《表哥今天也最偏爱我》 作者:寒花一梦   文案:   卫灵儿及笄那年,父母意外遇难,双双离世,她不得已投奔远在邺京、贵为郑国公府舒家大夫人的姨母。舒家乃簪缨世胄,门第高贵,卫灵儿心知,这寄人篱下的日子不会好过。她提前筹谋,得幸打听到她那位身为国公府世子的表哥舒瑾最是偏爱娇软美人,从此卫灵儿拥有了温声细语娇滴滴、心里委屈但不说、一言不合红了眼等新技能。   靠着这几招,卫灵儿没有少从便宜表哥身上捞好处。是以,当得知自己即将要被许配给不喜欢的人时,她第一时间跑去找舒瑾求助。   谁曾想,往日里一派正经的舒瑾坐于床沿,听过她的哭诉,只冲她招一招手,笑容意味不明道:“过来,表哥教你怎么不必嫁与那人。”   卫灵儿:“……”   这便宜表哥,好像有毒。   小绿茶表妹vs切开黑表哥   备注:①甜爽文。②日更。③谢绝扒榜。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甜文 爽文   主角:卫灵儿 ┃ 配角:舒瑾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绿茶表妹vs切开黑表哥   立意:百因必有果。 第1章 北上 剩下的端看她自己的福分和造化了……   隆冬时节。   一天一夜的风雪肆虐在这一日清晨勉强停了。   卫灵儿起了个大早,推窗见外面已经不在下雪,松下了一口气。尽管距离邺京不到半日的路程,但他们一行已因这场雪被困在客栈两日,今日能不能出发,尚且得看是否被大雪封路。   冷风伴着寒气从窗户席卷进房中。   确认过外面天气,卫灵儿很快将窗户合上,看一眼床榻的方向,见没有动静,这才走向了门口。   “海棠,宋嬷嬷。”   卫灵儿不高不低喊得两声,立刻有个圆头圆脸的丫鬟跑过来:“小姐起啦?”   见只有海棠,卫灵儿问:“宋嬷嬷呢?”   名叫海棠的丫鬟当即回答道:“宋嬷嬷一早见外面停了雪,拉上车把式去探路去了。”   “宋嬷嬷说若小姐问起来,让小姐别担心,他们探完路便回。”   “若路是畅通的,那我们今日便可以到邺京啦。”   卫灵儿原本也是想和宋嬷嬷商量这件事。   既知宋嬷嬷已经去办了,她点一点头道:“那先等宋嬷嬷回来再说吧。”   海棠“哎”一声,又问:“可要去打些热水来伺候小姐洗漱?”   卫灵儿回头朝房间里看一看,说:“晚点儿我喊你。”   海棠应“是”,卫灵儿关上房门,回到房间。   她在光线亮些的窗下坐着,拿过一本书册子慢慢的看,然而想到马上要到邺京,却又无心看书。   此番他们北上邺京,其实是要去投奔她的姨母、郑国公夫人薛念兰。   郑国公府乃簪缨世胄、门第高贵,由来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前去投奔也实属无奈之举。   想起年中意外遇难、双双离世的父亲和母亲,卫灵儿眼睛泛酸。父母故去,才刚落葬,族中当即陆陆续续有人上门,说要收养她和弟弟,说会将他们照顾妥当,前提自然是帮他们管着所有的家产。   他们家在当地也算富户,吃穿用度是从来不愁的,因而父母遇难之后留下来的铺子、良田不少。   更不提父母提前为她准备好的用来做嫁妆的那些田庄铺子。   卫灵儿明白这些人的心思,周旋着没有答应。   她今年已经及笄,弟弟却才六岁,倘若应下这些人的话,届时一顶花轿强行将她嫁出去,弟弟该怎么办?   见她迟迟不愿意点头,那些人甚至起了强行逼着她答应的心思。   幸得姨母派了个嬷嬷来卫家奔丧,后来那嬷嬷大约是将他们的情况回禀,姨母又派了人来接他们去邺京。   没有父母的庇佑,卫家那些所谓的亲戚又个个如豺狼虎豹,卫灵儿不得不选择离开。   但她和姨母也许多年没有见了。   往后在郑国公府是个什么情况也不可知。   幸得这一路上,她从姨母派来接他们的嬷嬷丫鬟们口中提前打听清楚郑国公府的一些消息。   郑国公府舒家目下府中有一位老夫人,亦即是如今的郑国公舒衡的生母。   老夫人乃是晋阳公主,身份尊贵,但年纪大了,不怎么管府中事务。   老夫人膝下只有舒衡这个儿子。   但舒衡有一位夫人、两个姨娘,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已经去世的原配夫人。   府中的大公子舒瑾是那位原配夫人所出,二十岁,已被封为世子,也最得老夫人的喜欢。之后是卫灵儿的姨母的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十六岁的舒凯和十四岁的舒静怡,一位王姨娘,有个女儿,十三岁的舒静柔,另一位吕姨娘,也是一儿一女,八岁的舒霖和五岁的舒静欣。   卫灵儿听一个丫鬟说过,吕姨娘正年轻得宠,郑国公很喜爱她。   郑国公府内里关系之复杂可见一斑。   “姐姐……”   卫灵儿出神之际,听见床榻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唤,回过神的同时微笑走过去。   “昭儿醒了?”手指挑开帐幔,卫灵儿瞧见坐起身来的弟弟卫昭,与他说,“外面雪已经停了,宋嬷嬷出去了探情况,若能上路,咱们很快便要启程,今日应能赶到邺京,就能见到姨母啦。”   卫昭虽才六岁,但已懂事,听言用力点头:“姐姐,我马上起床。”   卫灵儿一笑:“好。”   她手指将帐幔拢起来用挂钩束着,取过一旁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套衣裙,帮卫昭穿衣服。   卫昭乖乖的配合。   穿好衣裙,卫灵儿仔细的帮卫昭梳了个丱发。   梳着丱发、额贴梅花花钿、穿一袭丁香色绣折枝梅花衣裙的小郎君,正当雌雄莫辨的年纪,顿时活脱脱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女郎。   卫昭是卫灵儿的弟弟不假,但自小便被打扮成女孩儿养着。这是因为弟弟出生后体弱多病,后来得遇高人指点,说若扮成女孩子养,可平安养到十五岁,届时再恢复男儿身即可。   卫灵儿对这种话半信不信。   不过爹娘说听了那个道士的话后,弟弟确实身体康健,因而一直这么养着。   这一次卫灵儿带着卫昭上邺京,依照父母生前的期盼仍旧把弟弟打扮成小娘子的模样。   她想着这样到了舒家,也方便照顾一些。   除此之外,为着另外一桩事,目下这样做是最好的。   他们姐弟大概不会在姨母家住得太久。   为卫昭梳妆好,卫灵儿吩咐海棠送热水进来,两个人洗漱过,简单用了早膳,宋嬷嬷和车把式也回来了。得知可以上路,一行人顿时又忙碌起来,收拾起东西。   姨母派来接他们的嬷嬷丫鬟们,卫灵儿不好随意使唤,平常客客气气对待。   有什么事,她都是让宋嬷嬷和海棠去做。   临到准备上路,卫灵儿让宋嬷嬷提前去知会这些人一声。   待收拾好东西以后,他们呼啦啦一群人便离开了这一处客栈,往邺京去。   雪天路滑,马车走得很慢。   进城的时候已是下午,然而临近年关,长街处处热闹。   小贩的吆喝声、行人的谈笑声直直传到马车里来。   卫昭睁着一双大眼睛,眼中满是好奇,卫灵儿摸一摸他的脑袋:“待安稳住下,姐姐再找机会带你出来逛一逛。”   卫昭点头,笑容灿烂。   卫灵儿又喊他:“枣儿,枣儿。”   私下里是弟弟卫昭,昭儿,明面上在外人眼里,便是妹妹卫枣儿,枣儿。   卫昭笑,声音软糯:“姐姐,怎么啦?”   卫灵儿笑着摇头,继而叮嘱弟弟:“到得姨母家更要乖乖的,姨母家有个比你略大两岁的表哥,也有个略小一岁的表妹,要尽量同他们好好相处。不管有什么事,都记得告诉姐姐,好不好?”   “嗯!”   卫昭点头应下卫灵儿的话。   姐弟说话之间,马车稳稳停了下来。   卫灵儿听见马车外响起一个婆子的声音,蕴着丝笑意:“两位表小姐,已经到了,请下马车。”   “好,谢谢徐嬷嬷。”   卫灵儿含笑道过谢,带着卫昭一起下去。   马车停在了郑国公府的大门外。   卫灵儿一从马车上下来,抬眼便望见石阶上雕梁绣柱,一扇朱漆的大门,门上一排排鎏金铜钉,大门再之上,一块写着“郑国公府”几个金漆大字的匾额高悬,气派十足。   徐嬷嬷立在马车附近没有走,眼瞧卫家两位表小姐被扶下马车。   小的那一位玉雪可爱,似从年画里走出来的小人儿,大的这一位因已及笄,一袭月白衣裙,雪肤桃腮,身段窈窕,眉眼间一股江南美人的甜美灵动,一笑又是两个小梨涡,很是喜人。在徐嬷嬷看来,饶她是郑国公府的仆从,也不能不承认府中的几位小娘子论样貌比不过这位表小姐。   可惜呐。   漂亮归漂亮,到底小门小户,又没了双亲,全无倚靠,且身边有个年幼的妹妹……   到得谈婚论嫁的年纪,这婚事上难免要艰难。   而今能得郑国公府庇佑已是几分幸运,剩下的端看她自己的福分和造化了。   “两位表小姐,请随老奴来。”   徐嬷嬷掩下心思,脸上笑意不改,把卫灵儿和卫昭迎入国公府。   卫灵儿颔首,之后随徐嬷嬷入郑国公府,去见他们的姨母。   府中道路无不打扫得一干二净,唯有道路两侧的草木上覆着一片白。   卫灵儿牵着卫昭紧跟在徐嬷嬷的身后,并不乱看。   然也觉察到郑国公府极大,从前卫家的那一座宅院没办法相比。   走到正院廊下时,因早有小丫鬟先一步过来报信,守在外面的丫鬟们立时打起帘子请卫灵儿和卫昭进去。   卫灵儿翘着嘴角牵着卫昭入得屋中,迎面一阵暖意,是屋里烧着炭盆取暖。   顿时又一雍容温婉、梳堕马髻、珠翠环绕的妇人疾走几步,上前握住卫灵儿的手,眼圈微红:“灵儿,这一路上辛苦了!难为你一个小娘子这样冷的天带着妹妹从江南到邺京,往后便在姨母这里安心住下来。”   这位便是卫灵儿的姨母薛念兰。   卫灵儿也是红着眼,扑到薛念兰怀中止不住哭泣,那哭声满含委屈之意。   薛念兰心疼不已,抱着卫灵儿,轻拍她的背:“乖,不哭,姨母晓得你这些日子吃苦了。”   “可怜姐姐姐夫早早去了,留下你们一双姐妹。”   听薛念兰提及父母,卫灵儿哭得愈发凶。   连站在旁边的卫昭也跟着红了眼,掉起眼泪。   在薛念兰柔声劝慰之下,卫灵儿慢慢止住哭意,薛念兰视线这才转向卫昭,笑吟吟道:“这是枣儿吧,小姑娘倒有几分你小时候的模样。姨母还记得灵儿幼时也是这般玉雪可人,像个糯米团子。”   卫灵儿勉力一笑,低声对卫昭说:“枣儿,快来给姨母请安。”   卫昭睁着乌润润的眼睛上前,乖乖巧巧行了个万福礼:“枣儿见过姨母。”   “乖。”薛念兰笑着摸一摸卫昭的丱发,牵他到罗汉床前,从榻桌上的黑漆描花攒盒里抓了一把花生糖塞到卫昭的手中,“枣儿吃糖。”卫昭道了谢,薛念兰和卫灵儿叙了些家常,问了来邺京路上的情况,之后才说,“怡姐儿、柔姐儿她们出门逛去了,大公子也不在,凯哥儿去了赴诗会,府中只有你一个小表弟、一个小表妹,索性你和枣儿先回去梳洗一番,晚些我领你们去给老夫人磕个头,他们也都是要去给老夫人请安的,到时候正好互相见一见。”   卫灵儿笑着听从薛念兰的安排。   让丫鬟海棠送上给薛念兰和舒衡的见面礼后,她带卫昭随徐嬷嬷过去薛念兰安排给他们的院子。   行至半途,忽而不知何处飞来一颗琉璃弹珠。   卫灵儿当下注意到了,却没有躲闪,那颗弹珠顿时重重打在她脸颊,留下一个红印子。   “好哦!好哦!打中了!”   一名七、八岁穿宝蓝色遍绣福字锦衣的小男孩欢呼着从月亮门后走出来,手中正拿着一把弹弓。   他视线扫过卫灵儿和卫昭,甚是嚣张抬一抬下巴,扬起眉。   “你们是谁?谁允许你们进国公府的?” 第2章 试探 这些关系到他们之后在郑国公府里……   才从薛念兰那里出来,又得知府中只有吕姨娘的一双儿女在,卫灵儿很容易猜出此人身份。   想来便是郑国公府那位八岁的小公子舒霖了。   他态度嚣张,口中问“你们是谁”,卫灵儿却不认为他不晓得。   毕竟,性子再蛮横无理,她也不信换作府里来了旁的客人,舒霖有胆子这样胡闹生事。   想是知道他们是来府中寄住,或受人挑唆,或确实不喜,故而刻意为难。卫灵儿心思转动,面上怔怔看向舒霖,似不可置信自己被这般对待,眼圈微红,泪光点点,手指抚上脸上红肿,好不可怜。   薛念兰安排卫灵儿和卫昭住雪梅院。   领他们过去的仍是徐嬷嬷,此时见府中的小少爷如此无礼,再看卫灵儿伤了脸,便倒吸一口气。   徐嬷嬷忙说:“小少爷,这两位是夫人的贵客,卫家表小姐。”   “您这样伤人,夫人晓得了,定要怪罪的。”   “卫家表小姐?”   舒霖眼珠子转一转,拖长调子“哦”一声,“就是专程跑来咱们家打秋风来的是吧!”   卫灵儿眼圈更红。   徐嬷嬷瞪眼,却又不好对舒霖说什么,见舒霖身边伺候的丫鬟匆匆赶来,顿时骂道:“你们是怎么照顾小公子的,竟让小公子一个人在外头乱跑?仔细我回头告诉夫人,看夫人不扒了你们的皮!”   丫鬟连忙告罪求饶,将不情不愿的舒霖强行带走。   徐嬷嬷这才对卫灵儿道:“小少爷正是调皮的年纪,说话做事没分寸,小娘子请勿放在心上。”   卫灵儿勉强扯了个笑,摇了摇头。   徐嬷嬷说:“小娘子请放心,此事我定会回禀夫人。”   卫灵儿这才红着眼道:“不过被打了下,也不必让姨母难做。”   徐嬷嬷暗叹这位表小姐当真是心善,愈是柔声宽慰:“小娘子放心,舒家断断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家。”   卫灵儿没有应,垂下眼低声说:“徐嬷嬷,我们还是快些过去吧。”   徐嬷嬷“哎”一声,继续带他们去往雪梅院。   雪梅院中种着七八株绿萼梅花。   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迈步入得院中,鼻尖一阵清幽香气。   宋嬷嬷已经先过来和郑国公府的丫鬟婆子们一起收拾,此时屋中烧起炭盆、备下热水。徐嬷嬷略略交待一番,要回,卫灵儿多谢她相送,示意海棠送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又柔声劝着不必告诉姨母方才的事,这才放徐嬷嬷离开。   卫灵儿牵着卫昭入得里间。   只宋嬷嬷和海棠跟进来,宋嬷嬷注意到卫灵儿脸上的伤,关切问:“小姐的脸是怎么了?”   海棠忍了一路的气,此时才敢发泄,气愤说:“小姐过来雪梅院的路上,舒家的小公子藏在半道上,竟拿弹弓伤了小姐!还说、竟说小姐是专程来打秋风的,小小年纪,这般恶毒,实在是气人!”   宋嬷嬷听过海棠的话,一样目露愤怒:“原以为郑国公府高门大户,定是讲理又讲规矩,府里的公子哥儿怎还这样!”   又连忙叫海棠去取药膏来帮卫灵儿擦脸。   卫灵儿知道她们是心疼自己,故而如此气愤。   她北上邺京,卫家的奴仆几乎遣散,只留下宋嬷嬷和海棠在身边,因为知晓他们忠心。   往后的日子艰难,身边要有得用的人不假,但第一要紧是忠心。   海棠是自小在她身边伺候的,宋嬷嬷也是卫家的老仆,都是她信任的人。   “嬷嬷,其实我发觉了,但故意没有躲开。”   卫灵儿拧了热帕子去替卫昭擦脸,慢慢告诉她们。   “其实来之前,我曾想过府中或有人不喜我们,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但也好,心里也是有数了。”   卫灵儿摸一摸卫昭的脸:“瞧见那位小公子的做派了么?”卫昭点头,她又说,“这样的人,惹不起也是躲得起的,不能好好相处,便不相处,若如此仍故意要寻麻烦,退让根本无用。”   卫昭看着卫灵儿脸上的伤,皱起眉:“我不喜欢他。”   “不需要喜欢。”卫灵儿弯一弯眼睛,嘴角微翘,颊边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此番寄人篱下是不得已,待姐姐寻到好出路,便想法子搬出去。”   卫昭点头,又扯一扯卫灵儿衣袖,冲她张开手心。   一颗琉璃弹珠赫然出现在卫昭的手掌心。   卫灵儿但笑,同卫昭道过谢,把弹珠收起来。   有了这个便也算有凭证,舒霖想赖账不是那么容易的。   没说的是,她故意不躲闪也是想试一试自己姨母在郑国公府是个什么情况。   毕竟作恶的舒霖是吕姨娘的孩子。   她猜测徐嬷嬷回去定会告诉姨母这件事,即使不说,待姨母见到她,也能发现她脸上的伤。   如此,事情一说明,便能瞧出不少东西。   姨母与吕姨娘对付还是不对付,姨母能拿捏、敢拿捏吕姨娘还是不能、不敢……   这些都关系到他们之后在郑国公府里的生活。   能尽早了解总比懵懵懂懂、一无所知好。   受的这点儿伤便不算什么。   宋嬷嬷望着卫灵儿却越是心疼不已。   老爷夫人骤然故去,被娇养长大的小姐一下子变成家中的顶梁柱,短短时间,已看透人情世故。   海棠这时取了盒药膏回来。   宋嬷嬷又让海棠伺候卫灵儿梳洗,再帮卫灵儿擦些药。   一如卫灵儿所想。   徐嬷嬷回去后,马上便将舒霖用弹弓伤了卫灵儿的事情告诉薛念兰。   “小少爷这次实在过分,将表小姐的脸都给打伤了!表小姐才刚来,便受此委屈,实在是……也是表小姐心太善,还不想让夫人知道,怕夫人难做,可这种待客之道,丢的是咱们国公府的脸面。”   薛念兰始终拧着眉,脸色不太好看。   这样对待她的外甥女又何尝不是在打她的脸,不把她这个夫人放在眼里?   “我若将吕姨娘喊来训话,她定又是不认。”   薛念兰缓一口气,“纵使闹到老爷的跟前,老爷也要偏袒她和霖哥儿。”   舒衡自从纳了吕姨娘进府便一直都对吕姨娘宠爱有加。   薛念兰即便不喜欢也没有法子。   只是吕姨娘仗着得老爷宠爱,多有放肆之举,对她这个夫人表面上尊重,背地里没有少使绊子。   每每想治一治吕姨娘,也会被老爷拦下,或是随便处罚一下就揭过去了。   徐嬷嬷知吕姨娘算是薛念兰的一块心病。   她压低点儿声音说:“晚些表小姐不是要去给老夫人磕头么?”   “夫人做不了这个主,老夫人还做不得吗?”   “这些年,老夫人虽不怎么理事,但对吕姨娘也没有不知道的,一样心里不喜,只不愿伤了和老爷的感情。”   薛念兰眸光微闪:“可灵儿到底不是舒家正经的表小姐。”   “不妨事的。”徐嬷嬷劝着,声音很低,继而凑到薛念兰耳边低语起来。   ……   雪梅院虽然谈不上多么宽敞,但给他们姐弟住足够了。   一路赶到京城,直到此时才有片刻喘息,卫灵儿见卫昭直打哈欠,让他稍微睡上一会,晚些才好去见人。   他们在雪梅院休息得差不多一个时辰,薛念兰遣徐嬷嬷过来请他们。   徐嬷嬷是直接将卫灵儿和卫昭带到老夫人那去的。   老夫人住在福寿院。   卫灵儿和卫昭到的时候,薛念兰已经在这儿了,他们一被丫鬟领进去房中,薛念兰当即笑着招呼他们到近前。   “母亲,这便是我同你提过的那两个孩子。”   “大的是灵儿,小的是枣儿。”   卫灵儿牵着卫昭上前去见礼,恭敬又乖巧:“灵儿(枣儿)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慈眉善目,脸上有淡淡的笑:“好孩子,起来吧。”   “你们的事,我也听说了,都是可怜孩子,既来了便安心的住下。说来你们娘亲,我也是见过的,不过那会子她才同枣儿一般大,转眼这么多年,她的孩子都已长得花一样了,我也是老了。”   那么远的一件事薛念兰从不曾听老夫人提过。   卫灵儿更不知情,心下不无错愕,但老夫人愿意提起来,对她却是好事。   “娘亲若晓得老夫人这般挂念,定也开心,可惜娘亲已再不能来给老夫人请安。”   卫灵儿几分哀戚怅然。   老夫人握住卫灵儿的手拍一拍,宽慰:“你们姊妹要好好的。”   卫灵儿应是,谢了老夫人,甫一抬头又听老夫人问,“灵儿,你这脸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肿了?”   “是今日不小心弄的一点小伤,不敢叫老夫人记挂。”   卫灵儿对老夫人笑了笑道,“已擦过药了,想是过几天能消下去。”   薛念兰惊讶:“灵儿受伤了?如何受伤的?”   “下午在我那儿不还好好的吗?”   她忙将卫灵儿拉过去看,看清楚卫灵儿脸上的红肿,言语间越发心疼:“我叫徐嬷嬷去取些上好的膏药,你要记得擦,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可不能留下伤痕。”   薛念兰扬声喊徐嬷嬷进来,吩咐她此事。   徐嬷嬷听过吩咐,却当即磕头请罪:“夫人,是奴婢疏忽,请夫人责罚。”   薛念兰看一看徐嬷嬷,又悄悄观察老夫人的神色,蹙眉问:“嬷嬷这话是何意?难道是嬷嬷早知灵儿受伤?”   徐嬷嬷再磕头:“是奴婢擅专,以为不碍事,才没有和夫人说,且……”   她欲言又止。   薛念兰见老夫人没有不耐,才问:“嬷嬷想说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灵儿大约明白过来。   她柔声说:“姨母,只是一点儿小事,小表弟是无意,也与徐嬷嬷无关。”复对徐嬷嬷道,“嬷嬷,我无事,你别自责。”   薛念兰却柳眉倒竖:“灵儿怎得还有事瞒着我?”   便指着徐嬷嬷,要她说个明白。   徐嬷嬷方道:“回禀老夫人、夫人,是奴婢引两位表小姐去雪梅院的路上,遇到了小少爷。小少爷他……他拿弹弓打了表小姐,表小姐这才会受伤的……”   说话间,外头一道娇娇软软的声音传来:“哟,可真是不巧,竟然一来便听见有人在背后编排霖哥儿。”   “徐嬷嬷,说话是要讲证据的,霖哥儿那样乖巧懂事,怎会无故伤人?” 第3章 表哥 芝兰玉树,霁月光风。   卫灵儿同屋子里其他人一样不动声色望过去。   只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娘子进来,对方生得一张鹅蛋脸,一对柳叶眉,琼鼻朱唇,又一双秋水明眸,眸光潋滟,薄施粉黛,便端得是光彩照人。   进来的人正是吕姨娘。   她左手牵着八岁的舒霖,右手牵着五岁的舒静欣迈步入内,脸上盈盈笑意,分别与老夫人和薛念兰请安。   舒霖和舒静欣同样与老夫人和薛念兰问好,喊“祖母”和“母亲”。   老夫人微微皱眉看一眼吕姨娘,薛念兰也拢一拢衣袖。   吕姨娘但笑,首先望向了卫灵儿和卫昭。   “这便是卫家的两位表小姐罢?”她看一看卫灵儿脸上的伤,握住卫灵儿的手亲亲热热说,“小娘子伤着脸可不行,我那儿有极好的伤药,是老爷前些时候拿给我用的,晚些我命人给你送去,保证过几日脸上什么痕迹都没有。”   卫灵儿微笑抽回手:“多谢吕姨娘,只是姨母已命人送伤药与我,也用不了那么多。”   吕姨娘笑容不改,遗憾道:“那是我来得迟了。”   “但这刁奴说是霖哥儿打伤人却很没道理。”   她话锋一转,看着卫灵儿,“卫小娘子,你且说一说,当真是霖哥儿将你给打伤的?”   舒霖听言立刻叫嚷起来:“我没有!我才没打过她!”   吕姨娘便柔声哄他:“好孩子,姨娘自然晓得你不会做那等子无礼之事,然现下有刁奴在背后编排你,总得分说清楚,好还你个清白。”   舒霖一跺脚,又叫:“反正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说话间揉起眼睛,似委屈无比,大哭起来,吕姨娘连忙把人搂在怀里哄。   至此,卫灵儿将这一幕幕看得明明白白。   吕姨娘想来也知晓了舒霖用弹弓将她打伤的事情,但吕姨娘显然不准备承认,且要拿这件事让她姨母下不来台、吃了这哑巴亏。特地问她是否确有其事,是打量她没证据,或料定她不敢多嘴,怕一来郑国公府就生事,遭人厌烦。   面对言语似客气,实则咄咄逼人的吕姨娘,卫灵儿只微微而笑。   她含笑走到舒霖面前,弯腰伸手揉一揉他的发顶,随之冲他摊开掌心:“这个是霖哥儿的吗?”   舒霖到底才八岁而已。   不高兴卫灵儿碰他,他当即皱着脸抬手拂开卫灵儿的手:“不要碰我!”   又瞥见卫灵儿掌心是他最喜欢的琉璃弹珠,立时蛮横将东西抢过去。   “这可是我的宝贝!”   舒霖态度如此,卫灵儿面上笑容不改,直起身子。   吕姨娘眸光微闪看向她,她只转过身与老夫人和薛念兰福身说:“霖哥儿正是调皮的年纪,想来不是有心,也只疼得了那么一下便无碍了,应不会留下伤痕,万万不敢让老夫人和姨母为我操心。”   言语之间将这件事坐实了。   偏卫灵儿脸上带笑,语声温柔,像当真不往心里去,可门第高贵的郑国公府岂能这样待客?   客人刚到,发生这种事,是他们的失礼。   吕姨娘见老夫人当即沉下脸,心中暗道不妙,想要辩驳,又知无用。   “妾也不知霖哥儿竟然这样顽皮,还以为是徐嬷嬷胡乱编排,霖哥儿伤了卫家表小姐,妾心里也实在过意不去!”先前还理直气壮的吕姨娘立时软下身段,把舒霖拉到卫灵儿跟前,对舒霖说,“霖哥儿,快给你卫家表姐道歉。”   舒霖自不乐意。   吕姨娘暗暗在舒霖胳膊上扭了下说:“做错事自然是要道歉的,否则老爷该不喜欢你了。”   舒霖吃痛,泪眼汪汪,磕磕绊绊:“对、对不起……”   吕姨娘笑容勉强看卫灵儿:“卫小娘子且看在霖哥儿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饶过他这回吧。”   卫灵儿见吕姨娘这般拿得起、放得下,而自己姨母始终无话,心下明了。   单说吕姨娘方才的一番话。   先是故意冲舒霖说“卫家表小姐”,实则是说与老夫人听。   提醒老夫人她这位所谓的表小姐和舒家关系浅,而舒霖却是舒家的血脉。   又让舒霖主动开口道了歉。   再提上一句年纪小,要她饶过舒霖,她若要追究,便是她的不宽容。   卫灵儿脸上仍是那样柔柔的笑意:“霖哥儿确实年纪小不懂事,此事儿连着霖哥儿说我和妹妹来打秋风那样的话,我都不会往心里去的,请吕姨娘放心。”   吕姨娘闻言脸色又是一变。   卫灵儿已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对不倒翁:“初次见面,霖哥儿,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小小见面礼,喜欢吗?”   舒霖见那不倒翁精致又漂亮,瞬间止住泪,蠢蠢欲动。   最终在卫灵儿温柔的注视之下将那对不倒翁拿过来,别别扭扭点了下头。   吕姨娘本觉得卫灵儿刚刚的话是有意说给老夫人和薛念兰听。   可见她笑着拿出礼物,对舒霖态度极好,又不太确定。   正想着,吕姨娘忽听老夫人沉声说:“霖哥儿这一次当真是极不懂事,全无咱们国公府该有的教养。既如此,年前这些天便安心在房中抄书,也认真思过。新年一过,霖哥儿也九岁了,该搬出去独住一个院子,还和姨娘住一起,像什么话?”   吕姨娘彻底地变了脸。   薛念兰认真看一眼老夫人道:“是,母亲,年后我马上安排。”   原本府中的少爷们都是八岁就单独住一个院子的。   但吕姨娘把霖哥儿拘在身边,又得老爷首肯,她也不好强行让霖哥儿搬。   如今老夫人发了话,此事便算定下来了。   哪怕老爷出面亦不会更改。   薛念兰知道吕姨娘时常以霖哥儿为借口,好让老爷去她院子里,再劝着老爷留下过夜。   待到霖哥儿搬出去,吕姨娘也少了一桩主意。   薛念兰本只是想让吕姨娘吃个教训,没想到老夫人会开口让霖哥儿搬走。   她心里便也有几分高兴,再去看卫灵儿,目光愈发的怜爱。   对于卫灵儿来说,这件事到这里也足矣。   舒霖既调皮,还能有比将他困在房中更难受的吗?她也不能指望老夫人为了她一个外人体罚自己的孙儿。   倒是老夫人一说让舒霖搬走,吕姨娘的脸色便绷不住。   可见这是戳在心窝子上了。   卫灵儿收起脸上柔柔的笑,并知情知趣沉默不语,不去劝着不必如此之类的。   也是在这个时候,舒凯和舒静怡、舒静柔一道过来了给老夫人请安。   薛念兰便与他们介绍卫灵儿和卫昭。   卫灵儿也暗中打量起自己的这位表哥和两位表妹。   舒凯十六岁,只比自己长一岁,身上带着一股少年气,又正当在国子监读书,看起来是个举止端正、温文有礼的,似害羞,也不直视她,有意避着她的目光。舒静怡十四岁,眉眼和姨母很像,是个圆脸儿,一笑间透着一股娇憨。舒静柔十三岁,生得清秀,人如其名,整个人透着一种恬静气质。   卫灵儿领着卫昭和几位表亲们互相问好,又送上提前准备的见面礼。   除去最开始吕姨娘那件事,便没有什么不愉快了。   但直到嬷嬷进来说厨房备下晚膳,府里的大公子舒瑾也未归家。   老夫人问了声,知他未回,没有多等,直接叫开了膳。   和和气气用过一顿饭,卫灵儿和卫昭终于得以回去雪梅院。   忙乱的一天也终于过去了。   卫灵儿命丫鬟准备热水,让卫昭先沐浴过,待他睡下,这才去沐浴休息。   夜里躺在床榻上,她撑着疲惫想着事情。   经过今日吕姨娘和舒霖这一桩,卫灵儿可以确定,自己的姨母在郑国公府也不是那么如鱼得水,难处并不少。她带着弟弟前来投奔,已是添麻烦,往后更不能遇到事就指望着姨母来帮忙解决。   可是舒霖上来便对他们这么不客气,又因这些事遭了老夫人责罚,往后未必能够太平。   她需要找一个能镇得住舒霖乃至吕姨娘的人多多拉近关系。   那位身为郑国公的姨夫自是不可能指望。   老夫人年纪长了,她不敢麻烦,姨母尚且自顾不暇……   吕姨娘敢和她的姨母别苗头,也不会畏惧凯表哥和怡表妹,柔表妹是王姨娘所出,在这种事情上难出力。   卫灵儿不得不将目光投向那一位今日未露面的大表哥。   这位大表哥,她来的路上是打听到些消息的。   比她大上五岁、原配夫人所生、国公府世子这些暂且不必多提。除此之外,她听那些丫鬟说过,这位身为世子的舒家大少爷,平日里是个弟弟妹妹们畏惧的存在,他住的扶风院,府中别的小姐少爷都不敢随意进入。至于喜好方面,倒是打听来说他十分偏爱娇软美人……   以为这位大表哥是个风流人物,丫鬟们又道不是。   虽然已二十岁,但身边并无通房侍妾,也洁身自好,从来不去烟花之地。   不过不管怎么样,起码是晓得有那么一回事。   娇软美人么?卫灵儿想,幸得她有爹娘生的一副尚算不错的皮囊,大约有机会在大表哥的面前博个青眼。   娇滴滴的美人她是知道的。   温声细语、眉目带笑,言行举止皆温柔可人,哪怕是受了委屈,也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总之,要厚着脸皮同这一位并无血缘关系的便宜大表哥试一试拉近关系。   倘若处得好,往后在国公府会容易许多。   卫灵儿迷迷糊糊想着这些,终于沉沉睡去了。   翌日,她起了个大早分别去和自己姨母及老夫人请安。   卫灵儿起来的时候,卫昭仍在睡着,天儿又冷,便没有特地喊醒他。   待回到雪梅院,一走到廊下便见海棠拿着件小斗篷从屋子里出来,她问了句:“枣儿起了吗?”   海棠却朝梅花树下看过去,一惊,再环视一圈院子,都不见卫昭的踪影,不由慌了:“小小姐已经醒了的,起来见梅树下有只橘猫,小小姐便过去逗橘猫玩,我见天冷,进屋给小小姐拿斗篷……”   然后人不在院子里了,橘猫也不在。   卫灵儿拧眉听过海棠的话,当即从海棠手中拿过斗篷,拔脚往外面走去。   “海棠你留下,万一人又自己回来了,我去外面看一看。”   从雪梅院出来以后,卫灵儿看一眼从福寿院回来的那条路,转而脚下往另一个方向去。沿着道路转过一个弯,骤然瞧见蹲在地上一个小小的身影,不是卫昭是谁?她松下一口气,又难免责备:“枣儿出来了怎么不说一声……”话未说罢忽而顿住。   只因猝然间发现还有旁的人在。   那是一位年轻的公子,穿一袭墨色绣金线云纹滚边锦袍,玉冠束发,目若朗星,清瘦如竹,丰神俊逸,气质卓然。   安静立于天地间,沾染隆冬的寒气,周身散着矜傲与清贵。   芝兰玉树,霁月光风。   卫灵儿几是在一刹那明白过来他的身份,轻眨了下眼,低低喊得一句:“大表哥……” 第4章 特殊 哪怕是府里的几位少爷小姐都没一……   舒瑾目光淡淡落在卫灵儿身上。   一声太过顺口的“大表哥”令他有一瞬间的莫名。   随之反应过来,不远处的小娘子大约是继母那边从江南来的卫家小娘子。   舒瑾几不可见颔首,当是应下,而后去看小跑到卫灵儿面前的卫昭。   他沉默,弯腰将地上的橘猫抱起来。   “姐姐……”   卫昭仰头看着卫灵儿,解释道,“我见那只猫猫跑出来了,就跟出来看一看,没有走远。”   卫灵儿将臂弯里的斗篷展开替卫昭穿好:“可也得先说一声才是。”   “又穿得这样少,若不小心受寒生病了,多难受啊。”   卫昭乖巧说:“下次不会了。”   顿一顿,他又补上一句,“大表哥说,下次我可以去扶风院找猫猫玩。”   卫灵儿闻言望向舒瑾。   舒瑾唇边浅浅的笑:“嗯,枣儿表妹下次直接过来便可。”   卫灵儿心下微讶,为舒瑾这一句“枣儿表妹”,也为他这样好说话,竟轻易承诺让弟弟去扶风院找他的猫玩。她瞥向舒瑾怀里似异常乖巧的橘猫,嘴边漾开笑意,梨涡乍现,甜美可爱,唯有脸上那块红肿影响她原本姣好的容貌。   她与舒瑾福一福身:“那就谢过大表哥了。”   直到目送舒瑾离开,卫灵儿才牵着卫昭转身回雪梅院。   入得房间,解下身上斗篷的卫昭,一面坐在桌边等海棠送早膳过来,一面告诉卫灵儿方才的事。   “大表哥说那只猫猫叫渺渺。”   “我追着渺渺到外面,大表哥刚好过来找渺渺,所以遇上了。”   “大表哥还问我名字……”   “后来又说,以后可以去扶风院找渺渺玩。”   卫昭很快下了个结论:“大表哥很好,我喜欢大表哥。”   卫灵儿微笑道:“那你改日去扶风院,姐姐帮你做些糕点,你一并带过去,当是谢谢大表哥。”   “好。”   卫昭应一声,海棠也提着食盒进来了。   卫灵儿含笑:“先用早膳罢,吃好了背会儿书,再练会儿字。”   “嗯!”卫昭没有抱怨,十分听话的答应她。   卫灵儿心里却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才见过一面便对弟弟这么好,定是有所缘由,但那个缘由是什么呢?   ……   舒瑾抱着橘猫往回走,手指一下一下轻抚怀中的胖猫。   丫鬟夏橘和夏栀从别处提裙小跑过来,见已寻到猫,对舒瑾行过礼,安静跟在他身后回扶风院。   舒瑾住的扶风院与府中其他院子都有些距离,因而便似游离在众人之外。   他也确实不喜欢其他人随便进他的院子。   这一点,郑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清楚。   是以当听清楚舒瑾口中的话时,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丫鬟惊了惊。   “大少爷说的是,昨日刚到府上的卫家表小姐?”   夏橘和夏栀对视过一眼,小心问道。   舒瑾“嗯”一声:“总之往后卫枣儿可随意出入扶风院。”   夏橘和夏栀皆暗暗倒吸一口气。   哪怕是府里的几位少爷小姐都没一个有这般待遇!   而那个卫枣儿……   不过,卫枣儿才六岁,夏橘和夏栀并未往其他方面想。   但也记得,卫枣儿有个十五岁的姐姐卫灵儿。   夏橘斟酌着问:“大少爷,那枣儿表小姐那一位嫡亲姐姐呢?”   舒瑾眼前便浮现一刻钟前才见过的、那个笑起来颊边两个小梨涡的少女。   “她若与卫枣儿同来,便让她进来。”   舒瑾想一想,吩咐道。   言下之意,若是卫灵儿一个人来,就不必让她进来了。   夏橘和夏栀明白了,齐齐应是。   舒瑾记起昨天回府之后,两个丫鬟和他提得一句福寿院发生过什么事,和这两位卫家的小娘子有些关系。当时没有细问,这会儿他主动提起,侧眸问身后的夏橘夏栀:“昨天福寿院怎么了?”   夏橘便将卫灵儿被舒霖刁难、老夫人做主罚了舒霖的事细细地说得一遍。   舒瑾听罢,眉心微拢。   “往后你们若是听说卫枣儿在府中被欺负了,记得来回禀我。”   他又一次吩咐自己的两个丫鬟。   夏橘和夏栀再次应是,却都不太明白她们的大少爷为何才见过卫枣儿一面便如此的偏爱她。   不过大少爷的事,她们做丫鬟的没资格深究,听从吩咐就是了。   舒瑾压一压嘴角,低头去看怀里的橘猫。   回想起渺渺躺在卫枣儿脚边撒娇的画面,他眸光微沉,几分晦涩不明。   ·   卫昭上午乖乖在雪梅院读书练字。   下午便帮卫灵儿一起剪窗花,年节将至,卫灵儿想剪些窗花给姨母。   郑国公府用不用在其次,主要是表明他们的一番心意。   何况,卫灵儿剪窗花的手艺很好,表哥表妹们中没准有人喜欢。   窗花剪到一半,卫昭隐约听见一声猫叫。   他手中的动作顿住,凝神细听,又听见两声,便从椅子上下来,跑到廊下。   舒瑾那只名叫渺渺的橘猫又来了。   它蹿到卫昭脚边,立时躺下,在他脚边打起滚,卫昭笑了起来。   卫灵儿跟着卫昭从屋里出来一看,见仍是那只胖胖的橘猫,仿佛极喜欢卫昭的样子。卫昭蹲下身抚摸它,它便发出一阵“呼噜呼噜”的声音。   “要不先抱它进来?”   卫灵儿说,“外面太冷了些。”   卫昭回头看卫灵儿,点点头,有些费劲把胖橘抱起来。   卫灵儿见他吃力,伸手从他怀里抱过橘猫,又打发海棠去扶风院说一声,猫在雪梅院,过会儿便送过去。   两姐弟一时把剪窗花的事搁置。   卫昭在房中陪橘猫玩,卫灵儿去小厨房拿食盒装了一些才刚做好的梅花糕、云片糕和芝麻酥糖。   食盒交给海棠,卫灵儿给卫昭和自己分别穿好斗篷,出门去扶风院。   从雪梅院到扶风院的路有一段距离,因而是她抱着橘猫,卫昭牵着她的衣角紧跟着她。   路上意外遇到舒静怡和舒静柔。   她们手中都拿着梅枝,是才从国公府后花园折梅回来。   卫灵儿微笑主动与她们两个人问好。   舒静怡却皱眉望向她怀里的橘猫:“这不是大哥哥的猫吗?为何你抱着?”   她的表情看起来对舒瑾的这只橘猫十分在意。   卫灵儿无意与她起冲突,便含笑解释:“是渺渺自个跑到了雪梅院,想着给大表哥送回去才好,因而我会抱着它。”   舒静怡眉头皱得越深,心里隐隐的委屈。   她都没这样抱过大哥哥的猫呢!凭什么卫灵儿一来就有这种待遇啊!   而且,大哥哥的猫明明不爱亲近人。   过去那么多年,除去大哥哥外,谁都不给抱,偏偏……   舒静怡眼底浮现一丝不平,再看被卫灵儿抱在怀里的猫,将手中的梅枝递给舒静柔,上前两步。   “我来抱渺渺,帮大哥哥送回去。”   卫灵儿见舒静怡伸过手来,没有阻拦,由她来抱渺渺。   孰知是渺渺头一个不答应。   几乎在舒静怡伸手碰到它的同一刻,渺渺动作极为迅速和敏捷,一爪子用力挠在舒静怡手背上。   舒静怡吃痛,手背上两道血痕,却不肯缩回手,不甘心强行要抱它。   顿时又被挠了几爪子。   渺渺也因此从卫灵儿怀里跳到地上,“喵~喵~”叫了好几声,绕过一圈,转回卫灵儿裙摆边。   卫灵儿有些吃惊。   渺渺似乎是一只烈性的颇有脾气的猫儿。   在她和弟弟面前温顺,那日见舒瑾抱它也很乖巧,对待舒静怡却是这般。   舒静怡被渺渺抓得手背上都是伤,又见渺渺冲卫灵儿喵喵叫,像是撒娇要卫灵儿抱,心中委屈更盛。这会儿,舒静柔看清楚舒静怡手上的伤,惊叫一声:“姐姐,你没事罢?!伤口在流血呢……”   卫灵儿忙对跟在舒静怡身后的丫鬟说:“快带怡表妹回去处理伤口,请个大夫看看,别耽搁。”   然舒静怡愈发不高兴。   她想起这位卫家表姐来邺京之前,自己听过的一些话。   今日看果真是那个样子的。   才刚来,便上赶着和自己的大哥哥攀关系,这个人怎么可能是安的好心?   手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疼,舒静怡瞪向卫灵儿,恼怒道:“为什么渺渺不挠你?是不是你对渺渺使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   “你是不是还想故意拿渺渺当借口靠近大哥哥?”   舒静柔听见舒静怡突然冒出来的话,惊得瞪大眼睛,连忙扯她衣袖。   “姐姐,别……”   舒静怡挥开舒静柔的手:“她既然敢做,我有什么不敢说?!”   “她若不安好心,我绝不答应她留在舒家!”   卫灵儿听见舒静怡的话更诧异了。   她才来第二天呀,即使她有心和舒瑾拉近关系,也尚且什么都没有做呢。   这定是有人有意在舒静怡的面前编排过她这些话。   甚至有可能是在她来郑国公府之前的事,不过昨天那桩不知道吕姨娘是否记恨,所以暂且拿不准是如何。   但为什么是编排她不安好心、故意靠近舒瑾?   卫灵儿对这一点上了心,也没有真的计较舒静怡言语间的冲撞。   毕竟这样傻乎乎一股脑把话说出来,说明舒静怡心计不深,左不过是被旁人利用了才这般。舒静怡是姨母亲生的女儿,也是她在郑国公府的亲表妹,单这么几句没分寸的话,不值得她和舒静怡关系闹僵,更不值得和姨母生嫌隙。   不过……   在舒静怡话音落下后,卫灵儿表情僵住,难堪的样子。   然而她没有辩驳。   只是红着眼睛,眼帘低垂,眉眼间隐约流露出几分受伤和窘迫。   舒静怡原本以为卫灵儿会激烈反驳,不想她忽然沉寂下去。   又见她抬了眼,勉强一笑。   舒静怡心里有一些不自在,想自己的话,好像全无证据……   “我若说,渺渺……”卫灵儿似要解释,却顿一顿,放弃这件事,转而垂眉敛目轻声道,“怡表妹,姨母知道会难过的。”   舒静怡眼底一黯。   她心里已经觉得卫灵儿或许没有那样的意思了,可不想低头,嘴硬道:“你不必搬我娘亲出来,总之日久见人心,迟早看清你真面目!”   卫灵儿眼圈红得更厉害。   在旁边握紧小拳头、一脸愤怒的卫昭再忍受不住,冲舒静怡说:“是渺渺自己跑来找我玩的!”   “而且大表哥说了,我随时可以去扶风院找渺渺玩!”   “我姐姐才不是那样的,你不要血口喷人。”   舒静怡听见卫昭这么几句话,诧异过后,便嗤笑一声:“小小年纪就撒谎。”   “大哥哥怎么可能让你随意出入扶风院?!”   她都没有的待遇!   “为什么不可能?”   舒静怡骤然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身形一僵,错愕回头。   舒瑾冷眉冷眼,慢慢走上前去。   舒静怡看清他脸上一贯的冷漠,用力地咬住嘴唇。 第5章 惹眼 听着卫灵儿的话,舒瑾古怪看她一……   舒瑾目光在卫灵儿的脸上停留几息时间。   似觉察到他视线,本红着双眼的人微微别开脸去,强忍下眼泪。   舒瑾眉眼不动,移开视线。   他看着舒静怡冷声斥责:“舒静怡,你身为国公府嫡女的教养呢?谁允许你当着自己表姐和表妹的面如此放肆无礼?”   舒静怡往日和舒瑾关系虽不亲近,但也没有被这样斥责过。   再看卫灵儿楚楚可怜的模样,原本心中那点儿不自在顷刻化为恼怒。   偏又听见卫灵儿说:“怡表妹想是无心之言……”   舒静怡更恼,一口截断她的话:“用不着你来帮我求情!”   卫灵儿噤声。   舒瑾言语中也隐隐带着怒:“母亲便是教你这样无的放矢、出言无状的?”   舒静怡被舒瑾三两句话训斥得满腹委屈,泪珠滚滚而落。   她咬唇,跺一跺脚:“大哥哥最最最讨厌!”一边哭着一边跑走了。   在旁边不敢说话的舒静柔嘴唇微张,看一看跑走的舒静怡,再看一看舒瑾,福身行礼喊一声“大哥哥”,连忙去追舒静怡。她们的丫鬟也纷纷与舒瑾告退。   卫灵儿也不知舒瑾是撞见多少,不过既斥责舒静怡,想必多少是听到了些舒静怡的话。   和舒静怡怎么化解矛盾且放一旁。   现下更重要的是……   卫灵儿稍微别开脸,侧过脸去,拿衣袖挡了一挡。   似将眼中的泪彻底逼退,略平复心情,方才转过脸来。   卫灵儿温声细语:“多谢大表哥帮我和枣儿解围,但怡表妹想来是无心之言,她是关心大表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顿一顿,她别开眼,声音低了点,“大表哥天人之姿,人中龙凤,想来非扫眉才子,根本配不上大表哥。”   渺渺在舒瑾出现时便跑到他脚边了。   才把渺渺抱起来的他,听着卫灵儿的话,古怪看她一眼,却又嘴角微微扬起,不冷不淡道:“表妹也不必妄自菲薄。”   卫灵儿似心下一惊,抬眼看他。   舒瑾表情平静,正低头望向自己怀里的猫儿。   卫灵儿便略退开两步,瞥见海棠手中的食盒,微笑解释般说:“原是渺渺又跑来雪梅院,想着帮大表哥把猫送回去,顺便给大表哥拿些今日新做的糕点。”   “既大表哥亲自过来了接渺渺,我和枣儿便不去扶风院打搅大表哥了。”   说着卫灵儿示意海棠跟着舒瑾过去扶风院,把糕点送过去。   卫昭此时已躲在卫灵儿的身后。   似畏惧舒瑾,沉默着既不打招呼也不直视他,只不时偷偷看他两眼。   当觉察到舒瑾朝他看过去时,他越是往卫灵儿身后躲。   舒瑾注意到了卫昭比之早上初见的疏远。   他挑眉,又去看卫灵儿:“昨天有事回府晚了些,没有和两位表妹见礼,请见谅。若无事,请两位表妹赏脸到扶风院喝一杯茶,当是我的赔罪。”   卫灵儿面有惊讶,又带了点欣喜的笑,不确定问:“可以吗?”   舒瑾一笑:“自然。”   卫灵儿低头去看卫昭:“去大表哥的扶风院坐会好不好?”   卫昭一时看卫灵儿一时看舒瑾,迟疑点下头。   卫灵儿嘴角弯一弯,小梨涡盛着香蜜:“那我和枣儿就叨扰大表哥了。”   她牵过卫昭,跟在舒瑾身后,往扶风院走去。   路上陆陆续续遇到府中一些的丫鬟婆子,见卫灵儿和卫昭跟在舒瑾的身后,似要去扶风院,无不是惊诧之中与他们行礼问好。   卫灵儿似浑无所觉,面上始终带着一抹浅浅的、温柔的笑。   又走得近一刻钟才到舒瑾的扶风院。   迈步入得院中,只见青石板路面被打扫得极为干净,连片落叶都瞧不见。   扶风院也种着两株梅花树,和雪梅院一样的绿萼梅花。   卫灵儿嗅到清幽香气,方才稍微多看得两眼。   于是瞧见扶风院里有一片荷塘。   池塘里的枯荷却没有如道路般被清理得一干二净,那片枯荷在雪窖冰天里透出一股萧索与哀颓。   卫灵儿很快收回视线,复看一看舒瑾的背影。   她直觉那片荷塘是舒瑾不让清理的,或是他的习惯与偏爱。   只是这般喜好……   其实与外人口中的那个舒家大公子相符,他对他们姐弟的善意才叫反常。   卫灵儿又想,刚刚舒静怡对她抱着舒瑾的猫反应那么大,而舒静怡想抱渺渺,渺渺却不肯,以致于将舒静怡抓伤。   然则两相对比之下,渺渺这只猫似乎颇愿意对他们姐弟亲近,一天之内两次跑来雪梅院,和对待舒静怡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也稀奇。   会和渺渺有关系吗?   毕竟今儿一早,弟弟追着渺渺跑出院子,这才撞见舒瑾的。   若如此,则说明渺渺这只猫对舒瑾十分重要。   重要到渺渺愿意亲近谁,他便同样愿意对谁好上两分,哪怕是亲妹妹的待遇,都不及那份无太多缘由的偏爱。   念头转动间,卫灵儿牵着卫昭走到廊下。   早上见过的那两个丫鬟立时迎了出来,一个领着他们进去,一个接过海棠手中的食盒。   舒瑾这两个丫鬟生得都很漂亮。   倘若仔细打扮一番,走出去,被认成哪家的小姐也不奇怪。   漂亮归漂亮,但和此前从底下的丫鬟婆子们口中打听到的,说他最是偏爱娇软美人的话也不甚相干。那些丫鬟婆子不至于胡乱编排府中大公子这样的话,只目下她未窥知什么特别的根据。   “表小姐,奴婢叫夏栀,和奴婢一样在大少爷身边服侍的是夏橘。”   夏栀一面帮卫昭解下身上的小斗篷,一面介绍道。   她手臂挽着卫昭的小斗篷站起身,又接过卫灵儿手中的那件斗篷,微笑说:“表小姐往后在府中若有什么关于扶风院的事情,有奴婢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瞧着是个性子温和的丫鬟。   面对夏栀友善的话语,卫灵儿莞尔:“好,提前谢过夏栀姑娘了。”   夏栀又笑:“表小姐不必如此客气,奴婢也万万不敢当,往后叫奴婢一声夏栀便可。”   卫灵儿轻轻颔首,微笑着喊:“夏栀。”   夏栀笑应一声,将他们的斗篷挂好,引着卫灵儿和卫昭净过手后入正厅。   扶风院的正厅里炭盆烧得很暖,舒瑾已在案几前的一张黄花梨圈椅里坐着,怀里抱着那只叫渺渺的橘猫。   “坐。”   见卫灵儿和卫昭被请进来了,他抬了下眼帘,淡淡道。   夏栀把卫昭抱上案几旁边的一张玫瑰椅。   卫灵儿也入了座。   之后,夏橘和夏栀一道奉上热茶,将卫灵儿带来的糕点并着其他几样府里的点心和水果一一摆在案几上。舒瑾抬一抬眼,不必出声吩咐,她们便立刻会意退出正厅,去外面听候差遣。   卫昭其实对舒瑾印象很好。   只是舒静怡那些话,他不完全懂,却听得明白是与眼前这位大表哥有关。   故而坐在这里,卫昭心里有些纠结。   他喜欢舒瑾却又不敢亲近,他不想姐姐再受委屈。   卫昭仍如方才那样时不时偷偷看他一眼,过得会儿,又看一眼。   舒瑾堪破他心思,勾了下嘴角问:“枣儿在看什么?”   卫昭慌忙抿唇,乖巧端坐。   舒瑾笑:“你怡表姐对你们无礼,我已训斥过她,难道枣儿还要将那些话怪罪到我身上不成?”   卫昭垂下小脑袋,半晌说:“可是怡表姐不喜欢……”   舒瑾问:“她喜欢不喜欢,与你我何干?还是枣儿不愿意和渺渺玩了?”   卫昭没说话。   卫灵儿抬手摸一摸卫昭的小脑袋:“枣儿乖,晚些和怡表姐解开误会便无事。大表哥帮我们解围,该多谢大表哥才是,快请大表哥尝尝我们带来的糕点。”   卫昭抬头去看卫灵儿。   他听姐姐的话,终是在卫灵儿鼓励的目光中从玫瑰椅上下来了。   卫昭走到案几旁,将卫灵儿亲手做的那几样点心往舒瑾面前送一送。   他拿一双漆黑的眸子看向舒瑾。   “大表哥,这几样点心都是姐姐帮我做的,我很喜欢吃,也请大表哥尝一尝,多谢大表哥帮我和姐姐解围。”顿一顿,卫昭向舒瑾介绍,“这是梅花糕,这是云片糕,这是芝麻酥糖,很香。”   舒瑾口腹之欲不强,也不喜甜。   可卫昭介绍得十分认真,满脸的期待,他便尝了一块芝麻酥糖。   确实香。   没有想象中以为会有的那种甜腻。   “挺好吃的。”   舒瑾客客气气地评价一句。   卫昭脸上终于有笑:“大表哥,我姐姐的厨艺很好。”   舒瑾含笑不语,有来有往从白玉高足盘里拿了个蜜橘递给他:“这是贡桔,味道也很好。”   卫灵儿安静坐在一旁看着卫昭和舒瑾,并不刻意和这位便宜大表哥搭话。   此时更知趣帮弟弟剥起来蜜橘。   舒瑾又关心起卫昭别的事,问起他是否读书认字,背过什么书。   卫昭便告诉他自己今天练的字、读的书。   弟弟来郑国公府之后要如何继续读书的问题,卫灵儿一直放在心上。   不过年关将近,舒家的家塾也好,外面的学塾也好,都暂时休课了,是以她想着此事年后再说。   没想到便宜大表哥连自己弟弟这些事都在意。   那出得正月,让弟弟随其他表弟表妹去舒家的学堂上课之事,更有成算了。   她晓得邺京城中如郑国公府这样的大户人家,是会允许小娘子们去读书习字的,只不如公子哥儿们要求来得高、来得严格。   但可以去读书便好了,学多少、怎么学,是弟弟自己的事。   卫灵儿正想着,渺渺从舒瑾腿上跳下来找卫昭玩。   见弟弟和渺渺玩得开心,她弯一弯唇,优雅端起茶盏,品一口热茶。   扶风院一片宁静平和。   舒瑾请卫灵儿、卫昭到扶风院小坐喝茶的消息,暗地里却已传到郑国公府其他一众人耳中。   老夫人身边的孙嬷嬷亦将此事说与老夫人听。   她暗暗观察老夫人的神色,见老夫人反应平平,心有不解:“公主应是看出来了,卫家的这个小娘子,是有些心思的,她靠近大少爷,只怕……”   “怕什么?”   老夫人一笑,不以为意道,“她失了双亲,又有个年幼的妹妹要照顾,若这点子心思都没有,这日子要怎么过?”   “瑾哥儿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   “他愿意让灵儿去扶风院,这才是最重要的,否则多少心思都是白费。”   老夫人说着,轻叹一气:“瑾哥儿也这个年纪了,亲事一直没着落,说到底不就是他自己不愿意动这个念头吗?”   “他那个倔性子,不愿意的事,任凭谁都强逼不了他。倘若卫家那孩子当真能让他动念头,再好也不过,成与不成倒是其次。”   孙嬷嬷便晓得自己想得狭隘了。   她亦轻叹:“大公子的婚事,是需要急一急,继续这么拖上两年,府里的小姐少爷都该大了。”   到时候都要谈婚论嫁。   做大哥的婚事迟迟没着落,多少影响弟弟妹妹们……   “所以你也不必觉得卫家那孩子如何不好。”   老夫人靠在罗汉床上,转一转腕间的翡翠镯子,“我瞧着挺好的。”   “是,公主看人一向准。”   孙嬷嬷笑着上前为老夫人捏肩捶背。 第6章 渺渺 渺渺原本是大姑娘的猫。   莺柳院。   吕姨娘身边的大丫鬟彩月进来递消息时,吕姨娘正和生养了舒静柔的王姨娘一起看为舒霖和舒静欣裁制的新衣裳。   这两套是之前瞧着不满意,又退回去让绣坊重新做的。   彩月欲言又止,吕姨娘不动声色瞥向王姨娘。   见王姨娘面色平静喝着茶,她笑:“有什么事情,你直说就是,王姨娘也不是外人。”   吕姨娘猜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故而这么说。   彩月听言,陪笑福了个身,细细说起来。   吕姨娘和王姨娘听罢彩月的话,都晓得这会儿卫灵儿和卫昭去了扶风院。   王姨娘温柔一笑:“灵儿当真是个招人喜欢的小娘子。”   “可不是?”吕姨娘附和,示意彩月退下,翻着手中的新衣裳嘴边带笑说,“我们便是没那样招人喜欢了。”   王姨娘微笑没有接话。   吕姨娘又叹气:“她能和大公子走得近,也是她的本事,只眼瞧着,莫名叫人心慌。”   “原就是喊夫人姨母的人,这要是亲上加亲,往后这国公府怕是不好住。”   “可有什么法子?偏我们命不好,没那么漂亮讨喜的外甥女。”   她话里藏话,分明在说倘若有朝一日,卫灵儿当真变成舒家的大少奶奶,再和薛念兰联起手来,她们两个做姨娘还有她们的孩子,在舒家的日子会更难过。   说罢,吕姨娘留意王姨娘的表情。   王姨娘笑容依旧温柔。   “我能得老爷收留,已是命好,不敢再奢求别的了。”   吕姨娘见王姨娘有意避着不接自己的话,也不勉强,同样笑:“我同姐姐又有何差别呢?”   “都是仰仗老爷过日子罢了。”   “不过怡姐儿说出那样的话实在是不合适。”   “说到底,不也是大公子自己乐意吗?哪里就能全怪表小姐?”   王姨娘低眉。   吕姨娘见她实在不想多聊,仍与她说起手边的新衣裳。   然琢磨着舒静怡对卫灵儿说的那些话,吕姨娘又奇怪。   舒静怡这显然是遭人挑唆了,她虽乐见他们起矛盾,但是谁故意挖的坑呢?   吕姨娘不由看一眼王姨娘。   她抿一抿唇,又自己先笑了一下,不知为何想到这上头去。   王姨娘不得老爷喜欢,向来关起来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如何会做这种事?   又不能争老爷的宠!   吕姨娘暗笑自己竟然犯起糊涂。   想将女儿嫁进郑国公府里的人家那么多,有几个故意在舒静怡的面前胡言乱语的也不奇怪。   另一边。   薛念兰也得知舒瑾、卫灵儿与舒静怡之间的这一桩事。   从丫鬟口中听说舒静怡的任性举动,她深深皱眉,沉下脸:“怡姐儿也不小了,怎么能还这样没分寸?”   “我知她喜欢大公子这个哥哥,可也不能这个样子!”   “连捕风捉影都谈不上的话竟当着灵儿的面说,灵儿好歹是她的表姐。”   徐嬷嬷一刻钟前恰过来与薛念兰禀报府中事务,这会儿未走,瞧着薛念兰动怒,忙劝:“夫人别气,二小姐平日里虽有任性的时候,但从不会这样失态。何况,以二小姐的性子,如何会想得到那么多,指不定是有人在二小姐跟前胡编乱造,故意挑拨卫家表小姐和二小姐、夫人的关系。”   “夫人姑且冷静下来想一想。”   “接表小姐过来,夫人可曾动过那种心思?”   薛念兰拧眉:“自然是不曾的,大公子的事情,我哪里插得上手?便是使些手段成了事,若大公子心中厌弃,也是把灵儿往火坑里推。”   她和卫灵儿的娘亲虽是堂姐妹,但薛家到她们这一辈,女孩儿少,她们一块儿长大,关系很亲。   只是及笄后各自婚嫁,又分隔两地,来往不便,联系才渐少了。   如今姐姐姐夫不在,卫家那些人那般不可靠。   她把人接来,日后定是要为灵儿找一户疼她爱她的厚道人家,绝不生些不该有的心思,或草草把人嫁出去,更不会把人往火坑里推。   “这便是了。”   徐嬷嬷与薛念兰分析说,“夫人没动过那样的心思,这不假,府里乃至外头有人怕夫人动这样的心思,也不假。”   “大公子在外面素来是有好名声的,邺京城里多少小娘子想嫁他。”   “这里头的事一时半会倒说不清。”   薛念兰脸色缓和:“该将怡姐儿喊过来问一问到底怎么回事。”   徐嬷嬷道:“夫人千万和二小姐好好说,二小姐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说明白了,她悟到了,便晓得了。”   薛念兰略略颔首,又叹:“幸得有嬷嬷在。”   徐嬷嬷笑:“夫人也是一时生气,才没能马上想到这些,奴婢不过是帮夫人理一理罢了。”   薛念兰便吩咐丫鬟去请舒静怡过来。   迟一些,舒静怡来了正院,眼睛是红肿的,眼角犹有泪痕。   薛念兰瞧着也心疼。   她带舒静怡在罗汉床上坐下,让丫鬟婆子们都退下,单留她们母女说话。   舒静怡心里的委屈和气闷仍未消散。   人是来了,知道为什么请她过来,更怏怏不乐,不愿说话。   薛念兰坐在舒静怡身侧,握住女儿的手,只说:“下午发生的事,娘也听说了,怡姐儿告诉娘,为什么要对你灵儿表姐说出那样的话?娘虽然信你那样说是有自己的理由,但到底灵儿才来府上,和大公子又有过几句话的接触?”   “何况,怡姐儿那样说也是不顾大公子的脸面。”   “灵儿若是不安好心,难道大公子那样聪明的人会分辨不出来吗?”   舒静怡哭过一场,冷静下来,纵然仍免不了委屈难受,却也知道自己太过冲动,又无凭证,才惹得大哥哥不高兴。   她也不能不承认自己是嫉妒卫灵儿这么快便得大哥哥的喜欢。   连渺渺都对卫灵儿极温顺。   舒静怡小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薛念兰听见女儿这一句,便知她已有所反省。   于是又柔声道:“来,告诉娘亲,是不是底下的人在你面前浑说过什么?”   舒静怡垂下眼,摇摇头:“没有。”   薛念兰再问:“那是怎得?还是灵儿做了别的什么事,叫你生疑?”   舒静怡懊丧咬了下唇,依旧否认:“没有。”   “娘……”她鼓起勇气抬眼,认真问,“娘以后会让表姐嫁给大哥哥吗?”   薛念兰蹙眉:“怎得这样问?”   舒静怡声音小下去:“娘先回答我的问题。”   “怡姐儿,你问这个问题,很没有道理,你晓得吗?”   薛念兰循循善诱,“其一,你大哥哥什么性子,你应也有所了解,他至今未定亲、未成婚是为什么?娘几时能管得了他的婚事了?”   “其二,灵儿是我的外甥女,她日后若当真与你大哥哥两情相悦,娘难道要拆散他们?她若自己生出些心思,用些不好的手段往你大哥哥身上攀,娘难道会纵容?又或者倘若你哥哥瞧上她,她不喜欢你大哥哥,娘难道还逼着她嫁?”   “你问出这种话,莫不是娘在你心里是那个样子的?”   “怡姐儿,你当真魔怔!”   舒静怡被说得更惭愧。   她双手捂住脸,又哭起来:“娘,是我小人之心,我知错了。”   “是……”   舒静怡忽然觉得难以启齿,双手将脸捂得更紧,“我会和表姐道歉的。”   薛念兰看清楚舒静怡手背上的伤,要抓过她手来看,舒静怡却不依。   薛念兰问:“可曾擦过药膏?”   舒静怡瓮声瓮气回:“回去便擦过药了的。”   薛念兰又看一眼女儿。   虽然想从舒静怡口中问出她是受什么人挑唆,但见她这幅样子,不愿意硬逼,便想着既她知错,先和灵儿化解误会才是。   因而薛念兰说:“如此,我命人去将灵儿也请过来。”   “娘陪着你,你也不必害怕。”   舒静怡略略迟疑,应了好。   薛念兰这才打发人去看一看卫灵儿是不是回了雪梅院,交待若卫灵儿回去,便让她来正院一趟。   卫灵儿和卫昭在扶风院待得近一个时辰才离开。   是以,他们回到雪梅院时,薛念兰派来请卫灵儿的丫鬟已然等得好一会。   得知是姨母寻她,卫灵儿连斗篷都没解,叮嘱过卫昭几句,让宋嬷嬷照顾好卫昭,便领着海棠,捎上自己今天新做的点心随那丫鬟去了。   迈步入得里间,看见舒静怡在,卫灵儿也不怎么意外。   她温声问:“姨母,您找我?”   薛念兰招呼卫灵儿到跟前。   让卫灵儿挨着她坐下,薛念兰才开口:“我听说怡姐儿出言无状,已训过她,她也知错,想同你道歉。”   原本坐着的舒静怡站起身,走到卫灵儿面前,绞着手指:“表姐,是我不该说那样伤人的话。”   “对不起,我知错了,希望你能原谅我这一回。”   她又拿起榻桌上的锦盒,双手递给卫灵儿:“表姐,静怡给你赔礼了。”   薛念兰微微颔首,看向卫灵儿:“灵儿,姨母晓得你委屈,但看在怡姐儿真心改过的份上,原谅她这一回可好?”   舒静怡这声“对不起”语气颇为真诚,没有勉强之意。   她道歉,卫灵儿自没有不能原谅的。   “怡表妹的道歉,我收下了。”   卫灵儿起身去扶舒静怡又坐下来,微笑说,“表妹是关心则乱,我明白的,不会怪罪,误会解开便好。”   舒静怡愈发无地自容。   薛念兰见状,拉着卫灵儿和舒静怡的手放在一处:“如此和和睦睦才好。”   “正巧这些日子街上市集热闹,灵儿来了邺京,还没出门逛过,明天怡姐儿便陪灵儿和枣儿出门逛一逛罢。”她示意大丫鬟拿了两个沉甸甸的荷包,一个交给舒静怡,一个交给卫灵儿,“瞧上什么想买的便买,总归玩得开心。”   薛念兰和舒静怡提前商量过这件事,舒静怡乖巧应声。   卫灵儿也未拂薛念兰的这份好意,笑着说:“那我便代枣儿一起谢过姨母和表妹了。”   说着让海棠将食盒提过来。   卫灵儿把几样点心端出来放在榻桌上:“是我今日新做的一些点心,请姨母和怡表妹尝一尝。”   后来舒静怡先行回去。   也是薛念兰想单独留下卫灵儿,和她多说几句话。   “灵儿,大公子愿意同你与枣儿亲近也不是坏事,不用觉得负担。”   薛念兰温声道,“姨母不怕你笑话,姨母和大公子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的,连带凯哥儿和怡姐儿同大公子的关系也有些疏离,他们不是不愿意同这位兄长走得近一些,只是苦于没机会。”   “若你能让他们和大公子关系和缓,不说他们高兴,姨母也要感谢你。”   “旁的事,姨母是不想那么多的。”   卫灵儿微笑对薛念兰说:“姨母我明白了。”   趁无其他人在,她又主动问起自己好奇的一些事,“那只叫渺渺的猫是不喜欢亲近人吗?”   “表妹当时想去抱它,却被抓伤手背。”   “而且,这只猫看起来对大表哥有些特别?”   薛念兰默一默,才开口:“有些事,确实提前与你说一说的好。渺渺原本是娴姐儿的猫,娴姐儿就是大公子的亲姐姐,七年前去了,后来渺渺便被大公子一直养在扶风院。灵儿,你要记得,大公子不喜别人在他面前提大姑娘。”   “至于你问渺渺对大公子是不是有些特别,这么说也没有错。”   “渺渺确实不怎么亲近人,这些年几乎只亲近大公子,你和枣儿能得它喜欢,说明你们有缘。”   卫灵儿这才知晓舒瑾原本是有个姐姐的。   七年前,在那个时候,舒瑾大约是十三岁的年纪?舒家大姑娘想也很年轻。   “大姑娘怎么年纪轻轻便去了?是得了急病吗?”   “还是,如我爹娘那般,遭遇意外……”   薛念兰摇摇头,没有回答卫灵儿的问题,只耐心叮嘱她:“总之切记不要在府里议论大姑娘的事,不说大公子,若传到老爷耳朵里,老爷也是不高兴的。”   “是。”   卫灵儿应下。   想起那些丫鬟婆子,对舒家大姑娘绝口不提。   而自己姨母也是这般态度,一时难免觉得,那位已故的大姑娘,舒家上下竟讳莫如深至此。 第7章 见面 卫灵儿愈笑,露出小梨涡。……   离开正院时,外面天已经黑下来了。   卫灵儿回雪梅院休息。   因为和舒静怡约定明日去逛市集,她把没剪完的窗花一一收好,没有熬着夜鼓捣这些。   和卫昭一道用过晚膳,洗漱过,卫灵儿便让宋嬷嬷带卫昭去睡觉了。   翌日,卫灵儿仍起了个大早去给薛念兰和老夫人请安。   待回到雪梅院,卫昭乖巧的在窗下高声读书。   卫灵儿吩咐海棠准备早膳,等卫昭读完一整篇,才喊他歇一歇用膳。   两个人才用过早膳,舒静怡身边的丫鬟便过来请他们。   稍事梳妆,穿上斗篷,卫灵儿牵着卫昭去垂花门和舒静怡会合。   舒静柔也在。   舒静怡避开卫灵儿的视线说:“我喊柔姐儿和我们一道去,表姐和表妹不会介意罢?”   实则是她担心自己难以独自面对卫灵儿和卫昭,才喊上舒静柔,也好壮一壮胆,不会那么慌张。   卫灵儿微笑道:“不介意的。”   舒静怡悄悄松一口气,在丫鬟的搀扶下率先上得马车。   他们一行四人一道乘马车出门。   如同卫灵儿和卫昭初来邺京那一日,街上无比热闹,行人如过江之鲫,摩肩接踵,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卫灵儿紧紧牵着卫昭的手,在舒静怡和舒静柔的陪伴下,一路走一路看。   舒静怡大约真心想赔罪,话不多,却不时买些小吃、小玩意儿往卫灵儿和卫昭手里塞,告诉他们这个好吃、那个好玩。   “锦绣阁既卖胭脂水粉、首饰簪子,也卖女孩儿的衣裳,基本上女孩儿需要的东西,这里都能买得到。”舒静怡对卫灵儿介绍,“这间铺子的东西质量不错,买起来也放心些。”   卫灵儿含笑点头应下了。   他们这才进去,锦绣阁的掌柜的立刻迎上来。   女掌柜认得舒静怡和舒静柔身份,福身行了个礼,笑问:“二小姐和三小姐今日想买些什么?”   舒静怡说:“有什么好东西都拿出来瞧瞧。”   女掌柜的也大方,立时介绍起一些新到的胭脂水粉、首饰簪子。   其中有一套胭脂和口脂,用白象牙雕花紫檀木盒装着,十分精致,雕的又是梅花,正应和目下的时节。   舒静怡反复看得片刻,很是喜欢。   但她前两日才买了不少胭脂水粉,花去不少银子,便没有再要这个。   卫灵儿看在眼中,却不动声色。   她挑了几样别的东西买下,和舒静怡他们从玲珑阁出来。   逛累了,舒静怡和舒静柔领着卫灵儿和卫昭去酒楼吃饭顺便歇一歇。雅间是舒静怡派丫鬟提前来定下的,虽然临近晌午,到酒楼吃饭的人很多,但也不用等着。   酒楼名叫珍味。   卫灵儿牵着卫昭进去,看清楚柜台后的掌柜的时,眸光闪了闪。   但她脚下没有停留,微笑跟在舒静怡身后,随领路的店小二去二楼雅间。   “这间酒楼是新近开的,既有江南风味的菜式,也有北方的菜式。”   “表姐想吃什么点什么便是。”   四个人分别入座。   舒静怡一面对卫灵儿说着一面示意小二报菜名来听听。   卫灵儿点了两道她和卫昭都爱吃的江南菜,又让舒静怡和舒静柔推荐几道北方的特色菜肴,之后再添上一道汤、两道点心,他们几个人尽够吃了。离上菜还需要点儿时间,卫灵儿趁这个空闲说要带卫昭去更衣,暂且从雅间出来。   海棠跟着卫灵儿和卫昭一起下楼。   走到楼下,卫灵儿便取银两给海棠,吩咐她回一趟锦绣阁。   酒楼离得锦绣阁不远,来回一趟同卫灵儿和卫昭两个人更衣的时间差不离。   海棠去了,卫灵儿这才走到柜台前,微笑说:“掌柜的,问一下,更衣该往何处走?”   “这位小姐,请随我来。”   站在柜台后的中年妇人笑着走出来,引着卫灵儿往后院去。   来酒楼吃饭的人都在前厅,后院这会儿无人。   中年妇人将卫灵儿和卫昭带至一处房间,直到进去了,关上门,她转过身,热泪盈眶,便要对卫灵儿和卫昭跪下磕头,口中泣声喊道:“小姐!”   卫灵儿伸手一把将人扶住,扶她站直了:“钱嬷嬷,别多礼。”   被喊作钱嬷嬷的中年妇人潸然泪下:“小姐哪一日到的?在舒家住得好不好?可曾受人刁难?”   卫灵儿笑:“前两日刚到,今日才出门来逛,没人欺负我们,我们很好。”   “看到钱嬷嬷也很好,我便安心了。”   卫灵儿口中这位钱嬷嬷是从前在她娘亲身边伺候的人。   爹娘突然遇难,被卫家那些亲戚反复刁难的日子,不是钱嬷嬷拼命相护,卫灵儿也不敢说她和弟弟现下会怎么样。   患难见真情。   后来,姨母派人来接她和弟弟北上邺京,她让钱嬷嬷提前出发。   钱嬷嬷懂管账、会做生意,还有一手好厨艺,卫灵儿和钱嬷嬷商量一番,决定在邺京开间酒楼。没人知道她和钱嬷嬷的关系,酒楼做起来了,进项好,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至于被逼上绝路。   但她们对邺京到底人生地不熟,此前不敢说一定能成。   如今碰面,心里终于有数。   卫灵儿和钱嬷嬷抓紧时间聊了一会儿酒楼的事,又问起当初随钱嬷嬷北上邺京的小厮林松。卫灵儿的爹娘对林松有活命之恩,在她和弟弟最难的日子,林松感念那份恩情,亦没有少护着他们。   林松是个可靠的,卫灵儿便让他随钱嬷嬷来邺京帮忙做事。   左右她身边也没办法留个小厮带进舒家。   “他出门办事去了。”   钱嬷嬷说,“可惜不在这,不能来和小姐见礼。”   卫灵儿笑一笑:“不碍事。”   “往后都在邺京,虽我没办法时常过来,但总归会再见面的。”   钱嬷嬷忍着泪握住卫灵儿的手:“小姐在舒家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和枣儿。”   “会的。”卫灵儿反握住钱嬷嬷的手。   和钱嬷嬷见过面,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钱嬷嬷先离开,之后卫灵儿和卫昭缓一缓从房间出来,离开后院回去前厅。海棠果然刚从锦绣阁买完东西回来酒楼。   卫灵儿稍微确认下,是舒静怡喜欢但没买的那套象牙雕花的胭脂和口脂。   人既回来,他们也就一道回雅间去。   才上得二楼,忽见雅间外跪着一个年轻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扶着自己微隆的肚子,边哭边磕头:“求求舒二小姐开恩,让我留在孙少爷身边伺候罢。我实在没法子,才来求二小姐,哪怕让我为奴为婢,我也是甘愿的。”   她说话声量不低,别的雅间几乎都有丫鬟小厮出来看情况。   长廊尽头也聚起人在围观。   卫灵儿凝眸看得那人几息时间,雅间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出来的是舒静怡身边的大丫鬟兰馨。   兰馨冷冷道:“哪来的没脸没皮的小蹄子在这里撒泼,还不速速离开!”   跪在地上的小娘子哭得越发凄惨:“二小姐,看在我和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开个恩罢!”   “我往后绝不和您抢孙少爷!”   舒静怡是已经定下亲事了?   卫灵儿没有从姨母口中听过这件事,不甚确定,只瞧着像是那个样子的。   否则,这个小娘子哪里来的胆子这么讹上来。   孙少爷是什么人她不清楚,不过不管所谓的孙少爷是什么人,都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现下也算表妹有难,做表姐的没道理坐视不管、不闻不问。   何况,以舒静怡那样的性子,只怕不知如何应对,光顾着自己生气去了。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   又不是舒静怡叫她有孕的,她偏找舒静怡做什么?   找那个所谓的孙少爷去啊。   卫灵儿心下计较一番,面上嘴角微翘,让海棠带着卫昭在远处,慢慢上前。   “这位小娘子真是让人佩服。”   伸手把人从地上扶起来,卫灵儿笑容诚挚,“不知小娘子该怎么称呼?”   大约也被突然冒出来的卫灵儿弄懵了,她下意识说:“我是芸娘。”   卫灵儿愈笑,露出小梨涡:“芸娘,真是个好名字。”   芸娘回过神来,要推开卫灵儿:“你是谁?”   卫灵儿稳稳扶住她,脸上笑意不减说:“我是个无名之辈,不值一提,但我方才听芸娘一番话,心中钦佩。”   “记得往前爹娘总反复教导我,说身为女子,切不可自轻自贱,与人厮混,没有正经小姐的样子。又说做出无媚苟合那等子事情的,定也不会是什么值得托付终身的好儿郎。倘若大婚之前便怀有身孕,更是令家族蒙羞。初至邺京,得见芸娘,才知也未必是那样。”   卫灵儿情真意切看着芸娘。   “想来这世上的人原就各种各样,也有人虽未及大婚便有身孕,但她家人不觉得她蒙羞呀,这才是真心疼爱女儿罢!”   “此事若发生在我身上,定不像芸娘这般好命,只怕立时便要被爹娘用个不知廉耻的名头打出家门去,活成个生不如死的模样。芸娘,你真是让人羡慕,有那样体谅你、疼爱你的家人。”   兰馨原本看卫灵儿去扶芸娘还觉得莫名其妙。   听罢她的话,又看芸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表情好不精彩,顿时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你笑什么呀?是我说得不对吗?”   卫灵儿无辜看向兰馨。   兰馨憋着笑摆摆手,卫灵儿又去看芸娘,笑容灿烂,“芸娘,我真幸运,竟初来邺京,便已见到如你这般,全然不被世间礼义廉耻拘束、令人钦佩的小娘子!” 第8章 打算 便宜大表哥跑来雪梅院做什么?   听来句句在夸,反而更作践人。   无媒无聘,与男子厮混,乃至有孕……   这样的事儿不管放在什么人家身上,都绝不可能引以为荣。   远远近近看热闹的人都和兰馨一样忍不住笑,偏那笑声又刻意忍耐着,便是“扑哧”、“扑哧”,一浪接着一浪。阵阵笑声落在芸娘耳中,饶她本是豁出去脸面特地来堵舒静怡,也倍觉羞耻。   芸娘顿时又哭:“这位小娘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欺负我?”   “连我过世过年的爹娘都一并拉出来羞辱,忒恶毒了些。”   卫灵儿轻“呀”一声,似惊讶,又慌张:“芸娘,我绝无欺负你之意,方才所说,句句肺腑之言。我与你今日才见,如何晓得你无父无母,是无人教养,才……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万莫误会。”   芸娘哭得更厉害。   卫灵儿脸上满是无措劝得几声,见劝不动,便叹气:“本以为芸娘与旁的女子不同,原不是。”   “原来芸娘也觉得无媒苟合乃自轻自贱之举么?”   “眼下却不明不白有了身孕,求着为奴为婢,芸娘忒傻了些!”   卫灵儿上前一步:“芸娘,我这个人别的没什么,但最见不得小娘子受委屈。”她一把抓住芸娘手腕,“走,你带我去找那个负心汉,我定要帮你讨个公道!”   四下有围观者觉得卫灵儿傻乎乎的,不由出声:“小娘子热心肠是好,可别被骗了才是。”   卫灵儿循声抬头,温柔一笑:“多谢这位大哥提醒,然也不应当。”   “芸娘无父无母,也是个可怜人。”   “又那样低声下气、卑躬屈膝,想都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待我帮她讨回公道她便不必如此。”   又有旁人再开口劝的。   卫灵儿只客客气气笑一笑,并不听从他们的劝告。   她拉着芸娘要往楼下去。   芸娘眼底顿时闪过一丝慌乱,用另一只手扶住肚子,“哎哟”地喊起来。   卫灵儿回头,见芸娘闹起肚子疼,一副不敢懈怠的样子。   正巧钱嬷嬷上二楼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卫灵儿瞧见钱嬷嬷,当即慌慌忙忙说:“掌柜的,这位小娘子肚子疼,附近可有医馆,赶紧送她过去才是。”   钱嬷嬷上前来扶人,又招呼两个在酒楼里做事的婆子,把芸娘架走。   “这位小娘子还是莫管此事了。”   钱嬷嬷拦下卫灵儿,“既是我酒楼的客人,我让人看顾一下即可。”   围观的人未散,卫灵儿做戏做全套。   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交给钱嬷嬷:“那就有劳掌柜的了。”   钱嬷嬷把银子收下,又招呼其他客人安心吃饭,围观的人这才相继散去。   之后,卫灵儿牵着卫昭回雅间。   兰馨冷着脸出去,笑容满脸回到舒静怡身边。   舒静怡和舒静柔虽待在雅间,但是将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见卫灵儿和卫昭进来,两个人视线齐齐落在她们这位从江南来的表姐身上。   舒静柔笑着说:“表姐好厉害啊,三两下就把人打发了。”   “何谓打发?”卫灵儿仿佛听不懂舒静柔的话,语气认真,“我本以为那芸娘是爱极那个什么孙少爷才不在意名分的,故而心中佩服,谁知反而惹哭她。”   她的语气听来不是开玩笑。   舒静柔不可置信瞪圆眼睛:“表姐方才说的都是真心话?”   卫灵儿不解反问:“不然呢?”   “那样的事,寻常小娘子是当真做不出的。”她一本正经说,“我见她来堵怡表妹,那样可怜,又是下跪又是哀求,也不在意被那么多人瞧着看着,换作是我,定然拉不下那个脸。”   “不过那个孙少爷是什么人?”   卫灵儿问,“怡表妹和柔表妹认得吗?”   这会儿菜已经上齐了。   卫灵儿带卫昭净过手以后,在桌边坐下,又帮卫昭盛了一碗鸡汤,卫昭便自己埋头小口小口喝。   舒静怡有些难堪道:“我同孙少爷有婚约。”   卫灵儿诧异,拧着眉说:“那回去得告诉姨母这件事才成。”   舒静怡没有反对。   卫灵儿便知舒静怡至少目下心里也是不满意这桩婚事的,安心两分。   不过,从酒楼打发走芸娘是一时的。   后边舒静怡和孙少爷这桩婚事到底怎么办,才最要紧。   她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也说不上太多话。   端看她的姨母和姨父要如何处理。   冒出个芸娘闹那么一场,在酒楼的这顿饭难免吃得潦草,一行人匆匆用罢,结账离开。钱嬷嬷以让他们受扰、心中歉疚为理由,帮他们免了这顿饭的饭钱,且另又让人包了几样点心作为赔罪。   从珍味酒楼出来后,他们无心游玩,便乘马车回郑国公府。   回府自先去给薛念兰请安。   薛念兰见他们几个回来得这么早,微讶中笑问:“市集不好玩吗?”   卫灵儿微笑说:“市集很热闹很好玩,怡表妹给我和枣儿买了许多吃的,还给枣儿买了许多的小玩意。”   薛念兰问:“那怎么不多玩一会?”   卫灵儿看一眼舒静怡,舒静怡为难的开口:“娘,可能出事了……”   薛念兰诧异,看一看女儿,又看向卫灵儿几个人。   卫灵儿说:“姨母,我先带枣儿去暖阁歇一歇,若有什么事情,您派丫鬟过来喊我一声。”   舒静柔跟着说:“母亲,我也是。”   薛念兰颔首同意了,待卫灵儿三个人走后,她连忙问舒静怡发生什么事。   舒静怡把那个叫芸娘的小娘子跑到珍味酒楼跪求收留的事一一说了。   在酒楼里,最初是不解和生气,后来因为卫灵儿那些话搅乱心思,顾不上想那么多,现下和自己娘亲说起来,才觉出几分伤心难过。   “娘,我才不要嫁给那种人!”舒静怡抱着薛念兰哭,“还没成婚呢,他也没比我大几岁,竟就在外面有了人,还叫人挺着肚子在外头堵我,逼我帮他纳妾纳姨娘,要嫁过去,我指定哪天就被磋磨死了!”   薛念兰跟着舒静怡一起哭:“娘又哪里能舍得让你嫁给这种无赖。”   但这一桩婚事,是舒衡当初拍板定下的,要退婚,必也得舒衡同意才行。   舒静怡失声痛哭:“娘帮帮我吧,我当真不想嫁……”   “帮,你是娘的女儿,娘不帮你帮谁呢?”薛念兰搂一搂她,“不哭了,没得为那种不相干的人哭坏眼睛。”   舒静怡在薛念兰怀里渐渐哭累了,睡着过去。   薛念兰便让她躺在小榻上,拿厚厚的毯子帮她盖着,又走到外间,叫人请卫灵儿过来。   薛念兰已经从女儿口中得知是卫灵儿想法子把那个芸娘弄走的。   再见卫灵儿,她握住卫灵儿的手:“灵儿,还好你在,帮怡姐儿解围。”   卫灵儿摇摇头:“姨母别这么说。”   “表妹遇到这种糟心事,我可以帮上一点小忙也是高兴的,不枉姨母对我和枣儿这么好。”   薛念兰说得句“好孩子”,又问:“灵儿可还记得那芸娘长得什么模样?我想打发人去查一查她底细,弄清楚了来龙去脉,才好和老爷商量退婚的事情。”   卫灵儿道:“我们是在新开的珍味酒楼用的饭。”   “那个叫芸娘的后来装肚子疼,是掌柜的派人把她送去的医馆,姨母想打听芸娘,我可以让海棠回去问问。海棠是我的丫鬟,又是个可靠的,孙家哪怕留心着国公府的动静,也认不出她来。”   这话倒提醒薛念兰也要注意孙家那边的情况。   薛念兰暗叹:“那就让海棠去吧。”   卫灵儿出去吩咐海棠一声。   折回来后,见薛念兰正凝神想事情,她走上前,压低声音问:“姨母,孙家到底是什么人家?”   薛念兰回过神说:“孙家的老太爷和府里的老太爷生前是故交,因而两家也算有些来往。当年两家的老太爷在酒桌上说过要结一门姻亲,原是半开玩笑的话,不提起来,也就慢慢的过去了。”   “但孙家去年提起此事,老爷便做主让怡姐儿和孙家的少爷定下婚约,算应当年两家的承诺。我原看着那孙家少爷还算个齐头整脸的人物,谁成想混账至此。”   得知这桩亲事里头有这样的因由,卫灵儿不由拧了眉。   孙家既特地提起来,才定下这一桩婚约,想退婚恐怕不会那么容易。   “姨母,倘若那孙家……”   卫灵儿略略迟疑,还是对薛念兰说了,“倘若那孙家得知舒家想要退婚,又不愿意退婚,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   “我不知孙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但姨母想是有些了解的。”   “芸娘她,安全吗?”   薛念兰深深皱眉。   此事有必要做最坏的打算。   “芸娘肚子里的孩子要真是孙家的,孙家多半舍不得芸娘有事。但孙家若知我们不能接受大婚之前孙少爷便先纳妾纳姨娘,兴许会把芸娘送到庄子上去,躲过这一阵,待芸娘平安将孩子生下,怡姐儿过了门,又再把人和孩子一道接回来,便由不得怡姐儿不接受。”   届时生米已煮成熟饭。   他们再不愿意,也没有什么法子。   卫灵儿握住薛念兰的手说:“所以若姨母想帮怡表妹退婚,恐怕得提前多做些筹谋。”   薛念兰又叹一气。   ……   没有等海棠回来,卫灵儿带着卫昭回雪梅院。   走之前,知舒静怡睡下,她把那套白象牙雕盒子的口脂和胭脂拿给薛念兰,让薛念兰帮忙转交。   回到雪梅院,尚未迈步走进院子里,宋嬷嬷已快步迎上来。   “小姐,舒家大公子来了,在正厅里喝茶。”   卫灵儿微愣。   这位便宜大表哥跑来雪梅院做什么?   但也许,来得正好。 第9章 上心 两个人的目光于半空短暂交汇。……   卫灵儿带卫昭去正厅。   舒瑾坐在桌边,轻裘缓带,唇边有浅浅的笑,看着案几上优雅踱步的渺渺。   但当他们出现在正厅外,渺渺马上觉察到了。   它从案几上跳下来,到卫昭身边后,立刻躺在他脚边,漂亮的猫瞳望向卫昭,喵喵叫两声。   才迈步走进正厅的卫昭也笑,蹲下身,伸出小手抚摸渺渺、陪它玩。   卫灵儿看向舒瑾,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大表哥怎么得空来雪梅院?”   舒瑾视线从卫昭和渺渺身上移开,落在卫灵儿的脸上。   “渺渺今天几次往雪梅院跑,知你们出府了,我便带它过来玩一会儿。”   卫灵儿微微一笑:“渺渺若喜欢雪梅院,大表哥随时可以带渺渺来玩,不会打扰的。”   她说着走到案几旁坐下,执起茶壶,帮舒瑾将茶盏里的茶添满。   舒瑾随意问:“和怡姐儿和好了?”   “怡姐儿昨天便同我道过歉。”卫灵儿弯一弯眼睛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大表哥也别再责怪怡姐儿才好。”   舒瑾淡淡道:“知错道歉,自然不怪。”   卫灵儿又是一笑。   她心下斟酌着今日在酒楼发生的事情要如何与舒瑾提。   有些事,本不宜由她来说出口。   不过她心里隐隐有一种无论姨母或舒静怡,都不会主动和舒瑾商量的感觉。   然而论起来,舒瑾能帮她们,事情大约会好处理一些。   卫灵儿犹豫怎么开口。   她一双眼睛只看着陪渺渺玩的卫昭,见渺渺仰躺在地面,举着小爪子,对卫昭露出肚皮,一时又是嘴角微翘。   没有犹豫太久,卫灵儿做出决定。   转过脸来,望向舒瑾,她说:“大表哥,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舒瑾抬一抬眼:“什么?”   卫灵儿轻唔一声才道:“大表哥讨厌怡姐儿吗?”   舒瑾不动声色,慢悠悠回:“不讨厌。”   卫灵儿又问:“若怡姐儿被人欺负,大表哥愿意帮怡姐儿吗?”   “谁欺负怡姐儿了?”   舒瑾听到此处也晓得定然是发生什么事。   卫灵儿没有告诉舒瑾芸娘和孙少爷那一桩,只说:“大表哥若想知道,怡姐儿现下想来仍在姨母那里。”   舒瑾挑眉,瞥向垂下眼的卫灵儿。   片刻,舒瑾起身离去,把渺渺留下在雪梅院玩耍。   卫灵儿弯一弯唇,抱起渺渺和卫昭回房。   酉时三刻附近。   舒瑾从正院回到雪梅院,去过一趟珍味酒楼找钱嬷嬷的海棠随他一道回来。   雪梅院处处都掌了灯,整座小院也笼罩在一片烛光中。   彼时卫灵儿在灯下剪没剪完的窗花,卫昭坐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给渺渺展示自己今天从市集上买回来的小玩意。   海棠进里间禀报说舒瑾来接渺渺。   卫灵儿问得海棠两句芸娘的事,知她从钱嬷嬷那里打听到些消息,放下心。   “大表哥来接渺渺了。”   卫灵儿起身走到卫昭身边,同他又说得一遍,才弯腰把渺渺抱起来。   抱着渺渺走出房间,卫灵儿一眼望见廊下的舒瑾。   他负手而立,一双眸子似乎正凝视院中几株绿萼梅花,一阵风过,空气里便氤氲清幽梅香。   卫灵儿缓步上前。   舒瑾耳边捕捉到她的脚步声,转过身看着她。   “怡姐儿的事,我会上心的。”   从卫灵儿手中接过猫时,舒瑾出声说道。   卫灵儿微怔,撩起眼帘看向舒瑾。   恰逢舒瑾也垂眼望过来,两个人的目光于半空短暂交汇。   “大表哥真好!”   卫灵儿眉眼弯弯,一对可爱的小梨涡在廊下昏黄的光线里若隐若现。   ·   薛念兰很快弄清楚孙家少爷孙乾和芸娘之间的那些事。   他们两个人是在元宵灯会上偶然认识的。   认识之后没多久,孙乾撞见一身大红嫁衣逃婚的芸娘。   芸娘当时被一群家仆追着,为了自保,她向孙乾求助。孙乾得知芸娘父母亡故,无依无靠,被贪财的大伯父和大伯母逼着嫁给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富商老头子,便救下她,养在外面的一处宅子里。   养着养着便把人养到床榻上去了。   芸娘因此有了身孕,眼看肚子越来越大,孙乾始终没个说法,又知孙乾与舒静怡有婚约,故而闹到舒静怡的面前。   至于芸娘究竟抱着什么心思,并不那么重要。   芸娘冒出来没两天,孙家因被怀疑与多年前一桩贪污受贿的案子有关,被明镜门调查。   会被明镜门调查的多半是当真被拿捏住一些证据。   因是如此,舒静怡和孙乾之间的这桩婚事很快在舒家的强势态度下作废了。   芸娘和孙乾之间要怎么办,与舒家无关。   后来的这些事,卫灵儿自然没有插手的余地。   连消息也都是从舒静怡口中得知的。   经过在珍味酒楼那一桩事,以及卫灵儿偷偷给她买下那套她喜欢的白色象牙雕盒子的胭脂和口脂送给她,舒静怡对卫灵儿的态度彻底大转弯。她如今认定自己这位表姐很好,又宽容大度,不计较她的失礼,仍愿意处处为她着想。   自此舒静怡真正对卫灵儿亲近起来。   和孙乾这桩婚约有关的消息,她便十分乐意和卫灵儿分享。   只是,卫灵儿从舒静怡口中听到明镜门的时候,愣一愣才反应过来。   明镜门是当今圣上在登基那一年设立的。   从前在江南,卫灵儿不是没有听说过明镜门的存在,却到底有一些遥远。   说起来,明镜门也负责查案,但和大理寺、刑部有所不同。   明镜门只听命于皇帝陛下,独立于三法司之外,查的据说也都是皇帝陛下十分重视的案子。   卫灵儿同样听说,明镜门成立后的这些年,破了不少陈年悬案。   也因此,明镜门如今深得皇帝陛下信任。   卫灵儿和舒静怡说起自己从前听来的关于明镜门的事。   舒静怡笑:“这些当然都是真的啦!其实嘉敏姐姐就在明镜门做事,而且是皇帝陛下特许,独一份的殊荣。”   “陛下原本也想让大哥哥进明镜门做事的,但不知为何大哥哥拒绝了。”   “不过,陛下非但没有怪罪大哥哥,还给了大哥哥许多赏赐。”   舒静怡提起舒瑾,话很不少:“表姐大概不知,明镜门的门长徐大人就是大哥哥的恩师。大哥哥小时候随徐大人习武,我方才提到的嘉敏姐姐是徐大人的女儿,所以她和大哥哥算半个青梅竹马。”   卫灵儿好奇:“为何是半个青梅竹马?”   舒静怡捧着脸叹气:“因为嘉敏姐姐沉迷习武,对我大哥哥没什么兴趣。”   卫灵儿笑:“表妹口中的这位嘉敏姐姐倒是个妙人。”   舒静怡点头“嗯嗯!”两声,格外赞同:“真的,嘉敏姐姐和旁的小娘子都不一样。”   “表姐才来邺京,也不着急,这些事慢慢便了解了。”   “以后我们多一块出门,我把我认识的邺京城的小娘子一一介绍给你。”   卫灵儿弯着眼睛:“那我先谢过表妹。”   舒静怡也笑:“举手之劳,表姐不用和我客气。”   聊着天,卫灵儿又把新剪好的窗花展示给舒静怡看:“怡表妹,如何?”   舒静怡怕弄坏了,不敢伸手去碰,光这么看着,便惊叹不已:“表姐,你剪窗花的手艺真好!”   那是一副喜鹊登枝的窗花。   两只栩栩如生的喜鹊站在花枝上,是为雀登枝,寓意上佳。   卫灵儿含笑说:“喜欢便送给表妹了。”   舒静怡很高兴,也不客气,欢欢喜喜的向卫灵儿道谢。   正当卫灵儿和舒静怡一起看窗花的这会儿,两个人都听见外面传来渺渺的猫叫声。这些日子,舒静怡来雪梅院来得频繁,也见过渺渺不止一次,她如今不得不相信是渺渺很愿意亲近卫灵儿和卫昭。   至于原因,谁说得清楚呢?   毕竟渺渺不会说话,没办法告诉他们为什么。   自从上一次被渺渺抓伤,舒静怡心有余悸,不敢随便冒险碰它。   何况那时遭舒瑾训斥,她也不想再经历一次。   卫昭这会儿正睡午觉。   卫灵儿出去把渺渺抱进屋子里来。   舒静怡看见渺渺又感慨:“其实这一次我最没有想到的是大哥哥会帮我,若不是大哥哥,恐怕想和孙乾退婚不会这么容易和顺利。”   “我一直以为他不喜欢我这个妹妹……”   “但他那么上心我的事情,我也晓得他其实是关心我的。”   卫灵儿把渺渺放在地上,任它在房间里自在玩闹,又走回罗汉床坐下,笑说:“可见大表哥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但我觉得,这也和表妹真心喜欢大表哥有关。”   舒静怡摸一摸鼻子:“我记得我小时候,大哥哥还是挺愿意陪我玩的。”   “有时候出门回来,会给我买糖葫芦、买七巧板……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便渐渐的疏远了。”   卫灵儿宽慰她:“许是大表哥后来身上责任重了,感情变得内敛。”   舒静怡点头,又说:“不管怎么样,我知道大哥哥依然关心我,便会一如既往的关心他,不会去计较那些。”   卫灵儿没有透露那日是自己引舒瑾去正院的。   她微笑埋头整理窗花,准备晚点儿把这些剪好的窗花送去给姨母。   从舒静怡口中听来的与舒瑾有关的事情,卫灵儿都上心了。   且经过舒静怡和孙乾退婚这件事,她更确定,舒瑾对整个郑国公府来说是举足轻重的存在。   舒瑾也武艺高强。   卫灵儿有些想让卫昭随舒瑾习武。   若有师徒之谊,往后遇到事情,舒瑾应会更愿意庇护她弟弟两分……   她需要认真想一想要怎么让便宜大表哥点头。   卫灵儿尚未想好要怎么和舒瑾开口,距离除夕便没两日了。   腊月二十八这天,她和往常一样早起去福寿院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说起雪梅院的绿萼梅花,言语间很是喜欢。卫灵儿回到雪梅院后,便又折了几枝漂亮的梅花枝,送去福寿院让老夫人赏玩。   折回福寿院门口时,恰遇到一名年轻男子从里面出来。   瞧着和舒瑾年纪差不多,穿得身半旧的锦袍,容貌尚可却瞧着气虚,有几分被掏空身子的模样。   卫灵儿不认得这个人。   但对方视线落在她身上的时候,眼神里有意无意流露出的那一种轻佻下流之意,她不陌生。 第10章 偏爱 舒瑾: “往后你想过来便过来。……   卫灵儿没有忘记,尚在江南时,不少往日认识的、瞧着文质彬彬的公子哥儿,逐渐开始用那样轻佻下流的目光打量她。   一边打量,一边或是许诺她正妻之位,要她接纳他府中的侍妾姨娘,或有婚约在身,许她做贵妾,甚至信誓旦旦给她宠妾灭妻的承诺……   世事如此。   在不少男人的眼中,无人庇佑的女孩儿,便是可以随意轻贱的。   但这个男人应也不认识她。   是晓得她非舒家人,所以敢这样看她罢。   猜测这个年轻男子是舒家亲戚,卫灵儿垂眉敛目让到一旁。   待对方走后,方才迈步进入院中。   行至廊下,确认那个人不会折回来后,卫灵儿才似好奇问廊下的小丫鬟:“我过来的时候,在院门口遇到一个面生的年轻公子哥儿,不知是府上的什么贵人?”   卫灵儿这些日子天天过来给老夫人请安。   和老夫人院子里的一些丫鬟婆子们已是有一些相熟了。   小丫鬟见卫灵儿好奇,眨一眨眼:“表小姐说笑了,哪里能是什么贵人。”   说着,她凑到卫灵儿耳边,低语了几句。   卫灵儿便也弄清楚了。   刚刚那个看起来一副纵欲过度模样的年轻男子,是舒瑾的表哥,纪义坤。   舒瑾的生母姓纪,纪家是舒瑾的外祖家。   想起对方既轻挑又下流的眼神,卫灵儿抿了下唇。   在帮老夫人将梅枝插瓶后,她从福寿院出来,去正院寻自己的姨母。   ……   纪义坤离开福寿院,同样向国公府的下人打听卫灵儿。   得知这个脸生的漂亮小娘子是薛念兰的外甥女,家中生变后,从江南来投奔薛念兰的,纪义坤眼珠子转一转。   “卫家的小娘子住在哪个院子?”   纪义坤继续打听。   那领着纪义坤去客房的小厮只笑。   “纪表少爷,这些事情便不大好打听了罢。”   纪义坤也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未婚、她未嫁,私下里打听打听又有何不可?”说话之间,悄悄往那小厮手里塞了锭银子,“我也只问一问,这儿可是国公府,难道我还敢胡来吗?”   那小厮低头去看手里的银锭子,暗暗掂一掂份量,趁无人塞进袖中。   他对着纪义坤的笑容也真诚了些。   ·   卫灵儿过去正院时,薛念兰正和徐嬷嬷商量今年怎么打发走纪义坤的事。   倒不是薛念兰如何看不顺眼纪夫人那边的亲戚,而是这个纪义坤……   实在一副市井无赖的做派。   他每年都要来国公府打几次秋风。   到除夕之前,尤其如此,仗着舒瑾须得喊他一声表哥,往往要住着赖着,直到拿到满意的银钱数目才肯离去。   而纪义坤这个人,平日里吃喝嫖赌样样不落。   薛念兰心里不乐意他留在舒家,怕一个不察他做些混账事。   但舒衡顾念和原配夫人的夫妻情谊,仍旧愿意认纪家的人是亲戚,倘若往外赶人又不妥当。   薛念兰每次便只能变着法子赶紧把人打发了。   见卫灵儿过来,薛念兰让徐嬷嬷先退下,招呼她过去坐,说:“前两日你拿来的窗花,我让柔姐儿他们都过来挑了些回去,自己也留了些,他们都喜欢。”   卫灵儿一笑:“表弟表妹们喜欢便好。”   她进来时隐约听见薛念兰谈到那一位纪义坤,便道,“姨母,我在福寿院瞧见一个面生的公子哥儿,问底下的人说是大表哥的表哥,这位纪家少爷是什么人?”   薛念兰不意卫灵儿见过纪义坤了。   想是纪义坤去给老夫人磕头的时候,恰巧灵儿也在福寿院。   薛念兰连忙说:“灵儿,你千万别搭理那位纪家少爷,他这人整日游手好闲,没个正形,离得远一些才好。”   卫灵儿道:“我和他连半个字都没有说,姨母放心。”   “不过我瞧他身上的衣裳有些旧,好像……”   “纪家如今日子不大好过么?”   里间没有其他人在,薛念兰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给卫灵儿听:“纪家很多年前便家道中落,说起来也都是旧事。”   “先皇尚在时,纪家的两位娘子,一位嫁入郑国公府做的国公夫人,一位嫁给先太子,做了太子妃。那个时候的纪家,风光无限,远不是现在这般模样。”   “后来,纪夫人年纪轻轻香消玉殒,再后来,先太子出事,纪家又被牵扯进先太子的事情里,而太子妃在先太子去后也殉情了……自那些事情之后,便再无风光可言。”   薛念兰拧眉:“老爷顾念和纪夫人的感情,倒愿意接济一下纪家。”   “可你见过的那个纪少爷,从舒家拿到银子以后,只会混迹赌坊和花柳巷,这日子如何能够好得起来?”   卫灵儿问:“便这么一直接济么?”   “没办法。”薛念兰叹气,“总之,灵儿下次若不小心又遇见他,避着他走就是,不必理会。”   卫灵儿点头应是。   但在回去雪梅院的路上,看着突然冒出来的纪义坤,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被盯上了。   “卫家小娘子?”纪义坤手中捏着一枝绿萼梅花,拦住卫灵儿去路,“听说小娘子从江南来,不巧在下曾去过江南游玩,苏杭风景也得幸领略过,很是喜欢。”   卫灵儿脸上没什么表情,与纪义坤见了个礼。   “这位公子,我有要事得去扶风院一趟,无瑕闲聊,须先走一步。”   “请公子自便。”   扶风院是舒瑾住的地方。   纪义坤当然晓得他这位表弟不喜旁人去扶风院,哪怕他们是表亲关系,他也一样不被欢迎。   卫家来的表小姐竟能出入扶风院?   纪义坤不怎么相信,他笑一笑:“巧了,我也正要去扶风院。”   卫灵儿便轻易领会到此人的无赖。   换作旁人,听过她的话,只会识趣放她离开,而纪义坤多半不相信她的话。   但是舒瑾确实说过弟弟可以随意出入扶风院。   卫灵儿想回雪梅院接卫昭又担心卫昭会被这个纪义坤盯上。   她终是放弃先回雪梅院,直接去扶风院。   纪义坤见卫灵儿表情平静淡定,心下又拿不准她是不是撒谎了,不过他没放弃,一直跟在卫灵儿的身后。   于是,卫灵儿和纪义坤一前一后到得扶风院。   纪义坤站在院门外,抱臂看着卫灵儿:“卫小娘子,请。”   扶风院的院门此刻正大开。   卫灵儿迈步而入,立时两个年轻随从横在她面前,拦下她冷漠问:“卫家小姐,有事吗?”   如今的她已经晓得此二人是舒瑾出门时带在身边的明言和明行。   舒瑾出门时,他们是随从,舒瑾在扶风院,他们负责看守扶风院,免得不相干的人随意闯进去。   此刻被他们拦下来,卫灵儿心里也一声咯噔。   今日算知道了,舒瑾当初说弟弟可以随意出入扶风院,当真指弟弟一个人。   当初那些丫鬟婆子说过与这位便宜大表哥有关的话……   也不知有几分真。   身后传来纪义坤的笑声。   卫灵儿按捺着情绪,微笑道:“我有事想找大表哥。”   明言和明行立在她面前纹丝不动。   纪义坤闲闲开口:“咦?我表弟怎得都不见你?卫小娘子,这不对啊。”   卫灵儿没有理会纪义坤。   她正努力想对策时,视线越过明言和明行,望见走到廊下的舒瑾,当即扬声喊道:“大表哥!”   趁着明言和明行刹那的松懈,卫灵儿推开他们,提裙跑向舒瑾。   她一边小跑着一边说:“大表哥,我有事找你。”   卫灵儿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又被请出去,她只是想要赌一把。不仅赌当下可以摆脱纪义坤,也赌,纪义坤认为她对于舒瑾确实意义不同,会收起那些不好的心思。   毕竟纪义坤要靠舒家过活。   他没道理得罪舒瑾这个舒家长子、国公府世子,让自己的日子过不下去。   明言和明行一时不察让卫灵儿闯进去了,便要追上去请她离开。   却见站在廊下的舒瑾示意他们退下,他们这才听从吩咐收手,又隐去身形。   纪义坤留在扶风院外,看着卫灵儿小跑到舒瑾面前,随舒瑾入正厅。   他眼神渐渐阴翳盯住卫灵儿的背影。   难道他的表弟当真喜欢这个江南来的卫家小娘子?   可,这人如何配得上郑国公府的门第?表弟乐意,国公爷也不可能答应……   不过这个卫小娘子才来邺京没多久时间。   表弟就算喜欢,恐怕不过如此,但这个好机会,他却不能错过。   舒静怡和舒静柔,他不敢肖想。   这个卫灵儿和那两位舒家小姐可不一样。   又不是舒家正经的表小姐,只要让卫灵儿失身于他,便必然嫁给他。   那样,他是舒瑾的表哥,和薛夫人也攀上关系,以后更好从舒家要银子。   也免得薛夫人总想着打发叫花子一样打发他!   纪义坤阴恻恻在院门外站得片刻。   他最终勾一勾嘴角,望一眼正厅的方向,噙着笑离开。   ……   “在看什么?”   舒瑾一如既往坐在案几前的那张黄花梨木圈椅里,微微而笑道。   卫灵儿收回视线,看他一眼,垂首不语。   舒瑾便又问:“表妹方才说的有事找我,是什么事?”   卫灵儿一直低着头,也不说话。   舒瑾不紧不慢转一转手边的一只白釉茶杯,陪她沉默。   良久,卫灵儿抬头,眼眶微红,脸上的笑很勉强,连小梨涡都藏着难过。   “对不起,大表哥。”   舒瑾问:“为何要道歉?”   卫灵儿咬了咬嘴唇没说话,唯有眼睛又红了一圈。   舒瑾瞥向院门口的方向,想起方才似乎瞧见纪义坤在扶风院外,挑一挑眉。   他问卫灵儿:“刚才在外面的人是谁?”   卫灵儿眼睫轻颤,小脸发白,声音很低:“是纪少爷……”   舒瑾确认过是纪义坤,大概明白了。   “我与纪家这位所谓的表哥并无什么来往。”   “他若有失礼之举,你不必顾念我和他之间的关系,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卫灵儿很轻的点一点头,算是应下。   舒瑾思索半晌,又把夏栀喊过来,吩咐:“去告诉明言和明行,下次表小姐若过来扶风院,不必拦人。”   夏栀领命而去。   卫灵儿慢慢抬了头,红着眼望向舒瑾,眼底似有些许迟疑。   舒瑾端起茶杯喝过一口热茶问:“怎么了?”   卫灵儿别开眼,望向庭院里的风景,隐隐的幽怨,小声说:“原来大表哥之前,不高兴我来扶风院……”   舒瑾:“……”   他搁下茶杯,淡淡一笑:“喜静而已。”   “往后你想过来便过来。”   “他们不拦你。” 第11章 除夕 居心叵测,人面兽心。   无论那些丫鬟婆子说的这位便宜大表哥最是偏爱娇软美人是真是假。   卫灵儿终究是在舒瑾身上赌对了。   得到舒瑾的承诺,往后她可以和弟弟一样随意出入扶风院,无疑是好事。舒瑾应也有所感知,她今日是为避纪义坤才去扶风院的,许下这般承诺,大约是方便她下次若又需要躲这个人……   但纪义坤却比她想得更胆大,也更无耻。   尽管腊月二十七那日,靠着去扶风院避过纪义坤的纠缠,但腊月二十八连着腊月二十九两日,他都对卫灵儿处处围追堵截。   清早,卫灵儿一如既往去向薛念兰、老夫人请安。   纪义坤势必提前堵在路上强行偶遇。   他变着花样,一时说要送卫灵儿绢花一时说要送卫灵儿糕点,十分殷勤。   卫灵儿自然不收,纪义坤也不强塞,像极尊重她。   然而等卫灵儿回到雪梅院后,他追去雪梅院,在外面候着等着。   卫灵儿不见不理,纪义坤便要故意赖着不走。   纪义坤这般半点儿都不低调的举动轻易在府中掀起了一阵风言风语。   哪怕卫灵儿没有理会过纪义坤,私底下的传言依旧挡不住。   “小姐,那无赖又来了,赶也赶不走!”   海棠从外面进来,气得直想跺脚,“怎会有这样的无耻之徒!”   今天便是除夕了。   两日时间,府里流言四起,连姨母一早都问过她情况。   那日她故意去扶风院让纪义坤以为她和舒瑾关系不似寻常,抱着纪义坤会怕得罪于舒瑾而同她保持距离的念头,想来是天真了一些。   这个人确实不该是完全没有脑子的人物。   否则不能次次都从姨母手中搜刮走不少钱财,是她小看纪义坤。   到底她和舒瑾不是真的有特殊关系。   纪义坤目下是表现得殷勤,但一句“想追求她”便足以堵住明面上的话。   她无婚约在身,他有心追求,任是谁都没办法拿这个说他不对。   至于流言,无非正中他下怀罢了。   这恰是纪义坤的无耻之处。   卫灵儿放下手中荷包,从罗汉床上下来。   她平静吩咐海棠给她取来斗篷,海棠却是微愣:“小姐要去见他?”   “总得做点儿什么。”卫灵儿淡淡道,“他这几日故意摆出一副诚心追求我的模样,无外乎便是为了造出这些传言。”   既然要闹,那就比一比谁闹的动静更大。   他晓得用流言来施压于她,她当然也可以利用流言来反击。   正因为今日是除夕,目下又是上午,郑国公府不少仆从都仍在忙着给府中四处挂灯笼、挂红绸,添喜气。她此时出门,纪义坤定会和之前那样追在她身后,只要引他到人多的地方去就好办了。   仔细叮嘱过海棠一番话,卫灵儿穿好斗篷从里间出来。   宋嬷嬷在廊下,迎上前问:“小姐要去做什么?”   卫灵儿说:“嬷嬷,我很快回来。”   “照顾好枣儿。”卫昭此时正乖乖听卫灵儿的话,在练字。   宋嬷嬷担忧看着卫灵儿,拉住海棠:“照顾好小姐,防着点那个登徒子。”   海棠用力点头:“我知道的,宋嬷嬷。”   卫灵儿便带海棠出去。   纪义坤在雪梅院外徘徊不去,见卫灵儿出来,眼眸微眯,噙着笑快步上前。   “卫小娘子。”   纪义坤冲卫灵儿拱手作揖,“在下终于等到卫小娘子出来相见了。”   卫灵儿没有看纪义坤,脚下匆匆往外走,海棠紧跟在她的身后。   发觉自己被无视的纪义坤站直身子,看着卫灵儿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却又笑着去追她。   郑国公府的下人们便瞧见如是一幕——   卫家表小姐匆匆走在前面,脸色不怎么好,眉眼间一股焦急和慌张。   而纪家少爷跟在卫家表小姐身后,信步闲庭、心情舒畅。   这两日,纪家少爷不停向卫家表小姐示好的事情,底下的人几乎都听说了。   不过大多都没往深处去想,且这样的事儿,又难免以为一个巴掌拍不响,卫家的表小姐未必是不乐意的。   此时瞧见纪义坤追在卫灵儿身后,他们一面觉得卫家表小姐似乎不怎么欢喜,一面又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卫灵儿借着他们这份好奇,吊起他们的胃口,择了个人多点的地方停下脚步。   卫灵儿骤然顿步转过身去。   附近本忙着做事的舒家下人们,不少马上偷偷望过来。   纪义坤亦停下脚步,笑吟吟看着卫灵儿。   卫灵儿飞快看一眼面前的人,似几分恼怒问:“纪少爷为何要跟着我?”   纪义坤笑:“卫小娘子此话何意?”   “这郑国公府的路你走得,我便走不得不成?你先走了,我在你后面走,便是跟着你吗?”   卫灵儿面上一僵。   她垂下眼,仿佛因纪义坤的话而难堪,沉默下去。   纪义坤摸着腰间的玉佩,脸上笑容愈深:“卫小娘子准备去何处?”   “许是顺路,正巧可以一道走。”   卫灵儿却由于他的话猛然后退两步,摇一摇头,先前那份隐隐的恼怒已换作不知所措。她眼眶微红,眼底泛起湿意,脸上有卑微的神色,哀哀的语气:“纪少爷,求求你放过我吧。”   她一边说一边双手捂住脸,像十分痛苦。   “卫家虽然小门小户,但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断断不可能会做那等子私相授受的事情。”   “纪少爷抬爱,愿意赠我礼物,我心中感激,却是绝不敢收。”   “我如今投奔姨夫和姨母,万事自也由姨夫和姨母做主,从没有自作主张的,请纪少爷见谅。”   纪义坤见卫灵儿这般低声下气,脑中想的是若她在自己身下辗转哀求,该何等销魂。一想到那样的画面,他兴奋不已,眼中迸射出两道色眯眯的精光:“卫小娘子,你莫慌,我只不过是怜惜你孤苦伶仃,想多关心关心你罢了。”   “往后有什么困难,卫小娘子直管来找我便是。”   “万没有不相帮的。”   说话间,纪义坤往前走得两步。   他目光落在卫灵儿脸上,复往下来来回回逡巡,想她斗篷下藏着鼓鼓囊囊的胸脯,柔软的腰肢。   卫灵儿又往后连连退几步,表情似更加慌乱。   但看着精虫上脑、当着这些仆人的面,丝毫不收敛的纪义坤,她心中平静。   “不……”   卫灵儿颤声,在纪义坤想继续往前时,抬手拔下发间一支金簪。   “纪少爷倘若执意如此,我便只能……”她将金簪尖利的那一端逼在自己颈间,眸中刹那落下两行清泪,手在抖,声音也在抖,“我只能自证清白。”   卫灵儿举动太突然,明里暗里正在凑热闹的仆从惊了。   海棠看起来也大吃一惊,立时在一旁跪下哀求:“小姐,您快把金簪放下,千万别做傻事呀!”   “奴婢知道您向来最是注重名声,容不得这样被人轻贱,可,可……”   “小姐,小小姐还需要您照顾呢!”   卫灵儿不语,默默流泪。   海棠跟着她一起哭,膝行两步抱住卫灵儿:“小姐,您别吓奴婢。”   仆从们听过海棠的话后纷纷恍然醒悟,原来卫家表小姐和纪少爷之间什么都没有,甚至卫家表小姐为此而困扰,到了不惜以死证清白的地步!   他们看纪义坤的眼神顿时变了。   起初那种好奇凑热闹的心态也消散大半。   纪义坤更不意卫灵儿会来这么一招。   以为是个娇娇弱弱、任他随意拿捏的小娘子,没想到有这样烈性的一面。   这么多人看着,他若继续纠缠便算是他不对。   想要靠这种法子摆脱他吗?   纪义坤笑,可惜她不晓得,偏偏他最喜欢这种烈性儿的小娘子。   降服起来那才叫一个有滋有味。   “表姐!”   要去正院的舒静怡和舒静柔赶巧经过此处,见卫灵儿举着金簪抵在脖颈,舒静怡慌忙喊一声,提裙小跑上前。   舒静怡从卫灵儿手中夺下金簪,气道:“表姐为何犯傻?”   见卫灵儿脸上有泪,再看纪义坤、想起这两天的流言,她瞬间心软。   “好啦,没事的。”   舒静怡掏出帕子替卫灵儿擦一擦脸,“有我帮你呢。”   说着她回头去看纪义坤,怒目而视。   “纪少爷,我表姐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肖想的。”   “你若再这般无礼,我定告诉爹爹你在府中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纪义坤不敢得罪作为舒家嫡女的舒静怡。   心中虽不痛快,但也只能低头,赔着笑脸:“怡表妹说笑了,既然怡表妹不喜欢我在这儿,我这便走。”   舒静怡冷哼一声。   纪义坤似笑非笑看一眼被舒静怡护在身后的卫灵儿,转身大步离开。   直到瞧不见纪义坤的背影,舒静怡才去看卫灵儿:“表姐,你没事罢?”   卫灵儿摇摇头说:“我没事。”   经过这一场闹剧,纪义坤应当不会再如这两日那样纠缠。   但,作为表小姐的她,在除夕这种日子,在府里闹出这些乱糟糟的事情,也容易惹人不快。   卫灵儿凝眸看着舒静怡递回来的那一支金簪。   她得去给姨母和老夫人赔罪才行。   舒静怡和舒静柔本便是要去正院见薛念兰的。   得知卫灵儿也去正院,舒静怡拉着她一道走,路上不忘宽慰她别把纪义坤的事太放在心上。   “表姐,往后纪少爷若再来缠着你,你派人来找我。”   舒静怡对卫灵儿说,“我帮你把他打发走。”   卫灵儿口中只多谢舒静怡,不拒绝舒静怡的这份好意。   但她心里清楚,如果纪义坤往后依然无耻且无赖变着法子骚扰她,派人去找舒静怡也效用不大。   不过已经闹了这么一出,今日之后纪义坤面上应当会收敛一些。   至于别的,只能看纪义坤怎么做,再想应对之策。   现如今卫灵儿亦想得明白。   纪义坤如此迅速盯上她,固然与此人色胆包天有关,但不会是全部原因。   或许,纪义坤看中她和姨母之间的关系。   纪义坤和舒家的关联毕竟是那位去世多年的纪夫人,而舒瑾说过和纪义坤没什么来往,那么纪义坤和舒家的这层关系,只会随着年岁而越来越淡。   恰如姨母发愁此前如何打发纪义坤。   纪义坤说不定也在想着怎么把和舒家的关系绑得更牢。   在舒静怡和舒静柔面前,纪义坤那般好声好气,想是没有胆量把鬼主意打到舒家的小娘子身上。   转而盯上她这样一位寄人篱下的表小姐,便不奇怪了。   卫灵儿与舒静怡、舒静柔到得正院,得知薛念兰在福寿院,又往福寿院去。   见到老夫人和姨母,发现她们皆是神色如常,也未提起纪义坤。   卫灵儿不确定她们是否晓得府里发生的事情。   因为舒静怡和舒静柔都在福寿院,卫灵儿便没有提起。直到她们起身离开,卫灵儿并未随她们出去,而是姑且留在里间,复请薛念兰也留步。   薛念兰觉出卫灵儿是有事,便问:“灵儿,怎么了?”   卫灵儿离座,跪在老夫人面前,伏在地上:“老夫人,姨母,灵儿辜负你们的厚爱,请老夫人和姨母责罚。”   薛念兰和老夫人暂未听说卫灵儿和纪义坤那一桩事情。   但卫灵儿突如其来的这一跪,立时有嬷嬷丫鬟把事情悄悄告诉她们。   老夫人当下让其他的丫鬟婆子都先出去。   她让孙嬷嬷上前去扶卫灵儿。   卫灵儿一时没有起身,仍跪在老夫人的面前。   老夫人慈爱一笑,语声温和:“起来吧,不责罚你。”   薛念兰心中本是忐忑,拿不准老夫人的态度。   发现老夫人不怪罪,薛念兰当下也说:“灵儿,起来吧。”又上前两步,和孙嬷嬷一起扶起她。   卫灵儿垂首而立。   此刻的她已是不适合多说别的。   老夫人亦未对卫灵儿说什么,笑容淡了些,对薛念兰道:“他要银子,你给他些,先让他回去。今儿是除夕,没得留这样的人在府里闹心。”指的正是纪义坤。   薛念兰应是。   老夫人沉吟中又道:“国公爷往前顾念和纪家的情谊,出于道义,一直让接济纪家,本无错。”   “可这么多年,也尽够了,此事,我会择机和国公爷提。”   薛念兰知道这里头有她处理得不当的缘故,才让老夫人来操心。   她过意不去,不由道:“儿媳无能,让母亲费心了。”   老夫人摆一摆手:“不必这样说。”   “这些年你负责操持这么一大家子,也不容易。”   薛念兰极少能听到老夫人认可的话,受宠若惊,心下惶惶。   老夫人与薛念兰说过这么几句后,冲卫灵儿微微一笑:“灵儿,过来。”   卫灵儿乖巧上前。   老夫人执着她的手:“既知今日是过年,合该高兴些才是,旁的不高兴的事,无须多想。”   “你前些日子送来的窗花,我很喜欢,正适合今天贴上。”   “但他们手脚不麻利,你来帮我贴吧。”   卫灵儿明白老夫人说这些话是为了宽慰她,自然感动。   老夫人如此开明,这是她的幸运。   “是。”   卫灵儿努力甜甜一笑,“我这便去帮老夫人贴窗花。”   卫灵儿对纪义坤说过的那些话、以金簪相逼证清白一事,迅速在府中传开。   原先的那些流言随之销声匿迹。   用过午膳,薛念兰按老夫人所说过的,多给些银钱,把纪义坤送走。   卫灵儿真正的放松下来了,安安心心过除夕。   去赴府中宴席之前,她把卫昭认真打扮一番,因为父母今年才去,虽是除夕,但一样没有穿得太过艳丽。   卫灵儿给自己和卫昭都挑得一身样式相当的浅紫衣裙。   两个人先在雪梅院祭拜过父母,估摸着宴席时辰,带上提前备下的荷包和新年礼物去膳厅和舒家人一起吃年夜饭。   陆陆续续,舒家的人都热热闹闹聚在膳厅里。   舒瑾到得略迟些,他一进来,包括吕姨娘、王姨娘在内,都纷纷与他见礼。   他一如既往神色淡淡,颔首应下,兀自入座。   老夫人是最后过来的。   也是薛念兰和舒衡同去福寿院请老夫人过来膳厅吃年夜饭。   来邺京虽然有一些日子了,但卫灵儿尚是第一次见到舒衡这位姨父。   舒衡生得高大魁梧,面容严肃,眉眼间自有股威压,很有一家之主的风范。   舒瑾其实和舒衡五官有几分相似。   光看眉眼,能够看得出来两个人是父子,可两个人的气质截然不同。   老夫人到后,众人纷纷起身,待老夫人入座,舒衡、薛念兰也依次入座,这才相继重新坐下来。或是大户人家向来如此,或是作为一家之主的舒衡面容太严肃,席间人很多,然而气氛不怎么轻松。   直到外面响起一阵象征迎接新年的爆竹声,宴席开,膳厅里才慢慢多出几分融洽和谐。   爆竹声远远近近持续响起,一顿年夜饭也越吃越和乐。   期间,宫里来了人,是今上派公公前来赏赐郑国公府两道菜肴。   除夕夜被赐菜,乃荣耀的象征。   老夫人和舒衡带着众人迎到外面去。   折腾过一番,一帮人才捧着那两道御赐的菜肴回膳厅继续用年夜饭。   舒霖年前被关在房中许久,终于恢复自由,格外活跃。   他拉着妹妹舒静欣,一会儿给老夫人和舒衡背诗,一会儿给他们讲故事。   到底是小孩子,又逢新年,两个人的表演惹得老夫人和舒衡十分的开怀。老夫人也拿出提前好的红包,给他们一人一个。于是,舒家的小辈们轮番与长辈恭祝新年,说着不重样的吉祥话。   卫灵儿在最后才牵着卫昭上前。   她微笑说:“祝老夫人新年身体康健,福寿深远,祝姨父和姨母感情和睦,事事都顺心如意。”   卫灵儿说罢看一看卫昭。   卫昭回想姐姐教过的,两只小手在身前抱成拳,奶声奶气说:“祝老夫人新年大吉,姨父和姨母新年大吉。”   老夫人笑着点头,示意孙嬷嬷递上红包。   薛念兰也让徐嬷嬷拿提前准备的红包给卫灵儿和卫昭。   卫灵儿和卫昭是今天才见舒衡,舒衡年底一直忙碌,同样才见他们。   对他们不关心,他客客气气说得几句话,便去问舒凯功课。   极丰盛的年夜饭吃到后来。   丫鬟们撤下一部分碗碟,送上热茶、水果和糕点。   薛念兰带着几个姨娘围着老夫人说笑,舒衡让舒瑾陪他下棋,卫灵儿、舒凯与舒静怡、舒静柔带着几个小孩儿去庭院里看烟花、放烟花。   舒霖记得自己年前是因卫灵儿受罚,心里不高兴,却怕卫灵儿报复,只敢拿根小棍子捉弄卫昭。   卫昭也不生气,过得一会对舒霖说:“霖表哥,我送你个礼物吧。”   舒霖在卫昭的示意下犹犹豫豫伸出手去。   卫昭便将小拳头虚虚搭在他掌心,之后松开手,一只虫子从卫昭手心落到舒霖的掌中。   舒霖看清楚自己手里的东西,吓得吱哇乱叫。   卫昭咯咯直笑,从地上捡起那一只虫子,去追拔腿就跑的舒霖。   作为舒霖妹妹的舒静欣很少见舒霖这么害怕的模样,觉得格外有趣,在旁边拍着手笑。   舒霖气恼中胡乱一把她头顶的小揪揪,舒静欣大哭起来。   廊下的吕姨娘听见动静连忙上前。   发现女儿在哭,又听女儿说是儿子做的好事,哄着抱着把人带到暖阁去。   舒霖追在吕姨娘身后也要去暖阁。   他们两兄妹都进去了,几个小孩之间的这一场打闹才停下。   卫昭回到卫灵儿身边。   卫灵儿微笑用帕子帮他擦去额头的汗,见他手掌脏兮兮的,便带他去净手。   这顿年夜饭的热闹持续到子时昭示新年的钟声响起。   互相道过新年,送老夫人离开后,其他人陆陆续续回住的院子。   年纪小的几个都熬不住,早已睡着。   卫昭也一样,最后是海棠背卫昭回的雪梅院。   帮睡梦中卫昭洗过脸,在他枕下放了一串压岁铜钱,卫灵儿也洗漱歇下。   熬到这个时候都已是很困了,沾枕头没多久,她睡着过去。   自父母去世之后,卫灵儿睡眠一向很浅。   许是今日乃除夕夜又许是太疲累,她睡得倒比往日要安稳一些。   然而,当身上一凉,盖在她身上的锦被人掀开时,卫灵儿立刻清醒过来。在看清楚床榻旁的人之前,她已经摸到睡觉的时候会藏在身边的那把匕首,握在手中。   “海……”   卫灵儿正想喊人,纪义坤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另一只手掐上她脖颈。   “你敢喊我就掐死你!”   纪义坤身上的酒气熏人,下手没有轻重,力气又大,卫灵儿当下被他掐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一双眼睛因身上的难受而蓄起泪。   纪义坤嘿嘿直笑:“告诉你吧,其实那些人都被我下了药,你喊也没用。”   下药?卫灵儿不由瞪大眼睛。   假如纪义坤说的是真的,他岂不是在她回来之前便已藏在这院子里?甚至藏在她的房中?!   卫灵儿只觉得毛骨悚然。   今天是除夕,这个人下午才离开,晚上竟然就做出这种事。   她不完全信纪义坤说的雪梅院的仆从都被下了药。   可被掐住脖子的她根本没办法呼喊。   也不是想纪义坤为何会出现在雪梅院的时候。   “灵儿,乖乖听话,爷疼你。”   纪义坤松开卫灵儿的嘴巴,摸一把卫灵儿的脸,淫.笑着说,“你放心,待我占了你身子,保证会迎你进门当正妻。”   卫灵儿依然被他掐住脖颈。   纪义坤用另外那只手去扯她身上的衣裙。   卫灵儿呼吸不畅,意识却清醒,一面假意挣扎一面握紧手中的那把匕首。   强撑之间候到纪义坤手上力气小了些又朝她靠过来的刹那,她几乎是拼尽全身力气,将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向纪义坤的腰腹。 第12章 赌局 舒瑾手掌轻拍卫灵儿的后背:“没……   纪义坤虽喝了酒,但没有真的喝醉。   故意选在今夜动手亦因白天才离开,他知道卫灵儿会没有防备。   他是清醒的。   尤其记得白日里卫灵儿用金簪相逼之事,对她反而有防备。   只也没有料到卫灵儿睡觉时身边会藏着匕首。   那一下仍是伤到纪义坤了。   可与卫灵儿预期不同,她奋力的一击在纪义坤身上留下的伤口不深。   纪义坤吃痛下纵然松开掐着她脖颈的手,却也被她的举动惹恼,马上又咬着牙扑上来要摁住她。   卫灵儿呼吸才顺畅,但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   她强忍着喉咙间的那股难受,在纪义坤扑上来的一刻,匕首再一次挥出去。   闪着寒光的匕首刺向纪义坤的脸、刺向他的脖颈。   纪义坤一面躲闪一面寻机拽住卫灵儿的手臂,企图夺走她手中利器。   卫灵儿索性仰仗自己身体位置更低,抬脚踹向纪义坤的下半身。   纪义坤惨叫一声,捂住那处,目眦欲裂。   他于此刻终于后悔没有提前对卫灵儿用迷药把人药昏。   本以为,无人来救,她无异于是他的囊中之物,根本逃不出他掌心,想不到她敢这样伤他!   卫灵儿赤脚跳下床榻。   纪义坤见她要跑,忍下疼痛又扑过去要抓她。   卫灵儿反身将手中匕首刺向纪义坤,大力刺向他的手背。   纪义坤手背被划了一刀,连忙后退几步。   房间里动静不小。   然而,雪梅院的仆从似乎皆未发现异样,连守在外间的海棠都没有被吵醒。   卫灵儿意识到纪义坤说的给其他人下过药极可能是真的。   否则海棠一向警醒,又是在外间守夜,不可能什么都发现不了。   她不甘心,大喊两声海棠,嗓子却疼得厉害。   纪义坤歪歪斜斜站着,瞥一眼手背上流血的伤口,“呸”一声:“臭婊.子,你使劲喊,把人喊来了,你名声也尽毁!”   纪义坤视线落在卫灵儿的身上。   卫灵儿低头一看,才发现方才的挣扎已闹得自己衣衫不整。   纪义坤这话没有说错。   目下即使把人喊来了……更吃亏的也只会是她……   卫灵儿抬眼,目中惊惶不已,望向纪义坤。她紧闭嘴巴,似乎放弃喊人求救,在纪义坤步步逼上来时,也步步后退,直至后背不觉贴在房间里一处柜子上。   纪义坤阴恻恻说:“卫灵儿,你乖乖从了我,我不会亏待你。”   “你不从,我自有千百种法子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你还有个妹妹是不是?”   “小娘子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你妹妹想想。”   “你以为你们在舒家眼里是什么?”   “在舒家的眼里,你们也无非就是上门来讨饭的狗!”   卫灵儿目露愤怒。   纪义坤却笑:“你如果不想你妹妹有事,最好乖乖听话,不然……”   卫灵儿想开口,却剧烈咳嗽起来。   她手中匕首跌落在地,人也跟着瘫软般坐在地上,乌发散落,遮挡大半她姣好的面容,咳嗽声不停在房间里响起。   纪义坤见此情形,脸上越是笑,抬脚继续逼近卫灵儿。   却在他靠得极近的这个瞬间,本该失去反抗、瘫软在地、剧烈咳嗽的人骤然抓起地上那把匕首,几是一跃而起。   卫灵儿最后的庆幸是此前隐瞒自己会一点武功这件事。   纪义坤才会掉以轻心,没有对她用迷药,她才能有反抗的余地。   利刃划过纪义坤的脖颈,他眼中满是震惊与错愕,抬手摸一摸自己的脖子。   掌心鲜血温热,而胸口随之传来更大的痛楚。   纪义坤低头。   他看到那把匕首插在他的胸口,再被卫灵儿没有任何犹豫拔了出去,然后,又再一次插了进去。   “你……”纪义坤想要说什么。   然眼前发晕,说不出更多的话,直至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看着躺在地上的纪义坤,卫灵儿怔怔的,又茫然。   直至觉察到纪义坤似乎一动也不动,她探手去试了试纪义坤的鼻息。   一时间,手中的匕首滑落。   这一次她真正瘫软身子,瘫坐在地。   卫灵儿眼神空洞看向自己的双手,手上沾染着的是属于纪义坤的温热鲜血。   她……   把纪义坤杀了……   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卫灵儿身体不受控制打了个冷颤。   她开始发抖,被纪义坤拿弟弟威胁而起的愤怒、为保护自己和弟弟而生的勇气刹那消散,后怕与恐惧侵袭她的每一寸骨血。   然而面对这样一个无耻至极、无赖至极的人,她已没有更好的办法。   难道她今天放过他,他就会从此放过他们姐弟吗?   房间里没有点灯。   一片黑暗里,卫灵儿无声流泪。   人在哭,身上的力气像在确认纪义坤当真死了之后被什么抽走。   可是理智告诉她,一切并没有结束。   纪义坤死在她房间里消息明日一旦传出去……   纪家人不可能善罢甘休,而她和弟弟在郑国公府、在邺京也必然待不下去。   不仅如此,连同姨母还有凯表哥怡表妹他们都会被她拖累。   那可能会变成无穷无尽的麻烦。   但她绝对不能让事情发展成那个样。   不能让好心收留他们的姨母和舒家因此生了嫌隙。   可是,怎么办?   卫灵儿强迫自己去想解决的办法。   想要不拖累姨母便不能让人发现纪义坤死在舒家。   然而以她目下的处境,想把纪义坤的尸体弄出府外也没有那个能力。   纪义坤来雪梅院可能是偷偷来,但进国公府却不会是偷偷进,必定有人知道他来过国公府。他不知所踪,纪家人也不可能不查,藏尸隐患太大,不是好的法子。   偏又是新年,又是深夜……   她能找谁帮忙吗?   卫灵儿逼着自己冷静,逼着自己努力去想,长辈里面,从老夫人想到舒衡再想到姨母,这些人都是她没办法去求助的。   除夕夜,姨母和姨父定歇在一处。   姨母曾经说过,姨父顾念和纪家之间的情谊,所以一直接济纪义坤。   老夫人对她确实不错,但老夫人会包庇她吗?   卫灵儿无措中又想到舒瑾……舒瑾呢?舒瑾可能包庇她吗?   万千想法在脑海中一遍一遍走过。   卫灵儿发现,不管做什么决定,都是一场巨大的赌局。   她不想赌,却不得不去赌。   倘若赌赢了便可以平安渡过这一劫,倘若赌输了,无外乎是最糟糕的情况。   先赌吧。   卫灵儿告诉自己,就在今夜见分晓。   哪怕赌输了,舒瑾也不至于直接把她扣下,直接把她送去纪家。倘若舒瑾不帮她,那么她自己承担这一切。明早可以先让海棠和宋嬷嬷带卫昭从郑国公府出去,去找钱嬷嬷和林松,离开邺京。   她杀了人大概得偿命。   但只要能活下来她就去同他们会合。   卫灵儿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拾起那把染血匕首,用纪义坤的衣角擦干净血迹,收进袖中。   她整理好衣裙,低头看一看不着鞋袜的双脚,又发现衣裙上染了血。   卫灵儿放弃穿上鞋袜。   把身上那一件染血的外袍换下以后,赤着脚走出房间。   海棠躺在小榻上一动不动。   她走过去,确认海棠只是昏迷,尝试喊醒海棠无果,便果断放弃这件事。   雪梅院静得吓人。   卫灵儿走到廊下,狠下心,咬紧牙关,往外走去。   除夕下半夜,整个郑国公府都十分安静。   仆从们一年之中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候,而府中各处也极少的未落锁。   卫灵儿起初是避开偶尔冒出来的仆人快步走。   当扶风院离得越来越近时,她提裙小跑起来,一双脚早已冻得没有知觉。   半晌,扶风院出现在卫灵儿视野中。   发现扶风院这个时候仍旧掌着灯,她脚下的步子更快。   一气儿跑到扶风院的院门外,深吸一口气,没有任何阻碍的进去了。   ……   舒瑾没有睡。   他按照自己往年除夕的习惯,在偏厅供起一盏长明灯,独自守夜,借着这种方式怀念故去的母亲和长姐。   庭院里忽而传来几声嘶哑的“大表哥”。   这个称呼,除去卫灵儿,倒是从未在旁人的口中听过。   可是卫灵儿这个时辰跑来扶风院做什么?   抑或听错了?   舒瑾眉心微拢,依旧坐在蒲团上。   当再次听见有人在喊“大表哥”,他起身,抬脚走出偏厅。   行至廊下,一眼望见卫灵儿。   廊下挂着几盏灯笼,昏黄的光线落在她身上,舒瑾看清楚她的模样。   一头长发披散,身上衣裳单薄,甚至在这样冷的天赤着一双脚。   她循声朝他的方向望过来,脸上似乎有泪,眼底却擎满惊慌、害怕与无措。   “大表哥……”   舒瑾听见卫灵儿嗓音嘶哑喊他一声,在他微怔的同时,赤脚奔过来,一下扑进他的怀里,骤然失声大哭。   夏橘夏栀听见动静从屋中出来。   舒瑾垂眼,看一看手指紧攥着他身上衣袍的卫灵儿,无声示意她们退下。   离得近,他嗅到卫灵儿身上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味,也注意到卫灵儿脖颈上乌发遮掩不去的淤青。   舒瑾眸光微凝,本该将她从怀中拉出来,却最终只是手指动作很轻拨开卫灵儿颈边散落的发,继而发现那些淤青痕迹应是指痕,是被人掐出来的。   那个对卫灵儿做这种事情的人,手指很长,手掌宽大。   应当是一个男人。   他忽而想起白日里,卫灵儿以死相逼纪义坤放过她的事,还有往前那一次,卫灵儿被纪义坤逼得被迫避到扶风院。但他记得,纪义坤下午离开国公府回了纪家。   “大表哥,求求你,救救我……”   “求求你……”   带着哭腔的哀求的声音响起,透出绝望之意。   舒瑾眸光沉沉,抬手动作很轻拍一拍卫灵儿的后背,轻声说道:“别怕,慢慢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掌下身体颤抖着,渐渐抖如糠筛。   他望向身前的卫灵儿,卫灵儿也正仰头看他。   饶是如此昏暗的光线都辨得出她脸色极差,又似嘴唇发白,那一双平日里明亮的眼眸愈发惊惶。   舒瑾又轻声说:“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帮你。”   卫灵儿默默流着泪。   她垂下眼,一面摇头一面哑声道:“大表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纪少爷为什么会出现在雪梅院,出现在我的房间……他……他要对我做不好的事……我……我……”说着又是痛哭,已说不下去。   舒瑾听言却神色一凛。   竟当真是纪义坤。   除夕深夜,出现在一个小娘子的房间,能是想做什么?   舒瑾脸上的表情越显严肃。   他手掌又轻拍一拍卫灵儿的后背,眸中一片冰冷,然口中低声安慰着:“没事了,别怕。” 第13章 庇护 “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舒瑾把卫灵儿送到暖阁去,让夏橘夏栀照顾她。   之后,他出去吩咐明言明行悄悄去一趟雪梅院查看情况,回来禀报。   卫灵儿呆坐在罗汉床上,心里紧绷的那根弦迟迟不敢松懈。   得舒瑾吩咐的夏橘和夏栀忙前忙后,先是送来热水,之后找来干净的鞋袜。   “表小姐,这些鞋袜都是新的,虽然不如您平日里穿得好,但也只能委屈您先将就一下。”夏栀温声解释过一句,蹲在罗汉床前,拧了热帕子去捂卫灵儿被冻得失去知觉又红肿的一双脚。   卫灵儿后知后觉缩一缩脚,深吸一口气:“夏栀,我自己来吧……”   夏栀微微而笑:“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卫灵儿垂下眼去看夏栀:“谢谢。”   夏栀仍笑,然后专心帮卫灵儿擦脚、捂脚,再帮她将鞋袜穿上。   夏橘则是去了熬姜汤。   在夏栀帮卫灵儿穿好鞋袜后,夏橘端着碗刚熬好的、热气腾腾的姜汤进来。   “表小姐,喝碗姜汤驱驱寒。”   夏橘一面说一面把那碗姜汤端到卫灵儿面前。   卫灵儿又与夏橘道谢。   夏栀这会儿重新送热水进来,好让卫灵儿净面、净手。   此时此刻的卫灵儿已然稍微冷静下来了一些。   很快,舒瑾会知道真相,而那个时候,才是她真正面临“审判”的时刻。   自她对舒瑾说出求助的话,得到舒瑾“我帮你”的回应起,她已只能耐心等待着舒瑾做出抉择。   卫灵儿捧着那碗姜汤,小口小口喝起来。   渺渺便是在这个时候进来暖阁的。   它喵喵叫过两声,靠近一些,轻车熟路跳上罗汉床,又跳到榻桌上。   卫灵儿搁下手中那一碗尚未喝完的姜汤。   渺渺便凑过去嗅了嗅,但兴趣不大,转而猫瞳望向卫灵儿。   卫灵儿也看它。   一人一猫,对视过几息时间,渺渺仿佛对卫灵儿内心低落情绪有所感知,“喵~”一声,凑过去,在卫灵儿的脸颊上舔了一口。   温软又湿漉漉的感觉传来,卫灵儿觉出渺渺在安慰她,一颗心忽然很软。   她鼻子一酸,眼底漫上一层泪。   但卫灵儿忍住眼泪,抿唇淡淡一笑。   伸手抚摸两下渺渺的脑袋,她收回手,把姜汤喝完了。   ……   舒瑾留在廊下,没有等得太久,等到查看完情况的明言和明行回来。   他静静听明言和明行的禀报。   得知纪义坤已死,舒瑾内心多少有几分惊讶。   本以为,卫灵儿或许是为自保伤了纪义坤,心中害怕,所以跑来扶风院求他,竟原来是取了纪义坤性命。   脸上、脖子、胸口都有或深或浅的伤口留下,致命伤在胸口,匕首所为,人死在一处柜子前,说明卫灵儿和纪义坤曾经过一番搏斗。雪梅院的仆从全无觉察,皆被下过迷药,说明纪义坤蓄谋而为。   他知道卫灵儿想要让他帮什么,他也做得到。   但舒瑾依然沉默,负手遥遥望向夜色中那一池枯败的荷花。   明言和明行静默而立,听候吩咐。   半晌,舒瑾低声问,不像问明言和明行,更像在问自己:“倘若那时姐姐能反抗,是不是便不会死了?”   明言和明行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   舒瑾复沉默片刻。   “你们去把那房间的痕迹清理干净,不要留下蛛丝马迹。”   “北郊有一间赌坊是纪义坤经常去的,你们把人扔过去,再放上一把火将尸体烧毁,但要确保不伤及无辜。”   交待过明言和明行,舒瑾转身迈步走向暖阁。   ·   “你们先下去吧。”   舒瑾屏退夏橘和夏栀的声音响起,倚靠在罗汉床上茫然等待结果的卫灵儿坐直身子,把渺渺从自己腿上抱下去,继而起身。   她站在罗汉床旁,看着舒瑾脸上表情平静走过来,一颗心七上八下。   卫灵儿紧张望向舒瑾。   舒瑾走到卫灵儿面前,去看她脖颈上的淤青:“你这些日子,不能见人。”   卫灵儿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夏栀虽然已经帮她给那些淤青上过药,但消下去不是一刻半刻的事。   任凭谁看见她脖颈的伤都会奇怪,这些淤青又难解释。   卫灵儿眼睫轻颤。   她点一点头,应下舒瑾的提醒。   舒瑾继续道:“我会让人请可靠的大夫去帮你看诊,你借着生病,避一阵子,待伤好了再说。”   卫灵儿咬了下唇,抬眼去看他。   舒瑾平静回望卫灵儿:“明日中午,纪家便会收到消息,纪义坤死在赌坊的一场大火里。”   “他来过郑国公府,但府里谁都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几时离开的。”   “后来的事,府里的人都不知情。”   这是在帮她善后。   哪怕卫灵儿是自己跑来扶风院求助舒瑾,但舒瑾真的帮她了,她又禁不住有几分不敢相信。   “大表哥……”   “为何愿意帮我……”   卫灵儿看着舒瑾,问出心里的话。   舒瑾同样看着卫灵儿,淡淡反问:“为何会来找我?”   卫灵儿垂眼,对舒瑾说出实话:“事情若闹出去,必定牵累姨母、凯表哥和怡表妹。不走漏消息,又能……除了大表哥,我想不到有别的可以求助的人。”   舒瑾想起卫灵儿过来扶风院时那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遭遇那事,在那样慌乱的情况下,仍能考虑到这些,她比他以为的更坚韧。   舒瑾眉心微拢:“你睡觉时,身边也藏着匕首?”   卫灵儿声音很低“嗯”一声:“这样,心里不那么害怕。”   舒瑾默一默。   “错不在你,是纪义坤图谋不轨在先。”   “你只是想要保护自己。”   舒瑾告诉卫灵儿这些,却始终没有回答卫灵儿的那个问题。   “我让夏栀和夏橘送你回雪梅院休息。”   “等睡醒一觉便没事了。”   卫灵儿一时不语。   可是舒瑾已经帮她处理好了这些事,她没道理继续赖在扶风院。   “大表哥,多谢你。”   “今日大恩大德,灵儿没齿难忘,他日……”   卫灵儿与舒瑾深深一福,要许诺报答,反而被舒瑾截断她的话。   舒瑾道:“我既然愿意帮你,便没有想过要你的报答,你不必考虑这些也不必觉得负担。”   卫灵儿听着舒瑾的话,又是咬唇。   她终究还是说:“大表哥,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添麻烦?   舒瑾很不喜欢这么几个字。   “灵儿,添麻烦的人不是你。”舒瑾手指轻抬卫灵儿的下巴,让她站直身子看着自己,语气认真说道,“我可以明白明白告诉你,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   卫灵儿回到雪梅院,房间已被清理干净,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夏橘夏栀帮她把床褥换了,连同染血的衣袍处理妥当,守着她睡下才离开。   舒瑾原本是让卫灵儿装病。   然而,在第二日,她当真病了,之后连续数日都高烧不下,人也一直昏昏沉沉,少有清醒之时。   作为卫灵儿的贴身丫鬟,海棠比旁人更先发现卫灵儿脖颈上的淤青。   但卫灵儿交待她不许声张,她便不声张,并且竭力帮忙遮掩,每天也帮卫灵儿擦药,盼着能早些消下去。   给卫灵儿看病的大夫,是舒瑾派明言去请的。   这件事自然传到府中其他人耳中。   老夫人、薛念兰以及舒静怡等人得知卫灵儿生病,或是派人来看望,或是亲自过来雪梅院。各种滋补的药材也往雪梅院送过来不少。   吕姨娘和王姨娘见连老夫人都如此,为表关心,同样派身边的大丫鬟携了东西代替自己到雪梅院看望卫灵儿。   以致于连续两日,雪梅院比过去哪一日都更热闹。   卫灵儿生病,卫昭也很着急。   又怕打扰卫灵儿休息,又恨不得没日没夜守在床榻旁边。   连渺渺每次过来雪梅院都是进了屋子便哪也不去,就猫在卫灵儿枕边待着。   纵然它不能说话,都叫人觉出它对卫灵儿的关心。   卫灵儿在雪梅院养病期间,先是纪家人发现纪义坤迟迟不归家,后得知赌坊大火,寻过去,只一具焦尸,烧得辨不清容貌。然而那玉簪、玉佩都是纪义坤的东西,最终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   纪义坤死在赌坊一场大火的消息在新年传开。   沉浸在悲痛中的纪家,却又被一群人拿着欠条堵了门,都是纪义坤身前欠下的一笔笔赌债。   这些消息当然也传回郑国公府。   新年佳节,闹出这样的事,舒衡带舒瑾去一趟纪家,正撞见那些要债的。   后来舒衡出面帮纪家把这些人都摆平了。   摆平了是摆平了,但和纪家之间的情分亦几乎是到此为止。   卫灵儿这一场病养得许久。   待她痊愈,能出门时,脖颈上的淤青消退,元宵佳节已然近在眼前。   这一场大病将卫灵儿内心阴影卷走大半。   又或者是那天夜里,舒瑾一句“不是你的错”如一缕阳光照进她心底的阴霾,让她得以走出来。   卫灵儿真心感激舒瑾。   即便他说过不需要她的回报,但是她决心要对这个便宜大表哥更好一些。   趁离元宵尚有两日时间,卫灵儿让底下的人找来做花灯的材料。   她把卫昭也喊过来,询问弟弟意见。   “我们一起给大表哥做两盏花灯,感谢大表哥这些日子的照顾,好不好?”   卫昭乖巧颔首:“好呀。”   卫灵儿含笑捏一捏卫昭的脸,他们便坐在案几前忙活起来。   紧赶慢赶,赶在元宵这一日的早上把两盏花灯做好了。   两盏花灯样式相同,每盏花灯有四面,而每一面都画的是渺渺,不过是不一样是渺渺。   或是渺渺站在绿萼梅花树下,或是渺渺轻嗅梅花,或是趴在小榻上眯着眼休息……总而言之,是卫灵儿和卫昭见过的、属于渺渺的可爱瞬间。   花灯所用的木架都被刷上一层红漆。   又在下方缀着同色新簇簇的穗子,瞧着便是分外讨喜。   卫灵儿和卫昭带上做好的两盏花灯去扶风院。   舒瑾却不在。   于是——   当舒瑾迟一些回到扶风院的时候,才迈步走进正厅,便看见案几旁边的两人一猫齐齐仰着脸,眼巴巴望向他。 第14章 纵容 舒瑾嘴角微弯,问渺渺:“姑且多……   眼前的画面太过可爱。   舒瑾眉眼不自觉染上两分笑意。   渺渺最先冲舒瑾喵叫一声,卫灵儿随之站起身,露出可爱的小梨涡,甜甜喊:“大表哥!”卫昭跟在卫灵儿后面也喊得一句“大表哥”。   舒瑾颔首,将身上的大氅脱下,卫灵儿当即上前将衣服接过来。   正欲去接大氅的夏橘微愣,舒瑾也看向殷勤小意的卫灵儿。   卫灵儿甜笑着把衣服挂好。   舒瑾眉心微动,知她是为那晚的事才如此,没有阻止,只示意夏橘退下。   夏橘无声行礼告退,几不可见撇了下嘴。   走到廊下,她回头望一眼正厅,想起除夕那日的事,眉心紧蹙。   “病都养好了?”   在案几旁坐下,舒瑾一面抱过走到面前的渺渺一面随意问。   卫灵儿也折回案几旁边坐下,又执起茶壶,为舒瑾倒一盏新沏好的热茶。   “多谢大表哥关心,前两日便已经痊愈了。”   舒瑾点头,卫灵儿说话间双手为他奉上那一盏热茶,眸藏期盼看着他,耐心等他将茶盏接过去。   对上那样的一双眼睛,舒瑾无法,唯有伸手接过茶盏。   喝得口茶水,他方才将茶盏搁下。   卫灵儿微笑说:“今日是元宵,我和枣儿做了两盏花灯,想送给大表哥。”   “多谢这些日子大表哥对我们的照顾。”   卫昭配合卫灵儿的话,将两盏花灯展示给舒瑾看。   舒瑾便发现花灯上画的都是渺渺。   他挑眉,看得几眼花灯,又去看卫灵儿。   卫灵儿解释:“想着大表哥疼爱渺渺,我和枣儿商量着便在花灯上都画的渺渺,希望大表哥会喜欢这两盏花灯。”   画上的猫儿活泼可爱,栩栩如生,显见是认真花费过一番心思。   舒瑾淡淡一笑:“画得很好。”   卫灵儿听言,眉眼弯弯,小梨涡比往日更甜美:“多谢大表哥的肯定。”   “它们能得大表哥喜欢是它们的荣幸。”   舒瑾手指轻抚膝上的猫儿,也又笑一笑:“渺渺也会喜欢的。”   卫灵儿眼睫轻眨,当下再一次离座。   她拉着卫昭,收敛脸上的笑,与舒瑾深福:“仍有一件事,想求大表哥。”   舒瑾目光落在卫灵儿身上。   卫灵儿垂眉敛目,声音却低下去一点:“大表哥日后若得闲……能不能求大表哥教枣儿习武?”   “我……”她顿一顿,眼帘轻抬,看着舒瑾。   “倘若枣儿可以习得武艺,将来也不容易被人欺负。”   “大表哥,我想让枣儿学习武艺,不求武艺超群,但求遇到危险的时候,她能自保。”   卫灵儿知道舒瑾定听得懂她话里的意思。   她经历过那样的事,不想让妹妹有一日遭遇那般经历,故而想让妹妹习武。   这便是她给出的理由。   以及——   “我知道枣儿不是只能跟着大表哥才能学习到武艺。”   “可是,”卫灵儿垂下眼,“我不信旁人。”   舒瑾看着卫灵儿。   他的沉默使得正厅陷入一片沉寂,气氛陡然生变,不似方才的融洽。   卫灵儿觉得,她的那些小心思,舒瑾大约是猜到几分。   但想让弟弟随舒瑾习武,这是最佳时机。   卫昭不知为何姐姐和大表哥都突然不说话了,只是感受到气氛变化,手指下意识揪着衣袖。他看一看卫灵儿又去看舒瑾,语气乖巧:“大表哥,我会很努力的。我知道习武会很辛苦,我不怕苦。”   舒瑾视线从卫灵儿的身上移开,落在卫昭身上。   他凝视着卫昭的眉眼。   少倾,舒瑾道:“明日卯时,过来扶风院。”   这是答应下来这件事的意思……   卫灵儿反应过一瞬,猛然抬头去看舒瑾,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   舒瑾却十分淡定。   卫灵儿翘着嘴角带卫昭一起向舒瑾道谢。   复执茶壶重新倒一盏热茶,让卫昭上前双手捧给舒瑾。   “不必急着谢。”   舒瑾接过卫昭的那盏茶,“习武不易,能否学有所成,端看枣儿自己。”   卫昭笑容很乖说:“大表哥师傅,我一定好好学的。”   “不让你和姐姐失望也不让你和姐姐丢脸。”   卫灵儿伸手揉一揉卫昭的发鬓:“枣儿可以的,姐姐相信你。”   然偷偷去看舒瑾,她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没有犹豫,卫灵儿马上下了个决定。   “枣儿,你穿上斗篷,先到廊下去稍微等一等姐姐。”   “姐姐有几句话,想单独和大表哥说。”   卫昭乖巧点点头。   卫灵儿帮卫昭穿好斗篷后,送他到廊下才折回正厅来。   舒瑾坐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眼睛只看着怀里的渺渺。   卫灵儿轻提裙摆在他面前跪下随即朝他拜了一拜。   舒瑾拧眉,低斥:“这是做什么?”   卫灵儿知他会有所不喜,只拜过一下便起身。   “大表哥,我知道都是我对不起你,一再因自己的事而麻烦于你。”   “可我真的不敢信别的人了。”   她眼眶微红看着他,美目含泪,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舒瑾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卫灵儿轻轻吸一吸鼻子,带着些许鼻音,迟疑道:“若是大表哥实在不喜欢,我……”她羞愧般低下头,“我真心觉得抱歉,大表哥,你能不能别生气?”   舒瑾静静听卫灵儿的这些话,又觉得不该太过勉强她。   默一默,舒瑾说:“我没有生气。”   卫灵儿诧异抬头。   舒瑾平静道:“你带枣儿回去吧,明日记得让枣儿准时过来。”   “好!”诧异过后,卫灵儿连忙答应他。   她弯着嘴角,又与舒瑾福一福身,“大表哥,你的恩情,我一定报答。”   舒瑾却依旧是那句:“不必了。”   卫灵儿含笑摇了下头。   “大表哥,你是我见过的除去爹娘之外,这世上最好的人了。能遇见大表哥,一定是佛祖菩萨给我的庇佑,也是我一辈子的幸运。”   卫灵儿又变成露出小梨涡甜甜笑的样子。   几句话,换旁人来说,全似恭维,偏从她口中说出来,叫人觉出真心诚意。   舒瑾眉眼不动:“好了,你去吧。”   “嗯!”卫灵儿应声准备出去。   走得两步,又转过身来问:“大表哥今晚会去逛灯会吗?”   舒瑾道:“不去。”   卫灵儿颇为遗憾“哦”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这一次真正走了。   便在卫灵儿和卫昭离开扶风院后不久,舒瑾把夏橘和夏栀喊到跟前。   他问:“府里都有过些什么关于我的传言?”   夏橘奇怪:“爷怎么突然问起来这个?”   舒瑾瞥她一眼,夏橘说,“一时倒也想不起来,底下那些人没那么大的胆子编排爷。”   夏栀在旁边开口道:“听爷这么一问,奴婢勉强想起来一桩。”   “不过说来也是前两年的事了。”   “当时……”她略略迟疑。   舒瑾示意她说下去,夏栀才把那桩事说给舒瑾听。   “当时老爷有意让爷和徐大小姐定亲,爷便说不喜欢徐大小姐那样的。后来这事私底下传开了,起初传爷除去徐大小姐那样的都喜欢,后来不知怎么传来传去,变成爷只喜欢娇滴滴的美人。”   夏栀口中的徐大小姐,是舒瑾的恩师徐阔之女徐嘉敏。   徐嘉敏武艺高强,十七岁时得皇帝陛下恩准入明镜门,世间男子多不如她,她平素也确实不是娇滴滴的做派。   娇滴滴的美人……   舒瑾想起卫灵儿数次在他面前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眉心跳了跳。   他忽然有些明白平日里见到的那个和除夕夜全然不同的卫灵儿。   也罢。   她无非是想保护好自己和妹妹。   舒瑾又让夏橘和夏栀退下。   手指挠一挠怀中大猫咪的下巴,舒瑾嘴角微弯,低声问:“便姑且多纵容她一回,如何?”   渺渺仿似回应般“喵~”一声。   舒瑾笑了笑,看向卫灵儿留下的两盏花灯,决定让丫鬟将它们挂在廊下。   ·   卫灵儿心里一件大事有了着落,心情很不错。   和卫昭回到雪梅院,她立刻为弟弟明日开始随舒瑾习武的事情准备起来。   首先是习武需要穿的衣服。   天不亮得起床,外面正冷得厉害,不能穿得太单薄,但又不能臃肿。   幸得卫灵儿早早打算要让弟弟习武、提前做过准备,她从箱笼里把衣裳翻找出来让卫昭试一试。确认衣服合身,便让海棠去把衣服挂在卫昭房间。   之后卫灵儿准备好一份明日早膳的食单。   弟弟要去扶风院学习武艺,卯时过去,定然来不及用早膳。   那便要等到练习结束。   而从明日开始,弟弟也要开始去舒家的学堂上课。   扶风院离别处都稍微远一些。   但从扶风院过去学堂,却是比雪梅院过去更近。   反正她得过去扶风院接弟弟,不如在雪梅院做好早膳顺便捎过去,多做些,让大表哥一起吃,也算她一份心意。待用过早膳,可以从扶风院直接送弟弟去学堂。   卫灵儿将食单交给宋嬷嬷,让宋嬷嬷将食材在小厨房备下。   忙完这些事情以后,她一颗心彻底安定。   但下午去膳厅,卫灵儿才知舒瑾为何说不去逛灯会——   元宵佳节,皇帝陛下于宫中设宴。   作为郑国公的舒衡须得带着世子舒瑾入宫赴元宵宴席。   老夫人作为晋阳公主,原本也是该去的。   但她近日身上有些不舒服,便以这个理由推辞了没有出门。   因此,这顿饭舒衡和舒瑾都不在。   不过今天到底是过节,膳厅里气氛比较轻松。   面上和和气气一顿晚膳用罢,天将黑未黑,薛念兰送老夫人回去福寿院歇息。作为二哥的舒凯则在薛念兰的吩咐下,带上两个妹妹舒静怡、舒静柔以及卫灵儿、卫昭出门去逛市集逛灯会。   一年之中数元宵节的灯会最为热闹精彩。   灯会上的花灯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街上人实在太多。   卫灵儿便让宋嬷嬷抱着卫昭,免得一不小心被人群冲散了。   舒静怡央舒凯带他们去猜灯谜。   舒凯答应了,舒静怡回头冲卫灵儿笑:“表姐,我猜灯谜很厉害的,你等我给你赢一盏最漂亮的花灯回来。”   于是,卫灵儿便见识到舒静怡猜灯谜的厉害。   往往周围其他人还在思索时,她已经先一步说出谜底。   没多会儿,众人甘拜下风。   舒静怡如愿以偿获得一盏漂亮花灯,笑眯眯交到卫灵儿的手里。   她冲卫灵儿轻抬下巴:“怎么样?”   “表姐,我厉害吧?”   卫灵儿尚未回答,一道声音横插进来,语气熟稔,带着笑:“邺京城里难道还有比你猜灯谜更厉害的小娘子吗?”   卫灵儿循声望去,瞧见一个俏丽的小娘子,穿一袭朱红挑银线遍绣折枝梅花织锦裙,发间有一支夺目的赤金发簪,镶嵌数颗色泽艳丽的红宝石,手腕上戴着嵌红宝金镯子,显见身份不俗。   俏丽的小娘子含笑上前,冲舒静怡伸出手:“静怡,我也要花灯。”   “认识这么多年,你还没有送过我呢!”   舒静怡看见她,脸色却不怎么好。   她冲小娘子轻哼一声,复对卫灵儿说:“表姐,走,我们换一个地方。” 第15章 河灯 河岸对面人影绰绰,而舒瑾站在那……   舒静怡态度远不似那位小娘子友好,抬脚要走。   面容俏丽的小娘子追上去,从后面拽住她胳膊:“静怡,你什么意思?”   舒静怡回头,却皱眉:“没什么。”   小娘子柳眉倒竖,甚为不满:“死也该让我死个明白,我哪里得罪你了,叫你这样待我?”   舒静怡没有解释。   小娘子便直接拉着舒静怡去旁边人少的地方:“不行,你必须说清楚。”   卫灵儿视线一直追着舒静怡和这个新冒出来的小娘子。   舒静柔小声说:“表姐,那一位是沛国公府冯家的嫡出三小姐,和姐姐往日里关系很好的,不用担心。”   卫灵儿偏头去看舒静柔,微笑颔首:“好。”   舒静柔抿唇而笑,又悄悄说:“冯家三小姐身后的是冯家四小姐。”   然后,舒静柔凑到卫灵儿的耳边将二人的名字告诉她。   三小姐是冯语姗,四小姐是冯语姝。   卫灵儿点头:“多谢柔表妹。”   她往舒静怡和冯语姗离开的方向又看过去两眼,只瞧见冯语姝的一个侧脸。   卫灵儿很快收回视线。   不知舒静怡几时才能回来,卫灵儿带卫昭继续猜灯谜。   舒静怡和冯语姗没有走得太远,丫鬟婆子们也不远不近的跟着。   冯语姗见舒静怡别别扭扭,无奈问:“我的好姐姐,到底是怎么了呀,怎得突然要和我置气?”   舒静怡不知道怎么说。   总之,她如今看到冯语姗便心里不舒服。   若非当初冯语姗的那一番话,她不会冲动之下误会表姐,对表姐说出那么伤人的话,甚至被大哥哥责骂。   她的确不对,可如今想起那些话,便是觉得很不舒服。   冯语姗见舒静怡一声不吭,愈发着急:“到底怎么了呀这是?”   舒静怡终究拧着眉,不高兴说:“你当初便不该和我说那样的话,害得我险些误会表姐。”   冯语姗却茫然:“什么表姐?我说过什么?”   舒静怡气:“明明是你当初和我说诸如表小姐常有不安好心之类的话,说她们只想着……”勾引府上的少爷。   后面的话舒静怡说不出口。   冯语姗恍然大悟,弄清楚她为何别扭后,无奈拿手指点一点她额头。   “我的好姐姐,你怎么傻乎乎的!我当初说那样的话,是提醒你一句、让你留个心眼罢了,几时让你不分青红皂白误会人了?你认为我不对,我这便去给表姐道歉,她原谅我,你也原谅我可好?”   冯语姗说着扭头要回去找卫灵儿。   舒静怡哪里能够当真让她去,连忙拉住她:“你别乱来!”   冯语姗笑:“不会不会,我都听你的。”   眼瞧着舒静怡心气明显顺了两分,她又好奇,“为何会误会表姐,难道表姐和你那位大哥哥关系不错?”   舒静怡瞪一眼冯语姗:“那是我表姐,你干嘛一口一个表姐。”   但她的不否认便成为某种意义上的默认。   冯语姗惊奇不已。   “原来你家那位性子冷淡的大哥哥,不是不近女色呐……”   舒静怡恼怒:“你再胡说八道,我真不理你了!”   冯语姗连忙同舒静怡告罪,笑着说:“但你这位表姐,我是真的想认识。”   “你若觉得今日不合适,改日一定介绍要给我,行不行?”   “好姐姐,你答应我罢!”   舒静怡抿了下唇:“下次找个合适的机会。”   冯语姗便笑,又绕回来同舒静怡把话说开:“不过静怡,你当真差一点误会我,我此前对你说那些听来的事儿,绝不是说这位表姐也是那样的人。只是晓得你在乎你家那位大哥哥,才提醒你的。”   舒静怡撇嘴。   冯语姗几分讨好:“我错了,下次再不敢胡说八道。”   “我向来当你是朋友,原谅你这一次。”   舒静怡说,“反正我表姐特别好,你往后也不能欺负她。”   冯语姗笑:“我哪来的胆子欺负你家表姐?”   勉强是解释清楚了,冯语姗把舒静怡送回舒凯和舒静柔的身边。   冯语姗的庶妹冯语妍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这会儿冯语姗偏头看着和自己同岁的庶妹忽然记起一件事。   “我怎么记得,方才静怡提到的所谓表小姐那一茬当初是你提起来的?”   冯语妍听言面上一惊,慌忙说:“三姐,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三姐相信我。”   冯语妍越辩驳越是满脸的惊慌,双唇都有些失去血色,眼泪也滚滚而落。   冯语姗见她哭得可怜,无奈叹气:“我不过突然想起来而已。”   “好啦,不会怪你。”   冯语妍哽咽点点头,勉强忍住眼泪。   冯语姗又说:“去别处逛一逛吧。”话音落下,抬脚往前走去。   在她身后的冯语妍擦着泪,眸中却闪过一丝怨毒。   那般神色转瞬即逝,很快又恢复成那副卑微怯懦的模样,去追上冯语姗。   ·   舒静怡回去时,卫灵儿和卫昭的手中已然多出一盏花灯。   得知是卫昭猜灯谜赢下的,她倍受打击。   “送给怡表姐。”   卫昭却把花灯递过去,冲舒静怡乖巧笑一笑。   舒静怡看着可爱的“小表妹”便沮丧不起来。   她伸手捏一捏卫昭软乎乎的小脸:“多谢枣儿,表姐带你去买糖葫芦!”   于是他们一行人离开猜灯谜的地方。   依旧由宋嬷嬷抱卫昭。   去买糖葫芦时,他们遇到一家四口元宵出游也买糖葫芦的。   做爹爹的抱着年龄大些的女儿,做娘亲的抱着年龄小一些的儿子,他们温柔笑着让女儿和儿子自己选想要哪一样。   哪怕只是买个糖葫芦,几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他们身上穿着朴素,可一家人之间那份甜蜜温馨却是怎么都掩藏不住的。   卫昭盯着那一家四口许久。   卫灵儿将糖葫芦递过去给他的时候注意到这一幕,也注意到之后卫昭的情绪明显低落下去。   走得一段路,见卫昭偷偷抹起眼泪,眼角也红红的,卫灵儿把他从宋嬷嬷的怀里抱过来,故意落后几步,走在舒静怡几个人的后面。卫灵儿拿帕子帮卫昭擦一擦眼泪的泪痕。   她知道卫昭为何会哭。   是方才见到的那一家四口勾得他想起爹娘……   往年的元宵他们一家四口也是那样的,温馨、和睦、融洽。   通常是爹爹下厨做饭,待用过晚膳,吃过汤圆,爹爹和娘亲会一起带他们姐弟出门逛灯会、放河灯,给他们买漂亮的花灯和各种好吃的、好玩的。   今年却不是那样。   从今往后,他们都再不能一家四口一起过节、逛灯会、猜灯谜、买糖葫芦。   卫灵儿见弟弟这个样子,心底也被勾起几分酸涩。   但她毕竟及笄了,能忍得住这些情绪。   “我们去放河灯好不好?”卫灵儿低声对卫昭说,“记不记得爹娘以前元宵节告诉过我们,如果有一天他们不在,只要放河灯的时候想着他们,便能把想念传达给他们,他们会收到的。”   卫昭扁一扁嘴巴忍着泪点了下头。   卫灵儿笑:“嗯,那我们去放河灯,这样爹娘就知道我们在想他们啦。”   卫昭搂住卫灵儿的脖子,小脑袋往她肩上靠一靠:“好。”   卫灵儿便又笑了一下。   只是和卫昭说过这些话之后,她忽然记起来这里是邺京,不是江南。   寒冬腊月,河水说不定都结冰了,如何放河灯……   卫灵儿想着又模糊记得似乎瞧见过卖河灯的小摊。   她拧眉往周围扫两眼,恰逢舒静怡发现她和卫昭落在后面特地折回来几步。   卫灵儿干脆问舒静怡:“表妹,我们能去放河灯吗?”   舒静怡眨眨眼:“可以啊,邺京虽然冷,但城里有条河,终年不结冰,每逢佳节,不少人都会去河边放河灯的。”   卫灵儿微笑:“那便有劳表妹引路了。”   “表姐别和我客气。”舒静怡笑盈盈说,“我带你们去。”   他们便暂时和舒凯、舒静柔分开。   左右有丫鬟婆子们跟着,倒是也无须太担心什么。   舒静怡带卫灵儿和卫昭去河边,如她所说,那条河没有结冰,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飘着一盏盏河灯,与倒映在河水中的万家灯火交相辉映。河边同样摆着不少卖河灯的小摊,他们过去挑了一些。   卫灵儿带着卫昭拢共挑得八盏河灯。   他们姐弟一人各四盏。   舒静怡虽然好奇为何要买这么多,但没有多问,只帮他们拿得两盏。   寻到处人少的地方,沿着石阶而下走到河边,知他们是悼念亲人,留下河灯后,舒静怡到别处去等他们。   宋嬷嬷和海棠将河灯放下后也退到石阶上去。   八盏河灯摆在卫灵儿和卫昭脚边。   卫灵儿低声对卫昭说:“有两盏河灯是给爹爹和娘亲的。”   “还有另外两盏,一盏是给大表哥的娘亲,一盏是给大表哥的姐姐,昭儿记住了吗?”   卫昭认真点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赤诚:“记住了。”   卫灵儿笑:“好,那放河灯吧。”   连续两盏河灯被放入水中。   卫灵儿和卫昭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过一番想说的话。   但当卫灵儿睁眼,不经意抬眸,望见河岸对面人影绰绰,而舒瑾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正看着她。 第16章 心意 “能为大表哥做点儿什么,我其实……   人群之中,舒瑾长身鹤立。   灯影似在他的身后晃动,周遭的嘈杂声一下远了,而他负手站在那个地方,清贵出尘,又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   他既出现在这里,定是自宫中赴宴回来。   卫灵儿遥遥朝舒瑾笑一笑,继而举起手边的一盏河灯,冲他晃一晃。   卫昭也发现舒瑾在河对岸。   他学着卫灵儿,同样举起一盏河灯对舒瑾晃啊晃。   舒瑾便这样被“召唤”过来了。   沿石阶而下,他走到卫灵儿和卫昭面前,便收获两声乖巧的“大表哥”。   舒瑾问:“在放河灯?”   “嗯。”卫灵儿颔首,把拿着的那盏河灯塞到舒瑾手中,弯一弯眼睛邀请,“大表哥,一起放河灯吧。”   舒瑾扫一眼摆满一地的河灯问:“怎么买了这么多?”   卫灵儿只说:“我和枣儿都想爹娘了。”   但想爹娘也是不必买这么多的。   舒瑾目光从卫灵儿脸上转到卫昭脸上,见卫昭眨一眨眼睛看自己,福灵心至般,想到什么。   卫灵儿不说,他也不说破。   更因此,没有拒绝卫灵儿一起放河灯的邀请。   舒瑾单纯将河灯放入水中,任由它随着晃动水波漂流而下。   卫昭等得半天,不见他双手合十,小声提醒:“大表哥,不是这样的。”   舒瑾转过头来看卫昭。   卫昭一本正经一边比划一边教他:“要把手这样才行……然后闭上眼睛,在心里说出想要告诉他们的话,到时候他们就能听见了,就会知道我们在想念他们。”   卫灵儿没有阻止卫昭,瞧见舒瑾眉头紧蹙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她在一旁补充:“这是从前爹爹和娘亲告诉我们的。”   所以卫昭很认真,也相信爹娘是真的能听见。   卫灵儿当然不会拆穿。   舒瑾看着卫昭仔细把一盏河灯放入水中,如他在河对岸所见格外虔诚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卫昭脸上那副认真的神态,同样令他说不出戳破的话。   他不得不按照卫昭说的那样,又放一盏河灯入水。   然而在此之后的过程极为短暂。   卫昭惊奇问:“大表哥这么快便说完了吗?”   舒瑾淡淡应一声,换来卫灵儿几声偷笑。   在他看过去时,她双手忙挡在半张脸,留下弯弯的眉眼。   可挡不住眼角眉梢沾染的笑意。   舒瑾终是慢慢扯了下嘴角。   而在附近等卫灵儿和卫昭放河灯的舒静怡见舒瑾过来,且要放河灯,当即去小摊上多挑了一些,让丫鬟婆子捧到河边。   在舒瑾的注视之下,她笑吟吟指挥丫鬟婆子放下河灯。   舒静怡这才向舒瑾邀功说:“大哥哥,这些够吗?不够我再去买!”   舒瑾:“……”   卫灵儿欣赏着舒瑾的表情,看着岸边堆成小山的河灯,又一次大胆偷笑。   ·   舒静怡买下的河灯太多,他们一行人在河边停留许久。   时辰渐晚,和舒凯、舒静柔会合后,所有人踏着烟花在夜幕之上炸裂的响动,分乘两辆马车回郑国公府。   舒衡是和舒瑾一起离宫的。   舒瑾说要去接弟弟妹妹们回家,他便先一步回府。   舒瑾和卫灵儿他们回来,老夫人也被请到膳厅,如此才算齐聚一堂。   众人一起吃过元宵,复喝得两盏茶,才渐渐各自散去。   明天,卫昭便要去扶风院随舒瑾习武了。   是以回到雪梅院,卫灵儿和卫昭没有多忙别的事,洗漱梳洗过便很快歇下。   翌日天未亮。   离卯时差两刻钟的时候,卫灵儿起床,又去喊卫昭起床,把睡意朦胧的弟弟从被窝里面拖出来。   “昭儿,醒一醒,今天跟大表哥学武去啦。”   卫灵儿方低声说得这样一句,卫昭立刻清醒三分,小手揉一揉眼睛说:“姐姐,我醒了。”   卫灵儿笑着帮卫昭穿衣洗漱梳头,让他灌下一杯温水。   送卫昭去扶风院的路上,又往他嘴里塞两块糕点,稍微垫一垫肚子。   他们几乎是按照舒瑾定的时间到的。   走到廊下,卫灵儿看见悬挂着的她和卫昭送给舒瑾的两盏花灯。   舒瑾这时也从房间里出来。   卫灵儿放心把卫昭交到舒瑾手中,回雪梅院。   一个时辰后可以去扶风院接卫昭。   卫灵儿便算着时间准备好早膳,让海棠、宋嬷嬷和她一起送去扶风院,顺便捎上卫昭的小书箱。   她们到的时候,今天早上的训练已经结束了。   卫昭人在偏厅由夏栀帮他擦汗洗脸,卫灵儿见他小脸红扑扑,瞧着很高兴,想是不觉得苦。   食盒搁在正厅的案几上,卫灵儿吩咐海棠和宋嬷嬷去外面候着。   她将牛肉粥、千层馅饼、花卷、蒸饺、粉蒸排骨之类的吃食一样一样端出来。   还有一条鱼是给渺渺做的。   只用清水煮,没有加别的,煮好以后把大的鱼刺也提前剔除了。   之前见过夏橘给渺渺这样煮鱼吃。   所以卫灵儿今天也给特地渺渺准备一份。   卫昭从偏厅过来,闻到香味,瞧见丰盛的早膳,两眼放光。   卫灵儿笑着让卫昭坐下来用早膳,依然不见舒瑾踪影,便问从偏厅出来的夏栀:“大表哥呢?”   夏栀尚未回答,舒瑾已一身清爽从外面迈步走进正厅。   他先看见角落里正在忙着吃鱼的渺渺,复看见案几上摆满吃食。   卫灵儿又是眉眼弯弯。   “大表哥,我下厨做了点儿粥点小菜,你早膳若还没用,便用一些罢。”   舒瑾再看几眼案几上面的吃食。   卫灵儿口中的“一点儿”,还真不是普通的“一点儿”。   舒瑾问:“你用过了吗?”   卫灵儿乖觉摇头,他走到黄花梨木圈椅坐下:“那就一起用。”   “好。”   卫灵儿又笑,在卫昭旁边坐下来。   夏橘和夏栀在舒瑾的吩咐下取来干净的碗碟。   三人一猫在正厅里吃早膳。   舒瑾没有留丫鬟服侍,卫灵儿尝试着,用公筷给他夹了块粉蒸排骨。   “大表哥尝尝这个。”   她弯着眼睛,在舒瑾抬眼看过来时甜甜说道。   舒瑾默一默道:“我自己来。”   原本埋头喝牛肉粥的卫昭在此时抬起头。   他也用公筷给舒瑾夹了只蒸饺:“大表哥师傅,吃这个,很好吃。”   连渺渺这个时候都不吃鱼了,喵喵叫得两声。   舒瑾:“……”   他沉默中,礼尚往来,也用公筷给卫昭另夹一只蒸饺:“枣儿自己吃。”   抬眸去看卫灵儿,发现她眼神躲闪,舒瑾勾了下嘴角。   一块粉蒸排骨被放到卫灵儿面前的白瓷碟子。   舒瑾含笑:“灵儿表妹也吃。”   看着舒瑾给她夹的排骨,卫灵儿耳尖泛红,脸颊也红了红。   “……谢谢大表哥。”   她不敢再试探舒瑾,老老实实用着早膳。   一顿饭后来便在食不言里结束。   收拾好碗碟,夏橘和夏栀送进来热水和热茶,卫灵儿帮卫昭漱口净面,准备送他去舒家的学堂。   直到他们准备离开,舒瑾才淡淡出声:“下次不必这么麻烦。”   卫灵儿慢一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专门下厨做早膳。   “大表哥,不麻烦。”她弯唇一笑,“而且能为大表哥做点儿什么,我其实很开心。”   不等舒瑾多说,卫灵儿已牵着卫昭步出廊下。   舒瑾凝眸看着卫灵儿远去的身影,手指轻轻扶着茶盏,有些许失神。   ……   舒家的学堂其实颇为热闹。   如沛国公府冯家、定远侯府林家等几家府上与舒霖、舒静欣年龄相当的少爷小姐们,也都会过来舒家的学堂上课。   教课的夫子规矩严明。   学生在学堂一旦行事不端、无所顾忌,会不论身份,同等惩罚。   因而无人敢在学堂里闹事。   卫昭在学堂便也没有被任何人为难,可以安心读书习字。   而舒瑾对卫灵儿规劝的话亦确实不奏效。   卫昭到扶风院习武第二日,当舒瑾教完卫昭,回房换完衣服去到正厅,卫灵儿仍如昨日那般准备好丰盛早膳,且花样和昨日又有所不同。今天的早膳有鱼肉馅的小馄饨、葱油酥饼、酱牛肉之类的。   舒瑾这天没有再多说什么。   之后他每一天的早膳便也都被卫灵儿承包了。   但到底天气还冷。   从雪梅院做好吃食再送过来扶风院,有时候冷了,口味便不那么好。   卫灵儿干脆向舒瑾借用扶风院的小厨房。   舒瑾教卫昭习武的时候,她便和夏橘、夏栀在小厨房忙碌。   这些事情自然瞒不住府里的人。   可有舒瑾教卫昭习武在前,卫灵儿一个感谢的名义,无论心里怎么想,便也叫人不好多说什么。   消息传到老夫人耳中,老夫人只让卫灵儿早上不必专程去与她请安。   卫灵儿应下,但时而仍旧会过去福寿院陪一陪老夫人。   薛念兰也因为这件事问过卫灵儿几句话。   不过她瞧着老夫人的态度是那样,没有阻拦,单单提醒卫灵儿要注意分寸。   而舒静怡又一次羡慕不已。   可惜她不会下厨,学不来卫灵儿那样做出许多美味佳肴,怨念自己已非能随大哥哥学武的年纪。   如此一日一日倒也算平和的度过了。   三月悄然而至,便已是春暖花开,草长莺飞,万紫千红的季节。   卫昭风雨无阻早起到扶风院习武。   只是,这一日舒瑾习惯性回房梳洗过、换得一身衣裳去到正厅,却发现和往日有些不一样。   每日清早踏入正厅能瞧见的那张甜美的笑脸今日却未见到。   卫灵儿似乎不在。   早膳和往常一样已经备下。   卫昭坐在案几旁边,发觉舒瑾在找自己姐姐,便扬起小脸说:“大表哥师傅,姐姐今天不和我们一块吃早膳了。”   舒瑾看向卫昭:“为何?”   卫昭说:“因为姐姐今天要和怡表姐出门。”   夏栀从外面进来,听见卫昭的话,连忙与舒瑾告罪:“爷,是奴婢疏漏。”   “表小姐已同奴婢说过,今日要与二小姐去沛国公府赴赏花宴,本是让奴婢帮忙转告爷一声。”   连他的丫鬟都知情……   舒瑾几不可见皱了一下眉,但没有说什么,坐下来用早膳。   用罢早膳,舒瑾看向被夏栀服侍着净手净面的卫昭:“谁送你去学堂?”   卫昭说:“海棠会陪我去的。”   往日卫灵儿都是让海棠跟着卫昭去学堂,但卫灵儿依然会亲自送他。   是以他的回答在舒瑾听来,便等同于卫昭要自己过去。   舒瑾沉吟中见夏栀帮卫昭梳洗妥当,站起身。   他平静说:“走吧,我送你。” 第17章 赴宴 都注意到卫灵儿这个面生却漂亮得……   夏橘站在廊下看着舒瑾和卫昭离开的背影,脸上表情有几分的阴晴不定。   夏栀见她这般,不由问道:“怎么了?”   夏橘不喜夏栀对卫灵儿态度极好已久,此时正不痛快,便冷冷说:“你是爷的丫鬟,为何不多替爷着想?那卫家的表小姐,见天儿变着法子给爷找麻烦,你还对她那么好,我当你是她的丫鬟呢。”   夏栀只觉得莫名:“可爷自己也愿意对表小姐好呀。”   “若爷不愿意,表小姐恐怕连扶风院都踏不进来一步,何况表小姐对爷不是也挺好的吗?一连几十日,日日变着花样给爷做早膳,我瞧爷吃得很喜欢呢,这样的心意,也不容易了。”   夏橘愈不爽:“若非能从爷身上捞好处,她又哪里那样热心?她对二少爷会这样吗?”   “何况爷还救过她的命!”   夏栀和夏橘一起服侍舒瑾多年,知道她性子,便劝道:“我们做奴婢的既是为爷着想,合该遵从爷的意思。”她拉一拉夏橘的胳膊,“表小姐如果当真有不好的心思,爷能瞧不出来吗?她若哪日做了对不起爷的事,我也不会护她的,可实在没有必要胡思乱想是不是?”   夏橘仍是不高兴。   她甩开夏栀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径自走开。   ……   海棠提着书箱跟在舒瑾和卫昭的身后,暗自咋舌。   卫昭却欢欢喜喜,一路笑着,同舒瑾往学堂去,甚至主动带路。   舒霖对除夕夜卫昭拿小虫子吓唬他耿耿于怀。   卫昭开始来学堂上课以后,他时不时变着法子让底下的丫鬟随从帮他找虫子,想着要吓唬回去。   可惜每一次,卫昭都表现得很淡定,完全不像其他小娘子那样会觉得害怕。   乃至有时会把小虫子拿起来,非要他也一起玩……   舒霖觉得自己这个“小表妹”好可怕。   可他不想认输,也不想认怂,暗暗发誓非要用奇怪可怕的小虫子吓唬这个“小表妹”一次不可。   于是,舒霖今天提前守在去学堂的路上。   命仆从帮他抓的虫子关在小匣子里,他喜滋滋等着“小表妹”来,准备趁“小表妹”没防备,突然跳出来吓“她”,再把虫子扔进“她”衣服里面,让“她”知道他的厉害!   舒霖相信自己这一次绝对能成。   “小表妹”再大胆,也不可能对虫子钻进自己的衣服里无动于衷吧?说不定直接就吓哭了!   想着“卫枣儿”被吓哭,哭得抽抽噎噎、眼睛红红的画面,舒霖嘴角飞扬。   然而他耐心等啊等,却发现事情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虽然终于等到去学堂的“卫枣儿”,但同样看见自己的大哥哥。   大哥哥竟亲自送“卫枣儿”去学堂!   舒霖躲在灌木丛后,远远看着不紧不慢走过来的舒瑾和卫昭,瞠目结舌。   自己的大哥和“小表妹”在一起,他如何也不敢跳出去吓人了。   “快!躲起来!”   “藏好了!让大哥哥瞧见,看我怎么罚你!”   舒霖气急败坏低声吩咐自己的书童。   小书童不敢多说,连忙按照舒霖说的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舒霖一样把自己藏严实了。   暗中悄悄看舒瑾和卫昭从面前不远处走过,他甚至下意识屏住呼吸。   直到他们走远,舒霖才狠狠喘一口气,拿小手拍着自己的胸口,从灌木丛后走出来。他咬咬牙,整理好衣裳,再去看小书童手里的匣子:“今天便宜她!”   小书童小声提醒:“小少爷,再不赶去学堂,该迟到了。”   舒霖这才带着小书童往学堂赶去。   紧赶慢赶,仍是迟了。   夫子已经过来上课,而他的大哥哥站在廊下,面色冷淡看着他。   舒霖粗喘着气,额头都跑出来一层汗,看着舒瑾就怕,却不得不走上前,小心翼翼对舒瑾行一礼:“大哥。”   舒瑾负手步出廊下:“你过来。”   舒霖硬着头皮跟在舒瑾身后,走出去十来步,又随舒瑾而站定。   他低下头,不敢吭声。   舒瑾道:“欣姐儿早便过来学堂等着上课了,你为何来得这么迟?”   “你们平日不是都一起结伴来学堂吗?”   舒霖不敢回答,也没办法回答。   他总不能告诉自己大哥,是因为他躲在路上想吓“卫枣儿”才耽误了时间。   舒瑾见舒霖态度如此,训斥过他两句,放他回去上课。   但舒霖今天毕竟是迟到了,夫子让他背最近教的文章,他支支吾吾背不出来,又被罚站在廊下。   舒霖并不是第一次迟到、第一次被罚站。   只他从未如今日这般心中无限委屈,罚站到最后,终于忍不住掉起眼泪。   ……   卫灵儿要随舒静怡出门去赴赏花宴,自是将一切提前安排妥当。   弟弟去学堂已一个多月,海棠跟着出不了事。   因而,舒瑾送卫昭去学堂的时候,卫灵儿正和舒静怡、舒静柔乘着马车在往沛国公府去的路上。   这尚是她来邺京之后初次赴这样的宴席。   在路上的时候,舒静怡对卫灵儿说:“冯家的三小姐,表姐见过,在元宵那日同我索要花灯的那个就是。其实她和我关系不错,今日的赏花宴也是她给各府小娘子下的帖子,来的会是与我们年龄相当的小娘子。之前答应过表姐要介绍给表姐认识的。”   卫灵儿笑:“虽被喊一声表姐,但今日是只能跟在两位表妹的身后了。”   舒静怡轻拍胸脯:“表姐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舒静柔看一看卫灵儿,脸颊微红温声说:“我也会帮表姐的。”   卫灵儿眉眼弯弯:“好,谢过柔表妹。”   舒家的马车最终在沛国公府的垂花门外停下。   她们相继从马车上下来,冯语姗已经笑着迎到近前:“静怡,你们总算到了,叫我好等。”   舒静怡微笑:“我们来得可不迟。”   随即又正式将卫灵儿介绍给冯语姗认识。   之前险些因为自己的一些话和舒静怡闹出嫌隙,且从舒静怡口中得知卫灵儿帮过舒静怡免受那芸娘的困扰,冯语姗此时态度自然热情。和卫灵儿互相间过礼,冯语姗当即笑着执起她的手。   “我此前便听静怡提起过她有一位漂亮似神仙的表姐,今日一看,果真如此。静怡的表姐便是我的表姐,表姐赏脸来我的赏花宴,务必要玩得尽兴才好。”   元宵节那日,卫灵儿便觉得冯语姗性子落落大方。   今天再见仍是这样的感觉。   一番寒暄过后,有别的客人到了。   冯语姗要接待别的小娘子,故吩咐丫鬟带舒静怡、舒静柔和卫灵儿去花厅。   春日的日光和煦温暖。   花厅开阔,被暖洋洋、金灿灿的阳光笼罩的亭台楼阁、回廊水榭掩映在绿树红花中,别有趣味。   卫灵儿她们来得不早不晚,此时花厅已有一些小娘子在了。   当舒静怡、舒静柔和卫灵儿步入花厅时,远远近近立刻有不少人望过来。   她们无一例外,都立刻注意到卫灵儿这个面生却漂亮得紧的小娘子。   有小娘子主动上前来和舒静怡、舒静柔打招呼,舒静怡顺势将卫灵儿介绍给她们认识。   冯语姗的庶妹冯语妍正陪定远侯府的五小姐林薇喝茶。   林薇瞧见舒静怡身边的卫灵儿,觉得脸生,随口问:“那人是谁?”   冯语妍望过去一眼。   “是舒家二小姐一位从江南来的表姐。”   林薇又问:“什么门第?”   冯语妍也不十分清楚,只知卫灵儿是因父母遇难,才北上来邺京投奔郑国公府的薛夫人,简单的说了说。   林薇听罢便笑,眼底流露几分不屑:“哦,没兴趣。”   冯语妍微笑着道:“我初见舒家这位表小姐还是元宵那一日。”   “当时我和三姐姐一起去逛灯会,遇上舒家二小姐,因而是见了面。后来还瞧见舒家大公子和这位表小姐一起放河灯,想来舒家上下应是喜欢这位表小姐的。”   林薇手中茶杯递至唇边,却因冯语妍的话而动作一滞。   她拧了下眉,很快掩下心思,脸上有笑,搁下茶杯:“这样的事情可不能乱说,舒家的大公子怎么可能同她一起放河灯。”   冯语妍笑得温柔:“正是不能乱说才不会乱说。”   “当然亲眼所见,绝非胡编乱造,且我也是太过吃惊,才记得这般清楚。”   林薇表情终于变了变。   冯语妍似不曾发现林薇的脸色变化,仍微笑道:“其实舒家这位表小姐长得确实很漂亮,性子瞧着也不错,许是这般,才那样讨人喜欢吧。”   林薇喜欢舒瑾,这是一件与她略熟悉一些的小娘子都知道,而林薇本人不承认的事情。   冯语妍的话令她心里生出不快。   林薇又去看正与位小娘子相谈甚欢的卫灵儿。   暗中细细打量过卫灵儿片刻,她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水,又看一眼卫灵儿,心底的不痛快愈盛。   冯语妍这会儿站起身,笑说:“我先过去和舒家的两位小娘子问个好。”   林薇扯了下嘴角:“我也去。”   ……   “静怡,静柔。”   冯语妍和林薇走上前去打了声招呼。   舒静怡和舒静柔转过身来,同她们二人问好。   之后舒静怡如先前那般向冯语妍和林薇正式介绍卫灵儿:“这是我从江南来的卫家表姐。”   卫灵儿含着笑与她们见了个礼。   舒静怡又向卫灵儿介绍:“这位是语姗的妹妹语妍,这位是定远侯府的五小姐,林家小娘子。”   冯语妍还了卫灵儿一礼。   林薇一双眼睛看着卫灵儿却笑:“卫小娘子从江南来?我在苏州有位姑姑,也去过苏州两趟,不知卫小娘子的卫家,是江南哪个卫家?”   林薇的话引得不少人暗暗看过来。   说到底,花厅里众人都清楚,卫灵儿的出身不高,这一点从卫灵儿的穿着打扮也看得出来。   卫灵儿今天穿得一身浅绿的裙衫,看料子和绣样都不是时下最兴的。   身上的首饰也不多,发间一支碧玉桃花簪,素雅得很。   好看是好看的。   和一众花枝招展的小娘子相比,如一缕清风拂面,乍见颇引人眼前一亮。   但……   终究还是瞧得出来相比她们这些人的家世低了些。   至于众人对卫灵儿态度友善,全看在冯语姗和舒静怡的面子上。再则冯语姗请来的这些小娘子都是平常与她、舒静怡都关系尚可的,毫无疑问会卖上几分薄面。   林薇故意询问卫灵儿出身的话便仿佛在戳破那份客套一样。   冯语妍看一眼舒静怡,见舒静怡皱眉,忙轻扯林薇衣袖,笑着打圆场说:“阿薇是想问灵儿是否曾去过苏州呢。”   林薇但笑:“去没去过倒是无妨。”   “我只是有点儿好奇卫小娘子出自哪一个卫家而已。”   这圆场也就打得不圆了。   花厅的小娘子又觉得林薇的话过火,又好奇卫灵儿会是什么反应,视线都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 第18章 风头 她虽无意出风头,但更不想叫人以……   林薇言语之间的针对已十分明显。   卫灵儿也感觉得出来。   于她而言,这针对来得莫名其妙、不知缘由。   可若放在林薇身上,想必总有些理由才会这般想让她下不来台。   仿佛没有听懂林薇话里的为难。   卫灵儿语声温柔,微笑道:“卫家小门小户,五小姐应是不曾听说的。”   林薇颔首:“我想也是,从不曾晓得江南有大户人家姓卫的。”随即话锋一转,又笑,“如此说来,卫小娘子能有一门郑国公府这样的亲戚,实在幸运得很。”   卫灵儿脸上的笑终究凝滞住,眉眼间流露出几分难堪。   众人愈是看着她。   卫灵儿垂下眼,好半晌没有应林薇的话。   她沉默着,过得片刻,方轻咬嘴唇,似稳住情绪,忍下眸中点点的泪光。   卫灵儿重又抬眼去看林薇。   她开口,声音有些低,但足令周围的人听清楚她的话。   卫灵儿语声微颤说:“五小姐,倘若可以,我情愿爹娘仍健在,也不想麻烦姨父姨母一家的。”   “家中生变,仍能得姨父姨母的庇佑,我知道这是我的幸运。”   “但也请您不要说这样的话。”   卫灵儿说这些话时语气不卑不亢,又像气愤,带着颤。   提起去世的父母,亦泪花盈盈。   却因此,而叫围观的小娘子们都对她生出些许的好感,也生出同情。   毕竟谁都不愿意爹娘遇难,不得不背井离乡投奔亲戚。   到底林薇的话戳人痛处,换作性子烈一些的或要闹上一场。   卫灵儿说罢那些话,远近的小娘子看向林薇时眼神里难免带了些不赞同。   难堪的人变成了林薇。   卫灵儿则在这时又勉强扯出一丝笑意,给林薇台阶下。   “今日是冯家三小姐的赏花宴。”   “五小姐,我想,我们还是开心赏花为好。”   这算是给足林薇面子,且顾及到今日场合不让冯语姗难做。   一些小娘子对卫灵儿的好感愈多上两分。   不提林薇的刁难太过莫名其妙。   她们都弄不懂,林薇才和卫灵儿刚见面,为何非要为难卫灵儿。   舒静怡只是觉得自己表姐委屈,早已生了恼意,这会儿对林薇冷声道:“阿薇,烦请你说话注意一些。”   “你作为侯府小姐,便这样浅薄不成?”   林薇从来都无心与舒静怡交恶。   听见舒静怡的话,反应过来,想找补,舒静怡却已然牵着卫灵儿去别处。   是她自己一听说卫灵儿和舒瑾一块去放河灯便昏了头。   心里不痛快,光想踩一踩这个人……   但。   林薇看着舒静怡冷漠的背影,又不甘心咬一咬牙。   她自知失言不假,可那个卫灵儿算什么?   舒静怡居然说她浅薄!   再看卫灵儿那副柔柔弱弱、楚楚可怜的样子,林薇心里更不痛快了。   这人是不是便靠着这样的法子博得舒家大公子的同情?   林薇只觉得卫灵儿刚刚的话虚伪至极,无非说得那样几句,如何就教她委屈得掉眼泪?   难道不是故意装弱吗?   偏偏大家都同情起她来了!   懊恼又憋闷,林薇用力揪着手中的一块帕子。   看得舒静怡和卫灵儿半晌,她跺跺脚,气闷中折回刚才的石桌旁边坐下。   冯语妍眼瞧着林薇这般轻易退缩,没将事情闹大,有一些失望。   但她面上不显,安静随林薇回去石桌旁。   林薇呆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冯语妍执壶替林薇添满一杯热茶,口中劝道:“罢了,阿薇别气,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意思。只是其中生了些误会,下次找个机会和静怡说开便没事了。”   林薇没吭声。   她沉默地喝着茶,心里越发烦躁和郁闷。   ……   舒静怡看起来比卫灵儿更生气。   她把卫灵儿带到花厅另外一个角落,让卫灵儿坐下歇一歇,但仍在为林薇那些话着恼。   “阿薇平时也不那样的。”   “今日不知怎得,竟然说出那样失礼的话来,表姐,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卫灵儿眼角残留淡淡的红,柔柔一笑:“怡姐儿,我没事的。”   越这样说,舒静怡越心疼。   “是我不好……”   舒静怡说话间站起身,“不行,得让阿薇向你道歉。”   卫灵儿连忙拉住舒静怡,冲她摇头:“别这样,将事情闹大了便不好了。”顿一顿,她眉心微蹙,叹一口气,“才见面,林家五小姐便那样不喜欢我……一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才叫她不喜欢。”   舒静怡当即说:“才不是的!”   卫灵儿又勉强一笑道:“怡表妹也不必安慰我,我心里有数。”   舒静柔坐在旁边看一看舒静怡,又看一看卫灵儿,低下头,悄声说:“可能是因为大哥哥……”   舒静怡微愣。   卫灵儿脸上满是疑惑,望向舒静柔。   舒静柔微红着脸,抿一抿唇,声音更低:“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猜的。”   舒静怡被舒静柔的话提醒,想起这一茬。   她凑到卫灵儿耳边低语得两句,卫灵儿便多少明白过来了。   原来林薇属意她那位便宜大表哥。   不过也不算稀奇。   一位样貌英俊、气质卓绝的国公府世子,焉能没有小娘子为他心动?   只是……   林薇如何能知道府里那些事情?   卫灵儿承认自己有意和舒瑾走得近一些,同样有意和舒瑾亲近。   即便如此,那些也全部都是在国公府里的事。   她在国公府数月,林薇从未曾登门,而府里的仆从也不可能不知分寸将那些事情对外面的人说。   何况,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说他们的世子爷对一位上门投奔的表妹十分照顾?   林薇的手恐怕没有那么长。   再则她若早知道那些,以她刚刚的表现,未必沉得住气候到今日在冯语姗的赏花宴上发难。   或者,并不与府里那些事情有关系?   卫灵儿唯一能想起的,是元宵那日与舒瑾一块放河灯。   不过在那天,他们只遇到冯家的两位小娘子才对。   而且也是将近两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卫灵儿眸光微闪。   她不动声色,遥遥朝和林薇坐在一处的冯语妍望过去一眼。   是不是和冯语妍有关系,卫灵儿没办法确定。   也存在元宵节林薇撞见她和舒瑾一起放河灯的可能性。   虽然那样的话,她不懂林薇是怎么想的。   然比起来,倘若是冯语妍从中挑拨,便更莫名了。   总不会这位小娘子也心悦舒瑾?   可即使是那个样子,在自己姐姐的赏花宴上挑拨林薇刁难她……   卫灵儿眉心轻拢。   正琢磨这些,听丫鬟说林薇和卫灵儿闹出些小冲突的冯语姗急忙赶过来。   冯语姗歉疚看着舒静怡和卫灵儿。   她今天办这场赏花宴,本就有为着自己从前的胡言乱语向舒静怡和卫灵儿赔罪的意思。谁曾料想林薇会跳出来说那些伤人的话。   冯语姗过意不去,便要向舒静怡和卫灵儿道歉,被舒静怡截断了。   舒静怡说:“也不是你的错,今日总归是要谢你的。”   冯语姗轻轻叹一口气。   卫灵儿温柔道:“是要多谢三小姐,让我有机会认识那样多的小娘子。”   确认卫灵儿这话不是在勉强,冯语姗心里的愧疚才减了些。   她拉一拉卫灵儿的手:“只望你今日玩得开心。”又说,“也别在这儿干坐着,我们去那边投壶可好?”   卫灵儿含笑点头:“好呀。”   冯语姗脸上这才跟着显出两分笑意,牵起卫灵儿,招呼着舒静怡和舒静柔过去小花园。   小花园里花木扶疏,姹紫嫣红。   这会儿也有不少的小娘子正围在一处玩投壶。   好巧不巧,林薇在这里,且此时正在投壶的人便是她。   冯语姗不知林薇在,觉得碰面尴尬,想引着卫灵儿她们去别处。   卫灵儿只反握住她的手,微笑摇头示意不必。   已经过来了又特地走开更引人误会。   她知道冯语姗是怕她见到林薇要不愉快,可一旦走开便似她真的和林薇之间有大矛盾一样。   卫灵儿拉着冯语姗和周围的小娘子一起围观林薇执箭投壶。   她不走,舒静怡和舒静柔也留下了。   林薇投壶的水平不错,连续两支箭都顺利投入铜壶中。   陆续有小娘子笑着为林薇叫好。   林薇偏头望过去,脸上有笑,可看见人群中的卫灵儿,那笑意减下去两分。   冯语妍也瞧见冯语姗和卫灵儿她们都在这里。   林薇来投壶是冯语妍拉着她过来的。   晓得她擅长这个又见她心情低落,冯语妍特地带她到小花园来散心。   林薇的确玩得高兴。   只是在看到卫灵儿之后,她想起之前的事,依旧觉得不爽。   林薇收手不玩,想要离开。   冯语妍拉住林薇。   林薇看她,冯语妍冲林薇笑,却邀请卫灵儿:“卫小娘子一起投壶吗?”   “常言道是一笑泯恩仇。”   “卫小娘子和阿薇不如比试一场投壶,便当两个人是不打不相识,从今往后都和和气气。”   这话是把卫灵儿和林薇都架起来。   仿佛她们若不答应这场比试,等同于不愿意和和气气。   林薇心有不愿,紧拧着眉。   朝卫灵儿瞥过去一眼,她又阴阳怪气笑着:“我是无什么所谓,可卫小娘子当真会玩吗?”   “若卫小娘子不会,我倒是欺负人了。”   “传出去,也是不好听。”   舒静怡不确定卫灵儿会不会这些。   但她晓得林薇擅长投壶,和林薇比这个只怕是……   正当舒静怡努力思考如何把话挡回去的时候,卫灵儿已微笑说:“好呀。”   她好脾气的答应下来。   “不过方才瞧见林小娘子投壶,着实厉害。”   “我已许久不曾碰过,还望林小娘子待会儿能手下留情。”   卫灵儿答应比试,是想要看一看冯语妍冒出这个提议究竟想做什么。   再则,林薇反复刁难她,实在是……   她虽然无意出风头,但相比起来,更不想叫人以为她软弱可欺。步步退让、卑微讨好除去会让她落个那样的糟糕印象之外,带不来任何好处。   她不能给其他小娘子留下那种印象。   倘若因为她赢了,林薇不高兴,落在旁人眼里,那是林薇气量小、输不起,不可能怪她太厉害。   本便无人能得所有人喜欢,她更无必要非去博林薇的好感。   林薇如果知晓她随意进出扶风院、知晓舒瑾如何照顾她和“卫枣儿”,说不得对她的敌意比今日更甚,而这不是她控制得了的。   林薇却觉得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卫灵儿不可能投壶厉害。   她对自己投壶的水平又十分自信,坚信卫灵儿不会是她的对手,当下翘着嘴角,也答应说:“好,来。”   她们二人都同意,旁人没有阻拦的道理。   舒静怡和舒静柔却不怎么放心,卫灵儿宽慰她们:“无妨的,只是玩闹。”   丫鬟们麻利准备妥当一切。   听说有投壶的比试看,不少原在别处的小娘子都过来了凑热闹。   两只铜壶摆在远处,而卫灵儿和林薇都分别有八支箭。   比试不复杂,端看谁将箭投入铜壶最多。两人投中的箭倘若数量相同,或看谁投中壶耳的次数多,或继续比试,直至一人中、一人不中,如此分出个胜负。   卫灵儿和林薇分开些距离划一而站。   准备好后,卫灵儿微笑偏头去看林薇问:“是我先来还是林小娘子先来?”   林薇笑:“我来吧。”   “也给卫小娘子再做个示范。”   卫灵儿面上笑意不减。   林薇便先开始,八支箭,首先投掷其中的四支箭,她连续投中三箭,如之前那样,博得小娘子们的喝彩。   第四支箭没有中。   林薇略有遗憾,但也算正常发挥,她对自己的表现满意,扭头看卫灵儿。   “卫小娘子,还要试吗?”   林薇贴心对卫灵儿的表示,“若不想比试了也不要紧的。”   舒静怡从前未觉得林薇有什么不好。   可在今日,尤其此刻,见林薇面有得色为难着卫灵儿,她深深皱眉。   “我表姐也说自己很久没玩过了,难免生疏。”舒静怡怕卫灵儿待会儿表现不佳,林薇更得意,便提前说,“发挥不好亦实属正常,和阿薇自然不能比。”   林薇投壶的水平,小娘子们都认可。   毕竟林薇从前有过许多次八支箭全中以及投入壶耳的表现。   因而舒静怡这些话一说出口,周围有旁的小娘子同样帮卫灵儿说话。   林薇脸上笑意收了些。   卫灵儿已从丫鬟手中拿过一支箭,微笑道:“我试一试,若表现得不好让大家见笑了,也请大家不要多多包涵。”   第一支箭很快从卫灵儿的手中投掷出去。   可惜那支箭在铜壶边缘转一转,又被弹了出来,落到地上。   舒静怡、舒静柔同许多小娘子都觉得很遗憾。   卫灵儿表情很平静,嘴边浅浅的笑,继续从丫鬟手中拿过第二支箭。   第二支箭投中了。   舒静怡很高兴,大声夸赞:“表姐好厉害!”   林薇撇嘴,不以为意。   卫灵儿冲着舒静怡笑一笑,从丫鬟手中拿过第三支箭。   这一次也投中了。   小娘子中有人发出了一声赞叹,舒静怡愈笑得眉眼弯弯:“表姐加油!”   林薇有些意外,又觉得卫灵儿定是撞了大运。   想着待会儿还有四支箭,她稳住心神,反正只要都投中便无所谓,照样可以赢得漂漂亮亮。   偏偏卫灵儿第四支箭也投中了。   如此一来,她前面的四支箭和林薇一样是中三箭。   林薇的脸色难看起来。   她有种被诓骗的感觉,不由道:“卫小娘子这种水平能算生疏吗?我瞧着厉害得很。”   卫灵儿望向林薇,几分歉意,几分无辜:“林小娘子,抱歉,确实已有一年不曾碰过这些……”   舒静怡道:“表姐一直为爹娘守孝,自无心这些,在府里也从不玩的。”   林薇暗自咬牙,却不好多说,免得叫人以为她输不起。   她从丫鬟手中取过箭矢,暗暗深呼吸,将箭矢瞄准铜壶之后,投掷出去。   却没有投中。   林薇心态有些不稳,连续三支箭都没有投中。   直到第四箭才勉强为自己找回一点颜面。   但这是她近两年来发挥最差的一次。   看着散落在地上的长箭,听着其他小娘子的安慰,林薇咬唇,难受异常。   这却仅仅是她难受的开始。   接下来卫灵儿也开始投掷剩下的四支箭。   一箭中,再中,再中,甚至最后一支箭,她投中了壶耳……   不但连中七支箭,而且将她碾压。   在她往日最得意的、最自信的投壶游戏上,她一败涂地,而所有人都因卫灵儿的表现惊叹不已。   林薇只觉得平生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屈辱。   冯语妍安慰她:“一次失误而已,阿薇,不要紧的,别太难过,你的水平,大家都有目共睹。”   这样的话却深深刺痛林薇。   是啊,她本也有卫灵儿那样的水平的,可是呢?她今日的表现一塌糊涂!   林薇又气又羞耻。   当舒静怡和冯语姗都凑上来安慰她的时候,她再难忍受这种气氛,低着头,推开众人,跑走了。   一场欢乐的赏花宴气氛有些生变。   那之后,哪怕众人继续吃喝玩乐,也是尽量避开投壶、林薇之类的话题。   本可以圆满的赏花宴因此变得不甚圆满。   是冯语姗邀请一众小娘子来的,赏花宴变成这样难免叹气发愁。   反观冯语妍,对自己之前所作所为似乎无知无觉。   卫灵儿至此大概明白她目的为何。   对冯家的这位四小姐,也从此多了一个心眼。 第19章 相护 卫灵儿半跪在舒瑾身后,拿自己的……   林薇提前离开后,赏花宴上倒不曾再起什么风波。   小娘子们无论心里是怎么个想法,面上对卫灵儿都再也没什么轻视的了。   宴席散去,冯语姗送舒静怡、舒静柔和卫灵儿到垂花门外。   舒静怡知道林薇的事多少让人尴尬,对冯语姗说:“玩闹比试投壶却影响到你的赏花宴,真是对不住。”   冯语姗摇摇头说:“哪里是你们有不对之处,快别这样。”   “我只担心你们玩得不好呢。”   舒静怡笑:“没有的事,你也别多想。”   又对冯语姗说,“我们该回府了,等过些日子,天气更合适一些,再一块去踏青放风筝。”   冯语姗点头应下:“好。”   舒静怡转身上得马车,冲冯语姗挥挥手,告别她,和卫灵儿、舒静柔一起乘马车离开沛国公府。   林薇在投壶上输给卫灵儿,舒静怡知此事恐怕对她打击不小,却也觉得抵消不了那些无礼之言。不过哪怕撇开那一茬,她觉得自己这位表姐相比其他小娘子,确实是穿得太素了些,身上首饰太少。   于是快要到锦绣阁的时候,舒静怡吩咐车夫将马车停一停。   她扭头对卫灵儿和舒静柔说道:“表姐,三妹妹,我们去一趟锦绣阁。”   都以为是舒静怡想去添置什么东西,卫灵儿和舒静柔皆不疑有他,与舒静怡相继从马车上下来。   入得锦绣阁,才晓得是舒静怡想给卫灵儿买衣裳首饰。   “表姐,你首饰太少啦。”   舒静怡一面挑选掌柜的拿出来的发簪和步摇一面说,“瞧瞧可有喜欢的。”   卫灵儿伸出手去,摁住舒静怡的手背,摇头:“怡姐儿,我知你一番好心,但无须这样破费。何况,爹娘走了不到一年,我也不想那样。”是说自己无心打扮。   舒静怡把两根素雅的玉簪拿给卫灵儿看:“这些呢?”   卫灵儿对她微微一笑。   舒静怡会意,将东西放下,瞥一眼木架上挂着的崭新衣裙,纵不甘心,却不得不放弃。   她不想自己表姐觉得为难。   但从锦绣阁出来之后,生出新想法的舒静怡又对卫灵儿说:“表姐,要不然待会儿回去了,你到我闺房坐一坐?我梳妆台上匣子里的首饰,任你挑选……”   她正和卫灵儿说着这些,四周忽然冒出来一群人。   这些人将她们三个团团围住了。   突如其来的一幕使得舒静怡一愣,舒静柔亦瞪大眼睛。   卫灵儿望向这些人,只觉得从他们的打扮看像是哪一户人家的家仆。   谁家的家仆这么大胆子敢白日在大街上随意堵人?   念头才从卫灵儿脑海闪过,从这些家仆后面又走出来一个吊梢眼的年轻男子。   舒静怡定睛看清楚这个人的容貌后,诘问道:“孙乾,你想做什么?!”   她们带着出门的、本候在附近的丫鬟婆子们这会儿也都围上来。   孙家在年前因涉嫌卷入一桩旧案而被明镜门调查。   直至上个月,蒙今上开恩,没有过多追究,孙乾的父亲才从狱中出来了。   而孙乾竟……   “孙少爷,快放我家小姐离开。”舒静怡身边的大丫鬟迎月被那群家仆堵在外面,又急又怒,“倘若被我家老爷知道了,你担待得起吗?!”   年前才被舒家退婚的孙乾没有去看丫鬟迎月。   他一双眼睛望住舒静怡,脸上露出几分似痛苦似哀求之色。   “静怡,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我无心伤你,只是想同说几句话而已。”   “你不知道我去舒家求见过你多少次,可他们不让你见我,我也是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   舒静怡如今看这张脸只剩下恶心。   她冷声道:“孙少爷,我们之间没误会,我也不想同你多说。”   “怎么会没有误会?”孙乾语气愈发可怜,“我知道我不该经受不住芸娘的勾引,可是,静怡,男人都是这样的,难免犯一点儿小错,你为何不能原谅我?你不喜欢,我愿改过,往后再不那样。”   舒静怡恼怒:“是你自己要做那些事的,你竟全都推到一个女子身上。”   “孙乾,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两句话叫孙乾变了脸。   他脸上的哀求与痛苦几是一瞬消失不见。   孙乾眯起吊梢眼,步步上前,逼近舒静怡,伸手想要捉她。   “舒静怡,你不要不识好歹!”   卫灵儿见状,当下把舒静怡护在身后,抬起手臂挡下孙乾的动作,又护着舒静怡退开几步。   她定住心神看着孙乾。   “孙少爷已有芸娘那样的知心人,何必非纠缠不清?”   “不论是老夫人、国公爷还是世子得知今日之事,都不可能会高兴的。”   卫灵儿虽然认为抬出这些人也无用,但仍试一试。   孙乾果然不买账,冷笑一声,直接示意家仆一拥而上,去抢舒静怡。   她们今日出门去沛国公府只带了些丫鬟婆子。   孙乾带的这些人却个个都有武功,一群丫鬟婆子再加一个车夫,根本不是这些家仆的对手。   虽有百姓远远近近在围观,但不明情况,都不敢随意插手。   一时间,一帮人便陷入混乱之中。   直到一阵马蹄声响起。   几名身穿清一色玄色衣袍的人翻身下马,插了手,转眼孙乾的那些家仆悉数倒在这些人的剑下。   舒静怡惊魂不定中,眼里含着一包泪望向这些人中为首的那名剑眉星目、身材高大的男子。   她语声颤颤:“庭耀哥哥……”   那人闻声回头去看舒静怡,问:“静怡妹妹没事吧?”   舒静怡用力摇头:“我没事。”   原是认识……   而当隐约听见附近的人口中说出“明镜门”几个字时,卫灵儿颇好奇打量起这个年轻男人。或该说,是对明镜门好奇。   舒静怡口中的“庭耀哥哥”面容严肃,严肃之中,眉眼又透着凛然正气。   这世上便有这样的长相,一眼之下,已叫人觉得对方是个好人。   卫灵儿暗中打量的同一刻,对方目光一扫,冷声吩咐道:“把孙乾拿下。”   见势不妙、企图趁乱逃走的孙乾便被两个人押了回来。   孙乾咬牙切齿:“徐庭耀,你多管什么闲事?你又凭什么让你的人押我?”   被喊作徐庭耀的人笑笑:“我只知道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负弱女子,而明镜门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未多与孙乾废话,徐庭耀让人把他押下去了。   解决完孙乾这一茬后,徐庭耀重新去看舒静怡和舒静柔:“既无事,我送你们回府。”   他视线也从卫灵儿身上扫过,但卫灵儿面生,便没有多言。   卫灵儿却将从地上拾到的一块白玉玉佩朝徐庭耀递过去,礼貌询问:“这是徐公子的玉佩吗?”   徐庭耀瞥向卫灵儿手中的东西,手指不动声色往腰间一摸,没有摸到自己的东西,这才点头:“是,多谢这位小娘子。”他接过那枚玉佩,三两下佩戴回腰间。   舒静怡从惊吓中缓过神,压下眼泪,如仍在赏花宴,忙不迭向徐庭耀介绍。   “庭耀哥哥,这是我从江南来的卫家表姐。”   舒静怡同样向卫灵儿介绍徐庭耀的身份。   便宜大表哥的恩师徐阔之子,舒静怡口中嘉敏姐姐的兄长,徐庭耀,和徐嘉敏同在明镜门任职。   卫灵儿福身与徐庭耀见了个礼。   徐庭耀回一礼,寒暄过两句,翻身上马,护送舒静怡几个人回舒家。   把人送到,徐庭耀没有多留也未入府喝茶小坐便驱马离开。   行事之间颇有几分雷厉风行的意味。   在锦绣阁外突然冒出来的孙乾虽然没有伤到她们几人,但难免影响心情。   三人回府之后首先去正院向薛念兰请安。   发生那样一件事,没有瞒着的道理,故向薛念兰提及孙乾之事。   来龙去脉皆说个一清二楚。   舒静怡想起孙乾的嘴脸,忍不住扁嘴巴,满腹的委屈:“娘,幸好这桩婚事已经退了,否则嫁入孙家,我当真不敢想会如何。”   薛念兰得知孙乾险些伤了舒静怡,连忙把她拉到自己面前细细察看。   舒静怡说:“娘,我没受伤,是灵儿表姐和三妹妹护我,加上庭耀哥哥及时赶到……”   薛念兰确认女儿无事,不似之前紧张,皱着眉:“孙家才遭过一劫,居然还敢这般无法无天,当街做出这种事情来。下次出门也得带上几名护卫才行,谁知道他们往后会不会发疯。”   “灵儿,柔儿,多亏你们在。”   “你们也都受惊了,晚些我命人熬安神汤,与你们都送过去,要记得喝。”   卫灵儿和舒静柔齐齐应是。   舒静怡说:“也要多谢庭耀哥哥。”   薛念兰轻轻颔首:“我会让人准备一份谢礼送去徐家的。”   “这件事得告诉老爷,那孙家不知造什么孽,实在叫人心惊肉跳。”   正说着话,徐嬷嬷又从外面快步进来,神色紧张。   她与几个人见过礼后,看向薛念兰,小声说:“夫人……”   薛念兰看一看三个小娘子,让她们先回去休息,舒静怡、舒静柔和卫灵儿便从里间出来了。   她们走后,薛念兰问徐嬷嬷:“何事?”   徐嬷嬷压低声音:“夫人,不知为何,大公子似惹怒老爷,老爷正在书房外对他用家法。”   薛念兰脸色骤变。   她霍然起身,顾不上别的当即往外走去。   舒静怡、舒静柔和卫灵儿尚未走远,忽见薛念兰急匆匆从正院出来。   眼瞧着自己娘亲神色焦急,脸上藏不住的担忧之色,舒静怡快步迎上去:“娘,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卫灵儿和舒静柔也走过来。   薛念兰看一看她们三人,缓一口气道:“老爷在对大公子用家法,我得马上过去老爷的书房。”   此话一出,几人皆惊。   舒静怡错愕中道:“娘,我也去!”   “大哥哥再有错,爹爹也不应该对大哥哥用家法啊!”   舒静柔少有如舒静怡一样变得着急。   “母亲,我也要去。”   卫灵儿听见薛念兰的话之后,和舒静怡、舒静柔一样吃惊。   甚至是更为吃惊。   最终,卫灵儿、舒静柔和舒静怡都随薛念兰赶过去舒衡的书房。   她们到的时候,舒瑾正跪在书房外的院子里。   舒衡脸上看得见的怒火滔天,手中一根藤鞭狠狠抽在舒瑾的背上,那挺直的后背已然血迹斑斑。   而舒瑾一动不动承受着,眉眼冷淡。   这样的冷淡,在如此情景下,又透出几分的冷傲。   舒静怡瞧见舒瑾背上的伤便倒吸一口气,捂住嘴巴掉眼泪。   薛念兰慌忙上前两步劝着舒衡:“老爷消消气,这样下去,大公子的身子骨会受不住的。”   舒衡瞥向舒瑾,压着怒气道:“他受不住?”   “我看他受得住得很!就是打死了,也是他自找的!”   他一把推开薛念兰,手中藤鞭又一次举起,朝舒瑾背上抽过去。   这一鞭却没有落在舒瑾的背上。   所有人都反应不及。   只觉眼前一道身影忽而一晃,已有人扑了上去护舒瑾。   是……卫灵儿……   众人又惊。   硬生生受下那一藤鞭彻骨的疼,卫灵儿半跪在舒瑾身后,双手扶住舒瑾的肩膀,拿自己的身体护住他。疼痛虽令她眸中含泪,但她忍住哭意,仰头去看微怔的舒衡:“不要这样对大表哥,姨父,大表哥如今已只剩你这位父亲。”   “我和枣儿没有了爹娘。”   “很苦的,”她的眼泪终是扑簌簌落下,“真的很苦的。”   原本直挺挺跪在地、一动不动,也半分不屈服的舒瑾在这一刻偏了下头。   他没能看清楚卫灵儿的脸。   然而感觉得到她的眼泪落下来,一颗一颗砸在他后颈。   一颗又一颗。   那样滚烫的泪,几能将人灼伤。 第20章 因由 舒瑾目光掠过卫灵儿翘起的嘴角。……   卫灵儿突然的举动使得庭院里所有人都愣住。   舒衡凝视着扑在舒瑾身上的她, 克制脾气,沉声道:“灵儿,此事与你无关, 让开。”   卫灵儿不让。   舒衡眸中怒意愈盛,他的目光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   舒静怡和舒静柔回过神来, 齐齐跪在舒衡面前,求他放过舒瑾。   薛念兰也又劝得几句。   舒衡却被惹恼, 握住藤鞭的手, 手背青筋暴起, 指骨因太过用力而泛白。   他仍在竭力克制着怒气, 沉声道:“让开!”   却谁都寸步不让。   也正是在这时,得知消息的老夫人从福寿院赶了过来。   老夫人扫一眼庭院里众人,视线在舒瑾血迹斑斑的后背停留几息时间, 亦怒:“国公爷这是在做什么?你如何能够对瑾哥儿动家法?!”   “你当初是怎么对嫣儿说的?”   “你如今可还记得自己对嫣儿许下过什么承诺?”   老夫人口中的嫣儿正是舒瑾的生母, 舒衡去世的妻子,纪夫人。   舒衡听见这话,表情垮下来,手中藤鞭垂落在地。   老夫人肃然的一张脸,一面上前一面沉声斥道:“都愣着做什么?”   “还不赶紧拿春凳来将世子抬回扶风院处理伤口?!”   众人这才从惊诧中回过神。   老夫人上前亲自扶起卫灵儿和舒瑾,温声叮嘱:“快回去仔细处理伤口,别落下了毛病。”   卫灵儿忍着泪颔首。   老夫人这时重新看向舒衡:“你随我进来。”   舒衡纵然是国公爷, 脾气再大,一样不敢忤逆老夫人的话。   他扔下藤鞭, 上前几步, 扶着老夫人进书房。   卫灵儿这才去看舒瑾,便发现他的双唇泛白,一张脸毫无血色。   她怔怔的, 喊他:“大表哥……”   舒瑾看一眼泪眼婆娑的卫灵儿。   想要说什么,张一张嘴,眼前却一阵发黑,险些站立不住。   卫灵儿见状忙伸手扶住他。   恰好这会儿底下的人匆匆抬春凳过来,便是七手八脚,将舒瑾抬回扶风院。   卫灵儿准备跟去,薛念兰拉住她胳膊:“灵儿。”   “你也受伤了,先回雪梅院,让静怡帮你看一看后背上的伤。”   卫灵儿反应过来。   她点一点头,薛念兰让舒静怡过来陪她回去。   舒静怡陪着卫灵儿离开了。   薛念兰担忧看一眼紧闭的书房门,叹着气,赶过去扶风院照顾舒瑾。   ……   书房里。   老夫人被舒衡扶着在太师椅上坐下来,始终面沉如水。   舒衡垂首立在一旁,听凭训斥。   老夫人看着舒衡,良久皱眉叹气:“为何要对阿瑾动这样大的怒?”   舒衡恭顺道:“母亲,他现下着实不像话。”   “他已这般年纪,功名不考,今上要将他安排进明镜门做事,不去,又不成家,整日无所事事,甚至有闲心教个小娘子武艺。我不过是训他几句,他竟然顶撞于我,何曾将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老夫人缓一口气问:“你介怀阿瑾教枣儿武艺?”   “还是介怀阿瑾和灵儿亲近?”   舒衡默然中道:“他作为舒家长子,合该撑起舒家,而非这样散漫度日。”   老夫人狠狠剜他一眼:“阿瑾为何变成这般,你不比任何人清楚?”   舒衡皱眉:“都那么多年前的事了……”   老夫人便冷笑:“那是在你眼里,你但凡真的关心过这个儿子,何以至于变成今日这样?”   “你也不必对阿瑾愿意亲近灵儿和枣儿在意和介怀。”   “说到底,他这些年这个样子,有你的错。”   “当年娴姐儿的死,对他打击那么大,你这个做父亲的也没有照顾好他。你答应嫣儿的事,也没有做到,如今又想起来要管教,他如何能服你?”   提起旧事,舒衡一张脸沉下来,少了之前的恭顺。   老夫人看一看他,说:“你倘若真的关心他,便会晓得他为何对待灵儿和枣儿态度与对待其他人不同。”   “灵儿其实没说错。”   “你不能让阿瑾没了娘、没了姐姐,也没了爹。”   舒衡抬了眼。   他张一张嘴,但并没有说什么。   老夫人又轻叹:“其实枣儿眉眼有两分像娴姐儿,虽只两分,但已足够。我想便是因为这个,阿瑾才对枣儿关心得多一些。至于灵儿,无论阿瑾和她是什么情况,我都不许你插手。”   老夫人态度强硬,舒衡虽有不满,但并未反驳,只是说:“他也到该成家的年纪了,不能再贪玩任性。”   “逼着他取个好人家的女儿回来晾着冷着便好了?”   老夫人笑,“只要我在一日,就断然不会让你逼阿瑾去做那些事。”   这是把话说得更死了。   舒衡不敢再辩,彻底沉默下去。   ……   舒瑾被送回扶风院后,扶风院一阵忙碌。   明言去请大夫,明行帮舒瑾换下身上染血的衣裳,大夫过来,帮舒瑾清理伤口、上伤药,又将伤口包扎好,一众人才算是勉强松一口气。   舒瑾后背的伤口皮开肉绽。   原本身上衣袍被鲜血染透,换药时,惨白的一张脸,额头冷汗涔涔。   他始终一声不吭。   大夫开好药方,薛念兰吩咐明言去取药,转头见舒瑾沉默着,想说点什么,又因关系疏离,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叮嘱过他几句后,薛念兰从扶风院出来了。   薛念兰又过去雪梅院。   先陪卫灵儿回来的舒静怡已经帮卫灵儿看过背上的伤。   那一藤鞭落在卫灵儿背上时,到底收了力道。   舒静怡望见她后背白皙皮肤上一道刺目的有三指宽的青紫痕迹。   没有流血,便没有命人去请大夫。   舒静怡让大丫鬟迎月回她的闺房去取活血化瘀的药膏。   迟些帮卫灵儿擦药的时候,舒静怡动作极轻,看着那道可怖的淤青,又禁不住掉眼泪。卫灵儿听见她压抑着的细小哭声,微微侧过身来。   “怡姐儿,我得同你道个歉。”   舒静怡愣愣中哽咽问:“表姐为何要道歉?”   卫灵儿道:“情急之下说出那样的话,希望你不要介怀。”   舒静怡那会儿几乎被卫灵儿的举动吓人懵了,没有怎么注意她说过什么话。   此时卫灵儿提起,舒静怡努力回想,才模模糊糊记起来。   舒静怡吸一吸鼻子:“表姐,你说的其实也没有错。”   “何况那样说才好让爹爹心软。”   府里的少爷小姐不能说少。   这么多弟弟妹妹,这么多年,她这位大哥哥没见和哪个弟弟妹妹亲近的。   据说是从大姐姐去世那些年开始…… 铱驊   可她那时还小,不知究竟发生什么事,也不清楚为何会这样。   舒静怡继续帮卫灵儿擦药,倒没再哭了。稳住情绪后,她又带着鼻音对卫灵儿说:“但表姐今日实在太冲动,竟那样扑上去。”   卫灵儿勉强一笑:“是冲动了些。”   “可当时光顾着想,我是一个外人,兴许反而有点用处。”   “姨父毕竟不好对我动手……”   “大表哥对我和枣儿那么好,不辞辛苦教枣儿习武,我也不忍心看着他被姨父那样对待。”   舒静怡很怕舒衡这位父亲。   她知道自己其实没有胆子那样扑上去,也承认自己的怯懦。   “表姐,这一次多亏你。”   “我怕爹爹,人是懵的,当时根本不知道能怎么办。”   舒静怡眼底的泪又涌上来。   薛念兰便是在这个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了。   舒静怡连忙起身,擦一擦脸上的泪痕,低声喊:“娘……”   薛念兰握一握女儿的手,抬手摸一摸她的脑袋安抚,轻声道:“乖,去看一看你大哥哥。”   舒静怡意会到薛念兰是要单独和卫灵儿说话,点点头。   她十分顺从的出去了。   卫灵儿因擦药,本坐在床榻上。   薛念兰在,她要从床榻上下去,被薛念兰伸手拦住:“没关系,坐着吧。”   卫灵儿知道薛念兰是有话想要同她说,听言便坐在床榻上,没折腾。   薛念兰在床沿坐下,扭头也示意丫鬟婆子们退下。   房间里转眼只留下她们两个人。   薛念兰仔细打量卫灵儿半晌,叹一口气:“灵儿,你怎么样?”   卫灵儿语声温柔说道:“姨母别担心,没有流血,姨父手下留情了的。”   薛念兰目露担忧。   卫灵儿垂下眼:“姨母,对不起。”   “这样的事,本不是我该插手的,可大表哥对我那样好,我也想回报他,所以仰仗自己是表小姐,姨父不会下重手,冲出去护大表哥……又说那样的话……现下想来,只怕又给姨母添麻烦。”   薛念兰摇头:“不会添麻烦,别乱想。”   她看着卫灵儿,半晌抬手摸一摸卫灵儿的脸,“大公子虽然愿意喊我一声母亲,但我终究不是纪夫人。”   “对于大公子而言,除去老夫人,舒家同他关系最紧密的确实只有老爷。”   “可那样一顿鞭子抽下去……”   薛念兰也没有什么想不开。   她是舒衡的继室,她嫁入舒家的时候,舒静娴尚在,舒瑾和舒衡的关系不差。   但自从舒静娴去了一切也都变了。   或许在舒瑾心里自己早已是个没有娘、没有爹也没有了大姐姐的人。   所以她明白老夫人为何默许灵儿和舒瑾走得亲近。   “灵儿,姨母问你,你要如实回答。”薛念兰想着,收敛思绪,语气认真。   卫灵儿颔首。   薛念兰问:“你喜欢大公子?”   一句话令卫灵儿怔住,脸上藏不住惊讶之色。   “姨母为何……”   卫灵儿下意识觉得诧异和奇怪。   随即想到,是自己冲出去护舒瑾的举动,让姨母生出误会。   此前姨母也曾经试探过这个问题。   只不如此刻问得直白。   “姨母,不是你想的那样。”卫灵儿慢慢说,“我会护大表哥,是因为大表哥对我和枣儿很好,又教枣儿习武。我想,那样的情况下,我作为一个外人,姨父反而会对我手下留情。”   “只是刚刚才想到万一牵累姨母便是我的不对。”   “我那样冲动确实不太应该。”   她对薛念兰微微而笑:“大表哥是什么样的身份,我又是什么样的身份……”   “姨母,这些事情,我心里都有数的。”   “而且枣儿还小。”   “我还没有怎么考虑这些事。”卫灵儿抬手,将颊边碎发别至耳朵,轻声道,“我想等枣儿长大一些再说。”   薛念兰同样诧异。   她的忧心忡忡因为卫灵儿的一番话变成欲言又止。   本想和卫灵儿聊一聊,想告诉她,若大公子对她是有情谊的,她不会阻拦。   可现下,薛念兰一时间忽而不知该说些什么。   “哎……”薛念兰又叹气,握住卫灵儿的手说,“灵儿,苦了你了。不过你已十六岁,这些事该考虑起来,姨母会帮你慢慢留心,届时有合适的再同你商量。”   怕拒绝的话会让自己姨母多想,卫灵儿微笑应下此事。   “好。”   薛念兰离开后,卫灵儿留在房间里,独自坐在床榻上发了一会儿呆。   脸上挂着的浅浅的笑消散在唇边。   回想起当时自己的举动,确实没想那么多便已冲上去。   护着舒瑾,挨过那一藤鞭才彻底清醒,随之说得那些话为自己找个台阶。   作为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实在不应该这样得罪一家之主。   可是她也不至于后悔。   除夕夜,若非舒瑾,她今日是否仍活着都不敢说。   卫灵儿想到这里便不继续想了。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姨母说不会添麻烦,只希望是真的不会。   ……   卫灵儿今早出门前和卫昭约定会去学堂接他。   回府的路上、回府之后,乱糟糟的许多事,磨蹭到现在,时辰晚了,她略略收拾过,走到廊下,准备去学堂,海棠已经陪着卫昭回来雪梅院。   未能履行承诺,卫灵儿连忙向卫昭道歉。   卫昭摇头,又揪着眉头,问:“姐姐是不是受伤了?”   “不碍事。”卫灵儿见卫昭已经听说那些事,不瞒着他,只说,“上过药,稍微养几天便能痊愈,没什么要紧。”   “不过大表哥有些严重。”   “要不要一起去扶风院看一看大表哥?”   卫昭点点头。   卫灵儿便带上卫昭往扶风院去。   往扶风院去的路上,卫灵儿问起卫昭从何处得知她受伤的。   卫昭道:“我听见他们说,姐姐为了护大表哥,替大表哥挨了打。”   他们是指府里的下人。   海棠从旁补上一句:“是回雪梅院的路上无意中听见的,应当不是存心要让小娘子知道。”   卫灵儿轻轻颔首。   她对卫昭说:“姨父打大表哥确实不对,但也不能因此怨恨姨父。若不是姨父收留,我们不能在府里长住。”   “姨父和大表哥之间大概有一些误会。”   “哪一日说开了、说清楚了,姨父知道自己不对,便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卫灵儿揉一把卫昭皱着的小脸。   “姨父这些日子对我们还是挺好的,对吗?”   卫昭年纪小,和舒瑾又亲近,也非常喜欢这个大表哥。   正因如此,卫灵儿才会对卫昭说这些话。   这个年纪最是爱憎分明,喜欢、不喜欢都藏不住。   倘若弟弟因为今天的事情对国公爷生出情绪,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   卫昭小脸依然皱着,颇为纠结说:“可是姨父好凶。”   卫灵儿开解他:“因为姨父当时很生气,生气的时候难免凶一些。我以前也会对你生气,生气的时候也很凶,对吗?”   卫昭小声嘀咕:“这不一样。”   “一样的。”卫灵儿微笑,“而且那是大表哥的爹爹,大表哥也不会高兴自己爹爹被讨厌啊。”   卫昭这才勉强接受卫灵儿的说辞。   “好吧。”   卫灵儿又转而问起卫昭今天在学堂里的收获。   卫昭注意力顺势转移,记起舒瑾今天早上送他去学堂一事,一本正经和卫灵儿聊起来。   “他们认识大表哥。”   “看见大表哥送我去学堂,都惊呆了。”   “霖表哥今天又迟到,被大表哥和程夫子逮个正着。程夫子让霖表哥背书,霖表哥没背出来,程夫子便让他在廊下罚站。后来霖表哥还哭了……”   卫昭絮絮叨叨和卫灵儿说起学堂里发生的事。   卫灵儿耐心的听,于是两个人便这般聊着天走到扶风院外。   “大表哥这会儿心情可能不太好。”   想一想,卫灵儿还是对卫昭说,“枣儿待会要乖乖的,好吗?”   卫昭认真点头:“好的,姐姐。”   卫灵儿又叮嘱过几句,才牵着卫昭进去。   他们过来的时候,舒静怡和舒静柔已探望过舒瑾,不在扶风院。   扶风院也已恢复往日模样。   卫灵儿和卫昭行至廊下,恰逢夏橘从舒瑾房间退出来。   看见卫灵儿,夏橘眼底闪过丝尴尬。   不过,这种尴尬情绪没有蔓延。   她很快迎上去,对卫灵儿见过礼后低声说:“表小姐,爷不愿意喝药,您去劝一劝爷吧。”   此前夏橘心里对卫灵儿的怨言确实不少,尤其今早几是要爆发。   可经过下午的这一桩事,那些怨言悉数消散。   不管怎么样……   卫灵儿一个表小姐敢顶着老爷的怒火去护世子爷,为世子爷挡藤鞭,她已没什么话可说的。   老爷发起怒来多可怕。   便是夫人、小姐少爷们都不敢触怒,卫灵儿却护了大少爷。   往前她总觉得卫灵儿这位表小姐是有目的接近世子爷,或单纯是想要利用世子爷。然而,从下午的事情来看,无论那些是不是真的,起码,表小姐对世子爷确实有真心。她那些不快便太小人之心。   卫灵儿不知夏橘心中所想。   但得知舒瑾不肯喝药,她拧了下眉,又低头看卫昭,柔声问:“在正厅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卫昭点点头:“好。”   卫灵儿先陪卫昭过去正厅,之后随夏橘去舒瑾的房间。   房门紧闭,也听不见房间里有任何动静。   夏橘抬手敲过门后,禀报说:“爷,表小姐过来了。”便推开了门。   卫灵儿独自迈步进去,愈觉出整个房间的安静。她来扶风院次数纵然不少,亦尚是初次进舒瑾的卧房,也不好乱看,只循着方才夏橘所告知的,转进里间。   鸦青色帐幔下,舒瑾侧躺在床榻上,正以手支颐,垂下眼逗着渺渺。   卫灵儿脚下步子稍顿。   舒瑾眼却眼也不抬,专心逗身边的猫儿。   卫灵儿见状,没有开口说什么,她站在原地环视过一圈,寻到一张玫瑰椅,搬至床榻旁,坐下。   舒瑾终于撩起眼皮,看卫灵儿。   卫灵儿乖巧端坐在他面前,讨好一笑,喊他:“大表哥。”   舒瑾垂眼,没应。   偏渺渺寻机从他掌下溜走,跳到卫灵儿的大腿上,继续舒舒服服的猫着。   舒瑾又撩起眼皮看一眼大猫咪。   卫灵儿也看渺渺,手指挠一挠它的下巴,嘴角微翘,单看她表情,似此前什么事都未发生。   舒瑾的目光终于定在卫灵儿的脸上。   但看着她,脑海中浮现的,是她猝然冲上前拿身子护他。   是想起那一藤鞭落在她背上……   舒瑾眸光微凝,问:“疼吗?”   卫灵儿眼帘轻抬回望舒瑾,眨了下眼睛:“疼。”   舒瑾说:“所以你不应该冲上来。”   卫灵儿心觉这是要教训她了,便道:“可是我疼过这一下,大表哥便不用疼了,很划算。”   “自我和枣儿来国公府,大表哥帮过我们那么多,甚至救过我的性命。今日我即使替大表哥挡这一下,也远远不及大表哥对我的帮助。大表哥,我只是希望也能为你做点儿什么,报答你的恩情。”   卫灵儿的一番话情真意切。   然字字句句在说自己是为报答他才护他。   舒瑾仍是从前那句话:“我既愿帮你,便不会图谋你的报答。”   卫灵儿但笑不语。   舒瑾又说:“倘若再有下次,你不必做这样的事情。”   卫灵儿收起笑,认真看着他:“大表哥,这事儿你说了不算。”   “不过,我更希望没有下一次。”   “倘若有下一次,大表哥,那我定会如今日这般护你,否则我于心难安。”   舒瑾看得卫灵儿片刻,沉默中,忽然间坐起身来。   他身上衣裳有些松松散散,一坐起身,衣襟敞着,露出胸前一片肌理分明的麦色皮肤。   卫灵儿不妨如此,连忙移开视线,又侧过身。   舒瑾不紧不慢整理好衣袍。   “今日多谢表妹了。”   他语气温和两分,没有和卫灵儿争论那些,只问,“你后背的伤如何?”   卫灵儿抿唇一笑:“不敢应大表哥的谢,不过我没事的,姨父收了力道,所以我没什么大碍,而且怡表妹帮我擦过药了。”她说着,猝然话锋一转,“倒是大表哥,伤得严重,不喝药怎么能行?”   被搁在小几上的那碗汤药立时被卫灵儿端到舒瑾面前。   “大表哥喝药罢,才能快点儿好起来。”   此刻她的脸上是和从前别无二致的甜美笑容。   颊边一对小梨涡依然可爱。   舒瑾看着她,伸手接过卫灵儿手中药碗,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   卫灵儿又含笑双手奉上蜜饯和温水。   这药便总算喝了。   卫灵儿见房间里有温水和帕子,把渺渺抱回床榻上,起身去拧湿帕子来让舒瑾擦手。渺渺却从床榻上跳下来,往外走,卫灵儿正在想要不要去追,舒瑾已经出声说:“让它去玩吧。”   不一会儿,卫灵儿拧了湿帕子回来。   舒瑾坐在床榻上,用帕子擦过手,闲闲问卫灵儿:“听说表妹今日在赏花宴上大出风头?”   卫灵儿微愣,有些惊奇:“大表哥为何这样说?”   舒瑾笑容淡淡道:“怡姐儿方才过来看我,又不知同我说什么好,便说得许多你们在赏花宴上的事情。”   那是晓得她和林薇比试投壶了。   既如此,卫灵儿也不去否认或遮掩这些。   她没有提林薇,没有提是因有人喜欢他舒瑾才故意针对她。   卫灵儿笑问:“大表哥投壶厉害吗?或者待大表哥身上的伤好起来以后,我们比试一场?”   舒瑾扯了下嘴角:“赌什么?”   “还要下赌注?”卫灵儿似惊讶,当即语气认真改口,“那大表哥还是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吧。”   舒瑾轻笑一声。   卫灵儿见他心情好转,含笑起身:“枣儿也过来了,在正厅,我去接她。”   话音落,人已转身抬脚往外走。   舒瑾敛去脸上的笑,在卫灵儿走出去几步时,喊住她。   卫灵儿回身望向舒瑾:“大表哥,怎么了?”   舒瑾慢慢说:“其实枣儿的眉眼和我去世多年的长姐有两分相像。”   卫灵儿这一次真正诧异了。   她怔了怔,勉强反应过来之后,弯一弯唇说:“那大表哥若是想大表姐了,就见一见枣儿吧。”   ……   卫灵儿从前不是没猜测过舒瑾对弟弟态度亲近的原因。   可怎么都猜不到这一层上面去。   初来舒家,姨母便同她说过不要随便在舒瑾的面前提起舒静娴。   那时已猜测内里大约复杂。   她没见过舒瑾这位长姐,不知舒静娴样貌,但既今日初次听说,想来那两分相像,确实仅有两分。只是对于舒瑾而言,或添上渺渺愿意亲近这桩便格外不一样。   但为何是今日突然告诉她呢?   会不会……之所以和姨父起争执与大表姐有关系?   对舒家的事知之甚少,卫灵儿暂时捋不清楚。   又觉得或许他和自己姨母一样有所误会,告诉她这件事,乃是出于提醒。   不过,她又没有觉出舒瑾刚刚有刻意和她保持距离的举动。   或许也并不是这样的意思。   胡思乱想间,卫灵儿过去正厅。   渺渺离开舒瑾的房间以后便过来了这里,这会儿正在和卫昭玩。   于是,卫灵儿带卫昭去探望舒瑾时顺便把渺渺一并抱回去。   待卫昭安慰过舒瑾一番,他们也离开扶风院。   舒瑾后背的伤不轻,须得静养。   养伤期间,卫昭暂时也没办法跟着他练武了。   卫灵儿考虑再三,兼之姨母险些误会一些事,决定在舒瑾伤愈之前,不再如过去那样每日卯时送卫昭到扶风院习武,自然也未特地跑去扶风院做什么早膳。   不过卫灵儿依然督促卫昭早起练武,也依旧为他下厨做早膳、送他去学堂。   那一日的事没有招来更多麻烦,住在雪梅院的姐弟两个便生活如常。   对于卫灵儿和卫昭来说是这般。   但作为国公爷的舒衡对作为世子的舒瑾用家法,对于国公府上下而言,可谓是无法忽视的大事。   府中难免生出些流言。   被薛念兰罚过几个多嘴的仆从以后,这些流言明面才渐渐消了。   舒静怡在回府的路上被孙乾带人围堵一事,薛念兰也找个机会告知舒衡。   那天孙乾被徐庭耀命人押走,在牢里关了数日才被放出来。   孙家人拎不清,蹬鼻子上脸去皇帝的面前状告徐庭耀。   皇帝将舒衡、徐庭耀召去问过话,得知孙乾有个怀有身孕的外室,直接为孙乾和芸娘赐婚。   旨意既下,孙家哪里有胆子抗旨?   这些日子便老老实实在府中筹备起孙乾和芸娘的婚事。   孙乾那日带人去围堵舒静怡,本打的将舒静怡抢回孙家后强行完婚的算盘。   一道赐婚旨意下来,其中不无敲打之意,孙家不得不认命夹起尾巴。   消息也传回郑国公府。   打量孙家往后再不敢胡来,薛念兰和舒静怡彻底的安心了。   诸事消停,如此悄然之中又过得一阵子。   卫灵儿也许久不曾去过扶风院。   想着虽然这些日子不再时不时往扶风院跑,但该探望仍要去探望,免得疏离,于是卫灵儿趁着天气好的这一日,打了个主意。她下厨炖了乌鸡汤,捎上去扶风院探望尚在养伤的舒瑾。   扶风院却难得有客人。   卫灵儿穿过庭院往廊下去时,撞见准备离开的徐庭耀。   “徐公子。”   卫灵儿与徐庭耀见了个礼,微笑打招呼。   徐庭耀视线落在卫灵儿的身上。   他感觉眼前的人面熟,几息时间方记起来是孙乾带人围堵舒静怡那日见过,舒静怡也向他介绍过。   “卫小娘子。”   徐庭耀颔首回以一礼,侧身为卫灵儿让开路。   卫灵儿却没有越过他往前走,而是说:“徐公子,今日既见,可否冒昧一问,上次拾到的徐公子的那块玉佩,徐公子是在何处买的?”似乎怕徐庭耀误会,卫灵儿解释,“是觉得徐公子的那块玉佩料子、雕工都极好,想问一问出自哪一间玉石铺子,也好去瞧一瞧有没有合适的买来当谢礼送人。”   徐庭耀听言,摸下腰间玉佩问:“是这块?”   卫灵儿望过去一眼,弯一弯眼睛道:“对,就是这一块。”   徐庭耀也微笑:“卫小娘子眼光很好。”   “不过这块玉佩不是在玉石铺子里买的,乃我爹娘专门寻一位手艺精湛的老师傅雕刻而成。那位老师傅前年已离世,又无徒弟继承衣钵,小娘子如若想买到合心意的玉佩,恐怕得另寻门道。”   卫灵儿面有憾色:“这样……”   她目有艳羡,再看一眼徐庭耀手中玉佩,“哪怕是这般样式,邺京也无人能雕刻吗?”   徐庭耀见卫灵儿眼巴巴的,脸上笑意深了两分:“是。”   “毕竟这玉佩是我爹娘亲手设计。”   卫灵儿轻轻“啊”一声,了然又不好意思:“抱歉,徐公子,是我唐突。”   徐庭耀把玉佩收起来说:“无妨。”   卫灵儿与徐庭耀福一福身。   “为这点小事耽误徐公子的时间实在有愧,不敢多留徐公子,没得耽误徐公子的正事,徐公子请便吧。”   她含笑让到一旁。   徐庭耀略略颔首,与卫灵儿告辞,大步往外走去。   卫灵儿转过身来目送徐庭耀离开。   待到徐庭耀走出扶风院,她重新回过身,抬眼远远瞧见舒瑾站在廊下,似正望着她的方向。   卫灵儿看不清舒瑾的表情。   但她当下笑着朝廊下的舒瑾挥挥手,脚下步子快了些,走过去。   至廊下,见舒瑾气色尚可,卫灵儿笑容灿烂。   “大表哥休养得不错。”   舒瑾淡淡“嗯”一声,转身步入正厅。   卫灵儿从海棠手中拿过食盒,跟在他身后也进去。   “大表哥,我炖了点儿乌鸡汤。”从食盒里取出汤盅,端到舒瑾的面前,卫灵儿一面揭开瓷盅盖,任香气四溢,一面介绍,“特地放了些滋补的枸杞、红枣和当归一起下去炖的,尝尝?”   很快一柄瓷勺又递到舒瑾的面前。   舒瑾看着那白瓷勺子,而本在地上打滚的渺渺已跳上案几,凑到汤盅前。   “渺渺,我给你做了鱼,这汤是大表哥的。”   卫灵儿连忙把瓷勺塞到舒瑾手中,伸手把渺渺从案几上抱下来。   舒瑾捏着被塞过来的那柄勺子。   在卫灵儿忙于把鱼端出来给渺渺吃的时候,他目光幽幽看一眼卫灵儿,终于低头喝汤。   卫灵儿浑无所觉。   安顿好渺渺,见舒瑾将汤喝得些了,笑问:“味道还可以吗?”   舒瑾抬眼,动作一顿,淡淡应一声。   卫灵儿便微笑看着舒瑾很赏脸的把剩下的汤都喝完了。   喝过乌鸡汤,舒瑾去净手净面。   回来时,卫灵儿也把汤盅瓷勺收拾好放进食盒,搁在一旁。   夏橘和夏栀重新奉茶,退到外面去。   舒瑾又入了座,捧起茶盏,口吻随意问:“你和徐庭耀认识?”   卫灵儿微愣中说:“去沛国公府赴赏花宴回来那一日,多亏徐公子路过,出手相救,孙乾才没伤了怡表妹。”说着又笑,“怡表妹那会儿人都被孙乾吓懵了,却还惦记着介绍我们认识。”   “大表哥应当晓得此事?”   毕竟孙家后来不大不小的闹过一场。   皇帝陛下为孙乾和芸娘赐婚一事,更早已传开了。   舒瑾不紧不慢喝了口热茶。   “晓得,只是不知怡姐儿在那个时候仍惦记为你们互相介绍。”   卫灵儿笑了一下。   初初见面曾对她言语刻薄过的怡表妹,如今待她一腔赤诚到有几分憨直,确实叫人想不到。   “那日徐公子身上一块玉佩掉了,我帮忙拾起,发现那玉佩很不错。今日见徐公子,记起来这件事,想着问一问他玉佩是从何处买的,才会唐突拦下徐公子问得几句话。可惜,雕琢那块玉佩的老师傅已不在人世,且徐公子说是他爹娘亲自设计的样式,原是想买也买不到。”   卫灵儿不无遗憾说:“本想寻到那间玉石铺子去给大表哥准备份谢礼。”   “如今便也不成,只能放弃了。”   舒瑾又喝一口热茶,抬眸问:“谢礼?”   卫灵儿反问:“不应当吗?”   “你方才所说的觉得很不错的那一块玉佩,确实是他爹娘亲自设计,找能工巧匠雕琢的。其实那玉佩拢共有四块,他们一家四口,一人有一块,且可以拼凑在一起,便是一个圆,寓意圆满。”   “这几块玉佩也可谓是世上独一无二。”   “你想送我这样的谢礼?”   卫灵儿似讶然看着舒瑾,结巴却诚实:“我……我送不起……”   舒瑾勾一勾嘴角:“我也不需要。”   卫灵儿又说:“我可以送别的。”   她双手托腮想一想,笑吟吟道,“不然大表哥告诉我,想要什么礼物?”   舒瑾凝视一瞬卫灵儿颊边的小梨涡。   他徐徐弯了下唇,继续喝茶,没有回答卫灵儿的问题。   卫灵儿依旧微笑看着舒瑾。   “大表哥想到以后再告诉我也可以,不论什么时候这句话都奏效。”   舒瑾目光掠过卫灵儿翘起的嘴角。   他不语,执壶为自己添茶。   片刻,舒瑾才忽然应:“好。”   卫灵儿在扶风院小坐过片刻便准备离开。   她起身同舒瑾告辞,舒瑾也站起身问:“枣儿最近在练武吗?”   “嗯,一直在坚持呢。”卫灵儿笑着告诉他,又说,“等大表哥的伤彻底好了,再让枣儿过来继续跟着大表哥练武,只要大表哥不觉得烦。”   舒瑾道:“近日也是可以过来的。”   卫灵儿微笑:“不能因为这样的事耽误大表哥养伤。”   舒瑾微微挑了一下眉。   卫灵儿辞别他,提着食盒从正厅出去了。   因是这般。   那之后又是好一阵子,舒瑾没有见到卫灵儿。 第21章 流言 舒瑾问:“最近不来扶风院是因为……   舒瑾和卫灵儿见面不见面, 舒家的后花园依旧春光旖旎,春风袅娜。   吕姨娘特地约王姨娘一道赏花。   逛累了,她们在凉亭坐下来歇一歇。   吕姨娘提前命人备下茶水点心, 又示意丫鬟们退到远处去。   “这是今年新上的春茶,姐姐品一品味道如何?”吕姨娘亲自执茶壶, 为王姨娘斟了杯新沏的碧螺春,“若喜欢, 我那儿还有, 回头命人给姐姐送些去。”   王姨娘含笑放下手中的一柄绣花鸟虫鱼罗扇, 端起茶杯, 细细的品一品。   “我也不懂这些,说不出个所以,但这茶确实好喝。”   吕姨娘笑, 为自己也斟了杯茶水。   “姐姐可别笑话我附庸风雅, 我也一样不懂,单晓得这个茶叶不错罢了。”   王姨娘又喝一口茶水。   方搁下茶盏,吕姨娘殷勤为她添满茶水,忽地惆怅:“可惜这样的好茶,不知还能喝得几日。”   王姨娘道:“喜欢不妨多买些。”   “姐姐,我不是说这个。”吕姨娘幽怨看一眼王姨娘,只觉得她装傻充愣。   也没有和王姨娘多兜圈子。   吕姨娘把话挑明:“我是想起老爷罚大公子那事儿, 心里便发慌。”   那件事已过去些时日。   近一阵子,舒衡和舒瑾没碰过面, 自未发生别的冲突。   王姨娘便似不解问:“为何发慌?”   “那日老爷动怒, 确实吓人,但已经罚过大公子,有什么事也都该过去了, 父子哪有隔夜仇。”   吕姨娘叹气:“大公子和老爷这些年关系一直很僵,如今只怕更差了。”她握住王姨娘的手,“姐姐可知我心中担忧?我实在是怕有一日……我们和我们的孩子,都要被夫人逼到绝路上去。”   王姨娘看着吕姨娘,抽回手来。   她笑一笑:“如何会那样?夫人平日待我们还是不错的。”   吕姨娘听王姨娘为薛念兰说话,心下暗恼,却只能道:“大公子和老爷关系越来越差,待二公子考取功名,必博得老爷欢心,且眼瞧着大公子对灵儿也非同一般,这公府迟早没有你我立足之地。”   “吕姨娘实在思虑太重了些。”   王姨娘站起身,微笑,“出来得有些久,人也乏了,吕姨娘,我先回了。”   她拾起石桌上的罗扇,步出凉亭。   吕姨娘看着王姨娘带丫鬟离开,幽怨不已,愈发惆怅。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实在令她坐卧不安。   本想拉拢王姨娘一起想想法子,谁知王姨娘这般态度……分明是打着主意要投靠夫人去了。   吕姨娘暗恼,却无法。   她不得不自己另外想一想办法。   也怪她掉以轻心。   吕姨娘叹气,最初大公子对卫灵儿这位表小姐态度不同,她确实上过心。   然试探过老爷口风,知老爷存的是作为世子的大公子理应有门当户对的亲事的心思,便晓得即使薛念兰和卫灵儿想算计,也不会那么容易,故略放下心来。   只要不影响她和一双儿女在府里的生活。   大公子喜欢卫灵儿还是张灵儿,同她又有何相干?   因而这几个月,她仅是冷眼瞧着。   虽如此,但倒越发认为卫家这位小娘子当真非同一般。   单一个随意出入扶风院算得了什么?   连让大公子亲自教她妹妹习武,都轻而易举做到。   之后更借着此名义,每日出入扶风院,又天天为世子下厨做早膳……   做这些如何可能没有回报?   府里上下,知晓这般情况的,哪个不对她客客气气乃至恭恭敬敬,提前巴结的下人也不是少数。   这些仆从连带对夫人都较往日更信服了。   可不是?如今谁还会觉得夫人是个没有手段的呢?   倘若仅此而已,她不至于发愁。   毕竟,老爷不点头同意,大公子想要娶卫灵儿过府当正妻不是简单的事。   哪怕届时阻止不了大公子。   只消老爷愿意出手,要拿捏区区一个卫灵儿根本没有难度。   问题出在……   卫灵儿为了护大公子,居然有胆量顶撞老爷。   这可真是下血本。   若老爷一怒之下将她们姐妹从郑国公府赶出去,虽然一时要苦,但只怕大公子对她越死心塌地,仍有转圜余地。若老爷未将她们赶出去,大公子更是承她的情。   而如今老爷是没有对卫灵儿动怒,也没有将她们赶出去的。   卫灵儿倒厉害,做过那样的事又摆出避嫌姿态,最近干脆不去扶风院了。   真是好一招欲擒故纵。   吕姨娘想起这些事便深觉头疼。   特别是她前两日有意想从老爷口中问出那日为何动怒,对大公子用家法,老爷洞察她心思,竟深夜自莺柳院拂袖而去。   她怕,也担心那日的事和薛念兰有关系。   如若是薛念兰从中作梗令老爷和大公子生嫌隙,定是奔着世子之位去的。   到底二公子已是十七岁的年纪,说小不小,来年又要参加科考。   一旦考取功名,定更博得老爷喜欢。   到那个时候,一边是无心功名、为个小门小户的表小姐不孝忤逆亲生父亲的大公子,一边是年纪轻轻考取功名、孝顺至极的二公子……谁知道将来某一日,这世子之位会不会就易了主呢?   哪怕不变成那样。   哪怕单纯是卫灵儿嫁入舒家成为世子夫人,舒家也会尽在薛念兰的掌握。   这么两手算计,是要把她和两个孩子往绝路上逼。   吕姨娘觉得她往日当真是小看薛念兰了。   想拉上王姨娘一起想应对之法,偏王姨娘那般姿态,断不会与她一条心。   没办法,吕姨娘唯有也将目光投向舒瑾。   她的一双儿女到底喊舒瑾一声大哥哥,论关系,难道不比所谓的、没有任何血缘的表妹亲?   也不图别的,能和舒瑾拉近些关系即可。   吕姨娘便让儿子舒霖带着女儿舒静欣一道过去扶风院探望舒瑾。   “你们大哥哥受伤,作为弟弟妹妹,怎么能不关心?”   她又吩咐伺候舒霖和舒静欣的丫鬟婆子捎上她让小厨房炖的汤、做的糕点带去扶风院。   再交待舒霖道:“届时只与你们大哥哥说是你和妹妹的心意,晓得吗?”   舒霖根本不想去。   想起先去舒瑾亲自送“卫枣儿”去学堂,害他迟到又训斥他,更不想去了。   明明是他的大哥,却对所谓的表妹更好。   更从来没有送他去过学堂,结果便有人跑来问,为何他大哥从来不送他。   “我不要去。”   吕姨娘说的话舒霖半个字也听不进去,只顾着气呼呼。   “为何不去?”吕姨娘吃惊。   见舒霖别开脸,她拉一拉舒霖的胳膊说,“必须去,要多关心关心你大哥,你大哥才会和你们亲近些。”   舒霖不在乎的撇撇嘴:“我才不稀罕。”   “不争气!”吕姨娘手指戳一戳舒霖的额头,倒没强行逼他,只说,“你若是听姨娘的话,带你妹妹去看你大哥,姨娘想法子让你父亲点头,给你弄条漂亮的小马驹回来让你学骑马,如何?”   舒霖双眼放光问:“小马驹?”   “对,小马驹。”吕姨娘笑着说,“前提是你得听姨娘的话。”   舒霖当即变得无比的乖巧。   于是,他按照吕姨娘所说带舒静欣去扶风院探望舒瑾。   舒瑾也见了他们。   顺利完成吕姨娘交待的事情,舒霖想着自己的小马驹,整日都精神奕奕。   对“卫枣儿”的不顺眼却比往日更盛。   因为去探望过舒瑾之后,舒霖从底下的人口中听说“卫枣儿”这些日子从来没有去扶风院看望过他大哥。   也算是“新仇旧恨”。   舒霖又一次生出要治一治这个讨厌的表妹的想法。   终于有一日——   “她姐姐是蹄子,她可不就是个小蹄子吗?”   “什么是蹄子?”   “就是下贱、放荡、不要脸的人。”   舒霖一面高声谈论一面觑着不远处的“卫枣儿”。   见“卫枣儿”终于按捺不住回过头来瞪他,他笑嘻嘻地瞪回去。   “你看着我做什么?”   “看我你就不是个小蹄子了?”   舒霖与其他人说得许多的污言秽语。   起初,卫昭没有理会,但舒霖那样污蔑卫灵儿,卫昭再也无法忍受。   他盯住舒霖,用力捏着手中的书册子,怒:“你再胡说!”   舒霖笑得肆意:“我说错了吗?你姐姐成天想着法子勾引我大哥,不就是不要脸?敢做有什么不敢认。”   卫昭扔下手中的书册子,霍然起身。   他眼底有怒火熊熊燃烧:“不许你污蔑我姐姐!”   卫昭越生气,舒霖越觉得高兴。   “就说就说!”他走过去,挑衅道,“我偏说,你能拿我怎么样?”   卫昭垂在身侧的手一时间紧握成拳。   他很愤怒,可记得卫灵儿的话,竭力克制一拳打在舒霖脸上的冲动。   舒霖愈发得意,冲卫昭挤眉弄眼:“小蹄子,你就是小蹄子!”   “你这……”   羞辱的话没有能说完。   因为他突然被人从后面拎起来了。   “干什么?!”   舒霖下意识诘问,回头看清楚把自己拎起来的人,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大、大哥……”   舒瑾眸光锐利,盯舒霖一眼,舒霖已然腿软,不提他沉沉的一张脸,冷若冰霜。那个架势,落在舒霖眼里,像要吃人。舒霖心下直发憷,一面挣扎一面缩脖子。   “把门口守住,去请夫子来。”   舒瑾沉声吩咐过一句,隐在暗处的明言和明行显出身形,领下吩咐各自行动,而他直接把舒霖拎了出去。   “枣儿,到外面来。”   吃惊舒瑾会出现在学堂的卫昭因舒瑾的话回过神。   犹豫了下,他才跟着舒瑾走到外面。   卫昭揪着眉回头看一眼被困在里面的那些人。   舒瑾看穿他的心思说,“无妨,只是让程夫子帮他们多上一堂课。”   卫昭似懂非懂点点头。   舒瑾把舒霖拎到卫昭的面前站着,问卫昭:“我教你武艺便是希望你不会被人欺负,他那么过分,刚刚为何不动手?”   卫昭看一眼舒瑾,垂下眼,为难道:“姐姐说,让我学武艺,不是为了随便对付不会武的人。”   “我揍他才是欺负人……”   舒瑾眸含厉色,看向舒霖,似笑非笑:“听明白了吗?”   “不揍你,是因为你不经揍,不是不敢揍。”   舒霖面对冷眉冷眼的舒瑾大气都不敢喘,当然不敢像之前那样蛮横。   不满也只敢小声哼哼:“她凭什么揍我?她这个……”   舒霖不敢说下去。   舒瑾扫他一眼,见明言把程夫子请过来,又示意明行把舒霖拎进去里面。   迫于舒瑾的威压,舒霖不情不愿、不高不兴,当着之前几个别府少爷的面道歉认错,而弄清楚来龙去脉的程夫子,本着夫子责任,教导众人一番“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云云。   卫灵儿如常来学堂接卫昭。   远远似瞧见明言和明行在这里,她心下奇怪,走近确认是他们,又透过窗户望见舒瑾,更莫名。   大表哥怎得在学堂?   而且……舒霖怎么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卫灵儿目光划过里面的人,寻到卫昭,见卫昭小脸严肃,微拧了眉。   她意识到,在她来之前,学堂发生过什么事。   正当卫灵儿考虑向廊下的明言或明行打听情况时,瞧见她的舒瑾已带着卫昭走出来了。卫昭小跑到卫灵儿的面前,卫灵儿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望向走近的舒瑾:“大表哥,发生什么事了?”   舒瑾说:“舒霖在枣儿的面前放肆无礼,被我撞见。”   卫灵儿讶然,低头看卫昭,一面确认他身上是否有伤,一面问:“霖表弟对你动手了吗?”   “没有。”   卫昭诚实的否认,又说,“我也没有动手。”   没有动手,那便是言语上的了。   卫灵儿正沉思,舒瑾开口打断她的思绪:“你先带枣儿回去,晚些我去雪梅院找你。”   没有马上应下舒瑾的话,卫灵儿问:“大表哥不走吗?”   舒瑾只说:“我还有事。”   所谓的有事,许和舒霖有关系,所以让她带弟弟先走。   卫灵儿略想一想,便按舒瑾说的带卫昭回去。   回到雪梅院。   卫灵儿从卫昭口中了解清楚她过去学堂之前发生的事情。   卫昭自没办法将那些污言秽语说给卫灵儿听。   不过卫昭含含糊糊提到和舒瑾有关系,她大概也能猜到会是什么样的话。   雪梅院的下人没人敢多嘴这些。   府中其他仆从有碎嘴的,也说不到卫昭耳边。   卫灵儿本以为弟弟无须承受流言纷扰,却忽视学堂有一个舒霖。   若她自己,她不会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可……   卫灵儿让海棠退下,只留卫昭在房间里。   她压低声音问:“被那样说,昭儿是不是很伤心很难过?”   卫昭垂着小脑袋,点点头,他确实伤心难过。   不过他马上又抬头看着卫灵儿道:“但我伤心难过是因为心疼姐姐……我差点儿便要打他了。”   卫灵儿微笑:“姐姐没事的。”   确认弟弟没有钻牛角尖,她慢慢开解他,让他别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哄得卫昭心情稍好转一些时,听见渺渺的喵喵叫声,卫灵儿放卫昭出去和渺渺玩,卫昭却迟疑。   卫灵儿堪破他心思,出去把渺渺抱进来。   “不能因为那些话,迁怒大表哥和渺渺啊。话不是他们说的,他们也没有那么想,大表哥不是还让舒霖给你道歉了吗?要是大表哥知道你因为这些事不愿意同他来往,指不定也要伤心难过。”   “以后还是要跟着大表哥习武,好吗?”   卫灵儿认真问卫昭。   卫昭看一看卫灵儿再看一看仰头看着他的大猫,缓缓点了下头。   卫灵儿也点头:“那你和渺渺玩,我去吩咐小厨房准备晚膳,今晚吃鲜笋肉丝面好不好?”   “嗯!”   卫昭蹲下来逗弄渺渺,脸上终于有了笑。   另一边。   在卫灵儿和卫昭离开学堂之后,舒瑾让明言明行把舒霖拎到舒家的祠堂。   单是道歉的惩罚自然不够。   舒霖这会儿被迫跪在祠堂里罚抄舒家的家训。   舒瑾在旁边冷眼盯着他,他没有机会逃跑也没有机会偷懒。   恐惧害怕压在心头,舒霖一边抄家训一边哭,眼泪砸在竹纸上,未干的字便被晕染成一团黑乎乎的痕迹。   “弄脏了。”   “换一张竹纸,重新抄。”   舒瑾冷声吩咐一句,明行当即抽走舒霖面前的纸张,换上新的。   抄好的半天忽然要作废,舒霖吱哇乱哭,伸手要去抢那张纸:“不要作废,还给我。”   哪里抢得过?   舒霖拿手臂捂住眼睛,哭得更凶了。   “霖儿!”   吕姨娘赶到祠堂,尚未进去,便听见儿子的哭声,忙着急喊道。   舒霖听见吕姨娘的声音,也一下扭过头。   他哭得一脸鼻涕眼泪,但在看见吕姨娘与舒衡的时候,如发现救星:“爹爹!姨娘!”   顾不上擦眼泪,舒霖起身便要朝吕姨娘和舒衡奔过去。   舒瑾面色不改、长臂一伸,把人拎回来。   舒霖彻底不干了,又开始吱哇乱哭。   “爹爹和姨娘快救我啊!”   “大哥哥要为了卫枣儿那个小蹄子罚我,他凭什么罚我?”   吕姨娘本是着急不已,然而,当从舒霖口中听见“小蹄子”这样的词,她刹那表情僵住了。   悄悄去看舒衡,见舒衡面色铁青,心中一梗。   得知学堂里发生的事以及舒霖被舒瑾拎去祠堂受罚,吕姨娘着急之下本欲赶来祠堂。可想到自己在舒瑾面前说不上话,来了也无用,她连忙派丫鬟去打听舒衡是否回府。得知回府了,她当即哭着去找舒衡,求着舒衡陪她来祠堂。   本指望舒衡发话护着儿子。   但舒霖一开口,吕姨娘知道,这筹谋白费了。   “你在乱说什么?”在舒衡开口之前,吕姨娘几步走上前捂住舒霖的嘴巴。   “你大哥罚你自然是为你好,长兄如父,你当然该听话!”   吕姨娘心下忐忑,暗自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去看舒衡,眼巴巴、怯生生的:“老爷……”   “霖哥儿是、是还小,不懂事,才童言无忌……”   舒衡却没看吕姨娘,而是看着舒瑾。   那一天的事过后,他们父子一直没有见过面。   舒衡打量几眼舒瑾,冷哼:“你身子骨倒好得快,便有精力管教弟弟了。”   舒瑾凉凉一笑:“兄长之责,莫不敢忘,有个这样丢人的弟弟,任是伤得再重,也要从床榻上爬起来教一教才行的。”   舒衡脸黑得更厉害。   吕姨娘觑着舒衡的神色,小心说:“世子该在扶风院静养的,这种小事,确不该让世子操心。”   舒瑾垂眸,理一理衣袖:“霖哥儿确实还小,八九岁的年纪。”   “这般年纪会那些污言秽语,定是被身边人教坏了。”   “身边人”三个字说得隐晦。   可是舒霖接触最多的,不正是她这个姨娘吗?   吕姨娘听出舒瑾话里的意思,慌忙向舒衡辩解:“老爷,妾怎么会教霖哥儿那样的话?定是底下那些黑心烂肺的把霖哥儿教坏了。可霖哥儿还小,身子骨也弱,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罚跪罚抄?”   舒衡沉着一张脸。   舒瑾从旁慢悠悠提醒:“年前祖母罚过霖哥儿一次,也是因为目中无人又口无遮拦,可见未吃到教训。”   舒衡瞥向舒瑾,又是冷哼一声。   但他终是看着舒霖冷冷道:“先前你姨娘说你想要一匹小马驹学骑马,我看暂时不必了。”   “什么时候把规矩学好了,什么时候再想这些。”   “若学不好,那往后都不必想。”   舒霖从七岁开始便一直盼着拥有一匹属于自己的小马驹。   好不容易盼来了,却忽然被没收,他不能接受,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吕姨娘,竟在地上哭着打起滚。   舒霖的举动彻底令舒衡生了恼,厉声呵斥:“起来!”   “谁允许你像这样耍赖的?!”   吕姨娘被发火的舒衡吓得身子抖一抖,慌忙把舒霖从地上拽起来了。   “老爷,霖哥儿是太想要小马驹,盼了许久……”   “是吗?”舒衡问一声,“那正好,我命人准备的那匹小马驹便送给枣儿当赔礼,他想要,我且看他是什么表现。今日便在这里跪着罚抄百遍的家训,好生反省反省,抄不完不许吃饭不许睡觉。”   吕姨娘听言,几是晕厥:“老爷,使不得!”   舒衡没有理会她,吩咐过管家派人在这里盯着舒霖,转身离开。   这处罚,舒瑾勉强满意了。   他看一眼舒霖,微微一笑:“你往后若再如今日这般欺负枣儿,你喜欢的东西都会和小马驹一样,变成别人的。”   这对舒霖而言和天塌下来没有任何区别。   舒霖惊恐看自己这位大哥。   明明舒瑾在笑,他却只觉得舒瑾是天底下最可怕的魔鬼。   舒瑾又看一眼吕姨娘。   “吕姨娘如若教不好霖哥儿,不如往后让母亲来教?”   一句话既是威胁又是警告。   知道舒瑾有得是法子做到这件事,不敢多言的吕姨娘:“……”   没有多留,舒瑾很快带着明言明行走出祠堂。   身后回荡舒霖的大哭。   “我不要抄家训,我要吃饭,我要睡觉,我要小马驹……”   吕姨娘哪有法子?   只能是抱着舒霖一起哭。   ……   舒瑾离开祠堂便过去了雪梅院。   没有让人通禀,他自己寻过去,迈步入小书房,望见窗下,卫灵儿正在陪着卫昭背书,神色认真,脸上有温柔的笑意。   脚步声使得卫灵儿抬起头。   看见舒瑾,她微怔,继而对卫昭说:“先自己背一会儿。”   卫灵儿起身朝舒瑾走过去:“大表哥。”   他们回雪梅院之前,舒瑾说过晚些会过来找她,便谈不上多么意外。   舒瑾几不可见颔首:“外面说。”   话音落,人也转身往外走,卫灵儿跟在他的身后也出去了。   他们一直走到院子里的梅树下。   暮春时节,寒冬绽放的绿萼梅花早已开败,然树枝抽新芽,一样生机盎然。   舒瑾低头看着卫灵儿。   这些日子,卫灵儿和卫昭几乎不再去扶风院。   那一次卫灵儿特地去扶风院看望他,尤其显得欲盖弥彰。   他觉出他们的刻意疏远,让夏栀明行留意府里的风言风语,便听来一些话。所以今日去学堂,借着“卫枣儿”,本想和卫灵儿见上一面,找机会聊这件事。   未想撞见舒霖无法无天、言语污秽。   连舒霖一个少爷都是这般,私下里多少不堪入耳的话,是不能想了。   卫灵儿想舒瑾有话要说,耐心等得片刻,发觉他光看着自己,不由抬头。   她声音很轻喊他:“大表哥?”   舒瑾回神,敛下思绪。   迎上卫灵儿的目光,他单刀直入,问:“最近不来扶风院是因为这些?”   卫灵儿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懵懵看着他。 第22章 踏青 而那眼神里,似乎含着淡淡的…………   府里有些流言是真, 最近几乎没有去过扶风院也是真。   但却并非舒瑾以为的那样。   大约也是今日发生舒霖口无遮拦之事,令他误会。   不过,他出面教训舒霖, 确实比她容易许多,一个大哥的身份足矣。   卫灵儿想了下, 没有否认舒瑾的话,而是勉强一笑:“大表哥受伤了, 得好好休息的啊。”   舒瑾笑容淡淡:“我已经大好了。”   “今日记起这一阵子枣儿都没有来扶风院习武, 才会去学堂看她。”   顿一顿, 舒瑾面不改色又说, “往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后面一句指的舒霖欺负“卫枣儿”这样的事。   其实若单纯论流言,卫灵儿不怎么在意。   何况她此前出入扶风院频繁,悠悠众口难堵, 不免会变成那样。   难堪的话有。   因为那些言论而面上对她和弟弟态度恭敬的人也不在少数。   她当初既决定亲近他, 便知道难免承受这些。   但是那一日扑上去护他是意外。   今天舒霖利用那些污言秽语去欺负卫昭,也是一个意外。   前面的那件事情发生以后,她心里知道事事再如从前是不能了。   可她不至于因此而完全疏远他。   今天这一桩。   假如舒瑾没有恰好去学堂、没有出面惩罚舒霖,她的确需要慎重考虑怎么处理掉这些流言蜚语。   可目下摆在眼前的事实是,舒瑾为她、为“卫枣儿”出头。   这“嫌”已再无法子可避。   所以在从弟弟口中了解过学堂里发生的事情以后,卫灵儿打消那些念头。   此时听舒瑾说往后不会有这样的事,她也是信的。   虽然卫灵儿尚未打听到在她和卫昭离开学堂之后发生过什么事, 但她想得清楚,舒瑾那会儿大约准备用别的法子惩罚舒霖。   一旦惩罚, 消息定传到吕姨娘那里。   吕姨娘得知那些事, 也毫无疑问会想办法为舒霖开脱。   他们在,吕姨娘便会在他们身上想法子。   大概会影响到舒瑾的安排。   心思转动的卫灵儿飞快看一眼舒瑾,悄声问:“大表哥罚霖表弟了吗?”   舒瑾也看她, 微弯了下唇,慢悠悠说:“不是我,是你姨父。”   连国公爷都惊动?   卫灵儿知道舒瑾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撒谎,所以她那位姨父处罚舒霖是真的。   是吕姨娘去找姨父撑腰了?   她又看一眼舒瑾,心觉这般情况,大概在舒瑾的预料。   卫灵儿渐渐梳理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惩罚舒霖,吕姨娘去找姨父,而他则顺势让姨父亲自处罚舒霖。   国公爷都是如此态度,往后是当真不会再有那样的事。   难怪让她和弟弟先行回雪梅院。   而舒瑾竟为令他们不受流言所扰,做到这种程度。   她这位便宜大表哥,看似冷冷淡淡的外表下,分明藏着一副热心肠,一如除夕夜毫不犹豫帮她。   卫灵儿忍不住笑。   于是,舒瑾瞧见安安静静的卫灵儿忽然间露出一对小梨涡,莫名的开心。尤其她轻抬眼帘,目光盈盈朝他望过来,一双眸子秋水莹然,落日余晖照在她脸上,照见她甜美的笑,一池春水泛起涟漪。   “大表哥,你真好。”   卫灵儿甜甜冲他笑着,“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正直、是非分明的人。”   是非分明也罢了。   善良正直?舒瑾觑向卫灵儿。   他的这一位表妹说这些话的时候,每每异常真诚。   让人不由自主的相信她所说皆心中所想。   “我原本担心此事会不会对枣儿往后去上课造成不好的影响。”   “多亏大表哥,让我可以放下心。”   舒瑾掩下心思微微一笑,问:“那枣儿几时继续回来扶风院随我习武?”   卫灵儿目露关心:“大表哥当真已经痊愈了吗?”   舒瑾颔首:“自然。”   “那我这两日便送枣儿过去。”卫灵儿笑说,“往后又要麻烦大表哥了。”   “不麻烦。”   舒瑾与卫灵儿说定,去看过卫昭,准备抱着渺渺回扶风院。   赶巧宋嬷嬷过来说晚膳备下了。   已经从下午那事的阴影走出来的卫昭兴致勃勃和舒瑾说:“大表哥,我们今晚吃鲜笋肉丝面。”   舒瑾几不可见挑了一下眉。   卫灵儿想一想,礼貌询问:“要是不嫌弃的话,大表哥一起吃点儿吗?”   “好吧。”   舒瑾似勉为其难应下卫灵儿的邀请。   卫灵儿见他当真要留下来用膳,虽莫名,但不好反悔,便吩咐宋嬷嬷去让小厨房多添上两个菜。   于是,舒瑾在雪梅院多留许久。   直到用过晚膳,他才抱着渺渺辞别卫灵儿回去了。   彼时已月色朦胧。   徐徐夜风,无声送来春日馥郁花香。   舒瑾只觉得神清气爽。   忽而记起舒霖那匹小马驹过两日便该到“卫枣儿”手里,他吩咐明行:“明日再去备一匹好马,给表小姐。”   明行应“是”。   舒瑾没有再说什么,压一压嘴角,信步往扶风院走去。   ……   舒霖在祠堂被罚跪罚抄家训,吕姨娘寸步不离相陪,熬到深夜也偷偷让舒霖吃了几块糕点、睡上一小会。   可一百遍的家训哪有那么容易抄完?   舒霖被困在祠堂里,一时之间学堂也去不得,整日埋头抄家训。   吕姨娘虽然很心疼儿子,但同样被舒瑾的某些话提醒。   舒霖年纪尚小,若不是他身边有人故意拿那些污言秽语教坏他,如何会在学堂里说得出那样的话来?总归学堂里的夫子绝不可能教他们这些。   舒瑾又提到年前老夫人罚舒霖。   吕姨娘想起那事。   她当时心思在别处,没有多想,只觉得丫鬟婆子们没把舒霖服侍好。   因此还罚了舒霖身边伺候的那些人。   如今不得不多想两分。   如若这两次实则是有人故意教舒霖那些话、令他犯错,便是另外一回事。   那样……   分明有人要害她和她的孩子……   吕姨娘后知后觉想到这一层,额头冒出冷汗。   而她现下才有所觉察,只能算亡羊补牢,分毫不敢怠慢。   她先盘问过舒霖一番。   虽没盘问出有谁故意教他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但翌日仍叫人绑起来几个在舒霖面前碎嘴过的丫鬟小厮,押去正院。   她想杀鸡儆猴,想用这些人教其他人晓得什么不该做。   但这些仆从的身契都在薛念兰那里保管。   她只能是来找薛念兰,求薛念兰把这些人发卖了。   舒衡罚舒霖在祠堂罚跪罚抄家训的事情,薛念兰自在昨日得知了,来龙去脉也大致了解清楚。吕姨娘哀哀戚戚求到正院,泣声哭诉,她终如吕姨娘所愿命人找来人牙子把这几个仆人统统发卖出去。   最近这些日子,府里流言不断。   她知道,为此也不是没有处罚过底下的人。可舒霖欺负枣儿的事一出,眼瞧着那些处罚到底太轻,未能震慑,所以私下里仍敢议论纷纷。   这样下去自然是不行。   薛念兰遂吕姨娘的意把这些碎嘴的仆从发卖,一样是想着杀鸡儆猴,叫其他人仔细看一看下场。连府里的少爷乱说话都照样要被老爷罚,何况他们这些人?   往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嘴上没个把门的,便不会只是被发卖出去了。   但这之外,薛念兰也在意另一件事。   她上一次问灵儿是否对大公子有意,灵儿否认了。   可大公子这样维护灵儿,只怕……   郎有情妾无意,同样难办。   不知此事往后究竟会朝着哪个方向去发展,薛念兰又担忧起来。   舒静怡得知舒霖被罚,却觉得十分解气。   往前不知道多少次这个弟弟犯错,每每被轻轻揭过,而今总算有人能治他。   解气归解气。   不代表那些话便不伤人了。   舒静怡心疼卫灵儿也心疼“卫枣儿”,便特地命人去珍味酒楼买了些江南的小点,另又备下礼物,去雪梅院看望她们。   卫昭今天恰巧休息,不必去学堂。   舒静怡觉得自己来得正好,兴致勃勃指挥身后的丫鬟婆子把东西一一奉上。   光是江南风味的小点便几乎将案几摆满。   卫昭尚在小书房练字,不在房中,而卫灵儿见舒静怡这样大的阵仗,无奈笑问:“怡表妹这是做什么?”   舒静怡从丫鬟手中拿过自己准备的礼物走上前去。   “表姐,这些小点是我让人去珍味酒楼打包回来给你和枣儿的,之前听表姐说过这家酒楼东西确实很地道。”   介绍过案几上那些,舒静怡递过去给卫昭的礼物:“这是给枣儿表妹的。”   “枣儿爱读书,这是一方澄泥砚,希望枣儿能喜欢。”   “还有这些是给表姐的。”   舒静怡把两只匣子递给卫灵儿,“我选了很久呢,也希望表姐能喜欢。”   匣子里分别是一支芙蓉玉簪和一支赤金双蝶步摇。   卫灵儿看见这两样发饰,晓得舒静怡依然在惦记要为她添首饰。   “小点可以收下,但这些礼物太贵重。”卫灵儿合上匣子,推回给舒静怡。   舒静怡鼓一鼓脸颊:“我想送自己表姐和表妹礼物都不行吗?”   卫灵儿微笑:“可以换别的小玩意,不贵重的。”   舒静怡不满噘嘴:“表姐,哪有你这样的?我舍得送,你却不愿意收,我只能想你是嫌弃了。”   “如何会嫌弃?”   卫灵儿笑,“是不想表妹破费。”   没有被说服的舒静怡依然一脸的不高兴。   在她准备耍赖撒娇让卫灵儿收下礼物的时候,海棠从外面进来。   “小姐,世子爷身边的夏栀来了。”   “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呢。”   海棠的话把卫灵儿和舒静怡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不一会儿,夏栀从外面进来,见舒静怡也在,福身行礼:“见过二小姐。”   舒静怡连声问:“大哥哥让你来的,有重要的事?要我避一避吗?”   夏栀微笑:“奴婢不敢做二小姐的主。”   卫灵儿却不觉得会是私密之事。   她手掌摁了下舒静怡的手臂,问夏栀:“大表哥怎么了?”   夏栀说:“世子爷请两位表小姐过去马厩一趟。”   听到马厩,卫灵儿明白了,她微笑问:“现在去吗?”   国公爷发过话,要将原本准备给舒霖的那匹小马驹送给“卫枣儿”当赔礼。   舒瑾想必是让他们过去看一看。   夏栀笑说:“世子爷已经先行过去了。”   “好。”卫灵儿站起身,“枣儿在练字,我去喊她一声。”   卫灵儿出去了,没能反应过来的舒静怡追问夏栀:“过去马厩做什么?”   夏栀微笑:“二小姐,世子爷是请表小姐们去看马。”   舒静怡后知后觉:“本要给霖哥儿的小马驹?”   夏栀脸上笑意不改,她恍然,却又拧眉,小表妹有自己的马,那表姐呢?   转念再想,看马很好。   舒静怡趁此机会,把带来的礼物强行留下了。   ……   不多时,卫灵儿、卫昭和舒静怡一起离开雪梅院过去马厩。   如夏栀所说,舒瑾已经在这儿了。   “大表哥。”   卫灵儿和卫昭同舒瑾打招呼,舒静怡也喊一声“大哥哥”。   舒瑾点头,转而吩咐仆从去里面将马牵出来。   马厩里光线不太好,但外面有一片空地,牵马出来看一看倒也没有不方便。   卫灵儿他们等在外面。   但被牵出来的却不单单一匹白色的小马驹,还有一匹雪白大马。   一大一小的两匹马都十分漂亮。   毛发顺滑发亮,背部线条流畅深广,大马尤其四肢强健。   “如何?”   见卫灵儿安静欣赏着两匹马,舒瑾问道。   卫灵儿循声看向他,微微一笑:“都是很漂亮的马,瞧着性子也温驯。”   舒静怡好奇:“大哥哥,为什么是两匹马?”   舒瑾没有看卫灵儿。   他负手而立,淡定的、语声平静的说:“小马驹是枣儿的,大的那匹马,是灵儿表妹的。”   话说罢,舒瑾方才偏头望向卫灵儿问:“会骑马吗?”   卫灵儿脸上残留着惊讶之色,点了下头笑着回答:“爹爹以前教过我。”   学过是学过,然而骑马的次数屈指可数。   毕竟也没有多少机会。   当时吩咐明行去准备马匹给卫灵儿,没有想过她会不会骑马,后来想到这个问题,又觉得不会也无妨,反正他可以教她,不想她其实是会骑马的。   舒瑾眼底掠过一丝自己都未能觉察的淡淡的遗憾。   这个时候,他耳边亦响起舒静怡似幽怨似羡慕的声音。   “我也想要大哥哥送我这么好看的马。”   舒瑾偏头看了舒静怡一眼。   “你的那匹马一直养在马厩里,却不曾见你骑。”   被戳破,舒静怡心虚垂下脑袋。   不过她很快惊喜抬起头:“大哥哥怎么知道我不怎么骑马?是大哥哥其实一直都在关心我吗?”   “今天天气挺好的。”   “择日不如撞日,要不然我们一块儿去骑马踏青吧!”   舒静怡说着,眉眼弯弯,认为这个提议极好。   舒瑾却不置可否也看不出是否有兴趣。   没等到舒瑾点头,她不放弃,两步走到卫灵儿身边,双手拽住卫灵儿的胳膊:“表姐,我们去踏青吧,枣儿难得不用去学堂,何况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出门多可惜,我们带枣儿一起去放风筝呀!”   这话倒是说进卫灵儿心里去了。   自元宵过后,那么长时间,她还没带弟弟出门游玩过。   卫灵儿看一看卫昭,见卫昭眼巴巴看着她,微微一笑,眨了下眼睛。   卫昭会意,嘴角翘了起来。   之后卫灵儿不紧不慢看向舒瑾。   她目光温柔,声音也温柔,语声里甚至带着几分期待:“大表哥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是他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   意味着她心里已决定答应舒静怡的话,出门去骑马踏青放风筝。   舒瑾慢慢抬了眼。   他漫不经心的语气道:“其实今日无事,去也无妨。”   ……   虽然是临时决定出门,但有舒瑾在,薛念兰没有什么不能放他们去的,也吩咐管家多安排几个护卫跟着。   能够和自己的大哥哥出门踏青,舒静怡开心不已。   脸上的笑哪怕到得城郊都未消失。   舒静怡也没忘喊上舒静柔。   因而他们这一行也有不少人,加上府中仆从,颇有些浩浩荡荡。   暮春的天气依旧宜人,城郊处处好风光。   出门踏青的人更不在少数。   卫灵儿、舒瑾一行人一经出现,轻易吸引许多的目光。   小娘子们忍不住偷看舒瑾,少年郎们则视线在卫灵儿、舒静怡、舒静柔几个人的身上流转。   于是卫灵儿发现,识得舒瑾身份的不在少数。   一路走过来,上前与舒瑾打招呼问好的公子哥儿可谓接连不断。   其中不少是兄妹或者姐弟一起过来。   舒瑾神色始终淡淡的,并不热络,而那些人浑不在意。   至于小娘子们,多半都认识舒静怡和舒静柔。   有的是之前在沛国公府的赏花宴见过,仍记得卫灵儿,也与卫灵儿打招呼。   寒暄不停难免要耽误工夫。   待他们走到落脚的桃花树下时,府里的丫鬟婆子们已经将绒毯、案几、茶点等都准备妥当。舒静怡命人去珍味酒楼买回来的江南小点都带过来了。另也备下些果脯点心,此时案几上摆着几个大攒盒,里面都是各种各样的零嘴儿。   卫灵儿倒了杯茶水给卫昭说:“人有点儿多,歇一会再去放风筝。”   卫昭捧着茶杯笑:“姐姐,我不着急。”   卫灵儿颔首,让海棠将临时从大街上买的小马风筝拿过来。   她自顾自低头摆弄着风筝的时候,又有认识舒瑾的人上前与他打招呼,本未在意,不想听见那人说:“这一位可是卫家的小娘子?”   卫灵儿注意力从风筝上移开,抬头一看,脸孔陌生,她不认识。   舒静怡凑过来,小声告诉她:“是林薇的二哥。”   林薇的二哥,定远侯府的二少爷。   卫灵儿礼貌微笑起身,垂首与对方福身见了个礼说:“林二公子。”   林盛一面暗中打量着卫灵儿,一面回以一礼。   随即他扭头看舒瑾,脸上有笑:“原来这位便是在赏花宴上赢过我五妹妹投壶的小娘子,未想生得这般楚楚可人,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话听来奇怪。   似夸非夸,有些阴阳怪气。   但到底这是林薇的二哥,林薇赏花宴那一日丢了脸,羞愤中提前回府,关心她的人自然心疼她。   想为林薇出气或替林薇说和,卫灵儿都理解。   然而舒静怡听林盛提起赏花宴的事情,火气便上来了。   她正准备开口,被卫灵儿悄悄握住她的手,又眼神示意她冷静。   舒静怡便闭了嘴,只站在卫灵儿的身边。   卫灵儿脸上则仍是那样柔柔的笑意。   她看着林盛:“林二公子谬赞。”   “因为在那日赏花宴之前,我已许久不曾玩过投壶。”   “论起来,只能说是运气不错,方侥幸赢下林家五娘子一回而已。”   很久没有玩,运气不错,侥幸……   所以未曾费什么力气便把你妹妹比得几近崩溃,愤而离席。   卫灵儿是这样的意思。   林盛也从她话里听出这样的意思。   他看着微微而笑、面色不改的卫灵儿,自己脸上的笑却变得有一些僵硬。   便是以为卫灵儿是在故意挑衅。   偏卫灵儿的语声温柔,提起赏花宴上的事情乃至眉眼怅然。   “投壶比试原是冯四娘子的提议,我想着能和五娘子冰释前嫌,故而应下,实在不知事情后来会变成那般。如今想起来,心中依然歉疚不已。可惜一直没有寻到机会当面与五娘子解释。”   “今日得见二公子,可否劳烦二公子帮忙带几句话?”   卫灵儿诚恳问道。   太过诚恳的话令林盛觉得自己之前是多想了。   林盛下意识点头答应:“可。”   卫灵儿微微一笑,颊边露出那一对甜美可爱的小梨涡。   “烦请二公子转告五娘子,赏花宴上,她说卫家小门小户的话,并未说错,我亦不会放在心上。我能有一门郑国公府这样的亲戚,也确实幸运,因老夫人、姨父姨母、大表哥、表妹们都待我很好。我父母已故,与五娘子不同,如今能够免受无依无靠之苦,说声幸运,其实已是太轻了。”   “我想五娘子的那些话实则是为提醒我,要记得这么多人对我的好,不可忘恩负义。而今想来,五娘子也是一片苦心,我当感激。”   卫灵儿又与林盛福身:“所以请二公子务必转告五娘子,我没有怪过她,相反心里是感谢的。”   “也往五娘子莫执念于一场输赢。”   “希望往后有机会再与五娘子比试投壶,我想,五娘子定然能赢。”   卫灵儿说的这些和自己妹妹说的全然不是一回事。   林盛瞠目结舌,犹不肯信。   “卫小娘子切勿血口喷人,我五妹妹岂会那般无礼?”   “这实在是……”   林盛想不到该怎么说。   舒静怡只认为自己表姐不该与分明来者不善的林盛多废话。   她忍耐不住,终于还是冷哼出声。   “林二公子,岂止你不相信,我若非亲眼所见,只怕一样不敢相信。可那么多人看见了、听见了,何来血口喷人之说?我从前如何晓得阿薇是那样无礼的人?”   “但更不知林二公子为何特地来我表姐面前提这些。”   “阿薇从来不曾道歉,我们没有多计较,林二公子,你还要如何?”   舒静柔走到舒静怡的旁边。   她嗓音柔柔的,但说出口的话坚定:“林二公子,我们没有必要撒谎。”   林盛彻底的傻眼。   他也知道,她们根本没有必要撒谎。   今日,他是带妹妹出来踏青散心。   他们来得早一些,舒瑾一行人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他很快便注意到了。   当时他准备带妹妹上前打招呼,却被妹妹拦下说不去。   询问原因,得知住在郑国公府的那一位姓卫的表小姐也在其中。   妹妹去赴沛国公府的赏花宴却哭着回府,恰好被他撞见,难免关心。于是从妹妹口中听说,因在赏花宴上,被舒家一位姓卫的表小姐黑心设计,闹得在小娘子们面前丢人,心里实在委屈,待不住,所以提前回府。   妹妹被人欺负,他如何不心疼?   这件事,他记在心里,却顾念和郑国公府的交情,没法找上门要个说法。   可是这么久妹妹都不敢面对这个人,他觉得不能这样。   至少该让舒家的人晓得对方面目。   可、可……   怎么会……竟然……?   林盛被这些话说得涨红了脸,羞愧难当。   尤其舒瑾从旁盯他一眼,他无地自容,唯有匆匆的告辞,落荒而逃。   舒瑾早听过那日赏花宴上的一些事。   他知道卫灵儿和人比试投壶,但不知是林薇,也不知其中有这样的因由在。   舒瑾拧眉,去看卫灵儿。   却见卫灵儿望他一眼,而那眼神里,似乎含着淡淡的……怨念? 第23章 道歉 她脸不红心不跳:“大表哥,我不……   清风拂面, 鸟语花香,本是人间好时节。   但此时坐在树下的林薇正因望见舒瑾和卫灵儿走在一处的那一幕无比沮丧。   想到那天赏花宴上发生的事可能已经传到舒瑾耳中,她愈难受不已。   在舒瑾眼里, 她定然变成一个无理取闹之人。   林薇自顾自感伤,完全没有留意她的二哥林盛不见了。   待她注意到林盛不在附近时, 问大丫鬟,得知林盛独自过去了同舒瑾打招呼, 她慌慌中让丫鬟扶着她站起身。   舒家众人在何处落脚, 林薇是留心了的。   她站在树下, 翘首往舒瑾的方向张望过半晌, 望见自己二哥已经往回走。   林薇用力咬了下嘴唇。   等到自己二哥快要走回来了,她提裙快步迎上去。   欲开口,却发现林盛的脸色不对。   林薇心头微沉:“二哥, 怎么了?你不是去和舒大公子打招呼去了吗?”   林盛落荒而逃之后, 头脑空白,只顾着埋头往回走。直到此刻听见自己五妹的声音,他似猛然回过神,停下脚步,抬了眼,一双眼睛盯住林薇,眼底满含失望。   林薇被他看得一颗心惴惴:“二哥为何这样看着我?”   “五妹, 二哥对你很失望。”   林盛拧了眉,深吸一气, 说, “这一次的事,我可不计较,但你当知道, 那样实在丢人。”   什么这样那样的?   林薇没听明白自己二哥的话,也皱眉:“二哥在说什么?”   林盛又看一眼林薇,想到那样在舒家人面前出丑,沉沉的一张脸走回他们落脚的地方去坐下了。   林薇蹙眉站在原地望着林盛的背影几息时间,才抬脚跟上。   灌下两杯冷茶,林盛情绪稍有缓和。   林薇亦想到二哥去见过舒瑾回来便这个样子,且说她丢人,指不定是……   “是舒大公子和二哥说了什么吗?”   在案几旁跪坐下来,林薇观察着林盛脸上的表情,佯作不满,“好端端的二哥为何说我丢人?”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即便是我丢人,二哥半个字不肯多说,我又如何晓得二哥心中所想?”   林盛原本体谅林薇那日伤心难过,克制着不在她面前重提那些。   可听她这样的话,心觉不说是不行。   命丫鬟小厮们退远一些,待旁人听不见他们说话,林盛方才压低声音开口:“五妹妹可记得上个月沛国公府的那一场赏花宴?彼时当真如五妹妹所说,是卫家的小娘子黑心设计你,令你输了投壶,在那么多小娘子面前丢脸吗?”   林盛语气里不由自主带上两分诘问之意。   落在林薇耳中,无疑是兴师问罪,尤其她的二哥才见过舒家人回来。   几句质问令林薇感到难堪,一张脸“唰”地一下红了。   是谁和他说那些事的?难道是舒瑾?   想到这样一种可能性,林薇咬唇,眸光晶莹:“二哥是听信何人胡说?”   林盛见妹妹不认,更生恼:“胡说?当真是胡说吗?”   “若非我相信你那时说过的话,我如何会跑去为你出头,乃至在舒家大公子面前丢了那么大一个人!舒家的二小姐和三小姐都说是你无礼在先,难道她们有必要胡编乱造?或是你想与她们对峙?”   林薇被林盛说得愣住。   随即,她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二哥:“二哥跑去了为我出头?”   林盛眸光一凛,语声微沉:“我见你郁郁寡欢,因那卫家小娘子在,甚至不敢去和舒家的大公子和两位小娘子打招呼,便想去为你讨个公道说法。”   谁知道被自己的妹妹骗得好狠。   “卫家小娘子说是冯家的四小姐提议让你们比试投壶,为何你不曾说?还有,虽然那卫家小娘子门第不高,但你怎能因此而言语挖苦?这般做派,何来贵女风度?我见她淑雅娴静,性子温和,应不会是难相处的人。何况她是父母遇难,才不得不来投奔自己姨父姨母的!我这一次真在舒家大公子面前丢脸丢得狠了……”   林盛不停数落着林薇,林薇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想到此时的舒瑾可能如何看待她,她挺直的背脊垮下来,神色落寞。   林盛说得半天,见林薇在发呆,不由恼道:“五妹你在听吗?”   林薇垂下眼,没有应声,只觉得欲哭无泪,欲恼无言。   ……   林盛离开之后不久,眼瞧空地上人少了些,卫灵儿便带着卫昭去放风筝。舒静怡想邀请舒瑾一起去骑马,但舒瑾以身体不适为由拒了,让舒静怡和舒静柔去玩,她们两姐妹遗憾中相携去而去。   舒瑾独自留在桃树下。   他慵懒坐于案几旁,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闲闲执白釉杯盏,阵阵清风吹拂而过,吹得他身上一袭宽大衣袍衣袂飘飘。如是郎君,本便面如冠玉,朗目疏眉,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越认为舒家大公子若清风朗月,乃天人之姿。   然而舒瑾能得那么多世家公子哥儿的拥簇自不会是因为他生得好看。   也不会单纯因他的国公府世子身份。   实际上,他年少时便因写得一篇篇炳炳烺烺的文章而才名在外,邺京皆知舒家大公子文采斐然。   何况其又师从明镜门的主官徐阔,武艺高强。   舒瑾这些年虽然在邺京沉寂了下去,但无人轻视于他,不提今上似乎对他颇为青睐。外人眼瞧皇帝陛下欲他入明镜门,被拒却不恼,连今上都是如此态度,有脑子的当然也就只盼着与他交好。   可惜“天人”此时一门心思忙于观摩卫灵儿和卫昭放风筝。   小马风筝高高飞上天,与四周的“孔雀”、“燕子”、“蝴蝶”之类的风筝相比可谓独具一格。   舒瑾也不知她为何挑了这么个风筝给“卫枣儿”。   难道是因为今天新得的那两匹马?   不过,舒瑾觉得卫灵儿确实一直都有意不把“卫枣儿”培养成世人眼中的大家闺秀。他从程夫子口中了解到,“卫枣儿”去学堂上课,课上总是十分认真,布置的背书、练字等课业,也常常要比一同上课的少爷们都完成得更好。   除去“卫枣儿”勤奋好学,与卫灵儿的督促定是分不开的。   卫灵儿也费尽心思让“卫枣儿”习武。   不是随便学些拳脚功夫,而是盼着“卫枣儿”武艺高强。   所以在他养伤期间,也一日不歇让“卫枣儿”按他教过的那些自己练习。   和“卫枣儿”年龄相当的孩童里,如她的只怕没有几个。   但并非不能理解。   她们一对姐妹,无依无靠,又不能事事指望姨母,唯有自己努力立起来。   一时又想,卫灵儿的父母大约也从不曾非要她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因而她才能有那般坚韧的性子,能抗得住那么多事情。   舒瑾想着这些,不紧不慢端起茶杯。   白釉茶杯递至唇边,一口热茶下肚,听见一道怯怯弱弱的声音,喊他:“舒、舒公子……”   舒瑾抬眸,一名小娘子正站在他面前不远处。   位置挑得极好,恰把本在他视线中的卫灵儿和卫昭挡住了。   “有事?”   舒瑾搁下手中的茶杯,淡淡问。   林薇逆光而立,有一些看不清舒瑾脸上的表情,她也不敢仔细去看。   光是要站到舒瑾面前,她便觉得被什么抽光身上力气。   可不来解释怎么办呢?   舒瑾已经知道赏花宴上发生的事了,又或者卫灵儿早便告诉他。   总之,他目下大概很看不上她。   她不愿意被他那样看。   林薇暗自咬唇,鼓足勇气开口:“我想道个歉。”   “那一日在沛国公府的赏花宴,我确实有不对之处,但我并非有意,望舒公子见谅。”   赏花宴?   听她提及此事,舒瑾终于正眼看林薇,辨认出她是林家的五娘子,林盛口中的五妹妹,以及,赏花宴上故意刁难卫灵儿但在投壶比试中惨败输给了卫灵儿的人。   但这所谓的道歉。   她是不对,不该无缘无故刁难人,叫人难堪,更不该在别人伤口上撒盐。   可诚心道歉也不是对着他一个无关的人道歉。   舒瑾手指轻敲了下案几,似笑非笑:“林五小姐是说,想要为那一日赏花宴上的事道歉?”   林薇点点头,声若蚊呐:“是。”   舒瑾轻唔一声,微微偏过头吩咐夏栀:“去请灵儿表妹过来。”   林薇听言惊恐抬起头。   舒瑾笑问:“怎么了?不是要道歉吗?”   林薇飞快垂下眼去,因心里觉得羞耻而脸颊微红,更说不出话。   她道歉,是希望舒瑾不要误会她,是希望能以此挽回她在他心里的印象。   至于那个卫灵儿……她怎么可能去向卫灵儿低头说对不起?   林薇眸中浮现淡淡的懊恼。   舒瑾为何如此的偏袒卫灵儿?就因为卫灵儿是他的表妹?可她往日见他与舒静怡、舒静柔都不太亲近的。   夏栀得了舒瑾吩咐,正准备去找卫灵儿。   可没走出去两步,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吵闹的动静,只见原先放风筝的人四散避走,似有事发生。   “爷,好像出事了!”   夏栀回头与舒瑾说得一声,而几乎与她同时注意到动静的舒瑾已然起身。   林薇站在原地,感觉身边有一阵风掠过。   扭头去看,只见舒瑾逆着四散人群,朝动静传来的方向,赶了过去。   ……   异动出现的时候,卫灵儿正在教卫昭放风筝。   才指点卫昭领悟到该如何扯风筝线才能让风筝飞得高一些,不远处本同样在放风筝的人忽然往不同的方向跑。   海棠惊愕道:“小姐,前边好像是出事了!”   卫灵儿朝那个方向看过去,却没有多少时间确认情况。   他们周围的人都因异动而变得慌乱,一心想离开,将手里的风筝直接扔了。   卫灵儿也把风筝扔了,海棠当下抱起卫昭,他们几个人和其他人一样,迅速离开这个地方。   避走时耳边却也捕捉到一些声音。   “是明镜门在抓人!”   “那几个恶徒手里的刀上都滴着血,实在叫人胆战心惊。”   “我刚刚好像看见徐大人都亲自来抓人了,那些到底是什么人,竟需要徐大人亲自出马。”   “罢了罢了,快些走,留下没得一个不小心就遭殃!”   卫灵儿和海棠听见有恶徒持着刀剑,脚下的步子变得更快一些。   她又对卫昭说:“枣儿,闭眼睛。”   卫昭听话双眼紧闭。   卫灵儿紧抿着唇,回头看去一眼,视线穿过重重人群,望见一个中年男人被两个穿玄色衣袍的人钳制住。   虽然离得远,但她认得那衣裳是明镜门专属的官袍,非明镜门的人不可穿。   卫灵儿只一眼已收回视线。   身后又有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说着些令人心惊肉跳的话。   “你们明镜门说到底不过都是刘雍的走狗。”   “别以为没人知道,刘雍为了赶尽杀绝,这些年一直让你们借着查案名义在大周境内四处搜寻太子妃和太子旧臣的下落!”   那人声音粗犷且声如洪钟。   说着大笑起来,笑声癫狂,似疯癫笑得一阵之后,猛然敛笑,厉声开口。   “可惜刘雍得位不正,心狠手辣谋害亲兄,必遭天谴!”   “你们这些唯利是图、道貌岸然的走狗败类也绝不会有好什么好下场!”   字字句句都可谓大逆不道。   不但卫灵儿听见这些话,远远近近不少人都听清楚这些话。   许多事,不是寻常人可以随便议论的。   尤其是牵扯皇家秘辛。   一如卫灵儿曾从薛念兰口中听说有关纪家的事情里,提到过的纪家有过一位女儿乃是太子妃。后来太子出事,太子妃也出事,今上继承大统,纪家则一落千丈。   此人口中的刘雍,是如今的皇帝陛下的大名。   而他提到的得位不正、谋害亲兄在刘雍登基之前确有过类似的传言。   然那时太子刘朗早已不在人世。   刘雍成为新帝是定局,且至今已有八载年岁,大周承平已久,那些事是真是假,对大多数人已不甚重要。   现下重要的是这些话十分烫耳朵,倘若帝王疑心猜忌,那便是大难临头。   于是一帮人更跑得飞快,生怕晚一步被牵连。   卫灵儿却又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   先前瞧见被明镜门的人押着的中年男人已垂下脑袋,一动不动。   说出那些大逆不道之言的人似乎便是他。   看起来,应是自尽了。   卫灵儿眉心微蹙,仍抿着唇,收回视线。   眼前骤现一道高大的身影。   卫灵儿没有专心看路,全无防备,吃惊之下,险些直直撞上去。   “大表哥?”   慌忙停下脚步又退开两步,定睛看清楚眼前的人容貌,卫灵儿不掩诧异。   舒瑾隔着衣袖握住卫灵儿的手臂,推她往前。   “先回去。”   卫灵儿被推得朝着他们原本落脚的地方走过去几步,回头只见舒瑾继续逆着人潮往明镜门的人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她后知后觉记起听见有人说“徐大人”亲自出马。   那些人口中的徐大人,应是舒瑾的恩师徐阔。   舒瑾这是要去找他的恩师?   猜测在卫灵儿脑海中闪过,眼瞧宋嬷嬷并两个国公府的护卫也赶来保护他们,她当即吩咐海棠一句:“照顾好枣儿。”   海棠来不及开口,卫灵儿已然转身去追舒瑾,而明言明行跟在他们身后。   见状,海棠终未多说什么,抱着卫昭快步走过去和宋嬷嬷会合,复同宋嬷嬷、护卫一起护送卫昭回落脚之处。   ……   舒瑾起初是来找卫灵儿和卫昭的。   见他们平安无事,听过那个中年男人的一番话,又见徐阔和徐庭耀在,便想着过去看一看情况。   结果身后多出个“尾巴”。   舒瑾皱眉望向紧跟在他身后的卫灵儿:“这儿可能有危险,你先回去。”   卫灵儿眼眸无辜,摇一摇头拒绝。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柔声说:“大表哥,我不放心你。”   舒瑾视线扫过不远处的徐阔、徐庭耀等人,见明镜门的抓捕似已结束,暗忖中没有再让卫灵儿离开。他沉声道:“跟紧我,不要乱跑。”卫灵儿忙不迭点点头。   于是卫灵儿便跟着舒瑾到徐阔、徐庭耀的跟前。   舒瑾同他们打招呼,卫灵儿半躲在舒瑾身后,一时没有主动说话,这个时候也无人注意她。   之前那个中年男人自尽了。   同他一起被明镜门追捕的几个人都如他一般自行了结性命。   这会儿明镜门的人正在收拾残局。   舒瑾略看得几眼,确认情况,面容严肃,眉头紧皱:“都是死士?”   徐庭耀说:“舌下藏、毒,说完那些话便服毒自尽。”   他们的计划本是将这些人活捉,起码得留活口,变成现在这样一个活口都没了,等于计划失败。徐庭耀表情凝重。   “我今日同妹妹和表妹们出门踏青,见这边人人惶恐,怕有什么事情,才过来探一探情况。”舒瑾解释过,又说,“现下这般,只怕人心惶惶。”   “乱臣贼子的话,何人犯蠢当真?”   一道浑厚而稳重的声音响起,算否了舒瑾的话,而说话的正是徐阔。   卫灵儿悄悄打量这位听闻已久但初次见面的明镜门的长官。   才看得一眼,徐阔瞬间有所觉察,目光如炬朝她看过来。徐阔视线在她脸上凝了一瞬,大约见她站在舒瑾身后,又非舒家的小娘子,便问舒瑾:“你的表妹?”   “是,师傅。”   舒瑾颔首,继而偏头对卫灵儿说,“和徐大人见个礼。”   卫灵儿这才从舒瑾身后走出来,螓首低垂,乖巧深福道:“民女卫灵儿见过徐大人。”   徐阔看着卫灵儿说:“不必多礼。”   卫灵儿起了身,没有再往舒瑾的身后躲藏,站在他的身侧。   同徐阔见过礼之后,她与徐庭耀也问一声好。   想是之前抓捕那些人时发生过打斗,徐庭耀侧脸似不小心沾染一些血迹。   卫灵儿迟疑了下,从袖中摸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舒瑾,小声说道:“大表哥,徐公子的左脸好像沾了东西……”   徐庭耀听言,看一看卫灵儿手里那块帕子,明白过来。没等舒瑾说什么,他不以为意道:“多谢卫小娘子,但是无妨,回去自会梳洗。”   “抱歉,是我多事。”   卫灵儿略有歉意,将帕子收回袖中。   舒瑾眉眼不动瞥向卫灵儿。   从之前询问徐庭耀的玉佩是从何处买的,到今日明知可能有危险也非要跟着他过来,以及目下,要递帕子给徐庭耀擦脸——不得不说,他的灵儿表妹,好似对徐庭耀有两分不同寻常。   跟过来是因为发现徐庭耀在这里?   抑或有其他的原因?   同意她跟着他,是晓得自己可以保护好她且想瞧瞧她为何非要跟他过来。   现下唯一能够确认,绝无可能是她之前说的什么不放心他。   舒瑾转过脸去。   有所觉察的卫灵儿同样看了看舒瑾,垂下眼。   明镜门要抓捕的人无人逃脱,悉数服毒自尽,因而待收拾完残局,徐阔、徐庭耀等人便已离开回去复命。   舒瑾和卫灵儿也未在这个地方多留。   他们一起往回走。   起初,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沉默中走出去很长一段路,卫灵儿悄声问:“大表哥,我们听见那些话,当真不要紧吗?”   舒瑾淡淡回答:“不必担心。”   卫灵儿转过脸看着他。   舒瑾便继续说:“如今天下太平、万物安宁,无人能在这些事情上掀得起风浪,那几人不过以卵击石。”   “何况你方才也瞧见,今日来此踏青的有不少是官宦人家的少爷小姐。”   “所以不用担心。”   卫灵儿点了下头,又微微一笑:“还是大表哥看得明白,听大表哥这么一说,确实不用担心,是我太过胆小。好在有大表哥,我也能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一如既往语气诚恳的夸赞着他。   舒瑾也笑。   “左右我和你一样听见那些话,即便有什么要紧,也不会是单你一个人。”   卫灵儿轻叹:“可我不希望我有事,更不希望大表哥有事啊。”   “大表哥……”   默一默,卫灵儿才喊舒瑾一声,林薇和林盛迎了上来。   林薇眼眶微红。   站在林薇旁边的林盛与舒瑾、卫灵儿见过礼,对卫灵儿道:“卫小娘子,先前是我无状,没有弄清楚事实真相,误会于你,现特与你道歉,望你海涵。”话音落,为表明诚意,他与卫灵儿郑重行一礼。   林薇脸上看不出情愿不情愿,哽咽道:“卫小娘子,对不起,是我错了。”   她低下头,不去看谁。   卫灵儿没有图谋过他们的道歉。   不过,既然向她道歉了,她不会让他们下不来台。   “二公子,五小姐,我仍是之前的话,不曾将赏花宴那一日的事情放在心上,也请你们往后无须挂心那些。”卫灵儿温声说,“但是二位既诚心诚意,这道歉,我便也厚着脸皮收下了。”   林盛心下感慨卫家这位小娘子实在好脾气。   他不觉柔声道:“请卫小娘子务必接受我们兄妹的道歉。”   卫灵儿莞尔,与林盛点了下头。   林盛看着笑靥如花、眉目温柔的卫灵儿,脸上也浮现笑容。   舒瑾却因林薇这幅羞愧又羞耻的模样,隐隐约约记起来一件事情,亦恍然明白卫灵儿此前看他时,眼神里淡淡的怨念。原来那一日的事情,实则因他而起。   “五小姐。”   听见舒瑾的声音,林薇有些惊讶有些懵抬头望过去,见他在看自己,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眩晕。   下一刻,她听见舒瑾说:“若非二公子前来质问,我本不知赏花宴那天发生过什么。是以望你不要因为这样的事情,变成亲友都不识得的模样。”   林薇愣在原地。   耳边回荡着舒瑾最后的那三个字——“不值得。”   林薇被舒瑾的话闹得呆住,卫灵儿同样惊疑。   舒瑾居然晓得林薇对他暗生情愫。   之前林盛跑来找她的麻烦,她承认林盛离开的时候,自己起了些许怨念,毕竟眼见此事要没完没了。可没想过舒瑾注意到了,并且明白自己为何那样看他。   这位便宜大表哥,可真真是……   此时他们已和林盛、林薇分开并走出去一段路,卫灵儿悄悄看舒瑾。   见舒瑾在看自己,卫灵儿没有避开他的视线,莞尔一笑,眨一眨眼:“大表哥,你好像知道的太多了。”   舒瑾挑眉:“为何之前不告诉我?”   卫灵儿微笑,同他说:“因为她错在无缘无故针对我,而不是别的什么。”   “没有告诉大表哥的必要。”   舒瑾听懂了。   她是在说,喜欢一个人本身没有错。   所以林薇喜欢他没有不对,不对的是因此而无故伤害别人。   “表妹是对的。”   少倾,舒瑾淡定看着卫灵儿,平静说道。 第24章 读心 听清楚舒瑾的话,卫灵儿心口突突……   舒静怡和舒静柔骑马走得远了一些。   她们迟一些回来休息的时候, 明镜门的人离开了,而因那样一场突如其来的抓捕,踏青游玩的人也陆陆续续离去。   突来的冷清令她们意识到似乎发生过什么事。   待弄清楚究竟怎么了, 舒静怡和舒静柔皆大吃一惊又有两分后怕,唯独庆幸无人受伤出事。   但作为央着他们出门踏青的那一个, 舒静怡不免歉然。   若她不临时起意,也不至于会遇上这些。   舒静怡见风筝在混乱中弄丢了, 而目下只怕无人有骑马赏景的兴致, 便想着是不是回府为好, 亦征询其他人意见。后来她视线在舒静柔、卫灵儿和舒瑾的身上转一转, 最终定格在舒瑾脸上,想让他做个决定:“大哥哥觉得呢?”   舒瑾很镇静,那一场意外对他似乎并未造成任何影响。   他也未点头说要回府, 而是道:“这儿离北灵寺很近, 既无踏青的兴致,不如去寺里转一转。”   北灵寺在北灵山上。   从他们所在之处到北灵山只约一里地,无论乘马车或骑马过去,都费不了太多的时间。   “也到用午膳的时间了。”   “现下过去,应当能赶上寺里的斋饭。”   舒静怡听言眼前一亮。   她笑吟吟道:“北灵寺的斋饭一向很不错,是别处尝不到的美味。”   于是便这么说定。   一行人没有直接打道回府,而是去往北灵山。   不知是否也受方才之事的影响, 他们没有遇到其他往北灵寺去的人。山林静谧,啾啾鸟鸣清晰回荡于山谷, 他们沿着山道往北灵寺去的时候, 偶见仍盛开着的桃花,为满山翠色平添一抹灵动。置身其中,多少情绪都被一一抚平。   北灵寺藏于北灵山上, 今日亦不同以往的清净,鲜有香客。   他们入得寺中,一宽袍沙弥缓步上前,与舒瑾见了个佛礼:“舒公子。”   显然是认得舒瑾。   舒瑾同样与那沙弥回一礼:“叨扰了。”   沙弥温声道:“厢房已准备妥当,请诸位施主移步后院休息。”   说着,他转身先一步走在前面,为他们引路。   卫灵儿想起舒瑾之前吩咐过明行什么事。   以目下看,应是让明行提前过来北灵寺做些安排。   他们跟着那沙弥穿过长廊,去到寺庙的后院,停在三间厢房外。   交待过两句,沙弥离去,也是让他们自便的意思。   三间厢房足够的宽裕。   因而顺理成章的,舒瑾一间、舒静怡和舒静柔一间,卫灵儿和卫昭也一间。   斋饭要稍迟一些才送过来。   卫灵儿便让海棠和宋嬷嬷去要来巾帕和热水,与卫昭分别净手净面。   晚些用过斋饭,见卫昭连连打哈欠,厢房里本有床榻,卫灵儿哄他躺下来睡一会。卫昭才刚睡着,有人过来敲门,舒静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表姐,一起去求签吗?北灵寺的签可灵验了。”   卫灵儿离开床榻走到门边。   宋嬷嬷开了门,舒静怡和舒静柔都站在门外。   卫灵儿迈步走出去,站在廊下,压低声音与她们说:“枣儿刚睡下,我今日便不去了,怡表妹和柔表妹去玩吧。”她弯一弯眼睛又说,“表妹定都是上上签。”   “不去吗?很快能回来的。”舒静怡企图说服卫灵儿。   卫灵儿微微一笑:“下一次罢。”   不能一起去求签,舒静怡觉得遗憾,却没有勉强,辞别卫灵儿后,和舒静柔一道去往前殿。   卫灵儿目送她们二人离开才折回厢房里。   后来海棠和宋嬷嬷在外面守着。   卫灵儿半靠半坐在床榻旁想了会儿事情,思索间不觉困倦袭来,悄然中也渐渐睡着了。   这一觉忽而做了个噩梦。   挣扎中自梦中醒来,卫灵儿猛然睁眼,看清楚厢房里的布置,记起自己在北灵寺,慢慢缓过神。   偏头看一看仍在睡觉的卫昭,卫灵儿抬手摁一摁胸口,缓过一口气,她用帕子擦去额头冷汗,起身走出厢房。让宋嬷嬷和海棠留下看着卫昭,没有走远,她只到院子里去走一走、静一静。   之前随那沙弥到厢房时,卫灵儿注意院中有一方池塘。   似乎是方荷塘,只现今时日尚早,不说荷花,连荷叶也瞧不见多少踪影。   水面上有风徐徐吹来。   卫灵儿倚栏而立,任微凉的风拂面,人却对着荷塘走神了。   舒瑾从前殿忙过些事情回到后院。   他本欲回厢房,但望见院中卫灵儿的身影,停下脚步。   站在原地凝视卫灵儿几息时间,复朝厢房的方向看过去一眼,舒瑾脚下步子调转方向,抬脚朝卫灵儿走过去。他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因而靠得近了,卫灵儿也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便回了下头。   舒瑾问:“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卫灵儿转过身来,微笑说:“小憩时做了个不是很好的梦,所以出来吹吹风,不走远,就没让人跟着。”   “大表哥是从前殿回来?”   “怡表妹和柔表妹应该也在前殿,她们之前说想去求签。”   舒瑾微微颔首道:“我在前殿瞧见她们了。”   顿一顿,他又问一句,“怡姐儿说原本是想找你一起去的,既来了,为何不同她们去求一签?”   卫灵儿笑问:“大表哥刚刚也是去前殿求签吗?”   舒瑾道:“不是。”   卫灵儿也问:“那大表哥为何不求上一签?”   没有等舒瑾回答,她自顾自说,“定是大表哥不问神佛、不求神佛,所以对此不感兴趣。”   又如何是在说他?   这话分明在说她自己之所以不去是对神佛不问也不求。   舒瑾便觉得那个问题问得很不好。   沉默一瞬,他对卫灵儿说:“是我失言了。”   卫灵儿笑意不改,歪了下脑袋问:“所以大表哥是去前殿做什么?”   舒瑾抬眼看一看卫灵儿,视线又从她脸上移开,落在水面上一片才冒出来个尖尖的嫩绿荷叶上。   半晌,他说:“下一次你来北灵寺求签,再告诉你。”   而她根本不打算再来求签。   他也不想多提刚刚到底去做了什么。   卫灵儿垂眼一笑,点点头:“好,那我和大表哥说定了。”   舒瑾也笑,不紧不慢走上前,隔着两步距离,同卫灵儿一样立在栏杆前。   两个人一时都未说话。   周遭陷入安静,远处树上的鸟叫声清晰可闻,而眼前的池塘依旧什么景致也无,偏得了他们青睐,都盯着看。   似过得许久。   卫灵儿听见舒瑾的声音,问她:“表妹是不是对明镜门很感兴趣?”   听清楚舒瑾这一句话的瞬间,卫灵儿心口突突跳了跳。   随即心底生出几分懊恼。   她面上却未显露,只微讶转过脸:“大表哥怎么晓得我对明镜门感兴趣?”   “难道大表哥会读心之术吗?”   卫灵儿讶然望着舒瑾。   舒瑾淡淡一笑:“我若会读心之术,便不必问表妹了,不过是见表妹似乎感兴趣,随口一问。”   卫灵儿嘴角翘了翘,没有否认,但问:“大表哥是不是很了解明镜门?”又道,“我之前听说过,大表哥原本是可以入明镜门任职的。论起来,明镜门确实盛名在外,我幼时在江南也听说过它。”   舒瑾道:“我对明镜门所知与你所知并无不同。”   “虽然师傅负责掌管明镜门,但他公私分明,从不与我说明镜门的事。”   卫灵儿了然颔首,笑着说:“徐大人看起来便像是公私分明的人。”   轻唔一声,她又似好奇问舒瑾道,“大表哥小时候跟着徐大人学武,会不会很辛苦?”   舒瑾点了点头:“确实辛苦,但不吃苦也学不成。且那时我和徐庭耀、徐庭耀的妹妹是一起习武,徐庭耀的妹妹尤其刻苦,我和徐庭耀便也不愿输出她。”   卫灵儿道:“我也听说过徐家这位小娘子同在明镜门,巾帼不让须眉。”   舒瑾却没有与卫灵儿多聊徐嘉敏的事,而是说:“这世上,每个人的因缘际会本就不同。”   话里隐隐的宽慰之意。   卫灵儿对舒瑾莞尔一笑:“嗯!”   舒瑾默一默,继续对卫灵儿道:“下次有什么想知道的、想问的,可以直接来问我,不必担心给我添麻烦。或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也可以与我直说。”   卫灵儿眸光微闪。   她弯一弯眼睛,笑容很甜:“好,多谢大表哥。”   ……   更晚一些,舒静怡和舒静柔相携从前殿回到后院,两个人都如卫灵儿吉言求得上上签,很是高兴,又顺便为大家求了平安符。卫灵儿、卫昭、舒瑾以及留在府中的舒霖和舒静欣全都有份。   下午山中天气生变,不似上午风和日丽。   未免下雨,届时下山不便,舒静怡和舒静柔回来之后,他们收拾过一番,准备离开北灵寺回府。   往前殿去的时候,寺中骤然响起一阵孩童的朗朗读书声。   卫灵儿奇怪张望两眼。   舒静怡瞧见了便说:“表姐,你没有听错,是有孩童在读书。这些孩童都是孤儿,暂被北灵寺收留,寺里的大师每天会教他们读书习字全当结善缘、积功德。”   卫灵儿问:“暂时被收留?那以后呢?”   舒静怡继续解释:“等他们长大些,或被有缘人收养,或被送去学手艺,便不会常留寺中了。”   “原是如此。”   卫灵儿应一声,又朝读书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一眼。   到底未继续多留。   他们很快离开北灵寺下山了,待回到郑国公府已是天将黑未黑之际。   一行人先去正院与薛念兰请安。   恰吕姨娘、王姨娘和舒静欣都在这里,舒静怡把从北灵寺秋来的平安符拿给了舒静欣,也把舒霖的那一份交给吕姨娘。   “替霖哥儿谢过二小姐。”   吕姨娘接过平安符,复笑着对舒静欣道,“欣姐儿,快谢过你二姐姐。”   低头摆弄平安符的舒静欣扬起小脸,乖乖说:“多谢二姐姐。”   舒静怡笑一笑,轻捏了捏舒静欣软软的脸颊。   然而吕姨娘带着从舒静欣从正院出来,脸上的笑刹那消失不见。   回到莺柳院,她拿走舒静欣手中的平安符,让奶娘把舒静欣抱下去后,又叫大丫鬟拿来了炭盆。   吕姨娘冷着脸把舒静欣的平安符连同舒霖的齐齐拿火折子点了。   平安符被扔进她炭盆,火苗转眼将它们吞噬成灰。   “姨娘这是为何?”   彩月在旁边瞧着,有一些吃惊。   吕姨娘冷笑:“他们给的东西,我可不敢留给我的孩子。”   说着又问,“霖哥儿今天如何了?”   彩月说:“按大夫开的方子在吃药,就是人不舒服,难免闹了闹脾气。”   吕姨娘叹一口气:“我去看看他。”   那一日,舒霖被舒衡在祠堂罚跪罚抄家训,熬着哭着抄完家训,人便病倒了,吕姨娘如何不心疼?她派人去请舒衡来看望舒霖,舒衡来过一趟,对她态度冷冷的,也没好话,只让她把舒霖照顾好。   她晓得终是那日舒瑾的话起了作用。   而事情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皆因舒瑾这一位世子、舒家大公子非要为卫灵儿和卫枣儿讨公道。   本以为那次老爷对大公子动家法,父子关系变僵。   谁知,老爷竟仍纵容着大公子!   事情已是十分严重了。   老爷没有真的对大公子失望,明知大公子是为护着卫灵儿,也照样要罚自己的儿子……   短短时日,便发展到这般地步。   她若再坐以待毙,往后是真的不要活了。   本不想要把事情做得太绝。   可不是他们步步紧逼,她何以至于要如此呢?   “姨娘,老爷说今天事情多,先不过来了,让少爷好好吃药歇着。”   丫鬟的回禀让吕姨娘收起思绪。   吕姨娘皱着眉:“老爷可还说了别的?”   丫鬟摇摇头。   “姨娘,爹爹不来看我吗?”躺在床榻上的舒霖虚弱问。   吕姨娘伸手摸一摸舒霖的脸,又是心疼又用言语宽慰:“你爹爹今天事情多才抽不出空,明日一定会来的。”   舒霖扁一扁嘴巴:“爹爹不喜欢我了。”   “胡说,你爹爹不喜欢你喜欢谁?”吕姨娘说,“好啦,霖哥儿乖,别胡思乱想,先喝药,姨娘喂你。”   给舒霖喂过药、喂过素粥,守着他睡下,吕姨娘才回去莺柳院。   她坐在窗下想得半天,吩咐彩月:“去把吴妈妈找来,我有事交待她。”   彩月应声出去了。   吕姨娘看一眼光线昏暗的院子,抬手扶一扶鬓发间的一支赤金步摇。   动不得舒家的大公子,一个卫灵儿她却不怕什么。   他们既这样逼她,便休要怪她。   ……   按照之前和舒瑾约定好的,卫灵儿仍送卫昭去扶风院习武。   但她不再如过去那样留下给他们做早膳。   舒瑾对此并没有多言。   卫灵儿便也未特地去解释什么。   如是过得数日。   这一天,送卫昭去学堂后,得姨母薛念兰首肯,卫灵儿带着海棠出门了。她先去买了不少该添置的东西,包括卫昭平日要用的纸墨笔砚,之后去珍味酒楼。   在外人面前,卫灵儿仍当与钱嬷嬷不认识,要了二楼雅间。   她同小二点了几个菜,在菜上齐之后,借着菜品味道不对让喊掌柜的过来。   钱嬷嬷过来之后,让小二先去忙,自己进去雅间里面。   虽不关门,但有扇大屏风挡着,哪怕外面有人也瞧不见雅间的情况。   没有叙旧的空闲。   卫灵儿口中说着今日的菜味道和往日不同之类的话,把一张提前写好的字条拿给钱嬷嬷看。   钱嬷嬷一面看一面同卫灵儿一唱一和。   只看明白字条上的内容,她却不怎么明白这是什么安排。   小姐让她收养一些孩童?   男孩女孩都要,但只要六岁以上,十岁以下?   酒楼的进项目前不错,单说多添几副碗筷的事,倒没有养不起。   但为何突然……   卫灵儿声音压得极低说:“此事极为重要,请嬷嬷务必慎重对待。”   钱嬷嬷听言,当即点了头,应下。   卫灵儿微笑。   事情交待过钱嬷嬷,她将字条撕碎,用茶水晕染开字条上的墨迹,彻底模糊上面写的内容。   “何人闹事,非说我们酒楼的菜做得不好?”   卫灵儿才和钱嬷嬷说过正事,雅间外又响起一道不陌生的声音。   卫灵儿无声一笑,抬眼望向屏风:“只是觉得和以往味道不一样而已。”   那道声音又说:“哪里不一样?”   话音落,一个精瘦干练的年轻男人从屏风后显出身形。   正是卫灵儿之前和舒静怡、舒静柔同来珍味酒楼时碰巧不在的林松。   自从和钱嬷嬷先行启程来邺京,林松和卫灵儿已有半年多未见面,林松瞧着卫灵儿什么都没变,卫灵儿却觉得他似更比过去稳重了一些。绕到屏风后,林松与卫灵儿行了个礼,低声道:“小姐。”   卫灵儿点一点头,看一眼钱嬷嬷。   钱嬷嬷扬声道:“这位小娘子,请稍安勿躁,我们马上让厨子重新做。”   “好。”   卫灵儿应她,“麻烦掌柜的了。”   钱嬷嬷端起其中一碟菜,拉一拉林松衣袖,示意他随自己出去。   林松没有马上走,而是低声说:“小姐,似乎有人在跟踪你,请务必小心,保护好自己,晚一些我会暗中护送小姐。”   卫灵儿惊讶中颔首,也低声与林松道:“我晓得了。”   林松这才与钱嬷嬷先后离开雅间。   卫灵儿知道林松既这么提醒她,不会是随口胡诌,而多半是确实瞧见了有人鬼鬼祟祟。   可有人在跟踪她?跟踪她做什么?   海棠也因林松的话而吃惊。   她忍不住小声说:“小姐,这……”   卫灵儿比了一个手势,示意海棠噤声,小心隔墙有耳。   “先用饭罢。”   若当真有人跟踪她,对方是何人指派、有何目的,她一无所知,目下也做不了什么。只要能平安回到郑国公府,应当便无碍,要担心的,是那个暗中盯住她的人会不会在回去的路上动手。   放在往前,她大约会想:光天化日,难道敢强抢?   可之前见过纪义坤的无耻,见过孙乾怎么围堵舒静怡,不得不相信,有的人行事荒唐,发起疯,什么都不管不顾。   林松暗中护送她毕竟无法令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   倘若回去的路上有事发生,也至多避开危险,没办法弄清幕后之人。   如果可以,她希望假作不知自己被跟踪,平安回去国公府。   之后再想办法反将一军那个暗中想对她不利的人。   但现下难找那样一个人帮忙……   一顿饭草草吃罢。   卫灵儿又让打包了几道卫昭爱吃的菜肴和点心准备带回去。   未想走到楼下,偶遇了林薇的二哥林盛。   是林盛先瞧见的她,他主动上前来打招呼,同她见了个礼:“卫小娘子。”   卫灵儿福身回以一礼,微笑:“林二公子。”   林盛又寒暄般道:“卫小娘子也在此处用饭?这儿的江南菜不错。”   “是。”   卫灵儿说,“不过已用过饭,准备回去了。”   明明才进来珍味酒楼的林盛睁眼说瞎话:“好巧,我也要走,若卫小娘子不介意,可否让在下送卫小娘子一程?”似担心被拒绝,他说,“那一日的唐突,我至今无法释然,想起便觉羞愧不已,唯望卫小娘子给我改过的机会。”   要送她?   放在以往,她定断然拒绝,然而今日情况特殊。   林盛送她回去便不用担心有事。   无论如何林盛也是定远侯府的二少爷,比她“金贵”许多。   卫灵儿掩下心思,微微一笑:“林二公子不必如此,我不曾介怀。”   林盛道:“既这般,那卫小娘子今日便让我送你一程可好?”   卫灵儿目露迟疑:“这……会不会太麻烦林二公子?”   “不麻烦。”林盛笑,“定远侯府和郑国公府,本也只隔着两条街而已。”   于是,“盛情难却”。   卫灵儿被林盛一路送回郑国公府。   快要到郑国公府的时候,卫灵儿停下步子,含笑同林盛道别:“我到了,多谢林二公子相送。”   林盛似依依不舍,目送着她进去府中才离开。   卫灵儿回府以后先去向薛念兰请安。   在薛念兰这儿留得片刻,从正院出来,让海棠回雪梅院,她独自去扶风院。   舒瑾正在书房。   夏栀引她到书房门外,得舒瑾应允,方推开门,让卫灵儿进去。   哪怕初次来舒瑾的书房也顾不上多打量。   卫灵儿快步走到书案前,看一看正坐在书案后的舒瑾。   舒瑾不紧不慢抬眼,望向卫灵儿。   见她面有难色,他搁下手中书册子问:“怎么?”   卫灵儿反而垂下眼去。   “大表哥,我可能又要麻烦你了。” 第25章 合谋 卫灵儿抬眸定定看着舒瑾。   一句话令书房陷入短暂的安静。   而渺渺从书案后走出来, 优雅迈步至卫灵儿裙摆边,喵叫两声,在她脚边躺下, 来回翻滚过几圈撒着娇。   卫灵儿垂眸看着渺渺,没有弯腰去抱它。   她要等舒瑾开口, 再决定怎么告诉他具体的事情。   舒瑾几不可见扬了一下眉。   他静静看卫灵儿,见她又是那样泪光点点、楚楚可怜的模样, 心下有趣。   从前多少不解和奇怪。   如今再看, 知其如此的原因, 舒瑾已只觉得有趣, 乃至微弯了下唇。   “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直说就好。”   舒瑾敛下心思,语声温柔两分,问, “是遇到什难处了这个样子?”   卫灵儿悄悄眼帘轻抬, 飞快看一眼舒瑾,咬了下嘴唇。   “大表哥,我好像是被什么人盯上了。”   “今天出门去添置些要用的东西,一路上总感觉有人跟踪我,又不知是什么人。后来遇到林家二公子,林二公子说顺路,便送了我一程, 可……大表哥,我怕当真有人暗中跟踪我, 心里很不安。”   “因为不能确定, 我担心是我胡思乱想弄错了,不知道怎么和姨母开口。”   “只能又厚着脸来麻烦大表哥……”   卫灵儿没有隐瞒林盛送她回来的事。   不知道是谁派人跟踪她,便不能确定是否会拿这件事做文章, 直接坦白比遮遮掩掩好。   哪怕相信林松说她被人跟踪是真的,但她手里没有任何证据可以向舒瑾证明今天出门后有人跟踪她也是真的。只能先不把话说得太满,免得白折腾一番,浪费舒瑾的时间精力,消磨他的善意。   舒瑾面上眉心微蹙:“可曾看清是什么人?”   “没有。”卫灵儿摇头,“不知对方什么来路、什么目的,也不敢多看。”   “大表哥,也可能是我多心了。”   “可是我怕是那样一回事,怕没有防备,到时候……”   卫灵儿说着眼尾泛了红,鼻尖也红红的,又咬了一下嘴唇。嘴唇被用力咬得泛白,贝齿松开,柔软水润的唇瓣又泛起一层比之前更为艳丽的旖色。   任谁瞧见,任凭再坚硬的心都要软下去。   舒瑾却仍不动声色,暗中好整以暇欣赏卫灵儿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样子。   欣赏过半天,到底认为她露出小梨涡的甜味更加赏心悦目。   “若有人跟踪你,得把人找出来、弄清对方目的才行。”舒瑾猜得到卫灵儿心中所想,便循着她想听的话说,“要把人找出来也不难,只恐怕要你涉险。”   卫灵儿抬了头,深吸一口气,似鼓起勇气道:“大表哥,我不怕。”   “如果我涉险便能弄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我不怕。”   舒瑾微笑:“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不会真的让你遇到危险。”   卫灵儿睁大一双眼睛看着他,像慢一拍才明白过来而犹不敢相信:“大表哥……是答应了吗?”   舒瑾道:“我们在北灵寺不是说好了吗?”   “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可以同我直说,我自会帮你。”   卫灵儿脸上满是感动,泪花闪闪。   “大表哥,你真的太好了,要是没有你,我当真不晓得该怎么办。”   舒瑾微微一笑:“那你先坐下来,我们商量下如何解决此事。”   “好。”卫灵儿乖巧捡了张玫瑰椅坐下。   在她脚边翻滚过半天的渺渺见状又起身走到她裙摆边,继续躺下来。   卫灵儿弯唇,终于将它抱到腿上,手指轻捏一捏它的后颈。   舒瑾扫一眼卫灵儿,慢慢道:“目下既不知是何人抑或何人指派人跟踪于你,也不知跟踪你有何目的,要查清楚是否有那样的人、是否有特别的目的,唯有引蛇出洞,让他们自己露出狐狸尾巴。”   这是最简单最便捷的法子。   但她一个本该居于深宅的未出阁的小娘子,今日才出门一趟,也无那样的理由能频频独自出府。   卫灵儿像因舒瑾的话才意会到要怎么做,抬眸看向他。   “大表哥是说,让我再如今日那样,独自出门?”   “这于我并无不可,只是要出门总归得有理由,否则姨母面前不好交待,被问起来,我也怕不知如何解释。”   她微拧了眉,手指抚摸着坐在她腿上眯起眼睛打盹的渺渺。   说罢看一眼舒瑾,又垂下眼,轻声问:“大表哥,是不是会叫你为难?”   “无妨。”   舒瑾温声道,顿一顿说,“你可以去北灵寺为爹娘点一盏长明灯。”   卫灵儿抬眸定定看着舒瑾。   舒瑾解释:“前些日子才去过北灵寺,只说爹娘托梦即可,而且也算是个念想,往后都可以去北灵寺祭拜。论起来是一桩正经事,不会白白浪费时间,同样没有拦着你不许你去的理由。”   卫灵儿不语,依然眼也不眨看着他。   她是考虑过用去北灵寺做借口,但却没有考虑舒瑾说的这一种情况。   不是不愿意考虑,而是不知自己能够在邺京留得多久。   若有一日,她不在邺京,甚至再也回不来……   可舒瑾为她这样考虑并没有任何错,这个法子实则极好,是她自己的问题。   “多谢大表哥为我如此周全考虑。”卫灵儿轻轻笑开,直白道,“但我不知将来和枣儿会否离开邺京,若去了别地,无法去北灵寺祭拜,心里终归要不好受。”   舒瑾一怔,因卫灵儿的话而皱眉。   先前暗中欣赏她表情的兴致顷刻间消失不见。   舒瑾问:“离开邺京?为何会这么说?”   卫灵儿似不好开口,委婉道:“只是说可能会那样。”   其实她可以告诉舒瑾她已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兴许嫁去外地,自离开邺京。   却又不想与他谈论这样的话题,索性不多言。   他那么聪明,那么敏锐,很快会想到的。   这个理由也足够正当。   舒瑾确实想到了这样的可能,并且深深看卫灵儿一眼,说:“你既喊我一声大表哥,你的爹娘便是我的长辈,你和枣儿若不在邺京,届时我会代你前去祭拜。”   变成卫灵儿愣住。   她以为舒瑾会就此否决这个法子,不想他却说出这样的话。   “大表哥……”   卫灵儿怔怔喊他一声,垂下眼,半晌复抬了眼,似笑,却几多无奈。   “哪有大表哥这样强行占便宜的。”   她弯着唇,“但是大表哥这样热心肠,我实在惭愧,快要觉得自己贪得无厌,往后即便有事也不敢和大表哥开口了。”   “不过大表哥提到北灵寺,我想起那日回府时,听见寺庙中响起孩童的读书声。那会儿怡表妹说过,是寺中僧人收养了一些孤儿。或许我可以和姨母说,是见他们可怜,想去北灵寺捐些香油钱。”   舒瑾眉心微拢,语声平平。   “即便以此理由出门,这一趟去北灵寺,没有找出跟踪你的人呢?”   卫灵儿顿了一下。   舒瑾又说:“可若点长明灯,要费的功夫多,只去一趟是远远不够的。”   如此哪怕要频频出门也不会被怀疑什么。   更不必费尽心思去想理由。   卫灵儿知道自己不该再拒绝舒瑾的这个提议。   她抿唇,轻轻蹙眉,听见渺渺叫声,低下头去看它,暗忖间想得片刻,终是眉眼渐渐舒展。   “大表哥,我明白了。”   卫灵儿与舒瑾点一点头说,“是我思虑不周,都听大表哥的。”   她心下又想,舒瑾对这些事似乎很清楚。   那日在北灵寺的时候,问及他去了前殿做什么,他不肯多提,说不定正是去祭拜亲人。   所以会说可以代她去祭拜?   或许在舒瑾眼里,乃举手之劳而已。   “那便先这么定了。”   舒瑾听卫灵儿答应下来,同她道,“你几时安排好要出门去北灵寺的时间,知会我一声便是。”   卫灵儿又点点头:“好。”   两相说定,她把渺渺抱起来,站起身对舒瑾道,“大表哥,那我先过去学堂接枣儿。”   卫灵儿把渺渺抱到舒瑾的面前放下。   舒瑾也站起身,问:“霖哥儿在学堂里可还会欺负枣儿?”   “不会。”   卫灵儿露出小梨涡道,“枣儿说,霖表弟现下见她都是避开走的。”   “大表哥,我去了。”   “请留步。”   舒瑾站在书案后,安静注视着卫灵儿的背影,看她消失在门边。   须臾,他坐回圈椅里,眸中却忽现戾色。   卫灵儿说可能离开邺京的真实原因,定不会是所谓的出嫁。   他而今晓得她心里藏着事,可究竟藏着什么事,哪怕一分一毫都无从窥知。   她将心事藏得太好,不动声色,不显端倪……   舒瑾闭一闭眼,随意搭在书案上的手,手指被渺渺凑上来舔了两下。   “喵~喵~”   渺渺仰起脑袋冲他叫着。   舒瑾掩下眸中戾色,一双眼睛变得无波无澜。   他抬手摸了摸眼前的大猫,又轻笑一声:“她而今都不肯做鱼给你吃了,你还同她这么亲近。”   渺渺短促“喵~”一声,仿佛不耐。   随即跳下书案,撇下书房里的舒瑾,自己去外面玩儿去了。   ……   和舒瑾商定那件事之后,复过得两日,卫灵儿如常去正院与薛念兰请安。   薛念兰见卫灵儿眼下乌青一片,关心问:“灵儿最近没睡好?”   “多谢姨母关心。”   卫灵儿柔声说着,眉头轻蹙,“最近这几日不知为何夜里总是做梦,确实睡得不太安稳。”   “且每每都梦见爹娘……”她顿一顿,询问薛念兰,“姨母,之前和大表哥、怡表妹、柔表妹他们去过一趟北灵寺,我听说北灵寺可以供长明灯,是真的吗?”   薛念兰道:“是可以。”又问,“灵儿想去给爹娘供长明灯?”   卫灵儿点头承认:“嗯。”   “这些日子几乎每天都梦见爹娘,我心里也多少不安,不知是不是……记起似乎北灵寺可以供长明灯便起了心思。或许去为他们在寺里供一盏长明灯,他们在九泉之下,可以更加安宁。”   薛念兰听言轻叹:“也是你的一片孝心,那就去吧。”   不疑有他,薛念兰应允卫灵儿。   “但此事要花不少银钱。”   “你们姐妹要花钱的地方本就不少,我从私房补贴你些,当是我为姐姐和姐夫尽的一点心意。”   薛念兰说着要吩咐大丫鬟去取银两过来。   卫灵儿听言,连忙拦下了。   “姨母,不可。”   卫灵儿道,“我和枣儿得姨母照顾至此,不敢再让姨母破费。”   薛念兰说:“不碍事的。”   卫灵儿微微一笑:“姨母对我们的好,爹娘若有知,定一样看在眼里。”   “因为此前一直没有机缘去寺庙为爹娘供长明灯,此番在北灵寺,我想以我和枣儿的名义,望姨母谅解。”她起身,与薛念兰深福,“但姨母对我和枣儿的恩情,我和枣儿铭记于心,莫不敢忘。”   薛念兰伸手扶卫灵儿起来:“姨母都知道。”   卫灵儿既这样说,她没有强求,转而问,“可要派个人陪着你去?”   “此前已去过北灵寺,应当是无碍的。”   卫灵儿微笑,“如果有需要,我定和姨母开口。”   “好。”   薛念兰一颔首,又问,“灵儿打算今日去还是改日去?”   得知卫灵儿打算今天便先去一趟,薛念兰吩咐底下的人备下马车,很快放卫灵儿回雪梅院。   约小半个时辰过后,卫灵儿带上海棠乘马车出门。   舒瑾很快收到卫灵儿已经出门了的消息。   他随即也带上明言出门,而明行此前被他先一步派了出去。   ……   卫灵儿和海棠坐马车去往城郊的北灵寺。   之前在珍味酒楼,林松说有人跟踪卫灵儿的时候,海棠在场,故而卫灵儿没有瞒着她今日计划。   离开城中,海棠明显变得紧张,整个人都紧绷着。   相比之下的卫灵儿要冷静许多。   倒不是卫灵儿不怕有危险,她只是认为该来的总会来。   比起明知会来却迟迟不来让人提心吊胆,不如那人今日便出手,给个痛快。   起初风平浪静。   快要到北灵山的时候,马车忽然一阵颠簸,最终歪向一侧,在半道停下。   突来的意外使得海棠惊呼几声。   一停下,她当即拧眉掀开马车帘子问:“怎么回事?”   “表小姐,马车坏了,不能走了。”   车夫站在马车旁边,对坐在马车里的卫灵儿回禀目下情况。   海棠微怔:“坏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坏了?”   心下知道今日可能会出事,面对这样的意外,心弦越发的紧绷起来。   卫灵儿皱一皱眉问:“还有多远可以到北灵山?”   车夫回答:“表小姐,其实很近了,走路过去也只消半刻钟。”   略略思索过后,卫灵儿和海棠从马车上下来。   这里离北灵山已经那么近,倘若是故意在她出门之前先在马车上动手脚,未必能算得到那么准。   或许是一个意外。   若非意外,将她困在路上是为何?   不过,如果有人故意在马车上动手脚,那么无疑是郑国公府里的人所为了。   卫灵儿不怎么确定,因为这太蠢。   去往北灵山和北灵寺的路上,时不时会有来去的香客经过。   在这样的情况下动手?   “马车能修好吗?”卫灵儿问车夫。   车夫说:“应是能修,但需要费上一些时间,一时半会怕是不能赶路。”   卫灵儿看一看已在视线中的北灵山道:“那劳烦留下将马车修好,我先去北灵寺办正事。”   “晚些修好马车,过来北灵寺知会我即可。”   车夫应下卫灵儿的话。   卫灵儿没有在这个地方多留,带着海棠步行前往北灵山。   的确离得不大远。   她和海棠花得半刻钟到北灵山下,又花不到两刻钟顺利抵达北灵寺。   期间没有任何的意外出现。   卫灵儿按兵不动,依着原本的安排,去找北灵寺里的大师商量为父母供长明灯的事宜。   表明过原委,寺里大师道让卫灵儿暂去厢房小憩,晚些再与她答复。   卫灵儿便如之前来时那样被一沙弥引去后院。   沙弥离去,入得厢房。   海棠脸上才敢显露出担忧之色,低声说:“小姐,现下这……”   卫灵儿冲她摇头,同样低声道:“先静观其变。”   最近天气渐热,从马车上下来以后,她们又是走又是爬山,身上都出了汗。   “我想梳洗,去打点水来罢。”   卫灵儿吩咐海棠一声,海棠便压下那些复杂的情绪,从厢房出去了。   海棠出去以后,卫灵儿仍安静坐在桌边。   一时间厢房内外寂静无声。   直到卫灵儿耳边捕捉到极为细微的一声响动,那响动似从她身后传来,而她后背正对窗户。觉察到危险在逼近,卫灵儿心弦一紧,克制回头的冲动,依旧端坐,心跳却不受控制变快些许。   几息时间,鼻尖似嗅到若有似无的奇怪气味,像迷药。   她连忙屏住呼吸,却配合着,假装昏倒桌边。   卫灵儿一动不动趴在了桌面上。   意识依然保持着清醒,耳朵捕捉着厢房内外一切动静,果不其然,没多会儿,有人推开门进来。   那人轻手轻脚,却辨得出来应是个男人。   他进来后,反身将厢房门关紧,甚至是将门反栓住了,做完这件事以后,才靠近桌边。   “喂。”   卫灵儿被那人推了推,她继续假装昏迷,那人顿时间猥琐地嘿嘿笑起来。   “小娘子啊小娘子,今日算你有福……”   他伸手,手指要去碰卫灵儿的脸,却未等碰到,明言破门蛮横闯入。   那男子听见动静,神色一凛,回头一看。   方才看清楚明言的脸便大惊失色,待看清楚从明言身后走出来的舒瑾,愈惊恐万分:“大、大、大……”   结巴了半天,没能多说出一个字。   明言两步上前将他拿下,他当下跪在地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一边冲舒瑾磕头一边求饶:“大公子饶命,大公子饶命。”   舒瑾冷冷盯他一眼,没有理他,上前去查看卫灵儿的情况。   卫灵儿本便没有真的昏迷,晓得是舒瑾出现之后,也就不再假装,睁开眼,坐直身子复站起身。   舒瑾走到卫灵儿身边说:“海棠被他敲昏了,但无大碍,晚些便会醒。”   正要问海棠如何的卫灵儿点了下头。   她继而看向眼前这个男人,感觉他脸熟,却记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舒瑾默一默道:“是府里的小厮,叫吴大。”   卫灵儿去看舒瑾。   舒瑾目光沉沉盯着吴大,明言当下厉声对吴大道:“说,什么人指使你做这些事的?”   吴大战战兢兢,却一味磕头求饶。   “大公子饶了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求求大公子了。”   明言一把抓着他的头发将吴大拎起来跪着:“少说废话,速速老实交待,你想做什么,又是受何人指使,为何妄图陷害表小姐?若不老实交待,自有千百种法子让你交待,奉劝你不要自讨苦吃。”   吴大将额头都破了,鲜血顺着他额头流下来。   他被明言揪着头发没法磕头求饶,便张牙舞爪要往舒瑾的脚步爬:“大公子,都怪小的色胆包天,觊觎表小姐美色,小的再也不敢了,求大公子饶命啊!”   卫灵儿一直沉默看着吴大。   直到这个时候,她忽然开口:“你刚才说今日算我有福,何谓算我有福?”   吴大被卫灵儿的话问得愣了一愣。   像是个木头人一样,猛然间定住动作,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未得到回答,卫灵儿继续问:“何谓算我有福?”   她语气听来平静,然舒瑾却从这种平静下,嗅到她几欲爆发的怒意。   “灵儿,你先去看看你的丫鬟。”舒瑾伸手抓住卫灵儿手臂,带她从厢房出来,温声说,“你去照看下你的丫鬟,别让她一直在外面昏迷着,我来帮你审问。”   “好,谢谢大表哥。”   卫灵儿从厢房出来便看见靠墙坐在地上、昏过去的海棠,对舒瑾道过谢,她抬脚朝海棠走过去。   舒瑾看着卫灵儿走到海棠面前。   他站在厢房门口,偏头声音不高不低吩咐明言:“先堵住他的嘴,卸了他的胳膊,折了他的腿,再慢慢审。”   吴大听见舒瑾的话,挣扎着说:“大公子饶命,大公子饶命。”   明言二话不说,先堵嘴,再卸吴大胳膊。   吴大的惨叫声被迫吞在肚子里。   然而,不等明言卸他另外一条胳膊,他已颤抖着,湿了裤子,厢房弥散开一股难闻的味道。   舒瑾眼中浮现厌恶之色。   吴大“唔唔唔”几声,舒瑾忍着厌烦示意明言让他说话。   “大公子,小的其实乃是为你着想!”吴大忍着痛楚,痛心疾首道,“那卫家表小姐,先是勾引大公子,后又勾引纪少爷,前阵子还勾搭上林家的二少爷,像这样人尽可夫的荡……”   他话尚未说话,被两步上前的舒瑾一脚踹翻在地。   吴大趴在地上起不来身,仰头去看走到他面前的舒瑾,只觉得舒瑾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第26章 摸头 他终是伸出手,轻揉一揉她的鬓发……   海棠从厢房出来后, 准备去打点热水,却被吴大偷袭,从后面敲昏过去。   卫灵儿确认过海棠脑袋没有流血, 尝试着将她喊醒了。   海棠悠悠转醒,看见蹲在她面前的卫灵儿, 又意识到自己坐在地上。茫然过一瞬,回想起自己是被人偷袭, 只怕那个人正是想要对卫灵儿不利, 她慌乱中抓住卫灵儿的手臂, 急急追问:“小姐还好吗?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一动之下, 头疼欲裂。   她又不得不倒回墙边靠坐墙壁,只能拿一双眼睛看卫灵儿。   “我没事,也没有受伤。”   卫灵儿温声说, “那个人已经拿下了, 大表哥正在审问他受何人指使。”   海棠听言松一口气:“那就好……”   “小姐没事就好……”   院子里有张石桌,卫灵儿把海棠扶过去在石桌旁坐下。   “你现下头晕得厉害,先坐在这里歇一会,我去看一看审得怎么样了。”   海棠要陪着卫灵儿一道去。   卫灵儿摁住她:“别勉强,好好休息,你若倒下了,我身边便少个能用的人, 也不用担心我,还有大表哥在呢。”   海棠微红着眼睛, 点点头。   卫灵儿便让海棠留在院子里休息, 她已平复好情绪,折回那间厢房。   “大公子,世子爷, 小的错了,是小的狗胆包天,是小的脏心烂肺,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是听、听那些人胡乱编排表小姐,信以为真,被他们骗了,才会做出那等没脑子的事,否则借小的一百个胆,小的也绝不敢乱来啊……”   卫灵儿走到厢房外便听见吴大的这些话。   她蹙眉,迈步进去,直接问:“上一次我出门,为何跟踪我?”   被明言卸了一条胳膊的吴大仍以极为狼狈的姿势趴在地上。   似已明白光求舒瑾无用,瞧见卫灵儿,他马上说:“表小姐饶命,小的愿给表小姐当牛做马赎罪,只求表小姐饶了小的性命!”一面说一面挣扎着扭动着身子,要往卫灵儿的方向去。   明言一脚踩在他背上,制住他动作。   吴大哎哟两声,口中反反复复又是饶命那几句话。   卫灵儿深深皱眉。   这个吴大看起来软弱不堪,胆小怕事,实际上……   按他自己的说法,是因为听信府中流言从而对她见色起意。   但纪义坤已经死了好几个月了。   若说认为她蓄意勾引舒瑾这一位世子爷。   哪怕勾引是真的,他一个小厮,敢觊觎世子爷的女人?   不说能得手不能得手。   纵使当真得手也说不得被乱棍打死,这是一句色胆包天能解释得了的吗?   “你在这里被我抓了的事情,那个背后指使你的人并不知道。”   舒瑾语声淡淡,“但明行已经回府去找吴妈妈了。”   “我记得你是吴妈妈养大的。你娘因生你难产而亡,你爹在你七岁那年深夜于酒肆醉酒闹事,在外面被人打死了。后来吴妈妈收养你,求到母亲面前,母亲念你可怜,允吴妈妈带你在府里做事。”   “你和吴妈妈关系亲厚,想来吴妈妈也知道你的事。”   “既然你不肯说,晚些我回去问一问吴妈妈,说不定就问明白了。”   舒瑾提及吴妈妈。   卫灵儿注意到吴大听见这些话时,眼底闪过一丝不安。   这应是戳中他短处了,从吴妈妈下手没准行得通。   可也更奇怪。   若吴大背后当真有人指使,为何那个人会蠢到找府里的人出手?   这未免太容易暴露……   是认为她被污了清白后不敢声张?   但从外面找个所谓的地痞流氓,不是也一样?   卫灵儿正想着,又见吴大骤然面色发绀。   刹那,吴大似因身体某处疼痛而五官微微扭曲,还有几分心慌气短的模样。   舒瑾也注意到吴大的异样。   他拧眉,示意明言暂时松开吴大。   趴在地上的吴大呼吸却变得急促,脸色越来越差,然后在某一个瞬间,忽而双眼紧闭,脑袋不受控制般和地面“咚”地撞在一处,似晕厥过去,变得一动也不动。明言见状,当即蹲下身去查看吴大的情况,这一看也是脸色微变。   “爷,没气了。”   明言试过吴大的鼻息又摸了摸他颈间脉搏,对舒瑾道。   舒瑾眉眼沉一沉。   明言继续查看吴大是否有中毒之类的迹象,而舒瑾偏过头去看卫灵儿。   但卫灵儿没有看舒瑾。   她眼睫低垂,沉默望向地上的吴大,叫人辨不清眼底情绪。   ……   吴大猝死了。   人一死,半个字也再不能从他嘴巴里问出来。   卫灵儿从厢房出来,仰头看一看碧蓝晴天,暗暗叹一口气。   舒瑾跟在她的身后也走了出来。   卫灵儿轻声说:“今日劳烦大表哥了。”   “灵儿,”舒瑾喊她,默一默,柔声说,“往后你出门,就让明言暗中跟随,护你周全。”   卫灵儿转过脸来看着舒瑾。   她微微一笑:“多谢大表哥的好意,但这次的事,许是一个意外。”   “明言是大表哥的随从,没有让我强占的道理。”   “往后我会……”   舒瑾听出卫灵儿话语中的婉拒之意。   他态度少有的强硬了些:“倘若吴大受人指使,目下少了线索,恐难以查清真相,可你不能有事。你若有事,枣儿往后要怎么办?明言跟着你,大家都放心。”   卫灵儿之前想到的那些奇怪之处,舒瑾也想到了。   因而即使明行先一步回府去盯着吴妈妈,他估计吴妈妈的身上只怕查不出来什么问题。   卫灵儿没有去应舒瑾的话。   她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扯了下嘴角。   “大表哥,倘若我说吴大是受人指使,或还叫人好受一些……”   “你会不会觉得我蠢笨不堪?”   若吴大非受人指使,便等于如吴大所说乃是见色起意。   是认为她……才生出熊心豹子胆……   舒瑾听懂卫灵儿话中隐晦心思,胸口左边某一处地方,便软了下去。   他终是伸出手,轻揉一揉她的鬓发。   “别这么想。”   “灵儿,不管是之前的事,或今日之事,都不是你的错。”   ……   处理好吴大,舒瑾后来先行回府,但留下明言暗中保护卫灵儿。   卫灵儿留在北灵寺忙完正事,车夫来说马车修好了,她才带着海棠回去。   明行回府之后却发现吴妈妈并不在府中。   打听一番,才知前些日子,因吴妈妈老家来信,她年迈的母亲病重,已告假回老家去见老母亲最后一面。   吴妈妈的老家在川蜀。   她出发已有些时日,比卫灵儿前一次出府要更早几日。   说巧合,实在巧合得过分。   然而吴妈妈家中有一个年迈老母亲也是真的,那封家信是从川蜀送来邺京,也是真的。   这事儿便没法查。   不但弄不清楚吴大是否受人指使,连背地里指使他做那些事的是府里的人或府外的人,他们都无从确认。   多少怀疑与猜测也不得不到此为止。   不过吴大死在外面的消息依然在两日后传回府中。   他死状可怖、被人拨了舌头之类的话亦很快在仆从中间传开了。   因费心照顾舒霖累得病倒的吕姨娘,稍晚些也从大丫鬟口中听说这件事。   她这些日子生病,吴妈妈又回老家去了,一时顾不上别的,没想到突然便听说吴大死在了外面。   吕姨娘又惊又怕。   之前她是找过吴妈妈没错,因为晓得那个吴大是个混子,在外面也认识不少地痞流氓,才说让吴妈妈叫吴大去找个地痞污了卫灵儿清白。一旦卫灵儿失了清白,自然没法子嫁给大公子了。   可、可、可……   吴大怎么突然死了?还偏偏死状可怖地死在外面?   难不成是卫灵儿把吴大给杀了?   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娘子,居然敢杀人?   吕姨娘心觉吴大死的蹊跷。   她却不敢让人去查,怕万一吴大真的死在卫灵儿手里,一查便怀疑到她身上,怕被人知道她指使过吴大做坏。   更怕吴大死前落在卫灵儿手里时,供出过什么,怕自己已经被盯上。   吕姨娘战战兢兢。   本在病中的人病得更重,这一病便是缠绵病榻半个多月,但也都是后话了。   卫灵儿同样听到些仆从间流传的关于吴大之死的说法。   她知道,舒瑾是有意为之。   若吴大受人指使,且那个人是府里的人,也算得上给对方一点警告。   目下仍旧可以做的便是这些了。   卫灵儿没有将这一次的事忘在脑后,但同样不再提,因为老夫人的大寿将近,郑国公府上下都在为此事做起准备。老夫人作为晋阳公主,寿宴定然要办得气派热闹,而府里也因此渐渐多几分喜气。   老夫人的寿宴是薛念兰这位国公府主母一手操办。   她把舒静怡、舒静柔和卫灵儿都带在身边,没有私心也不偏颇,一一细细教给她们相应的规矩。   作为嫡母,如此没有私心也是极少见的。   是以这一段时间,卫灵儿少有的忙碌,也和舒静怡、舒静柔整日待在一处,关系更为亲近。   舒静柔平常性子内敛温和,做事时偶显温吞。   许多时候便是舒静怡和卫灵儿多多帮她,将薛念兰交给她们的事情打理好。   老夫人的寿辰在端午前夕。   当天,专程上门贺寿的宾客繁多,邺京城中有名有姓的人家几乎都到场。   作为舒家嫡女的舒静怡与舒静柔、卫灵儿在花厅帮忙招待随亲人前来郑国公府贺寿的小娘子们。这些小娘子们里有一些认得卫灵儿,若有不认识卫灵儿又好奇她身份的,便有人帮忙解释。   沛国公府冯家、定远侯府林家、舒瑾的师傅师母一家等,也都来了。   冯语姗、冯语妍自然露面。   林薇没有来。   其后从别的小娘子口中得知林薇前些日子便去了湖广看望她的一位姑母。   卫灵儿在这天初次见到徐庭耀的妹妹徐嘉敏。   她耳闻徐嘉敏大名已久,今日得见,便知舒静怡为何提起这个人的时候总是一脸崇拜。   徐嘉敏的确和旁的小娘子很不一样。   不似小娘子们精心打扮,她身上没有什么首饰,不施粉黛,满头青丝亦单梳成一束,只用玉冠束发,连身上的衣袍都不是小娘子偏爱的裙衫,而是便于行动的利落劲装。眉眼更有股藏不住的英气。   卫灵儿悄悄打量徐嘉敏。   视线在徐嘉敏腰间和徐庭耀那一枚十分相似的玉佩停留一瞬,又移开了。   大概是徐嘉敏和寻常小娘子的不同,又或因她看起来不怎么热络的性子,花厅里的小娘子们连敢上前同她打招呼的都很少。她自己也是坐在角落里独自喝茶,不怎么理会旁人,更不主动搭话。   舒静怡和其他小娘子亦不同。   见到徐嘉敏,她极开心,且热心拉上卫灵儿去和徐嘉敏打招呼。   “嘉敏姐姐。”   舒静怡冲徐嘉敏露出笑脸,亲亲热热喊她。   徐嘉敏循声望过来,冲舒静怡点了下头,视线随之落在站在舒静怡身边的卫灵儿身上。   舒静怡笑:“这是我的一位江南来的卫家表姐。”   卫灵儿与徐嘉敏见了个礼。   徐嘉敏又点了下头,算是和卫灵儿打过招呼,看起来当真万事不感兴趣。   舒静怡说:“嘉敏姐姐如今实在是大忙人,要见你一面可不容易。”   徐嘉敏开口却也语声温和:“手里确有些案子要查。”   舒静怡想起踏青那日的意外,没有多问,只颔首笑:“我知道的,唯望姐姐能事事顺利。”   徐嘉敏说:“多谢。”   略微停顿了下,徐嘉敏问舒静怡:“那人可曾再打扰你?”   舒静怡反应过几息时间,才知她问的什么事。   “没有。”   舒静怡微笑,“总归是要谢过庭耀哥哥那一日相救。”   徐嘉敏道:“我那天回府便听哥哥提起了。”   “他倒是庆幸自己刚好路过,否则不知发生什么事,你也不用与他客气。”   舒静怡笑容灿烂。   “那也还是要多谢庭耀哥哥的。”   这边舒静怡和徐嘉敏说着话,薛念兰身边的大丫鬟赶过来寻她,道是有圣旨到了,让舒静怡、舒静柔和卫灵儿都随老夫人去接旨。舒静怡、舒静柔和卫灵儿便辞别徐嘉敏随丫鬟离开花厅。不久后,她们跟在老夫人、舒衡、舒瑾等人后面到前厅去。   皇帝陛下知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辰,特派宫人送来贺寿之礼。   刘雍派来的太监宣读过旨意,老夫人上前将圣旨接下,那太监笑着道:“恭祝晋阳公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只奴才仍须得赶回宫去与陛下复命,不能留下讨一杯喜酒喝,望公主见谅。”   老夫人客气说:“公公有要事在身,老身亦是不好多留。”   “公公请便。”   将赏赐留下之后,那太监便带着一众宫人离去了。   寿宴的热闹又因此事比之前更盛。   舒静怡、舒静柔和卫灵儿重新回到花厅,小娘子们都已经得知皇帝陛下派人送来贺礼一事。   是以,之后的舒静怡和舒静柔被小娘子们围着再脱不开身。   卫灵儿反而显得轻松了些。   趁着宴席未开,客人又都到得差不多,不那么忙碌,她暂离开花厅,回了雪梅院更衣。   只在雪梅院留得片刻,卫灵儿便准备回花厅。   回去的路上,她穿过长廊时,远远望见冯语姗正一个人站在荷塘前。   府中这一处荷塘的一侧岸边有假山怪石嶙峋。   从卫灵儿所在之处恰能瞧见此刻的假山里露出的一片衣角,似是藏着人。   那片衣角是浅蓝色的。   今天的宾客里穿差不多颜色衣裙的小娘子也有两三个,只好巧不巧,其中的一个是冯语妍。   之前赏花宴上的事令她对冯语妍这个人留了心眼。   她虽不能确定假山里的人是不是冯语妍,但假如是这个人藏在那里,冯语姗偏又在附近,未必存的什么心思。   老夫人一向待她和弟弟很好,那一次自己不合时宜在姨父面前护舒瑾的事,之后没有被追究过半分,她想过可能是有老夫人的原因。无论如何,她希望老夫人的寿宴顺顺利利,不要出现任何意外。   哪怕是再小的意外都不要。   卫灵儿抿了下唇,快步朝冯语姗走过去,未走到近前便扬声笑道:“语姗怎得一个人在此处?”   冯语姗本一门心思都在荷塘里的鲤鱼上。   听见卫灵儿的话之后,她抬了头,四下看一看,终于发现了卫灵儿。   “大约是昨夜休息得不好,在花厅里坐得一阵便头晕得很,故而出来透透气,打算一会儿就回去了的。”冯语姗笑着走向卫灵儿,“灵儿怎得也在此处?”   卫灵儿微笑:“去了更衣,正要回花厅的。”   “宴席快开了,不如一道过去罢。”   冯语姗含笑点头:“好。”   卫灵儿也笑,不动声色朝假山处看过去一眼,那片衣角已望不见了。   因不好开口,卫灵儿没有和冯语姗提这件事。   她们一道回去花厅,如卫灵儿所说,没过多久,宴席开了,花厅里的小娘子又移步去入席。   后来寿宴倒是事事都平顺。   直到戌时宴席结束,宾客们也陆陆续续散去。   卫灵儿和舒静怡、舒静柔陪薛念兰将余下的事忙完,送薛念兰回正院后,她们才一起从正院出来,准备回去休息。舒静怡聊起白天寿宴上的一些趣事,仍兴致勃勃,不见多少的疲惫。   “从前和表姐多次提起嘉敏姐姐,今天总算让表姐和嘉敏姐姐认识了。”   舒静怡笑着说,“实在是不容易。”   卫灵儿微笑道:“但徐小娘子和表妹说的一样不同凡响,见到她,知这世上的小娘子也可以如此不同。”   “是呀。”舒静怡认同,又说,“可也要付出很多。”   卫灵儿道:“只要自己认为值得,大约付出多少都是高兴的。”   舒静怡再次点头认同。   卫灵儿微微一笑,复道:“说起来,我今日见徐大人一家,徐家夫人和徐公子、徐小娘子腰间都佩戴一枚相似的玉佩,为何徐大人没有呢?我之前也听大表哥说过,那玉佩似乎是徐大人和夫人一起为家人专门设计的,很特别。”   舒静怡说:“我记得徐大人那块玉佩弄丢了,否则向来佩戴在身上的。”   想一想,她补上一句,“似是去年的事情。”   卫灵儿惋惜的语气:“竟是如此。”   “是呀。”舒静怡皱皱眉,“也不知丢在何处,被什么人捡了去。”   说话间便须得分开了。   卫灵儿与舒静怡、舒静柔互道好梦,同她们分开回雪梅院。   卫昭今天一整天都待在雪梅院,但放在平常,这个时辰他该睡下了。   但由于今夜卫灵儿迟迟未归,他不肯睡,搬了一张小椅子坐在廊下等姐姐。   卫灵儿一面想着事一面走进雪梅院。   抬眼瞧见坐在廊下的卫昭,她微讶之余快步走过去:“怎么还没休息?”   海棠和宋嬷嬷都在旁边陪卫昭。   见卫灵儿回来,宋嬷嬷道:“小姐不回来,小小姐便是不肯睡,老奴和海棠怎么劝都没有用。”   卫昭抬起头看卫灵儿,复低下头小声说:“我想等姐姐。”   卫灵儿伸手摸一摸卫昭的发顶,又看一看趴在他脚边的大猫:“渺渺一整天都没有走吗?”   卫昭见卫灵儿不责怪他,乖巧点头:“渺渺今天一天都陪着我呢。”   卫灵儿犯难,犹豫着不知要不要帮舒瑾把猫送回去,毕竟已是这个时辰了。   不过比起纠结这件事,她先吩咐海棠准备热水,送卫昭进屋去洗漱梳洗,哄他快睡下。   熬到这个时辰到底是累了,脑袋沾了枕头没过多会儿,卫昭便沉沉入梦。   在卫昭床榻旁坐得许久,卫灵儿才起身抱起跟进房间里的渺渺出去。   从房间出来,便见一道如松如竹的身影。   是舒瑾负手站在廊下。   想他是来接渺渺的,卫灵儿缓步上前喊:“大表哥。”   舒瑾转过身。   离得近,卫灵儿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舒瑾低下头看着她,果然说:“知你尚未睡下,我来接渺渺。”   卫灵儿将怀里的大猫送到舒瑾面前。   “本还想着要不要帮大表哥把渺渺送回去,没想到大表哥便亲自过来了。”   “天色已晚,大表哥也忙了一天,早些回去休息罢。”   卫灵儿冲舒瑾笑了下。   舒瑾把渺渺抱过去,“嗯”一声:“表妹也早些休息。”   卫灵儿陪舒瑾出雪梅院,在院门外留步。   舒瑾同她道别,抬脚要走又步子顿住,转过身看着卫灵儿问:“林家二公子,今日可有扰你?”   卫灵儿微微一怔。   望着舒瑾如夜色般漆黑的双眸,她慢慢弯了唇:“没有,我远远瞧见他,便避开了。” 第27章 端午 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是卫灵儿身……   因这天卫昭比平日睡得晚一些, 卫灵儿本想让他翌日休息,不去扶风院了。   然而第二日,卫昭仍如往常般天不亮便醒来。   他不愿意懈怠偷懒, 坚持要去练武。   卫灵儿没有多劝,按照卫昭自己的意思陪他过去。   想起舒瑾在老夫人的寿宴上大概没有少喝酒, 而舒瑾忙碌一天,昨夜也休息得很晚, 往扶风院去的路上, 卫灵儿和卫昭商量着道:“若大表哥太过乏累, 未能起身, 今天便还是不打扰了,好吗?”   卫昭点了头,又说:“但是大表哥师傅从来不会赖床的。”   卫灵儿看他对此格外有信心, 便只微笑颔首。   舒瑾果真如卫昭所言早早醒来。   “师徒”两个如今也似有两分默契, 未提前说定休息,谁都不偷懒。   “大表哥,早。”   卫灵儿和行至廊下的舒瑾打招呼,问他,“大表哥昨夜休息得好吗?若疲乏,不如休息一日?”   舒瑾缓步走过去,微笑说:“想昨日酒喝得多了些, 有些头疼,但无妨。”   他复示意卫昭随他去练武。   卫昭走到舒瑾的身边, 舒瑾冲卫灵儿微点下头, 带卫昭离开了。   卫灵儿站在廊下看着他们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前一阵子,北灵寺的事加上随姨母为老夫人准备寿宴的事,卫灵儿每日送卫昭过来都多少匆忙, 有时也不能过来接他,只能让海棠陪他去学堂。不过今天开始便闲下来一些,学堂这几天也放假了。   卫灵儿想了下,没有回雪梅院。   她离开廊下,轻车熟路,往扶风院的小厨房走去。   ……   端午已在这两日,盛夏将至,太阳升起后,哪怕清早也比往常多几分燥热。   一个多时辰的操练下来,卫昭身上也出了不少汗。   舒瑾带卫昭回正厅,正吩咐夏栀打水来帮卫昭梳洗,忽见卫灵儿含笑从偏厅走出来:“大表哥,把枣儿交给我就好,你也出得许多的汗,快些去梳洗罢。”   卫昭小跑过去牵住卫灵儿的手喊:“姐姐。”   不知卫灵儿没有走,他笑说,“姐姐今天过来得好准时。”   “没有。”   卫灵儿微微一笑,又抬眼去看舒瑾。   “大表哥,我做了些早膳,煮了醒酒汤,你待会喝一些,应能舒服点儿。只醒酒汤我尚且是第一次煮,用的是橘皮醒酒汤的方子,不知你能否喝得习惯。”   乍见卫灵儿从偏厅走出来,或是因太久未在这个时辰见过她,舒瑾微怔。   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   听罢卫灵儿的话,舒瑾一颔首说:“多谢表妹。”   之后,舒瑾暂且回房间了,而卫灵儿牵着卫昭去偏厅梳洗。   梳洗用的温水和巾帕已经提前备下。   看着卫昭的满头大汗,卫灵儿一面拧了帕子帮他擦脸一面说:“天气再热一些,恐怕得带衣服过来换才行,不然汗渍渍的去学堂,多少不合适,也要不舒服。”   卫昭道:“都听姐姐的。”   “等你长大就不用都听我的了。”卫灵儿微笑,“长大可以听自己的。”   卫昭明白又不甚明白。   他想一想问:“是我长大以后,姐姐就不管我了吗?”   “如果会变成这样的话,那我不是很想长大了。”   “可我不长大,姐姐又很辛苦……”   卫昭纠结得揪起了小眉头。   卫灵儿微愣,又笑一笑:“不是不管你,是等你长大,许多事可以自己拿主意,所以不需要都听我的。”   卫昭笑:“姐姐不会不管我就好。”   卫灵儿微笑帮他擦过脸,示意他将手伸出铜盆里净手。   过得会儿,卫昭一边擦香胰子一边询问卫灵儿:“大表哥师傅问我想不想学射箭,姐姐,我想学,我可以答应大表哥吗?大表哥师傅说这几天放假不用去学堂,正好有时间可以学射箭。”   卫灵儿道:“想学那就学吧。”   “姐姐待会儿回去想法子快些帮你准备一把合适的小弓。”   被应允的卫昭高兴得弯了眼睛。   “多谢姐姐!”   他梳洗好后,被卫灵儿带卫昭去正厅用早膳。   舒瑾还没有回来,渺渺却快要吃完卫灵儿帮她煮的鱼。   但卫灵儿和卫昭也未等得太久。   只是舒瑾迈步走进正厅时,卫灵儿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一瞬,有些许愣忡。   舒瑾注意到她的表情,挑了下眉问:“怎么了?”   卫灵儿莞尔道:“很少见大表哥穿颜色这么活泼的衣服。”   之前舒瑾穿的一身玄色衣袍,也是他平常穿得比较多的颜色,然他回房梳洗之后,换得一身紫檀色暗竹节纹锦袍。两相对比之下,便有些反差,不似他往前的打扮,乍见才叫卫灵儿有点儿不习惯。   可仰仗舒瑾修长的身材与英俊的面庞,这衣袍他穿着也是极好看的。   这是真心话。   于是卫灵儿含笑补上一句:“虽然和大表哥平日里的穿着打扮略有不同,但无损大表哥的翩翩风度。可见人生得好看,无论穿什么样的衣服也依然是好看的。”   舒瑾在案几旁坐下来,看一眼眉眼弯弯的卫灵儿。   他压下微翘的嘴角,语气冷静:“表妹谬赞,用早膳罢。”   卫灵儿微笑帮舒瑾盛一碗热粥递了过去。   之后帮卫昭和自己也分别盛好粥,三个人久违又这样坐在一起用膳。   卫灵儿帮舒瑾煮的那一碗橘皮醒酒汤他也都喝了。   不必去学堂,他们不着急走,卫昭和舒瑾说起想学射箭的事情。   “大表哥师傅,姐姐已经同意我学了。”   “姐姐说等帮我准备一把合适的小弓,我就可以开始学。”   舒瑾闻言,搁下茶盏说:“不用。”   “适合枣儿用的弓箭,扶风院有,不用费心再准备。”   卫昭眨一眨眼睛,扭头看卫灵儿。   舒瑾也看着卫灵儿问:“今日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忙?”   卫灵儿道:“没有。”   稍微停顿了下,她对舒瑾说,“昨日本忙得一天,今日又起得这样早,大表哥不如先歇一歇。”   舒瑾却问:“灵儿要和枣儿一起学射箭吗?”   卫灵儿一怔,一双眸子看着他。   “记得你说会骑马,但射箭许不曾学,不如和枣儿一起学,往后可以带枣儿去山林狩猎。”舒瑾慢悠悠道,“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弓箭都是不缺的。”   卫昭看起来比卫灵儿对舒瑾说的话更有兴趣。   他双眼发亮:“姐姐,我们一起学射箭吧!以后可以一起去打猎!”   卫灵儿看一眼卫昭。   卫昭顿时眼巴巴瞧着她,眼底有淡淡的恳求:“好不好?”   “好。”   晓得卫昭这么感兴趣是因为可以“和姐姐一起”,卫灵儿不忍心拒绝他。   应下弟弟的话,卫灵儿转头微笑对舒瑾说:“那就辛苦大表哥了。”   “只若我学得不好,希望大表哥不要生气。”   舒瑾温声道:“不会。”   说着他又站起身,“你们先在此处喝茶,我去吩咐他们准备。”   ……   舒瑾住的扶风院本便很大,更有一处小校场。   这几个月来,每个清晨,舒瑾都是带着卫昭在这个小校场习武。   卫灵儿被卫昭牵着跟在舒瑾身后过来了。   小校场竖起箭靶,弓箭也已准备妥当,有小弓,有大弓,都搁在兵器架上。   “去选一把喜欢的。”   舒瑾负手站在卫灵儿和卫昭身边,含笑说道。   卫昭兴奋走向兵器架。   走出去几步,见卫灵儿没跟上,又折回来牵起她的手,拉着她一块过去。   卫灵儿对这些不怎么了解,便不太会挑。   不过她相信舒瑾既命人准备的这些,大概每一把弓都不差。   出于这份信任,虽然不会挑,但卫灵儿没有任何负担,她从中选了把觉得最漂亮的,拿在手里试了试,不算沉,便迅速选定了,以致对余下的几把弓没有多看。   这一点上,卫昭和卫灵儿不一样。   同样认为每一把小弓都好,他便一一拿在手里试过,再选一把最喜欢的。   卫灵儿选定后便拿着长弓走回舒瑾身边。   舒瑾看一看问:“喜欢这把?”   “它很漂亮。”卫灵儿坦然说,“虽然不太懂怎么样算好弓,但大表哥准备的肯定不会差,我便只管挑一把认为好看的了,而且它对我来说不算沉,即使拿得久些应当也不容易觉得累。”   舒瑾弯了下唇:“这一把确实很配你。”   卫灵儿笑:“那我眼光不赖。”   卫昭将那几把小弓挨个试过之后亦未怎么犹豫便选定喜欢的那一把。   舒瑾这才去随便拿过一把长弓,开始教他们射箭。   作为“师傅”的舒瑾教得十分仔细认真。   卫灵儿和卫昭同样学得认真,了解过其中的要领,他们又尝试自行射箭。   卫昭年纪小,力气也有所不足,拉弓射箭时,力道不够,一箭射出去,很容易失去准头,想要射中箭靶已不易,更不提正中靶心。卫灵儿的情况比卫昭好上不少,她尝试着射过两箭便已然能射中箭靶,又试几箭,几乎射中靶心。   “哇!”   卫昭在旁边看着,惊叹一声,“姐姐好厉害啊!”   卫灵儿嘴角微翘说:“枣儿也可以的,不信你多试几箭看看。”   卫昭用力点头,继续尝试和练习。   卫灵儿这才去看舒瑾。   她一笑,颊边一对小梨涡在金灿灿、明晃晃的日光下显露无遗:“大表哥,我学得还可以吗?”   舒瑾颔首:“初学能这般已是很不错。”   说话之间往卫灵儿身边走过去几步,“但射箭的姿势仍不够标准。”   “来。”   “你再试一下,摆好射箭的姿势,先别着急把箭射出去。”   卫灵儿依言照做。   舒瑾从旁指点却注意分寸不去近卫灵儿的身,哪怕需要动手帮她调整,也只虚虚隔着衣袖。   卫灵儿自然觉察得到舒瑾的守礼。   这样有心的分寸拿捏亦令她感觉很好,因而对着舒瑾,她笑容越灿烂两分。   多尝试过几次,卫灵儿渐渐找到舒瑾所说的那一种“对了”的感受。   又一支箭自她手中长弓射出去,这一次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卫灵儿笑吟吟偏头看舒瑾:“大表哥,怎么样?”   舒瑾看着她明亮的双眸和甜美灿烂的笑容,微笑点头:“你做得很好。”   卫昭见状,练习得更卖力。   卫灵儿也未松懈,抓住这种感觉,继续练习,努力记住它。   射箭看起来似乎不难,可一样花费力气,瞄准目标时更要精力集中,比以为的耗心神。小校场本便暴露在日头之下,越临近晌午,越晒得厉害,卫灵儿和卫昭练到最后都出了不少汗。   不觉间快要到用午膳的时间,他们便停下了。   舒瑾要留卫灵儿和卫昭在扶风院用膳,被顾念着他清早曾说过有些头疼的卫灵儿婉拒。   “大表哥,我们明日再来叨扰。”   卫灵儿对舒瑾甜甜一笑,带卫昭离开扶风院,回雪梅院去。   其后连续数日,卫灵儿都和卫昭一起留下在扶风院的小校场练习射箭之术。   端午便也就到了。   郑国公府的府中各处都被挂上艾草菖蒲用以辟邪。   扶风院在今天也没有例外。   舒静怡早两日已和卫灵儿说定端午出门去看龙舟比赛。   念着这个,卫灵儿虽一大早送卫昭过来习武,但上午的射箭练习取消了。   舒瑾带卫昭去小校场时,瞧见了他腰间佩戴的一个小香囊。   卫昭顺着他视线望过去一眼,主动说:“这个香囊,是姐姐给我做的,据说里面塞了丁香、白芷、藿香之类的草药,还有这个也是姐姐给我编的。”他微撩起衣袖,将手腕上的长命缕展示给舒瑾。   端午佳节,佩香囊、拴五色丝线长命缕皆是习俗。   舒瑾看得两眼,收回视线说:“好好戴着,别是弄丢了。”   “不会弄丢的。”   卫昭语气认真强调,“大表哥师傅,我很小心。”   在小校场待到辰时附近,舒瑾和卫昭回正厅,卫灵儿如前两日在等卫昭。   他们今天也不留下用早膳。   卫昭稍事梳洗过,卫灵儿便打算带他回去了。   舒瑾不留,小厨房已备下早膳送到正厅,他梳洗过便一如既往到正厅去。   卫灵儿带卫昭从偏厅出来同他告辞。   卫昭对舒瑾说:“大表哥师傅,我们下午去看龙舟比赛,你去吗?”   舒瑾不置可否:“看情况吧。”   “哦……”卫昭应一声,可想起上元节那次一起放河灯,又觉得也未必是不去的,便未说别的。   卫灵儿看一眼舒瑾,低声让卫昭去廊下等她。   卫昭走出去了,卫灵儿也走到舒瑾面前,与舒瑾微微一笑。之后,她自袖中取出一条五彩丝线编就、除去大小其他与卫昭手腕上的一模一样的长命缕,递过去说:“之前给枣儿编长命缕时,多编了一条,大表哥若是不嫌弃,便戴上应个佳节的景吧。”   舒瑾目光落在卫灵儿递来的长命缕上,又落在卫灵儿指尖。   他说:“我已是多年不戴这个了。”   卫灵儿听言要收回手。   舒瑾反撩起些衣袖,将左手递过来,淡淡道:“长姐走了之后,倒是无人再编这个给我。”   卫灵儿一时间又看他一眼。她抿唇,将长命缕仔细系在舒瑾的手腕上,轻声说:“会有人给大表哥编的,也望大表哥无病无灾,福寿绵长。”   舒瑾不动声色瞧着卫灵儿。   他坐着,她站着,因为要为他系长命缕,略俯下身来。   她垂下眼,长而卷翘的眼睫在眼底投下浅浅的阴影,偶尔轻轻颤动。   然只看他的手腕与那长命缕,神情专注。   舒瑾将目光移开,鼻尖却依然能嗅到一点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是卫灵儿身上的味道。   嗓子便忽然间有点儿发干。   卫灵儿专心帮舒瑾把长命缕系于手腕,复帮他整理好衣袖。   那长命缕便被轻松藏起来在衣袖下。   卫灵儿也想说他的两位妹妹会愿意给他编这个的。   可想到舒静怡和舒静柔大多时候还是怕他,到底没有开口多言。   “大表哥,我和枣儿先回了,中午见。”   站直身子退开两步,卫灵儿微笑说得一句,真正与舒瑾告辞,走出正厅。   舒瑾已然收回手。   他沉默看着卫灵儿的背影消失在门边,用右手轻压了压左手的手腕,独自坐在这里,心情却一点点舒展。   卫灵儿说中午见也没有错。   端午佳节,舒衡休沐,人在府中,不必去衙署,午膳是一大家子一起用。   应和节日气氛,席间不仅有甜、咸不同口味的粽子,薛念兰也专门命厨房做了黄鱼、黄鳝、黄瓜、鸭蛋黄有关的菜肴,另又叫人备下雄黄酒。老夫人问起卫灵儿江南端午的风俗,卫灵儿细细回答,众人听得有趣,饭吃得也和乐。   往常在这样的日子,吕姨娘喜欢让舒霖和舒静欣多多表现,讨老夫人以及舒衡的喜欢。   今日她却似无那样的心情,一直都颇为安静。   卫灵儿多看了吕姨娘两眼。   不过说起来,她是有阵子没见吕姨娘了,因吕姨娘一场病生得许久。   之前老夫人的寿宴热闹归热闹,姨娘却是不必出来见客的。   是以那时卫灵儿没见她,今日见到,看着目下病是好了,可人憔悴许多。   记得姨母说过吕姨娘是病得有些重。   大概哪怕挺过来也耗了元气,因而是这个样子,连带着舒霖这个往日最调皮的都安生不少。   卫灵儿没太在意他们,捡了个咸口的蛋黄板栗肉粽剥给卫昭吃。后来众人喝雄黄酒,卫昭还小,不宜饮酒,她见吕姨娘指尖沾些许酒,点在舒霖和舒静欣额头,算是那么个意思,便有样学样。   吃罢午膳,丫鬟撤下碗碟,奉上热茶点心,端来时令果子。   枇杷、桃子、杏子之类的都有。   舒静怡惦记着龙舟比赛,喝得两盏茶便小声养着舒凯提这件事。舒凯宠她,虽觉得不必去那么早,但顺从她,同老夫人、舒衡和薛念兰说想要和舒瑾这位大哥带弟弟妹妹和表妹们出门看龙舟比赛。   薛念兰道:“这会儿外面的日头正毒,不着急去的。”   舒静怡忙暗暗扯了下舒凯的衣袖。   舒凯说:“外面是热了些,可每年去看龙舟比赛的人都极多,不早一些去是占不上好位置了。”   舒静怡连连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   老夫人开口准了:“那就去吧,其实略磨蹭下,时间也差不多了。”   舒静怡顿时喜笑颜开说:“多谢祖母!”   舒衡这会儿看一眼坐在席间的舒瑾:“你要带弟弟妹妹们去?”   话一出,众人都安静一瞬,等着舒瑾的回答。   虽然舒凯说是要和舒瑾带其他人出门,但作为弟弟的他也知道,若舒瑾不去便不去了,往年几也是不去的。届时照顾好弟弟妹妹和表妹们的责任要落到他肩上。   舒瑾表情淡定,似不觉大家都在看他:“去,为何不去?”   这个回答反而叫人意外,意外之余,舒静怡又很开心。   “太好了!”   舒静怡欢喜道,“我都很久没有和大哥哥一起看龙舟比赛了。”   在舒静怡这个小妹妹的眼里,万事都可以套进“和大哥哥一起做过”、“没有和大哥哥一起做过”以及“很久没有和大哥哥一起”之类的句子里。   舒凯不由得无奈看一看舒静怡。   明明是他的亲妹妹,虽然他们兄妹的关系也不错,但他总觉得自己在妹妹心里比不上大哥。   舒衡见舒瑾要带弟弟妹妹们出门,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之色。   但他面上肃然道:“既要去,便把要弟弟妹妹照顾好,别只顾着玩乐。”   舒瑾没应他,站起身,与老夫人行了个礼说:“祖母,那我先去叫人准备着了。”老夫人点点头,他与舒衡、薛念兰也告了退,先一步走出膳厅。   没多久,其他人相继告退。   不过舒霖和舒静欣最终没有跟着他们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们一行人分乘马车出门。   卫灵儿和卫昭随着舒静怡、舒静柔坐在同一辆马车里。   舒静怡提前命丫鬟采了些鲜花,挑几朵茉莉帮舒静柔别在发间后,又要挑别的花帮卫灵儿和卫昭戴上,口中不忘诱着她们:“好看的,还很香,试试吧!”   卫灵儿微笑,尚未说话,马车外边响起冯语姗的声音。   “静怡,是不是你?”   舒静怡当下掀开马车帘子去看,瞧见冯语姗,笑着道:“是我,好巧。”   冯语姗问:“也是去看龙舟比赛?”   “对!”舒静怡颔首。   冯语姗当即说:“那正好顺路,我们一道走吧。”   舒静怡欣然应允。   卫灵儿从掀起的马车帘子望出去,正见和冯语姗坐在一辆马车里的冯语妍也望了过来。 第28章 相看 卫灵儿猜到了, 舒瑾也猜到了。……   卫灵儿和冯语妍目光撞在一处。   眨眼之间, 冯语妍温柔而笑,展现出一副友好姿态,卫灵儿便也弯一弯唇。   舒静怡和冯语姗愉快说定一道走, 马车帘子很快被放下了。   舒家的马车和冯家的马车继续往河边去。   被冯语姗现打了个岔,待舒静怡注意力重新落回帮卫灵儿和卫昭戴花这件事上时, 卫灵儿柔声道:“出门前姨母交待过,外面日头毒, 让下马车后戴上帷帽, 若又戴着花只怕多有不便。”   舒静怡和舒静柔一时忘记这件事。   经卫灵儿提醒, 都记起来, 舒静怡便没有执着要给他们戴花了。   舒静柔脸颊微微泛红,伸手要将鬓发间的茉莉花取下。   舒静怡制住她的动作笑着道:“怪我方才忘了母亲的交待,但三妹妹既戴上了便先戴着罢, 很好看呢。”   卫灵儿也莞尔说:“柔表妹这样打扮确实漂亮。”   舒静怡笑盈盈:“三妹妹先戴着, 待会儿我帮你取下来。”   舒静柔脸红得更厉害。   “嗯……”她眉眼都染上羞怯,小声说,“二姐姐千万记得帮我取呀。”   “会的,一定记得。”   舒静怡语气肯定对舒静柔打起包票。   卫昭挨着卫灵儿,不说话,只拿着一把扇子贴心替她打扇。   卫灵儿微笑低头看他,又从他手中取过那把扇子, 反过来替他扇风。   端午佳节的市集同样异常热闹。   大概他们仍出门迟了些,长街此时已是人山人海, 摩肩接踵, 不少百姓带家中孩童出门游玩,小贩们便忙着吆喝兜售糖葫芦、酸梅饮、糖人之类的东西。要去河边看龙舟比赛的人同样很多,愈是车水马龙, 隐隐的有些通行不便。   舒瑾命车夫绕路走,避开这几条长街的热闹。   所幸他们没有被堵在路上。   可诚如出门前舒静怡所担忧的那样,河岸边已有许多前来等着观看龙舟比赛的老百姓。   距离比赛开始仍有一些时间,大多人都是寻到树荫底下讨几分清凉。   挑着担子穿梭在人群中卖酸梅饮、细索凉粉、冰镇米酒、绿豆汤的小贩们生意最为火爆,几是走两步便要叫人拦下来,连吆喝招揽生意都快免了。   舒静怡听见马车外面的热闹,按捺不住掀开帘子去看。   见河面上已停着许多船,她叹一口气,扭头对卫灵儿和舒静柔说:“我们只怕真的出门迟了。”   卫灵儿探一探脑袋朝河面上望过去。   只见河边停泊着密密匝匝的船只,便也理解舒静怡的担忧。   正因来看龙舟比赛的人很多,占据一个观看比赛的好位置越发重要。   否则人潮拥挤,怕是瞧见的都是别人的脑袋。   舒家有游船。   赛龙舟的这一条河足够宽阔,岸边停船也不影响比赛。   故而舒静怡此前想着可以借游船占个好位置。   然看见这般景象,似比去年看龙舟比赛的人还要多,她也不确定行不行了。   舒静柔安慰:“也许大哥哥都提前安排好了,不用我们操心。”   舒静怡轻叹中点点头:“嗯,待会儿问问大哥哥吧。”   马车沿着河岸略走得一段路便停下。   再继续往前难免堵路,晚点儿想离开更不容易,他们在外面一点的地方先下来,准备走路过去。   临到下马车前,舒静柔小声提醒舒静怡帮她把茉莉花取下。   之后四人陆续从马车上下来,又接过丫鬟递来的帷帽一一戴好。   轻纱垂下来,遮挡他们的面容。   躲在帷帽下的几个人看舒瑾和舒凯行至近前。   舒瑾今天也是穿得一袭紫檀色衣袍。   玉冠束发,腰间佩双鱼玉佩和一只紫色暗云纹香囊,如是打扮,便已然风采出众而又儒雅矜贵。   舒静怡瞧见舒瑾,上前两步问:“大哥哥,我们的船可有占上个好位置?”   舒瑾淡淡颔首:“我们现在过去。”   舒静怡顿时眉欢眼笑:“幸好有大哥哥在!”   听见这话的舒凯有些酸溜溜看一眼舒静怡,继而无奈笑着摇头。   冯语姗和冯语妍也在此时过来了。   因和长辈一起出门,冯语姗同舒静怡说好晚些见,便与冯语妍先走一步。   她们走后,未几时,一名管事的过来与舒瑾等人见礼,后走在前面引着众人去往舒家游船停靠的地方。舒静怡、舒静柔以及牵着卫昭的卫灵儿走在舒瑾和舒凯身后,丫鬟婆子与府中随从护卫再将他们簇拥在中间,隔开附近的人。   舒家的船所停的位置不错。   这个地方距离龙舟赛终点处不算太远,届时站在船上便能欣赏到比赛最激烈最精彩的一幕。   舒瑾和舒凯先上了船。   舒静怡和舒静柔被舒凯扶着上去。   卫灵儿让卫昭走在自己前面,到卫昭要上船时,舒凯本欲扶他一把,偏舒瑾也伸出手。见状,知“卫枣儿”和舒瑾关系更好,舒凯收回手。甲板上晒得厉害,他先带着舒静怡和舒静柔进船舱去了。   舒瑾便扶着卫昭上船。   之后,他脚下不动,仍站在那里,复与卫灵儿伸出手:“来。”   舒瑾语声淡定,但隔着轻纱看不清帷帽下的人是什么表情。   只听见她声音柔柔的:“谢谢大表哥。”   舒瑾眉眼不动,扶了下卫灵儿的手臂,让她上船。   卫灵儿才在甲板上站定,身后河岸边响起一道略含惊喜的声音,又似不甚确定的语气问:“卫小娘子?”   舒瑾抬眼,看见河岸边同样一身紫衣的林盛,他上前两步走到卫灵儿身侧。   林盛好像这才注意到舒瑾,与他礼貌问好:“舒大公子。”   卫灵儿也转过身,辨认出林盛,便同他见了个礼。   “林二公子。”   林盛微笑着回以一礼,又说:“在远处瞧见,以为自己认错了,原来当真是卫小娘子,也是来看龙舟比赛的么?不知邺京的端午龙舟赛和江南可有什么不一样,望卫小娘子也看得开心才好。”   卫灵儿一动不动,没有撩起帷帽的轻纱。   她对林盛说:“多谢林二公子。”   林盛脸上仍是那样欢喜的笑:“卫小娘子,不客气。”说着他看向舒瑾,邀请道,“林家的船便停在前面,舒大公子若不嫌弃,晚些请来船上喝一杯茶。”   舒瑾态度冷淡:“得闲则去。”   “好。”林盛微笑,说得几句话后,同他们告辞。   林盛走后,舒瑾看一眼仍戴着帷帽的卫灵儿,淡淡说:“进去吧。”   卫灵儿却伸手撩起轻纱,露出一张俏丽漂亮的脸。   舒瑾终于看清楚卫灵儿的模样,她正眉头轻蹙,几分无奈之色。   开口时,语气也多少无奈:“大表哥,你说我都藏得这么严实了,他为何也认出我来了?”   舒瑾眉心微拢,眸光有一闪而过的晦涩。   又听卫灵儿道:“想来是因为大表哥就站在我身边。”   “定是他看见大表哥,猜出是我。”   卫灵儿看一眼舒瑾,“大表哥不会抵赖不认吧?”   舒瑾挑眉,轻笑一声:“我扶你上船,你便这样反咬我一口?”   “灵儿表妹也未免太有良心。”   卫灵儿弯一弯嘴角,没应声,牵起卫昭。   “枣儿,走,我们进去船舱里面。”   舒瑾被卫灵儿留在甲板上。   他看着她步子不紧不慢走向船舱,那袭浅紫的衣裙,裙摆微卷,步步生花。   ……   船舱里提前准下糕点果品和茶水。   窗户洞开,宽阔的河面上徐徐有清风吹来,消减些许燥热。   舒瑾一走进船舱,便被舒静怡招呼过去坐下喝茶。   几个小娘子都摘下了帷帽,卫灵儿和卫昭坐在一处,两个人在剥枇杷吃。   舒瑾也撩袍入座。   难得和自己的大哥坐在一处喝茶,舒凯寻机向他请教一些文章方面的问题。   一行人悠悠然然在船舱里聊着闲篇。   约莫过得两刻钟,远处阵阵锣鼓喧天,舒静怡双眼亮了亮:“来了!”   是比试的龙舟已经出现,在为今日的比赛做准备。   如是热闹一起,河岸上的百姓们也一窝蜂从树荫底下涌到河边。   卫灵儿从雕花窗户望出去,只见河岸边密密麻麻、乌压压的站着许多人,比他们来时更盛,且有更多的人正往河岸边涌来。她收回视线,见卫昭在看自己,屈指刮了下他的鼻尖:“待会去外面。”   锣鼓声响得一阵又停下,是比赛马上开始的预兆。   他们从船舱出来,走到甲板上去,卫灵儿几个人又戴上了帷帽。   一行人并排站在靠河一侧的船舷边。   卫昭矮了些,看比赛不便,卫灵儿特地让人找来张小杌子,让他站在船舷前,自己护在他身后。   没多会儿,鼓声又起,激情四溢,是比赛正式开始了。   远处一艘艘龙舟撞过起点处低低悬挂的彩绦,如利箭般冲出去,在河面上轻快地飞驰。   它们无不朝着终点扑过去。   哪怕到得靠近舒家的船停泊的地方的时候,仍有三艘龙舟几乎是齐头并进,争夺着头名,场面异常激烈。   离得近了,也能瞧见龙舟上的年轻儿郎个个身强体壮。   他们穿无袖短褂,皮肤黝黑,身上大汗淋漓,露在外面的胳膊肌肉贲张。   都牟足劲要拿下第一,便个个紧咬牙关。   河面上浪花随着船桨的划动而飞溅,河岸上百姓的加油呐喊声和龙舟上的鼓点混杂在一处。   “要决胜负了!”   终点在望,而几艘龙舟依然没有拉开差距,舒静怡掀起帷帽的轻纱,雀跃着喊得一声。   舒凯看她一眼,晓得失了贵女仪态的舒静怡连忙心虚闭嘴。   舒静怡低头又抬头的功夫,终点处一艘船上斜插着的锦绮彩竿被其中一艘龙舟夺下,胜负已分。   另外两艘龙舟以微弱差距与魁首失之交臂。   听着岸边为第一名响起的喝彩声,他们不免垂头丧气,遗憾不已,恹恹将龙舟划回起始处。   舒静怡低声感慨:“今年比赛这样激烈,拿不到魁首只怕也更加遗憾。”   卫灵儿微笑:“来年也会更努力。”   “是呀。”舒静怡含笑点头,转而去看舒瑾,眼巴巴问,“大哥哥,我们不着急回府好不好?来这边的时候,我见市集上也很热闹,我们待会去逛一逛?”   舒凯笑道:“妹妹整天想着往外面跑。”   舒静怡鼓一鼓脸颊,不满说:“我们同你们又不一样,想出门便出门。”   “算了,不去便是。”   她将轻纱放下来,不高兴地走回船舱里面去。   舒凯见自己惹得舒静怡不快,忙追上去,同她好声好气的道歉。   舒静柔跟着进船舱,卫灵儿退开两步,让卫昭从小杌子上下来,便感觉帷帽被人揪了一下。   卫灵儿扭头,舒瑾看着她:“好看吗?”   她摘下帷帽拿在手里,略整理了下头发,眉眼弯弯说:“赛龙舟的年轻郎君们个个身强体壮,又显见是认真训练过,比赛才这样激烈。我若说不好看,多少对不起大家这么卖力比试了。”   舒瑾又道:“赛龙舟已经结束了,河面畅通,要不要去游河赏景?”   “反正出来了。”   卫灵儿眨一眨眼睛:“怡表妹想去逛市集。”   舒静怡从船舱里探出头来,害羞道:“大哥哥,我也想要去游河赏景。”   舒瑾朝她看过去一眼。   舒静怡不好意思地缩回船舱里面,卫灵儿笑:“那我们去吧。”   舒瑾一声吩咐,舒家的船很快起了锚,离开河岸。   然而走出去没多远,冯家的一艘船追上来,得知此事的舒静怡出得船舱,见冯语姗站在甲板上。   “不是说好晚些见?”   冯语姗又气又好笑,“我瞧着你是忘记了,这就要跑了。”   舒静怡忙笑道:“哪里就要跑了呢?只是比赛结束,想去赏赏景而已。”   冯语姗笑:“正好我们也要去,你快过来,我们有个伴。”   说话之间,冯语姗吩咐仆人和舒家的船之间搭上木板。   冯语姗又对舒静怡说:“让静柔和灵儿一起来呀,我这儿可是备下了上好的碧螺春。”   她盛情相邀,叫人不好拒绝。   卫灵儿将卫昭托付给舒瑾和舒凯,随舒静柔和舒静怡上了冯家的船。   冯家的船上却不只是冯语姗和冯语妍,另有两位夫人。   一位是冯语姗的母亲,另一位是……   “那一位是定远侯府的侯夫人。”   舒静怡小声告知过卫灵儿,方拉着卫灵儿和舒静柔上前与两位夫人见礼。   定远侯夫人,亦即是林盛和林薇的母亲。   卫灵儿之前姨母提过,林盛虽本是姨娘所出,但因林盛刚出生不久,他的姨娘便去了,被侯夫人抱在膝下养,也是记在眼前这位侯夫人名下。这也是林盛和林薇这个妹妹关系不错的一层原因。   在这里遇见,无论是不是巧合都容不得卫灵儿不多想。   她面上不动声色,上前与冯家夫人和定远侯夫人微笑见了个礼。   两位夫人与她们几位小娘子寒暄过几句。   定远侯夫人忽而笑着招招手:“卫小娘子,到我这儿来。”   卫灵儿唯有走上前去。   定远侯夫人便亲热执起她的手说:“其实我早已从阿薇口中听过你,说你投壶厉害。”   “我晓得,你们两个小娘子之间有些误会,可那样的一点小事,伤了和气便是不值得了。”定远侯夫人拍一拍卫灵儿的手,“卫小娘子,你说是也不是?”   卫灵儿微微一笑:“侯夫人说得极是。”   定远侯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深:“当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   “阿薇这些日子倒不在邺京。”   “待她回来,我让她下帖子请你们过府来玩,你们都要好好相处才是。”   定远侯夫人终于松开卫灵儿的手。   冯家夫人便招呼她们几个人坐下喝茶吃点心。   卫灵儿坐在席间,微笑不语,却感觉定远侯夫人时不时打量她几眼。   那种打量,更像是在观察她的举止仪态。   然而一盏茶尚未喝罢,冯家的丫鬟进来对卫灵儿说海棠寻她,神色着急。   她当即起身,与众人示意过,去了船舱外面。   海棠急切说道:“小姐,小小姐突然不舒服,您快回去看一看吧。”   听说卫昭身体不舒服,卫灵儿不敢怠慢,折回船舱与两位夫人告罪,马上回到了舒家的船。   原本卫灵儿是相信海棠所说的卫昭身体不适。   然而,转念一想,便知大概只是一个让她能从冯家的船离开的借口。   快步进船舱,果然见卫昭乖乖巧巧、脸颊红润坐在那看舒瑾和舒凯下棋,卫灵儿嘴角弯一弯。她走上前,在卫昭旁边的位置坐下,对舒瑾道:“多谢大表哥。”   舒瑾眼也不抬:“定远侯夫人同你都说了什么?”   卫灵儿道:“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我往后和林家的五娘子友好相处,不要在意往日的误会。”   舒凯不甚清楚卫灵儿和林薇之间的事情,没有多言,专心下棋。   舒瑾这才看一眼她问:“那表妹为何谢我?”   “我不知道。”   卫灵儿含含糊糊说,“定远侯夫人似总在打量我,我有些不自在,还是和表哥们相处轻松些。”   其实,卫灵儿猜到了。   舒瑾也猜到了。   偏偏冯语姗请她们三个人一起过去,偏偏定远侯夫人在冯家的船上,偏偏拉着她说话……为了林薇的事?从前不曾出过面,如今更无出面的必要。   所以更可能是为了其他的事情。   比如,相看她。   虽然之前卫灵儿故意对舒瑾说,是他在旁边,林盛才那么容易认出她,但自不会单纯因为这个。   更可能是……这个人起了别的心思。   卫灵儿多少佩服。   她和林薇的事闹成那个样子,林薇都干脆躲到外地去了,林盛仍能起那样的心思,这对兄妹不是一般的“情深”。难不成林盛还想着等林薇从外地回来,给林薇一个大大的惊喜?那可真是好哥哥。   卫昭扬起小脸,皱着眉:“有人想欺负姐姐吗?”   “不是。”卫灵儿捏一捏他的脸,“枣儿关心我,我很开心,但没有必要胡思乱想。”   卫昭点点头,收回视线,继续托腮围观两位表哥下棋。   舒静怡和舒静柔这会儿也回来了。   一走进船舱坐下来,舒静怡便气鼓鼓的。   舒静柔拉一拉舒静怡的衣袖,劝她:“二姐姐别生气啦。”   卫灵儿起身走过去。   “怡表妹怎么了?”在舒静怡旁边坐下,她又问,“怎么不多玩一会儿?”   舒静怡撇嘴:“不好玩。”   她想和卫灵儿说什么,想起舒瑾和舒凯在,欲言又止,把话憋回去。   舒静柔替舒静怡倒了一杯冷茶。   “谢谢。”舒静怡缓和脾气,将那杯冷茶一气儿灌下。   “罢了,表姐,没有什么,我们也担心枣儿的情况,所以回来了。”   “枣儿还好吗?”   卫昭转过身来回答说:“怡表姐、柔表姐,我还好。”   舒静怡温柔一笑:“枣儿乖。”   她转而握住卫灵儿的手道:“表姐,我觉得你之前没有哪里做得不对,是林家的五娘子先对你无礼的。我想这事儿你也不高兴再提,但又担心你多想,心里不好受却憋在心里,光委屈自己。”   舒静怡是真的不想多提了。   都过了几个月,还要怎么样呢?   前边一个林家二公子,今天又一个林家夫人。   下一次难不成定远侯也要跑出来对她表姐分说这件事?   可惜对方是长辈。   她总不能当着长辈的面无礼,在冯家的船上,有话也不好多说。   “谢谢怡表妹关心。”   卫灵儿笑,“不过没事的,我早就不想了。”   “嗯!”舒静怡用力点一点头,又轻叹一气,小声对卫灵儿道,“定远侯夫人要同你说这些,我估计语姗也不知情。她有一位嫂嫂是定远侯府的二小姐,两家的关系本也亲近。我记得,林家二公子和语妍往前险些定下亲事呢。”   卫灵儿压低声音,好奇问:“那为何不曾定下?”   舒静怡努力想一想回答说:“不太清楚,似是因林二公子不愿意。”   卫灵儿:“……”   这邺京的贵胄圈子可真是小啊。   之前几次留心注意到冯语妍明面上和冯语姗关系不错,背地里却变着法子给冯语姗使绊子,几次三番的举动,仿佛都是想要让冯语姗添堵或出丑。   她意识到这个人没有看起来那么好相与。   可冯家的事情,她不清楚,也无从评说,只私心对冯语妍留个心眼。   没想到会有这么一茬。   冯语妍在意不在意林盛反而是其次。   但若林盛不愿意同冯语妍定下婚约,却又求着定远侯夫人相看她……   不知道以冯语妍的心性,如果晓得此事会做何想。   却好在她和冯语妍交集不多,平常见面更少。   且也好歹知道可能有那样的一桩事。   卫灵儿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将心思压下去。   ……   “我看那卫家小娘子生得不错,性子也可,就是门第低了些。”   “可不是么?这门第,终究是个问题,虽说盛哥儿喜欢,但我也希望给他寻个对他前程有所助益的小娘子。”   “且再看看便是了。”   “是啊,独独想到回去要被他盘问,也头疼得厉害。”   冯语妍躲在窗户旁,听见里面冯家夫人和定远侯夫人的对话,眉眼微沉。   她往河面上望过去一眼。   舒家的船目下已经走得有些远了。   冯语妍垂下眼,脸上辨不出表情,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略迟一些,林盛特地过来接定远侯夫人。   冯语妍瞧见他走上前去,嘴角微翘,与他见了个礼:“林二公子。”   林盛颔首:“冯四娘子。”   冯语妍让到旁边说:“侯夫人在里面。”   “多谢。”   林盛又点了下头,越过冯语妍,走进船舱里。   冯语妍转过身看着林盛的背影。   这个男人,她倒不稀罕,可她也记得,当初他如何不愿意同她定下婚约。   为什么呢?   是不是在他的眼里,她配不上他? 第29章 相怜 卫灵儿再去看舒瑾,脸上的笑愈发……   林盛扶着定远侯夫人从冯家的船上下来。   不等回去, 他已迫不及待向定远侯夫人问起情况。   定远侯夫人嗔怪看林盛一眼:“哪里就能在外面聊这些事情?”   林盛耳朵红了红,匆忙扶侯夫人回去了。   待再无旁人,他扶着侯夫人坐下, 倒一杯冰镇酸梅汤递过去,又一次询问。   侯夫人喝过酸梅汤才不紧不慢笑道:“我瞧过了, 那小娘子确实是个好的,盛哥儿眼光不错。”   被肯定的林盛眉眼欢喜:“卫小娘子知书达礼、温柔善良……”   “若不是个好的, 我也没脸求到母亲跟前。”   侯夫人含笑看他一眼:“也该说你是到得这般年纪, 会考虑这些事了。”说着脸上又有为难之色, “你喜欢, 母亲我自然不会反对,何况那小娘子很不错,可你父亲那边, 恐怕是不大容易。”   “喜欢归喜欢, 前程便不要考虑了么?”   “那位卫家的小娘子……”   林盛听定远侯夫人谈及这些,脸上的笑容消失,肃然道:“母亲,前程功名合该我自己去挣。”   “哪有指望着一门好亲事、指望着自己夫人的道理。”   “这绝不是大丈夫所为。”   林盛语气坚定说。   定远侯夫人目露无奈,轻叹:“你这孩子。”她手指虚点一点林盛,“也没说要你不努力了光指望夫人,可你的夫人若能对你的前程有所助益, 许多事自然事半功倍,比遇到事情对方帮不上忙, 无疑好上太多。你如何能不懂?”   “当真说起来, 我也是盼着你喜欢便好的。”   “可说到底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你父亲那边更要徐徐图之。”   林盛微笑:“母亲若能帮我, 这事儿便成了一半。但我心里也晓得,想说服父亲,首先得我挣下功名,才能去和父亲分说这件事,所以来年科考,我定会努力的,请母亲务必放心。”   顿一顿,林盛又说:“之后这些日子便须得母亲多费心留神注意着了。”   侯夫人会意点头:“好,母亲答应你便是。”   “多谢母亲!”   林盛与定远侯夫人郑重行一礼,脸上的笑容愈深。   侯夫人同样笑着。   对林盛所说来年科考会努力的话,她很满意。   若那卫家的小娘子能激励林盛一门心思考个好功名,便也不算全无作用。   至于往后如何……   自是日后再说,定远侯府的门,到底不是那么好进的。   ……   舒家的船沿着河面往下游而去。   两岸景致与风光尽收眼底,翠绿山林偶现一点或粉或红的明丽色彩,远处山峦起伏,云雾蔼蔼。   山明水秀,碧空如洗,草木繁茂,心旷神怡。   而甲板上的舒静怡,正兴致勃勃指挥着丫鬟仆从支起小炉子烤河鲜。   鱼是从河里现捞上来的,船上各种调料也都是现成的。   舒静怡吩咐丫鬟婆子把鱼处理好,便要烤鱼来吃,也不嫌热了,非要在旁边守着。   卫昭对此也很感兴趣。   他从船舱出去,跑到舒静怡的身边蹲下,陪她一起守。   舒静怡歪着脑袋去看小炉子的火势,卫昭便跟着她一起歪脑袋。舒静怡嫌火势小了,烤鱼烤得太慢,特地拿扇子来扇风,卫昭跟着取来扇子给小炉子扇风。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活脱脱两个活宝。   舒静柔却觉得小炉子边热的厉害,加上天气本就热,担心他们中暑。   她让丫鬟盛两碗冰镇绿豆汤,亲自送到甲板上去。   舒凯挂心舒静怡,不一会儿便在船舱里坐不住,也出去了。   留下卫灵儿和舒瑾在这里。   “下棋吗?”   舒瑾抬眼看一看卫灵儿,问她道。   卫灵儿摇头。   舒瑾便放下手中棋子,起身走到另一处案几前坐下,卫灵儿跟过去。   舒瑾又吩咐底下的人送进来两碗冰镇绿豆汤。   卫灵儿坐在他对面,只有他们在,她单手托腮看着舒瑾,放心问道:“大表哥得知定远侯夫人在船上时,是不是觉得有不对劲,才吩咐人将我喊回来的?”   舒瑾淡淡道:“你不是也觉得不大自在吗?”   “是啊。”卫灵儿弯一弯眼睛说,“所以我感觉大表哥更厉害了。”   舒瑾目光落在满面笑容的卫灵儿身上,默一默,说:“冯家和林家虽有些交情,但倘若是想邀请你们去船上玩,有长辈在自不如只你们几个小娘子舒坦。”   “想来乃长辈有所吩咐,冯家的小娘子无非是遵从而已。”   “怡姐儿柔姐儿和冯家的小娘子从前在一处读书,关系颇亲近,长辈们对她们也算知根知底。”   舒瑾垂下眼,替卫灵儿倒茶:“如此,自是冲着你去的。”   “林家那个二公子,有些过于殷勤了。”   卫灵儿没有立刻应舒瑾的话。   她轻拧了眉,似陷入思索,直至海棠送两碗绿豆汤进来方才回过神。   海棠退出船舱后,卫灵儿眼帘轻抬,望向舒瑾:“难怪定远侯夫人好似总在打量我。”想一想,她复慢慢道,“我方才听怡姐儿说,林家二公子和冯家四小姐从前险些定下亲事,总觉得……”   舒瑾挑了一下眉。   卫灵儿变成端坐的姿势,乖巧说:“但我目下不准备考虑这些事,应当没什么要紧。”   舒瑾唇边浮现一抹浅浅笑意:“暂且的确不必放在心上。”   “林家二公子来年要参加科考。”   卫灵儿便也听明白了。   本是侯府少爷,如果得功名在身,在婚事上,会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那么定远侯夫人今日的相看便更加意味深长。   无论她想稳住或者扰乱林盛的心神,若林盛存在那般心思,大约不会真心应允,只是权宜之计。   “卫灵儿”无非是个供她这位侯夫人利用的工具而已。   知晓这一点,卫灵儿反而略略安心。   她实在没有精力在婚姻之事上和任何人纠缠。   卫灵儿再去看舒瑾,脸上的笑愈发乖巧:“我记得姨母说过,凯表哥明年也要参考科考的吧?”   舒瑾颔首:“嗯。”   卫灵儿微微一笑:“那我便提前祝凯表哥蟾宫折桂、金榜题目了。”   “鱼烤好了!”   舒静怡含笑的声音一时传过来,舒瑾和卫灵儿都看过去。   只见她端着一盘烤鱼,快步进来船舱,献宝似的送到他们面前。   “大哥哥,表姐,你们尝尝!”   舒静怡笑吟吟示意丫鬟递上干净的碗筷,眼底满是期待。   舒瑾和卫灵儿便都提筷,品尝在舒静怡亲自监督下烤出来的河鱼味道如何。   ……   落日余晖铺满河面,波光粼粼之际,他们一行人从船上下来了。   舒静怡逛市集的要求仍是被满足。   卫灵儿牵着卫昭走在舒静怡、舒静柔和舒凯后面。   而舒瑾信步闲庭走在最后。   比起白天,天将黑未黑之际的市集又有不同。   路过一处可以靠射箭赢各种小玩意的小摊时,最近恰巧在学射箭的卫昭少有的挪不动步子。   卫灵儿笑问:“想试试?”   “嗯!”卫昭用力点头,承认了。   卫灵儿微笑说:“好,那我们试一试。”   她带卫昭在小摊前停下脚步,海棠询问摊贩价钱、规矩之类的事宜。   摊贩说花十文钱可以射五支箭。   只要射出去的箭穿过圆环,便可赢下圆环下面缀着的东西。   圆环大小不一,最小的只有铜板大小,想射中并不是那么容易,相应的,它下面挂着一枚玉佩。那玉佩的质地谈不上多好,但比起射一支箭所需花费的铜板而言,若可以赢下,自是大赚特赚。   “先试五支箭?”   卫灵儿询问过卫昭,待他点头,才吩咐海棠付钱。   摊贩所用的箭乃是木箭,和卫灵儿、卫昭随舒瑾在扶风院学习射箭时所用的箭是不一样的。   卫昭本为初学,又非用惯的弓箭,连续五箭,一无所获。   他放下手里那把不大趁手的弓,皱起眉,漆黑的眸子盯着那些圆环。   卫灵儿伸手揉一揉他的脑袋:“要不要姐姐也试试?”   卫昭闻言,仰头看卫灵儿,眨一眨眼睛。   卫灵儿笑了下,让海棠再付十文钱。   那摊贩见卫灵儿要试,热情指点起她:“小娘子待会莫着急,瞧准了再出手。这也不难的,昨儿才一个小娘子将一块玉佩赢了去,想起来叫我心疼得很。”   一面说一面递来五支木箭。   卫灵儿笑容温柔:“想来昨日那位小娘子不一般,不是我能比的。”   她拿起卫昭之前用的那把弓,又拿起一支箭,搭箭拉弓之际,摊贩一吆喝,路过的行人见一漂亮小娘子要出手,纷纷围上来凑热闹。周围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卫灵儿和卫昭停下脚步时,走在他们后面的舒瑾同样停下来了。   他原本站定在卫灵儿身后安静看着,因四周多出的人,往卫灵儿的方向又略靠近两步。   眼见有人想越过他继续往卫灵儿的身边凑,舒瑾皱眉,冷冷瞥那人一眼。   对方被舒瑾冷冰冰的样子震慑,讪讪退后了几步。   卫灵儿正忙着瞄准圆环,没有注意身后动静。   这种小摊上的弓箭质量都不怎么好,拿在手里也无什么手感,和寻常意义上的射箭也有些不同。   她首先瞄准的是一个比较大的圆环,成功的几率大些。   倘若成功射中,能得到一把糖。   卫灵儿原本以为问题不大。   然而一箭射出去之后,箭头在圆环边缘撞了下,随之被弹了出去:失败了。   四周有围观的小孩发出惋惜的声音。   卫昭则悄悄对卫灵儿说了句:“姐姐加油!”   卫灵儿微笑一点头,尝试第二箭,总算是成功了。   那摊贩爽利抓过一把饴糖给卫昭笑道:“小娘子也是个练家子啊。”   然卫灵儿知道自己表现有多差。   晓得舒瑾在,她回头无奈看一眼他,舒瑾淡定道:“再试试。”   卫灵儿转过脸去。   不过,瞄准更小的圆环的第三箭没有任何意外失败了。   当她准备继续射第四箭,舒瑾从她的身后伸出手,虚碰一碰她的胳膊,帮她调整姿势。卫灵儿微怔,偏过头,去看舒瑾,却只能望见他抬起的手臂垂落的衣袖。   “来。”   舒瑾声音不高不低,示意卫灵儿试一试。   卫灵儿收回视线,嘴角微翘,将第四箭射了出去。   她赢下一个小巧的不倒翁。   “大表哥,你要不要试一试?”   将不倒翁递给卫昭后,卫灵儿问舒瑾,又说,“我们还有一支箭。”   她觉得舒瑾的射箭之术大概比她以为的厉害。   从刚刚对她的指点也可窥见端倪。   舒瑾对上卫灵儿笑意盈盈的眸子,便从她手中接过那把弓,又接过那支箭。   他问:“想要什么?”   仿佛无论想要什么都可以。   见舒瑾这般自信,卫灵儿眉眼弯弯:“大表哥射中的,都好。”   舒瑾一笑,不再多言。   他手中的箭很快瞄准最小的那一枚悬挂着玉佩的圆环。   小贩见状笑道:“这位公子,这可是不容易……”似想劝舒瑾慎重一些,却未等话说罢,舒瑾手中的箭已然射了出去,木箭迅速穿过小小圆环,快到周围的人反应不及,甚至未看清楚那一幕。   卫灵儿最先反应过来,一声惊叹:“大表哥好厉害!”   卫昭跟着也惊叹。   围观的人这才慢慢回过神,喝彩声接连响起。   小贩脸色反因此变得不怎么好看。   之前对卫灵儿说有小娘子赢下过玉佩的话是他胡编乱造,这玉佩更从未有人射中过……可那么多人看着,总不好抵赖,小贩笑不出来,哭丧着脸取下玉佩。   舒瑾随手把那枚玉佩递给卫灵儿。   卫灵儿微讶中笑问:“大表哥要送给我吗?”   舒瑾多看一眼那枚玉佩,质地实在不怎么样,便说:“随便拿着玩吧。”   卫灵儿却弯着眼睛说:“多谢大表哥。”   围观的百姓里有人见当真可以赢下玉佩,跃跃欲试,嚷着要小贩再拿别的好东西出来。   小贩打起精神,张罗起新生意。   舒静怡等人早已去到别处,瞧不见踪影。   放下手里的那把弓,舒瑾收回落在卫灵儿脸上的视线,平静道:“走吧。”   卫昭对那枚玉佩感兴趣,卫灵儿便拿给他,又牵起他跟上舒瑾脚步。   后来寻见舒静怡他们,出门已大半日,他们也回府了。   那枚舒瑾从小摊上赢回来的、并不怎么值钱的玉佩,卫昭在睡觉之前拿回给了卫灵儿。因是准备休息了,她便没有特地收起来,卫灵儿随手将它塞在枕下。   夜深之际,房间闷热。   卫灵儿自梦中醒来,她没有喊海棠,寻到帕子擦干净额头和脖颈的汗,拥着薄被兀自沉默的坐在帐幔里发呆。   呆坐过半天,从枕下摸出那枚玉佩。   借着微弱的光线,卫灵儿看一看捏在手里的玉佩,悄悄下床,找了个匣子,将玉佩放进去。   “小姐?”   海棠依然被些许的动静吵醒。   卫灵儿扬声道:“没事,睡吧,我起床喝杯水,也回去睡了。”   话音落下,她折回床榻前。   海棠依然进来看一看。   发现卫灵儿躺下了,稍微查看下窗户,海棠又退出去。   这一天夜里,卫灵儿却没有再睡着。   梦中所见场景一幕又一幕,一直在她脑海里浮现。   ……   端午过后,卫灵儿和之前那样,继续和卫昭一起跟着舒瑾练习射箭。   直到六月将至,她的箭术已是不错,便不再日日如此。   先前在北灵寺为父母点长明灯的事宜也终于落定。   期间寺中高僧日夜不断诵经念佛以超度亡魂,历经七七四十九日,才算功成,往后卫灵儿和卫昭可去北灵寺祭拜父母。   为父母点长明灯算是一个意外。   当时没有仔细盘算过日子,但巧合的是,落定之日恰是他们父母的忌日。   去年的这一天,他们的父母骤然遇难,双双亡故。   一切都发生得极为突然,叫人没有任何防备,悄然之中,竟也过去足足一年的时间了。   卫灵儿念着日子特殊,决定带卫昭一道去北灵寺祭拜父母。   她和薛念兰说了,薛念兰不阻拦,允她带卫昭出门,多派了几个仆从跟随。   邺京城中如今已是盛夏,燥热不堪。   坐落于北灵山中的北灵寺有着山间的清凉,不见多少酷暑热意。   入北灵寺,卫灵儿和卫昭依然戴了帷帽。   她紧紧牵着卫昭,在寺中僧人的指引下去到一间小佛堂,这一处佛堂里点着专门供奉他们父母的长明灯。   僧人交待过卫灵儿一些话便退下了。   目送僧人离开,卫灵儿吩咐海棠和宋嬷嬷等人守在外面,牵着卫昭进去。   走到蒲团前,帮卫昭和自己都摘下帷帽,卫灵儿低声说:“昭儿,跪下。”   卫昭小脸紧绷着在蒲团上跪下。   卫灵儿和卫昭一样跪下了。   她点三炷香递给卫昭,又为自己点三炷香,两个人便一起拜了三拜,再将手中的香插进香炉里。   “昭儿,有什么想和爹娘说的话,在这里说吧。”   卫灵儿继续低声对卫昭道。   卫昭点头,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卫灵儿同样闭了眼,心情沉重,未几时,听见身旁响起小小啜泣声。   睁开眼,偏头看一看因为想念父母而止不住哭泣、不停擦眼泪的卫昭,卫灵儿也湿了眼眶。她转过身,把弟弟拥入怀中,轻拍他的后背,却也说不出安慰的话。   姐弟两个最终抱在一起哭过一场。   ……   发泄一阵,渐渐平复情绪,卫灵儿和卫昭在佛堂里待得许久才离开。   然而从佛堂出来,却见舒瑾过来了,候在外面。   卫灵儿诧异:“大表哥怎么……”   舒瑾见她和卫昭眼角都红红的,问:“能不能进去上几炷香?”   卫灵儿迟疑了下,点了头。   她牵着卫昭领舒瑾进去,待舒瑾上过香后,才一道出来。   舒瑾说:“逝者已矣,表妹节哀顺变。”   “嗯。”卫灵儿应下舒瑾的话。   在失去至亲这一点上……   卫灵儿想,舒瑾与她或是有几分感同身受的。   安慰的话用处却毕竟有限。   卫灵儿和卫昭今天心情都不怎么好,舒瑾也不多说别的,只安静陪在一旁。   晚一些准备离开北灵寺的时候,卫灵儿让宋嬷嬷再去捐了些香油钱。   晌午附近,一行人从寺中出来准备下山回城。   她和卫昭依然如来时那样戴着帷帽。   他们在山下遇到徐庭耀,由于徐庭耀有公事在身,寒暄过两句,便分开了。   徐庭耀则在舒瑾、卫灵儿走后,转身上山去往北灵寺。   事实上,他已经忙完公事,该抓的人抓到了,但在此之外,他恍惚似见到自己父亲上了山。   父亲今日正休沐不假。   可为何会一个人出现在北灵寺?   徐庭耀心下奇怪,且不甚确定自己是否看错,才想去寺里一趟。   迟一些,他在北灵寺发现他的父亲,一身便服的徐阔。   在暗处看着徐阔自寺庙的前殿迈步而出,徐庭耀犹豫了下,没有现身而是隐去自己的踪迹。又记起舒瑾在北灵寺供着他母亲与姐姐的长明灯,徐庭耀沉吟中,潜进去稍作确认,香炉里面有三炷香。   但从这几炷香燃烧的情况看,应是舒瑾之前来时点的。   那他父亲……   徐庭耀按捺不住抓了个在前殿的僧人询问过一番。   ……   徐庭耀回到徐府。   得知自己父亲在书房以后,他径自往书房找过去。   “进来。”   徐庭耀敲过门,得到徐阔的应允,方推门而入,反身将房门关严实。   徐阔正在埋头写东西。   他没有抬手,手中毛笔也不停:“办完差事了?”   “是。”徐庭耀和徐阔说了下今天抓到的那个人,片刻才像不经意提起,“我们追那人追到北灵山下,说来奇怪,我好似见到一个人,背影很像父亲,难道父亲今日去过北灵山还是北灵寺?”   徐阔语气平静说:“是去过。”   “纪夫人和静娴的忌日也快到了,趁着今日休沐,去看一看她们。”   徐庭耀面上颔首:“竟然当真是父亲,还以为我看错了。”   他心下震动,以至于震撼。   因为他清楚知道自己父亲在撒谎。   是去过北灵寺,却绝不单纯与纪夫人和舒家大姑娘有关……   徐庭耀拿不准父亲为何隐瞒,又到底在隐瞒什么。   从书房出来,他眉眼微沉,想起从寺中僧人那里打听到的一些消息。   恍惚中再记起在山下碰到舒瑾以及舒瑾的那位卫家表妹卫灵儿。   听说今天是卫灵儿父母的忌日。   是巧合吗?   倘若并非巧合,卫灵儿难道有什么问题?但她,不是一个弱女子而已吗?   徐庭耀的心思瞬间沉下来。   他唯一敢确认的是,他父亲的举动定有缘由。   可……   为何瞒着他们? 第30章 风浪 无风不起浪。   离开北灵山, 卫灵儿和卫昭直接乘马车回府。   舒瑾今天没有乘马车,是骑马。   卫昭不时掀开马车帘子的一角悄悄去看马背上的舒瑾。   他虽得了小马驹,但尚不能学骑马, 只能隔两天亲自去喂一喂、看一看。   那匹小马驹本是舒衡准备给舒霖的。   给自己的东西却变成别人的,大概舒霖嘴上不说, 心里也难受。   卫灵儿带卫昭去马厩喂小马驹的时候,偶尔会在附近碰见躲躲藏藏的舒霖。   不过每一次舒霖看见他们都会立刻远远跑开, 总之如今是不愿意和他们有任何接触了。   “是不是觉得大表哥骑马的样子十分英武?”   卫灵儿顺着卫昭的视线, 看向舒瑾, 又微笑摸一摸卫昭的脑袋问道。   卫昭转过头看卫灵儿, 带着几分天真的语气问:“姐姐,我以后也可以像大表哥这样骑马吗?”   卫灵儿点头,肯定说道:“自然可以。”   弟弟总有一天是要变回男儿身的, 只是现在不行。但好在姨母和大表哥都开明, 又因他们的经历与处境,即使卫昭以女孩儿的身份认真读书、习武、学习射箭而无心女红,也不会被多加置喙。   大户人家自有自己的规矩。   不嫌他们坏了规矩,已经很好了。   卫昭又崇拜看一眼舒瑾,收回手,将马车帘子放下来。   卫灵儿再轻捏下卫昭的脸颊,微微一笑。   他们回到郑国公府。   卫灵儿和卫昭要去正院见薛念兰, 舒瑾没有相陪,径自先回扶风院去了。   到得正院, 却发现薛念兰表情有些凝重, 似乎发生什么事。   但薛念兰没有多提别的,只问了几句他们去祭拜父母相关的话,便让卫灵儿和卫昭回雪梅院了。   后来卫灵儿才晓得, 那一日传来消息说孙乾死了。   是被芸娘偷偷下药毒死的。   当初那一道谈不上恩赏的旨意令孙乾不得不娶芸娘回孙家。   可对于孙乾而言,能允诺芸娘进门做妾便已足够,从未想过娶她做正妻。   且如此一来,孙家和孙乾变成不少人口中的笑柄。   孙乾顾念芸娘肚子里的孩子,虽然不满,但多少忍耐,孙家人却谋划着要待芸娘生下孩子,便让她病死。   芸娘无意中得知孙家人这些打算,熬过生孩子的那一关后,本想撺掇孙乾分家。然而孙乾不应允,又开始日夜流连花柳巷,乃至动手打骂芸娘。再后来,孙乾便没了,据说芸娘在之后亦以死谢罪,只留下个尚且不足百日的婴儿。   弑夫这样的事情,孙家即便想要瞒也瞒不住。   没多久邺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倒是因此冒出许多的说法。   但对舒家、对薛念兰乃至对舒静怡来说,越比之前多上一些后怕的情绪。   若是当初一步走错……   得知孙家发生的这些事后,舒静怡有好一阵子不愿意出门。   直到流言散去,冯语姗数次派丫鬟送来帖子相邀,又被自己娘亲劝着出门多走动,才应允冯语姗的邀请。   端午那一日,冯语姗邀请舒静怡、舒静柔和卫灵儿一起游玩,却因丫鬟来禀报说“卫枣儿”身体不适,几个人相继匆匆离去。起初冯语姗未觉出问题,但之后她回过神,意识到舒静怡当时不高兴。   猜测舒静怡的不高兴与定远侯夫人有关,且极可能因定远侯夫人对卫灵儿说的那些话而起。   冯语姗想着再请她们来府里,以示赔礼道歉。   归根结底,她不想和舒静怡闹别扭。   那日也确有她的疏忽,没有想得那么多,她娘亲说让她请舒静怡她们来船上玩,她便也就请了。   舒静怡的不高兴,冯语姗同样理解。   幸而她晓得舒静怡其实很好哄,尤其只要卫灵儿不计较那件事,舒静怡便不会多计较。   故而冯语姗的请帖是舒静怡、舒静柔和卫灵儿都收到了的。   这一次舒静怡点头,她们才应邀出门去沛国公府。   为显诚意,冯语姗专程打听过,知卫灵儿偏爱珍味酒楼的江南小点,命人去打包许多回来。又另外叫人准备些菱角、醉李、杨梅果脯之类的吃食,连午膳也专门请了个江南厨子,好添些江南菜肴。   她甚至找个机灵小厮提前去大街上守着。   远远见郑国公府的马车来了,那小厮赶紧回来禀话,冯语姗便立马迎到垂花门外候着。   “静怡,静柔,灵儿。”   舒静怡、舒静柔和卫灵儿一从马车上下来,冯语姗笑脸迎上去。   冯语妍如往常那样跟在冯语姗身后。   一行人互相见礼,冯语姗笑:“总算盼到你们来了。”   “今天的天气不错,荷花也开得正好,我让人在花园的凉亭里备下茶点,我们可以一边吃茶一边赏花。”她一面说一面迎着卫灵儿她们往花园的方向去,又道,“端午那天没能一起游河,我也有些遗憾,想起来更有些对不住。”   舒静怡并没有为那一日的事责怪冯语姗。   说到底,长辈的吩咐不好违抗,一时想不到那些上面去也正常。   舒静怡便道:“你没有什么对不住的。”   “倒是那日我们走得匆忙,说好一起游玩也食言,恐怕是叫你失望了。”   冯语姗听言笑说:“不会的,我们可以下次去。”   她又对卫灵儿微微一笑,“灵儿也勿自责,却还没问过你妹妹如今可好?”   卫灵儿微笑:“早已没有大碍,语姗无须挂心。”   “那就好。”冯语姗颔首,转而继续与舒静怡说起别的话。   她们一面聊天一面走,未几时到得沛国公府的后花园。冯家的后花园里种着一大片的粉蔷薇,正是花开时节,密密挨挨盛放的花朵被盛夏的灿烂日光镀上一层金光,尚未走近,已觉夺目耀眼。   穿过那片粉蔷薇便瞧见冯语姗说的凉亭。   凉亭外是一大片荷塘,粉白的荷花与碧绿的荷叶互相映衬,是夏天最不可忽视的景色。   她们入得凉亭,在石桌旁坐下。   凉亭角落里放着冰块消暑,整座凉亭又恰被附近几株繁茂大树的树荫所遮挡,并不叫人觉得热。   舒静怡对珍味酒楼的小点已颇为熟悉。   看见石桌上一碟碟点心,明白冯语姗的心思,忍不住想笑。   不是憋得住话的人,舒静怡终是道:“你这样费心,叫我都不好意思了。”   冯语姗笑:“我不是担心吗?”   只有她们几个小娘子在,舒静怡没有太过遮掩,说:“之前一直没有应你的邀请,实在是不想出门,不是别的原因。”她咬了下唇,压低声音,“孙家的那些事,想必你之前也听说了。”   那些事冯语姗确实听说过。   她听说之后,写过信安慰舒静怡,让舒静怡别多想,没收到回信,便以为舒静怡仍因端午那日的事生气。   原来是一场误会。   冯语姗握住舒静怡的手:“都过去了。”   卫灵儿和舒静柔安静坐在一旁,一时只听着她们说话。   一个小丫鬟这会儿上前添茶,不小心手一抖,茶水洒了卫灵儿一身。   浅色衣裙沾染茶渍,颇为显眼。   夏衫本也轻薄,因茶水而湿透的地方亦难以忽视。   小丫鬟见状,吓得跪在地上求饶。   茶水洒在身上的时候,卫灵儿便站起身,海棠忙上前拿帕子帮她擦水渍,却到底擦不干净。   其他人略慢半拍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   冯语姗拧眉:“怎么回事?笨手笨脚的,倒个茶水都能出错?”   卫灵儿阻止海棠的动作。   见那小丫鬟因冯语姗的话吓得身子抖一抖,她温声道:“语姗别生气,马车上有干净的衣裙,我让人取来换了便是。”   冯语姗便让自己身边的大丫鬟陪海棠去取干净的衣裳。   这个时候,冯语妍站起身说:“我的院子离这边近些,灵儿不如便过去我那儿换衣裳吧?”   卫灵儿看一看冯语妍,眉眼不动,微笑:“怎好麻烦你。”   冯语妍也笑:“不麻烦的,何况是我们待客不周,叫个小丫鬟扰你兴致。”   “语妍住的院子的确离这边要近一些。”冯语姗劝着卫灵儿说,“灵儿去语妍那儿换衣裳吧,诸事都方便些,也好快去快回。丫鬟手脚不利索,脏了你这样漂亮的衣裳,实在是对不住。”   话说到这般地步,再拒绝便有些不合适。   卫灵儿慢慢点了下头说:“如此,那就麻烦语妍了。”   冯语妍含笑道:“不麻烦的,灵儿随我来。”   她率先往凉亭外走去。   舒静怡和舒静柔见卫灵儿有冯语妍照顾,没有多想,只在凉亭等她们回来。冯语姗与她们相差无几,不过又吩咐个丫鬟去告知海棠一声,卫灵儿目下过去了冯语妍的院子,好将干净的衣裳也送去。   卫灵儿却和她们有所不同,防备心顿起。   对于冯语妍这个人,她不敢掉以轻心,哪怕对方表现得多友善。   卫灵儿用一把绣花鸟虫鱼罗扇略遮住胸前一片泡了茶水的地方,跟在冯语妍身后,嘴边浅浅的笑意,往冯语妍的院子去。她被冯语妍一路带到里间,冯语妍让丫鬟送来温水,以备卫灵儿要用。   海棠送衣裙过来需要费点儿时间。   冯语妍请卫灵儿在里间靠窗的罗汉床上坐下,为她倒一杯茶水。   “端午那日的事,灵儿千万别怪我三姐姐。”   将那杯茶递到卫灵儿面前的同时,冯语妍轻声开口道。   卫灵儿手指扶了下茶盏,抬一抬眼,面有不解问:“为何我会怪语姗?不知语妍此话是何意?”   冯语妍微叹:“只要你不会怪三姐姐便好。”   卫灵儿收回手来,垂下眼,仿佛沉吟过片刻,才含笑说:“若为侯夫人同我提起与林家五小姐之间的事,我想也非语姗能想得到的,自然不至于怪罪。而且那么久的事,实无必要一直放在心上。我也盼着林五小姐忘记那些呢。”   冯语妍看一看卫灵儿。   她语气迟疑:“原来灵儿还不知道……”   卫灵儿面上微怔,越发不解问:“不知道什么?”   “是我不该多嘴的。”冯语妍变得懊恼,“如若晓得灵儿尚且不清楚,我便不提这些了。”   卫灵儿索性握住冯语妍的手,追问:“语妍说的是何事?”冯语妍一脸为难,她又说,“好姑娘,求求你了,快些告诉我吧!否则我只怕要惦记得夜里睡不好,白白折腾自己,语妍难道忍心吗?”   冯语妍看着卫灵儿:“灵儿,你听一听便好,别太往心里去。”   “兴许是我弄错了呢……”   卫灵儿点头。   “你放心,我听过便忘,绝不往心里去,纵使有人问起来,也绝不说是你告诉我的。”   冯语妍这才凑近了些,声音低低的:“你有所不知,那日定远侯夫人乃是专程来相看你。我也是不小心听来一耳朵,只听侯夫人说你照顾妹妹辛苦,后来还说过些什么便不怎么清楚了。”   卫灵儿似因冯语妍的话而吃惊不已。   她表情懵懵的,说话也犯懵:“这、这……不可能吧……”   冯语妍叹一口气。   卫灵儿好像缓过神来,跟着不说话。   冯语妍反握住卫灵儿的手,拍一拍她的手安慰道:“都说姻缘之事,乃天定,何况未必是怎么样呢。灵儿,这些话,你别太往心里去,我也是见你实在好奇,才告诉你的,绝不是想看你不高兴。”   为什么会不高兴?   自然一是因为这件事已过去许久却无下文,或林家根本没有看上她。   二来林家的举动说一句不尊重是有的,时至今日,她姨母可压根不晓得有过这么一件事情。   最后则是冯语妍无端冒出来的不要怪冯语姗。   这里头有些暗示,意有所指,让人怀疑那天的事冯语姗未必不知情。   卫灵儿眸光有一瞬的晦涩,又勉力一笑:“不会的。”   冯语妍不动声色观察着卫灵儿的表情,复轻拍她的手背:“那就好……”   卫灵儿终是没碰冯语妍倒的那杯茶。   迟一些,海棠被丫鬟领着送衣裙过来,冯语妍也从里间出去了。   海棠独自留下来伺候卫灵儿换下身上脏污的衣裳。   冯语妍的一番话,故意叫她知道定远侯府那日是相看她,又有意无意往冯语姗身上引,其中多少有挑拨之意。但在此之外,卫灵儿对这个人也不完全放心。   “你去取衣裳可还顺利?”   没有旁人在,卫灵儿便低声问海棠一句。   海棠蹲下身帮卫灵儿整理衣摆。   听见卫灵儿的话,她微仰起头说:“顺利的,小姐为何这么问?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卫灵儿道:“到底这里是沛国公府,万事小心为上。”   “出了什么事,势必让姨母操心。”   海棠说:“奴婢省得,定会事事小心谨慎。”   卫灵儿点一点头,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裙,整理好仪容,便从里间出去了。   她和冯语妍先回凉亭。   海棠将卫灵儿换下来的衣裳送回马车,之后才回卫灵儿的身边伺候。   她们仍在凉亭里喝茶吃点心,聊着天便到了晌午附近。   有丫鬟来禀报说午膳已经备下了。   冯语姗笑:“去我那儿用膳罢,正巧我最近新得一株小巧的红珊瑚摆件,拿给你们瞧瞧。”   话音才落,一个丫鬟急急忙忙提裙小跑至凉亭外。   冯语姗和冯语妍都看过去。   见是冯语妍的丫鬟,冯语姗没说话,冯语妍皱眉问:“怎么回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四、四小姐……”丫鬟忽然在凉亭外跪下,伏在地上惶恐说,“奴婢今早得小姐的吩咐打理里间,可、可是方才发现,小姐的一块紫玉兰花玉佩不见了……”   冯语妍脸色骤变。   冯语姗表现也跟着变一变。   丫鬟口中那一块紫玉兰花的玉佩,是冯语妍的姨娘的遗物。   冯语姗晓得这是冯语妍对她姨娘最后的念想。   现下丫鬟说玉佩不见了……   冯语姗偏头对脸色发白的冯语妍说:“四妹妹先别急,许是不小心遗忘在哪里没有瞧见。”   “你确信是不见了?”   她又去问那跪在凉亭外的丫鬟,“到处都仔细找过?”   丫鬟欲哭无泪:“三小姐,对四小姐这样重要的东西,奴婢如何敢乱说?”   “是当真到处都没有寻见才来回禀四小姐的呀。”   冯语妍扶着石桌站起身,朝丫鬟的方向走过去两步:“可晓得今日都什么人进过我房间?”   丫鬟道:“除小姐和奴婢之外应无旁人,哦,还有卫……”说着忽而顿住。   是有的。   卫灵儿和海棠去过冯语妍的房间换衣服,且便在不久之前。   丫鬟战战兢兢不敢多说。   冯语妍身体僵硬过一瞬才呵斥:“我交待你打理,结果玉佩不见了,如何怪别人?!”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求小姐恕罪。”   丫鬟连忙磕头求起饶。   然话说到这个地步,卫灵儿与她的丫鬟海棠去过冯语妍的房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冯语妍斥责丫鬟的话,更像是不愿意往她们身上想,可不想嫌疑便不在了吗?   卫灵儿只知牵扯到冯语妍,极可能是无风不起浪。   这件事如果不弄清楚、说清楚,指不定哪天传到外面,她的名声便毁了。   哪怕没有确凿证据都不甚妨碍。   但凡有人半信半疑,到另一些人口中,她或她的丫鬟就会成为目光短浅、行偷盗之事的“贼”。   栽赃她也许不易。   那么,栽赃她的丫鬟呢?反正丫鬟也是她的人,她身边的大丫鬟犯错,怀疑她品行不端,也不是稀罕事。   念头转动之间,卫灵儿想得很多。   却没有想到冯语妍有这样的“后招”,难道是为了让她与林盛成不了好事?   卫灵儿面上早已因那丫鬟的话而显出几分尴尬与窘迫。   她眼睫轻颤,垂下眼,复抬眸,弯一弯唇,笑容却生硬,声音更带着颤。   “语妍的玉佩不见了,我和海棠又去过语妍的房间,论起来,我们主仆确实也是有嫌疑的。我晓得,语妍不会怀疑我和我的丫鬟会做那样的事,我亦晓得,我虽出身不高,但绝非那般没有骨气之人,我身边的丫鬟同样是如此。”   “既有这种事,便索性查个清楚可好?”   “我不介意被查、被盘问,只望清清白白的,不要叫任何人生出误会。”   话说到最后几个字已是隐隐的哭腔。   卫灵儿脸色发白,眉眼低垂,不说委屈,却愈叫人体会到她的委屈。   自己表姐被无凭无据污蔑,舒静怡怎么能不心疼?   冯语妍没有说什么,她不迁怒,可那个丫鬟是个什么东西?   “要查便查!”   舒静怡冷哼,“届时查出来与我表姐无关,我倒要看你这个丫鬟要怎么向我们舒家交待!”   那丫鬟吓得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冯语姗连忙起身拉住舒静怡,劝着冯语妍:“语妍,你要不要回去找一找?也许便找到了呢?”   冯语妍点了下头道:“我回去看一看。”   卫灵儿咬唇,红着眼睛,伸出手拉住要走的冯语妍,摇一摇头。   舒静怡说:“语妍,你不能走。”   “你这会儿走了,若玉佩没有找到,之后这件事我表姐如何说得清楚?”   场面忽然僵持住。   凉亭里的气氛也渐渐压抑起来。   ……   徐庭耀今日恰来沛国公府找冯家的大少爷问一些事情。   路过后花园,听见远处的争执声,冯家大少爷皱眉问:“何人在花园里?”   随从当即回答道:“是三小姐和四小姐请了舒家的二小姐、三小姐和表小姐过府来赏花。”   冯家大少爷听言朝那边看过去一眼,要引着徐庭耀去别处。   徐庭耀却说:“和静怡妹妹许久没有见。”   “今日在府上遇见,倒正好问一声好,应不要紧罢?”   冯家大少爷见徐庭耀表情认真,微微一笑说:“那我令人去通报一声。”   一名随从立刻进了后花园。   片刻,舒静怡却气鼓鼓从后花园出来。   看到徐庭耀,她提裙小跑过去:“庭耀哥哥,当真是你!”   徐庭耀颔首道:“是我。”   舒静怡犹豫了下,依然拉一拉徐庭耀的衣袖,示意他自己有话要说。   见状,虽在自己府上,但冯大少爷识趣避开几步。   他们二人得以说上几句话。   徐庭耀低声问:“怎么?”   舒静怡说:“庭耀哥哥,我表姐遇到点麻烦,你能不能帮帮我们?”   “我知道,你最会查案子了,我相信这天底下没有你查不出来的案子。”舒静怡近乎恳求的语气,“所以,庭耀哥哥,你就帮帮我表姐好不好?”   舒静怡的表姐,毫无疑问是卫灵儿。   徐庭耀挑了下眉问:“你表姐?她遇到什么麻烦了?” 第31章 提醒 卫灵儿眉眼弯弯:“大表哥其实很……   舒静怡简单和徐庭耀说过事情始末, 央着徐庭耀去帮忙查一查。   不是不知道这是冯家,然而舒静怡只觉得是丫鬟在作怪,想着那样的丫鬟终归是不能留的。   徐庭耀而今在明镜门任职, 办过不少案子。   舒静怡想,查明玉佩丢失的真相于他乃易如反掌, 同样对大家都好。   但是冯家大少爷在场,徐庭耀终究询问一声他的意见。   如若换作旁人提出这样的事情, 冯家大少爷定不会应允对方, 可一边是舒家, 一边是徐庭耀, 他点了头,只也示意不要将事情闹大。   冯家大少爷陪着徐庭耀过去凉亭。   他一出面,冯语姗和冯语妍只能听从这位大哥哥的话。   徐庭耀的出现以及徐庭耀答应舒静怡的央求, 都不在卫灵儿的预期。   查清楚这件事, 对她自然是好的,她不可能反对。   甚至,哪怕那块玉佩从海棠身上找出来,卫灵儿都并不会太过意外——既要栽赃污蔑,当然不会光凭借三言两句,只有玉佩从海棠身上被找出来,才称得上一句“坐实”, 才能让人难以辩驳。   卫灵儿想到这样的一种情况,也在思考应对之策。   不过徐庭耀插手之后, 事情变得简单, 她只要扮好无辜和可怜,反而不必说得太多或做什么了。   倒也并非卫灵儿盲目乐观。   首先,她对自己的丫鬟有绝对的信任, 更不提她们哪里晓得冯语妍有那样一块玉佩?何况,在冯语妍的房间里,海棠在场时她也在场,这一点用于污蔑她能让她百口莫辩,同样令她清楚洞悉因由。   其次,徐庭耀背后是明镜门那么大一个招牌。   如若乃冯语妍有心栽赃,她焉能不怕徐庭耀过于正直,将她查出来,以致于名声扫地?   推丫鬟出来顶罪是最好的法子。   反正她咬死不认,丫鬟口中几句话又不可能变成她有心设计的证据。   冯语妍同样无法预料徐庭耀会横插一手。   可徐庭耀既已要插手,以冯语妍这个人行事谨慎的性子,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来才是第一位。   在卫灵儿与冯语妍的应允下,徐庭耀在单独盘问过海棠与那个来禀报玉佩丢失的丫鬟后,将几个涉及其中的丫鬟一一审问。之后,他又要查看那个收藏玉佩的匣子,冯语妍事事配合,吩咐人去取。   如此一番的折腾。   当徐庭耀查看过那个匣子,不待进一步查探,有个丫鬟跑出来哭着求饶。   这个丫鬟被徐庭耀审问,是因海棠送卫灵儿弄脏的衣服回马车的路上,她不小心撞了海棠。   而此时,她主动认罪。   那丫鬟道是自己被另外那个负责打理冯语妍房间的丫鬟欺负过,有心报复,故而偷偷拿走那块紫玉玉佩,以令那个丫鬟被冯语妍这位四小姐责罚。   又因晓得玉佩对冯语妍重要,不敢随意丢弃,慌乱之下,寻机塞到海棠身上,想着让海棠带出府去。届时她们发现这块不知从何处来的玉佩,兴许就送回来了。   那块紫玉玉佩如卫灵儿所想、如这个丫鬟所说,确实在海棠的身上。   东西归还,有丫鬟认罪,冯家大少爷当即命人将那个丫鬟拖下去打三十大板再发卖了。   至此便也不再继续查下去。   “真相”大白,卫灵儿以及她的丫鬟海棠都是无辜的。   冯语妍手中握着那块紫玉玉佩,走到卫灵儿面前,满脸歉然拉着她的手,轻声细语道:“灵儿,抱歉,是我没有管教好自己院子里的丫鬟,险些害了你。”   说话之间已是有似昭示愧疚的泪落下来。   她啜泣中道:“今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你若怨我恨我也都是我应受的。”   可目下都是丫鬟的过错,如何能“怨恨”一个不知情的人?   卫灵儿配合她柔声道:“能查清楚真相便好。”转而望向冯家大少爷和徐庭耀,“今日终究该多谢冯公子和徐公子。”   “累烦两位操心这样的事情实在过意不去。”   卫灵儿与冯家大少爷和徐庭耀深福,“但也要郑重谢过二位,查清真相。”   冯家大少爷温声说:“卫小娘子客气。被那等刁奴扰你们做客的兴致也是我冯家的待客不周,今日之事,还要请舒二小姐、三小姐和卫小娘子见谅才是。”   舒静怡和舒静柔都与冯家大少爷福一福身道:“冯公子客气。”   事情处理妥当,冯家大少爷和徐庭耀不一会儿都走了。   一行人原本是要去用午膳。   被这样一件事坏了心情,哪怕弄清楚与卫灵儿无关,到底不如之前轻松。   舒静怡、舒静柔和卫灵儿留下用了午膳。   却也在此之后不久,告辞回府,冯语姗没有多留她们。   冯语姗和冯语妍送卫灵儿三人到垂花门外,目送着郑国公府的马车离去。   待她们走后,冯语姗转头看冯语妍,难免有怨气。   “今日之事虽说是丫鬟们的问题,但都是你院子里的丫鬟,确实有你管教不周的过错。”她语气里不由带着几分不满,“倘若灵儿被误会,往后你我还怎么和舒家来往?静怡和静柔定也不乐意!”   冯语妍垂眉敛目,语声卑微:“三姐姐教训得是,往后我会认真管教院子里的丫鬟。”   冯语姗道:“这样最好,否则下次不定闯出什么祸事来。”   两个人一面往回走,冯语姗继续叮嘱起冯语妍别的话。   冯语妍始终低垂着眉眼,似专心在听,藏在袖中的一双手,手指却暗中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另一边。   舒静怡和舒静柔、卫灵儿乘马车回府。   在沛国公府的时候,许多话不好说,直到回府的路上,舒静怡才与卫灵儿道:“表姐,今日叫你受委屈了。我看那丫鬟也不知存的什么心思,居然想往你身上泼脏水,还好遇到了庭耀哥哥。”   舒静柔也说:“幸得另一个丫鬟及时发现玉佩不见。”   “若不知不觉当真将那块玉佩带回府,往后才是真的说不清。”   她们都没有怀疑此事与冯语妍有关。   卫灵儿理解,毕竟平日里的冯语妍看起来一直是温良好相处的性子。   她也给不出事情乃冯语妍故意设计她的证据。   如果贸然和她们说一些话,反倒像她因险些被污蔑而迁怒到冯语妍的身上。   卫灵儿更好奇徐庭耀是否有所觉察。   虽然徐庭耀今日只审问过几个丫鬟而已,但查案之人,理应更敏锐。   不知在徐庭耀眼里,那名丫鬟所谓的“慌乱之下,塞到海棠身上,想着海棠把玉佩带出府,兴许会送回来”这些话,是否站得住脚。或许她可以考虑,下一次见到徐庭耀,是否要试探下这个问题。   “今天是多亏了徐公子。”   卫灵儿温声询问舒静怡和舒静柔说,“我想为徐公子准备谢礼,不知两位表妹可有什么建议?”   两个人便认真想一想。   舒静怡道:“表姐突然这么问,我乍也记不起庭耀哥哥有何偏爱。”   舒静柔不似舒静怡那般同徐庭耀熟悉,这会儿未多说什么。   她安静坐在旁边听舒静怡说话。   舒静怡则继续道:“不过提起这个,我记得前两年庭耀哥哥夸赞过大哥哥亲笔所作的一副扇面极好,想要大哥哥将那把扇子赠与他。可惜软磨硬泡大哥哥也没能答应,他为此念叨过这件事许久。”   卫灵儿笑:“徐公子原也是风雅之人。”   “是不是看不出来?”舒静怡也笑,“大哥哥便是担心送给他要被糟蹋才不乐意的。”   “但我觉得大哥哥若真送了,庭耀哥哥定然会仔细保管。”   “那样想要的东西,如何会到手却不珍惜?”   卫灵儿微微一笑。   只是徐庭耀再怎么喜欢,她总不能从舒瑾手中求来一柄扇子却转手送人。   如此,唯有考虑准备别的谢礼了。   不过谢礼重在心意,未必是送得越贵重越好。   但卫灵儿尚未将要给徐庭耀的谢礼备下,她和徐庭耀便已又见面了。   这一次见面是在舒瑾的扶风院。   这些日子,卫灵儿不再每天到扶风院学习射箭之术不假,但她依照舒瑾所说,隔几天会到扶风院的小校场温习二十箭,以免日子长了后变得生疏。   卫灵儿今日有些空闲时间,便留下在扶风院练习射箭。   因为舒瑾这会儿同样待在小校场,徐庭耀直接过来这个地方找的他。   卫灵儿练完二十箭,回头要询问舒瑾意见,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出现在小校场、正站在舒瑾身边的徐庭耀。   她将长弓放回兵器架上,走过去微笑着与徐庭耀见了个礼:“徐公子。”   徐庭耀一颔首:“卫小娘子。”   “正巧你在,有些话,不妨留下来一起听。”   卫灵儿微怔。   徐庭耀道:“与那一日在沛国公府的事有关系。”   卫灵儿面上讶然,心下也有两分诧异。   当听见徐庭耀提及那天的事,她几乎瞬间猜到多半与冯语妍有关,而惊讶的是徐庭耀会为此专程过来找舒瑾。   细细想,若对冯语妍故意栽赃的心思有所觉察,徐庭耀或不在意一个“卫灵儿”,但念及和舒家以及舒瑾的关系,未必不想提醒舒静怡和舒静柔。该怎么提醒?找舒瑾,告诉舒瑾,再由舒瑾去提醒自己的妹妹,约莫是更合适的。   或者舒瑾斟酌过后,认为暂时不必告诉舒静怡和舒静柔,也是舒瑾的事。   至于差一点儿被污蔑的“卫灵儿”,反而不必要避开。   说不定徐庭耀也在奇怪……   冯语妍无缘无故为何要这样费心针对她。   卫灵儿却没有完全猜中徐庭耀心思。   对于徐庭耀而言,上一次徐阔去北灵寺的事情他上了心,对卫灵儿这个人物,同样上了心。   他想知道卫灵儿身上是否有秘密。   而若要在不惊动自己的父亲的情况下,去探究那个可能存在的秘密,想办法接近“卫灵儿”,是一个不坏的办法。   但徐庭耀没有做过这种事。   之前在沛国公府,赶巧能让卫灵儿欠他一个人情,他自然不会错过机会。   今日来找舒瑾,卫灵儿在扶风院,要说的事与她有关,更不该错过。   是以,徐庭耀理所当然说出让卫灵儿留下一起听的话。   卫灵儿和徐庭耀心思各异,而舒瑾从徐庭耀三两句话中觉察出他和卫灵儿之间有他所不知道的事情,更是沉一沉眉眼。舒瑾目光从卫灵儿脸上扫过,似笑非笑:“表妹这是有什么事情,连我这个表哥都不清楚,反倒旁人清楚?”   卫灵儿无辜看一看舒瑾,抿了下唇。   徐庭耀闻言解释道:“是卫小娘子在沛国公府时,差点儿被误会。”   “不过那件事其中牵扯到一些别的事情,恐怕连卫小娘子也不怎么明白。”   “故而我今日来寻你,想同你说一说。”   舒瑾脸色淡淡的,一点头:“去正厅坐下慢慢说吧。”   三个人便离开小校场。   夏橘和夏栀奉上茶水之后退到外面。   舒瑾、卫灵儿和徐庭耀皆坐在案几旁边,舒瑾道:“是什么事,说一说。”   徐庭耀略严肃两分,先与舒瑾说明那一日冯语妍的玉佩丢失以及卫灵儿、丫鬟海棠被怀疑与之有关的始末,复道:“那日我有事去沛国公府寻冯大少爷,静怡妹妹情急下求我帮忙,我便应允了。”   “因在沛国公府,到底要估计冯家颜面,没有深查下去。”   “但——”   徐庭耀望向卫灵儿问:“卫小娘子,你与冯家的四小姐,是否有过节?”   卫灵儿面上一怔,看一看徐庭耀又去看舒瑾。   她和冯语妍之间能称得上“过节”的唯有那么一件事。   那一件事,舒瑾是晓得的。   听得半天徐庭耀的话,舒瑾已然明白过来沛国公府发生的事情。   此时徐庭耀发问,而卫灵儿看着他,他淡淡道:“谈不上是什么过节。”   舒瑾没有提端午那一日定远侯夫人暗中相看卫灵儿,也没有提冯语妍与林盛差一点有婚约,只问徐庭耀说:“你的意思是,可能冯家的四小姐有意栽赃污蔑?”   徐庭耀颔首:“对。”   “那认错的丫鬟说是为了报复另一个丫鬟才故意偷走玉佩,且不说此事是真是假,单说她害怕被发现玉佩在她手里,大可把玉佩扔进湖里,任谁都不会晓得。这比将东西塞到上门做客的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身上,要容易得多。至于说是晓得玉佩对冯家四小姐重要才想着这么做,说不定玉佩能被送回来,更是无稽之谈。”   “若回府之前晓得冯家四小姐丢了玉佩,那便如那一日会被怀疑。”   “若回府之前不晓得,之后送回去?那是当真说不清楚为何玉佩会出现在不相干的人手里了。”   徐庭耀冷冷一笑:“那天是我碰巧在,又管了这件事。”   “我若不管,这丫鬟怎么可能站出来承认是自己把玉佩塞到卫小娘子的丫鬟身上的?”   “甚至,她本也可以不承认。”   “咬死不知情,左右玉佩从卫小娘子的丫鬟身上寻出来,与她何干?但她心里有想要袒护的人便会不一样。”   “这些都是小把戏。”   “可那日我见你们其他人都没有怀疑到那个冯家四小姐身上。”   徐庭耀扫一眼卫灵儿,继而看着舒瑾道:“你妹妹和冯家的小娘子走得近,那冯家四小姐心思不纯,今时今日,她虽未必对你妹妹们做过什么不好的事,但他日便未必如何了,尤其她这一次已然对卫小娘子做出蓄意栽赃之事。”   “当然,这些是我自己的推测与看法。”   “你们有另外的看法,我也不会反对和阻拦,言尽于此。”   卫灵儿表情格外认真听着徐庭耀的一长串话。   仿佛被他的话点醒才意识到那天的事情多么的不一般,又有些目瞪口呆。   徐庭耀会来同舒瑾说这些,显然是担心舒静怡和舒静柔识人不清,哪一日在这上头吃了亏。   不管怎么样,徐庭耀可谓性子正直。   卫灵儿似慢慢回神,轻叹道:“徐公子,多谢你的提醒。”   “我竟不知……”   徐庭耀说:“你如果信我的话,往后提防三分便是。”   卫灵儿点了下头。   徐庭耀说的是一桩正经事。   舒瑾亦认真对待,说:“我先替两位妹妹谢过你的提醒,择日我会同她们聊一聊的。”   该说的话说罢,徐庭耀没有久留,告辞了。   卫灵儿随舒瑾送他到廊下。   临走之前,徐庭耀看一眼卫灵儿,问:“卫小娘子在学射箭?”   卫灵儿微微一笑:“已学过些时日了。”   徐庭耀也笑:“往前却想不到,舒家的大公子会有耐心去教别人这些。”   卫灵儿眉眼弯弯:“大表哥其实很热心的。”   头一回听见有人评价舒瑾用“热心”这个词,徐庭耀笑意愈深:“日后有机会一起去狩猎,我倒是好奇舒家大公子教出来的徒弟会是什么水平。”   卫灵儿愣了下,仍笑着,扭头去看舒瑾。   她低头,脸上有淡淡的羞赧,说:“我努力不给大表哥丢人。”   可是在卫灵儿听来,徐庭耀口中“有机会一起去狩猎”的话,有点儿……   像极了那一日她尝试像他递过去的那块帕子。   多多少少生硬、莫名。   在他们彼此不够熟悉的目下,它总归不是那么的合适。   舒瑾却只觉得徐庭耀话多。   “明镜门那么忙,你可未必得闲同我们去狩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徐庭耀无奈,终于敛话,真正告辞而去。   他走后,卫灵儿随舒瑾折回正厅,在案几旁又坐下来。   舒瑾看她两眼,语气稍显冷淡问:“沛国公府的事,之前为何不告诉我?”   卫灵儿执壶为舒瑾斟满茶,嘴边浅浅的笑意,露出小梨涡:“以为那日事情便解决了,哪有再和大表哥告状的道理。”   舒瑾不咸不淡道:“倘若你告诉我这些,我便可早一些提醒你与怡姐儿、柔姐儿提防着冯家的四小姐。”   “这一次是碰上徐庭耀,他发觉不对愿意多事提醒。”   换其他人,未必有这样的好心。   舒瑾没有说出口的话,卫灵儿一样听明白了。   “大表哥说得对。”   卫灵儿知错一般低下头去,“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一定告诉大表哥。”   舒瑾看着她:“灵儿,我说过,不必想着会给我添麻烦。”   “有时候什么都不说才是添麻烦。”   卫灵儿抬头去看舒瑾,眨一眨眼:“大表哥,我忽然记起来,那天冯家四小姐还同我说过一些别的话。”   舒瑾问:“什么话?”   卫灵儿把冯语妍那一番让她不要怪罪冯语姗云云的话转述给舒瑾听。   舒瑾皱一皱眉。   卫灵儿道:“之前大表哥告诉过我林家二公子在准备科考,我想定远侯夫人大概不全是那样的意思,对这些话没怎么放在心上。今日听徐公子那样的话,才回过神……”她不禁摇头失笑,“可四小姐不知,我当真无那般心思。”   舒瑾似随口问:“因为枣儿?”   卫灵儿抬眼望向舒瑾,轻唔一声,摇头又点头说:“不全是。”   舒瑾又问:“何意?”   “这样的话好同大表哥说吗?”卫灵儿面有踟蹰之色,又笑又叹,“这种事,要为枣儿考虑不假,却也不能只为枣儿考虑,同样要为我自己考虑的。”她话语含糊,亦未多解释要如何为自己考虑。   舒瑾不好追问,就此打住。   他将话题绕回冯语妍的身上道:“冯家四小姐的话,往后便无须上心。”   “既知她如此心思,少接触方是正经。”   “我会同静怡和静柔也说一说。”   卫灵儿冲舒瑾点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   舒瑾默一默,见渺渺从外面进来走到他跟前,只将猫抱起,未再说别的。   卫灵儿忘记先前想问舒瑾自己射箭之术可有退步的话。   没多久,她也离开扶风院。   但在这一日之后,卫灵儿在扶风院遇见徐庭耀的次数变多了些。   一个月内能见两三次。   于是,当准备好给徐庭耀的谢礼,她便带过去扶风院。   终于又一日,卫灵儿将谢礼交到徐庭耀手里。   “道谢的话已说得许多遍,却也不能不说。”   卫灵儿微笑与徐庭耀一福身道,“望徐公子收下这份代表我谢意的薄礼,假如徐公子不肯收,我反而要不安了。”   徐庭耀将长条匣子接过,匣子里是一把洒金川扇。   见东西不贵重,他说:“卫小娘子费心,往后无须如此客气。”   卫灵儿但笑。   从书房出来的舒瑾见徐庭耀又来扶风院寻他,眉心微蹙:“徐庭耀,明镜门难道无事让你忙?” 第32章 拜托 佛经与松子糖。   舒瑾盯一眼徐庭耀手中的匣子。   那匣子他早便见过, 卫灵儿半个月前已带过来扶风院。   今日,到了徐庭耀的手中。   不过卫灵儿将东西带到扶风院的时候曾解释,是为沛国公府那件事而给徐庭耀准备的谢礼。   倒是有心了。   徐庭耀听见舒瑾有些阴阳怪气的话, 只当他在开玩笑,拿着匣子走上前。   “今日来寻你是有正事。”   卫灵儿慢徐庭耀一步也走到舒瑾跟前, 微微一笑:“大表哥,我听夏栀说你这两日有点儿咳嗽, 便下厨做了些玉露霜。里边放的栝楼根、干葛和桔梗, 掺的是薄荷水, 故而有清肺止咳的功效, 只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习惯。”   “食盒我方才已经交给夏栀了。”   “若不喜欢也别勉强,是我同枣儿从前吃这个都有用才想着做一些的。”   舒瑾眉眼变得舒展。   他看一看莞尔而笑的卫灵儿,淡淡颔首:“表妹费心。”   卫灵儿仍笑:“既然大表哥和徐公子有正事相商, 我便先行告辞。”   “正巧老夫人让我今日去一趟福寿院。”   舒瑾几不可见扬了扬眉, 问:“祖母何事找你?”   “现下不知道呢。”卫灵儿微笑摇摇头,又说,“待会儿过去福寿院,见到老夫人,大约也就知道了。”   舒瑾点头:“去吧。”   卫灵儿与舒瑾、徐庭耀行了个礼,步出廊下。   徐庭耀看着卫灵儿走远,心下正想着她与舒家众人关系不错, 耳边听见舒瑾的声音道:“外人皆道,徐家大公子徐庭耀有其父之风, 公私分明、正直高洁, 而今见你举手之劳帮别人一回也要收谢礼,徐庭耀,你堕落得厉害啊。”   “我见是一把洒金川扇才收下的。”   眼瞧舒瑾往书房走去, 徐庭耀抬脚跟上说,“不收只怕卫小娘子多想。”   舒瑾不语,迈步走进书房。   徐庭耀在他身后继续道:“我今日来,确有正经事。”   反身将房门关上,徐庭耀走到舒瑾的书案前。   将匣子随手搁在书案上,他手掌撑着案几,压低声音:“之前你不是让我派人帮你走一趟川蜀,去找你们府上一位姓吴的妈妈?你说的那个吴妈妈没寻到,倒误打误撞,在那边发现一位老宫人。”   “这消息是我派去的人无意中提到的。”   “不能声张,后边的事我手里的人也派不上用场,只能你自己想法子。”   舒瑾因徐庭耀的话神色凛然。   他压着眉眼问:“确认这宫人见证过那场宫宴?”   “不确定。”   徐庭耀暗叹,“那人是无意中得知这么件事,我又不曾特地交代,自也不会去多加打听。”   舒瑾眸色渐深:“不确定,便有可能。”   沉默过几息时间,他又对徐庭耀道,“我会派人去查的。”   徐庭耀颔首。   记起过些天是纪夫人和舒静娴的忌日,徐庭耀问:“今年也去北灵寺?”   舒瑾淡淡“嗯”一声。   徐庭耀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当作安慰。   ……   卫灵儿离开扶风院便往福寿院去。   福寿院的丫鬟婆子们远远望见她的身影,当即进去与老夫人禀报,待她行至廊下,已被请进去。   “表小姐来了,老夫人在里边。”   听着丫鬟含笑的话语,卫灵儿微笑颔首:“那我先进去和老夫人请安。”   丫鬟请卫灵儿进里间。   老夫人正靠坐在罗汉床上,背后垫着个织金福禄寿大引枕,孙嬷嬷正在帮老夫人捏肩捶背。   “灵儿见过老夫人。”   卫灵儿缓步上前,与老夫人福身见礼。   老夫人抬手示意孙嬷嬷暂停手,笑着道:“灵儿来了,快过来坐。”   孙嬷嬷扶老夫人略坐起身,卫灵儿会意继续上前两步,在老夫人跟前的踏床上坐下来。   里间的丫鬟婆子们便被老夫人给遣退了。   单留下一个孙嬷嬷在旁边服侍。   老夫人吩咐孙嬷嬷为卫灵儿看茶,始终笑容慈爱,问起卫灵儿近来和妹妹在府上住得如何之类的话。卫灵儿微笑着一一回答了,老夫人又笑:“我前些日子听说你们跟着瑾哥儿在学射箭,学得如何?”   “大表哥热心,教得仔细又认真,我和枣儿都学会了。”   卫灵儿含笑,“只是枣儿尚小,时常失了准头,却到底没有速成的法子,得慢慢来。”   老夫人微微一笑说:“你们两个小娘子喜欢这些也是件好事。”说着感慨,“也叫我想起来年纪时候,我的骑射之术不错,每年秋狩,先祖都定会带上我同往,可惜出嫁之后,便再没有机会碰。”   卫灵儿莞尔道:“老夫人向来身体康健,想是风采不减当年。”   “若老夫人高兴,想来两位表哥、怡姐儿、柔姐儿都和灵儿一样,愿意陪老夫人去狩猎。”   老夫人说:“一把老骨头,可不敢乱折腾。”她拉着卫灵儿的手,掌心覆在卫灵儿手背上,叹一口气又道,“记得娴姐儿在时,她也擅长这些,年年要给我猎两头鹿回来,天冷便拿鹿皮子给我做手套、做护膝,怕我受寒。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卫灵儿听老夫人提起舒静娴,心有惊讶。   随后她模模糊糊领会老夫人今日见她大约是为着这个。   之前姨母交待过她,勿要在舒瑾面前提起舒静娴。   而哪怕到今天,从府上的人口中也几乎听不到有关这位舒家嫡长女的事,可老夫人却同她提起。   是不是……   卫灵儿想,是不是舒静娴这一位她从未谋面的大表姐忌日将至?   老夫人的话很快令她确认这种猜测。   “灵儿,你可记得上回,国公爷罚瑾哥儿的事?”   卫灵儿点点头。   老夫人道:“那次便多少是为着他的大姐姐,我这个孙儿,嘴上虽不说,但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仍在为他大姐姐的死难受。也因为这件事,性子冷清孤僻不少。好在,你和枣儿来了国公府之后,他对弟弟妹妹们也变得关心了。”   卫灵儿仰头望向老夫人。   老夫人握紧卫灵儿的手叹一口气:“娴姐儿的忌日快到了,这些日子,灵儿,你多看顾你大表哥一些。”   “每年到这个时候,他都容易不愿意理人,也寝食难安。”   “还要去北灵寺吃斋念佛,悼念自己大姐姐,折腾下来,没几次不生病。”   老夫人说到此处,眼底积聚起泪水。   卫灵儿宽慰道:“老夫人这样爱护大表哥,大表哥一定感受得到。”   老夫人眸中含泪,接过孙嬷嬷递来的帕子擦一擦眼睛。   “灵儿,你是个好孩子。”她轻声细语说,“这件事,我便拜托你了。”   ……   卫灵儿从福寿院出来,一路安静回到雪梅院。   行至雪梅院外,她站在道路旁,往另一个方向看过去。   记得初次见到舒瑾便是去年冬天、在雪梅院外的那一条小道上。   那时单单觉自己这一位只能强行攀交的大表哥光风霁月、芝兰玉树,却不知他也是心里藏着许多事的人。   卫灵儿在雪梅院外面站得许久。   跟着她从扶风院到福寿院,又从福寿院回来的海棠起初默不作声,到得后来,禁不住低声问一句:“小姐在看什么?”   “没什么。”   卫灵儿回过神,收回视线继而抬脚走进雪梅院,吩咐,“去取纸笔来。”   海棠亦往那个方向看过去两眼。   可她到底看不明白,唯有领命:“是,奴婢这便去。”   海棠送来纸笔,卫灵儿坐在窗下埋头抄佛经,不让人打扰。   老夫人担心舒瑾又要难熬,想让她想办法劝一劝,但她晓得那一种苦,不是劝上几句便有用的。   自己能开解自己,才能好受一些。   若无法开解,便唯有承受着、煎熬着,熬过去,也能好上一些。   舒瑾没有怎么和她提过自己长姐有关的事,在北灵寺,他去祭拜自己姐姐都不愿意透露,她更不能草率和舒瑾提起那些。所以卫灵儿想为舒静娴抄些佛经,届时赶在舒瑾去北灵寺之前交给他。   老夫人的交待,她会尽己所能对舒瑾好一点。   但舒瑾愿不愿意敞开心扉,非她能左右,她亦无法勉强……   一连数日,卫灵儿都忙着抄写佛经,从白天直至深夜。   紧赶慢赶才赶在舒瑾临出门前,把抄写好的厚厚一沓佛经交到舒瑾手中。   舒瑾翻看几眼手中的东西,又看卫灵儿。   卫灵儿柔声道:“许是我逾矩,但我既得知大表姐忌日将至,便没办法当不知,因而擅自为大表姐抄了一些佛经,望大表哥不要嫌我多事。”   面前的人一脸倦怠之色,显见是近些日子休息得不好。   那日她说要去一趟福寿院见祖母,之后来扶风院都匆匆忙忙,现下想来,是一直在忙这些。   这沓佛经这样厚,时间又短,字迹却工整,看不出来丝毫浮躁不耐。   说明她在抄写的时候,乃诚心诚意。   “不会。”   舒瑾压一压嘴角,将佛经收下,低声道,“多谢灵儿。”   卫灵儿暗中松一口气,微微一笑。   顿一顿,她问:“大表哥是今日就准备出门吗?”   舒瑾颔首。   卫灵儿低下头,自袖中摸出个盒子,递过去说:“大表哥,这个给你。”   舒瑾将盒子接过来,东西拿在手里不沉,却一下猜不出里面有什么。   似知他疑惑,卫灵儿弯一弯眼睛:“是松子糖。”   舒瑾抬一抬眼。   卫灵儿没有看他,垂下眼道:“爹娘尚在时,知道我喜欢,时常会买松子糖给我吃。后来,想他们的时候,吃上一颗,也就不那么苦了。松子糖又香又甜,也不怎么腻人,大表哥带着吃吧。”   舒瑾很快听懂卫灵儿话里的意思。   让他带着,想念娘亲和姐姐的时候,吃上一颗,也就不那么苦了……   攥住盒子的手指收紧了下,舒瑾道:“好,我带上。”   卫灵儿点头,又笑一笑:“大表哥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我一样会督促枣儿好好习武的,大表哥放心。”   “等大表哥回来,再让大表哥检查她是否退步。”   “若退步,多半是我没有尽心尽力,到时候听凭大表哥教训。”   舒瑾凝视着卫灵儿颊边的小梨涡,伸手轻拍一拍她的发顶:“这些日子都靠灵儿了。”   卫灵儿笑道:“嗯!”   当天,舒瑾没有带上丫鬟,骑马前往北灵山的北灵寺。   毕竟是去祭拜亲人,卫灵儿猜他不想被送,因而没有特地送他出门。   舒瑾这一去至少七日时间。   他不在,卫灵儿和卫昭自然都没有去扶风院。   往前在这期间,渺渺由夏橘和夏栀照顾。   今年的渺渺倒主动往雪梅院来,每天都待在雪梅院,哪也不去。   她清早会陪卫昭习武。   卫昭去学堂后,她便跟在卫灵儿身边,夜里不一定蹭谁被窝,全凭她高兴。   然而直到纪夫人的忌日,薛念兰带吕姨娘和王姨娘以及府中小辈祭拜,卫灵儿才得知纪夫人和舒静娴的忌日在同一天。她站在院子里,遥望北灵寺的方向,想起此刻正一个人在北灵寺的舒瑾。   在自己娘亲的忌日又失去关系亲厚的姐姐……   卫灵儿才真正明白为何老夫人会专门找她过去说那一番话。   她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过片刻,去了正院。   薛念兰听说卫灵儿想去一趟北灵寺,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叮嘱:“记得天黑前回来。”   目下约是申时差一刻。   要赶在酉时回来,虽然时间会有些紧张,但也不是行不通。   再晚,天黑之后稍不留神,城门关了便要在外面过夜。   她是未出阁的小娘子,终归不合适。   “好。”   卫灵儿晓得姨母的顾虑,当下颔首,又问,“姨母,我可以骑马去吗?”   得到薛念兰的同意,卫灵儿第一次骑着舒瑾送给她的那匹马出门了。她戴着帷帽,一路往北灵寺赶,身后有两个国公府的护卫陪同。只是赶到北灵寺之后,要和舒瑾见面,她又觉得自己太冲动,或许大表哥并不想见她,会厌烦。   卫灵儿生出犹豫和后悔的心思。   她不该来的,也没必要来,更何况,来了亦无济于事。   明知道……   任凭谁都不可能分担得了那份苦楚。   卫灵儿走到大雄宝殿外,脚下的步子停下,迟疑中,她转身打算悄然离去。   身后忽而传来熟悉的、带两分不确定的声音:“灵儿?”   卫灵儿心猛然跳一跳。   她稳住心神,转身望见从殿内出来的舒瑾,勉强一笑:“大表哥。”   也并未许久未见。   可此时此刻在北灵寺见到舒瑾,看他面容憔悴,看他一身素袍,便无端有种格外不一样的感受。   但见到人,晓得舒瑾情况。   疲惫归疲惫却好歹没有生病……想来是身体暂无大碍。   的确冲动了。   卫灵儿默默想道,他哪里会那样脆弱不堪?是她惦记着老夫人那些话,把他想得太不坚强。   舒瑾见果真是卫灵儿,蹙眉问:“怎么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来的。”卫灵儿少有的感觉到些许局促,被她压下去,解释说,“姨母安排护卫送我过来的。”   “不过我马上要回去了。”   她又说,“大表哥,我没什么事,你忙吧。”   舒瑾走到卫灵儿的面前,静静看得她半晌,开口道:“随我来吧。”   卫灵儿懵懵跟在舒瑾身后往别处去。   是如同为她父母供长明灯的地方一样的一处佛堂。   这里有为纪夫人和舒静娴供着的长明灯。   卫灵儿悄悄抬眸,去看舒瑾背影。   她知道,舒瑾已猜到她出现在北灵寺的原因,以为的厌烦与不悦并没有寻见半分踪迹。   卫灵儿心神再定几分。   舒瑾点了三炷香递给她,没有多言。   卫灵儿也没有说什么,郑重接过香,祭拜舒瑾的娘亲和大姐姐。   有些话,已不必多说。   过得一会儿,卫灵儿又随舒瑾从佛堂出来了。   “再半个时辰该天黑了,早些回府。”舒瑾对卫灵儿道。   卫灵儿“嗯”一声,想一想,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和舒瑾告辞。   舒瑾在佛堂前留步,吩咐明言送卫灵儿回府。   暮色四合,他站在廊下看卫灵儿纤细的身影淹没在人群之中,方折回佛堂。   却待回到府中,卫灵儿仍为自己今日冲动而翻涌起淡淡的懊恼情绪。   夜里梳洗过后躺在床榻上,回想起来,忍不住双手捂住脸。   幸好大表哥没有不高兴。   否则,她对自己今日的冲动会远比现在后悔。   但也算能给老夫人一个交代……   卫灵儿一面自我宽慰,一面认真反省,在纠结中渐渐睡去。   那之后到舒瑾迟迟不回府期间,卫灵儿再也未动过去北灵寺的心思。   她老老实实在府里照顾枣儿和渺渺。   而舒瑾今年在北灵寺待的时间比往年都更长,实则是在等人:明行被他派去川蜀,寻徐庭耀说过的那一位老宫人。从徐庭耀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他便将明行派了出去。是以,在北灵寺待了半个月后,他等到明行从川蜀回来了。   明行日夜兼程从川蜀赶回来,路上不知跑死多少匹马。   舒瑾见他风尘仆仆,命明言去准备热水和饭菜,只问:“见到人了吗?”   “是。”   明行低声回禀,“按爷的意思问过那人,但她说记不大清楚宫宴上发生的事,且当时也不在殿内伺候。”   “不过,她说大小姐途中离开过宴席。”   “印象里大小姐不曾喝醉,且口齿清晰让一名宫女帮忙引路,去更衣。”   舒瑾沉默听罢明行的话,神色莫测。   半晌,他问:“这一趟去可曾暴露了身份?”   “没有。”   明行回答道,“那老宫人也不知是何人打听当年的事,请爷放心。”   舒瑾颔首,让明行下去休息。   他又去了佛堂,坐在蒲团上,正对着佛堂里的长明灯。   那一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他至今未能查明。   可不查清楚,长姐便死得不明不白,他过不去心里的这一道坎。   他只晓得自己的长姐去宫里赴过一场宴席,回来后不久,在母亲忌日这一天,于房中自尽。那一场宫宴不可能没有任何的蹊跷,他明知道,费尽心思却只寻得些蛛丝马迹,而这些什么都无法说明。   但他必定会查个清楚。   舒瑾定定看着轻轻晃动的烛光,眸中不由得浮现一抹戾色。   骤然记起卫灵儿塞给他的那一盒糖。   从袖中拿出盒子,打开,舒瑾将一颗松子糖塞进口中,又香又甜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   然卫灵儿到底骗了他。   吃着糖,分明是……更苦了啊。   ……   因为在北灵寺待得比往年久,回府前,舒瑾事先让明言往府里递过消息。   卫灵儿便也知道舒瑾几时回来。   赶上卫昭休息,不去学堂,当初没有送舒瑾出门,这一天,卫灵儿带上弟弟、抱上渺渺,提前到扶风院去等舒瑾,算是专程他迎接他回来的意思。北灵寺只有粗茶淡饭,她又亲自下厨做了些饭菜。   舒瑾走进扶风院,在远处已望见廊下的数人一猫。   他不紧不慢走上前去,卫灵儿和卫昭喊他“大表哥”,夏橘与夏栀与他见礼,个个笑意盈盈,连渺渺都喵喵叫上几声。   那般架势,当真有久未归家、被欢迎他的归来的感觉。   舒瑾语气从容对卫灵儿道:“我听明言说了,这些日子多谢灵儿表妹帮忙照顾渺渺。”   卫灵儿莞尔:“大表哥客气了。”   低头看一看卫昭,她又说,“枣儿其实也和我一起照顾渺渺。”   舒瑾复对卫昭道:“多谢枣儿。”   卫昭笑一笑:“大表哥师傅,不客气,别的我也没有落下,等你检查。”   舒瑾点点头:“好。”   从夏橘和夏栀口中得知卫灵儿亲自下厨备下饭菜,他回房稍事梳洗过便回到正厅。   “大表哥,想着你这些日子吃得清淡,怕你乍一下受不住太荤腥的东西,便也做的都是清淡一些的菜式。”卫灵儿对舒瑾说着,帮他盛了一碗鱼头豆腐汤。   舒瑾道过谢,卫灵儿又去帮卫昭盛上一碗汤。   正当这时,收到舒瑾回府消息的徐庭耀已然赶来了扶风院。   夏栀才禀报过消息,徐庭耀到得廊下,行至正厅外,见他们在用饭,一怔对舒瑾道:“我去书房等你。”   卫灵儿起身走到正厅外,与徐庭耀见过礼,询问:“徐公子可曾用膳?”   这会儿差不多要到用午膳的时辰。   徐庭耀未回答,坐在案几旁的舒瑾道:“既来了,便一起用膳罢。”   卫灵儿扭头看一眼舒瑾,方才转过脸对徐庭耀说:“徐公子,厨艺不佳,请勿见怪。”   徐庭耀明白过来。   他一笑:“是我叨扰了。” 第33章 在意 舒瑾不动声色多打量她几眼。……   徐庭耀留下一起在扶风院用膳。   夏橘夏栀添了副碗筷, 然而只添一副碗筷很快便不够了。   舒瑾迟迟未回府,舒静怡担心自己的大哥哥,又晓得他今日回来, 央舒静柔陪她到扶风院看望。   于是,在扶风院用午膳的人再多出两个。   不过这一桌饭菜本是为迎接舒瑾, 做得比平常更丰盛。   舒静怡和舒静柔留下用膳也没有什么问题,何况舒瑾仍吩咐夏橘夏栀去小厨房添上两道菜。   舒静怡过来的时候没想那么多。   来了之后, 见卫灵儿、卫昭、徐庭耀都在且都一块用午膳, 更无负担, 唯有满心欢喜。   她感觉自己和其他人是在为大哥哥接风洗尘。   是在欢迎大哥哥回家。   往日里唯有新年佳节一大家子人聚在膳厅用膳时, 才能和舒瑾这位大哥坐在一处用饭,今日却是在扶风院,没有长辈, 只他们五六个同辈, 舒静怡如何不高兴?   为舒瑾盛汤布菜的事儿全都被舒静怡一手包揽了。   哪怕舒瑾开口让她不必折腾也没有用,舒静怡只两句话送给他。   “大哥哥,你瘦了,得多吃些补一补才行!”   “全都是表姐亲自下厨做的,不能浪费表姐的一番心意。”   话说罢,拿一双眼睛眼巴巴看他。   到底是自己妹妹,舒瑾也没办法在这样的事情上对舒静怡态度强硬。   因而众人用午膳期间, 摆在舒瑾面前的碗碟便不曾空闲过。   如此一顿饭终究算是和乐融融。   夏橘和夏栀添上两道菜后退到廊下听候吩咐。   正厅里欢声笑语不断传来,夏栀低声感慨:“上一次扶风院这般热闹, 都有些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夏橘点点头, 也不得不承认是这样。   她往正厅的方向看过去一眼,为世子爷高兴的同时又隐隐担忧。   表小姐对世子爷很好,世子爷也对表小姐很不错。   可是, 她听说夫人一直在帮表小姐留心合适的夫婿人选……   夏橘微抿了下唇。   若世子爷想把表小姐留在身边,应是有法子的罢?但若表小姐没那个心思呢?她不确定的想着。   正厅里众人用过午膳,夏橘和夏栀已在偏厅备下热茶点心。   一行人又移步偏厅去喝茶。   渺渺跟去偏厅,熟门熟路捡了个清凉的位置躺下,专心致志地舔毛。   偏厅的窗户洞开着,微风阵阵。   从窗户望出去恰能瞧见庭院里的那一池荷花。   冬天初至扶风院时见过的一池枯荷,随季节变迁,已是庭院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风景。   卫灵儿偏过头,单手托腮看外面的荷花。   她想起上一次去沛国公府,冯家的后花园里有一处更大的荷塘。   其实舒家的花园也有。   虽然不能亲眼验证,但卫灵儿怀疑,各大府宅没有哪门哪户是不种荷花的。   毕竟这个时节,满池荷花确实赏心悦目。   “表姐在看什么?”   舒静怡见卫灵儿望着庭院似发起呆,好奇也凑过来看一看。   卫灵儿转过脸来,微笑:“在看荷花。”   舒静怡笑:“大表哥院子里的这池荷花有什么不一样吗?”   卫灵儿诚实的摇摇头。   “没有不一样,可不妨碍它好看。”   舒静怡道:“倒曾听闻杭州西湖的荷花格外美,多少文人墨客为它提笔赋诗。当真是诗里写的那样,‘接天莲叶无穷碧’吗?表姐可去游玩过?”   卫灵儿微微一笑:“幼时爹娘带我去过苏杭,确有幸见过那样的美景。西湖极大,夏日湖面上铺满莲叶,连水天相接之处都是一片碧绿,难免给人一种壮阔之感。想是这样,世人才有如此感慨。”   舒静怡一脸神往:“若哪天我也可以亲眼见一见便好了。”   卫灵儿说:“得闲去苏杭走一走,江南风景和邺京风景也很不同。”   舒静怡点头,转而望向徐庭耀:“我记得庭耀哥哥去过许多的地方,是不是也去过江南?”   卫灵儿和舒静怡一样,一双眸子看着徐庭耀。   徐庭耀说:“虽去过不少地方,但是江南尚未涉足。”又笑道,“记得小时候,我父亲曾去江南办过一桩案子,却什么江南特产都没有带回来,彻底错过了。”   徐庭耀的小时候不知是多少年前。   卫灵儿收回视线,又看一看庭院里的荷塘,收回视线时,面容平静。   从旁安静听过半晌他们聊天的舒瑾,这时却忽而开口:“师傅不是去年便又去过江南办案吗?”   卫灵儿目光落在舒瑾身上。   舒瑾一笑又说:“去年的事就不记得了,你几时记性变得这么差?”   徐庭耀似恍惚记起有那么一桩事,语气无奈:“去年我爹去江南办案的时候,我也因别的差事去了湖广啊。”   舒瑾颔首说:“这倒是。”   徐庭耀斜眼看他:“你以为我不想如你这样清闲自在?”   卫灵儿视线从舒瑾脸上移开,垂下眼,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冰镇酸梅汤。   酸甜微凉的滋味入喉,心神稍定。   舒静怡却怕徐庭耀的话勾起舒瑾的伤心事,忙着转移话题,好奇般问起徐庭耀湖广的人文风光。徐庭耀看她感兴趣,回答得认真,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一说给舒静怡听。舒静柔虽一直没说话,但在徐庭耀说这些时,也听得认真。   这样一面喝茶一面闲聊,不知不觉,大半个下午便过去了。   舒静怡和舒静柔起身告辞。   卫灵儿也准备带卫昭回雪梅院。   舒瑾却道:“灵儿,你再多留一会儿,我有事找你。”   卫灵儿不知舒瑾有什么事,可他既然开口,她暂且留在偏厅没有走。   舒瑾和徐庭耀去书房。   卫灵儿见卫昭和渺渺玩闹起来,起身走到窗边,倚窗又安静看着那一池塘的荷花出神。   直到夏栀进来偏厅说:“表小姐,爷请你过去书房。”   卫灵儿回身问:“单我一个吗?”   夏栀微笑:“爷没有说要请枣儿表小姐也过去。”   卫灵儿一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让卫昭在偏厅等一等她后,独自去往舒瑾的书房,徐庭耀已经离开了。而舒瑾站在书案后,手中正在展开一幅画卷,她慢慢走上前,发现画的是渺渺在雪中玩闹。   “大表哥。”   卫灵儿在书案前站定,低声问,“不知大表哥何事找我?”   舒瑾抬眸,看一看卫灵儿说:“那日见你抄写的佛经,字迹清秀工整,想起这幅画尚未题字。”   “不如由表妹帮我一回?”   卫灵儿认真看几眼舒瑾展开在书案上的画卷,画中的渺渺栩栩如生。   无须多想,这定是舒瑾自己的画作。   “大表哥的字也写得很好,为何要找我题字?”卫灵儿说,“我的那一笔字,勉强当得上大表哥口中的清秀工整,再好却是不能,只怕会将这幅画毁了。”   舒瑾望一眼卫灵儿:“不愿意?”   “不是……”即使当真不愿意,卫灵儿也不能承认,但不愿意亦并非不喜。   舒瑾道:“你愿意写,便不会毁了画。”   卫灵儿不得不点头答应他。   可要写什么同样是一个大问题,比字写得好不好更为严重。   画上乃冬日,草木萧瑟,有猫,有雪……   卫灵儿想得许久。   舒瑾在一旁挽袖帮她研墨,直到见她想定,顺势递过去蘸满墨汁的毛笔。   卫灵儿微愣,将毛笔接过来:“谢谢大表哥。”   之后,凝神专注提笔写字。   卫灵儿一双眸子望着书案上的画。   长而密的眼睫垂下来,像一把乌黑的小扇子。   舒瑾不动声色看她,继而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她执笔的手。   手如柔荑,细指纤纤。   “之前抄了那么多佛经,可是都抄出茧子来了?”   舒瑾忽然的话令卫灵儿动作一顿,随即连忙将毛笔从画卷上移开了。   她去看舒瑾,眸光澄澈:“大表哥,这算不得什么。”   “何况,很快就好了呀。”   卫灵儿搁下毛笔,把双手摊开展示给舒瑾看。   舒瑾便认真看得半晌卫灵儿的手。   见他不再说,卫灵儿笑一笑,收手继续执笔写字。   把那句话剩下的几个字也认认真真写完。   待到收笔,卫灵儿嘴角微翘对舒瑾解释:“从前读诗,曾读到过一首,其中两句,‘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可画中的渺渺却抛下大表哥去外面玩雪,故而我借着先人诗句,改了改,只望大表哥莫要嫌弃我无用。”   卫灵儿写的是一句“朔风飞雪乱庭院,狸奴弃我出门去”。   舒瑾看清楚卫灵儿写下的句子,抬眸再看她时,眸中浮现淡淡笑意。   “很有趣。”   舒瑾说,“多谢灵儿,待墨迹干了,我便让人将画挂在书房。”   卫灵儿微微一笑:“大表哥觉得有趣就好。”   她不确定舒瑾找她是否有别的事,沉默着等待舒瑾开口,舒瑾却再无话。   卫灵儿于是说:“大表哥倘若无其他事,我便带枣儿回去了?”   “大表哥也好休息。”   舒瑾深深看卫灵儿一眼,默一默方道:“去吧。”   卫灵儿含笑点头,离开舒瑾的书房。   舒瑾却没有喊人进来,而是自己把这幅画挑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挂好。   想起在偏厅,他有意说起师傅去年去过江南时,卫灵儿眼中刹那难藏的紧张,他垂下眼去。   灵儿在意的不是明镜门,是徐家。   他很希望她有一日愿意主动向他求助,但以她的性子,他或许是永远等不到那一天的。   ……   回府的舒瑾迟一些去与老夫人请安。   后来卫灵儿去福寿院,老夫人见了她很是高兴,叫孙嬷嬷取来一对羊脂白玉的镯子,塞给了她。   那之后没过两天。   卫灵儿送完卫昭去学堂,又往正院去,薛念兰一见她,招手让她到跟前。   “灵儿,姨母让人给你新做了套衣裳,你瞧瞧?”   薛念兰让徐嬷嬷把新衣服取来,拉着卫灵儿,让她看一看。   那是一套银红暗花蝶纹夏衫,看得出来用的料子极好。   只……   卫灵儿瞧一眼衣裳,便望向薛念兰:“姨母之前让人给我新做得许多套夏衫,我衣裳够穿的。这颜色倒是很称怡表妹,姨母还是拿给怡表妹吧。”   薛念兰含笑说:“灵儿,姨母也不瞒着你,这新衣裳是专门为你做的。”   “过两日,你随我出门赴宴,有夫人想要见一见你。”   “总归是要好好打扮一番。”薛念兰道,“这家夫人不成,给别家夫人留个好印象也不错。眼见半年又过去了,姨母是既怕挑得不仔细,又怕耽误你……不管怎么样,多上心一些是没错的。”   “灵儿,哪怕不着急,也不能便放在一旁不闻不问。”   “反正是看一看,不见得要定下来的。”   薛念兰费心为她筹谋,卫灵儿难说出拒绝的话,想了下,点头道:“嗯,我听从姨母的安排。”   她答应了,薛念兰又笑:“好,那你先去试一试新衣服。”   卫灵儿便随徐嬷嬷去侧间。   纵使她无心婚姻之事,可若对此表现得抗拒,难免叫姨母操心。   也不是她说上两句暂时不想嫁人便有用,当真那样说,许会变得更糟糕。   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说自己不想嫁人那是想怎么样?   难道想要赖在府里吗?   亦如姨母所说的,看一看,不见得要定下来。   卫灵儿想,倘若她说出自己嫁人起码得嫁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只怕要叫人说她不知好歹。   当然,那都是从前了。   从前她也和旁的小娘子一样认认真真考虑过终身大事。   卫灵儿换完衣裳从侧间出来。   薛念兰看见她,当下眼前一亮,笑着道:“灵儿穿这样活泼的颜色果然也是好看的。”   卫灵儿微笑走到薛念兰面前:“是姨母眼光好。”   薛念兰又让徐嬷嬷去取来几个匣子,帮卫灵儿挑起合适的簪子首饰。   直到一一确认好,把卫灵儿仔细打扮到满意为止,薛念兰才放卫灵儿离开正院。新裁制的衣裳连同挑好的首饰,都让卫灵儿一并带回雪梅院去了。   要随薛念兰出门的那一天,学堂的夫子却因为生病请假了。   事发突然,卫昭不用去学堂上课。   卫灵儿要出门,不能陪他,见他不想一个人待在雪梅院,想一想,送他过去了扶风院。   哪怕舒瑾有事情要忙,也还有渺渺在呢。   舒瑾人又在书房。   卫灵儿带着卫昭过去,敲过门得到应允,两人才进去书房里面。   站在书架前的舒瑾偏过头时,便瞧见一袭银红夏衫的卫灵儿,他微愣一愣。之前念着父母才故去,卫灵儿从不穿这样娇柔活泼颜色的衣裙,都是些素淡的颜色,今日的卫灵儿于舒瑾而言自是初见。   他眉眼不动移开视线,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册子问:“这是怎么?”   “枣儿不是该去了学堂上课?”   卫灵儿解释:“程夫子生病,请了假,枣儿今天不用去学堂。”   顿一顿,她又说,“本该我留在雪梅院陪着枣儿的,但姨母之前便说定今日要带我出门赴宴。”   “大表哥,能不能让枣儿在扶风院待一天?”   “她自己留在雪梅院也是无趣,在扶风院好歹可以和渺渺玩,大表哥忙自己的事情就好。”   舒瑾听卫灵儿说要出门赴宴,不动声色多打量她几眼。   他淡淡问:“要去一天?”   卫灵儿微笑说:“也不知几时能回来。”   “只是之前听姨母说过,可能会在外面待得久一点。”   舒瑾扫一眼卫灵儿手中提着的属于卫昭的小书箱,走到书案后:“枣儿留下吧,你安心出门。”   卫灵儿眉眼弯弯:“多谢大表哥。”   卫昭跟着说:“多谢大表哥。”   舒瑾又问:“枣儿今日要做哪些功课?”   卫灵儿一一回答。   舒瑾颔首:“那让枣儿先留下在书房练字。”   “好。”   卫灵儿应声,把书箱搁在书案一角,见时辰差不多,与舒瑾告辞,去正院。   舒瑾让夏橘夏栀帮卫昭准备一张小一些的书案用。   之后,卫昭坐在小书案前练字,他则坐在大书案后看书。   书房里十分安静。   直到练着字的卫昭抬起头,不说话却看着舒瑾迟迟不移开视线。   舒瑾注意到卫昭的举动问:“怎么了?”   卫昭搁下笔,起身走到书案旁,一双小手扒在案沿:“大表哥,为什么姐姐长大了就要嫁人?”   舒瑾搁下手中书册子:“为什么这么问?”   卫昭面露为难之色,片刻道:“我早上听见宋嬷嬷和海棠说,姐姐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去见什么夫人……”   舒瑾又问:“不想你姐姐嫁人?”   卫昭摇一摇头,继而低下头小声说:“我怕姐姐不要我。”   “不会的。”   舒瑾见他满脸低落,安慰道,“她是你的姐姐,又对你这么好,怎么会舍得不要你?”   卫昭抬起头,眨一眨眼睛:“真的吗?”   “其实姐姐也说过不会不要我……可我还是害怕……”   舒瑾伸手拍一拍卫昭的小脑袋。   “别怕,先去练字,你早些完成功课,若时间早,我带你出门玩。”   卫昭微微睁大眼睛。   “大表哥要带我去哪玩?”   ……   卫灵儿随薛念兰出门,同行的无疑还有舒静怡和舒静柔。   她们去赴的是武安侯府的婚宴。   武安侯世子今日大婚,迎娶的是户部尚书家的千金,据说一对璧人乃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到得侯府,卫灵儿如舒静怡、舒静柔一样,紧跟在薛念兰身边。   薛念兰作为郑国公府的国公夫人,同邺京城中各家各府的夫人自都是有来往的。两相见面,面上都少不得一阵热闹寒暄,言谈间也不忘互相夸赞几句对方带来赴宴的小娘子漂亮端庄。   冯语妍今日亦随自己的嫡母、沛国公夫人来武安侯府赴宴。   看见卫灵儿、舒静怡她们的时候,她正坐在凉亭里,和从外地回来了的林薇坐在一处喝茶。   遥遥瞧得卫灵儿片刻,冯语妍含笑转过脸来。   她执壶为林薇添茶,一笑道:“阿薇不知,你不在邺京这些日子,发生过不少事情。”   林薇今天本不欲来的。   但母亲不让她赖在府里不出门,她不得已跟着来了,却是神色恹恹。   听见冯语妍的话,林薇无多少兴趣,随口说:“是吗?”   “自然了。”冯语妍笑,又突然问林薇,“二公子今日也来赴宴了吗?”   林薇拧眉:“你打听我二哥做什么?”   “他和世子有些交情,世子大婚这么大的喜事,自不会缺席。”   冯语妍笑意不改:“说不得要不了多久,我们也能喝到二公子的喜酒。”   林薇莫名:“我二哥哪来的喜酒可喝?”   冯语妍见林薇面有不解,微讶问:“原来阿薇不知?”   林薇深深皱眉:“我从未听说过。”   “啊……抱歉……”   冯语妍一脸歉然,“那是我多嘴,以为阿薇晓得那些才提的。”   林薇说:“你别是听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当了真。”   “哪里会是那样?”冯语妍似无奈笑一笑,迟疑中凑到林薇的耳边,压低声音说得两句话。   林薇因冯语妍的话脸色骤变。   冯语妍摸一摸一缕乌发:“但没有定下,也未必是那样,何况连你都尚且不知道呢。”   林薇脸色有些发白,稳住情绪,轻嗤一声:“她才不配。”   但抬眸望见远处榕树下的卫灵儿时,她依然着恼。   攀上舒家大公子还不够吗?   连她二哥都不放过,才几日功夫,居然勾得她二哥生出迎娶过门的心思!   冯语妍轻叹:“阿薇,有些事不看配不配,只看愿意不愿意。二公子我也是晓得一些的,他心地纯良,行事又有几分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他认定了的话,想来会付出十二分的努力去争取罢?”   林薇道:“但我二哥绝不是肤浅之人。”   “自然不是。”冯语妍说,“罢,这些事情也不是我们能操心的。”   林薇却根本按捺不住。   和冯语妍略喝过两杯茶之后,她离开去找自己的二哥林盛,想要确认冯语妍所说是真是假。   未想见到人时,已无必要再问——   她的二哥站在一扇月洞门附近,不停朝着卫灵儿所在的方向张望,脸上那样温柔的表情,是她过去没有见过的。   不是倾心于卫灵儿,怎会如此?   林薇觉得可笑至极。   她二哥是怎么和卫灵儿认识的?当初以为她被卫灵儿欺负,特地去为她讨公道,结果……难不成是那一次之后对卫灵儿上了心?那可是他们初次见面!   林薇恼恨,不觉掐下旁边一株木芙蓉的几片树叶。   她把树叶掷在地上,快步朝林盛走过去,不悦喊他一声:“二哥!” 第34章 求助 舒瑾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从后面扯……   林盛循声回头, 看见林薇,禁不住面上一窘。   他耳根发烫转过身,看似镇定对林薇点头道:“五妹妹。”   林薇走上前去, 故意问:“二哥在这里做什么?”   林盛道:“没什么。”   林薇却冷笑一声:“可是我知道。”   林盛发觉林薇的不对劲以及她的针锋相对,皱了下眉。   林薇声音不低, 引得有模糊听见她说话的小娘子朝这边看过来。   林盛伸手拽住林薇的胳膊:“有什么话,回府再说。”   他要带林薇往别的地方去。   林薇心有不悦, 走得几步便挣脱开林盛的钳制, 愈不高兴, 索性问:“二哥刚刚是不是在看卫家的小娘子?”   林盛微愣, 眉头皱得更深,一时没开口。   而他的这幅模样落在林薇的眼中无疑是一种默认。   “你当真倾慕于她?”   “我不在邺京期间,甚至求过母亲去相看?”   “二哥, 你怎么能如此?”林薇不觉拔高音量, 恼怒异常,“你明知道我和她关系不好,却做出这种事,在你眼里,我这个妹妹的感受算什么?你难道还想让我往后叫她一声二嫂不成?”   林盛语气也带了些许不悦:“五妹妹,你若要同我说这些,等回府再说。”   “这儿是武安侯府。”   林薇正在气头上, 哪里顾得上这些?她笑容越发讥讽:“回府再说便不是这么一回事了?且不说我乐不乐意叫她二嫂,你有我这么个妹妹, 只怕她也不愿意。”   林盛听言, 表情一僵,随即沉下脸,将林薇拽去个无人的地方。   他看着林薇问:“你是从何处听说的?”   林薇反问:“有关系吗?”   林盛道:“我是央过母亲去相看, 却从不曾张扬,只是见过一面而已,也未与外人透露过那一层意思。”   “你回府数日,我不曾说过这些事,我想也非母亲告诉你此事的。”   “那么,你从何处得知?”   林薇咬唇别开眼:“反正二哥哥便是动了心思。”   说着,她又转过脸来看林盛,“二哥,你来年要参考科考,如何能把心思光放在这些事情上?”   “五妹妹,你怎么还不明白?”   林盛拧眉叹气,“我从未想过在考得功名前,让人上舒家去提亲。”   “我不会因为此事耽误科考,母亲也是这样的意思。”   “没有同你提起过,是因为不必要,可旁人本不该晓得更不该说与你听。”   林薇终于有点回过神来。   她眉头紧蹙:“二哥哥的意思是……那人故意说与我听的?可……”   “五妹妹,你行事确常有冲动的时候,上一次在沛国公府的教训还不够吗?”林盛温声细语,“你若放下对卫小娘子的偏见,未必不能同她和睦相处。我觉她是个温柔性子,亦几次说过,不会同你计较之前的事。可你若频频针对,性子再好的人也是会有脾气的。”   林薇本在想着冯语妍的那些话,然听林盛后面的话,仍忍不住撇嘴。   卫灵儿性子温柔?她二哥真是魔怔。   “说到底,你依然想着让我叫她一声二嫂,但绝无可能!”   林薇斩钉截铁道,“何况,人家有舒家大公子那样一位芝兰玉树的表哥,二哥,你争得过吗?”   林盛说:“那是另外一回事。”   林薇笑一笑。   林盛暗自深吸一口气,定住心神:“五妹妹,你还没有说是何人告诉你这些的。或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但你想一想,是不是听过那些话便冲动想要来质问我,是不是更讨厌卫小娘子了?”   “若是如此,那人究竟有何用心,五妹妹也当重新考量。”   “五妹妹再想想,当初同卫小娘子第一次见面便为难她又是为何?”   “捕风捉影、半真半假的话最惑人心。”   “无论如何,我可不希望自己妹妹被有心之人故意玩弄。”   林薇似不以为意,只笑:“二哥说这么多,不就是担心我会为难她吗?”   林盛无奈:“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傻。”   “今天是武安侯府的大喜日子。”   “妹妹可千万不要在这种日子生事,各家各府的夫人都来赴宴,并非之前沛国公府你们一群小娘子的赏花宴那样的场合。”   “好了,先回去吧。”   林盛伸手摸一摸林薇的发鬓,“晚一点儿该开宴了。”   林薇依然不高兴。   但是不高兴归不高兴,她心里知道,自己二哥有些话是对的,是为她好。   在武安侯府生事是定然不能的。   那么多夫人在,她闹出事端,不知要被怎么看待,更要影响武安侯府和定远侯府的交情。   郑国公夫人也来了,那是舒大公子的母亲,也是卫灵儿的姨母。   在这种场合为难卫灵儿,那她在薛夫人跟前彻底便没脸了,什么都不必想。   二哥哥其实说得对……她方才确实冲动。   如果遇到的不是二哥是卫灵儿,她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林薇此时已冷静下来不少。   她一面想着自己二哥的话,一面想冯语妍那些话。   想起那一场赏花宴上,连和卫灵儿比试投壶,都是冯语妍的提议……   若非如此,她不会在小娘子们面前丢了那么大一个脸,后来更是被舒大公子那样看待。   难道如二哥所说,冯语妍别有用心?是在故意玩弄她?   不,分明是借她的手给卫灵儿好看。   林薇脑海中浮现一种猜测,这个猜测令她瞪大眼睛,心下又生了恼。   难不成冯语妍倾慕舒家大公子?   怕卫灵儿捷足先登,所以对她说起卫灵儿和舒家大公子一起去放河灯的事。   而今日,又想让她去为难卫灵儿,在薛夫人面前丢脸。   毕竟她不喜欢卫灵儿、和二哥关系不错,在冯语妍眼里也不是秘密!   这个人当真用心险恶,她差一点儿被蒙蔽得彻底。   幸得二哥的话点醒她。   林薇垂在身侧的手握一握拳,故意利用她,她可不会忍气吞声。   ……   卫灵儿之前同舒静怡、舒静柔参加过一些宴席,不过席间大多是小娘子们。   郑国公府办过老夫人的寿宴,但她那一日的要紧事,也是与舒静怡、舒静柔一起负责招待好来赴宴的小娘子。   那些宴席,同今日都有所不同。   卫灵儿也不知跟着薛念兰见过多少位夫人,她脸上始终挂着笑,笑到后来脸颊都发僵。   哪怕是这样也不能不维持住脸上的笑容。   再看舒静怡和舒静柔,她们仿佛一点儿都不觉得疲累。   卫灵儿承认,在这件事上,她不如两位表妹。   后来终于入座喝茶,勉强歇上一歇,一盏茶未喝罢,又一位夫人笑着过来。   薛念兰一见对方当即起身,笑着迎上去两步:“总算把你盼来了。”   卫灵儿、舒静怡和舒静柔同样起身。   舒静怡和舒静柔喊对方“任夫人”,卫灵儿跟着福身行礼,也喊一声“任夫人”。任夫人笑意盈盈,瞧着十分可亲,“怡姐儿、柔姐儿”夸得两句,仔细看一看卫灵儿,扭头含笑问薛念兰,“这位小娘子可是你那外甥女灵儿?”   薛念兰颔首,让卫灵儿上前来。   卫灵儿便往前两步,微微笑着,任夫人再打量她两眼,点点头笑道:“真是个可心人儿。”   这一刻,卫灵儿有种直觉,这一位才是自己姨母提过的、想见一见她的人。   她心下念头转过,在薛念兰拉任夫人坐下一道喝茶时也重新坐下来。   薛念兰和任夫人是旧相识。   不过这些年,任夫人随丈夫外任,不在邺京,这一次回来是任家有些事,又赶上武安侯府喜宴。   任夫人是昨天才到的。   是以没有时间先往郑国公府走一趟。   薛念兰和任夫人喝茶聊天,既叙旧也说起些家常。于是,卫灵儿“偶然”得知任夫人膝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婚配,小儿子无婚约在身,且已是举人老爷,颇有前途,一样准备参加来年的科考。   卫灵儿全程端坐一旁,偶尔低头喝茶,与舒静怡和舒静柔聊上几句。   任夫人的目光不时往她身上递过来,似在观察她的仪态。   虽然有所觉察,但卫灵儿只做不知。   她并不往薛念兰和任夫人的方向望过去,如此直至她们离开花厅前去观礼。   新娘子一张脸被红盖头遮住,瞧不清楚容貌。   新郎官却是看得见的。   武安侯世子与武安侯生得很像,气质有些粗犷不羁,又是人高马大。   新娘子同他站在一处,越娇小可人。   武安侯世子牵着新娘子上前,拜过高堂、拜过天地再夫妻对拜,算是礼成。   一时间祝福声此起彼伏,而礼成后便开宴了。   众人三三两两往外走。   口中议论的都是新郎官和新娘子,说得是吉祥话。   卫灵儿与舒静怡、舒静柔仍跟在薛念兰身侧,到吃酒席的厅子里,又在丫鬟的指引下入座。   任夫人与她们坐在同一桌。   于是,席间,卫灵儿感觉到任夫人依然时不时打量她。一举一动被人盯着的感觉不好受,如芒在背。她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行事规矩。哪怕无心婚事,也没有非要出丑、给人留下坏印象的道理。   一顿饭吃得不大轻松。   后来舒静怡起身想去更衣,卫灵儿干脆陪她一道离席。   武安侯府的丫鬟在前面为她们引路。   走在一条旁边是竹林的小径上时,忽闻竹林的另一侧响起清脆的巴掌声。   不止一巴掌。   是连续好几个巴掌,一声接着一声。   舒静怡和卫灵儿不由停下脚步。   在前边引路的丫鬟惊慌转身,舒静怡冲她比了个手势,示意丫鬟噤声,那丫鬟是个老实的,便不说话了。   竹林掩映之下,竹林另一侧的那条小径上是何人,卫灵儿和舒静怡看不清。   但她们很快听见说话声,而声音不陌生。   “冯语妍,我何曾得罪过你,叫你这样想法设法害我?”   说话的人是林薇,而另一个人则无疑是冯语妍了。   卫灵儿和舒静怡对视一眼。   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见几分惊讶之色。   林薇又说:“或是我猜得不错,你是爱慕舒家大公子,才做那些事情?可如你这样恶毒之人,舒大公子也不可能瞧得上,何况你比起卫灵儿,能好到哪里去?你不过冯家一个不受宠的庶女罢了!”   “要不然你整日捧着语姗呢?”   “不捧着你这个嫡姐,你哪里有好日子过?”   林薇语气高傲,言语极尽羞辱。   冯语妍到底被她的话触怒,冷哼道:“舒家大公子难道便看得上你吗?”   “林薇,你是侯府嫡女又如何?”   “不管你如何恋慕舒家大公子,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你以为你就比卫灵儿更重要了吗?”   “不但舒家大公子看不上你,你二哥哥喜欢的、想娶的同样是卫灵儿。他在乎过你的感受吗?你不喜欢卫灵儿,对他来说重要吗?他才不在乎呢,且要你叫卫灵儿一声二嫂,你不觉得自己可笑?”   林薇轻呵道:“你总算露出真面目了。”   “大家都被你骗得好狠!信不信我去揭穿你这幅的嘴脸?”   冯语妍声音立刻变得娇柔,哀哀戚戚的:“阿薇是在说我吗?可我也不知为何叫阿薇这样怨恨我,甚至对我动手,想来是我多有不对之处,才会如此……”   “阿薇说我害她,我也不知我如何害她,不知阿薇可有证据?”   “若无证据,我是说什么都不能认的。”   几句话说得柔弱可怜。   且一句“可有证据”的话,确叫林薇无话可说,这样的事怎么可能有证据?   舒静怡在这一边直听得目瞪口呆。   之前大哥哥找她和柔姐儿谈过这些事情,让她们往后谨慎些,她自没有不信大哥哥的,却未曾想,冯语妍她当真……这样变脸的速度,是叫人无法想象了。   若她没有撞见,没有听见,从不知道……   看见冯语妍脸颊红肿,只会觉得冯语妍被人欺负了,一心为冯语妍不平。   舒静怡想起卫灵儿没有来邺京之前,冯语姗同她说过些表小姐勾引表哥之类的话,她最初才会对自己的表姐带着偏见。冯语姗说自己无心,她信了,如今看来,冯语姗是无心,有些人只怕是有心。   是林薇所说,因冯语妍心仪她的大哥哥故而如此?   不过大哥哥已晓得冯语妍是什么样的人。   舒静怡想起当初自己对卫灵儿的失礼,心中愧疚又浮上来。   她咬唇低下头去。   林薇被冯语妍一番话气笑:“你可真让人恶心。”   冯语妍语气却变得几分惊慌失措:“阿薇为何又要打我?不能打了,再打,脸更肿了,如何见人?这可是在武安侯府,是大喜日子……”   林薇冷冷道:“就是要你见不了人!”   冯语妍害怕般尖叫一声,又有一道声音响起,语声严厉:“住手!”   “大哥!”   冯语妍连忙喊道,跑向冯家大公子,躲在他身后。   不一会儿,冯家大公子严肃说:“林五小姐,我们冯家的小姐,不是容许你随便欺负的。今日且看在两家情分,不与你计较,再有下一次,邺京城都会晓得,林家的五小姐是个怎样的泼妇!”   接着是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舒静怡和卫灵儿透过竹林隐约能辨认得出是冯家大公子带冯语妍离开了。   却不知冯语妍走出去一段路后,回过头来冲林薇笑一笑,那笑容自是说不出的得意和挑衅。   林薇气得跺脚,偏偏半点儿法子都没有。   她根本注意不到竹林另一侧小径上有其他的人在。   冯语妍和冯家大公子走远,林薇在原地暗暗咒骂两句,也离开这里。   四周变得无比寂静,唯有声声蝉鸣不停不休。   舒静怡缓过神,扭头去看卫灵儿,轻声道:“表姐……”   卫灵儿握了下舒静怡的手,露出个笑脸,安抚她。   那个为她们引路的老实小丫鬟已因无意听见的这些话煞白了脸。   卫灵儿问那小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结结巴巴回答说:“奴、奴婢名叫杏花。”   “杏花。”卫灵儿对她一点头,“你知道今天是你们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大喜的日子,天大地大,新人最大。这种喜庆日子,是万万容不得闹出些不高兴的事情来的,所以方才那些,你只当从未听过,也只当我们不知,明白吗?”   小丫鬟忙道:“是,是,奴婢省得。”   卫灵儿又宽慰她说:“我们不会往外说的,你当自己不知道,不会有事。”   舒静怡也道:“我们只当万事不知,你也当不晓得。”   小丫鬟用力点头,再一次应下。   “那继续为我们带路吧。”   卫灵儿一提醒,名叫杏花的小丫鬟连忙走在前面,继续帮卫灵儿和舒静怡引路去更衣之处。   晚一些,丫鬟们留在外面,独舒静怡和卫灵儿时,舒静怡又和卫灵儿道歉。   “当初那事,表姐,真的对不起。”   卫灵儿猜到是什么事情,便说:“已经道过歉的,且都那么久了。”   舒静怡摇头:“这不一样……”   看一眼卫灵儿,她压低声音:“其实我如今才意识到,自己或许也是被人利用,才伤害了表姐。终归是我不该,想起来,还是自责不已,怕表姐心里有疙瘩。”   卫灵儿对舒静怡微笑说:“不会。”   “你后来对我这么好,我如何能不知道你并非故意?这也不明白,那是我的不对了。”   “总之已经过去的一件事,怡姐儿别惦记。”   “往后我们好好的比什么都要紧。”   舒静怡用力点头:“嗯!”   “表姐,不瞒你说……”她悄悄看一看卫灵儿,凑到卫灵儿耳边道,“我现下觉得,你若能和大哥哥在一起也不错。表姐来了之后,大哥哥都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大哥哥挺不错的,是不是?反正我是肯定会支持你和大哥哥的!”   卫灵儿未想竟会从舒静怡口中听见这样的话,连忙捂住她嘴巴。   “不可乱说。”   舒静怡眼底几分委屈。   卫灵儿松开手,软下语气,又对舒静怡道:“我没有那样的想法,表妹不要说这样的话。”   舒静怡问:“为什么呀?我大哥哥还不够好吗?”   “与这无关。”卫灵儿捏一捏舒静怡的脸,“你大哥哥会遇到更好的人。”   舒静怡鼓一鼓脸颊:“表姐就很好啊。”   卫灵儿但笑,没有接舒静怡的话。   然而待她们回到宴席上,却从薛念兰口中得知,舒瑾来了赴宴。   不仅舒瑾来了,舒瑾还把卫昭也带来了。   这些年,除去宫宴,舒瑾极少会出现在别府的宴席上。   是以他今日来武安侯府赴宴,不少人都吃惊。   卫灵儿同样吃惊。   吃惊的不是舒瑾出现在武安侯府,而是他把卫昭带出来了。   得知卫昭在武安侯府,卫灵儿又一次离开席间,带上丫鬟海棠,仍叫之前那个叫杏花的小丫鬟帮忙引路,准备去接卫昭。半在路上的时候,她遇见了林盛。   林盛从月洞门后走出来,眼神里有些惊喜:“卫小娘子?”   卫灵儿低眉,与他见了个礼:“林二公子。”   林盛大步走到卫灵儿面前,低下头,目光灼灼看她,压低声音问:“卫小娘子,我五妹妹回来了,今日也来赴宴,不知你们可有碰面?她是否为难于你?若她故意为难于你,请告诉我。”   卫灵儿后退两步,同林盛拉开距离。   她说:“我未与五娘子碰面,五娘子也不曾为难我。”   林盛仿佛松下一口气:“那就好。”   他又要迈步上前。   海棠看出自家小姐的不喜,正准备去帮卫灵儿挡一挡,便见舒瑾和戴着面纱的卫昭也从月洞门内走出来。   海棠立刻说:“世子爷,小小姐!”   卫灵儿也瞧见舒瑾和卫昭。   她没有去看林盛,直接绕过他,快步走向舒瑾,一双眼睛只看着舒瑾。   走到舒瑾面前,卫灵儿弯着眼睛喊:“大表哥。”   小梨涡一如既往甜美。   随之视线落在卫昭身上:“枣儿。”   卫灵儿伸出手,卫昭几步走到自己姐姐身侧,牵住卫灵儿的手。   林盛早已转过身来,跟在卫灵儿身后,走向她和舒瑾。   舒瑾抬眸,看着走过来的林盛,不动声色往前迈得两步,正好把卫灵儿护在自己身后。   林盛与舒瑾拱手见礼,笑道:“舒大公子。”   舒瑾语气淡淡:“林二公子。”   话音落下,他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从后面扯了一下,动作很快。   小小的举动带着求救之意。   舒瑾挑了下眉,似面色不改,但嘴边闪过转瞬即逝的笑意。   他又对林盛道:“我同表妹有事要说,先走一步,林二公子请便。” 第35章 狩猎 当卫灵儿看过去,他即刻抬了眼。……   舒瑾往前走了两步又侧眸看身后的卫灵儿和卫昭。   卫灵儿当即会意, 牵着卫昭走到舒瑾前面去,舒瑾这才抬脚跟上了。   这条路因是卫灵儿之前来的路。   且叫杏花的小丫鬟反应过来,继续小跑到前面去帮他们引路, 便不至于走到不该去的地方。   走得一阵,林盛被他们抛在身后。   卫灵儿见前面几株高大香樟树, 树荫浓密,便牵着卫昭走过去。   海棠知道卫灵儿和舒瑾定然有话要说, 机灵拉上叫杏花的小丫鬟往别处去, 把这片清凉树荫留给他们。舒瑾也已走到香樟树下, 安静看着卫灵儿转过身来。   “多谢大表哥帮我解围。”   卫灵儿微笑对舒瑾说过一句, 才问,“大表哥怎么忽然带枣儿来赴宴了?”   她低头又去看一看卫昭,再次确认弟弟没有哪里看起来不舒服。   弟弟也从不是会闹着要出门玩的性子……   那么, 大概是舒瑾自己想来赴宴。   觉得把卫昭留在府里不合适, 故而一并带上。   舒瑾负手而立,不待解释,卫昭已经晃一晃卫灵儿的手说:“姐姐,我把功课都做好了,大表哥帮我检查过的。做完功课还练习了二十支射箭。”   卫灵儿含笑看着卫昭道:“我没有怀疑你不好好做功课。”   卫昭心虚,垂下小脑袋,不说话了。   卫灵儿抬起头来, 微笑看着舒瑾,明明没有继续追问, 却叫人感觉得出来她在等一个说法。   舒瑾一脸镇定, 给她“说法”。   “先时虽收到武安侯府的请帖,但未放在心上,便忘记这件事。你出门前送枣儿过来, 我才记起是武安侯世子的婚宴。我同世子有些旧交,索性过来贺喜,又不好将枣儿留在府中,便带上了她。”   言下之意,他想来,所以带“卫枣儿”一起来了。   卫灵儿当然没有什么可责怪的。   本来把弟弟送去扶风院便是麻烦他,他出门,把弟弟带上也是出于不放心。   更不提他来得及时,免她受林盛的纠缠。   “是我给大表哥添麻烦。”   卫灵儿微笑说,“枣儿便交给我罢,大表哥也好去吃酒席。”   舒瑾问:“你和枣儿回去找母亲?”   “还是不了。”卫灵儿摇摇头,“我带枣儿去马车上等着吧,让海棠回去知会姨母一声便是。”   她突然带着一个妹妹出现在席间,终归是不怎么合适。   何况,她也不希望卫昭太受外人的瞩目。   舒瑾垂眸去看卫灵儿。   几息时间,他说:“我已同世子道贺过了,你若不回去吃酒席,可要先行回府,或是去市集上转一转?”   卫灵儿听言同样望向舒瑾。   舒瑾又道:“我乘马车过来的,停在外面。”   卫灵儿晓得这种场合,她无足轻重,提前离开也并不会怎么样。   想一想,她终是点头同意。   令海棠去知会过薛念兰一声以后,卫灵儿带着卫昭随舒瑾离开武安侯府。   宴席上的热闹顷刻间离得他们很远。   到底是邺京,寻常的日子市集上也有几分的喧闹。   虽然比不过佳节,但长街两侧卖各式各样东西的小摊一样不少。   舒瑾和卫灵儿并肩而走,中间隔着卫昭。   郎才女貌,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一名提着花篮卖花的老妇笑脸相迎,劝说道:“这位少爷,为少夫人买些漂亮的花儿回去罢。”   “哪个小娘子不爱花呢?少夫人定然会开心的。”   她向舒瑾展示花篮里水灵灵的白栀子、红蔷薇、粉荷花……   口中说着的话,俨然误以为舒瑾和卫灵儿乃一对夫妻。   卫灵儿脸上淡淡的笑因这两句话而有一瞬的凝滞。   舒瑾注意到了,对那老妇说:“这位是我的表妹,不是我的夫人。”   卫灵儿看一眼舒瑾,否认的话暂咽回肚子里。   老妇闻言,连忙改口:“原是表兄妹,怪我老糊涂,见二位郎才女貌,又带着个孩子,便以为……请公子小姐见谅。”   卫灵儿并不大想买花。   她低声道:“大表哥,我们走吧。”   他们绕过那老妇,继续往前走。   走出去一段路,卫灵儿却忍不住笑一声。   舒瑾瞥向她:“笑什么?”   卫灵儿稍微收敛笑意,轻叹:“也不知那老妇是如何认错的,许是故意那样说,想骗人买花。”   “不说我的年纪,便是表哥的年纪,也难有个枣儿这么大的孩子。”   “那种话徒增尴尬罢了,谁能乐意买她的花呢?”   舒瑾道:“我倒只担心表妹迁怒,若不否认,叫灵儿以为我是轻薄之人。”   “这样的便宜,我也是不占的。”   是在解释为何会比她先一步否认那个老妇的话……   卫灵儿心口微跳,又看一眼舒瑾,随之弯一弯眼睛,莞尔道:“大表哥在我心里,从来不是轻薄放荡之人。”   “在我心里,大表哥洁身自好、品性高洁。”   “所以大表哥不必有那样的担心。”   说话间恰走到一间卖纸墨笔砚的铺子前。   卫灵儿又道:“大表哥,我想带枣儿去买些纸笔。”   三个人便进去了那间铺子。   卫灵儿和往常一样,让卫昭自己去挑选喜欢的毛笔、笔筒、笔洗、笔架与砚台一类的东西。   文房用品,舒瑾是比卫灵儿和卫昭都更为了解一些的。   不过这会儿他没有多言,和卫灵儿一样,由着卫昭尽兴去挑选。   若按舒瑾的眼光,这些东西品质也都不够好。   但他同样晓得哪怕他愿意悉数相赠,灵儿也不想他这么做。   于是在一旁看着的舒瑾发现,“卫枣儿”在品味上全然不似一个小娘子的偏好。只是“卫枣儿”所学所思,本也与寻常小娘子不同,舒瑾未多深想,在挑选好之后,在卫灵儿之前,帮忙付了银钱。   卫灵儿朝他看过来。   舒瑾很淡定:“为自己的表妹买点儿这样的东西,总归没有什么。”   卫灵儿便承下了舒瑾的情。   她又让卫昭道谢,卫昭乖巧说:“多谢大表哥。”   从这间铺子出来之后,他们再去别的地方逛一逛,路过锦绣阁,卫灵儿进去顺便给舒静怡和舒静柔买了点小礼物。但看着锦绣阁柜台上展示的一枚枚玉佩,她记起舒瑾射箭赢下的、转手送给她的那一枚玉佩,以及——许久前她和舒瑾说过的,想以玉佩作为谢礼,才会去问徐庭耀身上佩戴的那块玉佩何处所买。   纵然那时说过送不起那么重的谢礼,也说过他想要什么礼物可以告诉她……   不过他从来没有提过,想也晓得是不会提的。   “大表哥,我送你一块玉佩可好?”   卫灵儿问舒瑾,又对他说,“如徐公子佩戴的、那样贵重的玉佩我送不起,但不那么贵重的还是没问题的。”   “大表哥要不要挑一挑?”   她指着一块雕翠竹的碧色玉佩问,“这个样式如何?”   舒瑾目光顺着卫灵儿指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   收回视线,再看卫灵儿,同她对视一瞬,卫灵儿已移开目光,又去指另外一块玉佩给他看。   提及徐庭耀,舒瑾便明白突然提出要送他玉佩是为何。   他瞥向注意力放在玉佩上的卫灵儿,复扫向那些玉佩,点了其中一块莲花荷叶的说:“这个适合枣儿。”   卫灵儿微怔。   舒瑾示意掌柜的将那块玉佩取出来,又对卫灵儿说:“表妹的谢礼,我之前已经收过了。”   卫灵儿目露不解:“大表哥是指……”   舒瑾一笑:“表妹不是送过我一笔字吗?那便算是谢礼。”   这是在说那一日在舒瑾的书房,她在他的画作上写下的一句话。   卫灵儿又是一怔。   舒瑾未多言,把那块莲花荷叶的玉佩买下,便俯下身帮卫昭佩戴在了身上。卫昭睁大眼睛看着他,似想拒绝,他揉一揉卫昭的发鬓:“听说枣儿生辰快到了,这是大表哥送你的生辰礼。”   用这样的理由,叫人想拒绝都不好拒绝。   卫灵儿也没办法否认,毕竟过得十来天,确实要到弟弟的生辰。   她唯有说:“快谢过大表哥。”   晕晕乎乎得到一份礼物的卫昭再乖乖巧巧和舒瑾道谢。   卫灵儿不敢继续和舒瑾逛下去。   从锦绣阁出来之后,她推脱时辰已不早,乘马车回到郑国公府。   他们回府又过得半个多时辰,薛念兰和舒静怡、舒静柔亦从武安侯府赴宴回来了。卫灵儿去正院和薛念兰请安,也把小礼物拿给舒静怡和舒静柔,晚一些的时候,薛念兰留下卫灵儿单独说话。   “今日宴席上的任夫人便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   “任夫人同我说,对你很满意,也晓得你需要照顾枣儿,并不介怀,倘若成了,让枣儿一并住过去也是可以的。”   薛念兰说得这么一番话,想让卫灵儿放下心。   跟着,她又道:“我也同任夫人说,婚姻大事,我不赞同盲婚哑嫁,归根结底要你和那位侄儿都点头。”   “任夫人也是这个意思。”   “所以,择日她会带上那位小公子上府里来,好歹让你们先见上一面。”   薛念兰道:“灵儿,你若觉得能点头,届时同我说,若不成,也不要紧,总还有别的人家。”她抬手轻抚卫灵儿的脸颊,“但你若要询问姨母意见,任夫人同我交好,算是知根知底,你嫁过去定然不会被欺负,我也能放心些。”   话里的意思已十分浅显,是想让卫灵儿抓住机会。   卫灵儿颔首:“姨母,我明白了。”   离开正院时,她心里也有几分发愁,没想到任夫人会对她如此满意。   倘若任夫人上门,该见面得见,之后只能随机应变。   卫灵儿也觉察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不对之处。   即便当初没有态度坚决言明无心于此是怕姨母操心太多,可她不说清楚,一样让姨母操心。   甚至一片好心被浪费。   这是她的不对,这次的事情过去后,她该和姨母直说才行。   卫灵儿心怀歉疚入睡,未曾想,翌日,任夫人便带着那位小公子上门了。彼时她才送枣儿去学堂,回到雪梅院,见徐嬷嬷在院门口,一瞧见她快步迎上来:“表小姐快换一身衣裳,随我去正厅。”   “徐嬷嬷,这是怎么了?”   卫灵儿尚不知何事,当即问徐嬷嬷一声。   徐嬷嬷解释道:“是任夫人和范家的小公子上门了。”   “夫人在正厅招待他们,让奴婢来请表小姐,表小姐快一些过去才好。”   卫灵儿唯有进屋换一身衣裳,在徐嬷嬷的注视之下,稍事梳妆,再随徐嬷嬷去往正厅。   如徐嬷嬷所说,任夫人来了府上,另外还有一位公子。   在来正厅的路上,卫灵儿已从徐嬷嬷口中得知任夫人的小儿子名叫范青嵘。   任夫人是昨日才见过,不陌生。坐在任夫人身侧的那一位公子,生得眉清目秀,一袭紫衫,手中一把洒金川扇,倒有几分风流倜傥的意味,便是范青嵘了。   卫灵儿跟在徐嬷嬷身后进去,与薛念兰见礼道:“姨母。”   又同任夫人见了个礼问好。   薛念兰笑着冲卫灵儿招一招手,一面示意卫灵儿上前,一面介绍说:“灵儿,这一位是范家公子,名青嵘。今日在这里见过,往后你们两个便也认识了。”   卫灵儿转过身,微笑与站起身的范青嵘见了个礼:“范公子。”   范青嵘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回以一礼:“卫小娘子。”   范青嵘的目光没有怎么在卫灵儿的身上停留。   留心着他举动的卫灵儿,不免猜想他是品行端正、知礼守礼,抑或对她根本不感兴趣。   若是后者,无疑好事一桩。   实则若为前者也不错,因品行端正之人,到底行事不会鲁莽更不会极端。   和范青嵘互相见过礼以后,卫灵儿面上笑意不改,走到薛念兰身后。   薛念兰和任夫人叙旧,范青嵘和卫灵儿相陪。   卫灵儿不去多看范青嵘,范青嵘的视线同样不往她身上递过来。   她渐渐怀疑这个人实则和自己一样无心婚姻之事。   当任夫人说到该去和老夫人请个安的时候,舒瑾来了正厅。他是来和薛念兰说想带舒静柔和舒静怡出门狩猎的,单他自己出门,自不必请示薛念兰,要带两个妹妹去则不同,须得薛念兰点头才行。   难得舒瑾开这个口,薛念兰不会不答应。   她应允过,不忘叮嘱:“外头天热,多备些消暑的茶汤,也要注意安全。”   范青嵘这会儿又站起身,和舒瑾见过礼道:“舒大公子若不嫌弃,可否让范某同去?”   “左右无事,正好出去转一转。”   薛念兰向来不帮舒瑾拿主意,可今日想着灵儿和范公子一道去狩猎,比坐在这里陪着她们来得好,便微笑说:“不若都去吧?怡姐儿和柔姐儿既然去了,把灵儿也带上,免得留灵儿在这里无趣。”   卫灵儿一双眸子望向舒瑾。   舒瑾表情淡淡的,点了下头,算应下薛念兰的话。   卫灵儿和范青嵘便同舒瑾从正厅出来了。   舒瑾命人去准备弓马,过得片刻,他们几个人到垂花门外,舒静怡和舒静柔已在等着。   见卫灵儿要同去,舒静怡和舒静柔当然高兴。至于范青嵘,她们与这位范家公子不是初次见面,然上一次见面隔得许久,依旧生疏,互相见过礼便无更多的话。   等着仆人将马匹牵来的空闲,舒静怡拉着卫灵儿到一旁去说话。   卫灵儿压低声音嗔怪:“怡表妹和柔表妹要出门狩猎,都不等一等我的。”   舒静怡赔笑说:“我本没有那个主意,昨天才去武安侯府赴宴呢。”   “可大哥哥派人来问,我们哪里拒绝得了?”   舒静柔道:“是夏栀来说的。”   舒静怡抱着卫灵儿的胳膊,撒起娇:“表姐不要怪我好不好?大哥哥难得开口,我实在不忍拒绝,怕再没有下一次。”   卫灵儿微微一笑:“好,不怪你。”   舒静怡也笑,和卫灵儿说起待会儿去狩猎的事情。   卫灵儿从舒静怡口中得知出门狩猎是舒瑾的主意,不由朝舒瑾的方向望去。   范青嵘既认得舒静怡和舒静柔,不会不认得舒瑾。   此刻,他正在向舒瑾请教着什么问题,舒瑾似乎在听,可当卫灵儿看过去,他即刻抬了眼。   卫灵儿视线从舒瑾身上移开。   她微微侧过身,抿一抿唇,脸上依然是一抹温柔笑意。   一行人是骑马出门的,几个伺候的丫鬟婆子乘马车先走一步,马车上还载着许多用什。   卫灵儿和舒静怡、舒静柔都戴着帷帽,遮挡日光。   舒瑾和范青嵘骑马在前,明言和明行则在后面护送卫灵儿三个。   他们准备去北灵山附近的一处猎场。   出得城门之后,走在前面的舒瑾和范青嵘身下马匹都跑得很快,舒静怡不甘示弱要追上舒瑾,舒静柔和卫灵儿唯有同她一样,策马奔驰。   尽管如此,舒瑾和范青嵘依然比她们几个人更早抵达猎场。   而在猎场的却不止他们两个人,还有徐庭耀。   徐庭耀似正好也在这个猎场,便与舒瑾、范青嵘遇上了。舒静怡见到徐庭耀,眼前一亮,翻身下马后,她快步走到徐庭耀面前,同他见过礼后,小声问:“庭耀哥哥,刚刚是不是我大哥哥赢了?”   舒静怡认为舒瑾和范青嵘方才是在比试跑马。   徐庭耀一笑,闲闲道:“你大哥哥的骑射之术还需要怀疑吗?等闲之辈皆是比不过他的。”   舒静怡满意了,也舒服了。   回头见卫灵儿和舒静怡从马背上下来,她又折回她们身边。   舒静怡说:“还是大哥哥厉害。”   “范公子方才跑马,根本没有跑赢大哥哥。”   话音落下,她觑向卫灵儿。   见卫灵儿表情无波无澜,舒静怡抬手摸一摸自己的鼻子,暗叹一气。   任夫人和范青嵘登门,舒静怡从身边的大丫鬟口中得知他们大约是有意说亲来的,心里有些不乐意。虽然范青嵘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好,但舒静怡便是不大乐意。   她希望表姐能再慎重考虑一下!   所以,虽然出门狩猎不是她提出来的,但要知会母亲一声是她提的,她也猜到范青嵘和表姐都会一起来。   可惜好像无什么用处。   舒静怡暗自撇嘴,拉着卫灵儿和舒静柔去阴凉处休息。   丫鬟婆子们已经过来猎场。   他们将冰镇过的酸梅汤拿出来,给三位公子哥儿和三位小姐都倒上一杯。   卫灵儿她们这个时候也把帷帽摘下来了。   正喝着冰镇酸梅汤,范青嵘独自走过来,到卫灵儿的面前。   “卫小娘子。”   范青嵘开口,卫灵儿搁下茶盏,站起身。   范青嵘笑一笑继续道:“有一些话想同卫小娘子说,卫小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他指一指不远处一棵树下,“便去那里,不会走得太远,大家也都看得见。”   这是没什么可拒绝了。   卫灵儿好奇范青嵘想说什么,想着其他人都在,不必太担心,因而点头,跟在范青嵘的身后走向树底下。   舒静怡盯着范青嵘,对舒静柔说:“待会儿那个范公子如若敢乱来,必不能放过他!”   舒静柔看一眼范青嵘的背影:“应该不会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   舒静怡将茶盏中的酸梅汤一饮而尽,起身去了找舒瑾。   见状,舒静柔搁下茶盏,也跟过去。   树荫底下,范青嵘站定以后,转过身看着卫灵儿。   他单刀直入道:“卫小娘子应当晓得,我母亲今日为何带我来郑国公府?”   卫灵儿颔首。   范青嵘又说:“这件事上,我要同卫小娘子道个歉。”   一句话似印证卫灵儿之前的猜测。   她不动声色口中问:“范公子为何这样说?”   范青嵘道:“因我答应过一人,要娶她为妻,只家中不同意。但我仍在努力,并不打算迎娶旁人,却又担心父母生疑,为难那人,唯有应和他们,让他们相看合适的小娘子。这样做,终究是耽误卫小娘子的时间,不能不道歉。”   能坦白告诉她这些,在卫灵儿看来,却是极好的。   她轻轻笑开:“如此,范公子实在无须道歉,或我也该同范公子道歉。”   范青嵘挑了下眉。   卫灵儿说:“此事我亦不对,我本无心婚嫁之事,该同姨母说清楚,偏让姨母白白操心一场。”   “今日之后,我定会同姨母说清楚的。”   “范公子,我亦很抱歉。”   范青嵘也笑一笑:“看来卫小娘子同我一样,反而互不相欠了,也好。”   卫灵儿含笑点了下头。   不远处。   舒静怡、舒静柔、舒瑾乃至徐庭耀皆看见范青嵘和卫灵儿相视而笑的一幕。   徐庭耀好奇问:“卫小娘子和这位范公子是何关系?”   舒静怡顿时轻哼一声:“才没有关系!”   她偷偷去看舒瑾。   刹那仿佛从自己大哥哥眸中望见一丝戾色,定睛细看,什么都没有。   她的大哥哥面色平静如常。   舒静怡禁不住,再一次暗暗叹气。 第36章 窥知 这般甜美的笑容,却不可能是他独……   卫灵儿和范青嵘算是把话说开。   两个人心里都没有了负担, 互相说定一些别的事,才回到众人身边。   舒静怡走上前;挽住卫灵儿的手臂,带她远离范青嵘。   而这时一切也已准备妥当。   舒瑾、范青嵘和徐庭耀先一步翻身上马。   舒静怡拉着卫灵儿说:“表姐, 待会你和我们一块走,别走散了。”   卫灵儿微笑颔首。   舒静怡又小声问:“范公子和表姐偷偷摸摸说什么?”   “是一点儿私事。”卫灵儿温声道, “不方便透露,请怡表妹见谅。”   舒静怡鼓一鼓脸颊:“好吧……”   卫灵儿笑:“我们也上马吧。”   舒静怡应一声, 松开卫灵儿的手臂, 之后和卫灵儿、舒静柔相继上马, 稳住在马背上。   三人先后驱马至舒瑾他们附近, 便听见范青嵘正和舒瑾商量:“寻常射猎到底少了些意趣,范某久闻舒大公子骑射之术极佳,不如今日切磋一场?便看晚一些谁的猎物更多、更不易得。”   舒瑾余光扫向范青嵘, 淡淡“嗯”一声。   范青嵘一笑, 转头问徐庭耀:“徐公子也一起?”   徐庭耀说:“我无心于此,倒不如给你们做个见证。”   范青嵘不勉强,微微一笑颔首道:“如此,便麻烦徐公子了。”   徐庭耀略点了下头,之后调转马头至舒静怡三位小娘子身侧说:“待会儿我同你们一起走,你们尽情玩耍便是。”   舒静怡眉眼弯弯道:“好,多谢庭耀哥哥。”   舒瑾回头朝着卫灵儿的方向看过去一眼。   卫灵儿正在看徐庭耀, 脸上是他无比熟悉的温婉笑容。   舒瑾收回视线,转过脸来。   他不语, 手中马鞭在众人没有预料时用力地甩出去, 随即策马奔向山林。   范青嵘见状,当即驱使身下大马,去追舒瑾。   徐庭耀和卫灵儿几人朝他们离开的方向看过去两眼才也跟上了。   进入山林的山道仅此一条, 因而起初的一段路,跟在后面的卫灵儿等人哪怕没瞧见舒瑾和范青嵘的身影,亦尚且能听见马蹄声。到得后来,有岔路往山林深处去,便是连马蹄声都辨不清。   舒静怡起初动过去追舒瑾的心思。   然眼见不一会儿便寻不到自己大哥哥的身影,她果断放弃。   “表姐,我们慢慢来吧。”   舒静怡对卫灵儿说,“不去追大哥哥了,别是人没追到,猎物也被放跑。”   “不过不用替大哥哥担心的。”她语气坚定,“论骑射之术,大哥哥绝不可能输。不是我看不起范公子,只是大哥哥真的很厉害,不信可以问庭耀哥哥。”   徐庭耀说:“卫小娘子的射箭之术乃我师弟所教,应当晓得他水平高低。”   卫灵儿莞尔一笑:“徐公子一提醒,我也记起来自己以前说过绝不能给大表哥丢人。”   “今日尚是我初次射猎。”   “只望能有所收获,别空手而归。”   舒静怡当即道:“表姐放心,一定会有收获的!”   她又笑嘻嘻,“没准我们到时候比大哥哥和范公子的收获更多呢。”   舒静柔的声音这时低低的、柔柔的响起来:“二姐姐,表姐,那边好像有只野兔子。”   一句话将舒静怡的注意力吸引走,她连连追问:“哪呢哪呢?”   定睛寻见舒静柔所说那只躲在丛林间的野兔,舒静怡搭箭拉弓,正欲出手,记起卫灵儿,干脆利落收手,扭头对卫灵儿一笑,邀请道:“表姐,你来试一试?”   “好。”   卫灵儿落落大方应声,随即补上一句,“若我失手,表妹们记得帮我。”   舒静怡笑言:“没问题!”   “而且,还有庭耀哥哥在呢!”   卫灵儿微笑着举起长弓,专心瞄准那只野兔。   下一刻,一支利箭朝野兔飞射出去。   ……   舒瑾策马疾驰,把企图追上他的范青嵘远远甩在身后。   他对这片猎场本就比范青嵘熟悉,因而在猎中一头野鹿之后,他慢了下来。   与此同时,舒瑾意识到,范青嵘如此举动或另有目的。   懒得揣测范青嵘是何种心思,他索性等着范青嵘追上来以后直接问。   范青嵘终是追上舒瑾。   见舒瑾已有收获,范青嵘笑着恭贺,又道:“舒大公子果然厉害。”   舒瑾的神色始终带着几分冷淡。   对这样略带恭维的话不以为意,他问:“还要比吗?”   范青嵘道:“舒大公子的骑射之术出类拔萃、卓尔不群,范某自愧不如,不敢班门弄斧。”   “今日比试,范某认输。”   舒瑾瞥向他:“那么,范公子可以说正事了吗?”   范青嵘怔一怔,而后眸中浮现笑意道:“果真是班门弄斧了。”   舒瑾面色不改。   范青嵘表情肃然,攥紧缰绳说:“回去之后,能否请舒大公子在薛夫人的面前,替我……”   舒瑾挑眉:“替你美言几句?”   “不是。”范青嵘含笑道,“是想请舒大公子挑些我的毛病。”   “这要求大约无理。”   “只是我想,舒大公子的话,薛夫人会慎重考虑的。”   舒瑾眼眸微眯:“你不想娶我表妹?”   范青嵘纠正舒瑾的话:“与其说不想,不如说不能。”   他把之前对卫灵儿说过的那些话,又大致与舒瑾说得一遍。   舒瑾却并未因此眉眼舒展。   “你既无这份心思,何必应下长辈的要求?”   舒瑾眼神冷冷盯着范青嵘。   范青嵘态度很好道:“舒大公子说得极是,不过方才卫小娘子也同我道,她无那般心思,回去之后,会同薛夫人说清楚,往后不再让薛夫人白白的操心。”   舒瑾听着范青嵘的话,眸光一片沉静。   心下却想起卫灵儿与范青嵘站在树荫下说话的那一幕。   他们二人当时说的应该便是这些。   因为得知范青嵘同她一样无意促成这段婚事,所以那样对着范青嵘笑了?   舒瑾背脊挺直,语气平静道:“我表妹性子好,自不会与你计较。”   范青嵘笑,附和说:“是,多亏卫小娘子体谅。”   略沉默过几息时间,范青嵘问:“不知舒大公子是否能帮这个忙?”   “你无心,断没有让我表妹在你身上白白耽误的道理。”舒瑾压一压嘴角,“回去之后,我会与母亲说的。”   ……   范青嵘所谓有钟情之人的话,是真是假,舒瑾无所谓。   不论真假,这个人都无心求娶灵儿。   更为要紧的是,灵儿一样无心嫁这个人。   抑或,她无心嫁任何人,因她心中怀揣秘密,却不愿叫任何人知道。   和范青嵘说罢那一番话之后,舒瑾驱马回去找卫灵儿一行,范青嵘随他一起回去,不过没有再多说什么。而当舒瑾寻见卫灵儿他们时,他们恰也猎到一头野鹿。   仆从把那头倒下的野鹿从丛林之中抬了出来。   舒静怡、舒静柔、卫灵儿面上都有明晃晃的高兴,舒静怡夸赞起徐庭耀厉害,卫灵儿从旁莞尔而笑说:“徐公子真人不露相,原来也是这样擅长骑射之术的。”   舒瑾听见卫灵儿的话,也望见徐庭耀视线落在卫灵儿身上。   他眸光微沉,驱马上前。   卫灵儿循声抬头,望向舒瑾,见他岿然坐在马背上,越发显得高大。   眉眼间透出的沉静却又叫人感到疏离,不同于平日里看似淡漠的外表下藏着一副热心肠的感觉。   卫灵儿的目光在舒瑾身上凝了一瞬。   身旁,舒静怡笑着冲舒瑾挥挥手:“大哥哥,你们收获如何?我们猎到一头野鹿呢!”   范青嵘道:“舒大公子起初便猎到一头野鹿,叫我立时甘拜下风。”   “后来舒大公子带着我折回来同你们会合。”   舒静怡对范青嵘的“甘拜下风”感到满意,面上端着,道:“大哥哥,那我们待会儿一起吧。”   没出声的舒瑾一颔首,也算是认同。   卫灵儿驱马往舒瑾的方向挪过去一点,微微一笑和舒瑾说:“大表哥,我没有给你丢人。虽然你没能看见,但我已经靠自己猎到两只野兔,两只野山鸡,还有只皮毛很漂亮的狐狸。”   舒瑾说:“是表妹自己学得好。”   “也是大表哥教得好。”卫灵儿笑容不改,“幸而大表哥回来了,待会儿我还有机会再给大表哥露上一手。”   舒瑾看着卫灵儿颊边的小梨涡。   这般甜美的笑容,却不可能是他独有,念头浮现,舒瑾几不可见皱了下眉。   ……   两拨人重新会合之后继续往山林深处去。   难得和舒瑾一起出门射猎的舒静怡抓住机会,一直在舒瑾左右。   她不是话少的人。   有范青嵘这个外人在,多少有所收敛,却不会少了对自己大哥哥的夸赞。   是以,舒瑾感觉耳边没有清净过的时候。   舒静怡这个妹妹一直在他旁边,其他人哪怕想靠也是靠不过来,何况未必想着靠过来。   舒瑾冷眼瞧着,卫灵儿没有少和徐庭耀搭话。   他晓得卫灵儿为何想和徐庭耀拉近关系,但徐庭耀……   从很久之前他已经发现了。   徐庭耀往郑国公府来得越来越频繁,而这一次次,和卫灵儿变得亲近许多。   舒瑾自认对徐庭耀有一些了解。   寻常情况下,有小娘子对他表现出亲近之意,他只怕会避得远远的。   对卫灵儿却不是这样。   徐庭耀分明有意在拉近和卫灵儿之间的距离。   这个人……   什么意思?   舒瑾心里的一团气只憋到他们准备回去。   他有意喊住徐庭耀,示意徐庭耀和他一样落后其他人一段距离。   之后,舒瑾选了个地方勒停身下马匹,翻身下马。   徐庭耀随他下马,跟在舒瑾身后,沿着一条小径走向溪边。   跟随他们的仆从被留在山道旁。   溪水潺潺,明亮清澈,水流不停冲击着石块,发出阵阵悦耳的声响。   徐庭耀看舒瑾转过身来,面容微冷。   见他如是表情,徐庭耀拧了下眉,摸不准他为何突然找自己来此处说话。   舒瑾只盯着徐庭耀,问他:“你倾慕我那一位表妹?”   徐庭耀愣住:“什么?”   舒瑾拧眉,语声越发冷淡:“徐庭耀,你若不是倾慕我表妹,这些日子,为何待她这样亲近?”   “往日我怎么不知你是如此轻浮之人?”   徐庭耀反应过来舒瑾话里的意思,脸上露出几分窘迫之意。   他没想到自己的举动被误会,而这似乎又说明,他的法子太过拙劣。   徐庭耀的沉默令舒瑾再一次开口。   “你若当真对我表妹有意,便该正正经经让人上门说媒提亲。”   徐庭耀心觉舒瑾这些话越说越离谱,不解释,这误会是真的太大了。   他连忙道:“不是。”   舒瑾脸色变了一变,冷冷问:“不是?”   徐庭耀叹气,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需要和旁人尤其是舒瑾解释这样一件事。   “不是你想的那样。”徐庭耀先说得一句,顿一顿,又硬着头皮说,“只是听闻卫小娘子父母遭难,她孤苦无依,自己年纪也不大却要照顾年幼的妹妹,不觉对她多照拂几分,绝无其他的企图。”   舒瑾和徐庭耀自幼相识。   他太清楚,这个人这番话是在撒谎。   晓得灵儿孤苦,因而忍不住对灵儿多加照拂?   徐庭耀从来不是这种人,至少,不是这种莫名其妙发善心的人。   但他否认对灵儿有意。   那么,存在另外一种可能性是徐庭耀在有意接近灵儿。   灵儿对徐家格外在意定有原因。   徐庭耀也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事,这两个人……   舒瑾抬眼,看一看徐庭耀,扯了下嘴角,笑容讥讽:“哦,原来徐公子如此的热心。”   “我竟今日才知徐公子原是这样的人。”   徐庭耀:“……”   他瞥一眼舒瑾,强自镇定:“总之我对卫小娘子并无你说的那些想法。”   “哦。”   舒瑾不冷不淡应声,“那你往后便多加该注意,该知礼守礼,不要再做出会叫人误会的举动。”   他转身往回走。   徐庭耀在原地又叹一口气,才离开溪边,回去了。   ……   舒瑾和徐庭耀回到最开始出发的地方的时候,卫灵儿、舒静怡他们已等得好一阵。   舒静怡见他们终于回来,迎上去问:“大哥哥和庭耀哥哥怎么回来得这么迟?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徐庭耀被舒瑾的话说得心中郁结,勉强道:“没有。”   舒瑾也不回答舒静怡的问题,只说:“不早了,准备回去吧。”   舒静怡目光在舒瑾和徐庭耀身上转一转,闷闷“哦”一声。   卫灵儿亦偷偷看得他们两个人几眼。   她注意到徐庭耀脸上的不自在,也注意到舒瑾眉眼之间隐约可见的不快。   他们是……闹矛盾了?   可,为什么?   卫灵儿窥知不到缘由,略略思索便放弃,他们的事,她知道的太少。   不管怎么样,他们一行人踏着夕阳离开猎场时,收获颇丰,可谓满载而归。   后来,和舒瑾、卫灵儿他们不同路的徐庭耀与他们分开了。   徐庭耀骑马回到徐府。   翻身下马后,命随从将他带回来的猎物都送过去厨房。   才交待完这件事,徐庭耀余光瞥见妹妹徐嘉敏的身影,回头看过去。   徐嘉敏和徐庭耀一样刚刚回府。   视线扫过随从手中提着的野山鸡野兔子,徐嘉敏又看一眼徐庭耀,皱着眉说:“哥哥最近很闲啊。怎么?是非要沦落成舒瑾那个整日无所事事的样子才高兴?”   徐庭耀失笑:“他虽无一官半职,但也不见得无所事事。”   徐嘉敏对徐庭耀的话不置可否,又恍然意识到什么问:“哥哥今天是同他去射猎的?”   徐庭耀同徐嘉敏往府里走。   他一点头说:“也是正巧碰上了,同行的还有他的两个妹妹、表妹以及范家的二少爷范青嵘。”   徐嘉敏闻言,瞥向徐庭耀,眉头皱得更深:“哥,你不觉得你这些日子去郑国公府去得太勤快了一些吗?往前你可不会这样频繁往舒家跑!”   徐庭耀被妹妹的话说得噎一噎。   而后又听见徐嘉敏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哥哥难不成背着我偷偷在和舒瑾谋划些什么?不然你总找他做什么?”   “或者……”   徐庭耀好笑问:“或者什么?”   徐嘉敏偏头盯一眼徐庭耀:“或者哥哥你相中了卫家的小娘子,故意上舒家同人套近乎去了。”   舒家的几位小娘子,他们认识已久,从来没见过她哥这般。   不是舒家的小娘子便唯有那位表小姐了。   那一位表小姐她见过,甜美可人,温婉恬静。   她哥喜欢的居然是这样的小娘子?   徐嘉敏脑海闪过诸多想法。   觉察到些许自己妹妹心思的徐庭耀:“……”   “没有的事。”徐庭耀表情严肃两分,“这样说,对卫小娘子也不好。”   徐嘉敏见徐庭耀否认,没有继续说这个。   她转而道:“那哥哥果然是背着我在和舒瑾谋划什么事?”   “这个也没有。”   “嘉敏,你别胡思乱想。”   徐庭耀说着,伸手想去摸一摸徐嘉敏的发鬓。   然而手指尚未碰到自己妹妹的发丝,已然被身手敏捷的徐嘉敏轻松躲开了。   徐嘉敏撇下徐庭耀,径自往前走去。   徐庭耀不得不收回手来,又不禁摇头失笑,自己这个妹妹,当真和别人家的妹妹很不一样。   然而看着徐嘉敏远去的背影,徐庭耀一时回想起舒瑾问他的话。   连平常不在意这方面事情的妹妹都冒出这种想法,也不怪舒瑾会怀疑他。   但他对卫灵儿并没有那些心思。   只是……   徐庭耀微拧了眉。   他也知道,自己虽然做得些努力,但都用处不大,要和卫灵儿熟络起来亦没那么容易。   何况,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他不曾在她身上发现别的什么端倪。   他想查探的事,光靠他自己想从卫灵儿这里找到线索,怕是有一些难度。   卫灵儿毕竟是舒瑾的表妹。   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用对待犯人的那一套去对待她。   关于卫灵儿家里的一些事情,他此前通过别的方式掌握了。   父母去年忽然遇难,留下她和一个年幼的妹妹,卫家那边的亲戚不安好心,个个靠不住,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皆不在人世,算来算去,竟然只有一个出嫁的姨母关心她们、可以投靠。于是她带妹妹北上邺京,来投奔薛夫人。   这些看起来都没有太大的问题。   可自己父亲之前的举动,显然是有些因由的。   从时间上看,他父亲去年去江南那段时间,与卫灵儿父母出事的时间吻合。   但是明镜门没有收到过抓捕卫灵儿父母的指令……   倘若他父亲认得卫灵儿或是卫灵儿父母,为何面上只当作不识?   卫灵儿父母的死,会和他父亲有关系吗?   徐庭耀直觉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却又心知,凡事得看证据,单凭直觉无用,而目下,他想要弄清楚真相,光靠自己也有些吃力。   舒瑾和卫灵儿的关系似乎不错,舒瑾对卫灵儿亦颇为关心。   或许,舒瑾会知道些什么,但这意味着,他需要向舒瑾坦白一些事。   另一方面而言,若是最糟糕的情况,舒瑾知情确比不知情更好。   徐庭耀站在庭院里,想到此处,不觉眸光沉沉看着墙根处的一丛紫竹,复又慢慢吐一口气。   ……   范青嵘与舒瑾、卫灵儿他们回到郑国公府没多久,便带上些他们一行人猎得的野物同任夫人归家了。薛念兰见舒静怡、舒静柔和卫灵儿脸上皆有疲惫之色,没有多留,让她们回去沐浴休息,亦未急着问卫灵儿对范青嵘有何看法。   薛念兰想着,不急在这一时。   过得一晚上之后,待灵儿冷静下来,或会想得更明白一点。   意外的是舒瑾上正院来了。   直到舒瑾离开许久,薛念兰依然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深深皱着眉。   舒瑾过来和薛念兰说话期间,丫鬟婆子们都被屏退。   徐嬷嬷也不知这一对继母子的对话,可瞧着薛念兰这幅模样,她不由低声问:“夫人,世子爷是说了什么,叫您这个样子一直呆坐着?”   薛念兰回过神来,摇摇头道:“也没有说什么。”   确实没有太多话。   不过是说范青嵘这个人不值得灵儿托付终身。   薛念兰如何能不诧异?   范家二公子如何暂且不提,大公子关心灵儿的终身大事,这是何意?   在这件事上,不管出于谨慎或别的,薛念兰都不能不多想几分。   她之前问过灵儿的,灵儿说没那个意思。   倘若……若是……   大公子有那个意思呢?   那样,可谓最糟糕的一种情况。   单灵儿有意,她作为姨母,好劝灵儿放下,另觅良人,继子……   薛念兰闭一闭眼睛,心里沉甸甸的。   目下好在是她的猜测而无定论,但愿不是她想的那样才好。   卫灵儿不知舒瑾去正院找过薛念兰的事。   第二日,她送卫昭去学堂之后又独自折回扶风院去找舒瑾。   从夏橘口中得知舒瑾仍留在小校场,卫灵儿独自寻过去。   舒瑾正在小校场射箭。   他手中大弓上面搭了三支箭,全神贯注瞄准箭靶。   脚步声并未对他造成干扰和影响,在他松开手时,那三支箭齐齐飞射出去,甚至一并正中靶心。   卫灵儿惊叹。   在舒瑾偏头望过来时,她微笑说:“大表哥好厉害。”又问,“这个我也能学会吗?”   舒瑾道:“掌握技巧便能学会。”   卫灵儿笑一笑:“日后我和大表哥都得空的时候,我再向大表哥讨教。”   “嗯。”   舒瑾应声,转而问,“有什么事?”   卫灵儿笑容无奈:“我是麻烦得大表哥太多次,才叫大表哥觉得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吗?”   “可大表哥说对了,当真有一件事想向大表哥请教。”   舒瑾问:“什么?”   卫灵儿道:“我来是想问一问大表哥,长辈帮忙牵红线的那一份好意,该如何婉拒?” 第37章 坦白 卫灵儿笑靥如花,一点都不怕他。……   舒瑾作为舒家长子、郑国公府世子, 年及弱冠,长辈无疑是盼着他成家的。   然他至今不曾成家,乃至无婚约在身……   卫灵儿会认为他有一套应对长辈的法子, 这并不奇怪。   舒瑾将手中长弓放回兵器架上。   “我的法子,不适合你。”   在卫灵儿不掩期盼的目光中, 舒瑾如是说道。   “是因为男女有别吗?”卫灵儿似疑惑。   舒瑾淡淡一笑:“不是,是因为你同你姨母关系好。”   卫灵儿微怔。   舒瑾见她眼中流露出愧疚之色, 想伸手摸摸她的发鬓安抚一句, 想起未净手, 又将手背在身后。   他往小校场外走去。   卫灵儿跟在他身后也往外走, 舒瑾的声音仍从前面飘过来。   “祖母疼爱我,不忍在婚事上逼迫我,母亲也少置喙这些, 唯独父亲对此有诸多的期盼, 而我拒绝他的好意,便会换来一顿家法……”顿一顿,他说,“如你之前所见的那样,但若有下一次,你不可再如那般冲上来替我挡鞭。”   卫灵儿望见舒瑾在说话间回头盯她一眼。   那一眼像在警告她不可做那种事,偏偏落在她的眼里倒不怎么凶, 反而有两分……   卫灵儿无辜说:“大表哥,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又笑, “可是哪怕过去这么久, 大表哥都记得,我更觉得自己做得对。”   舒瑾见卫灵儿笑靥如花,一点都不怕他, 亦不感到生气。   乃至轻笑了一声。   舒瑾收回视线说:“做那样的事对你全无好处,你反倒理直气壮。”   卫灵儿越笑,也越发理直气壮:“难道只能做有好处的事情吗?那大表哥帮我这么多,又有什么好处?”   走在前面的舒瑾看不见卫灵儿脸上的表情,却想象得到那是一种怎样的活泼可爱。   他压一压微翘的嘴角,沉声:“胡搅蛮缠。”   卫灵儿笑。   舒瑾却转而问:“你跑来问这样的问题,是对昨日的范家公子不满意?”   卫灵儿诚实回答:“范公子性子坦率,应是个不错的人。”   舒瑾拧眉,脚下步子忽而停住。   卫灵儿看他转过身来,同样停下脚步站定在原处,一时两个人离得很近。   她抬头,只觉得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舒瑾低下头看着卫灵儿:“既满意又为何拒绝?”   卫灵儿对上他视线。   这样近的距离,令人心生恍惚。   卫灵儿脸上笑容凝滞一瞬便恢复如常的模样。   “大表哥,范公子是个不错的人和嫁给他,这不是一回事呀。”   她一面说一面退开两步,和舒瑾重新拉开点距离。   卫灵儿冲舒瑾微微一笑:“正因为范公子不错,我才觉得辜负姨母一片良苦用心,想同姨母说一说,又怕说的话伤了姨母的心或叫姨母更操心,故而来请教大表哥……”她说话间略低下头,“却似乎勾引大表哥不大好的回忆。”   “我不要紧。”   舒瑾淡淡出声,目光从卫灵儿发顶移开,转身继续往正厅走去。   卫灵儿没能从舒瑾这里讨来“经验”。   但她离开扶风院后仍去往正院,路上忖度要怎么和薛念兰坦诚内心想法。   不想未待开口,姨母已在她之前说:“灵儿,范家的公子若不合适,此事便作罢吧。”   卫灵儿心下惊讶却也无意反对。   她顺着薛念兰的话道:“姨母,我亦是想同你说这件事。并且经过这一遭,我才知自己的不懂事,姨母为我操心,为我筹谋,我却白白浪费姨母的苦心。”   薛念兰叹气:“想你们两个没缘分,强求不来。”   卫灵儿宽慰自己姨母说:“范公子定能觅得更合适的小娘子。”   “灵儿也会觅得良人。”   薛念兰摸一摸卫灵儿的脸,柔声说,“姨母往后再帮你留心别的。”   但想起舒瑾,她心中发愁。   那位世子爷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又是个什么态度?   “姨母,灵儿不敢再让您为灵儿操心。”   卫灵儿对薛念兰说道,继而离座,在薛念兰面前跪下来。   本要说的便是有些私密的事情,薛念兰没有在里间留丫鬟婆子,单她们两个。此时见卫灵儿下跪,薛念兰一惊,要扶她起来,卫灵儿摇头,执意不起身。她跪在那里,仰头看薛念兰。   “我知姨母一心盼着我和枣儿好,但我却要辜负姨母一腔好意,只觉自己实在罪孽深重。”   “因是这般,更不能欺瞒姨母,叫自己的罪孽更重。”   薛念兰依旧想要扶她起身:“灵儿,有什么话你先起来再说。”   卫灵儿只是握住薛念兰的手把话说下去。   “姨母,我晓得,世间女子嫁为人妇、生儿育女乃最最平常之事,亦几乎是每个女子的宿命。往前,灵儿也曾不止一次想过、盼过,想自己会有一个怎样的夫君,盼他温柔体贴、稳重踏实。”   “可是爹爹娘亲骤然离世,留下我和枣儿……”   “从前我心有顾虑,但未及深想,直至昨日见过范公子,夜里辗转难眠时,禁不住想得许多。”   “深想几分,才知我而今对婚嫁之事,多少恐惧。怕识人不清,怕那个人待我不好,更怕那个人待枣儿不好。卫家非高门大户,枣儿又这样小,虽爹娘留下一些家财,但终归是经不起折腾。”   “姨母,我已想明白了。”   卫灵儿眉眼低垂,语声有些低,“我不想考虑婚嫁之事。”   即便可以想别的法子说服自己姨母,抑或这次躲过去,下次再说下次的事。   可,卫灵儿确实不想再让薛念兰为她费心神。   那位范公子论相貌、论人品都不差。   这正说明姨母是认认真真在为她挑选夫婿,姨母越认真、越用心,她越不能随意对待。   所以她最终没有去想别的法子。   而是选择坦白一些内心想法,诚心诚意和自己姨母商量。   薛念兰听着卫灵儿的话,除去心疼,唯剩下心疼。   若姐姐姐夫尚在,眼前的女孩儿如今何尝不是仍无忧无虑在父母膝下承欢?   对于卫灵儿说不想考虑婚嫁之事,薛念兰当真,也没有太当真。十五六岁的小娘子,身上有照顾妹妹的责任,心里有对将来之事的顾虑,无瑕去多想,不难理解,待慢慢好起来,便自会改变想法。   “灵儿,是姨母太过急躁,忽略你的想法。”   “你若不想,那这件事暂且搁在一旁,姨母不会让你去见旁的人。”   薛念兰执意扶卫灵儿起身。   卫灵儿这一次没有继续跪着,顺势站起身,站在薛念兰的面前。   薛念兰说:“任夫人那边我会去说的。”   “灵儿不用担心,我和任夫人早先已说定不成便不成,不会坏了情分。”   卫灵儿轻声说:“又给姨母添麻烦了。”   薛念兰微笑摇一摇头,略略迟疑,终未和卫灵儿提起舒瑾说过的那些话。   ……   前一日任夫人和范青嵘上门的消息,吕姨娘从底下的人口中得知了。   她亦留心着,特地叫人打听卫灵儿是否点头。   之前她担心顾虑的便是薛念兰要把卫灵儿嫁给世子爷。   见薛念兰仿佛有意把卫灵儿许配给别的人家,她又不确定自己是否想得太多,抑或这也是薛念兰的手段。   比如——   假意要把卫灵儿许配给旁人,刺激世子爷,让世子爷更加舍不得卫灵儿!   吕姨娘心中忐忑,待得知卫灵儿和范家公子没有可能,又一次深深觉得事态严重。范家虽然不及舒家,但卫灵儿若能嫁进范家,也当得上一句高攀,卫灵儿为何不愿意?多半是心思在世子爷身上。   听说那任夫人和夫人交情很深。   没准儿两个人联手做戏,全是为了诓骗世子爷……   吕姨娘有时真想冲到舒瑾的面前,叫他看清楚夫人和卫灵儿的真正面目。   可她没那个胆子。   这一尊大佛,她不敢招惹。   毕竟,别看老爷会对世子爷动用家法,但真有什么事,老爷还不是一心向着世子爷吗?   霖哥儿上一次因为世子爷受罚的事情她记得清清楚楚。   倘若再来一次……那么小一个孩子,当真指不定会被折腾坏了。   吕姨娘又不得不为这些事情发愁。   可此前的吴妈妈离府后再也没有回来,吴大似乎死在卫灵儿手里……   想起这件事,吕姨娘心里发憷,拿不准主意。   她终日寝食难安,不觉又消瘦下去几圈,看着一双儿女,想到他们的将来,更是日夜发愁。   怎么办?   吕姨娘想不出好法子。   直到中秋将至,堂弟吕世飞和堂弟媳马氏上舒家探望她。   得薛念兰的允许之后,吕姨娘在自己的院子招待他们和她那才两岁的侄子。   “这么一晃茂哥儿都两岁了,我竟才见过他。”吕姨娘逗弄着被马氏抱在怀里的侄子,掐一把侄子肉嘟嘟的脸,笑着叫丫鬟取来自己早已准备好的长命锁,给孩子戴上,“这长命锁是我给茂哥儿的见面礼,终于能够送出去了。”   吕世飞和马氏见那长命锁是金的,立时便是两对眼睛发亮。   吕姨娘瞧见了,只笑:“就一点小玩意,堂弟和弟妹可不要嫌弃。”   吕世飞连忙说:“咱们吕家上下谁不知道姐姐嫁入郑国公府,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富贵荣华享之不尽。姐姐花容月貌,国公爷定也疼爱姐姐都来不及,光姐姐手里漏一点儿都够我们吃用许久了。”   马氏也附和:“是啊,姐姐厉害着呢。”   “自我嫁给世飞起便总听他念叨起姐姐,盼着姐姐在国公府一切都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吕姨娘听他们吹捧自己,心中受用,手扶一扶发鬓间一支嵌红宝赤金钗。   “我哪里就有你们说的这么能耐?”   吕世飞笑道:“姐姐可是咱们吕家最有能耐的娘子。”   恭维过吕姨娘几句,他关心道,“只我瞧着姐姐怎么瘦了许多?难道是有烦心事吗?”   吕姨娘闻言,瞥一眼吕世飞,脸上的笑淡下去,复端起茶盏抿一口热茶。   搁下茶盏,她仍笑:“我能有什么烦心事?”   吕世飞心里却有数,眼睛悄悄转一转,说:“姐姐说得对,姐姐哪儿能有烦心事呢?但我做弟弟的,也总想为姐姐出一出力,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姐姐只管开口。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吕姨娘心下好笑。   她这个堂弟要官职没官职,要学识没学识,也认不得几个人,能帮她什么?   “弟弟有心,有你这句话便足够。”   吕姨娘敷衍一句。   吕世飞有自己的计较,猜想吕姨娘在舒家遇到难处,又不肯示弱。后来吃饭的时候,他寻机离席,找吕姨娘身边的大丫鬟彩月问话。彩月是从吕家出去的,认得吕世飞,这些日子总见吕姨娘唉声叹气、食不下咽,心里不无担忧。   被劝哄过几句以后,彩月告诉吕世飞这些日子吕姨娘在为何事发愁。   吕世飞听罢笑道:“这有何难?”   彩月好奇:“爷这是有法子?”   “姐姐的事便是我的事。”吕世飞说,“我会帮姐姐的。”   待用过饭,吕世飞示意马氏抱着孩子去院子里玩,单独留下和吕姨娘说话。   他对吕姨娘道:“堂姐,你发愁的事,弟弟有法子。”   吕姨娘坐在罗汉床前,眼也不抬道:“我哪有发愁的事?”   吕世飞说:“一个小娘子而已,治她的手段难道能少了吗?只怕姐姐心慈手软,放过她。”   吕姨娘蹙眉,从吕世飞的话听出他已知道些什么。   怕他乱来牵扯到自己,吕姨娘道:“我的事我自会处理,你莫胡乱插手,坏我计划。”   吕世飞问:“姐姐有何安排?”   吕姨娘瞥他一眼,不语,他又笑一笑,“不如我给姐姐献上一计?”   当下把自己才想到的办法与吕姨娘说了。   吕姨娘听得眸光微闪。   吕世飞道:“这个法子不会暴露姐姐又能帮姐姐祛心病,姐姐意下如何?”   “若说最大的问题,大约是得费些银钱……”   吕姨娘抬一抬眼:“多少?”   吕世飞斟酌着报上一个数,吕姨娘扯了下嘴角:“好,我先给你这些,倘若事情办成,再给你同样的数目做为答谢。”   “姐姐真是客气。”   吕世飞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迟一些,吕世飞和马氏带着孩子离开,顺便捎走一些别的东西。   吕姨娘被彩月扶到小榻躺下休息,手指轻摁眉心。   往前她一直认为这个堂弟根本没什么本事,可他今天说的那个法子的确不错,忍不住让他去试一试。费银钱是其次,能把事情办好,往后睡得踏踏实实,这些银钱根本不算什么。   “他若是光图我的钱可怎么办?”   想起吕世飞拿到银票时那个恨不得流口水的样子,吕姨娘忧愁不减。   ……   卫灵儿和薛念兰说明过想法之后,同范青嵘的事自无下文。   而薛念兰如承诺的那样,不强求卫灵儿。   不觉丹桂飘香,中秋临近。   柿子树也染上几分红澄澄的色彩,枝头的柿子又如一盏盏的小灯笼。   卫灵儿带着海棠在府中后花园里采下一些桂花,做桂花芡实糕。   做好的糕点往福寿院、正院、扶风院以及舒静怡、舒静柔那都送过去一份。   及至八月十五当天,卫灵儿和卫昭去北灵寺祭拜父母。   明言一如既往按照舒瑾过去吩咐的,暗中跟随保护他们的安全。   祭拜过后,卫灵儿和卫昭未在寺中多留,当即坐马车回府。   然而不等他们返回城中,半途上冒出来一大群衣衫褴褛、似乞丐非乞丐的人,这群人中有老人,有妇孺。   马车被迫停下来。   同一刻,这群人一哄而上,企图从马车帘子、从马车的车门处伸进手来,强抢他们身上的东西。   出门的时候即便带上两个护卫也挡不住这么多人。   卫灵儿拧眉,见他们想要钱财,示意海棠分别撒了两个钱袋子的铜板出去。   那些人缩回手去抢铜板,马车外面愈发变得乱哄哄的一团。   海棠悄悄掀开马车帘子的一角看得几眼,放下帘子,小声道:“这些人像是流民……”   卫灵儿疑惑:“之前闹水灾的那些流民不是早已被安置妥当了吗?”   海棠也不知道原因,想起一桩小事,又道:“不过前些日子,我听府里负责采买的周妈妈说过,她出门办事的时候,似乎遇到过流民乞讨。”   但方才一起冒出来的人实在太多。   卫灵儿怀疑,哪怕粗粗算,亦起码有二十人。   难不成这些流民是聚集在城外,看见马车便一哄而上索要钱财?   未待她想明白这个问题,马车外面变得安静,而当又一次掀开马车帘子,却发现流民不见了,连同护卫和车夫都不见踪影。   “表小姐。”   明言的声音忽然间响在马车外。   卫灵儿听见明言的话,知外面出了事,不由心弦一紧。   卫昭常在扶风院,同样认出明言的声音。   刚刚突然冒出来那么大一群人,卫昭哪怕有些害怕,到底忍得住。可是明言出现在这里,他没办法不惊讶,一时瞪大眼睛,仰头去看卫灵儿。   卫灵儿一边摸一摸弟弟的脑袋安抚他一面对明言说:“我们无事。”   明言道:“表小姐请务必待在马车里。”   “好。”   卫灵儿应下他的话,随即把卫昭摁进自己怀里,双手捂住他的耳朵。   未几时,马车外面响起一阵打斗声。   海棠记起之前卫灵儿不知遭什么人算计、差点儿出事,而今日竟又发生这样的事,一张脸惨白。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但在意识到情况不妙的一刻,咬一咬牙,张开手臂护在卫灵儿和卫昭身前。   卫灵儿坐在马车里没有轻举妄动,同时留心着外面的动静。   她觉出似又有其他人来了。   那之后并未过得太久,外面打斗声停止。   马车帘子被人从外面扯开,徐庭耀一脸严肃问道:“你们没事罢?”   卫灵儿诧异中颔首:“我们无事。”   徐庭耀说:“看起来是一群山匪,可惜叫他们逃了。”   只是看起来。   但邺京城附近不可能有山匪存在。   卫灵儿心中有疑问,晓得现下不是问那些的时候,便道:“多谢徐公子。”   徐庭耀说:“我护送你们回府。”   话音落下,他收回手。   才被放下的马车帘子却被人从里面掀开。   卫灵儿喊住徐庭耀说:“徐公子,此事能不能麻烦你暂不要声张?我要回府见过大表哥,和大表哥商议一下,免得叫府中长辈平白担心……”   明言会在这里自是舒瑾派他保护他们的安全。   徐庭耀想得明白这点,对卫灵儿说要回府找舒瑾便无质疑,遂应下她的话。   车夫和护卫是被那群流民趁乱给弄晕了。   他们醒来后,明言只说是那群流民作乱,而他们保护表小姐不力,声张出去定要被责罚,以此令他们且闭紧嘴巴。   几个人其实弄不清楚情况。   分明稀里糊涂晕过去,又稀里糊涂明言、徐家公子都出现在这里。   不过他们知道明言是舒瑾的得力随从。   明言的话,听一听总不会出错,兼之不想惹麻烦上身,皆识趣三缄其口。   徐庭耀和明言一起护送卫灵儿、卫昭回郑国公府。   路上未出现别的意外。   只对于徐庭耀而言,一路上他心情实在复杂。   盖因之所以会撞见卫灵儿遇险,同他父亲有关系——今日他父亲又如之前那般过来北灵寺。   和上一次一样,卫灵儿依然是来北灵寺祭拜父母。   这便全然不能用“巧合”二字解释。   有人想要对卫灵儿不利也叫他十分不解。   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娘子,为何会被人盯上乃至动用这样的手段?那些人是想取她性命?   诸多事纠缠在一起,情况几多复杂。   徐庭耀心底再次冒出那个对舒瑾坦白一些事情的想法。   ……   回到舒家,卫灵儿带卫昭去和薛念兰请过安便赶往扶风院。   徐庭耀和明言先行过来了,舒瑾也已知晓那些事。   卫灵儿无须向舒瑾多解释。   她只避开其他人,单独对舒瑾道:“大表哥,邺京城如何可能有山匪?我觉得这里头有蹊跷,那群流民突然冒出来,趁乱把护卫和车夫都弄晕,显见是和山匪一伙。所以我在想,会不会吴大那时乃是受人指使?上一次吴大没能得手,隔得这些时日,大约认为我放松警惕,便又……”   在卫灵儿看来,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很大。   相比吴大那一次,这一次人多。   流民也好,假扮的山匪也好,或有希望借此顺藤摸瓜,查出藏在暗处的那个人。   舒瑾明白卫灵儿的想法。   他点头:“我已经派明言和明行出去查了。”   卫灵儿知他关心自己、为自己考虑,才会这么快有行动,眼眶微红。   “大表哥……”   “又要道谢?”   舒瑾截断卫灵儿的话,揉一揉她的发鬓,“不必道谢,你无事才最要紧。”   卫灵儿低着头,手指攥紧衣袖。 第38章 商谈 温热的指腹贴上她的额头。   卫灵儿同舒瑾说出心中疑惑后, 得知明言明行已出去查探消息,便准备留在扶风院等他们回来。   回到正厅,见弟弟卫昭坐在角落里。   有明言暗中跟随保护加上徐庭耀出手相帮, 他们没有受伤。   但弟弟年龄小,终究受了惊吓。   往日在扶风院比在别处都更活泼一些的人, 此时安安静静的,紧抿着嘴巴。   渺渺似乎觉察到他情绪低落, 在卫昭身边绕起圈。   卫灵儿朝卫昭走过去。   渺渺仰头看她, 一声又一声的喵叫, 仿佛在向她示意卫昭的不对劲。   在卫昭面前蹲下身的卫灵儿伸手摸了几下渺渺, 才看向弟弟问:“要先回雪梅院吗?”   依旧抿着唇的卫昭只摇头不说话。   卫灵儿握住他一双手问:“是不是吓到了?”   卫昭迟疑点了下头,垂下小脑袋。   卫灵儿安抚他:“现在没事了,我们回来了, 大表哥也在呢。”   握住卫昭的手, 手背上却有眼泪砸下来。   转眼间一串泪珠砸在她手背上。   卫灵儿微怔,反应过来,伸手把卫昭抱在怀里:“没事的,乖,别怕,姐姐在。”   卫昭却只顾着在她怀里失声痛哭。   一面哭一面呜呜咽咽说:“等我长、长大了……就、就可以保护姐姐……”   “把坏人都打跑……”   “再也不让他们欺负姐姐……”   卫昭艰难说完这么几句话又是一阵大哭。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只知道有人想欺负他们, 想欺负他的姐姐,而他太小, 帮不上忙。   卫灵儿听着卫昭的话, 鼻尖一酸,眼底也悄悄积聚起泪花。   “会的。”她稳住心中波澜,一面轻拍卫昭的后背一面语声温柔道, “姐姐相信你。”   ……   另一边。   徐庭耀和舒瑾在书房,谈及今天卫灵儿和卫昭遇到的事情。   徐庭耀冷哼道:“邺京附近若有山匪,朝中不知多少人该掉脑袋了,那个背地使绊子的人,似乎脑子不太好用。只是我也好奇,卫小娘子才来邺京多久,能得罪什么人,叫人这样害她?”   舒瑾未回答徐庭耀的问题。   他说:“是何人在背后生事得查清楚才知道,倒是你……”   徐庭耀挑眉问:“我怎么?”   舒瑾面容肃然,冷冷一瞥:“上一次我问你可是对我表妹有意,你否认。”   “我姑且相信你的话,全当是我误会了。”   “那么,你准备怎么解释今日我表妹遇到危险,而你出现得这么及时?”   徐庭耀被舒瑾三两句话便说得心下发窘。   面对旧友,又牵扯到另外一位小娘子,他实在拿不出平日里的做派。   想他在明镜门,手底下的人哪个对他不是恭恭敬敬的?   若晓得他这件事办得多糟糕,只怕威严扫地。   舒瑾看着徐庭耀,面上不动声色。   他继续道:“你该不会想告诉我,单纯是偶遇罢了?”   上一次他已知晓徐庭耀确实没有存那种想法。   现下之所以仍如此发问,不过是想要逼着徐庭耀坦白真实目的。   舒瑾不怎么相信徐庭耀是偶然出现。   但从明言的话看,应也谈不上故意跟踪灵儿,大约和徐庭耀故意遮掩起来的原因有些关系。   因而他有意拿言语刺激徐庭耀。   也许弄清楚徐庭耀的目的后,可以从中窥探出几分灵儿心底的秘密。   在送卫灵儿和卫昭回郑国公府来的路上,徐庭耀已有决断,故而专程留下。   话说到此处,他也知不必继续遮掩。   “好了,你不必激我。”   徐庭耀深深看一眼舒瑾,手撑在书案上,低下头,压低声音,“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动机,但之后,你必须帮我。”   “而且你没得商量。”   “必须帮。”   舒瑾微扬了眉,眸光一如既往镇静。   徐庭耀脸色却越发严肃,沉默过几息时间,他才低声道:“我怀疑我爹认得卫灵儿。”   “你记得,卫灵儿父母忌日那一天,我与你们在北灵山的山脚下偶遇。”   “便是在那一天,我爹也曾去过北灵寺……”   徐庭耀把自己心中的疑虑与自己父亲两次去北灵寺的事说与舒瑾听。   同时也说明今日他会出现得这么及时的原因。   “你可晓得关于卫灵儿父母的什么事?”   末了,徐庭耀问舒瑾。   舒瑾摇头,抬眼看一眼徐庭耀:“她从来不提那些。”   徐庭耀停顿了下,问:“你是她的表哥,能不能想办法打听打听?”   舒瑾道:“不能。”   徐庭耀被他的冷淡回答噎了噎,舒瑾又说,“我若无缘无故突然关心起她父母的死因,她定然会受到惊吓。”   正因不想吓到她,他才处处谨慎。   不可能因为徐庭耀的几句话,便轻易的改变想法。   更重要的是,他怕灵儿在惊慌之下会想逃走。   她那样谨慎和小心翼翼,无外乎是不希望被人洞察,发现有人窥知她心中秘密不可能无动于衷。   如若她父母的死存在蹊跷之处……   舒瑾想过,她会不会想要查出真凶乃至是为父母报仇。   说不定她来邺京也有这一层原因。   他知道以她的性子,大约不愿意拖累任何人,一旦她得知他有所觉察,会有许多的理由促使她选择离开舒家。   “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   舒瑾说,“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便不该逼迫她。”   徐庭耀无法否认。   这也是他一直一筹莫展的原因之一。   在卫灵儿不想开口的情况下,任何贸贸然的举动,都可能导致她心生戒备。如此,想从她口中得到任何消息,都会变成一种奢望。而以当下情形,她如若知道些什么,那些信息将会非常重要。   “其实……”   徐庭耀看着舒瑾,问出心中另一个疑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爹的这些举动奇怪?”   甚至,他有一种自己的亲爹在故意引着他去发现那些不对劲的感觉。   他父亲希望他知道什么?既想让他知道,为何不直说?   “他是我的父亲,我的身手、我跟踪人的手段,几乎都是他所教。”   “如果放在旁人身上,我相信别人发现不了,但他不一样,他不应该那么不谨慎,也不应该没有发现。”   徐阔的身手和手段,徐庭耀和舒瑾都很清楚。   倘若他不希望被任何人发现,自可以有法子遮掩得极好,而非现在这样。   舒瑾沉吟中说:“也许是试探你。”   “试探我?”徐庭耀表情古怪,“我是他儿子,他试探我……为什么?”   舒瑾起身,在书房里走得几步,负手立在一副画前。   他看着画上卫灵儿的字迹,半晌淡淡道:“譬如,是严重到连儿子都不能轻易信任的事。”   ……   舒瑾和徐庭耀在书房商谈许久。   未待他们从书房出来,明言已经先行回来了。   但没有带回来好消息。   他和明行去追踪之前那些所谓的山匪,却在北灵山附近发现他们的尸体。   明言和那些所谓的山匪见过面、交过手,认得这些人的面容、穿着,从而确定这些尸体属于便是那些人。此外,从这群人被杀害的时间看,也可以确定是在他们逃走后不久。人数同样对得上。   “这些被杀的人里,有的是没有防备直接被杀害,有的有过反抗举动。”   “不过能确认杀害他们的是老手。”   杀人灭口……   舒瑾从明言口中得知这些情况后,一时皱眉。   上一次的吴大,到底是府里的人。   若对方实则受人指使,舒瑾第一考虑的当然也是府里的人。   今日的事,却叫人拿不准。   最诡异最奇怪的当然正是这招杀人灭口。   如此心狠手辣,为何针对卫灵儿的手段那样拙劣?   徐庭耀心中有类似的疑虑。   他看一眼舒瑾,因为明言仍在这里,当下没有说什么。   “你先去和明行一起追查那些流民,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和收获。”   心思沉沉的舒瑾吩咐明言,明言领命退下之后,书房里一转眼便又只剩下他和徐庭耀。   “有什么看法?”   明言一走,徐庭耀当即问。   舒瑾不紧不慢抬眸,反问:“你认为和师傅的反常举动可能有关?”   徐庭耀说:“只是猜测。”   舒瑾思忖片刻,否认:“不会。”   徐庭耀见他否决这种可能性,重新思索过半晌,幽幽道:“也是。”   “若我爹是想保护卫灵儿,便无可能让她如此涉险。”   “若不是,更无须用这种手段。”   他之前猜测过卫灵儿父母的死会不会和他爹有关。   然而他今日又注意到他爹的反常,他已确信他爹与卫灵儿父母之死无关。   应该是有别的什么事。   但这样的话……   “你知道谁想对她不利?”   徐庭耀蹙眉,“难道她真的得罪过什么人?”   舒瑾哂笑:“怎么?堂堂徐家公子,便只有这样的眼界?难道在你的眼里,只要不得罪人就不会招来祸事?你办过的那么多案子,那些人都是得罪人才被害?”   徐庭耀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他认真道过歉后,才说:“我的意思是,有别的什么人在盯着她?”   舒瑾不置可否道:“也许吧。”   徐庭耀发现舒瑾并不太想聊关于卫灵儿的这些事。   他们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都听见书房外面响起的脚步声,当下齐齐噤声。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卫灵儿的声音随即响在书房外。   “大表哥……”   “我见明言回来了,可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又走了,是不是……”   卫灵儿在正厅耐心等得很久,之前并未想到打扰徐庭耀和舒瑾。   但明言回来又走,问他情况却让她来问舒瑾,她莫名不安,不得不打断他们,问一问怎么回事。   舒瑾对徐庭耀道:“你先回去吧。”   徐庭耀想一想,点头,于是未在书房多留,走向门边。   打开门,卫灵儿便站在书房外。   卫灵儿瞧见徐庭耀,探头再往书房里看一眼,听见徐庭耀说:“进去罢,你表哥在里面。”   “我先回去了。”徐庭耀又说。   卫灵儿似微讶问:“徐公子这就走吗?”   徐庭耀颔首。   卫灵儿看着徐庭耀说:“今日来不及,改日定认真谢过徐公子的恩情。”   “不过是举手之劳。”   徐庭耀道,“哪怕并非卫小娘子,我也会救的。”   卫灵儿微笑说:“徐公子是侠义心肠。”   舒瑾这时出现在门边,看一眼徐庭耀,对卫灵儿说:“进来说话。”   徐庭耀拱手告辞。   他走后,卫灵儿跟在舒瑾身后进去书房。   “大表哥,明言是不是带回来什么消息?是情况不妙吗?”   “那些人找不到了吗?”   迈步进书房,走得几步,卫灵儿已经一气儿问道。   舒瑾折回书案前,取过一个干净的茶杯,又执起茶壶倒一杯茶,递给她说:“喝水。”   卫灵儿看一看眼前的茶杯,复去看舒瑾。   舒瑾却问:“哭过?”   卫灵儿抿唇,双手接过那一杯茶,低声道:“枣儿说想快些长大保护我。”   “便没忍住……”   她将茶杯递至唇边,慢慢喝茶,不去看舒瑾。   舒瑾也没有坐下,替自己同样倒一杯茶。   一直到卫灵儿搁下茶盏,他才说:“那些不知什么人假扮的山匪死了。”   突如其来的消息使得卫灵儿愣住。   “不是……很多人的吗?”   卫灵儿吃惊,“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舒瑾点头,算是认同她的说法。   卫灵儿更诧异:“怎么会?那么多人,竟然全都……”   本以为这一次可以趁机揪出那个藏在暗中想害她的人,结果是这么个发展。   她脸色微白,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和指使吴大的人不一样吗?   或者,不是府里的人?难道是外面的人?   卫灵儿眉眼低垂,心中禁不住闪过无数念头,藏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额头便在这时忽然被人弹了一下。   吃痛的感觉令她皱眉,而作怪的人唯有眼前的大表哥。   卫灵儿伸手捂住额头泛疼的地方,委委屈屈看向舒瑾:“大表哥怎么突然欺负人……”   大约反应不及,声音透出不同于往日的绵软。   夹杂着淡淡的委屈和隐约的嗔怪,细细品,又好似在撒娇一般。   舒瑾嘴角弯一弯。   下一刻,他脸色恢复成平静模样对卫灵儿说:“两条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在想些什么?”   卫灵儿揉得几下额头,放下手。   “我在想是不是我弄错了,吴大并不是受人指使……”   舒瑾看着卫灵儿,发现被自己弹了下的地方微微发红,似乎下手仍太重。   他原本想要和卫灵儿说别的,没有忍住问:“很疼?”   卫灵儿犯了一下懵:“什么?”   话音才落,温热的指腹贴上她的额头,在刚刚被弹的地方揉一揉,她懵得更厉害,而舒瑾淡定的收回手。   “下次不会这样逗你了。”   舒瑾的话让卫灵儿迟迟回过神,她脸颊滚烫,垂下眼:“不疼的。”   视线在她微红的脸颊停留过几息时间,舒瑾嗓子发干。   他又替自己倒一杯茶,一饮而尽,搁下茶杯问:“想听一听我的看法?”   卫灵儿抬眼,看着舒瑾:“想。”   舒瑾思忖间道:“可能实际上不止一个人。”   卫灵儿对这样一种说法感到惊讶,不由问:“大表哥为何这样说?”   舒瑾便对卫灵儿解释起来。   “从手段上看,找流民、找人假扮山匪都可谓漏洞百出,事后那些假山匪却没有留下活口,不像同一个人所为。因而我怀疑,是不止一个人,也许是两个人。”   卫灵儿拧眉,过得一会儿问:“那吴大呢?”   舒瑾说:“若问我看法,吴大同样很可能和这两个人有一些牵扯。”   “吴大是府里的人,哪怕要对你不利,本也不该找一个府里的人,吴大更不当蠢到会领这样的差事。或许那人,一开始想的便是如今日这般从外面找人。”   卫灵儿听得认真,舒瑾继续道:“可吴大死了,意味着谋划失败。”   “若那个人本无意让吴大去做那样的事,却变成吴大自己动手,那个人会不会慌张害怕?”   “这或许是后来一直没有别的动静的原因。”   “而另外一个人的存在,大约可以解释吴大为什么会做那些事情。”   卫灵儿问:“大表哥的意思是说,另外那个人是想借这个人想对我不利的事,把这个人除掉?”   于是,看似听从这个人吩咐的吴大事实上听另外那个人的命令?   “可那个人有如此手段,想对付那个人,为何这样拐弯抹角?”   卫灵儿依然心存疑虑。   “所以,未必是想对付那个人,也可能只是想借那个人的手生事。”   舒瑾道,“今日的事情同理。”   卫灵儿凝神细想舒瑾所说的这一种可能。   假如是这样,那么,一个人是真心想对她不利,而另外那个人,其他人都是那个人利用的对象?   那个人的目标是什么?   舒家吗?   卫灵儿咬唇,在她来之前,舒家是这样的吗?   抑或是她的出现,打破原来的平静?   “怎么不说话?”   舒瑾见卫灵儿又不知在想什么,唯有问,“灵儿有什么看法?”   卫灵儿不知道该怎么看了。   她摸一摸鼻子,道:“大表哥,你说的情况好复杂。”   舒瑾也有些无奈。   他担心不和她说这些,她要胡思乱想,不知把事情想得多严重,说不定便开始筹谋着怎么离开,才不得不告诉她。毕竟刚刚她有一瞬的表情太过凝重,俨然想到因她而起、非常糟糕的情况上去了。   但他不认为这两次的事和她那些秘密有牵扯。   哪怕有也不能叫她这样想。   “复杂归复杂,但更大的问题是,这一次也未必能掌握证据。”   舒瑾说,“不过这一次他们依然没有得手。”   卫灵儿默默补上后面半句:“极可能,仍有下一次。”   舒瑾颔首,又说:“只是不能再这么被动。”   卫灵儿不确定问:“大表哥,已经有了别的什么谋划吗?”   她感觉舒瑾并未把他全部的猜测都说与她听。   舒瑾微微一笑,语声低醇:“总之,灵儿莫太担忧,若是府里的人所为,等于是舒家的人所为,这便不单是你一个人的事。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帮你。”   卫灵儿张一张嘴,想说话。   舒瑾笑道:“所以也不必说什么道谢之类的话,不过灵儿上一次送来的桂花芡实糕味道不错。”   卫灵儿终于也微笑说:“那我明日再做一些,给大表哥送来。”   舒瑾点头:“多谢灵儿。”   ……   如舒瑾所想,那些假扮的山匪断了线索,那些流民虽然被找到了,但都是一些老人、妇人以及孩子,想查也无从下手。当时一片混乱,是谁趁机弄晕护卫和车夫的弄不明白。若想找这些流民单独问话,立马会被其他的人围起来。   再后来流民没有被妥善安置的事被上报到了皇帝面前。   朝堂上因此生出一阵风浪。   卫灵儿那一日和卫昭离开扶风院后,慢慢琢磨舒瑾的分析与猜测,觉得不无道理,才稍微安心。   她更怕风波因她而起,舒家被无辜牵连。   这个中秋节,对于卫灵儿和卫昭而言,终是过得有些惴惴。   那一份过节的欢喜也难免淡淡。   不过,答应为舒瑾做的桂花芡实糕,卫灵儿翌日给他做了,是带着卫昭去采摘的桂花。做好之后她便送过去扶风院,亦托舒瑾派人送一份去徐家给徐庭耀。   没有查到线索,故而和吴大那次的事一样未声张。   随卫灵儿和卫昭出府的两名护卫和车夫,在得到舒瑾的吩咐后,更对那些事半个字都不与人提。   而一直在等消息的吕姨娘,过得好一阵子才慢慢反应过来。   她不晓得这些事,只知自己给了吕世飞银钱,而吕世飞答应她的事,不说做没做到,更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做。   否则怎么也该有些动静才是。   然中秋那日,卫灵儿和卫昭从外面回来,平静如常,那名车夫、两名护卫皆毫发无损。   这个堂弟竟骗她那么一大笔银子!   吕姨娘恨得咬牙,暗中派彩月去上吕家找吕世飞,却连吕世飞和马氏的面都见不到,后来更得知他们已不在邺京,去了别地,也不曾说几时回来。   她更坚信自己被吕世飞骗银钱。   只想着若他日见到这位堂弟,定得给他好看才行。   吕姨娘心中哀愁更甚。   她想了又想,才被骗那么一笔银子,心痛得厉害,而卫灵儿和世子爷的事到底没定下来,不如再看一看。   一日没定下来便一日存在变数。   吕姨娘告诫自己稍安勿躁,船到桥头自然直,迟早会有法子的。   晃眼间,每年帝王秋狩之行的日子到了。   作为郑国公的舒衡须得随行,而作为世子的舒瑾和舒衡一样,须得同去。   帝王秋狩,短则五六日,长则半月。   意味着舒衡和舒瑾要离开邺京一些日子,郑国公府上下,都为他们这一次的出行做起准备。 第39章 伤归 紧绞着衣袖的手指不动声色松开了……   扶风院同样在为舒瑾去秋狩做准备。   不过即便如此, 因只有夏橘和夏栀两个丫鬟忙碌,便仍如往日那般清净。   舒瑾同样让卫灵儿如常清早把卫昭送过来扶风院习武。自中秋那一日的事情过后,本就勤奋的卫昭变得更刻苦, 连每日练武的时间都自己主动多加了半个时辰。   卫灵儿没有劝弟弟不用那么努力。   毕竟愿意用心去学、去付出,这是很好的事, 而她也盼着卫昭学有所成。   临到舒衡和舒瑾出行的前一日。   卫灵儿送卫昭去学堂后,依着之前舒瑾同她说过的话, 折回扶风院。   行至廊下, 夏栀微笑道:“世子爷在书房。”   卫灵儿微一点头, 脚下步子调转方向, 又往书房走去。   “大表哥。”   敲过门,卫灵儿喊得一声,复听见舒瑾的声音说:“进来罢。”   卫灵儿推门进去。   舒瑾坐在书案后, 渺渺也趴坐在书案上, 在舒瑾身前,一双眼睛眯起来,似乎在打盹。   卫灵儿走上前,微笑问:“大表哥明日出门,是有什么事想提前交待吗?”   舒瑾抬眸看一眼卫灵儿,复垂下眼,伸手摸两下渺渺。   “没有。”   “只是想交待你几句话。”   在卫灵儿看来, 这也和自己问的差不多。   他要离开一些时日,那个尚未弄清楚的、藏在暗处的人会不会有所动作犹未可知, 不能不提防。   是以, 在她送卫昭去学堂之前,舒瑾让她晚一些回来一趟,她依言照做。   卫灵儿脸上笑容不改。   她一颔首道:“大表哥请说, 我一定谨记在心。”   “明言会留下和之前一样暗中保护你。”   舒瑾慢慢对卫灵儿说,“我不在府里这些日子,你自己多小心,若无要紧事,暂勿出城。”   “也不是让你只能待在府里……”   他似乎想向她解释清楚自己说这些话的原因。   “大表哥,我明白。”   然而话未说罢,被卫灵儿含笑截断,“不过我不打算出门的。”   明知可能有危险,自然没必要冒险。   何况,藏在暗处的人一样知道舒瑾不在府中帮不了她,连舒衡这位国公爷也不在府里,不知会不会起生事的心思。   既然舒瑾不打算借这个机会试一试能不能将对方引蛇出洞,那她就不会傻乎乎用自己的平安与性命去赌。几次出事都在府外,大约对方认为这样能把自己摘得比较干净。与之相对,她如若安安生生待在府里,便多半也安全一些。   “大表哥放心。”   卫灵儿说,“在府里,我能照顾好我和枣儿的。”   舒瑾听过她的话,知她有成算,未多唠叨,只是说:“好,这段时间,有什么事你可以交待明言去办。”   卫灵儿笑道:“多谢大表哥。”   ……   翌日天未亮,舒衡和舒瑾便出发了。   薛念兰领着众人在府门口相送,卫灵儿和卫昭在,舒凯、舒静怡、舒静柔、舒霖乃至舒静欣更未缺席,连吕姨娘、王姨娘也在。直到目送他们骑马远去,连马蹄声都听不见,薛念兰才带众人回府。   卫灵儿和卫昭回到雪梅院。   两个人皆未睡回笼觉,卫昭在院子里练武,卫灵儿在房间里点灯做女红。   此前和舒瑾、舒静怡他们去打猎那次,卫灵儿曾猎到一头野鹿。   鹿肉自是分了,鹿皮却是留给她的。   可惜她射猎技术不够精湛,没能得到一块完整的皮子,做不了大件的东西。   所以卫灵儿打算用来给卫昭做一双鹿皮手套,再给姨母和老夫人各做一对护膝备着,待到天冷了用得上。   鹿皮手套比照着卫昭手掌大小来,做出来也正正合适。   护膝对尺寸大小的要求不似别的那么严格,卫灵儿自己盘算着做的。   两对护膝做好,距离舒衡和舒瑾随皇帝陛下去秋狩已有些时日。   卫灵儿在府中一切如常,没有遇到什么事情。   但她心里莫名不安,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却同样不愿意自己吓唬自己,便更小心谨慎,留心府里的情况。   做好的两对护膝,卫灵儿去给薛念兰和老夫人请安的时候把它们带上顺便送出去。薛念兰对她宽容,收到护膝,没有不好说的,只夸她心灵手巧。送去给老夫人,老夫人意外也很高兴,当即让孙嬷嬷帮她戴上那对护膝试上一试。   “公主,正合适呢。”   孙嬷嬷仔细帮老夫人戴好护膝,笑着道。   老夫人微笑点头:“确实很舒服。”   “灵儿费心了。”她拉一拉卫灵儿手,“难为你还惦记着给我做这个。”   卫灵儿莞尔一笑:“灵儿手艺普通,只怕在老夫人面前献丑。”   “老夫人喜欢,我也安心了。”   她记得老夫人同她说过,舒静娴尚在时,每年都要给老夫人猎两头鹿回来,用鹿皮给老夫人做手套、做护膝。   所以她这次给老夫人也做一对护膝。   虽然舒静娴回不来……   但只望这样一点儿东西,能让老夫人感到两分的慰藉。   现下尚且不是需要护膝的季节,试戴过后,孙嬷嬷帮老夫人将护膝解下。   老夫人命孙嬷嬷收好,正准备同卫灵儿说话的时候,外面一个表情惊慌不定的丫鬟走进来。   “老夫人,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来传话,说世子爷被人给抬回来了。”   丫鬟行过礼后,飞快说道。   卫灵儿听清楚她口中的话,一愣之下,心口猛然一跳。   随之,又听见那丫鬟道:“说是世子爷受了伤,目下仍在昏迷着。”   三两话让里间的人都大吃一惊。   卫灵儿呼吸一滞,惊疑中艰难反应过来,张一张嘴,先听见老夫人的声音。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回过神的老夫人蹙眉问道。   丫鬟摇头,只说不知。   老夫人又问:“人呢?送回了扶风院?”   丫鬟点头:“是,世子爷已经被送回扶风院,夫人也已经过去了。”   老夫人当即要去扶风院看舒瑾。   稳住心神的卫灵儿见老夫人霍然站起身,连忙扶住她。   之后,卫灵儿和孙嬷嬷扶着老夫人往外走去。   他们一行人赶到扶风院的时候,薛念兰以及舒静怡、舒静柔已经先一步到了,舒凯不在府里,一时半会赶不回来。众人围在舒瑾的床榻旁,看躺在床榻上的他惨惨淡淡的一张脸,脸色极差。舒静怡忍不住捂住嘴巴小声地啜泣着。   老夫人一出现,围住床榻的众人让开一条路。   卫灵儿和孙嬷嬷扶着老夫人走上前,让老夫人在床沿坐下。   立在床榻旁的卫灵儿朝舒瑾望过去。   只见他面色惨白,双唇毫无血色,心下不忍,却不得不相信他当真伤得如此严重。   “瑾哥儿,我是祖母。”   老夫人着急对舒瑾说过一句,扭头又对薛念兰道,“你随孙嬷嬷去拿上我的牌子,让人去请个太医来。”   当下便有一名双鬓斑白的老者上前两步。   踏入房间后,心思扑在长孙身上的老夫人这才注意到他,不由拧眉:“傅太医?”   傅太医躬身道:“微臣见过晋阳公主。”   老夫人一时眸光闪烁,吩咐薛念兰:“你先带孩子们去外面。”   薛念兰应声:“是。”   很快拉着舒静怡和舒静柔往外走,卫灵儿也准备随他们出去,却被老夫人喊住:“灵儿,你先留一下。”   卫灵儿停下脚步,回到老夫人身边。   孙嬷嬷是最后退出去的,顺手把房间门关得严严实实。   老夫人看着傅太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傅太医不语,瞥一眼卫灵儿,卫灵儿低头,老夫人道,“无妨,你说吧。”   见老夫人如此态度,傅太医又看一眼卫灵儿,但与之前那一眼的眼神不同。之后,傅太医才道:“晋阳公主,世子暂无性命之忧,请勿太过担心。此外陛下有令,在世子醒来前,让微臣姑且守在郑国公府,以确保世子的平安。”   老夫人问:“世子到底为何受伤?”   傅太医默一默,只一句:“世子救驾有功。”   老夫人不怎么惊讶。   在见到傅太医出现在这里时,她已多少猜到这一种可能性。   卫灵儿将这句话听在耳中,却难免诧异。   她悄悄去看舒瑾。   但傅太医说他没有性命之忧……   卫灵儿抿一抿唇,原本紧绞着衣袖的手指不动声色松开了。   被薛念兰拉到外面的舒静怡比在房间里哭得更凶,不再压抑自己的哭意。   舒静柔在旁边小声安慰她。   这个时候,得知消息的吕姨娘和王姨娘也赶到扶风院。   吕姨娘见舒静怡哭得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往房门的方向看一看,捏住一方帕子擦着泪,泣声道:“世子那样好的一个人,怎么便无端受伤了呢?伤得这样重,可怜见的,真是叫人心疼……”   老夫人称那位老者是太医,薛念兰明白过来大概是皇帝陛下派这位傅太医随行护送舒瑾回来的。   能把人送回来,虽仍旧昏迷着,但想必性命无虞。   否则回程路途颠簸,不敢这样随便挪动。   只也瞧得出伤得不轻。   哪怕保住一条命,往后依然须得仔细将养着,别落下病根才是。   心里清楚这些,老夫人让她带舒静怡和舒静柔来外面,薛念兰才没多问。   可吕姨娘一出现便这样哭,她心底生出一丝烦躁。   舒静怡更听不得吕姨娘这种话。   “我大哥哥才没事!你不知道便不要乱说!”   吕姨娘被舒静怡凶得一句,又自认没有说过火的话,一时愈泣声道:“二小姐伤心难过,我理解,但也没有往我身上撒气的道理……我是关心世子爷……”   薛念兰拧眉,盯一眼吕姨娘道:“你闭嘴!”   她声音里隐隐的怒气,这是极少见的,吕姨娘顿时一怔。   也是在这时,房间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卫灵儿站在门里边,目光从吕姨娘脸上扫过,对薛念兰、舒静怡和舒静柔说:“姨母,两位表妹,进来吧。”   众人进去之后,老夫人吩咐薛念兰为傅太医安排住处。   直到傅太医退下了,老夫人对舒静怡说:“你大哥哥没伤及性命,怡姐儿别太伤心。”   “我方才已问过傅太医,傅太医说瑾哥儿很快会醒。”   她看着薛念兰道,“往后多留心些扶风院这边,少什么缺什么,便命人送过来,不用省银子。”   薛念兰应是。   老夫人便让其他人先回去等消息了。   从舒瑾的房间退出去的时候,吕姨娘回头努力看一看床榻上的舒瑾。   可那么多人围着,她没能看清楚舒瑾的情况。   从扶风院出来,吕姨娘追上走在前面几步的王姨娘,小声问:“姨娘可看清楚了?世子爷当真无碍吗?”   王姨娘道:“老夫人不是说世子爷很快会醒吗?”   吕姨娘一叹气,幽幽道:“我也是盼着世子爷无恙的。”   倘若这位世子爷出事,可不是轮到二少爷了?这一位当世子怎么都比二少爷来得要好。   忽而间又想起薛念兰让她闭嘴。   吕姨娘绞着手中的帕子,扭头对王姨娘说:“夫人刚刚凶我了,她怎么能这样?她往日里……”   “夫人大概也是着急世子吧。”   王姨娘不紧不慢抛出一句话,堵住吕姨娘的嘴,而后径自往前走了。   吕姨娘看着王姨娘的背影,想她一个姨娘居然也帮夫人说话,气得跺脚。   “你帮她说话,指不定她回头怎么待你呢!”   ……   薛念兰送老夫人回福寿院。   舒静怡被舒静柔拉着从房间出来,陪她回住的院子去。   众人陆续离开,扶风院恢复安静。   但卫灵儿并没有走,她站在廊下迟疑要不要折回房间去看舒瑾。   犹豫中,夏橘端着黑漆木质托盘走过来。   托盘里是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表小姐。”   听见夏橘的声音,卫灵儿转过身。   下一刻,夏橘将黑漆木质托盘交到卫灵儿手中,“替世子爷喂药的事,便麻烦你了。”   卫灵儿愣一愣,眸藏不解。   夏橘说:“世子爷往前没有过伤得这么重过,只偶有风寒感冒时,从不让我和夏栀喂药。平日里,我和夏栀虽然负责伺候世子爷,但世子爷从不让我们近身,因而此事唯有拜托表小姐帮忙。”   卫灵儿感觉夏橘的话不大对劲。   丫鬟们不能做的事,她便能做了吗?而且还有明言和明行。   夏橘仿佛看破卫灵儿心思问:“表小姐不愿意给我们世子爷喂药?”   卫灵儿抬眼,她看一看夏橘,摇摇头说:“我来吧。”   夏橘微笑道:“多谢表小姐。”   她帮卫灵儿开门。   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卫灵儿端着汤药站在房间里,回头望去。   但也谈不上是夏橘的问题,她答应是她自己愿意,不是被夏橘的几句话说动了或骗住。   走到床榻旁,卫灵儿将黑漆木质托盘搁在小几上。   昏迷中的舒瑾双眼紧闭,她在床沿坐下,静静看得他片刻才端起那碗汤药。   吹凉一些的药汁送到舒瑾的唇边,一勺又一勺,一点一点的喂下去。   喂完汤药,卫灵儿又倒了半杯温水喂给舒瑾。   做完这件事后,她拿帕子帮舒瑾擦去唇边残留的水渍。   昏迷的人却不知为何眉心紧蹙,似有什么事,哪怕在这个时候依然困住他。   卫灵儿伸手拿手指抚平舒瑾眉心的“川”字。   欲待收回手,手腕忽而叫宽大的手掌攥住,她一惊,一颗心猛跳得几下。   以为是舒瑾醒了。   抬眼去看,他仍闭着眼,卫灵儿咬唇,从他的掌下将手抽回来。   到底人不清醒,没有拽住她的手腕不放。   将舒瑾的手臂塞进锦被下面,帮他掖好被角,卫灵儿才端着药碗出去了。   ……   直到卫灵儿准备去接卫昭放堂,舒瑾依然没有醒过来。   因而接到卫昭,她把卫昭带过去扶风院。   “先在外面等一下姐姐。”   卫灵儿叮嘱过卫昭,进去房中。   本打算看过舒瑾便先回雪梅院,不想走到床榻旁,骤见舒瑾眼皮微动,竟缓缓睁开眼。   他醒来了,卫灵儿又惊又喜,喊他一声:“大表哥!”   舒瑾睁开眼睛,没来得及看清楚床榻旁的是什么人,已听见熟悉的那一道声音。俯下身看他的那一张脸逐渐清晰,他望住卫灵儿的一双隐隐有泪花闪烁的眸子。   “灵儿……”   舒瑾勉强开口,声音略显低哑。   卫灵儿说:“大表哥,你受伤了,很严重。”   “你今天是被人抬回来的,大家都吓坏了,老夫人、姨母和怡表妹、柔表妹都非常的担心你。”   她说着记起傅太医在府里。   意识到该让夏橘夏栀去请傅太医过来给舒瑾看诊,于是站直身子一面要往外走一面道:“傅太医在的,我先去和夏橘夏栀说你醒了,让他们去请傅太医过来,再去知会老夫人、姨母还有……”   话未说完被扯住衣袖。   卫灵儿转过头,正好瞧见舒瑾松开她衣袖的动作。   “灵儿,我有些渴。”   舒瑾声音低哑的又说得一句话。   卫灵儿微怔,连忙道:“好,大表哥你等一等,我马上帮你倒水。”   她去倒水回来,想舒瑾躺着一时不能有太大的动作,便取了把瓷勺,和喂药时那样在床沿坐下。   没有多说什么别的话。   卫灵儿将瓷勺递至舒瑾的唇边,舒瑾看她,她也看着舒瑾。   两个人都未说话。   同样没有其他任何的动作。   卫灵儿又想起夏橘说舒瑾从来不让丫鬟们近身,猜测他是不是不喜欢,故而问:“大表哥想自己喝吗?”正要缩回手,舒瑾反而张一张嘴,喝下瓷勺里的温水。   最终依然是这样一勺一勺喂他喝下大半杯水。   卫灵儿终于搁下手中的汤碗和瓷勺,微笑道:“大表哥先休息,我去和夏橘夏栀说一声。”   “枣儿也在外面,我让她进来陪你说说话?”   舒瑾点头,卫灵儿出去了。   他看着卫灵儿的背影,慢慢回想自己受伤前发生的事。   秋狩第三日,陛下遭遇刺杀,彼时又恰逢他在陛下左右,暗处射来一支箭,他替陛下挡了。   大概箭上有毒,伤得比预料中更重。   醒来也感觉得到伤口隐隐作疼。   不过……   舒瑾望向房门的方向,听见卫灵儿的声音从外面飘进来,是在叮嘱什么话。回想前一刻卫灵儿眉眼温柔又藏不住淡淡羞赧喂他喝水的模样,他勾了下嘴角。   其实,当她递来瓷勺的时候,他是有些意外的,为她愿意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而意外。她有如此态度,多半是因为他受伤,引她同情。她说过大家都吓坏了,吓坏的人里,是不是也有她一个?   他当然不是故意受伤。   更没有想到,受伤之后能得这样的好处。   卫灵儿很快牵卫昭折回来,舒瑾掩下嘴边的笑意。   让卫昭陪一陪舒瑾,卫灵儿再一次出去。   卫昭趴在床沿,揪着眉看着舒瑾:“姐姐说大表哥受伤了,是不是很疼?”   舒瑾道:“没关系。”   他转而问起卫昭这些日子有没有好好背书、好好练武之类的话。   卫昭的注意力马上被他转移,认真回答起来。   舒瑾一醒,老夫人、薛念兰赶过来了,已经回府的舒凯带着舒静怡、舒静柔、舒霖以及舒静欣都来看舒瑾。舒瑾没有精力应付这么多的人,和老夫人说得几句话后神色恹恹不再开口。   老夫人看舒瑾面有疲惫之色,知他目下没有大碍,放心的回福寿院。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走出去。   舒静怡恨不能一步三回头,既遗憾没有和舒瑾说上话,又怕他太过疲累。   她终是不甘心,折回床榻旁对舒瑾说:“大哥哥,你好好养伤,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舒瑾见舒静怡眼尾泛红,低声道:“去吧。”   舒静怡这才出去。   卫灵儿牵着卫昭,临到要走,她知会舒瑾一声:“大表哥,我和枣儿也回去了。”   “明天我们再来看你,顺便把渺渺带过来。”   天色渐晚,房间里已经掌了灯。   舒瑾没有多留她。   及至第二日,送卫昭去学堂之前,卫灵儿如自己所说,抱着渺渺带卫昭去扶风院看望舒瑾。   走进房间却瞧见搁在小几上凉透的汤药。   卫灵儿看一看汤药,再看一看舒瑾:“大表哥没喝药吗?”   舒瑾道:“晚点儿再喝。”   卫灵儿却怀疑是另有原因。   她放下渺渺,出去找夏橘和夏栀,于是从她们口中得知舒瑾不但没喝药,也没有换药。   “世子爷不要别人喂药换药,可世子爷自己又行动不便。”   夏栀发愁,“我和夏橘也在想该怎么办呢。”   卫灵儿默一默说:“我试试罢。”   “但我要先送枣儿去学堂,夏栀,你把汤药再拿去小厨房热一下可好?晚些我回来。”   夏栀欣喜道:“表小姐愿意帮忙就太好啦。”   “好,奴婢这便把汤药拿去小厨房温着,届时麻烦表小姐了。”   卫灵儿微微一笑:“不碍事。”   大表哥帮过她那么多呢,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第40章 心软 百试百灵。   卫灵儿回到扶风院的时候, 夏栀把凉透的汤药热好了,另又准备一碗素粥,还有一小碟的蜜饯。   夏栀解释:“世子爷早膳也没怎么吃。”   “给我吧。”   卫灵儿伸手接过托盘, 独自入得舒瑾的房间。   舒瑾正神情恹恹靠坐在床头,身后垫着柔软的大引枕, 锦被随意搭在他身上,而渺渺趴在锦被上。他脸色和昨日一样不太好,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抚过渺渺背脊。   脚步声并未引得他视线朝门口的方向看过来。   卫灵儿走到床榻旁, 搁下手中木质托盘, 再去看舒瑾才发现他身上的衣裳也略显凌乱。   衣领微敞, 瞧得见用来包扎伤口的白布。   匆匆一眼之下,她收回目光,视线继而落在舒瑾脸上, 又发现他发髻乱了。   清早和弟弟一道过来时不是这样的。   那会儿他也刚醒, 梳洗过,发髻和往日那样梳得一丝不苟。   卫灵儿慢慢反应过来。   约莫是他嫌躺着不舒服,又不喊人,自己挣扎着坐起身,才闹成这个样子。   “大表哥。”   卫灵儿终于喊他一声,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   舒瑾停下抚摸渺渺的动作,抬眼去看她。   卫灵儿微微一笑, 伸手把渺渺抱到膝上,继而帮舒瑾将锦被拉上去一些。   “我听他们说你早膳没用什么, 是没胃口吗?可大表哥正是养伤的时候, 哪怕没胃口也不能不吃,这样不利于身体恢复。”她一边说一边端起那碗素粥,“傅太医说你这两日须得忌口, 所以现在只有素粥,过几天我给大表哥做别的好不好?”   卫灵儿用瓷勺舀一勺粥,递至舒瑾唇边。   “大表哥再吃一点?”   舒瑾垂下眼,没张嘴,伸手从另一侧端住那碗粥。   卫灵儿微怔之下松开手让他自己端粥碗,瓷勺也放回碗中。   那碗粥却只喝得两小口便被放下。   卫灵儿拧了下眉,她方才那些话似乎白说了。   这是她第一次清晰感受到旁人眼中那个不好相处、不好说话的舒瑾。   伤病难忍,也不是不能理解。   弟弟平时很乖巧听话,可一旦生病也常有耍小性的时候。   卫灵儿回想自己在那些时候通常是怎么做的?   想得起来的是……   多哄一哄弟弟,给弟弟买糖吃……   难道对比自己年龄大几岁的舒瑾也一样用哄的吗?   哄小孩的手段大约不管用罢?   卫灵儿犹豫着,试探着,重新端起那碗粥,一面舀一勺素粥送到舒瑾嘴边一面说:“大表哥,再多吃两口好不好?要好好吃饭、好好喝药才能快些好起来呀。”   “疼。”   舒瑾开口,却唯有这么一个字。   卫灵儿几息时间反应过来,问:“是伤口疼?”   她连忙放下粥碗,抱开趴在她腿上的渺渺站起身,“我让人去请傅太医……”   走出去两步又意识到傅太医早上才来过扶风院给舒瑾诊脉。   卫灵儿停下脚步,转过身。   目光扫过床榻四周,卫灵儿发现有一木质托盘里放着两个药瓶、一把剪子、白布和其他的一些东西,辨得出来是换药所需。而夏栀说过,他不肯让人帮忙换药。   “大表哥,我帮你换药?”   卫灵儿折回床榻旁,没有坐,而是蹲在床边,微仰头望向舒瑾。   “昨日你那样被人送回来,我真的很害怕。”她一双眼睛定定看他,声音低落,“爹娘离世之后,我真的很怕再看到这样的事发生在我面前,怕熟悉的人离我而去,怕分别,怕再也无法见面……”   舒瑾低头对上卫灵儿的眸子。   见她眼睫轻眨,落下泪:“大表哥,你要快点儿好起来。”   “我们都很担心你,也心疼你。”   “若大表哥是不喜欢我在这里打扰,我马上便走,只要大表哥能按照吃饭、吃药、换药。”   卫灵儿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背过身。   “大表哥,我知道我总给你添麻烦,总让你不得不费心费力,所以见你受伤,我才想多照顾你一些的。可我也不知你愿意不愿意,但刚刚我似乎晓得了大表哥不愿意。抱歉,是我自以为是。”   她声音里含着几分隐忍的鼻音。   越隐忍越楚楚可怜,一番话说到最后,语气也愈低落。   亦未再转过身去看舒瑾。   她站起来,似轻轻笑一笑,说:“大表哥,我让夏橘夏栀进来服侍你。”   舒瑾一直看着卫灵儿。   当卫灵儿转过身,似乎要离开的时候,他忽然有一点点的认命。   “没有。”   舒瑾对着卫灵儿走出去几步的背影说道,“不是不愿意。”   卫灵儿停下脚步。   她勾了下嘴角,转过身的时候,眼尾泛着红,脸上有几分惨惨淡淡。   “只是伤口疼,有些难受。”舒瑾又说。   卫灵儿惊讶又欢喜地折回床榻旁:“大表哥,真的吗?我留在这里,你不会觉得烦?”   舒瑾颔首。   卫灵儿笑容灿烂:“所以大表哥也愿意吃饭啦?”   舒瑾又点一点头。   卫灵儿面上笑意不减,当即端起那碗粥喂他。   其实到得如今,卫灵儿早已不确定来郑国公府之前从丫鬟婆子们口中打听到的,她这一位身为世子的大表哥所谓偏爱娇软美人的话究竟有几分真。但有一件事,她比较确定:至少每一次,她摆出可怜兮兮的样子,舒瑾都会心软。   几乎称得上百试百灵。   一碗粥喂完,卫灵儿又喂舒瑾喝药。   待到那晚汤药也悉数喝完,她弯一弯眼睛对舒瑾说:“大表哥,明天我给你带糖吃。”   “今天先将就吃这个吧。”   她掂了颗蜜饯塞进舒瑾的嘴巴。   卫灵儿将蜜饯递到嘴边时,舒瑾想也未想张开嘴。   于是甜腻的味道转瞬在唇齿间漫开。   舒瑾吃着蜜饯,看卫灵儿嘴角翘起端起放着粥碗和药碗的木质托盘走出去。   独自在角落里玩过半天的渺渺,又跳上床榻。   舒瑾皱眉将蜜饯咽下去。   他手指戳一戳渺渺的脑袋:“你当初怎么就非要往那雪梅院跑呢?”   渺渺听不懂。   只以为舒瑾要和它玩,喵叫过一声,伸出肉爪去抓舒瑾的手指。   卫灵儿出去没过一会儿便回来了。   因为还要帮舒瑾换药才行,所以她回来的时候,是端着一盆温水进来的。   方才出去,她已经和夏橘和夏栀确认过,自己之前注意到的那两瓶伤药便是舒瑾用的。铜盆搁在小几上,她又去将换药需要的东西端过来,之后才在床沿坐下。   舒瑾一动不动看着她。   卫灵儿轻咳一声:“大表哥,我帮你换药。”   “我会尽量轻一点儿的。”   “若不小心弄疼你,你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多注意一些。”   卫灵儿知道舒瑾伤在前胸。   她朝伤口处往过去一眼,又问:“大表哥,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指的是脱下上衣。   舒瑾没有回答,望她半晌却莫名感觉她太过平静。   他心底生出一、二分的怪异感觉。   舒瑾终是说:“灵儿,换药这种事,让其他人来吧。”   “大表哥不是不要其他人帮忙吗?”   卫灵儿反问一句,微笑探过身子,动作很快解开舒瑾的衣裳,“大表哥是不是怕我名声受损?”   “我若说我不在意,你信吗?”   “有些东西是给外人看的,大表哥,我真的不在意。”   她一面拆着舒瑾包扎伤口的白布一面道:“有时候我也觉得我能做的事情为何这样少,想回报你的恩情都只能是这样。可若要选,又情愿你不受伤,情愿你平安无事,不要给我回报的机会。”   “所以我不在意那些。”   卫灵儿将拆下的布条放在一旁,拧了帕子帮舒瑾擦拭伤口。   “大表哥,你伤得这么重,我想照顾好你,这样你便可以早早痊愈了。”   “若大表哥觉得不合适,更应该乖乖吃饭吃药才对。”   她冲舒瑾笑一笑,笑容里几分调皮。   舒瑾却感觉她没有说实话。   卫灵儿见舒瑾不再多言,也收敛话,用湿帕子专心擦拭舒瑾前胸伤口周围残留的药粉。   她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又十分耐心。   舒瑾垂眸便能看见卫灵儿近在咫尺的小脸孔。   近得可以瞧清楚她脸上的绒毛,白皙的皮肤里透出淡淡的粉色。   长而乌黑的眼睫盖住那一双时而明亮如星辰时而泪盈盈惹人怜爱的眸子。   微抿的唇,嫣红柔软。   舒瑾移开目光,为窥知不得她真正的想法而生出一丝烦乱。   却也在沉默之中记起卫灵儿曾说过的一些话。   是母亲有意为范青嵘和她牵红线那次,她来扶风院找他,问他该如何婉拒长辈的好意。那个时候,她曾说,“范公子是个不错的人和嫁给他,这不是一回事”。   那时,她大约不晓得范青嵘将那些话同样告诉过他,故而会这么说。   觉得一个人不错和嫁给他,不是一回事……这话不错。   但在她眼里,是否他和范青嵘没有区别?   而今日,她明明白白同他说,想照顾他作为报答,不在意别的。   或者会不会……   舒瑾看一眼卫灵儿,想,会否她内心深处,从未考虑过这些事?大概更准确来说,是不再打算考虑这些事情。   他想起她对徐家那块玉佩以及徐家人的在意。   也想起徐庭耀告诉过他的那些。   舒瑾皱了一下眉。   “大表哥,我现在帮你上药,可能会有一点儿疼,你忍一忍。”   卫灵儿的话把舒瑾思绪从神游中拉回来。   药粉一点点撒上未结痂的伤口。   舒瑾眉头微皱,很快卫灵儿又用干净的白布帮他重新包扎。   包扎的时候需要从前面绕到后面又再绕回来。   两个人距离被拉得更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继而拉远,再拉近。   鼻尖萦绕丝丝缕缕的花香。   当那一份注意力落到卫灵儿身上,思绪随之便不受控制想到更多的东西,在卫灵儿看不见的地方,舒瑾黑了黑脸。   “好啦。”   卫灵儿为舒瑾包扎好伤口,微笑帮他重新整理好衣裳。   她又看一眼舒瑾有些凌乱的发髻。   “大表哥,你要梳头吗?”   舒瑾暗暗深吸一口气:“不用,有些困,我想睡一会儿。”   “好,我扶你躺下。”卫灵儿说。   小心扶着舒瑾躺好,帮他盖好锦被,卫灵儿复道:“大表哥好好休息。”   她收拾好东西后便出去了。   舒瑾却并没有睡。   他眉眼沉沉,想着与卫灵儿有关的事,良久闭一闭眼睛。   舒瑾最终仍睡得一觉。   才睁开眼,便听见房门外响起卫灵儿的声音。   “大表哥睡醒没有?”   “该用午膳了,若醒了,你应一声好不好?”   舒瑾挑一挑眉。   他以为卫灵儿回雪梅院去了,难道其实一直都待在扶风院没有离开?   说要照顾他,竟然是指这样的照顾?   “灵儿。”   舒瑾喊她一声,未几时,卫灵儿推开门,快步走进来。   “怎么没回去休息?”   在卫灵儿开始之前,舒瑾先一步问。   “我不要紧。”卫灵儿只莞尔一笑,又说,“大表哥,我煮了鸡汁粥,中午吃这个好不好?我问过傅太医,傅太医说这个不要紧。还有松子糖我取来了。”   和之前那次一样,用糖盒装着。   卫灵儿把糖盒递给舒瑾:“蜜饯太过甜腻,松子糖会好一些。”   舒瑾将糖盒握在掌心。   他看着卫灵儿,说:“多谢表妹。”   ……   那之后,卫灵儿每日都过来扶风院照顾舒瑾。   这不是什么秘密。   府中也很快生出一些流言。   仿佛在印证,诚如舒瑾所言,有些事,由她来做,不那么合适。   而卫灵儿的态度也如自己所说:不在意。   她如常往扶风院去,除去送卫昭去学堂和接卫昭放堂,几乎整日待在扶风院,直到天黑才离开。   舒衡回府则是在舒瑾被送回来之后的第三日。   回来之后,他去扶风院看舒瑾,见卫灵儿在,也没有多说什么。   而舒衡如此态度,引得风言风语更盛。   连夏栀去正院一趟回来,都撞见丫鬟小厮们私底下嚼舌根。   那是一些不太好听的话。   夏栀回到扶风院依旧拧着眉,夏橘见她神色郁闷,一面从她手中拿过补药一面问:“怎么了?”   “我听到些话……”   夏栀说着,把夏橘拉到角落里,告诉她自己听见的那些话。   夏橘问:“你怎么想?”   “这些爱乱嚼舌根的便该狠狠地罚!”夏栀说,“我方才也教训过他们一顿,可惜只能这样。”   夏橘却道:“我不是问你这个。”   “那是什么?”夏栀不解。   夏橘咬了下唇:“我是说你怎么看待表小姐……”   夏栀恍然,想一想道:“表小姐挺好的啊。”   “那你不想知道表小姐是怎么看待世子爷的吗?”夏橘问,顿一顿,她又说,“世子爷愿意表小姐照顾他,表小姐也愿意照顾世子爷,这确实很好。可表小姐难道不知道这样会闹出风言风语来?”   夏栀问:“你想做什么?”   夏橘摇摇头:“我不想做什么,我只是怕我们误会表小姐,万一表小姐对世子爷没那种心思。”   “所以……”   她看着夏栀,“我想去问一问表小姐怎么想的。”   夏栀感觉这么做不太合适。   “问了又如何?终究是世子爷和表小姐之间的事情。”   夏橘说:“我也只是想问一问。”   “你放心吧,我不会对表小姐说过分的话。”   夏栀纠结点点头。   “那你千万注意分寸,不然世子爷知道了,不定怎么不高兴。”   夏橘一笑:“好,我省得的。”   说话间见卫灵儿喂舒瑾喝过药、从房间出来,夏橘放下手里的东西,朝卫灵儿走过去。   “表小姐,交给奴婢吧。”   夏橘走到卫灵儿面前,接过她手中托盘。   卫灵儿含笑把东西交给夏橘又听夏橘道:“表小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她看着夏橘,见夏橘神色认真,才缓缓点头。   夏橘将托盘送去小厨房,才和卫灵儿走到荷塘附近去。   秋日里,满池荷花已经开败,荷叶也开始枯萎,渐渐显出几分秋凉的萧瑟。   卫灵儿面对夏橘问:“想和我说什么?”   夏橘道:“表小姐,奴婢便有话直说了,不知表小姐是否晓得府里最近有一些流言?”   “我知道。”卫灵儿点头。   夏橘问:“表小姐不怕这些流言会伤及表小姐的名声吗?”   卫灵儿反过来问:“你是担心对大表哥的名声不好?”   “不是。”夏橘迟疑了下,说,“奴婢逾矩,只不知表小姐对世子爷……”   卫灵儿问:“大表哥受家法惩罚的那一次,我替大表哥挡鞭,你是否也觉得我做的不妥?”未等夏橘回答,她又说,“以我的身份,那件事也是不合适的。或者,在更早的时候,大表哥选择帮我,在你眼里,那也是不合适的。”   “夏橘,比起合适不合适,有时候,遵从内心也是一种选择。”   “我担心大表哥,留下来照顾他,这是我的选择,即便不合适我也会做。”   卫灵儿微微一笑:“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只是,大表哥帮我的时候,没有在意合适不合适,那么,我也不会。”   对夏橘说过这些话,卫灵儿便径自往回走。   立在荷塘边的夏橘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这一番话却仍未弄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态度。   好像是——   出于世子爷对她的恩情,才会这样照顾世子爷的?   夏橘心底的忧愁愈浓。   表小姐对世子爷没有那样的心思吗?若如此,那往后……   卫灵儿面上无波无澜,慢慢往回走。   她知道,那些流言、那些风言风语不会对舒瑾造成太大的影响。   换作任何一个男子,皆是如此。   她更知道,这世间女子沾上一些流言蜚语,一个不慎便可能再无立足之地。   但她不在意也是真的。   未出阁的小娘子要小心行事,因要寻一门好亲事。   可她并无心寻什么好亲事,将来弟弟恢复男儿身也不会被这些影响。   趁着现下能为大表哥做些什么便多做一些罢。   卫灵儿抿一抿唇,起码她尚且能够为他做这样的事呢。   ……   舒衡回来得迟是因随御驾回到邺京。   也是在舒衡回府后没两日,徐阔和徐庭耀来府里探望舒瑾,与此同时送来皇帝陛下的赏赐。   宫人们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灵芝老参等各式各样的东西送到扶风院。   丰厚的赏赐摆满整个正厅。   卫灵儿推着坐在木轮椅上的舒瑾过去正厅,最终只能停在廊下。   舒瑾没起身,对正厅那些赏赐也未多看一眼。   “师傅。”   他对走过来的徐阔见了个礼,徐阔问:“恢复得如何?”   舒瑾道:“伤口深,得养伤一些时日。”   徐阔仔细看一看舒瑾的脸色:“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徐庭耀说:“好好养伤,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明镜门最近在负责查明秋狩刺杀一事,今天也是得永兴帝的旨意,才奉旨来郑国公府看望舒瑾。   舒瑾心里清楚这一点,颔首道:“不碍事,明镜门最近定然很忙。”   徐阔和徐庭耀又关心过几句,待宫人将东西清点好,他们没有在舒家多留。   卫灵儿看着徐阔和徐庭耀先后步出廊下。   手腕忽而被人握住,她望过去,舒瑾没有松开手,而是说:“灵儿,扶我进去。”   “好。”   卫灵儿收起心思,扶着舒瑾起身,进了正厅。   舒瑾被扶着坐进圈椅里,卫灵儿往他身后垫一个引枕,好奇问:“大表哥要做什么?”   他一时没回答。   目光捕捉到地上装着绫罗绸缎的两个大箱笼,他说:“灵儿,去给你和枣儿挑几匹料子。”   卫灵儿一怔,舒瑾问,“还是我来挑?”   卫灵儿:“……”   “没关系。”舒瑾稀松平常的语气说,“我救驾有功,任凭在谁眼里,都是舒家满门的荣耀。这些赏赐,说是给我的,实则是给整个舒家的。你在这里,所以让你先挑,晚些怡姐儿柔姐儿他们过来了,再让他们挑自己那一份。”   “罢了,我来。”   他自顾自起身,让夏橘和夏栀打开那两个大箱笼。   看着箱笼里各式各样的料子,舒瑾脑海最先浮现的是薛念兰要带卫灵儿去武安侯府赴宴那一日,她身上那件银红的裙衫。她穿活泼的颜色也好看。   舒瑾为卫灵儿挑几匹颜色艳丽些的料子。   想一想,怕她拿回去便收起来,他又吩咐夏橘和夏栀:“你们回头找两个一等绣娘裁为表小姐制新衣。”   卫灵儿怀疑舒瑾看穿她的心思。   她确实打算将这些贵重的料子拿回去之后便“束之高阁”。   可现下由不得她。   卫灵儿唯有说:“大表哥费心了。” 第41章 脾气 吕姨娘的盒饭。   如舒瑾所说, 那些赏赐,他给底下的弟弟妹妹们分送一些。   老夫人、舒衡以及薛念兰几位长辈都有孝敬。   舒瑾受伤被抬回来,众人确实揪心。   但他性命无虞、日渐好转, 又得皇帝陛下看重,与这许多的赏赐, 确也是舒家上下的荣耀。   吕姨娘摸一摸舒瑾命人送来给舒霖和舒静欣做新衣服的料子,暗自咋舌。她入郑国公府也不是一年两年, 好东西确实见过不少, 但这样的大手笔只能是皇帝陛下恩赏。想着又有些欣慰, 世子爷对弟弟妹妹们倒不偏颇, 一视同仁。   “姨娘。”   吕姨娘正盘算着用这些料子给舒霖和舒静欣裁新衣,她的大丫鬟彩月从外面快步进来。   抬头一看彩月的表情,吕姨娘便轻笑一声:“我那好堂弟总算是有信了?”吕世飞骗她那么大一笔银子, 她越想越气, 这些日子一直让人留心着吕世飞的动静。   彩月点头:“是。”   她应下吕姨娘的话,三两步走到吕姨娘面前,在吕姨娘耳畔低语过几句。   “行,我且见一见他,看他有什么话好说。”   吕姨娘哼笑,扭头出门去正院。   请示过薛念兰之后,得到薛念兰允准, 吕姨娘让人把吕世飞领到莺柳院。   吕世飞进来时,她坐在玫瑰椅里, 手中一盏热茶。   吕姨娘一见吕世飞便没好气, 那盏热茶也被她重重搁在茶几上。   “哟,我还以为我的好堂弟打算从此不回邺京了呢?”   吕世飞苦着一张脸快步上前:“姐姐,我当真不是故意跑的, 我实在是吓坏了,不得不跑啊。”   吕姨娘轻呵道:“你理由倒是找得快。”   “姐姐,当真不是,你且听我细细说一说上次的事。”吕世飞对吕姨娘说起自己之前的安排,说到那些假扮山贼的人悉数被人杀害更苦着一张脸,“我能不害怕吗?且事后我仔细想一想,姐,我在想,会不会有人在背后阴你?”   吕姨娘直觉吕世飞是在拿谎话糊弄自己。   但她想起吴大之死,心突突直跳,难道当真有人想要害她?   然而念及吕世飞离开邺京好一阵子才回来又不大想相信这个人的话。   真如他所说,为何之前不告诉她?竟直接便跑了?   “我怎晓得你是不是瞎编?”吕姨娘不耐烦说,“罢了,别的我不管,即便如你所说,总归这事儿没办成,你把银子还给我,我也不图你帮忙。”   吕世飞听言一怔。   那银子都被他们花得七七八八,如何能够还回去?   “姐姐,话不能这样说。”吕世飞道,“我全是一片好心,且眼看要事成,谁知道徐家的大少爷冒出来了。那徐家的大少爷可是明镜门的人,我不跑,被他逮住,岂不是要将姐姐牵扯进去?”   “那会子实在是来不及知会姐姐。”   他咬咬牙,“若姐姐信我,我再帮姐姐一回,这次铁定能成!”   吕姨娘已不信他。   “不必,你还银子便是,往后你们自个好好过日子,也不必再来看我了。”   吕世飞着急,劝过吕姨娘半天,全无用处。   知她是铁了心误会他到底,不信他的话,他终垂头丧气离开莺柳院。   从郑国公府出来,吕世飞想着吕姨娘那般态度,晓得她对自己失望,更觉得必须把这件事办成。一旦办成,自能到堂姐面前邀功,往前堂姐承诺的另一份事成再给的银子说不定也可以拿到手。   吕世飞暗暗盘算一回,打定主意。   他一回府,便派个小厮到郑国公府附近日日盯着,交待那小厮,哪一日舒家那位表小姐出门了,立刻禀报他。   吕姨娘不知吕世飞的谋划。   只是对于这位堂弟所说有人背后想阴她的话,信了几分。   她猜不出那个人是谁。   唯有想着自己目下不能轻举妄动,白白叫人利用,给别人做嫁衣裳,那是真正不划算。   一时又想起府里那些流言。   吕姨娘皱眉叹气,本以为不堪的话传到卫灵儿耳中,许能叫她收敛,谁知她仍是那样日日往扶风院跑,听说这些日子一直贴身照顾世子爷……这两个人若说什么都没有,谁肯信?连老爷都好似默许了,这卫灵儿的本事真是大呀。   前有狼,后有虎。   再想到舒衡已许久不来莺柳院,吕姨娘长叹一气,坐在房中发起呆。   ……   又过得数日。   扶风院,舒瑾的房间。   卫灵儿喂舒瑾用过早膳、喝过药,准备收拾好碗碟出去,被舒瑾喊住了。   她抬眼望向靠在床头的舒瑾,微笑问:“大表哥,怎么?”   舒瑾示意她坐,卫灵儿坐回绣墩上。   “我身上的伤养得慢,身体迟迟不见有大的好转,灵儿难道不担心吗?”   忽而听见舒瑾冒出这么一句话,卫灵儿微愣,看着他眨一眨眼。   舒瑾又问:“难道不想去北灵寺为我祈福?”   卫灵儿原本正想他这些日子伤口愈合得不错,身体也好了不少,双唇早已不似被抬回来时毫无血色,便因舒瑾的紧接着的话而再次愣住。几息时间,她逐渐反应过来,讶然中问:“大表哥是……对之前几次的事,有谋划了吗?”   舒瑾脸上浮现浅浅的笑:“灵儿聪明。”   卫灵儿也笑,追问:“大表哥是不是有特别的发现?”   舒瑾颔首:“吴妈妈找到了。”   卫灵儿略为吃惊,因吴妈妈离开邺京已久,一直没回来,也没特别的音信。   据说是回了川蜀?   如此,岂不是说他派人去川蜀找吴妈妈?   这件事她完全不知情,此前他半个字都不曾向她透露过。   直到寻见人,才告诉她……   卫灵儿忽而默一默,说:“大表哥瞒得可真好。”   舒瑾斜眼看她,扯了下嘴角问:“所以,灵儿打算哪一日去为我祈福?”   卫灵儿反问:“大表哥不是都安排好了吗?”   “我都听大表哥的便是。”   落在舒瑾耳中,只觉得话里含着隐隐约约的埋怨,惹得他想笑。   小娘子似乎脾气见长。   “听你安排。”   舒瑾说,“你哪一日得空愿意出门,便哪一日。”   毕竟乃是一件正经事。   卫灵儿认真思索,但她很快想到另一个问题:“大表哥确定只要我出门,对方便会有所动作?”   舒瑾没有犹豫地点头:“是。”   卫灵儿好奇问:“为何?大表哥为何如此笃定?”   舒瑾微笑,同样反问:“灵儿怎么看?”   卫灵儿觑他一眼,不懂他为何这样卖关子,低头细细想得片刻,抬起头来,不确定问:“是府里那些流言?”   舒瑾未否认她的猜测。   卫灵儿知道自己想对了却不禁拧眉。   她此前曾经想过,府里的一些仆从是不是太过喜欢嚼舌根。   且大多数时候都不这样,但与她有关的一些事上,好似便格外明显。   目下舒瑾谈及有人暗中刻意为之,卫灵儿不为此惊讶。   只是直觉得到印证,难免讷讷。   这些流言的用意为何?   让她顾忌自己的名声,知情知趣同舒瑾保持距离?   是由于顾忌她和舒瑾之间有什么?抑或是说,不希望她和舒瑾走得太近?   卫灵儿脑海中闪过一个人。   但也无须再猜了。   要不了两日……这一次,多半能见分晓。   “竟是这般。”   卫灵儿眉眼低垂,片刻抬眸问,“大表哥,不如我明日出门去北灵寺?”   舒瑾道:“你若决定好,我便让明言去做安排。”   “嗯,那便明日罢。”卫灵儿说。   舒瑾一颔首:“好。”   卫灵儿冲舒瑾微微一笑:“那明日,便都拜托大表哥了。”   ……   是夜。   本身体好转一些的舒瑾忽而心口疼,傅太医半夜赶去扶风院为舒瑾看诊。   翌日清早,卫灵儿去扶风院看过舒瑾后,转而去正院。   前一夜舒瑾身体有恙之事,府中上下已传遍。   “姨母,大表哥原本身体好转许多的,昨夜忽而又……”   “我想去一趟北灵寺,为大表哥祈福。”   舒静怡正巧在这个时候进来,听见卫灵儿的话,她当即道:“表姐,我同你一起去。”   卫灵儿循声回头。   薛念兰已然说:“那你们便一块去罢。”   “大公子这个情况,确实让人忧心,也不知昨夜怎得忽然间便那样了。”   卫灵儿晓得今日可能有危险,不想让舒静怡和她一起冒险。她也未立刻拒绝舒静怡与她同行,只是在与舒静怡一道离开正院时,以出门前再去看一看舒瑾为理由,拉上舒静怡又去一趟扶风院。   之所以这么做,是希望舒瑾让舒静怡留下来。   未曾想,舒瑾没有那么做,而是平平静静接受舒静怡与她同去。   因而从房间里出来后,卫灵儿忍不住折回去找舒瑾:“大表哥怎么不让怡姐儿留在府里?”   舒瑾面不改色:“你们都不会有事。”   “那也不行。”   卫灵儿说,“不能让怡姐儿冒险,而且,大表哥你太过自信。”   得到这么个评价的舒瑾一怔又失笑。   卫灵儿又道:“我待会和怡姐儿说你让她留一下,大表哥你记得配合,别露馅,我自己出门去北灵寺。”   她态度坚决,话说罢,不待舒瑾同意,已往外走。   舒瑾被迫同意了。   虽然在他看来,今天的事情不会有什么危险,怡姐儿陪她出门,见证那样一个情况,回来之后能在长辈面前替她说话,但她不愿意让怡姐儿冒险的心,他也懂。   若有危险,他又怎么可能让她和妹妹去冒险?   可现下已只能听她的,因为舒瑾正想着这些的时候,舒静怡从外面进来了。   “大哥哥有事找我?”   舒静怡眸中几分紧张几分期待,又几分激动。   舒瑾“嗯”一声。   沉吟中,他让夏橘去从库房取一株红珊瑚摆件来:“记得听你说过喜欢,便送你了。”   舒静怡既惊且喜:“大哥哥……”   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曾在冯语姗那里见过一株红珊瑚,十分漂亮,后来和大哥哥提过一嘴。   “谢谢大哥哥。”   舒静怡垂眸,咬着唇笑,“我就知道大哥哥是很关心我们的。”   舒瑾顺势把舒静怡留在扶风院。   而卫灵儿已出门去了。   没有一个舒静怡同她一起冒险,她安心不少。   卫灵儿乘马车往北灵寺去,面上一切如常,身边带着海棠。   马车准备出城时,不知为何今日城门口附近有些堵塞,他们被迫停下等。   海棠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一看情况。   瞧见一群穿着明镜门官服的人,她转过头来,压低声音说:“小姐,似乎是明镜门在办案……”   卫灵儿听言,也朝马车外面望去。   如海棠说的那样有不少身穿明镜门官服的人在城门口。   那些人好似押着什么要犯。   卫灵儿目光一时间在那个被押的人身上停留。   被麻袋罩住脸,看不清样貌,只瞧得出来身形单薄,单论身形,倒不知为何这么多人负责押送。   大约是什么重要人物。   未在人群里发现任何熟悉的身影,卫灵儿看得半晌便让海棠放下马车帘子。   待明镜门的人押着那个要犯离开之后,不一会儿,城门口恢复通行。   卫灵儿顺利出城,去往北灵寺。   循着之前几次的经验,在去北灵寺的路上果然风平浪静。   既来了,卫灵儿便也依然为舒瑾祈福,顺便去给自己爹娘上一炷香。   在北灵寺待得约莫一个时辰,他们准备回去。   马车在返程途中,亦如同舒瑾预料的那般,又一次被一群假扮成山匪模样的人拦下了。   卫灵儿发现自己丝毫不觉得紧张。   乃至瞧见这些人又是扮成山匪,有一点儿……目瞪口呆……   他们丝毫不认为有问题吗?   居然把之前失败一次的戏码再上演一遍。   舒瑾算得极准,所有为此所做的准备便都不至于白费。   明言带着人轻轻松松把这些人一网打尽,才一刻钟,他已在马车外知会卫灵儿无事了。   “好,辛苦。”   卫灵儿轻声对明言说,“我们回府罢。”   ……   薛念兰正在看账本的时候,明言押着吕世飞到正院来。   跟在后面的,除去卫灵儿、舒静怡之外,还有坐在木轮椅上的舒瑾。   从丫鬟口中听说这些,薛念兰连忙放下账本步出里间,她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吕世飞身上。吕世飞被用绳子捆了起来,还被捂住嘴,眼底一片惊恐慌张,见到她,目光一直躲闪,显然是心虚。   “这是怎么了?”   薛念兰问过一句,望向舒瑾,“大公子怎么也过来了?”   舒静怡快步走到薛念兰身边挽住她手臂,瞪一眼吕世飞,愤愤道:“娘,有人想害表姐!”   薛念兰蹙眉,舒静怡又说,“还好有大哥哥在,不然表姐就回不来了。”   薛念兰眉头皱得更深。   “到底怎么回事?灵儿,你遇到什么事了?”   舒瑾看一眼明言。   明言对薛念兰行过礼后道:“夫人,今日表小姐出门去北灵寺为世子爷祈福,有人妄图在半途谋害表小姐。”   从舒瑾让明言押着吕世飞过来正院,事情便已压不住。   不过牵扯到吕家,薛念兰欲叫人将府中内外的门关上、不许任何人外出,又得知舒瑾已有吩咐。   “若非证据确凿也不会闹到母亲的面前来。”   舒瑾说,“便是父亲晓得这些,也断断没有纵容偏袒的道理。”   薛念兰表情凝重颔首。   她抿着唇:“我这便派人去将老爷请回府。”   约莫过得半个时辰,舒衡回到郑国公府,直接被请去正厅。   迈步踏入正厅,他扫向跪在地上的吕姨娘以及正厅里的薛念兰、舒瑾、舒静怡、卫灵儿等人,皱一皱眉。   “什么事?”   舒衡大步走到上首处坐下来,又看一眼舒瑾,“你身体不好,为何不在扶风院休养?”   “劳父亲挂心。”   舒瑾说,“已经好多了。”   吕姨娘一瞧见舒衡,仿佛见到救星,一双眼睛牢牢盯住他,被堵住的嘴巴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又不停挣扎摇头。视线从舒瑾身上移开的舒衡看向她,复去看薛念兰:“怎么回事?”   薛念兰向来是温顺恭谨的性子。   在舒衡面前,大多时候都事事顺从,而今日她态度冷冷的。   “老爷想要知道怎么回事,亲自审一审这些人便是。”   薛念兰吩咐守在一旁的婆子将堵住吕姨娘和吕世飞嘴巴的布团取走。   一能说话,吕姨娘只一面哭一面对舒衡说:“老爷,我是冤枉的,我当真没有想过害表小姐。”   她心里也是恨的。   自己这一次当真未指使吕世飞去设计卫灵儿!   可是,吕世飞被大公子的人逮住了,他竟背着自己做这些,将她连累至此。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东西!   吕姨娘心里早已把吕世飞骂得千百遍,可是有什么用?她能不能度过这一关尚不可知。   唯一能指望的……   是自己给老爷生下一双儿女,许能博两分同情,饶过她这一次。   “老爷,你要信我。”吕姨娘想起身走到舒衡的面前去,却被婆子摁回地上跪着,她唯有哭着道,“我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也当真未指使谁去干这种事呀……”   吕世飞同样清楚这次是他擅作主张。   可堂姐如果不管他,不帮他求情,他岂不是要倒大霉?   “姐,救我。”   吕世飞却只顾着纠缠吕姨娘,“我可是你弟弟,你怎么能不救我?”   两个人一个冲舒衡哭哭啼啼,一个冲另一个喋喋不休。   光他们便闹得正厅乱哄哄。   舒衡听得半天,没听出半点有用的东西,终于伸手一拍茶几:“闭嘴!”   茶几上的茶盏被震得抖一抖,吕姨娘和吕世飞也齐齐噤声。   舒衡脸色铁青去看卫灵儿。   吕姨娘话里提到她,可见事情与她有关系,舒衡问:“灵儿,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我替表妹说吧。”   舒瑾出声道,“她一个女儿家,有些事,终究不好开口。”   “不知父亲可记得府里有过个叫吴妈妈的婆子?”   “她有个侄儿,叫吴大……”   吕姨娘自舒瑾口中听见吴妈妈、吴大这些人,心里便一个咯噔。   不,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听着舒瑾说起那一次在北灵寺,卫灵儿如何得救的,吕姨娘脸色变一变。   但过去那么久,不可能有证据……   “世子爷怎可空口白牙的污蔑人?”   吕姨娘强自镇定,“焉知不是表小姐自己招惹上吴大……”   她话未说完,被舒瑾冷冷盯一眼,莫名心惊,话硬生生断在那里。   舒瑾淡淡反问:“证据?” 不待吕姨娘开口,他冷声吩咐,“把吴妈妈带上来。”   “是。”   外面明行应一声,不消片刻,吴妈妈被押到正厅。   吕姨娘看着被明行押进来的吴妈妈,顷刻间惨白一张脸,身体发软,跌坐在地。这一刻心知真正完了,不管说什么都已无用,吴妈妈……他为了那个卫灵儿……派人去将吴妈妈找回来……   事情明明白白在眼前。   吕姨娘几次设计陷害卫灵儿,不是想污她清白便是要取她性命,恶毒之极。   舒家自然容不下这样恶毒之人。   舒衡眉眼沉沉,看着痴傻瘫坐在地上的吕姨娘,缓缓吩咐管家准备马车。   他让管家亲自把吕姨娘送去庄子上。   要吕姨娘从此钗荆裙布,过清苦日子,且命管家安排人看守,不得令吕姨娘离开庄子半步。   “霖哥儿和欣姐儿……”   他略一沉吟说,“往后便交由王姨娘抚养。”   直到此时,吕姨娘仿佛神魂归体,她朝舒衡跪行几步,痛哭流涕:“老爷,不行,霖哥儿和欣姐儿不能没有我这个姨娘。老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往后绝不再做这样的事,老爷……”   舒衡站起身,未多言,让人将吕姨娘押下去。   吕世飞舒家不能私下随意处置,舒衡又命人把他连同那些假扮山匪的人一并送去官府。   吴妈妈、吕姨娘身边的丫鬟彩月以及其他牵扯其中的丫鬟仆从各有处罚。   乱糟糟的事情处理完,舒衡离开正厅,便被老夫人派人请去了。   舒衡到得福寿院。   他压下心思与老夫人行一礼:“母亲找我?”   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看得舒衡一会儿,才问:“国公爷现下在想什么?是悔自己没有早些看清楚吕姨娘,还是别的什么?”舒衡不语,老夫人又笑,“我早同你说过,不纳姨娘便不会有这些事,吕姨娘胆大包天,不是你平日里惯出来的?你该庆幸没出大事,否则,这个家往后不知要被搅合成什么样。”   舒衡被说得有几分的难堪。   他面色微僵却不得不道:“母亲教训得是。”   老夫人看他一眼,又说:“霖哥儿和欣姐儿同吕姨娘关系亲厚,见不到人,难免哭闹,你近来多关心关心他们。”   “是。”舒衡应下老夫人的话。   老夫人交待过几句别的,才让舒衡走了。   只想着这些,她终究叹一口气。 第42章 客至 细白的指尖似从他颊边划过,将碰……   舒衡离开, 吕姨娘、吕世飞等人被带下去之后,正厅陷入一种安静。原本为揭穿吕姨娘真面目而高兴的舒静怡,在看清楚薛念兰的脸色后便把话咽了回去。   她看一看薛念兰, 再看一看舒瑾和卫灵儿,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板着脸。   大哥哥也罢, 怎么连娘亲和表姐都好像不大高兴?   舒静怡有点儿不明白。   用心险恶之人遭到惩罚报应,这不是好事吗?   “怡姐儿, 你先回去吧。”   薛念兰忽而开口, 又对卫灵儿说, “灵儿, 你随我来一趟。”   舒静怡微怔。   尚未应声,先听见舒瑾道:“是我让灵儿暂且不要把这些事同母亲说的。”   卫灵儿同样一愣,朝舒瑾看过去。   舒瑾复道:“母亲不要责怪灵儿瞒着您这些事。”   走出去两步的薛念兰将他的话听在耳中, 眸光有一瞬晦涩难明。   她微偏了下头, 声音却一如既往温和:“大公子,我省得,也没有责怪灵儿的意思。”   “姨母,我陪您回正院。”   卫灵儿两步上前扶着薛念兰,回过头来对舒瑾摇一摇头,随薛念兰离开了。   为今日揪出吕姨娘之事,她和舒瑾确有一些安排。   但她没有对舒瑾提过要在姨母面前帮她求情, 舒瑾却主动帮她说话。   卫灵儿意外。   说到底,舒瑾帮她那么多的忙。   即使如他所言, 这些是舒家的事情, 他应该管,然而帮她求情总归不属于“舒家的事情”。   他一次次真心实意为她考虑……   她也并不是铁石心肠,很难不心生感动。   卫灵儿便更觉得自己照顾受伤的舒瑾是对的。   毕竟她能为他做的事, 当真很少。   从正厅出来,安静走得一段路,卫灵儿轻声说:“姨母,瞒着您这些事,是灵儿的不对。只是此前没有证据,我也不知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便没有和姨母提起。”   “但终究是我不对。”   “姨母要骂要罚,灵儿绝无半句怨言。”   薛念兰闻言,轻叹一气:“灵儿,姨母当真没有想怪你。”   她是……在担心啊。   大公子如今对灵儿的照顾、袒护,已非用一句“表哥表妹”能说得清楚。   不提他们之间这一层表哥表妹关系毫无血缘之亲可言。   此前,她尚能持着观望的心思,想着再看一看,想着或非如此。   但今日之事,已然令她无法那样想。   直到带卫灵儿回去正院,入得里间,屏退丫鬟婆子,薛念兰才转过身看着卫灵儿。她眉眼不掩忧虑之色,忧心忡忡问:“灵儿,姨母今日再同你确认一遍,你当真对大公子没有那一些心思?”   卫灵儿怔一怔,终于明白过来薛念兰的担忧。   是在担心她喜欢上舒瑾,又碍于身份不够,做不了舒瑾的夫人要吃苦吗?   “姨母,我只将他当表哥看的。”卫灵儿握住薛念兰的手,仍如之前那样说,“灵儿自知身份低微,不会傻乎乎去肖想高攀不起的人,平白让自己心伤煎熬。”   “上一次拒绝范公子也与大表哥无关。”   “我晓得姨母关心我、担忧我,怕我走错路、过得辛苦,但我不会去犯那种糊涂的。”   她对薛念兰解释:“这些日子我在扶风院照顾大表哥,也是因为大表哥帮过我许多,我想要报答他,绝无旁的心思。待大表哥身体好转一些,可以自己喝药用饭,我便也不用在扶风院久留。”   “姨母,实在是大表哥这般身份,我不知如何报答,才只能如此。”   “我送得起的谢礼只怕大表哥根本看不上。”   薛念兰听卫灵儿话中没有勉强之意,知她心思,忧愁不减反增。   沉吟之中,薛念兰终究问:“倘若大公子有呢?”   卫灵儿问:“姨母是指什么?”   薛念兰便把话说得更直白:“倘若大公子对你有那些心思呢,灵儿……”   “不会的。”卫灵儿想也不想便否认薛念兰的话,“大表哥同我说过,是因为枣儿长得有两分像大姐姐,他才对我和枣儿多两分照拂。而且,这一次的事牵扯到舒家,大表哥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和大表哥多一些接触之后,我觉得大表哥性子是外冷内热。”   “就像平日虽然不显,但大表哥很关心怡姐儿。”   卫灵儿对薛念兰微微一笑:“姨母,邺京城中出身高贵、生得漂亮的小娘子那么多,大表哥既都无意,如何会将那颗心落在我身上?即便真如姨母所说,想来也是因为大表哥未接触过我这样从江南来的小娘子,一时觉得新奇。”   “何况,大表哥论品性实乃君子中的君子。”   她晃一晃薛念兰的手,“大表哥不会欺负我的,姨母不用太担忧。”   薛念兰纵然认为卫灵儿把事情只往好处想,不太可取,只放在舒瑾身上,她又挑不出大错。   诚如灵儿所说,大公子品性是好的。   “灵儿,倘若……我只说倘若……”   薛念兰反握住卫灵儿的手,“大公子哪一日欺负你,你要告诉姨母,万万不可隐瞒。”   卫灵儿微笑:“好,我答应姨母,遇事绝不会再如之前那样瞒着。”   “只望姨母勿要为此忧心,否则便是灵儿的罪过了。”   薛念兰又叹一气。   她抬手轻抚卫灵儿的发鬓:“幸得你无恙,灵儿,是姨母没有保护好你。”   “姨母别这样说……”卫灵儿道,“是有的人心思丑陋,且今日若非有姨母在,凭我也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只……不知会否影响姨母和姨父之间的感情?”   薛念兰当下想起舒衡。   顿一顿,她说:“灵儿也不必担心这些,不碍事的。”   她和这位丈夫之间,从来都是她顺从他。   往日许多事,她选择忍耐,可事关一个小娘子的清白性命,她若继续忍让,才是糊涂到底。   国公爷愿意怎么想便怎么想罢。见卫灵儿依然皱着眉,薛念兰抿唇一笑:“好啦,灵儿别挂心,我同你姨父好歹十几年的感情在,这点儿风浪不算什么。”   “嗯。”   卫灵儿点头,也微微一笑。   ……   离开正院,卫灵儿正想着是不是再去一趟扶风院。   转过一道葫芦门,却见长廊下,舒瑾坐在木轮椅里,似乎特地等在那儿。   脚步声令他视线从庭院中的草木上移开,落在不远处的卫灵儿身上。   卫灵儿慢慢走上前:“大表哥怎么没回扶风院?”   夏橘夏栀、明言明行皆不见踪影。   卫灵儿顺手推着舒瑾往前走:“我正想着要不要去扶风院找大表哥,没想到便瞧见大表哥了。”   舒瑾却问:“母亲同你都说了些什么?”   “姨母只是关心我。”卫灵儿微笑道,“没有责怪我,大表哥别担心。”   至于具体谈的什么,她自然不可能告诉舒瑾。   而她知道,舒瑾不会追问。   舒瑾的确未再问。   卫灵儿顺势转移话题笑道:“大表哥今日又帮我一回,这恩情果真是越欠越多,可气的是我连个谢礼都想不出来。之前射猎,猎回来的野狐,我拿皮子给枣儿做了双鹿皮手套,本也想给大表哥做,又觉得大表哥用不上。给老夫人和姨母做了护膝,想一想,大表哥一样用不上。”   “做来压箱底便感觉不如不做。”   “不过我又学会几道菜肴,晚些做给大表哥尝一尝。”   卫灵儿一路上絮絮和舒瑾说着话,推他回去。   入得扶风院,她敛话,穿过庭院快到廊下时,才压低声音:“大表哥,我记得你之前不是猜测有不止一个人在背后生事吗?可今日只查出吕姨娘,未查出旁的人……是不是要留下隐患?”   “不妨事。”舒瑾道。   卫灵儿欲再开口,复听他说,“即使有那么个人在,也不是针对你的。”   “对方次次狡猾躲在吕姨娘后面出手,亦可见其行事之谨慎。”   “如此,大约暂且会蛰伏起来。”   吕姨娘已经出事。   失去挡箭牌,又不想暴露自己,最好的法子是什么都不做。   卫灵儿略一琢磨舒瑾的话,微笑道:“大表哥看得透彻,是我多虑了。”   “总之,我相信大表哥。”   她推着舒瑾到廊下,送他回房间。   舒瑾忽而又问:“母亲既未责怪于你,为何你在正院留得那样久?”   卫灵儿:“……”   “大表哥。”她扶着舒瑾站起身,又扶他在床沿坐下。   卫灵儿俯身去看舒瑾,一双眸子几乎与他平视,眸中含笑,颊边的小梨涡乖巧可爱,说出的话却透出狡黠:“傅太医说过,思虑太多会影响身体的恢复。”   “大表哥,我觉得你现下便属于思虑太多。”   舒瑾看着她哄“卫枣儿”那样伸出手,摸一摸他的发鬓,“不想了,先好好休息,好吗?”   发丝传来异样的感觉。   那异样之感却偏偏转瞬即逝,是她已收回手。   刹那间,细白的指尖似从他颊边划过,将碰未碰。   那双明亮的眸子却仍看着他,仿佛在耐心等待着他的一个答复。   “……”   “哦。”   舒瑾垂眸,复抬了眼。   得到回答的卫灵儿不再看着他,含笑直起身子:“那我去喊夏橘夏栀来服侍你梳洗。”   她转身往外走。   坐在床沿的舒瑾望向卫灵儿的背影,眸中戾色闪过,又很快弯了下嘴角。   罢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她诱骗,被她敷衍。   ……   夜里,邺京下起一场秋雨。   薛念兰站在窗边,听着雨水拍打庭院里草木发出的声响,兀自想事。   微凉的夜风从洞开的窗户吹进屋里,直吹得雨丝扑面。   徐嬷嬷自外面走进来,见薛念兰站在窗边,上前劝道:“夫人,夜里凉,风吹多了仔细生病。”   “老爷来了。”   徐嬷嬷低声又说得一句,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薛念兰转过身去。   是舒衡进来里间。   薛念兰不紧不慢走上前去:“老爷。”   舒衡颔首,看一眼薛念兰,径自走向罗汉床去坐。   薛念兰跟在他的身后。   放在往日,舒衡过来正院,薛念兰必是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迎上去。   但今天她实无那样的心情。   国公爷来是为着什么,她能猜到几分。   但在这些事情上,她是必不可能、也绝无可能退让的。   徐嬷嬷趁机将窗户关好便领着里间伺候的丫鬟一起退出去外面。   舒衡和薛念兰分坐在罗汉床上,却彼此无话。   里间的气氛逐渐变得沉郁。   周遭陷入寂静之中,唯有外面渐大的雨声越来越清晰可闻。   薛念兰沉默替舒衡倒一杯茶,搁下茶壶之后,又沉默过一会儿,出声说:“我晓得老爷一直想替大公子寻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故而从不曾生过其他的心思。灵儿同大公子亦是清清白白,请老爷放心,万不会影响大公子说亲。”   “我也一直在为灵儿留心好人家。”   “虽说卫家门第比不上舒家,但要帮灵儿寻个清白人家、让她当个正经夫人,也是没问题的。”   “我是灵儿的姨母,必不会糟践自己的外甥女。”   “同样不会教她去做些攀龙附凤之事,叫人从此看轻了。”   一句又一句话闯入耳中,舒衡双眉紧皱。   他手覆在茶盏上,手指微动,顿一顿才端起那盏茶,喝得一口。   舒衡缓缓道:“我来,不是想同你说这些。”   薛念兰没有看舒衡,她眉心微蹙,抿了下唇说:“灵儿当初替大公子挡鞭,确有不妥,但老爷也该晓得,灵儿当时的一番话不错。”   “大公子幼时,纪夫人早早去了。他早慧,晓得我非他亲生母亲,才一直同我关系有些疏离,但大公子却极喜欢老爷,背下一篇书,便要去找老爷,要背给老爷听,想博老爷夸奖。可是后来……”   “灵儿失了父母,知晓死别之苦。”   “老爷那样对大公子动家法,大公子要如何同老爷亲近?”   一旦心生怨恨,这父子亲情何在?   无外乎是这血缘斩不断,可旁的,却也再没有了。   薛念兰到底没有把话说尽。   她只道:“若老爷认为灵儿胆大逾矩,冲撞老爷,想来有我纵容之果,老爷连我一起罚便是。”   舒衡感觉得出今日的薛念兰和往日的不一样。   放在往日,这些话她是不会说的。   他想起老夫人白日里对他的告诫,在薛念兰话音落下时,忽地站起身。   薛念兰愣了一下,慢慢抬起头去看舒衡。   舒衡抬脚要往外走,身子已背过去。   薛念兰也起身,她看着舒衡高大的背影,看他鬓边乌发里藏着一根白发,眸光不由得闪烁了下。   “念兰,这些年,辛苦你。”   舒衡留下这么一句话,不待薛念兰反应过来,大步离开。   薛念兰呆立在原地半晌才回神。   她手掌轻抚胸口,徐徐吐出一口气,方才她还以为舒衡要发怒。   不过,她不需要这一句所谓的辛苦。   但老爷既这么说便是不会迁怒责怪灵儿的意思。   薛念兰真正松一口气。   她在罗汉床边坐下,安静坐得片刻,执起茶壶,为自己也倒一杯茶。   ……   舒霖和舒静欣平常与吕姨娘关系十分亲近,吕姨娘忽然不知去向,遍寻不见,又说往后他们由王姨娘照顾,一对年纪不大的兄妹难免要哭闹不休。   薛念兰对两个孩子并无太大的偏见。   也知他们失去姨娘,一时难以接受,有心哄一哄,但舒霖并不买账,每每见到她,总是哭闹得更厉害,她便不揽事,都交给王姨娘。   如是过得一阵子。   不知他们慢慢接受事实,或被王姨娘哄好了,总之都不再哭闹,每天乖乖去学堂上课。   而吕姨娘以及一干人被处罚过后,府里确不再有往前那些流言。   卫灵儿依旧去扶风院照顾舒瑾。   天气好的时候,她会推着坐在木质轮椅上的舒瑾去府中花园转一转。有时他在房中休息,她无其他的事,便会和夏橘、夏栀凑在一起做女红。夏橘和夏栀会许多新鲜绣样,她跟着她们学,学会了以后,正好给自己和卫昭绣东西。   蜀王世子刘密登门的这一日,卫灵儿也恰好在同夏橘、夏栀做女红。   明行过来偏厅报上蜀王世子的名号之后,夏橘和夏栀淡定放下手里的绣绷。   她们一个去沏茶,一个去禀报舒瑾。   卫灵儿知道那蜀王世子在外面,没有从偏厅出去,想一想,干脆继续做着自己的绣活。   招待蜀王世子或在正厅,或在书房。   偏厅是不会被打扰的,她待在这里没关系,更不会入了谁的眼。   舒瑾原本在午憩。   从夏栀口中得知蜀王世子登门拜访,他坐起身,本要吩咐将刘密请去正厅,想起卫灵儿,又问:“灵儿还在扶风院?”   “是。”   夏栀回答说,“表小姐方才在偏厅同奴婢和夏橘一起做女红。”   舒瑾便道:“先请蜀王世子去我书房。”   “你再同灵儿说一声,让她待在偏厅暂且不要出来。”   “是。”夏栀当下领命而去。   舒瑾起身梳洗,整理好仪容,去书房见刘密。   作为蜀王世子的刘密比舒瑾要小上两岁。   事实上,两个人没有太多的交情,因而今日刘密登门,对舒瑾而言,也不是一桩意料之中的事。   不过舒瑾知道为何刘密会在邺京。   秋狩刺杀一事发生之后,皇帝陛下对诸藩王下令,命他们携世子进京贺岁。   所以蜀王世子出现在邺京谈不上不奇怪。   舒瑾迈步入得书房,见一年轻男子站在他书房里挂着的那副渺渺的画前,认真欣赏着。   脚步声令他循声转过脸看向舒瑾。   作为蜀王世子的刘密,身形虽不似舒瑾高大,但他额头宽阔,双眉浓密,一双眼睛藏着精明。即便才十八岁,身上却看不出几分的稚气。   “舒瑾兄,好久不见。”刘密主动与舒瑾打招呼,笑道,“你书房里这幅橘猫图画得甚是传神,栩栩如生,一看便知是你手笔。那副字也十分有趣,却不是你的笔迹,不知是何人所留?”   “世子怎么得闲来府上赏画?”   舒瑾没有回答刘密的问题,只笑一笑,“某闲时随手所作,当不起世子这般的称赞。”   刘密大约也非当真多好奇这幅画,没有多问。   他同舒瑾坐下,待丫鬟奉过茶,他才道:“只不过路上听闻舒瑾兄受伤,是以前来探望。”   舒瑾抬眸,看一眼刘密。   他是话中有话,秋狩遇刺的消息被压了下去,按理他是不知的。   然刘密说前来探望,俨然已知晓那些事。   舒瑾淡淡道:“不知世子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又如此的笃定?”   “这些,舒瑾兄不必在意。”   刘密慢悠悠喝一口茶,似笑非笑道,“只是得知此事以后,我既为舒瑾兄痛心,更为舒瑾兄感到不值。”   他看着舒瑾,眸中浮现讥讽之意。   “为自己的仇人豁出去性命,这样的事,难道不可笑吗?”   舒瑾定定看着刘密,不语。   刘密又一笑:“我虽未曾有幸得见,但知道舒瑾兄有一位姐姐,十五岁时已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邺京城的人几乎都听说过其才貌双全之名。”   “却也是在那样美好的年纪,忽然香消玉殒,化作一缕芳魂。”   “舒瑾兄,你如此聪明,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姐姐的死别有隐情?”   舒瑾也扯了下嘴角:“世子向来偏安一隅,如何又敢说我姐姐的死实则是别有隐情?”   “那已是七年前的事了。”   “虽不知世子从何处听来些莫名其妙的话,但舒家上下都晓得我姐姐乃急病去了,对于世子的无稽之谈,恕我不能接受。”舒瑾站起身道,“世子,我仍有要事,无法继续相陪,世子请便。”   这是送客的意思。   而刘密笑着亦站起身,对舒瑾说:“信与不信,是你的事,但舒瑾兄,我仍想要告诉你真相。”   “舒家长女十五岁时出落得极像先太子妃。”   “那一年,她入宫赴宴,被酒醉的当今圣上误认为是先太子妃,强行玷污,事后不久,她急病而去……”   “舒瑾兄,令姐当年,真的是急病去的吗?”   刘密将话说罢,轻笑中离开书房。   直到刘密的身影消失在书房外,复过得许久,舒瑾看似无波无澜的眸子陡然变得猩红。   他抬眼,目光触及那一幅画里的渺渺,他姐姐养的猫。   鸦雀无声的书房,舒瑾手撑在茶几稳住身形。   眼前浮现舒静娴的身影,他闭上眼,那一道身影又无声无息浮现在他脑海。   他的姐姐在对他笑,笑容一如既往温柔恬静。   然而他只是从未如这一刻一般,觉得自己也如此面目可憎。 第43章 锦囊 福寿深远,长长久久。……   蜀王世子刘密离开, 卫灵儿在偏厅听见动静。   她未立刻出去,直到确认对方不会回来,才放下手中的绣绷子, 走到廊下。   舒瑾仍呆在书房。   卫灵儿略在廊下站得片刻,折回过偏厅一趟才往书房走去。   渺渺比她更早过来的。   然而书房的门紧闭, 渺渺进不去,正在门边拿爪子去挠门。   卫灵儿微笑, 伸手敲门说:“大表哥, 渺渺在找你。”   却未得到书房里的人回应。   半晌没有听见舒瑾出声, 卫灵儿以为是没听见, 又敲门问:“大表哥,可以进去吗?”   依旧是沉默作答。   卫灵儿皱眉,心底才生出疑惑与担忧, 舒瑾的声音响起来。   “进来吧。”   他的声音、语气听不出来异样。   卫灵儿心神稍缓, 见渺渺爪子仍然扒着门,推开门的动作便迟缓了一些。   房门一动,渺渺收回爪子。   待门被推开一条窄缝,它立刻蹿进书房里去。   卫灵儿也不再顾忌,直接推门而入。   书房的外间没有舒瑾的身影,她转入里间,正见渺渺跳上书案。   舒瑾表情平静坐在书案后。   卫灵儿缓步朝他走过去, 一面靠近一面暗中打量,未从他眼角眉梢发现任何遇到烦心事的端倪。   方才没应她, 当真是没听见吗……   虽然前一刻心下有疑虑, 但见到舒瑾,见他平静如常,卫灵儿打消念头。   何况那蜀王世子今日为何而来, 她也不知情。   未必是来给舒瑾添不痛快。   “大表哥,给。”   卫灵儿微微一笑,冲舒瑾伸出手,掌心一朵盛放的深红木芙蓉。   “这些日子大表哥为养伤,一直没出过门。”她把那朵折回偏厅摘下的木芙蓉花插在空空的笔筒做点缀,“过两日是重阳节,届时我们一块去登高可好?”   摆弄好那朵木芙蓉,卫灵儿才转过脸看舒瑾。   对于她的提议,他似乎没有太大兴趣,只说:“我不去了,你带枣儿和怡姐儿他们去吧。”   “大表哥不去我也不去。”   卫灵儿飞快回答,又道,“总之绝不能留大表哥自己在府里。”   舒瑾抬眸,看一眼卫灵儿,再看一眼那朵深红的木芙蓉花。   “灵儿几时学会了耍赖?”   “才不是耍赖。”   卫灵儿看着舒瑾,弯一弯眼睛,无辜问,“大表哥,我想带你一块去登高,有错吗?”   自然没有错。   舒瑾却无法看卫灵儿的眼睛,他垂眸,淡淡道:“那就去吧。”   卫灵儿一时间又笑了。   “好,怡表妹和柔表妹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   舒瑾说想留在书房看会儿书,卫灵儿便先出去了。   她离开,整个书房恢复成一片死寂。   舒瑾本在卫灵儿面前微微扬起的嘴角也在瞬间垮下来。   仍在书案上玩闹的渺渺凑过去嗅一嗅那朵木芙蓉,转头冲他“喵”一声。   舒瑾一动不动坐着。   渺渺又冲他“喵”一声,转而走到他面前,低下头,凑上去嗅一嗅他搭在书案上的手。   手指传来湿漉漉的感觉。   舒瑾终于去看渺渺,伸手将它抱到自己膝上。   刘密的话,他信也不信。   他知道自己姐姐在那一日、在宫里定遭遇过什么,也知一直查不出真相,极可能是被压下去了。   有权利做到这般程度的人非常少。   而刘密敢来找他,敢同他这么说,手中多少掌握着证据。   但他不会全盘相信外人之言,他要自己想办法查。   无论有多难,他都要查个水落石出,让他的姐姐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渺渺。”   他手掌抚过渺渺背上柔软的毛,低声说,“再给我一点时间。”   ……   九月初九。   卫灵儿带卫昭过来扶风院用早膳,用罢早膳,她推着坐在木轮椅上的舒瑾,和卫昭一起去正院。   舒凯、舒静怡和舒静柔都在这里。   薛念兰已知晓他们准备出门去南椒山登高,命人备下马车,安排好护卫。   “下午早一些回来。”   薛念兰叮嘱道,又交待过几句别的话,便让他们早去早回。   其实舒瑾已不是必须要做木轮椅。   他伤口在身上,腿脚完好,如今伤口已经慢慢结痂,走几步路问题不大。   但卫灵儿却担心他会累着。   在扶风院走动尚可,离开扶风院乃至出门,坚持不让他太疲累。   也不止卫灵儿如此。   舒静怡、舒静柔皆是这个态度,连同舒凯都是这样的。   后来分乘马车,舒凯坚持扶着舒瑾上去。   舒静怡、舒静柔和卫灵儿、卫昭便在马车附近,一直看着他上得马车,才走向另外那一辆马车。   他们今天要去的是南椒山。   和北灵山不同,南椒山有漫山茱萸,又曾经修建一座登高楼,是重阳登高的上佳去处。应和今日重阳节气氛,薛念兰命人准备菊花酒、菊花茶、重阳糕以及别的一些糕点,让他们出门的时候带着。   马车逐渐靠近南椒山时,路边已看得见结着红色小果子的茱萸。   最终舒家的马车停在南椒山的山脚,他们今日来得比较早,前来登高的人目下不算多。   舒瑾从马车上下来后不再坐木轮椅。   “大哥,我推你。”舒凯道,“若有人问起,只说不小心伤了腿便是。”   舒瑾没有应,只说:“我无碍。”   卫灵儿牵着卫昭,和舒静怡、舒静柔走过来,听见舒凯和舒瑾的对话,微笑道:“凯表哥,让大表哥走一走、活动活动筋骨也好。我之前问过傅太医,傅太医说不碍事的,所以凯表哥不用担心。”   南椒山并不算高,起码,远远不如北灵山高。   若非如此,卫灵儿也不可能特地带舒瑾出门来登高了。   舒凯听言不再坚持:“原是如此。”   “但大哥途中若有身体不适,千万别勉强自己。”   “大哥哥知道。”   舒静怡笑,“二哥快别唠叨了,我们出发吧,磨蹭下去,人该多起来了。”   舒凯无奈看一眼偏心的亲妹妹。   但他们一行人也很快出发,沿着南椒山的山路一路往上走。   在山脚下的时候,便能瞧见山上一抹抹红色。   沿山路而上,山路两侧更随处可见一丛丛的茱萸,细枝上挂着红色的果子,沉甸甸的。   重阳佳节有插茱萸的习俗。   因而,在他们往山上去的同时,舒静怡拉着舒静柔留心山路两旁的茱萸,摩拳擦掌,势必要挑几串最漂亮的出来。   当然不仅仅为自己,也为晚些回府,带回去给他们的祖母和父亲、母亲。   卫灵儿同样在留心路边的茱萸。   不过相比舒静怡,她显得要更随意一些,像是只图个应景。   半途,瞧见一丛格外茂盛的茱萸,卫灵儿便停下来,带卫昭走过去。   “我帮你挑一枝,你帮我挑一枝可好?”   卫灵儿和卫昭商量道。   卫昭点头,卫灵儿又微笑说:“嗯,那我们一起挑。”   “若是挑好了,待会让海棠拿剪子帮你剪下来,好不好?”   卫昭再一次点头:“好。”   之后,他一双眸子盯着茱萸,偶尔探手拨弄两下枝叶,以便看得更清楚。   “这一枝不错。”   在卫昭选中两枝茱萸,要做个决断时,身后传来舒瑾的声音。   他回头,仰头去看一看舒瑾,微笑说:“我也觉得!”   便没有犹豫,让海棠帮他剪下来。   卫昭攥着那枝茱萸去找卫灵儿。   舒瑾跟在他身后,也走到卫灵儿的面前,而这个时候,卫灵儿同样挑好了。   剪下来的茱萸枝被她用剪子修剪过后塞进锦囊里。   她蹲下身,将锦囊系在卫昭的腰间。   卫昭说:“谢谢姐姐。”   “不用谢。”卫灵儿含笑起身,转而又修剪起卫昭挑好的那枝茱萸,同样塞进锦囊里。   这一次是卫昭帮她将锦囊系在腰间。   舒瑾目光在他们身上游弋片刻,看一看不远处的舒静怡和舒静柔,她们都是把茱萸插在发间的。   大多小娘子皆是如此。   舒瑾收回视线,重新去看卫灵儿,而她已经在修剪新的茱萸枝。   一把剪子随她的动作不停开合。   那枝茱萸很快被修剪好,和之前的茱萸枝一样,被塞进了一个新的锦囊。   “送给大表哥。”   锦囊被卫灵儿递到舒瑾面前,他垂眼看见锦囊上绣着字。   一面是“福寿深远,长长久久”。   另外那一面是“如意安康,顺心顺意”。   绣着菊花纹的紫色锦囊安静躺在舒瑾的手心,被他来回翻看过两遍。   他今天穿一袭紫檀色衣袍,这个颜色正合适。   锦囊是要提前准备的。   舒瑾又看一看卫灵儿腰间那个玄色锦囊,同她身上的紫衣不甚相衬。   而“卫枣儿”腰间的锦囊是蓝色的。   “卫枣儿”穿的蓝色衣裙。   除去颜色外,三个锦囊的花样、上面绣的字似乎是一样的。   舒瑾便明白过来。   这三个锦囊大概都是为他而准备。   不知他今日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又不想左右他,所以干脆做几手准备?   舒瑾抬眸去看卫灵儿。   她眉眼弯弯,正帮丫鬟海棠将一枝茱萸插在发间。   紫色锦囊终于被舒瑾佩戴在腰间。   之后,他目光在附近扫过几遍,不一会儿,去折一枝茱萸回来。   舒瑾走到卫灵儿面前。   卫灵儿视线才落在他的脸上,便听见他说:“别动。”   舒瑾抬起手臂,衣袖随之落下来,遮挡住一侧的光线。   微怔中,卫灵儿觉察到发鬓传来的细微触感。   舒瑾很快收回手。   眼前恢复原本的明亮,卫灵儿一面去看他一面伸手轻轻碰一碰发间的茱萸。   “也祝表妹如意安康,长长久久。”   舒瑾对卫灵儿道。   卫灵儿闻言,嘴角微翘中收回手,弯着眼睛:“多谢大表哥。”   舒瑾望着她的笑靥说:“不用谢。”   舒静怡在不远处瞧见这一幕,咬唇一笑,扯一扯舒静柔的衣袖。   舒静柔瞧过去,又扭头看舒静怡:“二姐姐,怎么啦?”   “大哥哥和表姐关系是不是很好?”舒静怡仍笑,“你见过大哥哥和旁的小娘子这么亲近吗?连和大哥哥自幼相识的嘉敏姐姐都和大哥哥没有这么亲近过呢。”   舒静柔想一想说:“表姐多有不易之处,大哥哥难免照顾几分罢。”   听言,舒静怡看一眼舒静柔,笑叹:“傻妹妹。”   舒静柔目露疑惑。   但舒静怡并未同她多解释,而是拉着她去别处继续采茱萸。   他们一行人走走停停。   到得山顶的登高楼时已接近中午,前来南椒山登高的人已经很多了。   登高楼足有五层,层层廊腰回环。   每一层都可供人休息,来得早占得高处的位置,便可将南椒山与周围山峦的风景尽收眼底。   他们本来得早,舒家的仆从先一步到得山顶的登高楼,提前占据最高一层的好位置,也将薛念兰命他们带来的茶水糕点送上来。而舒瑾、卫灵儿和舒静怡他们抵达登高楼后,只管去顶层休息。   “静怡?”   沿着木质楼梯从登高楼的第四层往第五层去时,舒静怡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身形微僵,转过身来,微笑道:“语姗。”   舒静柔和卫灵儿都停下了脚步,与舒静怡一样转过身。   他们都看见冯语姗,也看到冯语姗身后的冯语妍。这些日子,因为有意疏远冯语妍,而冯语姗作为冯家小娘子,被波及,舒静怡和舒静柔都没怎么和她来往了。   对于冯语姗,舒静怡心里有几分的歉疚。   她虽然很想提醒冯语姗,但冯语姗和冯语妍才是亲姐妹,她作为一个外人,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今日偶遇,回头望见冯语姗眼中的笑意,舒静怡心中歉疚更甚。   压下心底的情绪,她维持笑容说:“好巧呀,在这里遇到,原来你们也来了南椒山登高。”   冯语姗点头道:“嗯,今日毕竟是重阳节。”   站在冯语姗身后的冯语妍和往日那样,温柔笑着也同她们寒暄。   如是说得一会儿话,先把卫昭送上去五楼的舒瑾折回来,对舒静怡道:“方才不是闹着说渴了饿了吗?”   “茶水和糕点都备下了,快来用。”   两句话把舒静怡解救出来。   冯语姗微微一笑:“静怡快去吧,怪我不好,非拉着你说话。”   舒静怡唯有道:“不碍事,那我先上去了,回头见。”   她转身和舒静柔、卫灵儿上到登高楼的第五层,悄悄回头看一眼,冯语姗仍站在那里望着她笑。   ……   “静怡今天好像有些怪。”   舒静怡她们都上去后,冯语妍和冯语姗也回去了,她低声对冯语姗说道。   冯语姗皱眉,不解问:“哪里怪?”   冯语妍本以为她是在舒静怡面前强作镇定,未想冯语姗是当真不觉得,心下嗤笑一声,面上轻声说:“姐姐不觉得,静怡好像有些疏远我们吗?”但和舒静怡关系更好的从来都是冯语姗,所谓的“我们”更多的无疑是指冯语姗。   “有吗?”   冯语姗瞥一眼冯语妍,“定是静怡爬山累了,你能不能不要胡思乱想?”   冯语妍倒乐见冯语姗少一个朋友。   既然冯语姗不觉得,她便笑:“姐姐说得极是,是我想岔了。”   冯语姗哼笑道:“你总是这样。”   说着她径自往前走,心里想的也是别的事情。   而舒静柔上去登高楼的第五层以后,见没有其他人在,忍不住和卫灵儿小声道:“表姐,我看见语姗对我笑,心里真不是滋味,她其实对我挺好的,可是……”   卫灵儿理解舒静怡心下那一份难受。   她替舒静怡倒一杯菊花茶,抬手摸一摸舒静怡的发鬓:“没事的。”   卫灵儿凑到舒静怡耳边小声道:“她们如今尚未出阁,平日里难免黏在一处。往后她们各自婚嫁,来往少了,你和语姗自也能多一些来往。日子还长,不要太难过,以后也不是见不到了呀。”   舒静怡本来是挺难过的。   可听卫灵儿这么一说,深觉有道理,那种难过的情绪不觉散去大半。   “表姐说得对。”   舒静怡捧着那杯菊花茶,不由笑逐颜开,“日子还长呢。”   “对。”卫灵儿颔首,替舒静怡又夹一块菊花糕,微笑说,“所以没事的,先吃糕点吧。”   舒静怡笑起来:“好。”   心情好转的舒静怡吃过几块糕点,喝过菊花茶,便盯上舒凯手边的菊花酒。   “哥哥,我也想尝一口。”   舒瑾身上有伤,不宜饮酒,这一壶菊花酒几乎可谓归舒凯所有。   难得妹妹有需要“求”他的时候,舒凯一笑,故意逗她:“怡姐儿想喝?”   舒静怡鼓一鼓脸颊:“让我尝一尝嘛!”   她拉上舒静柔,“我没尝过,柔姐儿也是。”转而再问卫灵儿,“表姐尝过菊花酒吗?要不要一起尝一尝?”   卫灵儿摇一摇头。   舒静怡立时对舒凯说:“哥哥你看看,我们都没尝过呢!”   舒凯笑道:“你们往前没碰过,如若一杯就倒,回去怎么向娘亲交待?”   舒静怡不满噘嘴:“那也不会责怪你。”   “大哥哥,你说呢?”   她果断又寻求舒瑾的帮忙,“我们尝一下,没事的,对不对?”   舒瑾看一眼舒静怡,几息时间,去看卫灵儿。   卫灵儿觉察到舒瑾的目光,抬了眼,莞尔一笑说:“大表哥,让凯表哥允我们尝一尝吧,只喝一点儿。”   “对啊对啊。”   舒静怡连忙附和,“只喝一点儿。”   “那就喝吧。”   舒瑾沉默中道,复对舒凯说,“若她们不小心吃醉了,母亲问起来,说是我允许的。”   舒凯失笑:“大哥太宠着她们了。”   他没法子,看着舒静怡理直气壮递过来酒杯,唯有执壶为她斟酒。   “说好的一点儿,只有一杯,不能再多了。”   舒凯口中说着,舒静怡敷衍应:“嗯嗯嗯!知道啦!”   带着菊花清香、清凉甘甜的菊花酒入喉,舒静怡顿时神清气爽。   她意外喜欢这个味道。   舒静柔却险些呛到,喝下一杯,不想要再碰。   至于卫灵儿,她不喜欢也不觉得讨厌,但觉得酒不是多好的东西,亦不打算喝第二杯。   唯有舒静怡蠢蠢欲动。   按捺片刻,她开始央着磨着舒凯让她再喝一点儿。   一群人笑笑闹闹的时候,冯语姗独自过来了。   舒静怡回头看见她,因被开解,且冯语妍不在她的身边,脸上的笑比之前自然许多:“语姗,你来啦,过来坐。”   “不坐了。”   冯语姗摇摇头,对舒静怡说,“静怡,我能不能找你说点儿事情。”   舒静怡微怔,想一想,环视一圈道:“我们去外面回廊上说,可以吗?”   她想着自己的两位哥哥都在这里,出不了什么事,才答应。   冯语姗点头:“好,我们去回廊。”   舒静怡这才起身和冯语姗走到外面的回廊去。   里边众人能看得见她们两个人的情况,而为避免有人不下心从高处掉下去,当初修建这一座登高楼时,外面的回廊做过一些特殊的设计,便也不用太担心。   舒静怡放心同冯语姗说话,见一到回廊,冯语姗脸上便再无笑意,禁不住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冯语姗低下头,闭一闭眼睛道:“静怡你听说了吗?”   “陛下来年打算借大选充盈后宫。”   “我……”   冯语姗咬着唇,渐渐语带哽咽,艰难道:“我爹说让我去参加大选,要我入宫为妃。”   “我不想去,可是我爹说,我没有得选,为了冯家,必须去。”   舒静怡尚未听说这件事,心中惊骇。   见冯语姗哭得伤心,舒静怡连忙抱一抱她,努力安慰她:“别怕别怕,时间尚早,也许还会有转机呢?”   冯语姗埋首在舒静怡的肩膀,止不住哭意:“可是我爹和我娘说,重阳节一过,他们便会请个从前在宫里当差的姑姑来府里教我规矩。他们说我若能得圣宠,诞下皇子,便是冯家满门的荣耀……”   当今圣上膝下无子,此事众所周知。   不仅没有皇子,连个公主都没有,目下宫中的妃嫔大多无孕,有孕的妃嫔也保不住胎,哪怕太医日日请脉、宫人们日夜小心伺候,大多在头三个月滑胎。皇后虽曾将腹中胎儿养到五个月大,但一样没能留住,乃至伤了身体,再无法有孕。   子嗣问题可谓皇帝陛下的一块心病。   是以这一次各地藩王携世子入京,也有人揣测是陛下打算从中选一个,将来继承皇位。   来年的大选,被选中的小娘子,第一要紧当然也是怀上陛下的子嗣。   舒静怡不知如何安慰冯语姗才好,唯有轻拍她的后背。   她方才明明想着,日子还长,往后有得是机会和冯语姗多走动来往。   一旦入宫……想要见面便难了……   想到这些,再听冯语姗哭得可怜,舒静怡止不住眼泪。   两个人小娘子便哭作一团。   卫灵儿在里边瞧见她们怡抱在一起哭,目光难免停留。   直到发髻被人轻轻揪了一下,她转过脸。   舒瑾平静收回手。   他问:“菊花酒好喝吗?” 第44章 可爱 “可真会招人喜欢。”   那一杯菊花酒入口多时, 此刻被问起味道,卫灵儿望向舒瑾,停顿了下, 才弯着眼睛说:“有一种清甜的滋味,伴着菊花的香气, 酒是好酒,只是不宜贪杯。”   舒凯听见卫灵儿的话, 笑问:“灵儿表妹可要再尝一尝?”   他又道, “其实我也晓得一两杯酒不至于酩酊大醉, 方才是故意逗怡姐儿玩才没轻易答应她。”   “柔姐儿还要不要?”   舒凯要为舒静柔再添一杯酒, 舒静柔连忙摇头:“二哥哥,我不要了。”   卫灵儿没有拂舒凯的意,便又斟满一杯。   她捧着酒杯, 慢慢喝酒的时候, 耳边听见舒瑾说:“待天再冷一些,邺京下起雪,梅花酿也可以喝了。到时候让你尝一尝那个,比菊花酒味道更好一些。”   卫灵儿抬眸一面看着舒瑾一面将那杯酒喝罢。   搁下酒杯,她微笑点头:“好呀。”   被菊花酒湿润的唇有一层润泽的水光,也显出一种诱人的嫣红。   舒瑾眸光在卫灵儿唇上凝望一瞬,移开视线:“嗯。”   舒凯没有觉察舒瑾这一刻的细微举动, 注意力全在自己大哥要给卫灵儿品尝梅花酿上。   他笑道:“大哥,不能偏心, 我也想尝尝。”   舒凯心知梅花酿是自己大哥的珍藏。   故而抓住机会, 开口讨要,错过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舒瑾淡淡瞥舒凯一眼。   “届时我让人给你送一坛过去。”   舒凯当下喜上眉梢:“好,多谢大哥。”   闲谈之间, 心觉舒静怡去得有些久,他朝回廊看过去一眼,才发现舒静怡和冯语姗抱作一团正哭得厉害。   舒凯不由得敛笑,眉眼微沉。   他想起身过去问一问情况,想一想又忍下了,只如之前卫灵儿那样,一直盯着她们看。   舒静怡和冯语姗哭得片刻才互相安慰着止住眼泪。   倾诉过、发泄过,哪怕事情没有改变,冯语姗心里也稍微好受一些。   舒静怡拉着她坐下一起喝茶吃点心。   冯语姗用帕子擦干眼角的泪,勉强笑一笑:“不了,我先回去了,静怡,谢谢你听我说这些。”   舒静怡心里更加难过,抓着冯语姗的手:“别和我说谢,听着不好受。”   冯语姗又笑一笑,轻拍她手背,叫舒静怡松开手便回去了。   舒静怡送走冯语姗回到众人身边。   她一坐下,立刻发觉舒凯、舒静柔和卫灵儿视线落在她身上,连她的大哥哥也望过来。   “没什么事……”   舒静怡低头摸一摸鼻尖,“不用担心我的。”   舒凯看着舒静怡泛红的一双眼问:“怎么哭得那么厉害?”   那是冯语姗的私事,不便说给其他人听,舒静怡道:“她有伤心事,我听得也难过,便没有能止住泪。”   舒凯听明白了,没有继续追问。   其他人在这个话题上,也一样就此打住。   虽然得知来年皇帝陛下有意大选的消息,但舒静怡没有冯语姗那样的担忧。因她知晓舒衡不会如冯语姗父母那样对她或舒静柔提出要求,也晓得有祖母在,祖母会护着她们,不会让任何意外发生。   舒静怡的难过停留在冯语姗的身不由己。   也停留在旧友面对如此局面,倘若当真入宫,不知又是个什么光景。   但到底难过。   只是又不想影响其他人游玩的兴致,她脸上依然挂着笑。   他们在登高楼休息半个多时辰。   记得薛念兰叮嘱过的、让他们早些回府的话,休息好后,他们便准备下山。   然而卫灵儿才牵着卫昭从登高楼出来,不知何处忽然蹿出来个人,那人将手中一个花环递到她面前。花环用粉白的花朵与花枝编成,上面缀了些红茱萸。花环近乎递到她眼前,挡住她视线,头顶随之传来那人的声音,蕴着笑:“卫小娘子,好巧,竟在这里偶遇。”   卫灵儿后退一步。   她抬眼,看向横在她面前的林盛。   “林二公子。”   卫灵儿才同林盛打了个招呼,那花环又被往她面前递一递,林盛说:“既遇见,这花环便送给卫小娘子了。”   他看着她,目光真挚。   卫灵儿无法理解他眼底流露的情绪,更知道这东西不能收。   他们拢共也未见过几次……   上一次见面更已然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   舒瑾走在卫灵儿和卫昭后面。   此时他们被林盛拦下,被迫停下脚步,他也站定在卫灵儿身后。   舒瑾看一看林盛手中的那个花环。   这所谓的偶遇,未免拙劣,而不是有心献花,又哪里会去费劲采这么多的野花做什么花环?   “卫小娘子,我来帮你戴上。”   林盛往前迈一迈步子,便要将那花环往卫灵儿的头顶送去。   卫灵儿不知舒瑾此刻正站在她的身后,下意识退两步避开,后背忽而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她一惊,转过身,只见舒瑾抬手挡住林盛的动作。   “林二公子。”   舒瑾眸光锐利盯着林盛,语气冷淡却不容质疑,“我表妹不想要。”   林盛被他盯得一愣,继而涨红了脸。   卫灵儿看着表情严肃的舒瑾,听见他的话,慢慢弯起嘴角。   见他垂眼望过来,卫灵儿微微一笑,才转过身去。   “林二公子,这个花环很漂亮,但我觉得它若是五娘子戴着会更漂亮的。”   林盛讪讪收回手。   卫灵儿说:“我们仍有事,不便久留,林二公子,告辞。”   她牵着卫昭绕开林盛,往前走去。   待卫灵儿和卫昭走过去几步,负手立在林盛面前的舒瑾淡淡说:“林二公子来年既要科考,心思何不放在那上面?可没有多少时间了。”   林盛愈发窘迫:“只、只是趁重阳出来放松一下……”   舒瑾不是真的在乎林盛的情况,因而他无别的话,抬脚大步离开,追上卫灵儿和卫昭。   走出去一段路后,卫灵儿才回头看舒瑾。   “大表哥,方才有没有撞疼你?”   她是惦记舒瑾身上有伤,怕那一下撞到他的伤口,才会这么问。   舒瑾本想说不碍事,出口的话却变成一句:“不怎么疼。”   不怎么疼,说明是疼了的。   卫灵儿眸中染上着急与关切之色:“会不会……”想问会不会伤口裂了,顾忌在外面把话忍下。   舒瑾看她一瞬变得为他着急、为他担心,嘴角几不可见扬一扬。   “无妨,回去吧。”   他抬脚走到卫灵儿前面去。   卫灵儿咬唇,看一看舒瑾的背影,跟上他的步伐。   在外面没办法查看伤口,也只能先回府。   正想着,紧跟在卫灵儿身侧的卫昭忽然开口:“大表哥师傅,好厉害。”   卫灵儿低头看他。   卫昭继续说:“姐姐,大表哥师傅刚才好厉害。”   卫灵儿这才明白卫昭是在说舒瑾为她挡下林盛的事情。   她微微一笑,又看一眼舒瑾背影,颔首说:“对,大表哥好厉害。”   两个人的对话轻易飘进舒瑾耳中。   此刻走在前面的他,既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颇有两分高冷的姿态。   他压一压嘴角,也压下嘴边浅浅的笑意。   然登高时目之所及的风景,此时再看,却仿佛被镀上一层温柔的暖光,令人……心情舒畅。   回府之后,卫灵儿记挂自己不小心把舒瑾撞疼的事,吩咐过海棠送卫昭回雪梅院,便亲自送舒瑾回扶风院。入得扶风院,她当即问:“大表哥伤口还疼吗?让人去请傅太医过来看一看?”   舒瑾没有立刻回答,卫灵儿又说:“对不起,我当时不知你在我身后。”   “但也谢谢大表哥帮我解围。”   舒瑾走到廊下道:“没关系,我也不疼了,回去休息吧。”   卫灵儿却坚持要请傅太医过来帮他查看一下伤口。   舒瑾明白,若非从傅太医口中得知他无碍,她是不会信的。   而这一番折腾便是他撒谎的代价。   舒瑾最终接受这代价。   得知他伤口的疼,夏橘夏栀都紧张起来,连忙去请傅太医,直到傅太医确认没有大碍,她们连同卫灵儿才放下心。   夏橘和夏栀今天没有跟着舒瑾出门。   卫灵儿帮她们在南椒山挑选了茱萸枝剪下带回来。   得知舒瑾无碍后,临到准备回雪梅院,她把茱萸枝交给夏橘和夏栀。   夏橘和夏栀都有些受宠若惊,随之与卫灵儿道谢,又互相帮对方将茱萸枝插在发鬓间。   “多谢表小姐。”   夏栀笑着,忍不住又和卫灵儿道一声谢。   卫灵儿也含笑点点头,知会过舒瑾,才离开了扶风院。   她走后,舒瑾靠坐在床头休息,手中是卫灵儿送他的那个装着茱萸的锦囊。   指腹摩挲过锦囊上绣的字,他嘴角微翘。   但想起林盛,他眸子冷下来几分,这个人……对灵儿几次三番纠缠不休。   舒瑾复垂眼去看那锦囊,轻笑一声。   “可真会招人喜欢。”   ……   舒静怡和舒静柔为老夫人、舒衡、薛念兰以及舒霖、舒静欣都剪了茱萸回来赠与他们,图个节日喜庆。而重阳节一过,天气日渐转凉,秋日的萧瑟在一日一日里,渐渐化为初冬的冷。   舒瑾的身体同样一日比一日好转。   伤口愈合之后,几无大碍,再养得一阵子便一切如常。   直到伤愈,舒瑾方才在冷风呼啸的一天出门去与蜀王世子刘密暗中相见。   马车停在一处巷子口。   舒瑾从马车上下来之后又穿过两条街巷,才走到一处看起来稀松平常、普普通通的宅子外。   明行上前依着刘密所给的暗号敲门。   片刻,有人来开门,将舒瑾恭敬地请进去,而明言明行被留在外面。   舒瑾独自随那来开门的人进入这座宅院。   庭院里几盆晚菊依然盛开。   舒瑾目不斜视跟着那人走进正厅,刘密已经等在这里。   去郑国公府见舒瑾、与舒瑾说得那番话,刘密知道无论舒瑾当时怎么说,之后都必定会联系他。因为舒瑾和舒静娴姐弟之间关系极好,因为以舒瑾的性子,不会愿意让自己的姐姐背负这样的事情。   舒瑾会想弄清楚真相,一定会。   那么,舒瑾只能来找他也不得不来找他。   “舒瑾兄,我已恭候你多时。”刘密对舒瑾笑道,本坐着的他站起身,“为显诚意,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见到这个人,你也会知我没有撒谎。”   刘密走在前面,带舒瑾离开正厅,去到另外一个房间。   推开门,房间里有一个双鬓斑白的太监,那老太监双脚被沉重的镣铐栓住。   一见到舒瑾,老太监双目惊惶。   他“扑通”跪在地上,便磕着头道:“不是我做的,不是我真的,当真不是我……饶命啊,饶命啊……”   舒瑾目光从老太监身上移开,去看刘密。   刘密嫌弃看一眼那老太监冷笑说:“你有大用处,哪能随便要你性命?”   “说吧。”   “把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仔细说给舒家大公子听一听。”   老太监停下磕头的动作。   他仰头一张干瘦的脸,颤颤巍巍开口:“那一日的宫宴上……”   舒瑾听着老太监谈起那一日的事。   听他说永兴帝早早退席却未回起居的养心殿,而是去了一处偏僻的宫殿,甚至没有让宫人随行。   “奴才不在那地方当差,却有一个徒弟是在那里当差的。”老太监说,“陛下去那地方后,没多久,有人悄悄送了个人进去,被蒙住脸,看不清样子,但途中掉了支发钗,被奴才的徒弟捡去,后来他把那支发钗孝敬给了奴才。”   刘密让人把老太监说的那支发钗拿给舒瑾看。   发钗放在锦盒里,大概放得太久,已不见多少光泽,赤金的发钗,上面镶嵌红宝石与珍珠。   舒瑾脸色发白,伸手将那发钗拿在手中。   他认得,自己姐姐确实是有这个样式的发钗,而且……   舒瑾凝眸寻到发钗镶嵌的那颗红宝石上一道裂缝。   是他姐姐要出门赴宴那一日,不小心摔出来的,发钗可能有相同相似,这裂缝却不会。   刘密看着舒瑾白了脸又沉下眉眼。   待那老太监将话说罢,他把舒瑾带出去说:“我查到的便是如此。”   “舒瑾兄,知晓那天夜里发生过什么事的宫人几无活口,这个老太监也是我误打误撞遇到的。你且想一想,若与那一位无关,何人手中,能有如此权利?”   停顿过几息时间,刘密压低声音又道:“且据我所知,先太子妃仍活着。”   “甚至可能在我来邺京之前已被秘密送进宫中。”   舒瑾抬眼,看着刘密问:“世子告诉我这些事,是想要我做什么?”   刘密反问:“难道舒瑾兄不想为自己姐姐报仇雪恨?”   ……   舒瑾带着那支发钗离开那一处宅院,回郑国公府。   他思索刘密的话。   倘若先太子妃已经被秘密送进宫中……多半是明镜门经手此事。   但蜀王和蜀王世子既然能将手伸进宫里,极有可能,是他们在宫里有内应。   哪怕见到这支属于他姐姐的发钗,他依然不完全相信刘密与那个老太监口中的话。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真实,何况,蜀王想利用他和舒家,便总要有让他甘愿和他们站在一个阵营,甘愿冒险的理由。没有什么理由比血亲之仇更有力,毕竟,那一位可是九五之尊。   舒瑾回到府中,从马车上下来,有雪粒子落在他脸上。   他微微仰头去看一眼。   明言在他身后说:“下雪了。”   舒瑾不语,抬脚回扶风院,未想一场雪越下越大,待回到扶风院,已然飘起鹅毛雪花。   他去书房一趟,待得近半个时辰才出来。   行至廊下,偏头见雪中有人撑伞而来,身上裹着一件妃色斗篷。   茫茫的天地之间,她是最夺目的那一抹颜色。   舒瑾站在廊下看卫灵儿慢慢走近。   “大表哥。”   卫灵儿走到廊下,收起伞,对着舒瑾绽放出一个笑脸。   舒瑾抬脚往正厅走去。   他随口问:“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卫灵儿歪头,甜甜一笑:“若我说我是来讨酒喝呢?”她抿唇笑着,“重阳节在南椒山登高楼的那一日,大表哥不是说过的吗?天气再冷一点,下雪的时候,梅花酿便也可以喝了。”   她从廊下探出手去妄图接两片雪花。   见无果,卫灵儿收回手,却微笑说:“我记得呢,所以过来了啊。”   舒瑾心情本低落。   听她在这个时候提起梅花酿,即便晓得卫灵儿不是馋酒的人,他依旧道:“好,那就喝两杯。”   卫灵儿起初没有发现舒瑾的异样。   可面对她的玩笑话,他真的吩咐夏橘夏栀去取酒来时,她隐约觉察。   只是未说破。   卫灵儿微微一笑:“好,但只能喝两杯,晚些我得去接枣儿。”   “江南冬天几乎不落雪。”   “偶尔下点儿雪粒子,也不见白,枣儿瞧见这么大的雪,一定很喜欢。”   其实他们来邺京正是冬天。自江南出发一路北上,甚至被积雪困在路上过,但那时心情沉重,又不知来邺京之后的生活会怎么样,根本无心留意这些。即使留意到了,也难以生出玩乐的心思。   卫灵儿随舒瑾走进正厅去。   他们坐在窗下,窗户洞开以便赏雪,案几周围燃着几个炭盆,窗户打开也不会让人觉得冷。   卫灵儿与舒瑾在案几旁边相对而坐。   耐心等待夏橘夏栀送梅花酿来,她托腮欣赏窗外雪景,看雪花扑簌簌落下。   庭院里冬日仍然翠绿的松柏悄然被覆上些许的白。   渺渺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躺在卫灵儿裙摆边,一边烤火一边舔毛。   卫灵儿转过脸看猫,又对舒瑾笑:“要是这场雪下得大,庭院里有积雪,明日我便带枣儿在庭院里堆一只渺渺出来。不知渺渺瞧见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舒瑾望着她。   从她目不转睛看雪的时候,他便望着她。   此时卫灵儿也看向他。   他们视线撞在一处,舒瑾眸中掩下所有的情绪,因她的笑靥而微笑。   “狸奴弃我出门去。”   舒瑾不紧不慢开口说道,“渺渺会喜欢的。”   前一句,念的是卫灵儿在他书房那副画上留下的歪诗。   卫灵儿抿唇一笑,又佯怒鼓一鼓脸颊:“大表哥取笑我不会作诗。”   舒瑾笑。   而在这个时候,夏橘和夏栀送温好的梅花酿进来。   温热的梅花酿入喉,十分顺滑,也尝不到辛辣的滋味,甚至有淡淡的甜,伴着梅花的清香。   和菊花酒的滋味颇不一样。   卫灵儿搁下酒杯,眨一眨眼睛:“是甜的。”   舒瑾执壶替她又斟满一杯酒,慢慢说:“虽然是甜的,但一样会醉人。”   卫灵儿笑:“今日才知,大表哥喜欢这种滋味的酒。”   “我也不常饮酒。”舒瑾道。只是那个时候想到这种酒她可能会喜欢一些,才提起的。   卫灵儿微笑着饮下第二杯。   她十分克制地没有再去喝第三杯,后来一直看着舒瑾喝,却未曾想,这种酒尝着甜,后劲却大。   感觉到脸颊滚烫时,卫灵儿起初以为是炭盆烧得慌,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是酒劲上来了。她抬手拿手背贴一贴自己的脸颊,又双手捧住脸,舒瑾注意到她的动作,也注意到她指缝透出脸颊的红。   “怎么了?”   舒瑾微微往前探过身子,伸手试一试卫灵儿额头温度,“酒劲上来了?”   他的手指触碰到卫灵儿额头的皮肤。   那一处传来的温热触感,使得卫灵儿缓慢眨一下眼睛。   不过舒瑾很快收回手。   卫灵儿弯着眼睛说:“是酒劲上来了,但没料到梅花酿的后劲这么大,才喝得两杯便受不住。”   她一双手维持之前捧住脸的动作。   姣好的面容被挡去大半,愈显出眼睛的灵动,眉眼弯弯的模样荡人心魂。   舒瑾别开眼,自顾自倒酒:“灵儿不胜杯杓,往后没有可靠的人在旁边守着,还是不要随便饮酒为好。”   卫灵儿从双手捧住脸改为单手托腮。   她笑着说:“所以今日是和大表哥一起才敢饮酒的。”   “可惜我酒量这样差,不能陪大表哥尽兴。”   舒瑾另外替卫灵儿倒一盏热茶:“喝点茶水,会舒服些。”   卫灵儿乖巧点头:“好。”   她捧起茶盏,偏头望向窗外,不知何时,雪停了。   卫灵儿惋惜轻叹一声,又兀自一笑:“看来明天尚无机会堆渺渺。”   喝下几口热茶,见快到卫昭放堂的时辰,卫灵儿搁下茶盏。   她一双眼睛看着舒瑾,忽然神神秘秘:“大表哥,你伸只手出来可好?”   舒瑾抬眸,依言照做。   摊开的掌心递到卫灵儿面前,耐心等待。   而卫灵儿也伸出手。   她手攥成拳,小小的拳头虚虚放在他掌心,缓缓松开便有什么落入他掌中。   “送给大表哥。”   随着卫灵儿蕴着笑的话落入耳中,舒瑾看清楚掌心的东西。   一只小小的、黏土所做的渺渺。   卫灵儿见舒瑾目光停留在掌心的小玩意上,笑问:“是不是特别可爱?”   “嗯,可爱。”舒瑾颔首应她。 第45章 雪雕 舒瑾轻笑一声:“骗猫是不对的。……   这是卫灵儿特地找师傅做的小玩意。   实际上有一整套, 不过别的那些目下尚未做好,须得再等上一阵子。   离开扶风院的时候,脸颊那一种滚烫的感觉没有完全褪去。不过去学堂接卫昭的路上, 被冷风吹得一阵,那股热意渐渐消下去。她和卫昭回雪梅院, 迈步入得院中,宋嬷嬷迎上来说舒静怡过来了。   “瞧着似乎心情不太好。”   宋嬷嬷低声对卫灵儿道, “一直坐着发呆呢, 茶也没喝一口。”   卫灵儿拧了下眉, 点一点头:“好, 我晓得了。”   想一想,她又吩咐宋嬷嬷,“之前做的桂花蜜还有, 嬷嬷去做份甜汤, 待会儿送来。”   宋嬷嬷应声去小厨房。   卫灵儿再让海棠送卫昭去书房完成今日夫子布置的课业,自己去见舒静怡。   一如宋嬷嬷所言,舒静怡坐在正厅里,一动不动发呆。   心事也全写在脸上了。   “怡表妹。”   卫灵儿喊过舒静怡一声才走进去。   舒静怡一愣之下循声抬头,看见卫灵儿,当即站起身来:“表姐。”   卫灵儿走上前,温声问:“有事找我?是不是等得许久?我方才去接枣儿放堂, 才回来。”   舒静怡摇头:“不久,我也只坐了一会儿。”   “去我屋里说话罢。”卫灵儿牵着舒静怡去她的房间。   虽然卫灵儿离开过一阵, 但房间里炭盆没有撤下, 回来依然是暖的。   她带舒静怡在罗汉床上坐下后,执起小炉子上的铜壶泡了热茶,递过去一盏给舒静怡。   舒静怡低下头, 双手虚虚捧着榻桌上的茶盏。   卫灵儿又替自己泡一盏茶,才不紧不慢在她对面入座。   即便晓得舒静怡心里揣着什么事,可舒静怡自己似乎没有考虑好怎么开口,卫灵儿也不多问,而是说起今天这一场雪。之前只扶风院与舒瑾喝酒时,外面雪停了,这会儿竟又重新下起来。   “若夜里一直这么断断续续下着,明天醒来,许便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卫灵儿含笑说道,端起茶盏慢慢喝一口热茶。   这时,舒静怡抬起头。   她双手终于从茶盏旁边移开,榻桌挡住她绞在一起的手指。   舒静怡看着卫灵儿,咬一咬唇说:“语姗来找我了。”卫灵儿认真听她说话,点了下头,她继续道,“重阳那一日,我们在登高楼遇见她,她后来独自过来寻我说话,其实是同我说……”   顿一顿,压低声音后,舒静怡才道:“她说家里想让她来年入宫为妃。”   “即便不想去,也没有法子。”   “那会儿她说过重阳过后,她须得待在家里学规矩。”   “但今天她来寻我,说她不用入宫了。”   舒静怡眼圈泛红:“表姐可知她为何不必入宫了?因她偷偷喝下无子汤,往后再不能生育……”她语声变得哽咽,“所以她便不必入宫了,明年入宫的人会是冯语妍。表姐,我也不知道,可我听她说起这些,心里真的很难受。”   她一双手捂住脸,止不住的泪浸湿手掌。   “我觉得好难过呀。”   卫灵儿听明白舒静怡的话。   如此看来,当时在登高楼舒静怡和冯语姗抱在一起哭便是为着这件事了。   而冯语姗因不想入宫,做到这种程度……   事情已经发生,谁也无力改变,更没有办法去替冯语姗做选择。   但舒静怡说难受和难过,她也是理解的。   这样身不由己、这样让人无能为力,总归叫人心里不好受。   感觉得到舒静怡更多的是想要发泄与倾诉,卫灵儿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让舒静怡靠着自己的肩膀。舒静怡便将脸埋在卫灵儿的肩膀上,从啜泣变成失声大哭。   让舒静怡发泄过一阵,卫灵儿才轻抚她的鬓发问:“语姗有没有说往后有什么打算?”   “没有……”舒静怡轻吸鼻子,抬起头。   “表姐,我还是很担心。”   舒静怡带着鼻音道,“即便不必入宫,可她也才和我一般年纪,往后……”   “她说这件事暂被压下去,外头的人都不晓得。”   “可是……”   瞒得住一时,能瞒得多久却不好说。   尤其还有一个冯语妍。   “倘若日后语姗遇到难处,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可以多帮一帮她。”卫灵儿语气温柔说,“虽然有些事情上帮不上忙,但总有别的帮得上忙的事。何况难道表妹会因她往后无法生育而嫌弃于她么?”   舒静怡急急回答:“自然不会。”   卫灵儿点头:“所以怡姐儿是心疼她、怜惜她,此事也不会影响到你们之间的情谊。”   舒静怡慢慢“嗯”一声。   卫灵儿拿帕子动作轻柔帮她擦去脸上泪痕,宋嬷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小姐,甜汤做好了。”   “送进来吧。”   卫灵儿扬声说道,宋嬷嬷应“是”,端着两碗甜汤进来。   “也给枣儿送一碗过去,正好暖一暖身子。”   宋嬷嬷领下卫灵儿的吩咐便退出去。   “怡姐儿,喝碗甜汤,加了桂花蜜的。”   卫灵儿把瓷勺塞到舒静怡手中,又捏一捏她的手说,“乖,别太担心,会好起来的。”   这话是宽慰。   舒静怡心里也明白,但她心下仍盼着一切能好起来,因而点了头:“好。”   伴着桂花香的暖甜滋味在唇齿漫开。   一碗甜汤逐渐见底的同时,舒静怡情绪随之缓下来几分。   “语姗不想入宫,可父母之命,难以违抗,我明白她那时的伤心。只是我没有想到,她会用这样激烈的法子……其实她和我说的时候,脸上有一种轻松,还带着笑,可她越这样,我越觉得难受。”   舒静怡缓缓对卫灵儿说道。   “但我若是她,大约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谢谢表姐安慰我。”   舒静怡勉强笑一笑,“表姐说得对,我是心疼她,但不会影响别的,往后她有难处,我也可以多帮她。”   在卫灵儿这里又坐得片刻,见外面天黑下来,舒静怡起身准备回去。   行至廊下,她记起一桩事。   “表姐,过几日是嘉敏姐姐的生辰,我们一块去徐府吧?”   舒静怡拉一拉卫灵儿的手,“礼物我备下了,表姐不用操心,好不好?”   卫灵儿眸光微闪,又笑:“既要去,如何能够叫你准备礼物?”   “这有什么不能的?”舒静怡说,“表姐别和我客气,柔姐儿那份也是我准备的呀,不碍事。”   卫灵儿温声说:“那便谢过怡姐儿了。”   “那也这么说定了。”舒静怡弯一弯嘴角道,“过些天我再来找表姐。”   卫灵儿送舒静怡到雪梅院外。   直到目送舒静怡离开,才折回房中,然而回到房间,她表情变得严肃,脸上再寻不到一丝笑意。   外面仍在下着雪。   卫灵儿沉默坐在罗汉床旁,看得许久窗外的雪,徐徐轻吁一气。   ……   雪断断续续下得一夜。   翌日醒来,果然天地白茫茫的一片。   雪梅院中的一株株绿萼梅花在寒风中悄然盛开,凌寒傲雪,清幽的香气随风送到廊下。   卫灵儿从房间出来,望一眼院中的梅花,往卫昭的房间去。   卫昭已醒来,自己穿好了衣裳。   “姐姐。”   一瞧见卫灵儿,趴在窗边的卫昭小跑到卫灵儿面前,“外面有好多雪。”   卫灵儿微笑问:“想去堆雪人吗?”   卫昭点头,卫灵儿也点头,脸上的笑意不减说,“那就去吧,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小铲子。”   被应允的卫昭一声欢呼,牵着卫灵儿往外面走去。   “姐姐,我要和你一起堆雪人。”   和卫昭走到廊下,卫灵儿方记起自己昨天和舒瑾说过的话。   她抿唇一笑,问卫昭:“要不要去大表哥那里?”   卫昭仰头看卫灵儿。   卫灵儿说:“去大表哥那儿,用积雪给大表哥堆一只渺渺出来,如何?”   “好!”   卫昭欢快应下卫灵儿的话。   于是两个人简单收拾一番,卫灵儿给卫昭穿上斗篷,戴好兜帽,带他往扶风院去。后来卫昭在院子里堆雪人,渺渺却没有肯从正厅里出来,始终舒舒服服窝在炭盆附近烤火,十足的惬意。   卫灵儿陪同卫昭堆渺渺的雪雕。   沉迷玩雪的卫昭一点儿都不怕冷,卫灵儿却很快鼻尖冻得泛红。   舒瑾坐在正厅里遥遥看得庭院里的人半晌,起身走到廊下。   “灵儿,过来。”   他的一句话准确无误传入卫灵儿和卫昭耳中。   卫灵儿和卫昭停下手中动作,齐齐朝舒瑾的方向望过去。   “姐姐快去吧。”   卫昭说,“大表哥师傅在喊你呢,我自己也可以的。”   卫灵儿想着舒瑾或许有事,温声对卫昭道:“那你先自己玩一会。”   卫昭颔首,她站起身,朝廊下的舒瑾走过去。   “怎么了,大表哥?”   卫灵儿走近以后,主动询问道。   舒瑾目光扫过她泛红的鼻尖和红红的一双手,没说话,转身回正厅。   卫灵儿随他进去却没有坐。   外面冷,她身上穿着一件斗篷,不大方便坐。   何况准备说完话便回去陪卫昭。   卫灵儿只把斗篷的兜帽摘下,露出一张甜美精致的脸。   舒瑾在圈椅里坐下来,看一眼卫灵儿,一面倒茶一面问:“怎么不坐?”   “我站一会儿。”   正厅里很暖,卫灵儿搓一搓冻僵的手又问,“大表哥喊我过来是有事吗?”   舒瑾只将一杯热茶递给她。   卫灵儿把发烫的茶杯捧在手里,逐渐恢复知觉的手指微微发麻。   “冷就别在外面干冻着。”   舒瑾说得一句,转而问道,“过几日要和怡姐儿去徐府?”   卫灵儿低下头去看舒瑾,好奇:“大表哥怎么知道?”顿一顿又问,“是怡姐儿说的吗?”   舒瑾道:“她一大早过来非要找我一块去。”   卫灵儿一笑问:“大表哥要去吗?”   舒瑾平静说:“不。”   卫灵儿笑:“怡表妹又要失望了。”   又?舒瑾瞥一眼卫灵儿,他语气变得淡漠两分:“小娘子们在一起生辰,我去像什么话?”   卫灵儿似微愣,眨一眨眼睛:“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舒瑾扯了下嘴角,“以为会有很多人吗?”   他抬手在卫灵儿脑袋上轻敲一记:“虽然她在明镜门做事,同僚多是男子,但生辰宴也不可能请一帮男人去。论起来,她往年生辰都过得低调,今年往府里送帖子,要宴请,反而稀奇一些。”   “只估摸人也不会多。”   看着卫灵儿慢吞吞分出一只手去捂脑袋,舒瑾无声微笑,“你们去便是。”   卫灵儿收回手,依旧捧着那杯茶。   “原来是这般。”   往庭院里望过去一眼后,她将舒瑾倒的那杯茶饮尽,搁下茶杯,微微一笑:“大表哥,我去看看枣儿。”   话音落下,人也走出正厅。   舒瑾看着卫灵儿步出廊下,又看一眼烤火的渺渺。   “渺渺。”他起身将绒毯上的大猫抱起来,“我带你看瞧瞧他们堆你的。”   舒瑾抱着渺渺过来时,卫昭用积雪堆的“渺渺”马上要收尾了。   他站在那尊雪雕前,仔细看得片刻。   怎么看怎么看不出来是一只猫。   反而像……   “枣儿堆的是什么?”   舒瑾明知故问。   卫昭仰起脸,认真回答:“是渺渺啊,大表哥师傅。”   舒瑾又端详两眼,越看越像小猪仔。   但他没有说。   只是手掌抚过怀中大猫的脑袋,手指轻轻点了下:“渺渺,快看,有猪。”   仿佛听懂舒瑾的话,渺渺甩一甩脑袋,从他怀里跳到地上。   渺渺转过卫灵儿裙摆边,又被卫灵儿抱起来。   “不要听他说哦。”   卫灵儿看一看舒瑾,低下头对怀里的大猫说,“渺渺是丰腴,是可爱。”   舒瑾轻笑一声:“骗猫是不对的。”   卫灵儿眸子又望向舒瑾,语气无辜,一点头学着他的话道:“没错,大表哥,骗猫是不对的。”   舒瑾又笑。   唯有卫昭认认真真把雪貂堆好,退开两步,转头摸一把渺渺。   “渺渺,快看,是我和姐姐堆的你,喜不喜欢?”   回应卫昭的自然只有一声:“喵~”   ……   复过得几日,便是徐嘉敏的生辰。   卫灵儿把丫鬟海棠留在府中照顾卫昭,独自随舒静怡乘马车去徐家。   舒静柔本要与她们同去的。   但她这两日生病,昨日才退的烧,须得安心养病,也不宜出门。   因而是卫灵儿与舒静怡两个人去赴徐嘉敏的生辰小宴。   她们在垂花门外见到了徐嘉敏。   大约因为今天是生辰,和往日见到的利落劲装的那个人不同,她今天穿的寻常小娘子会穿的衣裙,浅粉的褶裙,裙摆上绣着梅花和小鹿。也不是玉冠束发,特地梳了头,发间有漂亮精致的珠钗发簪,但眉眼间的英气是藏不住的。   她与寻常小娘子打扮不同时,叫人觉得特别。   当她做与寻常小娘子一样的打扮时,那一份特别愈发凸显。   “嘉敏姐姐好漂亮!”   落在舒静怡眼中,只剩下两个字:漂亮。   她眉眼弯弯朝徐嘉敏走过去,扭头示意丫鬟送上生辰礼物:“祝嘉敏姐姐生辰快乐。”又解释道,“静柔原本也是要来的,只她这几日生病,实在无法出门,她让我帮你告个罪,千万见谅。”   徐嘉敏问:“柔姐儿生病了?严重吗?”   舒静怡回答说:“是寻常风寒,吃得几天药已好转许多,嘉敏姐姐放心。”   徐嘉敏一颔首:“那就好。”   “身体要紧,哪里有怪罪的道理。”   她们说得几句话后,卫灵儿才上前与徐嘉敏见礼,祝她生辰快乐。   徐嘉敏目光在卫灵儿身上多停留几息时间,面上无太多情绪,让丫鬟领她们过去暖阁。   暖阁里只有三两个小娘子。   但其中一位便是卫灵儿和舒静怡都认识的——冯语姗。   舒静怡怜惜冯语姗的遭遇,见到她,已不打算躲避,不提根本不见冯语妍。   不过她依然不经意般问得一句:“语姗,只有你来了吗?”   冯语姗拉着舒静怡坐下说:“语妍如今忙着呢。”   “她不得闲的。”   确实忙。   忙着每日跟府里请来的那一位姑姑学规矩,为将来进宫做准备,哪怕半日都不得松懈。   得知冯语妍不在,舒静怡彻底安心。   她微笑说:“罢了,你们方才在玩什么呢?”   舒静怡和冯语姗闲聊起来。   卫灵儿与她们坐在一处,她观察冯语姗的脸色与神态,不似心有郁结,之前舒静怡同她说的那桩事,对冯语姗的影响大约没那么大。   能想得开却是好事了。   卫灵儿听得片刻舒静怡和冯语姗的话,移开视线。   环视一圈,见暖阁里有一张书架,又见有小娘子手里捧着书册子,卫灵儿起身朝着书架走过去。她从中取下一本游记,随意翻看过两页,恰写的江南事,心思不由得转到别处,也禁不住有些走神。   而另一边。   因为今天是自己妹妹的生辰,徐庭耀没出门。   他在书房,听底下的人禀报说舒瑾来了。   徐庭耀吩咐将舒瑾请进来。   待舒瑾走进他书房,徐庭耀又挑眉:“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总不能是我妹妹的生辰?”   舒瑾不语,径自寻了张椅子坐下。   徐庭耀起身离开书案,吩咐过仆从奉茶,沉吟中道:“我明白了。”   “是为你的那一位表妹?”   他觑向舒瑾,“你在不放心什么,她在徐家,也不至于出事。”   舒瑾慢悠悠开口:“我不担心她出事。”   “那你担心什么?”徐庭耀只晓得舒瑾会来定有因由。   舒瑾没回答徐庭耀的问题。   他说:“你妹妹生辰小宴散之前,借你书房待一待。”   舒瑾不说,徐庭耀便兀自琢磨。   很快徐庭耀想到自己有些奇怪行径的父亲身上,他斜一眼舒瑾,抿一抿唇,决定一起耗着。   ……   徐嘉敏生辰小宴所宴请的小娘子的确不多。   加上卫灵儿和舒静怡,也没有十个人,是以很快便到齐了。   人不算多,却一样很热闹。   尤其有舒静怡这样格外崇拜徐嘉敏的小娘子在,暖阁里更一阵阵的笑声。   卫灵儿在这种场合大多都话少,时常微笑着听别人说。   今日亦不例外。   待小宴即将要开的时候,众人从暖阁出来,卫灵儿跟在舒静怡身边,轻扯她衣袖,在舒静怡回过头来时低声说:“怡姐儿,我先去更衣,一会儿便回来。”   舒静怡不疑有他点点头:“好啊。”   怕卫灵儿待会不认得路,她特地让一个徐家的丫鬟陪着卫灵儿。   更衣之后,丫鬟领着卫灵儿往设宴的厅子去。   离开暖阁一段路后,似不经意抬手扶了下鬓发间的珠钗,卫灵儿停下脚步:“等一等……”   那丫鬟回过头,询问道:“卫小娘子,怎么了?”   卫灵儿说:“我的一支金钗不见了,兴许是方才不小心落在何处。”   “可宴席要开了……”   她似乎感到为难,回头去看,“掉在哪儿了呢?会不会是……”   丫鬟道:“卫小娘子可以将那支金钗的样式告诉奴婢,奴婢回去帮您找。”   卫灵儿便笑起来:“好,便麻烦你了。”   她把那支金钗的样式细细说给眼前的丫鬟听。   丫鬟记下,要先把卫灵儿带去设宴之处,卫灵儿说:“我自己过去也一样,免得你走回头路。”   丫鬟有一些迟疑。   卫灵儿道:“没关系的,不是说离暖阁挺近的吗?你告诉我怎么走,我寻过去便是。”   起初丫鬟有所犹豫,被卫灵儿劝着,终于是点头同意了。   丫鬟折回去帮卫灵儿找簪子,卫灵儿继续往前走。   只是走得一段路以后,卫灵儿停下脚步,转到一处假山背面,隐去身形。   她后背靠着假山,闭一闭眼,深吸一气。   确认视线所及没有丫鬟婆子经过,卫灵儿离开假山,却离隐约能听见热闹动静的方向越来越远。她依着提前收集到并刻在脑海里的徐府的布局,往徐阔书房的方向摸索过去,心里却一直打鼓。   她知道这有多冒险和不妥。   但已没有其他法子,于她而言,可以接近徐阔的机会实在太少。   甚至,连最笨的先试图接近徐庭耀再想办法接近徐阔的法子,她都用过了。   可是没什么效用。   然她需要私下见徐阔一面。   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前提之下,见这个人一面。   卫灵儿沉住气,觉察到远处有人说话的声音,连忙躲起来,隐去身形。   待那两个人走远以后,她继续摸索往前。   走得几步,忽而身后传来一道略显低沉的声音,卫灵儿惊吓之中双肩一颤。   她努力稳住情绪,转过身去:“徐大人……”   卫灵儿一颗心瞬间七上八下。   她不知道是否自己之前的举动被徐阔看在眼中,对方武艺高强,自己发现不了他也稀松平常。迷路的说辞,用来糊弄底下的人或许有用,想糊弄这一位掌管明镜门的徐大人便过于滑稽。她未解释。   徐阔看着卫灵儿。   他眸光沉沉,直白问:“你在找我?” 第46章 骗子 这分明又是在拿好听的话哄他。……   是在找他……   但他竟然晓得她想要找他, 而不是怀疑她有其他目的。   徐阔的话令卫灵儿一刹那脑海中有万千思绪涌动。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胆怯,强作镇定对徐阔点一点头:“徐大人,我想找你。”   徐阔默一默:“随我来。”   话说罢, 他转身大步朝着一条小路走去。   没有选择的余地。   卫灵儿看着徐阔的背影,暗暗深呼吸, 咬唇跟上。   徐阔从那条小路把卫灵儿带去他的书房。   往书房来的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过任何一个徐府的仆从。   卫灵儿跟在徐阔身后走进书房。   站在门边, 她又看一眼徐阔的背影, 将书房门关上了。   徐阔走到书案附近, 沉默负手背对着卫灵儿, 看不见他表情,亦不知他此刻在想什么。卫灵儿紧抿着唇走上前,在距离徐阔大概三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顿一顿, 忽听见徐阔问:“你找我有何事?”   卫灵儿目光没有从徐阔的背影挪开。   她心跳如鼓,开口语声却沉静:“徐大人去年可曾去过江南?”   徐阔闻言转过身。   他微眯了下眼睛,看着卫灵儿淡淡道:“去过。”   卫灵儿直视徐阔的双眸,又问:“徐大人是否认得一个叫作卫泓的人?”   徐阔依旧看着她道:“认得。”   卫灵儿压下心底翻涌而起的伤心与难过,语气克制问:“那徐大人可知他到底因何而死?”   过得许久,徐阔点头,他眉眼似随之浮现淡淡的颓然。   卫灵儿妄图再问, 徐阔先一步出声道:“灵儿,我明白你想查什么、想知道什么, 但我必须告诉你, 别再查了,也别再好奇,抛下这些事情, 去过平平静静的日子罢。你的爹爹娘亲,也从来都是希望你们能一直过平静的生活。”   “你一个女儿家,不要再掺和这些危险的事情。”   徐阔肃然正视着卫灵儿,眉头紧皱,“想一想你爹爹和娘亲对你的期盼。”   心里的猜测因这样的一番话而几乎得到证实。   她爹娘遇难的那一场意外,果然不仅仅是单纯的意外。   那时,在爹娘遇难之处寻到那枚玉佩,她便有了这样的猜测。   只是没有与任何人说。   她暗中打听那枚玉佩的料子与工艺。   得知这种质地的玉佩定出自富贵人家,而这样的工艺,很可能出自邺京的一位老师傅。   所以哪怕晓得是大海捞针,她依旧带着弟弟来邺京投奔姨母。   但正如徐大人所言,她不过是一个女儿家而已,想自保、想保护好弟弟都尚且艰难,能怎么办?   可女儿家也一样是有血性的。   她的爹娘死得不明不白,她明知这一点,怎么可能置之不理、不闻不问?   是,这件事一定很难。   她心里明明白白,然而再难,她也想试一试,想尽力为之,唯一的期盼是他日不会拖累任何人。   从前她曾经怀疑过父母之死与玉佩的主人有关系。   然而在见过徐阔第一面起,她便知不是。   所以,徐阔也是知道她的。   或诚如他所说,希望她放弃、希望她不要掺和,故而只当她陌生人。   但她却未如同他所期盼的那样不去深究。   在此之外,今日的这番探究,她更清楚认知到自己道行有多浅。   卫灵儿低头,盯住地面的一双眼睛变得空洞,垂在身侧的手也慢慢握成拳。良久,她松开手,没有去反驳徐阔的话,低声道:“无论如何,今日多谢徐大人。”   “灵儿。”   徐阔盯着卫灵儿的脸半晌,“你好好想一想,倘若你有事,你爹娘泉下有知,如何安宁?”   “他们不会希望你去做那些事。”   “这一点,你应当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才对。”   卫灵儿抬起头看着徐阔,仍然不应也不反驳徐阔的话,而是说:“徐大人的那一块玉佩,我会想办法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送回来的。”   那块玉佩她一直藏着,没有敢让任何人知道。   哪怕今天来徐家她也不曾带在身边。   但是眼前的人不否认去过江南、不否认对她父母之死有所了解。   他定然晓得她手中有那块玉佩。   徐阔双眉紧皱:“你这般性子,当真是像极了你爹。”   “玉佩暂不用还回来。”他对卫灵儿说,“你先留在身边吧。”   “近来正逢多事之秋,邺京城多有不太平。”   “你也要小心一些,不要胡来。”   是提醒也是劝告。   而更多的事,不会向她透露,哪怕是透露的这一星半点,其目的亦在于希望她能就此收手。   却不得不叫他失望了。   今日既然知道她爹娘的死另有隐情,她更不可能收手。   不过卫灵儿接受徐阔这份好意。   她颔首,定一定心神:“多谢徐大人。”   ……   从徐阔得到书房出来之后,离开那个地方,卫灵儿紧绷的心弦慢慢松下来,又陷入另外一种无力与挫败。   脑海中却仍想着那些事、那些话。   她低着头往回走。   不能暴露她和徐阔见过面,因而没有人帮她引路。   卫灵儿准备在遇到徐府下人的时候,借口迷路,让对方帮忙指路去徐嘉敏设宴的小厅。   然而转过一个弯,面前突然冒出一个人。   觉察到那一片阴影的一刻,她反应从未如此迟钝。   直到撞上去,鼻尖撞上对方坚硬的胸膛,才真正反应过来。   退开两步的同时下意识抬头去看,见眼前的人是舒瑾,卫灵儿不由一怔。   鼻子被撞疼了,她伸手揉一揉。   “怎么哭了?”   卫灵儿怔怔看舒瑾皱着眉,听见他的话,手从鼻子移到脸颊,摸一摸自己的脸,摸到一片湿意。   来不及开口,附近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同样来不及反应,舒瑾忽然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近前的一处假山里藏了起来。   卫灵儿有些犯懵。   不知道舒瑾为何要带她藏起来。   她背靠假山,借着昏暗的光线去看他,而他一双眼睛望向外面。   注意到她的视线方不紧不慢转过脸看她一眼。   舒瑾抬手帮卫灵儿擦眼泪。   指腹贴上她的脸颊,带走她脸上的湿意,也叫她心头一跳。   卫灵儿迅速从挫败的情绪里回过神,紧抿着唇别开脸:“大表哥,我自己来。”低声说得一句,她连忙掏出帕子去擦脸上泪痕。舒瑾收回手。脚步声和说话声远去,她擦干净脸上的泪,哑声问:“大表哥不是说今日不来的吗?”   舒瑾转过脸认认真真看着卫灵儿。   “有点事来找徐庭耀。”回答过她的问题,他又问,“怎么哭成这样?”   “脸也哭花了。”   像为自己之前突然的举动解释,舒瑾说,“你这个样子不好见人。”   卫灵儿去看手中那方帕子,看见上面沾染的脂粉。   她今日出门的确擦了脂粉。   猜自己模样难看,卫灵儿将手掌搭在眉眼处,略挡住自己一双眸子,也稍微挡住自己的脸。此刻的她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低哑说:“大表哥不要取笑我,是在徐府迷路了,一时太着急……”   自然是撒谎。   舒瑾深深看她一眼,没有戳穿她的谎话而是道:“莫名哭成这个样子,险些以为有人欺负你。”   卫灵儿摇头:“没有人欺负我的。”   舒瑾带卫灵儿从假山里出来,问她:“你要去哪儿?”   突然出现的舒瑾让卫灵儿情绪逐渐平静,从之前低落的情绪里摆脱出来。   她记起自己今天来徐府明面上是来参加徐嘉敏的生辰小宴,而此时宴席开了,自己一直不出现也不对,又想起舒瑾对徐府大约熟悉,卫灵儿告诉他说:“大表哥,我得去徐小姐设宴的厅子。”   舒瑾看她:“你这样过去不要紧?”   卫灵儿拿手碰一碰自己的眼睛,为没能控制好情绪而暗叹一气。   本便比别人去得迟,若花了脸、双眼红肿的出现,她这幅模样定要引人注意,乃至是引人担忧。   卫灵儿迟疑道:“要紧,可也不好不露面。”   “徐嘉敏的生辰宴,你不过一个客人罢了。派人去说一声,你迷路了,遇上我便是。”舒瑾说罢,又瞧得卫灵儿片刻,沉吟道,“若是惦记怡姐儿,想等她,可以先去我以前住过的院子待一待。”   三两句话的功夫,忽然变成要跟着他走,卫灵儿茫然看着舒瑾。   可到头来,依然跟在他身后,离开这里。   舒瑾小时候与徐庭耀、徐嘉敏一起跟随徐阔习武,不但出入徐府频繁,一天之中在徐府呆的时间常常比在舒家都多。他的师娘便干脆命人收拾出一个闲置的院子,专门供以舒瑾平日休息。   虽然如今舒瑾来徐家的次数少了,但那院子后来一直为他空着。   徐府下人大多对舒瑾同样十分熟悉。   舒瑾的吩咐,他们都是听从的。   便有人去向徐嘉敏和舒静怡递话,也有人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帕子。   但这儿毕竟是徐府。   带卫灵儿过去那一处院子后,舒瑾没有进屋,留在廊下,只让丫鬟将热水送进去供卫灵儿梳洗。   卫灵儿也没有让丫鬟服侍。   她自己拧了巾帕,温热的帕子覆在脸上,让人心绪又放松下来一些。   从房间出来走到廊下时,卫灵儿已梳洗妥当,并且整理好心情。   虽然双眼红肿未消,但眉眼恢复平日里的那一种温柔。   舒瑾面朝庭院,仿佛在欣赏庭院的景色。   卫灵儿慢慢走到他的身后,亦朝着庭院看过去,瞧见那一棵柿子树。   树上零星挂着几只红彤彤的柿子。   寒风吹过,柿子在枝头轻晃着,为这隆冬平添两分的萧索。   “大表哥小的时候有没有爬过这棵柿子树?”   卫灵儿的声音传来,舒瑾回头看她,见她薄施粉黛的一张脸梳洗过后恢复成素净模样。   颊边碎发被水打湿了。   一缕乌发贴在她侧脸雪肤上,衬得她的脸有一些发白。   “没有。”   舒瑾目光从卫灵儿身上移开继续望着庭院,“这棵树结的柿子味道不好。”   卫灵儿微微一笑,看着那棵柿子树说:“家中院子里种着一棵桃树,那棵桃树结的蜜桃又大又甜,小的时候,我馋树上的桃,不管不顾爬到树上去,一时脚滑从树上摔下来了,幸而未受伤。”   “爹娘知道此事之后,没有训我,只嫌那桃树,要将树砍了。”   她缓慢眨了下眼睛,扭过头对舒瑾笑问,“大表哥是不是很意外我小时候这样调皮?”   那是因为有爹娘的疼爱与包容。   爹娘不在,便不敢任性,便要谨言慎行,因为晓得旁人不会对她那么宽容。   卫灵儿很少提及她的爹娘。   舒瑾想起她刚才哭得泪汪汪的模样,想起她口中的“迷路”,以及她对于徐家的在意。   那个地方离他师傅的书房倒不算远。   是去见过他师傅,聊的是与她父母有关的事?   舒瑾心下很快有推断。   但他不提,而是顺着卫灵儿的话道:“灵儿调皮的样子倒是叫人好奇。”   卫灵儿笑一笑说:“大表哥调皮的样子才叫人想不出来。”她有意将话题岔开,上前两步,走到舒瑾身侧,歪头看一看他说,“在见到大表哥之前,从来不知世间男子可以是这般模样。”   舒瑾挑眉:“什么模样?”   卫灵儿轻唔一声,一本正经的语气说:“芝兰玉树,霁月光风,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舒瑾却不信。   她眼里的他定不是这样的,这分明又是在拿好听的话哄他。   舒瑾斜眼瞥向卫灵儿。   他冷哼,用两个字作为回应:“骗子。”   骗子?   卫灵儿诧异看一看舒瑾,冷风拂面,她微愣之下轻轻笑开:“可是大表哥真的特别好啊。”   ……   在卫灵儿离开徐阔的书房没过一会儿,徐庭耀出现在书房外面。   他敲过门,便径自推开门进去了。   徐阔如卫灵儿离开时那样正站在书案前。   徐庭耀快步进去,关好门,行至徐阔的面前,单刀直入问:“父亲为何要单独见卫灵儿?”   “那么你几次跟踪我,又都发现了些什么?”   徐阔淡淡反问,终于走到书案后坐下,他端起书案上早已凉透的那盏茶,喝下一大口。   徐庭耀一惊,而后回想起当初有过的猜测,恢复冷静。   他说:“没有发现什么,只是注意到父亲似乎格外关注卫灵儿这个人。”   徐阔又问:“为何一直不问?”   徐庭耀明白自己父亲口中的“不问”指的是什么。   卫灵儿父母遇难,他父亲莫名在意卫灵儿,说不定是和卫灵儿父母之死有所牵扯,而他从来没有问过。直到今日,他父亲和卫灵儿单独在书房见面,他才开口。   “爹,我从未怀疑过您。”   徐庭耀说,“其实我也猜到了,您或许是在有意引导我发现您的举动。”   目下看来,他的表现大概谈不上太糟糕。   “只是我不大明白。”   “为什么……父亲为什么这么在意她?”   徐阔站起身,负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过一会儿,对徐庭耀道:“我与她的父亲,是旧识。”   徐庭耀皱一皱眉。   徐阔说:“往后你多留心她身边出现的人。”   “无论如何,要保证她们姐妹的平安,但不要扰了她的生活。”   徐庭耀知道所谓旧识不是真正的原因。   而在不打扰卫灵儿生活的前提下,保证卫灵儿和她妹妹的平安、留心她身边出现的人,确为他父亲内心所想。   留心卫灵儿身边出现的人……   徐庭耀抬眸,扬了下眉:“其实这件事师弟办得很好,大概用不上我。”   徐阔敏锐觉察到徐庭耀话里的意思:“阿瑾知道了?”   徐庭耀点头,徐阔暗忖间说,“那就这样吧,有他在也可以放心。”   ……   得知舒瑾来了徐府的舒静怡在宴席散后,便托徐嘉敏让丫鬟领她过来舒瑾住过的这处院子,顺便把卫灵儿的那支发钗归还于她:“表姐,都是我不对,应该多等一等你的,否则也不会叫你迷路。”   卫灵儿脸上已看不出来太多的异样。   接过自己的发钗,卫灵儿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不小心。”   舒静怡又探头去看舒瑾:“大哥哥怎么过来了?”   舒瑾面不改色道:“办点事情。”   舒静怡点点头,没有多问舒瑾的事,转而问卫灵儿:“表姐一直没用东西,饿不饿?”   “不饿的。”卫灵儿摇摇头,“毕竟在暖阁吃过些糕点。”   “倒是大表哥未用午膳。”   卫灵儿望向舒瑾,舒瑾看一眼卫灵儿,望见她眼中的关切,平静移开眼道:“我也不饿。”   不过这个时候,徐嘉敏的生日小宴差不多要散了。   舒静怡同舒瑾、卫灵儿会和没多久,他们离开这处院子,与徐嘉敏道过别之后,一起离开徐家。   即便卫灵儿和舒瑾都说不饿,但路过珍味酒楼的时候,舒静怡依旧做主吩咐车夫停一停,拉着他们先去用过饭再回府。舒瑾也知卫灵儿偏爱这间酒楼的菜肴,没有反对,同舒静怡下马车,卫灵儿自然跟着从马车上下来,去用饭。   钱嬷嬷和林松今天都在酒楼里。   看见卫灵儿以及舒静怡,他们很平静,但多出的一个舒瑾叫他们心下惊讶。   小二机灵的上前招呼客人。   舒静怡和卫灵儿算熟客,不用多言,已带他们去二楼雅间。   起初钱嬷嬷和林松不好多打量舒瑾。   当他们上得二楼,两个人才胆子稍微大些,多看得舒瑾许多眼。   两个人方才都听见卫灵儿口中那一声“大表哥”。   因而他们反应过来此人的身份。   卫灵儿已是十六岁的年纪,在钱嬷嬷的眼里,自是盼着她能有一门好亲事。只她如今不在卫灵儿身边,顾不上那些,也无机会多劝,但是今天瞧见和卫灵儿走在一处的舒瑾,她眼前一亮。   论起来他们第一次见自家小姐和一个男子来酒楼用饭。   之前来,或一个人,或同舒家的小娘子。   郑国公府的大少爷……   今日见过,才晓得是这样一位人物。   “这位公子相貌堂堂,又一表人才……”   钱嬷嬷低声念叨,“能一起来吃饭应当关系也不错。”   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不知这位舒家的大少爷可曾娶妻,若娶妻了,那她家小姐要做妾是万万不能的。转念想到即使未娶妻,舒家那样的门第也是一道坎。谈婚论嫁,还是找个门当户对些的更好。   林松沉默中压低声音提醒她:“小姐说过,让我们不要操心别的事情,只管经营好酒楼。”   盘算过一番,发现此事不靠谱的钱嬷嬷看一看林松,轻叹一气。   罢了罢了。   钱嬷嬷扭头吩咐小二:“最近酒楼新推出的菜式,送两道去给刚才的老顾客尝一尝。”   于是在卫灵儿他们点好的菜式之外又多出两道菜。   听过小二的解释,待小二退出去,舒静怡笑道:“这间酒楼的掌柜的当真比别处要热情许多。”   卫灵儿微笑,面上不显:“是啊。”   “不怪这酒楼的生意好。”   舒静怡又对舒瑾说:“大哥哥,你尝一尝,这酒楼的江南菜肴很地道。”   “我问过,那掌柜的也是从江南来的。”   她热情同舒瑾介绍起来,而卫灵儿安静坐在旁边用饭。   舒瑾未多想。   在邺京开酒楼的江南人士不止这一家的掌柜的,谈不上稀罕事。   迟一些,饭菜上齐,他们用罢饭,从酒楼出来回府去。   对面临街一间茶楼里。   一身便装的蜀王世子刘密坐在二楼,不经意往长街看过去一眼,恰看见从珍味酒楼出来的舒瑾一行,也注意到和舒瑾同行的舒静怡和卫灵儿。   刘密随口问:“那两位是郑国公府的小姐?”   坐在刘密对面的人闻言朝长街望过去,先发觉舒瑾,才看见上马车的舒静怡和卫灵儿。   “穿粉色衣裙那一位是郑国公府的二小姐。”   “另外那一位不太像三小姐。”   刘密眯起眼睛。   耳边听见对面的人又说道:“兴许是投奔郑国公府的表小姐。”   刘密一笑:“少见表哥表妹关系这么亲近。”   坐在他对面的人也笑:“更少见的是,舒家大公子会同自己的妹妹和表妹出门吃饭。”   “说来舒家大公子这个年纪,早该娶妻了。”   “不知他为何一直拖着。”   刘密端起茶盏,抿一口茶水:“这些妇道人家才爱谈论的事,少说两句。”   “是,是。”那人连忙应声,说起别的。   但……   刘密暗忖,如若舒瑾在意这个所谓的表妹,却是好事一桩。   这人呐,到底还是要有弱点才好。   没有弱点便容易不要命,一旦不要命,不管不顾起来,可就难办了。 第47章 新衣 只给他一个人看也不错。   自徐府回来之后, 连续数日,卫灵儿夜里都睡得不大安稳。又约莫受到连日休息得不好的影响,这一日, 她一觉醒来,睁开眼偏头一看, 见光亮从帐幔透进来。   什么时辰了?   脑海中念头才浮现,她微怔, 迷迷糊糊反应过来外面已是天光大亮。   冬日的天本就亮得要晚一些。   现下只怕是很不早, 意识到这一点的卫灵儿变得清醒。   她当下坐起身, 伸手撩开帐幔准备喊海棠, 却望见卫昭捧着一本书册子坐在罗汉床上。   卫灵儿看一看卫昭又看一看窗户的方向。   “姐姐你醒了!”   听见动静、看见从帐幔里探出身子的卫灵儿,卫昭当即放下手中的书册子。   他一面起身一面说,“我去帮你喊海棠送热水进来。”   卫灵儿来不及开口, 卫昭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她后知后觉卫昭今天不用去学堂, 大概迟迟不见她起身才来她房间守着。   卫灵儿想着,又感觉脑袋有些发晕。   她手背试一试额头温度,没觉得自己有发热的迹象,继而揉一揉额头,从床榻上下来。   刚穿好衣服的时候,卫灵儿掩唇打了个喷嚏。   恰逢海棠端着铜盆送热水进屋,关心问:“小姐是不舒服吗?”   卫灵儿摇头道:“也没有怎么不舒服。”   想一想, 她吩咐说:“让宋嬷嬷煎一剂风寒药吧,可能是不小心受了凉。”   海棠搁下铜盆问:“要不要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不用麻烦。”卫灵儿温声说, “只是怕真的生病才吃药预防着, 大夫怕也瞧不出什么。”   海棠看一看卫灵儿的气色,确实瞧不出来生病迹象,才没有多劝。她服侍卫灵儿洗漱过, 又依着卫灵儿的话,扭头出去和宋嬷嬷说一声。洗漱梳洗妥当的卫灵儿则从房间里出来去看卫昭。   走到廊下便感觉到一阵的冷风。   卫灵儿往外面望去,昨天又下过一场雪,庭院里积雪皑皑。   这天是越来越冷了……   往后去学堂得让弟弟多添件衣服,免得生病。   念头转动,卫灵儿也走到书房外——她醒后,卫昭离开她的房间,自己过来了书房。迈步进去便见卫昭端坐在书案后面,手中执着一支毛笔,认认真真在练字。   卫灵儿轻手轻脚走上前,等着卫昭写罢一个字,方问:“可用过早膳?”   “在等姐姐。”   卫昭搁下手中毛笔,仰头去看卫灵儿,“姐姐睡得可好?”   “嗯,睡得很好,也别担心,我没有生病。”   卫灵儿微笑同卫昭解释,继而道,“先练字,待会再喊你用早膳。”   卫昭站起来,他伸出手,卫灵儿配合俯下身。   “不烫……”试过卫灵儿额头温度后,卫昭得到一个结论。   卫灵儿笑:“真的没有生病。”   卫昭脸上才有了笑,点一点头重新坐下。   他准备重新提笔却动作一顿,目光停留在卫灵儿的脸上,迟疑中说:“早上太冷了,姐姐往后不用特地陪我早起的,我会自己起床练武背书,姐姐放心。”   入冬以后,顾忌天气冷以及舒瑾之前受过伤,卫灵儿不再和之前那样送卫昭去扶风院。   练习射箭须得去小校场便挪到放堂之后。   不过她每日都依然会早起陪弟弟。   卫灵儿也知道,弟弟是怕她辛苦才说出这样的话。   “姐姐不辛苦。”   卫灵儿伸手摸一摸卫昭的脑袋,“是想陪你才会早起,不要紧的。”   和卫昭稍微说得会儿话,卫灵儿没有留下打扰他练字。   片刻,她从书房出来,去小厨房看一看早膳和汤药准备得如何。   直到避开卫昭饮下那碗苦涩的汤药,卫灵儿才过去书房喊卫昭用膳。两个人吃得简单,清粥小菜外加糊塌子和牛肉饼。只是他们早膳未用罢,夏栀来了雪梅院。   得知不是有什么急事,卫灵儿让海棠招呼夏栀去耳房喝杯热茶。   同卫昭用好早膳,她才见夏栀。   “世子爷让奴婢来请表小姐去一趟扶风院。”夏栀与卫灵儿道,“是用先前世子爷得恩赏那批料子裁的衣裳送来了,但须得表小姐亲自试一试,看一看是否需要裁改,或是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之前秋狩,舒瑾救驾有功,得皇帝陛下诸多赏赐,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名贵药材,不胜枚举。   他从中挑出几匹料子吩咐给卫灵儿裁制新衣。   但若不是夏栀今天过来说,这件事几乎被卫灵儿忘在脑后。   因为舒静怡、舒静柔乃至舒静欣都有,所以此时她没有推辞客气,只对夏栀说:“左右无事,我现下同你过去。”   和夏栀说定,卫灵儿去寻卫昭。   询问过卫昭一声,得知他想去扶风院玩,卫灵儿便带上他一道过去。   他们随夏栀到得扶风院,穿过庭院往正厅去时,卫灵儿和卫昭都注意到之前比照渺渺堆的雪雕经过风雪的摧残有些变样。卫昭对此很有在意,哪怕走到廊下,也忍不住一再回头望向庭院。   舒瑾从正厅走出来,发现卫昭的举动便问:“枣儿在看什么?”   卫昭眨一眨眼睛回答:“渺渺的雪雕不漂亮了。”   他伸手轻扯卫灵儿的衣袖:“姐姐,我可以去重新堆一个吗?”   说话间又去看舒瑾问,“大表哥,可以吗?”   “去吧。”   舒瑾应他,随即吩咐夏橘帮卫昭准备小铲子。   卫灵儿也未阻拦,她握一握卫昭的手,叮嘱:“小心一些,若觉得冷便要赶紧回来。”   “好。”卫昭应下卫灵儿的话,待夏橘取来小铲子,立刻折回庭院。   扶风院轻易不会有人进出,又有明言明行暗中帮忙看着,让卫昭一个人在庭院里玩,卫灵儿没有不放心。不过她仍是站在廊下看着卫昭走向他们原来堆雪雕的地方、看他开始铲雪才抬脚走进正厅。   舒瑾已在案几旁坐下。   在卫灵儿进来正厅同样在案几旁坐下时,他递来一盏热茶。   “多谢大表哥。”   卫灵儿看着舒瑾微微一笑,又道,“来之前听夏栀说是新衣裳做好了?”   “劳烦大表哥费心。”   “其实想着是大表哥吩咐下去办的事,我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大概不用试一样极合身。”   舒瑾看一眼卫灵儿,笑道:“多谢表妹对我的信任。”   “但新衣裳总归试一试才知是否妥当,待会儿你随夏栀去换上看一看。”   卫灵儿便不好推拒,唯有应下。   喝得一盏茶,她起身被夏栀引着去一个平常无人住的房间。   那个房间被临时布置过一番,也提前烧了炭盆,因而房间里是暖的。房间里有一张梳妆台,上面摆着两个首饰匣子,铜镜、以及别的梳妆时候会用的东西。   夏栀对卫灵儿解释:“因不同的衣裳要配不同的首饰才更显效果,故而做了些准备。”   “表小姐想先试哪一套?”   卫灵儿随夏栀转过一扇花鸟虫鱼大屏风,瞧见木施上几套崭新衣裙。   她一愣,夏栀微微一笑:“表小姐先选一套试一试?”   ……   舒瑾一直在正厅喝茶。   渺渺舒舒服服趴在自己的专属位置、舒瑾的大腿上打着盹。   直到夏栀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爷,表小姐回来了。”   舒瑾抬头,渺渺也惊醒,睁着眼睛瞄叫一声。   下一刻,卫灵儿出现在正厅外。   舒瑾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在看清楚卫灵儿的模样时,他略惊讶。   卫灵儿先试穿的是一套胭脂红挑金线边的衣裙,衣襟处绣着振翅欲飞的彩蝶,而裙摆上是大朵的芙蓉花。她本便生得靡颜腻理,这般颜色样式的衣裙穿在她身上,不仅十分雅致,更凸显女儿家的明艳甜美。顾盼生辉之间,轻易叫人移不开眼。   夏栀帮卫灵儿重新绾发,发鬓间的首饰不多,但都与衣裙相称。   小巧白皙的耳垂上两只小小的红宝石耳钉做点缀。   盛装打扮、红唇嫣然的她原是如此模样。   舒瑾移开眼,弯了一下唇。   而他怀中的渺渺早已跳到地上,朝卫灵儿走过去。   卫灵儿视线被渺渺吸引走了几息时间,没有捕捉到舒瑾看向自己时的模样,只见他忙着看渺渺。   她走进正厅,在舒瑾面前三两步的地方站定。   “大表哥觉得如何?”卫灵儿问过一句,低头看一看身上的衣裙,又说,“这套衣裙很漂亮,可是这样明丽的颜色,总觉得不太适合我……”   舒瑾目光转回卫灵儿身上,看她裙摆上的芙蓉花,没去看她的脸:“不会,很合适。”   卫灵儿拧眉。   根本不看她便晓得很合适?   这是在敷衍她吗?   卫灵儿走近两步,顿一顿干脆在案几旁坐下。   她坐定以后,偏头去看舒瑾问:“大表哥当真认为合适?”   离得近,舒瑾眸光在卫灵儿脸上凝得一瞬,正经的语气说:“是。”   卫灵儿又问:“怎么合适?”   “其实我觉得怡姐儿更适合这样明艳的颜色。”   “我和怡姐儿身形相差无几,大表哥若不然送给怡姐儿?”   舒瑾几不可见皱眉:“本便是专门做给你的新衣,为何要送给怡姐儿?她自然有别的新衣裳。”   默一默,他说,“灵儿往后可多穿这样颜色的衣裙。”   卫灵儿却觉得太过张扬。   但她没有反驳舒瑾的话——不管合适抑或不合适,她平日里穿什么,大表哥不至于插手罢?   “大表哥,我怕再遇到林二公子那样的人。”   舒瑾看向卫灵儿,卫灵儿莞尔一笑,“不过我很喜欢的,多谢大表哥。”   卫灵儿从正厅出来,准备去试别的衣裳。   舒瑾看着卫灵儿的背影,眼眸微眯,又垂下眼,掩去情绪,轻扯了下嘴角。   嗯。   只给他一个人看也不错。   ……   庭院里,埋头一心一意要重新比照渺渺堆新雪雕出来的卫昭浑然不知正厅发生的事情。   然而他依然被打断了。   眼前的男人身形高大、气势威严,哪怕不认得他身份,哪怕他很面生,但卫昭从他的身上觉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派。原本蹲在地上的卫昭站起身,努力仰起头看这个男人。见他在同样看着自己,卫昭微微睁大眼睛,紧抿着嘴唇。   永兴帝刘雍一袭锦袍站在卫昭面前。   他今日微服出宫,路过郑国公府顺道过来扶风院,却不想在舒瑾的院子里瞧见个孩童。   是个小娘子。   当然也不是舒瑾的孩子,他记得舒瑾有一个差不多这个年纪的妹妹。   不知怎么,见这个小姑娘独自专心致志在那里堆雪人,仿佛不被任何事情打扰,他便抬脚走过来了。走到近前,对方抬起头来,又发现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   永兴帝刘雍看得双眸乌亮的卫昭片刻后,又去看卫昭正在堆的雪人。   然端详半晌也没认出来是什么。   “你堆的是什么?”永兴帝闲闲开口问。   卫昭抿一抿唇:“是猫。”   永兴帝又看一眼那雪雕,微拧了眉,疑惑:猫这么胖?   可眼前瞧着才六七岁的小娘子语气认真,他终是没有拆穿,甚至看着对方清亮的一双眸子,禁不住说:“堆得不错。”   他的雪雕根本没堆好,还是一团乱。   卫昭认为这句夸奖毫无诚意,不过他仍然弯一弯眼睛说,“多谢伯伯。”   能来大表哥院子里的应该不会是坏人吧?   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由于现下是在扶风院,对出现在扶风院的刘雍,卫昭没有太多的警惕心。   “伯伯?”   这个有趣的称呼令永兴帝轻笑一声,这小姑娘倒是自来熟。   跟在永兴帝身边的大太监望见永兴帝脸上的笑意,心下讶然,不由悄悄多看一眼卫昭。这个小娘子是有何特别吗?不但引得陛下停下脚步,乃至夸奖起她来了,又因她一句话便笑起来……   可瞧着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女孩,无什么特别之处。   抑或……   大太监暗暗叹气,子嗣终究是陛下的心病呐。   如今不过是一个玉雪可爱一些的小姑娘,便能引得陛下这样高兴了。   他想到的是来年大选,会有新人入宫。   若哪一位娘娘能为陛下诞下皇嗣,不拘是皇子或公主,定然能得陛下盛宠。   “你玩吧。”   永兴帝没有在卫昭这里多留,很快他朝着正厅的方向走去。   卫昭看一看永兴帝的背影,没多在意。   他蹲下身继续安心堆雪雕。   而舒瑾得知永兴帝造访,吩咐过夏橘让卫灵儿暂时不要从房间出来后,已从正厅迎至院中。他与永兴帝见礼,永兴帝脸上早已没有了笑,恢复一贯的威严,眸光沉沉看着他,免去他的礼,又似关心:“你近来身体可好了一些?”   舒瑾道:“多谢陛下记挂,傅太医尽心尽力照顾,微臣身体已无大碍。”   永兴帝打量过舒瑾几眼:“如此甚好。”   闲话过几句,舒瑾将永兴帝迎去自己的书房。   跟在永兴帝身边的大太监守在书房外,里面只有舒瑾和刘雍两个人。   对于永兴帝突然的微服登门,舒瑾心里并没有太好的预感。   因而他让夏橘把卫灵儿拦在房间里暂不露面。   枣儿正当在庭院里堆雪人。   难免被皇帝陛下瞧见,但只是一个小孩儿,不引人注意,并不怎么要紧。   至于与何事有关……   入得书房的永兴帝迟迟没有开口说话,舒瑾亦沉默着。   他仔细打量过舒瑾的书房片刻,才将目光落在舒瑾的身上,道:“这些年一直有人借着先太子的名义,对朕磨刀霍霍。秋狩刺杀一事,查来查去,始终不曾寻得真凶。朕猜测他们是藩王中某一位或某几位,这些日子,各地藩王陆续携世子入京,可有人暗中联系过你?”   舒瑾神色不动,说:“蜀王世子入京之后,曾来过一趟郑国公府。”   “世子去见过祖母又来扶风院,喝得一盏茶便告辞而去。”   永兴帝似皱了下眉:“哦?他寻你,所为何事?”   舒瑾道:“世子只夸赞过几句微臣的画不错,不曾说别的,因而微臣亦不知他为何登门。”   永兴帝的目光转向舒瑾书房里挂着的那副画。   画上是一只橘猫。   “蜀王世子多待在蜀地,微臣同他从前便没有什么来往。”   “不过往年若得陛下召见入京,印象里,世子都会来府上与祖母请个安,大概今年亦不例外。”   老夫人是晋阳公主,皇家出身。   论起来,蜀王世子刘密可以喊晋阳公主一句“姑奶奶”,上门与老夫人请安不足为奇。   永兴帝没有对舒瑾的话表现出不相信与质疑。   他沉吟过片刻说:“他确实一向都是孝顺的性子,不过他那日来,你应当仍在养伤,他可有发现端倪?”   舒瑾道:“微臣彼时已能下床,是在书房里招待的世子。”   永兴帝颔首:“难为你了。”   “也罢。”   “近来天冷,你才重伤过,更要多注意身体,过些日子,朕再命人送一些补药过来。”   舒瑾与永兴帝恭敬行礼:“多谢陛下关心。”   永兴帝道:“朕差不多该回宫了,顺路过来看一看你,你歇着吧。”   舒瑾送永兴帝离开。   行至廊下,永兴帝朝着庭院看过去一眼,之前在庭院里堆雪人的小娘子已经不见踪影。   走近那处地方,才发现她的雪人堆好了。   堆好了依旧不像猫……   但永兴帝目光朝那个方向瞥过去,迅速收回视线,他没说什么,快步离去。   送走他,舒瑾回到扶风院,神色凝重,换回自己来时穿的衣裳的卫灵儿正和卫昭站在廊下。   来的是什么客人,卫灵儿不清楚。   从夏橘和夏栀的神色来看,对方的身份不低。   上一次她特地避开的人是那位蜀王世子。   卫灵儿从卫昭口中得知来的是一位中年男人,故而猜测对方是某一位王爷,乃至比王爷身份更尊贵的人。   不知为何,卫灵儿想起徐阔与她说过的那句“多事之秋”。   哪怕在扶风院,光这些人登门,都叫她生出这种感觉,而他们来找舒瑾。   蜀王世子来可能是寒暄叙旧。   长辈身份的人亲自来,定然是有要事……   卫灵儿朝廊下走过来的舒瑾,忽然间觉得,她这位看似无官无职的大表哥没有外人以为的清闲。或者至少,他身上是有一些事情为外人所不知的。   舒瑾远远望见卫灵儿和卫昭在廊下,收敛起心思。   他走近,卫灵儿喊他一声:“大表哥。”   舒瑾抬头,眉眼恢复平和姿态。   见卫灵儿目露担心,他笑道:“无事,客人已经送走了。”   卫灵儿犹豫中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无事。”舒瑾否认,转而又问,“另外几套衣裳试过了吗?”   卫灵儿摇摇头。   虽然舒瑾在书房招呼客人,但她也不好躲在房间里试穿其他的衣裳,不但别扭,而且奇怪。   “去试吧。”   舒瑾对卫灵儿说,“看一看别的衣裳合不合身。”   “枣儿,过来。”舒瑾对卫昭招一招手。   卫昭走到舒瑾的身边,卫灵儿见状,便也仍去试穿其他的新衣。   舒瑾和卫昭在正厅。   渺渺在这里,卫昭便陪渺渺玩,小声和渺渺说自己又堆好一个雪雕的事。   舒瑾眉心微拢凝视过卫昭一会儿。   他温声问:“枣儿方才在庭院里堆雪人的时候,是不是遇到过一个伯伯模样的人了?”   卫昭听言看向舒瑾,诚实点头。   舒瑾停顿了下,再问他:“你们说话了吗?”   “嗯!”卫昭又点头。   但不等舒瑾问,他自觉道,“伯伯问我堆的是什么,我告诉他是猫,他又夸我堆得不错。”   “拢共说过一、二、三……三句话。”   卫昭数给舒瑾听,继而道,“后来那个伯伯就去找大表哥了。”   舒瑾颔首,眉眼稍微舒展。   那便单纯是为蜀王世子刘密与他有所接触的事情而来。   那一次刘密直接上门,入京的藩王与藩王世子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明面上的事情会被知道也不足为奇。何况,那时刘密敢大摇大摆的来,便是不怕让陛下晓得他来过郑国公府,乃至想让人知道。   “大表哥师傅,那个伯伯是何人?”   卫昭好奇,皱着眉对舒瑾说,“不知为何,我感觉他和别人都不一样,和姨父也不一样。”   舒瑾问:“如何不一样?”   “不知道。”卫昭说,“他是不是很厉害?”   “嗯,很厉害。”舒瑾道。   卫昭便老神在在点一点头:“大表哥师傅,我明白了,应该是因为很厉害,所以不一样。”   童言无忌,舒瑾没有往心里去。   他因卫昭的话笑了下。   卫昭也笑一笑,和之前那样陪着渺渺玩。   而舒瑾心下想着事,端起茶盏,慢慢喝一口茶水。 第48章 新年 卫灵儿心下慢慢做出决定。……   卫灵儿把余下几套新衣裳一一试穿。   和舒瑾表面上的淡定不同, 卫昭对自己姐姐是格外捧场的。   于是,卫灵儿收获来自于卫昭数不清的夸赞。   她将新衣裳试罢,之后在扶风院留得两盏茶的时间便同卫昭回去雪梅院。   用过午膳, 卫昭回书房练字读书。   卫灵儿独自在房间里,坐在窗下罗汉床上做女红。   尖利的绣花针不小心刺入指腹, 一阵刺痛感传来,她从纷杂中的思绪回过神, 凝望一眼指腹上殷红的血珠。愣一愣, 她才记起拿帕子来擦, 却也意识到自己的频频走神, 将手中的绣花针收起来了。   卫灵儿扭头望向窗外。   她又记起今日那个不知身份却必定身份尊贵、出现在扶风院的人,记起徐大人此前的那番劝告。   一记起便止不住想得更多。   徐大人说过事情危险、劝她放弃追查,提醒她邺京正值多事之秋……   她接受徐大人好意, 亦不打算轻举妄动。   只是。   今日想起这些, 感受到邺京城中的一些不平静,又觉得该为以后做打算。   年底将近,新年将至,也不宜折腾,但出了春节,她得考虑从郑国公府搬出去的事宜。要寻个好的时机,才能让姨母点头同意, 搬出去之后,很多事情便牵累不到舒家, 牵累不到姨母。何况姨母确实不知情, 舒家也会庇护姨母。   弟弟随她从郑国公府搬出去以后,外面有钱嬷嬷和林松。   她此前交待他们收养一些与弟弟年龄相当的孩童,男孩和女孩都有。   若有危险, 可让弟弟恢复男儿身,混在那些孩童之中,便不会引人注意。   旁人知小娘子“卫枣儿”,从来不知小郎君“卫昭”。   弟弟恢复男儿身以后,只消隐姓埋名,任谁都不会将他同她的“妹妹卫枣儿”联系在一起,也可保平安无恙。   即便她有事,钱嬷嬷和林松往后会照顾好他。   这一年的时间,虽然非事事和顺,但她在舒家受过太多的照顾。   她不能一直贪恋大家对他们的这一份好。   徐大人说危险,想必不是危言耸听。   但他也说,让她过平静生活,大概是她和弟弟暂且没有被人盯上的意思。   而在将来那份隐藏的危险会不会降临,目下却谁都无法下定论,徐大人亦无法下保证。   她须得提前做好准备。   念头转动间,卫灵儿心下慢慢做出决定。   她转过头来看一看手中的绣绷子,抿一抿唇,面色平静,重新取过绣花针。   ……   新衣裳有不够合身的地方被重新裁改,裁改好的衣服在腊月中旬附近,被舒瑾命人送到雪梅院。而直到新年,卫灵儿始终待在府里没有出门。为众人准备的新年礼物,比如要送给舒瑾的渺渺的那套泥人像,也是吩咐海棠出门去帮她取回来的。   郑国公府上下如去年一般,早早为迎接新年做起安排。   府中一日比一日更喜气洋洋的气氛,时时刻刻提醒着新年即将来临。   除夕亦如期而至。   这是卫灵儿和卫昭在邺京过的第二个新年,相比去年今日初来乍到、处处拘谨,今年总归变得熟悉不少。   除夕夜,卫灵儿与众人送上自己提前备下的新年礼物,同样收到许多礼物。   与舒家众人用过年夜饭,她陪着卫昭和两位表妹在廊下看烟花。   舒静怡笑吟吟感慨:“又长大一岁啦。”   舒静柔微笑“嗯”一声说:“祝二姐姐和表姐、表妹新的一年都能事事顺心,平安如意。”   卫灵儿温声道:“柔表妹也是。”   舒静怡想起舒凯开春要参考科考,又对舒静柔说:“哥哥马上要参加科考了,过两天我们去北灵寺祈福吧?”   舒静柔点点头:“好呀。”   舒静怡含笑望向卫灵儿:“表姐去吗?”   “嗯。”卫灵儿颔首,微微一笑说,“我可以陪你们一块去。”   舒静怡便抱住她的手臂撒娇:“表姐真好。”   “要去哪儿?”   谈笑间舒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舒静怡回过头,弯着眼睛道:“大哥哥,我们准备过两天去北灵寺为二哥祈福,祝他金榜题目、蟾宫折桂。”   舒瑾又问:“准备哪一日去?”   “还不知道呢。”舒静怡说,“得和娘亲商量,许娘亲也要去的。”   舒瑾颔首,复从袖中拿了几个红包出来。   舒静怡、舒静柔、卫灵儿和卫昭都有份,红包也是一样的。   舒静怡惊喜“哇”一声,乐颠颠将红包收下:“多谢大哥哥!祝大哥哥新年吉祥,万事顺意,岁岁平安,身体康健……”一连串的吉祥话顷刻从她口中冒出来。   舒瑾负手而立,只淡淡一笑:“妹妹也是。”   他又看一眼卫灵儿。   今日除夕,她穿着之前他吩咐人给她裁制的新衣里面其中不那么张扬的一袭妃色衣裙。廊下几盏大红灯笼的光线笼罩下来,照在她的眉眼,照亮她莹白的脸孔,她微笑而立,腮凝新荔,娉婷袅娜,周身散发着一种温婉恬静的美。   “多谢大表哥,大表哥新年吉祥。”   卫灵儿迎上舒瑾的目光,莞尔一笑与他道谢。   舒瑾弯一弯唇:“新年吉祥。”   在道谢与互相祝福中,又有一连串的鞭炮声与烟花绽放的声音响起。   子时过后,卫灵儿带睡着的卫昭回到雪梅院。   送卫昭回去房间,她把今天收到的连同自己为弟弟准备的红包一并塞在卫昭的软枕下。   晚些,卫灵儿回到自己的房间。   海棠去打热水进来服侍卫灵儿洗漱梳洗,便瞧见她坐在罗汉床上拆红包。   “小姐今年收到的压岁红包比去年多。”   “是好事呢。”   海棠进来的时候,卫灵儿正在拆的这个红包是舒瑾给的。   她从红包里取出一串压岁花钱。   红绳穿钱,编作龙形。   每一枚铜钱上都刻有诸如“福禄寿喜”、“如意安康”之类的吉祥话语。   听见海棠的话,卫灵儿收起这串压岁花钱,起身对海棠道:“很晚了,你也早点歇息吧。”   海棠微笑:“先伺候小姐睡下了奴婢再去休息。”   卫灵儿便未再说什么,走过去梳洗。   临睡之前,她把舒瑾送的那一串压岁花钱压在枕下,一夜好眠。   去年的春节,因为生得一场病,卫灵儿没有怎么见客。   今年却是被薛念兰喊去,与舒静怡、舒静柔一道,见得不少的夫人。   来郑国公府拜年的人很多。   一直到正月初十,上门拜年的人才少了。   舒静怡早早与薛念兰提过想去北灵寺为舒凯祈愿的事情,却直到正月十二才得以出门。因这两日府中无什么事,薛念兰与她们同去,舒瑾、舒凯一并陪同。   卫灵儿打算到北灵寺后顺道去为自己爹娘上香,便带上了卫昭。   他们分乘马车过去,而正值新年的北灵寺相比平日香客繁多、异常热闹。   先陪姨母薛念兰去北灵寺的大殿祈过愿,卫灵儿才提及带卫昭去为父母上香一事。她在北灵寺为父母点长明灯的事情,薛念兰从一开始便知情,却直至今日才得空过来一趟,更从不曾去上香。   “灵儿,我也去吧。”   薛念兰握一握她的手说,“此前不得空,今日来了,是要去上柱香才好。”   没有拒绝的道理。   卫灵儿牵着卫昭引薛念兰去小佛堂。   舒静柔和舒静怡相携着去求签。   寺中人太多,舒凯不放心,陪她们一道过去。   舒瑾没有去。   他跟在卫灵儿与薛念兰、卫昭的身后,随他们过来小佛堂,但未进去,而是等在外面。   立在廊下的舒瑾轻易吸引许多来来往往的小娘子的目光。   包括今日与林盛一道陪定远侯夫人来上香的林薇。   林薇近乎一眼便瞧见舒瑾。   压在心底、寻常已不会记起的舒瑾对她说过的话骤然浮现脑海。   哪怕远远看着,她一样心生窘迫。   林薇脸颊微红收回视线,只想赶紧避开,轻扯自己娘亲的衣袖:“娘,我们去那边逛一逛吧。”   定远侯夫人看一眼女儿继而看一看站在廊下的舒瑾,心下了然。   而这时,薛念兰与卫灵儿、卫昭从小佛堂走出来。   定远侯夫人望见薛念兰,轻拍林薇的手:“别失了你大家闺秀的风范。”   “随我去与薛夫人见礼。”   林薇不想去,却不得不点头答应。   远远看见卫灵儿的林盛脸上反而有欣喜之色。   不过有之前几次的事情,每每他要和卫灵儿搭话都会被舒瑾破坏,今天又有自己的母亲以及薛夫人在,林盛克制许多。薛夫人是卫灵儿的姨母,林盛心知,他该在薛夫人面前多留下好印象,日后让人去上舒家提亲才能更为顺利。   “薛夫人。”   薛念兰甫一步出廊下,见定远侯夫人迎面含笑走过来。   “姚夫人。”   薛念兰微笑颔首,也与定远侯夫人姚氏问好。   林盛立在姚夫人的身后,与薛念兰见礼,又分别向舒瑾、卫灵儿问新年好。   对自己哥哥在意卫灵儿不满多时的林薇见状皱一皱眉。   可长辈和舒瑾都在,林薇没有放肆。   众人面上客客气气见过礼,姚夫人笑道:“记得府上的二少爷准备参加今年春闱,薛夫人可是来为二少爷祈福?”   “是。”   薛夫人一笑,同姚夫人寒暄起来,也夸赞几句林盛和林薇。   舒凯带着求完签的舒静怡、舒静柔寻到此处。   姚夫人目光在舒凯身上落得几息时间,她暗暗打量,只觉得舒家的二少爷也长大了,如今已是样貌堂堂。   可惜她的女儿心思都在舒家大公子身上。   舒家大公子固然也很好,但那样冷清的性子,又哪里是晓得疼人的?   罢了。   回去再慢慢开导。   姚夫人面上维持着微笑的模样,掩藏起心思。   一场寒暄,最终以互相祝舒凯和林盛在春闱中金榜挂名而结束。   林盛视线时不时朝卫灵儿递过去,卫灵儿也有所觉察。虽然她和林盛今日没有搭话,但见到这个人她才记起来还有这些琐事。若从国公府搬出来,失去舒家的庇佑,琐事也会变多,不能不以为意。   当初若不是在舒家而是她带着弟弟住在外面遇到纪义坤……   那如今的她定非这般模样。   得想想法子,往后若搬出去如何防备着。   也非防备着林盛,而是防备遇到第二个纪义坤,届时大约是没有一个大表哥能好心帮她了。   和姚夫人等人分开后,薛念兰带着众人回府。   略想一想,卫灵儿收敛起思绪,牵着卫昭跟随他们离开北灵寺。   人群之中一个不起眼的男子在他们走出北灵寺以后,扭头穿过人群往北灵寺后院的厢房去。   厢房里,刘密端坐在案几旁,手边一杯热茶冒着袅袅热气。   “可瞧清楚了?”   那人进得厢房后,刘密挑眉问。   “回世子的话,看清楚了。”那人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刘密颔首,嘴角扯出一个玩味的笑:“很好,元宵当天,你带人留心着,若那小娘子出门来逛灯会,便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出手。记得不要暴露身份、将我牵扯出来,否则我难保你性命。”   “是。”那人一抱拳,“定不负世子所望。”   未几时,进来回话的人退下去,而刘密依旧坐在厢房里不紧不慢喝着茶。   舒家大公子是不是当真在意他的这位表妹……   元宵佳节,他,拭目以待。   ……   从北灵寺祈愿上香回府,卫灵儿沉下心认真考虑过一番是否让林松提前找几个可靠的护卫,又放弃这个念头。   她目下不宜做太多提前的安排,即使寻到合适的机会向姨母提要搬出去,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切,那样容易引得姨母挂心忧虑。   卫灵儿把念头压下去。   她面上一切如常,在元宵佳节当天,也同去年那样,带上卫昭和舒凯、两位表妹去逛灯会。   舒瑾这位大表哥亦仍随姨父舒瑾入宫去赴宴。   不过,舒瑾这一次出门前说,宫宴散后,若时辰尚早,会来寻他们。   舒静怡照旧要去猜灯谜,卫灵儿依然给卫昭买糖葫芦。   佳节的热闹气氛让人忘却烦恼。   今年同样打算赢回几盏漂亮花灯的舒静怡提前下过一番苦功,而这一番苦功成效显著。   她往年猜灯谜已然十分厉害,今年更胜以往。   最漂亮的几盏花灯在舒静怡的努力下,落入卫灵儿、舒静柔与卫昭的手中,连舒凯都被迫提着一盏。舒静怡犹嫌不够:大家都有,大哥哥也要有!   舒静怡摩拳擦掌要继续赢花灯时,远处人群忽然一阵躁动。   动静传来,扭头看去,只见乌压压一大群人纷纷往这个方向跑过来。   “杀人啦!杀人啦!”   人群中有人不停高喊着,那声音渐渐逼近,引得灯会上其他人也变得慌张。   逛灯会的人本便极多,一生乱,处处乱。   站在原地的人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被迫往前。   注意到那些异动后,卫灵儿、舒静怡都想起去年郊外踏青时发生过的事。   在他们周围的人开始互相推搡。   发现不对劲的舒凯则当即一手拽住舒静怡一手拽住舒静柔,口中喊卫灵儿带卫昭离开这里。   人太多,人群生乱,一个不好被挤倒便会被人群踩踏。   轻则受伤,重则要命。   他们不得不随着人潮往前。   却仍是太乱,在他们后面的人都不管不顾想要朝前面挤过去,起初是和丫鬟婆子们冲散,没多会儿,卫灵儿和卫昭同舒凯、舒静怡和舒静柔也相继走散了。   “表小姐,我护你离开。”   一直暗中保护卫灵儿和卫昭的明言迅速走到他们身侧。   卫灵儿点点头,牵着卫昭往前走。   可四下里乱糟糟的一片,海棠和宋嬷嬷不知去向,怕她和卫昭被人群冲散,她想把弟弟抱起来。   念头才起,一群人已拼命挤上来,硬生生把她和卫昭挤开,连在他们旁边的明言都被挤到别处去。牵着卫昭的手掌一空,卫灵儿心生慌乱,想要去搜寻卫昭的身影,又被人群推搡着往前几步。   “表小姐先走,我去找人。”   明言推开那些人走到卫灵儿身边说得一句,卫灵儿已转身要逆着人群往回走去找卫昭。   无法,明言唯有跟随护着她不被人挤倒。   卫灵儿急急忙忙去找卫昭,挤开人群,忽见舒瑾牵着卫昭朝她的方向走过来,刹那禁不住鼻酸。   卫灵儿继续费力往舒瑾的方向挤,舒瑾也牵着卫昭走向她。   “先离开这个地方。”   与卫灵儿碰头后,舒瑾飞快说得一句,护着卫灵儿和卫昭离开灯会。   过得许久,他们才彻底安全了。   卫灵儿检查过卫昭没有受伤,艰难的松下一口气。   舒瑾也吩咐过明行折回去查看情况,并让明言去找一找舒凯、舒静怡他们。   险些和卫昭走散,卫灵儿心下后怕,眼底的湿意没能散去。   她对舒瑾说:“大表哥,谢谢你,幸好你在……”   “正过来寻你们,便遇上这事。”   舒瑾说罢,又问她一句,“可知是发生什么事?”   卫灵儿摇头:“混乱里听见有人喊杀人,我记起去年踏青那一场意外,本是与凯表哥、怡表妹他们一起离开,结果被人群冲散。”停一停,她说,“大表哥是不是今天也让明言暗中保护我和枣儿?大表哥,我们又让你费心了。”   舒瑾捕捉到卫灵儿此前眼中的慌乱,以及这一刻她眼底闪过的懊恼。   他抬手摸了下她的发鬓道:“已经没事了。”   卫昭拉一拉卫灵儿的手,仰起小脑袋看她:“姐姐,别怕,走散了我也会去找你的。”   卫灵儿低“嗯”一声,反握住卫昭的手。   他们在原地等明言和明行回来。   然而那一刻蓦地看见舒瑾出现在她眼前的心情,久久在卫灵儿心头萦绕。   ……   在和卫灵儿、卫昭走散之后,舒静柔同舒凯、舒静怡也被人群冲散。仿佛眨眼便寻不见舒凯与舒静怡的身影,而丫鬟婆子们也不知去向,舒静柔心下着急,一面随人流在推搡中往前一面寻人。   一个人不知道究竟该去往何处的感觉很不好。   舒静柔十分害怕。   她手中紧紧攥着舒静怡靠猜灯谜赢回来的那一盏花灯。   可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花灯便是累赘。   往前走得十几步,舒静柔手里那盏花灯在拥挤中跌落在地。花灯里的蜡烛此时尚未点燃,不至于失火,只当她情急俯身想将花灯拾起来,那盏花灯却被后面涌上来的人胡乱踢到旁人脚下。   舒静柔疾走两步想去追,四周的人挤来挤去,她变得身形不稳,跌倒在地。   撑在地上的手顿时被人踩了一脚。   她吃痛中缩回手,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偏被人推得又一次跌在地上。   舒静柔又急又怕,眼泪夺眶而出。   惊惶之中,宽大有力的手掌从后面拽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舒静柔才站定,甚至没看清楚对方容貌,两步走到她面前的那人顺势递来一片衣袖:“牵着,我带你离开。”   那是一种十分平淡的口吻,是单纯想要帮她一回。   来不及多言,而这种平淡的口吻又莫名让她对这个人生出一种信任,舒静柔连忙拽住那片衣袖。跌跌撞撞走出去一段路,她鼓起勇气抬头看眼前这个人的背影。   从背影看,应是一个年轻男人。   舒静柔目光又落在被自己拽住的那片衣袖上,与此同时,她注意到自己手背污糟糟的痕迹。   是刚刚被踩后留下的。   连被她拽住的衣袖上都沾染污泥,舒静柔心底生出一种羞窘,刹那红了脸。   “对不起,把你衣袖弄脏了……”   顺利离开灯会、变得安全以后,舒静柔连忙提醒对方。   此刻才看清楚对方容貌,果真是位年轻公子。   生得俊秀的一张脸,身上有种温文的气质,令人感到安心。   舒静柔不敢多看,很快别开眼。   她想递干净的帕子过去让对方擦一擦,又担心这样做不合礼矩。   舒静柔最终什么都没有做。   她垂下眼,语声柔柔的说:“多谢这位公子相救,只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待我告知父母之后,好登门拜谢。”   “举手之劳,小娘子无须客气。”   对方没有回答舒静柔的话,反而递来一方墨绿的帕子,同样提醒她一声,“你的手脏了。”   舒静柔怔住,慌张想要将手背到身后去,对方却竟直接将帕子塞进她手中。   她攥着那方帕子彻底愣住,对方已告辞离去。   待回过神抬头去看,那人的身影淹没在滚滚人潮。   舒静柔低下头再看一眼手中墨绿的帕子,一时间听见丫鬟在喊她,连忙将帕子藏进袖子里。 第49章 身手 下颌传来的温热触感依然清晰。……   临街的珍味酒楼二楼一处雅间。   刘密站在窗边, 望着街道上奔涌的人潮,问身后的人道:“如何?”   “本欲趁混乱将那小娘子掳走,却发现舒大公子身边叫明言的随从一直在暗中保护她, 且很快舒大公子便出现了,故而没有动手……属下知罪, 请世子责罚。”   刘密回头瞥一眼跪在地上请罪的人,淡淡道:“随从在便不敢动手了?”   “不过有点儿意思。”   舒瑾入宫赴宴, 也不忘让自己的随从保护他这位表妹。   看来他是当真对这位表妹极为在意。   刘密沉默暗忖过片刻, 轻抬下巴, 仍旧看着窗外长街的景象, 手指漫不经心点一点窗沿,嘴边浮现一丝笑:“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马上去把那个小娘子给掳了,最好是当着他的面把人掳走。”   他倒是很想看一看舒瑾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可千万不要让他失望才好。   “是。”   “属下立刻去安排。”   身后传来那人行礼告退、退出雅间的动静, 刘密没有回头。   他看着仍有几分混乱的长街, 轻勾嘴角。   ……   卫灵儿带着卫昭与舒瑾一起,一直等在原地。   镇静下来才发觉她手里那盏花灯、卫昭手里的糖葫芦都在混乱中不见踪影。   但人没事便是最好的。   卫灵儿想着,又悄悄去看一看舒瑾。   自从她向舒瑾求助、说有人跟踪她的时候起,舒瑾说往后她出门会让明言暗中保护,一直到今日都是如此。他是千金一诺,信守不渝,但日后从国公府搬出去, 她绝不能再这样贪恋他的庇护。   不管怎么样,能遇到这样一位大表哥, 她很高兴。   卫灵儿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微弯了下唇。   又耐心等得片刻。   明言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他比明行先一步回来递消息。   “二少爷护二小姐离开的时候受伤了。伤在后脑,流了不少血, 现在正在前边一间医馆处理伤口。二小姐陪着二少爷在医馆,三小姐尚未寻见。”   明言话语简洁与舒瑾说明自己了解到的情况。   得知舒凯头部受伤,舒瑾眉心微拢吩咐:“带路去医馆。”   明言应声,转身走在前面去引路。   舒瑾抬脚跟上,卫灵儿牵着卫昭紧跟在舒瑾身后。   长街行人脚步匆匆,不少人脸上仍看得见几分惶恐之色,大约才经历过灯会上那一场混乱。   不过他们此时也无心留意其他人如何,一心往医馆赶过去。   经过街口时,不妨有人正骑着马横冲直撞,从另一条长街而来。   马背上坐着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   骑马之人转眼已到得近前。   卫灵儿带卫昭避开,而走在他们前面的舒瑾和明言已先行经过这个街口。   本不过几息时间便能追上去的事。   偏偏马背上的那个人从街口打马而过的时候,全无预兆俯下身,长臂朝卫灵儿伸过来。   变故只在一瞬间。   卫灵儿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扔上马背,她被迫横卧在马鞍上,眼前一时只能看见长街铺就的青石板路面,还有行人匆匆避开的脚步。耳边有风声呼啸,身后传来卫昭的哭喊,卫灵儿偏过头,去看卫昭,发现舒瑾和明行已折回卫昭的身边。   在卫灵儿和卫昭被迫落后他们几步时,舒瑾便要回来寻她。   于是看见卫灵儿被人拎上马背上的一幕。   他脸色骤变。   瞥见附近的有一处可以靠射箭赢小玩意的小摊,舒瑾两步走过去,拿起小摊上的弓箭。   利箭自舒瑾手中的长弓飞射而出,射中马腹。   伴随一阵来自于身下大马的痛苦哀鸣,卫灵儿被马背上那人拎着跳到地上。   双脚才落地,那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蛮横钳制住她,又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长剑横在她颈间。   剑身逼近一寸,便可轻易取她性命。 铱驊   卫灵儿没有轻举妄动。   吩咐明言照顾好卫昭的舒瑾已在此时追上来。   挟持卫灵儿的男人带着她退进一条巷子,周遭的光线因此变得昏暗。   颈间的长剑泛着寒光,随时可取她性命。   情况危机,本令人胆寒生畏,但卫灵儿并不十分害怕。   她不知身后的是什么人,不知他为何劫持他,更不知他有何目的……   却正因他出现得太过突然又似直奔她而来,一刹那,卫灵儿甚至在想,这个莫名其妙冲着她来的人,会不会与谋害她父母的人有关联,会不会是受那幕后之人指使来找她的麻烦。若非如此,她想不出有什么人会对她下这样的手。   而如果是与那些事有关系,她将有机会掌握新的线索。   也有机会离那个真相更近一步。   卫灵儿面上顺从,一动不动,望见持剑追上来的舒瑾,心下开始思索如何配合他脱身。   舒瑾步步逼近,挟持卫灵儿的男人后退几步,厉声道:“站住!”   “你再过来我便杀了她!”   配合这句威胁的话,本就抵在卫灵儿脖颈处的长剑,剑刃逼近。   舒瑾看着那长剑划破卫灵儿颈间雪肤,渗出鲜红。   他神色一凛,目光森然然。   被迫后仰的卫灵儿看见舒瑾的脸色变了,也感觉得到他此刻身上蕴藏的怒。   怕他冲动之下以身犯险,卫灵儿费力开口:“大表哥,别冲动,我没事的,你不要冲动。”   “灵儿,闭眼。”   舒瑾的语气十分温和,像平常对她说话那样。   卫灵儿想再劝,但舒瑾语声坚定,她也选择相信他,最终顺从闭上眼睛。   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本该叫人心生不安,但她此刻并无那样的情绪。   只是双眼捕捉不到任何画面,其他感官随之变得敏锐。   卫灵儿忽而感觉到似有一阵风过。   颊边碎发飘起又落下。   周遭能听见的一切动静似乎在这一刻被放慢了,叫她得以轻易捕捉。   原本抵在她脖颈处的那柄长剑移开,危机感也在刹那消失。   耳边响起一声细微的闷哼,仿佛有话被卡在嗓子眼,没能顺利地说出口。   长剑落在地上,“哐当”一声,砸在她脚边。   几乎在同一刻她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身形不稳,跄踉两步,几要跌倒,却跌入一个温暖怀抱。   才稳住身形,身后传来男人轰然倒地发出的沉闷动静。   卫灵儿眼睫轻颤一颤。   她徐徐睁开眼,入目是一袭紫色衣袍,抬头便对上舒瑾关切的一双眸子。   而她的双手正下意识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卫灵儿迟缓眨了下眼睛,想回头去看那个劫持她的男人如何了,便听见舒瑾说:“别看。”   话音落下,她也被舒瑾扶着起身,重新站定。   但她想要看一看是什么人掳她。   卫灵儿站定之后,松开紧紧抓住舒瑾手臂的双手,眸子望向他,轻声说:“大表哥,我不怕。”   她回头去看地上那个男人。   看得一眼才知舒瑾为何让她别看,那人此时已尸首异处,头颅滚出去很远。   卫灵儿微怔。   她到底没有特地走过去查看此人的容貌,却因为舒瑾的身手而诧异。   从前,她知舒瑾武艺高强,但终究谈不上亲眼见识过。   今日才晓得他的身手有多厉害。   只一剑便取此人性命。   而这个人,死前甚至都来不及哀嚎一声。   卫灵儿目光从那尸体上移开,落在地上另外一柄染血的长剑上。   之后,她才去看舒瑾。   “疼不疼?”   卫灵儿慢一拍反应过来是问她脖颈上的伤,于是说:“不疼的……”   话才出口,舒瑾上前一步,手指轻抬她的下巴,让她微微仰起头来,以便他帮忙查看伤口。指腹动作很轻抚过伤处,不一会儿,舒瑾收回手道:“不流血了。”   下颌传来的温热触感依然清晰。   卫灵儿咬唇,舒瑾已背过身,掩去眸中戾色道:“回去我让人送白玉药膏给你,届时便不会留下伤疤。”   顿一顿,他又说:“先离开这里。”   卫灵儿看着舒瑾的背影,一时没有说话,她垂下眼,思忖得几息时间,伸手轻扯舒瑾衣袖。   一声熟悉的“大表哥”落入耳中,舒瑾心下微动。   他徐徐转过身重新面对她:“怎么了?”   “这个人……是冲我来的……”   卫灵儿的话才出口,舒瑾否认道:“不是。”   他否认得太快,卫灵儿一怔。   舒瑾缓和了下语气说:“灵儿,事情尚无定论,你不需要这样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看起来像是冲着她的。   但他隐约觉得,这件事是冲着他来。   卫灵儿因舒瑾的话低一低头说:“是,大表哥。”   若这个人非冲她来,便与她之前想的不一样,而舒瑾方才会否认,或是发现别的端倪,可不方便告诉她。   “走吧。”舒瑾沉默看得卫灵儿片刻说。   卫灵儿点头:“嗯。”拽着他衣袖的手指也慢慢松开。   ……   他们从巷子里走出来。   已经和明言碰过面的明行正巧赶到这里。   舒瑾交待明行去查一查那人身份,没有和卫灵儿多留,仍是往医馆去。明言听从舒瑾吩咐,先带卫昭去医馆与舒凯、舒静怡会和,而舒静柔也已经在这里。   等在医馆门口的卫昭见到卫灵儿当即扑上来。   他一把抱住卫灵儿,埋在卫灵儿身前大哭,哭声里面满是害怕。   “没事了没事了。”   卫灵儿手掌轻拍卫昭的后背安抚他,“别怕,姐姐没事。”   处理过伤口的舒凯以及舒静怡、舒静柔听见动静都从医馆里走出来。舒静怡望见卫灵儿脖颈的血痕,瞪大眼睛:“表姐受伤了。”又忙对卫昭说,“枣儿先让姐姐进来,让大夫看一看。”   卫昭听见说卫灵儿受了伤,立刻松开手。   他努力仰头看卫灵儿,抽抽噎噎:“姐姐受伤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卫灵儿拿帕子帮他擦眼泪,索性牵着他走进医馆,让大夫帮她瞧一瞧,好让卫昭放心。   伤口很浅,确为小伤,只是伤在颈间,难免令人惊吓。   不过大夫帮卫灵儿看过、处理过伤口以后,卫昭也未再哭,变得乖巧安静。   几番惊魂过去,一行人心情凝重回郑国公府。   回到府中,舒凯和卫灵儿受伤的事难免惊动舒衡和薛念兰。   尤其舒凯离科考不过两个月时间。   幸好伤得不重,否则只怕是要耽误参加春闱,因为此事,舒静怡回府之后又哭得一场。   那个时候舒凯带舒静怡随人潮离开灯会。   混乱之中摆放花灯的高大木架突然倒下,若不是舒凯拿身体护着舒静怡,受伤的人便是她。   可舒静怡却宁愿自己受伤。   倘若哥哥伤重没办法参加今年的春闱,她真的要自责死。   舒静怡哭得一抽一抽。   之前在医馆舒静怡便哭得许久,舒凯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人哄好,此时见她又哭得凶,头疼不已。   “妹妹别自责。”   舒凯无奈叹气,“你是我妹妹,我定然是要救你的,受点儿伤不算什么。”   舒静怡语带哽咽:“可我差点害得你不能参考科考。”   “不是你害的。”舒凯说,“而且,我现在不是没有大问题吗?大夫也说,养上十天半个月便无碍了。”   舒静怡依然止不住泪。   舒凯唯有道:“你一哭我便头疼,妹妹,你当真要一直哭下去吗?”   舒静怡一听自己哥哥头疼,当即咬唇,克制哭意。   只是眼泪仍在吧嗒吧嗒掉。   薛念兰在旁边拿帕子帮舒静怡擦一擦泪:“怡姐儿别哭了,这件事没有人会怪你的。你这么哭下去,你哥哥心疼你,能不头疼吗?”   舒静怡小声:“我不哭,哥哥别头疼。”   薛念兰拍一拍她的手,又见他们个个从外面回来都是一脸疲惫,了解过情况,确认都没有大碍便让他们回去休息。   卫灵儿也受了伤。   薛念兰命人取来不会留疤的药膏,叮嘱她记得按时擦药。   舒瑾回来后则随舒衡过去书房。   只是晚一些舒衡回到正院时,面色铁青。   薛念兰见他大步进来,又这般模样,是和舒瑾谈事谈得不顺利,但仍问:“老爷怎么了?”   “为何这样心气不顺?”   舒衡大马金刀在罗汉床上坐下。   他灌下一杯热茶,想起在书房里舒瑾的那些话,心情难以好转。   却也没有和薛念兰多说。   舒衡眉眼沉沉,又倒一杯热茶兀自灌下。   他这个儿子……   不知究竟背着他在做些什么事。   ……   雪梅院。   从正院回来以后,卫灵儿先送卫昭回房间,让海棠服侍他洗漱过,看着他钻进被窝里。   “睡吧,睡醒一觉便没事了。”   卫灵儿手掌贴一贴卫昭的额头,轻声道。   躺在被窝里的卫昭只露出一个小脑袋,乌亮的眸子看着卫灵儿:“姐姐也早些休息。”   卫灵儿点头说:“睡吧。”   卫昭便闭上眼睛。   片刻,他又悄悄睁开眼睛看卫灵儿。   依然坐在床沿的卫灵儿将这一幕看在眼中,问:“怎么不睡?”   卫昭小声道:“姐姐,我会赶紧长大,会变得很厉害,以后都能保护你。”   “好。”   卫灵儿知道卫昭是真心想要保护她,她微笑说,“姐姐会一直相信你。”   卫昭重重点了下头,再次闭上眼。   这一次,他很快睡着了,房间里响起轻浅的呼吸声,卫灵儿也起身,轻手轻脚退出去。   她离开卫昭的房间行至廊下,海棠便迎上来。   “世子爷让人送来药膏,说是擦这个药膏不用担心留疤。”   卫灵儿微微颔首,接过那盒药膏回房间。   沐浴过后,海棠帮她擦药。   看着卫灵儿雪颈细长的伤痕,海棠心疼不已,忍不住骂:“那人当真是丧心病狂,死有余辜!”说着又叹,“论起来,今日可是元宵佳节,邺京城中竟然混乱至此……当真叫人匪夷所思,从前在江南,也从来都没有这样的呀。”   “大概是人太多吧。”   卫灵儿说着,见擦好药膏,抬手取下发间的一支步摇。   “今日这样的情况,没怎么受伤便是幸事。”   “其他也不必想那么多。”   海棠一边帮卫灵儿摘首饰一边道:“是,小姐。”   卫灵儿却又想起徐阔的那句“多事之秋”,今天灯会上的情况不知与去年踏青那一日是否相似。   她仍记得那时明镜门抓到的人提及过前太子。   如若几次三番都与这些事有关系,邺京城……恐怕确实要不太平了。   还有劫持她的那个人。   若非冲着她来,难道是与舒家有关系?会和大表哥有关吗?   会不会是之前那个藏在吕姨娘背后的人?   卫灵儿躺在床榻上后,脑海里反复琢磨着这些事情,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扶风院。   舒瑾从舒衡的书房回来以后,明行也已回到府中。   “可有发现?”   他迈步入得扶风院,淡淡开口问,跟在他身后的明行随即一一细说。   “灯会上的混乱与一疯疯癫癫之人有关,那人举着两把杀猪刀冲到人群里,才导致那一场混乱。而那个人,后来被乱棍打死了,据说是在附近住着的。街坊里认得这个人的都说是一直就这样,他的老爹和老娘也哭天抢地去街上帮他收尸了,一时半会瞧不出别的奇怪之处。”   “巷子里的那人身上没有特别的身份线索。”   “但他应是常年习武,从他手掌厚茧看,极可能是行伍出身。”   行伍出身……   舒瑾眸光微沉,倘若此人冲他而来,那么当着他的面劫持灵儿的目的为何?   抑或是——   这个人的目的不过是逼他出手?   ……   元宵灯会的混乱传到永兴帝耳中。   得知许多百姓因此受伤,乃至有老人和孩童因这场混乱而丧命,永兴帝震怒不已,朝堂上也起一阵风波。   而这一场混乱带来的影响终是渐渐的过去了。   春闱科考将近,天气也暖和起来。   舒静怡打算在科考那一日亲自送自己哥哥去进考场,特地先过来询问舒静柔意见。她和舒静柔关系好,没有让丫鬟通报,她自己进去舒静柔房间,转进里间的时候,她笑问:“柔姐儿在做什么?”   突然响起的属于舒静怡的声音使得舒静柔惊吓中双肩一颤。   她慌忙把手里的墨绿帕子藏起来,起身下得罗汉床,走上前去迎舒静怡。   “没做什么呀。”   舒静柔温声回答舒静怡的话,又问,“姐姐怎么过来了?”   舒静怡却发现舒静柔脸红得厉害。   她奇怪问:“柔姐儿,你脸怎么这么红,是生病了吗?”说着伸手去试舒静柔额头的温度。   “不烫啊。”   舒静怡嘀咕一声,舒静柔红着脸道:“大概是叫日头给晒的。”   今儿天气晴朗,阳光灿烂。   舒静柔房间里那张罗汉床这会儿正好能晒到阳光。   舒静柔既然这么说,舒静怡没有多想,一笑道:“罢,不是生病便好。”   她和舒静柔一道坐下来,未几时同舒静柔说明自己的来意。   “好啊,我也去。”   舒静柔温柔笑着应下舒静怡的话。   舒静怡弯一弯眼睛:“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再去问一问表姐。”   舒静柔点头,没多久,舒静怡起身离开。   直到舒静怡离开好一会儿,舒静柔才小心翼翼将被她藏起来的那条帕子找出来收好。想起元宵夜那个年轻公子,她耳根发烫,手指收紧,将帕子攥在手心,又不由得想,不知往后有没有机会再遇到那位公子,将这条帕子还他……   转眼便到得春闱的第一天。   薛念兰带着舒静怡、舒静柔与卫灵儿特地送舒凯到考场去。   前来相送春试的人许多,考场外颇热闹。   从马车上下来后,舒静柔始终站在舒静怡的身侧,和舒静怡一样对二哥哥送上自己的祝福。   不多时,舒凯准备进去了。   他们留在原地目送舒凯,舒静柔的视线本追着舒凯,却在不经意瞥见一道身影时愣住。   她看见远处那个着一袭绯色官袍的年轻男人。   比元宵那日初见,更英俊潇洒,温文尔雅,他正侧首与身旁的人说话,脸上有浅浅的笑容。   光是远远看见这个人,舒静柔呼吸一滞。   而对方似乎觉察到她的目光,朝这个方向望过来一眼,她慌张收回视线,低着头往舒静怡身后退了一步。   心里像有小鼓不停在敲打。   舒静柔正又羞又窘时,听见有人议论:“穿绯色衣袍的哪位大人?”   “你不认识?那是高大人,高家的六少爷。”   “高家,哪一个高家?”   “邺京还有哪个高家?自然是皇后娘娘的那个高家。”   “原是如此,贺兄果然见多识广。”   皇后娘娘,高家的六少爷,高大人。   脑海里转过这些话,舒静柔一颗心骤然间冷下去:那样的人……绝不是她高攀得起的。 第50章 召见 “过来,表哥教你怎么不必嫁与那……   直到舒凯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舒静怡才笑着收回视线。   她扭头看向旁边,没有发现舒静柔,疑惑转身才瞧见正在发呆的人。   “在想什么?”   舒静怡捏一捏舒静柔的脸。   舒静柔猛然回过神, 连忙摇头:“没什么。”   舒静怡笑,揶揄她一句:“没想什么怎么在这里发呆?该不会是有小秘密了不告诉我吧?”   “没有的!”   舒静柔杏眼圆睁, 连忙红着脸否认。   舒静怡本是逗她而已,且也晓得她是会把玩笑话当真的性子, 便说:“三妹妹, 我在逗你玩呢, 不是真的觉得你有事情瞒着我呀, 别紧张。”   舒静柔这才放松下来一点,勉强一笑:“二姐姐,是我太当真了。”   薛念兰和卫灵儿都因她们这番话朝舒静柔望过来。   “回府吧。”   没有其他的事, 她们也不必留在此处, 薛念兰温声道。   之后薛念兰留下两个得力的小厮在外面照应,带着舒静怡、舒静柔和卫灵儿回府去了。   回府后,一行人先去过一趟福寿院同老夫人请安。   从福寿院回来,舒静柔回到房间,推说疲累要休息,吩咐丫鬟们都退下。   待剩下她一个人,她脸上再无笑意。   翻找出那块藏得极深的墨绿帕子, 看着帕子一角绣着的翠竹,再想起那位公子的身份, 舒静柔的眼泪落下来。她不过是一个庶女, 又无什么长处,对方既是皇后娘娘的侄儿,更有官职在身, 哪里是她能肖想的?该早些将这帕子烧了扔了,断了这不知羞的念想才是。   舒静柔禁不住攥着那帕子趴在锦被上哭。   也不敢哭出声,免得叫人发现,只死死咬着唇默默流眼泪。   哭得正凶时,忽而听见外面丫鬟说舒静怡过来了,舒静柔慌慌张张坐起身,压下哭意对外面道:“二姐姐,我累了,有什么事晚些再说……”   门外的舒静怡对舒静柔太过熟悉。   熟悉到听见舒静柔这样一句话便觉察出不对。   她从舒静柔的声音里听出鼻音,便想起舒静柔回府的路上频频走神,以及之前舒静柔莫名发呆,她开玩笑说舒静柔有小秘密的时候,舒静柔反应激烈。眼瞧着倒像真的是有秘密在瞒着她。   舒静怡迟疑一瞬,仍是推门进去:“柔姐儿,我进来了。”   她转进里间,只见舒静柔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锦被,脸朝里侧也不看人。   “这么累吗?”   舒静怡在床沿坐下,问得一声,见舒静柔点着头,依旧不转过身来。   目光一扫,瞥见锦被上有一片地方颜色比其他地方更重,在房门外已疑心舒静柔带着哭腔的舒静怡伸手去摸一摸,果然摸到一片的湿意,顿时明白过来,柔姐儿只怕偷偷在哭呢。这是当真有事了。   “柔姐儿,怎么了?”   舒静怡趴过身子去,伸手将舒静柔的身子扳过来,望见她紧闭的一双眼,眼角残留着泪痕。   “怎么哭成这样?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讨公道去。”   舒静怡一边去帮舒静柔擦眼角的泪,一边急急说。   舒静柔说不出话,连连摇头,她只想往锦被里钻,想把自己藏起来,什么人都不要见。   舒静怡更加着急。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告诉我呀,我肯定会帮你的。”   舒静柔脸埋进锦被里,哽咽说:“没有人欺负我,二姐姐,不要问了。”   她越不说,舒静怡越认为事情严重,一时想把她从被窝里挖出来,拉扯之间,瞧见那一块墨绿色的帕子。   舒静怡一愣。   “柔姐儿,这是什么?这帕子……”   舒静柔探手往锦被下一摸,发现那帕子不在,惊得坐起身。   而此时此刻,舒静怡手里的东西赫然便是那帕子。   舒静柔觉得自己是彻底没脸见人了,双手死死地捂住脸,羞愤欲死。   舒静怡辨认出那是一块属于男子的帕子后,却松下一口气:“三妹妹,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怎么了呢!”   舒静柔仍是捂住脸不去看舒静怡,眼泪又涌出来。   “好啦好啦,没事的。”伸手将舒静柔抱住,舒静怡安慰她,“没什么的,别怕,我答应你,绝不同别人说半个字。娘亲那儿不说,表姐那儿也不说,好不好?若我在外面胡说八道,那我就……”   她要同舒静柔发个誓,却被舒静柔伸手捂住嘴。   “二姐姐不要说那些话。”   舒静怡拉下她的手,把那帕子塞回她手里,笑一笑:“信我?”   舒静柔点头,将帕子攥在手心。   舒静怡又笑:“那敢情好,柔姐儿,有什么事和我说一说吧,我们是姐妹呀。以前每次我有事,不都是你安慰我陪着我吗?我晓得你性子,不会做逾矩的事,这帕子是哪家公子的?那人什么姓名、什么身份、家中可有妻妾……”   在这种事情上,舒静怡经历比舒静柔多,又遇过污糟糟的事,薛念兰也多教过她一些东西。   此时她一气儿问出来,舒静柔更意识到自己对那个人所知甚少。   不过现在皆已不重要。   “我不知道。”   舒静柔止住哭意,低垂着头,“二姐姐,我已经不想了。”   舒静怡拧眉问:“为何?”   回答不上来她这个问题,舒静柔紧抿着唇,唯有冲她摇一摇头。   舒静怡叹一口气,她伸手抚摸舒静柔的发鬓,低声道:“罢了,柔姐儿,命里有时终须有,见你这样伤心,我也不好受,只盼着你不要为那人自己为难自己。”   “嗯……谢谢二姐姐……”   舒静柔低声应,“我晓得的,往后也不会再想,你别为我这点子事劳神。”   ……   春闱初日,蜀王府。   刘密被自己的父亲派人喊去书房。   走到书房外,已听见蜀王的暴怒斥责下属的声音。   刘密脚下步子微顿,皱一皱眉,心里隐约明白过来自己父亲为何会发怒。   自正月十五元宵佳节过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陆陆续续的,好几个与他们私下有联系的大臣都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折损了。难道是又发生这样的事情?他竟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和风声……   刘密想着,沉下脸,迈步入得书房,见蜀王立在书案前。   他瞥一眼地上跪着那人,上前见礼道:“父王。”   蜀王看向刘密,遣退地上跪着的人。   他负手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良久才道:“你可知,吴大人昨天夜里被明镜门的人给抓走了?”   刘密吃惊:“怎么会……”   旁人便也罢了,吴大人做事向来谨慎隐蔽,从不曾被抓住过任何的把柄。   蜀王斜睨着自己这个儿子:“你不知?”   他冷笑,“自元宵过后,可谓事事不太平,当真不是你在那一日叫人抓住什么把柄?”   刘密听见这样的话,有些不舒服,却唯有恭敬说:“父王,倘若当真叫人给抓住把柄,以陛下的性子,怎会让儿子好好的站在您面前?不是儿子故意推脱,但今日局面想是其他什么事所致。”   蜀王脸上神色未因刘密的话而有所和缓。   他表情愈凝重,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刘密道:“不知因由更为不利。”   “你当细细查一查。”   “十有八九,是有人暗中针对。”   刘密听蜀王这么说,不敢怠慢,颔首道:“是,儿子这便去查个清楚。”   他从书房退出来,想着蜀王的那些话,双眉紧皱。   倘若真的是有人暗中针对,元宵过后……   难不成……   刘密想起未入明镜门却与明镜门关系十分紧密的舒瑾。   他眼眸微眯,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此前他便怀疑舒瑾并非真心投靠于他,如若近来这些事与舒瑾有关系,更说明这一点。   难道是为元宵那一日事情,给他的警告?   想到这种可能性,又无疑是舒瑾对他的羞辱,刘密心底顿时生出几分恼怒。   你若不仁,便休怪我不义。   刘密暗暗想着,扬声喊随从过来,吩咐下去一串的话。   ……   春闱一共考三场,每场考三日。   舒凯结束最后一场考试当天,薛念兰带着舒静怡一行人去接他。   被三场考试耗光精力的舒凯见到亲人便彻底松懈下来。   乘马车回府的时候,他已撑不住开始睡觉,其后更大睡数日才彻底缓过神。   期间薛念兰忧心忡忡请大夫来看,从大夫口中得知舒凯不是身体抱恙是太过疲累方才放下心来。   春闱已然结束,之后便只消耐心等放榜。   卫灵儿也在舒凯参加过春闱后,慎重考虑起和自己姨母提搬出去的事。此前姨母挂心凯表哥的科考,她也不愿提这些叫姨母分心,如今考完了,不用担心提这些事叫姨母不得不分出心神牵挂别的。   可要怎么开口才能让姨母能接受又不会多虑,她依旧没有想好。   卫灵儿近来也都在为这件事犯愁。   春闱过去第五日。   如常送卫昭去学堂之后,卫灵儿回到雪梅院不过一个时辰,有个小丫鬟匆匆过来说卫昭落水了。   卫灵儿吃惊中连忙赶过去学堂。   在半道上,她便遇见送浑身湿漉漉的卫昭回雪梅院的海棠。   卫昭的确落水了。   不过因为被及时救起来,虽然呛得几口水,但无大碍。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   湖水、池水都依然冷得厉害,落水后一身湿衣的卫昭浑身泛冷,嘴唇发白。   卫灵儿将他带回雪梅院,让人准备热水,让他浑身都泡暖了、洗过头发、换过干净的衣服,才腾出心力询问发生什么事、为何落水。海棠与卫昭的话差不多,是休息时与舒霖起争执而跌入水中的。   舒霖大概不是恶意,见卫昭落水之后也跳进水里妄图救他。   卫灵儿站在卫昭身后拿干巾帮他擦头发,听过海棠和卫昭的话,一时没有开口说什么。   她也相信舒霖这一次并非有意要害卫昭。   舒霖早已不敢招惹卫昭,何况众目睽睽之下用这种法子害人不会有效用。   然而从他们进府开始到吕姨娘被送去庄子上,积怨已久亦无法否认。   她发愁的事情,忽而有了由头。   不想让那些牵累姨母,她从郑国公府搬出去便是注定。   只有姨母什么都不知道才最安全,而借此事提出来想要搬走,姨母应当会好接受一些。   至少,她得先向姨母提出来这件事。   “小姐。”   “徐嬷嬷过来了,说是夫人请您和小小姐过去。”   宋嬷嬷从外面走进来,在卫灵儿耳边低声道。   自沉思中回神的卫灵儿颔首,说:“去告诉徐嬷嬷一声,我们马上过去。”   宋嬷嬷便出去了。   卫灵儿摸一摸卫昭的发,已是半干,于是拿簪子帮他简单绾发,带他去正院见薛念兰。   王姨娘和舒霖、舒静欣果然也在这里。   舒霖也换过身干净的衣服,头发瞧得出来是湿的,舒静欣在旁边小声的哭,一手擦眼泪一手拽着舒霖的衣角。   “灵儿,枣儿,你们过来了。”卫灵儿牵着卫昭一进来,王姨娘起身,一脸歉然说,“霖哥儿将枣儿推入水中确实是他不对,但他实为无心,也已知错,自责得很。希望灵儿看在他也跳入水中去救枣儿的份上,不要太责怪他。”   舒霖低下头走到卫昭面前,低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舒静欣也小声帮舒霖求情:“枣儿表姐,原谅我哥哥好不好?”   在雪梅院卫灵儿已问过卫昭的想法。   此时卫昭仰头看卫灵儿,复对舒霖和舒静欣摇一摇头,看着舒霖说:“落水的事,我不怪你。”   卫昭表明过态度,卫灵儿才温声开口:“姨母,王姨娘,今天的事是意外,我和枣儿都知道的,没有责怪谁的道理。何况霖哥儿自己明明不会凫水也情急下水去救枣儿,两个人都没事便是万幸。”   王姨娘露出一个感激的笑:“灵儿,枣儿,如此甚好。”   “霖哥儿和枣儿说起来是表兄妹,能冰释前嫌真真好事一桩,大家往后和和乐乐,正所谓家和万事兴。”   薛念兰本也准备听一听卫灵儿和卫昭怎么说。   见他们态度如此,她从中说和过几句,这件事明面上便算是过去了。   薛念兰命人熬好姜汤送来。   舒霖和卫昭分别喝得一碗姜汤,王姨娘未久坐,先带舒霖和舒静欣离开。   卫灵儿知姨母有话想对她说,而她也是一样。   于是让海棠带卫昭先行回雪梅院去,她自己留下和薛念兰单独说话。   “灵儿,过来坐。”   薛念兰冲卫灵儿招一招手,卫灵儿走上前,在薛念兰旁边坐下。   薛念兰轻叹道:“今日之事应当的确是一个意外,霖哥儿不是故意推枣儿下水的。灵儿,你不要太往心里去,也多开导一下枣儿,也好在枣儿没有出事。”   “姨母,我不会往心里去的,枣儿也不会。”   卫灵儿握住薛念兰的手,“只是有件事,思来想去,不得不同姨母提。”   薛念兰道:“有什么话灵儿尽管直说。”   卫灵儿沉默一瞬,才慢慢开口。   “姨母,我和枣儿来邺京一年多的时间,能得姨母庇佑和照顾,是我和枣儿的幸运。这一年多,我和枣儿也是开心的,姨母很好,表哥和表妹们也都很好,枣儿更有幸跟着大表哥学了许多东西。”   薛念兰听着卫灵儿的话,心下却感觉出不对。   “灵儿……”   她出声想劝,卫灵儿微笑着摇一摇头,继续道:“我知姨母待我们极好,可回想起来,比起姨母待我们的好,我和枣儿为姨母添了不少的麻烦。府中许多不平静,不得不承认,因我们而起。”   “所以思来想去,姨母,我有些想带枣儿搬出去住。”   卫灵儿说出的话令薛念兰面有震惊,她连忙又道,“虽说搬出去,但是也一样会时常回来探望姨母的。”   薛念兰拧眉:“你一个女儿家……”   一个女儿家想要自立门户,该有多难?那些想打歪主意的人,不知几多!   “姨母,我知日后搬出去住生活上难免不易,只也不能总贪恋姨母的好,给姨母添麻烦。”卫灵儿微微一笑,“其实我想过,届时找一处离姨母近的宅子,来往方便,依然能和表妹们出门游玩。”   她努力想让薛念兰放下心。   薛念兰明白她的心意,又叹一气:“灵儿,你若搬出去,我实在不放心。”   卫灵儿欲再开口,徐嬷嬷语声急切在外面唤薛念兰。   “夫人,急事,宫里来人了。”   卫灵儿微怔,薛念兰也愣一愣,忙喊徐嬷嬷进来。   徐嬷嬷快步入得里间,对薛念兰和卫灵儿道:“来的公公说,皇后娘娘想要见灵儿表小姐,轿子正在府门口等着呢。”   一句话使得卫灵儿和薛念兰皆彻底怔住。   几息时间,薛念兰回过神,追问:“皇后娘娘要见灵儿?可说过什么事?”   徐嬷嬷说:“塞了银子给那位公公,那公公也未多言,只道有喜。”   薛念兰心神恍惚一瞬,更觉不妙。   此时此刻,卫灵儿心里同样有种不好的直觉。   皇后娘娘突然要召见她,公公说是有喜事,可皇后娘娘从不认识她,她哪里来的喜事?   却又不得不去。   毕竟想见她的人是皇后娘娘,倘若不去,无异于抗旨。   卫灵儿和薛念兰没能把想从府里搬出去的话说定,便不得不回雪梅院换一身衣裳,随前来郑国公府接人的公公入宫去。这是她第一次入宫,要见的也是素未谋面却身份极为尊贵的皇后娘娘,心底难免生出紧张,手心也冒出冷汗。   转念想,皇后娘娘正经派人去郑国公府接她。   不管究竟所为何事,大约不会有危险,她其实不必慌乱,入宫之后,谨言慎行,应无大碍。   往皇宫去的一路,坐在软轿里的卫灵儿安抚着自己的情绪。   她渐渐冷静,不再慌乱与无措。   轿子顺顺当当入得宫门,直至到凤鸾宫外才真正停下。   外边响起小太监的声音:“卫小娘子,已经到了,请下轿吧。”   卫灵儿被扶着从软轿上下来。   她微微抬眼,只见眼前一座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宫殿,琉璃瓦在春日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金光。   卫灵儿很快收回视线。   在廊下略等一等,她被请入殿内,身穿绣金线鸾凤华服、戴赤金双鸾衔珠步摇的高皇后端坐在上首处。   卫灵儿垂眉敛目随宫人上前,垂首与高皇后福身见礼。   只听得高皇后笑道:“你便是卫小娘子?抬起头来,让本宫好生瞧一瞧。”   “是。”   卫灵儿应一声,缓缓抬头。   雍容华贵的高皇后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几息时间,又笑道:“果真是个漂亮的小娘子,不怪蜀王世子会对你一见倾心。”说着免了卫灵儿的礼,让宫人赐座奉茶。   卫灵儿因高皇后口中的“蜀王世子”而心突突一跳。   尤其是那句一见倾心。   她与蜀王世子从未碰过面,何来的一见倾心?   蜀王世子年前曾去过郑国公府不假,然她当时刻意避开这个人的……   卫灵儿意识到问题大约出在这位蜀王世子的身上。   高皇后当下没有多言,在卫灵儿谢恩入座后,只问得卫灵儿一些家常话,卫灵儿一一恭敬回答。   “真是难为你一个小娘子了。”得知卫灵儿父母意外遇难才来邺京投奔自己的姨母,高皇后叹一声,继而微笑道,“不过目下也算是时来运转,你别太难过,这日子总归是会好起来的。”   “今日召你入宫,实则是有一桩正经事,也是一桩喜事。”   高皇后不紧不慢搁下茶盏,“蜀王世子想迎娶你为妃,特地来求本宫从中帮忙说和。”   “到底是婚姻大事,不能草率了。”   “不过本宫一见你便欢喜,觉得这桩事情很好,你觉得如何?”   卫灵儿却知道那蜀王世子来邺京之前已迎娶王妃。   所谓的迎娶她为妃至多是侧妃,虽则哪怕是要娶她为侧妃,一样是她高攀。   但她不想嫁给这个人。   不说旁的,单她连蜀王世子什么模样都不清楚,便绝无可能有那般心思。   偏偏眼前同她说这些话的人是皇后娘娘。   卫灵儿沉默过一瞬,莞尔一笑道:“皇后娘娘和世子殿下抬爱,实在是民女的荣幸。”   “只是此事关系到民女的终身,且父母在世时,常常会教导民女说,婚姻之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民女父母已不在,却幸得姨父与姨母待民女如己出。皇后娘娘,可否让民女回去将此事告知姨父与姨母,待姨父与姨母点头,再成好事。”   高皇后看一眼卫灵儿微笑说:“这是自然。”   之后没多久,高皇后放卫灵儿离去。   直到乘软轿从宫里出来,上得郑国公府的马车,卫灵儿才分出心神去想这突来的一桩事情。   她不得不去想蜀王世子为何会盯上她,又到底是怎么盯上她的。   初次知晓此人是在扶风院。   卫灵儿想起舒瑾,一点一点回想往前发生过的一些事,终是记起元宵有个人当街突然将她掳走的那一场意外,却也没有太多头绪。难道还能与大表哥有关?   卫灵儿紧抿着唇,皇后娘娘、蜀王、蜀王世子……   这些人个个都身份尊贵,非她所能得罪。   那蜀王世子是何性子她不清楚。   却可以想见,若此人生出掠夺之心,她必定难以招架。   回到郑国公府,卫灵儿去见薛念兰,将在宫中与高皇后之间的话说与她听。   听说蜀王世子想要纳她为妃,薛念兰亦十分吃惊。   卫灵儿道:“我与那位蜀王世子从未谋面,不知他为何会同皇后娘娘提出这样的事。”   薛念兰也有些六神无主,只好歹定得住,安抚说:“灵儿别担心,待你姨父回府,我们会仔细商量的。”   “你不要怕,还有姨母在呢。”   “折腾大半天也累了,你先回雪梅院休息,待同你姨父商量好,我再与你细说此事。”   卫灵儿点点头,应下薛念兰的话后,从正院出来。   她心情却止不住低落下去。   其实那些人她得罪不起,姨母也一样得罪不起。   一旦皇后娘娘发话,要拒绝并不是易事。   难道她当真要被迫嫁给那个什么蜀王世子吗?   卫灵儿又一次想起舒瑾。   无法否认……   可以帮她并且会全心全意帮她的人,除去姨母,便剩下这位大表哥。   ……   夏栀禀报说卫灵儿来寻他的时候,舒瑾方自昏昏沉沉中醒来。   他坐在床沿,沉默听罢门外夏栀的话,却又一次想起今日听说的卫灵儿打算从郑国公府搬出去的那桩事。   卫灵儿为何想要搬走,他能猜得出几分原因。   但今时今日,这样的事情,她依然不愿意提前告诉他,不愿意哪怕假装与他商量两句。   真是个心肠冷硬的小娘子。   “让灵儿进来吧。”   一阵安静过后,舒瑾声音微哑,淡淡道。   舒瑾看着卫灵儿走近,与他隔着一段距离站定,眼睫轻颤,慢慢垂下眼。   她喊他:“大表哥……”却不看他。   舒瑾一双眸子依然看着卫灵儿。   没有提她想要搬走的事,他问:“皇后娘娘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卫灵儿咬一咬唇。   她抬眸看舒瑾,忽而不知如何开口,安静凝视过他片刻,又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委屈的情绪。   那股委屈情绪令她眼底涌出泪,眼睫轻眨,泪珠滚落。   她只顾得上拿双手捂住脸。   眼泪控制不住汹涌,心底的委屈情绪愈盛,卫灵儿顾不上丢脸不丢脸,终是哽咽着泣声道:“大表哥,我不想嫁给什么蜀王世子,也不想给他做什么妃,皇后娘娘召见我,便是为这件事,求求你,帮帮我……我连他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我不想嫁他……”   舒瑾不知卫灵儿心中所想。   她哭着向他求助,他想起的是此前她多少次用这种法子迫他心软,让他心甘情愿帮她。   而她只想搬走,远离他的身边。   她对他似乎没有留恋。   舒瑾知道自己依然会帮她。   但这一刻,他弯一弯唇,伸手轻拍身下床榻:“灵儿,过来,表哥教你怎么不必嫁与那人。”   卫灵儿因舒瑾的话而怔了一怔。   她慢慢放下手,望见舒瑾脸上意味不明的笑,心猛然跳了两下。   今天的大表哥……   似乎有一些不对劲……   卫灵儿无端觉察出一种危险,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而舒瑾站起身,赤脚朝她走过来,她眨了下眼睛,又落下一串泪,舒瑾也已到她面前。   “灵儿。”   他手指轻抬她下巴,俯下身,低哑的嗓音响在她耳边,“我可以帮你,也会帮你。但你可知,我为何愿意帮你?”   卫灵儿呆呆看着近在咫尺的舒瑾。   当他抬手,指腹动作温柔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她终于忘记了哭。 第51章 嫁我 “因我心甘情愿娶你为妻。”……   周遭似在一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卫灵儿怔怔的, 头脑在这一刻变得空白,也没有办法思考。   她在愣忡之中看见舒瑾垂下眼,神色认真一点一点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他的动作始终温柔, 将她颊边的碎发别至耳后,随之手指划过她的侧脸……   “喵~”   渺渺忽然从床底下钻出来, 望着有些奇怪的两个人,叫了一声。   这一声将卫灵儿从呆滞中唤醒。   她回过神, 又后退一步, 别过脸避开舒瑾的手, 同他拉开一点距离。   卫灵儿不由得去想舒瑾为何会这样反常。   他话语中隐隐约约蕴着怒, 蕴着恼,似乎因为什么事情而对她心生不满。   但他方才又说可以帮她、会帮她,问她可知他为何愿意帮她……   卫灵儿又咬了一下唇。   柔软的唇瓣顷刻被贝齿咬出一道白印子。   舒瑾凝视着卫灵儿的唇, 看着那道白印子转瞬又被旖色所填满。   他眸光微沉, 慢慢重新站直了。   见卫灵儿不知在想什么脸色有些发白,想自己突然这般,难免吓到她,舒瑾心底那份因得知她一心想要离开而生出的恼淡下去两分。但他知道,她一旦离开,便是不准备回头,也许从今往后, 与他形同陌路。他是不会放她走的。   而她现下正有求于他。   舒瑾一双眼睛注视着卫灵儿,终于认真去想她刚刚所说的事情。   半晌, 他低哑的嗓音徐徐道:“我虽与蜀王世子不甚相熟, 但他的性情,我亦有所了解。”   “他专程去求皇后娘娘从中说和,只怕不会轻易的善罢甘休。”   卫灵儿本仍在思索舒瑾之前那些话。   此时听他谈及蜀王世子一事, 连忙收敛心神,又从他言语中更进一步明白此事的严重。   她知道姨母定怜惜她、心疼她。   但若蜀王世子执意迎娶她,想要拒绝,无疑是要郑国公府为她、为此事而与皇后娘娘、蜀王及蜀王世子发生摩擦。   然而,她并没有那么重要。   她也没有资格要求舒家为了她做到这样的地步,她更不应该让姨母为难。   可是她不想嫁这个人。   倘若当真被迫成为蜀王世子的侧妃,往后便要离开邺京,而她想查的事情才刚有眉目……弟弟往后又怎么办?   即便低头答应嫁给蜀王世子,她也不能让弟弟继续待在身边。   可若突然将弟弟送走,也引人猜疑。   如果一着不慎,弟弟被盯上……   越想越觉得不安。   所有的计划与安排因突来的这件事而变得一团糟。   卫灵儿心乱如麻,再一次望向舒瑾的目光染上淡淡的、几不可察的迫切。   “大表哥,你那么厉害,是不是有法子可以让我不用嫁给他?”   她越想越心慌,不觉上前一步,双手攀上舒瑾的手臂,语带哀求,“大表哥,求你帮帮我,求求你了。”   先前由于舒瑾的举动而止住的泪珠又落下来。   舒瑾目光从卫灵儿紧紧抓着自己手臂的双手划过,从她脸颊滚落的泪珠划过,望见她眼中的无措与慌乱。他从中看出她心底的害怕,先前的情绪愈发淡下去,脸色随之缓和下来,声音也放轻了些。   “我既说帮你,便定然会帮你,你不要慌。”   卫灵儿定定看着舒瑾,点点头说:“好,大表哥,我相信你。”   舒瑾略微沉吟了下,迎上卫灵儿的视线道:“你若未许配人家,蜀王世子、皇后娘娘便可能对你威逼利诱,乃至用枣儿威胁于你,逼你点头。但只要你已许配于我,你是郑国公府即将过门的世子夫人,蜀王世子便束手无策,皇后娘娘亦不能因为这件事为难于你。”   卫灵儿认真听罢舒瑾的话,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一瞬震惊。   她乃至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那些话。   “大表哥……你是说……”   卫灵儿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却见舒瑾颔首,又道:“是,只要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他们便无法为难你。”   舒瑾面色平静,卫灵儿却因太过吃惊而目瞪口呆。   她瞪大眼睛看着舒瑾,想他竟要为她牺牲至此,眼泪汹涌夺眶而出。   卫灵儿眼尾泛红,一边落泪一边摇头:“大表哥,不可以,不能因为我的事情而这样耽误你。”   “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我不能让你如此为我牺牲……”   舒瑾的话带给卫灵儿的冲击让她缩回手。顿一顿,她继续说:“大表哥,你为了帮我,说出这样的话,我十分感动,也十分感激,真的,我很感激你的心意。”   “可是我不能这样自私。”   “不能让你为了帮我而耽误终身大事。”   卫灵儿说的是心里话。   她虽然没有想到舒瑾口中的办法是这样的,但她想一想便晓得这确实能让她不必嫁给蜀王世子。   只是她不能答应。   这一年多,舒瑾对她已足够好,她不可以……何况,她已打算好离开的。   在把话说出口时,舒瑾已然预见卫灵儿不会轻易同意他的办法。   可这就是最好的法子,她往后也将留在他的身边。   舒瑾却不再有之前那样的情绪,他扯了下嘴角,含笑凝望卫灵儿:“灵儿,你不是我,你怎知我是牺牲?怎知我是被耽误?你怎知……我不是心甘情愿?”   卫灵儿愣住。   她只觉得难以置信,比之前更加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听到的话。   “大表哥……”   卫灵儿近乎喃喃喊得舒瑾一声,不知究竟该作何反应。   而舒瑾又上前一步,到她近前。   他手指抚过她泪湿的面庞,轻声说:“灵儿,你不会耽误我,我也不是为你牺牲,因我心甘情愿娶你为妻。”   “不。”   卫灵儿依旧拒绝,“不可。”   她从舒瑾的话所带来的震撼中反应过来,态度却无比坚定:“大表哥,你不要这样说。你如此身份,如此品行,定能够遇到更好的人,我不值得你如此。”   态度坚决的拒绝令舒瑾面上笑容消失,嘴唇近乎抿成一条直线。   而卫灵儿想起姨母曾经的担忧,再想到舒瑾话里的意思,只想让他尽快放弃这些念头。   “我只知我喜欢的便是最好的。”   舒瑾语声依然平静,对卫灵儿道,“在我眼里,你很好。”   他的话让卫灵儿感觉胸腔里的一颗心仿佛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   那样疼,又那样让她羞耻。   她很好?   不,她一点都不好,她更担不起他的话。   卫灵儿默一默,拂开舒瑾替自己擦泪的手,轻笑一声。   她笑容里有几分讽刺。   “可我不想嫁给你。”卫灵儿语气冷漠,嘲弄地看着舒瑾,“舒大公子,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看来是我演得太好,叫你误会。你我全无血缘,我喊你大表哥,是故意同你亲近,因你的世子身份,可以让我在府里免受欺负。”   “你以为姨父对你动用家法的时候,我冲出去为你挡鞭是在心疼你吗?”   “我不过是为博你好感,让你甘愿多照拂我和枣儿而已。”   “你所见的每一件我为你做的事、我在你面前一次又一次装可怜,皆为博你同情怜悯,让你庇护于我。”   “让你如此误会,实在抱歉。”   口中多冒出来一句话,便让卫灵儿心底从此无颜见他的感觉深一分。   但知他心思,而她又要那样危险的事情要做,她情愿他厌她恶她,往后再不要想起她。   “灵儿,我早知道。”   舒瑾安静听罢卫灵儿的话,再开口,甚至含着微微的笑意。   对于舒瑾而言,她这样一番话,反倒是在意他、为他着想的佐证,不惜如此贬损自己,让他放弃念头……方才是他昏了头,太心急,才会想她心狠无情。她分明怕拖累他,亦不清楚他知道那些事。   舒瑾上前一步,手掌拽住卫灵儿的手腕,另一只手再次捏住她下巴。   他指腹轻摁在她柔软的唇。   舒瑾微笑道:“灵儿,你不用想着这样说自己我便会改变想法,我晓得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若一年多的相处我仍看不清楚你的为人,那我也是白活了。”   这与卫灵儿预想中舒瑾的反应完全不同。   她又乱了心。   下意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不小心含住舒瑾压在她唇上的指腹。   刹那耳根滚烫,连忙闭紧嘴巴。   那不经意的触碰反令舒瑾感受到她舌尖的温热与柔软。   他心下意动,眸光渐深,只不愿吓到她,克制着那几分的冲动情绪。   “蜀王世子会盯上你,许也与我有关。”   舒瑾温声道,“那一日元宵节冒出来劫持你的人,乃他所为,故而我回敬他三分,谁知引他如此报复。”   “灵儿,此事极有可能因我而起,便是我对不住你。”   “也合该是我对你负责。”   在房间里溜达过两圈的渺渺这会儿转到卫灵儿的裙摆边,拿身子蹭一蹭她。   卫灵儿低下头,看着它在自己脚边躺下。   她手指用力攥住裙摆,闭一闭眼,狠下心说:“大表哥,我会拖累你。”   舒瑾带着点儿温柔道:“不会。”   卫灵儿摇头,别开脸不去看他:“我真的会拖累你,还有可能拖累姨父和姨母,我不可以……”   “大表哥,其实我爹娘不是意外遇难,是被人害死的。我想查出真凶,我想……可倘若我做成此事,必定惹来无数的麻烦,因害我父母之人,多半地位尊贵。”   “我不想牵累到你。”   “而且,我已打算从府里搬出去,才不会牵累姨母。”   舒瑾终于领会到她的倔强。   可更多的是高兴——   今时今日,他终于真正窥见她内心柔软的一角。   在那层层用来保护自己的面具之下,她最毫无保留的一点温柔心思。   舒瑾让卫灵儿重新看着自己,他定住她的脸,目光柔和:“灵儿,你信不信我?”   “倘若你信我,我来帮你,我陪你一起查。”   卫灵儿彻底不知如何回应。   她信他,也晓得,如果有他帮忙,比之她一个人微薄的能力,一切会变得有希望得多。   但那更意味着她的自私,单纯为她自己的事,让他卷进来。   然而他是无辜的,他生活本该顺遂安乐。   “大表哥,谢谢你。”   卫灵儿低声说,“可是我不能答应,你若帮我,便会将更多的人卷进来。”   从她猜测父母的死并非意外起,她已不再想婚嫁之事。   不提眼前的人一直对她那么好……   舒瑾被卫灵儿的执拗态度闹得直想笑,可是光凭这些话显然不能令她改变想法了,再说下去,只怕她要跑得更快。他脸上表情似变得凝重,收回手,道:“灵儿,有一件事,我也想同你说。”   卫灵儿安静看着舒瑾。   舒瑾慢慢说:“我长姐当年亦死得蹊跷,此事外人皆不知,但你在府里应有所觉,府中上下对我长姐之事皆讳莫如深,便是有此因由。”   “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查。”   “我同样在做危险的事,甚至比你口中的危险更甚,而这一点,并不因为任何事而改变。”   “所以,灵儿,你不会拖累我。”   舒瑾认真对卫灵儿说,“且倘若要摆脱蜀王世子的纠缠,又不会让枣儿陷入危险,同我成亲是最好的法子。”   卫灵儿从前猜过舒瑾心中或许也有秘密。   而今日,他将此秘密告诉她……   “你可是讨厌我?”   卫灵儿正心绪不宁,忽而听见舒瑾的话,微怔之下,摇摇头说:“我怎会讨厌大表哥……”   舒瑾又道:“既然不讨厌我,灵儿,你认真考虑下我说的这些话。”   “我知一切来得太过突然,难免叫你不知所措,但也请你相信我所言句句真心,请你相信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妻。”   卫灵儿张一张嘴,偏说不出话。   蓦地又是肩膀上一沉,她讶然中侧过脸,望见舒瑾额头抵在她肩上。   “大表哥?”   卫灵儿轻唤舒瑾却未得到任何回应。   后知后觉忆起他掌心滚烫,拿手背小心贴上他脸颊,肌肤相触,一片热意。   她又吃惊,为自己的迟钝而歉疚,连忙扶着舒瑾回到床榻上去。   ……   与夏栀说起舒瑾生病,卫灵儿才知他身上有伤,而他此时浑身发热也是与此有关。舒瑾不让请大夫,卫灵儿想起他才说过的为查明长姐之死在做危险之事……想是因此,哪怕受伤也不能张扬。   卫灵儿只迟疑过一瞬便决定暂且留下照顾他。   待舒瑾身上热意退下去一些,外面已然天色渐晚,她才离开扶风院。   海棠和宋嬷嬷虽然整日都留在雪梅院照顾卫昭,但卫灵儿被皇后娘娘召见一事,她们已然听说。   此时见卫灵儿回来,两个人齐齐迎上去。   大半日不见自己姐姐的卫昭同样特地在等卫灵儿。   “姐姐,怎么了?”   听见卫昭的话,望见他眼中的关切,卫灵儿勉强一笑:“没事。”又问,“可用过晚膳?”   卫昭说:“要等姐姐一起吃。”   “好,那我们先用膳。”   卫灵儿抬头又去看海棠和宋嬷嬷,安抚道,“别担心,我去过扶风院了。”   海棠和宋嬷嬷得知卫灵儿去找过舒瑾,以为哪怕有事也已有解决之法,稍微放下心,一个去小厨房看晚膳准备得如何,一个去准备热水让卫灵儿稍事梳洗。   卫灵儿没什么胃口,为了不让卫昭觉出不对,强撑着用过晚膳。   沐浴之后,她躺在床榻上,脑海中全是今天发生的事,尤其是舒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回想起来仍感觉字字句句都不真切。   但皇后娘娘召见她是真,蜀王世子欲图娶她当侧妃也是真。   是不是与舒瑾有关,她不知道,可她心里依旧认为不该答应舒瑾的提议。   心事沉沉,卫灵儿一夜辗转,不得安眠。   暂且不知如何面对舒瑾,虽然晓得他受伤抱恙,但卫灵儿没有去扶风院探望他。送卫昭去学堂后,她在回雪梅院的路上频频走神,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在想什么。   未曾想才回雪梅院,有小丫鬟过来传话,说是汝阳公主登门,正在福寿院,要她过去一趟。   卫灵儿心里一个“咯噔”,心觉又是与蜀王世子有关。   到得福寿院,此前心里的猜测得到印证。   卫灵儿坐在下首处陪着老夫人、汝阳公主与薛念兰,勉力维持着脸上浅浅的笑容,手心却一直在冒冷汗。   汝阳公主与身为晋阳公主的老夫人一母同胞,姐妹之间的关系尚可。   蜀王世子请动汝阳公主当说客……   卫灵儿更感觉到这个人对她的势在必得。   这样的执着恐怕与所谓的一见倾心根本无关,难道果真如大表哥所说,是知晓大表哥心思,为了报复大表哥?   汝阳公主说了些什么,卫灵儿没记住,只知对方也是为蜀王世子的事而来。   一连两天,前有皇后娘娘,后有汝阳公主,是不打算给她退路。   老夫人觉出其中的蹊跷,并未应下汝阳公主的话。   汝阳公主不勉强,没有久留便离开。   送走汝阳公主之后,心情比前一日更加沉重的卫灵儿,脸上那浅浅的笑意再维持不住。   薛念兰握住她的手:“灵儿……”   心神恍惚中,意识到姨母在的卫灵儿勉强打起两分精神,对薛念兰说:“姨母,我没事的,只是今日连汝阳公主都为此事登门,也许……”她想说,也许蜀王世子有真心,想劝姨母宽心,却终究做不到自欺欺人,说不出那些话。   薛念兰比卫灵儿明白这件事情内里复杂。   她昨天夜里与国公爷提过此事,可从国公爷的态度来看,或是说从舒家、从国公府的利益来看,并不是太好处理。   要拒绝也得有正当的理由。   同样不能让旁人借此事寻到郑国公府的短处。   这些道理,薛念兰心里也明白。   何况这里是舒家,不是卫家也不是薛家。   薛念兰只恨自己是个深宅妇人,遇上这种事情也出不了多少力。   那蜀王世子的性情,她从前有所耳闻,哪里是会善待身边小娘子的性子?   薛念兰看着卫灵儿明艳动人的面庞,禁不住红了眼眶。   两个人沉默往回走去。   后来,薛念兰说她回一趟福寿院,让卫灵儿先回雪梅院去。   卫灵儿颔首,同薛念兰分开了。   薛念兰回去福寿院,是想从老夫人那里探一探话,看老夫人能否提点两句。可灵儿无婚约在身,对方又是蜀王世子,背后是蜀王府,以灵儿的身份,哪怕给蜀王世子当侧妃也是高攀,自十分难办。   薛念兰没有从老夫人这里讨到什么法子。   但老夫人心里却是有数的,如若有人愿意娶卫灵儿且那户人家的门第不低,便也不是不能解决。   阿瑾定然能想得到这个法子吧?   可这个孙儿到底愿不愿意娶卫灵儿,她不清楚也不会插手,端看她这个孙儿自己的意思了。   回雪梅院的路上,卫灵儿心情很是沉重,脚步也沉重。   她甚至自暴自弃的想,只要她愿意嫁给蜀王世子,其实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谁都不会为难。   姨母也无须为她的这件事寝食不安。   大表哥……   大表哥也会断了念头。   不过倘若当真要嫁,她得先安顿好弟弟,不能让弟弟继续跟着她,也不能让弟弟留在舒家。也许,她可以想个办法提前悄悄的把弟弟托付给钱嬷嬷和林松,让他们带弟弟离开邺京,从此隐姓埋名。   卫灵儿胡乱想着这些,闷头走进雪梅院。   走得几步,被一道高大身影挡住去路,她恍惚抬起头来,看见舒瑾。   “大表哥,你怎么……”   卫灵儿话未说罢,舒瑾一言不发伸手拽着她将她带入房中。   雪梅院中的仆从惊讶中递来探究的目光。   一道道视线落在卫灵儿身上,而被舒瑾拽着亦步亦趋往前走的她已无瑕顾及那些。   海棠和宋嬷嬷瞧见这样一幕都心惊肉跳,见仆从们看热闹,立刻让他们去做事。之后她们急忙跟上去,房间门却猝然关上,里面传来舒瑾的低沉且不容质疑的声音:“我与灵儿有话要说。”   立在房门外的海棠和宋嬷嬷对视过一眼,思及或与这两日的事有关,没有闯进去。   两个人也没有离开,守在外面,也注意里边动静。   卫灵儿在房间里一瞬不瞬看着舒瑾。   舒瑾松开她的手,转过身:“汝阳公主上门,可也是为蜀王世子那件事?”   卫灵儿垂眼,点点头。   舒瑾眸光沉一沉道:“所以你便想着索性嫁给刘密也罢?”   卫灵儿惊讶:“大表哥……”   她想了,可也是刚刚冒出来的念头,她不是真的做出决定。   但他怎么会知道她心中所想?   舒瑾却从卫灵儿的反应确认她果真有此想法。   他一张脸沉下来:“灵儿,在你心里,连嫁给刘密做侧妃,都要好过做我的夫人是不是?”   “你宁愿考虑嫁给刘密都不愿意考虑嫁给我是不是?”   “在你眼里,在你心里,我原是如此不堪。”   卫灵儿不妨舒瑾会说出这种话。   她听出他话语中的受伤,不希望他这样想自己,忙说:“不是的,大表哥自比那人好千百倍。”   “我不是不愿意嫁大表哥……”   一句话几乎脱口而出,慢一拍反应过来,卫灵儿愣住了。 第52章 选择 她选择了他。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卫灵儿心下也吃惊,退开两步,后背贴上房门, 已然退无可退,一时又紧抿了唇。   她沉默着, 想起很久以前做过的一个梦。   那一日,她收下舒瑾顺手递来的一块玉佩, 是在小摊上靠射箭赢下的一块质地普通的玉佩。   当天的夜里便做了那个梦。   梦中, 舒瑾被她牵连。   夜半惊醒之后, 回想起那些可怖, 她只知自己应该更注意分寸。   今时今日,事情却发展到这一步。   而摆在她面前的除去蜀王世子的逼迫外,还有舒瑾的一颗心, 以及, 她也因为这些事,不得不审视自己的心。   卫灵儿不再想蜀王世子,不再想皇后娘娘、汝阳公主,也不想舒瑾的提议。   她开始叩问自己。   方才那一句不是不愿意嫁给舒瑾是内心所想抑或随口所说?倘若撇开那些准备去做的事,她会对眼前的人心动吗?若父母尚在,她会在意他们门第有别吗?   “灵儿,你心悦的人, 可以门第高贵,可以门第低微。”   “他若门第高贵, 你不必自卑自惭, 他若门第低微,你不可自轻自贱。”   卫灵儿想起从前爹娘对她的教导。   她自己也明白,曾经对姨母说大表哥门第高贵, 自己高攀不上的话,无非是另一种让姨母不忧心的托词。   因为打定主意不去想那些,她也真的没有再想过。   而现在,她不得不想。   卫灵儿徐徐抬眼去看舒瑾。   驱散其他所有情绪,彻底冷静下来,再去直视那一个个问题,她心里的答案实则无比清晰。   “大表哥,你真心想娶我为妻么?”   卫灵儿望着舒瑾问道。   长久的沉默后,等来卫灵儿这样一句话,舒瑾的回答一如昨日:“是。”   卫灵儿微微一笑:“谢谢你。”   舒瑾不知卫灵儿方才究竟在想什么。   只她一说谢,他心里便下意识生出不好的预感,她总喜欢对他说谢谢,维持着那一份客气。   然而,在舒瑾的意料之外,卫灵儿说:“在猜测爹娘的死不是单纯的意外之后,我原已不再想嫁人之事,以为往后余生,皆无须再考虑这个问题。未曾想几日时间发生这样多的事,令我无措,也未曾想大表哥会愿意娶我为妻。”   “我心知是我有求于你,以我如今的处境实在没有提要求的资格。”   “可我不想在婚事上稀里糊涂。”   卫灵儿语声温和,不紧不慢对舒瑾说着这些。   爹娘的许多教导言犹在耳,她如今依然可以轻松回想起来。   她记得,爹娘曾对她说——   “灵儿,心悦一个人容易盲目,门第、家财、样貌、性情,在那腔真心之下都会变得不重要。但真心爱你的人不会舍得让你受任何的委屈。”   “无论将来你心悦何人、嫁与何人,无论那个人门第如何、家财如何。”   “你当谨记,所有的真情皆容不下第三人。”   卫灵儿将这些话重新在心底字字句句认真温习过一番。   她露出颊边一对小梨涡,微笑望着舒瑾,再开口,声音又温柔几分。   “大表哥,许是我可笑又痴妄,但我若嫁你,便不会接受你身边有别的小娘子,一个也不行。我的夫君,永远都只能有我一个。即便如此,你也愿意娶我吗?”   当听到卫灵儿说不想在婚事上稀里糊涂的时候,舒瑾以为自己要再一次遭受她的拒绝。   而她却说的是:“我的夫君,永远都只能有我一个。”   舒瑾顿时明白卫灵儿这一次是真正做出选择。   她选择了他。   “是。”舒瑾眸中浮现浅浅的笑,似平静的话语下,含着郑重之意,“灵儿,即使你不说、不提,我也从未想过要有旁的小娘子。我的身边,有你一人足矣。”   卫灵儿因舒瑾的话心神一荡,继而一颗心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滋味。   她移开眼,望见花几上摆放的白釉细口瓶里插着桃花花枝。   凝望桃花花枝几息时间,卫灵儿转过脸重新去看舒瑾。   还要说些什么呢?   舒瑾的心意,清清楚楚摆在她面前,剩下的是她信或不信,因而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或许已不必再多说了。   他那么聪明,定晓得她为何会说那些话。   卫灵儿定定看着舒瑾,忽而垂下眼,眼睫轻眨,嘴角微翘。   下一刻,她上前两步到舒瑾面前。   舒瑾微微低下头,视线落在卫灵儿脸上,正欲开口,却见她忽而凑上来,在他凝眸的一刹那,落下一个吻在他的唇边。随之她柔声对他说:“大表哥,这是昨日你让我认真考虑之后,我的答复。”   话音落下,卫灵儿已含笑退开两步,转身准备去开门。   手才触碰到房间门,舒瑾长臂一伸从后面拉住她,她被迫又一次转过身。   而舒瑾便在她的面前。   两个人咫尺距离,卫灵儿几乎在舒瑾的怀里转了个身。   她抬眸,望见舒瑾看似平静的一双眼,望见他眼底涌动的情愫,恍然知那个蜻蜓点水的吻如何将他撩拨。   即便是自己主动为之,心口照旧因他眸中炙热而变得怦怦跳个不停。   当舒瑾俯下身来,卫灵儿没有避开。   一个轻吻落在她的唇角,如她在他唇边落下的那个吻一触即分。   “灵儿。”   舒瑾低哑的嗓音响起,卫灵儿没有应声,慢慢闭上眼。   看着面前此刻双眼紧闭、脸颊绯红的小娘子,舒瑾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他手掌抚上她的侧脸,令她微微抬起头来,又一次温柔轻吻她的嘴角:“别怕。”   两个字抚慰着卫灵儿怦怦直跳的心。   下一瞬,她唇上一软,属于他的吻终是落下来,深情的,温柔的,叫人感受到绵绵的情意。   卫灵儿缓缓抬手,手掌攀上舒瑾的肩膀,不自觉添了力气。   她试着予他回应。   ……   绵长的吻结束,卫灵儿一张脸似被胭脂染透。   起初攀着舒瑾肩膀的手,不知何时手臂缠住他的身体,将他抱住了。   多少因冲动而生的亲密举动过后,莫名又无法直视他。   卫灵儿红着脸,避开舒瑾的目光缩回手。   舒瑾却维持前一刻将卫灵儿欺在门上的姿态,他嘴边是餍足的笑,握住卫灵儿柔软细嫩的手掌把玩着,心中的欢喜一圈一圈漾开,一池春水荡起无数涟漪。   卫灵儿想把手抽回来,可到底没有挣扎,偏头又望见细口瓶里的桃花花枝。   亲密相触的滋味残留在唇上,是从不曾品尝过的。   指尖蓦然又传来温软触感。   卫灵儿心弦颤一颤,听见亲吻过她手指的舒瑾声音微哑说:“灵儿,幸得相逢,别是般欢悦。”   “幸得……”   “你没有不愿要我。”   卫灵儿从他的一言一语、一行一举里感受到他的欢喜。   她转过脸去看舒瑾,微微而笑道:“大表哥,你对我这么好,往后我也会对你好的。”   舒瑾弯唇,松开卫灵儿的手,屈指轻刮她红透的脸:“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办,你不用担心,祖母、父亲、母亲那边,我都会去说的。是我舒瑾想要娶你为妻,不会有人因此为难于你。”   他牵着卫灵儿走向罗汉床,让她坐下来。   “你现在脸红得厉害,若不愿意见人,便先在房间里歇一歇。”   卫灵儿也感觉到自己此刻脸颊滚烫。   她点头,当应下舒瑾的话。   “那我先去忙。”   舒瑾温声说,“你脸色有些憔悴,若是昨夜休息得不好,也可睡上一觉。”   卫灵儿听着他关心的话语,想起他身上的伤,仰头看向舒瑾问:“大表哥今天好点了吗?”   舒瑾含笑,却只轻轻握住卫灵儿的手,俯身拿她掌心贴上他的额头。   已经不是昨日那样一片滚烫了。   卫灵儿眨眨眼,舒瑾拉下她的手说:“多谢表妹的照顾。”   之后,舒瑾离开房间。   海棠和宋嬷嬷得他的吩咐,没有马上进来,而卫灵儿独自坐在房中。   脸上的滚烫热意一点点褪下去,一颗心逐渐恢复平静。   既做出决定,卫灵儿也不再去想合适与不合适,只想往后的事。   但不管怎么样……   都要先等一等舒瑾的消息。   倘若嫁他,许多事情,她不会继续隐瞒。   卫灵儿推开窗户,温煦的日光毫无保留照进房间里,外面正是春光无限。   ……   舒瑾离开雪梅院后,首先过去正院找薛念兰。   从他口中听见要娶灵儿为妻的话,正端着茶盏的薛念兰吃惊之余险些将手中茶盏打翻。   定住心神,搁下茶盏,薛念兰拧眉看舒瑾:“世子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舒瑾颔首:“我并无玩笑之意。”   薛念兰抿一抿唇,想起自己此前几次试探过灵儿的意思,灵儿都说对舒瑾无意……虽说大公子来提要娶灵儿,与蜀王世子一事有关,但她不清楚灵儿想法。薛念兰沉默中问:“灵儿答应了?”   “灵儿不答应,我不会过来同母亲提此事。”   舒瑾平静说,“只往日里,倘若母亲曾询问过灵儿是否对我有意,想来她皆会否认。”   “希望母亲不要因此而去质问灵儿为何前后的说法不一。”   “她从前没有想过要嫁我是真,今时今日愿意嫁我也是真,何况有蜀王世子的事情横在中间,她一个女儿家,可以做选择的余地确实太少。”   舒瑾对薛念兰道:“她会答应嫁我,亦是不希望母亲为难,且担心蜀王世子会盯上枣儿。”   “希望母亲能体谅灵儿的顾虑与难处。”   薛念兰听着舒瑾特地为灵儿解释的话语,神色有所缓和,眉眼舒展两分。她轻叹:“灵儿失去爹娘,我也只盼着她往后日子过得平顺一些。然而蜀王世子的事,我身为姨母却护不了她。”   “大公子,只要灵儿不是勉强,我不会反对与多言。”   “但……”   舒瑾淡淡一笑:“祖母和父亲那边,我会亲自去说,请母亲放心。”   薛念兰垂眸,点点头。   舒瑾又说:“还有一事,想要提前与母亲商量。”   薛念兰温声问:“何事?”   舒瑾道:“灵儿父母已不在,母亲又是她的姨母,然他日她出嫁,我也望能郑重一些。徐大人是我师傅,待我很好,徐家与舒家亦关系亲近,故而待事情定下来以后,我想让师傅和师娘收灵儿为义女,届时灵儿可从徐家出嫁。”   薛念兰怔一怔,反应过来舒瑾话中之意。   徐家若答应收灵儿为义女,往后灵儿在外人眼中也多一份倚靠。   她终于确信舒瑾真心求娶灵儿。   薛念兰眼中泛起湿意说:“大公子,多谢你愿意如此为灵儿周全考虑。”   舒瑾道:“你是我的母亲,何必谈谢?”   “母亲若不反对,这件事日后我便如此安排下去了。”   薛念兰颔首:“好。”   舒瑾与她说定这两件事以后,起身离开正院,转而过去福寿院见老夫人。   相比薛念兰的迟疑与不安,老夫人十分淡定。   她只问舒瑾:“阿瑾想明白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老夫人又问:“说吧,要祖母帮你做什么?”   舒瑾便笑:“要请老祖宗进宫一趟,还要老祖宗在我父亲发怒的时候,压一压他的脾气。”   老夫人想一想问:“蜀王世子为何会突然盯上灵儿?”   “他是冲我来的。”舒瑾没有瞒着老夫人,说,“他此前想拉拢我,我态度含糊,他大约动威逼之心,想日后需要时,借灵儿威胁于我,被我识破。我有所回敬,他恼羞成怒,才有这两日的事。”   “他们私下动作之大,陛下已有所觉察,乃至试探于我。”   “因而只要祖母进宫一趟,此事便能解决。”   皇帝陛下一发话,蜀王世子不论找高皇后或找汝阳公主皆无用。   对舒瑾来说,最难的一关是灵儿点头答应嫁给他。   “祖母明白了。”   老夫人道,“也罢,我这便梳妆,你随我进宫去。圣旨一下,国公爷那边也没什么要紧。”   说话间老夫人要起身,舒瑾伸手扶住她。   老夫人被扶着走向梳妆台,她斜一眼舒瑾道:“是你自个喜欢的人,便要好好对待。”   “我瞧她也是个懂事的。”   “不过,灵儿日后成了你夫人,便同样是霖哥儿和欣姐儿的大嫂。”   舒瑾挑一挑眉:“祖母多虑。”   “灵儿嫁给我之后,自是搬到扶风院住,我们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可无瑕去管别的事情。”   老夫人瞪他:“你的夫人,日后是要掌管整个国公府的。”   舒瑾沉默过一瞬,慢悠悠道:“祖母,这世子之位给二弟其实也不差。”   “胡闹。”   老夫人失笑中又斜他一眼,微笑中说,“好了,你出去吧,让孙嬷嬷进来帮我梳头。”   舒瑾从里间退出去,命人准备马车。   待孙嬷嬷帮老夫人梳妆妥当,他扶着老夫人离开福寿院,乘马车往皇宫去。   舒衡便是舒家长辈里最后知晓舒衡要娶卫灵儿为妻的。   作为一家之主,如此待遇,他不可能不怒,只老夫人带舒瑾入宫讨来的赐婚旨意已下,他生气亦不至于抗旨。   老夫人将舒衡和舒瑾喊去福寿院。   看着面色铁青的舒衡,老夫人说:“府上已许久没有喜事了。”   “国公爷也该高兴一些。”   “虽说儿女婚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怡姐儿之前同孙家少爷的婚约,没见哪里好了。”   即便与舒家老太爷和孙家老太爷之间的约定关系大,可说到底,那是舒衡应下的,如若不想应也不是没法子拒了,无非损失些名声。老夫人提起这件事,而那孙家少爷混账得很,舒衡难免噎一噎。   这是说他眼光差,险些害了自己的女儿。   如若怡姐儿嫁进孙家,日子可以预见不会好过,舒衡也没法反驳老夫人。   他唯有冷着脸道:“可婚姻大事,做儿子的都不同我这个做父亲的商量,实在是不像话。”   舒衡看一看舒瑾,用力一拂衣袖。   听言,舒瑾便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说:“儿子想娶卫小娘子为妻,请父亲成全。”   舒衡脸顷刻间黑得更厉害。   老夫人便道:“国公爷同意了吧,别将一桩喜事闹得满府不开心。你不知怡姐儿和柔姐儿听说此事后有多高兴,她们如今可喜欢灵儿喜欢得紧。”   舒衡莫名觉得,他不答应,是与所有人做对。   他冷哼道:“罢,我也懒得管。”扔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老夫人看着舒衡走出去了,又看舒瑾,失笑低声说:“瞧瞧你父亲这个嘴硬的样子。”   “你也去吧,不必留在我这里。”   老夫人摆摆手,知舒瑾的心早飞去雪梅院,索性赶人。   舒瑾一笑:“改日再来看祖母。”   ……   从卫灵儿点头答应舒瑾的话到赐婚的圣旨下来,不过半日时间。   夕阳缓缓西沉,而卫灵儿站在窗边,安静看着余晖铺满庭院,心情难言。   海棠和宋嬷嬷的心情从白日里的担忧到傍晚的震惊,同样难言。   当舒瑾从福寿院过来见卫灵儿,她们瞧见他难免心情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在此之外更多的是松一口气。   世子爷的为人,她们有目共睹。   小姐嫁给世子爷终究要比给那个不明底细的蜀王世子当侧妃好太多太多。   是以,从震惊中缓过来后,海棠和宋嬷嬷也都有一些高兴。   舒瑾快步走到廊下,海棠道:“小姐在房中,请容奴婢先去通禀。”   “世子爷先到正厅坐一会儿吧。”宋嬷嬷也开口。   舒瑾道:“不必,我等灵儿。”   得知舒瑾过来了的卫灵儿很快从房间里出来。   行至廊下,望见舒瑾,她压下心思,走上前:“大表哥。”   舒瑾说:“走一走?”   卫灵儿点头,两个人便离开雪梅院。   春日的晚风带着独有的温柔,风中氤氲着淡淡的花香。   沐浴夕阳余晖,卫灵儿陪舒瑾安静走得一段路以后,迟迟未等到他出声,不由悄悄去看他。   舒瑾立刻有所觉望过来。   四目相对,卫灵儿移开眼低声道:“大表哥怎么不说话。”   “在想从哪里说起。”   舒瑾嘴角微翘,顿一顿,重又开口,“明日我会去见师傅和师娘。”   “我白天去见母亲的时候也同母亲说过了。”   “灵儿,我的想法是让师傅和师娘收你为义女,到时候你从徐家出嫁,不知你是否同意?”   “我会有此想法,是念及你一直住在府里,想让你出嫁更郑重一些。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我都不想少了。师傅和师娘待我很好,他们会答应的,端看你的意愿……倘若你不愿,此事也可作罢。”   还有另外一层原因,乃她在意徐家已久。   她小心谨慎,明面上与徐家几无牵扯,但往后如若多一层这样的关系,便能光明正大往来。   卫灵儿明白舒瑾是在征询她意见,不是在强行替她做决定。   若不愿,她可以拒绝。   只是……   卫灵儿停下脚步,舒瑾随她停下,而卫灵儿转过身,面对舒瑾。   她看着舒瑾,思索中问:“除去这些,大表哥是不是其实仍有别的考虑?”   舒瑾眸中沁出笑:“为何这样说?”   卫灵儿却晓得自己的感觉不假,他留心到她对徐家的在意,也是,之前在徐府,他撞见过她哭。   没有仆从跟随,周遭也藏不住人。   卫灵儿轻声与舒瑾说起自己的一些事情。   “大表哥,还有很多事情,我该告诉你的。”她不再对着舒瑾,而是转身望向不远处一片池水,“比如大表哥在徐府撞见过我哭的那一次,实则我去见了徐大人。因我手中有一块属于徐大人的玉佩,是在我爹娘遇难之处拾得。”   卫灵儿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将心底秘密彻底吐露给另外一个人听。   她伸手,手指抚过近前一株柳树的柳枝。   “我想徐大人是知道些什么的。”   “然而我去找徐大人,徐大人只让我过平静的日子,让我不要以身涉险。”   卫灵儿道:“不过徐大人这些话让我确认自己心中猜测。”   “我想,我妄查明的真相,便在这邺京城。”   所以她万般不愿屈从嫁给蜀王世子。   话说到此处,卫灵儿微微走神。   她垂在身侧的手,手指却忽而被勾了下,继而被另一只手握住。   卫灵儿回过神来。   这是在外面,她想抽回手,舒瑾已先一步松开,低声问:“灵儿,你原本的打算是什么?”   “除去从府里搬出去,还有呢?”   “都说与我听一听。”   她的打算……   卫灵儿首先想到的是找机会送弟弟离开邺京。   这件事如今是不是也该告诉大表哥?   她沉吟着,一时不语。 第53章 心疼 卫灵儿悄悄伸手反抱住舒瑾。   当初隐瞒弟弟的事情, 是为以后离开做打算,出于种种原因,念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如今不走, 似乎已无隐瞒大表哥的必要。   从当初纪义坤的那件事情起,她晓得舒瑾这位大表哥与旁人的不同。   而之后许许多多, 只印证她当时的想法正确。   也不会因为他们关系即将发生一些变化便影响到那些。   她总归是信他的。   卫灵儿想得半晌已做出决定不再瞒舒瑾。   然则从前没有想过要开口,亦从未考虑怎么解释, 现下……   “大表哥, 其实我也没有太多打算, 因手中掌握的线索太少, 不过有一件事想着该说与你听。原本那是为离开之后所做的安排,现下大约已无必要。”转过身来望住舒瑾,同他对视过几息时间, 卫灵儿想一想, 终是往回走两步。   走到舒瑾面前,她招招手示意他俯下身。   舒瑾十分配合弯腰,卫灵儿侧首在他的耳边低语几句。   属于她的温热气息拂过耳畔,亦能嗅到她身上带着一点香甜的气息。   微风拂面,余晖晚照,杨柳依依……   本该是旖旎美好的一幕。   却因此刻耳中所听之事太过惊异,叫舒瑾都不禁微愣。   卫灵儿也知隐瞒那么久不应该, 甚至不该瞒。   若非那时心觉父母去得蹊跷,这件事情她亦断断不会刻意隐瞒。   但过去从未打算说出口, 无人知晓便不妨碍。   可不离开, 总归是要说的。   已经选择留下来,却光凭她自己很难处理妥当这件事。   她一时半会没想到对其他人要怎么解释,唯有先行告知大表哥。   如此, 也好和大表哥仔细商量。   卫灵儿同舒瑾说明过,重新同他拉开一点距离,垂下眼,抿了下唇:“大表哥,我知此事是我的不对。我也曾因爹娘之事,猜测过是否爹娘对外隐瞒另有因由,但他们从未提过半个字,也未留下过任何信物之类的东西,大约是我多虑。”   “也许,单纯如爹娘曾告诉我的是听从大师的指点。”   “只是而今我觉得不该再瞒你。”   惊讶的情绪淡去,听着卫灵儿的话,舒瑾当下略皱一皱眉。   他表情忽而变得严肃。   半晌过去,卫灵儿没等到舒瑾的只言片语,抬眼却见他沉下脸,不由以为他在为自己的隐瞒而介怀,低声说:“大表哥,是我考虑不周。怡表妹和柔表妹与我年纪相仿或无碍,但欣表妹年幼……”   舒瑾面色不见松动,看一眼灵儿。   “我没有怪你隐瞒。”   卫灵儿看着他,舒瑾继续道:“欣姐儿和枣儿平常也不在一处用饭玩闹,你往日也会注意避着,何况两个孩子而已,才六七岁的年纪,生不出什么乱来。”   顿一顿,他问:“灵儿,可你自己呢?”   卫灵儿眼中浮现茫然,舒瑾再问,“你替枣儿也安排好退路,那你呢?”   “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这便是你的计划,你对自己的安排?”   卫灵儿被舒瑾几句话说得很羞愧,低下头不看他。   她向来知道自己有些小聪明,能凭借那点小聪明应对些小麻烦。   但倘若面对的是身份、地位皆远远高于自己的人,她的确没什么好办法。   正如这一次蜀王世子的事。   同样……   想要查明爹娘遇难亡故的谜团,她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卫灵儿说不出话。   她没想到这也会惹恼舒瑾。   不过,她很快抬起头,冲舒瑾微微一笑:“可我遇到大表哥。”   “往后有大表哥在,我不用想着以身涉险。”   舒瑾却愈发眉头紧皱。   他沉默看得卫灵儿片刻之后,牵过她的手,径自将她带到一处假山里面。   周遭光线昏暗,外面即使有人偶然经过也瞧不见他们。   然后,卫灵儿便被舒瑾抱住了。   她怔一怔,感觉到他有力的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身体,也将她禁锢在他怀中,耳边随之响起属于他的一声轻叹。卫灵儿听见舒瑾道:“我知你若不是不得已,不会愿意依赖于我、借我之力,所以往后不必特意对我说那种好听话。”   “灵儿,我没有怪你。”   “可你不为自己找任何退路,分明根本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   舒瑾未言明。   不过卫灵儿明白过来他方才的恼怒,不是介怀她隐瞒,是心疼她……   卫灵儿悄悄伸手反抱住舒瑾。   她把脸往舒瑾怀中埋一埋:“大表哥,我知道我的那些想法蠢笨不堪,往后不会了。”   舒瑾也不是想听卫灵儿说这样的话。   但想让她能彻底对他敞开心扉,能在他的面前肆意自在,总归要慢慢来。   抬手轻拍卫灵儿的后背,两个人很快分开了。   舒瑾低声道:“枣儿的事先这样,你也暂勿对旁人提,往后我们再仔细商量要怎么处理。”   他明日会去徐家。   待见过师傅,问一问卫家的事,他再认真想一想要怎么做。   卫灵儿点头应下舒瑾的话。   舒瑾又说:“我想你应当还有别的一些安排,不是如枣儿这样的事,暂可不告诉我。”   “你信任我是一回事,为自己留条后路安心些也无妨。灵儿,我从未认为你蠢笨不堪,恰恰相反,你事事想得太明白,又都藏在心里,我只希望终有一日,你会真正愿意对我毫无保留。”   说罢这些话后,舒瑾带卫灵儿从假山里出来。   天色已晚,夜幕徐徐降临,没有继续在外面多留,舒瑾送她回雪梅院去。   卫灵儿也不知舒瑾所说的毫无保留是指什么。   除去弟弟的事情以外,便剩下珍味酒楼的事……再无旁的秘密。   “小姐,晚膳已备下了。”   海棠从外面进来,见卫灵儿坐着发呆,轻声禀报。   卫灵儿闻言回过神,站起身问:“枣儿呢?”   海棠说:“在房间里……”   卫灵儿见海棠眉眼有犹豫之色,微拧了下眉:“怎么了?”   “小小姐情绪似乎不太好。”海棠对卫灵儿道,“已经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许久,今日从学堂回来,功课也未做。”   卫灵儿说:“我过去看一看。”   她一边往外面走一边问,“我和大表哥的事情枣儿是不是知道了?”   海棠恍然,连忙道:“是,小小姐回来便也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也不可能刻意瞒着。   卫灵儿过去卫昭的房间,敲过门,无人应声,但她仍推门进去。   她在床榻上寻见人,此时此刻的卫昭埋着头缩在角落。   “枣儿。”   卫灵儿唤一声,卫昭全无反应。   本站在床榻前的她在床沿坐下来,又唤卫昭一声问:“用晚膳了,为何一个人躲在这里?”   她探过身子,伸手去拉一拉卫昭的手臂。   卫昭迟迟抬起头。   借着房间里烛火的光亮,卫灵儿看清楚他脸上的泪痕。   “昭儿,为何哭成这个样子?”   卫灵儿低声唤他本名,问得一句,拿帕子要去帮卫昭擦泪,卫昭却别开脸,眼泪滚落,显见十分的伤心难过。   她将帕子收回来。   坐在床沿安静看得卫昭许久,见卫昭不说话、不看她,卫灵儿起身。   “你不愿同姐姐说话,姐姐便先走了,几时想说了再来寻我。”   “待会我让海棠送一份饭菜进来,饿了自己记得吃。”   卫灵儿说着要走。   卫昭抬手抹一抹脸上的泪,呜咽着小声道:“姐姐往后是不是不要我了?”   没有真的离开的卫灵儿听见他的话,蹙眉反问:“为何?”   卫昭不说话。   卫灵儿问:“你不愿意姐姐嫁人?”   卫昭迟疑着摇头,他没有那么想,只是觉得难过。   “昭儿,来。”   卫灵儿冲卫昭伸出手。   卫昭凝视她的掌心,伸出手去,被牵着站起来走到床边。   卫灵儿张开手臂抱一抱他。   “姐姐只是嫁人,不是不要你,我们是亲人,这一层关系是永远不会变的。昭儿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自己吓唬自己。而且你往前不是和姐姐说要快些长大保护姐姐吗?你这样哭闹,只想着黏在我身边,是想快些长大的样子吗?”   卫昭羞耻低下头。   卫灵儿说:“想长大都是要自己独住的,你若只想留在我的身边,让我照顾你,可没法长大。”   “但也不是不住在一个院子便叫作姐姐不要你。”   “这个道理,昭儿明白的,对吗?”   卫昭一头撞进卫灵儿怀里抽抽噎噎说:“姐姐,我知道,可是我害怕。”   “别怕。”她揉一揉卫昭的脑袋,“姐姐一直在的。”   又柔声哄得一阵,勉强安抚好卫昭的情绪,卫灵儿带他从房间出来。   用罢晚膳,陪卫昭做完功课,她才回房沐浴。   整个人都泡在热水里,身心变得放松,卫灵儿不禁回想起和舒瑾说过的那一些话。她后知后觉,舒瑾对她说,往后不必特地对她说讨好的话……她过去有些话是有意卖乖讨好于他不假,但……   他早知道?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与猜测,卫灵儿的脸颊骤然发烫。   若早知道她那些小心思……   卫灵儿掬一捧水,浇在脸上让自己冷静下来。   罢,没有揭穿过她已经很好了。   可这样的话,是不是与大表哥有关的那些传言全部当不得真?但为何会有那样的传言?   卫灵儿缩一缩身子,整个人也往水里沉下去。   她迟早要找个机会问一问。   ……   永兴帝为舒瑾与卫灵儿赐婚一事,当天傍晚蜀王世子刘密也已知晓。   这实在不是什么令刘密感到痛快的消息。   他弄出一桩所谓想要迎娶卫灵儿为侧妃的事,是为了借此给舒瑾一点警告。那卫灵儿出身不高,他以为,舒瑾要么割爱,要么只能同长辈对抗,或充其量是先一步把卫灵儿纳为妾室。毕竟卫灵儿那种身份,如何配得上郑国公府的门第,又怎么做正经的舒家少夫人?   谁知郑国公府上下竟当真认同此事。   连晋阳公主都专程带着舒瑾入宫,去向皇帝讨要旨意。   这哪里有不情不愿的意思?   连郑国公都默许此事,没有任何的为难。   他们一团和气,反倒他像个傻子,白白成全舒瑾和那个卫灵儿一样。   刘密越想越觉得气闷,手边的茶盏被他狠狠掷在地上。   “可笑,真是可笑。”   一个国公府,居然会让那种小门小户的人做世子夫人,默许那样身份的人成为将来的当家主母。   “没救了,一家子都没救了。”   刘密心气不顺,又一脚踹在茶几上,茶几晃了几下,变得歪歪斜斜。   想起舒瑾,他沉下脸,眉心拢一拢。   这般同他做对……迟早有一天,他要让舒瑾后悔!   而一夜好眠的舒瑾翌日登门拜访徐家,先去见的他的师傅徐阔。   蜀王世子威逼卫灵儿的事,舒瑾与卫灵儿准备成亲的事,徐阔已经知晓。他是看着舒瑾长大的,知舒瑾品性,知道卫灵儿与舒瑾结为夫妻,不会在舒家受委屈。因而在这件事上他不至于反对。   只也有顾虑。   尤其在舒瑾说明过希望徐家收卫灵儿为义女,问及卫家的事情时,徐阔心中这层顾虑更重。   “师傅,灵儿想查清她父母之死真相的决心不会被任何人动摇,我也不会劝她放弃,并且我已答应她,会帮她。”舒瑾语气平静,对徐阔慢慢道,“师傅若有线索,坦白告诉我们,助我们早日查明真相,岂不是好过我们乱来?”   徐阔皱着眉:“但你可曾想过灵儿的父母是否希望她查下去?”   “也许他们根本不希望她如此。”   舒瑾注视着徐阔却一笑:“师傅,我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是你弄错了。”   他敛笑,继续说下去。   “灵儿的父母希望她查或不希望她查,他们都已不在人世,也无法告诉灵儿他们的想法。可是,灵儿自己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在她眼里,她不查清楚便一辈子于心难安。她为父母,又不为父母。”   “在我看来,她是希望给自己一个交代。难道她不清楚这件事有多难,有多危险?不,她比任何人清楚,甚至可以为此做好豁出去性命的准备。她同样知道那极可能是以卵击石,但我也不认为她便错了,便不该。她追求一个父母之死的真相,没有任何的错。”   “在这世间,有人愿意走马观花、不求甚解,便有人不愿意。”   “师傅应也清楚的。”   舒瑾说:“师傅若担心灵儿,更该告诉她内情,这才是真心为她着想。何况,师傅认得卫灵儿爹娘不是吗?那个时候,师傅是不是见过她父母最后一面?”   徐阔神色凝重踱步至窗边。   他负手望向窗外风景,语声淡淡:“所以你想让我收灵儿为义女?”   舒瑾望向徐阔背影道:“师傅大概是不希望外人知晓你与灵儿的父母为旧识,故而不曾对卫灵有半分照拂。”   “借我与灵儿成亲一事,将灵儿收为义女,便不会引人注意。”   徐阔沉吟中转过身说:“待会我与你一道去同你师娘说。”   舒瑾微笑:“提前谢过师傅师娘。”   徐阔默一默又开口道:“至于灵儿父母之事,我与她父母从前确实认识。”   “但我并未见到他们最后一面。”   舒瑾问:“师傅当时是知道那块玉佩落在灵儿手里?”   徐阔颔首,说:“却没想到她会寻来邺京。”   “仍有一事,我心有疑虑。”舒瑾说,“灵儿父母如果是被人谋害,他们为何轻易放过灵儿和枣儿?虽说他们确也撼动不了任何人,但以我所知,并没有奇怪之人暗中盯住他们的动向。”   徐阔皱眉道:“这正是我希望灵儿不要去查的原因。”   “我虽不知其中具体因由,无法下定论,但或许灵儿目下的安宁生活便是她爹娘拼死换来的。”   舒瑾有意问:“师傅此话何解?”   徐阔抬眼看着舒瑾,反问:“你觉得,什么样的事情,才会令一对隐姓埋名生活十数年的夫妇仍被人盯上?”   “你母亲是灵儿的姨母,你当晓得不会是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那么便只剩下……”   舒瑾表情也变得凝重。   若真相就在这邺京城里面,那么只剩下……牵扯皇家秘辛。   卫枣儿,卫昭。   舒瑾脑海里闪过卫灵儿告诉他的,“枣儿”实际上为男儿身的事情。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抑或任何信物与证明。   希望他们过平静的生活……   如果灵儿父母隐瞒卫昭的男儿身实则是刻意为之。   他不能不想,卫昭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   ……   徐阔和夫人桑氏格外爽快答应舒瑾希望他们收卫灵儿为义女的请求。两家商量着择了个离得最近的吉日,薛念兰带着卫灵儿、在舒瑾的陪同下去徐家。没有太多繁文缛节,在特地请来的一众宾客的见证下,卫灵儿正式拜见过徐阔与桑氏,为他们敬过茶,改过口,便算礼成。   徐家收卫灵儿为义女的消息与卫灵儿和舒瑾婚期将近的消息一并传开了。   消息传到武安侯府,传到林薇与林盛的耳中。   林薇虽早知舒瑾对她无意,但骤然听说舒瑾要娶卫灵儿为妻,她仍在闺房中大哭一场。   只是,相比之下,林盛更难接受这件事。   此前林盛一直想着科考结束、放榜之后,等到喜讯传来,他再去同母亲说,让母亲派媒人上郑国公府去向薛夫人提亲。谁知未待放榜,先等来卫灵儿要嫁舒瑾!   林盛实在是难以接受。   他在书房坐不住,只想马上出门去见卫灵儿,问一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扬声吩咐一声小厮备马,林盛快步走出书房。   然而,在他往府门口走去时,定远侯夫人姚氏带着几名家仆拦住他的去路。   林盛微怔之下问:“母亲这是做什么?”   姚夫人也问:“盛哥儿要去哪?”   林盛掩下眸中情绪说:“母亲,儿子有事出门一趟。”   姚夫人道:“去郑国公府?”   林盛没接话。   姚夫人冷冷看着他:“卫家小娘子要嫁舒家大公子,同你有什么关系?”   林盛被这样的一句话刺痛。   他咬牙说:“母亲,我只是想去问个明白。”   “不许去!”姚夫人态度强硬,“你与卫家小娘子又无婚约在身,你凭什么去?你有什么可问?你想求娶她,可她从未答应过你,你有资格插手别人的婚事?我不能放你出门,让你去丢这个人!”   林盛双眉紧皱:“我若非要去呢?”   姚夫人没有再看林盛,冷声偏头吩咐左右家仆道:“立刻将二少爷送回去,守住院门,没有我的允许,二少爷不得踏出院子半步。”   家仆们得吩咐后,拥上去围住林盛。   “二少爷,得罪了。”   林盛便被一群家仆架回去。   姚夫人抿唇看着,良久叹一口气:“舒家愿意让那种门第的小娘子做世子夫人是舒家的事,可我林家没有那种规矩。盛哥儿,母亲都是为你好。”   她身边的嬷嬷温声劝道:“二少爷冷静下来,会明白夫人的苦心。”   姚夫人暗叹:“但愿如此吧。”   不知自己被卷入一场母子争执的卫灵儿,此时正在扶风院里照顾身上的伤尚未痊愈的舒瑾。   她端着汤药到舒瑾房中,扶舒瑾坐起身。   “已经不烫了。”   卫灵儿把药碗端起来,递给舒瑾,“大表哥快喝吧。”   舒瑾觑她一眼,没有接那碗药。   卫灵儿知舒瑾是想她喂他,可他分明自己能喝药,她微微一笑,将药碗塞到舒瑾手中:“大表哥,喝药啦。”   舒瑾端住那碗汤药,失笑:“灵儿便这样照顾伤患?”   卫灵儿在床榻旁的绣墩上坐下来,手肘搭在膝上,含笑托腮看他:“连昭儿都不用我喂药了。”   舒瑾也没有执着于此,只悠悠说:“我同他自然不一样。”   话说罢,一碗汤药下了肚。   卫灵儿接过药碗,往舒瑾口中塞了颗松子糖。   “大表哥,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舒瑾品着松子糖的香与甜,略略颔首算应下卫灵儿的话,便听卫灵儿说:“自来邺京,我好奇已久,大表哥,为何我曾听旁人说你偏爱性子又娇又软的美人?这般说法,是否有特别的渊源?”   卫灵儿眼中有好奇,嘴边浅浅的笑,露出那对小梨涡。   舒瑾没有发现她有吃醋的情绪。   反而更偏向于……   打趣。   舒瑾咬碎口中的松子糖,靠向引枕。   他换上懒洋洋的调子问:“若当真有特别的渊源呢?”   卫灵儿歪一歪头,轻唔一声:“从大表哥即将娶我为妻来看,其中的故事,大约值得写一本话本出来。”   毕竟在很久之前他便见识过,他那位荒唐表哥,死于她手。   “还有呢?”舒瑾又问道。   卫灵儿思索中弯一弯唇,眸光潋滟,眼尾泛着勾人的笑:“我之于大表哥,原来如此的不同。”   舒瑾望住卫灵儿的眸子,亦笑。   伸手定住她的脸,凑上前将一个吻落在她颊边的小梨涡上:“是,你之于我,格外不同。” 第54章 哄他 舒瑾的手臂收紧,愈发把她禁锢在……   虽然和舒瑾已有过亲密之举, 但是卫灵儿尚未完全习惯如这般突来的亲吻。   身体下意识有一瞬紧绷,心口也跳了跳。   只是她并不对同舒瑾之间的这种亲密感到讨厌与不愿。   因而很快定住心神,微笑着主动回吻舒瑾, 在他的唇上碰一碰。   舒瑾顺势也在卫灵儿唇上亲了下,随之结束这短暂的亲密靠回引枕上去, 慢慢道:“你方才所问之事,实则是底下的人乱传出来的流言, 并非有特别的渊源。”   “因我迟迟不成家, 父亲曾提过让我去求娶别府小姐, 我未答应。”   “此事发生之后, 三人成虎,变成你所听到的那样。”   他没有提那位别府小姐究竟是谁。   卫灵儿听着舒瑾的解释,却不解:“为何大表哥未答应求娶别府小姐会被传成那样?”   舒瑾道:“大约是因那一位小娘子的性子与你所问相差颇远。”   卫灵儿想一想, 恍然中明白过来。   “大表哥, 我懂了。”   舒瑾望她一眼,只见卫灵儿弯起眼睛问,“那位别府小姐是不是徐小娘子?”她是在说徐嘉敏。   舒瑾没回答。   卫灵儿笑:“大表哥告诉我也无妨,我不会胡思乱想的。”   舒瑾也知她不会胡思乱想。   她根本不为这事不快,否则不会当成一件可以打趣他的事特地问他。   又或者好奇已久,只碍着从前身份与关系不好开口,如今得了机会, 便满足她那份的好奇。   他知灵儿往前待他亲近,而今点头答应嫁给他, 皆存避祸之心。   不是因为有多喜欢他而生出嫁他为妻的想法。   如此, 自然不会为他拈酸吃醋。   也没道理会那样。   他清楚她的处境艰难,往日即便看破她的心思也从未觉得厌烦。   只是此刻,见她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 舒瑾心中又生出小小的不悦。   他在沉默中暗自品着心底悄然而生的这一份不悦。   再去看卫灵儿时,他脸上的柔和已不见,变成令人隐约可察的低落。   “我知你不会胡思乱想。”   舒瑾似随手将一侧帐幔放下来,横档在他和卫灵儿之间,“只是我一厢情愿不希望你对我生出任何的误会。”   春日里所挂的帐幔仍是厚重的。   一落下来,视线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卫灵儿便彻底看不见舒瑾的脸,更无从辨认他的表情。   然而在帐幔被放下来之前,她看见他脸色微变,眸含低落。   又说出这样两句话……   望着眼前厚重帐幔上绣着的仙鹤,收敛起笑容的卫灵儿皱眉略琢磨半晌,又渐渐缓和表情,弯一弯唇。她起身,站在床榻旁,手指撩开将她和舒瑾阻隔的一侧帐幔,见舒瑾依旧沉默靠在引枕上,由于她这一刻的动作偏头望过来。   卫灵儿没有把帐幔重新收起来。   她站在床榻旁,看一看舒瑾,复松开手,让帐幔在自己的身后落下。   两个人便皆在帐幔内。   舒瑾看见卫灵儿对自己笑,眉眼弯弯,然又比往常对着他时的那一种笑容更灿烂两分。   她俯下身来,靠近他,眼睫低垂,柔软的唇轻轻吻他。   只这般,却足以勾他心魂。   而她竟在此时又柔声对他说:“大表哥,我不会胡思乱想,是我晓得你与徐小娘子之间并无什么,我不能不讲道理,胡乱折腾于你。可是这不代表别的。”   “虽然我不能否认,答应嫁与大表哥多少是为避祸,但倘若不是大表哥,我也不会应下。”   “不是大表哥,换作另一个人,我绝不会这样。”   卫灵儿温柔的语气里带着笃定。   话说罢,停顿一瞬,她又道:“大表哥为我考虑,亦不会是一厢情愿。”   舒瑾本也非真的为此低落。   是心有不悦,故意为之,而她当真柔声哄他。   面上一时情绪不显,舒瑾心下暗想着这个法子用起来不错。卫灵儿不知他心思,唯望他心中畅快,维持与他唇贴着贴的姿势,又鼓起勇气,双手捧住他的脸,闭上眼,探出舌尖,尝试去撬他牙关。   谈不上存着引诱之心。   只是灵儿知道,舒瑾大约喜欢与她之间如这般的亲密。   她希望舒瑾不会后悔做出娶她的决定。   也希望他可以多拥有一些快乐。   对于舒瑾而言,这便是引诱,亦是明晃晃的勾引。   但原因不在灵儿身上,是他对她存着太多并不正人君子的心思。   他更无意一直在她面前做一个君子。   何况,她愿意主动靠近他,于他已然是一种快活。   看,他装可怜也是有用的。   舒瑾眸中浮现一丝笑,手掌虚虚扶在卫灵儿腰间,乖乖配合生涩至极的她,将这个香甜的吻延续至绵长。   一个吻结束,卫灵儿又是脸颊绯红。   她定住心神解开舒瑾环在她腰间的手臂,重新站直身子,将帐幔撩开了。   明亮的光线照过来。   卫灵儿侧过身理一理发鬓:“大表哥,你别乱想,好好休息。”   恰在此时,夏栀敲过门,在房门外道:“表小姐,夫人派人过来传话,说请你过去正院一趟。”   卫灵儿平静应声:“好,我马上过去。”   她回头看一眼舒瑾,贝齿咬唇,“大表哥,我走了。”   舒瑾目光从卫灵儿娇艳的面庞划过:“忙完了,晚些再回来一趟。”   “昭儿的事,我还没与你说过。”   事关卫昭,卫灵儿便点头:“好。”   这一次她真的出去了。   舒瑾看着卫灵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舔一舔嘴,仿佛仍能品尝到独属于她的甜美。   他们的昏礼,果然是越快越好。   ……   薛念兰派人来请卫灵儿,是要与她说她出嫁有关的事。   在卫灵儿到邺京后,虽然预料不到今日,但薛念兰一直存着要替卫灵儿寻个好人家的想法,这一年多,也一直在为她准备一份嫁妆。如今也不至于会匆匆忙忙。   薛念兰吩咐徐嬷嬷把一份嫁妆单子拿给卫灵儿看。   “我理了理,先准备的这些,还有一些日子,可以再多添点。”   卫灵儿却没有看那份单子,而是将它搁在榻桌上,她执起薛念兰的手说:“我知姨母一心为我着想,但姨母不用这样破费的。怡表妹和柔表妹也是这般年纪,若成亲,不过两三年的事情……”   薛念兰微笑:“哪里就至于连多准备一份嫁妆便没有了?”   “她们自有她们的那一份,你的也不能少,不管怎么样是姨母一点心意。”   纵然卫灵儿是嫁进舒家,往后依然会在一处。   不过薛念兰不想在这些事情上含糊。   同卫灵儿又说过一些别的正事,薛念兰才轻叹道:“大公子来同我说,让徐大人和桑夫人收你为义女时,我便知他是真心待你的,往后你们两个人要好好的。”   “会的。”   卫灵儿微笑,“而且姨母在呢,好不好,姨母都瞧得见。”   薛念兰抬手轻抚卫灵儿的发鬓:“是,有姨母在,有什么事也都一样可以和姨母说。”   “想到你要嫁人又觉得当真是个大姑娘了。”   顿一顿,薛念兰复道:“可惜姐姐和姐夫不能亲自送你出嫁,否则定也是高兴的。灵儿,你择个不那么忙的日子,去北灵寺与他们上柱香也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们。他们泉下有知,一样欢喜。”   “嗯,我也是打算过两日去的。”   卫灵儿含笑说道。   别的一些事情倒也不必卫灵儿亲自操心。   两个人说得些别的话后,她从正院出来,惦记舒瑾要与她说弟弟的事,径自回扶风院。   舒瑾已不在房中。   卫灵儿过去书房找到的他。   舒瑾正执笔在写什么,卫灵儿走过去,没有特别去看他写的东西,自己寻了张玫瑰椅,乖乖巧巧坐在书案旁。片刻,舒瑾收笔,写好的东西依然搁在书案上,他抬起头来看向卫灵儿,温声问:“我们的婚礼便定在下个月如何?”   卫灵儿微愣,她对日子倒无什么特别在意的。   只是……   “不用去请长辈做主吗?”   舒瑾听着卫灵儿的话,口吻自然说:“挑一个黄道吉日便是。”   “有陛下的旨意,蜀王世子确不至于再动掠夺之心。”   “不过早些将此事落定也好,届时春闱的结果出来,许府上能双喜临门。”   是说舒凯今年春闱科考或许能有好消息。   卫灵儿颔首:“那听大表哥安排。”而后又道,“那等日子定下来我再去北灵寺给爹娘上香。”   舒瑾说:“我陪你去,待我们成婚,那也是我的岳父和岳母。”   卫灵儿便未拒绝,又应一声好。   此前去徐家,从徐阔口中得来的些许信息,让舒瑾对卫昭的身份产生怀疑。   但这份怀疑他没有着急与卫灵儿说。   今天同卫灵儿说起卫昭的事,也主要是关于他扮做女儿身。   舒瑾道:“我们成亲之后,雪梅院可以留给昭儿单住,他是男儿身的事,在寻得合适的时机之前,暂不往外说。往后你仍让他过来扶风院习武。”   去年秋狩,舒瑾受伤,养着伤天便冷下来了。   起初卫灵儿不送卫昭过来是顾忌他身体,后来想着离开,便也不想再麻烦他,是以一直到现在都是如此。   舒瑾提起这一桩,卫灵儿也未立刻应而是说:“大表哥养伤要紧。”   “很快便能痊愈的。”舒瑾道。   他们大婚之前,定能痊愈。   卫灵儿莞尔:“那大表哥快些好起来再说。”   “之前一直没有问,可是大表哥这一次为何会受伤?”   “是能说与我听的事吗?”   舒瑾道:“也没什么,帮徐庭耀抓人而已。”   实则抓的是蜀王与蜀王世子的人,但他没有与卫灵儿多说这些。   卫灵儿不追问,话题绕回来:“大表哥去见过徐大人,可问过我父母的事,徐大人又怎么说?”   舒瑾回答她:“问过,师傅只道与你父母确为旧识,不曾透露过别的。”   卫灵儿不意外是这样。   倘若有别的消息,大表哥不会不主动与她提。   虽在意料之中,但卫灵儿眼底仍有些许的失落与遗憾。   舒瑾宽慰她:“别着急,师傅不说,自也有别的法子慢慢查。”   “嗯。”   卫灵儿对舒瑾勉强一笑,“也是急不来的。”   舒瑾抬手揉一揉卫灵儿的发鬓,站起身,继而冲她伸出手。卫灵儿望向递到面前的掌心,一面将手放在舒瑾的掌心一面问:“是要去哪吗?”   “不去哪。”   舒瑾牵着卫灵儿起身,说,“带你在扶风院转一转。”   卫灵儿对扶风院熟悉又不那么熟悉。   在舒家一年多时间,她可以自由出入扶风院不假,只她行事规矩,从来不会乱闯乱看。   是以才有舒瑾说要带卫灵儿在扶风院转一转。   “过不了多久你便要住进来,多看两眼,瞧瞧有没有需要修整的。”   扶风院往日无疑事事按照舒瑾的喜好来。   但舒瑾知道,他的喜好不等同于是卫灵儿的喜好,也要卫灵儿住进来会觉得舒服才行。   正好趁着距离成婚有一些日子。   想修整、想改的地方提前都弄好了,往后她自然住得舒心。   扶风院的丫鬟并随从只夏橘夏栀、明言明行四个。在这里,他们不必刻意避嫌,舒瑾便坦然牵着卫灵儿几乎是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看过去。看过房间,又散着步去庭院,从荷塘一直转到小校场。   “如何?”   从小校场出来后,舒瑾依旧牵住卫灵儿的手,慢慢往回走。   卫灵儿轻唔中道:“扶风院当真挺大。”   舒瑾笑,捏一捏她的手:“可有别的什么想法?”   卫灵儿诚实摇头说:“没有。”   舒瑾略想一想,问卫灵儿:“你在江南时,家里是什么样的?”   卫灵儿领会到舒瑾话里的意思,继续诚实回答他,微笑说:“我闺房窗外种着芭蕉树。每逢下雨天,雨打芭蕉,分明吵闹,我却得趣,坐在窗边哪怕什么都不做,光听雨声便能听上一整天。”   彼时以为自己偏偏爱听雨打芭蕉。   后来才明白,是因那个时候的她有这样的闲情与闲心。   “院子里有葡萄架,夏天便挂着一串一串碧绿的果子,透亮饱满。”   “在葡萄架附近有一架秋千,是爹爹亲手为我所做。”   在卫灵儿记忆里的江南,在她们的那个家中,封存着十数年的美好回忆。   不是舒瑾问起,她已尽量不去想。   可一旦说起仍觉历历在目。   她握着舒瑾的手,徐徐说:“院子里还有一棵石榴树,春夏之际,石榴花开得红艳似火。”   舒瑾认真听卫灵儿回忆过一番,不由得兀自轻笑。   再如何布置、如何安排,这里也不会是江南,不是她心归之处。   听见舒瑾的笑声,卫灵儿转过脸来。   他敛笑看着卫灵儿道:“灵儿,待此间事了,我陪你回江南小住。”   卫灵儿微怔。   舒瑾又说:“或情况允许,也可陪你长住。”   离家时,没有想过能有归家的一日。   她在邺京的一年多,一次都不曾想过舒瑾所说的回去江南。   卫灵儿终于渐渐意识到,所有的一切都可能会变得不同,不再是她往日所预想的那样悲观。她听着舒瑾的话,心怦怦直跳,但涌上来的除去感动便是欢喜。   “好呀。”   卫灵儿嘴角微翘,望向舒瑾的眼眸,眸中溢满期盼,欢快应他的话。   ……   两个人昏礼的日子最终如舒瑾所愿定在了下个月。   日子一定下来,国公府上下便开始在薛念兰的吩咐下为他们的昏礼做准备。   卫灵儿要从徐家出嫁,徐家也多少为此忙碌。   舒瑾住过的那一处院子便改成日后卫灵儿出嫁前住的地方。   卫灵儿和舒瑾同样谈不上清闲。   但他们抽出半日时间,按照之前说定的相携去北灵寺。   卫灵儿带舒瑾去供着她爹娘的长明灯的小佛堂上香,舒瑾也带卫灵儿去供着他娘亲与长姐的长明灯的小佛堂上香。上过香后,舒瑾扶卫灵儿起身,同她从小佛堂出来,便准备离开北灵寺回府。   他们如来时相携下山。   不过上山的时候,山道上看得见一些行人,此时下山,竟不见有其他的人上山或下山。   卫灵儿在北灵寺附近遇险过太多次。   此时凭借一股直觉,她轻拽舒瑾的衣袖,低声说:“大表哥,好像有些不对劲,怎么……”   怎么瞧不见有人。   话未说完,似乎有利箭破空的声响传来。   卫灵儿脑海中念头才起,在她身侧的舒瑾已长臂一揽将她揽至怀中。   然后半抱着她,避开一支与他们擦身而过的利箭。   明言和明行在同一刻反应过来,护在舒瑾和卫灵儿左右,手中的长剑挥舞,一片银光里,把暗中射来的利箭悉数挡下。不过卫灵儿看不见这些,因为他被舒瑾摁在怀中,在她眼前什么也没有。   唯有耳边仍捕捉得到动静。   利箭不停射来的声音,明言明行用长剑挡下那些暗箭的声音……   未几时,似有不少人从山道两侧的丛林间冲出来。   响起的是明言与明行与这些人的打斗声。   想到舒瑾有伤在身,卫灵儿心里仍生出紧张。   她妄图离开舒瑾的怀中,舒瑾却低声说:“无妨,是几个小喽啰。”   卫灵儿不安:“大表哥……”   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听见有人焦急喊得她一声:“卫小娘子!”   那声音好像有些耳熟。   慢一拍卫灵儿才反应过来这道声音可能是来自于林盛。   同一刻,她感觉到舒瑾的手臂收紧,愈发把她禁锢在他的怀中。   卫灵儿:“……”   舒瑾面无表情看着赤手空拳冲上去与黑衣人缠斗的林盛,想到此人光凭一个背影便认出卫灵儿,心里生出一股浓烈的不快。而在林盛出现后,定远侯府追他的家仆也从山下冲上来。见势头不对,那些黑衣人没有迟疑,立即撤退。   地上倒下的黑衣人都没了鼻息。   明言和明行想抓活口,并未下死手,这些人是服毒自尽的。   “爷,没留活口。”   迅速一一确认过,明言和明行与舒瑾禀报道。   舒瑾点头,感觉到怀里的卫灵儿挣扎了下,他心有不愿,但仍松开手臂。   卫灵儿强自镇定离开他的怀抱。   她目光扫过地上的黑衣人才慢慢转过身。   舒瑾平静地两步走到卫灵儿身侧,与她比肩而立,冷冷看一眼林盛。   林盛此前被姚夫人关了起来,不允许他出门。   但他是府里的二少爷,想从府里逃出来,也不是没有法子。   且又提前叫人留心卫灵儿的动向。   知卫灵儿来北灵寺,林盛才强行逃出府赶来北灵山想见她一面,未想意外撞上她被黑衣人包围。   方才情急下,他冲上去想救人,此时冷静几分,才知自己的行为愚笨。   他也无多少的武艺……   定远侯府来追林盛的家仆在他沮丧的时候,把林盛围住了。   “二少爷,请随小的们回府。”   林盛稳住心神,抬起头来,望一望卫灵儿,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他想起姚夫人禁足他之前对他说过的话。   的确如此。   心悦卫灵儿乃他一厢情愿,想娶她亦他一厢情愿。   他已听说蜀王世子欲迎娶卫灵儿为侧妃,而舒瑾从蜀王世子的手中把卫灵儿护下一事。   林盛很清楚,换作是他,根本没有能力做到舒瑾这样。   单是想娶卫灵儿为妻,于他便千难万难。   不提要从蜀王世子的手里抢人。   林家也不会允许他为一个小娘子得罪蜀王与蜀王世子。   一时心头涌起诸多酸涩情绪,林盛张一张嘴,失落问道:“卫小娘子,你无事吧……”   “幸得大表哥相护,我无碍。”   卫灵儿平静回答过林盛,顿一顿,仍说:“多谢林二公子的关心。”   林盛道:“那就好。”   也说不出别的,便转身要随家仆们回去,走出去两步,他回头,又说:“大喜之日定上门讨杯喜酒喝。”   未等卫灵儿与舒瑾再说什么,林盛在家仆们的围簇中下山去了。   他走远,终于,舒瑾的声音幽幽在卫灵儿耳边响起:“我也关心表妹。”   卫灵儿:“……”   她偏头看一眼舒瑾,温声说:“大表哥,我们也回去吧。”   卫灵儿没有去牵舒瑾的手,只牵他衣袖。   一路牵他下山去。   来北灵寺的时候,舒瑾骑马,卫灵儿坐马车。   现下回去,舒瑾要与卫灵儿一道坐马车,两个人最终对坐在车厢里。   马车平稳上路。   卫灵儿问:“那些黑衣人,大表哥是不是有所预料?”   舒瑾依然在为林盛凭借一个背影认出卫灵儿而不快,并不回答她问题,只说:“我也关心表妹,为何没有多谢?”   卫灵儿不懂他非要为何计较那样一句话。   那句多谢是单纯出于礼貌。   不过,卫灵儿无心特地和舒瑾分辨这个问题。   总而言之,她明白他不喜林盛,大约也为林盛求娶她的心思而不悦。   是以卫灵儿只朝舒瑾凑过去些。   她弯一弯唇,反问:“大表哥要我怎么谢?” 第55章 大婚 他在她面前蹲下,手掌握住她脚踝……   卫灵儿没有等着舒瑾开口回答, 便又凑上去些亲一亲他的嘴角。转瞬拉开距离,她坐直身子,慢慢抬眼, 微笑望住舒瑾,似嗔怪:“大表哥不要再闹了。”   闹?   舒瑾不觉得自己在“闹”。   可灵儿先亲吻他, 又这样说他,分明料定他会偃旗息鼓。   她很清楚如何镇住他。   舒瑾看一眼卫灵儿, 随即视线落在她的唇上, 慢悠悠道:“不够。”   光是那样蜻蜓点水的触碰, 不够。   卫灵儿却仿佛不知他话里的意思, 或者该说当没有听见他的话,自顾自道:“那些黑衣人是蜀王世子派来的吗?他在邺京这样胡闹,不怕陛下知道以后怪罪?”   “会不会是旁人妄图栽赃于他, 想要借舒家之手对付蜀王与蜀王世子?”   “毕竟有心之人定晓得你从他手里抢人……”   她听说过, 皇帝陛下一直不放诸位藩王与世子离去,似存着从中择选一人立为储君的念头。   那么各藩王与藩王世子之间便存着利害关系。   蜀王世子倘若出事,自少一个对手。   舒瑾与蜀王世子之间的不对付,想必那些藩王与藩王世子都已知晓,有人动陷害蜀王世子之心也不稀罕。   看着卫灵儿认真思索的模样,舒瑾无声一笑。   他不回答,往马车车壁上略靠一靠, 信手从旁边的暗格里抽出一本书册子,翻看起来。   卫灵儿本以为舒瑾会因她将话题转回那些黑衣人身上而同她聊正事。   谁知他是这样的反应。   那一句“不够”她当然听见了, 也知道他是在说什么。   可是——   她虽然愿意同他亲近, 希望他能多一些快乐,但也不是这样的。   随时随地,没个正形。   卫灵儿在心里小小埋怨一句, 悄悄去看舒瑾,见他正专心致志盯着书册子,索性噤声不语。   两个人便沉默相对,谁也不说话。   百无聊赖中,卫灵儿掀开马车帘子欣赏着路边的风景。   舒瑾目光亦悄悄朝卫灵儿递过去,却只瞧见似正忙于看风景的她的侧脸。   更不见来哄他了。   小骗子。   所以方才在敷衍他,想用那一下打发他便罢。   舒瑾目光落回手中的书册子上。   长久停留在这一页之后,他终于手指翻动书页,翻到下一页去。   马车很安静。   书页翻动的声音清晰传入卫灵儿耳中,她维持欣赏风景的姿势一动不动,却勾了下唇。   哪有人看书半天才翻一页?   他分明装模作样,故意引她如同之前那样凑上去哄他。   真不知大表哥为何也有这样不成熟不稳重的一面。   心下想着,卫灵儿眸中却笑意愈浓。   然后,她一只绣鞋的鞋尖被另外一只鞋的鞋尖不轻不重地顶了一下。   不必看也晓得是谁在作怪。   卫灵儿无声弯着唇,依旧没有转过脸来。   很快,她那只绣鞋的鞋尖又被那样不轻不重地顶了下。   卫灵儿缩一缩脚。   那只鞋便追上来,鞋身非要蹭一蹭她的绣鞋。   眼见马车要进城回到城中,卫灵儿敛笑,放下马车帘子,转过身来。她目光在舒瑾脸上定一定,舒瑾仍如之前那般盯着手中书册子,她又移开目光垂眼看去,见她裙摆下的绣鞋被舒瑾的黑靴挨着。   卫灵儿复抬眸,去看舒瑾。   她弯一弯唇,伸出手,手指点一点舒瑾正握住书册子那只手的手背。   “大表哥,我又想起一件事情。”   “便是吕姨娘出事前,我来北灵寺,被一群假山匪围堵那次。”   舒瑾视线终于从书册子上移开,朝卫灵儿望过来,卫灵儿继续说:“那天出城的时候,在城门附近,我恰好遇见明镜门押送要犯。那人被蒙住脸,也辨不清样貌,不过从身形来看像是一位娘子。如今想起来,有些奇怪,什么样的要犯竟需要那样蒙住脸?或明镜门押送犯人,时常如此?”   明镜门,犯人,身形看像是一位娘子,以及在吕姨娘出事前……   这些信息在舒瑾脑海中迅速拼凑成一个猜想。   不过这个猜想一时半会无法证实。   手中的书册子被搁在小几上,舒瑾沉吟中否认卫灵儿的猜测道:“寻常情况下不会如此。”   卫灵儿奇怪:“为何那位娘子有这般待遇?”   “是……身份特别?”   这是卫灵儿最快想到的一种可能性。   身份特殊,不宜被认出来,因而须遮面掩饰,但,为什么?   如若不想被注意,暗中押送不是更好吗?   她又觉得非身份缘故。   舒瑾说:“也可能容貌被毁,多少可怖,故而遮面。”   “这样。”卫灵儿颔首,似明白了。   舒瑾觑向她。   卫灵儿无辜回望,又一笑:“那黑衣人……”   舒瑾冷哼,拾起书册子,挡在面前。   卫灵儿笑容越发灿烂。   几息时间过后,她如之前那般,又伸出手去。   这次,手指攀上舒瑾手中的书册子。   舒瑾凝视一眼出现在他视线之中的嫩白指尖,手中的书册子便被抽走了。   于是他又看见卫灵儿甜美的笑。   那笑容近在眼前。   卫灵儿却看着他说:“婚期在即,这些日子大概会很忙,想是不能时常和大表哥见面,大表哥要好好休养。”   眸含狡黠,亦似戏谑。   舒瑾望住卫灵儿的一双眼睛,淡淡一笑:“灵儿待我真体贴。”   卫灵儿抿唇微笑。   她抬手遮住舒瑾的眼睛,依旧未如他所愿,只凑过去咬了下他的唇:“你正经一些。”   唇上一软,又是细微的疼。   纵被遮住双眼,舒瑾也未让卫灵儿逃走。   他手掌定住她的后脑。   唇与唇相贴,想去撬她的牙关,终究忍了下来,吻过她的唇,便松开手。   分开后,舒瑾暗忖间勾了下嘴角。   “往后再慢慢教你。”   教什么?   卫灵儿疑惑看向舒瑾,舒瑾却一时无旁的话。   过得半晌,他才道:“这些黑衣人无论是蜀王世子所为,或有人栽赃,都不要紧。事情传出去,自然有人会查,也自然会有一个交待,都交给蜀王便是。”   卫灵儿好不容易等来舒瑾的这番话,认真听罢,想一想,明白过来。   若蜀王世子所为,他做这些事定是瞒着蜀王。   蜀王知晓不可能无动于衷。   若有人栽赃,蜀王也不会任由被栽赃,总归是要查的。   届时自会有一个说法。   不过不管哪一种情况,借着这件事反倒可能缓和明面上与蜀王之间的关系。   卫灵儿便知她不必为此而忧心。   难怪大表哥方才那个样子。   她又去看舒瑾,笑一笑,恰逢马车停下,是回到府中,她撇下舒瑾,先一步从马车上下来。   舒瑾和卫灵儿遇黑衣人埋伏,被定远侯府的二少爷林盛撞见一事,在当日传入蜀王的耳中。消息是舒瑾派人递去的,而蜀王在得知消息后也立刻找刘密来问话。   刘密听过,忙为自己分辨道:“父王,我不喜舒瑾是真,却也不会随便派几个人去杀他。”   “在这种时候他若出事,岂不都要怀疑到我头上来?”   蜀王冷笑道:“你是说自己没那么蠢笨?可你之前做的事又如何不蠢了?”   刘密也不好反驳,只能道:“此前是儿子思虑不周。”   蜀王缓一口气:“你说不是你,我信。”   “但若不是你之前胡乱折腾,也不会叫人拿捏,当真查起来,亦容易叫人反咬一口。”   他瞥向刘密:“你让人准备些丰厚的贺礼,派人送去郑国公府给舒家的大公子,只要他将礼收下,这事面上也算过去了。那林家的二少爷倒不必太在意。”   刘密唯有应下道:“是。”   蜀王脸色微沉,又问:“派去江南的人可有收获了?”   “没有。”   刘密说,“一直没有查到新线索。”   蜀王皱一皱眉:“罢,让他们再多留心一些,活人身上寻不到线索,便想一想死人。”   “是。”刘密复又应下蜀王的话,片刻从书房退出去。   刘密走后,蜀王踱步至窗边,负手沉默眺望着皇宫的方向。   他必须抢在永兴帝之前,找到那个孩子……倘若,当真有那么一个孩子。   ……   刘密后来是带着贺礼亲自登门的。   奇珍异宝、绫罗绸缎,一样一样摆在舒瑾的面前。   刘密面上露出笑容道:“彼时不知舒瑾兄与卫小娘子实则两情相悦,险些横刀夺爱,回想起来,实在不该,更差一点儿与舒瑾兄生出误会,还望舒瑾兄海涵。舒瑾兄喜事将近,我特命人备下薄礼恭祝,也望舒瑾兄将贺礼收下,唯愿舒瑾兄与卫小娘子往后夫妻恩爱、百年好合。”   舒瑾便知蜀王的态度为何。   他看着刘密,一笑说:“既误会一场,自无怪罪的道理。”   “想来世子殿下知我与表妹两情相悦也不会再做出横刀夺爱之事。世子殿下今日登门,诚心祝愿我们夫妻恩爱、百年好合,焉能不收下这番心意?我也代表妹在此谢过世子殿下的祝福。”   刘密道:“如此,我也安心了。”   他未多待,将贺礼留下,领着奴仆告辞而去。   刘密离开之后,舒瑾让明言和明言检查过那些东西,确认无不妥,便命人送去雪梅院。   卫灵儿彼时正与海棠说事。   听见院子里的动静,她从房间出来,行至廊下,见舒家下人送来的这些珍宝绸缎,拧了眉。   舒瑾慢一步从外面进来,走到卫灵儿面前说:“蜀王命人送来的。”   “想着你之前受惊,便当他们的一点补偿。”   说是补偿,也是让她多一些傍身的钱财。   卫灵儿明白舒瑾心思。   她扭头又看一看那些被送来的东西。   舒瑾问:“是嫌弃?”   卫灵儿望向舒瑾,无奈一笑:“都是些好物,何来嫌弃之说?”   “何况是大表哥先收下了,再命人送来的。”   舒瑾放下心道:“那便留下。”   卫灵儿见他如此态度,点一点头,又问:“大表哥可要留下喝一杯茶?”   “不了。”   舒瑾微微一笑说,“我仍有事要忙,只是过来看一看你。”   卫灵儿没有多留舒瑾。   陪他走到院门外,目送他离去,她折回廊下,喊海棠和宋嬷嬷来帮忙将那些东西登记在册,收进小库房。   那之后又过得一阵子。   郑国公府迎来另外一桩喜事,是舒凯春闱科考结果出来,他考中贡士,只待下月殿试。   本朝科考入殿试者不会有落选风险。   因而,舒凯便算是考中进士,这对郑国公府而言,无疑是一桩喜事。   又有舒瑾与卫灵儿成婚的日子一天一天临近。   郑国公府上下愈发洋溢着喜气。   便在一片喜气洋洋里,卫灵儿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临到出嫁前三天,她到徐家去小住。   薛念兰亲自送卫灵儿过去的,提前预备的嫁妆也一并送到徐府来了。想到卫灵儿出嫁前一晚不能相陪,送她来徐家的这一日,薛念兰多留了留,拉着卫灵儿的手,絮絮叨叨说得许多的话。   说到最后,薛念兰自己笑叹一声:“分明过两日便能见,心里也仍是又欢喜又不舍。”   卫灵儿微笑:“我知道,是姨母太过心疼我才这般。”   薛念兰轻抚她脸颊,又说:“你这样懂事,我也无什么好多说的。”   “时辰不早了,你歇着罢,我也该回去了。”   外面的天已然黑下来。   卫灵儿送薛念兰到垂花门外,目送她上马车,再看着郑国公府的马车远去。   来徐府服侍的海棠陪在卫灵儿身侧。   借着这几日在徐府,在从徐府出嫁之前,卫灵儿把那枚在她手中留得一年多的玉佩物归原主,还给徐阔。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舒瑾和卫灵儿大婚的当天,因卫灵儿从徐府出嫁,徐家也十分热闹。   不过她今日作为新嫁娘,凑不了这热闹。   从大清早开始,她被一干丫鬟婆子们围簇着为今天出嫁做准备。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吉时将至,一顶红盖头遮挡住卫灵儿的视线。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被人引着,在一阵热闹中,从徐家出来,上得一顶八抬大轿,伴随不休的锣鼓声与鞭炮声,往郑国公府去。   到得舒家,卫灵儿被两个喜娘扶着从喜轿上下来。   手中随之被塞过来一条红绸缎。   一端在她的手中。   另一端,是在舒瑾的手中。   想到另一端的人便是舒瑾,而从今往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便如同被一条红绸紧密牵系,卫灵儿心念微动。她被舒瑾牵着入正厅,与舒瑾一道拜过天地、拜过老夫人、舒衡与薛念兰,又互相对拜,礼成之后,被舒瑾牵着送入洞房。   周围的笑闹声不曾断过,卫灵儿在其中听见舒静怡与舒静柔的声音。   还有弟弟,她们带着弟弟一起。   听见卫昭的笑声,被红盖头遮住面庞的卫灵儿弯一弯唇。   大婚的新房未另设,便是在扶风院。   卫灵儿被送至扶风院的洞房,她坐在床沿上,听着喜娘说起吉祥话,知一会儿要揭下红盖头了。   于此一刻,她心底忽而生出紧张与不安。   周遭的人说些什么也留心不及。   只是卫灵儿心中的那一份紧张与不安未持续太久。   眼前骤然一亮,是红盖头被揭下了,她停一停,略适应光亮,徐徐抬眸。   抬眼间又对上一双温柔含笑的深邃眸子。   四目相对,一时之间,卫灵儿目光停留在舒瑾英俊的面庞。   一身喜袍的舒瑾长身鹤立,与平日相比又是另一种的风度翩翩。   她望见他眼眸中映出她的模样,他似刹那失神,怔一怔,方对她微微一笑。   而此刻正在洞房里的舒静怡和舒静柔在看清楚卫灵儿今日如何花容月貌时,齐齐发出一声惊叹。   卫灵儿被惊叹声拉回思绪,心底涌出羞赧情绪,她垂下眼。   俯身去揭红盖头的舒瑾此时重新站直了。   他目光一扫,舒静怡与舒静柔拉着卫昭说过两句祝福话,同其他人离开洞房,留下卫灵儿与舒瑾两个人。   红光浮动的洞房变得安静下来。   舒瑾在卫灵儿旁边坐下,偏头望向身侧之人,只觉得今日的她眉目如画,美艳至极点。   “灵儿。”   舒瑾低唤她一声,卫灵儿转过脸来,微笑:“大表哥。”   顿一顿,意识到往后应该换个称呼才是。   卫灵儿弯唇,又喊他:“夫君。”   这样亲密的称呼使得她脸颊微烫,虽轻声喊出口,但已不能再看着舒瑾。   搭在膝上的手却也在同一刻握住。   舒瑾执着卫灵儿的手,让她转过身面对自己。   卫灵儿转过身,望见他脸上欢喜的笑容,默一默,又如刚刚那样低声喊他一句:“夫君。”   “夫人。”   舒瑾捏一捏她的手,回应她,复道,“我去去便回。”   “夏橘夏栀待会儿会送吃食过来,你若饿了,自己先用一些。”   “有别的事,也只管吩咐她们。”   卫灵儿含笑点头:“我知道,大表哥去吧。”   这个称呼太过顺口,话说罢才反应过来自己喊得不对。   舒瑾笑说:“没关系,你喊我大表哥我也爱听。”   说话之间,他站起身取来酒壶杯盏,斟满两杯酒,递过去一杯给卫灵儿。   两个人手腕相扣,将交杯酒饮下。   舒瑾取走卫灵儿手中酒杯,搁在小几上,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下道:“我先去了。”   “嗯。”   卫灵儿点头,看一身喜袍的舒瑾走出去。   和舒瑾成亲以后,卫灵儿往后便会在扶风院住了,而卫昭依旧留在雪梅院。   是以,她准备把海棠和宋嬷嬷留下服侍卫昭。   扶风院平常有夏橘和夏栀两个丫鬟。   卫灵儿平常不是喜欢使唤人的,也不喜人多,有这么两个丫鬟足够。   只是今天乃她大喜日子,宋嬷嬷负责照看卫昭,海棠留下来服侍卫灵儿。舒瑾离开后不久,海棠与夏橘、夏栀从外面进来,送来吃食与热水。海棠上前扶着卫灵儿在梳妆台前坐下,帮她摘了沉沉的首饰、脱下喜服,陪她去浴间沐浴梳洗。   从浴间出来,卫灵儿换了身轻便舒适一些的大红衣裙。   她走到桌边略吃过些东西,感觉不饿了,便让夏橘夏栀把吃食撤下。   在海棠的服侍下重新净手漱口,舒瑾仍未回。   卫灵儿想着已无什么事,对海棠道:“你先回雪梅院吧,不用担心我,务必把枣儿照顾妥当。”   “有你和宋嬷嬷照顾枣儿我很放心。”   “往后枣儿若有事,也要记得马上过来扶风院告诉我。”   细细叮嘱过,海棠应下卫灵儿的话,福身退下,先行回雪梅院去了。   余下卫灵儿独自坐在房中。   这次未等得太久,她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舒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们也先退下。”是在吩咐夏橘和夏栀。   未几时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卫灵儿看见舒瑾进来,起身上前去迎他。   舒瑾去见宾客,却似没怎么喝酒,卫灵儿凑近了也未嗅到他身上的酒气。   而舒瑾只握一握她的手道:“我先去梳洗。”   卫灵儿说:“大表哥,我来服侍你……”   他们已是夫妻,她只知旁人皆如此,妻子要服侍丈夫。   舒瑾却道:“不用,你歇着。”   卫灵儿被他摁回床榻旁坐下,眨一眨眼,看着他脱下外袍,走进浴间,不禁低头摸了一下鼻尖。   片刻,梳洗过的舒瑾从浴间出来。   他走回床榻旁,卫灵儿起身,他又摁着她坐下,笑问:“起来做什么?”   卫灵儿小声说:“我也不知。”   她总觉得应该做点儿什么,可是舒瑾什么都不让她做。   舒瑾深深看卫灵儿一眼。   他在她面前蹲下,手掌握住她脚踝。   卫灵儿微讶,要缩回脚,舒瑾说一声“别动”,一面帮她脱下脚上大红的鸳鸯绣鞋,一面道:“灵儿,你不用想着服侍我,我平日里也不要人近身伺候,没道理有了夫人,便非要夫人劳心劳力地伺候我,你也不用觉得不自在。”   “平常仍和以前一样,好吗?”   “或者,”他抬眸迎上卫灵儿的视线道,“让我伺候你便是。”   卫灵儿脸颊微红,嗫喏:“哪有让大表哥伺候我的道理。”   舒瑾却已将卫灵儿脚上的鞋袜脱下。   她小巧白嫩的双脚在他掌中,脚心感觉到他手掌温度,卫灵儿颇不自在,缩一缩脚,又看一眼舒瑾,索性双脚从他掌中移开,移到床榻上去。她整个人也往里侧挪一挪:“时辰不早了,歇了吧。”   说罢,卫灵儿径自躺下去,背对着舒瑾。   舒瑾无声一笑,又去过一趟浴间,回来之后,他才在床沿坐下。   卫灵儿维持背对舒瑾的姿势,听见身后一阵细微的响动过后,眼前光线变暗,一片红光浮动,是大红的帐幔被放下来。舒瑾上来床榻,在她身侧躺下来,他的手臂搭在她腰间,将她身子扳过来,面对他。卫灵儿美目微睁,一眨不眨看着舒瑾。   “灵儿。”   她又听见他喊她,语声温柔。   知会发生什么,卫灵儿眼睫轻颤,慢慢闭上眼睛。 第56章 温存 也要成为他的依靠,让他觉得温暖……   卫灵儿闭着眼, 感觉到舒瑾的吻落下来。   温柔的吻在她唇上,在她脸颊,在她眼睛, 在她额头。   层层束缚被解开。   大红衣裙与大红衣袍纠缠着层层叠叠堆在脚踏上。   温热的呼吸洒在颈间。   他含吻她的耳珠,在她耳边一声声唤她, 又一路往下。   终究一切都是陌生的。   酥与麻的感觉一波又一波袭来,灵儿身体轻颤, 下意识的怕, 想去遮挡。   舒瑾极耐心, 知她害怕, 温柔吻过她的耳垂,将她抱住,声音低哑:“别怕, 灵儿, 若不舒服,便同我说。”灵儿埋首在他身前,被他的体贴话语安抚情绪,轻轻点了下头,温软的两条手臂回抱住他。   一时却也只这样互相抱着,灵儿知道,他在等她放松。   然她晓得他的克制, 略动一动,便觉察到那避无可避的热与硬。   灵儿满面娇红, 不敢再动。   几息时间, 她又鼓起勇气睁开眼睛,在舒瑾怀中抬起头来,去看他, 直视他眸中炙热。   “大表哥……”   灵儿轻唤他一声,带着鼓励般,仰面吻上他的唇。   ……   锦被的暗香盈满鼻尖。   最初时几分难忍过去之后便是另一种令人沉沦的欢愉。   只是近乎一夜在舒瑾臂弯不停辗转,卫灵儿才知那一层温柔之下也有似无法自持的热烈与兴奋。她终是在他怀中筋疲力尽,手脚发软,昏睡过去之前,感觉到他轻轻吻去她眼睫的泪珠……   一觉便也睡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   卫灵儿醒来时,燃得一夜的一对喜烛已经烧尽了,外面天光已大亮。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尚未反应过来什么时辰,便感觉一个轻吻落在她耳边。   身后的舒瑾手臂正抱着她,将她揽至怀中,两个人紧贴在一处。   卫灵儿因这番动作而清醒了些,记起昨日乃他们大婚。   也记起昨夜那些耳鬓厮磨。   一阵脸红耳热中,她微微闭上眼睛。   顿一顿,在舒瑾身前略埋首又转过身去面对他,低声问:“大表哥,什么时辰了……”   舒瑾含笑吻了下卫灵儿侧脸,回答她的问题。   卫灵儿一惊,慌乱中急急抬起头,睁着一双眼睛看他:“怎么不喊醒我?”   舒瑾手指挑起她落在雪肩上的一缕乌发,漫不经心的口吻:“也无什么事,不着急起,有事也一样是睡醒再说。”见卫灵儿抿唇,他又笑,“何况今早才……”   卫灵儿觉察到他的不正经,提前捂住他嘴巴。   没有和舒瑾继续谈论这个问题,她只说:“那现在也该起了。”   在郑国公府住得一年多,卫灵儿知道舒家并不是喜欢拿规矩压人的人家。   然而新婚事多,起得迟了也耽误。   说罢一句,松开捂住他唇的手,卫灵儿自顾自拥着锦被坐起身,不再管舒瑾,弯腰探过身子,去找昨夜穿的衣裙。舒瑾目光落在她纤软的腰肢,眸光一沉。   指尖才碰到那件散落在堆叠的衣物中间的小衣,未来得及取过来,卫灵儿又被舒瑾从身后抱住。她动作一顿,舒瑾下巴搭在她肩窝处,有力的手臂环住她,在身前的手却是格外的不安分。   掌心轻覆上雪软。   卫灵儿一颤,咬唇拍开舒瑾的手,低声说:“大表哥,不要闹了。”   舒瑾便趁机扳过卫灵儿的身体,让她看着自己。   又怕她受凉,将滑下去的锦被往上拉一拉,把她重新裹住。   “灵儿觉得是胡闹?”舒瑾语气十分认真问她,卫灵儿当下未答,他问过一句又是一句,“昨夜也是觉得我胡闹么?所以灵儿昨夜在勉强自己?觉得那些是身为妻子的责任,所以对我忍耐?”   每多问一句便似受伤两分。   卫灵儿愣住,不知他为何想到那上面去。   分明是目下时辰已晚,他们该起了,好去与长辈请安。   何况他们两个人乃陛下赐婚,按照礼矩,也要进宫去与皇帝陛下、皇后娘娘谢恩才是。   卫灵儿一时没开口。   在她眼前的人更因此而眸含低落,却又仿若愧疚,说:“原是我强求于你,我竟未觉察,往后不会了。”   心中瞬间涌起不忍的情绪。   卫灵儿道:“不是的,大表哥不要这样想。”   否认的话出口,她回过神来,自己是被他给套进去了。   这样装可怜的法子,从前她在他面前用过最多……而今便是轮到她来受么?   虽看破舒瑾心思,但卫灵儿未揭穿。   她弯一弯唇,凑过去亲一亲舒瑾:“是怕耽误正事而已。”   “昨夜我没有勉强自己,更不会是大表哥强求,不过现下时辰不早,我们快些起床洗漱可好?”卫灵儿半是跪坐在床榻上,一面哄,一面伸出手臂探过身子去抱他,再问,“夫君,起床了可好?”   雪软忽至眼前,舒瑾闭一闭眼说:“不好。”   不觉视线往下看得一眼,卫灵儿微愣中眉眼不动别开眼去,也明白过来他为何又在闹。   迟疑过一瞬,她双手攀住舒瑾的手臂,往他的方向挪一挪,靠近他。   开口时一句话细弱蚊呐:“那大表哥……快一些……”   见卫灵儿双目紧闭,模样乖巧顺从,舒瑾心下又变得不忍。   他怕她在勉强自己满足于他的欲念。   舒瑾单纯吻了下卫灵儿的眼睛,温声与她说:“灵儿,我喜爱你,故而娶你,但在此之外,也希望你快活。倘若不是,你不必勉强,不用为了让我满足而不顾自己的意愿。方才是我不好,故意说那些话叫你心软,反而强迫你。”   一番话落在卫灵儿耳中,愈发叫人脸红耳热。   她未来得及开口,舒瑾已下得床榻,披衣吩咐送热水去浴间以便沐浴梳洗。   卫灵儿捂住脸往锦被里缩一缩。   却只觉得这会儿依着舒瑾的话起床也不是,不起床也不是。   她当真没有勉强自己啊。   可是该怎么说呢?似怎么说都太过令人害羞。   热水很快被送至浴间。   房间里又剩下卫灵儿与舒瑾两个人。   舒瑾折回床榻旁,把不着一物的卫灵儿从锦被里捞出来,拿了条薄毯裹住她,说:“我先抱你去沐浴。”便横抱着卫灵儿入得浴间,走到浴桶旁,扯去薄毯,又把她放进盛满热水的浴桶里面。   “若有事,便喊我。”   舒瑾摸了下卫灵儿的脸,温声道。   卫灵儿看着他转身,一双手扒着浴桶边缘,喊他:“大表哥。”   舒瑾回身,见她眼巴巴望向自己,折了回去。   “怎么了?水温不合适?”   他伸手要去试一试水温如何,那只手便被卫灵儿的手抓住。   卫灵儿拉一拉他的手,看着他说:“大表哥,我没有勉强自己的。”   她想,究竟是把话明明白白说出口才好。   “我知道大表哥的心,也望大表哥能知我的心。”她拉着舒瑾再走近一些,水声哗啦中,起身去解他身上的衣,又吻他的唇角,“你的快活,亦是我的快活。”   卫灵儿对舒瑾一笑,露出甜美的小梨涡,便是于舒瑾而言最摄他心魄的蛊。   须臾,浴桶中水波不停晃动,渐渐湿了一地。   ……   这一次是真的起得太迟了。   卫灵儿被舒瑾牵着从扶风院出来时,脸颊的热意稍退。   他们去正厅。   待众人到齐之后,卫灵儿重新正式与几位长辈见礼奉茶,也收下新婚礼。   她亦为舒凯、舒静怡、舒静柔以及舒霖、舒静欣都准备了礼物。毕竟如今多出一层大嫂的身份,和往日多少不一样。不过原本这些礼物是当初为离开郑国公府而备下的,今时今日却变换用途。   在一片融洽气氛里拜见过长辈后,舒瑾带卫灵儿出门。   他们乘马车进宫谢恩。   卫灵儿上一次进宫是被高皇后派人请去宫里,和今日大不相同。   有舒瑾在身边,她一颗心很安定。   到宫门处,马车稳稳停下。   舒瑾先行下得马车,便立在马车旁边,伸手去扶着卫灵儿从马车上下来。   有小太监瞧见郑国公府的马车后飞快奔上前。   舒瑾和卫灵儿随这小太监入宫门。   又过得许久。   两个人到得一处宫殿外,有宫人进去通禀过一声,他们才被请进去。   一袭明黄龙袍的永兴帝刘雍坐在龙案后。   卫灵儿垂眉敛目与舒瑾一道行礼请安,永兴帝含笑与他们免礼。   舒瑾带卫灵儿谢恩平身,永兴帝端详过片刻眼前一对璧人,语气和悦,对舒瑾说:“你如今成婚,晋阳公主也可以安心了。”又对卫灵儿道,“往后你们要夫妻同心,互相扶持,成一桩好姻缘。”   舒瑾与卫灵儿应下永兴帝的话。   永兴帝复与他们一些赏赐,说得些勉励的话后,留下舒瑾,派个小太监引卫灵儿去凤鸾宫。   从入得殿内到从殿内出来,卫灵儿视线没有怎么在永兴帝脸上停留。   匆匆几眼,唯觉得这位皇帝陛下气势威严,不怒自威。   即便和颜悦色也叫人不敢松懈心神。   卫灵儿心里清楚,那是一种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因为他有生杀予夺于心的至上权利。   但比起永兴帝,更让她有些不安的是去见高皇后。   这种不安并不来自于今日见面,她今天是来叩谢恩典的,也不会被为难。   可往后呢……上一次见皇后娘娘,乃蜀王世子请皇后娘娘从中说和,同她提出娶她为侧妃的话。她不知皇后娘娘何种性情,但她最终嫁与舒瑾,若皇后娘娘认为自己被拂面子,也未可知。   卫灵儿唯有安慰自己,她是个无足轻重之人。   这一次的事情,其中利害之处,事到如今,皇后娘娘不会不知,或许不会怪罪到她身上来。   到凤鸾宫,卫灵儿定住心神,入得殿内。   却发现殿内除去高皇后,还有一人,是她认识的:冯语妍。   卫灵儿恍惚记起有那么一回事。   去年秋冬之际,她先从舒静怡口中得知冯家欲送冯语姗入宫为妃,后来,冯语姗身患不孕之症,冯家的那个入宫的人选,变成冯语妍。今年大选的日子已过,冯语妍这是已经入宫了,从冯语妍的衣着打扮来看,也知是后宫妃嫔。   “这一位是冯婕妤。”   小太监低声提醒卫灵儿,卫灵儿颔首,走上前去。   “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见过冯婕妤。”   卫灵儿与高皇后、冯语妍分别行礼,高皇后笑道:“快免礼。”   行礼之后,高皇后命宫人与卫灵儿赐座奉茶,微笑与她闲话家常,似不在意之前蜀王世子的事。   高皇后说:“那时不知你与舒家大公子已有姻缘,本宫差点儿好心办坏事,幸得如今你与舒家大公子有一个好结果,本宫也就放心了。你与舒家大公子有此缘分,往后更要恩爱和睦,瑟调琴弄。”   卫灵儿便也微笑应答:“皇后娘娘说得极是,民妇谨遵教诲。”   提过一茬这件事,高皇后说起别的。   如是闲话过一阵。   高皇后忽道:“听说你与冯婕妤在闺中便相识?”   卫灵儿微笑:“回皇后娘娘的话,民妇初来邺京时,幸得表妹照拂,介绍与民妇认识许多邺京城中的小娘子,其中便有冯家的三小姐与冯婕妤。记得有一回与表妹同去沛国公府,喝茶时,丫鬟不小心打翻茶水,弄湿民妇的衣裙,是冯婕妤热心带民妇去换衣裳的。”   高皇后“哦?”一声:“还有这样的事情。”   卫灵儿维持着面上的笑容说:“是,民妇至今仍感激冯婕妤热心,且因当时那件事险些闹出误会,每每想起来,仍觉得对不住冯婕妤。”   高皇后仿佛有兴趣,问:“怎会闹了误会?”   冯语妍从旁听着卫灵儿与高皇后的话,抢在卫灵儿前面说:“些许小事,不敢污了皇后娘娘的耳,是妾当时身边的一个丫鬟不知礼数,见妾房中丢了一枚玉佩,也不过脑子,便……妾每每想起这件事,同样觉得对不住卫夫人。”   高皇后扫一眼冯语妍,笑道:“那当真是不知礼数。”   “是妾管教丫鬟不力。”冯语妍说,继而去看卫灵儿,歉疚道,“灵儿,这件事,实在是我对不住你。”   卫灵儿起身与冯语妍一福:“冯婕妤言重。”   “误会早已澄清,还望冯婕妤往后勿再将此事往心里去才好。”   冯语妍道:“这是自然。”   当下便也不再与卫灵儿叙什么旧。   卫灵儿在凤鸾宫又喝得一盏茶才告退了。   冯语妍同样与高皇后告退,和卫灵儿一起走到殿外廊下。   “与灵儿初见时,未曾想灵儿有一日会嫁与舒家大公子为妻,不管怎么样,恭喜灵儿了。”   冯语妍似诚心祝福她。   卫灵儿知冯语妍如今是冯婕妤,身份不同往日,也不想找麻烦。   她微微一笑道:“语妍,我该恭喜你才是。”   冯语妍笑:“也罢,咱们都当得上是有福分的。”   见宫人抬了软轿过来,又道,“我有事,便先走了,灵儿,下次你入宫,记得来我那儿喝茶。”   卫灵儿含笑答应。   看着冯语妍上得软轿离去,这才随原来的那个小太监往回走,去找舒瑾。   离开凤鸾宫的地界,未走得多远,卫灵儿便已看见他。   是舒瑾特地过来接卫灵儿。   两个人碰面后,再去与永兴帝请过安,这才一道出宫回府。   回去依然是乘的马车。   舒瑾问起凤鸾宫里的事情,卫灵儿一一说与他听,谈及冯语妍,她道:“皇后娘娘提起我与她从前认识,我也不知是随口一提或别的什么。只如今我不愿同她有太多牵扯,不想叫皇后娘娘以为我同她关系不错,便说了在沛国公府的那件事。”   冯语妍在后宫得皇帝陛下宠爱或不得,都与她没关系。   卫灵儿知她沾不了这个人的好处,也不想沾。   所以才说起那件旧事。   她相信高皇后听过心里会明白,她和冯语妍的关系很普通。   至于冯语妍……   冯语妍怎么想,从玉佩那事起便早已不重要。   舒瑾听过卫灵儿的话,同她说:“无妨,往后你也不会时常入宫,即便入宫亦未必与她见面。”   “不用太往心里去。”   卫灵儿点头。   一时由于冯语妍想起冯语姗,她又暗叹一气。   舒瑾捕捉到卫灵儿细微的反应:“怎么突然叹起气来了?”   卫灵儿微讶看着舒瑾,不想自己那么轻的叹气声都被他轻易的捕捉。   她抿了下唇,没提冯语姗。   想一想,卫灵儿问:“大表哥,女子为何必须生儿育女不可?”   舒瑾道:“为何会有此一问?”   卫灵儿与他说:“只是忽然想到,若一个女子被知晓不能生育,大约便不会有人上门求娶了。”   “还有……”   “女子出嫁之后,如若一直不能有孕,也极易受人指摘。”   许多人纳妾便也借着这个幌子。   要延续香火,要绵延子嗣,要多子多福。   舒瑾看一眼卫灵儿,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中,感受她手掌的绵软道:“旁人如何,我不知晓,只于我而言,这些总归不如我喜爱那个人来得重要。况且,我娘亲当初便是因为生育我而身体损伤,以致于缠绵病榻,早早病逝。”   “我知由来女子生育便不易。”   “既娶的是我心爱之人,更断无蛮横地提些要求,非让她辛苦的道理。”   “所以,灵儿,这方面的事情也是可以你自己做主。”   “即便你不想生儿育女,亦有我护着你,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便不做什么。”   卫灵儿不能不承认,自己往前未曾想过这个问题。   只感觉那像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更不知,舒瑾竟是这般想法。   她垂下眼,认真想一想这个问题。   过得半晌方才抬眼说:“我想与大表哥不愿我受苦的心思相同,因为是大表哥,我便也是心甘情愿的。”   卫灵儿反握住了舒瑾的手。   然而想起这个人昨天夜里如何折腾自己,她又笑着丢开了舒瑾的手。   “大表哥既这样想,往后该克制些,不可再如昨夜那样。”   手掌一空,舒瑾皱了下眉。   听清楚卫灵儿的话后,他眉头皱得更深,抬眼去看卫灵儿却笑:“若为这个,灵儿不用忧虑。”   舒瑾用不经意的语气告诉她:“之前入宫请赐婚的旨意后,我去找过傅太医,和傅太医讨来一种药,按时服下,便不会令你有孕。几时你想要孩子了再停药。”   卫灵儿可谓是被舒瑾的话震惊了。   她看着他:“大表哥,你……”缓过神来又问,“会不会对身体有损伤?”   “无什么大碍。”   舒瑾慢悠悠将卫灵儿的手再一次握在手里,“且再如何,也要比你喝避子汤来得好。”   卫灵儿惊讶中说不出话。   舒瑾道:“你今年虽已十七岁,但身子骨也尚未长结实。”   “况且你心中仍有执念,在查清岳父岳母的事情之前,如若多一份牵挂,大约于你也是负担,故而我自作主张。”他吻了下卫灵儿的指尖,勾了下唇,徐徐问,“灵儿可是又觉得要无法回报我?”   “只我想要的已然得到。”   卫灵儿望入舒瑾眼眸,听见他说,“你在我的身边,是我的妻,便是我心之所愿,已无他求。”   一句又一句的话震得卫灵儿一颗心如鹿乱撞。   良久,她定住心神,嘴角微翘,弯着眼睛说:“我会一直在夫君身边。”   卫灵儿从舒瑾的话语中,感受到过去父母尚在时,自己有所依靠,再大的困难都不惧怕的温暖。想起舒瑾与她说过的关于舒静娴的事,她暗暗决心往后也要成为他的依靠,让他觉得温暖。   ……   从宫里出来,回到郑国公府,舒瑾带卫灵儿去祠堂上过香,去雪梅院看过卫昭,再回扶风院时,已是天将黑未黑之际。两个人用过膳,喝过一盏茶,休息过一阵,丫鬟备下他们洗漱沐浴需要的热水,舒瑾又带卫灵儿一道去浴间。   终是如新婚夜那样一夜的温存。   白日舒瑾那些话对卫灵儿带去不小的触动,夜里对着舒瑾便多几分爱怜。   好不容易云消雨歇,比前一晚更加浑身无力。   迷迷糊糊间,卫灵儿感觉她被舒瑾抱着去浴间清洗过,又被抱回床榻上,却困倦得难以睁开眼。   晚些舒瑾回到床榻旁的时候,便见卫灵儿正睡得香甜。然而当他在她身侧躺下,她似有所觉,凑到他身边,眼睛努力睁开一条细缝,手臂伸过来抱他,口中含糊说着:“大表哥,快睡吧……”   舒瑾帮她调整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身前。   卫灵儿乖巧靠着他,舒瑾又低头轻吻了下她的唇,无声一笑:“睡吧。” 第57章 误撞 今日所见所听,不可与任何人说起……   新婚第三日。   舒瑾与卫灵儿以归宁的名义携礼去过一趟徐府, 周全礼数。   在徐家用过午膳,留得许久,舒瑾和卫灵儿才回郑国公府, 又分别去与老夫人、薛念兰请过安。   待他们回到扶风院已然是申时。   今日起得早,又逢春日, 暖风熏得人醉,到得这会儿便也有些懒怠。   净面洗漱的时候, 卫灵儿小小打了一个呵欠。   舒瑾偏头望过来, 关心道:“困了?要不要去睡上一会?”   卫灵儿摇摇头:“已是这个时辰, 不睡了。”   “我同海棠说让她今日待昭儿放堂后, 直接和昭儿过来,今日便在这里用晚膳。”她一面说一面走到舒瑾身侧,牵着他的手走出浴间, “再半个时辰, 他们也该过来,这么一睡一起也折腾。”   舒瑾想一想道:“那陪我去书房?”   “好啊。”卫灵儿笑着应下舒瑾的话,随他从房间出来,往书房去。   卫灵儿以为舒瑾是有事来书房。   谁知两个人进书房后,舒瑾兀自将她牵至书案后坐下来,坐在他自己惯常坐的那个位置上。   卫灵儿望向舒瑾,舒瑾不语, 抬脚走到博古架前,似要找什么。   她便安静坐在书案后面, 耐心等待。   须臾, 舒瑾拿着一只鎏金雕花紫檀木匣子折回书案旁。   那匣子被放在卫灵儿面前。   卫灵儿看一看匣子,又看舒瑾:“是什么?”   舒瑾微笑:“打开看看。”   卫灵儿这才伸手去将面前的匣子打开了。   匣子里躺着一对嵌宝珠金镶玉镯子。   玉是羊脂白玉,质地细腻温润, 白玉衔接处,镶赤金兰花,花蕾处以紫色宝石为点缀。   这应是女儿家的东西。   卫灵儿仰头去看绕到她身后的舒瑾。   舒瑾也低下头看着她,伸手捏一捏她的脸,在卫灵儿继续看向那对镯子时,道:“这一对镯子是长姐当年留给我的,据说是娘亲临走之前交给她,说待我娶妻时,让她转交给我的妻子。”   “那时她将这个匣子交给我,我也未发觉太多不对。”   “但想着,终究应该拿给你才是。”   卫灵儿明白舒瑾心中歉疚。   他定然不止一次想过若早些发现长姐的异样,或能阻止那一场悲剧。   可他那时,也并非经事的年纪。   刻意为之的隐瞒,更本便不会轻易叫人觉察,这一点她确实比旁人清楚。   卫灵儿紧紧握住舒瑾的手。   她站起身望向舒瑾问:“大表哥,和我说一说大表姐的事情可好?”   在舒瑾的记忆里,与他娘亲有关的记忆甚少,而长姐舒静娴则不同。他们相伴长大,舒静娴对他关怀备至,端午为他编长命缕,重阳为他绣荷包……和去年重阳卫灵儿送他的锦囊一样,上面会绣着吉祥话。平常有长姐从中调和,他与舒家众人的关系不错。   他们姐弟的关系便如卫灵儿与卫昭一样。   亲厚、友爱。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的姐姐也都会护着他,站在他的身边为他撑腰。   他曾经努力习武读书亦如卫昭那样,盼望长大之后,可以保护自己的姐姐、可以给她庇佑。   卫灵儿安静而认真听着舒瑾说起与舒静娴有关的点点滴滴。   到后来,舒瑾找出一幅画。   画中之人乃是舒静娴。   这也是卫灵儿初次有机会得知舒静娴的样貌。   画中的小娘子正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穿一袭银红春衫,手中捏着一柄轻罗小扇,眉眼弯弯,笑容灿烂,人在花丛中,亦是人比花娇。旁边有一只小猫,毛绒绒的一团,伸着爪子调皮扑一只彩蝶。   那一只小橘猫正是幼时的渺渺。   见过舒静娴的画像,卫灵儿同样明白舒瑾从前为何说卫昭眉眼与舒静娴有两分相像了。   弟弟扮做女儿身的样子确与舒静娴眉眼有些许的相似。   不过也是得熟悉舒静娴的人才辨得出来。   “大表姐真漂亮呀。”   卫灵儿看着画像上豆蔻年华的小娘子,由衷赞叹。   她转过身,面对舒瑾,拉一拉他的手道:“大表哥,我答应过你,会陪在你身边。往后无论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你想做的事,我同样会全力支持。”   舒瑾曾说过,他在追查舒静娴当年遭遇,追查舒静娴之死背后隐藏的秘密。   卫灵儿指的也是这个。   舒瑾望着卫灵儿微微一笑:“好。”   他目光落在她唇上,手指轻抬她下巴,便要低头吻她。   忽听书房外有敲门声响起。   随之是夏橘的声音:“世子爷,少夫人,枣儿表小姐过来了。”   舒瑾动作顿一顿,皱起眉,卫灵儿忍笑推开他凑过来的脸,应夏橘的话。   “好,晓得了。”   卫灵儿将舒静娴的画像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把那个装着那对嵌宝珠金镶玉镯子的匣子也收起来,并一一归置妥当。回头见舒瑾恹恹不快站在书案旁,她走过去,在他唇上啄一口:“好啦,大表哥,我们过去吧,别让昭儿干等。”   舒瑾看她一眼,隐有不满足之意。   卫灵儿笑,再亲他一口:“做姐夫的总不会板着个脸去见人?”   舒瑾这才缓和脸色,似勉强被安抚情绪。   卫灵儿牵他从书房出来去正厅。   ……   春日的天气早已转暖。   这一日之后,卫昭每天寅时过来扶风院继续随舒瑾习武,在扶风院用过早膳再去学堂。   过去虽然不知卫昭是男儿身,但舒瑾在教习他时,知晓卫灵儿望卫昭能习得武艺有自保的能力,并没有因为以为他是小娘子便放松要求。如今哪怕知道他是男儿身,也不必特地去做一些调整。   即便隔着一些时日没有教卫昭,可略一检查,舒瑾知他这些日子从未懈怠。   有这份心性,持之以恒,亦定能有所获。   另一边。   在卫灵儿与舒瑾成婚后不久,舒凯参加殿试的结果也尘埃落定。   他被授庶吉士,得入翰林。   往后舒凯将在翰林院继续学习。   待到三年后的会试,经过考核再被委以官职,极可能是留任翰林或入六部。   放榜以后,上舒家恭贺的人几乎踏破郑国公府的门槛。   不仅是上门恭贺,来为舒凯说媒的媒婆更是一茬接着一茬,薛念兰问过舒凯的意思后一一拒了。   且不说舒凯。   因为有了这么个前途无限的嫡亲哥哥,上门来为舒静怡说媒的亦很不少。   只是舒静怡不感兴趣。   往前不感兴趣,见过舒瑾和卫灵儿如何走在一起、又如何甜蜜恩爱,她更不感兴趣了。   不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意思?   不是嫁给喜欢自己的人,又有什么意思?   舒静怡想起舒静柔为一个人心动、为一个人大哭,有两分羡慕。   因她至今未遇到那样能够叫她魂牵梦萦的人。   转念再想,那样被另一个人牵动情绪,而对方未必晓得自己的欢喜与酸楚,舒静怡又觉得这样太过心酸,她未必能受得住。而今的生活也很好,她终归留恋待在爹娘身边,有哥哥宠爱的日子。   春闱科考结束,放榜之后,永兴帝为今年及第的进士们设下琼林宴。   而在琼林宴过去没两日,卫灵儿与舒静怡、舒静柔相携入宫,赴高皇后在宫中所设下的赏花宴。   高皇后的这一场赏花宴所宴请的都是邺京城中的小娘子们,所请者年龄不超过三十岁,倒不拘是否已成亲。倘若卫灵儿仍是郑国公府的表小姐,她无资格赴宴,但她与舒瑾成婚以后,变成世子夫人,今日宴席便有她的一张请帖。   论起来,卫灵儿是不怎么愿意与宫中的贵人们有所牵扯的。   然而这些事她没有选择的余地,且心下惦记舒静娴那桩,她又对出入皇宫不那么抗拒。   舒静娴是在一场宫宴后不久了结性命的。   大表哥所说蹊跷之处,极大可能也在这场宫宴上。   纵然远离皇宫可远离是非,却一样远离当年被掩藏的真相。   她也不是认定光凭出入几次皇宫便能寻得线索,只是抱着一丝希望而已。   但在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小心谨慎。 铱驊   面对心思难以揣测、无上尊贵的皇后娘娘,卫灵儿情愿“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三人乘马车到宫门外。   下得马车,在宫人的指引下,一路去往设宴的御花园。   她们三人来得不早也不晚,不少小娘子已先到了,三人先去拜见高皇后。   坐在凉亭里的高皇后,身边围绕着不少年轻漂亮的小娘子,下首处也有几位高位妃嫔陪侍左右。   如之前几次卫灵儿见到她时那样,高皇后和颜悦色免她们的礼,笑着同她们寒暄两句,便让她们自去玩乐了。卫灵儿与、舒静怡、舒静柔从凉亭退出来,在凉亭附近的冯语姗上前来与她们打招呼。   几个人未在凉亭附近多留。   她们相携着一面赏花一面走到另外一处人少些的地方。   御花园中有一处假山石亭经过能工巧匠雕琢,引水自山石所造水渠蜿蜒而过,其上置酒杯,隐有流觞曲水的风趣。周围置几扇山水大屏风,屏风后点香炉,设案几,复摆上果品与点心,于今日赴宴的小娘子们也是一处得趣之所。   卫灵儿几人经过此处时,听见有小娘子正在吟诗作赋。   她们不好这些风雅,便未停留,又往别处去。   走得百来步,一时有认识的小娘子上前来同她们问好,目光落在冯语姗身上的时候,免不了提起冯语妍。   那小娘子笑道:“而今是该叫一声娘娘了。”   “听说今年新入宫的秀女中,属你家四妹妹最得陛下的宠爱。”   她压低声音与冯语姗说,“这也是喜事一桩呢。”   女儿家能入宫得皇帝陛下的宠爱,在世人眼中到底是光耀门楣之事。   乃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冯家能够出一位宠妃,对沛国公府当然有所助益。   这些日子,冯家也确实出了些风头。   而本艰难才逃开入宫为妃这一桩事的冯语姗勉强一笑:“我是做姐姐的,自然替她高兴。”   “我方才也去看望过她,可惜她今日身体不适,只能仔细将养着。”   那小娘子又说笑过几句才去别处。   冯语姗脸上的笑淡下去一些,看向舒静怡、舒静柔和卫灵儿,也不提冯语妍,单聊起附近的牡丹花盆栽。   她们也无意聊冯语妍。   顺着冯语姗的话,舒静怡和她一道欣赏起牡丹花盆栽。   赏花过一阵,有一小宫女过来请卫灵儿。   小宫女道:“皇后娘娘近日得一苏绣屏风,知少夫人出身江南,皇后娘娘特命奴婢来请少夫人,前去一鉴。”   卫灵儿无法推辞,唯有暂且与舒静怡、舒静柔分开,随那小宫女回到高皇后所在凉亭。   小宫女去请她时所说的苏绣屏风,此刻便摆在凉亭内。   卫灵儿上前与高皇后行礼请安。   高皇后命人与她赐座,笑道:“你也来瞧一瞧,这屏风如何?”   卫灵儿认真看得一会儿那扇苏绣屏风,见屏风上一对登枝喜鹊,色彩明丽,活灵活现,她规规矩矩微笑说:“回皇后娘娘的话,民妇笨拙,只觉这幅绣品用针细巧,不露针迹,又色泽鲜明,实乃上佳之品。民妇亦是今日得沾皇后娘娘的光,才有此眼福。”   高皇后一笑:“江南苏绣闻名天下,本宫听说苏州的人家,家家养蚕、户户刺绣,想是江南的小娘子们女红皆极好。不如让本宫今日也见一见?”   卫灵儿不知高皇后是何意。   想要看江南的小娘子们女红如何,偏找上她吗?可也只能从了。   卫灵儿正要应答,又一小宫女入得凉亭,行礼后与高皇后恭敬道:“皇后娘娘,冯婕妤得知卫夫人与舒家两位小娘子今日入宫,想与卫夫人及舒家两位小娘子一叙,特请皇后娘娘恩准。”   冯语妍要见她们?   卫灵儿面上不动声色,心下疑惑,只听高皇后说:“既如此,便去吧。”   她似宽和道:“人在病中,想念闺阁时的玩伴也是有的。”   “你且随这小宫女去吧。”高皇后对卫灵儿温声道,“绣品改日也能看。”   许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所以这般好说话。   高皇后发话,也无从拒绝。   卫灵儿便起身行礼告退。   她随这名小宫女从凉亭里出来,被小宫女引着离开御花园。   惦记眼前小宫女说冯语妍也要见舒静怡和舒静柔,卫灵儿想等她们一道,便与小宫女说:“这位姑姑,你方才说冯婕妤想见我与家里两位小娘子,既要去,不如在此等一等她们好同去?”   说着要褪下手腕上一只碧玉镯子塞过去。   那小宫女笑着推拒,与卫灵儿说:“夫人随奴婢来即可,两位小娘子想是已经先过去了。”   卫灵儿和舒静怡、舒静柔不在一处,难以分辨小宫女所说是真是假。   却不好执意要等,让这小宫女为难。   定一定心神,卫灵儿颔首微笑:“如此,我们也快些过去罢。”   小宫女笑着继续走在前面为卫灵儿引路。   皇宫中的宫殿繁多,卫灵儿对皇宫的路不熟悉,不敢乱走,离开御花园以后,只能紧跟着这名小宫女去。   路上不时能瞧见其他宫人,也令她略略放心。   这是起初的时候。   她们一路安静走得许久,又穿过一条甬道,卫灵儿隐隐感觉路越走越偏僻,也不见有别的宫人。   正怀疑不对劲,只见走在前面的小宫女先一步转过一个弯。   卫灵儿拧眉追上去,同样转弯,却忽而瞧不见那名小宫女的踪影了。   当下连忙朝四周看一看,是半个人影也不见。   往前多走几步,仍不见那小宫女身影,到得这会儿,卫灵儿再如何迟钝也晓得此事有问题。   问题未必出在冯语妍身上,也可能出在皇后娘娘身上。   可大费周章引她来这个地方做什么?   卫灵儿往周围看一看,辨不出自己究竟走到什么地方来了。   一侧是一堵红墙,旁边可能是一座宫殿,不知是否会有别的宫人在。   如若故意让那个小宫女引她来这里,大约不会有人……   但也不能不明不白留在这个地方。   卫灵儿思索几息时间以后,索性贴着墙根继续往前走,至少目下她能顾得上前后是否有人。走得十来步,模模糊糊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她脚下步子顿一顿,抿了下唇,犹豫着还是往前走了。   很快,她看见一道宫殿门。   那宫殿门虚掩着,卫灵儿下意识往里面看过去一眼,见廊下站着一个娘子。   又或者不是什么娘子,而是宫里的妃嫔。   什么妃嫔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难道这个地方是冷宫?   只是,有妃嫔定然会有伺候妃嫔的宫人。   她现下需要有个宫人愿意引她离开这个地方,至于那个宫人是在哪里当差伺候,无关紧要。   抱着这样的念头,卫灵儿推开那扇宫殿门,走了进去。   方才在廊下站着的人不见身影。   卫灵儿走得几步又迟疑了。   这处宫殿怎么这样安静?为何有人进来了却似无一个宫人发觉?   她原本以为只要自己进来,马上会有宫人发现她,她便可以顺水推舟用身上值钱的首饰换对方行个方便。   谁知竟不见人影。   正当卫灵儿考虑要不要退出去,起初站在廊下的那个人从殿内走出来,折回廊下,安静看着她。哪怕看见她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擅自闯入的人,亦未换得廊下的那个人开口说半个字。   然而,当卫灵儿朝那个人看过去,她蓦地愣住。   这一次离得近了,也不是匆匆的一眼,她清清楚楚看见那张脸。   廊下那个娘子的那张脸,像极了不久之前舒瑾拿给她看过那副属于舒静娴画像上的人。   不过,舒静娴即便依然活着也才二十出头,不会是三四十岁的年纪。   卫灵儿在愣忡过后,反应过来这个人不可能是舒静娴。   不是舒静娴,那是……   一瞬间心跳如鼓,卫灵儿呼吸一滞,却见廊下的娘子朝着她望过来。   对方语声平静,面上无波无澜问:“你认得我?”   卫灵儿听见她的话下意识摇头。   对方移开视线淡淡问:“你不认识我,为何那样看着我?”不待卫灵儿回答,她又说,“但这个地方,你不该来,赶紧离开这里,只当自己从没有来过,也没有见过我,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劝告的话使得卫灵儿恍然醒悟她被引到这个地方来的原因。   便为这个人吗?   在这座宫殿里的这个人,她的存在,实则是不能为人所知道的?   她是被设计,便走不了了。   哪怕立刻从这里逃走也没有任何的用处。   明白这些的卫灵儿不但没有离开,反而朝着廊下走过去,说:“我是被人引到这个地方来的,现下想逃,大约也逃不了了。方才那般反应,实在抱歉,只是我夫君的长姐与娘子生得极像,太过诧异,我才会在看见娘子时失态。”   “你夫君的长姐……”   廊下的人口中喃喃,微微皱起眉问,“你夫君是谁?”   卫灵儿说:“是郑国公府的世子。”   她又朝廊下的人走过去几步,越是走近,越看清这人容貌,越想起在舒瑾书房看过的画像。   “你是阿瑾的妻。”   “也对,算起来他该到娶妻的年纪了。”   卫灵儿才因这位娘子的话诧异于她认得舒瑾,身后传来一阵吵闹的动静。   未几时,卫灵儿看见了那位九五之尊——永兴帝刘雍。   刘雍大步走过来,周身有一股紧绷的、随时会爆发的熊熊怒意。   那是一种危险的气息。   哪怕知道危险逼近,卫灵儿仍福身与永兴帝行礼请安。   永兴帝此刻却是看都没有看卫灵儿一眼。   他疾步走到廊下那位娘子面前。   而那位娘子微抿着唇望向永兴帝道:“同这位小娘子没什么关系,你不要为难于她。”   永兴帝这才瞥向卫灵儿。   他没说话,那位娘子又说:“我知你心思,她知晓我的存在,在你眼里便不能留,可她若有事,郑国公府那边,你如何交待?且她也是被人设计才会出现在这里,无疑是为以她性命挑起这件事。”   “她是阿瑾的妻。”   “你放过她,放过这位小娘子,好吗?”   话说到最后已带着淡淡的哀求。   卫灵儿不知该作何想,这位娘子认得大表哥,得知她与大表哥的关系便开口为她求情。   而皇帝陛下……   这一刻,卫灵儿大着胆子微微抬起头来。   只见那位娘子抬手扯了下永兴帝的衣袖,又听见她对永兴帝说:“雍哥哥,不要为难她。”   卫灵儿没能看见永兴帝脸上的表情。   唯一听见他语气明显缓和,道:“你为她求情到这份上,我应你便是。”   “今日之事,只当不知?”   “嗯。”   那位娘子与永兴帝说定过后,对卫灵儿道:“你走吧,今日所见所听,不可与任何人说起,哪怕是阿瑾也不行。”   卫灵儿震惊中应下她的话,低头快步离开。 第58章 痕迹 却觉得一切皆有迹可循。……   看着卫灵儿走出去, 那位娘子收回手,面上恢复原本无波无澜的表情,转身入得殿内。   永兴帝跟在她的身后也进去了。   她走到罗汉床边坐下来, 自顾自地斟一杯茶。   眼见她又是那般冷淡的模样,永兴帝眸光沉了沉道:“若她宣扬出去呢?”   那位娘子慢慢喝着茶:“不会。”   待搁下手中茶盏, 她又说,“何况, 陛下当清楚, 不该将我囚禁在此处的人是陛下。”   永兴帝唇边浮现淡淡的笑意:“你终是怪我了。”   “我不怪你。”在永兴帝眼前的娘子摇头, “只是不该这样一错再错。”   她偏头望向窗外。   永兴帝忽道:“你为她求情, 我便放过她,往后也不为难她。”   那位娘子没有转过头来,仍望着窗外说:“我信你的, 我知你言出必行, 不会事后寻机刁难。只是此事一出,往后会因为我而有更多的麻烦。你当放我离去或取我性命,从此高枕无忧。”   宫殿内外本有人负责暗中守卫。   在今日,这些守卫被人设计调离并杀害,故而永兴帝急匆匆赶过来。   她本以为是有人想引要她离开这个地方。   没想到这么大费周章,竟是故意让人发现她,直接给她个痛快不是更好吗?   “我绝不会。”   永兴帝站起身, 双手负在身后,道, “好不容易将你寻回来, 你在此处,安心养好身体。”   凝望片刻面前的这一道身影,永兴帝同样望向窗外的景致。   “我们的孩子, 当真没留下吗?”   永兴帝俯下身去,嘴唇几乎贴在罗汉床上坐着的娘子耳边,轻声问,仔细去辨认,言语中含着不甘之意。   回应他的,唯有沉默。   ……   卫灵儿从那处宫殿出来后,心乱如麻,却不敢多停留。   脑海中不断浮现那个娘子的身影。   她回想对方的容貌、衣着,不施粉黛、素色衣裙,眉眼间隐约可见一抹憔悴,认得大表哥、为她求情,还有喊皇帝陛下的那一声……单这些,足以猜测其身份不低,与舒家大概颇有渊源,又与皇帝陛下为旧识,却似被囚于深宫。   故意设计她,引她来这个地方。   且方才那位娘子说过,设计她的人是要以她性命,挑起这件事。   因为皇帝陛下不允许旁人知晓这位娘子的存在。   这位娘子的身份,想是极为敏感的。   但倘若今日设计她的人目的在此,是也要将整个郑国公府牵扯进来才罢休。   卫灵儿越想越知对方心思险恶。   那位娘子命她不要将今天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大表哥。   可这件事若牵扯到舒家……   卫灵儿心下犹豫。   旁人无所谓,当真也不告诉大表哥?   此时卫灵儿心里乱糟糟的一片,根本拿不定主意。   为了让自己赶紧冷静下来,她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一旁不再去想。   说与不说,总归都是回府以后的事。   她目下尚在宫里,不能叫其他人发现任何端倪才第一要紧。   想不清楚事情与高皇后、冯语姗是否都有关系,抑或背后还有藏得更深的人,卫灵儿便不再想。她稳住心神,被永兴帝派来的一个小太监引着回到御花园附近。   回来却发现御花园此时同样不怎么平静。   赏花品茶的小娘子们乱成一团,卫灵儿寻到舒静怡和舒静柔,面上已然不露丝毫不安痕迹。   见卫灵儿平安无事出现,舒静怡拍一拍胸口:“大嫂总算回来了。”   她压低声音又道,“大嫂方才在何处,四下都没寻见你。”   自卫灵儿与舒瑾成婚,舒凯、舒静怡、舒静柔连同舒霖、舒静欣都对她改了口,不再喊她表姐,而是喊大嫂。起初卫灵儿觉得有些不适应,慢慢的也习惯了些。   卫灵儿含糊说:“不知怎么迷了路,回来寻你们便耽搁一点时间。”   转而又问舒静怡,“发生什么事情了?”   舒静怡凑到卫灵儿耳边,声音放得很轻。   “潭王世子被几个小娘子撞见在御花园的假山里面……似乎是同宫里的一位娘娘……”   她言辞闪烁,却足够卫灵儿明白。   卫灵儿为此吃了一惊。   后宫妃嫔和潭王世子有首尾,偏在御花园,偏在今日,甚至叫入宫来赴赏花宴的小娘子撞见了。   这种事实在有损皇家颜面。   此事既出,只怕连同操办今日赏花宴的皇后娘娘都有责任。   但是否有意针对皇后娘娘便不得而知了。   如若她被引去撞见那位娘子与皇后娘娘有关系……   想是今天的事皇后娘娘也讨不来几分好。   卫灵儿心下正想着这些,便有宫人过来传高皇后的话,说今日赏花宴散了,将御花园里的小娘子与娘子们一一引得离开御花园,送她们出宫。卫灵儿也同舒静怡、舒静柔出宫回郑国公府。   舒静怡和舒静柔尚且是未出阁的小娘子。   对于御花园里发生的事情,羞于多提,在回府的路上自然什么都没有说。   卫灵儿亦无心多聊。   潭王世子再蠢也不可能有意在御花园、在高皇后宴请邺京城中小娘子们的日子干出这种事。   潭王世子今天多半是中了什么人的圈套。   一个是潭王世子,一个是后宫妃嫔,只能由皇帝陛下出面处置。   至于皇帝陛下会如何处理,到底不是需要她操心的了。   只是——   倘若今日给潭王世子设圈套的人,是其他藩王与藩王世子其中的一个,也意味着诸藩王之间原本的那一层表面上的平静被彻底打破。是因为皇帝陛下当真有意从中挑选一人培养为下一任储君?   距离正月已又过去数月的时间。   然而直到今天,皇帝陛下都未允准诸位藩王与藩王世子回封地。   卫灵儿又想起去年秋狩永兴帝遭遇刺杀。   接着,记起更早前的一桩事情。   在宫里的时候,那些被努力按捺下去的心思重新翻涌。   卫灵儿一时手指轻揉额角,引来舒静怡的关心:“大嫂嫂是不舒服吗?”   抬头去看舒静怡,卫灵儿微笑说:“可能夜里没有休息好,有点儿累。”   “也无什么大碍的。”   舒静柔掀开马车帘子朝外面看一看,温声道:“大嫂,我们快回府了,回府便能好好歇一歇。”   卫灵儿含笑点一点头。   回到府中,三人去见过薛念兰。   卫灵儿单独将潭王世子那桩事情与薛念兰略说一说,后才回扶风院。   舒瑾不在扶风院。   夏栀说舒瑾有事出门去了。   没有特别交代是什么事,知道夏栀不清楚,卫灵儿未多问。   要来热水梳洗过,她推说有些疲累,想睡上一觉,不让夏橘和夏栀打扰,独自在房中。   卫灵儿倚靠在小榻上,安静下来,脑海中又满是宫里发生的事。   她又想起那个宫殿里的那位娘子。   还有……   待大表哥回来后,这些事到底要不要诚实告诉大表哥?   那位娘子提醒过她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自己的所见所听,她也相信那位娘子愿意为她向皇帝陛下求情,多少真心为她考虑才这么说的。只她被算计的背后牵扯到舒家,可能故意针对舒家,不能不防。   卫灵儿闭上眼,眼前浮现那张脸,忍不住从小榻上坐起身。   她终于还是起身去了舒瑾的书房。   书房里只卫灵儿一个人,她翻找出舒静娴的那副画像。   仔细看一看画像上的小娘子,与今日见到的娘子对比,细细看,也是能发现些不同的。   “……借着查案的名义在大周境内搜寻太子妃与太子旧臣的下落。”   很久之前,卫灵儿从明镜门抓捕的一个中年男人口中听过的话,清晰浮现。她亦不由自主联想起那个偶然撞见的被明镜门押送、遮掩容貌的女子。   卫灵儿心中关于那一位娘子身份的猜测逐渐变得明晰。   却又知道这实在骇人听闻。   她现下的确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如若单纯为此事,为保性命,哪怕让她一辈子守口如瓶,她也可以做到。   奈何不是如此。   卫灵儿看得片刻画像,仔细把画像收起来,放回原位。   从书房出来,走到廊下瞧见渺渺,她把渺渺抱起来,抱回房间。   舒瑾仍未归。   依旧心乱的卫灵儿抱着渺渺斜躺在房间里的小榻上,被暖春的阳光暖洋洋晒着,渐渐睡着过去。   ……   舒瑾回到扶风院,得知卫灵儿已回府,在房间里休息。   他动作很轻推开房间门,步入里间,便瞧见躺在小榻上的卫灵儿,还有渺渺身体团起来,蜷缩在她身边。   捕捉到细微动静的渺渺警觉睁开眼。   舒瑾走近,渺渺喵叫两声,从小榻上跳下来。   这会儿没有逗它,舒瑾只放轻脚步走到小榻旁边,坐下来,去看卫灵儿。睡梦中的人眉心微蹙,面有忧色,不知梦见什么,似乎睡得不怎么安稳。眼睫覆下来,盖住那一双明亮且总含着笑的眸子。   半晌,舒瑾站起身来。   他俯身准备抱她去床榻上睡,手臂反被一只手攀住,抬眼见原本在睡梦中的卫灵儿徐徐睁开眼。   她睡得迷迷糊糊,声音里也透出一股迷糊劲。   “大表哥……”   话未说完,卫灵儿已被舒瑾横抱起来:“去床榻上睡,别着凉了。”   卫灵儿软软靠在他身前,脸往他怀里埋一埋。   当被舒瑾稳稳横抱至床榻上,卫灵儿人也变得清醒两分,后背贴上锦被的一刻,她两条手臂缠上舒瑾的脖颈。舒瑾唯有随她动作再俯下身去,笑问:“怎么?”   卫灵儿手臂收紧,却闭着眼睛,语似呢喃:“大表哥陪我再睡一会……”   她少有这样撒娇的时候,舒瑾自应下她的话。   解开卫灵儿缠住自己的两条手臂,舒瑾帮她盖好锦被说:“我先去梳洗再回来陪你。”   卫灵儿低低应他一声,听着舒瑾的脚步声远离床榻,转进浴间。   知舒瑾回来的卫灵儿睡意消散。   只身上懒怠,她始终躺在床榻上等舒瑾回来。   又听见舒瑾的脚步声事,卫灵儿睁开眼,看见舒瑾走到床榻旁,便掀开锦被的一角,示意他上来。舒瑾无声微笑,放下帐幔上得床榻,将卫灵儿拥入怀中。   “再睡会?”   在卫灵儿额头落下一个吻,舒瑾轻声说。   卫灵儿趴在他身前,任他抱着自己,低声问:“大表哥出门做什么去了?”   舒瑾道:“去了见师傅。”   正当卫灵儿想着舒瑾是否晓得潭王世子那件事的时候,先听见舒瑾问:“宫里是不是出事了?”   他又说,“有人来与师傅禀报过消息。”   卫灵儿便告诉他:“今日本是皇后娘娘在御花园宴请小娘子们赏花品茶,谁知潭王世子出现在御花园,被几个小娘子撞见他与宫里的一位娘娘有亲密之举……此事发生后不久,皇后娘娘让宫人引我们出宫回府,赏花宴也散了。”   舒瑾听过卫灵儿的话,当下没有说什么。   卫灵儿小声问:“潭王世子应当是被陷害的吧?这件事处处诡异。”   舒瑾垂眸看一眼怀里的人,捏一捏卫灵儿腰间软肉说:“皇位之争,向来不死不休。”   卫灵儿却记起一事,仰头望向舒瑾。   “我们成婚前去北灵寺那一次遇到的黑衣人,难道与潭王世子有关系?”   “今日之事,或者是蜀王世子的报复?”   心底生出的猜测说与舒瑾听罢,卫灵儿抿一抿唇。   “可牵扯到宫里的娘娘,陛下若下令彻查,未必查不到这些。”   她觉得这是一个太过冒险之举。   抑或,也不是蜀王世子所为,另有其人?   卫灵儿眉头揪起来。   舒瑾的吻便落在她眉心:“灵儿何必为不相干的人发愁。”   卫灵儿闭一闭眼,不由笑说:“哪里是发愁?是觉得这些事太过复杂,太让人头疼。”   顿了下,她对舒瑾道,“而且头疼的事不止这一桩。”   舒瑾问:“还有别的事?”   卫灵儿抬眼,与舒瑾视线撞在一处,四目相对,她离开舒瑾怀抱,坐起身。   “大表哥,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不应该瞒你。”   “你……听了我后面的话,切勿激动。”   舒瑾和卫灵儿一样坐起身。   她表情变得严肃,舒瑾自慎重对待,颔首道:“我明白。”   卫灵儿便凑到舒瑾耳边,小声同他说了自己今天在宫里遭遇的那一桩事情。   从高皇后请她过去品鉴苏绣说起,到误闯那一处宫殿。   “冯婕妤派人来请我过去,我心下虽觉奇怪,但她如今是娘娘,且皇后娘娘发了话,让我先过去,我也无从拒绝,唯有跟着那小宫女过去了……”   把在那处宫殿见到那位娘子与永兴帝出现的事细说了。   连同那位娘子的叮嘱也未遗漏。   话说到最后,她难免沮丧:“也许我不该说,该烂在肚子里,可我又担心……若是有人故意针对舒家,便不会只这件事,往后可能会有别的。我想着告诉你,你心里有防备,也不容易遭了暗箭。”   舒瑾听卫灵儿说起宫里那位娘子,一样诧异。   得知长姐与那位娘子生得极像的时候,他已猜到那位娘子身份,又想起刘密与他说过的话。   “先太子妃仍活着。”   “甚至可能已被秘密送入宫中。”   以及之前,灵儿同他提起过偶见明镜门押送一名遮挡住面容的女子。   那时有所猜测也无从求证,未曾想,终究是得到证实。   刘密当初来与他说这些,以为凭借长姐的事,他便会任由摆布,会诚心投靠……而今晓得他不会为他们所用,他们转头对付舒家,不足为奇。   “灵儿,你可记得此前我同你说过的话?”   舒瑾双手捧住卫灵儿的脸,让她抬起头看着自己,问她道。   卫灵儿问:“大表哥指什么?”   舒瑾帮她解惑道:“我同你说,我所做之事一样危险,你不会拖累我。”   “今日也算是见识过了?”   卫灵儿一怔,而舒瑾慢慢道,“往后有什么事,都要同我说。”   “宫里那位娘子确实不可与任何人提。”   “至于是否有人针对舒家,在我陪祖母入宫求陛下一道赐婚旨意时,便晓得会有这一日。”   “其实也不过是一个由头罢了。”   舒瑾靠坐在床榻上,对卫灵儿伸出手,“来。”   卫灵儿依偎过去舒瑾身边,舒瑾却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在她耳边轻声道:“灵儿可记得去年秋狩过后,我在府中养伤的时候,蜀王世子曾来找过我?”   卫灵儿点头。   舒瑾说:“他那时便是以长姐之死引诱我,想让我为他做事。”   “后来元宵那一日,你被人劫持,与蜀王世子有关。”   “他大约想证实我对你的在乎,以便日后将你当作一个威胁我的筹码。”   “因而他后来口口声声要迎娶你为侧妃,亦是故意挑衅我。”舒瑾握住卫灵儿的手,又与她十指相扣,“灵儿,如今已十分清楚,那时是我连累你,绝无你连累我之说。今日也大约是我连累你。”   卫灵儿看一看舒瑾,又靠回他身前,却笑了。   “连累人的事也要这样比吗?”   想一想,她轻声对舒瑾道:“大表哥,今日见过那位娘子,猜到她身份后,我曾想过,是否长姐那时便因容貌引来祸事。这一点,大表哥定早也想到了?”   “可是大表哥从未对我提起过。”   她直起身子,转过脸看着舒瑾,“还有多少事,是故意瞒着我的?”   舒瑾只回望卫灵儿,默不作声。   卫灵儿气呼呼般略微鼓了一下脸颊,仿佛忽然泄气:“难怪大表哥说让我不必什么都告诉你。”   “原来是你自己心里藏了事。”   “要晓得我心里同样藏着事,没有事事对你说,你才更觉得心安。”   自然也不是真这样想舒瑾。   卫灵儿这么说,不过想激他多告诉她一些事。   然而舒瑾不为所动,乃至轻笑一声。   卫灵儿便干脆从他身上下来:“不说便不说,我也不听了。”   舒瑾长臂一伸,把人捞回怀里。   低头去看怀里故意赌气的小娘子,他说:“灵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卫灵儿皱了下眉。   舒瑾继续道:“放在以前,我若不说,你便不会问。”   卫灵儿顺着舒瑾的话回想。   以前的她,在府中只顾得上凡事尽量小心谨慎,的确不会随便追问。   “不过我很高兴,因你对我放下戒备。”   舒瑾吻了下她的耳垂,低声道,“之前不与你说,不是不愿意告诉你,是怕吓着你。”   卫灵儿认真在听。   于是听见舒瑾在她的耳边说出一段令她目瞪口呆的话。   缓下心神,她沉吟中道:“但蜀王世子是故意拿此事想诱你为他所用,那么这些话便未必当得真。说不定,是他胡编乱造,或在用半真半假的话,迷惑于你。”   以舒瑾方才所说,今日故意设计她、想拖舒家下水的人,可能是蜀王世子。   那么则意味着他在宫里有内应。   那个小宫女平常应该是在冯语妍这位婕妤身边服侍的。   但究竟是宫里哪位妃嫔的人,却不清楚。   “是。”舒瑾摸一摸卫灵儿的脸,“所以我没有信他的话,也没有不信。”   卫灵儿反手抱住舒瑾,轻拍他后背。   “大表哥,我知道那时你为何会义无反顾地帮我了。”   她往舒瑾怀里蹭一蹭,“我知道你听厌了,可无论多少次我都想说谢谢。”   卫灵儿回想起那个除夕的冷夜。   纪义坤偷溜进她房间里,乃至藏起来,在深夜妄图毁她的清白,以让她被迫嫁给他……   她要了纪义坤的命,本以为自己也得赔上一条命。   可是舒瑾在她向他求助之后,选择救她。   原来,是因为舒静娴便极可能由于这样的事情而化为一缕芳魂。   所以他肯帮她,哪怕那个时候,他们不甚相熟。   舒瑾也想起那个夜晚。   卫灵儿赤脚奔向他、扑到他的怀里,在他怀中大哭时,紧紧攥着他衣袖的手一直在抖。   那时不知今日。   可今日再记起那时发生的事,却觉得一切皆有迹可循。   “灵儿,许我也该说一声谢。”   舒瑾微微一笑,“若非你那时来向我求救,说不定我会错过你,那将是一生的遗憾。”   “那个时候我想了又想,唯一想到可以求助的人便是大表哥。”卫灵儿脸埋在舒瑾的颈间,“虽然那会儿觉得大表哥帮我的可能性不大,但还是跑来扶风院。”   大概从那时已是注定。   一个念头,一次抉择,一场赌局……   卫灵儿嘴唇贴上舒瑾的脖颈,复凑过去吻一吻他的喉结,往上去寻他的唇。   吻过他的嘴唇,缓缓抬眸,对上他的眼睛,她弯唇笑一笑。   “大表哥真好。” 第59章 又见 卫灵儿抓住舒瑾另一只手放在脸颊……   卫灵儿不安的那颗心, 便被舒瑾慢慢安抚了。   而当日宫中便有消息传出说潭王世子与那个妃嫔皆被永兴帝关押起来,潭王也赶去宫里为潭王世子求情。   复过得两日,事情似有所定论。   潭王世子因行事不端, 被永兴帝下旨发配去往边关苦寒之地。那个妃嫔则被赐给潭王世子做侧妃,据说她在宫中自尽过一回, 但被宫人发现并救下,才有被赐给潭王世子一事。与此同时, 潭王因教子无方而被罚俸一年。此事后, 潭王上奏自请回封地, 永兴帝应允, 他和潭王世子不日将离开邺京。那桩事情发生在御花园,连带着高皇后都被陛下责罚。   那一日宫里发生的事情,明面上无人妄议, 私下里却传开。   如今有此结果, 众人心中明了,皇帝陛下也算对潭王世子网开一面。   那日被小娘子们撞破,便不可能随便揭过去。   现下已不算太坏。   卫灵儿听说这些时,却正靠坐在床榻上,才被舒瑾喂过药。   她口中含着舒瑾塞过来的松子糖,听他说起潭王与潭王世子这些事。   从宫里回来的第二日清早,堪堪睡醒, 卫灵儿发现自己头重脚轻、浑身无力,大约生病了, 而舒瑾已先发现她浑身滚烫, 命人去请大夫过来。大夫诊脉开药方,她便不得不乖乖吃药养病。   香甜的味道替代口中汤药的苦味。   卫灵儿认真听着舒瑾的话,一面听一面思索, 被舒瑾捏了下脸。   “你现下生着病,养身体最要紧,这些事别想太多。”   “思虑太重对你养病更无益处。”   卫灵儿便是一笑。   她将一颗松子糖吃罢才对舒瑾说:“只是不知为何仍觉得此事来得奇怪。”   “不过大表哥说得对,我该好好养病。”   “不想了。”   潭王世子来邺京之后是住在潭王府。   出入皇宫虽不必提前请示,但总归是谈不上来去自由。   而那件事情发生在御花园。   光潭王世子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御花园都奇怪,更不必谈别的,任谁只怕都要认为蹊跷诡异。   牵扯其中的潭王世子不可能不知。   然而,他与潭王好似轻易便承下一切……哪怕当真是他自己所为、实则无人陷害,也不应当会承认得这样快?   从皇帝陛下的处罚看,是手下留了情的。   这般自然可能是顾及潭王,同样可能因晓得当是有人陷害。   不深查是另有缘由?或为皇家颜面?   卫灵儿想不通其中的关节,故而依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只是她连潭王世子什么模样都不清楚,确无必要对这些事深虑。   且说不得背后牵扯更多无法放在明面上的事,哪里是她这样干巴巴的想便能够想得明白的?   卫灵儿被舒瑾扶着躺下来。   将锦被往上拉一拉,舒瑾道:“这药喝过容易困乏,你再睡一会。”   锦被把卫灵儿的身体遮挡得严严实实,密不漏风,连小巧的下巴都隐隐缩在锦被下,只一个小脑袋露在外面,云鬓散落,一双眸子几分可怜望住他。舒瑾微笑,伸手摸一摸她的脑袋说:“睡吧。”   卫灵儿颔首,也微微一笑,低“嗯”一声,闭上眼睛。   舒瑾帮她放下帐幔,倒没有走,在床榻旁的椅子上坐下来,拿过本书册子一边看一边守在榻边。   知道要等到她睡下以后舒瑾才会离开,卫灵儿摒除杂念,努力入睡。   房间里静悄悄的,偶有极轻的、书页翻动的声音响起。   当卫灵儿渐渐萌生睡意时,忽而感觉到一股热流。   她一怔,睁开眼回想了下今天是什么日子,后知后觉差不多小日子是到了。   这几日生病本就有些昏昏沉沉。   海棠不在身边,也无人特地提醒她,她一时确实忘记这茬。   卫灵儿略缓下一口气,伸手掀开帐幔的一角。   坐在床榻旁的舒瑾当即注意到她举动,握住她的手问:“灵儿,怎么了?”   帐幔被拉开。   卫灵儿仰头看一看舒瑾:“大表哥,你喊夏橘或者夏栀进来下罢。”   舒瑾想追问,却又忍下,一颔首道:“好。”   他搁下书册子起身出去了。   未几时,得吩咐的夏栀从外面进来里间。   卫灵儿同她说罢,明白过来的夏栀便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裳。   一应需要的都准备妥当,夏栀折回来扶卫灵儿下得床榻,入得浴间。   卫灵儿没有让夏栀留下服侍她。   舒瑾起初不知卫灵儿是怎么,后来见夏栀准备热水,卫灵儿被扶去浴间,且夏橘和夏栀将床褥换了,便也晓得了。夏橘和夏栀换好床褥、重新铺好床后退了出去,舒瑾却不怎么放心病中的卫灵儿一个人在浴间,欲敲门去帮她,又怕她太害羞,终是在外面等着。   卫灵儿自己收拾妥当,换得身干净衣裳。   她从浴间出来,见舒瑾站在外面,似一直在这儿候着。   “大表哥,不用担心……”卫灵儿想对舒瑾解释一句,细辨他眉眼间神色,并无太多担忧,想他是已知道怎么一回事,没有说下去,只微微一笑,朝他伸出手。   舒瑾会意牵住她,带她回里间。   不过这一次,舒瑾同卫灵儿一起上得床榻,他在她身边躺下来。   掌心覆在卫灵儿的肚腹处,舒瑾帮她揉一揉问:“可有别的什么不舒服?”   卫灵儿莞尔摇头:“没有的。”   她往舒瑾身前靠一靠,掌心覆在舒瑾的手背上,依偎着他。   过得片刻,舒瑾垂眼看去,见卫灵儿仍睁着一双眼睛,不由低声问道:“在想什么?”   卫灵儿不好说自己在想孩子的事情。   之前,舒瑾已然清楚的同她说过这些不必着急,她也确实不急。   但那些事何时能查清也不可知。   一年两年无碍,三年五载,怕难免要叫长辈们挂心了。   却也不是非要现在提这些。   左右现下没那个打算,她无非忽然间想起来。   “没什么。”   卫灵儿抓住舒瑾另一只手放在脸颊轻蹭一蹭,“大表哥,我再睡一会。”说着闭了眼。   舒瑾未追问,抱着卫灵儿在怀中。   直至她沉沉睡去。   卫灵儿睡熟后不久,夏橘在房门外轻声禀报说舒静怡和舒静柔过来探望。   舒瑾轻手轻脚从床榻上下来,出去见自己的两个妹妹。   得知卫灵儿才刚睡着了,舒静怡和舒静柔自不打扰,舒静怡与舒瑾道:“大哥哥,大嫂近日胃口可还好?我和柔姐儿要出门一趟,回来的时候可顺道去珍味酒楼买一些大嫂爱吃的点心回来。”   想着卫灵儿身上大概不舒服,这几日又吃得清淡,舒瑾点头应允了。   舒静怡和舒静柔便相携着离开扶风院,乘马车出门去。   她们先过去锦绣阁取舒静怡为恭祝舒凯而定做的贺礼,顺便买得些新出的胭脂水粉,帮卫灵儿捎带几样。   两个人也不在外面多留,打算再去珍味酒楼买上些糕点便回府。   舒静怡和舒静柔乘马车过去的。   马车平稳走在路上,舒静怡手中拿着一盒方才新买的胭脂又嗅一嗅。   “这个香味当真好闻,淡雅清幽。”   她与舒静柔说着,脸上有笑,是当真喜欢手里这一盒胭脂。   忽而不知外面发生什么事,车夫毫无预兆急急将马车停下,一时没有控制好,马车的车厢剧烈晃动了下。舒静怡和舒静柔也全无防备,没能坐稳,齐齐往前晃一晃。舒静怡原本拿在手中的那盒胭脂脱离她掌中,若非舒静柔拉她一把,她险些栽倒。   胭脂落了地也顾不上。   舒静怡和舒静柔堪堪稳住身形,听得丫鬟说:“二小姐、三小姐,刚刚有个人突然蹿出来……”   丫鬟尚未解释完,听得马车外又一阵哭嚎声。   “当家的,你醒醒啊,你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有事,咱们一家老小就只能喝西北风了啊!”   “你醒一醒啊,当家的你醒一醒……”   那是一个妇人的声音。   妇人哭嚎不止,听来有人受伤,舒静怡和舒静柔面面相觑。   舒静怡掀开马车帘子看一眼,长街有不少百姓围过来,小声议论着。   丫鬟忙凑过去说:“小姐,我们的马车根本没碰到他的!”   舒静怡拧眉,吩咐丫鬟:“派个小厮去看一看那人情况如何,那么多百姓看着,小心行事,不可硬来。”   丫鬟领下了吩咐,舒静怡也放下了马车帘子。   舒静柔脸色发白轻声问:“二姐姐,这可如何是好?”   “别怕。”舒静怡柔声安慰她,看一眼落在地上的胭脂,眉头皱得更深。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   那名妇人哭声也变得越发凄厉,而周围百姓的议论逐渐变成郑国公府仗势欺人、撞了人不肯认。   到底是在大街上。   郑国公府的马车被认出来,此事不妥当处置,闹大了自然有损舒家名声。   舒静怡心下明白这个道理。   她是做姐姐的,哪怕不比舒静柔大多少,也自觉将责任揽过来。   “柔姐儿,你先待在马车里面。”   “我下去看看情况。”   舒静怡叮嘱过舒静柔两句,转而独自从马车上下去了。   见状,舒静柔也没法继续在马车里坐着,咬咬牙,随舒静怡一起下得马车,便发现他们的马车附近围满百姓。   舒静怡和舒静柔从马车上下来之后,那些人的视线齐齐落在她们的身上。   向来性子恬静内敛的舒静柔被那么多人盯住,不由得脸颊微红。   “怎么下来了?”   舒静怡侧眸低声问道。   她知道舒静柔应付不了那么多人的场面,才让舒静柔留在马车里的。   舒静柔轻声回答:“不放心姐姐。”   舒静怡悄悄握了下舒静柔的手,丫鬟折回来在舒静怡耳边悄声道:“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妇人也不让旁人靠近,想查看地上的人是何情况亦不能。”   “晓得了。”   舒静怡点一点头,朝着那名妇人走过去。   “这位娘子……”   走到那名妇人的面前,舒静怡才开口,那名妇人忽而推她一把,恶狠狠道:“你是郑国公府的小姐?我看你根本就是仗势欺人!害得我们当家的受惊,躺在地上晕过去了,也不打算认!”   舒静怡被推得身形跄踉两步。   幸得舒静柔在后面扶住她,她才未摔倒。   舒静怡皱眉,舒静柔也觉出几分这名妇人不讲理,不由上前一步说:“我们何曾不认了?”   “只是想看一看你家夫君是否受伤,若受伤,好赶紧送去医馆医治罢了。”   她那样温柔的性子,即便凶人,说出口的话也是软绵绵的。   那妇人不但不惧怕舒静柔,乃至比之前更泼辣,指着舒静柔的鼻子说:“医治?谁知道你们准备怎么医怎么治?万一你们将人抬到医馆,乱来一通,把我家当家的闹得伤得更重,我该怎么办?!”   舒静柔瞪大眼睛,下意识后退两步。   忽而有一道高大身影从人群之中走出来,走到她的面前,将她挡在身后。   微愣之中抬眼看过去,只能瞧见那人的背影。   可无端的,舒静柔认出来他是谁,心口不觉怦怦直跳。   随之果然响起那道低醇的声音。   他对那妇人道:“我姓高,目下在翰林院任职,你若信得过,我可帮你们主持公道。”   “你丈夫既受惊昏厥,应该马上送去医馆,让大夫诊断才是。”   “难道你不愿?”   字字句句入耳,舒静柔心跳也变得更快。   再看一眼那人的背影,羞红了脸,躲到舒静怡的身后去了。   又见到那位高大人,舒静柔很惊讶。   明明许久未见,然一见到人,她便将他认出来,可他们分明也没见过几次。   舒静怡不怎么认识突然冒出来帮她的这个人。   但对方说自己姓高,她反应过来此人应是皇后娘娘那个高家的人,又在翰林院任职,他是……高焕?   舒静怡记得上一次春闱科考高家出过一位探花郎,便是叫这个名字。   而她们的哥哥舒凯如今也在翰林院,说不定互相认识。   回头去看涨红着脸的舒静柔,那眉眼间小女儿家的羞怯,舒静怡不会看错。   她轻眨眼睛,复去看眼前的高大人时,若有所思。   在舒静怡和舒静柔面前这个人确为高焕。   高焕一出面后,那妇人仿佛深知这个人不好得罪,再无之前的气势。   经过高焕的三言两语,她收下些银两,由着高焕派两个小厮,把她口中的“当家的”送去医馆。   这件事便也轻松的解决了。   妇人离去,围观的百姓们陆续散去,高焕转过身,看一看舒静怡和舒静柔。   舒静怡与他福身行礼:“多谢高大人出手相救。”   原本躲在舒静怡身后的舒静柔走出来两步,也与高焕行礼道谢。   高焕分别与她们回以一礼:“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视线在舒静柔身上划过的时候,他稍微停留过一瞬才移开。   临街的一间绣坊,林薇同一位小娘子走出来。   看见舒静怡和舒静柔,又看见站在她们跟前的高焕,林薇眸光闪烁了下。   “三哥。”林薇身边的小娘子却在发现高焕的一刻,当即出声喊道。   此时和林薇在一起的小娘子正是高家的七小姐高雅雯。   高焕循声回头,看见高雅雯以后,辞别舒静怡和舒静柔,朝高雅雯走过去。舒静怡和舒静柔也看见了林薇,林薇别开脸,没有同她们打招呼的意思,她们也便不自讨没趣,相继重新上得马车。   舒静怡依然带舒静柔去珍味酒楼买点心。   直到回府的路上,舒静怡才悄悄去问舒静柔:“是这个人吗?”   又见高焕,舒静柔有些心不在焉,听见舒静怡的话,惊一惊,连忙摇头。   舒静怡反笑:“柔姐儿,你瞒不了我。”   “他说自己姓高,又在翰林院任职,我猜他名叫高焕。你可记得,几年前的春闱科考,高家出过一名探花郎?想来便是他了。”舒静怡自顾自道,“只是国公府与高家向来无什么来往,我们与高家的小娘子也不怎么相熟。方才瞧见和林家五娘子一起的那个娘子了么?高家未出阁的小娘子,唯有七小姐,高雅雯。”   对于舒静怡和舒静柔来说,要来往,多与年龄差不多的小娘子来往。   高雅雯这位高家七小姐虽与她们年龄相仿,但和她们见面甚少,便无多少机会打交道。   因着与高皇后之间的那一层关系,高雅雯出入皇宫频繁,舒静怡曾听冯语姗说过,寻常小娘子入不得她的眼。   她喜欢被人拥簇,舒静怡和舒静柔早早已被排除在外。   舒静柔听着舒静怡的话,脸红得更厉害。   “二姐姐,不要说了……”   舒静怡一笑,手指戳一戳舒静柔红透的脸:“这有什么呀?你别怕,我不会与旁人说的。”   舒静柔低下头去:“我说过不会再想了的。”   舒静怡无奈。   她拉着舒静柔的手道:“感情的事,从来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有心悦之人不可耻啊。”   怕舒静柔羞死,舒静怡到底没有继续说下去。   安抚过舒静柔几句之后,略过这些不再提,她看着那盒被不小心摔坏了的胭脂,想起来要心疼。   ……   两个人回到郑国公府。   去与薛念兰请过安,她们便往扶风院送东西过去。   卫灵儿此时醒着。   舒静怡和舒静柔进去里间同她说得会话。   从里间出来后,走到廊下,舒静怡道自己忘记一件事要同卫灵儿说,让舒静柔等一等她,飞快回到里间。卫灵儿见舒静怡回来,笑问:“可是落了什么?”   “不是。”   舒静怡走到床榻旁,俯身凑到卫灵儿耳边,耳语几句。   卫灵儿听过舒静怡的话,好奇:“为何突然想同你大哥哥打听这个人?”   舒静怡想一想,把今天在长街发生的事与卫灵儿说了。   “所以是这高大人替你们解了围。”   卫灵儿道,“既如此,晚些我问一问你大哥哥。”   舒静怡含笑点头:“好。”   “不过大嫂别多想,我只是随便打听下,毕竟帮过我们的忙。”   卫灵儿颔首:“晓得了,去吧,别让柔姐儿干等着。”   舒静怡笑着再一次从里间出去。   舒静怡和舒静柔离开扶风院后不一会儿,夏橘端着两盘糕点从外面进来。   夏橘退出去以后,舒瑾又进来了。   卫灵儿想着舒静怡刚刚说过的那桩事,心下拿不准,见舒瑾回来了,索性冲他招一招手:“大表哥,我有事同你说。”舒瑾当即走过去,卫灵儿往床榻里侧让一让位置,舒瑾便靠坐在她身侧。   “怡姐儿同你说什么了?”   舒瑾发问,卫灵儿将舒静怡告诉她的事又转述给舒瑾听。   “也不知是一桩巧合意外,还是别的什么。”卫灵儿靠在舒瑾肩上,对自己无言,“大表哥,我如今是草木皆兵,一点什么事情,都忍不住往那些上想。”   “大表哥对高家这位三公子高焕可有了解?”   “他为人如何?”   舒瑾沉吟中道:“高家的三公子,以我所知,他在文人士子中风评甚佳。”   “若以那些人所言,应是一个刚正不阿、颇有风骨的人。”   卫灵儿说:“那今天的事,想是巧合?”   “你不放心,我派明行去查一查便是。”舒瑾道,“只按高焕的性子,高家想差遣他做这些事不容易。”   卫灵儿摇一摇头:“不用折腾,我相信大表哥。”   “是我胡思乱想,想高家也没那么清闲,闹出这样一桩事,单为博得柔姐儿的好感。”   舒瑾看卫灵儿一眼:“柔姐儿?”   “嗯,柔姐儿。”卫灵儿颔首,示意自己没有说错。   舒瑾转过脸看她。   卫灵儿微笑说:“虽然是怡姐儿跑来问,但如若是怡姐儿对那位高大人心生好感,女儿家说起有好感的男子,怎会面上瞧不见半点害羞之意?偏她那样好奇,拜托我向你打听,无疑是柔姐儿了。”   解释过,卫灵儿目光落在舒瑾的脸上,继而握住他的手,问得直白些:“那高大人是否成家?”   “或是有婚约在身?”   如果成家了、有婚约在身,该早些让柔姐儿知道。   这是卫灵儿的想法。   舒瑾道:“我记得他有婚约在身。”   “但即使没有,舒家的小娘子想同高家的公子哥儿在一起也是千难万难。”   卫灵儿默一默:“以柔姐儿的性子,恐要吃些苦头。”   舒瑾说:“经一事,长一智,有些事情总归是要她自己去经历的。”   卫灵儿点了下头。   舒瑾轻捏她的脸:“怡姐儿和柔姐儿给你带了糕点,你尝尝。”   而舒静柔此时已回到自己的院子。   她入得里间,梳洗过后,屏退丫鬟,独自待着。   想起在长街偶遇高焕,禁不住将那方藏得极深、终是没舍得扔的、属于高焕的帕子翻找了出来。   舒静柔正对着帕子发呆时,听见王姨娘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当即将那方帕子仔细藏好。   她迎出里间,微笑问:“姨娘怎么过来了?” 第60章 尝尝 她倾身上前,语声含着引诱之意:……   王姨娘未发现舒静柔有什么不对劲。   她与舒静柔入得里间, 牵着舒静柔坐下来,也不要丫鬟奉茶,道:“我略坐一会儿便走。”   舒静柔便没有喊丫鬟进来。   王姨娘拉着舒静柔的手, 细看一看她,微笑道:“柔姐儿今年也十五了。”   “我想了又想, 虽说二小姐的婚事未定,但你的婚事该上心起来, 不能平白拖下去。”   “这两日我便去与夫人说, 让夫人帮你留心着。”   王姨娘很快说明来意。   舒静柔听罢这些话, 心里一声“咯噔”, 面上勉强笑着:“姨娘心疼我,自然为我操心这些,但二姐姐的婚事尚无着落, 我是妹妹, 没有越过姐姐去的道理。”   “这个你不用担心。”   王姨娘怜爱地看着舒静柔,轻抚她脸颊,“且不说夫人不是死板的人,便是为你们一起相看也是不妨碍的。”   舒静柔垂一垂眼,又说:“姨娘,我觉得我还小呢。”   “也许……不用那么着急……”   王姨娘道:“我自然也是舍不得你,但女子如何能不嫁人呢?早些做打算总是好的, 哪里能那样一直拖着,没个动静。你都十五了呀, 拖上两年三年, 便是十七八岁。越迟越不容易挑个满意的。”   “待我去与夫人提,夫人大概会问你有何想法。”   “你有什么话都记得与夫人说,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张嘴。”   王姨娘殷殷叮嘱。   舒静柔少有的感到头疼, 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姨娘……”   她一开口,王姨娘已又道:“柔姐儿,姨娘只盼着你能有个好的归宿。”   舒静柔便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的。”过得片刻,舒静柔垂着眼对王姨娘说,“那便麻烦姨娘去和母亲提一提。”   “不麻烦。”   王姨娘笑着握一握舒静柔的手,起身道,“我来便是同你说一声这个事,没别的事情,我也先回去了。”   舒静柔跟着起身,送王姨娘出去。   待回到房间,她关上房门,闭一闭眼,叹一口气。   翌日,王姨娘去与薛念兰谈及舒静柔的婚事,薛念兰也明白王姨娘的意思。   不管怎么样,王姨娘是柔姐儿的亲娘,对这些事自然关心。   薛念兰便对王姨娘道:“你放心,柔姐儿是个好孩子,她的婚事,我一直都放在心上的。只柔姐儿性子温和,也要寻得个温和性子的人才好,两个人和和气气不易生矛盾,柔姐儿也不会被欺负。”   王姨娘说:“我知夫人宽厚,也相信夫人。”   未多说别的话,唯一请求薛念兰早些为舒静柔做谋划。   薛念兰便命人去请舒静柔来正院。   舒静柔心里晓得是为什么是,没有底气,派身边的小丫鬟悄悄去寻舒静怡。   因而,薛念兰正和舒静柔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舒静怡便进来了。   她一笑道:“娘和三妹妹背着我在聊些什么呢?”   薛念兰嗔怪:“谁许你这样没规矩的?”   舒静怡快步走到薛念兰身边,站在薛念兰身侧,手扶着她肩膀说:“唯有在娘亲面前才敢这样没规矩,换在别处,哪有这种胆子,又不是谁都愿意同娘亲一样疼我。”说话间冲舒静柔使了个眼色。   薛念兰轻拍一下舒静怡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让她也坐下来。   “索性你自己过来了,正好同你一道说说。”   舒静怡似好奇,微微瞪大眼睛。   “娘要同我说什么?”   薛念兰看一看并排坐着的舒静怡和舒静柔,端起茶盏,喝得口热茶方道:“你是做姐姐的,按理,你的婚事当在妹妹之前,你若迟迟不嫁,总归影响你妹妹。”   “那个孙乾的确不是什么好归宿,但那桩事也过去许久。”   “好在你同他散了,可没有因噎废食的道理,先前有人上门提亲,你不愿意,我是帮你拒了。”   薛念兰看着舒静怡:“那你好歹告诉我这个当娘的,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有个主意,好帮你留心着。”   舒静怡冲薛念兰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的无辜。   薛念兰又看舒静柔:“柔姐儿也一样,总要同我说了,我才晓得你是喜欢什么样的。”   舒静柔红着脸低下头。   舒静怡双手抓住薛念兰的手臂便撒娇:“娘,您不觉得大哥哥和表姐成婚以后,脸上笑都多了吗?你看大哥哥和大嫂嫂多恩爱呀!”   薛念兰斜眼看她。   舒静怡又说:“可见缘分到了遇见的那个人才是最好的。”   “大哥哥不也才成婚吗?”   “便说表姐,倘若她在江南时已早早定下婚事,又如何遇得到大哥哥?”   舒静怡脸不红心不跳,继续说:“娘亲,你看,可见万般皆看一个缘字,强求不来。”   “何况,我真的舍不得您,根本不想嫁人。”   她看一眼板起脸的薛念兰,轻哼:“您若非要我说喜欢什么样的,别的我不清楚,但那个人,定要如大哥哥喜欢大嫂嫂那样的喜欢我、爱护我。不求那个人和大哥哥一样博学多才、芝兰玉树,他能够如大哥哥对大嫂嫂承诺不纳妾一样给我承诺,也勉强。”   孙凯的事、吕姨娘的事纵然过去许久,可舒静怡一直记得。   这桩桩件件提醒着她,这些便是扰人清净的祸根。   “柔姐儿面皮薄,不好意思多说这些。”   舒静怡又软下语气说,“不过,我了解柔姐儿,娘,她心里想法和我的定也差不多。”   薛念兰哪里听不出来这是变着法子在说不想嫁人?   但女儿有此期盼也没有错。   嫁给舒衡,虽是做继室,但在外人眼中,她得这样一个丈夫,已是很不错。   这么多年的时间,她与舒衡谈不上什么恩爱不恩爱,无非一句相敬如宾,便也说尽了。   然夸赞他们夫妻感情和睦的话,她听过许多。   薛念兰清楚,如舒衡这样的一位丈夫,比较起来,谈不上糟糕。   只是她心底也不希望女儿再如自己这般。   何况,两个女孩儿见过大公子如何对待灵儿,心里有比较。   “你说的这些自无什么问题。”   薛念兰对舒静怡道,“但除此之外呢?总归还要讲一讲别的。”   舒静怡却笑:“娘,光是我前边说的那些,恐便难寻一、二符合,如何提别的要求?”   “我是觉得娘不必太过操心,也不必催着我们。”   她去抱薛念兰的胳膊:“无论如何,娘亲都希望我们过得好,是不是?”   “不着急,真的不着急。”   薛念兰轻叹一气:“罢了,你们既这般不愿,那便先放一放。可这些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此前你大哥哥一直未成亲,现下却不同,你们父亲对你们的婚事向来也十分看重。”   舒静怡因薛念兰的话想起舒衡,心知这位父亲可比娘亲难说服。   她唯有道:“所以娘亲若不肯帮我们,我们便真的难了。”   “你父亲也不会不为你们好。”   薛念兰捏一捏舒静怡的脸,“别担心,不管怎么样,都会看你们的意愿,不会强逼你们。”   “娘亲最好了。”   舒静怡伸手抱住薛念兰,蹭一蹭她。   从正院出来,舒静柔心里变得轻松了一些,向舒静怡道谢。   舒静怡同她说:“我们是姐妹,何必说谢?且我也真心不愿考虑这些。”   “柔姐儿,我们若要嫁,定要嫁喜欢我们的人。”   她牵起舒静柔的手,“总之万事还有我在前面帮你挡着,你别怕。”   舒静柔嘴角微翘,点点头。   只想到王姨娘,舒静柔道:“姨娘的心,我也是明白的,这一次怕是要令她失望了。”   “快别这么说。”   舒静怡安抚舒静柔,“既希望你好,哪有不管不顾你意愿的?王姨娘疼惜你,想也不会逼你。”   “你去和王姨娘认真说一说吧,有话瞒着不说,总归不是个办法。”   舒静怡道,“我有事得去一趟扶风院,便不陪你了。”   舒静柔又点了一下头。   片刻,她们两个人分开了,一个去寻王姨娘,一个往扶风院去。   ……   卫灵儿今天精神比昨日更好一些。   只身上不舒服,没去别处,便让舒瑾扶她去小榻上躺着晒一晒太阳。   舒瑾命夏橘和夏栀煮了百合莲子银耳羹。   两碗甜汤摆在小几上,舒瑾端起其中的一碗,要喂卫灵儿。   半靠半躺在小榻上的卫灵儿,伸手要去将甜汤接过来:“大表哥,我可以自己喝的。”   舒瑾不应,笑了笑:“可我偏想喂你。”   说话间盛着银耳羹的瓷勺递至卫灵儿的唇边。   卫灵儿拗不过他,也不想同他争执这些,无奈顺从他张嘴。   一碗百合莲子银耳羹便一勺一勺被舒瑾喂进卫灵儿口中,而他本是想要照顾她,不是有心,只目光时不时不经意落在她的唇上。粉唇上沾着甜汤留下的晶莹,又被小舌轻舔,将唇上残留甜汤舔去。   于是,在卫灵儿吃下一碗银耳羹之后,搁下瓷碗的舒瑾问:“味道如何?”   卫灵儿一时笑说:“不是还有一碗么?你尝一尝……”   觉察舒瑾视线落在她唇上,反应过来他为何有此一问。   卫灵儿敛话,一双眸子看着舒瑾,微笑坐起身,倾身上前,语声含着引诱之意:“夫君尝尝?”   这些日子她生病,整日整日的不舒服,两个人之间自然无什么亲密举动。   又赶上小日子也到了,更不行。   但大表哥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时。   这些日子因顾念她身体,多有忍耐克制,她心里是知道的。   舒瑾如愿吻上卫灵儿的唇。   欲待品尝更多甜美,忽闻夏橘在房门外道:“爷,少夫人,二小姐过来了,说有事找少夫人。”   卫灵儿忍笑,推开舒瑾,应声:“让怡姐儿进来吧。”   舒瑾沉下脸坐了回去。   卫灵儿说:“想是来问高焕的事,大表哥回避一下为好。”   “我这儿几时允她随便出入了?”舒瑾不悦,又迁怒,“明言明行都是怎么办事的。”   卫灵儿更是笑:“怡姐儿是你妹妹,偶尔来一趟,便叫你这样说。”趁着舒静怡尚未过来,她凑过去又吻了下舒瑾的唇,安抚他,“好啦,你别沉着脸出去,待会叫怡姐儿以为我们吵架了。”   舒瑾让卫灵儿躺回去,帮她重新盖好那一床薄毯。   “我去书房。”   卫灵儿颔首:“好。”   舒瑾走了出去,正巧同来寻卫灵儿的舒静怡在房门口遇上。   舒静怡冲舒瑾一笑:“大哥哥。”   舒瑾面色平静“嗯”一声,里间传来卫灵儿的声音:“怡姐儿,进来吧。”   舒静怡看着舒瑾迈步而出,方才进去了。   她转入里间,见卫灵儿躺在小榻上,走上前问:“大嫂今日感觉如何?可是比昨天又好一些?”   “再养上两日便无碍了。”   卫灵儿含笑回答舒静怡的话,拉着她坐下来道,“来问昨日的事?”   舒静怡点头又摇头:“是,但也不是。”   “大嫂,王姨娘同娘亲提起帮柔姐儿相看人家的事情了。”   她与卫灵儿解释一句,卫灵儿明白过来。   舒静柔才动春心,忽而说要相看人家、定下婚事,是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卫灵儿问:“是同你也说了?”   “嗯。”舒静怡撅了下嘴,苦恼道,“娘亲那边是说通了,却不知柔姐儿能不能在王姨娘那儿也说通。”   “且我也在想,如若王姨娘去同父亲说呢?”   “不管愿意不愿意,我和柔姐儿皆已及笄,这般年纪谈婚论嫁才是平常。”   卫灵儿想一想问:“怡姐儿担心什么?”   “担心国公爷会逼你们出嫁?不顾你们的意愿?”   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舒静怡没点头,却也一样没否认。   卫灵儿轻唔一声道:“怡姐儿,我觉得,这种担心大约是多余的。”   舒静怡抬眸,看着卫灵儿。   卫灵儿轻声细语,帮舒静怡分析:“我在国公府的日子不长,不敢说对国公爷多了解,只从一些事情看,觉得国公爷不是那样的性子。拿你大哥哥的婚事来说,他今年才成婚,已是二十又二,这般年纪,放在旁人身上,是不是早该成家了?”   “或你大哥哥和国公爷之间因为这件事闹过不愉快。”   “但归根结底,没有真的强逼着你大哥哥和旁的小娘子成婚,是不是?”   卫灵儿说:“怡姐儿,我想国公爷不是不讲理的人,不用太过担忧,不必一开始便认定国公爷会逼迫于你。那样对你们父女之间的关系来说也是无益的。”   “再不济,还有老夫人和你大哥哥、二哥哥在的啊。”   “又有哪个不心疼你们?”   舒静怡因卫灵儿的话眼前一亮。   她忙不迭说:“我懂了,我还有这么多救兵可以搬,确实不用怕!”   “是我想得严重了。”   舒静怡微低下头,“且我也说不上来,想到将来嫁人便抗拒。”   卫灵儿摸一摸她脑袋:“遇到喜欢的人也就不会抗拒了。”   “归根结底,是你现下没有想嫁的人。”   舒静怡笑说:“我而今发现这件事才是天下第一难。”   顿一顿,她又道,“不说这些了,大嫂,那位高大人的情况,可同我大哥哥打听过?”   提起高焕,卫灵儿稍微坐起身。   让舒静怡附耳过来,卫灵儿在她的耳边低声说得几句。   听说高焕实有婚约在身,舒静怡脸上的那点笑意慢慢消失不见。   这般,柔姐儿便恐怕半分希望也没有了。   即便不是自己遭受这样的打击,只想到舒静柔怎样难过,舒静怡跟着沮丧起来。她见过舒静柔如何为高焕哭,知舒静柔是真的动了心,却似未开始,已然结束。   卫灵儿见舒静怡发愣,没有着急说别的。   何况,昨日过来,舒静怡不曾提过与舒静柔有关,她亦只当是不知。   舒静怡发过一会儿呆才回过神。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舒静怡连忙道:“多谢大嫂嫂帮我打听。”   卫灵儿摇头:“不碍事。”   “那大嫂嫂安心休息,我也不打扰了。”舒静怡起身,冲卫灵儿笑了下。   卫灵儿掀开薄毯,下得小榻,陪舒静怡出去。   送走舒静怡,她转而过去书房找舒瑾,不忘捎上一碗新的百合莲子银耳羹。   “大表哥,我进来了。”   敲过三声书房门,卫灵儿推门进去,将门关严实,方端着甜汤走向坐在书案后的舒瑾。   托盘搁在书案的一角,她将那碗甜汤端出来,端至舒瑾的面前。   舒瑾抬眸,卫灵儿莞尔一笑道:“大表哥还没尝呢。”   不理会她的打趣,舒瑾只伸手揽过卫灵儿的腰肢,手臂用力,将她带入怀中,跌坐在自己大腿上。他一双手臂钳制住她,卫灵儿微笑,仰面去看舒瑾,吻一吻他的脸颊,低声道:“我方才将高焕有婚约在身一事同怡姐儿说了。”   舒瑾淡淡“嗯”一声。   卫灵儿又道:“王姨娘同姨母提了帮柔姐儿相看人家一事,怡姐儿为此有一些担心。”   “我同怡姐儿说,她们如若不愿,国公爷不至于会逼迫她们。”   “且说……还有你们心疼她们。”   舒瑾抱住卫灵儿的手臂没松开,只道:“小娘子嫁人是大事,倘若所遇非人,说不得被耽误一辈子,这种事,不该草率。何况,灵儿把话放出去,她们当真遇到难处,我是大哥也不能不管。”   卫灵儿笑,侧过身,双手捧住舒瑾的脸:“我知道。”   舒瑾沉默不语,她笑着将那碗甜汤端在手里说,“夫君,我喂你。”   ……   那一日在长街偶遇舒静怡和舒静柔,林薇便记起舒瑾与卫灵儿已成亲一事。   她不欲想,然这几日,那件事都在梦里折磨着她。   明知感情之事,全无道理,也终究不能理解卫灵儿为何能得舒瑾的喜欢。   自己二哥更是可怜……   一心盼着春闱科考过后去郑国公府提亲,求娶卫灵儿,却先后遭遇卫灵儿另嫁他人与春闱落榜的打击。这些日子,二哥整日闷在书房里,人也消瘦几圈,而卫灵儿和舒瑾想必新婚甜蜜,恩爱无比。   这些事,每每想起,林薇总是心中烦闷。   却不曾想陪高雅雯入宫会遇到冯语妍,而冯语妍故意寻借口将她引走,只为故意拿这些作践她。   “啪”地一巴掌打在林薇脸上。   林薇被打懵了,不可置信看着转过身来的冯语妍。   冯语妍笑笑:“林薇,你可还记得当初你给我的那几个巴掌?”   “我一直记得,且时时刻刻惦记着找个日子还给你。”   从震惊中勉强回过神的林薇瞪向冯语妍:“你居然打我?即便你如今是冯婕妤,这皇宫也不是你的地盘,你……”话未说罢,冯语妍又“啪”、“啪”两个巴掌扇在她的脸上,毫无客气可言。   “是,我打你。”   冯语妍勾起嘴角,“因为你对我不敬,不将我这个婕妤放在眼里,林薇,你待如何?”   “你如今也不过是一条可怜虫。”   “舒家大公子,终于如你所愿娶了他那位卫表妹,你可欢喜?”   周围几个宫人垂眉敛目,仿佛什么都未听见。   林薇目光扫过他们,知自己无人可求助,当下想要逃,那几个宫人却立时围上来将她拦住。   冯语妍伸手扳过林薇的身体,让她面对自己,抬手又是一巴掌。   林薇尖叫一声,抬手捂住自己的脸:“你疯了!”   “我只是记性比你好一些而已。”   冯语妍淡淡瞥向林薇,弯着嘴角退开一步,“别怕,就这么几巴掌,我也不是不饶人的。”   “何况你而今这样可怜。”   “连我都忍不住心疼,哪里舍得继续?”   “可你记得吗?”冯语妍轻笑,“你初见卫灵儿,是在沛国公府,那一次,你如何因卫灵儿而丢脸。你觉得是我从中作梗,真的是吗?若非你心思不正,如何会被外人挑拨?难道不是你自己便存着那一些见不得人的肮脏心思?”   “不过左右他们成婚了,往后舒家大公子你也不必再想。”   “就是替你难受啊,这邺京城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你却只有看着他们夫妻恩爱的份。”   林薇咬牙忍受冯语妍的奚落嘲讽。   今时今日,难道她能怪冯语妍变成了宫里的娘娘,却回头找她麻烦?   “多谢冯婕妤提醒。”   林薇放下手来,脸颊微肿,目光冷淡看着冯语妍说,“我是不想了,他们恩爱与否,也同我没有关系。”   “今日见冯婕妤如此风光。”   “那我便祝往日的每一日,冯婕妤都能如今日风光。”   林薇嘴边一抹笑,笑容里隐含讽刺之意。   冯语妍不以为意弯唇:“那我便多谢林二小姐的好意了。” 第61章 想要 手指轻勾一勾舒瑾垂在身侧的手。……   要同王姨娘说自己不想着急嫁人的事, 舒静柔心里是有些怕的。她一贯顺从,祖母的话、父亲的话、母亲的话、姨娘的话,乃至哥哥的话、姐姐的话, 她几不曾拒绝,放在以前, 她亦未想过拒绝。   只是她晓得自己目下不想嫁人。   尤其,不想嫁给一个她其实根本不喜欢的人。   她知道自己和高大人几无可能, 也不是非高大人不嫁。   但目下要让她去考虑嫁给旁人, 她做不到……   舒静柔走到王姨娘的院子外, 心底又一次生出胆怯, 不敢往前。   前几日,她本是要来同王姨娘说不想嫁人的事,可是当真见到王姨娘, 偏偏张不了口。   煎熬数日, 仍过来了,却如那一日,光是站在院子外便觉害怕。自己若说不想嫁人,是不是会惹得姨娘不高兴?是不是会让姨娘担忧、为她着急?   舒静柔觉得自己这样的做法会令姨娘挂怀,实不应该。   然她无法否认也无法忽视内心所想。   其实二姐姐说得没错。   明明有话,偏不说清楚,总归不是办法。   暗暗鼓起勇气, 舒静柔深吸一口气,走进王姨娘的院子。   王姨娘身边的大丫鬟瞧见她, 笑着道:“三小姐来了, 奴婢这便去禀报。”   说着转身从廊下入得屋里。   不一会儿快步出来,又将舒静柔迎进去里间。   王姨娘坐在窗下绣荷包,看见舒静柔, 搁下手里的东西,吩咐大丫鬟奉茶,又让去将今天新做的糕点端上来。   她笑容温柔,招呼舒静柔过去坐。   舒静柔看着这样的王姨娘,心里的紧张愈多几分,手心渗出汗。王姨娘隐约晓得舒静柔过来找她,大约与此前说的婚嫁之事有关,不过这一刻并不着急问什么,待大丫鬟将糕点与茶水送进来又退下之后,她只招呼舒静柔吃点心。   “这桃花糕你一向爱吃。”   王姨娘把那碟点心往舒静柔面前送一送,“尝尝这一次做的味道如何。”   舒静柔乖巧“嗯”一声,对王姨娘露出个笑脸,伸手取过一块桃花糕,慢慢咬了一口。   细细品尝过,她又笑:“好吃,姨娘的厨艺还是那么好。”   王姨娘笑容里透出满足:“三小姐喜欢便多吃两块。”   舒静柔颔首,把手中糕点慢条斯理吃完。   一面吃一面在心里酝酿着想说的话。   临了,她用帕子擦过手,复端起茶盏喝得一大口茶水,搁下茶盏,坐得端正几分,去看王姨娘。   “姨娘……”   舒静柔努力不去避开王姨娘目光,睁大眼睛道,“我有话想要同你说。”   王姨娘目露关切,问:“怎么了?”   舒静柔表情变得认真,语气也认真:“姨娘,我知道我已十五岁,该考虑那些事,只……”   顿一顿,她口齿清楚对王姨娘道:“我现下还不想嫁人。”   “可不可以……迟两年再考虑这事……”   王姨娘听过舒静柔的话,脸上的笑僵住,又似不相信自己耳中所听。   “三小姐……”   舒静柔赶忙握住王姨娘的手诚恳说:“姨娘,我知你是为我好,为我考虑,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我目下当真不想嫁人。我知道,母亲若帮我相看,定会找一户好人家、寻一位好公子,可是,我心有不愿,对那位公子也不公平。”   王姨娘蹙眉问:“为何不愿?”   “姨娘,我……”舒静柔结巴了下,回想着舒静怡怎样说服的薛念兰,便也说与王姨娘听。   “我瞧着大哥哥和大嫂嫂如今恩爱无比,而大哥哥也是等得那么多年才遇到大嫂嫂,姨娘,你看,这样的事情总归是讲究缘分的。我不是不愿嫁人,只是想要再等一等,姨娘,可以吗?”   “且往前同二姐姐有过婚约那个孙家少爷何等混账,姨娘也是知道的。”   “婚嫁之事,慎之又慎亦应当。”   王姨娘看着舒静柔,目光流露出一种难言的意味。   她像不敢相信这些话从舒静柔的口中说出,像眼前的女孩儿让她觉得陌生。   “柔姐儿,你往前不是这样的。”   王姨娘沉默中开口,“你已是这般年纪,不愿意考虑婚嫁之事,竟说还要等上两年?”   “你等得起吗?”   “我同夫人提,夫人答应我,你却突然间反悔不应?”   舒静柔见王姨娘如此反应,心下慌乱:“姨娘,我、我不过想等一等,绝无他意,绝非不知姨娘疼我怜我。我、我只是觉得,若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终难幸福。像大哥哥和大嫂嫂那样不好吗?”   王姨娘听舒静柔反复说起舒瑾与卫灵儿,心觉这便是症结所在。   她垂下眼,轻抿唇角:“罢了,三小姐想是一时糊涂才说出这些话,不如回去再好好想一想。”   “姨娘能为你做的事情确实很少。”   “你的婚事,我却绝不会犯糊涂,也不会容许三小姐犯糊涂。”   舒静柔还想再说,王姨娘却别开脸去不看她。   辨清楚王姨娘脸上的失望,她心下难受,无论多少的话皆再无法说出口。   惊惶中,舒静柔站起身来。又看一看王姨娘,见王姨娘越发把脸别过去不看她,她绞着手中的帕子,咬唇低声说:“姨娘,我先回去了……”未得到王姨娘回应,不由红了眼眶,咬着唇离开。   脚步声远去。   王姨娘转过脸来看一看舒静柔的背影,眼底浮现愠色。   柔姐儿从前最是乖顺听话,从不会有如此忤逆之言,居然说不想嫁人……   她是几时变成这样的?   王姨娘垂眸,便也是这一两年的时间了。   方才又口口声声提及世子爷和少夫人,只怕是叫少夫人影响的。   旁人如何她不甚在意。   可是她的女儿,绝不能如此无理取闹、任性妄为。   否则,那么多努力不是白费了吗?   她养着吕姨娘那两个孩子,不正是为了让国公爷和夫人看在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能善待柔姐儿,能尽心尽力替柔姐儿寻一个好归宿?   王姨娘闭一闭眼。   在这件事上,她不能顺着柔姐儿,必须让柔姐儿早些出嫁才是。   既然是受少夫人影响,便先让少夫人去和柔姐儿说罢。   王姨娘睁开眼,看向面前那一碟桃花糕,长久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   那一日,舒静怡和舒静柔在长街被人讹上、被高焕解围之事,卫灵儿不放心,舒瑾口中同她说无碍,不愿她病中依然所思多虑,私下里却让明行去查了。不过不是查高焕,而是查那对所谓的夫妇。   因没有去问舒静怡与舒静柔,免得她们心慌,查起来稍微费些时间。   那对所谓的夫妇,亦未查出什么大问题。   明行说那一对男女夫妇关系为真,住在西城郊,家中贫寒。   家里有个病弱的女儿。   盯得几天,没有发现他们同有怪异之处的人来往。   且这两个人确无正经的营生,多半平日里便靠坑蒙拐骗讹一些钱财度日。   舒瑾听过明行的禀报,知他们无甚蹊跷,略将此事放下了。   这些事,也暂未说与卫灵儿听。   如是复过得两日。   卫昭放堂后过来扶风院看望卫灵儿。   步入正厅,他走向卫灵儿,笑着将藏在身后的一把海棠花递到卫灵儿面前:“送给姐姐。”   卫灵儿莞尔一笑,接过那捧海棠花道:“多谢昭儿。”   正厅除去舒瑾无旁人在,卫灵儿便不唤卫昭为“枣儿”,唤他真正的小名。   “这海棠是何处折来的?”   轻嗅花香,卫灵儿微笑问卫昭道。   卫昭坦诚回答:“是放堂路上的两株海棠树,我见花开得好,又想姐姐生病,整日都闷在屋子里,于是想折几枝花给姐姐解闷。”说着又问,“姐姐喜欢吗?”   “喜欢。”卫灵儿柔声道。   舒瑾从她手中将那把海棠花接过去,略修剪过花枝,便找来只花瓶供上。   卫昭在卫灵儿旁边坐下来,探过身子伸手去试她额头温度。   卫灵儿笑问:“怎么样?”   卫昭一本正经说:“不烫了,姐姐肯定很快能痊愈。”   舒瑾折回来,也在卫灵儿旁边坐下:“待你姐姐痊愈,一起出门去骑马放风筝如何?”   卫昭满口应下他的话。   卫灵儿则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看着舒瑾。   舒瑾迎上她的目光:“不想去吗?”   “不是。”卫灵儿收回视线,一时没有和舒瑾多讨论这个问题。   直到卫昭用过晚膳被海棠带回雪梅院去休息,卫灵儿和舒瑾也回到房间,她才说:“大表哥,我想着近日总归是不出门为好,免得无端生出什么事情来。”   宫里那一桩事,到底令她生出警惕。   留在府里多避一避风头,在卫灵儿看来大概会好一些。   “别担心,有我陪着你。”   舒瑾手指抚过卫灵儿的脸颊,“何况昭儿说得对,你这些日子都闷在屋子里,待痊愈了,也好出门散散心。”   卫灵儿握住舒瑾的手,掌心覆上他手背:“在府里花园逛一逛也是一样。”   “实不想让大表哥冒险。”   舒瑾唯有道:“可我想要同你去骑马。”   卫灵儿怔一怔,忍不住笑,笑得舒瑾更加无奈,索性双手捧住她的脸,亲一亲她颊边流露欢喜的小梨涡。   “灵儿当真信我么?”   舒瑾问,卫灵儿闻言抬眸望向他,复听他问,“若信我,为何不信我可以保护好你?”   卫灵儿看着舒瑾,慢慢嘴唇贴上他的唇:“不是不信大表哥。”终究没有多说别的话,转而微微一笑道,“好,待我身体痊愈,便和大表哥出门骑马去。”   她无法拒绝他。   舒瑾感知到卫灵儿的无法拒绝,眸中浮现一丝笑,终是张嘴含住她的唇。   ……   小日子彻底过去,卫灵儿也已痊愈。   她和舒瑾去福寿院同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见卫灵儿的气色不错,知她病愈,放下心来。   从福寿院出来,两人又去正院给薛念兰请安。   王姨娘也在正院。   故而,当舒瑾和卫灵儿在正院喝得一盏茶,从正院出来准备回扶风院时,王姨娘匆匆追了出来。   “少夫人,请留步。”   王姨娘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卫灵儿停下脚步,循声回头,王姨娘已快步上前询问:“少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有件事……想同少夫人商量……”   卫灵儿平常与王姨娘也无什么交集。在她印象里,性子恬淡的舒静柔便似随了王姨娘,王姨娘一直深居简出,哪怕养着舒霖和舒静欣,在府中也不引人注意。她想不到王姨娘有什么事要与她商量。   “是与三小姐有关的事。”   仿佛猜到卫灵儿心中疑惑,王姨娘补上一句。   和舒静柔有关系。   卫灵儿首先想起来的,自然是前几日舒静怡说过的那些,她冲王姨娘点一点头道:“好。”   应下过王姨娘的话,卫灵儿让舒瑾先回扶风院,才随王姨娘去。   王姨娘没有带卫灵儿去自己的院子,而是去府里后花园凉亭,她们身后也有丫鬟跟随。   两个人在凉亭内的石桌旁坐下,丫鬟留在凉亭外听候吩咐。   卫灵儿看着王姨娘先一步问:“柔姐儿怎么了?”   王姨娘却忽而起身,便要在卫灵儿面前跪下。   卫灵儿眼疾手快扶住她:“姨娘快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便是。”   王姨娘落下泪来:“少夫人,您可怜可怜柔姐儿罢。”   “前两日,她竟同我说不想嫁人,我实在不知怎么办才好,她一个女儿家,不嫁人怎么能行?”   卫灵儿听王姨娘的话,似乎并不晓得舒静柔动了凡心,故而不去提这茬,只扶着王姨娘坐下,默一默,方问:“柔姐儿说自己不想嫁人么?她为何会这样说?”   王姨娘一面落泪一面道:“少夫人,我亦不知。”   “然柔姐儿同我说羡慕少夫人与世子爷,说要像少夫人和世子爷这样。”   王姨娘抓住卫灵儿的手,双手颤抖:“但这与嫁人又有何冲突呢?少夫人,我只担心柔姐儿钻了牛角尖,女儿家在婚事上最拖不得,一年两年的,年龄一长,往后再要求一门好姻缘便不容易了。”   “我实在着急,才来求少夫人。”   “能否麻烦少夫人找个机会开导开导柔姐儿,让她别那样想?”   卫灵儿明白过来王姨娘的意思。   是认为柔姐儿受了她影响,才会说出那种话?   可她知道,舒静柔是动春心了,故而一时半会不能接受要同旁的男子议亲。   哪怕和高焕没有可能,也需要些时间让她放下那个人。   王姨娘不知道此事,难怪会着急。   卫灵儿沉吟中与王姨娘道:“姨娘莫太焦心,我想柔姐儿绝不是不愿意嫁人的意思。”   “且柔姐儿今年才刚十五,如何也谈不上年龄大了。”   “姨娘一心为她,大家都明白的,柔姐儿心里定然也明白,但她说暂无想法,不如再等一等?”   卫灵儿尽力安抚王姨娘道:“许过些日子,柔姐儿便改变想法了。”   “她若不愿,逼着她点头也不是好事。”   王姨娘听着卫灵儿的话,听来听去,听出一个不打算帮忙去劝。   “少夫人……”   王姨娘忍下心思,欲图说服卫灵儿,又听卫灵儿说:“我会去问一问柔姐儿是何想法的,姨娘勿要心急。只若柔姐儿目下真的不愿意,也请姨娘宽心,不要逼迫于她,给她些时间改变想法。”   王姨娘抬眼望向卫灵儿。   卫灵儿与她一笑,抽回手来:“姨娘若无旁的事,我便先回去了?”   王姨娘勉强也笑了下:“好,多谢少夫人。”   “不客气。”卫灵儿微笑应王姨娘一声,起身步出凉亭。   仍坐在凉亭里的王姨娘渐渐垂下眼。   卫灵儿的话,她听得分明,只是去问一问,不会劝柔姐儿改变想法。   可倘若不是这个人……   柔姐儿那样乖巧懂事又听话的性子,怎么会变成现下这般?   王姨娘垂在石桌下的手,攥一攥裙摆又松开。   她抬起脸来,脸上恢复往日温和,落在凉亭外的丫鬟眼中,依旧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   而卫灵儿自凉亭里出来,夏栀跟在她身后,随她回扶风院。   走得一段路,却瞧见舒瑾。   本该回了扶风院的舒瑾此时出现在府中的后花园中,正立在一处小小的石拱桥边。在看见他的一刻,卫灵儿微讶中,视线所及,忽现一面容英俊、风采翩然的男子,不得不说实在赏心悦目,她嘴角翘起来,快步朝着舒瑾走过去。   “大表哥怎么等在这里?”   卫灵儿含笑走上前,手指轻勾一勾舒瑾垂在身侧的手。   舒瑾目光同样落在卫灵儿身上。   看今日穿着一袭银红衣裙的她朝他过来,如一只翩跹的蝴蝶,微笑开口:“没什么,想等你一起回去。”   说话之间,悄然握住卫灵儿递来的手指。   这里是后花园,回扶风院也有一段路,路上难免碰到府里的仆从,卫灵儿试图把手抽回来。   然无果。   舒瑾握紧她的手不放。   卫灵儿悄悄去看一眼舒瑾,再去看一眼他们交握的手,被落下来的衣袖遮掩,未再尝试抽回手。她任由舒瑾牵着她,越过这一处小小的石拱桥,往外走去。   舒瑾一路牵着卫灵儿回扶风院。   路上陆陆续续遇见府中仆从,纵然有衣袖遮掩,然他们挨得极近,想也晓得衣袖下的双手正交握在一起。   卫灵儿没有在意那些悄悄递过来的探究目光。   她脚步轻快,与舒瑾并肩而走——从一开始她便决意不去在意旁人目光,如今更不会在意。   舒瑾就这样牵着卫灵儿回去的。   回去之后,卫灵儿方才与舒瑾说起王姨娘那些话。   “柔姐儿是王姨娘唯一的孩子,她操心柔姐儿的婚事,我也能理解。”卫灵儿道,“只不知为何,从王姨娘的言语之间,我觉出她似迫不及待想让柔姐儿定下婚事,早日出嫁,故而不能接受柔姐儿说自己暂时不想嫁人的说法。”   “论起来,柔姐儿虽十五岁,但也才堪堪十五岁,不必那样着急。”   “为何王姨娘竟都找上我、想让我去说服柔姐儿了?”   舒瑾微微皱眉:“按柔姐儿的性子,她会说出那样的话,在王姨娘眼中大约很稀奇。”   卫灵儿抿了一下唇:“王姨娘似仍不知柔姐儿……我也不便多说。”   “不过我答应王姨娘会找时间和柔姐儿聊一聊。”   “只别的,我是无法应了,柔姐儿不想,实不应该逼迫于她。”   舒瑾此时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事。   他面上不显,与卫灵儿道:“柔姐儿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总事事听从长辈的安排,日后遇事难免会逆来顺受。她一旦出嫁,家里的人不可能大事小事都帮得上忙,她要立起来,便得从有自己的主意开始,也该让她自己去做些选择和决定。”   卫灵儿轻唔:“是这个道理。”   她歪头认真看一看舒瑾,微笑问,“那我们几时去骑马?”   舒瑾正要回答,明言过来禀事。   让明言先去书房等他,舒瑾在卫灵儿额头落下一个吻:“这两日吧,寻个天气好的日子。”   “好。”   卫灵儿一笑,晃一晃舒瑾的手,“大表哥快去忙吧。”   舒瑾便颔首往书房去。   入得书房,他脸上已无面对卫灵儿时的温情,语声沉沉问道:“何事?”   “爷,徐少爷递消息过来了。”   明言把一张才从信鸽的脚环上取下来的字条递过去给舒瑾。   舒瑾接过字条,迅速扫过上面的内容,脸色微变。   “备马,我要去徐府。”吩咐过明言一句后,他又取来火折子将那一张字条燃为灰烬。   明言应声离开书房去准备。   舒瑾也从书房出来,去找卫灵儿,告诉她自己要出府一趟。   卫灵儿见舒瑾眉眼间有两分急切,不由问:“大表哥是要去何处?”   “去徐家。”舒瑾也没瞒她,“有点事情。”   卫灵儿了然点头。   舒瑾摸一摸她的脑袋,没有别的话,转身大步走出去。   策马至徐府,舒瑾直奔徐阔房中。   看见床榻上躺着的徐阔,他深深皱眉:“师傅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徐庭耀面有颓然:“我也不知,更想不明白何人有如此本事。”   此时的徐阔正双目紧闭躺在床榻上,双唇发白,身上的伤已被清理包扎过。   舒瑾又问:“太医来过了?怎么说?”   “伤口虽勉强避开要害,但刀身有毒,现下十分虚弱……”后面的话,徐庭耀说不下去了。   舒瑾听懂了。   他伸手拍一拍徐庭耀的肩膀,又问:“师傅最后是在何处被寻见的?我想去看一看。”   桑夫人和徐嘉敏同样在房间里。   听过舒瑾的话,徐嘉敏道:“我也去。”   舒瑾看她一眼。   “府里面也得有人守着。”   徐嘉敏皱眉。   桑夫人说:“嘉敏,你先留下来罢,让你哥哥和阿瑾去。”   徐嘉敏没有出声反对。   徐庭耀和舒瑾很快从房间里出来,离开徐家。 第62章 沐浴 舒瑾张开手臂抱住她,下巴轻轻搭……   舒瑾出门之后, 卫灵儿自己留在扶风院,找了事情来做。   天气一日较一日暖起来,再过上一个月便是夏天, 她打算给舒瑾做身夏衫。   今日清早,他们一并起床后已量过尺寸。   现下只管挑了料子慢慢裁便可。   卫灵儿原想着舒瑾穿紫色衣袍较多, 不如也给他挑这个颜色,转念想想, 仍换了另外一种颜色。挑好料子, 她独自留在房中, 不要人在跟前伺候。   虽然不知舒瑾去徐家所为何事, 但徐家有徐大人,有徐庭耀、徐嘉敏,卫灵儿没有什么不放心。   故而她安心缝裁衣裳, 等舒瑾回府。   大多数时候专心于手里的事, 偶尔也会走神。   抑或因为舒瑾走之前才说过两天去骑马,卫灵儿不时想起去年他们一道去踏青那一日。   一时想那日一桩突来的意外,他们被坏了兴致,草草回府。   一时又想,今年总不能再那样。   当卫灵儿思绪不觉飘到他们后来去打猎那次的事情上,忽闻夏栀在房门外道:“少夫人,午膳已经备下了。”   她不觉得愣一愣, 扭头望向窗外,才反应过来竟已至晌午。   而舒瑾仍未归。   卫灵儿微拧了下眉对夏栀说:“等一等罢。”   一等便又是半个时辰。   舒瑾没回来, 卫灵儿肚子也有几分饥饿, 夏栀已来问得第三遍,她才让送饭进来,简单吃了些。   往日两个人没有成婚的时候, 连续几日不见舒瑾也不见得如何。   但自他们成婚后,卫灵儿才发觉,她和舒瑾哪怕半日不见面的时候都极少。   下午的时候,纵然不似上午那样定得住,可想到这些,灵儿只以为是自己有些不习惯,便尽量抛开杂念,专心于自己手里的事。忙忙碌碌便也到得下午,舒瑾依然没有回来,她终是坐不住了。   放下手里的活计,卫灵儿从房间出来。   她站在廊下往院门的方向看一看,夏橘迎上来问:“少夫人可是有吩咐?”   卫灵儿默一默,没有提舒瑾,只说:“我想去一趟柔姐儿的院子。”   左右是要去找柔姐儿的,她想。   也许出去一趟再回来,大表哥便已经回府了。   夏橘听言道:“那奴婢陪您过去?”   卫灵儿点一点头,让夏橘装上两份今天新做的糕点,才往舒静柔的院子去。   舒静柔仍在因与王姨娘之间那场对话而心情低落。   听丫鬟禀报卫灵儿来,她快步出得里间,扯出一丝笑说:“大嫂怎么突然过来了?快进来坐。”   卫灵儿随舒静柔进去。   夏橘把带来的糕点交给舒静柔的丫鬟,未几时,丫鬟进来奉茶,端上糕点。   卫灵儿微笑道:“正巧今日小厨房做了点心,便给你带了些。”   舒静柔说:“多谢大嫂。”   卫灵儿笑一笑,扭头吩咐夏橘出去外面等她。   舒静柔明白是有话要同她说,也让里间服侍的丫鬟都退下。   余下她们两个人以后,卫灵儿才慢慢同舒静柔说起王姨娘对她婚事的关心。知是王姨娘去找过卫灵儿,舒静柔脸上的笑维持不住,心里那份失落也藏不住。   “对不起,大嫂,给你添麻烦了。”   舒静柔歉疚对卫灵儿说道。   “没有,你没有给我添任何麻烦,也不用同我道歉。”   卫灵儿否认舒静柔的话,想一想又对她说,“不过柔姐儿,我想听一听你的想法,你自己究竟是什么想法。”   舒静柔微怔:“我?”   “是。”卫灵儿温声问她,“你自己在这件事上是怎么想的?”   舒静柔垂下眼,未立刻回答卫灵儿这个问题。   过得片刻,她沉默中说:“大嫂,我不知道……只是……”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选择顺从,而遵从内心,说出暂时不想嫁人的话。   可姨娘的反应让她疑心自己做错了。   若她不说那样的话,姨娘不会伤心难过,不会为她担忧挂怀。   小娘子嫁人,本也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和高大人既无可能,嫁给旁人,有何区别?   “是我不好。”   舒静柔眉眼低垂,“姨娘一片苦心,我不该不体谅,更不该任性妄为。”   卫灵儿听着舒静柔的话,感觉她小心翼翼伸出的、勇敢说出内心想法的触角又猛然缩回去了。因为王姨娘不喜,因为不希望王姨娘不喜,她正在为妥协做打算。   然正如舒瑾所说,想要立起来,有自己的想法很重要。   若这一次,柔姐儿又选择妥协和顺从,按她的性子,下一次恐怕便更不敢有自己的想法了。   卫灵儿心觉应该推舒静柔一把,让她能够勇敢迈出那一步。   只光靠三言两语未必有用。   王姨娘那边……同样不怎么好办。   对于舒静柔而言,总归是王姨娘更亲近,这也是她会向王姨娘妥协的原因。   当下未多说,宽慰过舒静柔几句,见她言语间没有松动的迹象,卫灵儿便先走了。她没有立刻回扶风院,而是去找舒静怡,同舒静怡说一说舒静柔的事。舒静怡能晓得舒静柔的小女儿家心事,两个人关系自然亲近,她让舒静怡多留心些舒静柔的情况,舒静怡满口应下。   “大嫂嫂,你放心,柔姐儿的事便也是我的事。”   “我不会不管她的。”   卫灵儿微笑道:“不必着急做什么,让她自己再想一想。”   “若她找你了,你多开导她一下。”   亦将舒瑾的一些话说与舒静怡听。   舒静怡向来敬重这位大哥,对舒瑾的话更是在意,听卫灵儿一说,忙牢牢地记在心里。   见过舒静怡之后,卫灵儿才放心些回扶风院。   却没有如她离开事所想的那样见到舒瑾,天色渐晚,然而,舒瑾没有回府。   已是夕阳西斜,暮色四合。   想到舒瑾去徐府快要一个白天,卫灵儿不得不面对徐家可能出事了的这种可能性,否则不至于迟迟不归。   她逐渐变得心神不宁,压不下那份焦躁不安。   哪怕夏橘和夏栀备好晚膳,她也全无胃口,一碗粥吃得两口便再吃不下。   眼瞧着外面天色暗下来,夜幕降临,卫灵儿坐在灯下,眼前的小几上是要给舒瑾裁制的新衣,她却无缝裁衣裳的心情。枯坐半晌,她又一次忍不住从房间里出来行至廊下。微凉的夜风吹在她脸上,庭院里静悄悄,什么动静也无。   卫灵儿不想进屋,在廊下来回踱得几步。   夏栀看出她是着急舒瑾未回府,走过来低声劝:“少夫人,爷无事的,明言明行也都跟着呢。”   卫灵儿勉强一笑:“嗯,我知道。”   话音才落,只见夜色中渐渐出现一道身影,她一愣,提裙快步从廊下出去。   “大表哥!”   疾走十来步,终于借着庭院里灯笼散发的光亮勉强看清楚舒瑾的脸,卫灵儿喊他一声。   卫灵儿尚且站在廊下时,舒瑾已看见她身影。   她快步朝自己过来,哪怕不出声,他也清楚是她走过来了。   “灵儿。”舒瑾大步走到卫灵儿面前,喊她一声。   离得近,见她眉眼似有两分急切,又问,“怎么了?有事在等我?”   “没……”   卫灵儿摇头,同样仔细去辨舒瑾的神色。   不知是否在外面奔波一天,总之,舒瑾面上看得到有些许疲惫之色,但除此之外没有发现太多别的情绪。压下心思,未急着问徐家怎么了,卫灵儿一面牵着舒瑾往廊下走,一面低声说:“只是大表哥这会儿才回来,有些挂心。”   舒瑾闻言,脚下步子忽而顿一顿。   卫灵儿跟着停下脚步,转过头望向他,见他面有愧色,疑惑问:“大表哥,怎么了?”   舒瑾认真看一眼她,握住她的手:“抱歉,我该让人回来同你说一声的。”   “下次若晚归,会派人知会你,不会让你这样干等。”   几句话说得郑重。   卫灵儿并无怪罪他的意思,可是听他这样说,心底仍旧涌现出一股带着欢喜与甜蜜的情绪。   “大表哥在外面是有事要忙,我明白。”   她微微一笑,却未拒绝舒瑾的体贴,“不过下次若能派人先说一声,确实能安心些。”   卫灵儿重新牵起舒瑾的手,与他往廊下走去,慢慢道:“今早出门的时候,大表哥说要去徐家,我想当然以为能够早一些回来,谁知忙到这个时辰才回府。因而我有些挂心,不知是否徐家出事。”   话说到此处,两个人亦走到廊下。   卫灵儿吩咐夏橘和夏栀送热水去浴间,复对舒瑾道:“奔波一天,泡个澡,身上舒服些。”   舒瑾一颔首,牵着卫灵儿进里间才与她说:“师傅受伤中毒,昏迷不醒。”   卫灵儿吃了一惊:“怎会这般?”   她刚刚见舒瑾脸上不见焦急凝重之色,以为没有太严重的事情。   未曾想,骤然得知这样一个消息。   卫灵儿当下又去看舒瑾表情,和方才一样,不见凝重之色,反应过来不仅仅是这样。她眨一眨眼,压低声音:“这是怎么回事?是否另有隐情?”   舒瑾便凑到卫灵儿的耳边,低语过几句。   卫灵儿讶然,抬眸去看一看舒瑾,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舒瑾今天去徐府见过昏迷的徐阔之后,与徐庭耀离开徐家去了徐阔受伤的地方,并且去查一查重伤徐阔的人是否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而他们查探过后,得到的结论是那些人应并不能重伤徐阔。   那么无非是两种情况。   一种是他们对线索有所遗漏,另外一种是徐阔乃故意受伤。   他和徐庭耀通过种种细节最终确认应为后面一种情况。   如此,便无须太过担心师傅的安危。   舒瑾在卫灵儿耳边说的正是此事。   慢一拍回过神,卫灵儿又问:“徐大人重伤的消息,会传出去吗?”   “会。”   舒瑾手臂轻搂她腰肢,“待到明日,师傅伤得极重的消息便会散出去。”   卫灵儿点头:“待消息传开,我也当去徐府看望。”   她名义上是徐家的义女,尽管她不习惯称呼徐大人为义父,但徐大人重伤,以她的身份没有不去探望的道理。   “嗯,届时我们一起去。”舒瑾道。   聊过徐阔的事,卫灵儿与舒瑾提一嘴舒静柔的事,也说了她让舒静怡多留心舒静柔的情况。   舒瑾道:“王姨娘如何急迫也是无用。哪怕柔姐儿改口,母亲答应帮忙留心相看,亦断断没有随便寻一户差不多的人家草草让柔姐儿出嫁的道理,因而无须着急,且柔姐儿仍有得是反悔的机会。”   卫灵儿说:“柔姐儿性子如此,我是怕她下一次不敢再开口。”   “想这一次能说出这些话,于她已是鼓足勇气。”   舒瑾捏了捏卫灵儿的脸:“能开口便称得上好的开始。”   两个人说得一阵话,浴间热水备下,卫灵儿没有拉着舒瑾继续说下去,而让他去沐浴。   舒瑾微笑,松开搂住卫灵儿的手臂往浴间去。   走得几步又回过头来。   “灵儿呢?”舒瑾含笑看着卫灵儿问道。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的衣裙,依然是他上午出门前的那一件。   卫灵儿的确尚未沐浴。   迟迟不见舒瑾回来,她无那些心思,何况现下而言,也谈不上多晚。   “大表哥先去。”   以为舒瑾是单纯关心她的卫灵儿莞尔,“晚一些我再去。”   舒瑾却折回卫灵儿面前,牵过她的手:“那样太麻烦了,一起吧。”   卫灵儿微怔,随即被舒瑾牵着往浴间去。   罢了……   看一眼舒瑾的背影,卫灵儿无奈弯了一下唇,随他入浴间。   “夫君,我伺候你沐浴。”   关上浴间的门,站在专门用来放置衣物的木施前,卫灵儿对舒瑾道。   话说出口后,她未抬眼去看舒瑾,只双手搭上他腰间的系带要去帮他解开,甫一动作,忽被舒瑾摁住手。卫灵儿的手被舒瑾移开,她抬一抬眼,对上他沉静的眸子:“灵儿,我说过,我不要你伺候。不过,我依然愿意伺候你。”   舒瑾手掌搭上卫灵儿肩膀,让她转过身。   下一刻,他一双手臂从后面拥住她,修长的手指飞快解开她腰间的衣带,将她的外裳脱下。   他们大婚第二日便在浴间里胡闹过。   卫灵儿虽从未说过,但每次入得浴间都极易想起那日发生的事。   好在沐浴时,总归是她一个人,那些异样能被压下去。   而今日又与舒瑾一起。   浴间的气氛骤然变得旖旎暧昧令人心悸。   卫灵儿一瞬晃神,身上便少了外裳,她下意识抬起手臂挡在胸口处,脸颊滚烫说:“不用的。”   伸手要去将外裳取过来以逃出去。   舒瑾张开手臂抱住她,下巴轻轻搭在她肩上:“不做别的,只是沐浴。”   卫灵儿感觉到舒瑾偏了下脸,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她没避开,挡在胸口的手臂放下来,寻到舒瑾搭在她腰间的手,掌心覆上去,轻声说:“夫君,我也可以帮你。”便在舒瑾的怀里转了个身。   舒瑾揽住卫灵儿的手臂松一松。   她退开一步,方便帮他脱衣,先是上衣,然后则是……   卫灵儿起初垂着眼,后来又别开眼,不知在看何处,双手搭上他里裤的边缘,深吸一口气。   于是听得舒瑾轻笑一声,阻止她的动作:“算了,我自己来。”   哪怕借着浴间不够明亮的光线,亦看得清楚卫灵儿脸颊殷红,分明羞涩到极点,舒瑾既觉得有趣又觉得不忍,终是没有为难她,但也未放她离开。   卫灵儿被褪去衣裙抱进浴桶。   舒瑾没有随她进去,而是拖过一张高脚凳,坐在浴桶旁,让卫灵儿靠过来,帮她洗发。   “师傅今日重伤虽另有因由,但有人想取师傅的性命也是真。”   卫灵儿正脸颊滚烫时,听见身后舒瑾说起这些事情,注意力被转移过去。   “那些人定也是下了死手,徐大人才能做这一场戏。”   她轻声说,“是不是那背后之人已穷途末路,正在做最后的谋划?”   舒瑾手上力道不轻不重,即便分心说话,亦未停下手中动作:“灵儿聪明。若非如此,师傅不会有如此举动,唯有那背后之人相信师傅真的重伤中毒、危在旦夕,才会放下心进行下一步的谋划。”   卫灵儿想起那一日御花园里发生的事情。   潭王与潭王世子一个离京回封地一个贬去边关,不知究竟是其中哪一环。   她又想起那个宫殿里住着的娘子以及永兴帝。   明镜门直接听命于皇帝陛下,徐大人今日的这一手安排,皇帝陛下是不是知情?抑或干脆是陛下的意思?   蜀王世子以大表姐之死欲胁迫大表哥为他做事,说明此人野心。   而此前大表哥的一些话,说明皇帝陛下对此是知情的。   这是布下一场局?   想着这些,卫灵儿不禁发了会呆。   直到一瓢热水自肩膀倾倒而下,她的思绪被拉回来,又一瓢热水浇在身上,她后知后觉舒瑾已帮她洗好头发。卫灵儿在浴桶里转过身,湿漉漉的手掌握住舒瑾手腕:“大表哥,还有呢?”   舒瑾垂眸看她一眼:“还有什么?”   卫灵儿眼巴巴仰头看他,乌黑的湿发贴在侧脸,衬得小脸莹白。她只小声说:“那蜀王世子如今只怕将你视为眼中钉,假如对付徐大人的人是他或有他一份,他下一个要针对的人,会不会是你?”   舒瑾嘴角微翘:“灵儿在担心我?”   “我怎能不担心?”卫灵儿咬唇,松开手,往水里缩一缩身子。   “大表哥,我同你说心里话,你别不高兴。”   她目光飞快从舒瑾的面庞上掠过后方道,“不管当初你是怎么同我说的,但在他眼里,大约都是你将我抢过来,于他,是多一个记恨你的理由,于我……则是多欠你一份情,我觉得这是不能否认的。我虽也远远谈不上了解他,但从他的种种举动感觉他心眼极小,也不会轻易罢手,一旦逮住机会多半还是要为难于你。”   舒瑾听过卫灵儿的话,挑了下眉:“你怎得还在想这些?”   卫灵儿鼓了下脸颊:“说好不生气的。”   舒瑾失笑:“没生气。”   “哦,是说好不会不高兴。”卫灵儿又去拉了下舒瑾的手,“大表哥,我最近都不出门了,你也万事小心。”   徐大人重伤昏迷,说好一起去骑马的事自然无须再想。   山雨欲来,不惹事上身便很不错。   卫灵儿一句话说得郑重。   舒瑾对上她明亮的、满含关切的一双眸子,喉结微动,俯下身吻了下她的唇:“我会的。”   离得太近,目光不经意瞥见水面浮动下的雪白与柔软。   本该一触即分的吻也沾染几分情难自禁。   分开的时候,卫灵儿已微喘着气。   她红着脸背过身去,小声埋怨:“说好只沐浴的……”   换来舒瑾一声的轻笑。   “好,沐浴。”他笑着在高脚凳上坐好,往浴桶里添一些热水。   ……   蜀王府。   看过从江南递回来的消息,蜀王负手立在窗前,眸光暗沉。   蜀王世子刘密从外面脚步匆匆进来,声音里藏着几不可察的雀跃问:“父王,当真有消息了?”   “你自己看。”   蜀王未立刻转过身,说得一句。   刘密听言瞥向桌案上那封信,两步上前,将信拿起,细细读过一遍。   他面有诧异,又似瞠目结合,好半天才道:“竟然是……这可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父王,若消息无误,这卫泓之女卫灵儿与卫枣儿,目下便在郑国公府。”刘密对蜀王说道,顿一顿,才补上一句,“可若为女儿,不知是否有些用处。”   蜀王转过身来:“人在郑国公府,想从舒家手上抢人,可没那么容易。”   “而且动静一大,对我们的事情不利。”   刘密颔首:“既然是女儿,于父王无非是个锦上添花的作用。”   说着他又笑一笑,“不过换言之,也是证据和把柄。有那么个孩子在,总归不能抵赖了。”   此前数次惹恼自己的父王,在这件事上,刘密想替自己扳回来一成。   故而他躬身道:“不知此事父王可否交给儿子来办?”   “儿子此番定想个周全的法子。”   “不惊扰任何人,便将那个小娘子抢过来。”   蜀王淡淡道:“此事你不必插手了。那小娘子若整日待在内宅,足不出户,你能有什么办法?这件事,我会交给可靠的人去办,你将其他事情做好便是。”   被拒绝的刘密心下一噎,面上浮现窘迫之色。   蜀王又说:“你也可给舒瑾制造些麻烦,让他们把心思放在别处。”   “是,儿子明白了。”   刘密再一次应下蜀王的话,行了个礼退出去。 第63章 猜测 这般猜测与舒瑾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明镜门的存在一直是特殊且备受瞩目的。   既拥有不一般的权利又能直达天听, 有官职在身的人几不敢得罪明镜门,更不会忽视明镜门的一切动向。   徐阔负责统领明镜门,亦从来都是一举一动引人关注。   他重伤昏迷的消息迅速传遍邺京的官宦府邸。   起初收到消息, 不少人对此半信半疑,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胆大肆意敢对徐阔下此毒手。   但这些怀疑没过两天便消散了。   两天时间, 为借机示好并一探虚实去徐家探病的有不少,被接待的不多, 只并不都与徐家关系交好。而那些被接待的人, 都亲眼见到徐阔奄奄一息躺在床榻上。   除此之外, 皇帝陛下曾派身边的大太监到徐家去过问情况。   之后派去数名太医, 这些太医据说日夜守在徐家、守在床榻旁,变着法子帮徐阔续命。   舒家与其他人一样得知这个消息。   连老夫人都把舒瑾喊过去问话,关心徐阔的情况, 又让舒衡和薛念兰这些日子多看顾一些徐家。   舒衡公务繁忙, 抽不开身,薛念兰便本是要与舒瑾、卫灵儿一道去徐家探病。未免叨扰,不打算带舒凯与舒静怡等人,只舒静怡得知消息后,央着要同去。薛念兰念着她是关心徐嘉敏,且徐嘉敏往日待舒静怡也算得上亲近,临出门时, 最终将她带上。   舒静怡十分乖巧跟在薛念兰和卫灵儿的身边。   桑夫人和徐嘉敏负责接待的她们几位女眷,看着桑夫人和徐嘉敏一个比一个憔悴, 她也禁不住眼睛湿润。   “嘉敏姐姐……”   舒静怡拉着徐嘉敏的手, 想安慰她,没能说得出一句话,先流了泪。   徐嘉敏的性子也不是会安慰人的。   舒静怡更不好意思让徐嘉敏反过来安慰她, 索性避到正厅外去。   “我去看看怡姐儿。”   眼见舒静怡躲到别处去哭,卫灵儿对薛念兰、桑夫人与徐嘉敏说过一声后,追了出去。   才走到廊下,见十来步远的地方,哭着从正厅出来的舒静怡遇到舒瑾和徐庭耀,被他们拦下在那里,卫灵儿朝他们走过去。走得几步便听见徐庭耀正问舒静怡说:“静怡妹妹怎么哭成这样?”   被关心的舒静怡愈发羞窘,支吾着说不出话。   卫灵儿快步走过去,和徐庭耀互相见过礼道:“怡姐儿是想到义父遭奸人所害,心里太难受。”   在徐家,卫灵儿便称徐阔为义父。   她一面说一面递帕子给舒静怡,让舒静怡擦一擦脸上的泪。   徐庭耀闻言,又看一眼哭成泪人、低下头去的舒静怡。   舒静怡生怕徐庭耀反过来宽慰她,连忙抽噎着说:“庭耀哥哥,我就是心里难受,你让我自个哭一会儿罢。”   徐庭耀心知自己父亲会没事,见舒静怡伤心,反倒有一些不忍。   他斟酌着与舒静怡道:“我相信父亲不会有事的,静怡妹妹可也相信?”   舒静怡忙点头:“我自然相信。”   “徐伯伯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没事。”   徐庭耀又说:“那你别太伤心,我们也都无事,你别太担心。”   舒静怡乖乖点头。   徐庭耀比她这个哥哥更先一步关心起舒静怡,舒瑾一时没有开口。   这期间,舒瑾已走到卫灵儿的身侧。   此时廊下的四个人里,唯有舒静怡是不知情的那一个。   他们其余三人对徐阔不会真的出事心知肚明。   卫灵儿注意力一直放在哭得惨兮兮的舒静怡身上,蓦地被人勾了下手指。   她微愣之下望向舒瑾,又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舒瑾的注意力不怎么在舒静怡身上。   从卫灵儿走到他近前开始,他视线便落在卫灵儿身上,看她垂在身侧的手半是藏在衣袖下,露出修剪得齐整的粉白指甲,圆润可爱,只想捏一捏。   于是不安分的举动换得卫灵儿横过来的一眼。   舒瑾当着徐庭耀和舒静怡的面这般不正经,她并不好直说,唯有横一眼舒瑾,将手抽回来。   舒瑾微弯了下嘴角,倒不再乱来。   那边徐庭耀已安抚过舒静怡,他恢复正经的模样,对舒静怡道:“怡姐儿宽心些,陛下派了太医守着,不会有事的。”   舒静怡再次乖巧点头。   当下又有徐府的管家匆忙寻到徐庭耀说:“少爷,蜀王世子登门了,说是前来探望老爷。”   蜀王世子,刘密。   廊下四个人在听过徐府管家的话之后,注意力都被引过去。   有过刘密声称要迎娶卫灵儿而卫灵儿最终嫁给舒瑾的那一桩事情在,即便刘密曾携礼登门祝贺,他之于舒家众人而言,仍是一位有些敏感的人物。这种敏感在于他与舒家之间并未真正消除的嫌隙。   舒静怡一下止住泪,紧抿着唇。   卫灵儿亦偏头看向舒瑾,而舒瑾悄悄又捏一下她的手,这次是安抚。   只是,刘密毕竟是蜀王世子,特地登门拜访,没有把人拦在门外的道理。   让舒瑾他们先过去正厅,徐庭耀随管家去见刘密。   舒静怡皱皱眉:“怎得偏是今日?”   卫灵儿拿过被她攥在手中的帕子,替她擦去脸上残留的泪痕,说:“怡姐儿不必在意,我们去正厅吧。”   舒静怡颔首。   卫灵儿、舒瑾与舒静怡便回到正厅。   对于刘密这个人,卫灵儿如今更多的始终是担心他会为难舒瑾。   方才她会去看舒瑾也是这个原因。   不过这是在徐府。   她不认为刘密会在徐府乱来,但如同舒静怡所说,怎么偏偏是今日?   不能不叫人怀疑刘密故意为之。   而故意如此,便是另一种隐秘的挑衅与威压,印证他此前登门贺喜的举动并无多少的诚意。   卫灵儿的想法在两刻钟过后得到某种层面的证实。   因为刘密得知舒瑾与卫灵儿在徐家,专门到正厅与他们“打招呼”。   刘密从外面迈步进来,目光便在卫灵儿身上停留几息时间。   他这样全无遮掩的举动落在正厅里其他人眼中,难免叫人觉得他不死心。   坐在卫灵儿身边的舒瑾当下站起身,挡在卫灵儿面前,拿自己的身体阻隔刘密视线,与刘密见礼的同时淡淡道:“见过蜀王世子。”刘密移开视线,正厅里的其他人也纷纷起身,与刘密见礼。   刘密说:“今日本是来看望徐大人,得知薛夫人与舒瑾兄也在府上,特来打个招呼。”   他又去看桑夫人,道,“也请桑夫人莫太难过,有陛下派来的太医们在,定当竭尽全力医治好徐大人。”   桑夫人低眉说:“陛下仁慈,我们徐家上下皆心中感激,必心存信念,耐心等待老爷好起来。”   “也多谢世子殿下关心。”   刘密只来说得几句话便告辞而去。   临走之前,他目光又一次落在卫灵儿身上,虽一眼之下收回视线,但眸中似含着奇异之色。   卫灵儿心底亦生出怪异之感。   旁人或不清楚,然而她与舒瑾都明白,刘密从来不是真心要得到她。   那么,他为何要这般?   像有意让人认为,他对她藏着掠夺之心一样。   在徐家并不方便谈论这些。   待回府路上,尚在马车里的时候,惦记这桩事的薛念兰已安抚卫灵儿说:“灵儿不要害怕,不管怎么样,你与大公子乃陛下赐婚,那蜀王世子也不敢做什么。”   薛念兰只知此前蜀王世子此前有意求娶卫灵儿,不知其他。   故而有这样的话。   舒静怡和薛念兰的想法差不多。   她亦对卫灵儿说:“大嫂,没事的,不要理会,也无须放在心上。”   卫灵儿接受她们的安抚与宽慰,到底未把心底真正的担忧说出口,以免让薛念兰和舒静怡跟着伤神。直到回府,与舒瑾回到扶风院,她与舒瑾说出心中的疑虑。   虽然此前卫灵儿猜测过徐大人受伤可能与刘密有关,但这无碍刘密登门。   所谓的探病,可以是亲眼确认消息为真。   独独他在正厅里的举动透着诡异。   卫灵儿把所想说与舒瑾听,沉吟中又问:“倘若他的举动有所目的,难道是想激怒大表哥吗?”   舒瑾道:“在我和徐庭耀那一日查到的线索中,隐隐确有指向他的证据。或许,他是认为我即便猜测到他身上也奈何不了他,想要激怒我,让我做出什么失态举动,从而寻机抓住我的把柄。”   口中这样与卫灵儿说,却也不是真的这么想。   他心里存着另外一种猜测,乃刘密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进而忽略什么事。   刘密似挑衅的举动,会让他们下意识认为刘密想要对他或卫灵儿做什么。   生出这种想法,无疑最为关注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平安。   但若刘密目的根本不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那么,当他们只注意到这些,或他们其中一人当真遇到危险后,那个真正的目标,会被他们轻易忽略掉。   可他未完全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些话,他也没有着急要说与卫灵儿听。   舒瑾抛出的几句话依然使得卫灵儿陷入沉思。   前两日她才与舒瑾说万事都要小心,未曾想麻烦这么快找上门。   刘密之举,分明意在扰乱他们心智。   无论放不放在心上,说不定他都达到目的——若掉以轻心,他可趁隙而入,若小心翼翼,又成他眼中的笑话。   他……   卫灵儿想到这里,顿一顿,与舒瑾道:“大表哥,有没有可能,他便是要我们心神不宁?”   “目下在所有人眼里,徐大人出事,陛下也不可能不派人着手调查其中因由。未免牵连自己,按理,都该谨慎行事,可他怎得还偏要如此?”卫灵儿拧眉细想半晌,又说,“但我们心神不宁,事事小心谨慎,对他有何益处?他总不会单纯想看我们笑话?”   “除非——”   “他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与一个非常重要的、必须达到的目的。”   这般猜测与舒瑾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而当舒瑾深想两分,从自己师傅想到卫灵儿,想到舒家每一个人,再想到卫昭时,不由记起他与徐阔有过的一番交谈。   那些话,他时至今日依旧不曾说与卫灵儿听。   可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如果刘密真实目的不在他、不在灵儿,只为转移他们注意……   难道其实是冲着昭儿去的?   与师傅的那次交谈,他猜测灵儿父母的死关系到皇家秘辛,同样猜测过卫昭身份或不寻常。   而此前,灵儿在宫里撞见过世人皆以为已不在人世的先太子妃。   这种种猜测串联在一起,便构成一个令人惊骇的可能。   想要验证心中猜想,或许只消留心这些日子在卫昭身边会否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即可。   舒瑾知道自己的猜测十分大胆。   灵儿至今没有怀疑过昭儿是她亲弟弟这件事,冒然告诉她,想她难以接受。   他亦不敢说十成十的把握。   唯有……待验证之后,确认过心中所想,再考虑要怎么告诉灵儿了。   “既摸不清他真正的目的,不如静观其变。”舒瑾说,“灵儿,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你都不会怨我,但我既娶你,便定会全力护你。若做不到,我便不配听你唤我一声夫君。”   卫灵儿以为舒瑾把事情想得极为严重,方有此话,当即去捂他的嘴。   她一双眸子望向舒瑾道:“我唤你夫君乃我心中欢喜,不是因你能护我才如此,且我总归信你,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其实世事难料,旦夕祸福。”   “只要不会连累到你,我便很开心了。”   舒瑾眸光微闪。   卫灵儿从他眼底看出一些别的情绪,同他对视过片刻,慢慢松开手。   “夫君答应过我,要同我一起回江南小住或长住的。”   她微微一笑,“我很期待呢。”   舒瑾握住卫灵儿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灵儿,我也很期待。”   卫灵儿又是一笑,冲他点一点头。   ……   舒静怡从徐家回来后,直接去找舒静柔。   她心中烦闷,既为徐家的事,也为蜀王世子那诡异举动,更为自己无用什么都做不了。   “柔姐儿,我今天真的很丢人。”舒静怡趴在罗汉床榻桌上,唉声叹气,“本该是我安慰庭耀哥哥和嘉敏姐姐,偏我哭得不成样子,一句安慰的话说不出口,还叫庭耀哥哥不得不反过来安慰我。”   “而且我们在徐府的时候,蜀王世子也去看望徐伯伯了。”   “他得知大哥哥和大嫂嫂都在,特地跑到我们面前,似借着打招呼的名义,故意……”   舒静怡说不下去,抬头去看舒静柔,咬着唇说:“那蜀王世子仍是对大嫂嫂不怀好意,只恨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对这种无耻之徒,也没什么好的法子能治他。”   舒静柔以为舒静怡想做什么,想着对方乃蜀王世子,身份不一般,忙道:“二姐姐万莫冲动。”   “其实、其实还有大哥哥在啊。”   “当初不就是蜀王世子想把大嫂嫂抢去做侧妃,大哥哥救下的大嫂嫂吗?”   舒静柔劝着舒静怡,“大哥哥一定会保护好大嫂的。”   舒静怡说:“我晓得,我不会冲动的,而且我这不是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才来找你诉苦吗?”   可是丧气也无用。   “我知道了。”舒静怡猛然坐直身子又握住舒静柔的手,“左右别的忙帮不上,那只要我乖乖的不添乱,不让人操心,便也算帮忙了,对不对?”   舒静柔对上舒静怡晶亮的眸子,点了一下头。   舒静怡也用力点头:“嗯!就是这样!得空我们还能多去陪一陪大嫂嫂。”   舒静柔微笑:“是。”   然而听着舒静怡的话,她想起自己本转变念头要同姨娘说愿意嫁人,又觉得不该在这个时候去和母亲提。   徐家出了事,大哥大嫂那边好像也有麻烦……   母亲要操心的事定然不少。   送走舒静怡以后,舒静柔坐在房中犹豫过许久,决定去找王姨娘。   她走到王姨娘的院子外,正巧见一小丫鬟从里面出来。   小丫鬟与舒静柔行了个礼。   舒静柔看她一眼,发现这个小丫鬟格外脸生,而王姨娘院子里的丫鬟,她都是认识的。   是以,见到王姨娘后,舒静柔随口一问:“姨娘,方才那个小丫鬟是新过来你身边伺候的吗?”   王姨娘似微愣,才回答说:“没有,是来说点其他的事。”   舒静柔虽奇怪为何有别处的小丫鬟找王姨娘说事,但想到王姨娘自从照顾舒霖和舒静欣之后,要操心的事也不少,便未多问,将这个话题揭过去。   前两日与王姨娘可谓不欢而散。   今天过来,舒静柔感觉那一日的事没有留下隔阂,想着姨娘终究是心疼她,心下一软。   “姨娘,我给你做了一双鞋。”   来之前准备好的东西顺势拿出来,舒静柔说,“之前是我不懂事,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舒静柔从大丫鬟手中接过那双软底绣鞋,示意大丫鬟退下。   那双绣鞋被交到王姨娘的手中。   王姨娘双手捧着绣鞋,看上面舒静柔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花纹,如何不知舒静柔心意?她一个姨娘,有这样乖巧的女儿,不嫌弃她这个生母令女儿是庶出女,多么难得,当下目中含泪,想笑又想哭。   “姨娘怎会当真生柔姐儿的气?”   声音里略带哽咽,王姨娘看着舒静柔,却说不出更多的话,当下起身,走到舒静柔的面前,一把抱住她。   舒静柔心下感觉王姨娘今天有一种不同于往日的激动情绪。   瞧见她做的绣鞋已要哭,又来抱她。   但只想着是不是这两日王姨娘心里也在为那一日她们互相红脸难受。   舒静柔愈发心软。   却不知王姨娘正在为突然收到的威胁而心颤。   那个小丫鬟找了个借口,与她悄悄送来一张字条,那字条上……   王姨娘想起字条上写着的话,闭一闭眼把舒静柔抱得更紧。   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不能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的女儿,为此,她也什么都愿意去做。   “柔姐儿,姨娘盼你早日出嫁,是盼你能够多一个依靠。”   王姨娘对舒静柔说,“你不要怪姨娘不体谅你。”   她唯一的祈盼便是女儿早一些出嫁。   有了夫家,与舒家的关系浅了,她这个姨娘便无足轻重,往后不管发生何事,都不会对女儿造成太大的影响。   “柔姐儿听话可好?”   王姨娘逼下眼中涌起的泪,低声问。   舒静柔轻轻靠在王姨娘的肩膀,面对语带哀求的王姨娘,不知如何拒绝。   来之前想好的那些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好。”   舒静柔语声轻颤,回答道。   王姨娘抬手轻抚着舒静柔的发:“好孩子。”   舒静柔仍靠在王姨娘肩上,依偎着她,睁大眼睛,眼角落下一滴泪。   ……   舒静柔从王姨娘的院子出来后径自往正院去。   她过来的时候,薛念兰正在听底下的人回禀事宜,本欲让舒静柔等一等,见她脸色不太好,便草草结束手里的事情,与她进得里间。   薛念兰正要让舒静柔坐下说话,不妨她忽地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一惊之下想扶她起身,却听她道:“母亲,女儿不孝,但今日来,唯望母亲答应为女儿的亲事费心,让女儿能早些出嫁。”   “本不该这样变换心思,让母亲费心。”   “只……女儿已是这般年岁,确不该继续拖延下去。”   薛念兰皱眉看着舒静柔:“是你姨娘逼你?”   舒静柔连忙摇头:“绝无此事,母亲,都是女儿自己的想法。”   薛念兰说:“你先起来。”   舒静柔垂下脑袋:“母亲若不答应,女儿便不起来了……”   “柔姐儿,你几时学会拿这种事威胁人?”薛念兰不悦道,“你的婚事,我自会上心,可哪怕你来同我这样说,我也绝不会为了应下你的话,胡乱将你给嫁出去。是,我本可以这么做,但你可晓得这意味着什么?我不会为了让自己一时的松快,让你赔上一辈子。”   “王姨娘向来心疼你,这个我知道。”   “可她倘若说不清楚为何非要才十五岁的你早早出嫁,我是不会应的。”   舒静柔以为求一求薛念兰,能换来薛念兰点头,未想得到这么一番话,便知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她亦心生迷茫。   姨娘为她好,母亲也为她好……   她到底该听谁的?   舒静柔愣忡期间,薛念兰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摁着她坐下。   薛念兰缓一缓语气道:“若王姨娘焦心你的婚事,你可去回她,说我应下了,让她放下心来。”   “但我仍然是刚刚的话。”   “我应你,也绝不会让你随便嫁出去,你父亲同样不会随便将你嫁出去。”   舒静柔压不住瞬间汹涌的泪,一双手捂住脸。   她到底该怎么做?怎么做才是对的,又或者怎么做都是错?   温暖的怀抱骤然将她笼罩住。   舒静柔被薛念兰抱着,听见薛念兰道:“柔姐儿,你虽不是我生的,但也是我看着你长大,你性子好,温柔懂事,我知道。可嫁人对小娘子来说不是那么简单的。你摇摆不定,说明你未明白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我不能那么做。你别怕,有什么事,可以和母亲说,有不懂的,也可以问母亲,我慢慢教给你。”   温柔的话语令舒静柔情绪彻底失控。   她在薛念兰怀里大哭起来,想起舒静怡说觉得自己无用的话,唯一感觉她才是真正无用。   “母亲,我是不是很笨,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是不是很招人烦?”   “是不是没有人会喜欢我……”   大哭过后,舒静柔泪眼朦胧望向薛念兰。   哽咽把长久埋在心底的话问出口。   薛念兰摸一摸她的脸:“柔姐儿这样乖巧的小娘子,谁不喜欢?只你性子太柔,怕你会保护不好自己罢了。乖,没事的。” 第64章 风筝 “灵儿如今也有读心术了。”……   舒静柔一直知道自己很容易会被旁人忽视, 也一直知道自己不像舒静怡那样讨人喜欢。与别府小娘子来往时,若没有舒静怡这个姐姐在,她很难应付得来。   这么多年她也习惯了。   直到遇见那个人, 直到这些日子的一桩桩事情,她恍惚意识到自己的懦弱。   因为她的懦弱, 所以一件放在二姐姐或大嫂身上可以轻松解决的事,于她偏偏似千难万难。   她甚至不敢真的开口与姨娘或母亲说元宵那日发生的事。   这样软弱性子的人如何讨人喜欢呢?   可母亲却告诉她, 她是被喜欢的, 只是也会担心她, 怕她保护不好自己。   “母亲方才所说……是真的吗?”   舒静柔懵懵看着薛念兰, “若我性子可以像二姐姐或大嫂那样,是不是会更好一些?”   薛念兰不知舒静柔遇到什么事叫她这样想。   不过能从她的话语中听出她的迷茫。   “柔姐儿,你是你, 怡姐儿是怡姐儿, 灵儿是灵儿。”薛念兰抬手理一理舒静柔额前的碎发,想到自己大概对舒静柔有所忽视才叫她生出这样的迷茫来,心下多少怜惜,声音越温柔两分说,“你乖巧懂事,向来不让母亲操心,这也是怡姐儿身上没有的。”   “母亲方才的话不是希望你去学怡姐儿或灵儿。”   “如你这般性子柔和恬静也很好, 但若保护不了自己,便会变成旁人眼中的好欺负和好揉搓。”   薛念兰与舒静柔说着这些话, 却也想到自己。   她知道老夫人当年为何会偏偏相中她, 这么多年,她自问确实也未辜负老夫人的期待。   然而,这其中许多事亦不足为外人道也。   柔姐儿性子虽不全像她, 但她亦不希望柔姐儿重走她的路。   思及此,薛念兰对舒静柔道:“譬如这一次的事,先前王姨娘来同我提你的婚事,我找你过来,怡姐儿也来了,实则是你让丫鬟去喊怡姐儿的是不是?那时我晓得,你是心中不愿,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让丫鬟偷偷去找怡姐儿。”   “然你今日来,却忽而改口。”   “柔姐儿,我的想法与你姨娘的想法,终究代替不了你的想法,你自己怎么想才最为重要……”   薛念兰一点一点开导着舒静柔。   舒静柔听得极认真,她心里那团迷雾随着薛念兰的话也渐渐被拨开。   所以,她可以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   哪怕被拒绝,哪怕被否认,一样应该说出口。   姨娘盼她出嫁无错,母亲要为她仔细挑选夫家没有错,她想要迟一些再嫁人亦没有错。   正因都没有错,她才更该遵从内心所想,去做出选择。   说至最后,薛念兰对舒静柔道:“无论是我,是王姨娘,是怡姐儿,或你的两位哥哥,都终是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的。迟早有一天,柔姐儿会要自己去面对,去抉择自己的一辈子到底该怎么过。”   “到那个时候,没有人能帮你做决定。”   “但只要柔姐儿选择的是真心喜欢的、能真正幸福的,便是好的。”   舒静柔此时不完全明白所谓“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   可她领会到薛念兰话中深意,一颔首说:“母亲,我记住了,也会认真想一想母亲这些话的。”   “嗯。”薛念兰温柔一笑。   再看舒静柔红红的鼻尖,她温声说,“我让丫鬟送热水来,你梳洗一番。”   ……   舒静柔从正院出来时,有一种如拨云见日的豁然开朗。   她知道,这一次终将不能顺从姨娘心意,不过她得自己想办法说服姨娘。   而在舒静柔想出一个合适的法子前,永兴帝遍邀邺京贵胄去南苑打猎踏青的消息已传到郑国公府。依照皇帝陛下的意思,舒家上下,从舒衡、薛念兰到舒瑾、卫灵儿、舒凯,以及舒静怡、舒静柔皆在受邀之列,他们都须得前往。   在徐阔出事后不久,永兴帝有此旨意,引得许多人暗自猜测其中的深意。   卫灵儿同样略猜测过一番。   可不知是否晓得徐大人重伤别有隐情,这件事没有引起她太多忧虑。   她只待到得那一日,随舒家众人一道去南苑。   卫灵儿也问过舒瑾两句这件事。   但问归问,她没有期盼能从舒瑾口中听到何种答案,毕竟那是皇帝陛下的心思,外人本便轻易无从窥探。   “蜀王世子是不是一样会去?”这是卫灵儿关心的另外一点,问过舒瑾,她又兀自作答,“然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谅他不敢随便乱来,只仍要小心为上。”   舒瑾看着一本正经说起这些的卫灵儿,却与她道:“可惜那天我要随陛下左右,不能趁机与你一起去骑马。”   卫灵儿便笑:“原以为我遗憾,谁想大表哥也遗憾。”   “没关系的。”   她宽慰舒瑾道,“这些事总会过去,往后我们会有许多时间去骑马、打猎、放风筝、游湖……”   舒瑾微微一笑:“光这些可不够。”   口中这么说,心下也盼着那些事能早日顺顺利利解决。   唯独想到卫灵儿极可能要面对卫昭非她亲弟弟之事,心中无限爱怜。   希望有他在她身边陪伴,可以给她些许安慰。   收到去南苑狩猎踏青的消息又过得数天,已是前往南苑的日子。   卫灵儿与舒瑾先后醒来,夏橘和夏栀送热水去浴间,卫灵儿去浴间洗漱过,便折回里间,坐在梳妆台前梳妆。   舒瑾从浴间出来时,卫灵儿手中正捏着一支眉笔。   他走过去,望一眼铜镜里的小娘子,含笑取过她手中眉笔,让她转过身细细替她描眉。   “徐庭耀和徐嘉敏今日也会去往南苑。”舒瑾对卫灵儿说,“明言明行不能跟着去,即便跟着去,亦无法如平日那样暗中保护你,灵儿……”   不待舒瑾把话说完,卫灵儿已明白他的意思道:“大表哥放心,我会和嘉敏待在一处的。”   “旁人眼中,我是徐家义女,与嘉敏走得近也稀松平常。”   徐嘉敏身手不差,舒瑾此时同她说起,定是先与徐嘉敏说定了,拜托徐嘉敏在南苑费心多照顾她,以防蜀王世子有所动作。她知道他的这一番心思,断断不会不明事理。何况,她不愿着蜀王世子的道。   “灵儿如今也有读心术了。”   舒瑾帮卫灵儿描过眉,揽镜供她自照,一笑间道。   卫灵儿莞尔:“便是同大表哥学的呀。”   她打开妆奁,从中选好一支发钗,舒瑾顺手接过来帮她插在发髻间。   如是磨蹭梳妆完毕,夏橘夏栀已将早膳备下。   卫灵儿与舒瑾用罢早膳,换过衣裳,见时辰差不多便往正院去。   不久后,他们一行人从郑国公府出来,分乘马车去往南苑。   南苑乃是位于邺京南郊的一处皇家园林。其中有四处行宫,占地颇广,又有大片的山林湖泊,草木十分繁茂,山林湖泊之中,鸟兽虫鱼、飞禽走兽不知凡几,骑马打猎、游湖钓鱼,皆有意趣。   他们乘马车到得南苑后,在宫人的指引下去往承光宫。   永兴帝与高皇后已在此处。   舒衡领着舒瑾与舒凯去见永兴帝,薛念兰则领着卫灵儿、舒静怡与舒静柔去见高皇后。他们到得不早不晚,行宫已许多人在,卫灵儿随薛念兰与高皇后见过礼,便被赐座。她悄悄看一看,发现几张不陌生的面孔——如冯语姗、林薇她们都在。   一个是沛国公府的小姐,一个是定远侯府的小姐。   她们会出现在这里,早预想得到。   徐嘉敏来得比她们晚一些。   高皇后见到徐嘉敏,态度亲昵同她说得一会儿话,关心过徐阔和桑夫人的情况才放她入座。   大约因着卫灵儿乃徐家义女这层明面上的关系,高皇后格外贴心命宫人把徐嘉敏的座位安排在卫灵儿的旁边。徐嘉敏入座后,卫灵儿同她打个招呼,徐嘉敏微微点头,对卫灵儿道:“舒瑾已同我说了,今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徐嘉敏是爽快性子,不喜拐弯抹角,上来直接把话说清楚。   卫灵儿便微笑说:“那我提前谢过嘉敏了。”   徐嘉敏受了卫灵儿的道谢。   她们在殿内坐得约莫一盏茶时间,人陆陆续续到齐,高皇后发话,允她们自结伴去南苑里游玩。   薛念兰未让卫灵儿、舒静怡和舒静柔陪着她,让她们同别的小娘子一样相携着去游玩,她自己则与几位相熟些的夫人待在一处。卫灵儿她们于是从殿内出来了。   春末夏初的南苑正值花木扶疏时,风景宜人。   今日有风,有小娘子见天气正正合适,从宫人手中取过提前预备好的风筝,寻得空地放风筝玩。   舒静怡见状,询问卫灵儿、舒静柔以及徐嘉敏要不要去放风筝。   卫灵儿摇一摇头,徐嘉敏对这些不感兴趣,最后仍是舒静柔陪舒静怡去的。   虽然卫灵儿和徐嘉敏未去放风筝,但她们也没有走远。   两个人在一棵榕树下就着宫人铺好的绒毯坐下来,远远看着舒静怡和舒静柔开开心心放起一只孔雀风筝。   徐嘉敏沉默似在想事。   卫灵儿便没有刻意找话同她聊天。   直到徐嘉敏没头没脑问她:“嫁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卫灵儿听见徐嘉敏的话,愣一愣才笑道:“嘉敏为何突然这么问?”   徐嘉敏认真看一眼卫灵儿说:“有些好奇。”   停顿了下,她又问,“可以问你和舒瑾之间的事吗?”   卫灵儿点头。   徐嘉敏道:“你们两个人是两情相悦才成婚的?”   徐嘉敏的问题直白而大胆。   但她语气平静,听来便是单纯好奇,卫灵儿没有觉得不喜,仔细想一想才说:“也许谈不上。”   树下四周无其他人,卫灵儿压低声音不担心被人听了去,与徐嘉敏道:“我那时因蜀王世子而多少无措,与大表哥成婚也与此有关,既掺杂旁的事情,便不敢说是那样的,反而轻视那样好的一个词。”   “只是我那时也想得很明白。”   “能够嫁给大表哥,是我的幸运,亦是一个不会随便后悔的决定。”   徐嘉敏听懂了卫灵儿的话,一颔首问:“于是便嫁了?”   卫灵儿笑:“嗯,能够不后悔已很好。”   徐嘉敏沉思几息时间,恍然说:“原来还可以这样。”   她少有对卫灵儿露出一个笑,轻声道,“你说得对,做任何决定,能够不后悔便很好了。”   卫灵儿又一笑。   聊起这个,她问徐嘉敏:“那你呢?你对嫁人之事又如何看?”   徐嘉敏面上笑意不改:“爹娘不在意我嫁人与否,我自己也不甚在意。”   “比起嫁人,我对查案更感兴趣。”   卫灵儿尝试着继续问:“嘉敏是如何加入明镜门的?”   徐嘉敏意外不排斥这样一个问题,轻唔得声,与卫灵儿聊起来她的一些事。   林薇这会儿正坐在另外一棵树下。   从她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同样在树下的卫灵儿和徐嘉敏。   隔着距离,林薇听不见卫灵儿与徐嘉敏在聊什么,却看得到她们由于相谈甚欢而露出的笑脸。她无法控制思绪,记起自己二哥林盛近来一场大病,人未痊愈,今天却偏要来南苑,又能是因为什么?   卫灵儿到底凭什么呢?   林薇始终想不明白,她依然清晰记得卫灵儿怎么在别的小娘子们面前装柔弱可怜,难道当真是靠着这种法子?   可舒家大公子怎么可能如此肤浅?   她不信,无论如何都不信。   徐家将卫灵儿收入义女必是舒大公子为她求来的罢,毕竟徐大人乃是舒大公子的师傅。   但既是那般,为何徐嘉敏愿意与卫灵儿亲近?   邺京城里的小娘子无一不知,得陛下特别恩准、入明镜门做事的徐嘉敏,根本不屑她们这些小娘子,怎得对卫灵儿却如此态度?也是因为舒大公子的关系?   卫灵儿何德何能呢……   而她,想到自己只能得舒瑾一句“不值”,林薇心中酸涩,艰难收回视线,克制着不再去看卫灵儿和徐嘉敏。   徐嘉敏却觉察林薇目光已久。   在她收回视线后,徐嘉敏问卫灵儿:“你认得定远侯府的五小姐?”   卫灵儿反应了下才知是林薇。   “算认识,但无什么来往,且曾经有过些瓜葛。”   徐嘉敏了然,随意的口吻说:“她方才盯着你看得许久。”   卫灵儿看着徐嘉敏,眨了下眼睛,徐嘉敏告诉她林薇所在之处,卫灵儿才看过去一眼。   一眼之下,卫灵儿站起身,与徐嘉敏微微一笑道:“我们去放风筝吧。”   同样站起身的徐嘉敏不置可否。   待林薇克制不住朝卫灵儿和徐嘉敏待过的那棵树下望过来,她们已不在树下了。林薇四下望过去,发现与舒静怡、舒静柔在一处放风筝的她们,咬了下唇。   ……   卫灵儿和徐嘉敏寻过来,舒静怡和舒静柔分别把手里的风筝交到她们手里。   两只孔雀风筝在天空晃悠过一阵才重新稳住。   复过得片刻,那两只风筝又被卫灵儿和徐嘉敏放飞得越来越高。直到别的小娘子正在放的风筝不小心撞过来,和卫灵儿正在放的那一只风筝缠在一处,她与那小娘子都不得不剪断风筝线。   两只风筝纠缠着飞往远处继而坠下。   小娘子仿佛有些惊慌,说:“我马上找人去寻回来。”   舒静怡认得这人,笑道:“本也是无意,不用这么麻烦,既飞走了便让它们飞走吧。”   “何必苦苦找回来。”   当下没有怎么在意这两只风筝。   又因放得许久的风筝,额头沁出一层薄汗,舒静怡拉着卫灵儿、和徐嘉敏、舒静柔一道去附近的宜春苑休息。   宜春苑本为供以游憩之用。   她们四人在花厅一角的一张桌案旁坐下,宫人当即奉上了茶水点心。   正当她们一面喝茶一面闲谈时,花厅外冒出些骚乱动静,却不待找宫人来问怎么回事,只见金冠束发、一袭墨绿锦袍的蜀王世子刘密从外面大步走得进来,而刘密手中拿着一只孔雀风筝。   花厅里有其他前来休息的小娘子们在,不止卫灵儿她们四个人。   刘密一出现,花厅众人朝他望过来,行礼过后,亦看着他朝卫灵儿走过去。   纵然在看见刘密的一刻,好心情被破坏几分,但卫灵儿、徐嘉敏、舒静怡和舒静柔与花厅里别的小娘子一样,皆起身与刘密行礼。刘密走近,浅笑免她们的礼。   “卫夫人。”   刘密走近后,把那只孔雀风筝递过去,“这只风筝,可是你方才丢的?”   他话一出,引得花厅的小娘子更望过来。   这样一句话似乎在说,卫灵儿的风筝丢了,而作为蜀王世子的他,特地去帮她找回来。   卫灵儿与舒瑾大婚之前,刘密想要迎娶她为侧妃的事在刘密的刻意散播下,邺京城里该知道的人大多都是知道了,譬如今日来南苑的小娘子们大多都听闻此事。   只那发生在卫灵儿与舒瑾大婚前。   没有人会在他们成亲之后,依旧惦记那么一桩事。   可若卫灵儿嫁给舒瑾,蜀王世子却似放不下她,在许多人眼里便又变成另外一回事了。   甚至难免有人怀疑——   会否卫灵儿与蜀王世子实则纠缠不清,才惹得蜀王世子在她出嫁后,依然对她这般在意、这般念念不忘?   对于卫灵儿、舒静怡、舒静柔和徐嘉敏而言,那一日在徐府刘密刻意去看卫灵儿的举动,也因刘密此刻突然跑来送什么风筝而回想起来。她们清楚,刘密是刻意为之,然旁的小娘子是不知的。   卫灵儿看一眼刘密手里的风筝。   但她惦记的不是风筝,是之前猜测刘密故意这么做乃另有目的。   那个目的……   她首先记起舒瑾,心猛然跳一跳,抬眼去看刘密,忽听徐嘉敏说:“世子殿下,这只风筝乃是我方才所放。”   徐嘉敏的语气很淡定,表情也淡定。   “多谢世子殿下帮我将这只风筝寻回来,不过也难保我认错了,若是认错了,还望殿下海涵。到底都是宫人准备的风筝,瞧着大同小异,实在难以分辨。”   徐嘉敏把那只风筝揽成自己所放,又说是宫人准备的风筝,有认错的可能。   分明暗指刘密说手里的风筝为卫灵儿所放同样不可信。   刘密望向徐嘉敏。   徐嘉敏不惧他,对上他的视线,脸上却无笑。   眸藏威胁盯得徐嘉敏半晌,刘密才笑道:“原是徐小娘子的风筝,那便还给徐小娘子了。”   他把风筝递过去,徐嘉敏接下,而刘密又盯一眼卫灵儿,这才拂袖而去。   刘密离开,小娘子们看热闹的心也散了。   徐嘉敏的几句话叫那些暗中揣测卫灵儿与刘密到底是何关系的人歇了心思。   晚一些才过来宜春苑,踏入花厅正听见刘密所言的林薇,皱眉紧皱。   她朝卫灵儿的方向递过去一眼,沉着脸去别处坐下来休息。   徐嘉敏略检查了下那只风筝,无什么异样,才喊了个宫人过来,把风筝交给那名宫人。四个人重新坐下来后,舒静怡忍不住低声说:“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呀?”   卫灵儿摸一摸舒静怡的脑袋,与帮她解围的徐嘉敏道谢。   徐嘉敏道:“不用客气,这风筝你认是你放丢那只,会引来风波,你不认,一样会引来风波。”   “故而我认下才是最妥当的。”   她淡淡一笑,“左右不会有人怀疑我与蜀王世子之间有什么。”   卫灵儿也知是这么一回事。   认下则刘密行迹暧昧,若不认,也可被人怀疑是心虚否认。   当有人想要揣测她与刘密的关系时,任何捕风捉影都会变成他们眼中所谓事实的佐证。   “还是要谢的。”   卫灵儿勉强笑了下,心里却因刘密的出现担忧起舒瑾。   她怕刘密故意的举动意在伤害舒瑾。   可是舒瑾这会儿大概正陪着皇帝陛下狩猎,想确认他平安也没法子。   卫灵儿一颗心悬起来。   直到下午,她才和舒瑾在南苑重新见面。   ……   郑国公府。   薛念兰、舒瑾与卫灵儿等人虽不在府中,但舒霖、舒静欣和卫昭仍如往常那样去学堂上课。   海棠也和往常一样随卫昭到学堂,负责照顾好他。   下午的时候,卫昭肚子不舒服要去更衣。   海棠便陪他去更衣,守在房门外,避免有人不知情忽然闯进去。   卫昭更衣时一向不要人伺候,海棠早已习惯。   只是今日,她在外面等得近一刻钟也未等到卫昭出来,不由有些担心,上前敲了敲门。   里面什么回应也没有。   海棠不禁皱眉,以为卫昭没听见,又用力敲门问:“小小姐,你还好吗?”   仍和之前一样半点儿反应也无。   越发觉察到不对劲的海棠终于推开房门,她急急闯进去,然而房间里半个人影都不见。   里外找过一圈但寻不见卫昭的海棠一时脑袋空白,愣愣站在那里。   过得半晌,她惨白着一张脸拔脚往外跑。 第65章 告知 此前猜测,仿佛得到证实。   卫灵儿和舒瑾都不在府中。   舒衡、薛念兰连同舒凯、舒静怡、舒静柔几位少爷小姐都不在。   意识到卫昭不见之后, 海棠虽然想不明白卫昭为何会不见又如何从房间里不见的,但因人是在学堂里不见的,她首先想到的是把这件事告诉学堂的程夫子。   程夫子闻言, 心下惊疑又不敢相信,然见海棠双唇失去血色, 不像玩笑,忙过去那房间看一看。   房间里自然无人, 他忙让学堂的随从先在附近找一找。   这会儿, 程夫子多少抱着点念头——   “卫枣儿”不是真的莫名不见踪影、不知去向, 是一时调皮胡闹, 没准儿很快自己便跑回来了。   程夫子的这一念头随着学堂内外全无“卫枣儿”的踪迹而消失殆尽。   他觉察到事情的严重。   好端端一个小娘子,忽然在学堂不见了,郑国公府追究起来, 他这个平常负责管理学堂的人, 如何不需要负责任?程夫子也慌了慌,又从海棠口中得知郑国公、薛夫人以及府上的少爷小姐们都不在,只剩下一个老夫人能理事,一时顾不了那么多,带着海棠赶去福寿院。   程夫子和海棠过来福寿院的时候,老夫人午睡才醒来。   听说乃程夫子求见,又带着负责照顾“卫枣儿”的那个丫鬟, 想是“枣儿”有事,她便在外间见了他们。   未曾想, 竟是“卫枣儿”不见了。   老夫人听罢程夫子和海棠的话, 深深皱眉,并且敏锐发觉事情的严重性。   学堂也是在郑国公府里的。   虽说学堂那边有一扇门临着街,但断没有一个小娘子在郑国公府无缘无故消失的道理。   丫鬟道守在门外, 若丫鬟未撒谎,便是有人偷偷进去过那地方。   可,劫走一个八岁的孩子做什么?   老夫人匆匆想罢,想到的是或许乃冲着灵儿来的。   “枣儿”既是灵儿相依为命的妹妹,倘若想用“枣儿”来威胁灵儿便也不是不可能,只这手段实在无耻。   定一定心神,问过一声时辰,老夫人吩咐孙嬷嬷找府里管家派人去南苑寻舒瑾和卫灵儿,将“卫枣儿”不见的事情赶紧知会他们一声。之后,她又派出去些府里的丫鬟婆子和随从到外面寻人。   然而这件事目下不宜声张。   老夫人也未派出去太多的人并吩咐那些人在外面低调行事。   有过老夫人这番安排,海棠也冷静下来不少,把眼底藏着的泪悉数逼回去。   她离开福寿院后,与程夫子分开,去扶风院同夏橘夏栀说过一声又回雪梅院把事情告诉宋嬷嬷。   宋嬷嬷惊骇中要出府去寻卫昭。   海棠把宋嬷嬷劝住,让宋嬷嬷在府里等消息也预防人突然回来的情况,独自出府去了。   ……   卫昭白日在学堂上课,学堂里孩童多,有夫子在,也有舒家的仆从,而海棠更贴身服侍,卫灵儿从未想过有一天卫昭会突然从郑国公府消失。她今天出门前,以为府里只如往前寻常的某一日那样。   当老夫人吩咐仆从去寻卫昭时,身在南苑的卫灵儿不知卫昭在府里出了事。   她仍以为,蜀王世子刘密种种举动,目的可能在舒瑾。   在宜春苑见过刘密那一面后,卫灵儿便始终为舒瑾提着一颗心。   去年,舒瑾便是在秋狩受伤的。   今日虽非去年秋狩的情况,南苑里也护卫众多,但她心底无端生出的不安让她悬着心。   直到舒瑾骑着马出现。   彼时,卫灵儿正与舒静怡、舒静柔和徐嘉敏在荡秋千。   她坐在秋千上,双手紧紧抓住秋千绳,秋千来回高高荡起,而她无意一瞥,望见马背上的舒瑾。   她们所在荡秋千之处视线宽阔。   周围有一大片紫藤,而今尚是花开的季节,便如一片紫色云雾。   卫灵儿看见舒瑾的熟悉身影时,他坐在一匹枣红大马上,仿若穿过一片紫色云雾而来,轻裘缓带,背脊挺直,周身萦绕令她安心的沉稳。她微微一笑,看他靠近,又注意到同舒瑾一起骑马过来的还有舒凯、徐庭耀,以及一个面生的男子。   同一刻,舒静怡、舒静柔与徐嘉敏也注意到舒瑾一行。   与卫灵儿不一样的是,舒静柔认得那个卫灵儿眼中面生的男子——高焕。   未曾想会在南苑遇到高焕,且他与自己两位哥哥在一起,舒静柔心猛然跳一跳,急急别开眼不去看。荡秋千时脸上少见的欢快笑容淡了些,她只想着要从秋千上下来,忙让宫女不必再推。   舒静怡见过高焕。   虽然对这个人不熟悉,但多看几眼,努力认一认,认得出是他。   发现高焕同自己两位哥哥及徐庭耀结伴而行,舒静怡悄悄去看一眼舒静柔。她不会在这儿用高焕调戏舒静柔,然而此前舒静柔说不想了,她不怎么相信,此刻将舒静柔的反应看在眼中便更不信了。   暗中确认过舒静柔并非不在意高焕,舒静怡又难免发愁。   以柔姐儿的性子,恐怕同这个人多说一句话都不能……可她不想再看柔姐儿躲在房间里哭。   卫灵儿和舒静柔身下的秋千渐渐慢下来。   舒瑾、舒凯与徐庭耀、高焕皆骑马到她们近前,他们翻身下马时,卫灵儿和舒静柔也从秋千上下来,同舒静怡、徐嘉敏一起迎上去。   互相碰了面,舒凯与卫灵儿他们介绍高焕说:“这一位是高大人。”   “我近日在翰林院,多受高大人照顾。”   舒凯春闱殿试被授庶吉士后,已入翰林继续学习。   高焕在翰林院任职,他们两个人有所来往,并不引人奇怪。   舒凯介绍过后,卫灵儿、舒静怡、舒静柔和高焕互相见了个礼,此时卫灵儿也反应过来,眼前这位高大人正是舒静柔放在心里的那一位。她不动声色打量过两眼高焕才移开视线,而高雅雯和林薇亦是在这个时候朝他们走过来的。   高焕会与舒瑾他们一道过来,本便是为过来寻高雅雯。   见高雅雯过来,高焕应下她的一声“三哥”,欲待高雅雯和其他人见过礼,带高雅雯离开。   然,当高雅雯视线落在卫灵儿身上,她却忽然“咦”一声。   高雅雯状若恍然,笑吟吟:“原来蜀王世子特地跑去宜春苑送风筝,是送给舒大公子的夫人。”   她在卫灵儿与舒瑾面前提起这件事,连林薇也很意外。   高雅雯和卫灵儿、和舒家应当无什么过节的……   林薇朝高雅雯看过去。   高雅雯又说:“也不知道世子殿下为何非要跑那一趟,分明只消派个宫人送过去便是了。”   舒瑾看一看卫灵儿,明白高雅雯所说刘密今日曾寻借口找过她是真。   他皱了下眉,皱眉的一幕便落在林薇的眼中。   林薇虽然不喜欢卫灵儿、认为卫灵儿配不上舒瑾,但以前的那些事让她不愿再做那个出头的人。可是这会儿,高雅雯先开口,她见舒瑾皱眉,鬼使神差顺着高雅雯的话说:“世子殿下如此纾尊降贵,想不是为风筝而是为其他。”   高雅雯弯着唇道:“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   “卫夫人既已嫁给舒大公子,还能与旁的男子不清不楚?”   林薇低下头说:“是我失言。”   顿一顿,她又似随意说,“但确实没有想到,世子殿下会专程跑一趟宜春苑,单为送个风筝。”   “是啊。”   高雅雯目光扫过卫灵儿,“这样的事,谁能想到呢?”   当话说到此处,她们两个人无异于一唱一和。   言语之间的贬损与挑拨之意,在场没有一个是笨的,俱都听得分明。   高家和舒家关系不亲近,高焕与舒瑾同样不怎么相熟。   但这无碍他认为高雅雯与林薇的话很不礼貌。   林薇是定远侯府的小娘子,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来管,可高雅雯是他的妹妹。   高焕压低声音,呵斥道:“七妹妹慎言,你作为高家七小姐的体面何在?竟在人前胡言乱语。”   高雅雯笑:“三哥这说的什么话?”   “我随口一说罢了。”她去看卫灵儿,“想来卫夫人也不会放在心上。”   卫灵儿更不明白她们在做什么。   是认为她会为此羞愧,或急于向舒瑾解释,还是认为舒瑾会因她们的三言两语而责难于她?   卫灵儿表情平静听完高雅雯和林薇的话。   想一想,她扭头望向舒瑾,轻扯舒瑾衣袖,继而去看一眼林薇,才不紧不慢说:“夫君,有人污蔑我。”   林薇把卫灵儿那意味深长的一样看得很清楚。   话不是她挑头,她不过顺着高雅雯的话说得两句,卫灵儿为何那样看她?   什么意思?   难道卫灵儿在嘲讽她暗藏私心?   她……   她只是看不过眼罢了!   林薇思绪飞快闪过,在心底为自己辩解过一句,便听见卫灵儿的话。   一声“夫君”,一句“污蔑”,不知为何,林薇骤感窘迫,手心冒出冷汗,嗓子也在瞬间噎住。   她听出卫灵儿话里隐秘的撒娇之意。   那样的话,仿佛藏着轻蔑,懒与她们多言,索性找舒瑾做主……   特别是卫灵儿那一眼。   偏偏朝她看过来,不看高雅雯。   林薇不由得脸色微变,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衣袖。   高雅雯却无林薇那么多想法,不论高焕的话或卫灵儿的话,她皆心如止水。   舒瑾则在卫灵儿轻拽他衣袖的这一刻,淡定反握住卫灵儿的手。高雅雯和林薇的话自影响不到他,他更不可能因为这么无聊且不高明的挑拨对这件事生出想法。   这些话在他听来,无非如同……   “犬吠罢了。”   舒瑾微微低下头对卫灵儿说得一句,几个字说得清清楚楚,高雅雯和林薇也都听见了。   她们听见舒瑾骂她们是狗。   高雅雯挑了下眉,林薇却惊愕之中刹那涨红了脸。   舒大公子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林薇不敢置信,舒大公子怎么可能会说这种有辱斯文的话?   舒静怡在这个时候才轻哼一声:“大哥哥,我也听见了,是犬吠,吵人得很。来南苑一整日,这会儿才晓得,原来南苑有犬,且不止一条。”   当初林薇故意为难卫灵儿,舒静怡不喜归不喜,无非想着少些来往。   今日听她的话,却第一次觉得这人着实讨厌。   以为凭这么几句话能挑拨她大哥哥和大嫂嫂的感情吗?   退一万步,她大哥哥和大嫂嫂不好了,一样不会和一个喜欢乱嚼舌根的人好,说这些蠢话能有什么用处?   高雅雯脸上并无被人讥讽的恼怒。   她反而说:“是我不对,胡言乱语,舒大公子和二小姐莫生气,我在这里给卫夫人赔个不是。”   高雅雯与卫灵儿福身行了个礼,像当真有所歉意。   这举动再一次令林薇诧异。   林薇去看高雅雯。   高雅雯表情很是轻松,和她全然不同,这也使得林薇一张脸涨红得更厉害。   林盛瞧见林薇在这个地方,蹙眉寻过来。   舒静怡一看见林盛,冷冷出声:“林二公子,你还是赶紧把林五小姐带走罢,否则林五小姐不知还要怎么继续污蔑我大嫂嫂。”   林盛听舒静怡说林薇污蔑卫灵儿,略怔一怔。   他欲看向林薇,窘迫不已的林薇却感觉自己是最为丢人的那一个,不等林盛说什么,已抹着泪转身跑了。   “五妹妹!”   林盛连忙喊林薇一声,也来不及弄明白情况,与众人见过礼,忙去追林薇。   林薇一走,高雅雯似乎格外识趣拉着高焕同他们告辞。   舒静怡努一努嘴,迁怒到高焕身上,心觉这位高大人未必是个好人。   “大嫂嫂,别搭理他们。”   无关紧要的人离开后,舒静怡对卫灵儿说道。   卫灵儿看着舒静怡说:“我无事。”   舒凯有些不好意思,对卫灵儿道:“大嫂,抱歉,我不知高大人有那样一个无礼的妹妹。”   “没事的。”   卫灵儿摇摇头,“别放在心上。”   若要说,她能理解林薇,却不大懂高雅雯为何非对她说那些话。   倘若高雅雯和林薇关系不错、为林薇抱不平或出气之类的,勉强也说得出,可从高雅雯的态度看,显然不是那样。   卫灵儿心有疑惑。   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徐嘉敏,忽而开口:“高家的七小姐这半年和蜀王世子走得很近。”   卫灵儿微愣,转头去看徐嘉敏。   徐嘉敏沉吟中又道:“可能是蜀王世子让她特地来与你说这些话。”   是受蜀王世子的指使?   舒静怡和舒静柔被徐嘉敏的话所吸引,望了过来。   “嘉敏姐姐,此话何意?”舒静怡不解。   “即使说这些话又能如何呢?为了故意添堵让人不痛快?”   徐嘉敏说:“我不知,推断而已。”   卫灵儿心下想起那些担忧,舒瑾握一握她的手,与其他人道:“时辰不早了,先回承光宫罢。”   ……   往承光宫去的路上,舒瑾和卫灵儿走在一行人的最后。   两个人慢慢走,说起今日发生的事。   舒瑾问起高雅雯提过的那些,卫灵儿与他简单说一说,谈及徐嘉敏帮忙解围,末了道:“我们几个人本在宜春苑休息,他突然出现,不一会儿便走了,和上一次一样,言行举止皆十分刻意……这一次连着上一次他的举动都实在奇怪得紧,也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   “尤其方才嘉敏说高家那位小娘子可能是受蜀王世子的指使。”   “大表哥,我总觉得,他有后招。”   舒瑾想起的是府里的卫昭。   他今天出门,把明言和明行留下,便吩咐过他们负责暗中保护卫昭。   其实他们今日都在南苑,倘若卫昭在府里出了什么事,没有提前筹谋,本也鞭长莫及。   倒显得刘密这些行径多此一举。   然有一种可能,是刘密并不清楚卫昭今日会出事。   作为蜀王世子的他,手哪怕伸得再长也伸不到郑国公府里面来。   “灵儿,我们回府。”   舒瑾想到这里,对卫灵儿说道。   卫灵儿转过脸来看舒瑾,舒瑾又说:“先回府,余下的我慢慢同你解释。”   “那……”卫灵儿即便不明所以,也未想阻拦舒瑾,只道,“我们不去承光宫了吗?”   舒瑾顿了下道:“先去承光宫见过陛下便回府。”   卫灵儿颔首,应下他的话。   舒瑾称自己身体不适,永兴帝当即放他和卫灵儿离去。   得永兴帝的允准,他们也没有等舒家的其他人,先一步从南苑出来。   到南苑外,恰见舒家一管家被侍卫拦下,舒瑾心下一凛,牵着卫灵儿快步走向那管家。管家看见舒瑾和卫灵儿,亦疾步上前,与他们见过礼,一面随舒瑾和卫灵儿往外走,一面压低声音:“世子爷,少夫人,小表小姐出事了。”   卫灵儿得知是卫昭有事,一惊之下忙问:“枣儿怎么了?”   舒瑾提醒那管家:“说清楚些,别绕弯子。”   管家一气儿道:“今日小表小姐本在学堂里上课,也上得好好的,下午的时候,去更衣的功夫,海棠守在外面,小表小姐却不见了。学堂里找遍了,府里也都找遍了,偏寻不到人。老夫人派了些人到外面去找,我赶来南苑与世子爷和少夫人报信,不知目下是否有小表小姐的消息。”   卫灵儿听明白管家的话,脑袋“嗡”的一声,霎时有些转不动。   她愣在那里,脑袋似嗡嗡作响。   弟弟不见了?在府里忽然不见了?   到处找不到人……   怎么会?   为什么?   谁做的?蜀王世子?为何?   劫走弟弟做什么?   各式各样的想法又在几息时间后一股脑涌上来,卫灵儿双唇失去血色,种种想法在一瞬齐齐化作唯一念头:她要回府,马上回去,去找弟弟!   舒瑾见卫灵儿因为管家的话变得失魂落魄,疾步往前去,连忙伸手拽住她。   此前所有猜测,在这一刻,在今日,仿佛都得到证实。   舒瑾心神一凛。   然相比关心则乱的卫灵儿,他尚且稳得住情绪,能够冷静思考。   “马给我。”   对管家说过一句,舒瑾扶卫灵儿上马,跟着自己也翻身上马说,“灵儿,坐稳,我带你回去。”   卫灵儿胡乱点了下头。   舒瑾接过管家手中递来的马鞭,随即驱使身下大马,疾驰而去。   耳边风声呼啸,此时已被巨大、强烈的自责情绪包围的卫灵儿浑无所觉。是她太不小心,是她忽视弟弟,才没有想过蜀王世子对弟弟出手的那种可能性……如果她更小心一点,更谨慎一点……   卫灵儿心中一痛,红了眼。   一双手臂拥在卫灵儿身边的舒瑾,紧握住缰绳的双手,手背有水珠砸下来。   他飞快地扫过去一眼,晓得那是卫灵儿的泪。   舒瑾紧抿着唇。   忍下对卫灵儿的心疼与怜惜,他没有急着与卫灵儿解释,单催动身下的马匹跑得更快。   他们一路策马疾驰回到郑国公府。   下马之后,舒瑾牵着卫灵儿的手往福寿院去见老夫人。   派出去的仆从刚回来递过一次消息,他们没有发现卫昭的去向。   老夫人有心宽慰,瞧见卫灵儿红肿的双眼,仅仅说:“不然再多派些人手出去找一找吧,府里上下已找过两遍了……”   “祖母,我来安排。”   舒瑾对老夫人说过一声,很快带着卫灵儿从福寿院出来了。   他吩咐过再多派府中仆从去外面寻人,这才带着卫灵儿回去一趟扶风院。   廊下夏橘和夏栀见他们回来,快步迎上去,舒瑾没有看她们,只如一阵风般带卫灵儿回到房间。   “大表哥,我要去找昭儿……”   卫灵儿不知舒瑾为何带她回扶风院,她没办法坐着等,她想去找人。   舒瑾关紧房门,带卫灵儿入里间,转过身看着她。   双手扶住卫灵儿的肩,舒瑾道:“灵儿,你先冷静一下,昭儿现下无碍,但我有另外一件事要同你说。”   “昭儿无碍?”   卫灵儿捕捉到舒瑾话中的这样几个字,又吃惊又不敢相信,“昭儿没事吗?真的吗?”   舒瑾颔首:“是,我让明言明行留在府中,暗中保护他。如若昭儿有事的话,他们至少该有一人在府里,既然不在,说明昭儿无碍,他们现下应该正和昭儿在一起,继续保护他的安全。”   “大表哥早有安排?”   卫灵儿又因舒瑾的话而吃惊,吃惊于他的这番安排,更吃惊于他居然猜到卫昭会出事。   既有所预料,为何不告诉她……   此前那么多的机会不是都可以告诉她的吗?在回府的路上,为何也没有说?   卫灵儿想要问舒瑾,却忍下这个念头没有问。   下一瞬,她听舒瑾出声解释:“灵儿,先前我虽有所猜测,但全无证据,怕你忧思,故而不曾告诉你。”   “可在今日,有人想劫走昭儿,那些猜测大约有几分真,便也该告诉你。”   “灵儿,我怀疑——”   卫灵儿被定住般,看着表情异常严肃的舒瑾。   她听见他说:“昭儿,或许并不是你的亲生弟弟……” 第66章 安排 舒瑾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舒瑾说出口的话太过冲击, 卫灵儿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   她既茫然又疑惑,既怀疑舒瑾在开玩笑又知不是玩笑。   卫灵儿愣在那里许久。   直到舒瑾所说的那句话在她脑海中变得清晰,她张一张嘴, 艰难问道:“大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舒瑾微微低头,牵着卫灵儿走到罗汉床前, 让她坐下。   卫灵儿仰头去看舒瑾,舒瑾只执壶为她倒一杯冷茶, 将茶杯塞到她手中。   “灵儿, 喝杯水缓一缓。”   舒瑾站在卫灵儿的面前温声说道。   卫灵儿思绪正是混乱时, 听见舒瑾的话, 没有多想便依言照做。   一杯冷茶下肚,她从纷杂的思绪中稍微回过神来,人也变得冷静几分, 打起精神思索舒瑾的话。   弟弟这会儿和明言、明行在一起, 是安全的。   大表哥既与她这么说,定然有安排,而大表哥又说那不是她亲弟弟。   他……   是知道什么内情?   卫灵儿又去看站在她面前的舒瑾。   她伸手,握住舒瑾的手轻声道:“大表哥,我冷静下来了,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舒瑾反握住卫灵儿的手,在她面前半是蹲下来, 直到此时见她不再慌乱无措,才开口慢慢同她说:“此前你猜测, 刘密种种行为, 或另有目的。”   “我亦认同你的看法,因而想到万一他目的在昭儿,今日出门之前才特地安排明言明行负责暗中保护昭儿。昭儿人在府中, 想从府里把他劫走必然不会闹大动静。是以我推断,即便府中有那些人的内应,也不可能有太多人潜进来,有明言明行在足以应对。他们若应付不来,自会闹出动静。”   “但府里的人不知明言和明行保护昭儿,说明昭儿无事。”   “因为此前我交待过他们,除非单凭他们保护不了人,否则便暂让府上的人以为昭儿被劫走。”   舒瑾道:“灵儿,这是我肯定昭儿无碍,明言和明行同他在一起的原因。”   卫灵儿认真听罢舒瑾的话,点了头。   明言和明行身手不弱。   武艺再高强的人对上他们二人,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从郑国公府把卫昭劫走十分困难。   这是舒瑾笃定卫昭暂且无碍的原因。   卫灵儿也知这一点,是以对于舒瑾的这番判断,她不怀疑。   但她此时也想到另外一件事——   大表哥瞒她的事,不止这个,一定还有别的。   这是多么容不下半分玩笑的一件事,按照大表哥的性子,绝不会胡乱开口。   一瞬想起父母,卫灵儿心口猛然跳一跳。   眼看舒瑾准备继续解释,便在他开口的刹那,卫灵儿抬手捂住他的嘴巴。她闭一闭眼,又咬了下嘴唇,低声道:“大表哥,先不要说那些,我知你定还有别的安排,你先告诉我你的打算吧。”   舒瑾一怔,眸光闪烁了下,方对卫灵儿颔首。   卫灵儿便松开手,压着心里的难受,听舒瑾又出声说:“我记得你曾考虑过把昭儿偷偷送走。”   “因不确定你得知昭儿留在邺京会有危险,会否考虑送他离开,故而我让明言明行把昭儿救下之后,先不声张。若你要把昭儿留在身边,我们便去接昭儿回来。若你仍考虑送他离开,想你之前应有过计划,我们可以一起商量。”   倘若准备把人送走,索性借着今天的事让府里以为人被弄丢了。   旁人看在眼中也只会认为郑国公府皆不清楚卫昭去向。   若想要隐藏卫昭的去向,这个安排不坏。   卫灵儿明白舒瑾为何会这样做。   留给她考虑的时间并不多。   她要尽快做选择。   虽然这些事,舒瑾之前瞒着没有告诉她,但想到舒瑾总这般设身处地为她着想,卫灵儿一颗心无可抑制地软下去。他对她的包容、对她的关切,即便是今日,依然没有变过。而每一次,他会坚定陪在她身边,陪她解决那些麻烦。   她知道哪怕他说不知她会否考虑送走卫昭,也全然不是为国公府利益考虑。   只是不擅自强行帮她做出决定。   她对他的信任,由此而来。   如果不是大表哥机敏,事先有所预料,昭儿这一劫,恐难逃过。   可……   严重到须得考虑把昭儿送走……   她开始想,以大表哥方才所言,不是她的亲生弟弟,又被人盯上,昭儿的真实身份恐怕不寻常。   一次没有得手,留在舒家,对方定会再次出手,留在舒家确不合适。   借着这个机会把人送走暂避风头不影响别的。   舒家如若有幕后之人的内应,一样有其他法子可以揪出来。   “昭儿若非卫家人,大表哥,那他其实是什么身份?”   卫灵儿拧眉,终是问,“为何会叫人盯上?”   舒瑾对上卫灵儿的一双眸子,眉眼间透出淡淡的消沉。   他手指摩挲了下卫灵儿的手背说:“我也不能确定,但十有八九,和先太子妃有关。”   此前他从师傅的话里猜到卫灵儿父母遇难一事,极可能与皇家秘辛有关。前些日子,灵儿在宫中被设计撞见先太子妃,又有卫昭与他长姐眉眼两分想象,而他长姐,正是像极了先太子妃。   这些加在一起,再有今天的事情,他才敢做这个大胆推断。   否则,一个孩童根本引不起旁人的注意。   短短时间,让卫灵儿备受冲击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不过这一次她很快便反应过来。   在宫里被设计而无意发现的那位娘子应当是大表哥口中的“先太子妃”了。   那时见过皇帝陛下在先太子妃面前的言行,在皇帝陛下心里,先太子妃的存在必非同一般。   昭儿若和先太子妃有关……   不管是先太子的遗腹子,或是……他的存在都太过敏感,容不下他的人也将不知凡几。   想着这些,卫灵儿又觉得实在荒唐。   那不是她的弟弟吗?她看着他自襁褓一点点长大,怎会不是她的亲弟弟呢?   “我们真的不是在梦里吗?这一切真的不是做梦吗?”   卫灵儿忍不住问。   舒瑾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卫灵儿又咬了下唇,深吸一口气:“大表哥,哪怕在梦里,我们也得先过去见昭儿。”   她内心深处无比希望所有这些事都是梦境。   可心里有一道声音拉扯着她,提醒着她,不是梦,是她必须面对的事实。   这些事情任凭放在谁身上一时半会都定难以接受。   卫灵儿的反应,在舒瑾看来已很冷静了。   “好。”   舒瑾点头答应她一声,带着卫灵儿离开郑国公府。   ……   舒瑾和卫灵儿从郑国公府出来时,一起出发的马车并不止一辆。马车在邺京城内转过两圈,卫灵儿和舒瑾去过一趟珍味酒楼,又去过别的几个地方,确定没有人跟踪他们,才坐马车出城。   “北灵寺平日会收留一些孩童。”   “所以我让明言和明行把昭儿先送过去北灵寺,那是在城外,有些事情会方便安排一些。”   卫灵儿先前听舒瑾说卫昭有明言和明行保护,晓得卫昭安全,心里稍安。   那时也顾不上想卫昭究竟在哪里。   这会儿得知卫昭在北灵寺,且舒瑾是想到北灵寺平常会收留孩童才安置在那里的,卫灵儿坦白说:“记得初到北灵寺那一日,离开时听见寺庙中有孩童的读书声,我才想到让钱嬷嬷收留些孤儿。”   舒瑾已知珍味酒楼的掌柜的过去乃卫灵儿娘亲身边的嬷嬷。   那个林松过去也是卫家仆从,受过卫家恩惠。   珍味酒楼,实则是卫灵儿的地方。   这件事当真无人知晓。   若非今日之事,舒瑾怕也与旁人一样,只以为珍味酒楼的菜肴得卫灵儿的喜欢,她才时不时会去上一趟。   不过,当初亦是他自己让她不必什么都告诉他的。   他们刚才去珍味酒楼,便是卫灵儿为暗中吩咐钱嬷嬷和林松带上几个孩童往北灵寺去一趟。待到迟一些,卫昭可以恢复男儿身离开北灵寺,稍事遮掩后再混在那些孩童里,不会引人注意。   卫灵儿和舒瑾赶到北灵寺,在后院厢房见到明言明行以及卫昭。   他们一出现,坐在桌边的卫昭当即离开座位朝卫灵儿小跑过去:“姐姐!”   明言明行与舒瑾无声行了个礼。   舒瑾略略点了下头,目光落在此刻正抱在一处的卫灵儿和卫昭身上。   在见到卫昭前,骤然从舒瑾口中听见的那些话确实令卫灵儿生出过迷茫,可一见到人,她心里的想法很清晰:除非卫昭不认她这个姐姐,否则,她便是他的姐姐,他也认这个弟弟。即使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亦不会改变这一点。   “姐姐,我今天在学堂里遇到坏人了。”   卫昭瞪大眼睛对卫灵儿说道,脸上却不见多少害怕,“但是明言和明行很快救了我。”   常常出入扶风院的卫昭,如今和明言明行也谈不上不相熟。   他对卫灵儿说:“我知道一定是你和大表哥师傅让他们保护我的,所以我跟着他们来这里了。”   又长大一些的卫昭口齿越发伶俐。   和初来邺京时候的生涩不同,他说话已常常显出正经,像个小大人。   卫灵儿点头道:“是,是我们的安排。”没有绕圈子,她又认真对卫昭说,“昭儿,你今天见识过了,有坏人想害你,而姐姐想保护你,所以姐姐还有别的安排要你配合,你会听话的对吗?”   卫昭郑重并用力点头:“会!”   卫灵儿摸一摸他的脑袋道:“好孩子。”   做出把卫昭送走的决定自然艰难,可再艰难也要做决定。   她没办法随他离开,但待到他日时机合适,她会去找他,而绝不是将他当成包袱甩掉。   卫灵儿和舒瑾到北灵寺不久,林松和钱嬷嬷带着一群孩童也过来了。   他们顺便带来几套适合卫昭穿的、小郎君的衣裳。   卫灵儿帮卫昭换下外面的衣裙,让他穿上男装,又帮他重新绾发,也不再是小娘子的发髻。她告诉卫昭:“昭儿,往后你便不用扮做小娘子了,也不用枣儿这个名字。从今往后,你是昭儿,如若有人问起你名字,你便说你叫薛昭,随娘亲的姓,好不好?”   卫昭一面乖巧任由卫灵儿帮他绾发,一面问:“姐姐,我不叫卫昭了吗?”   卫灵儿沉吟中,尽量用卫昭好理解的话对他说明情况。   “因为有坏人想要欺负昭儿,所以不能让他们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只要瞒过那些坏人,我们便胜过他们了。”   卫昭说:“姐姐,我懂了,和摸瞎鱼一样,别人找不到我,便是我赢。”   卫灵儿点一点头:“对。”   卫昭又小声念叨过两声“薛昭”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卫灵儿帮他绾好发,让他转过身来。   那么多年,卫昭在人前人后一直是小娘子的装扮。   哪怕是卫灵儿,亦直到此时才真正见过他做小郎君打扮是何种模样,却一样是可爱的。   卫灵儿认认真真打量卫昭半晌。   最终狠下心,把人交到林松的手里:“带昭儿离开罢,我记得你老家在湖广,便先往湖广去。”   还有那些孩童要带回城中,钱嬷嬷目下不能和林松一起走。   舒瑾知道卫灵儿对林松足够信任,却依然不放心,让明行与他们一道离开。   其实以他们反应的速度,想劫持卫昭的人,不可能这么快发现端倪,至少会被他们拖上几天才有可能回过味。可卫灵儿即便没有不信林松,亦并非没有半点儿担忧,有明行同去,她当然会更安心。明行是舒瑾的随从不假,只少在人前露面,也不是随便会被认出身份的。   一应事宜迅速地安排妥当。   未免惹眼,卫灵儿甚至不能去送卫昭,只能留在北灵寺,待林松、明行带卫昭离去之后再离开。   钱嬷嬷带着那些收养的孩童与林松一起走的。   在他们离开后,厢房安静下来,明言出去了外面,便剩下舒瑾和卫灵儿。   强忍小半日的泪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卫灵儿起初手捂住嘴,又被舒瑾的一双手臂揽入怀中,她靠在舒瑾胸前,埋首在他怀中,渐渐泣不成声。   ……   卫灵儿和舒瑾回到郑国公府时,外面天已经黑下来了。   舒衡、薛念兰与舒静怡他们皆从南苑回来了,也得知“卫枣儿”不见一事。   卫灵儿从外面回来,一双眼红肿着,派出去找“卫枣儿”的人,更是什么消息也没带回来。众人有心安慰又不知如何安慰,舒瑾说得几句话,没有让卫灵儿在众人面前多留,带她回去扶风院。   这一日发生许多的事情,尤其有卫昭这一桩。   南苑那点事反而不重要了。   只如是一整天下来,舒瑾晓得卫灵儿定心力交瘁,哪怕安排妥当,心里也未真正接受这些变故。   他吩咐夏橘和夏栀准备热水和晚膳,晚一些,送卫灵儿入浴间。   卫灵儿的确身心疲惫。   回来扶风院,心神稍一松懈,一阵一阵的疲惫感涌上来,让她提不起精神。   连来浴间沐浴梳洗也是强打精神。   她站在木施前,本该脱衣沐浴,却禁不住发起愣。   舒瑾送卫灵儿入得浴间后没有离开。   担心卫灵儿心神恍惚有什么事,他守在门外,留心捕捉浴间里面的动静。   迟迟什么响动也无,舒瑾皱一皱眉,按捺不住推门进去。发现卫灵儿只是站在那儿发呆,他松一口气,却未再出去,仅仅反身将门关上,朝卫灵儿走过去。   “灵儿。”   耳边响起舒瑾的声音,卫灵儿勉强回过神,循声朝舒瑾望过去。   见舒瑾目露担忧,她轻声说道:“我无事。”   “嗯,我知道。”舒瑾应卫灵儿又说,“是我不放心,才进来看一看你。”   卫灵儿闻言,心底一酸,转过身来看着舒瑾,一双手臂绕到他身后,圈住他,复靠上前去。   手臂收紧,更是贪恋着舒瑾怀抱的温暖。   愈感觉到他怀抱温暖愈浑身疲累。   片刻,卫灵儿低声道:“夫君,你帮帮我吧,我连沐浴的力气也没有了。”   舒瑾抬手轻抚了下卫灵儿的后脑,把她从自己怀里拉出来,并无任何旖旎心思地帮她宽衣,送她进浴桶,浸泡在热水里。不过这一次舒瑾宽衣随她一道进去了。   两个人面对面。   卫灵儿见舒瑾也进来,没有特别的反应,但朝他依偎过去,靠在他身上。   温热的水将舒瑾和卫灵儿包围。   相互依偎的身体湿漉漉的,僵硬与温软的触感都异常清晰。   舒瑾任由卫灵儿软绵绵靠在他身上,安静拿帕子帮她仔细擦洗身体。   他动作轻柔,被这样一种无声的温柔包裹的卫灵儿,靠在舒瑾的肩膀,慢慢睡着过去。   发现怀里的人睡着过去,舒瑾动作放得更轻。   帮她清洗干净后,静静看得卫灵儿半晌,舒瑾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   “爹……娘……”   “不要!”   卫灵儿冷汗涔涔自梦中惊醒,下一刻被拥入了熟悉的怀抱。   舒瑾手臂绕到她背后,手掌轻拍她后背,给她安抚。   卫灵儿便意识到方才只是做梦而已。她深吸一口气,沉默靠在舒瑾的身前,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穿着干净的寝衣,回想起来不小心睡着之前是在沐浴。   随之记起卫昭被她送离邺京,记起舒瑾在今日与她说过的那些话……   以及还有一些话尚未说开。   想起这些,卫灵儿在舒瑾的怀里动一动,继而抬头去看他。   舒瑾也低下头问:“饿不饿?”   卫灵儿摇头。   与其说不饿不如说全无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我梦到爹娘了。”   卫灵儿答非所问一般对舒瑾道。   舒瑾轻轻“嗯”一声,表明自己在听,卫灵儿却没有继续说爹娘的事,而是问:“大表哥,我爹娘之所以会遇难,是不是也与昭儿的身世有关?”   不等舒瑾回答,卫灵儿又轻声道:“所以爹娘一直让昭儿扮做女儿身,也与此有关。”   “受大师点拨之类的话,乃是遮掩的幌子。”   “我设想过许许多多种可能性,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卫灵儿说,“大表哥,告诉我更多的事吧,我想知道。得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才知道怎么做。”   “好。”   舒瑾收紧手臂,抱着卫灵儿,“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舒瑾所知是徐阔对他透露过的些许事情。   余下的则是把一件事又一件事串联起来以后得到的推论与结果。   “所以,昭儿是先太子妃的孩子。”   卫灵儿听过舒瑾的一番话,轻声细语说,“年龄也差不多对得上,若他为先太子的遗腹子……”   掌握这个消息且有野心的藩王或藩王世子,诸如蜀王与蜀王世子便不会无动于衷,这是一个绝佳的借口。扶持先太子的遗腹子上位,从而掌握朝堂。皇帝陛下知晓他的存在,难容得下他,哪怕留他性命也不可能放他如普通百姓那样生活。   如若……   另一个过于疯狂的猜测在卫灵儿脑海冒出来,她紧抿着唇。   如若昭儿和皇帝陛下有关。   那他在世人眼中,便是不容于世的存在,他的出身便是一个错误,他也是不被允许知晓的。   先太子妃应当清楚自己有这么个孩子吧?   是否,唯有先太子妃一人清楚,昭儿到底是谁的孩子?   “大表哥,我有些想不明白。”   沉默过许久的卫灵儿说,“我爹娘遇难若与昭儿的身世有关,为何我和昭儿之前没有被任何人盯上呢?”   当她问过舒瑾这个问题,电光石火之间,记起明镜门的人前两年去过江南。   明镜门去过,别的在暗中搜寻着卫昭下落的人多半也去过。   今日妄图派人将昭儿劫走的那个幕后之人,会不会便与她父母之死有关?   想到这样一种可能,卫灵儿自床榻上坐起身。   “府里是不是有那些人的内应?”   卫灵儿看着随她坐起身的舒瑾,微微睁大眼睛,“大表哥,我们定要想办法把这个人揪出来。”   ……   蜀王府。   收到消息将人弄丢了,蜀王气得抬脚踹在来回禀消息的人身上。   那人不敢违逆,也不敢躲闪,忍着肩膀上的疼,身子一歪,栽倒在地上,又连声求饶:“王爷息怒,卑职本是带着人在外面接应的,然迟迟不见人出来,待寻过去,那个人已没了气……”   蜀王脸上表情阴恻恻的:“坏我大事,我看你们活腻了!”   “一个孩童竟都搞不定!”   刘密走到书房外,便听见这些话。   他稳住心神,快步走进去道:“父王息怒,此事未必没有回环的余地。” 第67章 别扭 舒瑾唤她,一声又一声,不停不休……   蜀王视线落在刘密身上。   他盯一眼这个儿子, 示意那禀报消息的人退下,方几步回到书案后坐下问:“你有计策?”   刘密维持着一副恭敬的神态说:“父王,现下无非两种可能。”   “其一, 是那孩子根本没丢,被舒瑾或卫灵儿藏起来了。可他们若晓得那孩子的真实身份, 不可能让他一直留在邺京,也不可能等到他出事才想起来要把人藏起来, 故而他们多半不知情, 亦不大可能预料到有人会偷偷去劫人。”   刘密与蜀王分析起来, 蜀王却无耐心。   “之前便留心过, 卫灵儿根本不晓得那孩子的身份,舒瑾更不可能知道。”   “不必再废话。”   “父王莫急。”刘密安抚过一句,“所以还有第二种可能, 也是我准备同父王说的。”   “其二, 自然是那孩子被旁人半路劫走了。”   “这个旁人有可能是其他某位藩王,也可能是……但不论是谁,只要那孩子并非被舒瑾或卫灵儿藏起来的,他们必然想办法会找这个孩子。舒瑾师从徐阔,与徐庭耀、徐嘉敏关系好,要查到线索不难。父王,我们无须着急, 派人暗中盯着他们的动向,掌握他们所掌握的消息, 便能抢在他们之前, 把那个孩子夺回来。”   这应对之策并不难想。   但蜀王刚刚正当在气头上,此时听罢刘密的话,看一看他道:“不错, 那你可派人去盯着舒家的动静?”   “父王不用担心,儿子早已安排下去。”   刘密说,“我们这几日姑且盯住舒家耐心等一等消息。”   蜀王眯一眯眼道:“舒家要盯,也得派人去查。”   “父王说得是。”刘密应下他的话又说,“儿子这便派人去查探。”   蜀王却一时不置可否。   刘密揣摩他心思,想他或另有安排,只未等到吩咐,琢磨着先行退下去。   正当刘密欲抬脚离开书房时,蜀王忽道:“你先派人去探着。”   “别的我自有安排。”   刘密颔首,这才无声行礼退下了。   书房里转眼间归于安静,蜀王坐在书案后思忖片刻,执笔写下一封信,之后唤人进来,吩咐立刻将信送出去。   ……   当卫灵儿想到或许可以顺着那些线索继续查她爹娘遇难一事,她打起精神,把那些低落的情绪一一抛开。想要查下去,必是不能沉沦在沮丧失落与惊惶中,她让自己直面与接受这两日的变故。   弟弟已经送走,多想无益。   但若府中有那些人的内应并非不能查明。   卫灵儿后来勉强又在舒瑾怀里睡过一觉,寅时附近,她起身了。   舒瑾随她一道起身的。   两个人洗漱梳洗过,卫灵儿道:“我想去一趟雪梅院。昨日慌乱匆忙,没顾上海棠和宋嬷嬷……我得去见她们,再问一问昨天府里发生过什么事,许有收获。”   舒瑾看着卫灵儿重新振作,一扫昨天的慌乱,恢复平日里的冷静理智,心下满是心疼爱怜。   他握住卫灵儿的手,低声说:“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   卫灵儿摇摇头道,“有些话,你若在,怕她们不好开口。”   她从舒瑾掌中抽回手。   之后未多言,卫灵儿独自离开扶风院往雪梅院去。   舒瑾心知卫灵儿没有怪他的隐瞒。   否则昨天回府后,不会允许他帮她沐浴,也不会任由他抱着她休息。   她不要他陪着去雪梅院,分明一样可以理解。   只是……舒瑾低头看一看因卫灵儿抽回手而变得空落落的手掌,皱一皱眉。   卫灵儿到雪梅院时,天仍未亮。   宋嬷嬷和海棠却早已起身,可面对着既无卫灵儿也无卫昭的雪梅院,已除去叹气便是叹气。   当卫灵儿的身影出现在雪梅院门口,廊下的宋嬷嬷和海棠齐齐心神一凛。   她们快步从廊下迎上去:“小姐!”   卫灵儿走近,又与她们回到廊下。   借着一点幽幽的光亮,她看清楚宋嬷嬷和海棠脸上的憔悴之色,显是一整夜未休息好。   宋嬷嬷和海棠同样发现卫灵儿面有疲惫。   心疼卫昭亦心疼的宋嬷嬷不由道:“小姐,小小姐一定会找回来的,您千万要保重身体,不能自己先垮了。”   “嗯,我明白。”   卫灵儿对宋嬷嬷一点头,继而让海棠随自己进屋,宋嬷嬷负责守在外面。   在廊下一言未发的海棠随卫灵儿进去房中,便跪下来请罪,一时泣不成声:“小姐,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小小姐,都怪奴婢粗心大意才会弄丢了小小姐,您罚奴婢吧,是我的错……”   “不怪你。”   卫灵儿冲海棠摇头,伸手要去扶她起身。   海棠不肯起,卫灵儿看着她,收回手,道:“我不是来罚你的,海棠。”   “昨日府里发生过什么事,学堂里又发生过什么事,你一一说与我听,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卫昭无事且被送走的消息卫灵儿目下不打算告诉海棠和宋嬷嬷。   这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是以,她询问这些,也单说想找一找线索,或许能帮忙他们把人找回来。   而海棠听罢卫灵儿的话,虽仍跪在地上,但抬手抹了下泪,努力回忆昨天学堂发生的事情。   “因昨天小姐和姑爷要随国公爷、夫人出门,小小姐不必去扶风院练武,便早起在院子里自己练习一番,用过早膳,奴婢和往常一样送小小姐过去学堂上课。”   “去学堂的路上,没有遇到特别的人,也没有发生特别的事。”   “到学堂后不久夫子来了,如常开始上课。”   海棠尽量把细枝末节都说给卫灵儿听:“中午宋嬷嬷送了午膳过来,王姨娘也来看霖哥儿和欣姐儿,以前王姨娘也不时会去学堂看望他们,这件事,小姐应该的知道的。奴婢和宋嬷嬷守着小小姐用过膳,小小姐又吃了块王姨娘做的糕点,是桃花糕。”   “王姨娘过去给霖哥儿和欣姐儿送糕点也会喊小小姐尝一尝。”   “有时小小姐会尝,有时候也不吃,不过昨天吃了。”   “用过午膳,宋嬷嬷走了,小小姐休息片刻,夫子回来继续上课。再后来一堂课上到中途的时候,小小姐和夫子告假说想更衣,奴婢陪小小姐过去,结果……”   海棠垂下眼忍不住掉两串眼泪。   “当时奴婢守在外面,等得好一会儿不见小小姐出来,闯进去却发现小小姐不见了。”   膝行几步,离卫灵儿更近些,海棠道:“发现小小姐不见后,奴婢先同程夫子说,程夫子派人在学堂里找过,没找见人,之后程夫子带奴婢去福寿院见老夫人。老夫人得知这件事当即派人去找,也派人去南苑想办法把此事知会小姐和姑爷。”   “小姐和姑爷回来之前,奴婢也出府去找小小姐了。”   “至于府里,昨日未曾听说其他奇怪的事。”   事事普通,事事合理。   卫灵儿沉默思索着海棠所说种种。   但以海棠所言,她唯一能有所怀疑的无非是王姨娘递给卫昭的那块糕点。   王姨娘偶尔会过去学堂给舒霖和舒静欣送午膳是真,卫昭有时会尝一尝她做的糕点也是真。   可是正如海棠说过的,卫昭有时会吃,有时不吃。   王姨娘怎么确定卫昭会吃?   而且……   她在北灵寺见到卫昭的时候,卫昭没有什么身体不适之处。   倘若吃的东西有问题,应不会一下便好了,除非厉害到下的药份量控制得极为精妙,既不让人有太多的不舒服,又能在恰当的时间引起反应,以致于要去更衣。   可这样的药有那么容易得到吗?   或是说,那个下药的人怎么保证必然能得到想要的效果呢?   舒霖和舒静欣皆无身体不舒服。   倘若桃花糕有问题,王姨娘如何确保恰恰卫昭中了招?   卫灵儿想了又想,找不出能真正证明王姨娘有猫腻的证据。   一块桃花糕什么也说明不了,更可能是她的胡思乱想,她亦不能否认自己便是在胡思乱想。   倘若吃食上有不对劲的地方也有可能与雪梅院有关系。   但此前,她吩咐过宋嬷嬷亲自准备弟弟一应吃食,宋嬷嬷应不会忘记这个。   “可有别的什么遗漏的细节?”   收敛思绪,卫灵儿问海棠,“什么人和枣儿接触过,哪怕是说过一两句话,都说来听听。”   海棠拧眉认真回想,继续把昨天卫昭在学堂里的事一点一滴告诉卫灵儿。   可惜到到来仍无所获。   卫灵儿不泄气,未同海棠多说心中想法,只道:“劫走枣儿的人半点儿端倪不漏,定然是经过一番精心谋划。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说你想不到有人对枣儿不利,我也全然没有想过,所以,海棠,这件事真的不怪你,你千万别做傻事。你跟在我身边那么多年,跟着我从江南到邺京,我是知道你的。”   海棠对着卫灵儿一拜,泣声:“能将小小姐找回来,奴婢做什么也愿意。”   卫灵儿暗叹,再一次俯下身去将海棠扶起来。   “让宋嬷嬷进来罢。”   卫灵儿低声说道,海棠从地上爬起来,点点头,出去喊宋嬷嬷进来。   之后未走远,如同宋嬷嬷之前那样守在门外。   宋嬷嬷进来房间以后,卫灵儿问宋嬷嬷的问题和问海棠的那些大差不差。   和海棠一样,宋嬷嬷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无巨细说给卫灵儿听。   不过宋嬷嬷没有贴身照顾海棠,学堂里发生的事,大多不清楚,除去送午膳过去学堂。   卫灵儿问:“昨日午膳有其他的丫鬟和嬷嬷一起准备吗?”   “没有。”宋嬷嬷回答道,“小小姐的午膳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老奴亲自准备,亲自送去学堂,不让其他的小丫鬟沾手,便是怕她们不上心,让小小姐吃坏了。”   卫灵儿颔首。   宋嬷嬷又问:“小姐怀疑小小姐吃的东西出了问题?”   “嬷嬷,我也不甚清楚。”   卫灵儿轻声细语,“是怕不小心错漏什么,故而问得仔细些。”   询问过宋嬷嬷和海棠昨天情况,卫灵儿让海棠一道进来,吩咐她们:“这些日子,不知会不会有人盯着郑国公府,你们若出府,暂不要去珍味酒楼,免得被人注意到我们与珍味酒楼的关系。”   宋嬷嬷和海棠点头应下卫灵儿的话。   卫灵儿起身道:“我先回去同世子爷再商量下要怎么办。”   “我知道你们和我一样关心枣儿,但也别太折腾自己,我会想办法的。”   “你们倘若有事,我也不好受。”   海棠问:“小姐,奴婢今日可以出府去找小小姐吗?”   做戏是要做全套才行的,即便晓得海棠寻不到卫昭的任何消息,卫灵儿也不得不说:“若这样心里好受些,便去吧。”   “是。”   海棠一福身,应下卫灵儿的话。   卫灵儿轻叹一口气。   她从房间出来时,天光微凉,不知何时外面下起淅淅沥沥的雨。   宋嬷嬷去找了把伞来,正要帮卫灵儿撑开,舒瑾便撑着伞出现在院子里。   他缓步至廊下,走到卫灵儿面前。   卫灵儿看见舒瑾特地到雪梅院来,心有疑惑,却也未当着海棠和宋嬷嬷的问。她步出廊下,与舒瑾一道站在伞下,告别海棠和宋嬷嬷,随舒瑾离开雪梅院。   雨滴打在油纸伞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伞下的一方小天地却格外的安静。   一把油纸伞便只有那么大,未免舒瑾淋雨,卫灵儿尽量和他挨得近一些。   挨得近,能嗅得到他身上淡淡的如松如竹的气息。   “怎么过来了?”   “问出什么了?”   卫灵儿与舒瑾在同一刻出声打破伞下的安静。   两个人说出口的话就此撞在了一处,卫灵儿问舒瑾为何过来,舒瑾问卫灵儿可有收获。   听见对方的话,他们都默一默。   卫灵儿看一眼舒瑾,舒瑾亦朝她看过来。   她没回答舒瑾的问题而是说:“我问完她们事情便会回去的。”   舒瑾慢悠悠收回视线,却回答卫灵儿那个问题:“下雨了,我来接你。”   卫灵儿忍不住轻轻笑了下:“雪梅院会有伞的。”   舒瑾又说:“你还没用早膳。”   卫灵儿抿一抿唇,觉察到舒瑾话语中似乎藏着一些微妙的情绪。   她想了下,对舒瑾道:“若不饿,便回去用早膳,若饿了,在雪梅院用其实也一样。”   舒瑾这一次不说话了。   卫灵儿当下偏头再看他一眼,见他不言不语,解释说:“我不是故意不让你陪我的,只是我要同她们单独问话,你陪我过来也无什么事可做,难免无聊。”   舒瑾仿佛被卫灵儿的话逗乐:“灵儿,我没有为这个不高兴。”   卫灵儿“哦”一声,放弃去猜他心中所想,抬手挽住舒瑾的胳膊,一路安静回扶风院。   他们走到廊下,夏栀见他们回来了,迎上前接过舒瑾递来的油纸伞:“世子爷,少夫人,早膳备下了。”   舒瑾说:“送进房间来。”   “是。”   夏栀应声,收起油纸伞,快步往小厨房走去。   舒瑾伸出手去,牵着卫灵儿进里间。   在他们回来的路上,舒瑾手中的一把油纸伞被他往卫灵儿的方向挪了又挪,卫灵儿身上一滴雨没淋着,舒瑾身上的一袭衣袍,衣袖与肩膀处被淋湿一大片。   卫灵儿见舒瑾头发也淋得些雨,去浴间取来棉巾帮他擦拭,顺便取来一身干净的衣袍。   她从浴间出来的时候,舒瑾正坐在罗汉床上。   “都湿了,把这身衣服换了吧。”   卫灵儿走过去,一面用棉巾帮舒瑾擦拭发间的雨水一面道。   舒瑾握住她的手腕,从她手中取走那棉巾,自顾自擦拭,像不要她帮忙。   卫灵儿心下莫名,却也未多言,同样在罗汉床上坐下。   不多一会儿,夏橘和夏栀把准备好的早膳按照舒瑾的吩咐送进里间。   舒瑾也已擦好头发,把棉巾随手放在椅子上。   卫灵儿看送早膳进来的夏橘和夏栀退出去,把房门关得严严实实,又站起身走向舒瑾。她拉着舒瑾一道起身,立在舒瑾面前,抬头看一看他,复低下头,专心去解他身上被雨水淋湿了的衣袍。   “大表哥对我有怨言吗?”   一边不紧不慢解开舒瑾的衣袍,卫灵儿一面低声问道。   舒瑾任由卫灵儿帮他宽心,似不知她在说些什么:“为何这么问?”   卫灵儿眼睫低垂,淡淡一笑说:“定是怨我了。”   “因为我又给大表哥添许多麻烦。”   “如今甚至还要大表哥陪我一起查府上的人,全是为着我的事……大表哥是不是怨我了?”   舒瑾微微低头去看卫灵儿。   他看见她眼睫轻颤,脸上虽有笑,但笑里满是勉强,话语藏着幽幽哀怨。   舒瑾很清楚卫灵儿是故意这么说的。   即便知道,在她面上看见那种表情、听她说出那样的话,心底便对她生出难以自抑的怜惜。   只想将她揽入自己怀中,温声细语的哄。   他又想起天不亮卫灵儿去雪梅院之前,将手从他掌中抽走时的感觉。   空空落落,连带心口也像缺了一块。   舒瑾忍下了没有动作。   卫灵儿把他外袍解开脱下,复去摸一摸他里面的衣服,便发现里面的衣服也被浸湿了。   “要沐浴吗?”   抬眼去看舒瑾,卫灵儿问。   舒瑾不语,卫灵儿放弃追问而直接去吩咐夏橘和夏栀送热水到浴间。   直到热水备下之后,她继续帮舒瑾宽衣。   舒瑾上身徒留一件里衣,借着微敞的衣领隐约能看见他坚硬而肌理分明的胸膛。卫灵儿目光在那个地方停留过一瞬,又抬眼对上舒瑾的眸子,继而伸手,两条手臂挂在他颈间。她踮起脚尖,靠近舒瑾耳畔,低声唤他:“夫君。”   温热的呼吸在耳畔,又嗅到她身上熟悉的气息,舒瑾喉结滚动。   卫灵儿依旧在他的耳边说:“你是我自己选择的夫君,是我认定的良人。”   “之前不确定,你选择瞒着我昭儿的事,我不怪你。”   “徐大人或同你说过什么,你没有告诉我那些,我也不会因此而怪你。”   卫灵儿收紧手臂,离开舒瑾耳畔,重新望向他,微微一笑。   “更不会,因为这些而有一日想着离开你。”   舒瑾深深望入卫灵儿的眼眸,喉结又上下滚动了两下。   他终是按捺不住抬手,揽住她的腰肢,让她的身体紧贴着自己。   到得此时,卫灵儿已确定舒瑾出现在雪梅院之后,言行举止间的微妙感觉从何而来、由何而起。   下雨、没用早膳这些话不过是借口。   他来雪梅院,真正的原因,是他心有不安,虽然她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不安。   是觉得被她冷落了吗?回想今早醒来以后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又回想自己做过什么,她模模糊糊记起从舒瑾的掌中抽回手后,舒瑾似微微愣了下。   是因为这个?   或者是因为她的这个举动令他生出别的想法?   总而言之,他在确认她的心意。   那么,她理应告诉他,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让他安心。   卫灵儿勾着舒瑾脖颈的手臂松开,转而抱住他:“大表哥,除非你喜欢上别的小娘子,否则我是不会放弃你的。因我心悦你,不是因你愿意帮我而心悦你,是倘若没有这些事,我依然会被你吸引,甚至会更有勇气靠近你的那种心悦你。我应该早一些告诉你这件事的。”   舒瑾听见卫灵儿的话,眼底有诧异之色,转而被漫上来的笑意替代。   他弯了下嘴角,手指抬起她下巴,吻一吻她的唇,诱哄的语气:“灵儿,再说一遍,再说一遍给我听。”   “大表哥,我心悦你。”   “我喜欢你,也只喜欢你,我喜欢的那个人叫舒瑾。”   卫灵儿一字一句郑重说道。   舒瑾心口处那点空空落落顷刻被愉悦所填满。   情动不已,舒瑾低下头,又要吻她。   卫灵儿拿手挡住,隔开距离,一笑说:“快去沐浴吧,待会儿同你说一说我从海棠和宋嬷嬷口中问来的那些事。”   舒瑾皱了下眉。   卫灵儿压一压眉眼间的笑意,没有继续哄他,把他推进浴间,自顾自坐下来,嘴角翘一翘。   步入浴间的人偏忽而又折回来。   舒瑾大步走向卫灵儿,在卫灵儿准备起身的一刻,手掌摁住她肩膀,让她被迫坐回去。   他用手臂与身体把卫灵儿禁锢在了自己与罗汉床之间。   舒瑾目光灼灼,捏住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   卫灵儿感觉到他的吻带着一种几分霸道的不容抗拒与不容逃避。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面庞,知他为何如此,她闭上眼,手臂绕到他身后,抚上他的肩背。   “灵儿。”   舒瑾唤她,一声又一声,不停不休。   卫灵儿却说不出话。   她在舒瑾的怀中软下身子,又听他要她唤他“夫君”。   一场雨仍在下着。   雨水冲刷过庭院里郁郁葱葱的草木,天地悄然焕然一新。 第68章 做戏 卫灵儿安抚般吻一吻舒瑾的嘴角。……   早膳也被放冷了。   夏橘和夏栀将放冷的吃食撤下去又重新准备。   用膳以后, 卫灵儿把在雪梅院从海棠与宋嬷嬷口中问来的那些一一转述给舒瑾听,之后道:“想把昭儿劫走的那个人不是府中仆从,是从外面混进来的, 府里必定是有人接应他,与他配合。”   “本想着, 能不能从海棠和宋嬷嬷的话里发现有什么奇怪的人接触过昭儿,却一无所获。”   “不过只要这个人在府里, 想会其他动作。” 铱驊   舒瑾面上正经, 却握住卫灵儿柔软的手掌随意把玩着。   说罢这些话的卫灵儿看他一眼, 舒瑾似专注欣赏卫灵儿的指尖, 沉默中忽道:“王姨娘。”   卫灵儿微怔。   “大表哥怀疑是王姨娘?”   虽然卫灵儿不久前怀疑过王姨娘,但她当自己草木皆兵、胡思乱想,未料舒瑾会有相似的看法。   只是, 终究没有证据。   “昭儿的确吃了王姨娘一块糕点, 可我们见到昭儿的时候,他身体无碍。且正如海棠所说,昭儿在学堂,有时会吃王姨娘的糕点,有时也不吃,她怎么算得到昭儿一定会吃?倘若那块糕点当真有问题,为何昭儿身体并无不适?”   卫灵儿说出心中疑惑。   舒瑾抬眼, 看着卫灵儿道:“那就试一试是不是她。”   “那个人做得滴水不漏,自不会留下证据。”   “但灵儿说得对, 只要这个人在府里, 昭儿没有落到那些人手里,此人必定有别的动作。”   顿一顿,舒瑾问:“灵儿可还记得当初吕姨娘的那些事?”   卫灵儿点头。   和吕姨娘有关的那些事, 她自然都记得。   毕竟当初,吕姨娘乃几次设局想要谋害她的性命。   不过,舒瑾指的应不是吕姨娘。   而是另外那些叫他们疑惑但一直不得解的事。   “大表哥想说那个时候,我们发现还有人在暗中插手吕姨娘那些事?”卫灵儿思忖间道,“当时虽然心有疑虑,但那个人后来再无别的动作。吕姨娘被送去庄子上后,府里再无奇怪之事发生,一直太太平平。大表哥是怀疑,这次的事也和那个藏在暗处的人有关?”   舒瑾握着卫灵儿的手,引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下,动作自然从背后拥住她。   “是,也许是同一个人。”   卫灵儿微抿了下唇:“可是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而且那个人的目的也未弄清楚。倘若是针对舒家,为何此后再无任何动作?何况,昭儿的事,论起来不能算舒家的事……会不会是两个人呢?”   舒瑾在卫灵儿耳边轻笑一声道:“那这郑国公府和筛子有何区别?”   卫灵儿偏过头去看舒瑾,想一想问:“大表哥为什么会认为这些事情之间有所关联?”   她相信舒瑾的猜测并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定然是他发现了什么。   舒瑾下巴搭在卫灵儿的肩上,手臂仍是拥住她,沉吟中道:“吕姨娘被送去庄子上后,她的堂弟吕世飞被交到官府手中。我去见过吕世飞,可以确定最后那一次抓住吕姨娘把柄的事,的确是吕世飞自作主张,而非吕姨娘授意。”   卫灵儿领会到舒瑾话里的意思。   “所以此前吕姨娘失手之后帮她遮掩的人,那时不知情?”   舒瑾摸一摸卫灵儿的脑袋。   “仍只是我的推断。”   “正如之前有人想借吕姨娘的手生事并帮吕姨娘遮掩,不知吕姨娘心思自不能如此。”   卫灵儿侧过身来,一双手臂环住了舒瑾的腰。   舒瑾低头看她一眼,继续说:“至于为何猜测这些事情之间有所关联,大概在于,吕姨娘那时的事,意味着那个人似乎在外面有自己的势力,可若那人有这种能力,后来不应再无动作,这很奇怪。相比之下,这一次昭儿的事,则清清楚楚是与外面的人有勾结。换言之,倘若这些事与同一个人有关,后来再无动作,便解释得通,因那人自己手中不存在势力,不得不借助旁人。”   “方才提到王姨娘是因为往日在府里,吕姨娘与她之间多有一些来往。”   “我也曾经派明言去别庄见过吕姨娘。”   卫灵儿微怔,复眨一眨眼。   舒瑾说:“吕姨娘坦白她想过让王姨娘帮她,王姨娘没有理会她,后来她才会让吕世飞插手。”   “在吕姨娘眼里,你嫁给我,母亲在府里的权利更大,她和孩子在府里的日子会变得难过。而王姨娘是姨娘,有柔姐儿这么个女儿,日子定也不会好过,故而希望王姨娘和她一起对付你和母亲。”   “从吕姨娘的话来看,王姨娘是没有理会她,但王姨娘是晓得吕姨娘动了歪心思的。”   “她当时究竟有没有做过些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这是在说王姨娘为什么有嫌疑。   听罢舒瑾的话,卫灵儿垂眉敛目,陷入思索。   “王姨娘着急为柔姐儿定下亲事难道与这些事情有关系?”卫灵儿拧眉,“如果当真与王姨娘有关,终究要顾及到柔姐儿……她性子本就温柔,恐难以接受。”   舒瑾说道:“会注意分寸的。”   卫灵儿又思索片刻道:“可如大表哥所说,那个人大约没那么大的本事。”   “会不会——”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那个人从来都是听命于另一个人?”   “若这些事情之间存在某种我们未曾发觉的关联,那么吕姨娘的事,可以是听命于那个人,昭儿的事,也可以是听命于那个人。最重要的,便也是那层关联。”   “记得那时大表哥猜测过,藏在吕姨娘背后那个人可能是冲着舒家来的。”   “那……”   卫灵儿尚未完全想通。   在舒瑾心里,许多事情却逐渐联系起来。   默一默,舒瑾接上卫灵儿的话,道:“我姐姐的死本就蹊跷,如若她是遭人设计陷害,那个设计于她的人,未尝不会担心自己有一日暴露了,会想办法在舒家安插自己的眼线,便不足为奇。”   卫灵儿抬眸望向舒瑾,手掌抚上他的侧脸,指腹轻轻摩挲着他脸颊。   舒瑾掌心覆上卫灵儿的手背:“若如此,反而离当年那些事情的真相靠近了一大步。”   舒静娴与先太子妃长得极像。   她在宫中出事,又偏偏永兴帝暗中痴恋先太子妃。   蜀王世子曾妄图利用舒静娴的死,令舒瑾归顺于他,为他做事。   及至而今,有人想劫走昭儿,且昭儿可能实际上与先太子妃有血缘之亲。   卫灵儿此时明白过来,是这桩桩件件缠绕在一起才令舒瑾有那些猜测,一如她想着许能从中得到她父母之死有关的线索,他也希望从中得到舒静娴之死的线索。   甚至,可能在冥冥之中这些事之间是存在关联的。   只是他们还未能窥知全貌。   卫灵儿安抚般吻一吻舒瑾的嘴角,柔声说:“会真相大白的,都会的。”   舒瑾“嗯”一声:“所以先把府里藏着的这个人找出来才行。”   “灵儿,待会我们去一趟徐家。”   听言,卫灵儿颔首,应下舒瑾的话:“好。”   那幕后之人现下不能确定卫昭是被其他人抢走了或是被他们藏起来了,想必府里府外都会派人盯住他们的动向。他们要做戏,必然得做全套,才能真正骗过去。   她认徐大人为义父,卫昭不见,她理应求助徐家。   毕竟,哪怕徐大人受伤卧床,徐庭耀和徐嘉敏到底都是明镜门的人,最有查案的本事。   卫灵儿晓得舒瑾为何说要去徐家,却尚不知他的计划。   要把那个在府里藏着的人找出来……   “去过徐家之后,大表哥准备怎么做?”   卫灵儿一双眸子望住舒瑾,压低声音问得一句,又侧耳过去说,“偷偷告诉我,好不好?”   ……   卫昭不见的事,对舒家的人终究有影响。   身为姨母的薛念兰自不必多说,舒静怡和舒静柔对她们眼中这一位“表妹”也是有几分喜爱的。   府里的人一日一日派出去,什么消息都没有。   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忽而似人间蒸发,且是从郑国公府不见的,难免叫人心慌。   这些日子,郑国公府不论白日夜里的护卫巡逻都变得频繁。   舒瑾和卫灵儿去向徐家求助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也暗暗盼着能从徐家得到些好消息。   明面上为“找人”,舒瑾和卫灵儿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府上。   一日一日找不到人、没有任何消息,也无人有心责备卫灵儿的频频出门。   如是过得六七日。   这天傍晚,天将黑未黑之际,卫灵儿和舒瑾从府外回来,舒瑾怀里抱着一个孩童,那孩童身上裹着一条薄毯,脸埋在舒瑾胸前,辨不清容貌,只瞧着身形与“卫枣儿”极像,薄毯下露出的一片衣角,是“卫枣儿”不见那一日穿的衣裙的颜色。   见舒瑾和卫灵儿脚步匆匆把那个孩童送回扶风院,又命明言去请大夫来。   消息很快传到薛念兰、舒静怡与舒静柔等人耳中。   薛念兰这些日子为“卫枣儿”操心,几乎天天寝食难安。   舒静怡和舒静柔彼时是正陪薛念兰用晚膳,盼着她能够多吃上两口。   是以,当得知舒瑾和卫灵儿把“枣儿”寻回来了,也是舒静怡和舒静柔陪薛念兰过去扶风院的。   她们到的时候,大夫恰好离开。   舒瑾从房间里出来,在正厅见的薛念兰。   薛念兰一见到他,让舒瑾不用吩咐丫鬟奉茶,快步上前问:“枣儿回来了?枣儿还好吗?”   舒瑾回答说:“是受了惊吓生了病,大夫来看过,已经开好了药方,母亲不用担心。只是才被哄着睡下,又离不得灵儿,灵儿一走便要哭。所以灵儿不得不守在床边陪着她,也没法出来见母亲。”   片刻之前在扶风院外见到的那位大夫薛念兰认识。   那大夫是舒瑾往常请惯了的,医术过人。   “无事便好,旁的不要紧。”   薛念兰因为舒瑾的话真正放下心,笑着又是眼底有泪,“想来这些日子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好在是回来了。”   舒静怡和舒静柔也因为舒瑾的话而安心。   两个人激动中互相握住对方的手,又是相视一笑。   “我去看看枣儿吧。”   薛念兰一时又道,“看上两眼,不吵醒她。”   舒瑾未阻拦。   薛念兰与舒静怡、舒静柔进去里间。   甫一进去,便见卫灵儿安静坐在床榻旁。   帐幔里伸出细细的胳膊,一只小手也紧紧握住卫灵儿的手不放。   卫灵儿偏头望见他们,想抽回手,帐幔下的人立时有所觉般惊慌哭泣,薛念兰忙示意卫灵儿坐着,也未真的上前。她们三人又退出里间,薛念兰与舒瑾道:“回来便好,先好好养病,别的不急。”   舒瑾一颔首。   薛念兰说:“你和灵儿也要顾念着身子。”又问,“可用晚膳了?”   舒瑾道:“已让夏橘和夏栀去准备。”   薛念兰点一点头,没有留在扶风院多打扰,带舒静怡和舒静柔离开。   舒静怡和舒静柔送薛念兰回正院。   路上,舒静怡笑着挽住薛念兰的胳膊说:“大哥哥真厉害,果然没有大哥哥办不到的事。”   “只也不晓得是什么人劫走的枣儿,又是在哪里找到的。”   说起这个,舒静怡轻叹,“这些日子忙着找人,反倒把这些给忘记了。”   薛念兰轻拍舒静怡的手道:“把人找回来是第一要紧,别的都可以慢慢查、慢慢问。”   舒静怡笑:“是,不管怎么样,枣儿无事便好。”   ……   当夜,蜀王府。   蜀王和蜀王世子刘密同样收到消息,舒瑾和卫灵儿在徐家的帮助下,把卫枣儿给找回来了。   “徐家密不透风,徐家的消息我们也根本没法提前得知。”   刘密皱眉,“到头来仍是叫他们先找到人。”   他话语之中隐有不甘之意。   蜀王目光阴沉:“人既找回来了却也好办。”无非是,再抢上一回。   刘密看一看自己的父王,在书案前来回踱步半晌,停下脚步,看着蜀王道:“父王,我们是否该先确认他们是不是真的把人找回来了?万一舒瑾猜到什么,故意设局,恐怕届时一场空。”   蜀王瞥向他:“如何确认?派个人潜进去?”   刘密无言,蜀王冷笑一声,“上次失手,已令他们心生警惕。”   “今日他们好不容易把人找回来了,往后定会更加小心谨慎,我们至多有一次机会。”   “你当郑国公府是随便我们想如何便如何的吗?”   刘密被蜀王说得一噎。   但他依然道:“父王,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儿子是觉得那舒瑾不好对付,小心谨慎一些为好。”   蜀王对刘密此前招惹舒瑾却没讨到半分好处的事心有芥蒂。本忘了大半,听刘密这样的话,此时又记起来,蜀王颇有两分怒其不争说:“在他手里吃过亏,便怕成这样?你当清楚,倘若当真是有其他人盯上这个孩童,他们也一定会想法子再抢人,像你这样犹犹豫豫,还怎么做事?”   “倘若是设局,反而说明舒家已经晓得那孩童身份。”   “此事毕竟非同小可,借此机会,一探舒家虚实也未尝不可。”   刘密受蜀王教训,不敢再多言。   他深吸一口气问:“如此,以父王所见,儿子要做什么?”   蜀王又斜睨一眼刘密。   手指轻敲书案,蜀王冷冷说:“你歇着吧。”   刘密垂下眼,眼底闪过一丝怨毒。   他无声行了个礼,语气和往常那样恭敬:“是,那儿子先退下了。”   ……   翌日。   郑国公府上下皆知“卫枣儿”被找回来,正在扶风院休养。   王姨娘去正院与薛念兰请安时,见薛念兰笑容满面,特地说一声恭喜,又道:“才几日功夫,瞧着夫人都瘦了一些,夫人还是要顾念着自己的身体才是。”   薛念兰笑说:“人回来了,我便也安心了。”   “可怜的孩子,不知在外面遭受些什么,而今寸步不能离灵儿,唯有慢慢让她恢复。”   王姨娘安慰道:“会好起来的。”   薛念兰暗暗叹一口气:“倒是想起柔姐儿七岁那一年也险些走丢。”   “好在及时把人找回来了,当时你我也吓得不轻。”   “记得柔姐儿那以后有好一阵子不怎么说话,亦天天黏着你这个姨娘,过得许久才好转起来。”   王姨娘听薛念兰提起多年前的这桩事,嘴边的笑凝滞一瞬。   她低眉,点点头道:“是啊,哪怕这么多年过去,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薛念兰拍一拍王姨娘的手背:“都过去了,柔姐儿也长到这般年岁,要不了多久便该出嫁了。”   王姨娘闻言,微微一笑,附和道:“是啊。”   从正院出来以后,王姨娘面色如常回到自己住的院子。   关上房门,再无旁人时,她表情忽变,神色变得无比的凝重,脸上再无半分轻松之意。   王姨娘心神未定走到罗汉床旁坐下。   未几时,有人来敲门。   那小丫鬟离开后,王姨娘看着面前留下的装在匣子里的绒花,枯坐过好半天,才起身捎上绒花去见舒静柔。舒静柔正在做女红,端午越来越近了,她想给王姨娘绣个荷包。得知王姨娘过来,忙搁下手里的事情,把荷包也藏起来。   “姨娘,快进来。”   舒静柔含笑朝王姨娘迎上去,拉着王姨娘坐下,吩咐丫鬟奉茶。   王姨娘把装着绒花的匣子递给舒静柔说:“给柔姐儿的。”   舒静柔好奇问:“这是什么?”   王姨娘微笑:“打开看一看,想着你会喜欢,所以买下来了。”   舒静柔伸手打开匣子,见匣子数朵颜色各异却异常精致的绒花头饰,弯着嘴角,脸颊微红道:“姨娘破费了,我不缺首饰的。”   王姨娘伸手摸一摸舒静柔的脸,目光满是怜爱:“那也要收下,是姨娘的一点心意。”   舒静柔说:“多谢姨娘。”   抬眼对上王姨娘的视线,明明王姨娘在笑,舒静柔心底却莫名生出一丝奇怪的、感到不对劲的直觉。她又看一看王姨娘,可王姨娘只是在笑,不像有心事。   “姨娘,你是不是有心事?若有心事,可以是给我听的。”   舒静柔犹豫之下依旧忍不住道。   王姨娘却笑:“姨娘哪里像有心事?不过给你拿几朵绒花来罢了。”   舒静柔再辨认下王姨娘神色,以为是自己多想,笑一笑:“我很喜欢的,谢谢姨娘。”   丫鬟很快奉上热茶和点心。   舒静柔和王姨娘坐着一道喝茶闲话家常,不免提及“卫枣儿”。   “这些日子,为了枣儿,不说大哥哥和大嫂嫂,便是母亲也没有一日睡得好、吃得好,而今把人找回来,大家也都安心了。”舒静柔温声道,“记得小时候我也丢过一回,不到半日功夫,回来也过得好一阵子才缓过来,枣儿这次在外面那么久,恐怕得费一些时日才敢出门了。”   王姨娘握住舒静柔的手:“好在那时把你找回来了,否则……”   说着便掉下泪来。   舒静柔连忙拿帕子帮王姨娘擦泪:“姨娘别哭,我现在很好的呀,好好的在你面前。”   王姨娘从她手中接过帕子,擦去泪痕:“一时记起来,还是后怕。”   “罢了,不说这些。”   王姨娘转而问,“我听夫人说,你们去过扶风院见枣儿?”   舒静柔乖巧的点头:“去过。”   “不过枣儿生病了,我们过去的时候她堪堪睡下,抓着大嫂嫂的手不放,定是心里害怕极了。”   王姨娘叹气:“到底还小,遇到这种事,不可能不怕。”转而她又对舒静柔说,“只不知枣儿为何不见,那样一个七八岁的小娘子,总不会是有仇家。也不晓得什么人竟敢来郑国公府掳人,实在胆大不要命,完全不把国公府放在眼里。”   舒静柔皱眉摇摇头。   “昨日见枣儿睡下了,也未多问大哥哥和大嫂嫂,只想着人回来便好。”   她心下觉得,可能是冲大嫂嫂来的。   也想到蜀王世子,不过这些话,舒静柔不想多说。   舒静柔说不知,王姨娘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又说起别的一些事。   陪着舒静柔喝得两盏茶,她起身离开了。   ……   哪怕没有亲眼见到,但郑国公府里的仆从对舒瑾和卫灵儿把“卫枣儿”找回来并不大怀疑。   这种不怀疑实则是因大部分人对这位表小姐没有那么多的关心。   舒瑾的扶风院一向不能随意出入。   习惯这件事,那些仆从也不会动什么要亲眼见一见的心思。   舒瑾和卫灵儿安心把假的“卫枣儿”养在扶风院,由卫灵儿亲自来照顾。实际上,他们带回来的这个小娘子,是钱嬷嬷收养的与卫昭年龄相仿的小娘子里其中的一个,因为乖巧聪明,身形又与卫昭有几分的相似,所以选中了她。   卫灵儿住扶风院,把人养在扶风院理所应当。   而外面的人窥探不到真实情况,一旦因此而有所动作,很容易发现。   扶风院和学堂不一样。   学堂人很多,但扶风院的丫鬟仆从极少。   舒瑾和卫灵儿又整日在扶风院,没有府里的人配合,根本不可能有机会闯进扶风院来抢人。   卫灵儿和舒瑾料定,哪怕幕后之人确认不了是否真的是“卫枣儿”也会赌上一把,以免被旁人抢占先机。   是以把一场一场戏做足以后,他们耐心等待鱼儿上钩。   在“卫枣儿”回到舒家的第二天,卫灵儿和舒瑾首先等来薛念兰病倒了。   大夫来看过,说是薛念兰此前操劳过度,一时松懈下来才会病倒,这些日子须得好生休养。   “卫枣儿”离不得卫灵儿,起初是舒瑾过去正院探望薛念兰的。   舒瑾回来,卫灵儿问:“姨母可还好?”   “应当是染了风寒。”   随卫灵儿步入房中,舒瑾道,“大夫未说别的什么。”   卫灵儿皱眉:“这些日子姨母的确没有少操心,一时病倒也是有可能的。”   “我也该去看一看姨母才是。”   舒瑾说:“若过两日,母亲病情不见好转,我们便该一起去探望。”卫灵儿望向他,他屈指轻刮卫灵儿的鼻梁,反问,“怎么?不应该吗?这难道不是为人子女应该做的?母亲病得厉害,你作为儿媳,去贴身服侍也是应该的。”   卫灵儿听懂舒瑾话的意思,一惊:“不是真的生病?”   “是为了让我们暂时离开扶风院?”   想一想,她又迟疑。   “但是我们也可以把枣儿带过去正院的啊。”   舒瑾问:“受到惊吓,什么人都不愿意见的枣儿会陪你去吗?”   “你敢肯定吗?”   卫灵儿歪一歪头:“那个人为何肯定枣儿不会去呢?”   舒瑾眸光微沉:“也许是,她见过吧。” 第69章 招认 她再无更好的选择。   尽管大夫来看过, 但连续吃得两天药的薛念兰病情并不见好转。   甚至在第三日后愈发严重起来。   老夫人吩咐递牌子去宫里请了位太医来,太医重新看诊、开药方,舒静怡和舒静柔也开始不分白天黑夜轮流守在床榻旁照顾薛念兰。王姨娘白日送舒霖和舒静欣去学堂后, 也有大半日时间待在正院,亲自守着小灶帮薛念兰煎药。   如是又过得两日, 薛念兰的病情却始终没有好转。   扶风院的“枣儿”也需要卫灵儿照顾,卫灵儿只抽出身到过正院一次, 其他时候皆是舒瑾来正院看薛念兰的。   然而薛念兰骤然病重令府中众人心中惶惶, 看着薛念兰昏睡不醒的模样, 舒静怡悄悄哭过几次。   终于在有一日的夜深之时, 薛念兰出现了呕血之症,情况变得十分危急。   之前帮薛念兰看诊的那位太医在夜里被请到郑国公府。   卫灵儿和舒瑾收到消息以后,因丫鬟说得严重, 两个人急匆匆赶到正院。   彼时的正院灯火通明。   舒静怡和舒静柔这会儿都守在床榻旁边。   太医正专心致志在为薛念兰诊脉。   舒瑾和卫灵儿入得里间, 安静站在她们身后,似等待太医诊断结果。   王姨娘比他们来得都更晚一步。她从外面进来的时候,面上同样看得到急切之色,只里间悄无声息,她也未出声,朝床榻上看过去一眼后,眼底不安一闪而过。   太医为薛念兰诊脉, 面上表情始终凝重,叫人跟着悬着心。   舒静怡急切问:“我娘亲怎么了?为何吃得几天药反而更严重了?”   太医未多言。   舒静怡想要追问, 被舒瑾劝下, 里间恢复原来的安静。   诊脉过后,太医起身示意舒瑾到外间去说话。   舒静怡着急薛念兰的情况,便跟在舒瑾身后一道出去, 王姨娘看一看他们,又去看床榻上的人。   “姨娘,我也出去看一看。”   在里间等得片刻,没有等到舒静怡回来,舒静柔轻声说道。   王姨娘自不会阻拦她。   舒静柔也出去,里间便只剩下卫灵儿、王姨娘以及躺在床榻上的薛念兰在。   卫灵儿沉默不语。   王姨娘又陪在里间好半晌,不见外间有何动静,按捺不住说:“少夫人,我也出去看看情况。”   “不必了。”   说话的人不是卫灵儿,而是从外间折回来的舒瑾。   王姨娘诧异望去,舒静怡和舒静柔跟在舒瑾身后回到里间。   同一刻,里面的门被人从外面关上。   王姨娘看清楚舒瑾脸上表情,心下突突一跳。   卫灵儿在舒瑾回来的那一刻已知他们此前猜测不假,王姨娘,便是郑国公府里的那个内应。   “世子爷……”   王姨娘转过身望向舒瑾,犹似关心问,“夫人到底怎么样了?”   舒瑾冷淡道:“母亲怎么了,王姨娘不该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清楚吗?”   王姨娘面色骤变,舒静怡和舒静柔则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从她们方才在外间看见夏橘和夏栀过来正院,到舒瑾让她们回来里间,里间门被关上,及至舒瑾的态度、口中的话,无不叫她们弄不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   “大哥哥此话何意?”   舒静怡眉头紧皱,她瞥见舒静柔变了脸色,同样不解,故而问出口。   王姨娘抿唇,心中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娘亲!”眼见卫灵儿扶着薛念兰坐起身来,舒静怡又一惊,顾不上王姨娘,飞快奔至床榻旁。   王姨娘转过身去,看见这个时候本该昏迷不醒的薛念兰靠坐在床榻上,并无半分不清醒的模样。她心底所有的不安在这一刻变成顿悟,明白自己确实被识破了。   舒静怡握住薛念兰的手:“娘亲,你醒了,你没事了吗?”   薛念兰眸光温柔,拍一拍舒静怡的手背,复抬眼去看王姨娘,那一份温柔消失不见,变成凌厉。   “王姨娘,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薛念兰压低声音质问。   舒静怡一怔。   走到王姨娘身边的舒静柔微微瞪大眼睛看薛念兰,又飞快扭头望向王姨娘。   王姨娘依旧没有开口。   只是舒静柔在这里,当着舒静柔的面,她无法忽视心里的那份难堪。   柔姐儿晓得了,定会嫌弃她这个姨母……   “妾……无话可说。”   王姨娘垂下眼,应得薛念兰一句,衣袖中悄悄滑落一把匕首,未待有其他举动,忽而被两步上前的舒瑾扭住手腕。   匕首落地,发出沉闷声响。   舒静怡和舒静柔目光齐齐落在那把匕首上,也都彻底呆愣住了。   猜到王姨娘会自寻短见而有所防备的舒瑾松开王姨娘的手。   “不是你死了便万事可当从未发生。”他看向瘫坐在地的王姨娘,“不为自己想,也总要为柔姐儿想。”   舒静柔回过神来。   纵然尚未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地上的那把匕首便仿佛把许多事说尽。   “姨娘,怎么了?怎么回事?”   舒静柔半是跪在王姨娘面前,抓住她的胳膊,少有的情绪激动。   王姨娘低下头去。   薛念兰缓和语气道:“你若有苦衷,可以同我们说。”   “单凭你做的这些事情,我尽可与国公爷说,你清楚你会是个什么下场。”   “但我未这么做,便是顾念你可能有苦衷。”   “目下这里只有我们这些人在,也不会有旁人闯进来。”薛念兰劝着王姨娘,“只要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会慎重考虑的。你应当清楚,这些事情关系到的是舒家上下,非同小可。”   王姨娘维持着那一份沉默。   她知道有舒瑾在,她想自尽是不能了,可……   舒静怡被薛念兰、王姨娘和舒瑾没头没脑的话弄得稀里糊涂的。   “娘,到底怎么了?”舒静怡握住薛念兰的手不放,一连串发问,“为什么你突然就好了?为什么说王姨娘有苦衷?王姨娘做了什么?是发生什么事了?”   薛念兰轻叹一气。   舒瑾负手而立,和卫灵儿对视过一眼,方道:“母亲不是生病,是被王姨娘下了毒。”   舒静怡和舒静柔满脸不可置信。   她们呆呆愣愣看着舒瑾,又去看王姨娘。   舒静柔握住王姨娘胳膊的双手松开了些,转而再一次紧紧握住。   “姨娘,不会的,你不会做这种事的。”   可是王姨娘没有否认。   舒静柔迟迟等不到王姨娘的一句否认,她明白,那是真的,不是冤枉人。   ……   从舒瑾的口中,舒静怡和舒静柔得知自从“卫枣儿”消失起,那段日子发生的一些事。   起初,是“卫枣儿”在府里却被人劫走。   舒瑾疑心府里有内应,是以,借着“卫枣儿”回来,设下引蛇出洞的局。   “最开始母亲生病,病得不严重,也看不出太多的蹊跷。只是,虽然我和灵儿都不懂医术,但去徐家的时候,我问过徐庭耀和徐嘉敏,明镜门知道有一种药,服下之后会有类似风寒的症状出现。”   “故而我对母亲所有入口的东西皆留了个心眼,果然在母亲平日所服用的汤药里发现有人偷偷下了那种药,而王姨娘这些日子有时会去帮母亲煎药。那药被服下得越多,服药之人表现出的风寒症状会越严重。持续下药,让母亲病得越来越严重,是为引我和灵儿担心,好离开扶风院来正院看望母亲。王姨娘,是不是?”   确认下药的人是王姨娘,舒瑾未瞒着薛念兰。   因总不能为了借此机会引王姨娘出来,任由自己的母亲中毒、被毒药折磨。   何况,之后究竟怎么处置王姨娘也是绕不开薛念兰的。   左右晓得那药服用得多了以后是什么情况,做一场戏也足够了。   “在我和灵儿离开扶风院后不久,王姨娘是不是暗中递消息出去?在郑国公府附近,有人潜伏着,是不是?夜深之时,正好动手。不过,我既有防备,那两个人不可能把枣儿从扶风院带走。夏橘和夏栀出现在正院,意味着潜进来的人已经活捉。”   王姨娘一直听着舒瑾的这些话。   只她仿若被定住般,始终任何举动也无,更不曾开口说半个字。   半跪在王姨娘面前的舒静柔早已是泪痕满面。   舒静柔眼中的王姨娘,性子温和,不争不抢,深居简出,她从未想过,王姨娘会做这些事。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害母亲?为什么要做外人在舒家的内应,帮他们把“枣儿”劫走?   舒静柔想问,却问不出来。   眼前的人曾经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她,她问不出口。   舒静柔一味在哭,乃至于抱着王姨娘哭。   泪水逐渐打湿王姨娘的肩膀,那压抑克制的哭声让王姨娘一阵恍惚。   “王姨娘,你可知,今夜为何只这些人在?”舒瑾临了慢慢道,“因为我猜,你之所以对那背后之人言听计从,乃是受了威胁。那人,以柔姐儿的性命威胁你,是也不是?你若当真想保护柔姐儿,该将事情告诉我们,而非以为能凭借一人之力,扛下所有。倘若方才你自尽而亡,往后柔姐儿该怎么办?你以为那些人就会放过柔姐儿了?”   舒瑾最后的一番话真正叫王姨娘触动。   她搭在地面上的手,手指几不可见蜷缩了下。   眼泪正异常汹涌的舒静柔,听闻这些事情与自己有关,忙抬头来,一面哭一面道:“姨娘,你说吧,你快告诉大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吧!”她又伸手抱住王姨娘,“姨娘,我不要你有事。”   舒瑾和卫灵儿选择低调处理,其一是考虑到舒静柔,其二是他们要从王姨娘口中得到更多消息。   那背后之人,他们必须借王姨娘弄明白。   王姨娘同样清楚舒瑾真正想要从她口中听到的是知道什么。   她抬手轻抚舒静柔的后颈,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舒瑾:“我说了,大公子便会保护好柔姐儿?”   事情暴露的一刻,王姨娘唯一的念头是以死遮掩一切。   想着或许自己的死能换来柔姐儿的平安。   可是舒瑾的话提醒她。   如果往后无人有心的保护,柔姐儿依然可能出事,而她死了,她再也保护不了自己的女儿。   “我答应你。”   舒瑾对王姨娘道,“只要你说清楚受何人指使,定不会让柔姐儿受那人的任何迫害。”   仍靠坐在床榻上的薛念兰轻声道:“这件事,我也可以应你。”   舒静怡莫名鼻酸,也掉起眼泪。   事已至此,王姨娘知道,她再无更好的选择。   舒瑾、薛念兰的承诺都可信,他们说会保护好柔姐儿,必倾尽全力。   王姨娘颤颤从袖中摸出一条帕子,细细去替舒静柔擦眼泪。   待擦去舒静柔脸上泪痕,她从地上爬起来,转而跪在薛念兰面前,一磕头道:“是妾辜负夫人的信任。”   抬起头来时,王姨娘深吸一口气。   “是皇后娘娘。”   亲耳听见从王姨娘口中说出这句话,卫灵儿和舒瑾又互相对视一眼。   他们猜过可能是宫里的贵人,但猜测和确定是那么一回事的感受截然不同。   皇后娘娘……   卫灵儿担忧地朝舒瑾看去。   ……   舒静柔不小心走丢又被找回来的那一次,舒家上下,无人知晓,王姨娘便在那之后受到威胁。有人要她听从吩咐做事,要她做那人在郑国公府的眼线,否则,下一次舒静柔便不是走丢一会儿那么简单。   她曾经想过把这件事告诉舒衡。   可王姨娘并不敢确定,自己说出来这些以后,她的女儿一定能平安无恙。   在当时,那个人对她从不提别的要求,不过让她每天留心郑国公府里发生的事情而已。   她需要做的只是这样。   王姨娘挣扎过后,选择了妥协。   “当时不知道是皇后娘娘,而对方也从未让我害人,我委曲求全,换得这么多年的平安。”   因为她足够“听话”,做得足够好,所以这么多年一直都无事。   久到王姨娘以为往后也会如此,什么事都不会有。   后来,薛念兰派人把父母双双遇难的卫灵儿和“卫枣儿”接来邺京,安置在郑国公府。吕姨娘因为卫灵儿与薛念兰的关系、卫灵儿与舒瑾的亲近,担忧往后日子不好过,坐不住针对起卫灵儿。   “吕姨娘曾想过说服我帮她,我没有理会。”   “但那个人得知吕姨娘有针对少夫人的心思以后,要求我紧盯吕姨娘的动向,一一禀报。”   王姨娘目光幽幽,几分空洞:“那时,我想过为何此人在意吕姨娘动向,便想到,若吕姨娘得手,少夫人出事,世子爷知晓之后,郑国公府定要生乱,才明白此人当真有心要对付舒家。”   到得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办法开口了。   她背叛舒家、背叛郑国公府的事情一旦暴露,不会有人同情她,她会被惩治,并且柔姐儿也会被她拖累。   吕姨娘终未得手。   吕姨娘被抓到把柄的那一次,她只晓得吕姨娘和吕世飞闹掰了,不知吕世飞仍在帮吕姨娘对付卫灵儿,大约是这样,她反而躲过一劫,没有暴露。   怕那个人会让她学王姨娘在府里对卫灵儿出手,她提心吊胆许久,担心的事却未发生。   后来才明白是这个人需要她继续做眼线。   比起对付舒家,更重要的是这件事。   吕姨娘出事之后似乎又变成从前那个样子,她只需负责留心府里发生的事。   但她心里始终很不安。   她怕自己有一日会被逼做吕姨娘那样的事情,会被逼去害人,迟早牵累到柔姐儿身上。   所以盼着早些把柔姐儿嫁出去。   出嫁以后,有夫家相护,离舒家远了,也许会好一些。   偏偏柔姐儿说不想嫁。   无法忽视内心那股强烈的、迟早出事的直觉,她少有的对柔姐儿说了重话。   可惜,害怕发生的事终究来了。   而柔姐儿未定亲、未出嫁,她过去做的那些倘若暴露,说不定会影响柔姐儿的婚事,她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如今越说起往日种种,王姨娘越明白一步错,步步错。   多年以前,她若鼓起勇气赌一把,未必是最糟糕的那一种情况,事情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前些日子,那人暗中递来消息让我做内应让人把枣儿劫持出府。”   王姨娘语气里染上几分不确定,“我不知是为什么,这些事也是从来不允我过问的。”   卫灵儿直到此时才问:“你喂枣儿吃的那块糕点当真有问题?”   “没有。”王姨娘低声说,“是帕子,我用帕子给枣儿擦了嘴,帕子上提前沾过一点无色无味的药粉。”   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很容易让人忽视。   如同卫灵儿下意识在意起那块糕点,帮忙擦嘴的举动甚至未必入眼。   有前面的那些话,这一次为何给薛念兰下药则一目了然。   在王姨娘看来,她别无选择,不得不这么做,不得不帮着高皇后想法子再一次劫走“卫枣儿”。   薛念兰生病,卫灵儿不可能不来正院探病,尤其是在病重之际。   只要病重的时间在深夜,“卫枣儿”睡下以后,卫灵儿和舒瑾要从扶风院出来一阵子不会有太大的负担。   便趁着他们不在扶风院的时候,会有人潜入扶风院去抢“卫枣儿”。   她要做的,是创造出这个机会。   “你是怎么晓得那个人是皇后娘娘的?”   王姨娘坦白过一切后,舒瑾问。   听过舒瑾的问题,王姨娘沉默了下才道:“世子爷,如若我说,是因为我起初不愿配合,你会相信吗?”   舒瑾颔首说:“信。”   王姨娘像被舒瑾的这句话惹得失笑,笑容里满是苦涩。   舒静怡和舒静柔在接连的震撼与惊讶情绪的冲击下,已说不出话来。   王姨娘的话,也在她们心里留下谜团。   譬如,皇后娘娘为何要盯着舒家,为何要劫走“卫枣儿”。   但这些问题的答案,在舒瑾和卫灵儿心里,却变得越来越明晰。   因为当年舒静娴在宫中遭遇过的事情可能与高皇后有关,因为卫昭的身份极可能非同一般。   高皇后如若设计陷害过舒静娴,而作为舒静娴亲弟弟的舒瑾得皇帝陛下看重,她要如何不在意舒家?那些旧账,郑国公府一旦翻起来,便不是那么容易收场的。   “母亲,大哥哥,求你们,放姨娘一条生路吧。”   哪怕舒静柔意识到王姨娘犯下怎样的错,她依然没办法不帮王姨娘求情。   舒静柔跪在床榻前,红着眼说:“我知道,无论有什么样的苦衷都不该做这些事,何况是陷害母亲。可是,姨娘是因为我才这样的,母亲,求求你,放姨娘一条生路……”她跪伏下去,语声哀求。   舒静怡咬了一下嘴唇。   她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也不知该怎么办,王姨娘害她娘亲,她该恨王姨娘,却不知为何恨不起来。   舒静怡又看舒瑾。   大哥哥……打算怎么做呢?   “柔姐儿,姨娘罪该万死,别让夫人和世子爷为难。”   王姨娘两步上前去扶起舒静柔道,“是我不好,做了这许多的错事,无论什么处罚,都是我罪有应得。”   卫灵儿离开薛念兰身边,起身走向舒瑾。   其实他们也尚未考虑明白府中内应当真是王姨娘的话,要怎么处置王姨娘。   让柔姐儿留在这里是希望王姨娘看在柔姐儿的份上能说出实情。让怡姐儿留下,是因为这些事于柔姐儿或难承受,不止在今日,往后也是如此,但若有人能多陪一陪柔姐儿,柔姐儿不易钻牛角尖。   怡姐儿同样是性子善良的。   知晓王姨娘的苦衷,至少不会迁怒柔姐儿,不会真的影响她们之间的感情。   卫灵儿走到舒瑾身边,抬眸望向他。   舒瑾看她一眼,复看向薛念兰问:“母亲有何想法?”   话音才落,夏橘在外面敲了三下门。   此前舒瑾吩咐过夏橘和夏栀,除非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否则在他们之前出来不可打扰。   若有急事则敲门三下。   敲门声响起,卫灵儿微怔,和舒瑾一样看过去。   舒瑾道:“我出去看看。”   卫灵儿点头,没有跟着舒瑾出去。   舒瑾从里间出来,夏橘声音压得极低又飞快道:“世子爷,明行回来了。”   舒瑾听言,眸光一沉:“人在哪?”   问罢人已往外走,夏橘的声音响在他的身后:“在廊下候着。”   舒瑾行至廊下,看见明行,当即问道:“怎么回事?”   明行被派去护送卫昭去往湖广,来去需要费不少时间,这个时候,他根本不该出现在郑国公府。   “爷,属下无能。”   明行上前一步,低声道,“人被劫走了,是陛下的人。” 第70章 相见 “大表哥,这一次你听我的。”……   明行的话令舒瑾深深皱眉。   他问:“那人呢?”指的是本与明行一并护送卫昭离开的林松。   明行道:“先行回去了。”   林松有自己的去处, 且确实不宜跟着明行回郑国公府。   舒瑾颔首,一时未再问,而是说:“你先回扶风院, 晚些我找你问话。”   明行便领命退下。   舒瑾吩咐夏栀与明行一道回扶风院,才折回里间。   他回来, 卫灵儿目光里含着询问之意望向他,当着其他人的面, 舒瑾只脸色如常, 辨不出心思。   要怎么处置王姨娘的事暂被搁置了。   最后是先把王姨娘软禁在院子里, 不许她离开半步, 也不许任何人探望。   舒霖和舒静欣自有奶娘和丫鬟们照顾,倒无什么大碍。   王姨娘被送回去,舒静怡也陪着舒静柔回去。   薛念兰虽未真的中毒, 但身体确有不适, 卫灵儿和舒瑾没有多留,在众人散去后,与薛念兰告辞,让底下的人仔细照顾着。他们也一样带着夏橘回扶风院。   从正院出来,卫灵儿低声问:“方才是怎么了?”   舒瑾双眸望着前方浓重的夜色,同样低声道:“灵儿,回去再说。”   得回扶风院才能说的事情。   听言, 卫灵儿心弦一紧,她又看一眼舒瑾的表情, 模糊意识到自己问的不是一件小事。   只她当下噤声。   两个人一路无话回到了扶风院。   舒瑾直接带卫灵儿到书房。   卫灵儿此时才又问:“大表哥, 怎么了?是有何事?”   话音方落,书房外响起明行的声音。   卫灵儿愣一愣,听见舒瑾吩咐明行进来, 随之视线之中出现明行的身影。   明行不应该在这里,不该这么早出现在邺京。念头从卫灵儿的脑海中划过,她控制不住快步走向明行,口中问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昭儿呢?昭儿也回来了?为什么?为何没有去湖广?”   看见明行的一刻,她心下慌乱,生出有许多不好的猜测。   无论如何,明行今天不该在这里的!   舒瑾跟在卫灵儿的身后,伸手抓住她胳膊:“灵儿,别急,昭儿无事。”   继而对明行道,“细细说一说。”   “是。”   明行应声,舒瑾把卫灵儿带回书案后,让她先坐下来。   之后,明行开始向他们说明他和林松的遭遇。   那一日从北灵寺出发,两个人一路南下,却在两日前在一处客栈里,被一群人团团包围了。   为首那人手中持着永兴帝的令牌。   要的是他和林松交出卫昭,起初自是僵持,然对方人数众多,想带着个孩子逃走也是千难万难。   明行和林松皆做好抵死反抗的准备,然后——   “陛下出现了。”   明行从前跟在舒瑾身边的时候,曾目睹过永兴帝的真容,且永兴帝也微服出现在扶风院过。   他认得永兴帝的模样。   “陛下亲自把人接走了。”   明行单膝跪地,抱拳低头道,“是属下无能,请世子爷和少夫人责罚。”   卫灵儿沉默听罢明行的一番话,眉头紧皱,眉眼间流露出两分颓然,但她仍是摇头说:“也不是你的错。”皇帝陛下秘密离京,亲自去劫人,这不是任何人能阻挡得了的,更无道理非要为此白白拼命。   不过她也明白过来为何舒瑾说卫昭无事。   明行和林松平安无恙,连他们都无恙,卫昭不至于有性命危险。   或许,是比落在旁人手里好一些。   能亲自追出去,必是有十足把握才会这么做。   他们诸多的举动大约对于那位皇帝陛下而言是没有秘密的。   “你先下去吧。”   舒瑾低头看一眼发起愣的卫灵儿,对明行道。   明行起身,无声行礼告退。   退出去后将书房的门重新关得严严实实。   舒瑾手掌扶住卫灵儿的肩,让她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灵儿在想什么?”   卫灵儿摇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或者该说,一时间不清楚自己应该想些什么。   舒瑾见卫灵儿表情懵懂,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道:“昭儿见过陛下,去年冬天,你可记得?”   “当时,他正在庭院里堆雪人。”   两句话牵动卫灵儿的思绪,勾起她的回忆,也记起来是有那么一回事。   那一日……   彼时,她在扶风院试穿大表哥命人为她裁制的几身新衣裳。   后来有客人来,她被吩咐暂留在房间里。   那会儿没有见到人也不知对方身份。   原来是皇帝陛下微服造访。   昭儿在庭院里,确实无法避免和皇帝陛下见面,而他当时作小娘子的装扮。   起码那一日,在那个时候,皇帝陛下应当对昭儿一无所知。   大表哥提起这件事,是为了让她安心一些罢。   昭儿见过皇帝陛下便谈不上完全陌生,他是能记事的年纪,也许被皇帝陛下带走以后,没有太惊慌不安。   可这是往好了想。   卫灵儿虽无法真的放心,但未拂舒瑾好意说:“可能是因为在扶风院见过,才愿意跟着走的。”   舒瑾手掌轻拍卫灵儿后背:“我明天进宫一趟,看看能不能打听到消息。”   “别……”卫灵儿连忙阻止他。   挂心卫昭是一回事,却不等于愿意让舒瑾去冒险。   舒瑾低头,对上抬眸望过来的卫灵儿的目光,听见卫灵儿轻声说道:“再等一等……”   “陛下定是什么都清楚。”   “若有心,大约会挑个合适的时间召见我们的。”   卫灵儿握住舒瑾的手,放在胸前:“大表哥,我们先等一等。何况,今日府里才发生事情,你便进宫,叫那些人知道,又作何想?皇后娘娘本便紧盯郑国公府,我不想你有任何的危险。”   舒瑾目露温柔说:“无碍的。”   卫灵儿攥紧舒瑾的手掌,又摇一摇头,语气坚决:“不可以,大表哥,这一次你听我的。”   忽而得知卫昭落入永兴帝的手中,再回想起王姨娘说过的那些话,卫灵儿心中的不安从担忧卫昭变成担忧卫昭和舒瑾。高皇后这般在意郑国公府,其中蹊跷不言而喻。一旦高皇后发现王姨娘已经暴露,不知又会有什么样的举动。   不管高皇后作何想,舒瑾作为郑国公府的世子又一直在追查舒静娴的事,必首当其冲。   卫灵儿眼睛一眨不眨望着舒瑾,等待他点头答应。   舒瑾知道卫灵儿对在意的人总忍不住操心,兀自想得深远,终究不愿她提心吊胆,便一颔首柔声应:“好。”   “听灵儿的,先等一等消息。”   卫灵儿点一点头,这才松开舒瑾的手,往他身前靠一靠,徐徐闭眼。   这一夜,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   ……   舒静怡陪舒静柔回去舒静柔住的院子之后,理应离开。然她放心不下,先让丫鬟打来热水,眼见丫鬟服侍舒静柔洗漱梳洗,而舒静柔宛如石雕,一动不动,任由摆布,又是潸然泪下。   她们两个人,年龄相当,自记事起便已玩在一处。   不管是去学堂读书习字或学女红之类的,舒静怡都是与舒静柔一起。   虽然她略大一些,但冲动行事的那个人常常是她,反而是做妹妹的舒静柔时常劝着她、安慰她、陪伴她。   今日轮到她要安慰舒静柔了,她却不知该说什么。   看着此刻舒静柔失魂落魄的模样,舒静怡咬咬牙决定不走。   她吩咐丫鬟重新送热水和干净的帕子来,也洗漱梳洗,后屏退丫鬟,拉着舒静柔躺到床榻上去。   她们并排躺在床榻上。   舒静柔睁着眼睛,在一片黑暗中,呆呆望向帐顶上的花纹。   舒静怡扭过头看一看舒静柔,在锦被下悄悄握一握舒静柔的手,小声说:“柔姐儿,你要是难受想哭,便哭出来吧。”一句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舒静怡收回手来,暗暗叹一口气,索性陪舒静柔沉默。   这样的沉默似乎永无尽头。   终于,在不知过去多久以后,舒静怡耳边响起难以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   她睁开眼,眼睛适应黑暗的光线方转过去看舒静柔,正瞧见一滴泪珠从舒静柔的眼角滑落。   舒静怡正在想要怎么安慰舒静柔,忽见舒静柔坐起身。   “柔姐儿!”舒静怡拉住要从床榻下去的人,急道,“已经很晚了,你要去做什么?”   丫鬟听见里间动静,很快询问是否有吩咐。   舒静怡扬声:“无事,不必进来。”   守在外面的丫鬟当即应下舒静怡的话,没有进来里间。   舒静怡压低声音问舒静柔:“柔姐儿……你是想去见你姨娘?可今天太晚了,你这样跑出去,会让底下的人猜疑的。”   事情姑且按下,没有特别发落王姨娘,单将她关在住的院子里。   这在舒静怡的眼里,便是有回转余地的意思。   舒静柔身形一瞬僵硬但也不再要下床榻。   她蜷缩着身子,双手抱膝,脸埋起来,在呜咽声中艰难出声:“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   “不是。”   舒静怡急急否认,“柔姐儿,不是你的错。”   如是两句话显然无法安慰到舒静柔。   她似自顾自说:“不是我,姨娘不会被人威胁,不会因为怕我有危险,犯下那些错。我却什么都不知道,还和姨娘做对,不愿意嫁人,甚至……”   她怎么可以对高家人动心?   怎么可以,为了那个高家的人而和姨娘吵架?   是她的错。   舒静柔胸口闷堵,一颗心像被什么绞着,那样的疼,那样让人喘不过气。   幸得姨娘不知道。   否则,姨娘该对她多失望。   “不是,柔姐儿,不是你的错。”舒静怡对舒静柔重复着如是几句话,领会到她未出口的话是什么,亦心痛不已,伸手将她抱住,忍着哭腔说,“是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的错,是那些人的错。”   舒静怡一哭,舒静柔哭得更加厉害。   到头来又是两个人抱着一起哭。   思及前路,俱茫然不已,不知往后到底会是什么光景。   ……   翌日清早。   皇宫。   卫昭醒来之后,无须他开口,马上有宫人进来服侍他洗漱梳洗。   早膳随即也被送进来。   卫昭看着面前摆着的一样又一样吃食,却毫无食欲,他皱着眉,什么都不愿意吃。被永兴帝安排照顾卫昭的宫人虽不多,但皆是可信的。未几时,卫昭不愿意用早膳的消息传到永兴帝的耳中。   才下早朝的永兴帝思忖间去看卫昭。   事实上,这是他回宫之后第一次去见这个孩童,把人带回宫的一路上他们也未有接触。   永兴帝迈步入得殿内,屏退宫人,独自大步行至桌边。   卫昭在听见脚步声时已经从椅子上下来。   此时,卫昭站在永兴帝面前,努力仰起头看他。   永兴帝瞥一眼桌上没有被动过的吃食,问:“怎么不吃?”   卫昭说:“陛下,我要见我姐姐。”   他语气里听不出害怕之意,永兴帝挑了下眉,卫昭又解释般说,“我听见他们是这么喊你的。”   现下的卫昭对“皇帝”、“陛下”这样的称呼并无足够清晰的认知。   但旁人既那么喊,他也跟着这么喊。   其实卫昭看得出来,那些人很怕眼前这个人。   只是,他在扶风院见过这个人,这个人夸过他堆的雪雕,他不是很怕面前的“陛下”。   永兴帝没有理会卫昭的话,兀自在桌边捡了个位置坐下来。   卫昭走过去两步,重复:“我要见我姐姐。”   在卫灵儿身边异常乖巧懂事的人,离开卫灵儿的庇护后,逐渐展露出几分大胆与似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来。他一双明亮澄澈的眸子盯着永兴帝。   永兴帝淡淡道:“你不能见她。”   卫昭又一次皱起眉,语气稍显不快问:“为何?”   永兴帝不语。   卫昭心觉该讲一讲道理,便说:“我姐姐见不到我会着急担心的。”   永兴帝道:“她晓得你在这里。”   卫昭抿了下唇,又不说要见姐姐了,转而提起另外一桩:“陛下,我们以前见过面。”   永兴帝平淡的口吻反问:“是吗?”   “是。”卫昭认真点一点头,“去年冬天,你还夸过我堆的雪雕。”   永兴帝微微一愣。   他是皇帝,日理万机,心里揣着许多事,有些小事自无那份心思放在心上。   然而当眼前的孩童提起去年冬天,说他夸过他的雪雕,永兴帝忽然记起那时的场景。那一日,他微服出现在郑国公府,去见舒瑾,在舒瑾的院子里,遇到过一个玩雪的小娘子。彼时没有太看清楚容貌,又不过三两句话的闲聊……而此刻,这个孩童说那个小娘子正是他。   永兴帝扬眉:“那个人是你?”   “朕记得,当时见到的分明是一个小娘子。”   卫昭冲永兴帝眨一眨眼:“是我啊,我还喊你伯伯。”   能认出他、又说得这么清楚明白,不可能是从谁口中听说,永兴帝继续问:“那你为何当时要扮成小娘子?”   卫昭说:“我不知道,要姐姐才知道。”   永兴帝看向凝视着自己的卫昭,不觉扯了下嘴角。   绕一大圈,目的不变。   仍是“想见姐姐”,这种小心思,他却竟丝毫不感到厌烦。   永兴帝暗忖几息时间,说:“你先用早膳。”   卫昭问:“用过早膳便能见到我姐姐?”永兴帝颔首,他又问,“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无戏言。”   永兴帝丢下四个字,站起身,往外走去。   卫昭目送永兴帝走出去。   之后他在桌边坐下,慢慢用起早膳。   ……   哪怕嘴上说等一等消息,可心里揣着事,卫灵儿昨夜睡得不甚安稳。   本天不亮已醒来,舒瑾见她的眼下乌青一片,不让她起床,抱着她又多睡上一觉,再一次醒来便不早了。   她勉强用脂粉遮盖略显憔悴的脸色,去正院探望过薛念兰,回来扶风院和舒瑾一道用早膳。用罢早膳,念着恐怕不便出府,卫灵儿又和舒瑾商量寻个理由让林松来一趟郑国公府,她怕林松把卫昭被带走的责任尽数揽在自己身上。   “便说想珍味酒楼的菜肴,所以喊珍味酒楼的人来准备一餐饭,如何?”   卫灵儿才说罢,夏栀过来禀报消息。   “世子爷,少夫人,宫里来人了。”   “那小太监说陛下请世子爷和少夫人一道入宫。”   卫灵儿猜测卫昭会想见她,故而昨天对舒瑾说等一等,未想才一夜过去,宫里来了人。   略微一怔过后,卫灵儿飞快回过神。   也许能见到卫昭的欣喜一闪而过,她又生出不安,偏头看舒瑾。   “知道了。”舒瑾应声,示意夏栀先退下去。   夏栀一走,卫灵儿问:“大表哥,会是为了昭儿的事吗?”   不是为了这些事,又能是为着什么?   卫灵儿的心里有答案。   因而,问过舒瑾一句她便站起身道:“我去换一身衣服。”   舒瑾随卫灵儿起身,没有阻止卫灵儿的动作,只从旁一面搭一把手一面说:“虽让我们进宫应是为着昭儿的事,但能否见到人却说不准。灵儿,今日见不到,来日也有机会见到的,倘若……”   “见不到人能知道昭儿平安也好。”   卫灵儿柔声道,“我知道的,大表哥,也会控制自己的言行,不会在陛下面前激动失礼。”   舒瑾伸手抱她一抱,不再多言。   不到两刻钟,两个人坐上宫里派来的软轿,往皇宫去。   卫灵儿进出皇宫已有数次。   有舒瑾的陪同,又可能见到卫昭,卫灵儿忐忑的心情里也藏着一丝高兴。   如同他们大婚过后进宫谢恩的那一次,卫灵儿和舒瑾随小太监到得同一处宫殿,在小太监通禀过一声以后,被永兴帝召见了。永兴帝仍如那日坐在龙案后,身上一袭明黄衣袍,瞧着容光焕发。   舒瑾带着卫灵儿与龙案后的永兴帝行礼。   正批阅奏折的永兴帝抬起头来,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稍作停留,方才免礼。   不觉她和舒瑾成婚后的这些日子发生许多的事情。   卫灵儿垂眸,殿内宫人无声退至殿外,她听见永兴帝问:“你弟弟往日为何要做小娘子打扮?”   突然的一句话叫卫灵儿心神一凛。   永兴帝又不紧不慢说:“是你弟弟告诉朕说这件事你才知道。”   卫灵儿暗暗抿了下唇,定住心神福身道:“回陛下的话,民妇幼时曾听爹娘说过,乃因弟弟幼时身体孱弱,得大师指点说把弟弟当成女儿家养方能化解。”   这个说法,卫灵儿自己尚且谈不上相信,也不认为永兴帝会真的信。   但卫家对外从来都是这个说法。   永兴帝没有评论卫灵儿的话,转而道:“他在宫里,想见你,我命个宫人领你过去见他一面。”   卫灵儿得知卫昭想见她,唯愿马上便赶过去。   然过去她曾经在宫里险些出事,昨夜又得知高皇后暗中针对舒家,要和舒瑾分开,难免惴惴。舒瑾也不放心卫灵儿独自前往,行礼与永兴帝道:“陛下仁善,可否容许微臣与夫人同往?”   永兴帝也记起卫灵儿此前有一次差点儿丧命宫中。   晓得舒瑾是不放心,他似脾气极好准了。   舒瑾与卫灵儿一道从殿内出来。   未曾想,永兴帝便把卫昭安置在这一处宫殿的偏殿之内,不一会儿,他们见到正坐在书案后习字的卫昭。   宫人没有通禀,直到人进来了,卫昭才反应过来。   抬头看见卫灵儿和舒瑾,他扔下手中毛笔,几乎从椅子上蹿下来,疾步奔向了卫灵儿。   卫灵儿张开手臂,一把将卫昭揽入怀中。   卫昭也抱着卫灵儿放声大哭起来,这些日子深藏在心底的委屈于此一刻随着那些泪水倾泻而出。   卫灵儿眼尾也泛了红。   让卫昭哭得一阵发泄过后,她才把卫昭从怀里拉出来,蹲下身拿帕子帮卫昭去擦哭花的脸。   “我让姐姐担心了。”   脸上泪痕被擦干净的卫昭也勉强止住眼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卫灵儿说话。   卫灵儿捏一捏卫昭的脸:“昭儿无事便好。”   卫昭用力点头:“我没事的,姐姐。”他凑到卫灵儿耳边低声道,“陛下不是坏人。”   卫灵儿微讶,又抬手轻拍了下卫昭的脑袋,站起身来。   卫昭这才不好意思地与舒瑾问好。   没有打扰姐弟重逢的舒瑾此时方缓步走上前。   他问:“昭儿在做什么?”   “习字。”   卫昭拉一拉卫灵儿的衣袖,“姐姐,我会把落下的功课都补上的。”   卫灵儿又鼻酸,几欲落泪。   他那么小,尚不知自己往后要面对什么,也不知一切已再无法如从前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不会有了。   他们能姐弟相称的日子亦不知剩下几日。   许是喊一声便少一声。   回不去了。   从今往后,属于他的那一种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卫灵儿心生不忍。   那些事情连她都觉得十分不容易接受,更不说一个才八岁的孩子被迫独自去面对诸多风浪。   “昭儿真棒。”   想着又是无比怅然,卫灵儿蹲下身张开手臂用力抱住卫昭。 第71章 承诺 舒瑾低头又吻了下卫灵儿的额头。……   永兴帝只允许卫灵儿和舒瑾见卫昭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一到, 他们不得不离开。   永兴帝仍在殿内等着他们。   卫灵儿和舒瑾回来之后,永兴帝视线扫过他们的面庞,说:“他在宫里, 会被照顾得很好,你们不必担心。”   “今日允你们见他, 是因为他想要见你们。”   “但,今日之后——”   永兴帝目光落在卫灵儿的身上。   “你们不得再以姐弟相称, 也不必相见, 从今往后, 他与卫家再无关系。”   卫灵儿垂首, 心知这不是商量而是知会她一声罢了。   甚至于愿意“知会”,乃“陛下仁善”。   卫灵儿不会否认,当初倘若不是眼前的人愿意下旨为她和大表哥赐婚, 她极可能被迫成为蜀王世子的侧妃, 后来会如何,是她所不能想的。可今时今日,他对待卫昭的一切举动,亦令她感到愤怒。   只是,他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   她没有质问、没有指责的资格,她不能冲动,她如今嫁给大表哥, 任何冲动的言行,都会牵累郑国公府。   卫灵儿压下心底愤怒, 闭一闭眼, 沉默不语。   未曾想,舒瑾的声音响在耳边道:“恕微臣愚钝,不知陛下此话何意。”   “昭儿与拙荆姐弟相称足有八年时间, 姐弟感情一直十分和睦,为何往后不得以姐弟相称也不必相见?陛下有口谕,微臣万不敢忤逆,却知姐弟分离之痛,故而斗胆一问,望陛下恕罪。”   舒瑾说知姐弟分离之痛,自是指他和舒静娴。   高皇后盯着舒家,蜀王世子曾与舒瑾说当年的事和皇帝陛下有关,而他当着皇帝的面提起。   卫灵儿惊讶中扭头去看舒瑾。   舒瑾表情平静,殿内气氛却因为他的话越发凝重起来。   永兴帝同样看着舒瑾,神色淡淡,不辨喜怒。   一片沉寂中,永兴帝徐徐开口:“他日,他便是大周之储君,自不能再认卫家女当姐姐。”   大周之储君。   直白的、毫无避讳的话使得卫灵儿心口猛然一跳。   她和舒瑾过去那么多叫他们自己都认为疯狂的猜测,似在今日因皇帝陛下的一句话而得到证实。   皇家子嗣,事关重大,何况是要立成储君……   卫灵儿惊讶过后又心生迷茫。   她的爹娘什么话、什么信物都未曾留下。   她既不知之前来抢卫昭的人如何确认卫昭身份,也不知眼前的皇帝是如何确认的卫昭身份。难道是先太子妃说过什么?抑或有别的因由?   想到永兴帝将那么多藩王困在邺京,想到强夺卫昭的极可能是某位藩王,卫灵儿有些担心。   她怕,皇帝其实不在意卫昭,是别有目的才利用卫昭。   如若那般,待风波平息,卫昭会是什么下场?   自古以来的储君皆能立也能废,到头来,不过是两道旨意罢了。   龙案后的永兴帝这会儿又说:“朕膝下无子,而他正是皇家不小心遗落在外的子嗣,认祖归宗,天意使然。”   “难道你们还想要反对不成?”   卫灵儿闻言抬起头来。   在舒瑾又要开口的一刻截断他的话,她悄悄抓了一下舒瑾的手,随即兀自朝龙案后的永兴帝跪拜下去,以额触地。   “陛下之言,民妇莫敢不从。只是昭儿在卫家长大,在外人眼中与民妇乃是一家,民妇亦从来不知昭儿乃皇家子嗣。陛下说昭儿乃皇家子嗣,却不知他父亲是谁,母亲又是谁。他们为何会将他遗落在外,又为何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将他寻回去。昭儿的名姓,终究是记在卫家族谱上的。民妇父母已不在人世,若无确实证据,民妇实不敢擅作主张,否则只怕民妇父母在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宁。”   卫灵儿说这些话的时候,一颗心怦怦直跳。   她当然知道可能会惹恼皇帝,但她无法确认皇帝的心思,更不敢随便放心。   种种迹象,确实都表明卫昭极有可能乃先太子妃孩子。   可是,世人眼中先太子妃早已不在人世,突然昭告天下说先太子妃有个孩子,叫人要如何接受?   恐怕只会引来远胜她那些话的质疑。   如果卫昭是先太子的孩子也罢,如果……他在得知自己真实身世之后,又当如何自处?   那种身世也定然不能公之于众。   卫灵儿一双眸子盯住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又渐渐心乱。   永兴帝眉眼间流露出怒意,对于卫灵儿藏着质问的话俨然不满,或是因此而深感冒犯。   他蹙眉,呵斥一声:“大胆!”   舒瑾在卫灵儿旁边也跪拜下去说:“陛下,拙荆乃关心昭儿方才有这样一番话。陛下属意昭儿为储君,想是怜惜昭儿,定能体察拙荆对昭儿的关怀之心。”   殿内又一次陷入沉寂。   永兴帝面色紧绷,眸光锐利盯着正跪在玉阶下的舒瑾和卫灵儿。   他当然明白,他们是要他的一句承诺。   一句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事,都绝不会伤害卫昭的承诺。   永兴帝自龙案后站起身来。   良久,永兴帝笑了笑,语声冷冷的:“你们要朕给你们一个交代?”   “阿瑾,此前你来请朕与你赐婚旨意之时,你是这般态度吗?卫氏,上一次,朕饶你性命之时,你是这般态度吗?不说你口中的弟弟是不是你卫家人,即便是,朕要留他在宫里,你又待如何?朕说过了,他是皇家子嗣,往后会认祖归宗,改姓刘,为大周之储君,与卫家再无关系。”   卫灵儿心中便忽而生出一种直觉。   先太子妃是昭儿的生母,那么他的生父,不是先太子,而眼前的皇帝陛下。   “民妇与昭儿在江南相伴六载,在邺京又两载,民妇心知,昭儿虽仍年幼,但性子良善正直。他读书,甚喜钻研,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会刨根问底,非要弄个明白。在身世上,若他知自己非卫家人,如何能随便轻轻揭过?他是个孩子,却不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民妇方才去见昭儿时,昭儿说过喜欢陛下,愿陛下也多眷顾昭儿两分。”   如若皇帝陛下晓得昭儿是他的孩子,便听得懂这番话。   被欺骗、被伤害,纵使血浓于水也可能父子反目,他们可以放弃追问,但卫昭若当真被立为储君,当真有朝一日登基,知道真相,又会如何看待他的生父?   永兴帝深深看一眼卫灵儿。   他沉默中坐回龙案后,抬起手来,轻摁眉心,却什么话都没有。   半晌,舒瑾起身,扶起卫灵儿。   两个人无声行礼告退,从殿内出来后,揣着沉甸甸的心,准备出宫回府。   仍有小太监在前面为他们引路。   半路上遇到乘坐轿辇不知准备往何处去的冯语妍。   小太监停下与冯语妍见礼。   冯语妍见遇到的人是舒瑾和卫灵儿,示意大力太监停一停,含笑与舒瑾和卫灵儿寒暄两句。   略略停留,冯语妍便继续乘坐轿辇先行一步。   走出去一段路后,她回头看一眼舒瑾和卫灵儿的背影,想起他们两个人皆面色不愉,又琢磨了下他们是去过何处。   其实无须细想,也猜得到卫灵儿与舒瑾一起见的唯有皇帝陛下。   被陛下责罚了不成?冯语妍想着,不由轻笑。   到得凤鸾宫,冯语妍入得殿内,与高皇后行礼请安后,高皇后与她赐座,命宫人奉茶。冯语妍谢恩入座,随口提起:“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路上遇到了郑国公府世子与世子夫人,应是去见过陛下,只不知为何,两个人脸色有些差。”   高皇后听言扬一扬眉道:“你与那卫氏不是关系不错?怎不关心一下?”   冯语妍笑叹:“而今到底是疏远了。”便岔开话题说起别的事。   高皇后一时却暗自思忖着舒瑾与卫灵儿相携入宫面圣。   这两个人,会是为着什么?   ……   舒瑾和卫灵儿离开以后,过得片刻,永兴帝又去见了卫昭。   只与他们见面半个时辰的卫昭,正因舍不得卫灵儿而忍着眼泪继续温书。   永兴帝站在书案旁,安静凝视卫昭。   卫昭起初当没有看见永兴帝,互相沉默半晌,他放下手中的书册子,仰头望向永兴帝。   永兴帝问:“你很喜欢你姐姐?”   卫昭点头。   永兴帝又问:“若她并不是你的亲姐姐呢?”   卫昭明亮澄澈的眸子里生出疑惑:“为何会不是我的亲姐姐?”   “因为她的父母不是你的父母,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你的亲生父母,另有其人。”   卫昭眸子的困惑之意愈浓,认真说道:“可是我想叫她姐姐,也想她做我一辈子的姐姐。我答应过她,要快快长大,长大以后会保护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我要言而有信,要信守承诺。”   永兴帝道:“只要你不再叫她姐姐,你长大以后便可以保护她,可以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卫昭揪着两条眉毛问:“为什么?”   “往后你留在这里,会有别的身份。”永兴帝说,“所以你不能再姓卫,也没有一个叫卫灵儿的姐姐。你只能在长大以后可以保护你姐姐不被任何人欺负和一辈子喊她姐姐中间选一个。”   卫昭拧着眉,像在纠结,也像在努力思考:“私底下能喊吗?”   永兴帝摇头。   卫昭看一看永兴帝:“不对,你骗人。”   永兴帝问:“为何?”   “书上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长大以后,我若有能力保护我的姐姐,为何会连喊她一声姐姐都做不到?若不能,我怎么保护她?怎么不让人欺负她?”   “所以,陛下,一定是你在骗我。”   “我姐姐不是徐大人的女儿,徐大人也可以认我姐姐做女儿,那我为何不能认我姐姐做姐姐?”   卫昭的话令永兴帝微微一笑:“所以你一定会认她?”   “是你姐姐教你的?”   卫昭摇摇头:“这也要教吗?”   “我喜欢我姐姐,当然不会不认她,不需要任何人来教。”   永兴帝又问:“你为何不怕朕?”   卫昭抿唇,看一眼永兴帝,收回视线,垂下眼:“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永兴帝道:“不生气。”   卫昭迟疑中开口:“我在大表哥师傅那里见过你,你夸过我的雪雕,我觉得你不是坏人。可是,有坏人欺负我,还可能欺负我姐姐,我不想被欺负,也不想我姐姐被欺负。你是陛下,很厉害……”   永兴帝微怔,继而又一笑。   竟然是因为觉得他可以保护他们?说来说去,还是和“姐姐”有关。   永兴帝没有和卫昭继续讨论卫灵儿。   他转而说:“你写好的字呢?拿来给朕看一看。”   卫昭便噤声。   他从书案上取过那摞宣纸,交到永兴帝手中。   ……   蜀王府。   看过高皇后命人递来的消息,蜀王面色铁青,拂袖将书案上的东西扫落在地。   昨天派出去郑国公府劫人的那些人又和之前一样空手而归。   无非是个孩童,竟个个束手无策!   错过这一次的机会,想要抢占先机,便是不能了。   若叫皇帝起疑……   蜀王蹙眉,问一声得知刘密不在府里,当即命人去将他找回来。   刘密回到蜀王府已是一个时辰后。   蜀王见到刘密,沉下脸:“你做什么去了?”   “父王,儿子在街上瞧见了舒瑾和卫灵儿。”刘密疾步走到蜀王面前,压低声音道,“郑国公府会不会根本没有人?那个孩子会不会根本没有被找回来?”   蜀王道:“他们那是才去过宫里一趟,皇帝见过他们了。”   刘密略吃一惊:“陛下见他们做什么?”   “是啊。”蜀王眉头紧蹙,“皇帝召见他们,究竟所为何事?”   顿一顿,他又道,“你光凭在街上见到他们便笃定郑国公府里没有那个孩子,不觉得滑稽吗?”   刘密连忙解释:“不是,父王,儿子不是胡乱猜测。试想,此前哪怕郑国公夫人生病,他们都总要留个人贴身照顾,去探望郑国公夫人是在府里,总归不需要出府。怎得昨夜我们失手以后,他们便不在意了?甚至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相携出府。因此儿子才想,指不定根本没有那个孩子的存在,他们是故意做戏,为了引我们出来。”   见蜀王面上怒意稍缓,刘密又说:“郑国公府里是不是有父王的人在?”   “但今日之后那个人多半是用不得了。”   蜀王道:“若郑国公府没有那个孩子,那么他们安排这一场戏,无疑是为了将这个人查出来,往后确实是不能用了。不过这个人也没什么要紧,但皇帝那边,若起疑心,事情便不好办。”   刘密了解自己的父亲。   蜀王说出这些话,意味着心生动摇,不愿意继续耗下去。   刘密便道:“父王,若以儿子所见终究是夜长梦多,不如先下手为强。”蜀王瞥向他,他仍是说,“留在邺京,处处被动,再则到处是陛下的人,终难施展。”   “父王,陛下是什么心思,难以揣测。”   “但那个孩童,左右无人知晓,是不是真的,又有谁在意呢?”   刘密说:“哪怕是真的,一样有人不相信。”   “或根本不必为此大费周章。”   蜀王看一眼刘密。   如果能找到那个孩子自是最好的,只如今他们为了先太子妃和那个孩子耗费不少精力,却始终一无所获。   怕的是拖下去赔了夫人又折兵。   “也罢。”   蜀王道,“找个由头,离开邺京。”   ……   回府之前,卫灵儿和舒瑾去过一趟珍味酒楼。   确认过林松平安无事,告知他卫昭无事又交待他不要轻举妄动,他们才回去郑国公府。   那个被他们带回府里冒充卫昭的小娘子被悄悄送出府去,送回钱嬷嬷身边。   免得她继续留在郑国公府会有危险。   深夜。   外面不觉下过一场雨,雨已经停了,但庭院里的一切依然湿漉漉的。   辗转难眠的卫灵儿动作小心从床榻上下来,起身披衣至外间,没有吵醒任何人。她推开窗户,夜风扑面,随即嗅到一股带着泥土气息的潮湿之意。   夜色浓重,没有点灯的外间光线也昏暗。   卫灵儿抱膝坐在罗汉床上,看着庭院里婆娑的树影发起呆。   不知过得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   却直到那熟悉的脚步声至近前,卫灵儿才反应过来,当她回过头的时候,舒瑾已然走到她身后。   “睡不着?”   舒瑾抬手轻抚卫灵儿的发,低声问。   卫灵儿点点头,又问:“是不是吵醒大表哥了?”   “没有。”舒瑾说着,在卫灵儿旁边坐下来,复伸手把她抱到自己腿上来坐,顺手整理了下她身上披着的那件往下滑的外衣,拢得紧了些,免她吹风受凉。   但卫灵儿知道,定是因为发现她不在,他才会起来的。   往舒瑾身上轻靠一靠,她听见舒瑾问:“还在想白天昭儿的事情?”   “嗯。”   卫灵儿没有否认。   “大表哥,我现在有些明白为何昭儿不是我的亲生弟弟,爹娘也没有留下任何的话、任何的信物。大约是昭儿的生母,便从未打算过要让昭儿认祖归宗。”   “她应当是希望昭儿过平平淡淡的日子,远离这些是非。”   “那样不容于世人的身世,也许,她希望昭儿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舒瑾低头吻了下卫灵儿柔软的发,温声道:“但后来的事,谁都无法预想,即使你没有带昭儿来邺京,那些人也一样会寻到江南去的,会找上你们。灵儿,对我来说却是庆幸你来了,你明白吗?”   卫灵儿闭眼靠在舒瑾的怀里,轻叹一气。   她心里不是不知道,以如今的情况看,哪怕她因怀疑父母之死而带卫昭来邺京,哪怕他们留在江南,那些人确实一样会有办法找到他们。可她仍会忍不住想,也许可以不这样,也许有别的法子,也许……她脑海里有很多很多的也许。   “大表哥,是我自己的问题。”   卫灵儿低声对舒瑾说,“想到我有你在身边,而昭儿身边无人陪伴,心里便更愧疚。”   “可陛下今日说过往后不允许我与昭儿姐弟相称,想一时半会再难见面。”   “我心疼他,却什么都帮不上他。”   舒瑾低头又吻了下卫灵儿的额头:“今日我们离开的时候,昭儿还说会照顾好自己。他本就聪明,心里大约也知道了一些事,灵儿照顾好自己,迟早会和昭儿相见的。以陛下今日所言,用不了多久,昭儿大约便会有新的身份。”   卫灵儿想起舒瑾在永兴帝面前说过的那些话,歉疚说:“昭儿的事让大表哥为难了。”   舒瑾捏一捏她的脸问:“什么叫让我为难?”   “我也没有做什么。”   “何况,我不全是为了昭儿。”   是因她关心卫昭,他才上心卫昭的事情。   这些话哪怕不宣之于口,卫灵儿心里也是有数的。   她动容伸手抱住舒瑾:“大表哥,该庆幸的人分明是我。”   “我很早以前便这么想了,能遇到你是我的福气,只希望月老行行好把我们一辈子牵在一起。”   舒瑾笑:“月老太忙,不求他。”   他去吻卫灵儿的唇,蜻蜓点水的一吻,卫灵儿也慢慢露出笑容。   “好,不求他。”   “只要我和大表哥心意相通,无论在哪里,无论发生什么事,定然都阻碍不了我们。”   舒瑾又笑了一下。   他宽大的手掌温柔托住卫灵儿的后脑,俯下身去,再一次吻她。   ……   卫灵儿和舒瑾在深夜说过的一番话,未过两日,仿佛忽而应验:永兴帝悄悄派人来扶风院接卫灵儿进宫,让她之后的一段时间留在宫里,负责照顾好卫昭。   这消息来得很突然。   但或是为了让舒瑾放下心,又或其实有旁的原因,总之被永兴帝派来扶风院接人的不是别人而是徐嘉敏。   能进宫去照顾卫昭、陪伴在卫昭身边,卫灵儿不会犹豫。   有什么事,她好歹可能帮上一点忙。   可进宫去照顾卫昭便意味着要和舒瑾分开,得有一阵子他们不能轻易见面。   卫灵儿心里多少苦闷。   舒瑾看出她心思,带她入里间,温声安慰:“不是灵儿说的吗?只要我们心意相通,便都不是阻碍。我知你不放心昭儿,这两日也分明寝食难安,既有此机会,正好去陪着他。人在你眼皮子底下,你也放心一些。但你进宫之后,宫里的许多事,我未必能及时知道,灵儿,你定要多加小心,照顾好自己。”   卫灵儿眸中含泪看着舒瑾的一双眼睛。   不舍的情绪因他体谅的话而浓烈,她抱住舒瑾,踮脚吻他的唇,一个吻便是难舍难分。   后来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卫灵儿跟着徐嘉敏从扶风院出来。   回头见舒瑾站在原地看着她,她又折回去,张开手臂一把将舒瑾抱住:“大表哥,等我回来。”   “好,我等你。”   舒瑾抬手也将卫灵儿紧紧地抱了一抱,回应她的话道。 第72章 小别 她所有的念头无非是拥抱他、亲吻……   卫灵儿不知永兴帝为何突然让她进宫照顾卫昭, 但她心觉不是卫昭哭闹要找她,而是另有因由。毕竟,那一日永兴帝召见他们的时候, 才说过她和卫昭往后不得再以姐弟相称,也说往后不必见面。   入宫之后, 和卫昭一起被送到那处住着先太子妃的偏冷宫殿,卫灵儿才稍微反应过来。   她心下隐约猜到永兴帝之目的。   卫灵儿再一次在宫中见到此前因为种种原因而见过一面的先太子妃。   这一次, 她和卫昭将如这位先太子妃般被软禁在此处。   先太子妃大名纪云岚。   如若论起辈分, 她和舒瑾的生母是姐妹, 舒瑾应该称呼她一声“姨母”。   卫灵儿没有忘记之前那一次见面, 是纪云岚开口,她才得以毫发无损地离开这个地方。   只是如今她们再见,中间夹杂着卫昭, 便又很不同了。   有些事纵然不曾完全戳破, 但卫灵儿明白,皇帝陛下与先太子妃心里都是有数的。先太子妃必定心知她和卫昭为何会被安排出现在这个地方,不过先太子妃看见他们的时候,面容平静,无波无澜。   卫灵儿没有在纪云岚脸上、眼眸看见半分母子重逢的喜悦。   那种平静到冷淡的反应昭示着她的态度。   纪云岚并不想与卫昭相认。   甚至,在瞧见他们被宫人领进来的一刻,她转身入得殿内, 整日再未露面。   对于卫昭而言,先太子妃是完全陌生的人物。   即便觉察出对方莫名的不友善, 他也没有往心里去, 依旧开心于能够和卫灵儿在一起。   哪怕尚小,但这两年时间,卫昭跟在卫灵儿身边经历过一些事。开心不是因为不知愁, 开心是因为而今在他眼里,只要有卫灵儿这个姐姐在,他便什么都不怕。至于是要住在永兴帝的那处宫殿或住在这一处偏冷宫殿,他不在意。   卫灵儿和卫昭分别住在偏殿挨着的两个房间。   宫人已提前打扫干净、收拾妥当,日常所需的用品皆细心添置。   既感知先太子妃态度冷淡,卫灵儿也无意扰她清净,便未专程前去请安。   只是从这一日开始,卫灵儿带着卫昭住下了。   牵扯到卫昭身世的那些事情危险而复杂。   但住在这处偏冷宫殿,去不了别处,也不会有旁人来打扰,卫灵儿没有日日忧心那些事情。   她每天陪卫昭读书、习武。   让宫人在外面小花园里立起箭靶,以便卫昭练习射箭。   白天卫昭在小花园里或习武或练习射箭的时候,卫灵儿会在廊下一边做那件尚未给舒瑾做好的衣裳一边陪他。   慢慢的,卫灵儿发现纪云岚有时也会暗中看一看在小花园里的卫昭。   永兴帝则比她预想的更少出现在这一处宫殿。   至少卫灵儿和卫昭搬进来后,再也没有见过这位皇帝陛下。   悄然之中,天气渐热。   不觉端午将至,卫灵儿想给舒瑾做的衣裳也做好了,又顺便绣了个香囊,问宫人要来五色丝线编长命缕。   她想着端午的时候,皇帝陛下许会出现。   或有机会请求他派个宫人将东西送去郑国公府,舒瑾收到这些东西便知她在宫中一切尚好。   未想在这些东西寻得机会送出去之前,舒瑾先过来看她了。   彼时夜色渐浓,卫灵儿看着卫昭睡下以后,从卫昭房间出来准备回房休息。   行至廊下,不经意抬眼,猝不及防瞧见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卫灵儿刹那以为自己思念成疾,眼前出现幻象。然而那道熟悉的身影在同一刻转过身来面对她,她脚下步子顿住,舒瑾朝她大步走来。   直到舒瑾到得近前,卫灵儿手掌抚上舒瑾脸颊,她才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不由瞪大眼睛看着舒瑾,低声惊呼:“大表哥,真的是你!”   话音才落,卫灵儿已一头扎进舒瑾怀中。   温暖的怀抱与鼻尖熟悉的气息无不提醒她都是真的,她又什么都不想说话,只想享受这一刻久违的温馨。   宫人们在看见舒瑾时已悄声退下。   舒瑾低头瞧一眼怀里的人,未置一词,将卫灵儿抱起,将她抱入她的房间。   房中没有宫人在。   因而,房间门才被关上,不待卫灵儿有更多反应,舒瑾的吻落下来。   彼此没有说出口的思念都诉诸于一个缠绵缱绻的吻中。   不知何时,卫灵儿后背抵上房间门,复又过得许久,一个吻结束,她趴在舒瑾的身前轻轻喘气,一双手臂却紧紧缠绕在他身上,像一旦松手他会消失不见。   舒瑾轻吻了下卫灵儿的唇,声音微哑喊她:“灵儿。”   卫灵儿抬起头,一双眼睛定定看着舒瑾,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几息时间,主动吻上他的唇。   不见舒瑾,卫灵儿忍得下那份思念,可见到他,心中便有千万分的不舍。   哪怕他们分开的时日并不算长。   卫灵儿不知这是否便是所谓“小别胜新婚”。   然此时此刻,她所有的念头无非是拥抱他、亲吻他,让他知道她对他的想念从未停歇。   舒瑾也再无其他的话。   片刻,他抱起卫灵儿走向床榻,把卫灵儿放在锦被上,再度俯下身。   久久方云消雨歇。   卫灵儿躺在床榻上、依偎在舒瑾怀中,心底生出一种类似于餍足的情绪。   舒瑾握住卫灵儿的手,放在唇边吻一吻。   卫灵儿含笑往他怀里蹭一蹭低声问:“大表哥怎么来了?”   “明日是端午佳节,总该让我们夫妻见上一面。”舒瑾说着,望见卫灵儿额角的汗珠,手臂搂一搂她问,“是不是累了?我今晚不走,若是困了便睡吧。”   卫灵儿摇头。   她想和他说说话,不想睡觉——他们刚刚几乎没有说上话。   念头转过,卫灵儿从舒瑾怀里微微仰头看着他问:“大表哥最近好吗?府里一切可还好?”   舒瑾似无奈道:“灵儿,你觉得呢?”   “我去让人送热水进来。”   说话间,舒瑾把卫灵儿抱到一旁,坐起身准备下床榻。   卫灵儿跟着坐起身,从后面抱住他。   舒瑾偏头吻一吻她的脸颊,卫灵儿松开手,眼瞧着舒瑾下得床榻,穿好衣服,去吩咐宫人送热水到浴间。   宫人送来热水又退下。   卫灵儿被舒瑾抱去浴间的时候,她恍惚感觉自己不是在宫里,而仍在府中。   “大表哥都是怎么和姨母还有怡姐儿、柔姐儿他们说的?”   卫灵儿拉着舒瑾进浴桶一起泡在热水里,低声问。   舒瑾道:“只说你无碍,没有多解释。”   要解释也解释不明白,其中许多事,以目下的情况也不宜多言。   卫灵儿了然,对舒瑾道:“我和昭儿这些日子住在这里,昭儿每天读书、习字、练习武艺、练习射箭,我也只需要陪着他。最近还算太平,没有别的什么事。”   简单和舒瑾说一说她和卫昭在宫里的生活,卫灵儿又压低声音:“让我和昭儿住在这里的心思,我多少知道。但那一位对昭儿不甚关心,我便没有让昭儿去接近她,免得弄巧成拙。大表哥,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舒瑾拿帕子浸湿后帮卫灵儿擦着身子,说:“灵儿按自己想的去做便是。”   “那一日灵儿说的话,陛下想是听进去了。”   卫灵儿也是这么想的。   当时担心过会不会触怒皇帝陛下的话,若非皇帝陛下听进去了,不会安排她进宫又让她和卫昭住在这个地方。   可是没有别的吩咐,许因不曾彻底拿定主意。   抑或与先太子妃的态度有关,皇帝陛下不会不知先太子妃这些日子皆未和卫昭接触过。   灯影下,两个紧密挨在一处的人影子也融为一团。   卫灵儿陷入沉思,舒瑾安静帮她擦身子,当下没有继续聊这些事情。   沐浴过后,回到房中,舒瑾和卫灵儿重新躺在床榻上。卫灵儿如之前那般懒洋洋依偎在舒瑾怀中,眉眼间满是对他的依赖,舒瑾吻了下她的眼睛,无声一笑:“时辰不早了,灵儿快休息吧。”   “嗯……”   卫灵儿收紧手臂反抱住舒瑾,靠在他身前,闭眼安心睡去。   有舒瑾在身边的一觉睡得格外安稳。   只是舒瑾须得早起,卫灵儿也早早起身,帮他穿衣,和他一起洗漱梳洗。   待宫人退下,临到要离开,舒瑾方才告诉卫灵儿说:“蜀王和蜀王世子这些日子离京了。”   卫灵儿对上舒瑾的眸子,慢一拍反应过来他的话里有话。   “大表哥担心我和昭儿在宫里有危险?”   舒瑾否认道:“不,你和昭儿现下在宫里很安全,只是山雨欲来,这种安稳,未必能持续多长的时间。”   卫灵儿颔首:“我会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昭儿。”   “大表哥也一样要照顾好自己。”   她把亲手为舒瑾做的那套夏衫、香囊以及长命缕取来。   今天便是端午,卫灵儿将长命缕系在舒瑾的手腕上,香囊也佩在他腰间。   “大表哥若得空也多关心一下柔姐儿。她之前对那位高大人生出过好感,王姨娘的事情一出,怕更要自责,怪起自己。本想让她缓一缓再找个机会开解她的,结果便来了这里,不知要哪日才能见她。”   舒瑾颔首应下卫灵儿的话。   他又变戏法似的将一根白玉簪展示给卫灵儿。   “灵儿,这个你随时带在身边。”   舒瑾低声说道,卫灵儿从他手中把白玉簪接过来,拿在手里仔细瞧了瞧。   随即见舒瑾伸过手来,摁了下白玉簪一端那朵海棠花的花蕊,簪子松动,分离成两部分。其中一部分抽出来,里面是一根细长尖锐的金针,分明可做防身之用。   卫灵儿微讶,却也明白舒瑾为何让她随时带在身边了。   她进宫的时候自不允许带任何“凶器”,哪怕是平常戴着的首饰,任何能伤人的样式皆不允许。   “是防身之用但不是让你拿来伤害自己的。”   舒瑾在卫灵儿耳边轻声说,“我怕哪一日宫里混乱起来,你会遇到危险,偏我没赶得及。”   卫灵儿把簪子收起来。   她微微一笑:“大表哥,我明白,我会好好收着,不到万不得已不动它。”   初来邺京,她凭借一把匕首取了深夜出现在她房中的纪义坤的性命,是舒瑾帮她善后。   卫灵儿知道舒瑾送她这根簪子是怕她在遇到危险时无反抗之力。   之后两个人又说得一会儿话,舒瑾终是要离开了。   卫灵儿送他到廊下,外面仍黑漆漆的,而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黎明到来之前的沉寂黑暗中。   ……   舒瑾离开后,卫灵儿无任何困意。   她念着今天是端午佳节,而卫昭喜欢她亲手包的粽子,于是写下一些需要的食材让宫人去准备。   迟一些,卫昭醒来。   他洗漱过后便如常到小花园去练习武艺。   待卫昭满身是汗从小花园进来,卫灵儿陪他回房间去梳洗,顺便把长命缕系在他的手臂上微笑说:“昭儿可记得今天是端午?待会要不要和姐姐一起包粽子?”   卫昭听言,满口应下:“要!”   卫灵儿揉一揉他的发鬓,询问一声宫人是否准备好食材,又和卫昭出来了。   哪怕是皇宫照样要过端午。   包粽子所需的粽叶之类的东西一应俱全,是以卫灵儿交待需要的东西,不多时便齐全。   和卫昭一起简单用过早膳以后,她让宫人将一张桌子搬到廊下,又在旁边摆上两张玫瑰椅,再把包粽子所需的食材一一摆在桌案上,多少闹出些动静。更何况,之后初次尝试包粽子的卫昭由于自己亲手包出来的粽子太稀奇古怪,乐不可支,一阵阵的笑声在廊下不停回荡着。   这些动静无不传入正殿内的纪云岚耳中。   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去在意,却抵不住卫昭那样快活的笑,仿佛正经历人间最值得高兴的事。   “他们在做什么?”   坐在窗下罗汉床上的纪云岚蹙眉问。   悄然候在一旁的宫人闻言,眼底闪过丝诧异,躬身道:“是卫夫人与那位小公子正在包粽子,今日乃端午。”   端午?纪云岚根本忘记了这个日子,准确一些说,她早便已不在意这些。   端午、中秋、除夕……   不管是什么美好佳节,都与她无甚关联,她不过世人眼中的一个在多年前死去了的人罢了。   带着童音的笑声仍不时传入耳中,纪云岚有一些恍惚。   她望住面前一盏茶发起愣。   宫人未等到纪云岚的吩咐,低声问:“可要去让他们安静些?”   在这里伺候的宫人都晓得这一位喜静,不喜吵闹。   纪云岚神思被拉回来。   她拧了下眉道:“不必了,随他们罢。”   “是。”   那小宫女应下一声,悄然推开两步,如之前那样安静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卫灵儿和卫昭包的粽子不算多。   粽子包好后,卫灵儿又让宫人在小花园里架起一口铁锅开始煮粽子。   因为粽子要煮上至少一个半时辰才能吃,卫昭听从卫灵儿建议,取了书坐在廊下一边读一边等。正殿内的纪云岚便听见日渐熟悉的属于卫昭的读书声,慢慢地,朗朗的读书声还伴随着粽子的香气。   纪云岚知道他们的粽子下锅已久。   她不紧不慢喝一口茶水,搁下茶盏却禁不住想,江南过端午,吃的都是什么口味的粽子……   纪云岚又一次发起愣。   守在旁边的宫人见她心神恍惚,反而奇怪她今日为何这般,然而不敢多问,唯有当作万事不知。   当卫昭背完书,铁锅里的粽子也煮得差不多。   他好奇围在铁锅旁边,看卫灵儿先夹出来一个粽子,小心剥开,又夹一筷子递到他嘴边笑道:“快尝尝熟了没。”   卫昭吹一吹那一筷子的粽子,方一口吞下,用心品尝过,笑道:“熟了!”   卫灵儿便自己也尝一口,这才另外取一双筷子,把铁锅里的粽子夹出来几个放在一个高足盘里。   这几个粽子,她特地多挑了口味,有甜粽,有咸粽,也有白粽。   卫昭见状问:“为什么要专门夹出来这些?”   卫灵儿说:“这是要送人的。”   “记得以前每逢端午,都会给邻里亲戚分粽子吃吗?”   卫昭模模糊糊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他小声问:“所以,姐姐要把这些粽子送给……”不知道怎么称呼纪云岚,他话说到这里,被迫停顿住。   却不妨碍卫灵儿听懂卫昭的话。   卫灵儿微笑道:“对,但不是我去送,昭儿送过去,好不好?”   听说要由他去送粽子,卫昭两条眉毛揪起来。   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由他去送,可姐姐这么说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因而他道:“好吧。”   卫灵儿笑:“那昭儿准备说?”   卫昭诚实摇摇头。   卫灵儿指着高足盘里的一个粽子问:“这是什么口味的?”   卫昭分辨了下,说:“是肉粽。”   卫灵儿又指着另外一个粽子:“那这个呢?”   卫昭:“莲子八宝馅的。”   “这个?”   “红豆!”   卫灵儿含笑温声道:“对,昭儿待会送粽子过去,记得说清楚都是什么馅儿的粽子,因为我们不知道,有没有别人不喜欢的口味,所以解释清楚比较好。”   卫昭点头:“好的,姐姐,我知道了。”   卫灵儿复交待卫昭几句别的话,卫昭便捧着那个白玉高足盘,在卫灵儿鼓励的目光中走向正殿。   卫昭一直知道这里还住着另外一位娘子。   他有时候能瞧见这位娘子,可自从搬到这个地方来住,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这个娘子也不大欢迎他们。   说不欢迎,却没有欺负过他们。   在卫昭的眼里,不欺负他们的人不需要讨厌。   不过今天是端午佳节。   一个人过节终究有些可怜,他起码还可以和姐姐一起过节啊,卫昭在心里默默的想着。   小心翼翼捧着高足盘走到正殿外,卫昭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对守在外面的一名宫人说:“我是送粽子来的。”   殿内当即有个小宫女走出来微笑说道:“小公子进来吧。”   卫昭回头看一眼卫灵儿,见卫灵儿仍站在廊下看着他,他才抬脚跟上那名小宫女入得殿内。   一碟粽子被捧到仍然坐在窗下罗汉床上的纪云岚面前。   纪云岚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转过脸来,安静看着站在她几步远外的卫昭。她的目光让卫昭心里有些许不自在,但卫昭仍是礼貌说:“今天是端午,这是我和姐姐一起包的粽子,送给你尝一尝。”   礼貌的话却未等来半个字。   卫昭皱了下眉,才耐着性子说:“以前在江南的时候,我们家过端午都要给邻里分粽子吃的。”   纪云岚始终一言不发。   卫昭唯有自顾自对她解释起这些粽子分别是什么口味。   “不知道有没有你不喜欢吃的。”介绍过后,卫昭说得一句,再看一眼半个字都没有的纪云岚,努力想一想,心觉没有忘记什么,索性道,“你吃粽子吧,我也去吃粽子了。”迟疑了下,未等到纪云岚开口,转身快步走出正殿。   卫灵儿见卫昭出来,快步迎上去:“如何?”   卫昭一面和卫灵儿一道往回走一面说:“姐姐,我不知道,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可能她不喜欢吃粽子。”   卫灵儿抚摸了两下卫昭的脑袋。   “没关系,心意到了便好,走吧,我们也吃粽子去。”   卫昭“嗯嗯”着点头。   他没有纠结纪云岚到底为什么那个样子,高高兴兴吃自己做的粽子去了。   只是和卫灵儿预期的不同,哪怕今天是端午,永兴帝也未出现。她前两日的说不定皇帝陛下会过来的想法变为泡影,不过她和舒瑾见过面,东西俱交给了舒瑾,皇帝陛下来不来,于她不那么重要。   是夜。   又一次等到卫昭睡下,卫灵儿从他的房间里出来,走到廊下,望见纪云岚站在正殿外。   按照纪云岚往日的习惯,此时当睡下了。   起码往前那么多天的这个时辰,卫灵儿没有见过她出现在廊下。   思忖间,心有所觉,卫灵儿慢慢朝纪云岚走过去。   在离纪云岚两步远的地方站定住,卫灵儿沉默着没有开口,于是片刻后,听见纪云岚说:“进来坐一会儿。”   纪云岚转身入得殿内。   卫灵儿抬脚跟上,随她进去,又听纪云岚让殿内的两名宫人都退下。   纪云岚引着卫灵儿走向罗汉床。   卫灵儿远远看见白天让卫昭送粽子过来的白玉高足盘,乍一看里面的粽子没被动过,仍满满当当。可那些粽子是她挨个夹起来的,她清楚自己夹了多少,略数一数,便知道,粽子被动过,哪怕单单少了一个,却也表示是吃了的。   “昭儿第一次做的粽子,是不是味道不错?”   卫灵儿在罗汉床上坐下以后,决定先从今天的这一盘粽子开始聊起。   纪云岚面色不改。   她执壶为卫灵儿倒一杯茶水说:“费心了。” 第73章 哗然 禁不住在她的嘴角落下一吻。……   纪云岚没有和卫灵儿聊今天的粽子。   卫灵儿盯着面前一盏茶, 又一次意识到眼前的人对卫昭没有太多的温情。   这样的感觉自从她带着卫昭出现在这里而纪云岚反应冷淡起,便不时萦绕在卫灵儿心头。虽然纪云岚渐渐会有似乎在意卫昭,进而关注他的举动, 但单是如此,隐隐反倒愈发佐证她心底直觉。   忽而便有些无言以对。   默一默, 卫灵儿才说:“我也没有做什么。”   夏夜晚风从洞开的窗户徐徐吹入殿内,小花园里没有掌灯。   纪云岚望向外面无边的浓重夜色, 无波无澜的眸子渐渐似泛起涟漪。   “我不会认他。”   “也请你, 永远不要告诉他, 他有我这样一个生母。”   许久, 卫灵儿听见纪云岚轻声道。   她心下并未有太多惊讶,只落在那盏茶水上的目光仍是移开,继而望向面前的这个人。   纪云岚转过脸来, 迎上卫灵儿的视线, 语气平静问:“你不认为他有我这样的生母很糟糕吗?我带给他的只有永远被人诟病的身世和因此而带来的无尽折磨。”   “是我不对。”   “是我不该生下他,不该让他带着永远也洗不去的污点出现在这世上。”   卫灵儿安静和纪云岚对望了片刻。   她在纪云岚的眼中没有捕捉到任何别的情绪。   想一想,卫灵儿低声问:“那为何还是生下了他呢?”   “我以为既然选择让他出现在这世上,多少是曾对他有过期待的。”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按时间与这些年许多事来推算,当年纪云岚生下卫昭的时候,应当不在永兴帝的掌控之下。否则, 卫昭不可能在卫家安稳生活那么多年。   卫灵儿的语气里并无质问之意。   纪云岚也知她不是在质问,但内心深处却仍因那样一声叩问颤了颤。   为什么?   刻意尘封在心底的陈年旧事被擦去灰尘, 纪云岚陷入回忆之中。   先皇尚在时, 如今的皇帝陛下仍是齐王,且备受先皇喜爱与重视。当时的太子刘朗看在眼中,对尚是齐王的永兴帝刘雍心生不满, 认为他会动摇到自己的地位,明里暗里,难免针锋相对,要寻他错处。   这样的事在皇家不新鲜,也不稀罕。   而无论那个时候刘雍是否觊觎那个万万人之上的位置,皆不影响太子刘朗视他为眼中钉的心思。   彼时纪云岚待字闺中。   因缘际会,她与刘雍有过几次偶遇,少女春心萌动,暗生情愫。   太子刘朗得知此事后,趁身为齐王的刘雍被先帝派去外地治理水患之时,向先帝请旨,要迎娶她为太子妃。纪家那时尚未没落,又有一个女儿嫁入郑国公府,为了纪家门楣光耀、荣华富贵更上一层楼,明知刘雍早已有意求娶纪云岚,仍趁着刘雍不在邺京,让纪云岚嫁给刘朗,做这个太子妃。   但将她娶为太子妃的太子不是真心喜欢她,是借此拿捏身为齐王的刘雍。   待到刘雍治理好水患,归来邺京,纪云岚已成为别人的妻。   这却仅仅是一个开始。   得知刘雍为纪云岚而痛苦,每每在朝堂上受挫,刘朗回到东宫,私下便会凌虐纪云岚。   他享受看着刘雍为纪云岚受苦而心痛却偏无能为力的快感。   也在等刘雍某一日再也无法忍耐这些,做出诸如强夺自己的皇嫂这般必定令世人诟病之举。   折磨人的法子有很多。   想要让外人看不出她身上的伤痕亦十分容易。   纪云岚那时知太子心思,但不希望刘雍为她落入太子圈套,便望他死心,将她放弃。她在人前扮演好一个端庄的太子妃,私下对刘雍做出过许多伤人之举、说过许多伤人之言,她以为那样刘雍便不会有冲动之举,不会自毁声名。   可终究无用。   后来,刘朗出事,明面上为太子殉情的她落到刘雍手中,从此成为一个见不得光的人。   那时的她已经不再是年轻小娘子的模样。   她与刘雍,中间也已隔着太多的人、太多的事,更不可能回到从前。   同样是在那个时候,纪云岚深深意识到,对于刘雍而言,得到她或许不过是一种执念而已。   她满心疲惫,只想离开,偏怀了孕。   太子的旧部不知在何处得知她仍活着的消息,又知她有身孕,以为是太子的遗腹子,设法将她救了出去。那时,她已有五个月身孕,再后来,孩子生下来了,但她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险些丧命。   “我昏迷数日醒来时,那个孩子已经被送走。”   “究竟被送去何处、送给谁抚养,我一无所知,只知道他们拿走我身边的一个镯子作为信物。”   卫灵儿一直沉默听纪云岚说起她的过去。   直到此时,听见她说留下过信物,卫灵儿不免讶然问:“那个镯子……是什么样的?”   竟是有信物的?!   卫灵儿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她一度以为是根本没有留下过。   纪云岚道:“是我娘亲留给我的一个金镶玉的镯子,我记得很清楚,玉用的是羊脂白玉,镶嵌着赤金兰花,花蕊处点缀着紫色宝石。其实这个镯子,我们姐妹都有一模一样的,区别是在镯子的隐秘处分别刻着我们各自的闺名。”   卫灵儿想起她和舒瑾成婚以后,舒瑾交给她的那个金镶玉镯子。   和纪云岚口中所说的镯子几无差别。   她更确认自己在卫家时没有见过纪云岚所说“信物”。   父母遇难之后,来邺京之前,因为没有打算回去,许多东西被她变卖了。   那时里里外外收拾得彻彻底底。   她不曾在任何地方发现那样一件东西,可能是在父母遇难时遗失,也可能是别的原因导致不见。   卫灵儿眸光闪烁。   纪云岚又道:“得知孩子被送走,被送去安全的地方以后,我曾希望永远不会再见到这个孩子。若我和他相见,只说明许多的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在我知道他被找到时,我甚至心生怨恨。”   “恨他非要出现,恨我无能为力,恨命运如此不公,恨我半生凄苦无片刻的安宁……”   纪云岚语气生出波澜,又被她硬生生掐断那些未出口的话。   她闭一闭眼,掩去眸中的阴沉。   “我分明是他的生母,可是我没有爱他护他的能力。”   “他不该与我相认也不必与我相认,他只要当他的生母早已死了便好。”   卫灵儿从纪云岚的话语中,听不出她对生的留恋。   仿佛便明白,为何纪云岚常常表现得平静,似什么都无法触动她的情绪,而在那层平静之下,藏着的是一颗绝望的心。   面对纪云岚冷漠无情的一番话,卫灵儿却怨不起眼前的人。   如浮萍一样的女子,在风吹雨打中不停飘摇,又变成笼中鸟雀,望不到自由的那一日。   殿内在这一刻被一种诡异的寂静包围住。   忽而窗外一道闪电照亮夜空,紧跟着“轰隆隆”一声惊雷,转眼之间,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电闪雷鸣中,雨滴从洞开的窗户扑进来。   卫灵儿连忙起身将窗户关上,再看一眼一动不动的纪云岚,轻声说:“时辰不早了,您也早些休息罢。”   她无声行了个礼,从殿内出来了。   行至廊下,雨声哗哗,卫灵儿拧着眉走出去一段路,又禁不住停下脚步,望向小花园。   小花园里的草木被滂沱大雨不停冲刷着。   她看着小花园发得好一会儿呆,才抬脚回到自己住的房间。   这一夜过后,卫灵儿打消让卫昭与纪云岚亲近的念头。   不管皇帝陛下让她和卫昭住进来时有何种期待,她已不打算为此做任何事。   但无论纪云岚是什么样的态度,卫灵儿心里却清楚,有些事无法阻止,终有一日,它们会发生的。当初想劫走卫昭的人,如今准备让卫昭成为大周储君的皇帝陛下……舒瑾来见她时,曾经说过宫里若变得混乱的话,这是暗示与提醒,那些人与皇帝之间的一场争斗在所难免,而卫昭的身世,迟早会变成刺向皇帝的长矛。   卫灵儿又想,大表哥说过蜀王和蜀王世子已离开邺京。   离开邺京的时机,恰是在卫昭被皇帝陛下暗中接进宫不久,蜀王与蜀王世子的虎狼之心,在她眼中无异昭然若揭。   蜀王世子对大表哥信誓旦旦说过舒静娴在宫里的遭遇与皇帝有关系。   而以她和大表哥过去的分析,蜀王和蜀王世子在宫里,多半是有内应在的。   盯着舒家、在舒家安插眼线的人又是高皇后。   卫灵儿想起纪云岚那些话,想皇帝把纪云岚困在宫中的举动,高皇后作为他枕边人……   在心里把这桩桩件件捋顺之后,卫灵儿将这些事压在心里。   平常,她依旧只是与纪云岚相安无事同住在这处宫殿,一门心思照顾卫昭。   有人知道卫昭身份的事,皇帝必也清楚。   卫灵儿不知皇帝有什么打算、准备怎么应对,可是她不认为当年能夺下皇位的人没有铁血手腕。   以她的立场,自然不会希望皇帝输。   何况,到得今日,她已几乎可以确认自己父母的死与皇帝无关,舒静娴当年在宫中遭遇过的事情,亦极可能不是蜀王世子当初和舒瑾说过的那样。   然她在宫里无法探知外面的事。   深宫之中的一处宫殿,日复一日没有变化的生活,她能做的,唯有等待。   ……   舒瑾再来探望卫灵儿时,距离端午已经又过去一个半月的时间。   他如上一次那样,深夜才出现。   卫灵儿原本是睡下了。   可睡得小半个时辰便自梦中惊醒,想起梦里的舒瑾,又想到那么长时间没有机会见他,卫灵儿再无睡意。   她知道皇帝不可能让舒瑾想来见她便来见她。   但她和舒瑾成婚不过月余时间,被迫分开,不得见面,亦令人相思煎熬。   月凉如水。   卫灵儿坐在殿外的石阶上,一面吹着夜风一面将舒瑾送给她的玉簪拿在手里慢慢把玩。   万籁俱寂之中,不远处忽然间有脚步声传来。   哪怕隔得那么长时间未能见面,在听见那脚步声的一刻,卫灵儿便心口一跳。   待她抬头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舒瑾身影已逐渐在夜色中显现。   卫灵儿猛然站起身,面有惊喜:“大表哥!”   她笑着提裙奔向舒瑾。   舒瑾当即张开手臂把扑上来的卫灵儿接了个满怀,低头看向她,眸中含笑,温声询问:“灵儿怎么还不睡?”   “我明明睡下了,偏有人来我梦中捣乱,才又醒了。”卫灵儿似嗔怪的语气里掩不住欢喜,“这会儿总算明白,原来是那个人要来见我,提前和我打个招呼。”   舒瑾看着卫灵儿眉眼弯弯的模样,微微一笑。   凝视一眼她颊边一如既往可爱的小梨涡,又禁不住在她的嘴角落下一吻。   两个人很快回去卫灵儿的房间。   温存过后,卫灵儿枕着舒瑾手臂舒舒服服躺在他怀里,想到他们这个样子,不由轻笑出声。   舒瑾屈指蹭一蹭她的脸颊:“灵儿笑什么?”   卫灵儿变换姿势,趴在舒瑾胸前,一双眼睛亮亮的看着他:“想我们分明是正经夫妻,却像只能偷偷见面,活似……”   偷情。   转念再想,哪怕偷情也不见得一两个月才能见上一面。   卫灵儿便觉得自己的想法无趣。   她缩回舒瑾身侧嘟囔道:“大表哥,你快和我说一说外面的事吧。”   舒瑾笑了一声,问:“想听什么?”顿一顿,他自顾自道,“怡姐儿和柔姐儿这些日子见不到你,时常问起,母亲和祖母也无不关心你好不好。”   卫灵儿说:“我也很想她们,可惜现下根本出不去。”   她盼着能早些离开这里,却又知道,离开的前提,是卫昭已顺利成为大周储君,是那些麻烦已被解决。   那个时候,卫昭便无法避免会知道背负在他身上的一些事。   当她离开之时,也没办法带走他。   “大表哥,我和……谈过了。”卫灵儿想起与纪云岚之间的对话,趁着今日机会,捡了其中要紧的与他说,复道,“若我爹娘手中本该有信物,不知那信物是否沦落到什么人手中。那些人能找到卫昭,想是已经去江南查过了,先查到了卫家,所以我也在想持着那个镯子的人,会不会便是我来邺京一直想找的人。”   舒瑾手指轻抚卫灵儿柔顺乌亮的发:“昭儿在宫里,先太子妃也在宫里。”   “那些人想借此生事,大约不会错过这件信物,那个持着信物的人多半会因此浮出水面。”   有信物,有证人,再加一个假的“卫昭”,便足够了。   左右旁人不知那个孩子什么模样。   卫灵儿略想了下才明白舒瑾话里这一层意思。   她有一些吃惊问:“快了吗?”   舒瑾看着卫灵儿,缓缓点一点头,复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吻:“下月中秋,陛下应当会让昭儿出现在人前,因而最迟不过中秋,他们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卫灵儿又有一些吃惊。   舒瑾皱起眉:“我只担心你在宫里的安全。”   “大表哥别担心。”卫灵儿也摸一摸舒瑾的脸,“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而且,我想陛下会派人保护好昭儿,只要昭儿无碍,我到底不是那么重要的人物,不见得会被盯上。”   卫灵儿这么说也不是盲目乐观。   单论她、卫昭以及纪云岚,他们三个人中,她确实是那些人眼中最无关紧要的那一个。   “大表哥才是要保护好自己。”   “你这些日子又消瘦了,是不是在忙?还是要照顾好自己的。”   舒瑾却未去应卫灵儿的话。   没有她在的扶风院,从前不觉得如何,而今只觉得空荡荡。   舒瑾低头吻住她的唇。   趁着夜还长,他与卫灵儿再赴一场沉沦。   ……   翌日早上。   卫灵儿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舒瑾早已离开,床畔他躺过的位置也没有了余温。   下一次见面便又不知是何时了。   沮丧的情绪却没有持续太久,想起舒瑾向她透露的那些事,卫灵儿重振旗鼓,起床洗漱梳洗,去看卫昭。   不知不觉中,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中秋将至。   在八月十四的上午,卫灵儿陪卫昭在小花园里射箭时,自他们住进来以后,永兴帝第一次出现在这座偏冷的宫殿。   卫灵儿看见他,带卫昭与他行礼。   永兴帝淡淡与他们免礼,继而饶有兴味看一看立在小花园里的箭靶,让卫昭射几箭给他看一看。   卫昭依言照做了。   他拿着弓箭,走到平常练习射箭的位置,搭箭拉弓,一箭又一箭射了出去。   卫昭练习射箭的时日已不算短。   何况他平常练习武艺,比起同龄的孩童力气不小,射出去的箭,如今已是颇有准头了。   永兴帝看着此刻稳稳钉在箭靶上的几支箭,挑了下眉,眸中浮现满意之色。   “不错。”   他给出对卫昭射箭之术的评价。   卫昭心里明白自己射箭的水平如何,没有因为永兴帝的夸奖而欣喜,中规中矩的行礼谢恩。   之后,永兴帝往纪云岚所在的正殿走去。   卫昭继续在小花园里练习射箭,卫灵儿也仍陪在一旁。   正殿内没有动静传出。   永兴帝与纪云岚之间说过什么话,在小花园里的卫灵儿无从得知,但在永兴帝离开前,却要把卫昭一并带走。   “你暂在此处多留几日。”   让卫昭随他离开后,永兴帝对卫灵儿道,言下之意,卫灵儿还不能出宫。   卫灵儿记得舒瑾给过她的提醒,明日便是那个可能格外特殊的中秋,对于暂时要留在宫里她没有太大的异议。唯独想到卫昭需要面对的事,她与永兴帝深福说:“陛下,昭儿尚小,若他遇到经受不住的事情,请陛下容许我陪在他身边。”   永兴帝斜睨一眼垂眉敛目的卫灵儿。   他又去看卫昭:“告诉她,你长大以后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卫昭不假思索、毫不犹豫回答:“保护姐姐,让姐姐不被任何人欺负。”   永兴帝说:“那你跟朕走,明日和朕一起参加中秋宴,往后你便有能力保护她,让她不被任何人欺负。”   卫昭望向卫灵儿。   卫灵儿咬唇,心里打鼓,却还是对卫昭说:“没有人欺负我,昭儿也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卫昭道:“我知道有坏人,我想保护姐姐。”   “姐姐,等我回来。”   卫昭到底是跟着永兴帝离开了。   其后一整日时间,卫灵儿始终忐忑不安,及至翌日中秋,她心中的这份不安愈演愈烈。   消息不及时的这处宫殿不过和此前的每一日一样平静。   皇宫里也和往年那样举办一场中秋宫宴。   下午,身穿明黄龙袍的永兴帝带着卫昭乘坐御辇往设宴的蓬莱殿去。   他们从御辇上下来时,百官在蓬莱殿外叩迎。   所有人都看见站在永兴帝身侧的卫昭,也看着永兴帝带这个孩童入得殿内,走到上首处去坐下。匆匆几眼,看不清楚孩童容貌,而那个孩童入得殿内后,坐在永兴帝身侧,没有另外设席。   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孩童在皇帝身边,又被皇帝这般郑重的对待,其中深意,不言而明。   群臣皆为此骇然。   永兴帝则兴味十足欣赏着诸位大臣们的反应。   欣赏过后,他偏头去看端坐席间的卫昭,笑问:“怕吗?”   卫昭小脸紧绷,偏摇头:“不怕。”   永兴帝便又笑一笑,对卫昭说:“往后你会经常面对这么多人,甚至是更多的人,你若怕了,他们便不怕你了。”   “看一看这些人,有没有你认识的?”   永兴帝的话使得卫昭朝底下的人一一望过去,他看到在席间的舒衡和舒瑾,眼前一亮。   “是姨父,还有大表哥师傅。”   卫昭尚未把舒瑾的称呼彻底改过来,下意识仍会喊出这么一句。   永兴帝见他脸上有笑,淡淡说:“你认识他们,如此激动,所有人便都知你认识他们。可朕教过你,你要装作不认识他们,否则他们会有麻烦。”   卫昭皱了下眉,敛去脸上的笑,恢复原来端坐的样子。   之后宴席开,永兴帝未在理会卫昭。   酒过三巡,管弦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时,有个小太监浑身是血飞快跑进殿内。乐声骤停,舞姬退下,席间的大臣们个个盯着那小太监,只见小太监奔至前方,跪倒在地,哆哆嗦嗦:“陛、陛下,蜀王……蜀王带兵杀进宫里来了!”   殿内有几息时间静默。   极短暂的静默过后,席间的大臣们一阵哗然。 第74章 月圆 不伦之事。   放在往日的宫宴上, 高皇后该坐在永兴帝身边的位置。   然而今夜,她同席间其他女眷一样,被安排在一扇镂空牙雕的大屏风后。   小太监的话准确无误传到屏风后众人的耳中。   女眷们无不惊骇, 高皇后稳坐席间,面上似同旁人一样诧异, 细细去看,她眼底却闪过一丝笑。   “姑姑, 这……”   高雅雯坐在高皇后身侧, 小声惊呼。   高皇后瞥她一眼, 声音不高不低道:“有陛下坐镇, 慌什么?”   一句话是说给高雅雯听更是说出其他女眷听。   席间女眷见高皇后如此镇定,自也随之定住心神,安安稳稳地坐着。   情况不明, 也无人在这个时候乱了阵脚。   高雅雯缩回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高皇后垂下眼, 理一理衣袖,面色如常,叫人辨不清心下想法。   坐在上首处的永兴帝,目光犀利如鹰隼扫过殿内一众大臣们,脸色一变未变。在众人变得安静,齐齐朝他望过来等候他开口的一刻,他却淡淡一笑举起面前杯盏, 仿若不曾瞧见殿内的小太监,也未听见那么一句话:“中秋佳节, 不可辜负, 朕敬诸位爱卿一杯。”   永兴帝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殿内的那名小太监也立刻被人拖下去了。   大臣们见状,相继起身,冲上首处的永兴帝举杯。   一杯酒悉数饮尽, 众人方重新入座。   未几时,奏乐声响起,舞姬们仍然如之前那样在殿内翩翩起舞,宫宴继续,似不受任何的影响。   那名小太监的出现与他所说之言,仿佛只是众人一场幻觉。   ……   身处偏冷宫殿的卫灵儿不知蓬莱殿发生的事。   她在这个地方,感受到的唯有风平浪静,然而这一份平静并不能带给她任何的心安,反倒令她心思沉沉。   今天是中秋夜,宫里设下宴席。   皇帝陛下昨天把卫昭带走,多半也是为今天的宫宴。   这个中秋夜注定不会平静。   卫灵儿从房间里出来,走到廊下,仰头望见漆黑天幕之上,遥遥一轮如白云盘的明月。   月光无声倾泻,把小花园里的草木温柔笼罩。   她想着父母,想着卫昭,想起舒静怡和舒静柔,想起薛念兰,也想起舒瑾。   大表哥今夜应是入宫赴宴了罢。   卫灵儿凝望天边圆月,不由抬手轻抚发鬓间那根玉簪。   一时间,她又安静望向正殿的方向。   正殿亮着光,纪云岚应未歇下,不过卫灵儿无意前去打扰,看得几眼,她收回视线,回到房间。   独自一人也无什么事可做。   卫灵儿取过一本平日用来打发时间的闲书,坐在灯下翻阅起来。   一页一页书翻过。   夜越来越深,时辰越来越晚,卫灵儿也慢慢生出困意。   如是又看得两页书后,她将书册子合上。   卫灵儿起身往外走,想着既困了,索性先洗漱休息,因而准备去让宫人送些热水进来。   可未待走出房间,外面忽然一阵骚乱,随即很快有打斗声响起。   本欲出去的卫灵儿停下脚步,转身将房间里的灯吹灭。   吹灭灯不是为着假装自己不在此处。   而是如若有人闯进来想抓她,光线暗一些,她有躲藏和反抗的希望。   外面打斗声与厮杀声持续不休。   卫灵儿一颗心怦怦直跳,她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努力观察小花园里的情况。   只见两拨人正缠斗在一起。   一拨人自然是皇帝陛下安排保护先太子妃纪云岚的,另外一拨人离得太远,她辨认不清楚。   但那些人身穿甲胄,分明将士打扮。   卫灵儿心觉不妙。   相比于永兴帝安排的隐卫,卫灵儿不认为这种情况下自己帮得上忙。她也以为,这么大的动静,必定不一会儿便会引来更多的人支援,然而过得许久也不见有禁卫军出现。不仅如此,那些隐卫甚至渐渐落了下风,人一个一个倒下去。   暗中观察许久的卫灵儿期间隐约看见另外那拨人领头的是蜀王世子刘密。   数月之前,蜀王和蜀王世子离京,而今刘密出现在这里,又带人与永兴帝的隐卫厮杀在一处,他的目的并不难猜。   卫灵儿却不希望刘密得手。   这个人从来非好人,若让他带走先太子妃,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且倘若是刘密……   单单论从前那些过节,卫灵儿不认为他若发现她在这里,会随便放过她。   做出决定是在一瞬间。   之前卫昭练习射箭所用的长弓和利箭都被卫灵儿吩咐放在她的房间。   这些日子,每天陪卫昭练习射箭,卫灵儿有时也会练上一会,她对卫昭用的这一把长弓不陌生。转身去取过长弓,背上箭囊,趁着小花园里一片混乱,无人顾得上她,她溜出去找了处隐秘些的位置,暗中将利箭瞄准蜀王世子刘密带来的人。第一箭射出去,有些失了准头,但仍然射中那人的肩背。   最初学射箭多少因为念着好玩。   像今夜这样要瞄准人是卫灵儿从未想过的,此时此刻,亦顾不上那许多。   一箭射出去后,第二箭马上也射了出去。   卫灵儿的举动让那些正在厮杀的隐卫得到些许助力,但她却发现刘密不在小花园里了。   正殿!   念头转动,卫灵儿当即往正殿去,入得殿内,果然见刘密手中握着一把长剑正步步逼向纪云岚。   卫灵儿心下一惊,想也不想便搭箭拉弓瞄准刘密握着剑的那条胳膊。   一箭射出去,刘密虽无防备,但有所觉,闪身用长剑一挡,继而回过头发现卫灵儿的存在。   卫灵儿伸手去摸箭囊,想再试一次,发现箭囊空空,箭用完了。   而刘密看着她,丝毫不见慌乱,笑一笑道:“本还在想一会儿去找你,既然你自己跳出来,便不用我费力气了。”   卫灵儿皱眉。   纪云岚站在罗汉床旁边,看一看卫灵儿又去看刘密:“你不是来找我的?我跟你走便是。”   刘密回头望向纪云岚,似笑非笑道:“你自然要跟我走。”   在他们说话期间,卫灵儿转身跑到殿外。   刘密看一眼卫灵儿的背影。   “太子妃,且等一等,我马上便回来带你离开这儿。”   不担心纪云岚逃走的刘密毫不犹豫追出殿外。   卫灵儿到殿外后,飞奔至倒在廊下的一名将士身前,丢开长弓,拾起地上的一把长刀。   刘密长剑在手,这么近的距离,想凭借弓箭让他受伤对卫灵儿太难。   因而她记起匆匆一瞥在廊下瞧见的长刀。   卫灵儿紧握着那把长刀,才站直了,见刘密已从殿内出来,朝她走过来。   刘密笑道:“你一个弱女子,何苦要这样舞刀弄枪?”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只是带你去见你夫君,你难道不想见他?”   中秋一场宫宴,皇帝和朝臣们皆在蓬莱殿,此时,他们已经被困住,哪怕是皇帝也顾不上这儿。   刘密是带人来劫持纪云岚这一位先太子妃的。   他要把纪云岚带去蓬莱殿。   让所有的朝臣都好生见一见这位传闻中已为先太子殉情的先太子妃。   来之前,他知道卫灵儿在宫里,但的确不知道卫灵儿是和先太子妃在一个地方。不过想到先太子与皇帝的孩子身份未暴露前便是卫灵儿的妹妹,卫灵儿在这里又不奇怪了,对他来说是行了个方便。   正好一起带去蓬莱殿。   舒瑾不是很在乎这个卫灵儿吗?有卫灵儿被他拿捏在手里,不信舒瑾这次不向他低头。   刘密轻抬下巴,微笑睨向卫灵儿。   “他这会儿在蓬莱殿,我可以带你过去的。”   卫灵儿便知刘密果真是对舒瑾怀恨在心。   所谓带她去见舒瑾,无外乎是让她落入他的手中,作为威胁舒瑾的筹码,或是残害于她,以令舒瑾痛苦。   “你休想!”   卫灵儿的语声冷淡而坚决。   刘密不以为意一笑,朝着卫灵儿走过去。   卫灵儿步步后退,脑海中迅速思考起对策,论力气和武艺,她是比不过刘密的,只能出其不意。   于是,在退无可退之际,卫灵儿挥动手里的那把长刀,胡乱朝着刘密砍去。刘密唇边始终擎着一抹冷笑,轻轻松松避开卫灵儿的袭击。他看卫灵儿反抗举动的眼神,便犹如正在欣赏一场猴戏。   当刘密认为看够卫灵儿的猴戏时,他正经起来,轻松扣住卫灵儿的手腕,复全无怜惜之意,反手擒住她。   吃痛中,卫灵儿手中那把长刀“哐当”落地。   刘密见她隐忍着痛苦的表情,又笑:“早乖乖听话,不就没事了?”   话音落下,忽见眼前似乎闪过一道银光。   刘密这个时候和卫灵儿离得实在太近,近得他下意识想要去躲,也没能马上拉开距离。   下一刻,左眼传来剧烈的疼痛。   刘密惨叫一声,卫灵儿把插在他眼睛的玉簪拔、出来,刘密那只受伤的眼睛顿时鲜血直流。疼痛让刘密松开卫灵儿的手腕,而他另一只手握着的长剑,在这个时候被卫灵儿劈手夺走。他手掌捂住受伤的眼睛连连退开几步,另一只完好的眼睛却是目眦欲裂,嘶吼道:“臭婊|子,老子杀了你!”   他抬脚要朝卫灵儿走过去。   胸口骤然也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低头一看,一把长刀刺穿他胸膛。   刘密怔怔中回头。   纪云岚面无表情站在他身后,长刀的另一端在她手中,当刘密转过头来,她也将长刀拔出。   “你……”   鲜血浸染刘密身上的衣袍,刘密只说出这么一个字便眼前一黑,昏倒过去。   卫灵儿诧异看着纪云岚。   纪云岚语气平静问:“没事吧?”   卫灵儿摇头。   她朝小花园里望过去,发现刘密带来的人也几乎倒下了。   她们两个人暂时变得安全。   ……   蓬莱殿内的情形,却与卫灵儿、纪云岚这边颇不一样。   这个时候,从皇帝、卫昭、高皇后到席间的朝臣们,均被困在殿内,其中朝臣们的身后,无不都站着手持兵器的兵卒。   靠近殿门口位置的一名大臣倒在了地上。   鲜血流了一地,他便像是某种警告,警告着其他人轻举妄动的后果。   蓬莱殿的大门被关上。   殿内烛火幽幽,负责奏乐的乐师和舞姬们退到殿内的一侧,个个缩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喘。   蜀王站在永兴帝的正前方,只与永兴帝隔着玉阶。   在他身侧,几名将士负责保护他安全,他负手立在阶下望向永兴帝,并不和往日那样对永兴帝跪拜行礼。   显然此刻也无人在意这些问题了。   蜀王带兵闯入皇宫,其中意图,再明显不过。   依旧坐在高皇后身侧的高雅雯到底才十六岁的年纪,从未见过如此场面,难免心惊肉跳。她这些年和蜀王世子走得近了些,却从不知他们藏着谋反之心……这可是……倘若他们失败,追究起来,她岂不是也要受牵连?!思及此,她便暗暗更希望蜀王和蜀王世子可以赢。   但——   高雅雯看向高皇后,高家是借着皇帝陛下才有今日荣华富贵,若蜀王和蜀王世子上位,高家还能有如今的日子吗?她心生纠结,又有一些暗恼蜀王和蜀王世子的大逆不道,叫她陷入两难。   高皇后只如最初那样端坐席间。   隔着屏风,她看得见蜀王模模糊糊的身影,也听得清楚蜀王与永兴帝之间的所有对话。   此时的蓬莱殿内,除去蜀王,席间有两位藩王在。   其中一位是就藩于甘州府的安王,面对蜀王与永兴帝对峙的僵持局面,安王离席,躬身与永兴帝行一礼。   “陛下,今日乃中秋团圆佳节,想是蜀王想要与陛下恭贺佳节,怕耽误吉时,才会未召入宫。”   他转而又对蜀王说,“还不快快向陛下请罪,不可如此失礼。”   安王语气催促,仿佛当真如自己所说的那样,认为蜀王是来恭贺佳节的。   蜀王听言,面容严肃:“安王不必再说,我今日来,不是来向我们这位皇帝陛下恭贺佳节的。”他一双眼睛盯住永兴帝,冷冷道,“我今日来,是想问一问陛下,当年太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安王似倒吸一口气。   他连声阻止蜀王:“这是何意?我们不是都知道太子是多年之前死于一场意外吗?怎得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意外?”   蜀王冷笑,“怎么可能是意外?分明乃是有人蓄意谋害!”   两个人一唱一和的话响在蓬莱殿内。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也投在蜀王与安王的身上。   永兴帝饶有兴味听着,并跟随其后问道:“是吗?竟然是有人蓄意谋害?”他又像十分惋惜,说,“大哥遭人毒手,实在令人心痛,不知究竟何人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蜀王知道吗?”   蜀王微眯了眼,揣摩着永兴帝心思,冷笑一声:“自然知道。”   “哦?”永兴帝追问,“是何人所为?”   蜀王却说:“许多事从前想不明白,可如今回想起来,便都明了了。当年,太子妃艳冠邺京,倾慕之人,不知凡几。太子迎娶纪氏女为太子妃,自有人心碎。正因此事,为太子埋下祸根,那人便是为着太子妃,才会做下那般丧心病狂之事。”   即使蜀王没有明说,但殿内的朝臣们无不知他所说之人乃当今圣上。   是正坐在殿内上首处的永兴帝。   安王表现得骇然:“蜀王,这样的话,怎可乱说?!”   “觊觎皇嫂,这可是不伦之事!因为觊觎皇嫂而残害兄长,这是要令整个皇家都蒙羞的。”   “你我都懂的道理,他岂会不知?!”蜀王怒不可遏般厉声道,“可他仍是做了,不但觊觎自己的皇嫂,残害自己的兄长,更是与自己的皇嫂诞下子嗣,那个孩子便是他们不伦的佐证。”   哪怕蜀王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永兴帝看起来依旧从容不迫。   他问:“证据何在?”   蜀王盯一眼上首处坐在永兴帝旁边的卫昭,沉声吩咐:“把人带上来。”   他身边一名将士应声而去。   不多时,凌乱脚步声传来,那名将士带着两名兵卒,押着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卫昭看清楚那个中年男人的脸,瞪大了眼睛。   他几乎惊呼出声。   只记得永兴帝与他说要装作不认识以前的人,便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可这个人,他认识的。   是他的大伯!   哪怕一年多不见,卫昭也认得自己大伯的样子。   卫家他还能记得的人不过那么几个。   被带上来的中年男人跪在地上,蜀王偏头说:“将你知道的,一一说来。”   “是、是……”   中年男人一磕头,“草民卫成,江南人士,八年前……”   在卫成口中,八年前,有人将一个婴儿交给他的弟弟卫泓。他弟弟卫泓把人养在身边,悉心照料,而那个孩子,正是先太子妃的孩子,因为那个孩子身上带着一样信物,乃是一个金镶玉镯子。   卫成起初不知道这些事。   直到他弟弟和弟妹被人谋害,他弟弟把这个秘密告诉他,把那只金镶玉镯子托付给他,他才知道这个惊天大秘密。   接着,蜀王又让人带上来一个宫女。   这个宫女是从前在先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对先太子妃的事无不知晓。   宫女说出那个镯子的模样,点明在镯子隐秘处刻有太子妃闺名。   众人在此之后才见到他们口中的那个金镶玉镯子。   永兴帝笑一笑,不咸不淡说:“人可以是与你提前串通,镯子也完全可以伪造,哪怕这些都是真的,又如何能证明那个人是觊觎自己的皇嫂才残害手足?”   蜀王皱眉,不明白永兴帝为何依然这般淡定。   但他胜券在握,不认为永兴帝能翻身,也扯了下嘴角:“因为太子妃便被那个人囚禁于宫中!”   宫里?   先太子妃在宫里?!   蜀王的这一句话彻底惹得不少人坐不住。   诚如永兴帝所言,人可以收买,镯子可以伪造,但是一个本该死了的先太子妃在宫里?   殿内的大臣们又一次哗然。   永兴帝手指把玩着面前一盏酒杯,自顾自斟满一杯酒,慢悠悠饮下。搁下酒杯,他抬眸,直直望着蜀王道:“对,皇嫂确在宫里,得知她仍活着后,朕想法设想将她找回来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朕膝下无子。”   “既皇嫂仍活着,又为大哥留下了孩子,朕把皇嫂和那个孩子找回来,让那个孩子继承大统,有什么问题?”   永兴帝不紧不慢丢出这样一番话。   蜀王一怔,勃然变色:“明明你是强逼太子妃的不伦之子,岂有强行说成太子之子的道理?!”   “你这是欲盖弥彰!”   “用这等借口,掩盖你所犯下的弥天大错!”   永兴帝一笑:“你说朕强逼皇嫂,你可有证据?”   “或是,让皇嫂亲口告诉你真相?”   蜀王眸光微沉,哪怕未参透永兴帝在玩什么把戏,也觉察到不对劲。   他听见永兴帝特地吩咐舒瑾:“朕的皇嫂也是你的姨母,你去将你的姨母请过来吧。”   蜀王觉得永兴帝当真可笑。   要请太子妃过来不假,那也是刘密去把太子妃请过来。   想起刘密,蜀王皱了下眉。   怎得还没有来?是不是去得有些太久了?   蜀王尚在想刘密为何没有出现,蓬莱殿的大门已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身穿甲胄、浑身浴血的潭王与潭王世子大步走进来,行至永兴帝的面前,抱拳单膝跪地:“微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在看见潭王的一刻,蜀王眸中浮现错愕之色。   他又去看永兴帝,恍惚有几分明白,永兴帝为何从头到尾都如此的镇定。   是……   原来是他中了永兴帝设下的局。   潭王世子当初淫、乱宫闱一事,他以为是有人陷害,未放在心上,左右人被赶去边关,不值一提。   这件事之后,潭王离开邺京回封地,他也没有太在意。   却原是皇帝的刻意安排!   “潭王,你来得正好。”永兴帝含笑免了潭王和潭王世子的礼,道,“关于皇嫂被寻回来的事,你应当也清楚,朕也是托你暗中去搜寻皇嫂下落的。待皇嫂来了,你当着皇嫂的面,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一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潭王垂首应声道:“是。”   得永兴帝吩咐与请纪云岚的舒瑾起身离座,见潭王出现,知大局已定,飞快奔向那处偏冷宫殿。   蜀王出现在蓬莱殿多时,而蜀王世子刘密始终未露面。   换作旁人,可能只想着把先太子妃带走,倘若那个人是刘密便不一样了。   舒瑾沉下脸。   他从蓬莱殿出来以后,更加急切想要见到卫灵儿,确认她平安。 第75章 吃惊 卫灵儿仰头与舒瑾对视一眼,点一……   夜阑更深, 偏冷宫殿万籁俱寂。   蜀王世子刘密之后,再无人出现说要“接走”卫灵儿或纪云岚。   小花园里的尸体虽然被清理,但血腥的气味萦绕不散。   后来, 卫灵儿一直都陪着纪云岚在正殿。   刘密虽然被她们所伤,昏迷过去, 但仍有一口气在,因而卫灵儿让那些隐卫找来粗绳, 将刘密绑了起来。从刘密带着兵卒出现在宫里看, 宫里一定出事了, 之后会不会别的危险不清楚, 索性把刘密当作一道护身符,也留在正殿。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纪云岚依然表现得极为淡定。   她坐在罗汉床上, 执壶替卫灵儿斟一杯茶, 递给她说:“你原本躲起来不会有事了。”   卫灵儿接过纪云岚递来的茶杯,道过谢方说:“他方才说要抓我。”   “许是想要借我威胁我夫君,躲起来未必有用。”   纪云岚淡淡道:“不,我说的是他们本有意让我被带走。”   卫灵儿灌下一口冷茶又因纪云岚的话而一怔。   “为何这样说?”   她抬眸去看纪云岚,道出疑问。   纪云岚却未解释。   卫灵儿又看一眼纪云岚,捧着茶杯,慢慢又喝一口茶。   论起来, 她刚刚并非没有发现奇怪之处。   譬如以皇帝陛下对先太子妃的重视,不应会令她陷入如此危险境地。   她在这个地方也住得一些时日。   这些隐卫, 平常纵不露面, 却无碍她感知到这些人个个武艺不俗,刘密带来的那些人本不至于轻易占尽上风。   难道果真如纪云岚所说……   皇帝陛下有意让蜀王世子带人把纪云岚从这个地方接走?   卫灵儿轻抿了下唇,眉头紧拧。   一杯茶喝尽, 她搁下茶杯,复去看一眼被五花大绑之后扔在一旁的刘密。   “我不知陛下有这样的安排和计划,对不住了。”   沉默片刻,卫灵儿对纪云岚说。   纪云岚仍是无话。   卫灵儿便继续沉默下去,自顾自想事情。   两个人对着殿内幽幽烛火枯坐许久。   当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进来,卫灵儿一个激灵,背脊挺直。   小花园里没有响起打斗声。   她心知此时过来的应是被这些隐卫信赖之人,却又仍有两分不放心,想着是否出去看一看情况。   纪云岚比卫灵儿先一步起身往外走。   卫灵儿亦站起身,纪云岚侧眸道:“你先留在殿内。”   留给她这么一句话的纪云岚便从殿内出去了。   卫灵儿迟疑过几息时间,仍是往殿门口的方向走过去几步。   从蓬莱殿赶到此地的舒瑾迈步进来已嗅见厮杀过后残留的血腥气味。他心神一凛,快步朝唯一有亮光的正殿走去,行至廊下,恰见面容镇静的纪云岚步出殿内。   舒瑾两步上前:“姨母。”   纪云岚视线在舒瑾脸上停留半晌,反应过来:“阿瑾,是你。”   “是我。”   舒瑾道,“陛下命我来请姑母前往蓬莱殿。”   虽然舒瑾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但此前每一次来,他未去与纪云岚见面。   今天乃多年以后,他们久违的相见。   舒瑾很容易能认出纪云岚。   相比之下,如今的舒瑾和纪云岚记忆里的那个小少年已全然不同,唯有凭借他的称呼与他的眉眼辨认他身份。   纪云岚却也晓得舒瑾惦念卫灵儿。   在舒瑾询问之前,她已说:“灵儿在里面,她无碍。”   卫灵儿听见舒瑾的声音,纪云岚提及她的一刻,她快步从殿内出来,看见来的人果然是舒瑾,眼前一亮。舒瑾快步至她面前,借着廊下与殿内映照出来的光亮,发现卫灵儿衣裳上的血污。   “我无事。”   卫灵儿顺着舒瑾的视线望过去一眼,连忙道,“没有受伤的。”   于是,舒瑾从卫灵儿口中听说蜀王世子刘密。   得知刘密当真来过,且欲图将纪云岚和卫灵儿带走,他额头青筋跳了跳。   “大表哥,我用你留给我的簪子,刺伤他的眼睛……”   卫灵儿又凑到舒瑾耳边低声告诉他,是纪云岚帮她一起降服了刘密。   “他受伤昏迷以后,不知会不会有别的危险,想着留下他或有用处,便用粗绳绑了他。”卫灵儿道,“现下他便在殿内,不过伤口的情况可能不太好……”   她和纪云岚当然不会去帮刘密处理伤口。   到得这会儿,刘密已失了许多血,估摸真的奄奄一息。   卫灵儿说得轻巧简单,舒瑾却想象得出彼时如何惊心动魄,面对她,愈发眉眼温柔。伸手摸一摸卫灵儿的脑袋安抚,舒瑾温声道:“无妨,把人交给我便可。”   卫灵儿颔首。   她与舒瑾一道入得殿内,舒瑾瞧见被绑缚住手脚、躺在地上的刘密。   意识模糊的刘密昏昏沉沉醒来。   掀开眼皮子,望见舒瑾的脸,渐渐想起自己被卫灵儿和纪云岚两个女子所伤,竟哈哈大笑起来。   刘密状若疯癫,受伤那一只眼睛流出的鲜血污了半边脸,此刻越显可怖。   舒瑾抬手挡一挡卫灵儿的双眼:“灵儿,先去外面等着。”   卫灵儿应声,转身又步出正殿。   随即跟着舒瑾来的两个侍卫进去了,不一会儿,他们押着刘密从殿内出来。   舒瑾也回到廊下。   卫灵儿知道舒瑾差不多该带纪云岚离开,去刚刚提到的蓬莱殿。   虽然卫灵儿不想独自留在这里,但若跟去蓬莱殿,她或不合适该出现在那种场合,便想着忍一忍,暂且留下来。舒瑾却一样不放心把她留下,在卫灵儿出声前,舒瑾已然决定要带着卫灵儿一起走。   “灵儿,你的大伯是不是叫卫成?”   舒瑾忽而想起蜀王找来的那个用来作证卫家收养过太子妃之子的中年男人。   卫灵儿皱眉。   “是,怎么了?”   “他在蓬莱殿。”舒瑾告诉卫灵儿,“蜀王把他找来作证,说你父母收养过太子妃的孩子,又说在你父母遇害之前,将真相告知于他,并交给过他一件能证明那名孩子身份的金镶玉的镯子。”   卫灵儿十分吃惊。   那个金镶玉的镯子她是从纪云岚口中得知,与舒瑾口中她大伯所说对得上。   问题在于,她爹娘怎可能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告诉平素关系不亲近的大伯,却没有对她透露半个字?她这位知道真相的大伯,也没有对她透露过一星半点这些事,乃至在她父母遇难以后,妄图霸占她父母留下的银钱与田庄铺子,要将她随便嫁出去!   “大表哥,不可能。”   卫灵儿双手抓住舒瑾的胳膊,“不可能是我爹娘托付给他的。”   “大伯一家与我家从前关系疏远。”   “何况,在爹娘遇难之后,大伯便曾想把我随便嫁出去,幸得姨母派人来奔丧才……”   卫灵儿嘴唇轻颤,说不下去了。   舒瑾伸手把卫灵儿往自己怀里揽了下道:“灵儿,你随我一起去蓬莱殿。”   卫灵儿仰头与舒瑾对视一眼,点一点头。   她得去,她确实得去。   同在廊下的纪云岚把卫灵儿和舒瑾之间的对话听在耳中。   听见卫灵儿说她父母已遇难,纪云岚皱了下眉,眼底闪过一抹晦涩。   复过得一会儿,舒瑾带卫灵儿、纪云岚离开此处。   蓬莱殿的位置不似纪云岚住的那处宫殿偏僻。   他们往蓬莱殿去的路上,随处可见没来得及处理的兵卒或宫中侍卫的尸首。   处处弥漫着血腥气味。   这也昭示在她们不知道的时候,宫中已发生过怎样惨烈的厮杀。   压抑的气氛中,一行人快步往蓬莱殿去。   待他们走到殿外时,徐嘉敏正在廊下,舒瑾把卫灵儿交给徐嘉敏,命人看好刘密之后,带着纪云岚入得殿内。   ……   纪云岚缓步入得殿内。   从朝臣到女眷,所有人的视线无不是落在她身上。   “太子妃!”   曾经的太子妃纪云岚当真还活着,人群里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殿内众人,神色异常复杂。惊讶错愕有之,不可置信有之,匪夷所思、瞠目结舌……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他们的眼前,反而更加觉得不真切。   坐在玉阶上的永兴帝,身子微微前倾,看着纪云岚一步一步走上前,眸光闪烁了两下。   他终于,还是令她重见天日了。   蜀王回头看着纪云岚与舒瑾走上前,想起刘密,知他多半落在他们的手中,又惊又怒,却不得质问,唯有道:“太子妃,你果然在宫里。”他眸光一沉,“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你只管将你所受之苦说清楚,是不是有人把你强掳进宫,威逼于你?”   纪云岚循声朝蜀王望过去。   她一双眸子平静如水,反问:“蜀王何出此言?”   蜀王眯起眼睛:“怎么?难道太子妃想要说,自己是自愿入宫的?”   “当初太子是怎么死的,难道太子妃从来不清楚吗?”   “流言皆说,是陛下残害手足,我自然也听过这种说辞。”   纪云岚淡淡道,“可若当真是陛下所为,又岂会留我和我孩子的性命?”   蜀王听言,怒不可遏:“太子妃岂能与谋害你夫君之人狼狈为奸!”   纪云岚嗤笑一声:“狼狈为奸?”   “何谓狼狈为奸?”她转过脸,一双眸子看着蜀王,“若太子出事时,我腹中怀的不是太子的孩子,太子旧部,为何会想方设法将我救走,一直护着我?我怀的是太子的孩子,陛下找到我,让我和孩子免受风餐露宿,又为何是狼狈为奸?当年太子到底是怎么出事的,蜀王既然清楚,又何必急着栽赃呢?”   一句栽赃,矛头直指蜀王。   蜀王怒喝:“太子妃,劝你慎言!”   纪云岚眉眼不动。   “我所说之言,句句属实,起初我也不敢相信陛下是要保护我和我的孩子。然陛下确不曾伤害我们,以蜀王所说,太子当年乃陛下所害,那陛下为何要庇护太子之子?蜀王如此聪明,可否给出一个解释?”   蜀王便彻底明白过来。   纪云岚这位太子妃不打算讨伐皇帝,她也不会为他们所用。   蜀王呵呵笑出声:“因为他觊觎你这个皇嫂,因为你们叔嫂通奸,因为你的孩子生父不是太子,而是他!”他抬手,手指指向玉阶上的永兴帝,“你们一对奸夫□□,辱没皇家,大逆不道!”   纪云岚眼眸未因蜀王的话而生出丝毫的波澜。   她只问:“蜀王所言,证据何在?”   坐在屏风后的高皇后听着纪云岚的话,紧咬牙关,藏在袖中的一双手,手指捏得咯咯作响。   贱人!贱人!这个贱人!   一直淡定坐在席间的高皇后,到得蜀王翻身多半无望的这一刻,再无淡定可言。纪云岚的出现,纪云岚口中那些话,更是深深刺激到她。   高皇后一双眼睛死死盯住纪云岚,眸中迸发怨毒之意。   若不是她,若不是这个贱人……   “姑姑!”   高雅雯正因殿内蜀王和纪云岚的话而瞠目结舌时,不经意一眼,看见高皇后面容扭曲的模样,吓了一吓。   她想去握高皇后的手。   但高皇后转过头来看她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毒令高雅雯伸不出手去。   这样的高皇后,太过陌生。   陌生到全然不似高雅雯心里的那个皇后姑姑。   高皇后目光从高雅雯的脸上移开。   她霍然起身,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的一刻从屏风后走出来,疾步走向殿内的纪云岚。   “贱人!都怪你!”   高皇后走到纪云岚面前,袖口寒光一闪,一把锋利匕首刺向纪云岚。   站在纪云岚旁边的舒瑾眼疾手快把纪云岚拉开,又扣住高皇后的手腕阻止她动作。匕首落地的声响使得所有人目光落在高皇后身上,而高皇后只死死盯着纪云岚,仍想要扑向她:“都是因为你,都是你这个贱人害死了我的孩子!我要你给我的孩子陪葬!”   高皇后曾有过身孕,最终却未能保下那个孩子,此事不算什么秘密。   只那时,太子妃已是世人眼中的“死人”……   说太子妃害死她的孩子,这样的话在众人听来有些痴狂疯癫了。   永兴帝冷冷说道:“皇后喝醉了,还不将人扶下去。”   他话出口,两名宫女连忙从角落里走出来,上前要去扶高皇后退下。   高皇后听见永兴帝的声音,猛然回头,她盯住永兴帝,眼中怨恨之意更浓,又禁不住大笑。   “就算你们可以骗得了所有人,你们骗得了自己吗?当年若非得我高家支持,刘雍,你何尝能有今天,可是你呢?你都做了什么?你说那个孩子是太子的不是你的,滴血验亲,你敢吗?”   高皇后说着再次大笑。   “不敢!你们根本不敢滴血验亲!”   永兴帝却笑道:“有何不敢?”   高皇后一怔,便听永兴帝吩咐大太监去准备。   如果不是永兴帝主动应下,殿内无人敢如高皇后这般提出让皇帝与那名孩童滴血认亲。皇帝满口应承下来,全无惧意,也叫殿内一众大臣,逐渐明白一件事——今日,皇帝陛下是要坐实那孩童的身份了,往后再不许任何人质疑。   其实,没有蜀王跳出来,众人并不会去纠结那么多孩子的来历。   陛下膝下无子,然而注定有人继承皇位。   他们相信皇帝不可能找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继位,不可能将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立为储君。那个孩子必然是皇家血脉,这之外的事并不那么重要。   想得到这一层的大臣便也猜到待会滴血认亲会是什么结果。   那个孩子,只会是太子妃与太子的孩子,绝不会如高皇后与蜀王所说,是皇帝与太子妃的孩子。   殿内陷入寂静中。   未几时,永兴帝身边的大太监端着一碗清水至永兴帝面前。   众人眼见永兴帝用匕首划破手指,滴血入碗中,之后便是他身侧孩童,被抓着手如法炮制。   高皇后看着大太监端着那碗水走近,她慢慢看清楚碗里的情况。   水中的两滴血,没有相融!   “不,不可能……”   高皇后咬牙,不愿相信,手一推,却将大太监手中的瓷碗打翻在地。   永兴帝拿帕子慢条斯理替卫昭擦着指腹的血:“皇后喝醉了,将皇后扶下去,好生伺候。”   两名宫女再次上前,高皇后一股蛮力,推开宫女。   她跄踉几步,头顶凤冠歪了,形容狼狈。   高皇后又哭又笑,转而朝蜀王走过去,扬手一巴掌打在蜀王的脸上:“没用的东西!”   没来由的举动叫殿内所有人一愣。   连蜀王也没反应得及。   高皇后眼中泪水落下来,瞪着蜀王:“我帮了你这么多,帮了你这么多,你不是说势在必得吗?为什么还没有把这对狗男女抓起来!为什么?!”   蜀王目露惊骇,后退一步。   高皇后朝蜀王再扑过去,蜀王伸手推开她,她跌坐在地,看着周遭的一切,放声大笑。   她早知道皇帝心里藏着一个女人,一个皇帝不敢说出口的女人。   这也罢了,那个女人竟很有可能为他生下了孩子。   所以她永远都不可能诞下皇子,所以皇宫里的妃嫔也无人诞下皇子。   因为皇帝不允许,因为皇帝只要那个女人的孩子。   可笑。   实在是太可笑了。   高皇后越笑,笑声越疯癫。   她等这一天等得这么多年,等着看皇帝从云端跌落泥潭,等着看他们一对狗男女身败名裂,从此为世人唾弃。   可皇帝,他为护那个女人的名声,居然甘心让自己的孩子认别人做父亲!   可笑,可笑至极,实在是可笑至极。   殿内众人看着平日端庄的高皇后仿佛变得失心疯,眸光几多复杂,席间的高家人,多不敢妄动。高皇后方才对蜀王说的话,似乎在说她与蜀王勾结。若如此,整个高家必定受到牵累,无人敢求情。   唯有高焕自席间而出,与永兴帝行礼后,把地上的高皇后扶起身,交到两名宫女手中。待宫女把高皇后带下去以后,高焕行礼退下。   高皇后突然的、全无征兆的举动使得众人注意力从纪云岚身上移开。   直到听见永兴帝质问蜀王,方才似如梦初醒。   永兴帝问:“不知蜀王究竟有何证据能证明朕与太子妃之间不清不白?”   要拿出切实的证据,蜀王是拿不出来的。   按他本意,乃以此事为借口,讨伐永兴帝,只要他控制住整个皇宫,擒获永兴帝,事实如何,有那么重要吗?未曾想,永兴帝早布下天罗地网,甚至打定主意要让世人认定那孩子是太子的遗腹子。   可为何是个男孩?   他查到的分明是个小娘子。   蜀王想不明白,但败局已定,什么样的真相都救不了他。   他脸上浮现颓然之色,未置一词。   永兴帝又道:“蜀王找到的那个持有信物的卫家人,以朕所知,他口中卫泓,乃郑国公世子夫人卫氏之父。且,卫氏应只有一个妹妹,而太子与太子妃留下的那个孩子,是朕身边的这个孩童,是个男孩。蜀王,你可是撒了谎?”   蜀王不语。   依旧跪伏在地上的卫成听见皇帝提及卫家,面色发白。   “正好卫氏女也在宫中。”   永兴帝平静道,“让她进来与自己的大伯分说分说便是。”   卫成身影僵一僵。   他颤颤回头,见卫灵儿被一名小太监领进来。   卫灵儿心情沉重步入殿内,行至舒瑾身侧,与永兴帝行礼请安。   永兴帝与她免礼,道:“卫氏,那人你可认识?”   卫灵儿转过头去看清楚卫成的脸。   她的大伯,她怎会不认识?   “回陛下的话,认识。”卫灵儿垂眉敛目,回答永兴帝道。   话出口,心更痛。   哪怕当初被自己大伯那样对待,卫灵儿也未想过,是大伯害了她的爹娘。   纵然不甚亲近,到底尚有那么一层血缘关系。   偏偏是她的这位大伯手里握有能证明昭儿身份的信物,偏偏她大伯和蜀王勾结在一起。   这已能说明许多事情。   永兴帝道:“以他所言,你的妹妹乃太子的遗腹子,你妹妹现下在何处?”   卫灵儿垂下眼,低声:“民妇的妹妹,已为人所害。”   “数月前,民妇的妹妹忽然不见,此事郑国公府上下皆清楚。郑国公府亦派出许多人去寻民妇妹妹,始终不曾寻见。为此,民妇也求到徐府帮忙找人,最终找回来的只有一具尸首而已。”   “民妇的父母生前,从不曾提过妹妹身世有异,更不曾留下过任何信物。”   卫灵儿说着跪伏在地。   “但有一事望陛下明察。”她道,“蜀王世子曾欲威逼民妇点头答应做他侧妃,民妇不愿,恐蜀王世子怀恨在心,才陷害民妇妹妹以报复。”   “求陛下为民妇,为民妇的妹妹做主。”   卫灵儿再次朝永兴帝跪拜下去。   如此一番话,是与卫成全然不同的说辞。   更谈及与蜀王世子有旧怨。   倘若卫灵儿所说为真,卫成则是撒谎,蜀王也是撒谎。   卫成当下惊恐不已:“灵儿,我可是你的大伯,你不能胡说八道。” 第76章 都好 “你不要胡来,佛祖该生气了。”……   卫灵儿并未理会卫成的话。   她带“卫枣儿”从江南来邺京一事, 卫成十分清楚,而卫成出现在这里,便意味着这位大伯把他们出卖。兼之他手中有那件金镶玉镯子的信物, 她不可能对一个极有可能谋害她父母性命的人心软。   皇帝说,要让卫昭往后与卫家脱了干系。   既然今时今日, 皇帝准备向世人坐实那个孩子乃太子遗腹子,让那个孩子有个正大光明的身份。   那么, 让世人以为“卫枣儿”已不在人世便是最为稳妥的。   今夜之事注定昭儿往后是大周储君。   他的那些过往确实应该掩藏起来, 免去任何人的窥探。   外人不会知晓“妹妹”其实是“弟弟”。   不会晓得从前的“卫枣儿”亦即大周将来的皇帝。   无人知晓“卫枣儿”与这个被皇帝与先太子妃坐实乃先太子遗腹子的孩子之间的关联。   这些事情往后便也不会对郑国公府造成任何负面影响。   何况, 曾有人妄图劫持“卫枣儿”不是撒谎。   她口中所说蜀王世子刘密曾想迎娶她为侧妃一事, 也不是撒谎。   刘密与舒瑾之间存在过节同样为真。   高皇后似与蜀王有勾结,她胁迫王姨娘作为她的眼线,当初想要劫持昭儿的那些人, 几能确定是蜀王派来的。   索性便让他们把“卫枣儿”之死扛下来。   皇帝陛下定会为她“做主”的。   卫灵儿是在从舒瑾口中得知卫成出现在蓬莱殿, 又从徐嘉敏口中得知蓬莱殿内发生的事情以后才迅速做出的这个决定。虽然不得不对姨母和表妹们有所隐瞒,但也算对“卫枣儿”不见有一个交待。   坐在永兴帝身边的卫昭,自亦将卫灵儿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自己便是外人眼中、卫灵儿口中那个妹妹,“卫枣儿”是他,他是“卫枣儿”。   可是,他的姐姐说他“死了”,被人谋害了。   卫昭不由盯住卫灵儿看, 一双眸子下意识瞪得圆圆的,心里莫名很难受。   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因为记起之前卫灵儿派人把他送走时, 曾说过, 从此他不再会是女儿家的身份,也不再会是“卫枣儿”。   卫昭便意识到今日也是那样的情况。   他不能说自己是“卫枣儿”,他要藏住那个秘密, 他相信姐姐不会害他。   心中不断默念着这些话,卫昭搭在膝上的手也捏成小拳头。   永兴帝偏头看一看他,见他表情隐忍,终究不曾有任何冲动之言,几不可见地扯了下嘴角。   眼见卫灵儿沉默,卫成更慌乱。   他不停强调着自己的身份:“我是大伯,我是大伯啊……”   卫灵儿不语。   永兴帝一脸肃然沉声道,似惊讶:“竟有这样的事?”复问:“卫氏,你可有证据?”   当初蜀王又派人来郑国公府要劫走“卫枣儿”时,他们抓到过活口。   卫灵儿便应了永兴帝的话。   蜀王却清楚,他从未令人谋害过卫灵儿的妹妹,无非派人去劫持,那也是因着她身份特殊。   现下,是要将一条人命栽到他们头上来。   “一派胡言!”   蜀王犹低喝一声,伸手想要去抓卫灵儿,被舒瑾侧身挡下。   又在此时,徐阔从外面大步进来。   跟在他身后的人押着数名身穿甲胄、浑身浴血的将士。   被徐阔带人押进来的将士,蜀王再熟悉不过。   这些……全部都是他的人。   而当初刘密亲眼见过重伤卧床的徐阔,此时何尝有半□□体抱恙的模样?   到头来,连徐阔重伤,都是假的。   他的人现下恐怕已被悉数擒获。   蜀王神情麻木看着徐阔大步上前去与永兴帝禀报宫中的情况,心下已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   中秋之夜,宫中经历一场惊心动魄变故。   当日赴宴的大臣们,承认纪云岚身份,亦皆默许那个出现在永兴帝身边的孩童,实则乃太子遗腹子之事。   那个半大孩童将会是大周储君,下一任皇帝。   蜀王、蜀王世子以及他们的党羽相继在这一夜后锒铛入狱。   涉嫌勾结蜀王的高皇后被软禁在宫中,听候发落。   蓬莱殿诸事结束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   崭新一日的太阳冉冉升起。   卫灵儿缓步随舒瑾从殿内出来。   她仰头望向碧蓝天空,便被舒瑾悄然握住手掌,听见舒瑾低声说:“灵儿,回家罢。”   “嗯……”   卫灵儿收回视线,应下舒瑾的话,心下却有一些茫然。   她敛起心下淡淡的异样感觉,偏头对舒瑾勉强弯了下嘴角,反握住他的手。   数月之后,重回郑国公府,重回扶风院。   身心疲惫的卫灵儿强撑着沐浴梳洗后,被舒瑾抱回里间床榻上,顾不上别的,只闭眼沉沉睡去。   一觉不知睡得有多久。   卫灵儿在睡梦中又一次梦见自己的爹娘,梦里的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远,她下意识伸手去抓,手掌被温热的手握住。   耳边有人喊着她的名字,一声一声轻唤着她“灵儿”。   她终于从梦中醒来,徐徐睁开眼,眼角犹有泪痕,带着几分茫然的目光落在舒瑾脸上。   “大表哥……”   卫灵儿声音微哑,低低开口,复辨认清楚舒瑾面上的担忧之色。   舒瑾有力的手臂搂着卫灵儿带入自己怀中,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痕:“灵儿。”却只这么两个字,再无别的话,一味收紧手臂抱住她,过得许久也未松开。   卫灵儿起初奇怪舒瑾举动。   但没有挣扎,安安静静靠在他的身前,闭一闭眼,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   “灵儿,你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我。你也不是没有家,我们已是夫妻,你我在一处,便是家之所在。我知道,昭儿从此与你不能再姐弟相称,你心里定然难受,但你还有我。往后我们也可以有孩子,你绝对不会是独身一人。”   舒瑾的话响在卫灵儿的耳边,又松开手臂,低下头去。   他一双眸子牢牢地盯住她。   “灵儿,我是你的夫君,你可不能抛弃我。”   “有我这个夫君在,傻灵儿,你怎会没有家可以回?”   舒瑾郑重的语气慢慢变成一声叹息。   他又吻了下卫灵儿的唇,对她微微一笑道:“没事的,都过去了。”   卫灵儿怔怔看着舒瑾。   从蓬莱殿出来、望见外面阳光灿烂,想到父母早已不在、弟弟也非亲弟弟,她确有些恍惚。   听见舒瑾说“回家”的时候,卫灵儿承认自己心生恍惚。   只她未透露半个字,他却知她内心所想。   是呀。   她分明还有他这个夫君,怎会一无所有、怎会孤身一人、怎会无家可归?   卫灵儿弯了下嘴角,往舒瑾怀里钻一钻,一双手臂紧紧抱住他。   抱得片刻,想起那些无端冒出来的伤感情绪,她心觉羞耻,在舒瑾怀里抬起头来时脸颊染上一层淡淡的绯色。   卫灵儿贝齿轻轻咬了一下嘴唇,看一眼舒瑾,又笑一笑,凑过去吻他了下他的喉结,继而往上,从下巴,到嘴唇。舒瑾手掌定住卫灵儿的后脑,亦深深吻住她。   从宫中回到郑国公府以后,卫灵儿一觉睡到天黑。   此时房间里早已掌灯。   她躺在舒瑾臂弯里望着帐顶熟悉的花纹半晌,转过头去看舒瑾。   “大表哥,我想去见我大伯。”   舒瑾指腹轻轻摩挲卫灵儿的脸颊:“好,明日我陪你去。”   卫灵儿弯了下唇,握住舒瑾手掌贴在自己的侧脸:“见过大伯,再去北灵寺给爹娘上香。”   “好。”   舒瑾又应她,继而手掌覆上她的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   “都好。”   卫灵儿微微一笑,是和大表哥一起吃,都好。   ……   复又休息过一夜。   清早,卫灵儿在舒瑾的陪同下,去给老夫人和薛念兰请安。   老夫人见卫灵儿平安无恙,又已听闻蓬莱殿的事情,便安慰过卫灵儿一番,让她节哀顺变。得知“卫枣儿”已经遇害的薛念兰则抱着卫灵儿哭一场,同样安慰卫灵儿一番。舒静怡和舒静柔皆赶来见卫灵儿这位大嫂,个个掉起眼泪,好不容易才稳住情绪。后来薛念兰留他们在正院用过早膳,听说卫灵儿和舒瑾有事要出门一趟,才放他们离开。   舒瑾如答应卫灵儿的那样带她去大牢见卫成。   一身囚服的卫成身上戴着镣铐,才一日功夫,已是披头散发、形容狼狈。   见卫灵儿和舒瑾来了,他疾步上前。   “灵儿,你不能不管我啊,我是你的大伯,你得救救我。”   狱卒将牢门打开。   舒瑾陪着卫灵儿走进去,听着卫成的话,卫灵儿眉眼不动,只问:“我爹娘,是怎么遇难的?”   卫成的身体明显一僵。   他眼神躲闪:“不是意外吗?意外怎么能说得准……”   卫灵儿又问:“既我爹娘遇难乃意外,又如何在临终之前把那件玉镯信物托付给你?”   “不是!”卫成立刻反驳,“那些话全都是蜀王逼着我说的!”   “我一个小百姓,怎么对抗得了蜀王?”   “他教我在大殿之上怎么说我便怎么说了,灵儿,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见卫灵儿不信,卫成着急道:“我当真是被逼无奈。”   “灵儿,你千万要信我,你想一想你的堂哥堂弟,想一想你的伯母,我若是出事,这个家可就垮了呐。”   卫灵儿抿了下唇说:“大伯说得对,你也可能单纯是被蜀王逼迫,故而不得已说出那些话。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爹娘的死实则和你没有任何的关系。”   “是啊,就是这样。”   卫成连忙道,“灵儿,你大伯我是无辜的。”   卫灵儿却眸光一冷,话锋一转:“可那个金镶玉的镯子,分明在你手里。”   “这两年,那个镯子一直都在你手里。”   “大伯,你以为我没有查过吗?我只是从来没有想过会与你有关,哪怕你想将我强嫁出去,我也没有往你身上想过。可是,竟然是你所为,你谋害我爹娘,却要我顾念亲情,这是什么道理?”   卫灵儿本以为自己会情绪失控。   然而当真对卫成说出这些话,她语气十分的平静。   “我不会救你。”   卫灵儿转身往外走,“我唯一能求的情,是你所做之事不会牵累卫家其他人的身上。”   卫成眼睁睁看着卫灵儿走过去。   在卫灵儿和舒瑾出去以后,狱卒当即过来锁上了牢门。   卫成咬牙,双手抓着牢门冲卫灵儿的背影喊道:“是我做的又如何?你父母该死,他们做的事,难道不会牵累整个卫家?当时那些人已经快要查到卫家了,只有你父母死了,卫家才能平安无恙!再则,我那样做分明也保全了你。你敢说要不是你爹娘遇难,你能来邺京,能嫁入郑国公府?你能有今日,应该谢我才对!”   一句又一句话传入卫灵儿耳中。   她脚下步子顿住,身体紧绷,死死咬着唇,眸中渐渐涌起泪水。   舒瑾蹙眉,摸出一枚铜板。   在他转过身去看卫成的同一刻,那枚铜板自他指尖飞射出去,钉在卫成眼前的一根木质栏杆上。   “再胡言乱语,便叫人割了你的舌头。”   舒瑾冷冷的话使得卫成闭嘴,他回身抬手揽过卫灵儿的肩,带她快步离开。   从大牢出来,他们乘坐马车去往北灵寺。   一路上,卫灵儿沉默不语,舒瑾知她情绪低落,没有强行安慰,仅仅是安静陪在一旁。   卫成在最后说的那些话自然不对。   卫灵儿心里很清楚,她觉得难受也并非因为卫成的那些话。   到得北灵寺后,念着卫灵儿有许多话要对自己爹娘说,舒瑾没有随卫灵儿进去小佛堂,而是守在了外面。小佛堂内,卫灵儿独自跪在蒲团上对自己爹娘的灵位磕了三个头,她红着眼直起身子,想开口说话,却忍不住先流下泪来。   卫灵儿一个人在佛堂内待得许久才出来。   步出小佛堂,看见舒瑾负手站在廊下,耐心等着她,她不禁站在几步外,凝视着他的背影。   她知道,她来邺京、遇到舒瑾、嫁给他,确皆因想要查明父母之死而起。   可不意味着她会为了遇到某个人而盼着爹娘遭人谋害。   但正如舒瑾所说,那些事都过去了。   事实与真相已摆在面前,她找出谋害爹娘的凶手,昭儿如今在宫里也好好的,唯望能以此告慰爹娘在天之灵。   而她的这一辈子不会到此为止。   往后,她该抛弃过去这些,去过自己的生活,爹娘若在,只会盼着她一切都好、幸福美满。   卫灵儿望着舒瑾的背影,微微出神。   舒瑾很快有所觉回头。   卫灵儿嘴角微翘,终于抬脚朝他走过去,走到舒瑾的身边。   她眼睛红肿,显然在小佛堂里哭过。   舒瑾一眼便看出来了,但是什么都没有问,和卫灵儿一道往外走去。   已是秋日,北灵寺里的树木,叶子渐渐显出枯黄颜色。   午后日光照在并肩而行的卫灵儿与舒瑾身上,两个人的影子紧紧挨在一起。   “大表哥。”   卫灵儿忽而喊舒瑾一声,舒瑾轻“嗯”作为回应,她停下脚步,伸手去拉一拉舒瑾的衣袖。   舒瑾同样站定了。   他转过身,和卫灵儿面对面站着,两个人恰好站在一株高大的银杏树下。   卫灵儿看着舒瑾说:“大表哥,能遇见你,我一直觉得是我的幸运,这一点不会因任何事、任何人的话而改变。那些话,我不会往心里去。”她执着舒瑾的手道,“你是我的夫君,我不会因为那样几句不讲道理的话便抛下你。”   “这些年发生的许多事,从来都不是我的主动选择。”   “只是我无法阻止它们的发生,只能接受。”   “但来邺京是我自己选的,嫁给你也是我自己选的,来邺京之前,我又怎知会遇见你?会嫁给你?”她轻声说,“我不是信命之人,往前也不大相信所谓的命运,不过,是因为我来了,我们才遇见。”   “或许便是你我有缘的意思。”   卫灵儿轻唔一声,“倘若我来时,你已有婚约在身或你身边有一位夫人,我们也不会有今日。”   “夫君,这是事情结束后,往后我们会更好的。”   “我会为此而努力。”   舒瑾眸光温柔:“灵儿,我也会努力。”   他手指不由轻抬卫灵儿的下巴,便欲俯下身去吻一吻她,却被卫灵儿无情的手掌捂住嘴巴。   卫灵儿笑着退开两步,和舒瑾拉开距离。   “大表哥,这儿可是寺庙,你不要胡来,佛祖该生气了。”   话音落,人已快步往前走。   舒瑾反应过来,失笑望着卫灵儿的背影,几步追上去。   ……   中秋宫宴,蜀王犯上作乱,牵连朝臣不在少数,朝堂上下,因此事而遭遇一场大清洗。待到高皇后与蜀王勾结之事查明以后,高皇后被废,高家难免受到牵连,被永兴帝下旨抓了一批人。   高焕入狱的消息传来,舒静柔略微怔了一下便不再想。   她正在为王姨娘收拾东西。   而今高皇后被废,又牵连进蜀王的案子里,高家注定要一一落千丈。   不过她的姨娘不必担心被高皇后威胁,亦无性命之忧。   只到底做下那些错事。   舒静柔明白,将姨娘送去祖籍从此诵经念佛守宗祠已是网开一面,总不能奢求当什么都未发生。   况且,她说想亲自送姨娘过去,母亲同意了,又帮忙说服父亲。   母亲已是很善待她姨娘了。   舒静怡来找舒静柔时,她已快要收拾好。   知道她要离开,舒静怡泪眼汪汪说:“柔姐儿,我舍不得你。”   舒静柔温柔一笑:“二姐姐,我会回来的。”   “那你要去多久?”舒静怡扁扁嘴,“光留下我在府里,我多无聊啊。”   舒静柔说:“大哥哥和大嫂嫂都在啊。”   舒静怡更是扁嘴:“我哪里敢去打扰大嫂嫂,如今大哥哥恨不得寸步不离黏着大嫂嫂,我想从大哥哥手里抢人不如做梦。”   “等姨娘安顿好我便回来了。”   舒静柔安慰舒静怡,“说不定能带些好玩的、好吃的给你呢。”   “柔姐儿,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舒静怡伸手抱一抱舒静柔,“早些回来,我们都等你的。”   “好。”   舒静柔笑着应她。   当天,卫灵儿和舒瑾应召入宫。   小太监却未带他们去见永兴帝、纪云岚或卫昭,而是带他们去了冷宫见被废的高皇后。   中秋宫宴上,状若疯癫的高皇后如今更似陷入癫狂之中。   卫灵儿和舒瑾走到廊下,已经听见里面传出高皇后的狂笑与咒骂声。   “灵儿,你在外面等我?”   怕高皇后会吓到卫灵儿,舒瑾偏头询问她的意见。   卫灵儿摇头:“我和你一起进去。”   小太监引他们来这里是为着什么,她能猜到,更不想让舒瑾独自去面对那些于舒瑾而言名为伤痛的事情。   卫灵儿和舒瑾一道进去的。   发髻凌乱的高皇后在看见他们两个人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直到她从舒瑾口中听见“舒静娴”这个名字。   高皇后眼珠子转一转,目光落在舒瑾脸上,又发出几声分外诡异的笑声。   “不是本宫,本宫没有逼她,是她自己要去死的,不怪本宫。”   “你们舒家也不能怪到本宫头上!”   高皇后指一指舒瑾,又指一指卫灵儿:“听见了吗?不是本宫的错!本宫是皇后,你们放肆!”   “是她自己要去死的,是她自己。”   “纪云岚,是纪云岚!”   不待舒瑾开口,高皇后忽然尖叫一声,双手捂住脑袋,“狗男女,就是一对狗男女。”   “像,太像了。”   她语无伦次说着,“那么像,明明那么像,也不肯碰她。”   “疯了……”   “全都疯了……全都是疯子……”   高皇后絮絮叨叨又对着舒瑾和卫灵儿说了许多别的话。   在更早一些的时候,发现王姨娘是高皇后安排在舒家的眼线时,他们已猜到当年发生在舒静娴身上的事。   如今从高皇后这些话中,拼凑出更多的真相。   那时皇帝已失去纪云岚的消息,而高皇后知晓皇帝心思,见舒静娴与纪云岚生得极像,便欲借着舒静娴揭穿皇帝。   当时,只怕蜀王与高皇后已勾结在一起。   发现那些惊天秘密的舒静娴以自己的死保全整个郑国公府。   离开冷宫,小太监又引舒瑾和卫灵儿去见永兴帝。   卫昭也同在这里。   明明不过一些时日不见,卫灵儿感觉卫昭好似与往日相比已多了两分一国储君的模样。   见到她也不会如过去那样飞扑上来。   “姐姐。”   卫昭却仍是喊她叫作姐姐。   但立储的日子已定下。   要不了多久,卫昭会改名“刘昭”,真正成为大周储君,从此是太子殿下。   卫灵儿没有应卫昭,而是在与永兴帝行礼以后,同样与他行了个礼。   卫昭皱眉,面上隐约可见不高兴。   永兴帝对卫灵儿道:“你父母因昭儿遇难,你也为保护昭儿,付出许多,卫氏,你与你父母功劳莫大,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出来,朕都会满足于你。”   卫灵儿闻言,偷偷看一看舒瑾。   她其实没有什么想要的,不过……前些时候,永兴帝顾念舒瑾从前教习过卫昭,特别下旨让舒瑾往后也继续负责教习卫昭。   “陛下,民妇别无所求,唯有一事,往陛下恩准。”   卫灵儿福身,终是开了口。   永兴帝笑问:“什么事?先说来听听。”   卫灵儿道:“民妇的夫君曾答应过民妇,要陪民妇回江南小住,望陛下能准他告假一些时日。”   这件事,卫灵儿记得,始终没忘。   当初他们说好了,待此间事了,舒瑾要陪她回江南的。   但若要负责教习卫昭,便没有那么多的空闲。   卫灵儿不得不向永兴帝提出这个要求。   永兴帝听罢她的话,又是一笑。   “可,朕准了。” 第77章 大结局(上) 搂在卫灵儿腰间的手臂收……   卫灵儿的请求, 永兴帝答应了。   卫昭往后作为太子,毕竟不可能等着一个舒瑾来教,自仍有别的大臣, 故而永兴帝答应得爽快。   答应归答应,却也要求舒瑾最迟年后便要开始入东宫教习卫昭。   这是让他们赶在年前去一趟江南的意思。   江南风景最宜人的季节自是春日。   然现下没有挑挑拣拣的资格, 春节前回江南一趟,卫灵儿也无什么不可。   卫昭在一旁听着卫灵儿要回江南, 而自己是铁定不能去了, 心下更是生出几分不愉快。可这些日子跟在永兴帝身边, 他明白自己身份特殊, 已不能如从前那样任性,想去哪便去哪、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这种处处受限的感觉卫昭不喜欢。   但皇帝陛下告诉他,受限是因为他手中权力很大, 他想永远保护自己姐姐便注定要被规矩束缚。   卫昭忍下了那一些不愉快。   他现下要做的事有很多, 他依然太小,依然需要快一些长大……   在殿内留得片刻,卫灵儿和舒瑾行礼告退了。   行至廊下,卫昭追在他们身后,他将卫灵儿喊住,问:“姐姐回来的时候,会给我带礼物吗?”   “会的。”   卫灵儿微笑对卫昭说, “会给小殿下带很多的礼物。”   卫昭便高兴起来。   他弯着唇:“好,我们说定了。”   卫灵儿点点头, 卫昭随即去往他自己的书房, 在卫昭的身后呼啦啦跟着一群伺候他的宫人。   目送卫昭远去之后,卫灵儿和舒瑾真正准备出宫回府。   待他们走远,冯语妍才从一条甬道内慢慢走出来。   对于这些日子皇宫与朝堂上发生的事, 冯语妍没有不清楚的,中秋宫宴那日,她也在女眷中间。   作为永兴帝后宫的一名妃嫔,高皇后被废本该是一件让她高兴的事。   可冯语妍偏偏高兴不起来。   其实也不止她是这样。   后宫的妃嫔,没有两个能真正为这件事高兴。   原因无外乎那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先太子的遗腹子。   皇帝陛下既打算将他立为储君,便意味着她们这些后宫妃嫔指望母凭子贵是一种妄想。   冯语妍仍旧记得当初自己为何一门心思想要入宫。   说到底,不正是为了能靠这条路想办法去触碰到权利的巅峰么?   而今她寄满希望的路却被堵死了。她还这样年轻,她如何甘心?难道往后她要在这深宫毫无盼头过下去?那她又何必费尽心思从冯语姗手里抢来这入宫的资格?   冯语妍目光渐渐变得幽怨。   良久,她拢一拢衣袖,转身往回走。   只要那个即将立为储君的孩童不小心丧了命,陛下便仍会想要子嗣。   机会也不是没有。   她不能不再赌上一回。   左右宫里想要那孩子性命的并不在少数。   思及此,冯语妍一颗心跳了跳。   她不由微抿下唇,走出去一段路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   八月下旬。   邺京城中秋意正浓时,舒静柔看着王姨娘被扶上马车,转身与舒静怡、卫灵儿告别,也被丫鬟扶着登上马车。   薛念兰安排几名护卫护送舒静柔和王姨娘回舒家祖籍。   舒静怡站在垂花门外目送马车远去,眼眶微红,卫灵儿抬手轻抚她的发鬓。   回过神来的舒静怡收回视线,又去看卫灵儿。   “大嫂嫂……”   舒静怡张开手臂一把抱住她,“呜哇”便哭出声:“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江南,我也想出远门,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我会很乖很听话的。”舒静怡抱住卫灵儿不肯撒手,不停冲卫灵儿撒娇。   卫灵儿微笑轻拍舒静怡的后背。   她尚未开口,便听见身后传来舒瑾的声音,冷漠无比:“你去做什么?”   舒静怡也不是真的要赖着卫灵儿带她去。   可听见自己大哥哥如此冷淡的话,她一样心生委屈,松开抱住卫灵儿的一双手臂,眼巴巴地转过身去看舒瑾。   卫灵儿安慰舒静怡道:“此番确不方便带怡姐儿一起去,怡姐儿见谅。”   顺便横一眼舒瑾,示意他不必如此冷淡。   舒瑾接收到卫灵儿目光里递来的谴责,于是缓和语气,又对舒静怡说:“怡姐儿不必难过,回来的时候,会记得给你带一些江南的特产和有趣的玩意儿。”   舒静怡便笑吟吟:“好呀!提前谢谢大哥哥和大嫂嫂。”   也不再提要卫灵儿带她一起去江南。   三人一道往回走。   舒静怡问卫灵儿:“大哥哥和大嫂嫂打算几时出发?”   卫灵儿说:“过些日子。”   “因可能在江南留上一些时日,故而须得提前做些准备才行。”   舒静怡颔首。   转而问起卫灵儿别的事,话题便往别处去了。   卫灵儿实际上是打算等卫昭被正式立为储君之后再启程。   但也无多少时日,不会等得太久。   除此之外,她此前亦请北灵寺的大师为“卫枣儿”点上一盏长明灯,此事仍要花费些时间。   还有关于海棠、宋嬷嬷以及钱嬷嬷、林松的安排。   他们都是随她前来邺京的。   此番邺京事了,她也要回江南一趟,不知他们是否想回去。   卫灵儿想过,钱嬷嬷和宋嬷嬷年纪也不小了。   她们若是想回江南,落叶归根,她可以拿出些银钱来帮她们置办一处宅子,两个人一起也互相有个照应。   送走舒静柔之后,卫灵儿便带着海棠和宋嬷嬷去珍味酒楼,连同钱嬷嬷、林松,对他们说出自己的想法,问一问他们自己的意见。钱嬷嬷却当即道:“小姐在何处,老婆子便在何处,小姐往后在邺京生活,老婆子也留在邺京,不回去。”宋嬷嬷对钱嬷嬷的话同样连声附和。   卫灵儿想过海棠和林松尚年轻,让他们留下来继续帮衬她。   没想到钱嬷嬷和宋嬷嬷对她的话连考虑也不考虑。   卫灵儿温声道:“若嬷嬷想回江南,这一次随我回去,我会帮你们置办宅子,让你们能安享晚年。我知道两位嬷嬷都是一心对我好,可今年过去,往后我再想回去,便不知要等到何时。”   钱嬷嬷听言,与宋嬷嬷互相对视一眼,两个人眼中都有些无奈的笑。   默一默,钱嬷嬷握住卫灵儿的手道:“小姐为我们两个老婆子想,为何不为自己也多想一想?”   “你身边本也只我们两个婆子再加上林松和海棠,有多少好使唤的人?我们两个婆子若一走,小姐身边更无人可用了。”她压低点儿声音,“姑爷现下对小姐确实很好,可往后呢?总归是个看不到头的事,得提防着万一才行。”   “小姐相信姑爷的人品,相信姑爷的情谊,这没有错。”   “但为自己多想一想也没有错。”   钱嬷嬷紧紧握住卫灵儿的手:“小姐,老婆子回去江南也是无依无靠,不如留在小姐身边。往后能够时常看一看小姐、知道小姐过得好,便心满意足了。”   宋嬷嬷也说:“是啊,小姐身边到底需要有人能帮衬着。”   “我和海棠在府里,有什么事情,好歹能帮上小姐,哪里有这就惦记着安享晚年的道理?”   卫灵儿听明白她们话里的意思,兀自笑一笑。   又想幸得大表哥不在这里。   “我晓得了。”   卫灵儿含笑说,“既然如此,往后诸事便也继续劳烦两位嬷嬷了。”   与钱嬷嬷、宋嬷嬷等人商议完这些事,卫灵儿从后院出来。   舒瑾正坐在大堂喝茶。   见卫灵儿回来,舒瑾起身朝她走过去:“好了?”   “嗯。”卫灵儿微微一笑,轻扯舒瑾衣袖拉着他从珍味酒楼出来,海棠和宋嬷嬷跟在他们身后。   上得马车,舒瑾冲卫灵儿挑了下眉。   卫灵儿便笑:“大表哥说得很对,我愿赌服输。”   考虑带钱嬷嬷和宋嬷嬷一块回江南、让她们留下在江南养老的事情,卫灵儿和舒瑾提起过。   两个人意见不同,卫灵儿和舒瑾打了个赌,结果显而易见,是她赌输了。   卫灵儿乖乖凑过去在舒瑾的侧脸印下一个吻。   重新坐好后,她问:“大表哥为何认为她们不会答应呢?”   得到一个甜吻的舒瑾弯一弯唇:“她们若为你着想,便自然不会答应。”说着,他看一眼卫灵儿,“在她们眼里,你身边得用的人本也没几个,怎么能放心?”   “你可以相信我,信赖我,她们却不一定。”   “盼着你好和担心你会遇到难以迈过去的坎也不矛盾,她们都是过来人,自晓得世事无常,担心你吃了亏。”   这话里的意思和钱嬷嬷、宋嬷嬷所说的那些相差无几。   卫灵儿笑:“大表哥不介意她们这么想吗?”   “介意。”   舒瑾慢悠悠说,“可想到她们是为你着想,又不介意了。”   卫灵儿笑吟吟露出甜美的小梨涡,朝舒瑾依偎过去,双手抱住他的胳膊:“我和嬷嬷们提这事,也知道她们走后,我身边得用的人少了,不是没想明白便胡乱提出来。她们的担忧,大表哥方才说的这些,我心里其实都知道的。”   舒瑾垂下眼看她:“那为何还是提了?”   这分明是说,那个赌,她明知自己会输,却依然和他打赌。   卫灵儿抬眸和舒瑾对视着,笑一笑问:“想听?”   舒瑾一颔首。   卫灵儿越是笑起来,摇着头,松开他的手臂,同他拉开一点距离,坐得端端正正又忍着笑:“罢了,不说。”舒瑾长臂一伸把人捞回来,直接抱到自己腿上坐着,连哄带骗,非要卫灵儿说个明白。   被舒瑾禁锢在他怀里逃不走的卫灵儿不得不对他坦白。   却没忘在开口之前道:“是你非要我说的,我说了,你不能生气。”   舒瑾随口应:“不生气。”   卫灵儿微微一笑,这才凑到他耳边。   “爹娘尚在时,曾告诉我,君若无心我便休。一个人倘若心不在我身上,我无须眷恋,更不该傻傻奢求他回头。这世间诸多规矩,确对女子苛刻,然而天无绝人之路,爹娘说,留在一个错误的人身边忍气吞声、日子一眼望到头,不如离了他,许能有意外的收获。”   “所以我也想过了。”   “倘若当真变成那样糟糕的情况,无外乎是……”   卫灵儿话未说下去,舒瑾却也听得分明。   他搂在卫灵儿腰间的手臂收紧,轻哼一声:“灵儿,你休想。”   卫灵儿笑,故意掰着手指头数一数:“大表哥,虽然比不上你富贵,但我也勉强算是小有家财。你若偏要给我另觅良人的机会,我也会领情的。”   明知这样的话无关事实,可光想象卫灵儿在别的男子身边嫣然而笑的模样,舒瑾便生了怒。   他扳过卫灵儿身体,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不可以。”   舒瑾指腹摩挲着卫灵儿殷红的唇,“灵儿的眼里、心里不可以有别人。”   “那,大表哥也不可以。”   卫灵儿握住舒瑾的手掌,从自己唇边移开,复凑过去吻一吻他。   分开之后,卫灵儿解开舒瑾环在她腰间的另一条手臂,准备从他身上下去,却被舒瑾拽了下胳膊,跌回他腿上坐着。卫灵儿垂眼去看舒瑾,望入他沉沉的一双眸子。四目相对,几息静默,她嘴边浅浅的笑意,抬手勾住舒瑾的脖颈,再一次吻上他的唇。   日子终究是一天一天过的。   若要说担心,唯一担心的是有一日,她再无如同当初那般毅然决然离开江南、北上邺京的勇气。   有这股勇气在,便是什么都不怕的。   何况,她和舒瑾之间这一场无边的人间美梦,明明才刚刚开始。   ……   无人住的雪梅院重新空了出来。   卫灵儿亲自过去收拾关于“卫枣儿”的东西。   一些穿过的衣裳、鞋袜便都处理了。   至于卫昭住在雪梅院期间,练过的字、画过的画,卫灵儿用匣子把它们一一收起来,妥当保存。   望见雪梅院里的几株绿萼梅花,卫灵儿想起初来邺京时的那些日子。   也记起渺渺那时候莫名喜欢往雪梅院来。   失神片刻,她嘴角微翘,步出廊下。   海棠和宋嬷嬷分别抱着一个匣子跟在卫灵儿的身后去扶风院,往后她们便也跟过去扶风院服侍卫灵儿了。   到得扶风院以后,两个匣子被卫灵儿抱去舒瑾书房,找地方存放好。   被忽视了好些日子的渺渺跟进书房,不知是盯上了什么,趴在地上,不停晃动着尾巴。   卫灵儿放好匣子回头便见渺渺忽然间蹿出去。她失笑,正抿唇想她和舒瑾去江南那些日子,渺渺大概又要被他们留在府里,舒瑾恰巧从外面快步走进书房。   “大表哥。”   卫灵儿收敛思绪迎上去,又发现舒瑾表情不太对,一时问,“有心事?”   舒瑾皱了下眉:“小殿下被人下毒了。”   “不过人没事,别着急。”   卫灵儿一怔,反应过来,仍是惊讶得瞪大眼睛:“下毒?在宫里?”   舒瑾点头:“且此事牵连到宫里数位娘娘。”   卫昭在宫里被下毒一事已过去两日。   人无事,但永兴帝亲自彻查,这一查便掀了个底朝天。   牵扯进这件事的妃嫔里,其中一人乃冯语妍。   那毒也是冯语妍想办法弄进宫的。   至于为何要对卫昭下此毒手,无外乎是他即将被立为储君,而他变成储君,对后宫的妃嫔来说,谈不上是什么好事。甚至可以说是有利益冲突的。   冯家为何要送小娘子进宫,为何会从冯语姗变成冯语妍,其中因由,卫灵儿往前便听说过。   如此一想,冯语妍牵扯其中也不奇怪了。   以冯语妍的性子,多半要不甘心。   只是那到底是在宫里,此前又那么多的事情混杂在一起,她忽略了这个人。   卫灵儿从舒瑾口中听说这些时,始终眉头紧蹙,可心里又清楚,卫昭坐上那样的位置以后,要面对的事,远不止这些,却一样不免心疼。她终究轻叹一气:“好在无事,不知小殿下可有吓着……”   “若不放心,要不要进宫去看他?”舒瑾温声道。   卫灵儿有一瞬间的意动,但又犹豫。   舒瑾知道她因何犹豫,对她道:“也无妨的,即使需要他学会去面对,毕竟才八岁,一样需要被关心、被呵护。他险些出事,你不去看他,他该伤心难过了。”   “灵儿,你以为陛下为何让我往后继续负责教习小殿下?”   “这件事上,我可是沾了你的光。”   卫灵儿仔细看一看舒瑾,确认他并不是单纯在安慰她。   舒瑾又说:“旁的事情且不论,但对小殿下,陛下的确十分上心。”   卫灵儿点一点头。   她沉吟中道:“那大表哥明日带我进宫?能不能做些他爱吃的糕点带去?或是在宫里给他做?”   “往前在宫里住的那些日子,是什么食材都有的……”   说着已盘算起来。   舒瑾捏一捏卫灵儿的脸:“等明日进宫再说罢。”   卫灵儿看见舒瑾眼中淡淡的无奈,意识到自己的心急,弯一弯唇:“好。”   翌日。   用过早膳,卫灵儿便与舒瑾一道进宫去。   卫昭没有中毒,在卫灵儿意料之外,他也没有因为那件事受到惊吓。   见到卫灵儿和舒瑾的时候,只是很高兴。   由于知晓他们要去江南,卫昭以为要等到他们回来邺京才能见面,是以今日相见,他有些惊喜。听卫灵儿提起被下毒那件事,卫昭说:“陛下告诉我,这种事往后随时可能发生,我不能次次都哭鼻子,等着姐姐进宫来安慰我。”   “其实我也没有很害怕。”   犹豫了下,他说,“而且我若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更不可能保护别人。”   卫灵儿便发觉跟在皇帝陛下身边的卫昭,成长得极快。   在她担心他会不会受了惊吓、会不会不安害怕时,他已努力去克服那些恐惧,努力积极应对了。   这也是好事。   对于如今这般身份的卫昭而言,是好事。   卫灵儿莞尔一笑,下意识伸手想去摸一摸卫昭的脑袋,意识到不妥当,便准备缩回手。   觉察她意图的卫昭却主动把脑袋凑过来。   卫灵儿微怔,摸摸他的脑袋,和过去那样夸奖他:“小殿下真棒。”   卫昭当下弯起眼睛,很是愉悦。   之后,卫昭拉着卫灵儿去书房看他写的字、画的画,他本就聪明,进步很快,卫灵儿也没有吝惜夸奖。半日的相处,卫灵儿渐渐意识到,在她眼里是弟弟的人,独自在这深宫之中,比她以为的过得更好,并且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该做什么。她完全可以对他比现在更放心。   卫灵儿便明白舒瑾前一日让她先进宫再说的用意。   迟一些,他们离开卫昭这儿,才从殿内出来,外面候着的一个小太监说纪云岚请他们过去。   中秋那一日以后,他们未再见过纪云岚,只知她仍在宫里。   纪云岚想见他们大约有事,是以,卫灵儿和舒瑾一道随那小太监过去了。   中秋宫宴令朝臣们接受纪云岚仍活着的事实。   是以,和过去不同,现下的纪云岚已无须被困在某处宫殿,也不是不能出现在人前,她变得自由许多。   但纪云岚依旧和往日那样住在这处偏冷的宫殿,照旧不要太多宫人伺候。   宫人通禀过后,卫灵儿与舒瑾入得殿内。   纪云岚坐在案几旁煮茶。   见他们进来,她抬起头平静说:“过来坐。”   卫灵儿和舒瑾走上前,行礼过后,在案几旁也坐下来。   纪云岚慢条斯理将亲自煮的茶递至他们面前。   “今日请你们来,是有一事相商。”品过茶,纪云岚才缓缓开口,继而对卫灵儿道,“我知你父母因昭儿遇难,你也因昭儿,遭受诸多磨难,这些本不是你该经受的。作为昭儿的生母,于我来说,心下始终觉得亏欠。我心知,再多的补偿也比不过你父母性命,只望能与你两分安慰,望你父母九泉之下,能安心两分。”   纪云岚说:“灵儿,我想收你为义女。”   “如此,往后你与昭儿在外人面前仍可以姐弟相称。”   “我知道昭儿那孩子非常喜欢你这个姐姐。你若能答应,想必他也会高兴,但这要看你自己的意思,你若不愿,我亦绝不会勉强。倘若你愿意,待昭儿登基之后,他便会下旨将你封为公主。”   卫灵儿讶然。   纪云岚又道:“此事你可以慢慢考虑,不必着急答复我,无论何时,只要我仍活着,今日所说便作数。”   卫昭若顺利登基,纪云岚无疑会被封为太后。   身为太后义女的卫灵儿,被封公主,亦不至于会有太大的阻碍。   纪云岚语气诚恳。   卫灵儿听在耳中,却只觉得很懵。    第78章 . [最新] 大结局(下) 帐中隐隐约约传出一句语……   卫灵儿没有想过要靠着卫昭的身份去为自己谋取利益。   因而纪云岚提出收她为义女以便将来封她为公主这件事的时候, 她惊讶之余感到犯懵。   纪云岚让卫灵儿慢慢考虑,她却仍是开口拒绝了。   只她的拒绝也未能令纪云岚把话收回去,依旧说这些话会一直作数。   他们从宫里出来, 在回府的路上,卫灵儿难免想着这件事。   然哪怕和舒瑾回到扶风院, 她仍有一些迷茫。   卫灵儿沉默入得里间。   趴在小榻上眯着眼睛睡觉的渺渺被脚步声惊醒,猛地睁大眼睛, 喵叫过两声, 从小榻上跳下来。   渺渺走到卫灵儿跟前时, 她想也不想, 俯身把它抱起来,抱着它在小榻上坐下,手指也一下又一下抚过它背上柔软的毛发。舒瑾慢两步走进来, 卫灵儿抬眸, 凝望走近的舒瑾,忽而出声问:“大表哥认为我应该答应这件事吗?”   “没有应该不应该。”   和卫灵儿挨着坐下,舒瑾温声对她说,“灵儿,这件事端看你想不想。”   卫灵儿抿了下唇:“我不知道。”   “我想不出非要应下的理由,也想不出必须拒绝的理由。”   毫无疑问,倘若她开口答应纪云岚, 她将会有获得诸多实实在在的利益。   可是她又不认为自己理所应当获得那些好处。   因为昭儿比她小许多,某种程度上, 她也算看着昭儿长大。   从前他们是姐弟, 关系很亲近,爹娘遇难之后,他们更是相依为命。   这样的感情, 在她看来,是什么都比不了的。   故而她从未想过以此换取任何利益。   卫灵儿也知道纪云岚想补偿她乃出于对卫家的一种愧疚,对她说那些话没有别的意思。   以纪云岚的性子而言,能说出这些话,已是不易。   “那就不想了。”舒瑾轻抚卫灵儿发鬓。   卫灵儿偏头看他,想一想,索性当真将这些念头抛在一旁。   左右不是非要她给个答复不可。   既然没有特别的想法,又无什么可着急的,干脆不想。   沉吟了下,卫灵儿再抚摸两下缩起身子在她腿上的渺渺:“大表哥,我们去钓鱼给渺渺吃吧,这些日子,实在是冷落它,我也已许久没有给渺渺做鱼了。”   舒瑾见她眉眼舒展,无方才的纠结,含笑应下她的话。   转而吩咐夏橘夏栀去准备。   扶风院的荷塘里便养着不少的鱼,因而舒瑾和卫灵儿没去别处。   今年夏天,卫灵儿一直是在宫里度过的,于是扶风院里的这一池荷花没有机会欣赏已开败。   看着池中显出萧瑟颓败之色的枯荷,她缓慢眨了下眼睛,心下却有种被提醒又一年即将要过去了的感觉。握紧舒瑾递来的鱼竿,卫灵儿扭过头看他,继而一笑。   舒瑾觉察到她视线,勾了下嘴角问:“灵儿笑什么?”   卫灵儿微笑说:“想起大表哥曾经和我说要陪我回江南小住。”   她不紧不慢把手中的鱼竿甩出去,之后耐心等鱼上钩:“那会儿大表哥和我说,我心里是盼着的,却没有细想过究竟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能实现,只觉得有那样一点儿盼头都欢喜。”   那是在年初她和舒瑾成婚之前的事。   彼时,她忽知舒瑾心意、纠结之中接受他的感情,但仍被茫茫不知归路的迷雾所包围。   正是舒瑾用正经口吻说出陪她回江南小住的话,令她意识到一切变得不同。   虽无从预想今时今日,但回忆起来,那也是向好之始。   想起这些,卫灵儿不觉胸腔里一颗心被一种难言情绪慢慢填满。   她朝四周飞快张望过一圈,丫鬟们都不在,便趁着这会儿,也趁着舒瑾不注意,迅速在他的侧脸印下一个吻。   待舒瑾朝她看过来,卫灵儿已一副认真在钓鱼的模样。   唯有唇边藏不住的笑泄露端倪。   舒瑾眸光含笑,语气却故作正经:“灵儿,这儿可是在外面,你学坏了。”   卫灵儿弯着唇也故意问:“大表哥是害怕了吗?”   舒瑾笑:“是,我怕了。”   卫灵儿也笑着又一次凑过去作势要吻他。   然而这个吻未真正落下去。   她只凑到舒瑾耳边轻声说:“夫君,谢谢你在我最无助最迷茫的时候,选择握住我的手。”   “原谅我迟钝至此。”   “如今才发现,便是那时你选择握住我的手,我才能挺过来。”   声音虽轻,但语气极认真,一字一句出口,神色肃然。   舒瑾望卫灵儿半晌,正欲开口,卫灵儿手中鱼竿被上钩的鱼儿拉扯几下。   她目光连忙从舒瑾脸上移开,专心致志提竿。   卫灵儿忙着提竿的时候,舒瑾把手里的鱼竿放在一旁,随即走到卫灵儿身后,展臂轻轻拥住她。   忽然被舒瑾从后面抱住的卫灵儿不由得动作一顿。   鱼竿另一端拉扯的力量亦在此刻骤然消失,是上钩的鱼儿寻机跑了。   她笑:“大表哥,渺渺的鱼跑了。”   舒瑾却未应,只俯下身来,将下巴搭在她肩上,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   卫灵儿等得片刻没有等来舒瑾的只言片语。   她也丢开手中的鱼竿,拿掌心轻轻覆上舒瑾的手背,偏一偏头,柔声问:“怎么了?”   舒瑾望向荷塘里一支枯荷。   过得许久,他才低声对卫灵儿说:“那年除夕,你来扶风院寻我,我便再无法将你放下。”   “灵儿,过去我其实一度如当初刘密同我所说的那样以为我长姐乃因不堪受辱,才会了结自己的性命。我便恨极了所谓的名声、所谓的名节,可我见到你,那时我又想,若我长姐能如你这般,是否便不会年纪轻轻,香消玉殒。”   “迟钝之人,分明是我。”   “我才应谢谢你愿意相信我、接受我,靠近我、疼惜我,于我而言,这便是最快活。”   他不知若无卫灵儿在,长姐之死的真相揭开时,他会如何。   但绝非现下这般理智冷静。   听着舒瑾的话,卫灵儿想起从前也这样。   她倘若说自己不好,舒瑾便一样要说自己不好,她倘若对舒瑾说谢,舒瑾便要反过来对她说谢。   总之是不答应她一个人说那些。   她的夫君呐。   “大表哥,我会一直疼惜你的。”卫灵儿转过身来,双手捧住舒瑾的脸,眉眼弯弯,颊边的小梨涡甜美可爱,“从今往后,大表哥都会很快活。”   她望住他的眼眸明亮动人。   舒瑾于是低下头去,离得卫灵儿近一些,含笑做出一副等待的样子。   卫灵儿也笑。   没有再去在意四下里是否无人,她靠近舒瑾,吻上他的唇,如自己所说那般,让他多一些快活。   ……   卫昭被下毒一事,冯语妍牵扯甚大,连带着沛国公府亦被查出有些关联。   查明真相后,永兴帝震怒,一道旨意褫夺冯家的爵位。   冯语姗在此事发生之后,选择遁入空门。   沛国公府被皇帝褫夺爵位之事本便闹得沸沸扬扬,作为冯家嫡女的冯语姗遁入空门的消息同样不胫而走。   消息传到舒静怡耳中,她心下难受,打探到冯语姗在邺京城郊一处尼姑庵,立刻赶去见冯语姗。   见到的却是一袭海青宽袍的冯语姗。   舒静怡慢慢走上前去。   冯语姗瞧见她,始终面容平静,脸上看不出情绪波澜。   “语姗……”   舒静怡低声喊冯语姗一声,冯语姗微微一笑,对她说:“我很好。”   如此三个字,仿佛把所有的话都说尽了。   因为对自己的选择全无后悔之意,所以觉得很好。既然认为很好,自然不会回到从前,也已不可能回去。   舒静怡从尼姑庵出来,却愈发难受。   她们过去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而今愈行愈远,她有事,她亦帮不上忙。   咬唇忍下眼泪,舒静怡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这座尼姑庵,想一想,又问大丫鬟今天出门可带了银钱。大丫鬟说只带上些散碎银子,舒静怡道:“便先捐这些香火钱罢,等过两日你再多带些银子来。”   别的已帮不上忙。   唯一能做的,大约便是这个了。   舒静怡情绪低落回到舒家,恰遇上徐庭耀从舒家离开。   她恹恹同徐庭耀问好,一声“庭耀哥哥”无精打采,不似往日笑盈盈,任谁也能觉出她的不对。   徐庭耀便问:“怎么不高兴?”   舒静怡摇摇头,勉强扯了下嘴角说:“没有不高兴。”   那样的笑容太过生硬,使得徐庭耀皱一皱眉。   但他没有追问舒静怡这个问题,说得两句别的话后,两个人分开了。   舒静怡心有郁结,下意识想要去找舒静柔,又想起舒静柔不在邺京,顿时更为难受。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后,不让丫鬟们打扰,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发着呆。   不知过得多久,大丫鬟敲了门。   舒静怡听见大丫鬟说:“二小姐,有个小丫鬟来传话,说徐公子有事找你,正等在垂花门外。”   有事找她?   舒静怡拧了下眉,起身走到门边打开房门问:“是何事?”   “奴婢也不清楚。”   大丫鬟道,“那小丫鬟没有提,许是不便叫旁人晓得的事情。”   舒静怡随口一问并未多想。   徐庭耀有事找她,她依旧过去一趟,尚未走近便瞧见徐庭耀的身影。   “庭耀哥哥。”   一经碰面,舒静怡主动问,“你找我?”   徐庭耀略一颔首。   舒静怡想再问,面前骤然冒出来两串糖葫芦。   她一怔,那两串糖葫芦被塞到她手中,正想问这是做什么,又被塞过来几包东西在她怀里。   转眼的功夫,她手里拿着糖葫芦,怀里亦被塞得满满当当。   “这、这是……做什么……”   舒静怡结巴了下,才把这句话问出口。   徐庭耀道:“方才见你不高兴,又瞧见街上有人卖糖葫芦便买了两串,顺便买了一些你平时喜欢吃的点心和零嘴。”顿一顿,他硬邦邦安慰,“静怡妹妹别不高兴了。”细细听,似藏着哄小孩的意味。   舒静怡惊讶半晌,看一眼手里这些吃食,又哭笑不得。   那些低落情绪因为徐庭耀的举动而散去大半,她不禁抿唇一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徐庭耀微愣。   舒静怡已抬起头来,笑容灿烂:“但还是多谢庭耀哥哥。”   徐庭耀本以为自己多此一举、弄巧成拙,可是看舒静怡不似之前那样神色恹恹,顿觉安心。   “不客气。”他说着,道尚且有别的事要忙,便走了。   大丫鬟上前接过舒静怡怀里那些点心零嘴,笑说:“徐公子关心二小姐。”   舒静怡没有应大丫鬟的话。   她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递到嘴边,慢条斯理咬了一口。酸甜滋味漫过舌尖,舒静怡吃着糖葫芦,瞥向大丫鬟怀里的东西,过得片刻道:“庭耀哥哥一向如此。”   ……   太子的册封大典终是如期而至。   再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卫昭已是“刘昭”,亦从此是大周的储君,将来的皇帝陛下。   永兴帝身体尚算康健。   他每日把这位太子殿下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太子正式册封后,没过多久,废后高氏于冷宫之中,三尺白绫了结一生。   高家众人,大多受牵连也未落得好下场。   不过高焕被从大牢里放出来了。   但如过去那般在翰林院任职亦已不能,永兴帝对他网开一面,将其贬去外地在一个小县当县令。   卫灵儿听闻高焕的消息,不免想起远在舒家祖籍的舒静柔。   只而今这般情况,又不必再多想这些,对于舒静柔来说,高焕这个人,大约终是人生过客。   太子既立,卫灵儿和舒瑾启程前往江南的日子便近了。   目下正值九月,距离新年仍有数月时间,他们可以在江南住上一两个月。   卫家的那处宅子倒是在的。   然卫灵儿带卫昭离开时,单单留下一老仆照看,想是要重新住人,免不了好一番收拾。   为此,舒瑾吩咐明行带着海棠先行过去。   届时自可提前收拾和安排,待他与卫灵儿到的时候,事事方便一些。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清晨,卫灵儿和舒瑾也轻装简从自邺京出发。   夏橘、夏栀和宋嬷嬷被留下在扶风院,渺渺托付给她们照顾,与卫灵儿、舒瑾同行的唯有明言。   从邺京到江南本是一段漫长的路途。   因一路上有舒瑾的左右陪伴,卫灵儿全然不觉得辛苦。   他们起初坐船到苏州。   在苏州停留两日,才乘马车去往卫灵儿长大的那一座江南小城。   马车里,舒瑾坐在卫灵儿身侧,明显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既兴奋又不安的情绪,像近乡情怯,离得越来越近,人反而镇定不下来。看着卫灵儿紧绷的一张脸孔,舒瑾微笑捏一捏她的手问:“还好吗?”   卫灵儿听见舒瑾的话,暗暗来回深呼吸过两次,发现无法平复心情,才带着些许委屈开口:“大表哥,我心慌。”   舒瑾失笑,转而握紧她的手,手指挤入她的指缝间,同她十指相扣。   “灵儿,我陪着你。”   过得几息时间,他又开口,“我家夫人该不会是担心我这个夫君给她丢人才这般罢?”   舒瑾半是玩笑、半是打趣的话落入卫灵儿的耳中。   她噎一噎,反驳说:“自然不是。”   舒瑾笑,捧住卫灵儿的脸,让她看着他,追问:“怎么证明?”   卫灵儿只觉得他突然胡搅蛮缠。   没有和舒瑾胡闹的心情,卫灵儿凑过去碰一碰舒瑾的唇,几分敷衍。   “可以吗?”   舒瑾似品一品卫灵儿的这个吻,慢悠悠道:“不可。”   卫灵儿皱了下眉:“那要如何?”   舒瑾笑着把卫灵儿摁在自己胸前,低下头在她耳边说:“要每天带我出去逛一逛,告诉大家,我是你夫君。要在你的亲友面前夸我,要多说些我的好话。”   卫灵儿奋力从舒瑾怀中探出小脑袋,好笑问:“这是做什么?”   舒瑾颇理直气壮道:“证明灵儿不嫌弃我。”   卫灵儿又笑:“我几时嫌弃过你?”   笑过之后,心里明白,舒瑾这是故意和她闹,让她忘记方才那些不安情绪。   经他这么一番折腾,她也确实忘记那些。   卫灵儿莞尔,凝望舒瑾英俊的面庞,手臂主动环住舒瑾的腰身:“我的夫君天下第一,何来嫌弃之说?”   “待住下以后,我每日带你出门,招摇过市,让大家都知道,我有你这样一个英俊又厉害的夫君。亲友们若有上门叙旧的,我将你介绍给他们认识,在他们面前多说你的好话,多多夸你,如何?”   “好。”   见卫灵儿眉眼舒展,舒瑾含笑应她。   笑闹之中,马车已经稳稳停在卫家的宅子外。   海棠和明行从宅子里面迎出来。   舒瑾先一步下得马车,继而候在马车旁,冲马车里的人伸出手。   一只小手很快搭上他宽大的手掌,舒瑾眉目温柔,扶卫灵儿从马车上下来。   卫灵儿家的宅子这些年一直空着。   如今骤然有人回来住,难免引来街坊邻居探究的目光。   卫灵儿没有在意,落落大方立于舒瑾的身侧。   不一会儿,舒瑾牵起她的手,海棠走在前面引路,他们一道进去了。   明言和明行则将舒瑾和卫灵儿的行李从马车上一一搬下来,也送进宅子里。   那些探究目光被隔绝在大门之外。   海棠向卫灵儿禀报过宅子里的一些事,便先行去准备热水以便卫灵儿和舒瑾沐浴梳洗。卫灵儿则与舒瑾牵着手,在卫家的宅子里慢慢转悠,宅子不算大,只是承载太多卫灵儿从幼年到长大的回忆。这一转,两个人到底转得许久。   最后回到卫灵儿从前住的小院子。   舒瑾看见院子里的葡萄架,旁边一架秋千,院子的另一侧有石榴树。   窗前几棵紧挨在一起的芭蕉树郁郁青青。   但卫灵儿太久未归,又逢初冬,天气渐渐冷下来,葡萄架上徒留灰褐色的葡萄藤,那秋千经过风吹雨打,如今也不甚牢靠。石榴树上勉强挂着几个红色的果子,大多掉得一地,是叫人无缘品尝了。   穿过小院,卫灵儿牵着舒瑾入得自己的闺房。   房间里的东西不少是新添置的,终究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   窗前一串白贝壳风铃仍在。   卫灵儿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有风吹进来,窗前那一串风铃叮当作响,声声悦耳。   她回身,微笑去看正走向她的舒瑾。   行至卫灵儿面前的舒瑾,伸手轻轻拥她入怀,温声说:“灵儿,告诉我更多关于你的事情吧。”   他想知道更多与她有关的事情。   那些他无缘参与的过去,那些他所没有见过的卫灵儿。   “好。”   卫灵儿轻声应舒瑾,靠在他的身前,一点一点同他说起来。   ……   夜色渐浓。   卫灵儿从前的闺房里留着一盏灯。   帐幔下,光线昏暗,缱绻过后,卫灵儿靠在舒瑾怀里酣眠。舒瑾目光温柔望着怀中楚楚可人的小娘子半晌,低头吻去她额角的一滴汗,又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方闭上眼,拥她一道睡去。   不觉外面忽响起一道惊雷。   舒瑾被雷声吵醒,垂眼去看怀里的人,见卫灵儿皱了下眉,微笑着拿手掌捂住她的耳。   卫灵儿在他怀里蹭一蹭,依旧睡得安稳。   舒瑾含笑拉高锦被,当下失去睡意,干脆欣赏起卫灵儿的睡颜。   未几时,外面下起雨。   一片安静的房间里,渐大的雨声清晰可闻,雨水打在芭蕉叶上的动静同样听得清清楚楚的。   舒瑾想起卫灵儿同他说过的那些话,凝神听得片刻雨声,嘴边笑意愈深。   怀里的人似终究被雨声吵醒,迷迷糊糊醒来,眼睛睁开条细缝。   “大表哥怎么还不睡……”   一开口,声音也是迷迷糊糊的。   舒瑾愈是笑。   他没有回答卫灵儿的话,只啄了下她的唇:“还早,快睡吧。”   话虽这样说,被舒瑾抱在怀里的卫灵儿却分明注意到他格外有精神。她清醒几分,抬眼去看舒瑾,想起今夜温存时他的耐心与温柔,内心一片柔软。当下离开舒瑾怀抱,趴在他胸前,卫灵儿凑过去吻了下他的喉结,又吻他的唇。   舒瑾今夜本怜惜卫灵儿路途奔波劳累,无意再对她做什么。   偏她这般主动撩拨,终难以忍耐,宽大手掌将他这位不肯乖乖睡觉的夫人的腰肢扣住。   一场雨仍在下着。   雨打芭蕉的声音始终不停不休响在窗外。   房中帐幔之下,春潮涌动。   良久,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帐中隐隐约约传出一句语声低哑、郑重却也温柔的话:“灵儿,我爱你。”   字字轻叩何人心扉,复换来一声——   “舒瑾,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