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陛下读心后发现他是恋爱脑》 作者:厉九歌   作品简评:花宜姝捡到了一个穿书者安墨,才得知自己身处于一本小说里,玛丽苏女主风光无限,她却只是个连台词也没有的配角。花宜姝决定雄起,走一条从青楼女子到一国皇后的登天之路。   文章语言诙谐,风格轻松,哪怕是一个配角也会很可爱,通过女主的奋斗史,我们能看见无数个女子命运的交错起伏,值得一读。 第1章   花宜姝死了,死时怨气滔天,她恨呐!她怎么都不能明白,竟然有人舍得对她这样的绝色美人下手!   那人一定是个死断袖,而且猪狗不如,以后一定会比她死得更惨!还会下地狱,被油锅炸,被饿死鬼吃了一遍又一遍,来世还要投生成她家里的一头牛,辛苦一辈子给她种田,年迈体衰后还要被她卖掉吃肉!   尚未来得及感受死亡的痛苦,花宜姝就忙着诅咒杀了她的那人。只是没等她将十几年来偷偷学过的脏话骂上一轮,她的意识便已经消弭于天地间了。   ——岳州最负盛名的花魁死了,死在未满十八的青春年少……这就是那本书里关于花宜姝的唯一一句话。   然后……   花宜姝又一次睁开了眼睛。   绣着鸳鸯蝴蝶的粉色纱帐映入眼帘,她恍恍惚惚侧过头,看见纱帐外有个女子的身影在忙碌。她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就盯着纱帐上的刺绣瞪圆了眼睛,手指颤巍巍地摸摸自己身上所有的地方,还好,完完整整,都是梦。   做一晚上噩梦太累人了,花宜姝正要睡个回笼觉,就被人从被窝里捉了起来,是安墨,她一边把她往外拔一边道:“快起来,就差两日了,咱们得赶紧收拾东西才好跑路。”   收拾什么东西?花宜姝被迫睁眼,委委屈屈道:“安墨,我方才被魇住了,做了个可吓人的梦!我梦见我被人杀了,死得可惨了。”梦里的画面非常清晰,花宜姝醒来后仍心有余悸,摸到自己还完好的腰肢时感动到落泪。   却听安墨语调一扬,“你梦见被人抹了脖子?”   花宜姝:……   她惊愕地瞪圆了眼睛。片刻后终于意识到什么,恍惚地点头,“是,是抹了脖子了……”   安墨接着道:“是这样没错!那个贼首把你抹了脖子,鲜血流了一地呢,可惨了!”   没有留意到花宜姝骤然滑落的手,安墨在床前握着手焦虑地走来走去,“我原先一直不敢详细说你的死状,就是担心吓坏你,但现在你都梦到了,说明事情越发严重了,听说有些人死前会有微妙的预感,所以我们这次行动一定要成功,才能避开这场死劫啊!否则下场一定不会好……”   安墨接下来说什么,花宜姝已经都听不清了,她整个人僵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魂魄。   突然,叩叩叩的敲门声响起,把安墨吓了一跳,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女子故作和气的声音,“红酥呀,都喊你好几回了,你要是再不来,人家赵大官人可找别人去了。”   红酥是大老板给花宜姝起的艺名,花宜姝则是她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目前只有安墨知道。   门外女子的声音安墨认得,是楼里一个姿色出众的姑娘,名叫牡丹,经常跟红酥抢东西抢客人。   安墨目光征询地看向床上的美人,却见对方面色苍白,眼神怔忪,似乎还没从那个可怕的噩梦里回过神来。   直到门外女子声音不耐烦起来,花宜姝才咳嗽了几声,“我身体有些不适……”   牡丹立刻热情起来,“哎呀,身子不适,那可没办法了,只好由我代你去了,你就不必谢我了,好好休息养好身子才是正经。”   花宜姝:“那可太麻烦你了。”   牡丹:“不麻烦不麻烦。”   这两人隔着门一来一往,浑似一对好姐妹,彼此虚伪做作的声音听得安墨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待得牡丹的脚步声远去,安墨才有些焦急道:“你就这么任由她抢走你的客人?那赏钱可就都归她了。”   花宜姝仍恍恍惚惚的,她看着安墨那张稚嫩的脸,眼里忽然涌现出无限温柔来,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没事,我不缺这点赏钱,接客攒钱跑路的话都是糊弄你的。”   安墨:“啊?”   花宜姝忽然一个激灵彻底回神,脸不红色不变继续道:“你再同我说说那本书的故事吧,我都快忘光了……”   安墨不明所以,但这是大事,她还是仔仔细细讲了一遍。随着她的讲述,花宜姝渐渐发起抖来。   花宜姝是在半个月前捡到安墨的,当时安墨蹲在街边、已经饿到神志昏聩,连有几个不怀好意的地痞流氓接近都没有发现。刚巧花宜姝身边有几个健壮的男仆,就赶走那些流氓,将安墨带了回来,而后养在她自己的屋子里,亲自喂她喝粥吃药,帮她沐浴穿衣,感动得安墨泪水涟涟,把她当做天下第一的好心人,并将来历和盘托出。   安墨告诉花宜姝,说她是个长在红旗下的现代人,看完一本书后就穿进了书里,现在非常后悔看那本书。为什么认定是穿书呢?因为据安墨所说,历史上根本没有大盛朝,只有那本书里才有一个都城名为晋安的大盛朝。   彼时花宜姝一对美目里满含着同情和怜惜,还将她搂在怀里好好地安慰了一番,劝慰她往事已矣,一切向前,又把安墨感动得泪水涟涟,只恨不得把花宜姝当亲人。   然而实际上呢?花宜姝一离开安墨的视线就笑到锤墙根踹柱子,她觉得安墨得了失心疯,什么红旗现代人?穿书大盛朝的?三岁孩子都不会信!   不过这并不妨碍花宜姝继续把安墨养在身边,并托人四处查安墨的真实身份。为什么这样做呢?因为她一眼就瞧出安墨出身不凡。   当时安墨虽然又累又饿,但也能看出皮肤白皙头发黑亮,一看就不是风吹日晒干粗活的农女,而她沦落到这步境地,却还不忘维持体面,不肯像那些叫花子一样坐在肮脏的街头地上,再看她手指,形状纤细漂亮,一看就是不沾阳春水也不需扯线织布的普通女子。等把流氓赶走,将人弄到身边一看,花宜姝更满意了。   只因安墨头发长,却很洁净,虽然由于流落街头沾了些尘土,但头发里没有油垢,更没有恶心的虱子虫卵,还有一股没闻过的淡香,手脚指甲也清理得干干净净,一看就是有条件经常洗浴的。更何况她还识字!这更了不得了!一定是那种大富大贵的人家里出来的。   这可怜的千金小姐,不知什么缘由和家人失散流落此地,不过没关系,有我花宜姝在,一定想法子送你与家人团聚,到时候你们一家可要感念我的恩情,帮我赎身消去贱籍,助我获得自由之身啊!   花宜姝发誓,自己从未对除了安墨以外的人如此温柔体贴。   至于安墨说自己年满二十岁,是个穿书者,花宜姝全当是她疯病发作胡言乱语,毕竟安墨模样稚气,行事天真,顶了天十六七岁,怎么可能还比她大两岁多?   花宜姝自然不会和一个病人讲道理,因此当安墨说十五日后反贼攻城、将军殒命、岳州城破的话,她也不放在心里,岳州在江南道可不算是小地方,又有忠烈将军坐镇,怎么可能被区区反贼攻陷?但花宜姝又怕安墨病情加重给她添麻烦,于是从来只表面敷衍,哄骗她说先攒钱,等城破混乱时再出逃。实际上一边查安墨身世,一边等着看十五日后安墨还能说出什么来。   谁料离十五日还差两日,她就做了噩梦,梦中场景真实无比简直如昨日重现,而安墨更是在她出口之前就道出了她的死因死状,紧接着,跟梦里一模一样的情景,牡丹假意来请她的事也发生了,这桩桩件件,让花宜姝再也没法把安墨当做个疯子,再次听着安墨讲述那本书里的情节,花宜姝身体哆嗦得厉害,她这才意识到……   我的天爷啊!难道自己终于要飞黄腾达了! 第2章   又激动又紧张还有种天上掉下金馅饼的窃喜,这让花宜姝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而安墨的讲述还在继续。   “我之前跟你说过,这本书算是女强文,还是个玛丽苏女强文,每一个有魅力的男性角色都会爱上女主。不过因为时代原因,最后真正和女主在一起的男主只有一个……”   “现在剧情已经进行到三分之一了,女主萧青儿化名萧青,混进了男三,也就是皇帝李瑜南下平叛的队伍当中。岳州城破两日后,女主才会跟着皇帝的队伍来到岳州杀死反贼南平王,等离开岳州之后……”   安墨原先讲故事的时候,花宜姝看似认真倾听实则神游天外,但这一次,她前所未有地专注,只恨不得将安墨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背下来才好,只是听着听着,花宜姝疑惑起来,怎么安墨只讲个大概,连个时间和地点也没有。花宜姝立刻说出自己的疑问。   对此,安墨神情沮丧,“我看书就是图个乐子,故事也就看个大概,要是早知道会穿书,我肯定连标点符号都给背下来!”   花宜姝并不知道标点符号是个啥玩意儿,但并不妨碍她一颗心突然从天上跌入了人间,她抱着一丝期盼道:“那、那你是如何得知两日后城破的?”   安墨道:“因为杀了反贼的当天,女主感叹了一句中秋节本该是团圆的日子……”要不是因为这个标志性的日期,安墨也不可能记得这么清楚,至于其他事件,由于不知道具体时间和具体地点,也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   不,也不能说没有价值,只能说价值微乎其微。   此时此刻,花宜姝终于从捡到金馅饼的极度喜悦中冷静下来。   她原本想着,不管在安墨眼中,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总归安墨能预知未来,而当今佛道两教昌盛,利用这一点,她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完全可以扮成下凡历劫的仙子,在这个世道里收获数不尽的名利,从卑贱的花楼妓子摇身一变,成为权贵追逐的仙家大师。   然而安墨讲得越多,花宜姝就越发现这条路行不通。因为安墨说来说去,都是女主多么厉害,女主身边的男人多么俊秀,女主身边的男人为了她争风吃醋云云……哪个仙家大师只能预言几个人的儿女情长?就算你统统说中了,这又有什么用呢?是能让百姓多种点粮食?还是能让皇帝长生不老?   要你这仙家有何用!   花宜姝摇摇头,果断放弃了这条既艰难又容易被拆穿的路子。   安墨并不知道花宜姝脑子里转过了多少道弯,她还在讲,讲着讲着就愤愤不平起来,“我真不知道那个鬼楼楼主有什么好的,不就是有个江湖势力嘛?而且这种邪魅狷狂强取豪夺的人设早就已经过时了,男二是忠肝义胆的将军,男三是默默守候的痴情皇帝,哪个不比男主好?再不行,温润如玉的医师男四,活泼建气的奶狗男五,随便哪个都比后宫无数的男主强啊!”   什么奶狗不奶狗的,花宜姝不在意,她只注意到“默默守候的痴情皇帝”,这世上男子向来是风流的多,更何况是坐拥天下的皇帝?花宜姝不能理解,“你说什么?皇帝不是个风流好色的糟老头子吗?这也能算痴情守候?”这本书对“痴情”的要求未免也太低了吧?   谁料安墨比她更吃惊,“你可不要诋毁我们痴情男三,他明明是个刚刚十九岁的单纯处男好不好?”   安墨认为是古代交通不便信息流通得慢,再加上青楼女子没有获取消息的渠道,并不知道京城里已经换了皇帝,还在耐心解释,“你知道的那个老皇帝早就嗝屁了,新帝登基都一年了。新皇帝跟老皇帝可不一样,他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直到遇见女主才有了交托终身的意图……”   安墨还在喋喋不休地强调这位男三皇帝的好处,却不知道早在听见“十九岁”和“处男”这两个词时,花宜姝就迈不动腿了,她忽然一把揪住安墨的手,直愣愣地问,“安墨,你说得都是真的吗?寻常富户男子十几岁就开始议亲了,三瓦两舍都逛过几回了,大富大贵之家身边安排个丫鬟红袖添香更是寻常,更何况是坐拥天下的帝王,他怎么可能还是童男子?该不是他骗女主的吧?”   所有男性角色里,安墨最喜欢的就是男三了,闻言小粉丝心态就起来了,“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再说了,这可不是他自己说的,这是作者书里旁白写的,这是设定,一旦写了,就肯定是真的!而且他当太子时没有太子妃,当上皇帝又说要守孝还没选妃,身边连只蚊子都是公的!”安墨絮絮叨叨说出自己的猜测,“是女主和男主在一起之后,皇帝才开始选妃的!我猜啊,他一直都是为女主守身如玉呢,后面心灰意冷了才选妃的……”   安墨说着说着,双肩忽然被花宜姝按住了,她愣愣地抬头,就对上花宜姝微微湿润的美目,“怎、怎么了?”发生啥事了,花魁怎么要哭了?   花宜姝眨眨眼,一双美眸泪光闪闪,“安墨妹妹,你说得太感人了,可把人家感动哭了。我现在这心里呀,一想起陛下就难受得紧。”   安墨:……?   花宜姝继续她的表演,“陛下清风明月般的大好儿郎,怎么就瞎了眼,看上那木头似的女主呢?当他默默守候的那些日子,当他看着女主和男主卿卿我我的时候,他那冰清玉洁的心灵,该是被刀戳得砰砰响吧!”   安墨懵逼:“啥?”   花宜姝眼皮一跳,赶紧找补,“我是说,他情痴如琉璃,旁人一眼便洞明,女主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到呢?他一片痴心却遭践踏,咱们身为旁观者,尚且为他心痛,他置身其中,该是有多痛苦,怕是一想起女主,便心痛如绞,像是有把刀在戳吧!我真为他心疼。”   花宜姝这么一说,安墨顿觉找到了知音,连连点头,“你说得对,女主真是眼瞎,怎么就看上男主呢?所以你是想……”帮女主回心转意爱上皇帝吗?   花宜姝:“所以皇后宝座非我莫属!”   安墨:嗯?   安墨:嗯嗯?   安墨:嗯嗯嗯?   这前后有啥联系吗?安墨一脸懵逼地看着花宜姝,心想这一位难道忘了她是个花魁吗?她怎么敢肖想皇后宝座?浑身挂满了胆吗?   迎着安墨震惊的目光,花宜姝挺起了胸脯,胸有成竹,“你看看我这张脸,美吗?”   安墨毫不犹豫地点头。说实话,哪怕是经过现代社会那么高信息量的冲刷,她依旧不能否认,这是一张她所见过的,独一无二的,最美的脸。直到现在,安墨都不能忘记初见时花宜姝给她造成的冲击。她记得当时她就跟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呆呆木木地盯着花宜姝看,脑子里一片空白啥也忘了。   花宜姝抬起雪白纤细的手指,“那你看我这手,美吗?”   安墨再次点头,然后她眼睁睁看着这只美丽的手从花宜姝精巧的下巴处往下点,一路流连过修长雪白的颈子、绵软鼓起的胸脯、纤细如柳的腰肢……再慢慢往下扫,撩起单薄的裙子,露出一双雪白细腻的小腿……   她这一身皮子是青楼十几年来耗费人力物力精心养出来的,专为取悦男人而生,在女人眼里,也同样具有吸引力,安墨狠狠咽了下口水,突然可惜自己不是个百合。   花宜姝单手支额斜躺在床上,另一只手撩拨似的在自己纤细的腰肢上轻拢慢捻,叹息道:“你看看我这天下无双的美貌,难道不该配那天下无双的男人么?”   安墨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可是、可是……“那可是皇帝啊!”她急急道:“你这样的身份,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你呢?”   话虽难听,却是实话,然而实话总叫人不欢喜。花宜姝也不装妖娆了,她气呼呼坐起身,“还说自己来自人人平等的现代呢,还不是一样看不起我是个妓女。”   安墨心想你这是诬蔑,她大声道:“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不也跟你一样待在这里?可这个大环境它不允许啊,人怎么能跟整个世界做抗争呢?我无比同意你当皇后,那样我还能跟着鸡犬升天呢!”见花宜姝转过脸不理她,安墨忙绕到另一边跟她解释,“可你的身份确实无法接近皇帝啊,你又不能像女主一样女扮男装,女主武功高强能打能抗,你连桶水都提不起来,你怎么接近皇帝你说!”   花宜姝转着帕子,眼中异闪连连,“我可以假装流落在外的千金贵女。”   安墨心想你说得简单,当人家不查户口噢!嘴上忙告诫道:“这是欺君之罪,要砍头的!被发现你就完了!”   花宜姝嗤之以鼻,心道我连被人一刀两断都不怕我还怕欺君?面上却是眼一眨嘴一瘪,捏着帕子嘤嘤哭起来,“安墨,你也知道我出身低微,从小在花楼里见惯了负心薄幸的风流男人,嘴上说不信男人,实则我心里比谁都渴望一份真挚的感情,刚刚听你那么说,我内心大受震撼,不敢相信世上竟还有如此痴情专一的男子,我已经深深爱上了他,此生,非他不可!”   花宜姝声声带着泣音,句句都是抑扬顿挫,连她自己都觉得这番表演甚是动人,然后她一抬眸,对上了安墨一双死鱼眼。   花宜姝:……   安墨:……   四目相对,安墨语气真诚,“此诚危急存亡之际,咱俩就开诚布公,坦坦荡荡的好吗?”心里则在吐槽,虽然花宜姝的表演很真,但几句话就爱上一个男人,这三岁小孩也不能信吧!   花宜姝:……   花宜姝叹了口气,如果说之前她只想利用安墨获得自由,那么现在,安墨则是她注定不能放开的法宝。她想要实现宏愿,就决不能让安墨与她离了心。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以真心换真心了。   花宜姝决定实话实说,她懒洋洋地靠在床头,对安墨道:“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确实已经爱上了陛下。”   安墨:……   “离谱”就两个字。   花宜姝抚摸着自己吹弹可破的肌肤,不忘自吹自擂,“我不可能长久待在青楼,毕竟我生得天仙一样的美貌,若是谁有几个钱就能来嫖,那也太掉价了。其实原本,牡丹口中的那位赵官人,就是我选定的良人之一。”   安墨心想:这才对嘛,找个普通男人可比找皇帝踏实多了。可这跟你爱上皇帝有什么关系?   花宜姝继续道:“其实嫁人跟做妓女也没什么不同,反正都是卖身给男人。但都是被嫖,只有一个人能嫖,和随便什么人都能嫖,到底是不同的。能选的话,被一根干净的黄瓜嫖,和被一根在泔水里滚过的黄瓜嫖,那也是不同的。更何况,那根好黄瓜还自带权势地位。”   安墨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所以你说爱上皇帝……”   花宜姝用一种“你终于开窍了”的眼神看着她,“就是如此,不是你说他是处子么?”花宜姝双眼放光,“处子呀,我也是处子呢,皇帝也是干干净净的人儿,难道还配不上干干净净的我吗?”   安墨:……   所以花宜姝爱上的是皇帝干净的黄瓜?安墨表示自己不能接受这个离谱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记者:醒醒吧你,花宜姝喜欢的是你的权势地位,她是个虚荣的女人,她根本不爱你这个人!   皇帝:胡说八道什么,她爱的明明是我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的优良品德!你看,文里有证据!   记者:…… 第3章   花宜姝认为自己坦诚相待了,奈何安墨就是不肯相信。这可不行,安墨是她最重要的法宝,她必须把她笼络到身边,必须让安墨觉得她们是荣辱与共的一体,她想要接近皇帝,离不开安墨脑子里的东西,更何况,花宜姝还需要一个看着她从微末走向巅峰的见证人!这将大大满足花宜姝的虚荣心。   自打确定安墨说的都是真的以后,这膨胀的野心与虚荣就像一只小爪子,时时刻刻在花宜姝心里挠啊挠,挠得她不得安生。既然真话安墨不信,那就只有……   突然,砰砰砰的砸门声响起,同时而来的还有牡丹尖利的嗓音,把安墨和花宜姝都吓了一跳。   “红酥,红酥你开门!”   “你这个贱人,难怪你会这样好心,你是不是早就想着羞辱我?”   “开门!我知道你在里边!”   牡丹用尽全身力气在砸门,活似将房门当做了杀她父母的仇人,木门哐哐哐不停响,听得安墨心惊胆战,她征询地看向花宜姝。   花宜姝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她一昂下巴,“你去开门,然后给我弄点吃的来。”   这些日子,安墨是以侍女的身份待在她身边的,早就习惯了听从花宜姝吩咐,闻言她微微松口气,跑去松开门闩后立刻躲到了一边。   门外,牡丹抬起脚打算踹门,她用全身力气抬脚一踹,却不料这时门闩已经开了,落脚时才发觉着力点不对,可这会儿已经来不及收力了,牡丹只能直愣愣看着自己高高抬起的脚顶开房门后往前冲去,然后砰的一声拖着自己整副身躯砸在了地上。   “啊——”   杀猪似的惨叫响彻了整间花楼。   然后花宜姝就端着一碟甜米糕,就着牡丹痛苦呻吟的模样乐颠颠下饭吃。   没一会儿,牡丹去找红酥寻衅滋事不成,反而在红酥门口摔伤了腿的消息就传到了大老板耳朵里。   大老板是个肥胖的中年男子,肚子赛过怀孕老母猪,他不好色,独独好财,此时站在牡丹床前唉声叹气,“你看看你这腿摔伤了,少说休养十来天,这这这……得少赚多少钱呐!”   牡丹恨恨道:“都是红酥,都是她的害的,她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提前在赵官人跟前说了什么,故意叫我受辱!”   提起红酥,大老板脸上就不乐意了,“你摔伤了是你自己的事,跟红酥有什么干系?她过两日就出阁了,你少去碍她的眼。”   红酥是大老板手里最大一棵摇钱树,打从她十五岁起就艳名远扬,不知给楼里带来了多少有钱有势的客人,但是一直以来,无论那些客人承诺给大老板多少钱,他都从不答应那些客人进红酥房里过夜,为的就是利用红酥吊更多的肥羊,如今红酥都快十八岁了,眼看不能再拖,大老板才下定决心,拍卖红酥的初夜。想象着那些肥羊争着抢着为红酥砸钱的场面,大老板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安墨踮着脚尖悄悄跑进花宜姝房里,关上门后就松了口气,“我还以为牡丹摔伤了腿,老板会找你麻烦呢,吓死我了。”   花宜姝正拿药水卸掉红艳艳的丹寇,她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因此动作有些生涩,安墨见她费劲,拿起药水帮她涂抹指甲,不管安墨同不同意花宜姝勾搭皇帝的计划,她们俩总归是要出逃的,染得这么漂亮的指甲只会是个麻烦,当然要尽快卸掉。   花宜姝索性都交给安墨干,自己则轻轻松松地靠在引枕上,回答道:“牡丹算个什么东西,我可是大老板手里最值钱的货物,别说这回是牡丹自作自受,就算我把牡丹弄死了,大老板都舍不得碰我一根手指头。”   安墨听她无比自然地说起“货物”两个字,心里有些难受,同时也纳闷,“好端端的,牡丹为什么找你麻烦?你可是把客人都让给她了。”   花宜姝:“还能为什么,那个赵官人不肯赎她出去呗。”   安墨“啊”了一声。醉香楼在这个时代算是高级青楼,能进来的嫖客都非富即贵,选中什么姑娘就交什么档次的钱,其中大部分自然都进了大老板的口袋,剩下的以及嫖客进房后的赏钱,就能让姑娘们自己存着。牡丹显然是个有想法的,她抢客人抢得凶,钱也攒得多,花钱却很节省。安墨一直以为她要自赎出去。   安墨是个单纯的,花宜姝一眼就看明白她的想法,她摇摇头,“傻丫头,牡丹可是前一任花魁,当年她风头最盛的时候却没能糊弄个恩客赎她出去,现如今她才想明白,靠她自己走不出这花楼。好不容易来了个有钱有势的赵官人,辛辛苦苦伺候了好几回,人家却不肯赎她出去,而是想留着钱来赎我,你说她气不气?可她又不能朝大老板和赵官人撒气,那自然是要把这火发在我头上,可惜她找错了人。啧啧,都过得那么惨了还不学聪明点,吃苦也是活该。”   说话间,安墨已经帮她把所有指甲上的红色都卸掉了,花宜姝端详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指甲盖,心中非常满意。   赵官人原本是她选中的人之一,在她那个梦里,牡丹也跑来跟她抢了,可惜没抢过,花宜姝跟赵官人说了会子话就走了,牡丹却还缠上去,结果哀求了半天,赵官人也不肯赎她出去,毕竟赎身钱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这女人他都睡过好几回了,自然不稀罕赎出去。结果牡丹气不过就来找她麻烦。花宜姝没想到过程都不同了,牡丹竟然还是跑来找她,由此料定牡丹真的非常蠢,这让花宜姝十分失望。果然啊,像自己这般兼具美貌与智慧的女子,是独一无二的。   花宜姝感慨了一番,见安墨还是一副茫然模样,决定给这位现代人上上课。   “我是四岁进的醉香楼,当时有个花魁,年轻貌美,但三番四次的,每当她攒够了赎身的银子,她的房间就会被贼光顾一次。你猜,那个屡次偷走她自赎银钱的贼是谁?”   安墨有些震惊,“不会吧……”   花宜姝:“几年后,那位花魁终于能走出这个地方。你道老板为何好心放她走?因为她得了脏病,再也没有客人肯光顾她了。”   安墨脸色发白,她生活在光明和平的地方太久了,久到这种在花宜姝看来稀松平常的事情,都能对她的心灵造成巨大冲击。   花宜姝:“那时我年纪小,老板以为我什么也不懂,却不知,这地方发生什么,我都记着呢!”她有些不耐地拿起扇子摇了几下,“花魁的名头再好听,也不过是个以色换钱的行院烟花女,年轻貌美的时候,老板不肯放你走,年老色衰的时候,下场更不会好。大部分男人都脏得很,这一行做久了,每一个身上都带点病,就算运气好,能治好,却也活不长。运气差,得了绝症的,死也死不体面。”   她猛地逼近安墨,声音阴森森,“浑身溃烂爬满虫子,你见过吗?”   安墨噗通一声摔下了椅子,脸色白得像上了一层粉,嘴唇也哆嗦起来。   花宜姝却不像以往那样去扶她,她声音冷漠,“当然,那么多行院烟花,总也有几个下场过得去的。不过这些人可不是自赎出去,而是找到了靠山。要么给达官贵人做外室,要么给地方富户当小妾。虽说得看别人脸色讨生活,到底能安安稳稳活到老。牡丹坏就坏在脑子蠢,年轻貌美的时候不挑个人赎她出去,现在年纪大了,却看不上商人,反而死缠着赵官人不放,那姓赵的是岳州司马,大小是个官,多少年轻姑娘抢着伺候他,盼着能被他赎出去,能看上她就见鬼。”   安墨想起牡丹有不少积蓄,问道:“既然她藏着钱,为什么不把钱拿给相好的赎她出去?”安墨说完,就见花宜姝似笑非笑的模样,意识到自己又说了蠢话,却想不明白这话有什么问题。   花宜姝摇着扇子,“以前也有妓女这么做过,你猜后来怎么着?那男人花光了她的钱,转头又把她卖了。”   安墨气得攥紧了拳头,“怎么有这种人!”   花宜姝不以为然,“小丫头,等你见了世面你就知道,世上最多的就是这种人。所以青楼女子想要有个前程,大多会默默攒着银钱,然后巴结个有钱有势的男人赎身出去,这种男人不缺钱,自然不会为了钱再把她们卖进腌臜地方。而她们卖身多年攒下的银钱,要么备着给孩子用,要么留着养老,毕竟男人总会变心的。”   花宜姝说完,忽然一顿,见了鬼似的看着安墨,“你哭甚?”   只见安墨一张脸皱得跟个包子一样,泪珠子糊了满脸,她哭起来哇哇的,就跟死了爹妈一样,哭着哭着还一把抱住了花宜姝大腿,“呜呜呜对不起,我没想到你的处境这么艰难……”   花宜姝担心她把鼻涕糊在她身上,捏着扇子推她,“你好好说话,不要哭。”   安墨仰起头看她,“你说你要勾引皇帝,我一定努力帮你。”   花宜姝:……   花宜姝慷慨地挺起绵软的胸脯,“可怜的妹妹,来,靠在姐姐这儿,想哭多久哭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住手!她的胸也是朕的!   安墨:好好说话,把刀放下!o(╥﹏╥)o 第4章   今晚就是花魁红酥出阁的日子,醉香楼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大老板盯着下边人来人往,眯缝眼始终如一,死死定在那些嫖客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上。   这时,一名龟公急匆匆跑来,在他耳边道:“老板,不好了,红酥姑娘病了!”   眯缝眼睁开,大老板跟脚底烫着了似的往红酥房间赶,“昨儿个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病了?”   那龟公满头是汗,“说是昨夜里受了凉,今天起来就发热了。”   大老板:“怎么现在才说!大夫呢?”   龟公:“让人去找了,一时半刻的,哪里这样快!”   两人赶到红酥房门前,迎面就撞上伺候红酥的安墨,这小丫头眼圈又红又肿,一见到他们就开始结巴,“大、大老板……”   大老板本来就着急,一看见安墨这副德行,心里更是直往下沉,挥开挡路的丫头就往里头闯。   这会儿已经是黄昏了,屋子里又拉着帘幔窗户紧闭,暗沉沉阴森森,还有一股汤药的苦味。许是听见动静,床上躺着的人动了动,声音虚弱,“爹爹来了,安墨,快给爹爹沏茶咳咳……”   大老板一边喊着“女儿”一边冲过去,他走到床边,就被红酥的模样吓了一跳,只见这一张脸死白死白,嘴唇都起了皮,一摸手脸,滚烫滚烫。大老板心疼得直抽抽,问她,“这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今晚还能上台不?”   就听红酥声音沙哑,满脸惭愧和害怕,“爹爹,女儿不知道,女儿害怕!”她嘤嘤哭起来,“爹爹养女儿这样大,可女儿还未来得及报答爹爹,女儿还想赚钱给爹爹颐养天年,怎料得命比纸薄,爹爹,女儿恐怕要先离您而去了!”   大老板听得心头直颤,他仔细端详红酥那张脸,哪里还有往日三分艳色?这可怎么好?好猪都要人吆喝,病猪怎么卖上价?寻常头疼脑热都要歇一两天,红酥突然病成这样,说好了今晚出阁,那些达官贵人可都等着呢!这要是放了鸽子,岂不是要得罪人?   这时那个龟公又匆匆跑进来,大老板赶忙问:“大夫呢?”   那龟公满头是汗,“常给姑娘们看病的李大夫说是发了笔财,今早回乡去了,已经差人去城南馆子请赵大夫。”   可是城南馆子一来一回得半个多时辰,这可怎么拖得了?   大老板急得嘴上冒泡,再看那躺在床上病恹恹的红酥,又生出一股火来,这丫头当年小小年纪就看出来是个俊的,他费尽心思养了这么多年,好吃好喝供着,眼看就要大丰收了,怎么说病就病?要不是红酥平日乖巧没什么主见,大老板险些要以为她是故意的。   这时安墨递上来一盏茶,大老板口干舌燥的,就一口灌了下去。喝完茶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思量,时不时往床上的红酥看一眼。   打是不能打,骂更不能骂,就是大夫赶过来,怕也来不及熬煮药汤了。大老板寻思着,再过一个多时辰就要上台了,让人给红酥多上些脂粉,尽量遮一遮气色,反正晚上洞房,嫖客也看不大清楚。   他想了又想,忽然在床边坐下,对红酥道:“我思来想去,你身体娇弱,又到了年纪,是该给你找个人家好好照顾你,不如今晚,看哪家老爷有诚心,我就将你许配给他。”   红酥抬眼看他,声音颤颤惹人心怜,“可是赎身的银钱……”   大老板叹了口气,“你喊我一声爹爹,我自然把你当亲生闺女看,怎么舍得拿银钱玷污你呢?”心里却想到,他不能得罪今晚的客人,又不能亏了本,而他把红酥卖得贵,那嫖客说不得也要用一个够本,肯定会使足了劲儿折腾红酥,这丫头平日就娇弱,如今又病了,捱过去后也要病上许久,这么一来,他既不能赚钱还要给她延医用药,不知又要花费多少银钱,万一治不好一命呜呼,那他岂不是要竹篮打水?   倒不如今晚就把她卖了,好歹过去两年名声大盛,定能卖个好价钱!虽说肯定是比不上将她留下来七八年赚的钱,但……大老板仔细一合计,虽说少赚点,但这买卖没风险,可比给她治病填无底洞划算多了。   大老板打定主意,为了让红酥打起精神免得叫客人看出端倪,又说了许多安抚劝慰的话,连站在屋子里的龟公都以为他真心把红酥当女儿看待了,红酥自然也感动得泪水涟涟,“爹爹这样待我,女儿真是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她身子稍稍转向内侧看了一眼,“女儿以后怕是不能再侍奉爹爹了,这几年我攒了些体己,出阁前,就都……”话说一半,她撑起身子看了眼龟公。   那龟公立刻识趣,转身退了出去,离开前还合上了房门,安墨也退到了门口,趁大老板不注意,悄悄拉上了门闩。   这时,红酥已经从床榻内侧拿起了一只沉重的匣子,“这个,是女儿这些年攒的几千两银子,以后只能让它们代替女儿孝敬爹爹了。”   听见这匣子里是几千两,大老板呼吸都重了几分,这死丫头,居然悄悄藏下了这么多钱!   昏暗的床前只剩下他们二人,眼见红酥体力不支,举在手里的匣子颤巍巍似乎要摔下去了,大老板目光都盯紧了,更凑近了一些打算去接。   却在这时,红酥手腕一转,那匣子就朝着大老板当头砸来!   大老板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一时躲闪不及,被那匣子结结实实砸中了脑门,登时痛得头脑嗡鸣,身子险些站立不住,他又惊又怒,张口正要喊人,然而花宜姝早有防备,举起拳头大一只桃子,直接捅进了他嘴巴里。   大老板瞪大眼睛,终于意识到红酥要造反,举起蒲扇大的手就朝着红酥扇了过去,不料红酥矮身躲过,身子滚到了大床里边。   脑袋又痛又热,嘴巴被塞得又胀又疼,大老板气急败坏,满脑子只想着给红酥一个教训,他伸手往床上摸,却不想架子床内侧的挡板早就被拆了,红酥往里一滚,直接滚出了床,大老板摸了个空,气得三尸神暴跳,眼见红酥身影从床帐后跑过,大老板立刻就要起身去抓。   不料早有人埋伏在他身后,伺机将绳索绕过他脖颈,此时大老板刚要起身,身后那人便一下勒紧了绳索,大老板呼吸一滞,双眼暴突,揪住那绳索使劲挣扎起来。   躲在大老板后边勒住他的正是安墨。   虽然悄悄练习过好多次,手掌也被绳索磨得通红,但练习的时候是死物,这会儿勒住的却是活人,更何况大老板是个膘肥体壮的男人,力气远比她要大得多,没等花宜姝赶上去帮忙,大老板就已经扯开了勒住他的绳索,回身一巴掌把安墨扇倒在地。   生死攸关的时刻,大老板自然是用尽全力,安墨脸都被扇歪了,疼得几乎没有了知觉,她耳朵嗡鸣一片,倒在地上一张口,满嘴的血和一颗被打掉的牙齿就落了出来。   花宜姝一看眼睛都红了,这该死的肥猪,居然敢打她的金手指!她举起一只大花瓶就砸了过去。   然而现在与刚才不同了,大老板在岳州经营多年,老奸巨猾,手上还有些功夫,之前是没有防备才会中招,现在哪里还能被两个弱女子钳制住?他扭头躲开砸来的花瓶,抬脚就朝着花宜姝小腹踹过去。   这一脚若被他踹实了,也许内脏出血当场就要被大老板踹死。   花宜姝闪身躲了过去,却被大老板一脚踢中膝盖,她控制不住摔跪在地上,疼得两眼直冒泪花。   “你这该死的贱人!”   两个人都倒在了地上,大老板终于腾出手来拔掉了塞在嘴里的东西,他气喘吁吁,上前一把揪住花宜姝的头发,正要将她提起来收拾,忽的眼前一晃,头脑晕得像是醉了酒,浑身也陡然失了力气。   揪住花宜姝的手终于松了开,花宜姝又疼又感动,泪水哗哗的,这药物……可终于起效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敲响了,龟公在外头问:“大老板,里头可要小的伺候?”   刚刚爬起来的安墨脸色更白了,大老板手底下可是有几十个打手,如果他们闯进来…… 第5章   在这次行动之前,花宜姝仔细跟安墨说过醉香楼的情况。   大老板很不好对付,就不提他手底下几十个身强力壮的打手,单是大老板本人,胳膊比花宜姝的大腿都粗,被他拍一巴掌,能疼得半天都抬不起来。花宜姝自然是没有受过这样的苦,但是她见过别的姑娘是怎么被打的。她们不能用简单的方法逃出去,否则很快就会被守在各处的打手抓回来,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单独解决掉大老板,然后利用城破后的混乱,伺机逃出去。   那个漫长梦境里的经历,花宜姝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在她被拍卖的这一夜,城破了,忠烈将军被杀,反贼南平王手下的兵卒冲进了城中大户宅院杀人抢劫,醉香楼就立在城中最好的地段,又是出了名的销金窟温柔乡,自然首当其冲。   所有人都吓得瑟瑟发抖,大老板的那些打手往日里狗仗人势张狂无比,对上这些真正杀过人见过血的反军,也都跟那些没用的嫖客一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反军进城,向来是烧杀、奸淫、掳掠,从无例外,大老板为了保住身家性命,自然是将楼里所有姑娘都献出去,花宜姝这件最好看的货物也是一样。   所有人都在怕,只有花宜姝不怕。这会儿她还不知道反贼是个什么来头,听人称他南平王,便误以为那是一位造反的亲王,也就是说,这人将来有可能造反成功变成皇帝?   花宜姝瞥了一眼那些被吓破胆的嫖客,其中还包括她选中的那几位有钱有势的良人,看过他们那孬种样后,她的心就开始热了,她想,卖给谁不是卖?这些嫖客平时看着也还将就,真遇上大事,怂得连狗都不如。倒不如跟了南平王,虽说是个反贼,但富贵险中求嘛,没准他将来飞黄腾达了呢?   花宜姝对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她不认为有谁不爱她的身体。   但是她很快就后悔了,因为那时候,当南平王火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花宜姝也同时看见了南平王的面孔。那一刹那,所有世俗的欲望都离她远去,花宜姝心都冷了,甚至有点想呕。   而当南平王靠近她,一只蟑螂从南平王衣领下边钻出来,又被南平王随意一巴掌怕死在脖子上时,当花宜姝看清那只虫子汁水四溅的尸体时,她终于呕的一声一口吐了出来。   花宜姝再也不忍了!   他奶奶个球!老娘美得像天仙!要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要不是出身卑贱无权无势又打不过你们这些孔武有力的臭男人,谁舍得这样一副冰清玉洁的身子被你们嫖?可怜我这样美人,恁的命苦,遇到的嫖客竟一个比一个糟心!   花宜姝无比肯定,她今日要是为了荣华富贵屈就这种男人,那她一定死了也后悔!   不过花宜姝没想到南平王竟然真的杀了她,还是一刀两断这种丑陋的死法,由此她终于明白,在有些男人眼中,美色不是第一位,因为他们丑陋的自尊心赛过一切!   为了不再重蹈覆辙,也为了新帝那根干干净净的黄瓜,花宜姝说什么也要提前解决大老板!   她们两个弱女子,只能智取不能硬上,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幕,这件事必须隐秘,没有大夫担保更没有官府批文,她们弄不到剂量大到能毒倒大老板的砒霜,只能弄到一些楼里用来调教姑娘的药物,混在茶水里无法察觉,吃下去不久后意识昏沉浑身乏力,普通姑娘喝了这药后只能任人施为,但大老板身强力壮又有功夫,很快就会察觉不对,只能辅以暴力,更何况有她们前面一番挑衅,大老板就会忽略药物开始起效时的异样感觉,也就不会想着出去找解药。   这有风险,但花宜姝确定老板再愤怒,也不会舍得弄死她。   事实证明花宜姝对大老板多年来的了解没有出错,他自认为是这醉香楼里的皇帝,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被两个捏在手里的货物又砸又勒,他没功夫去想这两人怎么如此大胆,只会先暴怒地把胆敢冒犯他的人收拾一顿,被偷袭砸中的脑袋火辣辣地疼,以致于他压根没发现自己中了药,等药效彻底起作用,他已经爬不起来了,而哪怕到了现在,他颤巍巍举起来的手也不舍得对准花宜姝那张漂亮的脸。   “贱人……”大老板躺在地上瞪着她们,表情无比吓人。但他虽然疑惑,却有恃无恐,毕竟这楼里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   果然,屋子里的动静惊动了守门的龟公,那人开始敲门询问情况。   安墨脸都麻了,说话也不利索,“怎么……办?”   花宜姝扯出擦脚布塞进大老板嘴里,忍着疼开始发挥演技。   这屋子里又是怒吼又是砸东西的,门口的龟公能不发现?难道是红酥姑娘惹怒了大老板?   龟公不敢推门,就小心问了这么一句,谁知下一刻,屋子里忽然传出一声惊叫,猫儿似的娇媚,龟公瞬间心头一酥,身子都软了。   “啊,不要,我一直将您当做爹爹……”   接着便是撕衣服的动静以及红酥姑娘忍着疼又哭又叫的声音。   龟公惊呆了,这……这是他能听的吗?大老板这是中了邪了?客人们可来了大半了,他现在就把红酥姑娘给……大老板不是最爱财了吗?红酥姑娘不是处子身可就卖不上价了。   不过一想到红酥那模样,龟公又悟了。这时便有几个打手过来,说楼下有客人吵起来,要来请大老板去主持局面,这些客人非富即贵,他们谁都不敢得罪,正犯难。龟公哪里敢让这些人搅了大老板兴致?挥手将人赶走。他自己也不敢多呆,转头便走了。   屋子内,大老板被撕开的布条捆在了椅子上,安墨拉开帘幔打开窗子,黄昏最后的光透进来,大老板看清红酥苍白的脸色和起皮的嘴唇都是画出来的,双眼气得更红了。   花宜姝看清他脸色,冷笑,“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怎么这么大胆,竟然敢对你下手是不是?”   大老板嘴唇被堵住,气得两个大鼻孔不停呼气,看着红酥的眼神既愤怒又震惊。   花宜姝晓得他为什么这样。要不是这种特殊时候,她当然不敢对付大老板。因为即便除掉了大老板,还会有下一个大老板,而即便跑出了醉香楼,没有路引契书,她永远都是下九流的贱籍,再加上一个黑户安墨,她们压根跑不出岳州就会又被抓回来。   可是谁叫天时正好呢?很快南平王就会打进来,到时候城里一片混乱,衙门都会被烧毁,城内所有人的户籍都会付之一炬,没有比这更好的偷天换日的机会!   思及此,花宜姝一根簪子狠狠戳进了老板的大腿,对方骤然瞪大的眼睛里映出一张满是凶唳的美艳脸庞。如果大老板有心观察,就能发现,花宜姝此时狠厉的神色,跟他平日里教训女妓的样子一模一样。   “说!你把钱票都放哪儿了?不然切了你的黄瓜!”   …………   大老板在红酥屋子里待了很久都不出来。眼看时辰都要到了,龟公再也待不住,上前敲门敲不开,里边死了一样没有半点动静。最后只得将门撞开,却见屋子里洞开的窗户边挂着一截布条,而大老板倒在椅子上,浑身是血,已经没了气息……   花宜姝和安墨已经跑出了繁华热闹的城东,她们要从城南出去。   岳州是江南道的鱼米之乡,算是一座繁华热闹的大城,从城东跑到城南就费了大半个时辰,刚刚拐进城南一条黑漆漆的巷子,忽的发觉身后一亮,回头一看,只见城东和城北已经燃起了大火,火光映亮了大半个天空,还有喧哗的动静隐隐传来,两人都知道,反军已经闯进来了。   他们的速度很快,先挑着官府富户下手,等掠夺光财物后,就会挨家挨户搜罗健壮平民男子充实军队,而不同于那些普通富户,城内一支王姓大族早一步得知了消息,已经带人冲开了南城门,之前还不明显,等她们跑进城南,就看见许多平民拖家带口跟在王家人后边逃出城去。   “出城后有两条路,一条是水路可以乘船去其他州府,另一条就是皇帝军队进入岳州的路。按照剧情,王家人选错路会被反军追上杀光。”安墨一边搀扶着花宜姝往城门赶,一边着急问,“哪一条不是水路?”   花宜姝从小在岳州长大,闻言不假思索道:“左边那另一条。”   南城门此时太混乱了,花宜姝跟着安墨跑了一路早已累得气喘吁吁,被赶着逃命的百姓一撞,花宜姝就摔在了地上。她生怕被踩,赶忙滚到了无人的角落里,再爬起来时,被大老板踹了一脚又跑了一路的那条腿疼得她脸上直冒汗。   她一身杂役的灰衣服,头发乱糟糟,胸口裹得比男人还平坦,乍一看就是个瘦弱的少年人,此时大家顾着逃命,更没人会注意她,只是花宜姝站起身一看,身边竟然没了安墨的身影。   此时城门附近人虽然多,但还不到能将人挤走的地步,发觉没了安墨,花宜姝心里一个咯噔,第一反应就是安墨嫌她拖累,抛弃她跑了!此时再想刚刚安墨急急向她问路……将心比心,花宜姝认为安墨一定是想自己去攀附皇帝。   被缠紧的胸口闷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膝盖疼,脚底板也疼,花宜姝气得发抖,自己居然看错了人,好你个忘恩负义的安墨!将来有你的报应!   心里咒骂完,花宜姝忽然听见有人喊她,一回头,就见安墨从拐角处蹿了出来,手里还牵着根绳子,绳子那端绑了头驴。   花宜姝:……   安墨没有发现花宜姝的怔愣,一靠近就扯着花宜姝往驴子上推,“快走快走,我这驴是偷的。”   驴子不肯走,安墨把一根吊着萝卜的棍子塞花宜姝手里,然后急吼吼牵着驴子往城外跑,比起花宜姝这个脚底已经起泡的娇女子,安墨简直是个女壮士,牵着驴子撞开前边的人抢着往城外跑,出了城门,没有跟着大部队走,而是拐到左边那条路后,安墨的速度就更快了,她明明也瘦弱,脚下却简直生了风,花宜姝都看惊了。   “你、你好快!”   听见花宜姝的惊叹,安墨抹抹汗,“我是学校的长跑冠军。”   花宜姝听不懂什么冠军,她道:“刚刚,我还以为你抛下我跑了。”   她语气可怜,声音娇软,安墨听得耳朵都发麻了,她心想花宜姝救了自己两次,她抛弃谁也不会抛弃花宜姝,再说了花宜姝长那么好看……她心里嘀嘀咕咕,嘴上则道:“我还等着你带我鸡犬升天呢!”   安墨最喜欢那本书里的男三,别的剧情她或许不太清楚,但是关于男三皇帝的行动轨迹,她还是很熟悉的。只要到了前边那座山,就能看见皇帝了,没有紧紧跟随的碍事军队,而是皇帝,一个人!   花宜姝也想到这一点了,此时身上的疼似乎已经不见了,她心口热得砰砰直跳。   皇帝李瑜,那个年轻、干净、还拥有泼天权势富贵的处子,她势在必得! 第6章   出南城门行四十里地,就能到岳州境内第一大山——藏河山。顾名思义,这片山谷里,藏着条河,而这条河,就是花宜姝和安墨这次行动的关键!   这五十里路其实并不好走,而且这天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又或许是阴云太沉把星月都遮蔽了,一开始她们还能靠着城内高高的火光看清路面,到了后来离城池越来越远,就只能借着火折子的一点亮光赶路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人终于抵达山脚。安墨想也不想就要拉着驴子往山谷里走,此时天上阴云终于挪开少许,让花宜姝能借着月色望见远处山谷内宽广的河面。   她忙抬手按住安墨,“等等,你知道那位会被冲到什么地方吗?”   这个……她还真不知道。不过安墨很乐观,“没关系,等人一来,我们就能找到。”   花宜姝想了想,觉得这不行,她道:“我们今晚得在这儿过夜,河边蚊子多,不如到山上去,视野开阔,明天那位被冲到哪里,我们一眼就能看清位置,也就不必再费劲寻找了。”毕竟这条河又长又宽,走一圈不知道要多久。还有一点就是,如果她们在河边过夜,天亮后再到处寻找,那肯定会留下痕迹,难免皇帝不会起疑,毕竟这也太巧合了。为了将来的荣华富贵,花宜姝情愿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安墨觉得花宜姝说得有道理,听她安排往山上走。这藏河山虽大,却并不陡峭险峻,坡度很缓,牵着驴也能走到山顶上去。两人找到一块背风的大岩石坐下,心神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然而奔波一路的疲劳、担心与惊惧也一并涌了出来。花宜姝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抖得厉害,双手颤巍巍地几乎握不住东西,身体也仿佛刚被几个大汉嫖过一样,哪里都觉得疼。她侧头一看安墨,发现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安墨似乎才想起自己被打掉了一颗牙,开始捂着被打的那一边脸掉眼泪。   没了一颗牙,完整的身体突然缺了一块,安墨觉得自己残疾了。   花宜姝想起这一路上安墨都没让她从驴子上下来,心里有些感动,虽然自己身上也疼,但还是搂住安墨安慰她,“可怜的妹妹,别哭了,姐姐杀了那畜生,已经给你报仇了。”   不料安墨一下警惕起来,“你想让我做啥?我现在浑身都疼,我干不了了,我要休息。”   花宜姝:……   她有些生气,“你怎么这样想我?你我患难与共,我把你当亲妹妹,这时候还使唤你,那我还是人么?”   见花宜姝真没有要使唤她,安墨松了口气,不过她还是强调道:“我二十岁了,比你大两岁多,我才应该是姐姐。”   花宜姝不相信,正要敷衍她两句,忽然听安墨小声问,“你真把他给杀了?”   这事还能有假?花宜姝点头。   安墨声音有些发抖,“那你不怕吗?”   花宜姝当然怕呀,她的手现在还抖着呢,之前只顾着逃命没心思去想,现在一回想,只觉得周遭阴风阵阵,黑黢黢的山林里仿佛能冒出个鬼来朝她索命。   其实花宜姝一开始并没有要杀人,反正南平王此人残暴,梦境里大老板献出了她这样的美人都没能在乱军手底下保命,更何况是这一次?   花宜姝当时拿磨尖了的簪子戳他,只是想逼着大老板交代他藏起来的银票财宝,她戳了大老板十来下,逼问出了不少藏钱的地方,让安墨偷偷摸摸去取了来,可是大老板视财如命,花宜姝总是疑心大老板还有偷摸藏着的钱没叫她知道,她要实现宏愿,可少不了用钱的地方,花宜姝是一分钱都不肯放过,见大老板不肯说,她只好又给他来了一下,没想到那一下戳中了大老板要害,直接将这厮给戳死了。   花宜姝认为不管是什么人,第一次杀人总归是刺激又害怕的,所以她现在怕得发抖是正常的,杀人的多了去了,杀了那么多人的南平王不就成了个大人物?更何况她杀的是个祸害,大老板本来就该死,她杀得没有错!   反复告诉自己没有错,但是第一次杀人的后遗症太强了,花宜姝心里还是有些害怕,手也抖个不停。果然,像她这种风华绝代的美人就应该在舞榭歌台纵情欢宴,奴仆成群诗情画意,这些打打杀杀的粗蛮事不适合她。   心里接受了自己作为一个娇弱美人的缺点,但是在安墨面前,花宜姝不能让自己暴露出这种缺点。按住自己发颤的手,花宜姝开始装模作样。   “小丫头,杀人而已,有甚可怕的?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些名臣良将、开国皇帝,他们杀的人比蚂蚁还多,可他们是人人称颂的英雄。可见杀人不是错,更不是罪,端看你杀的是什么人罢了。咱们杀的是大老板那种祸害,只有功,没有过,便是将来死了,入了地府,阎罗面前,我也有话可说!”   夜色遮掩了花宜姝苍白的面色,安墨只能听见她用动听的声音淡定从容地说出霸气的话语,刚刚的后怕此时全都变作了敬佩,安墨忍不住想,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啊,花宜姝比她还小两岁多,可是花宜姝半点不像她这么胆小怯懦,她聪明又勇敢,坚强又果决,而且还长得这么好看,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竟然还被她遇到了!   安墨再一次觉得自己幸运,如果没有花宜姝,她就算背下了整本书都没有用,因为她根本没有那个智慧和勇气挣脱险恶环境的束缚,也许早就被那些地痞流氓糟蹋完然后给卖到窑子里去了。毕竟像自己这种黑户,连官府都不会管。   也许花宜姝的目的真的能达成呢?也许自己以后真的能跟着花宜姝鸡犬升天呢?   折腾了这么久,两人肚子都饿得咕咕叫起来,幸好他们准备充足,包袱里除了钱票金银还有些吃食,安墨忙翻出来吃的递给花宜姝,可惜水囊在逃跑的时候掉了,两人嘴里干巴巴渴得要命,花宜姝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安墨左看右看,发现悬在驴子前面的萝卜还在,就抓起萝卜擦干净要给花宜姝补充水分。   驴子见吃的被抢走,立刻开始闹脾气,叫声吵死人,还试图踢人,安墨见状一棍子狠狠敲在它脑门上,把这畜生打服了,才把萝卜递给花宜姝。   花宜姝知道安墨这是彻彻底底被她收服了,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得意地翘尾巴,把萝卜掰了一半递给安墨,两人就着些糕点吃下去,在山中的冷风里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地过了一夜。   在原书剧情里,皇帝李瑜因为一场意外,被激流冲走,一直漂到了藏河山内,军队四处搜寻找不到,只有女主因为对着附近地形有所了解,第一个带人找到这里救出了皇帝。   但现在,这份功劳是她们的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站在高处,果然看见了河里飘着个人影,这人就停在一块大石头旁,飘在水面的上半身被石头挡了大半,要不是两人占据着高地一眼就能看到,还真不知道要找多久。   发现了目标,两人利索地下山将人从水里捞出来,安墨还找到了原书女主发现的那个山洞。   齐心协力把人拖进山洞里,花宜姝再一次确认,“真的是他?”   安墨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人虽然脸被头发盖了大半,但身上穿着铠甲,里边是明黄色中衣,手上还戴着扳指,正符合原书中的描述。“就是他没错!”   安墨刚刚点头,就发现花宜姝迫不及待地开始扒皇帝的衣服,她呆了呆,问她做什么。   花宜姝头也不抬,“当然是趁人之危先嫖了他,我就不信占了他的身子他还敢不认账!”   安墨:!!! 第7章   花宜姝想得还挺美,既然皇帝李瑜是一个洁身自好的君子,那当他醒来,发现自己和一名美貌女子同塌而眠,他会怎么想,那必然是会以为自己意识不清时兽性大发,迫害了单纯无辜还救下他的恩人。   毕竟她花宜姝可是人美心善忠良之后,怎么可能趁着李瑜昏迷时对他做出不轨之事?难道她不要自己的清白和名节了?   必然是李瑜丧心病狂强迫了她,而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这荒郊野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怎么逃脱得了李瑜的毒手?必然是在屈辱和痛苦中被迫承受。   任何一个男人醒来,发现自己不着寸缕,身上还有欢爱过后的痕迹,而身边便是衣衫破碎梨花带雨的美人儿,他怎么可能会怀疑到无辜受害的美人儿身上,一定会将过错归结到自己身上。更何况是李瑜这样的君子?   想来一定会给她一个名分。而她花宜姝不是那等得理不饶人的,也不是那异想天开的,以她这般美貌和温良,先给她个妃位当当便使得,至于皇后之位,还是得徐徐图之。   此时此刻,花宜姝看李瑜的目光不是在看一个男人,而是在看数不尽的锦衣玉食和荣华富贵,甚至因为太过激动,她扒衣裳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这仿佛饿狼看见肉食的眼神可把安墨吓坏了,她连忙按住花宜姝,“快住手!你不能这么做!”   安墨是自己人,因此花宜姝语气温柔道:“我倒忘了,这种场面不大好看,妹妹你先到外边等着,等完事了,姐姐便喊你过来。”   安墨真是有生以来头一回碰见这样的场面,她语无伦次,“不成不成,我不能离开。”   花宜姝愣了一下,她看看安墨,又看看身下的男人,有些犹豫起来。   安墨以为花宜姝动摇了,正要欣慰,却见花宜姝沉吟片刻,反过来握住她的手,“也好,你就留下来观看,学好了,以后就知道该怎么对付男人。”   安墨:……   她震惊地看着花宜姝。   见她这副模样,花宜姝心里一咯噔,那双妩媚的狐狸眼危险地眯起,“你难道……也想嫖他?我可告诉你,这人的身子是我的,谁跟我抢我就弄死谁。”   安墨:……   她震惊过后,就是极度的无语,花宜姝当人人都像她那样彪悍么?   见安墨这副神色,花宜姝也回过味来,发现自己误会了安墨,她立刻换上一张笑脸,放开李瑜亲亲热热地挽住安墨靠在她怀里,“安墨妹妹,我同你说笑呢,咱俩共患难的关系,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可你也知道我出身低微,倘若不用些手段,如何能达到目的?”她一边说话,一边不忘伸手用力掐了李瑜一把,见躺在地上的男人一动不动,确定他昏迷得彻底,便更放心下来。   花宜姝本就是个独一无二的大美人,虽然为了掩饰身份在形貌上做了些手脚,可仍然是极美的,被她温言细语地说着好话,被她温软娇躯倚靠着,安墨半边身子都麻了,磕磕巴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了要帮你勾引皇帝,肯定不会阻挠你,但是皇帝在女主面前是痴情守候的形象,可是在书里其他配角的台词里,他们都觉得皇帝敏锐多疑,你想想,万一你做到一半,皇帝忽然清醒过来……”   这个后果,不用安墨说,花宜姝也清楚。倘若能瞒过去,花宜姝相当于一步跨出去好远,男人嘛,有了肌肤之亲,又有了名分,还是头一回开荤,这个女人在他心里必然会有些分量,她再夜夜痴缠万般温柔,不怕捞不到一个好前程。   但这事的风险也很大,花宜姝被这人年轻干净的身子以及泼天权势迷了心窍,这会儿再细细思量安墨的话,便觉出几分不妥来。   见花宜姝这回是彻底动摇了,安墨再接再厉,“而且李瑜这个人双标得很,他对喜欢的人恨不得掏心掏肺,对不喜欢的人,他看一眼都觉得污了眼,我也是因为他的双标才喜欢他的,但我看书时代入的是女主视角,当然觉得爽,可你又没有女主光环,李瑜不一定会对你一见钟情,再说了女主现在已经在李瑜的军队中了,没准李瑜这个时候已经偷偷在注意女主了呢?那你现在跟他睡了,万一他心里念着女主,担心你的存在会妨碍他追求女主,那他不得把你远远送走?”   到时候别说什么荣华富贵皇后之路,花宜姝只能一辈子守活寡了,毕竟她一个皇帝碰过的女人,谁还敢娶?   安墨看书时喜欢皇帝李瑜,也觉得花宜姝这种行为叫做迷奸很不道德,但她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才劝阻花宜姝的,毕竟穿越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安墨早不像以前那么天真,那点道德感和对一个纸片人的喜欢还不至于叫她阻挠花宜姝,她是真心觉得花宜姝这么做不妥当,况且两个人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小蚂蚱,花宜姝再聪明难免有疏忽的时候,安墨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现代人,有义务帮着花宜姝多思多虑。   而花宜姝十几年来在花楼里摸爬滚打,安墨对她是好是赖她自然看得出来,听了这番话,虽然心里有些不甘心,但她还是决定听安墨的。   于是她对安墨道:“你说得也对,男人都是贱骨头,太轻易得到都不会珍惜,我不能轻易被李瑜吃到嘴里。”   安墨:……   她刚刚,好像不是这么劝的吧?不过花宜姝能想开就好。   既然现在还不能霸占李瑜的处子身,就要好好照顾他,这样才能在他醒来时多刷点好感。   两人开始忙碌起来,给李瑜烤火喂水,而等到扒开李瑜头发,露出下边那一张英俊锐利的面庞时,花宜姝心里那点不能走捷径的遗憾彻底消失了。   幸好没有冲动行事,这个皇帝一看面相就是个薄情的,没准还真能做出吃干抹净后就抛弃她的事,安墨说得对,还是要徐徐图之。   也不知李瑜在漂流中是不是撞到了头,昏迷了许久,花宜姝和安墨一直守着他,等到快要傍晚时,等到花宜姝都困了,终于看到李瑜紧闭的眼皮动了动,然后,睁开眼来…… 第8章   李瑜睁开了眼睛,入目是山洞内潮湿的岩壁,不远处是树枝被火焰燃烧发出的细微荜拨声,一个穿得灰扑扑的小姑娘正坐在火堆旁打盹,而自己身边……李瑜撑着虚弱的身体坐起身,微微拧眉朝她看去。   那是个穿着男装的少女,束起的青丝沾着些许灰尘,一对眼睛微圆,左眉梢上一枚小痣,此时正惊喜地看着他,“您可算是醒了。”声音清润,笑颜灵动,像芙蕖花开,像星落如雨。   李瑜目光微微一动,“你是谁?”   李瑜昏睡时,花宜姝仔细端详过他的相貌,她说他生得一脸薄情相,自觉一点儿也没错。这人眉骨高、鼻梁挺,嘴唇薄薄两片,像锋利的薄刃,一看这面相,就是那种不怒自威、冷心冷情、高傲自矜的主儿,花宜姝见过许多男人,却没见过比李瑜长相更俊美、更锋锐的男人,倘使他进了花楼,一定是姑娘们最喜欢的那种恩客,床上对着这样一张脸,心情也能美上几分,但如果有的选,鲜少有姑娘会选择让这样的人赎出去,因为太冷,也太锋利了,割伤他自己不要紧,更可怕的是还会割伤身边人。   不过花宜姝不在意,因为他冷,她只会比他更冷,而且她这个人贪得无厌,她不但要分享他的荣华富贵、他的权势地位,还要占有他干干净净的身子和一颗真心。只是这么一想,花宜姝都觉得自己好坏,也只有这么坏的自己,才能以卑微之身,踏上万万人之上的高位。   但花宜姝没想到,这人的冷锐比她预想中还要深沉百倍,当他睁眼醒来,用一双寒星似的眼眸看过来时,花宜姝只觉得自己好像忽然被人从暖被窝里拖出去扔到雪地里,又好像冷夜里被一柄寒刃架在了脖颈上,浑身上下冰冷僵硬。   这难道就是帝王威仪吗?   掩在袖笼里的手指微微发颤,花宜姝心里不由自主生出惧意。但随着惧意一块生起的,是她陡然沸腾的野心。她心想:我不比任何人差,倘使我也像李瑜一样生在帝王家,倘使我也生来荣华富贵高高在上,倘使我也能一声令下群英响应,那我只会比他更高贵、更骄矜、更威严!我运气差,没能投个好胎不要紧,眼前就有一条登天梯,只要能爬上去,一定要爬上去……   转瞬之间,花宜姝面上微微僵硬的笑容柔和了下来,心底那点惧意化作了澎湃的欲望,然而这一切,都被她压在了心底,一丝一毫都不会显露出来叫皇帝知晓。   见李瑜以手揉着额角似有不适,她身子往前挪了挪,正想要好好表现一番,然而下一刻,一声呐喊在她耳边炸开,花宜姝吓得一个激灵,控制不住身体后仰。   一刹那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的算计已经被李瑜知晓,对方暴怒之下大叫出声,下一步就是要将她斩首示众!电光火石之间,她和安墨被押上刑台砍掉脑袋的情景从她心头闪过,花宜姝面色都白了几分。   但是很快,花宜姝就发现,皇帝李瑜薄唇紧抿,他并没有开口。所以,刚刚听到那声男子呐喊,只是她的幻觉?花宜姝疑心是这几日自己过得太惊险劳累所致。没关系,不打紧,搏一搏,布衣变罗裙,拼一拼,荆钗变黄金。   花宜姝镇定下来,重新往李瑜跟前挪了挪,然而下一瞬,那男子的呐喊声又响了起来!   因为刚刚经历过一遭,这一次花宜姝没有反应太大,但她仍然眼神发直,身体僵硬。   【啊啊啊……她为什么又过来?!不要过来!】   【啊啊啊……她为什么停住不动了!混账,不要离朕这么近!】   花宜姝目光僵硬地转到面前人脸上,李瑜此时并未看她,他俊美的面孔上眼睫微垂,眉心微拧,薄唇抿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而花宜姝耳边,那道男子声音还在不停响,比夏日里的蝉鸣还更聒噪。   【啊啊啊……她为什么一直盯着朕看?她想干什么?】   【这里是什么地方?】   【朕的军队呢?朕的贴身侍从呢?这些人干什么吃的?怎么还没有找到朕!】   【啊啊啊……地上好脏,这个洞里好潮!竟然就将朕放在了地上……好脏好脏,太脏了,衣服上全是沙子……】   【啊啊啊……头发也有点痒,一定是泡了不干净的水!】   【啊啊啊……朕要沐浴!朕要换衣裳……】   花宜姝:……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涌上了心头,她压抑着狂跳的心脏,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去碰触对方。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李瑜时,那个聒噪的声音瞬间消失了,与此同时,李瑜冷淡的声音响起,“你做什么?”   他锐利的目光投射而来,冷如天山积雪,却再也不能叫花宜姝心生畏惧,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在她心里疯狂地叫嚣,然而这一切暗潮涌动,都被压在平静的湖面之下。在李瑜面前,花宜姝缩回手,秋水似的眸光羞怯地移开,她声音轻缓,“您别误会,只是想为您擦擦身上泥沙。今早,我和妹妹在山上歇息,无意中看见您飘在河水里,便将您从水里带到这儿来,只是男女有别,我们不便为您脱衣擦洗,还望您体谅。”   活脱脱一个单纯善良又恪守规矩的羞怯良家少女。   见她这副模样,李瑜面色缓了缓,只是声音依旧冷沉,“无妨,我的侍从很快就会寻来。”   单看他此时面色,谁都会认为此人冷冽深沉不好接近,只怕多看他一眼都会被他冷硬的目光冻住。然而在花宜姝的耳朵里……   【诶诶诶?这姑娘怎么突然变丑了一点?】   花宜姝:……   嘴角的笑意没了,面上装出的羞怯也没了。   【现在好像又好看一点了。】   【啊啊啊……可她还是离朕好近!混账,她就不能走远一点吗?】   【冷静!这女子身份有问题,荒山野地,她对一个陌生男子这么殷勤,难道是另有所图?】   【看她身上脏兮兮,穿得又破烂,难道是看朕生得俊穿得贵,想挟恩图报要朕娶她?不可能!至多封她个郡主公主当当……】   花宜姝:……   你才脏兮兮,你才穿破烂!   她目光忍不住在李瑜脸上转悠,而李瑜仍是面色冷淡薄唇抿紧,只是看向她的目光里透着探究。而那道声音……   【啊啊啊……她怎么又看朕!她果然贪图朕的颜色!】   花宜姝:……   她稍稍冷静下来,心想郡主公主怎么足够?还不是要嫁人,反正都是要嫁人,哪个丈夫比得上皇帝尊贵?就算不嫁人,也不是身份地位最高的,还不是要向皇帝、皇后、太后等人屈膝?但如果当上了皇后,将来就是太后,那时候就轮到别人向她屈膝了。   因为“郡主公主”而动摇一瞬的野心很快又立了起来。   李瑜怀疑她不要紧,她早已有所准备。   于是花宜姝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少女一袭灰色男装,头发用一根布条绑着,或许因为跋涉,她身上脸上沾了些灰尘,但这狼狈依旧挡不住她一双眼眸里如星光浮动的期盼,“我见您身着铠甲,腰佩令牌,器宇轩昂,您是不是朝廷派来讨伐南平王的将军?”   【南平王?哼,一个山贼头子也配称王,狗给他的胆子!】   花宜姝心念一转,暗道果然如此,就知道那南平王一副邋遢相,怎么也不可能是王室出身。   而面前的李瑜则是一颔首,“岳州如今如何了?”   终于到这一步了,花宜姝激动得挤出了几滴眼泪,视线朦胧地朝他一拜,“求将军救救岳州,救救我父亲!岳州城已经被那南平王占下了。我父亲,只怕也已经惨遭毒手。”   洞内一片寂静,黄昏余晖落在花宜姝身上,照得她面庞盈盈一片柔光,李瑜目光落在她被泪水沾湿的睫羽上,又问了一次,“你是谁?”   “我名花宜姝,是岳州忠烈将军之女。”对不住了忠烈将军,为了我的荣华富贵,只能借您名号一用。   岂料下一刻,耳边忽然炸开一声惊呼。   【震惊!忠烈将军的天阉症什么时候治好的?朕消息落后了!】   花宜姝:!!!   什么!忠烈将军是个天生太监!那她假借的身份岂不是要被拆穿了!   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她紧张地攥住了拳头。   果然,李瑜冷沉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与花将军相识数载,从未听闻他有个女儿。” 第9章   听见李瑜的质疑,花宜姝心神反而定了定。   花宜姝选忠烈将军当她的爹,也是有讲究的。   忠烈将军单名一个熊字,按照安墨的说法,他行事也熊得很,因为屡次护驾有功,他原本在朝廷中担任地位很高的官职,后来由于太过耿直孤傲,得罪了朝中不少重臣,好几件差事也都没办好,就被贬到岳州当了刺史。但皇帝念在他过去有功,又或许顾念旧情,给他封了个忠烈将军的称号。   离了朝廷,来到地方做刺史,忠烈将军的日子反而好过起来,毕竟一州事务有手下属官代劳,他只需沉迷武艺操练一州兵士即可。   因为岳州有花熊镇守,即便南平王的人马打到了附近州府,岳州人也丝毫不慌,照样歌舞升平悠哉度日,谁能想到南平王不到一日就打进了岳州,还杀了忠烈将军?   而忠烈将军家世简单,府中只有几名出身低微的妾室,并无正妻子女,更没有其他亲戚,城破后,南平王头一个攻入的就是刺史府,将府中所有人都杀光,财物也全都掠夺一空……这这这、这样的条件,简直就是为花宜姝量身打造啊!   一州刺史,曾经又是朝中高官,认这样的人当爹,她就从下九流的烟花女摇身变成出身显赫的贵女;全家死光光连条狗也没剩下,就意味着没有人能证明花宜姝说的是假的!   至于刺史府从未传出过有位千金,忠烈将军生前也从未跟人提起过有个女儿……   这还不好办,男人三妻四妾还在外边偷吃的多得是,就不许有个私生女找上门,而忠烈将军碍于名声从未向外人声张么?反正他全家都死光了,还不是花宜姝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毕竟她手里还有个安墨,今时今刻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她和安墨知道昨晚刺史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更何况,忠烈将军没能守住岳州,甚至坚持不到半日就被破了城,以致城内伤亡惨重,他如今可是岳州的罪人!   假使他现在活着,必定要被抓住问罪,全家流放都是轻的,而他死了,更落不到好名声,这时候冒充他的女儿不但没有任何好处,还会有被牵连的风险。除了他的亲生女儿,除了至诚至孝的亲生女儿,还有谁愿意为了帮他洗刷冤屈四处奔波呢?   这可真是老狐狸跨火圈,一环又一环,环环相套,足以完美堵上花宜姝身份上的所有漏洞。   妙,妙,妙极!   当想出这个计策时,花宜姝当着安墨的面一脸平淡,等人一走就躺到床上兴奋得直锤被褥。   我花宜姝,果真是世间少见的聪慧!   这条计策让花宜姝得意了两个晚上,其间还想了不少细节做填补,然而花宜姝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忠烈将军竟然是个天阉!他竟然生不出孩子!难怪传闻里他那几个妾室都姿色平庸,难怪他妾室都老了也不见纳新人。   曾经还以为他沉迷武艺不好美色,如今想想,那几个妾室不过掩人耳目的棋子,棋子长得鲜嫩好看有甚用,只能看着却不能上岂不更糟心?   亏她还以为花将军是个难得的正经人!   花宜姝此时只觉得曾经对这位的将军的崇敬全都喂了狗!   用安墨的说法,无异于粉丝塌房现场。转瞬之间,花宜姝安抚好了自己受伤的纯洁心灵,便开始思量该如何过这一关。   对于皇帝的质疑,说实话,花宜姝虽然紧张,却依然不觉得畏惧。   富贵险中求,自打她决心踏上这条路开始,便知道自己的将来是在悬崖上踩着丝线走,成则万人之上荣华富贵,败则跌落深渊摔成一滩肉泥。   倘若没有粉身碎骨的觉悟,她也没这个胆子做出偷天换日欺君罔上的事。   而像今日这样的意外,也许今后每一日都会上演,毕竟她清楚自己是假的,也就做好了应对各方质疑的准备。   眼睫微微一眨,花宜姝开始了她的表演。   而从李瑜的角度,他就看见在自己那句质疑说出口后,眼前男装打扮的少女愣住了,回过神后她先是震惊,而后那双大而明媚的眼睛里,就像是鲛人泣珠,一滴又一滴滚落晶莹透彻的泪水。   少女哭了起来,她的哭泣是无声的,只有泪珠子接连不断地滚落,含着委屈,含着不甘,独独没有半分乞怜的媚态,像一幅静默的画。   她开口,这幅画突然生动起来,“我就知道,于他而言,我不过是个耻辱。”   花宜姝表面在哭,可她心里在笑。   忠烈将军是天阉又怎么样?即便人人都知道忠烈将军不可能有孩子又怎么样?   她要让皇帝心甘情愿地认定,她花宜姝,就是忠烈将军之女!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啊啊啊为什么有人能哭得这么好看,值得学习!   因为有童鞋看不太明白,解释一下昨天的作话,这个读心术,其实是皇帝和花宜姝共同的金手指,因为如果没有读心术,他们两个也许根本不可能相爱。因为没有读心术,花宜姝不会真的信赖皇帝,而皇帝会在花宜姝的努力下喜欢她娶她,但是不一定会全心爱她,哪怕皇帝真心爱上了花宜姝,花宜姝也会因为没有读心术,并不能完全了解皇帝,从而做出错误的判断和决定,毕竟皇帝表里不一非常严重。 第10章   “我的生母,只是一名身份卑微的胡姬,酒宴上服侍过忠烈将军一场后,就被主人送与了将军。一年后,我降生在刺史府中。可是一直到母亲染病身亡,父亲也未曾来看过她一眼,母亲说她盼了一辈子,也怨了一辈子,临死前,还抱着我的手让我好好讨父亲欢心,她唯恐我不能得个好前程……那年我才五岁,被如夫人领到了父亲跟前……”   夜幕降临,斜月照水。   山岚四起,冷风簌簌,吹得面前火苗左摇右晃,像个喝多了酒的醉翁一样方向不分。   安墨也要被花宜姝这影后级别的演技,以及那饱含感情、堪比专业配音演员的台词功夫醉倒了。   原书中,皇帝南下这一段剧情主要是为了剿灭反贼,中途行军休息时,新帝李瑜醉心于江南飞瀑的美景,脚步往崖边偏了几寸,正好踩中雨后崖边湿滑的青苔,鞋底一滑,摔了一跤之后又被飞流急瀑远远冲走。   这本书里男三李瑜的人设是这样的,冷静敏锐,不苟言笑,英姿勃发,武艺高强……然而冷静敏锐的他察觉不到脚下湿滑的青苔,武艺高强的他跟个小弱鸡一样被水冲走了,安墨一直以为这就是原书中的bug,为了给女主制造和皇帝的独处机会无所不用其极,她对此极为不满。   然而现在,她只盼着这样的bug越多越好,最好像座山一样高高堆起来,把李瑜压成个智障!   因为她发现,花宜姝现在说的,跟她们原先设计好的,完全!不一样!   说好的生母是个时日无多拼了性命给忠烈将军生下女儿的平民少女咧?怎么变成别人送给忠烈将军的歌姬?   说好的将军与平民少女可歌可泣在绝望中生出花朵的绝美爱情呢?怎么变成了忠烈将军拔吊无情爱答不理?   说好的因为体弱多病所以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娇娇贵女呢?怎么变成娘没了,爹不疼,还被几个姨娘排挤的小可怜?   住口!花宜姝你不要再说了,你难道没发现这剧本有哪里不对吗?你难道没有发现李瑜的眉头都皱起来了吗?   像李瑜这种冷淡孤傲的冰山脸,能让他眉头都皱起来,一定是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啊啊啊!   可惜花宜姝并没有发现安墨变幻的脸色,也没有看见安墨频频挤眉弄眼的小模样,她双手捂在胸前,仿佛受不住内心的委屈、痛苦与煎熬,身子微微发颤,字字带着泣音。   “虽然父亲并不待见我,不许我外出时以花府小姐自居,几位姨娘也时常说话夹枪带棒,可是我依然心存感激,至少父亲好好养大了我,让我衣食无忧,几位姨娘也是面苦心软,不曾短我一分用度……我原以为血浓于水,这么多年下来,父亲心里应当也有几分我的位置,可是没想到……”她顿了一顿,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一对本就漂亮的眸子盈满了水雾,愈发美得潋滟无双,“也是,父亲堂堂将军,嫌弃我生母出身卑微,耻于承认有我这样一个女儿,也是人之常情,我心中对他,没有分毫怨怼。”   她语带自嘲,嘴上说着没有怨言,其实面上却露出了不甘之色,显而易见,她心中有怨。   李瑜眉心微蹙,依然安静地看着她,听着她。   少女这时却抬起脸来看他,一张莹白的面庞沾满了泪珠,像是芙蕖惹晨露,明月坠秋水,一刹那间就惊艳了整个尘世。   “他虽不当我是女儿,我却敬他是父亲,更敬他保家卫国、浴血抗敌的功绩,如今岳州落入贼子之手,与理与法,父亲难辞其咎,可这其中是有内情的,父亲他绝不是那种勾结反贼之人。”说到此处,她脸上露出几分倔强,“我们主仆二人历经千辛万苦从城中逃出,为的就是寻找南下剿灭反贼的军队,没想到机缘如此巧合……”   她弯腰一拜,因为山洞狭小,两人距离过近,鼻尖竟一下磕到了李瑜的大腿上。没料到会有这般乌龙,她愣愣抬起头来,鼻尖微红,随即整张脸也红了起来,磕磕绊绊地说出接下来几个字,“求……将军带兵,救出……百姓和我父亲。”   此前一直不动如山的李瑜,这回终于抬手,虚虚扶住了她,指腹与她指尖相碰,一丝丝暧昧似水上雾霭,悄无声息弥漫开来。   然而与此同时,一道声音在花宜姝耳边响起。   【怎么能有人哭得这样好看,是天生的吗?朕好想学啊……】   花宜姝:……   什么鬼!她声情并茂地编了半天故事,皇帝的注意力就在这儿?   花宜姝在花楼这么多年,无论什么勾引男人的花招都学了个遍,什么情形下哭,怎样才能哭得既惹人怜爱又不招人厌烦是她的必修课。不是她自吹,她哭起来的确是天下第一的好看,皇帝被她吸引也是理所当然,但是她哭得这么美丽动人,皇帝难道不该色心大起,不该想着怎么睡她吗?他为什么会想学?他学了有什么用?也去勾引男人吗?   心中掠过这个猜测,花宜姝浑身僵硬,按照安墨的说法,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并不知道花宜姝此刻心中的惊涛骇浪,李瑜的手一触即分,他耳朵微微一动,忽而开口,“我的人已寻来。”   终于有了个合理离开的借口,李瑜立刻把被花宜姝压住的袍角抽出,随即站起身往外走。   花宜姝回过神,连忙道:“将军,那我父亲……”   李瑜没有回头,只飘来一句话,“你的身世我已明白,放心。”落下这句话,他径自走远。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花宜姝死死克制住把他扯回来的冲动,带上稀里糊涂的安墨,两人跟在李瑜身后往外走。   此时月上中天,山谷入口处由远及近响起奔腾的马蹄声,接着,一大队人马出现在视线当中,距离还有几丈远时便一个接一个跳下马来,匆匆奔至李瑜面前,口中高呼“陛下”。   原来这一位不是将军,而是纡尊降贵亲自来剿灭反贼的皇帝!   花宜姝和安墨忙不迭表演了一番惊讶惶恐,安墨演技差了点,抢先跪下急急低下头,生怕被这些人看出自己浮夸做作的演技。   花宜姝当然也要跪,当然,她是装的,磨磨蹭蹭弯了下膝盖,就等着李瑜说一句“免礼”了,却忽然,膝盖一沉,针扎一样的剧痛袭来,双膝就不受控制地跌了下去。   她这才想起自己被大老板踹了一脚,心中闪过对大老板的咒骂,忽见李瑜几步跨过来,花宜姝心中一喜,正好,来个投怀送抱!   她娇呼一声,双手慌乱地往前抓去……抓!   撕拉一声!   李瑜铠甲下的裤子,从膝盖到小腿,破了一个大洞。   万众瞩目,万籁俱寂。   李瑜:……   花宜姝:……   花宜姝眼睫乱颤,闺阁千金突然看见男子裸露的身体部位该怎么办?惊吓?尖叫?对,尖叫,她要叫一声……   【啊啊啊啊啊……】   花宜姝浑身一震,张着唇僵住了。   【啊啊啊啊她怎么可以撕朕衣裳!朕完了……完了……】   花宜姝:……   她叫不出来了。   她盯着李瑜的腿。   她心想,嗯,还挺白,腿毛也少。   嗯,不愧是我看中的处子。 第11章   夜色深深,蛙鸣阵阵。   李瑜面色冷如霜雪,唇角抿成一线,仿佛绷紧到极致的弓弦。   他刚刚沐浴过,帐内还余有水雾浮动,龙武卫统领张达先忙里忙外,亲自上手为他将就寝营帐打理好,就站在一旁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不一会儿,另一名亲卫入了大帐禀道:“陛下,探子回来了。”   李瑜倏忽回神,略一颔首,“可。”   那亲卫立刻起身出去,随即换另一人进来。   这人也是龙武卫中的一员,轻功了得,手下有一个专门刺探情报的部门,一入内便单膝跪地,将岳州城内的情况一一禀报。   “城中大火烧了一日一夜,直到半个时辰前才平息下去,看方向,应当是城北衙门和刺史府。那反贼分外警惕,城墙四处都有人把手,卑职没能找到机会潜入……岳州通往长江的那条路上,有几百具死尸,经查验,其中大部分是城内富户,还有些百姓……”   “这反贼,当真嚣张残忍,陛下,请容许卑职跟随主将参战,将那反贼斩于马下,以祭城中无辜冤魂。”听完探子回报的消息,张达先当即双膝跪地请求道。   这一次皇帝亲自南下,带了兵马八万,负责带兵冲锋的是正四品忠武将军及数名副将,张达先这样原先负责宫廷宿卫的,仍旧只负责贴身保护皇帝安危,本不必亲自上前线,然而……他失职了。   身为皇帝的贴身侍卫,又是卫军统领,他居然让皇帝一个人被急流冲走,还隔了一日才找到……张达先已经预料到自己的下场,他现在只想立刻戴罪立功,争取得到陛下的宽恕,他也不敢奢望保留原职,只求别将他踢出禁卫军,哪怕做个最小的卫兵也使得。   张达先说完,就感觉陛下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他浑身一凛,心跳如擂鼓,像只被掐住脖颈的鸭子一样紧张不已。久久没得到陛下指示,张达先忐忑地抬头看了一眼,正正对上皇帝冷飕飕的目光,张达先浑身一凉,只觉要完。   谁不知道陛下性情淡漠喜怒不显?能让陛下这样看他,一定是他已经触怒了陛下!完了!陛下一定是不愿意给他赎罪的机会,要直接拿他问罪了!   张达先满心灰败,颓废地垂下了头。   张达先一跪下,李瑜就明白他要请罪了。毕竟这是固定流程,他摆手让探子下去,等着张达先说话,然而张达先一开口就是要上战场,没得到应允还敢垂头丧气。   李瑜:……   他的这位龙武卫统领是老国公的孙子,职责是护卫宫廷以及分管曹务,张达先武艺不错,但在李瑜手下的人当中并不算顶尖,跟忠武将军更是没的比,在宫廷中担任一卫统领倒还凑合,上战场刀剑无眼,到时候缺条胳膊断条腿,老国公怕是要冲进紫宸殿哭爹喊娘,哭他李瑜死去的爹,也就是先帝,喊他李瑜还在世的娘,今太后。李瑜才不会给那老匹夫这个机会。更何况……   李瑜:“你是朕的护卫,更是卫军统领,上战场并非你职责所在。”   心中则道:蠢货啊你,你是朕的亲卫,想要赎罪难道不该恪尽职守,盘查盘查出现在朕身边的陌生人吗?比如花宜姝和那个丫头!你铺床搬浴桶算个什么事?三脚猫功夫还想上战场?可把你厉害死!   张达先听见陛下不允他上战场,脊背更塌了,佝偻着跪在那里好似突然老了十岁。   李瑜没等到他说话,只好纡尊降贵又说了一句,“身为卫军统领,你知道什么事该做。”   那个女子当众撕了朕裤子,朕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可朕又不能撕了她的衣裳,否则岂不便宜了那个贪图朕颜色的女子?所以你得赶紧给朕想个办法。   张达先自然不知陛下心中所想,他听着陛下冷冰冰的声音,只觉心口好像被穿了个洞,风一吹就透心的凉,完了,才当上统领几个月,他就要被赶出禁卫军了,爷爷一定会打死他的!   可他失职在先,陛下怎么放心他继续当统领呢?皇帝的声音像冷冷的冰雪拍在了张达先脸上,他僵着声儿磕了个头,话语中已然带了哽咽,“陛下,是我失职在先,我不配待在统领的位置上,求陛下革除小人职务。”张达先心想,自己说出来,总比等着陛下开口要好,那样会更难堪。   李瑜:……   一口郁气憋在胸中,他被张达先这蠢货气得几乎头顶冒气,终于难以忍耐,冷冷道:“滚!”   张达先被这冷漠无情的声音吓得一个哆嗦,麻溜滚了出去。   皇帝很生气,气得要捶桌,但一想大军还没到,如今手下只有几十人,这桌子锤坏了明日就得捧着碗吃饭,他锤下的双手硬生生在毫厘之间停住,最后只能折一根牙签泄愤。   刚刚将折断的牙签藏进角落里,龙武卫副统领来了。   李瑜心内几乎喜极而泣,因为副统领提起了花宜姝的事。   副统领:“陛下,这荒山野岭,那两名女子出现在此颇为蹊跷,可否允许卑职将她们抓住审问?”   李瑜有些失望,道:“不必,她们是忠烈之后,又将朕从水中救起。”   那其中一名女子当众让陛下失了颜面,副统领本想严厉追究,此时听见是那两人救了陛下,而陛下语气中又似乎有维护之意,副统领立刻选择忘了陛下的这件糗事,而是提出自己心中的另一个疑惑:“可其中一女子姿容颇盛,又恰好现身在此地,会不会是细作?”   副统领的怀疑也不无道理,毕竟皇帝登基之前,身边貌美如花的细作不知揪出了几个,不得不防啊!   闻言,李瑜心中闪过花宜姝哭泣时的眼,他摇头道:“不会,她是花熊之女。”一开始花宜姝说明身份时,李瑜的确是很震惊,还以为连天阉这样的绝症都能治好,后来一想花宜姝的年纪对不上,再听花宜姝一番哭诉,自觉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身世。   花熊是个天阉,别说生孩子,他连与女子敦伦都不行,怎么可能跟一个胡姬生下孩子?必定是给什么人顶了锅戴了帽,而他府中的妾室也知晓花宜姝真正出身,所以一家子人才不待见她。而花宜姝应当是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世,所以对花熊的冷漠颇有些怨言,她一个弱女子从城中逃出跑到这儿来,还不辞辛苦多次陈情,一定也是抱着替她爹讨回公道后让花熊刮目相看的念头。   当李瑜对上花宜姝那双透着倔强的眸子时,自觉已经明白了花宜姝的想法。但他不能告诉花宜姝真相,否则这个弱女子兴许会崩溃当场,更何况她还救了他!李瑜心想:就当她是花熊之女吧!倘若花熊还能活着,想必也不会不认这样一个女儿。   确认忠烈将军的病没有好,自己也没有消息落后,李瑜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一码归一码,花宜姝撕了朕的衣裳,此事朕决不能原谅。   副统领总归比张达先聪明许多,想必能明白朕心中的顾虑与担忧。于是李瑜看向副统领。   对上李瑜的目光,副统领只觉浑身一寒,心道:陛下为何这般看我?怪冷飕飕的,难道是因为我刚刚提出要审问那女子,所以陛下生气了?   想起那女子的绝色姿容,副统领自觉明白了一切,连忙道:“既如此,卑职必会妥善安排。卑职告退!”他准备去给花宜姝安排个好帐篷住着,没准这位以后成了娘娘还会记得他的好意呢!   看着副统领匆匆离开的背影,李瑜:……   他握了握拳头,气得又折了一根牙签。   这些个蠢笨如猪的东西,没一个贴心的!难道朕被扒了裤子这事儿一点儿也不重要吗?   李瑜实在气不过,思来想去,决定把花宜姝叫过来。 第12章   花宜姝此时已经走进了副统领特意安排的大帐篷。   大军还没到,如今在这里的只有几十个人,是沿着水流赶来寻找皇帝的队伍之一,他们携带的东西也不多,只能搭起几座帐篷,其中最大的一座自然是给皇帝的,剩下的应该是给几名将领,自己竟能分到一座,这让花宜姝很意外。   当众撕了皇帝的裤子,再加上皇帝表面平静,实则内心尖叫得仿佛一个被强盗夺走贞洁的良家妇女。花宜姝还以为会被降罪,没想到皇帝不声不响就走了,不到一个时辰还特意安排给她这么好的帐篷,她还以为自己今晚还得住山洞咧!   安墨表示皇帝实在太大方了,心胸宽广,不愧是她心目中的男三。   花宜姝则轻嗤一声,她认定是自己颠倒众生的美貌才让李瑜生出了宽广的胸怀,想到自己能听见李瑜的心声,花宜姝此时仍然按捺不下激动,一张脸红扑扑的在灯下更好看了。她看向安墨,今天她把身世稍稍改了,原以为安墨会问她,没想到安墨没心没肺的样子,在看到有帐篷住以后,更是乐得哼起了歌,一边哼一边整理床铺,完了还朝花宜姝招手,“累坏了吧,快来休息。”   花宜姝不知道的是,一开始她改了说辞,安墨的确是很慌张,偏偏又不能出声打断,都急得不行了,却没想到皇帝那么平静地接受了花宜姝的身份,还特意说了一句“你放心”,天惹!李瑜在原书里可是个冰山酷哥,哪怕是一开始面对女主的时候,也是不会多说一个字,不会多做一件事,他竟然为了安慰花宜姝说出了“你放心”三个字!   于是安墨知道了,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也是哦,花宜姝可比她聪明多了,她把身世略作修改肯定是有原因的,自己要是刨根究底地去追问,不但惹人嫌,还会显得自己特别蠢。花宜姝多人美心善的一个人啊,她要是发达了肯定不会忘了自己的,自己只需要做个优秀的小跟班就行了!   而在看见李瑜特意交代下属给花宜姝安排的大帐篷后,安墨觉得自己的认知更准确了,自然屁颠屁颠帮花宜姝收拾帐篷铺床打水。   正当两人要休息时,门外响起一道低沉沙哑的男音,安墨撩起帘子一看,脸一下就红了,只见门外站着个身形高挑、相貌俊美的男人,他目光越过安墨,对里头的花宜姝道:“花小姐,陛下召见。”   ……   这大晚上的,皇帝召见她有什么事?   难道是到了夜里终于色心难耐兽性大发,想要嫖了她?   花宜姝摇摇头,虽然她很希望是这个答案,但是根据她今日听见的心声,皇帝显然不是这么个急色的人。   那……是对她的身份起了怀疑?   花宜姝再次把自己的人设过了一遍:一个虽然不知自己身世、对父亲的冷漠有所怨言,但为了让父亲刮目相看不顾危险跑出来的倔强女子。   这样想着,花宜姝的神情稍稍变了变,走路时的体态也略有变化,假如此时安墨站在这里,她一定会很惊讶,因为只从背影看,她已经完全认不出这是花宜姝了。   身为花魁,花宜姝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花大力气训练过的,当她从花楼中走过时,光是一个摇曳生姿的背影就能引得那些嫖客血脉喷张争相求见。然而现在从花宜姝身后看,只能发现她走起路来端庄稳重脊背笔直,浑然不像一步三摇的花魁,倒像一位正经的官户千金了。   几道通传后,花宜姝微微低头走了进去,想起李瑜那与冷漠外表完全相反的热闹心声,她不觉微微翘起了嘴角。   虽然她在安墨面前立下了成为皇后的豪言壮志,但是她自己也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她随时都有被拆穿的危险。不过那又如何呢?   她原本只是个行院烟花,最最低贱的身份,但如果这条路她能走出哪怕十分之一,那么就算将来被拆穿,那她至少睡过了天子、愚弄了天下人,这得是多么骇人的功绩,哪怕是被处死,她也稳赚不赔,毕竟人总归是要死的,但是她花宜姝的姓名将随着这份功绩永远地活在史书上,多少人光鲜亮丽一辈子也沾不到史书的边。   原本她就绝不会放弃这条路,现在发现自己竟然能听见皇帝的心声,花宜姝就更不可能回头了。那可是皇帝的心思啊,千千万万人想要揣测而不可得,而她轻而易举地能得到,她将会知道皇帝的一切喜好和秘密,她将会比所有人都更得皇帝宠幸,有了这个大杀器,她未必不能登上后位。   这是老天也被她的美貌打动,怜她前十几年过得苦,所以特意送给她的礼物吗?   感谢苍天!   然而下一刻,花宜姝的心就凉了,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完全听不见李瑜的心声了!   莫非……贼老天故意耍着我玩?   花宜姝跪在大帐内,心中情绪剧烈起伏,表面上却是一片恭敬驯服,甚至有些小可怜地微红了眼眶。   李瑜几乎要信了,可他想起这女子在山洞时贴近自己的情态,想起她当众撕了他的裤子,他暗暗告诫自己:不行!朕不能心软,否则她一定会得寸进尺。直接提起裤子未免显得小气,不太符合一位君主的德行,还是先从国家大事入手。   给自己做了一通功课后,李瑜才开口,“说罢,刺史府内发生了什么?”   花熊为人不怎么样,但是他领兵打仗算个能人,更何况是守城,假如他好端端站在城墙上,岳州绝不可能半日不到就被反贼攻破。   一般人听着李瑜冷如冰雪的声音,估计要被吓得胡思乱想,但是花宜姝已经知道这个人表里不一,因此并没有被他冰冷的模样吓退,她此时心绪已经平静下来,开始根据安墨给的东西编故事。   “我也不知是为何……”她声音里透着几分哽咽,“昨日傍晚,孙别驾来寻父亲,他们二人在厅堂中吃酒,民女只是路过,好奇从屏风后看一眼,却见父亲忽然浑身抽搐,将酒坛摔在地上,朝孙别驾说酒里有毒。孙别驾不但不慌,反而笑起来,说毒的就是我的父亲。又说接下来他要去开城门放反贼进来。父亲大怒,骂他一阵,忽然倒地不起。我也吓得倒在地上,父亲一下发现了我,我见到他朝我看来,无声说了一句话,看口型是让我快走……”   根据安墨的说法,这一段是原文中的描述,而后刺史府的人被杀了个干净又被烧掉了,一直到许多年后潜逃的孙别驾被抓住,才将真相还原。这一次,花宜姝提前让真相曝光,免了花熊接下来数年名声扫地,算是他给她当爹的报酬。   而接下来的事,无须花宜姝多说,李瑜也能联想到,他早知道花熊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让岳州失守,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正如他不认为花熊放着好好的刺史不做会跑去勾结反贼一样,他也难以理解孙别驾的叛变。难道投降反贼能比吃皇粮好?   李瑜不信,他给官员的待遇一向不差。心里有这个疑问,他自然也问了出来。   花宜姝就等着他问,她摇摇头说我也不知,然后忽的浑身一颤,面色惨白地瘫倒在地上。   李瑜一下站起来,“你怎么了?”   他面色冰冷,眉心微蹙,似乎十分不耐烦。   然而烛光之下,花宜姝仰起苍白的小脸,盈满水雾的眼眸比深海珠光更动人。   李瑜:!!!   闭眼!不许这样看朕! 第13章   李瑜本就是一副薄情寡恩的相貌,冷冰冰沉下脸来时更吓人,薄唇抿得像绷紧的弓弦,一双狭长凤目似寒刃一般杀气凛凛,若是一般人见了,必定以为他此时正当盛怒,诚惶诚恐恨不得立刻从他眼前消失。   花宜姝也是人,是人就有趋吉避害的本能,是人就不乐意热脸去贴冷屁股。而倘若没有之前那番奇遇,她这会儿一定胆战心惊,认为自己彻底得罪了这个手中握有滔天权势的男人,但是……   花宜姝决定赌一把,她赌他表面拒人于千里之外,实则正心乱如麻不知是该近她还是远她。   李瑜既然能对女主苦恋痴守,那他必然不是个断袖的,既然是个正经男人,花宜姝就不信他能对自己的美貌无动于衷,毕竟连最贪财残忍的大老板,被算计后都不舍得朝她的脸下手呢!   她软软倒在地上,一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扶着膝盖,声音有几分隐忍的哽咽,“陛下,民女逃出城时,被那贼兵踢中此处,奔波两日下来,实在疼痛难忍,望陛下恕罪。”   烛光下,少女泪水斑驳,眼神中却只有疼没有媚,像个受伤的孩子一样惹人怜惜。   李瑜的戒备不觉松懈了些,他走到花宜姝面前蹲下身,盯着她膝盖处瞧。   他甫一靠近,一股香气就迎面扑来,不是味道浓到呛人的寻常熏香,亦不是上贡的龙涎香,而是沐浴过后的清淡皂荚香,花宜姝有些惊讶,心里却添了两分好感,不错,她就喜欢洗得干净香喷喷的男人。   心中念头转动,花宜姝做出受宠若惊的模样惊慌起身,却在下一刻撞到了李瑜身上,她做作地惊呼一声,双手粘住了一般贴到了李瑜胸口上。   按理讲,李瑜身材高大还能带兵又不是个弱花瓶,花宜姝撞他一下能把自己震飞出去,然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花宜姝手上轻轻一用力,李瑜就被她推倒了下去。   她还没来得及惊讶,哗啦一声营帐的帘子被人掀开,副统领带着几名侍卫冲了进来。   然后,他们的表情齐齐空白了。   孤男寡女,一个营帐,衣衫不整,一上一下,身体相贴……   不行,不能再看,再看就要被追究了!   副统领匆匆道一声“陛下恕罪”,几个人就跟火烧屁股似的匆忙滚了。   花宜姝并不介意被人看见,真要是被捉奸在床了才好呢,到时候看皇帝敢不敢不给她名分,毕竟她可是“花熊唯一的女儿”啊!但凡皇帝不想寒了臣子的心,他就必须得收下她。然而很可惜,她还没能把皇帝的身子骗到手。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花宜姝微微感到紧张,早在刚刚回答问题时,她就分心在想,为什么她之前能听见皇帝的心声,后来却听不到了。她仔细回忆过他们之前在山洞里时的相处,当时一是山洞狭小装下三个人很勉强,二是想借机接近皇帝,所以她当时离皇帝很近,跪坐时膝盖还压住了皇帝的袍角……那会不会,她是碰到了皇帝的衣服才能听见他心声的?   但这很没道理,一件衣裳而已,凭什么?   除非,真正能让她听到皇帝心声的是与皇帝身体触碰,衣裳只是沾染了龙气才会有效。   正是为了印证这个猜测,所以花宜姝才做出这番表演,无论怎么样,她都要勾引皇帝近她的身,然后她才有机会。   可是现在,双手贴在皇帝心口,身子与皇帝身体相贴,她甚至感受到手下胸腔内那颗心脏发了疯一样地狂跳,然而,她还是没有听到皇帝的心音。   难道……老天真是在耍着她玩?   花宜姝几乎维持不住面上楚楚可怜的神情,心里气愤地几乎要朝老天竖中指(跟安墨混久了学的)。   但花宜姝的心性非常人可比,只是瞬息之间,她又平静了下来。心道:没了读心术虽可惜,但自己原本就不是受老天眷顾的宠儿,受点挫折而已,算个屁事。没有这狗屁读心术,我花宜姝照样能得到皇帝的人和心!   无论心里怎么乱,表演都要继续。   烛光下,少女神情惶恐,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嚼着泪,似乎惊慌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低头看着身下神情僵硬的男子,做错了事般的羞愧,“陛下……”她小声道。   似乎被这一声唤回了神,李瑜漆黑的瞳仁微微动一下,目光锐利地锁紧了她,然后……   【啊啊啊啊……】   花宜姝浑身一震,猝不及防下被吓得眼瞳骤缩。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这尖叫高亢嘹亮还饱含惊恐,仿佛突然被十五个大汉同时夺走贞操的不良山贼,惊恐恍惚中又透着不敢置信的震惊。   花宜姝听得头皮发麻,忍不住退开身子,只是她的手仍压着皇帝的衣摆没有放开,于是那高亢的尖叫声仍旧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的心神,花宜姝耳边仿佛有万千魔音同时在响,她终于再难忍耐,抖着腿一瘸一拐地爬起来,是的,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忘记她要演戏。   然后花宜姝就被皇帝赶了出去,直到走进自个儿的帐篷,她都忘不了皇帝那个愤怒无比的“滚”字,简直就跟话本中武林高手内力对决一般,震得营帐顶都抖了起来。   安墨担心她,一直等着她,直到见她平安回来才敢入睡,两人躺在床上时,安墨注意到她时不时就捂着胸口,问她怎么了。   花宜姝便小声道:“我现在不是装花熊女儿吗?父亲生死不明,我自然时时刻刻担忧伤心,谁知道有没有人暗中盯着咱们呢?”   安墨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对花宜姝更加佩服得不得了,同时也对她们两个的未来更有信心了。   眼见安墨入睡,花宜姝将手伸进领口里用力将绑带撑开一些,这才放松地舒了口气。   她刚刚的话当然是骗安墨的,在外边还需演戏,但这帐篷里为了挡风扎得严实,只门帘处能透气,又有屏风挡着,就算有人盯着,能看见个啥?她之所捂胸口,实在是这绑带扎得太紧了,闷得她喘口气都难。   但是安墨胆子比老鼠还小,她在安墨面前必须时刻显得胸有成竹胜券在握才行。   不过想到今晚的试探成果,花宜姝又忍不住激动得心头砰砰跳起来,看来老天没有戏耍她,等她将来飞黄腾达了,得多多祭天拜神才是。   她实在是很累了,躺在床上就要闭目睡去,忽而想起什么,又猛地睁开眼。   陛下今晚似乎被她吓坏了,将来也不知会不会召见她,若是他就此怕了,再也不肯见她怎么办?或是见了她,再也不肯叫她接近怎么办?她不近皇帝的身,又怎么听到他是什么喜好,又怎么俘获他?   既然陛下穿在身上的衣裳也有用,那么他换下的衣裳呢?   不成,她还不能睡,必须搞清楚!   花宜姝悄悄起身出了帐篷。   她和安墨毕竟是女子,那些兵士不敢离她们太近,只在不远处守着,见她出来后没有往谷外走,也不会贸然跟上来,毕竟人有三急,她如今好歹有个身份,那些兵士跟过来就是冒犯。   也是因此,花宜姝才不顾疲倦非得今晚行动,毕竟过了今夜,就很难找到这样的机会了。   她观察一番,确定了皇帝换下来的衣裳被丢在河边一块石头旁,那里还有其他一些杂物,估摸不是明日丢掉就是找个地方埋了。   花宜姝对此分毫不感意外,一件衣裳皇帝能穿个两次都算节俭,更何况这在河水里泡了一天的。   石头足够挡住她的身影,她立刻蹲下身翻找起来。   令她惊喜的是,除了皇帝换下来的中衣和撕坏的裤子外,她还找到了一条裤衩子。这玩意离龙体最近,要论效用,应当也是最好的吧!   只要管用,她不介意这玩意儿没洗过。   花宜姝高兴地拎着东西转身,然后,对上了李瑜冰冷深沉的目光。   花宜姝:……   李瑜:……   李瑜的目光在花宜姝和她手里那条亵裤上来回转动,脸色也由一开始的冰冷变得又青又白,片刻后他骤然转身,攥着拳大迈步往回走,只是耳根热烫烫红通通。   这个混账!变态!色魔!   朕再也不要见到她!   再也! 第14章   事实证明,皇帝的裤衩子还是有用的,花宜姝宝贝似的带着这玩意儿回到了帐篷。   她拿剪子避开中间,从旁侧剪下两块碎布,一块放着不动,另一块清洗干净晾着,准备下一次见到皇帝的时候用,要是证明了洗过的也能有用,她以后就再也不用忍受脏衣裳脏亵裤了。   刚刚和皇帝的碰面让她发现倘若距离超过十步开外,那这读心就不起作用了。明日……还得制造跟皇帝近身的机会才行,或许下一次可以大胆些,从皇帝身上捡些掉落的头发之类,花宜姝现在还没有胆子直接拔皇帝头发。   至于皇帝说的再也不见她,花宜姝半点没放在心上。   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东西,从前大老板开口百两银子才能和她说几句话,那些男人哪个不是一开始嗤之以鼻,后边捧着银子几乎踩碎门槛?   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一一过了一遍,确定再没有任何破绽,花宜姝将两块碎步分别塞在左右脚底,然后捂了下被缠紧的胸口,艰难地侧身睡着了。   另一边,年轻的皇帝却是一夜辗转无眠。   李瑜一时惊怒将花宜姝赶走之后没多久就后悔了。他想,他是一位仁德明君,若是因为一条裤子耿耿于怀,岂不是堕了风度?再者,花宜姝并非有意将他扑倒,她只是因为腿疼不小心摔下来了而已。   李瑜没有想起花宜姝两次摔倒太过巧合,没有想起花宜姝两次摔倒都那么巧扑到他身上,闹到最后他就只记得花宜姝疼到眼圈红红楚楚可怜的模样。   好歹救了朕,又是忠烈将军之女,就这么冷落她,似乎说不过去。   但朕刚刚才在惊怒之下将她赶走,若是这么快又赐药给她,岂不是显得朕喜怒无常?   况且就这样轻描淡写放过她,会不会叫她恃宠而骄,日后再变着法子往朕身上摔?   不成不成,明日得叫张达先随身带个蒲团,下一次花宜姝要摔,朕就把她一推,叫她摔在蒲团上好了。   年轻的皇帝打定主意,拿了瓶伤药,换了身衣裳,就打算偷偷去给花宜姝送药。   只是他万万没料到,跟在半夜游荡的花宜姝身后,竟然看见了那么刺激的一幕!   迅速回来后,年轻的皇帝一张脸阴沉得可怕,一想到花宜姝拿了他的亵裤不知要去做什么混账事,他就又怒又急,不但辗转反侧,还爬起身折断了整筒牙签。   不知不觉熬到了天亮,副统领在帐外喜气洋洋道:“陛下,大军到了!”   一动不动的李瑜倏忽一惊,他盯着满桌满地乱糟糟被折断的牙签。   完了!朕还没将它们藏起来!   ……   此时花宜姝刚刚起床,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用安墨打来的水洗漱,安墨关心地看她,“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眼圈都黑了。”   花宜姝吓了一跳,忙拿出小镜子照照,发觉眼下的确有一层浅浅青黑,不过不但不妨碍她的美貌,反而有种病西子般的娇弱美。这下不用演都能有三分惹人怜惜的病气,配上她与生俱来的美貌,当真别有一番韵味。   她从前怎么没想过画个这样的妆呢?   花宜姝美滋滋地欣赏了一番自己的美貌,忽觉安墨脸色发红,再一想她进来前门外那道清朗的男子声音。   花宜姝心里一突,“你脸红什么?难道真看上了外头那名校尉?”   花宜姝说的是昨夜进来传话说陛下召见的那名男子,当时她就觉得安墨脸红不对劲,但是没多想,现在却不能放着不管了。她拉着安墨的手,语重心长道:“好妹妹,听姐姐一句,不要找军队里的男人,他要是打你,你胳膊腿齐上都拧不过。等将来咱们飞黄腾达了,什么好郎君寻不到?到了那时,我给你找一个文曲星下凡的弱书生,他要是敢打你,你一拳头打得他连娘都不认……”   先不说安墨是她离不开的金手指,她们两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者,安墨如今也不适宜谈婚论嫁,现在她们身份低微,能找到什么良人?等将来她当了皇后,再认安墨当妹妹,吹吹那小皇帝的枕边风给安墨封个公主郡主,到了那时,什么勋贵子弟俊美郎君,还不是任由安墨挑?   到时安墨要是乐意,养他个七八十个面首,今日临幸这个,明日宠爱那个,把花宜姝没能过上的日子都给过全了!   见花宜姝已经开始展望美好未来了,安墨很无奈,她正要解释,忽然听见外头想起喧闹声,她一下忘了刚刚要说什么,只兴奋道:“一定是大军来了!”   花宜姝眼睛一亮,两人一起跑出去看,就见谷外一杆鲜红旗帜飘在滚滚烟尘中,待离得近了,才看清那是扛着大旗的步兵,其后兵马森然煞气涛涛,为首一名大将虎视狼顾,英武不凡。旁侧一个面白无须的壮年男子同样跨在马上,一双眼睛正四下转悠。   安墨有些紧张起来,“来了,这个应该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死太监,浑身臭毛病,连女主光环都奈何不了他,日常暗戳戳给女主使绊子找麻烦,又阴险又狡猾,他还会把每一个出现在皇帝身边的女人查个底朝天,不出意料也会对你下手。咱们要万分小心啊!”   安墨刚刚说完,那个死太监就看了过来,目光只在安墨身上一掠而过,就牢牢定在了花宜姝脸上,一双小眼睛里露出了阴险的光芒。 第15章 改一些错别字   大军来了就是不一样,不到一日,就将被反贼占下的岳州城又夺了回来,那自称南平王的贼首还未死,被吊在城门口不远处任人唾骂。   而花宜姝和安墨,是直到城内一切安顿下来才被接入城中。   安墨还是第一次坐轿子,虽然要和花宜姝挤一个轿子,但也十分新奇,一会儿摸摸上边一会儿摸摸下边,不过等新起劲儿过去后,她又开始担心起来,她想起昨日死太监看向她们时的眼神,那叫一个渗人,跟个被她们害死的冤魂那样盯着她们。   这死太监可不好弄,她正要跟花宜姝商量,却发现花宜姝正撩开帘子盯着窗外,安墨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到城门口附近乱糟糟,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人被吊在一根柱子上,乱糟糟胡子盖住了半张脸,正被路过百姓唾骂扔石头。   安墨满脸问号,“这是谁?”   花宜姝有些惊讶,“你不知道?”   安墨歪头,眼神里写着我为什么会知道。   花宜姝恨恨道:“这就是那南平王!”   安墨震惊,因为在原书剧情里,这个自称南平王的家伙可是被女主一刀砍下了脑袋,就是因为女主这份胆魄不同于其他女子,才令皇帝对她另眼相待,怎么这是这家伙还活着?   花宜姝却不知道安墨的震惊,她的手徐徐搓着,仿佛在揉搓一柄看不见的利器,搓着搓着她眼睛也红了起来,“你说,这畜生被吊在这里,随便百姓骂他砸他官府都没有动静,那是不是我冲上去捅他一刀也行?”   安墨张着嘴看她。   花宜姝跃跃欲试,“正好我有借口可以去捅他!”   花宜姝说不清那个梦就是是预知还是上辈子,总归她恨极了南平王这生儿子没屁眼的狗东西。   这具身体就是她活命的本钱,她是多么爱惜她这具身体啊,平日里磨破了点皮她都要介怀许久,南平王那狗爹养的居然敢将她一刀两断,让她这样的绝世美人死得那么丑,这是花宜姝最难以饶恕的点。   她原本已经几乎忘记了这么个事,现在见到南平王还没死,那股想要报复的欲望就跟一丛火苗一样燃了起来,烧得她心里像是有个太上老君在烧炉子,热得慌也燥得慌。   不成不成,不把南平王也一刀两断,难消她心头之恨。   眼珠子一转,花宜姝已经打定了主意。、   而另一边,死太监,哦不,內侍监曹公公正在给天子进言。   “陛下,那位姑娘的身份来历只怕不简单呐!”   年轻的天子正坐在案前悬腕书写,南平王是个马贼的自封的王号,这反贼手底下聚集了上万兵马也改不掉马贼贪婪无耻、雁过拔毛的劣根性,到了一处地方就知道烧杀抢掠,这样的反贼朝廷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因为他手底下的兵马再多,也成不了气候。可岳州就是被这样的臭东西搅得一团糟,如今身边又没有多少文官,天子正忙着书写调令,让其他地方先调一些文官来整治岳州如今千疮百孔的局面。   此时听见曹公公提起的人,天子手下微微一颤,险些让一团墨迹糊了刚刚写好的调令。   不过他面色不动,手稳稳地在那滴墨水落下前快速一挪,将笔锋浸入了砚台之中。   曹公公完全没有发现天子险些出的纰漏,毕竟在他眼里,从头到尾,天子的表情都没有变过,还是那样高深莫测,片刻后,听见天子吐出一个“说”字。曹公公精神一震,立刻开始进谗言,“陛下,那女子说她是花熊之女,可从未听说过花熊有个女儿,再说那刺史府已经化为乌有,花将军及其家人的尸身也被扒了出来,怎么这么巧,连一个能证实的人都死光了呢?”   天子眼也不抬,八风不动。   曹公公一看陛下这样就知道他不相信,眼一闭心一横,“陛下,奴才有证据证明那女子是冒充的!”   这一回,天子的目光终于朝他看了过去,眼瞳黑漆漆像一汪冰冻的寒潭,仿佛只一眼就能窥视人心。曹公公每一次对上天子这样的目光,总觉得心头要颤上一颤,他算是看着天子长大的,可是天子年岁越长威势越重,哪怕是他这样陪着长大的老人,也半分不敢仗着资历胡作非为,只是像其他人一般老老实实在天子跟前当差罢了。   正因为恪尽职守,所以身为服侍天子的老人,他才无法容忍有人胆大包天敢欺瞒陛下。   对不住了花将军。曹公公低声道:“陛下,那花将军是个天阉,所以这么些年,他才一直没有娶妻!”   李瑜:……   他还以为曹公公有什么惊天证据能动摇他的判断,结果,就这儿?   见天子没有回应,曹公公以为是天子得知真相太过震惊,倒也感同身受,毕竟他刚刚知道花将军跟他一样残缺的时候,他也震惊得多吃了两碗饭。曹公公心想,刺史府虽然被火烧了,但花熊的尸体却只烧了一半,能辨认出身份,自然也能验明身体,陛下只需让仵作去看一眼,就能知道他所言非假。看那居心不良的女子还怎么接近陛下?   熟料,对此,天子只淡淡道:“知道了。”   曹公公脸上笑容僵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忍不住道:“可是陛下,花将军是个天阉啊……”言下之意,花宜姝根本不可能是花熊的女儿。   李瑜:……   朕当然知道,只是朕怎么能承认朕早知道花熊身有残缺?曹公公一定会以为朕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朕英明神武的形象可不能丢。   见天子仍旧面色冷淡,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曹公公忍不住直说了,“陛下,那女子是假冒的,她一定存着坏心眼想谋害您呐!”   李瑜不满地蹙起了眉头。   他心想:曹公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怀疑朕的判断吗?朕看起来很像被轻易蒙蔽过去的傻子?   “念在你多年服侍,不与你计较。”天子话落,继续提笔。   而曹公公见到天子仍旧不为所动,只觉得一颗心都凉了,陛下向来英明,怎么会连如此粗陋的骗局都看不破呢?除非……他想起那女子不似凡俗的美貌,心里一会儿恨得直咬牙,一会儿又愧疚得几乎落泪。   是人皆有爱美之心,天子又年轻气盛,喜爱美人不足为怪。怪只怪他,都怪他护卫不力,让天子这么多年没沾过女人,所以才会一出门,就被个不知哪里来的狐狸精给迷了眼!   他虽然是个宦侍,可也晓得知恩图报、忠君爱国,他决不能让天子被那种女人欺骗利用。   于是曹公公道:“陛下,色字头上一把刀,您贵为天子,什么美人没有?千万不能被那浅薄皮相迷了心啊!”   这话几乎可算得上胆大包天了。可是曹公公不后悔,他甚至心中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真心实意为天子着想,无愧于心。再说他这么多年服侍天子,天子总不至于为了这么一句话恶了他,至多将他训斥一番。   “滚!”   曹公公脑子里的念头转到一半,就被这盛怒之下的厉喝惊得浑身一哆嗦,竟直接跌坐在了地上。曹公公头脑空白,抖着声儿道:“陛……下……”   天子把笔一摔,眼眸冷冰冰冻煞人,“出去!”   曹公公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只是他心里的念头更坚定了,果然啊!天子果然被那女子的美貌蛊惑了,竟然为了那来历不明的骗子大动肝火!他必须采取行动,将那女骗子的真面目揭穿出来,好让陛下尽早醒悟才行。   而御座之上的天子,盯着內侍监滚出去的背影攥了攥拳头,才忍下将这人打一顿的怒火。   李瑜的确是前所未有的生气,果然,这身边的人没一个贴心的!   朕只是怜惜那小姑娘孤苦无依,只是想查明刺史府发生了什么!   朕心里想的都是正经事,他们居然曲解成朕看上了美色!   养这么多年,竟是白费了!对朕半点信任也无!   难道朕在他们心里,只是一个沉迷色相的草包吗?   李瑜薄唇抿得更紧了,脸色也更冰冷了。 第16章   无辜被冤,还是被自己信任多年的心腹冤,李瑜心中郁郁。   此时此刻,他终于真正明白,为何以前的国君都要称孤道寡。   什么时候,他身边也能有一个知心人呢?   沉闷了好半晌,看见堆在案上还未写完的公文,想起登基时立下的誓言,李瑜强打起精神,将摔在地上的狼毫捡起来,润润墨继续干活。   而此时,被天子赶出去的內侍监曹公公,却是阴险地眯起了一双小眼,对着前来禀报的心腹问:“查到了?”   那心腹禀道:“回公公,此事萧校尉也帮了忙,我们根据画像,找到了两个人证。”   那日天子被激流冲走,前后跳进去几十个侍卫都没能把天子捞起来,眼见天子越冲越远,从那条河道冲入了长江中就不见了踪影,所有人都吓得魂飞魄散。长江支流颇多,水道复杂,虽说已经打通了河运,可那都是往来商运的大船,小小一个人冲进去,中途要是撞上了个什么东西,那还能有命在?   当下连南下剿匪的重任都抛到一边,大军打散成几十支队伍,沿着不同的支流去寻找。那萧校尉是张达先那支队伍中的一名校尉,据说他老家在潭州,离岳州最近,对岳州附近地形十分了解,正是他带着人入了那片山谷,他们才能寻找天子,正是因此,曹公公对萧校尉颇有些好感,寻思着这人虽说不是勋贵子弟,但也出身清白,既然得张家器重,又有些才干,不妨等事情了结后在天子跟前提一提,将这人才笼络到天子身边做事。   因此这一回,调查那女子的任务虽说是分给了他的心腹,但也露了机会给萧校尉帮忙,那萧青果然是个知情识趣的,立刻插了一手。   心腹继续道:“原本我们只先在岳州本地富户家中寻找。”毕竟那女子细皮嫩肉的,看着也不像是寻常百姓家出身。“遍寻不得,还是萧校尉提了一嘴,说不妨在秦楼楚馆里找找,小的便立即抽调人手,去岳州本地还尚存的馆子里走了一圈,正正找到几个女妓,认出那画像中人是岳州盛名在外的花魁。”   曹公公吓了一跳。他原本就是个谨慎多疑的,见到天子身边多了个陌生女子,自然要将人祖宗八辈都给揪出来。至于她救驾的功劳……哼,荒山野岭,两个弱女子出现在那里,她没嫌疑谁有嫌疑?更何况花熊怎么可能有儿女?   这可笑女子自以为花家人死没了找不出证据,却不想花熊身有残缺乃是密事中的密事,这世上除了他,也就当年为花将军诊治的太医知晓,她一个假冒的自然不可能知道,这就露了大大的破绽!   曹公公原本以为,这女子胆大包天敢欺瞒接近天子,指不定是暗地里什么势力培养出的细作,说不准军中也有他们的内应,所以才能在天子落难时巧合地出现。万万没想到这人有可能是岳州的青楼里跑出来的,一个青楼女子,也敢跑到天子跟前冒充刺史之女,真真是跟天王老子借的胆子!   光风霁月的天子啊,什么样风华绝代的佳人没有,却遭那低贱之人算计,曹公公一想起就心痛不已,紧接着便是怒火中烧。   不过他向来谨慎,没有立即派人捉拿那女子,而是让人将证人带上来。   被带上来的却是个瘸腿女妓以及一名龟公,那女妓长相标志,却是灰头土脸,那龟公则满身尘土也颇为狼狈,身上还有股恶臭。   曹公公一看见他们就觉得晦气,却还是耐着性子问:“那画像上的人你们当真认得?”   那女妓正是牡丹,前两日城中不知有多乱,那些贼匪冲进来就是杀客人嫖女人,牡丹听见有好几个贼匪折腾一个姑娘,这些贼匪打家劫舍自然没有女人肯跟着,不知道多少没闻到女人味,一折腾起来就没完没了,醉红楼又不是那些下等窑子,而是从来只伺候达官贵人的高等风月所,姑娘们哪里见识过这样粗鲁野蛮还不要命折腾的,连女妓也受不住,有的被折腾死了,有的撞墙撞柱子,还有的惹恼了那些亡命徒被抹了脖子。   一圈下来,就牡丹因为腿还瘸着,不甘心红酥那贱人风光无限,跳着进了厨房想要给她弄点颜色看看,后头不小心摔进了柴禾堆里才免了这一难。   一场劫难下来,醉红楼什么也没了,牡丹正发愁接下来的生计,没想到有几个官爷上门查人,一看那画像,牡丹眼睛就亮了,这不就是红酥那贱人?虽说画像跟本人有些分别,没有真人那样妩媚招摇,但特征抓得明显,除了红酥还有谁这副模样。   听见官爷说查到了有赏钱,牡丹迫不及待就应了。   此时听见这朝廷来的大官沉着脸问话,牡丹猜测是红酥得罪了人,当然巴不得拉她下水,忙不迭点头应下,“是是是,大人,就是她没错,我和她相识十几年,化作灰了我也认得出来。”   曹公公便又看向那龟公。   这龟公就是之前送大老板进红酥屋子的人,当时闯入红酥房中,见大老板死在地上,他就怕了,他倒不觉得是红酥弄死了大老板,毕竟大老板身怀功夫,十个红酥都不够大老板一拳打的,他那时以为是大老板把红酥折腾得太惨了,给路过的侠客听见动静行侠仗义了。担心怕担责任,他二话不说就躲了出去,接着就听见城破了反贼闯进了,他吓得躲进了茅厕里。今天才被搜城的朝廷兵找出来。   他本来有些犹豫,但是见牡丹信誓旦旦,他也就跟着细看了那画像两眼,点头道:“确是楼里的花魁红酥姑娘。”   “好啊!”曹公公阴冷地笑起来,对左右道:“那女子已经进城了不是?去,将她抓起来。” 第17章   曹公公到底没能立刻将花宜姝抓起来,只因他带着人刚刚冲到门口,就被龙武卫副统领给拦住了。   龙武卫只是护卫宫廷的禁卫军之一,像这样的卫队,北衙一共有十六支,这龙武卫统领听上去霸气,其实只能算四品官,更何况还是个副的。而曹公公任內侍监一职,这职位是三品,可说是内廷权位最高的,他又是天子身边的红人,自然不可能畏惧区区一个副统领。   看出副统领想要维护那女子,曹公公阴阳怪气起来,“莫不是副统领也看中那女子颜色?看在同僚多年的份上,咱家可要说一句,娶妻取贤,那等来历不明的可不能要,没的受人蒙骗。”   副统领铁塔一样的黑汉子,听见这话脸涨得通红,像个烧红了的铁饼,他瓮声瓮气道:“公公误会了,这里边是位贵人,不可轻易搅扰。”   曹公公嗤之以鼻,“你不知那女子身份,她算个屁的贵人!”   副统领大抵是没料到曹公公敢这样说,他立刻小声将那天晚上天子和花宜姝抱在一起的事儿说了,接着道:“陛下没准要带这位回京做个娘娘,公公,看在同僚一场,我还是劝您对她敬重些。”   岂料曹公公瞪大眼睛,“什么!抱一块去了!”   他声音大得几乎要掀翻屋顶,附近侍卫仆从听见了,都诧异地往这儿瞧。   曹公公来者不善,花宜姝这边也收到了消息。   “如今府里防卫森严,奴婢也不敢乱走,就只能在门子附近多转转……我亲眼看见那位曹大人的手下带了一名女妓和龟公进了府。”   那个南平王是马贼起的兵,自称是惨遭贪官污吏陷害才落草为寇,他手底下也纠集了一群据说是被朝廷陷害的忠良,其实大部分都是曾经打家劫舍杀人偷盗的逃犯。因此他们每到一处都必定要先烧了隶属于朝廷的府衙,带得走的钱粮就统统带走,带不走的就统统烧了,连存放本地户籍的地方也不会放过,他们倒也聪明,知道给朝廷制造最大的麻烦,以延缓朝廷派兵剿灭他们的步伐。   不过他们大抵也没有料到,这一次是皇帝亲自带兵剿匪,刚刚到手不到两天的岳州城又给朝廷夺了回去,那自称南平王的马贼也被绑起来受人唾骂。   然而明面上,所有人都只称呼皇帝作大将军,李瑜似乎并不想让外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既然不是皇帝亲至,只是一位前来剿匪的将军,那么排场自然不好搞得太大,起居坐卧也都从简,而本地府衙连刺史府都给烧没了,只好征用了一座最大的富户家的宅子。   也幸好是这样,花宜姝才能扯着李瑜这面大旗收买这宅子里的一些下人。   听见这丫鬟的叙述,花宜姝道:“你可知道那女妓和龟公是哪条巷子里出来的?”   丫鬟闻言摇了摇头。   花宜姝又问:“那这两日城内有没有官兵在搜寻什么?”   这丫鬟想了又想,开口道:“有的,昨日我去厨房,听买菜的管事说有官兵拿着一张画像到处找人问,说是提供线索就赏银百两。”这丫鬟一脸羡慕。   花宜姝:“你见没见过那画像?”   丫鬟遗憾摇头。她是宅子里的小丫鬟,没有主子吩咐,想要出门就得特意告假,因此寻常是不会出门的。   花宜姝神色不变,从袖袋里拿出一枚银珠子递给她,“辛苦你了,有消息再来告诉我。”   小丫鬟拿着主子兴高采烈就走了,她刚离开,安墨就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不好了不好了,我看见那死太监带了好几个人往咱们院子里来了。到门口那里给副统领拦住了!我觉得他不安好心。”   花宜姝就把刚刚小丫鬟带来的消息说了,两相结合,安墨脑子里嗡的一下,“完了完了,他们肯定是知道咱们身份了。”安墨仿佛已经看见她们俩被推上断头台的画面了,然而心里的惊慌在看见花宜姝的时候,莫名就平息下去了。   花宜姝正坐在镜子前细细描画眉眼,她一边给自己点痣一边道:“慌什么,我既然敢做,就不怕他们发现。”毕竟花宜姝过去名声太盛,除非见过她的人都死光了,否则总能找出几个记得她的。   ……   晌午时,花熊的尸身被抬进了宅邸里,验尸的仵作说明死者的确是中毒而死。   如果没有花宜姝的那一番话,那么花熊的死,有可能是守不住城池后畏罪自杀,但是有了花宜姝那一番话,花熊便有可能先是被人下药毒死,而他身死的消息很快传遍军营,导致军心大乱,再加上有内应开了城门,岳州才会那么快失守。   李瑜早已经信了花宜姝的话,但如今还没有证据,只能命人先去查那个孙别驾,也不知消息几日能到,而他并不打算在岳州停留太久。   在心中将接下来的事列出个一二三四五,李瑜余光中瞥见一道素白的身影由远而近。他正眼望去,就见花宜姝从门外跨了进来。不像初见时风尘仆仆的狼狈模样,她如今浑身打理干净,素白的衣裙用一条鲜红的丝带勾出纤细的腰身,如云黑发挽成一个少女发髻,头上一根缀着玉珠的点翠玛瑙流苏簪,随着她屈身行礼时微微轻晃,像风和日丽,波光荡漾。   这才像是个官户千金。   李瑜心中暗道,只要你一直如此大方得体,端庄规矩,朕不介意忘了你那些偷鸡摸狗的可怕行径。   听见他心声的花宜姝:……   你才偷鸡摸狗,你才可怕!   她练舞十几年,对足弓的控制堪称精准,左右脚底各装着一小块布料,想碰哪块就碰哪块,掩盖在裙底下,任谁也看不出端倪。花宜姝有些高兴,原来洗干净了也能用!就是不知能用多久。   她目光开始在李瑜身上转悠,既然洗干净的衣裳也能用,那李瑜掉下来的头发指甲,一定也有同样的功效吧!   【又来了又来了!她怎么又盯着朕看!是不是图谋不轨?】   听见“图谋不轨”几个字,花宜姝心头一跳,不知为何心虚起来,目光下意识转开,就落到了厅堂中央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上。心中已经有了猜测,然而面上却故作疑惑,“这是?”   不等天子说话,曹公公便朝手下斜了一眼,立刻有人掀开了白布。一具被烟熏火燎过的尸体出现在了花宜姝面前,虽然被火烧过,但皮肉并没有被烧烂,还是能认出原来身份的。看见尸体的模样,花宜姝骤然愣住,呆呆看着不吱声了。   曹公公见状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了,“你自称是忠烈将军之女,难道连你生父也不认得了。”   花宜姝神色不变,只低低道:“不……不可能。父亲怎么会……”仿佛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她竟还往后退了两步。   曹公公:??   他设想过无数种这个女骗子会有的反应,但没有一种是眼下这般情形,她怎么不哭?怎么还不扑上去?怎么还能往后退呢?难道是见尸体形状可怖,不肯演这一场?那这道行可着实配不上她的胆子。   实话实说,见到女骗子这般表现,曹公公心中有些失望,枉他为了对付她还费了些力气。一旁的副统领也颇有些不解,亲生父亲死了,怎么是这副神情。   只有自认知晓内情的李瑜若有所思,见花宜姝不肯承认这尸体是她父亲,他终于开口,“这真的是花熊将军,我们进城时,他已经死了。”   “不!”   这一声凄厉的叫喊叫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曹公公再一抬眼,就见后退的花宜姝忽然扑到了那具尸体跟前,似乎丝毫也不避讳那是一具死尸,这容貌万中无一的少女举起秀气的拳头就朝尸身砸去。   众人都吓了一跳。   就见花宜姝一边用拳头砸尸体,将尸体的胸口砸得砰砰响,一边大吼大叫,“你怎么就死了?你怎么能死!你睁眼看着我!睁眼看着我啊!”她已经满脸是泪,却尤未察觉,那神情除了哀伤痛苦,竟还有不甘怨恨。   看见她这副模样,曹公公心头一跳,他觉得自己或许冤枉了这姑娘,不但冤枉了,看她这举动这神情,她和花熊之间,只怕还不是寻常的父女关系。可是下一瞬,花熊的残缺以及搜罗来的证人又推翻了这一切。曹公公冷哼一声,心道是他之前看错了,这女子道行果真颇深,要不是他手里握有证据,连他都要被骗了。   他余光瞥一眼其他人,虽说这女子有侮辱尸体的嫌疑,但她这痛苦绝望又不甘的模样还真骗过了不少人,副统领眼圈都红了,而天子虽然没有失态,但他薄唇紧抿,眼中也有动容之色。   想起副统领说这女子还抱过陛下,曹公公心头怒火蹿得比野草还高,他故意大声地清了清嗓子,“红酥姑娘,不知这出戏你还要唱到什么时候?”   果然,听见“红酥”两个字,花宜姝的脊背微微僵住,她慢慢啜泣着转过身来,哭得眼睛和鼻头都通红,眼神却是惊疑不定,“你说什么?”   曹公公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咱家说的,自然是你在青楼做头牌时的花名了。红酥姑娘,一介女妓冒充刺史之女欺君罔上,你这胆子咱家是自愧不如啊!”   被他说中身份,花宜姝忙摇头,“不,我不是红酥,你休要血口喷人!”   然而她这反应在曹公公看来是被揭穿身份的惊慌,他理也不理,朝着天子躬身一礼后,便冲外头喊道:“将人证带进来。” 第18章   牡丹和那名龟公在两名侍卫的押送下低头缩脑地步入了厅堂。   相比起龟公畏畏缩缩的样子,牡丹自认大胆多了。她低着头看似规矩,其实眼珠子在转来转去,观察厅堂里那些贵人下半身的衣着。   乖乖,这可都是朝廷来的大官,要是能巴上一个,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那看不起她的赵官人,日后见到她也得小心奉承。不,那赵官人已经死了,他急着买红酥的初夜,去醉香楼去得最早,不想亡命在反贼手里,真是活该!   “主子,这两个就是人证。”   听到那尖细嗓音响起,牡丹脸上的笑都要压不住了。   天晓得她听见红酥冒充刺史之女时有多震惊,她还以为凭红酥的姿色,必定是被糟蹋得最惨的一个,万万没料到她不仅好好活着,混到了朝廷大官的跟前,而且还扮做了刺史之女!相识多年,她怎么就没发现红酥蠢如母猪呢?那种贵人的身份也敢冒认,这不就被拆穿了?   红酥啊红酥,你将我踩在脚下那么多年,有没有想过今日会栽在我手里?   牡丹转来转去的眼珠忽然对上了地上花熊死不瞑目的双眼,吓得她一个哆嗦,噗通一下跌在了地上。   厅堂内众人的视线本来就落在这两个人身上,此时见牡丹忽然白着脸跌倒,投注过去的目光就更多了。   曹公公见牡丹看了眼尸体就吓成这副德行,心底十分看不上,都是下九流的烟花女,怎么红酥胆大包天,这个就胆小如鼠?不过这毕竟是自己带来的人,曹公公忙向天子解释了一句,“主子勿怪,这女子腿上有疾,估摸是站不住了。”   有腿伤?李瑜目光不由飘向花宜姝的左腿。他记得花宜姝腿上也有伤,不知有没有用药,方才看她走路的模样似乎已经无碍了。   他狭长的双目隔着一层裙子,在那左腿的轮廓处细细一看,发现左腿比起右腿微微屈了几分,心里暗道:果然,她的腿伤还没好。   这个念头落下,李瑜忽然发觉花宜姝的左腿又屈了几分,看来是腿开始疼了。   【哼,瘸着腿还能偷鸡摸狗,朕看她的腿伤也没甚要紧的,何须为这人担心。这是她活该!】   花宜姝:……   我记下了,将来你给我等着啊。   李瑜:“拿把椅子给……”   “红酥!果然是你!我早就劝过你不要为了贪慕虚荣走上歧途,你为什么不听呢!”   李瑜的声音被牡丹的大嗓门给盖住了,那声音并不尖锐也并不刺耳,却极具穿透力,还含着迫切想要表现的急切,如同一团飞虫聚成的烟雾,猛地冲过来扑了他一脸,李瑜眼神一暗,面色难看起来。   牡丹不知自己已经得罪了在场最尊贵的人物,她谨记曹公公的吩咐,只是扫了花宜姝一眼,就认定她是失踪的红酥,当下添油加醋地将红酥过去的所有罪证都说了出来,甚至为了讨好在场的贵人们,没有的事她也硬要编排出来。   “你四岁就入了醉香楼,十四岁就开始接客,十个客人有八个客人被你偷了荷包。客人们见你貌美不忍责怪你,我这个做姐姐的却不怕担个恶名,时常告诫你,就算我们是下流出身,也要本本分分做生意,不能坏了这一行的名声,可是你说什么也不听。十五岁你又勾搭客人家才十三岁的公子,我告诫你人家公子要专心考科举,让你不要坏了人家心性,你偏偏勾搭着那孩子上了你的床,从此荒废学业只知道床笫贪欢;十六岁你又骗了好几位客人,让人家在楼里决斗,累得其中一位客人被打断了子孙根……我为了劝你改邪归正,急得夜夜睡不着觉,连我这条腿,也是为了拦着你骗人,跑太急摔下楼才摔伤的……”   青楼里的女子或多或少都要学一些才艺,牡丹从前也有些名声,小曲唱得好,嗓子自然也不错,这一番话里她下了功夫,说得那叫一个音色婉转如泣如诉,仿佛一位痛心妹妹走上歧路的好姐姐,可惜她急功近利的心太重了,因而声音就失了平衡,显出几分尖锐来。   曹公公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头,心道这装模作样的功夫比起花宜姝来怎么差这么许多?开头还好些,越听越却像是故意陷害,不过看在她能在天子跟前揭穿花宜姝真面目的份上,他都忍了。   牡丹还在表演,她一边说一边哭,时不时借着帕子抹泪的动作偷偷去觑那些贵人的神色,顺便将自己最美丽的姿态尽情展现在这些贵人眼前,至于花宜姝……反正她认定红酥只是自己上位的垫脚石,因此并不关注她。   在她嘴里,红酥就是个五毒俱全的贱人,不但贪慕虚荣爱财如命,还是个坑蒙挂骗善于勾引男人的淫娃荡妇。牡丹在花楼这么多年,脑子里素材丰富,反正不管红酥实际上什么样,只管把花楼里所有姐妹做过的糟心事都安到她一个人身上就行了。   她坐在地上说着说着,忽然被同来的龟公扯了扯袖子,牡丹当他要跟自己抢功劳,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还待继续讲,忽然听到了一声冷笑。   “我还以为曹大监有什么对付我的手段,原来是找来这样一个跳梁小丑。”   牡丹慢慢扭过头。这厅堂里除了她之外,就只剩下一个女人,起先她以为这话是红酥说的,仔细一听声音不对,她之前说的话虽然有大半是添油加醋的诬蔑,但有一点没有错,那就是红酥的确是个浪蹄子,她不光长相冶艳,声音也是一等一的勾人,但凡是来醉香楼的男人,任哪一个听了红酥的声音,都跟被抽了骨头的似的酥软了身子。   牡丹曾经一边恨得要死,一边又嫉妒地发狂,她要是有红酥那样的容貌身段和声音,哪里还需要求着赵官人赎她?该是赵官人反过来求她才对。   而刚刚这声音,虽然也娇柔动听,却像是出谷黄莺,绝没有半分勾人欲望的媚态。因此听出这声音不是红酥的,她便以为是又有人来了,而且在场的都是贵人,能说话这样硬气的,一定也身份高贵,牡丹已经准备好行礼了,谁知扭头往门外看,却没见人来,这时候龟公又扯了她一下,牡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僵着脖子扭回去看站在她不远处的红酥。   不,这……这好像不是红酥。   红酥长什么样,她那张脸牡丹看了十年,就是化成灰她也认得。面前这女子虽然乍一看是红酥,可是仔细看,却是越看越不像。先是身段,红酥那个骚蹄子最爱穿红色纱衣,里头是贴身裙衫,衬得前凸后翘,胸脯鼓胀,男人看一眼,魂都飞一半。   而面前这女子,一身素白的衣裳,只在腰间用红色丝带勾出腰身,尽管她丝缠得颇紧,腰身却没有细到红酥那样不盈一握的程度,再看她那胸脯,只是衣裳微微鼓起一些,不至于一马平川堪比男人,却也远远比不上红酥。   再是脸容,虽然都是跟红酥一样的鹅蛋脸,但是红酥左眼眼角下有一枚红痣,那枚痣红酥小时候是没有的,后来红酥长到十二岁时,眼角就慢慢长出了这么一颗痣,更衬得那张脸媚气横生,大老板当时还高兴得摆了一次宴。而面前这女子,眼下没红痣,却是左边眉毛眉头处长了一枚小小的黑痣,长在这个地方的痣,若是太靠近眉心,便显得太过端庄圣洁,就跟庙里的观音似的让人不敢亵渎,而她这枚痣却是生在刚刚好的地方,竟然衬得一张脸显出几分纯洁与娇俏来。   一番细看下来,这女子虽然生得跟红酥很是相像,但通身没有一点红酥的妖娆媚态,神情更是红酥所没有的清冷凛冽,声音也和红酥不一样……这一条条下来,这女子怎么会是红酥呢?   意识到这一点,牡丹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而看到她这副模样,站在不远处的那位贵女更不肯放过她,她声音清脆动听,却声声带着逼人的锐气,“你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你敢不敢对着我的脸,将刚刚那些话再说一次!”   牡丹本就心虚,此时被这样厉声诘问,更是说不出话来,脊背不觉佝偻下来,脸上的得意已经全变作了惶恐,她不敢怪面前这些贵人,只将怨气全都撒到了龟公身上,怨他早看出了端倪却不提醒自己!不由侧头狠狠瞪了龟公一眼,而龟公早已经匍匐在地,身体不停地发颤。   看到他们这副模样,那贵女凄然一笑,再一次走到堂上那具尸体前,“你生前不肯认我,死后的下场便是唯一血脉要被这等下作小人践踏侮辱,如今你可满意?刺史大人?忠烈将军?”   这两个名号由别人说出口是敬畏是尊重,然而此时落在她口中,却是满满的嘲弄与讥讽。   牡丹眼看着花宜姝朝那具尸体走过去,看她走路时的步伐姿态与红酥那一摇三晃的勾人模样完全不同,原本只有的六七分相像又被减去了两分,她这才明白,原来眼前这具尸体便是那所谓被多了个女儿的刺史!原来面前这人是忠烈将军的女儿!那她刚刚,岂不是得罪死了一位正经的官户千金?还是刺史这样大官的千金!忠烈将军在民间颇有些名声,要是叫人知道她在忠烈将军的尸身前这样冤他女儿,那她躲进粪坑里也能被人扒出来收拾。   牡丹浑身一个激灵,自认终于明白了一切,忙冲着花宜姝磕起头来,“花小姐我错了,我真错了!实在是您的画像画得与红酥太像了,您生得跟红酥也有些像,不不不,红酥那贱人怎么配跟您像呢?我都是受了画像的误导,刚刚进来时看了您一眼也没瞧仔细,这才误以为您是红酥,我错了,您不是红酥,全是我认错了!我该打!我该打!”   她语无伦次,说着说着就自打起嘴巴来。像他们这样下九流里混的,少说都有两三副面孔,能在客人面前做出各种姿态,自然也能在形势不对时抛下尊严只图求生。   因此她下手毫不留情,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扇得面颊通红耳朵嗡嗡作响,又去打旁边那龟公,“你这该死的,你认出这位小姐不是红酥你怎么不早说!连累这位贵女听了我那么多污言秽语,你也该打!”   龟公不但反抗,只畏畏缩缩躲了几下后才道:“这都是大人们的吩咐,我哪里敢违抗,便是认出了也不敢吱声啊!”   幕后主使曹公公:……   这出戏唱着唱着,怎么唱到了他头上?   曹公公万万没想到,信誓旦旦找来的两个证人竟然能临时翻供,看着这两人涕泗横流的惶恐模样,再看花宜姝对那具尸身流露出的复杂感情,曹公公心里的判断也动摇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弄错了,这花宜姝就是花将军的女儿,可是可是……花熊是个天阉啊!   只是连曹公公自己都知道,这支撑着他的最大一个支柱,也摇摇欲坠起来。   曹公公心里一阵不好,他悄摸侧头去看陛下,却正对上天子阴沉的双目。   噗通一声,曹公公也跪了,“主……主子……您千万听我解释啊!”   李瑜:“向花小姐解释吧!”   陛下非常头疼。   朕自己的下属犯错,理应当朕来调教,但朕看花小姐生气的样子有些发憷,你……你先上,朕容后再来。 第19章   、厅堂内霎时一片寂静,曹公公从地上站起身时还有些恍惚,一向精明的脑子仿佛被换成了浆糊,这里一团那里一团,就是理不清头绪。   “花小姐,都怪咱家脑子糊涂,上了这小人的当……”   曹公公说到一半,地上的牡丹就赶紧叫了起来,“曹大人您可不能怪到我们头上,要不是您拿了一张酷似红酥的画像,我们怎么会认错呢?要怪也要怪您啊,要不是您怀疑花小姐的身份,又怎么会有今天这一出?”牡丹自觉脑子清醒,虽说这位曹大人也是大官,但是中间那位冷着张脸从头到尾就说了一句话的年轻公子显然地位更高,目光再在这三人中间转一圈,牡丹立刻就认定花宜姝是这其中最不能得罪的!当然要赶紧把自己头顶的锅甩出去。   这时龟公又悄悄扯了她几下,牡丹都没有搭理,只跪在地上冲那位花小姐谄媚地笑,于是很快就发现这位花小姐看向自己的目光虽然不喜,但并未有憎恶,面上神情更加谦卑了。   也许是见她识趣,花小姐道:“我不怪你。你只是青楼女子,身份低微,惯于巴结谄媚并非你的过错。况且你也没说错,人跟画像本就有些差异……怪只怪我和那个红酥确实有些相像吧!”   她这话说出来,牡丹更加认定这位贵女绝不可能是红酥,毕竟她跟红酥明里暗里斗了好几年,清楚那骚蹄子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理不直气也壮的主儿,上次她不过在门外骂了红酥几句,她就陷害她摔伤了腿,以前也是,占了一点上风就巴不得把人往死里踩。而这位小姐,她当面说了那么多污言秽语,她竟然还心平气和不予追究,牡丹平生还从未见过这样慈悲大度的贵人,尤其听见她说她巴结谄媚贵人并非过错,她眼圈顿时就红了。   这么多年,她靠着奉承男人为生,看见哪个有钱有势的就巴上去,多少人明里暗里骂她婊子贱人?她也知道自己低贱,可她有什么办法?难道她不想做个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难道她乐意赚那种脏钱?   可她又能怨谁呢?怨来怨去只能怨自己,怨自己命不好,投生到了一对不拿女儿当人看的父母,姐姐妹妹都被卖进妓馆供他们的儿子娶妻挥霍……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真心哭过了,在客人面前,无论笑还是泪都是虚情假意,可今日,仅仅是花宜姝一句话,她就忍不住落泪。   原来,像这样的贵人,竟然也会同情她这种低贱之人。牡丹有些哽咽,忙冲着花宜姝磕了几个头,一边磕一边道:“不不不,红酥怎么配跟你相比?她就是个下流赝品,您这样的尊贵千金,该当是她有几分像您才对。况且她也就形貌与您相似,论气度论神韵,她就是地上的泥,您就是天上的云……”   看见牡丹滔滔不绝地拍马屁,花宜姝拼命压住翘起来的嘴角,她维持住平淡的面色,“好了,你们都回去吧!”   牡丹和龟公立即叩头谢恩,腿下生风地出去了。   不得不提,这两人一走,曹公公倒是松了口气,好歹他也是个有些身份的大太监,被这两个下流出身的人盯着他给人赔礼道歉,曹公公压力也挺大。他忙牵起笑脸,正要说话,却见花宜姝已经转身,将花熊的尸体用白布好好盖上。   天子还在旁边盯着他,那视线冰冷严厉,曹公公两腿打着摆子,凑过去低声道:“花小姐,这事儿都怪咱家糊涂,咱家给您赔礼道歉。”   花宜姝看也不看他,“公公见笑了,我这样的人,怎么当得起您赔礼?”   她说话阴阳怪气,曹公公却不敢生气,舍下一张老脸又说了几句好话,然而花宜姝始终神色冷淡,仔细瞅,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跟天子还真有几分相似。   副统领等人还在旁看着,曹公公都不消瞥一眼,就知道他们在看自己笑话,他心里着急啊,忍不住朝着天子看去。   曹公公视线一转移,副统领等人便跟着转移,连花宜姝余光也开始关注李瑜。这位表里不一的帝王,从刚刚到现在,心里竟然什么动静也没有,难道她准备的布料这么快就失效了?   【啊?怎么都看朕?朕看起来像是有办法的样子吗?】   【可是他们都盯着朕,万一朕给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岂不是毁了朕英明神武的形象?】   【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都怪曹公公,都让他不要折腾了还搞出事来!】   众人目光注视下,天子面无表情,眼神平静到有些冰冷。   然而花宜姝的耳朵里……   【怎么办怎么办?朕一时想不出来啊,你们谁主动开口想个办法啊!】   【曹公公,连道歉都不会!朕要你何用!】   这沉默实在有些久了,久到众人眼里开始冒出疑问,久到花宜姝有些不忍直视时,外有人高声道:“报!孙别驾的事查到了!”   花宜姝几乎看见李瑜冰冷的眼眸里生出了庆幸的光彩,她也不由得替他松了口气。   下一刻,张达先脚步飞快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单膝跪下,将一份文书高高举起,口中同时道:“陛下,卑职日夜策马赶路,亲至孙别驾的家乡调查,果真发现了真相。”   李瑜从花宜姝口中得知城破当日孙别驾用毒酒药倒了花熊,之后城破,孙别驾就不知所踪了。因为怀疑孙别驾勾结反贼,破城后李瑜特意留了“南平王”一命,就指着从他嘴中撬出真相,谁料“南平王”也不知实情,只说手底下有个人跟孙别驾是故交,因此才能说动孙别驾背叛岳州。然而哪怕一个普通百姓,都不会跟成为反贼的朋友来往,更何况是孙别驾这样的官吏?   李瑜当即怀疑孙别驾的身份,把这事儿交给了张达先去调查。张达先为了将功赎罪,这次真是出了大力气,日夜兼程不曾休息,如今整个人风尘仆仆小脸泛白,瞧着可怜,但双眼却精神。   见曹公公接过文书翻给陛下观看,张达先迫不及待道:“孙别驾本名孙善才,乃吉州人士,吉州距此路途遥远,因此卑职先是在岳州调查了一番孙别驾的为人,之后再去孙别驾的老家查看,结果发现其老家父母乡亲口中的孙别驾与岳州的孙别驾全然是两个人!卑职又调查了一番那个与岳州孙别驾接头的反贼,发现其为袁州乐其县赵家村人,卑职又不辞辛苦连夜赶往赵家村,正有一个形貌跟岳州孙别驾极其相似的人……卑职已经将他抓住!”   原来几年前真正的孙善才从吉州前往岳州赴任途中,就被人给谋害了,之后一个混混偷了他的身份凭证到了岳州任职别驾,竟然就这么瞒天过海当了几年的官,若不是这一次被反贼以揭穿身份为要挟逼迫他入伙,恐怕要被此人瞒天过海一辈子!   听到这些,岳州城破当夜的所有真相终于揭开,李瑜握着文书看向那具尸身,“花将军一生刚烈,守不住岳州错不在他,厚葬了吧!”   花宜姝没有说话,但适时掉了两滴眼泪。在众人眼中,更加可惜可叹了。   而岳州的事既然算是了结,那么其他的……   曹公公等人又看向了天子。   花宜姝也看向了李瑜,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眼底带了点同情。果然……   【怎么又看朕?他们还没忘记这件事吗?不管不管,反正朕先忘了。】   李瑜抿了抿唇,正要假装忘了这事,不防曹公公来了个开门见山,“陛下,老奴实在不知该如何求得花小姐原谅,还请您示下。”   李瑜:……   李瑜面无表情。   李瑜眼神冰冷。   李瑜……李瑜在花宜姝耳边一连喊了几十个“怎么办”。   花宜姝有些可怜李瑜了,当然她更可怜自己,可怜自己这样天仙似的美貌,竟然好几天都没能把李瑜这只童子鸡勾上床,要是他们此时有了名分,那她自然不忍心看他如此焦急,但如今,他又不是她的男人,她才懒得装善解人意。   【对了对了,太傅曾经讲过,遇事不决,降职罚钱!】   眼看李瑜眼中生出了胜券在握的亮光,花宜姝微微松口气,接着就听见李瑜道:“既然如此,那就罚你官降一级,并罚俸一万两给花小姐赔礼。”   一万两!这可是一笔大钱!花宜姝眼睛大亮,巴不得曹公公再陷害她几次。   一万两!这可是一笔大钱!宰相一年的俸禄才三千两!他得白干多少年才能凑足?曹公公两腿发软,曹公公恨不得给花宜姝磕头,如果花宜姝能不计较这笔钱的话。他求助似的望向了花宜姝。   花宜姝微笑。   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皇帝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他不知道一万两很多能要曹公公半条命。   花宜姝:发财了发财了!   曹公公:陛下您罚得太狠了。   皇帝指指点点:才一万两你就要死要活,真小气。   曹公公:……   皇帝:已知普通平民一年花费十两,曹公公年薪两千五百两。宫里包吃包住包衣服,过年过节发红包累计五百两,所以曹公公一年能攒下至少三千两。三年工资而已,很难吗?   曹公公:陛下你说得容易,十年我才攒了五千两 第20章   花宜姝假装没看到曹公公肉疼的表情,死太监官降一级,从内侍大监变作了少监,还得赔她一万两银子,花宜姝心里爽得狠,做起戏来就更起劲了。她朝李瑜行了一礼,提出不要惩罚牡丹和那龟公。   李瑜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对那两个所谓的人证老不满了,在他看来,那张画像跟花宜姝也就像个七分,用这张画像去找人证,找的还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青楼女子,在他看来简直就是胡闹。只有人证没有物证,这证据不充分,哪怕那女妓咬死了花宜姝是花魁红酥,李瑜也不相信,谁知道那两人有没有说谎?哪怕是衙门里身份登记,也要找齐邻里村长至少三人作保。更何况花宜姝能说清楚那日傍晚刺史府里发生了什么,如果她是花魁红酥,她怎么可能看见那样的密事?莫非红酥在出阁的当晚还插上翅膀去刺史府里溜了一圈?   于公于私,不不不,只有公没有私,花宜姝证明了朝廷一员干将的清白,她有功无过,平白受这样的委屈,是该好好安抚的。于是李瑜决定也罚那两人一些钱。曹公公罚了一万两,那两人就罚个……   念头还没转完,就听见花宜姝说让那两个人免于惩罚,李瑜微讶,问:“为何?”   花宜姝自然不是那种肚里能撑船的,她之所以表现得这么大度,只能是为了另一个目的。   当着众人的面,她叹了口气,“因为他们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其实五个月前,父亲就想过将我的名字记入族谱,只是某一日他外出应酬,等再回来时却勃然大怒,将我狠狠训斥了一番,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提过这事。我那时只打听到他去了醉香楼。”五个月前,城中几名官吏请花熊到醉香楼吃酒,花宜姝本来不必出去,她那时可以自己挑客人,大老板也乐意这样,方便给她抬价钱。只是听说来的人里头有花熊这个大官,她就决定把他发展成自己的裙下臣。   当时的花熊年近不惑却不显老态,皮肤也白皙眼神也清明,看着跟其他沉迷风月的嫖客不大像,花宜姝看了很满意,谁知她一出场,其他嫖客都在惊呼,只有花熊脸色不好地离开了。当时她还以为花熊是难得的柳下惠,还小小地崇拜了一把,谁能想到这个人压根不行呢!   她心里想的都是些不正经的事,面上却比谁都正经,继续道:“我那时不明白是为什么,只觉得委屈,如今想来,恐怕是那位红酥姑娘与我有些相似,父亲看了以后才会恼怒吧!”   她面上显出几分怒气,显然对此还有些耿耿于怀,于是李瑜也同仇敌忾起来,当然他面上神情冷淡依旧,只道:“这花将军,也是糊涂。”   曹公公在一旁听着,已经明白其中有隐情,再加上被罚了一通,再也不敢提血脉一事,老老实实没吭声,却见天子忽然看向他,“过几日才会有官员前来接管岳州,你先将花小姐的名字记到花将军名下。”   岳州存档户籍的地方烧了个精光,重新搭起来又不知多久,不过有了天子亲自开口,这事儿当然会办得又快又好。曹公公连忙应下。   而花宜姝见目的达成,心里微微松口气,面上还要维持人设,行礼谢恩之后又说要给父亲操办丧事,曹公公闻言连忙笑脸上前,“花小姐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咱家手下有些能用的,保管把花大人的身后事办得妥妥的!”   有人主动帮忙自然再好不过,但是花宜姝刚刚被曹公公“陷害”过,虽然曹公公已经认了错,但花宜姝现在的人设可跟花熊一样直率,闻言很是质疑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做出勉为其难的样子同意。   然后她一侧头,就对上了李瑜的视线,对方眉心微拧,正盯着她。   花宜姝两边脚底都踩了踩,没听到李瑜的心声,心知那两块布料已经失效了,两人四目相对。   李瑜面无表情地眨了下眼睛。   朕的人犯了错,按理说朕也应当表示表示,说罢,你想要什么。   眨眼jpg懂我意思?   花宜姝:……   奶奶个大棒槌,他又盯着我干甚?   看模样不像高兴,但也不像憋着坏心眼。   花宜姝实在猜不透,试探道:“陛下……”   李瑜微微一昂下巴,目光鼓励。   花宜姝打退堂鼓:“……民女下去了。”   李瑜:……   什么?她不想要朕的赏赐?   眼睁睁看着花宜姝离开,李瑜的眉心皱得更紧了。   他心想:花宜姝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女,肯定是需要钱财傍身的,否则她这一辈子怎么过得下去?曹公公的一万两能给她花几年?难道是过去花熊待她不好,所以她已经甘于清贫?   李瑜左思右想,眼神渐渐清明。他自觉已经发现了真相。   是了,倘若一个人看上去无欲无求,那么她一定所图甚大。花宜姝要的不是区区赏赐,她要的是朕包揽她的一辈子啊!   想起花宜姝屡次接近,还偷走他的贴身衣物……李瑜耳根渐渐热起来,不成,不成!朕的女人必定是秀外慧中、娴雅大方、温柔美丽……   “陛下……陛下……”   曹公公矮身连唤了好几下,李瑜才微微抬起眼,示意他说话。   曹公公心里有个疑问,必须今天问出口,“奴才实在不知花小姐与花将军的渊源……”   李瑜明白了,趁着几个手下都在,就把山洞那天晚上花宜姝告诉他的东西说了一遍。   曹公公也不蠢,把花将军对待花宜姝古怪态度跟花将军身有残缺的事情一结合,立刻就得出一个和李瑜高度相似的答案。   “原来如此。”曹公公明白了,花宜姝不是花熊的亲生女儿,花熊知道,花宜姝不知道,所以花熊苛待花宜姝,所以花宜姝对花熊有些怨气,但为了向花熊证明她这个女儿是个有用的,花宜姝一个弱女子艰难逃出城求援,机缘巧合救了陛下。   曹公公一番分析,心中暗道:这花宜姝虽然并非花熊亲生,但胜似亲生,尤其是阴阳怪气的那股劲儿和面对构陷时凛然不惧的模样,当真是像极了花熊。不愧是被花熊养大的。   想到自己阴差阳错弄出今日这般乌龙,曹公公心里满是愧疚。   花熊的尸体抬了出去,几个得用手下也跟去花宜姝身边帮忙治理丧事,据手下回来说,花宜姝虽然没经历过这些,但脑子聪明学得快,已经有模有样了。   曹公公原先怎么看花宜姝怎么不顺眼,如今再想起她来,惊觉此女子临危不乱凛然直言,又孝顺懂事不怕吃苦,而且容貌美丽性情坦率,竟然是一位难得的佳人!   曹公公心头顿时火热起来,他难耐地握了握拳头,当晚就到了天子身边,再次腆着一张老脸进言。   “陛下,老奴思来想去,您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到底寂寞,眼下就有一合适人选,若是您乐意,没准将来会是您的知心人。”   天子当时正在写字,闻言半点不信。   曹公公等人在他身边都十年了,也没有一个贴心的,再找个人就能知心?   曹公公见天子不搭理,也没放弃,继续苦劝,“陛下啊,这情分都是处出来的,多相处几年,没准就不一样了,更何况,您年纪也不小了,太后年年都催……”   李瑜闻言一怔,是啊,他都十九岁了,是时候找个了。   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花宜姝的身影……他恍惚了一瞬,忽然在心里疯狂摇头,不成不成,朕不要花宜姝这样的! 第21章   曹公公在天子那里碰了钉子,却实在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此郁闷了好几日。   这几日被调来岳州的文官陆续到位,城中百姓的安抚、府衙重新建设也有条不紊地进行,花将军的丧事也办好了。想起昨日花将军下葬时花宜姝跪在坟前哭泣的模样,曹公公又在心里感叹一声花小姐命苦。   陛下习惯在晌午时小睡半个时辰,还不许人去打扰。况且这会儿不是在宫中,曹公公没什么事务需要处理,难得悠闲起来,吃完饭在这富户的宅子里散散步消消食。   这栋宅子在岳州本地堪称豪宅,然而在见惯了富贵的曹公公眼里,实在小得可怜,这不,他觉得自己也没走几步,就和同样在“散步”的安墨撞上了。   这个花小姐的小侍女刚刚还愁眉苦脸的,一见到曹公公却是眼睛一亮,随即带着点畏怯地挪了过来。   曹公公心中一突,难道这丫头……是来跟他要债的?   说起来,那一日陛下罚他的一万两银,曹公公还没凑出来。   跟外人想象中哪里都能捞到油水的大太监不同,曹公公自认比清官还清官,进宫多年,也就攒下了五千两的体己,这其中有一大半被他购置了京中的宅院,剩下的两千两他随身带了出来,以备路上不时之需。这么点钱,显然是不够还债的,偏偏外人都对公公有偏见,认为他这个皇帝身边的大宦官必定身怀巨富,在他厚着脸皮跟张达先借钱时,张达先满脸都是惨遭强迫的惊恐,认为曹公公明面上是借钱实际上是冲他索要“孝敬”,在扣扣索索地给出五百两银后,立刻暗示说只有这么一点,再跟他索要就要到天子跟前告状!   气得曹公公当场将银子甩还给他。   这些天接二连三的不顺,让跟随在陛下身边多年,多少也沾染了一些迷信思想的曹公公产生了一些怀疑,难道是因为他之前误会了花小姐的身份,又在花将军的尸身前让那女妓连番侮辱花小姐,所以被花将军的英魂记恨上了?   疑神疑鬼的曹公公在花将军的坟前上了好几炷香,又诚心保证今后必定善待他唯一的血脉,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   所以如今看见了花小姐的丫头冲着他来,曹公公犹豫了片刻,没有走开。   “拜见曹公公。”安墨不甚熟练地行了个礼。   曹公公语气和善,“安墨姑娘来找咱家,可是有什么事?”   安墨的表情顿时纠结起来,她胆子实在是小,但想到花宜姝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再想想困得要死还要被花宜姝临时突击抓起来抽查背诵,她心底一个激灵,说话立刻利索起来。   而在曹公公眼里,就是这个小丫头欲言又止地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曹公公,婢子斗胆,想问问您,可知道陛下……打算怎么处置我家小姐?”   曹公公一开始听见安墨说起陛下,还以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想要刺探天子的行迹,眉头刚刚皱起来,下一刻就听见了下半句话,他微微睁开一对小眼,“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那日我家小姐将陛下从河里背出来,不慎与陛下有了肌肤之亲,当时……好多人都瞧见了……”安墨说起话来别别扭扭,又因为太过紧张断断续续满脸通红,但看在曹公公眼里,却是小丫头羞于启齿但为了主子又不得不这么做的窘迫之态,“我家小姐倒是没说什么,但是那晚上看见的人可不少,张统领和副统领也在,我还听见有小兵在偷偷议论……可是陛下一直没说要纳了小姐,眼见大军就要离开岳州了,我这些天看着真是难受。”   肌肤之亲可以理解为做了那档子事,也可以理解为碰触过身子,总归是不清白了。曹公公听完,再联想副统领说什么抱过了、以后没准能当娘娘之类的话,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心想陛下您做都做过了怎么能不认账呢?   几句话打发走小丫头,曹公公愁云满面地往回走。那日他主动在陛下跟前提出纳了花小姐的事,一是心里怀着愧疚,想着他主动促成了这事,花小姐心里总该明白他曹公公是个正派人,不会在私底下嫉恨她;二是看重花小姐贵重的人品和罕见的美貌,有此佳人陪在陛下身边,他们这些老人看了也能安心;三是他察言观色,发现陛下总偷偷摸摸去瞧花小姐,还屡次为花小姐说话,像陛下那么少言寡语的人,此举可以说是对其极为看重了。   曹公公自认这事一举三得,天子毕竟是天子,大喇喇说要找女人也太跌份了,由他这个身边伺候的人提出来,自然再好不过,没准陛下一高兴,又给他升官了呢?可他没想到天子竟然会拒绝,拒绝也就算了还斥责了他一通,骂他思想龌龊,曹公公当时以为自己猜错了,很是诚惶诚恐了一番。然而今日听见小丫头这番话,曹公公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花小姐怎么说也是忠良之后,又救过陛下,陛下这样不负责任,实在说不过去啊!   想着陛下午睡该醒了,曹公公脚步匆匆往回走。刚刚进去,就嗅到屋子里檀香缭绕,打眼一看,陛下又在给佛像上香了。   ……   另一边,安墨讲完台词,快步跑回了她和花宜姝的房间。   刚刚推门进去,就见花宜姝正举着两张纸左看右看,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安墨心想发生啥好事了,就见花宜姝回头过来,冲她嫣然一笑,“安墨,咱们有身份证了!”   花宜姝笑得太好看了,安墨恍惚了一下,忽然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走过去,拿起自己那张身份证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才终于有了不再是黑户的惊喜。   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黑户了这么久,安墨终于再一次成为了合法良民,虽然换了个世界,但带来的安心感却是一样的。   花宜姝还在说话,“有皇帝开口,事情好办多了,那些官吏一办好就立刻给咱们送了过来。你和我一起被记在了花熊名下,我是亲女,你是义女。”   “义女?”安墨有些意外。   花宜姝理所当然道:“这个自然,有天子开口,我再去找那些官员疏通一下,事情很简单,毕竟是义女又不是记成嫡女。难道你还想被登记为奴籍吗?”   安墨当然不想,但她也没想到花宜姝会特意为她走一趟,在这个世界已经呆了一段时间的安墨已经了解了规则,如今花宜姝的身份已经得到了所有人的肯定,只要花宜姝乐意,那么把她登记成自己的奴隶,安墨也是没办法反抗的。不由动容道,“谢谢你。”   见安墨果然感激,花宜姝的笑意更深了。她轻轻舒了一口气,让安墨把门窗都关好,然后才解开衣裳,把已经被汗湿的胸衣解开,再解开裹胸的带子。   安墨在旁边帮忙,见花宜姝漂亮的肌肤已经被裹胸带勒出了一条明显的痕迹,不由有些心疼,“反正已经过关了,这东西就不能去掉吗?”主要是安墨很担心胸部勒久了会得乳腺癌。   终于能大口喘气,花宜姝浑身都轻松不少,她摇摇头,还没离开岳州呢,谨慎一点总没有错。   晚上两人睡一起,岳州的事情基本已经了解,安墨终于能问出憋在心里好几天的话了。“对了,你那天究竟是怎么骗过牡丹他们的?”   花宜姝有些困了,懒洋洋道:“牡丹笨,骗过她很简单。”   “真的吗?”安墨不太相信。   花宜姝只好慢慢跟她解释。   其实花宜姝打小就知道青楼不是个能待久的地方,虽然只要她听话,老板就会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但花宜姝自认聪明,才不会被大老板的糖衣炮弹腐蚀。因此她早就思考过如何脱离青楼。   那时候的花宜姝还不晓得路引公验这种东西,只知道跑出去还会被抓回来。她小小的脑袋里就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想法,红酥跑出去了会被抓回来,那如果红酥出去以后就变成另一个人了呢?   于是打小,花宜姝就开始努力锻炼自己。人前画浓妆,说话捏嗓子,语速停顿、走路步态,都要与身为“红酥”的自己截然不同,她要让那些人即便找到她,即便觉得她和红酥很像,也认不出她就是原来的红酥。   “口技?”安墨哇了一声。   听见安墨惊叹,花宜姝有些骄傲地翘起尾巴,“十岁那年大老板为了生意,请了一位善口技的艺人进来教我们,那人很厉害,无论男女老少、飞禽走兽,还是摔杯子砸锅子敲锣子,什么声音都能模仿,楼里的姑娘多少学了一两分。至于我嘛,当然是能装多笨就装多笨。”   安墨听明白了,“厉害!”   花宜姝得意了哼了哼,“红酥的声音是我装出来的,现在的声音才是我本来的。”   安墨配合地鼓掌,红酥的声音的确勾人,但细听其实有些媚俗了,还是花宜姝自己的声音好听,但关键不是这个,关键是花宜姝一装就能装七八年,这份毅力和忍耐能力,真的是很强大了。   有人捧场,花宜姝就继续说,“后来我还学会了用药物调东西点痣,这种东西拿药水才能洗掉。”她大方地让安墨抠,安墨用力也抠不下来,而且触感跟普通肉痣没什么区别,更加佩服得不得了。   安墨道:“所以我刚进花楼时,你在我脸上涂那么多粉,也是为了保护我吧!”   花宜姝自然点头。当初她在安墨脸上涂画,也从不叫安墨的本名,对她的说法是安墨姿色不错,怕她被大老板抓去卖,当时安墨怕得不得了,每天起来就是把自己折腾丑。其实那时花宜姝有自己的私心,毕竟一个姑娘进了青楼就不干净了,无论她在里面做什么,有没有接过客。花宜姝当然不能让安墨的名声坏了,毕竟她当时以为安墨是大家小姐,还等着找到她的家人然后帮她赎身出去,当然不能让他们以为安墨已经不干净了。更不能让花楼里的人认出安墨就是曾经待在红酥身边的小丫头。   不过现在看来,当初的小心谨慎现在刚好能用上,也不算白费。   说到最后,花宜姝打了个哈欠。问起曹公公的事。   安墨小声道:“曹公公说他提过,但陛下拒绝了。”   她以为花宜姝会很失望,不想她毫不意外,眯着眼就睡过去了。   安墨觉得她今天精神好像不大好,随意伸手摸了摸她,却被手下的热度吓了一跳。   花宜姝病了! 第22章   曹公公刚睡下去就被人唤醒,正满心不耐,却听见喊醒他的小太监急急道:“公公,泽芳苑那位花小姐病了。”   曹公公有些懵,这怎么着的就病了?   这小太监正是他之前派去帮花小姐治理丧事的心腹手下之一,叫曹顺子,此时曹顺子满脸焦急,活似病了的是他自个儿老娘,“安墨说是忽然发起热来,这大半夜的又不好找大夫,府里守得严她又出不去,只好找到咱们这儿来。公公您快去请张太医给她看看吧!花小姐年纪轻轻的,万一落下病根可怎么好啊!”   曹公公一听落下病根就吓了一跳,先不说他对花小姐心中有愧,凡事都乐意多照料她几分,再者他前几天才冤枉过花小姐,万一花小姐出个什么事?他岂非嫌疑最大?   曹公公当下就躺不住了,爬起身由曹顺子帮忙穿了衣裳,就匆匆去叩张太医的门。   张太医年纪轻轻医术却高明,生得又温润清俊,陛下很喜欢他,因此这次南下随行的太医人选就定了他。   此时张太医也早已休息了,被突然吵醒难免不悦,但见来人是曹公公,又是要治病救人的事,当即压下火气,跟着去了泽芳苑。   张太医出手,自然比普通大夫高明多了,没几下就看出问题,然后开了方子让人去煎药。   曹公公问怎么回事,张太医就道:“没什么大事,只是这姑娘身子娇弱,近来又劳累过度心力交瘁,难免元气不足阴风附体,这才发热起来,吃几服药就好了。”   曹公公这才客客气气将人送走。   天子远行,队伍里配了大夫自然也配了不少应付寻常病症的好药,张太医那张药方开出去没多久,汤药就煎好送了过来。   曹公公嘱咐下边人好好照顾着,这才转出门,然后……一把拧住了曹顺子的耳朵。   曹顺子疼得嘶嘶叫却不敢还手。   曹公公尖着嗓门道:“好你个顺子,什么时候对花小姐如此上心了?”这小子也就被他派过去跟了花小姐几日,要是就这么几日就被花小姐收去了心,那曹公公可要重新估量那位花小姐了。   曹顺子连连喊冤,解释道:“我看花小姐闲下来就开始念叨陛下,又听副统领说这一位以后要当娘娘。可不得多紧张些?”   原来是这样。曹公公松了手。   要是其他女子在给父亲治丧时还思念着情郎,多少受人鄙夷。但花小姐跟花将军的父女之情跟一般人不同,父亲死了,她没有太过伤心倒也正常。一边想着,一边则在心里叹气,可惜这回你们都猜错了,陛下可不打算带走花小姐。不过,花小姐病了这事,可要知会陛下一声?   曹公公不知道,此时陛下也纠结着呢!   明日就要离开岳州了,李瑜却难得没有睡意,半夜了还点着灯坐在屋里写字。一边写,耳朵却竖着,悄悄偷听门外副统领和两个校尉的窃窃私语。   按理来说,隔着一道墙,一道门,那几人说话声又压得极低,寻常是听不见的,但是李瑜耳力惊人,想当年,他也是隔着一道门,就这么偷听到曹公公和太医讨论起花熊的病情。   偷听八卦,这是李瑜多年来难得的调剂品,毕竟高处不胜寒啊,皇帝也是凡人呐!   今天他们又要说什么?哪家妇人红杏出墙?还是哪家少爷翻了后母的院子?   然后李瑜听见他们提起了自己。   李瑜身子不由朝着那边稍稍偏了偏。   “明日就要离开岳州了,陛下当真不带上花小姐?”这是副统领的声音。   “看来花小姐真要留在岳州了。可怜她一个姑娘家,不知怎么顶立门户?”   “那天晚上,花小姐撕了陛下衣裳,又和陛下抱在一起,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那样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副统领:“慎言!”   “哎,可惜了花小姐,听说她暗暗倾慕陛下呢!”   听见前边,李瑜眉头不觉隆起,这些个侍卫,不好好守门,成日里八卦钻研,不成正行!   听见后边,李瑜心头微微一惊。什么?花宜姝倾慕他这件事竟人尽皆知了!那她偷了朕亵裤这事又有几个人知道?   李瑜心中十分不安,他担心花宜姝没有藏好他的亵裤,然后被其他人发现。到时候可如何解释得清?届时人人都会发现他其实没有表面上那么严肃正经。万一起居舍人再将此事记上,后世岂不是要将他的这些事当做谈资?   李瑜想着想着,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偏偏外边人说话还没停。   “外边好像有些动静,出什么事了?”   “副统领,我刚刚去看了,原来是花小姐病了,正找大夫呢!”   什么?她病了!   李瑜的心忽然高高提了起来。   “听说是发热,张太医给开了药,喝下去就没事了。”   李瑜的心放回了肚子。   “张太医开的药可是要了命的苦,那花小姐能喝得下去?”   李瑜的心又高高提起来。   “嗨,救命的东西,喝不下去也得喝啊!她身边的丫鬟忠心得很,半夜去厨房给她找蜜糖吃。”   李瑜的心又放回了肚子。   外边人还在说话,只是李瑜现在已经没心思去听了。   他想,张太医的药喝下去没多久就昏昏欲睡,她的丫鬟照料她辛苦,肯定也已经睡沉了,如果朕这个时候过去……   朕是为了把朕的亵裤偷回来,顺便探望她一下,并不是专程为她而去,皇天在上,满天神佛都知道朕心思坦荡。   天子估摸了一下时间,从窗户翻出去,驾轻就熟地避开所有护卫,往泽芳苑去了。   夜色中的泽芳苑漆黑又安静。天子更加放心。他心里念着他的亵裤,进了屋子后脚步却往床边走。   花宜姝就躺在床上,安安静静一动不动。   李瑜借着月光细细打量她一眼,见她一动不动死了一般,不由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清浅却热烫。   他皱眉,还真是发热了。好歹救了朕一命,不如往后拖几天,等她病好了再走?   天子正在犹豫,忽然被抓住了手!   李瑜:!!!   完了,朕被发现了!   他僵着脸一动不动,夜色下好像一尊阴森的雕像。   花宜姝睁开含情脉脉的眼去看他,好悬没给吓一跳。   然而演技就是挂在她脸上的面具,她甚至连呼吸都没乱几分,只用一双病中迷蒙的眼去看他,声音软糯却清晰,“陛下怎么会在这儿?难道是我在做梦吗?”   李瑜狂跳的心脏缓缓稳了下来,低低开口增强她的信心,“不错,你是在做梦。”   花宜姝:……   万万没想到对方这样配合,花宜姝几乎以为他偷看了剧本。   也就怔愣了那么一瞬,花宜姝继续开始她的表演。   “太好了,我每日都在想你,终于在梦里见到你了。”   月色皎皎映入屋内,美人眼神中的凄楚更加动人。   李瑜微微愕然,但很快便理所当然起来。   【爱慕朕的人何其多,你只是每日想,没有每夜、每时每刻都想,所以才梦不到朕,不过不必难过,日后多加努力。】   花宜姝:…… 第23章   饶是花宜姝早有准备,依然被李瑜这不要脸至极的心声给震撼住了。   有没有搞错?孤男寡女深更半夜,面对一心爱慕你的绝色美人,你竟然不想着扑上去办了她?你那根黄瓜真的没毛病吗?   花宜姝心里闪过一瞬的担忧。她盯着李瑜的脸看,如果不是能听见他的心声,她怎么也不能想象到这人长了一张锋锐冷厉的脸,私底下竟然是全然不同的面貌。   她心中干劲满满,势必要一举拿下这臭不要脸的。   双手越发攥紧了他,仿佛生怕一松开,这人就会离开她。   “陛下,明天,我能跟着你吗?”   李瑜眉心拧了一下又松开,“不能。”   他态度冷硬到不近人情,若是只看着他这张脸,花宜姝一定会以为这人不为所动是块石头木头。然而……   【这怎么可以?朕南下是要办正经事的,带上你名不正言不顺!别人会说朕是为了寻美才南下,不成不成!】   花宜姝再接再厉,她眼睛只是一眨,便微微啜泣起来,泪珠滴滴顺着眼角滚落,月光下晶莹如宝石。   李瑜抿唇皱眉盯着她。   【啊?怎么又哭了,早知道你要哭朕就不来了。】   花宜姝:……   我是大美人大美人!   美人哭的时候你要怜惜地抱住她懂不懂?就算你个愣头青你不懂得怜香惜玉,那“□□”这两个字你总认得吧?我哭起来这么美这么脆弱,难道你不想狠狠地□□我吗?   奶奶个大棒槌,花宜姝简直要气死了,她从来没有超过三天还不能把一个男人勾到手的!从来没有!   看来她得使出杀手锏了!   花宜姝重新冷静下来,含情脉脉地捧着李瑜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凑到面前。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手背上,李瑜手指蜷了蜷,被烫得想要缩回来,又担心弄醒花宜姝的“梦境”,只好一动不动任由花宜姝捧着。   然后,花宜姝在他手背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刹那间万般柔情、脉脉如水。   李瑜黑如墨玉的瞳仁微微一缩。   花宜姝已经做好准备接受李瑜的“啊啊啊”了,然而亲完好一会儿,什么动静都没有。难道他又像上次一样头脑空白不能言语?   花宜姝只好又抬眼看他,声音那叫一个柔媚婉转,“陛下……”   李瑜骤然一个激灵,把手扯了回来。   花宜姝没想到这招不但没有用,反而还把李瑜刺激了一通,而且这厮力气大得很,花宜姝被扯得一个踉跄,险些从床上跌下来,好在她眼疾手快紧紧抱住他的胳膊,才没叫人逃走。   李瑜:“放手。”   他声音极低,似隐隐压抑着什么,面色更是比窗外月华还要高冷。   花宜姝当然不能放,机会难得,她坐起来靠在他胳膊旁,抢在他再次开口前表白,“陛下,其实早在河边看你的第一眼,我就在想,这是谁,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英俊的郎君?”屁嘞,当时你被头发盖了脸,就看清个鼻孔。   不过好在这招是奏效的,这自恋至极的少年天子听见她吹捧,果然不再挣扎。   【朕的容貌自然毋庸置疑,你果然很有眼光。】   他表面沉默寡言,心里已经忍不住得意起来。   花宜姝暗暗翻了个白眼,说出口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深情,“那时我便在想,我此后要嫁的人,就该是陛下这般模样的。”   李瑜安静听着,薄唇微抿,不发一言。然而他心里……   【嘻嘻嘻嘻嘻……】   不就夸你两句,至于得意成这样吗?看来平时没怎么被人夸过啊!   花宜姝倒不意外,李瑜虽然生得俊,却不是时下世人所推崇的温润如玉、谦谦君子般的相貌,没人喜欢也寻常。   既然他爱听,花宜姝也不介意哄着他,她又顺毛夸了好几句,直夸得李瑜飘飘然恍恍惚,才进入正题,“陛下,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能让我留在你身边。”   她这句话一说,李瑜陡然清醒。“不行。”   花宜姝眉梢一挑,声音却可可怜怜,一只手抓着他胳膊防止他逃跑,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做心痛状,“为什么,难道我……有哪里不好吗?”   【你不好的多的是呢!让我一个个挑给你看!】   花宜姝:……   她眼睛微微一眯,开始有些生气。   怪道人说伴君如伴虎,这皇帝果然不好伺候。   感觉到李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花宜姝身体稍稍舒展,却有些紧张起来。倒不是她不自信,而是这狗皇帝瞎了眼喜欢丑的胖的呢?   【啊,她……好像哪里都好看。】   没想到会听见这样一句话,花宜姝微微一愣,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但是不行,她长得好看就更不能带着了,别人肯定都会觉得朕是见色起意!朕可是正经人!】   花宜姝:……   正经人正经人!正经你奶奶个大棒槌!   也许是因为病中头脑不清醒,也许是因为被李瑜给气狠了,花宜姝觉得自己今日格外暴躁,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反正是在“梦里”!她不由得怒从心透气,恶向胆边生!   时辰不早,再待下去就要天亮了,李瑜正要摆脱她离开,忽然间胳膊就被重重锤了一下。   不疼,然而就是把李瑜锤懵了。他看着花宜姝脱口而出,“你打朕?”   花宜姝冷笑,“打你怎么了?”   李瑜:……   花宜姝不但要打,她还要踹他!这狗男人她早就看不爽了!说干就干,毫不含糊,花宜姝连踢带踹连打带扇,除了不打脸,李瑜胳膊胸膛哪儿哪儿都被她嚯嚯了个遍,一边打她一边还要骂。   “我都这么求你了你还矫情?”   “我花宜姝美貌动人多得是人追着捧着你居然敢不识抬举?”   “你说,带不带着我?”   “你敢说一句不带试试?”   原本就身体虚弱,这一通折腾下来,更是累得气喘吁吁,花宜姝不得不停了下来,一抬眼,却见李瑜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   花宜姝恼怒不已,“你看什么看?”   李瑜目光烫着了似的移开视线,“不看便不看。”   【啊啊啊啊,好可爱好可爱!】   花宜姝:……   她僵了僵,目光惊疑不定。   李瑜:……   【朕不想带她的,可是她好可爱。】   花宜姝:……   【朕不能带着她。朕想带着她。朕不能带着她,朕想带着她……】   【啊啊啊好难抉择……】   花宜姝:……   她嘴角微抽,就见面前人冷着一张脸,微微一昂下巴,落下一句话。   “既然你执意如此,明日给你答案!”   花宜姝:……   然后她看着李瑜转身要走,不妨衣摆被她压着,踉跄一下险些扑倒在地。   【啊啊啊好狼狈好狼狈,她一定在盯着看!算了算假装没有这回事!】   花宜姝:……   于是她眼睁睁看着李瑜又转过身扯走他的衣摆,然后才翻窗出去。   夜色寂静,花宜姝呆坐良久,忽然往后一倒摔在软床上。   月光下她咬了咬牙,早知道李瑜喜欢这种,那她还装什么装!   ……   天子的卧室里又隔了个小间出来,左右两边都摆了神像,分别是道家的玉清天尊和佛家的大慈悲弥勒菩萨。   此时道家神仙跟前的香炉已经上完了香,曹公公进来时,天子正在给弥勒菩萨上香。   曹公公原本是见夜深了陛下屋里还亮着灯才进来看看,没想到陛下又在上香。不过跟往常不同的是,这次天子上完香后并没有出来,而是拿起了菩萨旁的签筒开始摇签。   曹公公:!!!   这是有什么大事难以决断,天子竟然要开始算卦了?   签筒摇动的声音响起,曹公公偷摸踮起脚尖探出脑袋,就见天子一张脸冷冰冰,一双眼黑沉沉,盯着签筒,看不出在想什么。   清脆的动静响起,一支竹签从签筒中甩出,落在了天子跟前的供桌上,曹公公眯着眼也看不清那支签上写了什么,不过见天子面色阴沉了几分,应当不是个好签。   曹公公心里就像有爪子在挠,好奇得不行,究竟是什么事叫天子如此为难,竟然还去求助神明?难道是边境传来战报?还是下边又有哪个地方发生天灾人祸?怎么不叫他去跟前分忧?难道是天子已经不信任他了吗?   曹公公想起自己在天子跟前自作聪明冤枉花小姐的事情才过了没几天,不由得暗叹一口气。   曹公公那边满腹愁肠,天子心里却也有自己的烦恼。竟是个下下签,难道果真不该带上花宜姝么?   然而,花宜姝举着拳头打他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又娇又嗔、又蛮又俏,啊,这也太可爱了。   不带,他舍不得,带上,菩萨不让。朕好难啊!   天子目光微微一动,他放下签筒,拿起玉清天尊前的筊杯,这东西以竹笋制成,两个半月合起来就是一个月牙的形状,可用于占卜。   天子捧起筊杯,心中默念想要带上花宜姝。   他松手,啪的一声,筊杯摔在供桌上,天子睁眼一看,目光大亮。   卦象一阴一阳,是大吉大利的征兆!   果然还是本土的道家神仙灵验!   天子大喜,决定给道家神仙多上一炷香。 第24章   时间倒回到天黑之前,花宜姝带着安墨一起总结了她们这段时间做完的事。   逃出青楼--完成。   抢女主功劳救下皇帝--完成!   冒充花熊女儿--完成!   拿到身份户籍--完成!   逃出青楼那天是八月十三,朝廷大军夺回岳州城是八月十五,她们进城是八月十六,死太监带来牡丹差点揭穿身份是八月十七,紧接着是给花熊办丧事守灵下葬,花费了三天时间……而今日,是八月廿一。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却才过去九天而已,然而这不到十天的时间,却比花宜姝过去十几年里遇到的危险还要多,中间倘使有一点错漏,她们两个早就魂归地府了。   不过目前为止的收获,还是叫花宜姝格外满意,先不提花熊女儿这个身份能带来的种种好处,光是她从大老板那里弄出来的四十九万两银票就够她挥霍好长一段时间了,再加上她自己这些年攒下来的几千两银子以及死太监欠下的一万两,这么大笔钱,去掉零头都能有五十万两,五十万两啊!若是她没有逃出青楼,这一辈子也许都见不到这么大笔钱。   唯一可惜的是,花熊的家当大部分都烧光了,大宅子也烧没了,朝廷从南平王那里追缴回来的财物付完丧葬费后也不剩几个钱了,没想到花熊堂堂刺史这样清廉,这叫花宜姝十分意外。   前期计划都已经顺利完成,接下来要么先得到小皇帝的心,要么先得到他的身子。然而明日朝廷大军就要离开岳州了,而直到现在,皇帝也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带上花宜姝的意思。   不愧是书中能给女主守身如玉痴情守候的人设,虽说表里不一,但意志格外的坚定,花宜姝几次三番暗暗勾引他也没有上钩。这种情况,要么是小皇帝已经看中了别的垂钓者,要么就是嫌她给的鱼饵不够大。   如今想来,情况只能是后者。   “皇帝这一次南下,剿匪其实只是顺便,主要还是去把那些曾经被老皇帝赶走或者气走的老臣请回去。”花宜姝脑子里闪过安墨说过的这句话。一直到入睡之前,花宜姝一边跟安墨聊天,一边都在分心思索。   她这几天精力损耗太过,原本就不是多强健的身体,会生病也在意料之中,早在躺上床之前,她就感觉到身体不舒服了,而入睡没多久,安墨就发现她发热了。   安墨吓坏了,要知道在这种医疗条件落后的时代,发烧是很有可能死人的!然而安墨在要起身叫人之前,就被花宜姝拉住了。   “先等等,等我烧得厉害点再喊人。”   安墨懵了懵,慢慢反应过来,“你故意把自己搞病的?你也太拼了。”   花宜姝浑不在意,懒懒道:“我又不是天皇老子金枝玉叶,想要什么当然要不择手段去争去抢,难道还会有人会亲自捧着过来给我?”   安墨闻言鼻子酸了酸。   她哭起来的样子实在是太丑了,花宜姝忍不住笑了一下,“小傻子,我又不蠢,怎么可能把自己弄病,只不过是恰好病了就利用一下。行了行了你赶紧喊人去吧!”   安墨一下收了眼泪,火急火燎跑去喊人了。   接下来花宜姝就开始等,等那个装模作样的小皇帝来不来看她。他要是来了,她利用读心术,想办法投其所好,让他舍不得不带着她;他要是不来,那她就得重新评估这位天子的定力,然后带着安墨提前到剧情会发生的地方等着偶遇。最下下之策,是收拾东西去京城,然后等着选秀进宫。   花宜姝等呀等,等到都要睡着的时候,那头肥羊可算是来了。   只不过跟预想中光明正大来探望不一样,花宜姝没想到这位陛下居然是翻窗进来的。   花宜姝:……   陛下啊,采花贼都没您这么鬼鬼祟祟。   但她一边被皇帝气得翻白眼,一边又忍不住觉得他有本事。   他怎么这么有本事,一边嘴上心里不肯喜欢她,一边又事事做得合她心意呢?   这个傻傻的处子,大抵不晓得深更半夜独自翻进她花宜姝的房里,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吧?   花宜姝虽然病了,脑子不是很灵光,但还不至于变成个傻子。   借口“做梦”,她做什么都是真性情,说什么都是真心话。   借口“做梦”,她先把李瑜打一顿出气,再抱着他大喊大叫引来所有人围观,而她花宜姝只是在做梦,她清清白白冰清玉洁,她什么罪过都没有,错的全是陛下。   谁叫他正经事不做反而半夜翻窗户进来呢?陛下啊陛下,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谁让你把自个儿和把柄全送到我手里呢?   但花宜姝万万没想到她只走到一半,小皇帝就把另一半给走完了。   柔情万种甜言蜜语他岿然不动,拳打脚踢粗言恶语他反倒从了,这人脑子有毛病吧?   难道自己以后只能走悍妇路线了吗?花宜姝忧心忡忡地睡着了。   张太医不愧是太医,医术比寻常大夫高明多了,只是喝完药又折腾一番出了汗,花宜姝的烧就退了,病也好了大半,第二天醒来脑子也清明了,嗓子也不疼了。   然而这脑子一清醒,花宜姝恨不得给昨晚忧心要变成悍妇的自己来个棒槌。   果然是生病了脑子就不灵光了,她竟然会以为陛下喜欢彪悍的,假如他心里没有鬼,假如他真有他嘴上说的心里想的那样正经,他会偷偷摸摸翻进来?   花宜姝自认见过的男人不少,男人要真不喜欢,提都懒得提一嘴,怎么会特意跑过来?无论他嘴上说什么都是虚的,还是要看他怎么做。   而皇帝比她过去见过的所有男人都要更复杂些。他不光嘴上说着不要,他心里也想着不要,可是他所作所为又出卖了他,他骗过所有人更骗过了他自己,还差点骗过了花宜姝这个风月场里出来的!   花宜姝捏着下巴仔细思量,越想越觉得这个人身上似乎被枷锁捆着,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格外在意别人的看法,明明他自己已经被美色所迷、明明他心里已经想要得不得了,却还担忧别人会认为他不正经,担忧有失一位帝王的风范,非得她强势一番,他才稍稍泄露了一些真实想法,还要表现得像是被她强迫了一样。   别别扭扭、表里不一、口是心非……怎么越看越像一个羞于说出真实想法的闺阁小姑娘?   花宜姝忽然抿唇一笑,对旁边照料她的安墨道:“我知道该怎么彻底拿下他了?”   安墨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到:“你怎么想到的?”   花宜姝眨眨眼,“保密。”   切!安墨白了她一下,随即继续帮她擦汗递水换衣裳。   花宜姝就笑盈盈地看着她。   没有花宜姝,安墨不知沦落到什么地方去了,而没有安墨,花宜姝哪怕做了那个梦,也没法顺利走到今日这一步,很可能就会在逃出城时因为选择了人多的那条路而被反贼追上来砍死。   她们两个如今是谁也离不开谁的关系,这一路上又不离不弃共患难过,有利益捆绑又有情谊牵连,自然无比团结。可是即便如此,花宜姝依然不会把能对陛下读心这件事告诉安墨。   看着做事认认真真的安墨,花宜姝心想:毕竟我花宜姝将来是要做大人物的,大人物都该拥有自己的秘密,大人物都要保有深不可测的神秘感。安墨啊安墨,你以为你知道了我所有的过去,却一定想不到我还能对陛下读心吧哼哼!~ 第25章   曹公公一早服侍陛下起身,正殷勤地给陛下递帕子擦脸呢,就听天子冷沉的声音响起,“听说花小姐病了?”   曹公公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心想陛下您既然不乐意纳了花小姐,还关心她作甚?叫咱们这些下人会错意倒也罢了,被花小姐知道了,岂不是又要伤人家的心?可怜她一个孤女哟,无依无靠的。   曹公公心里暗暗叹口气,面上还殷勤地应道:“回陛下,张太医说了,花小姐是因为几日来劳累过度才病倒的,服些药多多休息就没事了。”   天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曹公公以为到此为止了,命小的们端走洗漱用具后正要传膳,却听天子开口道:“朕细细想过,花小姐刚刚失去父亲,无依无靠,将她一人留在岳州,未免不近人情。”   曹公公心里惊讶,忍不住抬眼去瞧陛下,就见这位年轻的天子边往外走便说话,声音冷冷,面色沉沉,跟以往没什么区别,还是一样的冷脸,一样的威严。曹公公摸不清天子的心思,不敢进言,生怕又像之前一样被训斥,老老实实应了一声“陛下英明”就没再吱声了。   天子闻言扫了他一眼,那目光冷飕飕的,曹公公连忙低头,不敢说话。   一室静默中,曹公公能感觉到天子的视线始终落在他身上,一会儿看头一会儿看脖子,仿佛在估量他哪个地方砍起来顺手。   曹公公低着头一动不动,浑身上下冷汗直冒一片冰凉,不应该啊,他是天子身边的老人了,从天子刚刚当上太子时就跟随在他身边了,多年来自认鞠躬尽瘁两袖清风,他连一个铜板都不敢贪,天子怎么会对自己起了杀心?   他眼珠子转得几乎要跑出眼眶了,疯狂思索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天子……   忽而他眼睛一亮,对了,天子刚刚提起了花小姐,无缘无故的天子怎么会特意提起花小姐,一定是有深意!曹公公想来想去,终于恍然,难道是天子发现他还没把一万两罚银交给花小姐,觉得他阳奉阴违所以想要收拾他?   李瑜正在盯着曹公公看,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曹公公要是不蠢,应当主动开口为他分忧,然而等了好半晌,曹公公都只低头不说话,李瑜很不满意,往日里见他挺机灵,有的没的都要说一嘴,今天怎么成哑巴了?   这么蠢,又不贴心,要不然换一个?   天子正在思索,忽见曹公公抬头,一脸惶恐道:“陛下,奴才绝没有阳奉阴违,实在是囊中羞涩,短短几日凑不齐啊!”曹公公觉得自己冤枉极了,他绝没有忤逆圣旨,更没有对陛下的惩处有一丝半毫的不满,只是他清清白白一个大太监,一时半刻上哪儿掏那么多钱去?   李瑜:……   乱七八糟的在说什么?年纪也不大头发也不白啊,怎么就傻了?   但曹公公跟了他许多年,用起来已经很顺手了,短时间内还真找不到替换的,更何况这不是在宫里,换起人来也麻烦不小,再则,刚刚登基两年不到就换了身边的老人,未免叫他们寒心。李瑜思索一会儿,遗憾放弃这个念头。   为什么别人的侍从都懂得察言观色讨好主子,而他身边的人就全是榆木脑袋?李瑜心里很是郁闷,但李瑜没有表现出来。   曹公公还不知道自己险些就被换掉了,正不停表示自己绝对不敢违抗圣命,就见天子不耐烦地一摆手,他当即就跟被掐住了嘴的鸭子一样噤了声。   李瑜眉心微拧,终于不得不亲自开口,“再等几日,等花小姐病愈,带上她一块走。”   曹公公:……   天子已经转身离开,曹公公却还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否则天子怎么会突然开窍?   还是说天子心里对花小姐终究有那么一两分顾念,这回花小姐一病,引出了天子心中的一二分怜惜?   难怪先帝后宫总有妃子装病呢,感情天家还真吃这一套啊!   曹公公震惊过后就是大喜,大喜之后又有些不敢置信,匆忙跟在天子身后小心问了一句,“那奴才……这就去泽芳苑宣旨?”   李瑜一回头,看曹公公喜气洋洋的模样有些疑惑,这太监怎么回事?高兴得跟当了新郎官一样?   他不可无不可地点头,但想起昨夜花宜姝的样子,也不免感到一点高兴。   啊,真可爱,好像小猫啊!   ……   泽芳苑。   花宜姝刚刚醒来没多久,原本还以为要多等一会儿,没想到李瑜那边行动迅速,她还来得及吃早饭就见曹公公过来了。   这死太监一脸喜气,活似他自己要当新郎官。鉴于此人欠她的一万两银一直没给,怀疑他要赖账的花宜姝心里对他很不客气,面上更加不客气。   “曹公公大驾光临,有何贵干?”眼睛瞟了死太监一下,花宜姝坐着不动。   谁知对于她这样无礼的举动,曹公公不但不生气,反而还笑盈盈道:“花小姐,咱家来给您报喜来着。”   花宜姝:“喜从何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将心比心,要是花宜姝自己陷害人不但被当场打脸还要被贬职罚钱,那她对这人绝对不可能有好脸色。然而死太监的表演却一点破绽也没有,由此她认定这人道行不浅很难对付。至于安墨之前告诉的曹公公向皇帝进言纳了花宜姝这件事,花宜姝半信半疑,谁知道这死太监跟安墨说得是真是假。   曹公公喜道:“花小姐,大喜啊!陛下宣您随驾回京!”   花宜姝熟练地愣住,做出不敢置信的惊喜模样:“当真?”   曹公公来时便已经猜到结果,毕竟花小姐倾慕陛下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此时见她病容苍白,眼中却因惊喜焕发光彩,曹公公不禁乐道;“自然是真的,咱家还能骗您不成?”接着他又说了一番随驾的好处,还说了回京后以她的身份和功劳会在后宫里封个什么品级的妃嫔。   在他的讲述下,花宜姝面上的抵触渐渐消融,只目光复杂地起身行礼,“多谢公公。”   曹公公乐呵呵扶起她的同时,还往她手里塞了张纸条,然后就立刻告辞离开了。   身边跟随的小太监不是曹顺子,却也是他的心腹之一。这人刚刚从头看到尾,不免有些不满道:“公公,要不是您在陛下身边进言,这位花小姐哪里有机会?可她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分明是看不上您?”   然后他脑袋就挨了曹公公一巴掌,顿时委屈起来。   曹公公:“你委屈个什么劲儿?你若是了解花将军和花小姐的为人,就绝说不出这样的话。”曹公公叹气,“这位花小姐,虽然不是……但她的脾气,跟花将军可真是一模一样,一样的率直刚正不肯圆滑啊!”   小太监:……   预备出发的大军忽然不走了,曹公公还喜气洋洋地挂起了红灯笼。   大家对此议论纷纷,天子对此一无所知。   几日后当他一脚踏进房门时,忽然发现床上多了个花宜姝。   天子:!!! 第26章   那一瞬间,天子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他目光狠狠震了一下,脚步犹豫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这是他自己的屋子!   李瑜猛然回头,吱呀一声,房门当着他的面关上了。他敏锐的耳朵还能听见门外传来曹公公和几个小太监贱兮兮的低笑。   李瑜:……   李瑜很懵。   李瑜还没搞清楚状况,但这并不妨碍李瑜板着一张脸走到床边,他表情深沉眼神冷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然而这此情此景中,这般过分冷静的神情,在花宜姝看来反而假得厉害,她面上还是一副娇羞之态,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   曹公公啊曹公公,你可当真不愧是天子身边的第一近侍,这手段之隐蔽,行动之速度,我花宜姝自愧不如!   廿二那天,曹公公来了泽芳苑,走之前迅速往她手里塞了张字条,花宜姝打开一看,嗯?欠条?下边还有一行解释说明。看了那行字,花宜姝终于明白曹公公为什么一直拖着欠款不给了,原来不是暗中给她使绊子,竟然是穷得还不起钱,堂堂大太监竟然连一万两都给不起,曹公公的清廉叫花宜姝大为震撼,也是在那时候她终于彻底相信了安墨所说曹公公是天子身边最大忠犬这条设定,处在这样得天独厚的位置,他竟然连一两银子都没贪,他不是忠犬?还有谁是忠犬?   也罢,如今都是在天子手底下混口饭吃,她又何苦为难人家?更何况跟曹公公作对有害无利。   一来,她目前做不到安插另一个人替换掉曹公公的位置,那么只能和曹公公交好,这对她往上爬极为有利,而曹公公也需要一个天子的枕边人帮他巩固地位,他们彼此正好互利互惠。   二来,依照大盛朝的规矩,父母至亲去世,子女要为其守孝三年,期间不得欢饮宴游婚娶,这才是孝顺,然而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臣子守孝不出,天子可以下旨夺情;子女到了适婚年纪不能拖上三年,那么只要赶在断七之前举办婚礼,便不能算坏了规矩。   人死后每隔七天须得祭奠一次,家境富裕的人家还会请和尚道士做场法事,每隔七天祭奠做法,一共做七次,断七就是最后一次,也就是说,花宜姝如果不能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把她和天子之间的名分坐实了,那就要等上三年,三年啊!等到那时候天子这块嫩豆腐都馊了!天子十九岁还是处子就足够骇人了,他怎么还可能等她三年?   起先花宜姝还没想到这一茬,安墨是个现代小姑娘更想不到,还是曹公公特意过来提醒,花宜姝才猛一个激灵想起来。怪只怪她从小在青楼长大,每日除了学些讨好男人的技法外就是绞尽脑汁怎么逃离青楼怎么逃离不光彩的出身,却忘了世俗礼法。要她真是好人家好好教养长大的女儿,绝不可能忘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   曹公公倒不意外,只当她在花府里从小备受苛待无人好好教养,不过做天子的女人只需让天子高兴即可,那些繁文缛节倒是次要了。而天子不会在岳州待太久,离开岳州后又有别的正事要办,当然是要趁着这段时间赶紧把事儿给办了。   见曹公公是真心提醒,再看他为了把她和天子凑成一对忙里忙外忙上忙下,花宜姝心里对曹公公的最后一点芥蒂终于放下,甚至还想亲热地跟曹公公好好聊聊,奈何她这个“随了花熊性子”的人设还不能崩,每次见了曹公公只能不冷不热地处着。   察觉天子走近,花宜姝眼珠微微一动,思绪回归,仰头朝着天子笑了起来。   为了今天晚上顺利将天子这块嫩豆腐吃进嘴里,花宜姝可做足了准备,光是妆点她那张脸就耗了不少精力。做红酥时她的妆容很浓,极尽妖冶媚态,做花熊女儿就要全力将自己与红酥彻底割开,而浓妆会让她变得跟红酥更像,但新娘子又大多妆容较浓,因此花宜姝毫不犹豫拒绝了曹公公请来的妆娘,自己对着镜子捣鼓了大半天才满意收手。   此时烛光下她一抬脸,艳色只在眉梢眼角之间略略一点,余下全是不胜凉风的羞怯与喜不自胜的娇态,真真是色若春晓胜三分,貌比清荷多婀娜。   李瑜原本要质问,然后他看呆了。   室内一片静谧,花宜姝悄悄捏住天子的衣角,同样是安安静静鸦雀无声,若不是桌上喜烛燃烧的微响提醒着她,她几乎要以为时间停止了。   傻样,看呆了吧!姑奶奶的美貌果然天下第一。   但她可不能让李瑜就这么呆着。赶在他回京之前,她必须把这个不识情滋味的愣头青捏在手里,否则无权无势无靠山的她到了京城还凭什么跟那群簪缨鼎食之家的贵女斗?   花宜姝从小就明白,人活着就要争,权力、名声、地位、金钱……全都是争来的,没有谁会好心让着你捧着你,除非你是他的天王老子。既然她前世不修,没有投胎成别人的天王老子,那就只能凭着后天钻营赶超那些提着灯笼投胎的。   “陛下,今天,我好开心。”花宜姝往前一扑,想趁着李瑜这股呆劲儿直接将人牢牢锁住,有前车之鉴在,花宜姝还有些担心自己会扑了个空,没关系,她穿得厚,不怕摔地上,然而这一次李瑜不闪不避,还抬手接住了她。   花宜姝微微一愣,就听一道声音在头顶响起。   【啊啊啊啊一定是曹得闲又画蛇添足了!朕好气朕好气……】   【朕的屋子日夜有人守着,花宜姝怎么能进来?一定是曹得闲自作主张!】   【啊啊啊这才几天呐她一定觉得朕是个急色鬼!】   【怎么办怎么办这可如何收场?】   花宜姝静静听着,微微勾起嘴角。然后,她就感觉到对方的手缓缓往上游移,在她裹着红色丝绸的脊背上流连片刻,又抚上了她精心绾好的发髻。   【朕只是觉得她说话中听,朕只是可怜她再也见不到心上人,这才提出带上她。朕一开始……真没想要纳了她啊!】   花宜姝嗤之以鼻。既然没想,那你的手在做什么?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东西!   【都到了这一步,如果朕将她赶出去,她一定会伤心地去跳河自杀吧!毕竟她那样爱慕朕。】   花宜姝:……   【虽说她有些偷鸡摸狗的坏毛病,还远远配不上朕,但朕心地善良,是仁德之君,决不能让一位姑娘为朕丢掉性命。】   【不过也好,将她长久留在朕身边,有朕做榜样,相信她一定会改掉那些不良嗜好。】   花宜姝:……   她靠在李瑜怀里,仗着对方看不见,狠狠翻了个白眼。   下一刻,她的脸被对方抬了起来,花宜姝微微一惊,立刻做出羞怯的神情。   烛光下,天子的面色正经极了,也寡淡极了,半点看不出他心里聒噪得像几千只鸭子,他开口,声音压得分外低沉,与他心里那清朗活泼的少年音色有所不同,“夜深了,歇息吧!”   天子的双手将她头上珠翠一一摘下,绾发的簪子被拿走,养了十几年的青丝便流水一般倾泻而下,尽管李瑜神色极淡,但花宜姝仍能从他的眼底看见隐隐的激动。   花宜姝也很激动,她一张脸烧得通红,却不敢把心里的期待表现得太过明显。   幔帐垂下,身子顺从地卧倒……花宜姝一夜无眠至天明。   她难受啊,太难受了。   她心疼自己啊,太心疼了。   因为李瑜啥也没干,就一直摸她的头发,一直摸一直摸,摸了一整晚!   【啊,好可爱,好好摸,不比那些养猫的差哼!】   听着李瑜得意洋洋的心声,花宜姝表情狰狞。 第27章   这是有生以来,花宜姝最难熬的一个晚上。其中之煎熬与辛酸,不亚于她年幼时刚得知青楼是个什么地方的那一夜。她觉得自己太惨了,实在太惨了,以致于开始盘算等李瑜入睡后该怎么不着痕迹地打他几下。   上一次她病中佯装做梦,无意中试出了李瑜真正的心声。后来再细细思量,不觉惊出一身冷汗来。   因为能听见李瑜的心声,所以她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认为自己有了安墨,又能听见李瑜的心里话,拥有这样一副好牌,必然顺风顺水前途可期。可是她忘了,并非每一个人都像她花宜姝这样目标明确意志坚定,比如李瑜这样的人,他当下的心声只是他下意识的念头,而这个念头并非永恒不变的,如果只是听取他当时的心声而不去联想前后深意,那她要吃大亏。   比方说,初见时李瑜冒出那一两句【她怎么变丑了】、【好像又好看了】这样的话,当时她被读心术冲击得心神恍惚,并未在意这两句话,只当是李瑜介意她的接近冒犯了他,而后利用这个突如其来的金手指,她成功让李瑜认可了她的身份。   然而仅仅如此是不够的,她花宜姝要做的是李瑜心尖上的人,她要让李瑜发自真心地喜爱她,而不是只能得到李瑜的一两分怜悯。但在那之后,她接近李瑜的计划始终没有进展,她触动了李瑜,但在李瑜心里,由她带来的那点触动压根没法与他的名声相比。一直到生病第二日,她才彻底明白自己究竟用什么触动了李瑜,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李瑜心中她的分量十分浅薄了,因为她展露在李瑜面前的“真实”的确太少太少了。   细细想来,李瑜情绪起伏剧烈的情况不多,一是当她突然接近行为亲密时,李瑜心里就会不停喊叫,仿佛一个遭受浪子非礼的良家妇女,但这种惊吓,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少,一直到现在,李瑜可以将她抱在怀里来回抚摸却不为所动。   二是她去偷衣裳被李瑜发现的那一刻,当时的尴尬尤在眼前;三是生病当晚她对着李瑜拳打脚踢的时候。   李瑜心里说她变丑的时候,正是她自信于自己演技的时候,李瑜说她变好看的时候,正是她受读心术惊吓一时怔愣来不及演戏的时候;而李瑜头一回羞涩脸红的时候,是发现她偷了他的亵裤,两人相对无言之时……   她伤心难过的落泪,李瑜虽然觉得美,心中却并无怜惜,不是想学,就是“早知道就不来了”,而她拳打脚踢嬉笑怒骂,李瑜却觉得“可爱”。   真正触动李瑜的,不是她精心设计的表演,不是她自认惹人心怜的梨花带雨,而是她不再做戏、暴露出自己真实一面的时候。   意识到这一点时,花宜姝再一次想起安墨提过的男三人设的一部分:冷淡敏锐……   表面冷淡到似乎没有七情六欲,内心却是极为敏锐,这一点或许连李瑜自己都不知情,可他却凭着这点敏锐,轻易就掠过她的那些表演,捉住了藏在层层帷幔之后,她被微风拂过时露出的一角真实。   惊鸿一瞥,却一眼即明。   她被他内心不着调的聒噪话语所蒙蔽,却忘了这样一位登基不到一年就坐稳了皇位的天子,本就该是个英明睿智之人。   想到令李瑜动心的不是她精心描画出的“佳人”,而是那个真真切切的自己,花宜姝心底不觉有些异样。但这点异样只是一闪而过,花宜姝脸色更加不好了,因为她发现自己思考了这么久,而李瑜竟然还没有入睡!他还在摸!还在摸!   头发有什么好摸的?你能不能往下摸?你能不能像个男人?   我要的是和你颠鸾倒凤被翻红浪,不是被你当做宠物摸来摸去!   眯眼捱到天色微明,李瑜换了个姿势继续摸,花宜姝却再也熬不住了,沉沉睡了过去,等她清醒,天光大亮,微尘浮动。   几名侍女候在帘子外,听见动静才依次走进来服侍她梳洗。   她们一口一个“夫人”,清秀小脸上尽是讨好的甜笑,花宜姝心头郁气稍稍散了些,问道:“什么时辰了?”   她刚刚睡醒,一边面庞被压出浅浅红痕,中衣微敞露出白皙细腻的肌肤,几个丫鬟脸色一个赛一个红,闻言立刻道:“回夫人,已经快午时了。”   花宜姝微微睁大眼,“这么晚了?怎么不唤我?”   “大将军说让您尽情睡。”   小丫鬟口中的大将军自然是隐藏了真实身份的李瑜。   花宜姝:“他何时起身的?”   小丫鬟:“卯时正。”   中秋已过,如今天亮得没有以前早,卯时正才方天明,她差不多就是这个时辰睡去的。也就是说,她刚刚入睡,李瑜就走了,可恶,竟没给机会让她检查这个人是不是黄瓜不顶用,她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睡在身边任君采撷,是个男人都不可能忍住?   花宜姝感觉这里头有点不对劲。她又问:“安墨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安墨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有些紧张地在她身边小声道:“那啥,女主被发现了!她在演武场时被曹公公安排的人扯掉了衣服!”   花宜姝:!!!   花宜姝的第一个念头是曹公公果真猛人。   随即才反应过来,奶奶个大棒槌,那她的小处子岂不是把女主看光了?   完了,李瑜已经脏了! 第28章 瞎了,看见了不该看见的……   得知这个消息,花宜姝心头发凉,捂着额角嘤咛一声就要倒下。   众丫鬟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扶着往床榻上去,关切地询问她怎么了,用不用请大夫。   安墨也懵了,挤开两个丫鬟去摸她的额头,嘀咕道:“没发烧啊。”   花宜姝倒是宁愿自己发烧了。   安墨见她忽然没了精神,问她哪里不舒服。   花宜姝恹恹道:“我心里不舒服。”   安墨更茫然了,“为什么?”   花宜姝重重叹了口气,还能为了什么。心爱的处子一个没看住就不干净了,这话人家好意思听,她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啊!枉她平日里在安墨面前炫耀了不知多少遍自己容貌美丽人见人爱,结果孤男寡女同床共枕还没能把李瑜吃进嘴里,真真是丢人,太丢人了!   见她一副精神不济不愿多说的样子,安墨不知想到什么,摆手让那些丫鬟都退出去,这才小心地抱住她安慰起来,“是不是昨晚李瑜太粗暴让你难受了?”   因为终于能定下和天子的名分了,花宜姝这几天开心得不得了,拉着她帮忙试了好些衣裳首饰,今天又睡到中午才醒,安墨理所当然地以为花宜姝昨晚被欺负狠了,毕竟李瑜身材高大、长得又一副酷哥样儿,还是处子开荤,按照小说套路,一定是食髓知味把花宜姝翻来覆去地折腾,再加上李瑜没有任何经验技巧,这个过程,想必是不舒服的。   安墨有些心痛,花宜姝为了她们俩的将来,实在是付出太多了。这样想着,安墨就悄咪咪问:“你下边痛不痛,要不要我给你看看?”她表情尽量不显得尴尬:“我没有近视,帮你看看有没有那什么……磨破。”   花宜姝:……   她沉默片刻,忽然抬起帕子掩住了半张脸,活似已经没脸见人了,“安墨妹妹,不是你想的那样,可是……除了你,姐姐已经想不到去找谁诉说了。”   安墨啊了一声,她自认已经把情况想得很糟糕了,可是看花宜姝这个样子,难道……李瑜在床上比较变态吗?安墨脑子里瞬间闪过曾经看过的小黄片,再把李瑜的脸代入进去,忽然发觉粉丝滤镜岌岌可危。   花宜姝摇头,声音凄凉,表情却狰狞,“他不是个男人!”   “他不行!”   “他在床上又短又小!”   “软趴趴根本立不起来!”   安墨:!!!   哗啦一声,什么声音?   哦,原来是她的粉丝滤镜碎了个彻底。   从此之后,安墨看待李瑜的目光彻彻底底的变了。   ……   另一边,曹公公辛苦了几个时辰,可算是把萧青给弄进了大牢里。   此时的萧青衣裳不整,往日里束好的头发凌乱地散落,遮住了一只缀着一枚鲜红泪痣的左眼,见曹得闲转身欲走,萧青忽然问道:“曹公公,不知我哪里得罪了您。”   曹公公闻言冷哼一声,压根不稀罕搭理她,抬脚就走了。萧青想知道,他可偏不说,他倒要看看军中还有没有藏着奸细!   这萧青身材高挑,相貌俊美,声音也清朗,在军中很是出挑,况且他平素武功和骑射都好,连副统领都不是他的对手,人人都知道以他的实力将来肯定不止于区区校尉,因此军中与他交好的人极多,张达先和副统领也和他称兄道弟,谁能想到这竟然是个女人呢!   曹公公本来也没想过对付他,毕竟他原先还看好此人,想将这个人才放到陛下身边去。谁知道那日萧青提议他去烟花柳巷里找人,却弄出了个大乌龙,曹公公自此恼了,心里有些迁怒萧青的意思,也就把提拔他的念头搁置了。但在岳州停留的这些时日,他听张达先和副统领屡次提起这个萧青,说他在协理地方文官时做了不少实事,曹公公心里就又犹豫起来。   画像寻人那事吧,仔细说来也怪不得萧青,是他自己想错在先,毕竟岳州就这么大点地方,有没有外来人一目了然,况且经牡丹等人证实,那红酥的确与花小姐有几分相像,拿着画像去寻,认错人了也在常理之中,官府每年抓错的通缉犯不知多少,怪只怪那瞎了眼的女妓,只远远看一眼就嚷嚷说错不了,害他丢脸又丢钱!   所以曹公公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人才不可错过,就又有了提拔萧青的心思,只是在闹过一次乌龙后,曹公公如今行事谨慎了不少,他先命人暗中监视萧青,想着若是萧青人前人后一个样儿,那说明这人还是可用的,结果叫他底下的人发现什么?萧青屋子里竟然有月事带子!   曹公公惊愕之下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于是趁着今儿早上有场演武,安排了几名将士上场,招招取她衣领腰带。这萧青不愧是能以女子之身混入军营的,武功高强,好几个人上场都没能在她手里讨到便宜,莫说撕了她的衣裳,连她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曹公公眼见她有意护着衣裳,心下更加笃定,于是费了些人情请忠武将军乔装成小兵上场。   没有证据就要萧青脱衣验身,无异于当众羞辱,萧青职位虽低,却也是正经军户不是低贱奴婢,若是强行为之,所有将士都会心生不满。但比武场上“不慎”撕了衣裳,那就大大不同了,若他的确是个男儿,那一切好说,比武嘛,有所损伤乃是寻常,若她果真是个女子……哼哼,一切正如曹公公所料,忠武将军撕开了萧青的衣裳,那裹住她胸脯的布条便露了出来,全军哗然。   回忆完毕,曹公公脚步轻快地往外走,一连多日不顺,可算是办成了件好事,这回总不至于叫天子失望了,曹公公舒了口气,回到宅邸时瞧见他昨日亲自着人挂上的灯笼,忽然嘿嘿一笑,找来昨夜安排的人询问。   “花……”不对,该改口了,曹公公问:“夫人如今可好?”   那人忙道:“夫人刚起,正用午膳呢!”   刚起!曹公公了然一笑,暗道天子果然威猛,这般下去,想必再过不久就能迎来一位小主子了!   曹公公心情大好,乐颠颠去寻天子。   ……   天子正在花园里,手里抓着一枝花。   周遭无人,值守的侍卫远远退在园子外,只因人人都知天子闲时喜欢独处。   天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啊,人都走远了,可算是能干点私事了!   他目光紧紧盯着这支花,忽然抬手摘起了花叶。   一片叶子落地。   耶!今晚和花宜姝一起!   两片叶子落地。   不!今夜不能和花宜姝一起。   三片叶子落地。   好!今晚和花宜姝一起!   四片叶子落地。   唉,今夜不能和她一起。   手指从花枝往上直撸到下边,天子目露失望,竟然只有四片叶子。   他目光开始转向花枝顶端开得正盛的花朵。   一朵花,开到最盛,就是它衰败的开始了。   既然早晚零落成泥,不如朕来助你早日解脱!   花:???   片刻后,娇嫩的花瓣落了一地,天子神情肃然,手指虚虚动了动,似乎回忆起了抚摸那捧如云发丝的触感。   朕大意了,竟然是单数。   天子压住想要往上翘的嘴角,开始装模作样。   其实朕不想去找花宜姝的,朕昨夜才跟她待在一起,今日再去,恐怕会有人笑话朕贪恋美色,朕是正经人,无奈天意如此,朕是诸天神佛的虔诚信徒,朕只能顺应天意,朕实在没有办法,朕不能违抗天命啊!   天子悠悠叹出口气,眼见到了午膳时分,他想,花宜姝该醒了吧?花宜姝该回泽芳苑了吧?正好朕可以回去上两炷香,再睡一觉,夜里才好顺应天命。   “陛下……”   天子正要回转,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他立刻抬脚,不动声色将地上的落叶残花扫进草丛里。擅长自作主张的曹公公又来了。   是了,昨夜那样难堪的境地,若不是朕顺势而为又心怀悲悯,不忍一个苦恋朕的孤女伤心出丑,还不知会如何收场。思及此,天子看向曹公公的目光分外不满。   奈何如非必要,曹公公是不会直视天颜的,因而他并未注意到天子那有些可怕的神色,低着头匆匆道:“陛下,军营出事了!”   军营出事!天子神情严肃,“兵士哗变了?”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原因,然而该给兵士的粮饷没少、该记的战功没扣,死伤将士的抚恤也没落下……既然如此,应当不是朕的过错。   天子微微松口气。   倒是曹公公听见这话狠狠吓了一跳,忙道:“哪儿能哪儿能,要有这样的大事,奴才哪里还敢在这儿站着。”他赶忙把萧青的事说了。这样立功的事儿,曹公公分外积极。   “这事儿一出,全军哗然,忠武将军正带着人排查,只盼着别出其他岔子才好。”   萧青?天子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军中招募新兵向来是寻清白出身的男子,更何况萧青还坐到了校尉的位置,这里头牵涉的人远远不止一个两个,介绍萧青入伍的、跟萧青同在一队的、提拔萧青当上校尉的……更严重些甚至连领兵的忠武将军也要牵扯其中。天子自觉有必要亲自走一趟。   “备车,去军营。”至于曹得闲,就不必带了,他近来太能折腾,约莫是与朕气机相冲了,还是少带着他为妙。天子迷信地想。   一无所知的曹公公乐呵呵应了一声,颠颠跟在天子后边,片刻后又蔫蔫回来了。他一路走一路琢磨天子的用意,不应该啊!陛下为何不让他跟着?按理说他昨晚帮着陛下成就好事,今儿又抓出个女扮男装搅乱军营的。接连做成两件事,陛下应当正是看中他的时候。   难道……是陛下觉着他劳苦功高,不忍他这把老骨头再来去奔波,想让他回去歇着?   一想到陛下这样心疼人,曹公公顿时浑身充满了劲儿,只觉得能立刻去爬几座山。   曹公公半点不累,因此决定去看看夫人。   按照宫里的规矩,新人承宠后是该提一提位份给一些赏赐的。宫里没有皇后,太后精力不济,天子又不会管这些事,自然是由他们內侍监来操持,可眼下不是在宫里,就算提了位份,也没法登记在册,不过赏赐可不能少。于是曹公公一琢磨,从随军带来的东西里理了一份差不多的给送了过去。   花宜姝已经回到了泽芳苑。   她手里还攥着几根从李瑜床上捡到的头发,不过神情依旧是恹恹的,听说曹公公来了也没什么反应。   安墨看她这样颓废,只好努力学着待人接物,起身去跟曹公公说话,然而曹公公的眼神实在太热情了,这让有些轻微社恐的安墨很不适应。干巴巴寒暄了两句,安墨让小丫鬟接收了赏赐,就提起了花宜姝的事,说她精神头不是很好。   他们两人在说话,隔着一道帘子,花宜姝蔫蔫地戳着面前几尺丝绸,一起床就遭受巨大打击,她觉着得再缓个几天,她的头顶才能重新放晴。可恶!她明明已经抢占先机,却还是叫女主和皇帝有了联系,难道这就是安墨所说的女主光环?这个玩意能不能抢过来安到她头上?   这时,帘子外想起曹公公的声音:“主子刚刚才去军营,今夜约莫是不会回了,夫人好好休息,过几日上路才有精神。”   花宜姝手指忽然一顿,嗯?刚刚?   曹公公正要离开,内室的帘子忽然被人挑开,面色憔悴、眼底微微发青的花宜姝就走了出来。   曹公公有些吃惊,心道陛下也忒不怜香惜玉了。   就听花宜姝道:“曹公公,那位萧校尉出事的时候,陛下不在?”   曹公公暗道新夫人消息可真灵通,一定又是曹顺子多嘴!不过这事儿也没什么可保密的,当下笑吟吟道:“那是自然。大好的日子,怎么敢劳烦陛下一早去抓个细作。”   他说完,就见花宜姝眼中大放光彩,整个人仿佛重获新生般耀眼起来,跟方才病恹恹苍白憔悴的模样大为不同。   曹公公还没搞明白怎么一回事,就听花宜姝道:“既如此,那烦请公公带路,我也想去一趟军营。”   曹公公:???   不久之后,曹公公头大地出去准备车马了。   而安墨,则眼睁睁看着花宜姝从一颗软趴趴快融化的糖变成了一颗仿佛能炸裂口腔的跳跳糖,看着她一连甩出几个理由,又是挂念天子一刻不能分离,又是将门出生仰慕军营风采,甚至连万两欠银的利息也不要了……直到说得曹公公再没有拒绝的理由,然后才转入内室开始换衣梳头。   看她突然从颓废变得光彩照人,安墨一头雾水,还没询问就被花宜姝塞了一顶幂篱。   “快,戴上,跟我一块去军营!”   花宜姝快乐得连走出院子都踮起脚尖随性跳了一段。   啊啊啊啊她心爱的处子还是干干净净的,花宜姝觉得自己终于又活了过来!   李瑜今夜不回来?这怎么可以!女主光环那样厉害,她一定要严防死守!李瑜的第一次必须得是她花宜姝的!   花宜姝带着安墨上了马车匆匆往军营赶,生怕晚了一步李瑜就要对女主生出感情了。   曹公公坐在前面那辆马车上,虽然不明所以,但眼见花宜姝催得厉害,也就让底下人加快速度,晌午天气有些炎热,他抹着汗心想:这花熊养大的女儿就是跟一般女子不同,跟花熊一样是个急性子啊!   一路快马加鞭到了军营,曹公公领着花宜姝往里走。   他走在前边,个子也更高大,看得自然更远。穿过几排拒马,又穿过几座将士的营帐,快要到演武场时,曹公公忽然眼皮一跳,他脚步顿住,转身便拦下花宜姝,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道:“夫人,这会子不太好进去,且在这儿等等。”   曹公公说的不是不能进去,而是等等才能进去。这里头的差别花宜姝自然听得明白。   她心底疑窦丛生,以她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去那种涉及军情机要的地方,曹公公也不会带着她往那种地方走,所以什么地方她现在不能去,要等一会儿才能去?   花宜姝心里立刻闪过她在接客的时候,大老板在外边对其他嫖客说现在不能进去,要等一会儿才能进去。   难道说,李瑜和女主已经开始勾勾搭搭了?所以曹公公不让她现在去,要叫她在外边等,等他们勾搭完了她才能过去?   花宜姝瞬间火冒三丈,但面上还勉强维持着客气,“公公,我忽然有些心悸,我等不了了,你让我现在看陛下一眼,只消看一眼,让我安心便可。”她一边说着一边绕过曹公公试图往里走。   岂料无论她怎么绕,曹公公庞大的身影始终挡在她前面,脑袋也左摇右摆的,生怕她看见什么。   事出反常即为妖!一定是李瑜正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曹公公为了维护他的主子才这样拦着她!   花宜姝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她朝安墨使了下眼色,又摆了个假动作,曹公公没有防备,果然被她骗过,下意识往左边拦,结果花宜姝冲向的是右边,曹公公立刻闪身要往右边拦,却被安墨死死抱住,等他摆脱安墨时,花宜姝已经冲到了演武场附近。   蠢太监也想阻拦我花宜姝这样聪明绝顶的女子?   花宜姝得意洋洋地抬眼望去,与此同时窸窣一阵响,她看见前方演武场中,上千名裸着上身的男子笼裤落地,赤裸裸的下半身,一览无余。   花宜姝:……   “啊”的一声尖叫,是晚一步赶来的安墨。   “啊”的一群尖叫,是发现有女人后慌忙提裤子的将士们。   【啊啊啊啊啊……】一连串连绵不绝极其熟悉的尖叫,花宜姝呆滞地侧过头,看见了面无表情看着她的李瑜。   她手指哆嗦了一下,把一直攥着的发丝给扔了。   此时此刻,至少此时此刻,她不想听见李瑜的任何心里话,任何!   全军验明正身的事结束了,好在并未查出第二个女扮男装的萧青。   副统领在一众校尉面前走了几圈,交代他们不得将方才有女子闯入的事情泄露出去,更不得打听那女子的身份,如有违者,剔除军户,扣半年粮饷。   众校尉们齐声应下,然后才鱼贯而出,待离开副统领的视线,几个相熟的校尉不满地嘀咕了一阵。   “那两名女子戴着幂篱,谁看得清是谁啊!”   “能被曹公公带进军营的女子,想必是贵人,哪个不要命了敢出去宣扬?”   “大伙儿连媳妇都没有一个就先被别人看光了,兄弟们自个儿还又羞又气呢!”   这时,有个伙头兵朝这边喊:“陛下说大伙儿今日受苦,明日多加两顿肉!”   多加两顿!要知道他们平日里可只有一餐能沾点肉味,明日竟然三顿都能吃肉!   众人心头怨气尽散,恨不得这样的苦多来几次。   ……   屁的多来几次,安墨觉得自己眼睛都要瞎了,曹公公也觉得她们两人的眼睛要瞎了。连忙使人送来些去晦气的艾草给她们泡水洗眼睛。   至于他自个儿,则忙不迭到天子跟前领罚去了。   安墨觉得艾草洗眼睛这种封建迷信没有用,但一想连穿越都有了,也许真有作用,虽然脑子里还印象深刻,但她还是用艾草好好清洗了一番,然后又帮着花宜姝洗眼睛。   洗完的水泼出去,安墨弄完回来,却见花宜姝支着下巴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墨猜不出来,干脆就问了。。   花宜姝低声道:“你方才,有没有仔细看?”   安墨一脸茫然,什么仔细看,她感觉她眼睛都要被辣坏了。   花宜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戳了戳她的脑袋,“这大好的机会你也不知道把握,真真榆木脑袋!”   安墨终于恍然,看向花宜姝的表情顿时非常复杂,“你不觉得丑吗?”   花宜姝一脸淡定,“丑什么丑?男人那玩意儿不都长那副样子?更何况你运气好,那演武场上的都是年轻精壮的好男儿,没一个痴肥年老的。你要是看中了哪个,我找机会在皇帝跟前说说,保准给你要来。”她兴致勃勃地分享起来,“我同你说,找男人嘛?太长没用处,咱们女子身体娇小些,受不住还戳得疼,要找就找长度适宜但粗壮些的,如此方能填满你的空虚……”   安墨:!!!   她是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要听到这样的虎狼之词?   “停停停!”安墨赶忙叫停,对着花宜姝疑惑的视线,她分外无语,“你不是也被辣到眼了吗?我看你刚刚吓得脸都白了。”   安墨若是再了解花宜姝一些,就会知道花宜姝这样兴致勃勃小嘴叭叭的模样,反而是她掩饰心慌的手段。可惜安墨此时并不知晓,而花宜姝……也一向习惯了在安墨面前做出一副无所畏惧胆大心细的模样,更不可能暴露出她方才也受到惊吓的事实。   于是她嫣然一笑,点点安墨的鼻尖道:“傻丫头,我过去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被这点小场面吓到?不过我如今可不是红酥了,自然要做做样子给外人瞧瞧。”   其实过去她虽然在青楼里学过讨好男人的技法,但多是跳舞、弹琴、书画一类,却实打实没有见过男人光着下半身的样子。   只因为嫖客自己比泔水桶臭水沟还脏,却还永远喜欢干干净净的处子,如果红酥媚态天成,于情事上却冰清玉洁,莫说碰过摸过,连看一眼也不曾,那么这样的反差对于嫖客而言,无异于肥肉之于饿狼……她就像称上的一块肉,只要能把她卖出更好的价钱,大老板不吝惜任何手段。   如果没有安墨的出现,如果没有那个梦,她大概会在卖掉青涩的初夜后,立刻被逼着学习各种床上挑逗男人、伺候男人的招数,毕竟处子的青涩叫人怜惜,女妓的青涩可不值钱。   思绪飘到这儿,花宜姝不由出神了一会儿。   安墨却对她的说法信以为真,她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真的被吓到了,没有就好。”安墨自认经历过现代社会高信息量的洗礼,接受能力还是很强的,她就担心花宜姝这个古代女人给吓坏了。   花宜姝见她放下心,满意地揉了揉安墨的脑袋,她现在是真有些好奇安墨口中那个世界了,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才能养出这样天真的一个人呢?   那个地方一定遍地都是黄金,不用干活也能衣食无忧吧!对了,安墨提过,他们那个世界好像有一种叫电驴的神兽,坐在家里就有神兽上门送吃送喝……   花宜姝正想入非非,门外忽然传来曹顺子的声音,“夫人,陛下召见。”   花宜姝一个激灵,从那个美好的幻梦中清醒了过来。   ……   天子的大帐内,曹公公正夹着腿,战战兢兢地立着。   “陛……陛下,奴才错了!”扑通一声,曹公公终于受不住天子威严的目光,哆嗦着跪了下去。   李瑜坐于案前,闻言冷冷道:“你错在哪儿了?”   曹公公赶紧开始数:“奴才错在不该带着夫人来军营,错在不该没有提前禀报,错在没有拦住夫人,错在让夫人看见了……”   “住口!”天子忽然一声厉喝,吓得曹公公嘴巴一僵,剩下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不敢吐出来。   李瑜抬手按了按眉心,眼睛闭了闭又睁开,似乎在极力压抑怒火,曹公公心惊胆战,生怕再被贬职,他跟了天子整整十年才得了个内侍大监的位置,坐了一年不到就被贬成少监,要是再被贬下去,等将来回了京城,他怎么面对曾经那帮下属?哦不,等回去以后,也许反过来他要变成下属的下属了。   曹公公眼角耷拉,垂头丧气,却听天子问:“为何将她带来?”   曹公公如今自身难保,更不敢把这事儿揽到自己身上,连忙实话实话,“其实是夫人央着奴才带她过来的。”   闻言,李瑜眉头微微一抽,“胡说,她来军营作甚?”   曹公公可不敢撒谎,忙道:“千真万确,夫人说一时见不到您,她就心如刀绞相思断肠,一会儿心悸一会儿担忧的,非得见到您才可缓解,她还说只远远看您一眼便心满意足。奴才实在拗不过,这才不得已为之。”   听了这话,天子的面色似乎有些奇异,但曹公公小心仔细地去看,却又觉得那只是他的错觉,因为天子同往常一般,面沉如水,压根什么也瞧不出来。   “她真是这样说?”静默了半晌,天子又忽然开口。   曹公公赶忙指天画地,发誓自己说的绝对是真话,不然死后就会被满天神佛扔进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   也不知是因为发现他说得都是真话,还是他发的毒誓打动了天子这样一位虔诚的信徒,曹公公见天子面色缓和下去,不禁大大松了口气。   李瑜方才心情很糟,但他现在心情好多了。对于又搞出一桩糗事的曹公公,他大度地选择了原谅。   “罢了,念在你抓出萧青有功,此事便不与你计较。”   曹公公大喜,立刻磕头谢恩。   至于他之前想要通过这桩功劳官复原职这件事,却是不敢再提了。   他起身出去时,正巧见到花宜姝由曹顺子领着过来。见到这张倾国倾城的脸,曹公公心里却不由生出了一点埋怨,心道自己好心带着她过来,好心拦着她,谁知这人半点不领情,硬是绊住他闯了过去,否则也不会生出今日这桩乌龙,连累他又吃了一顿挂落。   花宜姝是什么人?从小看人脸色长大,能看不出曹公公表面和气实则心里已经生了怨气?   前后一联想,她立刻知道是什么事了。   于是到了大帐前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凑近朝他行了一礼。   花宜姝的身份今非昔比,像她这样的刺史之女,进宫后封的位份虽然不能到四妃的位置,但也不会低,更何况她还救了天子,曹公公哪里想到她会向自己行礼,愣了一下才匆忙回避,“夫人您真是折煞我了,这又是做的什么?”   却见花宜姝一脸的懊悔羞愧,“曹公公一心为我着想,我却闯出那样丢脸的事拖累公公,全是我的错。”顿了顿,又一脸坚定道:“公公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这就去向陛下禀明一切,日后若有机会,一定会为公公张目,让你重新回到大监的位置。”   曹公公忙道:“不可不可。”   花宜姝却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公公,您一心一意为陛下着想,您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再没有比您更合适那个位置,哪怕没有今日之事,但有机会,我也一定会向陛下提起的。”   因为花宜姝那个肖似乃父率直刚强的人设在曹公公面前实在太成功了,因此曹公公毫不怀疑她这番道歉中的真心实意,听见她第一句的道歉,他心里的怨气已经去了大半截,再听她后面说的话,曹公公心里对花宜姝的芥蒂更是散了个干净,甚至还生出了几分熨帖。   曹公公活了小半辈子,此生最得意之事有两件:一是跟随天子十年之久,在天子尚且年幼寂寂无名时就陪伴着他;二是他对天子的一片赤诚忠心,他敢说哪怕最正直的朝臣,也不会有他这样对陛下纯粹的忠心,毕竟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总归有妻有子,人一旦有了家庭,就难免生出些私心来,可他曹得闲不同,他没有任何牵挂,只一心一意为天子尽忠,坐在大监的位置上,他连一枚铜子都没有贪过,虽说是个太监,但他自觉不比那些君子差。甚至那些所谓君子可还比不上他,毕竟他们不可能像他这样事事伏低做小,只为天子开心。   花宜姝才来了多久,她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事?一定是她看出了他对天子的一片心!都说率直刚强之人不是不懂圆滑,而是不屑圆滑;不是不通人情,而是不屑人情。曹公公以前嗤之以鼻,此时才方有些理解。   花宜姝肯这样说,必定是真心为他着想了。   曹公公心中大为感动,看向花宜姝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暖意。   他小声快速道:“陛下曾经被好些个伪装成侍女或是歌姬的刺客袭击过,因此这么多年才没沾过女子,您是陛下身边第一个,又是头一个陛下亲自开口要的,您在陛下心里是有分量的,进去后不必怕,陛下不喜有人对他说谎,你进去后只管说实话,说真话,不要太怕他就成。”   花宜姝目光微微一动,谢过他后就进了大帐。   天子正端坐在案前,什么也没看,似乎在等着什么,一见她来,就招招手。   花宜姝顺从地走过去,在他身边跪坐下来,手指悄悄碰到李瑜的衣摆,一个清朗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啊你,刚刚可把朕给吓坏了。】   李瑜开口道:“方才可有吓坏你?”   花宜姝正要摇头,忽然想起什么,眼波一颤,揪住了他的衣角,委委屈屈道:“刚刚那些是什么?好吓人,好丑!”就是这样,表达自己的真感受,真性情!   闻言,李瑜默了默,才道:“军营这样的地方,你本就不该来。”   【是吧是吧,又丑又吓人,还是女孩子可爱!那些男人都是丑东西!】   【别怕别怕……】   花宜姝:……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她还真不敢相信。   她的手往上,揪住了李瑜的袖子,抬头渴慕地看着他,“不过见到陛下我就不怕了,陛下俊美绝伦,天下无双,一见到您我什么也忘了。”   【嘻嘻嘻嘻……】   又一次被夸,李瑜心里得意不已,面色却还是一样的冷淡,“怎么突然想到来军营?”   摸清了李瑜的脾气,花宜姝完全抛弃了从前要走的贤良淑德路线,她扁扁嘴,如实道:“我听说军营里有了女人,我害怕陛下跟她好了,我就着急,所以就求着曹公公带我过来了。”   闻言,李瑜眉心微拧:“胡闹。”   花宜姝巴巴捧着他的手往她头发上按,感觉到李瑜的手克制不住地开始揉搓她的头发后,才道:“那你不要看那个女人,你只看我,好不好?”她实在很担心女主光环闪了李瑜的眼。   李瑜没有说话。   李瑜心里开始聒噪。   【嘻嘻嘻,嘻嘻嘻……】   【朕就知道你离不开朕,毕竟天下再没有哪一个男子有朕这般俊美绝伦、玉树临风、风华绝代……】   花宜姝耐心听完他心里几百字自夸后,以为这事儿稳了,终于能彻底把女主和李瑜分隔开了,却见眼前李瑜的唇角终于掀开,吐出淡淡两个字,“不行。”   花宜姝:…… 第29章 护卫?你想得美   日头正高,燥热无风。   花宜姝深深吸口气,用演技压住自己狰狞的真面目,不气不气,现在他是皇帝你是贱民,你一个贱民有什么可和皇帝计较的?   在这番暗示下,她心里的不平散去,微微歪头露出个委屈的表情,“为什么?”   李瑜的手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头发,闻言只冷淡看了她一眼,“事关军情,不比儿女情长,你再胡闹,就不必在这儿呆着了。”   这是……要赶她走?她可总算是意识到女主光环的厉害之处了,明明是她抢占了先机,李瑜却仍是对女主产生了好奇。她可决不能走,否则李瑜真跟女主看对眼了,她找谁哭去?她将来的荣华富贵万人之上岌岌可危啊!   花宜姝可真是受够下九流里的日子了,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她暗暗咬牙,将心里的气闷显露了几分。演戏就是挂在她脸上的面具,戴了这么多年,不是说摘下就能轻易摘下的,她如今半遮半露的,既给李瑜看了他想要的真实,又留了几分保护自己的余地。   谁料李瑜心里竟然比她还委屈。   【不是说爱慕朕吗?不是说为了朕做什么都可以吗?朕只是不答应你的无理取闹而已,你竟然就生气了,难道你对朕的爱那么肤浅吗?】   花宜姝:……   行行行,你赢了。   花宜姝目光微闪,如今她在李瑜心里的地位跟宠物差不多,有哪个主人会喜欢宠物违逆他的命令?   等着吧,等到把你的心捏在手里,看我到时候怎么折腾你!   因为有了奋斗目标,花宜姝终于又一次平和下来,她捏着李瑜的衣角不忘卖乖,“陛下英明,是我错了。”   先留下来,留下来才有机会阻挠李瑜勾搭女主。   李瑜淡淡嗯了一声。   【这才对嘛,朕的爱慕者何其多,你要是再无理取闹,朕可就去找别人了。】   花宜姝:……   姑奶奶信你个鬼,就你这副样子能有几个爱慕者?有也是跟我一样冲着你的钱权来的!   这时候,门外传来侍卫的通禀,“陛下,忠武将军、张统领等人已经押着萧青过来了。”   李瑜看了花宜姝一眼。   花宜姝假装没看懂他的眼色,在原地坐着不动。   李瑜终于开口:“你去屏风后。”   花宜姝这才应诺起身,走时不忘悄悄捡走李瑜身上的一根头发。   李瑜看似冷漠,实则一直用余光偷偷关注花宜姝的一举一动,见她偷走他身上的一根头发,还悄悄将头发绕成几圈缠在手指上。李瑜耳根又热了起来,仿佛忽然回到了目睹花宜姝偷走他亵裤的那一晚。   【她就这么爱慕朕吗?偷了朕的亵裤不够,连朕掉落的一根头发也要拿走?】   花宜姝这时已经坐在了屏风后,担心距离太远影响读心的效果,她整个身子几乎贴在了屏风上,尽量离李瑜更近。   【唉,就这么舍不得朕吗?】   花宜姝:……   是是是,舍不得你的处子之身,更舍不得你的钱你的权。   【好愁啊,她真想要什么东西,难道不会开口向朕讨要吗?养成这样偷鸡摸狗的习惯,实在很不雅观。】   花宜姝眼睛一亮,深以为然地点头,是是是,确实不雅观,总这么偷头发不是个事儿,况且头发也坚持不了几天,不如把你贴身佩戴的香囊或是玉石给了我。   【还是罢了,万一她收了朕的赏赐后恃宠而骄,更加痴缠无赖了怎么办?】   花宜姝:……   你要是把你的皇位给了我,我保证连看都不看你一眼。   花宜姝自觉脑子清醒,男人之所以抢着当皇帝,肯定是受用了权力的好处,但凡男人抢着要的,她有机会都要弄过来试试,可惜她是没本事当皇帝了,只能退而求其次当个皇后分一分皇帝的权力了。   心念转动间,营帐的门被掀开,几个人入了营帐内,朝天子行礼。   花宜姝心思一定,目光透过薄纱屏风的雕花望向外边。   进来的一共有六个人,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虎背熊腰蓄着一把大胡须,花宜姝见过,就是那日和曹公公一起进入山谷迎接李瑜的忠武将军,姓徐。   在他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人,分别是龙武卫统领张达先以及副统领,再往后,是一名副将,最后就是萧青以及压着萧青的一名侍卫。   看清萧青那张脸,花宜姝很是惊讶,这不是在山谷里时见过两次的那名校尉么?   花宜姝对此人印象深刻,因为安墨每次见到此人都要脸红,她那时觉得这人虽然生得俊,但看安墨的眼神没有半分暧昧,所以才劝安墨不要喜欢他,没想到这竟然就是女主。   她再仔细看萧青那张脸,哪怕明知她是女子,可是只看那张脸,还是觉得极为俊美,雌雄莫辨却绝没有半分女子的秀气。再加上此人武艺高强,也难怪能在军中混得开。   花宜姝又仔细观察她神态举止,发现完完全全就是男子的模样,心里立刻升起了危机感,她感觉自己遇到了对手,这个女主演戏竟然也如此厉害,不愧是女主,有资格做我花宜姝的对手!   萧青自然不知隔着一道屏风,已经有人自作主张地将她变成了对手。   为了避嫌,押着她的校尉不是跟她同一个营的兄弟,而是另外从其他营里调过来的,这校尉并不认识她,却也知道这是个混入军营的女子,心里猜测她是来行刺的,因此下手很不客气,直接踢向了她的腘窝。   却不料萧青早有准备,抢先跪在了地上,叫那名校尉踢了个空。   “陛下,这就是那名奸细萧青。”   那名校尉话音刚落,萧青当即开口:“我不是奸细,我入军营只是想报效国家!”   将瞪她一眼,“住嘴!报效国家是儿郎的事,你一个女人掺和什么?”   萧青抬眼直视他,“从军半年,你哪里看出我不如那些儿郎?”   副将顿时哑口无言,出事之前,萧青是他最看好的一个,毕竟他武艺高又识文断字懂兵法谋略,很适合培养起来做一名将领,谁能想到他竟是个女人,不但叫他之前的计划落空,还要被治罪,副将此时对萧青的看法也分外复杂。   萧青也没有看他,而是向天子磕了头,将自己之前在大牢里重复了无数遍的身世再说了一遍。   原来这萧青还有个双胞胎兄长名唤萧卿,和从小就上山跟着师父习武的萧青不同,萧卿身体虚弱不能远行,原本官府上门征兵时,家里预备出一些银两推了这事,是萧青不甘愿随便嫁人,又不慎招惹了鬼楼楼主越不凡,为了摆脱婚事和越不凡的纠缠,她才顶替了兄长的身份从军。   萧青说完后,营帐内久久没有动静,大家都在等着天子示下。   按理说,军营里不得有女子,女子冒充男子身份入了军营被抓出来,要么打一顿然后送进女牢关一段时间,等查清真实身份后打回原籍,要么被当地官府流放去做苦力。但萧青不是普通兵卒,她是一名校尉,战场上立过功,还懂一些医术,帮了不少人,最近在岳州又做了些实事,在她身份曝光之前在军中人缘很不错,而哪怕身份曝光后,依然有些人为她求情。   只不过替她求情的人位卑言轻,没有资格来到御前罢了。   花宜姝听安墨讲过,女主身份曝光时,许多人来到天子跟前求情,其中就包括张达先、副统领、忠武将军以及那位张太医,越不凡是男一、那名副将应该是忠肝义胆的将军男二、张太医是温润如玉男四,活泼建气小奶狗男五应该是张达先。   而现在,或许是因为花宜姝的介入,女主暴露的时间提前了,而这个时间点她还没有跟这些个爱慕她的男人处出太多感情,以致于这些人并未像原书那样不顾一切跪下来向为她求情。   花宜姝又仔细观察张达先等人,发现他们虽然并未求情,但是看向萧青的目光俱都带着关心,这就……   【这就有意思了!】   花宜姝微微一惊,下一瞬才想起来自己听到的是李瑜的心声。   外人眼里,这位天子不苟言笑高深莫测,处事也井井有条叫人难以挑出错处,只有能听见她心声的花宜姝知道,这位天子大概是还没能适应他皇帝的身份,一轮到他拿主意的事情,心里就紧张得仿佛有几千只鸭子齐声大唱“怎么办”。   这一回又是众人等着他定夺,花宜姝满以为又会经历一次噪音污染,却不想李瑜的心声跟之前全然不同。   花宜姝大受震撼,不敢相信女主的魅力有这么大,居然连这样狼狈的见面都能让李瑜对她生出兴趣!   要知道按原书的剧情,女主是因为仿佛神兵天降救了李瑜,并细心照顾了皇帝一日一夜,再加上后来被调到李瑜身边朝夕相处才触动了李瑜那颗芳心啊!   花宜姝不甘不愿地上下打量萧青。   脸是生得很俊很俊,但偏向男子的英气,半点没有女儿家的秀美;胸……平平无奇,以花宜姝毒辣的眼光来看,哪怕萧青解开了裹胸带,也不能比她大;皮肤,军营里风吹日晒雨淋的,看上去有些黑有些糙……作为男子,萧青无疑是极俊美的,但作为女子,就差了些,更远远没法与她相比。   这样一个人,究竟是怎么引得那么多男人倾心的?他们是瞎了不成?搞这样的女人,跟搞男人有什么分别?   换做以前,花宜姝是不会对另一个女人这样苛刻的,但眼前这一个是女主!尽管不愿承认,但花宜姝心知肚明,她对女主是有那么一些妒忌的。   同样是纸片人,女主有真心疼爱她的父母兄长,有不计名利真心倾慕她的一众男配;有待她如亲生倾囊相授的师父……   而她生来不知父母,沦落青楼吃尽苦头,围绕在身边的都是贪图她美色的嫖客,她甚至没办法习武,没有自保的力量,只能不停物色贵人去攀附。   她花宜姝也没做什么丧尽天良的坏事,为何写书人要这样待她?她对剧情更没什么作用,何必要把她写出来,写出来却又不爱惜她,还要特意给她安排那样丑陋的死法,难道是要拿她当女主的对照组,警示后人以色侍人没有用,只有像女主这样学好武功才能堂堂正正做人,才能被所有人呵护倾慕吗?   花宜姝心里冷笑,可她压根没有选择的余地,她若是有的选,她也不要这只能便宜别人的柔弱躯体,她必然要像女主这样有习武天赋,要一副精壮有力的身躯,强大到能把军营里其他男子都打趴下去,到时候只有她嫖别人的份儿,哪里会有人敢来冒犯她?   花宜姝心知抱怨没有用,已经暗暗做好最坏的打算,假如李瑜还是无法抵挡女主光环爱上了萧青,那她索性就不要李瑜的心,先占了他的处子身,再占了皇后的位置也没差!   这样想着,花宜姝渐渐冷静下来,只是心里还有有一股愤懑之情萦绕不散。   【有意思,有意思!】   花宜姝面瘫脸:知道你也喜欢上女主了,别吠了!   【张达先、副统领、副将……怎么他们都好像对萧青有意思?】   【朕数了,张达先偷看萧青五次,神情恍惚又似乎有些疼惜。副统领偷看萧青六次,表情既解脱又后悔;副将偷偷看了萧青九次,一脸欲言又止……嗯?忠武将军怎么也在偷看萧青?】   【朕阅人无数,张达先、副统领还有副将原先都好好的,现今得知了萧青是女儿身,似乎就对她有了情意。至于忠武将军,他一个快四十的老头子,就不要和年轻人争抢风花雪月了!朕要命令他退出这场争锋!】   【不不不,朕不能这么说,否则他们一定会觉得朕看热闹不嫌事大。】   【啊啊啊朕明明看透了一切,却只能憋着不能说!朕好闷好闷!要花宜姝给朕摸摸才能振作起来!】   【不不不,朕是正经人,朕在审犯人,怎么能当着他们的面摸花宜姝?他们肯定觉得朕荒淫无道!】   花宜姝:……   她骤然抬头看向李瑜。   李瑜坐在那儿没有动,他目光淡漠神情冰冷,就那么看着跪在地上的萧青,一对黑漆漆的瞳仁里什么情绪也没有。   也许是天子沉默得实在太久了,忠武将军忍不住问道:“陛下,萧青的身份已经查明,她的确不是敌国派来的奸细,也不是反贼安插的刺客……这该如何处置?”   天子闻言,微微皱眉看向忠武将军。   【什么?你问朕?这么点小事你还要问朕?要你有何用!】   花宜姝:……   她万分确定以及肯定,“要你何用”这一句是李瑜心里的口头禅。   被天子满含压迫的眼神一望,忠武将军立刻抛弃了那么一点私心,开口道:“按军中规矩,女子顶替身份进入军营,先仗打二十,再发配回原籍。”   李瑜略一颔首,“既然已有规矩,何须再问?”   【一看就知道你们有别的心思,说罢,想怎么处置,朕听着!】   忠武将军立刻说出萧青从军后杀了多少敌人的人头,立下几等功,这次来岳州又做了几件实事,总之,除了性别不对,萧青没有任何罪过,甚至如果没有这出事,以萧青的武艺,再过不久就能升为一名小将。忠武将军叙述完,最后道:“臣以为,功大于过,萧青无罪,不必责罚,但军中不能再留此人。”   有了忠武将军带头,其他人也都开始附和起来。   花宜姝心道:这就跟原书剧情不同了,原书中女主身份暴露的时候,这些人可是一个个求着天子将萧青留下。   她又细细去看李瑜。   李瑜依旧面无表情,然而他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啊?就这样啊?你们难道不争着抢着让萧青留下?难道不红着眼睛一边看萧青一边向朕求情?难道没有觉得离开了萧青会余生痛苦吗?果然话本里写的都是骗人的!】   花宜姝:……   她眼角微微抽了抽。   【不行,好不容易有了好戏看,朕不能就这么放萧青走!朕还没见过那个鬼楼楼主呢!】   听见他想将萧青留下,花宜姝心里微微一紧。   李瑜则一摆手,止住了张达先等人的话语,他垂眼看向跪在正中的萧青,“你呢?”   萧青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天子竟然会询问自己这样的小人物。   女儿身暴露,她心知没有人会容许她再留在军中,但她的武功比不过越不凡,若是离开了朝廷的庇护,一定很快就会被越不凡找到,她不想做越不凡的笼中雀。于是萧青神色一凛,俯身拜道:“萧青自认不逊色于任何男子,求陛下准许萧青尽忠。”   闻言,张达先等人顿时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花宜姝的目光从他们面上一一掠过,身为女人,她很清楚男人这种神色代表着什么,他们看不上女人,打心底里认为女人就该安分守己相夫教子,没本事也没资格和他们争,尽管他们会自以为是地认为这是为了萧青好。   花宜姝对此嗤之以鼻,甚至希望萧青跳起来狠狠打他们的脸,上啊萧青,叫这些臭男人瞧瞧,女人也不全是柔弱的,女人也有本事弄死男人,她花宜姝就是最好的铁证,当时扎死了大老板虽然心慌,但后来想想,这无疑是她花宜姝最漂亮的战绩之一。   但很快,另一个想法就占了上风,若是叫萧青证明了自己的本事,若是叫萧青留了下来,那岂不是会对她造成威胁,万一天长日久,李瑜的心真偏向萧青了怎么办?   坐在屏风后的花宜姝无比纠结起来,一会儿想让萧青狠狠打那群男人的脸,一会儿又私心作祟,担心萧青的女主光环太盛抢了她心爱的处子。   她这边纠结着,那边李瑜已经开口,“既然如此,那就证明你的本事。”   天子一字千金,他话音落下,立刻就有人架起了比武台,所有将领都可以去观看。   花宜姝想去亲眼见识女主的本事,奈何不久前才闹出一桩乌龙,因此怎么说李瑜也不让,只好回到之前那个营帐,跟安墨一起等着。然后派曹顺子等人传递消息。   哦,曹顺子现在已经被曹公公拨给花宜姝用了,跟曹顺子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小太监以及两名小宫女。总之,花宜姝现在是不缺伺候的和跑腿的人了。   不多时,消息一波一波传来。   “萧青打败了五名校尉!”   花宜姝和安墨一起拍掌:厉害厉害,加油加油!   “萧青打败了副将!”   花宜姝和安墨一起比耶:棒棒棒!打死那帮臭男人!   “萧青射箭赢了副统领!”   花宜姝和安墨一起握拳:冲冲冲!给咱们女人争口气!   “萧青接住了青龙卫统领的暗器!”   花宜姝和安墨一起叉腰:“哈哈哈哈……”   “陛下说要留下萧青当贴身侍卫!”   花宜姝和安墨:……   笑,笑不出来了。   眼见花宜姝脸色越来越差,安墨试图安慰她,“你,你别难过啊,你已经领先那么多了,皇帝不一定就会喜欢女主的。”   然而花宜姝对自己很没有信心,哎,女主都那么厉害了为什么要来给李瑜当手下,她自己招兵买马当大王不香吗?   不不不,先别自乱阵脚,她听见了李瑜的心声,李瑜只是喜欢看热闹,他不喜欢女主的,对,他不喜欢!   然而一直等到天都黑了,李瑜也没有传唤她的意思,花宜姝心里渐渐没底了。   李瑜不会看热闹看着看着把心给搭进去了吧?李瑜那么蠢,并非没这个可能。   花宜姝心情凝重,只能靠着暗骂李瑜来缓解。   “花宜姝。”   冷冷的声音响起,花宜姝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把骂皇帝的话说出口了!回神后一抬头,却见李瑜已经进了营帐,身边跟着个人,正是萧青。   怎么把女主带过来了?难道还想让她和女主争宠不成?花宜姝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却见李瑜一抬手,萧青就走到了她面前。   抬眼瞥一下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女主,花宜姝不明所以。   李瑜负手而立:“认认人,日后她就是你的贴身侍卫了。”   萧青立刻单膝跪下,神情认真:“主子,我是萧青,从今以后由我负责保护您。”   花宜姝:……   一直到女主退下,花宜姝依旧一头雾水。   看几名小太监进来收拾东西,显然李瑜今夜是要歇在她这里,花宜姝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要让她当我的护卫?”   李瑜面无表情:“她武功高。”   花宜姝自然知道,“不能选别人么?”她不仅别扭,还受宠若惊,这可是女主!堂堂女主竟然来给她当侍卫!还叫她主子,天呐!   闻言,李瑜瞥她一眼,“只有她是女子。”   【怎么,你还想要俊美的男护卫?你想得美!】   花宜姝:……   天地良心,她真没这么想。 第30章 美色,情不知所起   正所谓闷在心头瞌睡多,人逢喜事精神爽。晌午那会儿花宜姝还被气得脑子昏沉浑身乏力,如今看出李瑜对女主没那个意思,还把女主安排成她的侍卫,花宜姝是怎么想怎么高兴,嘴角弯弯,眼儿也弯弯。   于是李瑜就一遍又一遍地看她,从她洗脸看到拆发髻,从她拆发髻看到换衣裳,噢,换衣裳的时候花宜姝特意放慢动作,谁知她中衣还没脱李瑜就背过身去,他竟然背过身去!   不可理喻,难道面对她这样的绝顶美色,李瑜当真没有半点世俗欲望吗?   、   花宜姝不信!   李瑜摊开一本书放在眼前,心思却显然不在书上,花宜姝暗中观察,发现他面无表情,眼神动也不动,那一页书更是半天都没翻上一页,由此她判断,对方一定是在饱暖思淫欲,男人都这样!   她手指上还缠着李瑜的头发,从屏风后绕进来,一步步接近李瑜,想要听听这个假正经心里在想什么不正经的玩意儿,这样她才好对症下药一举拿下。虽然李瑜似乎跟其他男子不太一样,但花宜姝对男人的刻板印象坚不可摧,在她看来,男人本质都是一样的货色,有了好感,有了肌肤之亲,之后就水到渠成了。   一步、两步……十五步之内!   李瑜的心声由模糊到清晰……   【今日处理正事花费三个时辰,逛园子、花叶占卜、一日三餐算起来共计一个时辰,读书花费一个时辰,骑马练功花费两个时辰,看热闹用了半个时辰……嘶!这么一算,扣掉睡觉的时间,朕只剩下一个时辰?】   花宜姝:……   失策了,竟然真在想正经事。   【怎么就只有一个时辰了呢?这也太少了,都不够朕看话本的!】   花宜姝:……话、本?   【算了算了,近来新出的话本也不好看,都是什么才子佳人,难道不是才子就不配得到佳人了吗?】   听着这满怀愤懑的心声,花宜姝:……   难道您觉得自个儿不是才子?不是吧不是吧,您不是那个玉树临风、风华绝代的天子吗?佳人不都上赶着爱慕你吗?你发什么愁啊?   【谁在偷偷看朕?那目光好强烈!】   正在偷偷翻白眼的花宜姝立刻垂下眼睛做出恭敬的模样,谁料李瑜的目光却是掠过她,直接而看向了安墨。   安墨这会儿正在收拾花宜姝的妆奁,时辰太晚来不及回城,不过她们也就在军营里呆一夜,明日一早就得回去,现在先收好东西,明天就能起晚一点。安墨自认很会算账,不过自从李瑜进来后,她的目光就开始乱瞟了,时不时就偷偷往李瑜身上瞟一眼。   不愧是安墨看书时就喜欢的男三,个子高有肌肉,却半点不显壮硕,宽肩窄腰身形颀长,眉骨高鼻梁直,侧脸尤其好看,五官单拎出来已经十分耐看了,融合起来更有一种凌厉的俊美,要是放到现代出道,妥妥又一个宽哥……安墨越看越纠结,越看越可惜,谁能想到呢?这么好看一个帅哥,竟然不行,竟然软趴趴还短小,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花宜姝也太可怜了吧!   李瑜:“你在看什么?”   安墨忍不住又飘过去一眼,好死不死正好和李瑜四目相对,被那双浸满寒意的眼眸看一眼,她感觉自己能折寿五年。   好凶!她吓得都开始哆嗦了!   “陛下!”   花宜姝几步奔过去捧住李瑜的脸,也许是被她这突然袭击吓了一跳,李瑜面色空白了一瞬,眼神也呆了呆,但很快就回过神,拂开了花宜姝的手。   容色冷淡的少年天子微微一拧眉,“日后不要如此。”   花宜姝被他拂开,索性就隔着一张小几与他同坐在榻上,手肘搁在小几上托着下颌问他,“为什么呀?”她语气既不解又沮丧,似乎被他这毫不留情的拒绝伤了心。   花宜姝刚刚才洗漱过,出水芙蓉一般清绝艳美,此时可怜巴巴抬眼瞅过来,任哪个男人都不能拒绝。   然而李瑜目光只是停了停,很快就移开了,他对美色的抵抗力简直厚得堪比城墙,神色没有一分变化,声音低沉依旧,“朕不喜。”   天子一句不喜,能叫无数人诚惶诚恐,尤其是他眉心微拧面色冰冷,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自己深深得罪了他,今后必然没有好下场。这是花宜姝眼睛看见的。   然后,这是花宜姝耳朵听见的→【搞清楚,是你爱慕朕,不是朕爱慕你,朕可以随便模你,但你不能随便碰朕,懂不懂规矩?】   花宜姝:……   就你这副德行,活该你原剧情追不到女主!   也不对,就他这副德行,原剧情里把女主留在身边说不定也是为了看热闹,根本就不是所谓的痴情守候!   这个事还得抽空跟安墨对对,想起安墨还被吓得打哆嗦,花宜姝立刻道,“陛下,只是因为萧青是女子,才让她做我的侍卫吗?”   【那当然是朕欣赏她的才华顺便想看看她的热闹。】   【咦?不对!她怎么还敢跟朕说话,其他人一看朕不高兴,吓都吓跑了。】   花宜姝:那是因为他们听不见你的心声啊蠢蛋!   【也许,是因为对朕的爱慕给了她靠近朕的勇气。】   花宜姝:……你说是就是吧!   她歪头,撒娇似的冲他笑,“陛下,您就告诉妾身吧,好不好?”   李瑜定定地看了她好久一眼,才克制地挪开视线。   【这也太可爱了,好像猫啊!】   【不行,不能想!正经男子谁会养猫?】   李瑜就这么在心里碎碎念,竟然把要回应花宜姝这件事给忘了。好在花宜姝也不需要他回应,趁李瑜这边心思乱了,她朝安墨使了个眼色,安墨如蒙大赦,立刻踮着脚尖偷偷溜了。   不想李瑜分外敏锐,安墨身子一闪,他立刻回神,盯着安墨离开的方向皱起眉头,“方才,她为何那样看朕?”   安墨这丫头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花宜姝自然更一清二楚,闻言便露出神秘微笑,解释道:“没什么,我这妹妹与我相依为命一块长大,如今见我觅得良人,为我高兴,她看陛下,大抵是觉着陛下英明神武值得托付终身吧。”   李瑜略一颔首:“原来如此。”   【是吗?朕不信!】   花宜姝心想你爱信不信吧!   今儿她心情好,要办正事了。   不多时,幔帐落下,对上李瑜目光中隐含的激动,花宜姝心知肚明,李瑜这是又要把她当猫撸了。不过今天晚上,她绝不给他这个机会!   “陛下。”不等李瑜动作,她抢先软倒进他怀里,隔着一层薄薄的单衣,她清楚地听见对方心跳刹那间快了几分。这真是有意思,李瑜分明对她有感觉,却始终不肯更进一步,这份自欺欺人的功力花宜姝当真自愧不如。   须臾,她听见李瑜冷沉的声音响起,“不好好睡觉,你做什么?”   花宜姝轻声道:“陛下,妾身只是想尽本分,妾身只是想伺候您。”这绝对是她的真心话,真得不能再真!   李瑜果然信了,他薄唇抿直眉心微蹙,久久没有说话,一直到花宜姝的手摸上他的腰,他才呼吸一紧,猛地攥住她的手,在花宜姝疑惑的目光中道:“朕今日累了,改日吧!”   花宜姝信他个鬼!她故意试探,“陛下,您难道……”   她那神情那目光,李瑜但凡不是个瞎的都能看出来,他立刻道:“朕只是不想,你别多想。”   花宜姝立刻装委屈,“妾身也没有多想呀!”   【是吗?朕不信!】   花宜姝管他信不信。总之一日不把这处子吃进嘴里她就一日不能安心!   实在不行,就霸王硬上弓,这床榻方寸之地,这小处子能躲到哪里去?还不是要任由姐姐我为所欲为?   眉梢一挑,花宜姝扬起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这笑容太明媚张扬,李瑜看得怔了一怔,趁他晃神的功夫,花宜姝动作极快朝他一扑,她能扑倒李瑜一次,就能扑倒他第二……二……二……   花宜姝懵了。   她早知道李瑜人设里有武艺高强这一项,但李瑜连“痴恋女主”都有水分,谁知道他这个“武艺高强”是真是假?更何况她几次偷袭李瑜成功,因此心底已经认定李瑜那所谓高强的武艺是那些谄媚天子的人吹出来的。然而这一次,无论她左扑右扑上扑下扑,没有一次中!最后一次甚至被李瑜直接按住脑袋不得寸进。   【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听着李瑜明显恼怒的心声,对上他格外提防的目光,花宜姝悻悻缩回了脑袋,心想处子就是麻烦,守身多年的处子更加麻烦,不过没关系,好东西值得下功夫!   眼见李瑜快忍不住要把她赶走了,花宜姝忽然一侧头,拔下头顶用来束发的簪子,三千青丝散落,她一口咬住簪子,目光紧盯着李瑜。   她不再说话,不再笑,看着他的眼神也不再勾人,却不知为何,李瑜的心跳反而更加快了,耳根也热了起来,想要赶人的话莫名堵在了喉咙口,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朕突然好热,为什么?】   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花宜姝脱去了里衣,黑发如瀑,肌肤如玉。   耳边一下静了,再也听不见李瑜的心声。   花宜姝不慌不忙,在李瑜的目光下,她拿下簪子,用磨得锋利的那一端,划开了胸口缠紧的纱布。   束缚了良久的东西一解开,那两团绵软白皙一下弹了出来。   她的身子极美,肤若凝脂纤腰若柳,李瑜的呼吸声一下重了两分。   这或许无关情爱,但男人本能受美色牵动而起的欲念,也足够了。   花宜姝不再把他当做一块急需入口的美味粗暴对待,也不再矫揉造作试图引起他的怜惜,事实证明,在李瑜面前,这种轻浮粗糙的法子完全没有用,那她就坦诚相待。虽然这比起撒谎要难得多,但李瑜值得这样的礼遇。   “陛下,你知道吗?我日日夜夜都想和你行鱼水之欢,我情知陛下心具七窍,有百龙之智,不会看不出我想要什么?”   这直白的夸赞,平日里最能叫天子受用,然而此刻他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什么念头也没有。   “我心里不明白,陛下既然纳了我,为何却不肯要我。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话毕,花宜姝等呀等,等了良久,李瑜才终于有了动静,他面色绷紧,手指却微微发颤地扶住了她,然后捡起那件衣裳裹住她的身体。   花宜姝目光冷静又探究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李瑜却认认真真地给她系好衣带,难为他堂堂天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竟然还能将女子的衣带系得漂亮又利索。   “你没有任何错,只是时机未到。”声音微微沙哑,含着辛苦克制的欲念。   【啊,难受,好难受。】   【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好了!】   【可恶,花宜姝在旁边看着朕,朕好像越来越难受了!】   【可如果把她赶走,她会难堪到心碎吧?没准还会跳井自杀呢!太可怕了!】   【唉,谁叫她爱上了朕呢?朕毕竟是个正经人,朕只跟相爱之人共赴巫山,为了朕未来的相爱之人,只能先委屈她了!不过她那么爱慕朕,想来只要呆在朕身边,只要看到朕以后过得幸福,她就会心满意足了吧!】   【啊啊啊不对不对,朕已经被花宜姝看光了,朕现在又看光了花宜姝,朕难道还能选别人吗?】   【罢了罢了,烦心事明日再说,朕先念几遍心经。就算……就算朕只能和花宜姝在一起,那也得有情才可以,没有情,朕跟发春的猪有什么分别?】   【朕果真是洁身自好的天下第一好男人……】   他自认情圣,得意洋洋,然而花宜姝只觉得他是傻逼。   ……   两日后,大军拔营,绝大部分将士由忠武将军领着从陆路离开,另外百余人跟随天子一起乘船顺着长江往沔州方向而去。   这一部分和原书剧情倒是没差多少。   也不知是因为那天晚上花宜姝真把天子给吓着了,还是另有其他原因,连续两日天子都没再见她。   安墨已经开始焦虑,然而花宜姝半点不急,她又在船上等了两日,待到九月初二这天,眼见天气阴沉狂风呼号,她特意选在风口处多站了一会儿。   这正是曹公公平时会经过的地方,瞧见夫人一身素衣,娇弱的身子似乎要被风给吹走了,曹公公惊了惊,一边抱怨下人不周到没照顾好夫人,一边快步往前喊道:“哎夫人呀,怎么站这儿吹风,快快进船舱里,仔细受凉坏了身子。”   闻言,花宜姝回头望过来,对上她的面容,曹公公吃了一惊,这小脸白的呀,别不是真给吹病了吧!   曹公公赶忙将夫人带到船舱里,一边抖开披风亲自给夫人裹上,一边吩咐下边人赶紧弄个姜汤给夫人暖暖。   看他这样周到关心,花宜姝眼圈不禁红了,在曹公公眼里,花宜姝一向是个率直倔强的,看见她这样红了眼睛,曹公公心头一跳,忽然发觉事情并不简单,他屏退下人,小声问:“夫人可有什么事?”   花宜姝看了他一会儿,似是难以启齿,又似是再也忍耐不住,终于道:“公公,我想问,陛下他……可有隐疾?”   夫人那神情一看就知道是问什么的,曹公公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不可能!”在他心里,天子的地位自然要比花宜姝高得多,就算不提多年情分,也得看看立身之本不是?不过他倒没有撒谎,他是近身伺候的,天子那啥有没有问题,他能不清楚?   不过,夫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曹公公想到什么,看向夫人的目光顿时变了变。   花宜姝一脸为难地点头。   曹公公顿时唉声叹气起来,“怎么会呢?难道是……”   他一下顿住,花宜姝立刻敏锐道:“难道是什么?”   曹公公:“这……咱家实在不好说啊!”   花宜姝立刻开始心直口快,“曹公公你快说呀,难道皇家不需要子嗣了么?知道症结,才好对症下药啊!”   曹公公为难起来,那事原本不可说,但如果因此影响到皇家子嗣,那可就顾不得这么多了。如今天子登基才一年倒还好,但时间长了,再没有子嗣,底下人心浮动起来可就糟了。   “这事吧!其实咱家知道的也不多。咱家到陛下身边时,前边伺候的人早都被换掉了。”曹公公吞吞吐吐道:“咱家只记得,陛下小时候是被当做女孩儿养了好几年,后头他似乎真以为自己是个姑娘,就学着涂脂抹粉戴花打扮。”   花宜姝:!!!   迎着花宜姝震惊的目光,曹公公觉得人生更艰难了,但是没办法,那件事竟然已经影响到子嗣大计了,由不得他不说了,毕竟夫人是个好人,陛下又喜欢她,还是信得过的,他再接着道:“再后来陛下被立为太子,皇后实在担心,将他身边的宫女全都换做刚硬的男子,就盼着陛下受此熏陶,能移了性情。”   花宜姝:……   她实在太过震惊,以致于多喝了两杯茶。   她心想:皇后的做法没错,可惜只成功了一半。李瑜他,也就外表刚硬吧!   曹公公走后,安墨立刻就蹦了进来。   花宜姝招招手对她道:“沔州比岳州还繁华,商人又多,你到时候看看,买只猫回来,一定要好看的。” 第31章 暴怒,朕要给花宜姝出气……   “买猫?”安墨眼睛一亮,“你要养猫啊?”   随即她表情又忧愁起来,“李瑜都四天没来找你了,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花宜姝赶忙捂住她的嘴,“你小声点,日后不可再直呼他的名讳,小心被人听去。”   从前她们在青楼,在岳州富户的宅邸里,没人知晓皇帝的姓名也就罢了,如今船上都是为李瑜效命的人,哪怕他们一辈子都不会说起李瑜的名字,也不至于全都忘了皇帝叫什么,说得多了被人听去,就是个把柄。   安墨也意识到问题了,等花宜姝放开手,她就狠狠掐了自己两把,提醒自己长记性。然后又继续为花宜姝担忧起来,毕竟在她看来,花宜姝这几天也太咸鱼了,李瑜不来找她她也不急,不是吃吃喝喝就是和睡觉看风景,现在竟然还想养猫了,倒不是安墨觉得花宜姝这样不好,只是咸鱼花宜姝跟以前那个野心勃勃的花宜姝比起来相差太大了,让她有点担心花宜姝是不是被李瑜的短小软给刺激得出问题了。   花宜姝早就不想给李瑜当猫使了,既然李瑜那么喜欢猫却不能养猫,她索性满足了他这个愿望,不过岳州刚刚经历过一次人祸,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必然也寻不到漂亮的宠物,所以她才一直搁置没提,而他们即将抵达的沔州正处于汉水和长江的交汇之地,往来商贸繁华,应该能寻到像样的宠物。   花宜姝不可能把读心术的事告诉安墨,不过只要她想,有的是法子安抚安墨的担忧。目光一转,花宜姝便歪坐在软榻上,靠着随船微微轻晃的引枕,笑道:“安墨,你知道男人是什么吗?”   安墨:???   不是在说猫吗?怎么突然有转到男人上了?   不过花宜姝摇扇子笑起来的样子可真好看啊!安墨托腮看着她。   美人团扇轻摇,指如玉,笑如画,朱唇却比鸩药毒,“男人啊,就是一群永远不能安分的骚货。”   安墨:!!!   “今日你满足了他,明日他就要嫌你不解风情;倘使明日你解了风情,后日他就要嫌你不够放浪形骸。礼义廉耻对于他们来说,还没有下面二两肉重要,哎,有些人还不到二两,却以为自己赛过天王老子。啧啧啧。”花宜姝脸上的笑半是嘲讽半是可悲,“不过谁叫男人确实厉害呢,谁叫女主只有一个呢,像我们这种普通女子,既然不得不仰仗男人活下去,就须得步步为营。”尤其是她这种无依无靠无权无势还想要走上高位的。   安墨觉得花宜姝也太悲观了,“其实男人也不都是那样,还是有好男人的。比如我爸爸。”安墨心想,她要是结婚,就要找一个像她爸爸那样的。   花宜姝不关心安墨她爹是什么人,她只要安墨能理解她的意思,闻言摇头:“小丫头,你才多大,我见过的男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男人是什么样,我比你明白。”   安墨心想花宜姝从小生在青楼,她那个观察样本有问题,得出的结论肯定不客观,不过她对这个时代到底没有花宜姝熟悉,而且花宜姝连着办成了好几件事,安墨对她十分佩服,所以倒也没有反驳,而是道:“所以,你养猫是为了取悦皇帝?可是陛下应该不喜欢猫吧!”她记得书里有个剧情,女主不过是带了只猫来,皇帝就让女主出去了,明显是不想看到猫。   她把这个剧情一说,花宜姝嘴角笑意更深了,“你以为我是为了取悦他,其实我是为了取悦我自己。”   安墨有些迟疑,“可你之前不是说过要投其所好吗?”   花宜姝:“一次两次投其所好,人家当你与他志趣相投,次次投其所好,那你和那些奉承讨好他的太监也没分别了。”她手指勾了勾安墨的下巴,“姐姐我今天就教你个道理,蠢女人才会费心取悦男人,聪明女人都知道要让男人反过来取悦她们。你只管挑你觉得好看的猫,到时候我会让他求着留在我这里。”   安墨见花宜姝自信满满,心里的不安和担心渐渐消散了,她点点头,发誓一定会用自己超越时代的审美帮花宜姝挑到最好看的猫咪!   屋子里隐约能听见甲板上的动静,舵手呼喊着下雨了,接着是船工急切奔走收拾东西的声音。   花宜姝打开一扇窗,外头的狂风已经安分了许多,却是下起了雨,雨丝被风吹得东扭西拐,一下往这儿飘,一下往那儿滚,就跟心思多变的李瑜一样,需要狠狠调教一番。   她望着江面远处,岳州早已经成了望不见的影子,对于那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她没有任何留恋,唯一可惜的就是南平王被处死得太快了,她都没来得及找到机会把他一刀两断!   不一会儿萧青来了。虽然她已经被识破了女儿身,但仍是做男子打扮,只是发带换做了鲜亮的颜色,胸部也不再裹着,一眼就能让人看出她是女子。   但这样的她无疑比从前更惹眼了,既有男子的英气,又有女子的温柔,当她从甲板上走过时,不知多少儿郎看直了眼。连安墨也一边对着她脸红一边啊啊啊地喊姐姐好飒。   这叫花宜姝心里平息下去的妒意又生出了几分,她偶尔有些不忿地想:什么叫好飒,难道只有女主这样言行举止像个男人的才叫飒吗?难道她花宜姝这样意志坚定磐石不移一心一意追求荣华富贵的专一之人就不飒吗?哼,这才是安墨口中的刻板印象吧!   “主子,今日陛下召张统领他们排沙阵,缺了一人,就召了属下前去,照例玩了半个时辰后,一场对仗还未结束,陛下就说累了,让我回来。”   排沙阵就是一种沙盘对垒游戏,尤其受将士欢迎,最简单的道具有一盘沙子、一堆小木棍,至少两人才能玩得起来,双方用骰子,靠运气决定分得多少木棍,一根木棍代表一只五人小队,模拟出两军对仗的场面,能不能赢有时凭运气,有时凭谋略。皇帝玩的沙阵,道具自然更精致,那个沙盘花宜姝也见过,比一张床还大,上面做出了栩栩如生的山川河流走兽林木,还有各种颜色的小旗代表不同阵营,再细分下去还有骑兵、步兵等等。   自从萧青成了花宜姝的侍卫之后,几乎每一日皇帝都要召见她,若不是每一次都有张统领、徐将军、陈副将以及副统领在场,且每一次不是玩沙阵就是练骑射,大家几乎要以为皇帝看上萧青了。   听见萧青说又是“半个时辰”,花宜姝想起上次听见李瑜数时辰的心声,心道难道这人还真将每一日分割成一块一块,不同时辰做不同的事,雷打不动?   有时间看热闹没时间来看她,呵,男人。   ……   “阿嚏!”   与此同时,李瑜被满室的香火熏得打了个喷嚏。   旁边的曹公公看得一阵心疼,但没有陛下吩咐,他也不敢上前,只是忧心地看着。   此时李瑜又一次拿起了筊杯,今日是他第四次占卜,常言道事不过三,四次已经太过了,但是……   天子手捧合在一起的筊杯朝着神像作揖三次,而后举过头顶,闭目松手……啪啪两声,筊杯落地分散。   天子心头默念:一阴一阳为大吉,两面皆阴再做决定,两面皆阳……不会不会,这一次不可能还是阳面!   自从那天晚上过后,天子心里便时不时闪过花宜姝松开头发、咬住簪子朝他望来的模样,还有那暗暗浮动的幽香,触手可及的软玉……   不成不成,观自在菩萨……般若波罗蜜多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天子把《心经》默背了十几次,终于平复下了那股躁动,而当他再想起花宜姝时,内心已经分外平静的他自认为可以再去找花宜姝了。   毕竟朕已经冷落她四天了,如果再不去找她,恐怕她会垂泪空坐至天明。朕虽然对她无情,但朕是明君,明君怎么能辜负一个真心爱慕他的弱女子呢?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次卜卦,谁能想到无论是摇签还是筊杯占卜,都是凶卦呢?   天子实在有些不甘心,就占卜了第四次,当然他不是特别想去找花宜姝,他只是觉得花宜姝可怜罢了。   阴阳!阴阳!阴阳!   默念三遍后,天子睁开眼,期待瞬间落空,竟然又是双阳大凶之卦!   既然天意如此,李瑜也不好去违背。只是他离开香室后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忽然开口道:“你之前说她站外边吹了风?”   曹公公没想到隔了这么久陛下还能记得,立刻道:“是这样不错。夫人她身子娇弱,恐怕……”他心里有些惊喜,难道陛下终于要去看望夫人了吗?可赶紧去吧!真是皇帝不急急死他这个太监。“陛下可要去一趟?”   谁料李瑜摇头,只开口道:“你让人送碗姜汤过去。”   “是。”曹公公不禁有些失望。难道真是因为幼时当了几年公主,到如今也不把自己当男人看了?要不然似夫人那般美人,寻常男子哪个不垂涎?   这可如何是好啊!太后前些年为了矫正天子的性情,严禁任何女子出现在天子跟前,后几年天子长大了,又出来许多女刺客,这真是……   李瑜特意开口吩咐这一句,就是认为捧高踩低之人太多,担心他冷落了花宜姝几日,就有人自以为猜中了他的心思去为难她,本以为曹公公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没想到他竟然面露失望,他凭什么失望?难道他已经对花宜姝做过捧高踩低的事了?   曹公公还没来得及退下,就察觉到天子射过来的寒箭似的目光,他愕然又不解,不明白自己又是哪里得罪了天子。   李瑜却是一声冷笑,“你近来胆子似乎大了点。”   噗通一声,曹公公跪在了地上,抖着声儿开始求饶,“陛下,奴才再也不敢了,求陛下恕罪!”   他以为陛下已经知道他向花宜姝泄密的事了,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李瑜原本只是试探,不料曹得闲竟是这么一副心虚又惶恐的姿态,他怔了一怔,想起自从离京后曹公公好几件自作主张的事情,原来还念着旧情轻轻放过,如今竟然连捧高踩低都学会了。   他不敢置信,连用了十年的人竟然也会这样!现在就阳奉阴违捧高踩低,以后指不定还要如何得意……   今天欺负他名义上的女人,明天是不是就要背地里苛待他的孩子?   他越想越气,一脚将这个该死的奴才踢翻,曹得闲沉重的身子咚一声撞上了桌角,疼得他面色扭曲,却是吱都不敢吱一声,忙忍着疼又爬起来跪好,这回却是连求饶都不敢了。   李瑜焦躁地在原地走了两圈,面色更加阴郁得吓人。   屋子里其他侍从跪了一地,哆哆嗦嗦连头也不敢抬,谁都不敢在此时对上盛怒的天子。   ……   另一边,花宜姝正用着晚饭,忽然感觉小腹一沉,身体涌起一股熟悉的微妙感觉。于是她放下碗筷,摆手让旁边布菜的侍女退下,而后一把握住旁边人的手,仰起头去看她,“萧青姐姐,你有没有……有没有那个?”   在萧青眼中,花宜姝是跟她完全相反的人。如果说她萧青是狂风暴雨也无法摧折的大树,那么花宜姝就是一枝开在庭院中被悉心照料的娇花。那么柔、那么弱、那么美……似是晨雾中荷叶上滚动的露珠,人们欣赏露珠在晨光中滚动时宝石一般色泽,却要小心再小心,因为风大了点,会将它吹得粉碎,日头高了些,会把它晒得蒸发……   此时这位几日来不曾和她多说一句话的美人忽然牵住了她,那只手那么软那么滑,像孩童般娇嫩,萧青都担心自己习武多年粗粝的掌心会划破她的肌肤。   萧青缩了缩手指,又不敢完全缩回来,意外又疑惑道:“主子,您想要什么?”   在她眼里,花宜姝一张小脸红得像上了层胭脂,秋水一般潋滟的眼眸上,睫羽眨动几下,像是羞怯的蝴蝶。   “就是那个……陈妈妈。”   最后三个字说得好小声,若不是萧青耳力好还真听不清楚。她愕然一瞬,忍俊不禁,原来是月事带子,这种每个女子都需要的东西,为什么主子会害羞成这副样子,不但特意屏退其他人,连说出口都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目光触及花宜姝红艳艳的耳垂,萧青骤然回神,忙道:“主子稍候,属下这就去取来。”她退后一步,而后匆匆忙忙就走了。   忘了可以找门口的侍女要,也忘了这些人早早就会算好日期为主人备好月事带子,萧青三步并两步回到自己的住处,把自己最好的陈妈妈翻出来,又急匆匆奔回来双手递给她。   花宜姝红着脸羞答答接过,背过身的瞬间,她面上的羞涩就跟遮眼的水雾一样被阳光蒸发了。   转入屏风后,花宜姝一边换衣服一边思索。一开始李瑜把女主送给她当侍卫,花宜姝激动得几乎要晕过去。毕竟在她眼中,女主的身份可比皇帝这个痴情男三贵重多了。但是把萧青放在身边观察了几日后,花宜姝心中对女主的敬畏,就如同她对皇权的敬畏一样,砰一声当个烟花给放了,言外之意,只剩下一丢恶心的灰灰了。   这女主,跟我一样要吃喝拉撒,跟我一样有喜怒哀乐,跟我一样要屈服于皇权之下,写书人将她奉做世界的中心,还以为有多了不起,如今看来,也不过就是跟我一样的凡人……   既然她也是个凡人,那就说明是可以被操控,被驯服的!   意识到这一点,花宜姝的野心又一次膨胀了起来。假如,假如她抓住了女主的心,那不就等于同时抓住了张统领、副统领、副将和忠武将军的心吗?甚至她可以利用萧青的女主光环,让她用那个光环多去勾引几个达官显贵,有了这么多官员的支持,她想要被册封为皇后,何愁没有梯子?   花宜姝激动得双颊都染上了红晕,这一次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切切实实被这白日梦给美到了。   正想入非非时,身下忽然一阵汹涌,花宜姝脸色白了白,捂着肚子慢腾腾蹲到了地上。   心中痛苦地想,她还是太自以为是了,凭什么觉得能利用女主呢?毕竟女主是个来葵水都能一身轻松骑马奔战几十里的猛士,而她,区区葵水就能叫她跪地求饶。   况且,按书中最后的结局来看,写书人显然还是迂腐了些,女主都有本事让那么多男子倾心了,竟然不让女主将他们全部收做入幕之宾,竟然让女主最后跟鬼楼楼主那个不知睡过多少女人的烂黄瓜在一起。可见写书人对女主也没有她所想的那样爱惜。   罢了罢了,这女主光环都没法让鬼楼楼主自惭形秽到自愿砍掉那根脏黄瓜,更没法让她花宜姝爱慕上女主,可见威力也就一般般,用不用都无所谓。   但是女主是一定要收服的,毕竟女主长得好看,武功高强,体型还比她大一圈,遇到危险能完美地将她藏在身后,男侍卫虽然也有武功高的,但他们没法贴到床边保护她呀!只有女主这个女人可以!现在女主只是摄于皇权才当她的侍卫,但如果她收服了女主的心,那么哪怕将来她跟李瑜翻脸了,女主也会保护她,还会倒贴钱保护她!   以后再遇到像大老板那种人,就让女主把他吊起来扇耳光。   花宜姝美滋滋地想,所以我一定要让女主也爱上我,如果女主有需要,我也不介意帮她爽一把。如果女主不需要,那我就给她配一根干干净净的黄瓜,还要训得比狗还听话,怎么着都比鬼楼楼主那根泔水桶里滚过的黄瓜强。   正在这时,身下又是一阵汹涌,随即小腹处好似被一只手拧成了一团,痛得花宜姝面色巨变,颤巍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疼,疼死我了!   花宜姝疼得泪眼汪汪,她又开始妒忌女主了,凭什么女主来了葵水不疼,混在军营里半年都没人发现,而她就跟去了半条命一样?难道女配就连来葵水不疼也不配吗?   贼老天,贼写书人……都是瞎了眼的狗东西!   也不知是因为最近太劳累,还是今天早上吹了风,这一次来得比往常更疼更汹涌,花宜姝疼得开始在心里骂天骂地,越骂越疼,越疼越骂,最后连自己都骂了进去。都怪你要投生成女人,你要是投个男人,哪里这么多事?   花宜姝进了屏风后许久没有动静,正当萧青犹豫是否要进去看一看时,门口忽然传来喧闹动静,她抬眼一看,一身玄衣、面色冷漠的天子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进来。   “拜见陛下。”萧青立刻单膝跪地。   天子冷淡的目光只在她头顶一掠而过,就扫向室内其他地方,随即微微拧眉,“你主子呢?”   萧青示意在屏风后,见天子目光冷沉,似乎为花宜姝没有出来迎接而面色不悦,她正要开口解释,却见天子已经抬脚绕过她往屏风后走去。   萧青担忧地想要跟进去看看,却被跟随天子进来的侍从拦住了。   花宜姝在后头做什么?   李瑜拧眉走到屏风后,却是愣住了。   屏风后是个小小的耳房,有浴桶、盆具、香膏、换下的衣裳,以及两个贴墙放置的柜子。   此时,花宜姝就缩在那柜子与墙角的夹缝中,双手抱膝脑袋埋在膝盖里,身体还在微微发颤。   见到这一幕,李瑜目光震动,刹那间似乎回到了十几年前,也就恍惚这么片刻,李瑜忽然疾步走过去,却又在一步之隔时停下。   “你怎么了?”李瑜的声音更低,听起来就很凶。   听见声音,花宜姝慢慢抬起头,眼泪汪汪的委屈样儿就落入了李瑜的眼中,李瑜目光又震了震。   “都欺负我……”花宜姝委屈死了,声音无力气若游丝,却满是压抑的愤懑,凭什么!凭什么写书人欺负我!大老板欺负我!连我自个儿的身子也要欺负我!   花宜姝疼得都恍惚了,她实在没力气站起来了,也没力气往外喊话,此刻任何一个人站在她面前,她都会本能地用自己最可怜的一面博取同情和帮助。   不,不用伪装,她原本就很可怜。可怜死了!又疼又可怜!呜哇哇……   花宜姝难受地哭了起来,眼泪一个劲儿往下掉,早就将衣裳浸湿了。   她现在泪眼朦胧,只恨不得有个人能帮她分担这份疼痛,压根就没注意到李瑜眼神中积聚起来的暴怒。   好,好得很!原本以为那帮惯会见风使舵的奴才只是暗中有些苛待,没想到居然把人欺负成这样!他们当朕是瞎子吗?   “别怕,会为你做主。”   花宜姝茫然看着他,他要怎么做主?难道他能运功将葵水转移到他身上吗?   下一刻,花宜姝感觉自己飘了起来,并且从屏风后一直飘到了大床上。   然后李瑜的心声很快把她从这种幻想中唤醒,哦,不是她疼得飞升了,而是李瑜将她抱了过去。   将她放到床上,明亮烛光下,天子注意到她面色苍白冷汗涔涔,一边让人叫太医,一边起身打算把曹公公扔下船。   却被花宜姝拉住了袖子,那力度明明轻得像烟雾,风吹就散,却像蛛丝缠住蝴蝶一样,将他牵绊在了原地,一回头,他就对上花宜姝可怜巴巴的目光。   “别走,你还没有,运动把、葵水拿走。”   很显然,花宜姝疼糊涂了。   而李瑜,也从那种花宜姝被残忍虐待的幻想中清醒过来。他愣了足足三个呼吸那么久,慢慢坐回床沿,手指在她小腹处轻轻按了按,“你是……葵水疼?”   花宜姝含泪点点头。   李瑜那张常年看不见第二个表情的脸上,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太短太快,几乎让花宜姝以为是个错觉。   【吓死朕了,朕还以为是那群奴才把你欺负成这副鬼样!】   花宜姝:……   什么鬼样?你说清楚!   一听到有人说她丑,花宜姝当即清醒了几分。   【不过,你一定也是被欺负了,不然不会那么说。】   花宜姝深有同感地点头,对对对,我就是被葵水给狠狠欺负了。   【你放心,朕不会放过他的!】   花宜姝心想你要怎么不放过葵水?真真瞎话!   下一刻,一团温热的帕子吻上了她的脸侧,花宜姝愣了愣,那柔柔的触感从她额头一直擦到下巴,连她被汗水沾湿的脖颈和耳朵也没有放过。   竟然是李瑜在给她擦汗?李瑜这个高贵的皇帝竟然会给人擦汗?还擦得这么温柔,花宜姝被震撼住了。   周围伺候的人也被震撼住了。   在他们眼中,天子威严深重冷淡自持,这可是他们头一回见到天子如此温柔地照顾另一个人,这不是在发梦吧?   花宜姝也很震惊,因为李瑜不但会照顾人,他还照顾得很好,得知她是因为来葵水来这副样子,李瑜很快让人煮了红豆花生汤,配着张太医调制的止疼药一勺一勺喂她喝下去,花宜姝喝完汤,他又开始给她按揉腹部,动作不紧不慢,力度恰到好处。   在堂堂天子的亲自服侍下,花宜姝的虚荣心被大大满足,浑身更是暖融融,连小腹处的痛楚也减轻到近乎于无了。   好舒服!   在这一刻,花宜姝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李瑜!就冲他如此温柔体贴,等他将来老了,黄瓜不中用了,她也不会嫌弃他。   花宜姝那一脸满足又舒坦的模样任谁都看得出来,然而李瑜并没有就此停手,相反,他动作更加轻柔,眼神也稍稍兴奋了起来。   满屋子的人看着,花宜姝心想自己也该有所表示了,她受宠若惊又万分崇拜的模样:“陛下真厉害,妾身好多了。”   李瑜面色依旧沉着冷淡,“如此便好。”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朕厉害吧!厉害吧!!!】   【朕多年前辛苦所学,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花宜姝:……   曹公公说陛下从前以为自己是个姑娘,莫非……   果然,下一刻,李瑜就开始洋洋得意地揭自己的黑历史。   【当年朕好傻,朕以为朕真是公主,看见别的女人因为来葵水、因为生孩子痛苦哀嚎的模样,朕怕得夜里做噩梦,但朕素来是个坚强的,没有自怨自艾,而是看了好多书决定自救!】   【朕苦学一年,朕做好了万全准备!朕就等着长大成人来葵水的那一战了!】   【可惜朕等来等去,没等来葵水,等来别人发现朕是男儿身。】   他心中叹息一声,仿佛为这备战落空而失落。   花宜姝:……   她有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时,李瑜目光上移,落到花宜姝被哭得红肿的眼睛上。   于是他的心思又变了。   【曹得闲那混账东西,枉费朕信任他,他竟然也是个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的小人!打量朕不注意就来欺负花宜姝。朕这一次绝不会再轻易饶他!朕要将他刺配流放!永远不得回京!】   李瑜的神色前所未有的阴沉下来。   花宜姝:诶诶诶?   她的惊讶并非源于陛下冲冠一怒为红颜,而是源于李瑜心中那股暴怒和失望。   花宜姝很有自知之明,她不会因为李瑜这一番照顾就认为李瑜已经爱上了她,为了替她出气不问缘由就重惩信任多年的内侍。李瑜真要是这么个人,花宜姝反而觉得这个人很可怕(虽说她并不知道曹公公什么时候欺负了她)。   在她看来,她在李瑜心中的地位也就比爱宠高那么一点点。她养的小猫小狗病了,她也会耐心照顾。   她是惊讶,是因为下人捧高踩低乃是寻常,李瑜何至于失望愤怒到这个地步?   他失望,或许是以为自己看错了人。那么他如此愤怒,难道是曾经深受其害?   可这怎么可能?据安墨所说,李瑜是皇后之子,更是老皇帝唯一的儿子,哪怕他曾经被当做女孩养,那也是金枝玉叶荣华富贵,他能受什么苦?   紧紧抓着李瑜的袖子,花宜姝有些昏昏欲睡起来,睡过去之前她在想:堂堂天子,至尊无上的地位,究竟有什么值得你恐惧? 第32章 集市,没有我花宜姝拐不……   是夜无月,细雨微凉。   当花宜姝躺着高床软枕,在天子的陪伴下舒舒服服入睡时,曹公公正在舱底刷碗。   谁也不知道曹公公究竟哪里得罪了陛下,惹得素来情绪寡淡的陛下勃然大怒,不但踢了他一脚,还当场革了他少监的职位。要知道天子并没有打骂下人的习惯,曹公公能惹得陛下亲自踢他一脚,也是种本事了。   这短短一个月不到,曹公公就从内侍大监沦落到一无所有,谁能不感叹一声命运无常呢?   失了圣心,这位往日里呼风唤雨的大太监,如今屁也不是。多的是想要取代他曾经位置的。   有些人在幸灾乐祸,有些人明里暗里打听曹公公是犯了什么事,他们也要引以为鉴。然而曹公公始终闷不吭声,那些人打听了半天什么也没打听出来,才恼怒地甩下一句话,“你如今算个什么东西,有你好果子吃!”   也幸好如今不是在宫里,天子带出来的人不算多,要是宫里那几个和他不对付的一起跟来了,只怕曹得闲的日子会更加难熬。   船上百来号人吃吃喝喝的杯盘碗碟,一大摞一大摞堆在一块,曹得闲被革了职,如今地位比品级最小的太监还不如,因此就被发落到杂役堆里,一起来这儿洗碗。   曹公公都十年没干过粗活了,捧起碗来连怎么洗都忘了,做起事来手脚笨拙,被旁边的小管事兜头盖脸地骂了好一顿。其他杂役则在偷偷指着他笑。   他们都是这艘大船里最底层的人,平时没有特殊事宜是没资格到甲板上去的,能出现在甲板以及上两层楼里的护卫侍从,在他们这些人眼里都算是贵人了,因此他们并不认得换上了杂役衣裳的曹得闲曾经是什么人,只听说他原本是上边伺候的,这回得罪了主子才被撵了下来。   若是没能遇到贵人,又没有大笔财物疏通,他就一辈子都只能是个杂役了,也难怪这些人肆无忌惮地得罪他,更甚至,这些人还会为了讨好上边的贵人,更加变本加厉地戏弄他,以期得到一个往上爬的机会。   曹得闲曾经也是在底层摸爬滚打的,最清楚这些人是什么德行。   他闷不吭声,任由管事的责骂,也不理会其他杂役偷偷往他盆里加活儿的小动作,只自顾自洗刷着面前一大盆碗碟。只是手上还在动作,心思却早就飘远了。   被天子赶了出来时,曹得闲也就懵了一会儿,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好歹是在宫里待了许多年了,不至于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一般,遇着点事就天塌地陷,陛下的处置没下来之前,曹公公惶恐得生怕下一刻就要被砍脑袋,陛下的处置下来后,曹公公反倒松了口气,被废的太子还有再立的一天呢,他虽被革了职,但若是有人愿意保他,总也有回到御前的机会。   于是很快就联系上义子曹顺子,让他赶紧找夫人帮忙求情。   一开始见到花宜姝,曹得闲的确是没有半分好感的,只因这些年出现在天子身边的女刺客实在太多了,也不知是不是都觉得天子没沾过女人,就认定这个少年人一见到女人就会走不动路,那些暗中的势力派来的都是训练已久的貌美女刺客,可惜还没摸到天子一片衣角,就被识破身份拖了出去。虽说天子登基后,那些谋逆之人已经都清理干净,但也不得不防。   因为先是怀疑花宜姝是女刺客,又怀疑她是想要攀高枝的妓子,曹得闲才想着揭穿她的身份,后边证实那是一场乌龙,对这个命苦的女子,他是心中有愧的,因着这么一点愧疚,又因着花宜姝心直口快的性情颇合他心意,再加上还欠了花宜姝一大笔银子,以致于每次对上花宜姝,曹公公都有些底气不足。当然,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曹得闲看出来天子对花宜姝颇为在意。   按理说,皇家子嗣单薄,天子还是太子时就该选出太子妃早早诞下皇孙了,然而也不知是受幼年经历影响,还是因着遇到的女刺客太多,当时的太子始终没有答应选妃,只说年纪还小要用功在读书习武上边。后头老皇帝去了,太子登基,太后张罗着选秀充盈后宫,又被天子拒绝了,说是要为先帝守孝,可把太后气得,当场就怒骂:“给那老东西守一个月都便宜了他,何至于守上一年!”   天子那时一动不动,等太后发完脾气,才神色不变地递上一杯热茶。   之后一年之期到了,天子又不声不响跟着剿匪的大军出来了,太后没法子,只得交代他,“听闻江南出美人,你仔细盯着点。”   曹得闲明白太后的意思,为抱孙子愁到生白发的太后恨不得有个女子能跟天子生米煮成熟饭,但前提是,那女子身家清白品貌端庄。   曹得闲也盼着从小看着长大的主子能像个寻常男子一般娶妻纳妾多子多福。因此瞧出天子对花宜姝的在意,他立刻紧锣密鼓地张罗撮合,就指望着经历过花宜姝后,天子能变成个正常男子。   谁料花宜姝也没能成事!孤男寡女躺一张床上,那什么不都是理所当然,谁能想到两人什么都没做呢?一开始曹得闲还不知道,但等底下那些收拾床榻的人报上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曹得闲又发愁起来,他私底下偷摸问了张太医,当然,是借朋友的名义问的,张太医只说,既然身子没毛病,那就是出在心病上。   看来还是得先解决陛下的心病!因此当花宜姝问起这事时,曹得闲就装模作样地露了一些给她,也是指望着这位能让天子在意几分的夫人能治好天子的心病。   谁知早上露了点口风,傍晚就被天子发现了,天子的耳目也太通达了,他当时压根没察觉到有人偷听!   也是曹得闲失策,天子当过八年公主的事情宫里早就封了口,天子也不喜有人提起那段过往,但是他没想到只是露了那么一点点,好几年没发过脾气的陛下竟然暴怒,看来那些事果然成了天子的心病啊!   他闷头思量,旁人却只当他好欺负。渐渐地,开始有杂役明目张胆地把自己的活儿端到他跟前,管事的却失了兴趣,就这么个任人欺负的软蛋样,这人在上边能有什么不对付的人?费劲欺负他似乎没什么好处啊!   管事的心想要不要使点银钱往上面打听打听,毕竟他早就不甘心只在船舱底部管一群小杂役了。   正在这时,楼梯口传来声音,一个声音浑厚的厨子喊道:“曹得闲在不在?顺管事寻你说话。”   顺管事也就是曹顺子了。   难道他已经办好事了?   懒得理那些惊呆的管事杂役,曹得闲连手都没擦就奔了出去。   这艘大船甲板上有两层高,甲板下也有好几层,曹得闲如今身处最底层,他走到上一层,就见曹顺子在阴暗的舱室里走来走去,满脸焦急的样子。   看见他,曹顺子忙道:“干爹,我找不到机会往夫人跟前说话啊!”   曹公公手底下收了不少义子,曹顺子不过其中之一,曹公公失了圣心,原先倚仗他的人马一个个夹起尾巴做人,唯有之前被分到夫人那里的曹顺子还敢四处活动。看见曹顺子这样焦急,曹公公还以为连花宜姝也被天子迁怒了,听了这话却是松了口气,道:“你先别急,仔细说说。”   曹顺子便把今晚花宜姝那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主子找了张大夫,又亲自喂夫人喝汤,刚刚才陪着夫人睡下,我一直不敢上前。”曹顺子生怕陛下见到他,想起来他和曹公公的关系,一个不高兴连他也发落了,到时候他们父子俩可就真是叫天天不应了。   曹得闲闻言大大松了口气,看来陛下还是原来的性子,哪怕再生气,也不会迁怒旁人,再看陛下不但不嫌夫人来葵水晦气还亲自照料,陛下对夫人的在意比他原先所料还要深啊!   “这样就好。”夫人随了花熊的性子,也是个知恩图报的,曹得闲认为自己之前对夫人的多番示好一定能得到回报,便对义子道:“你别太着急,以免夫人难做,再等上两日,等主子气性消了,夫人才好为我说话。”   曹顺子也明白,当下点头应了,又给这船舱底层的诸多仆役管事打了招呼,才放心回去。   天子会在江南一带多停留一段时间,他们百来号人伪装成一个大商队,为了避免跟当地人交流不便,还买了一群底子干净的人充作仆役,负责洗衣洗碗采买一类。这些人并不知道他们主人的真正身份,因此曹得闲两人说话自然也小心。   有了曹顺子来走这一趟,曹得闲在舱底的日子好过多了,但到底没有甲板上来得舒坦。   他盼星星盼月亮,原想着有夫人求情,过了两三日他就能回甲板上了,谁能想到这一等就是七八日还没结果,曹得闲渐渐开始慌了……   ……   日子过得飞快,九月初二那晚,花宜姝利用葵水把李瑜绊住不能走,次日一早,大船停靠在了沔州码头。   李瑜照例按着他心中的行程表做事,一到晚上,花宜姝就又是闹肚子疼又是闹睡不着,把天子闹得连续三晚歇在她屋子里。到了第四日,花宜姝发觉李瑜已经有些不耐烦,于是见好就收,十分“体贴”地放李瑜自由行动去。   起先两天,她一直等着曹顺子到她跟前说曹得闲的事情。   平常一直跟在天子身边的曹公公不见踪影,想也知道李瑜心里要处置曹公公的狠话不是说假的。   但如非必要,她是不会主动提起曹公公的,毕竟明面上她应该是不知道曹公公被处罚了的,也不应该知道李瑜误会了曹公公的,虽说曹公公很冤,虽说曹公公过去对她不错,但还不至于让花宜姝冒着暴露读心术的风险去捞曹公公。   于是就只能等着曹顺子主动到她跟前“揭露”这件事情了。   谁知道自从那天晚上李瑜来了以后,曹顺子就再也没能近过她的身。   底下人捧高踩低见风使舵是本性,这些人原本就因为花宜姝是天子唯一的女人而多番讨好,亲眼见到向来冷漠的天子纡尊降贵照顾花宜姝,更加明确了花宜姝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如今一个个抢着到花宜姝跟前露脸,费尽心机讨她欢心,连安墨和萧青都在这些人的费力巴结下失去了存在感,更何况是失了靠山的曹顺子呢?   如今曹顺子早就被排挤成了边缘人物,连花宜姝房门的边都摸不到,更找不到机会请花宜姝帮忙了。   而因为来了葵水精神不济,这几日花宜姝恹恹的也没了搞事的兴致,又乐得看那些人讨她欢心,于是就这么……把曹公公给忘了。   九月初七这天,花宜姝的葵水彻底走了,没了那股窒闷感,花宜姝心情大好,再加上安墨和萧青在沔州城里逛了几天,找到了一处城里商人卖猫的集市,说是今日会有一只品相上佳的“雪里拖枪”要出货,花宜姝自然就立刻提出要去看看。   买猫只是顺便,去看看市面才是正事,虽说花宜姝很不愿意承认,但她确实是个除了岳州,哪里都没去过的土包子。不过下船之前,当然要去勾搭一下两日没有来见她的小处子。   花宜姝走到李瑜房门前时,李瑜刚读完一个时辰的书,正闭着眼听手下人汇报消息。   他狭长的双目合着,脑袋靠在椅背上,加之室内檀香萦绕,不看不说不动时,竟然有种空心见性的禅意。当然,前提是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心声。   “近两年,沔州城户数增长五百,人口增加两千……沔州刺史精明能干,下辖县令也规矩本分,才使沔州有了今日繁华。”   李瑜一动不动听着。   【这都两年了!户数增加了五百,人口才增加两千,感情每一户都是一家两口不生不育?这也叫精明能干,这也叫规矩本分?一个繁华的商贸之地这么点人?别说了,听着闹心!】   【人口啊人口,到底怎么样才能更多些呢?】   然而天子抿直的唇角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依旧一动不动听着。   副统领又说了一大段,然后才说起了另一件事。“陛下,这几日出动大半人手去查过了,只找到了一栋无人的旧宅,此外不知去向。不过他的邻居说起时闪烁其词,已经将人拿下拷问。”   【唉……】   李瑜心里重重叹息一声,睁开眼道:“出去吧!”   副统领忙不迭退下,自从没了曹公公在旁边逗趣儿,总感觉陛下更冷了。   副统领退下时正好遇见花宜姝,他忙行了一礼,花宜姝也不跟他打听李瑜在找什么人,径自走进了屋子。   “陛下,夫人来了。”   不必侍从提醒,李瑜也已经睁开了眼,“你来这儿做什么?”   不知情的人,怕是会被他这冷漠的态度吓退。花宜姝言笑晏晏,“陛下,我要去逛集市,您能陪我一块去吗?”   李瑜心里和面上都是拒绝,“不去。”   花宜姝眼中笑意更深了,语气却有些失落,“那好吧,只是妾身整日里待在船上实在烦闷,就想去买只猫来养着解解闷。”   【猫!】   李瑜表面不动声色,眼神却是朝着花宜姝瞥了过来。   花宜姝仿佛没有察觉,在李瑜面前数着那只猫的好处,“听说那只猫是镇店之宝,浑身雪白柔软,只尾巴黑乎乎一条,仿佛将军雪里拽着杆枪,因此名唤雪里拖枪,听说还颇具灵性。”   花宜姝形容得相当到位,每说一个形容词,耳边就响起一阵忍耐不住的“啊啊啊啊”。   “听说啊,那只猫最粘人了,每日里缠着人摸它十几回也不够,你不搭理它,它还要在你脚边蹭啊蹭……”   她余光瞥见李瑜双腿动了动,仿佛已经开始幻想有猫那里打滚了,口中则继续道:“还会来回冲你叫呢,喵喵~”   花宜姝这声“喵喵”模仿得相当到位,当她说出口的那瞬间,她敏锐地发现李瑜耳朵一颤,手指难耐地在桌面上抓住了一张宣纸。   【啊啊啊啊啊她竟然要去买猫,她怎么可以去买猫,朕也好想买猫,可是朕不能买猫啊啊啊啊……】   【不行,朕没有猫,她也不能有!】   【朕要命令她不许离开!更不许买猫!】   李瑜薄唇微动,正要开口,就听花宜姝道:“陛下,您就陪我去吧!听说那里猫儿可多了,还会有些渴望被买走的猫抢着扑到客人身上,妾身可只想要一只猫,到时候七八只猫扑我身上,妾身那里应付得来?还是要陛下这样伟岸的大丈夫,才能在关键时刻替妾身挡挡。”   李瑜:!!!   【七八只猫,一起扑上来求买走!还有这种好事?】   他眼神闪烁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错失这个机会的话……花宜姝说得对,朕的确是伟岸大丈夫,说不定扑到朕身上的猫可不止七八只呢!】   花宜姝发了最后一张牌,“陛下,您就陪我去吧?好不好?”   李瑜这才抬眼,淡淡扫她一下,“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花宜姝受宠若惊,“妾身谢过陛下。”   李瑜一昂下巴,矜持道:“带路。”   【猫猫猫!朕来了,朕来了,朕来了!】   花宜姝嘴角微翘,小样儿,还能拐不到你? 第33章 情敌,看你醋不醋……   每日清早,是沔州城码头最热闹的时候。搬货卸货的脚夫、运送鲜货的商贩、推车叫卖的摊铺……人声鼎沸,熙来攘往,远远望去,好一幅热闹人间图景。   沔州城码头还算大,但也不能容许一艘能乘坐几百人的大船长久停靠,更何况码头日夜热闹,但凡是喜静的不爱多呆,所以花宜姝他们乘坐这艘大船离码头还有段距离,想要到码头去,还要踩着阶梯下到小船上,再坐着小船上到岸上。   花宜姝下船时,曹顺子终于找到机会凑到她跟前提起曹公公的事,看见他时,花宜姝吓了一跳,也不过六七日的光景,从前瞧着机灵活泼的曹顺子憔悴了不少,眼下都浮起了一层青黑。   急着看猫的李瑜已经先一步下船了,花宜姝也急着去办事呢!闻言只略略点头,让他去找安墨,然后便搭着萧青的手,由她扶着上了小船。至于曹公公,花宜姝是半点不担心,虽说被革了职变成杂役对于他那种身份的人来说太过凄惨,但在花宜姝看来,也不过就是起早贪黑多干活而已,反正干活又死不了人,看曹公公那富态的样子,是时候多做些锻炼了,免得像安墨说的那样得三高。   而安墨并没有跟着去,她此时正趴在船舷边张望,如今她的身份虽然是侍女,但身为花宜姝亲口认证的妹妹,她的日子过得还不错,这会儿旁边就有个小侍女眼巴巴地要伺候她。安墨一边嗑瓜子一边盯着花宜姝看,瞅见那艘小船轻晃了一下,然后花宜姝就软软地靠进了萧青怀里,她眉毛不由狠狠抖了一下。   说实话,她觉得花宜姝奇怪得很,以前提起女主,花宜姝就皮笑肉不笑,左边脸写着尖酸刻薄,右边脸画着羡慕嫉妒;但是现在提起女主,她就乐得花枝乱颤,还每日就往萧青身边凑,不是萧青姐姐长就是萧青姐姐短……那矫揉造作的样子看得安墨浑身起鸡皮疙瘩,要不是花宜姝天天晚上都要念叨一回李瑜的处子身,她差点就以为花宜姝爱上女主了。   “安墨姐姐……”曹顺子低眉顺眼地凑了过来。   安墨还在盯着花宜姝看,眼见他们上了岸往城里走去,想起城里还有个反派在,她心里就有些担心起来。   “安墨姐姐……”见她不搭理,曹顺子开始给安墨递金子。   安墨看也不看就接过来咬了一下,没咬动还换了个地方继续咬,一边嘀咕小侍女拿的什么点心咬不开还没味道,一边望着远去的花宜姝,担心她又要作死。   曹顺子:……   曹顺子感到委屈,心想安墨姑娘疑心也太重了,他好歹也曾是个有头有脸的内侍,至于拿假金子贿赂她么?咬了一口不相信还要咬上两三口。   ……   花宜姝一行人上了岸就惹来许多关注,看见这对带了一群护卫的贵人,百姓自觉避让。一时码头附近便清出一条道来。   眼见这一行人气派,尤其是那锦衣公子旁的女人美貌惊人,两名坐摊子上白吃白拿的混混在摊主敢怒不敢言的视线中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这时便有食客道:“听说是北边来的大商人,姓宋,来这儿卖丝绸的,那艘大船七天前就停这儿了。”   丝绸?两个混混对视一眼,这可是大买卖。   两人低声商量起来。   “姓宋的丝绸商,这人可没在少爷那儿挂上名,这可都七天了。”   “看他长得獐头鼠目,竟然配那样美貌的夫人,也不怕折了寿。”   “正好少爷刚回来,把这事儿报上去,一定能拿赏。”   两人猥琐地笑了一阵,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只剩摊主唉声叹气地收拾那两人糟蹋的吃食,旁边人这才敢说话,“这两人也太无法无天了!整日里吃拿卡要,这还让人怎么做生意?”   摊主愁眉苦脸,“莫法子,谁叫他们是刺史公子的人呢?”   ……   此时沔州贩猫的集市已经开始了。说是贩猫,其实贩狗的也不少。一路走来,路人不是在争论养猫养狗哪个好,就是在谈论什么品相最适宜。   集市人群拥挤,花宜姝和李瑜往里走时,肩膀衣裳时不时就轻碰一下,于是……   【养猫好养猫好!猫比狗爱干净!】   路人:“狗比猫忠心!能护主!猫太桀骜,不好调教。”   【谁说猫就不忠心?猫还能抓老鼠呢!】   路人:“男不养猫女不养狗,老话说得有道理啊!”   【哪里来的歪理邪说?朕要把他们统统抓了!】   路人:“……听说那谁谁家刚出生的婴儿被猫给啃光了脸!”   路人乙:“嘶!恐怖恐怖,实在恐怖!”   【气愤气愤!实在气愤!究竟是谁一直在败坏猫的名声,朕要彻查!彻查!】   花宜姝发现李瑜不但爱看热闹看听八卦,他还总爱在心里放狠话,而且这人放的大部分狠话要么没有兑现的可能,要么默默憋在心里,憋着憋着就给忘了。比方他之前在心里放狠话说把曹公公刺配琼州,好些天过去了,了无痕迹;再比如现在,说什么抓捕彻查的,听起来唬人,实际上就跟安墨嚷嚷着要把写书人抓起来切了吃肉一样,就是说个爽快。。   这时不远处有两名男子因为猫和狗哪个更好打了起来,围观者众,还有人下注打赌哪方能胜出。   花宜姝于是特意抬头看了李瑜一眼,见他也抬眼朝那边看去,面无表情,眼底却翻涌着想要加入猫狗之争的蠢蠢欲动,她眼珠子一转,袖摆下的手忽然牵住了李瑜。   她的手细嫩柔软,落在李瑜有些粗粝的掌心里,像是一块温软的玉。   李瑜愣了一愣,回神低头,就对上花宜姝仰头含笑的脸。   算起来,自从岳州之后,他们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好好相处过了。上船后,李瑜顺应天命,冷落了花宜姝两天,之后因为花宜姝来葵水,他照顾了她三晚,那三晚,花宜姝留给他的印象只有苍白的可怜小脸,和不停要他揉肚子的闹腾样子,李瑜给她揉了三个晚上,累得手酸腰疼,白天便直犯困,连给菩萨上香都忘了。   此后他忙不迭把揉肚子的法子教给了她的侍女,然后又躲了她两天,今早听见花宜姝来寻他,李瑜实在有些发憷,担心花宜姝又闹腾着要他揉肚子。听说是来买猫,才忍不住跟着一块出来。   但是现在,看见花宜姝在人烟熙攘的街市上仰头冲他笑,他心头便微微一动,墨黑的眼眸里染上被惊艳的光彩。   【她现在看起来好乖啊!】   李瑜心中这样想,一瞬间连前两日不停闹腾的花宜姝也变得可爱起来。   “走吧。”他握紧了她,抬脚往前走去,显然把方才在意的争端全给忘了。   花宜姝便乖乖跟着他走,低头前似乎不经意往旁边茶楼上看了一眼,那茶楼上正站在个长身玉立的锦衣公子,对上他直勾勾的目光,花宜姝扬眉一笑,刹那间媚态横生,人间颜色尽失。   而她则轻飘飘远去,仿佛什么也没拿走,什么也没留下。   咔的一声,那锦衣公子的折扇摔落在地。   萧青若有所觉地抬起头,却只看见了一柄被人遗落的折扇。   “你瞧什么呢?”张统领红着脸问她。   “没什么。”萧青不动声色退开了半步,随即便凑近了花宜姝,专心帮她隔开拥挤的人群。   “贵客您想要什么猫?我这儿什么品相的都有。”   猫贩子那对招子多精啊,一看花宜姝和李瑜衣着富贵,再看两人目光时不时往笼子里的猫瞅,立刻大声揽客。   这里的猫的确多,打眼一看到处都是笼子,笼子里一窝窝的猫,有大的有小的,有黑的白的花的……它们有的睁着或是懵懂或是警惕的眼睛瞧笼子外路过的行人;有的懒洋洋和同伴团在一处睡觉,尾巴悠闲地扫来扫去;有的和同伴在笼子里扑腾玩耍,那股活泼劲儿差点把笼子掀翻;还有的扒着笼子伸着爪子使劲扒拉路人的衣裳,满脸写着被买走的渴望……   一到这个喵声一片的地方,李瑜更加走不动路了,只恨不得浑身上下长满了眼睛,才好将这里的猫儿一一看尽。   “客人买几只去吧!抓老鼠可灵了!”   “有了这猫将军,保管家里粮食庄稼不受害!”   “来看看咯,买两只猫回去,甭管是偷米的老鼠、偷鸡的黄鼠狼,还是偷谷子的野鸟,都给您抓齐活!”   花宜姝握着李瑜的手,抬眼看他,正好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   【啊?都关在笼子了啊,不是说会有七八只猫一起扑朕身上吗?】   花宜姝心里憋笑,面上却露出庆幸之色,“啊,昨日安墨还说猫会扑人身上,想来是有人受了惊,这些猫贩就将它们关起来了吧!”她装模作样,“幸好关起来了,想想那么多猫扑上来,毛茸茸的身子往你腿上、肚子上、脖子上、手上拱啊拱……这得多难受啊!”   李瑜嘴上附和:“是啊,幸好关起来了。”   【啊啊啊啊为什么朕昨天没有来!朕还想着等它们扑上来,朕趁机摸几把……】   “雪里拖枪出来了!”   喊声一起,街上行人纷纷掉头往一个方向走。   花宜姝听见街上有人议论,“那雪里拖枪不也是猫,有甚稀奇,这么多人赶着去看?”   “嘿,这你就不晓得了,这街上最贱价的猫,十几文能买一笼,那雪里拖枪一只就要一百两,你说稀奇不稀奇?”   “嘶!一百两!那是金子做的不成?”   “我要是说着猫既不能抓老鼠,也不能看家护院,吃的喝的还比人金贵,你信不信?”   “那买这猫有什么用?”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猫可是大老远从国外运来的,专挑着贵人才卖,咱们这些穷老百姓,也就看个热闹。”   花宜姝就拉着李瑜跟着人流走,天子本来还不愿意为了一只猫放弃这街市上一堆猫,但在看见雪里拖枪后,他眼睛就直了。   彼时花宜姝和李瑜这样一看就有钱的大客户被猫老板客客气气地请到雅座。   他们带来的数名护卫坐在另一桌。   花宜姝正摇着扇子喝茶,旁边就来了个想要拼桌的锦衣公子。   这蓝色锦衣公子身形颀长、容貌端丽,被萧青拦住也不恼,目光直勾勾往花宜姝脸上瞅,眼神中满是惊艳。   花宜姝至今仍能对安墨的说法倒背如流:每一本小说里都有一些标志性的人物,比如说反派,他们唯一的作用就是做坏事、衬托主角的光彩,或者给主角送装备送钱财。这本书里当然也有,刺史府的公子何楚文就是其中一个,典型的纨绔子弟欺男霸女好色荒淫。   花宜姝来葵水那几日,每日就靠着下边人打听沔州的事情解闷,什么消息都有,其中自然就包括了她想知道的。   刺史府公子何楚文,昨日才从宣州书院回到沔州,喜着蓝衣,色胚子一个。据说但凡长相秀丽的女孩子,没一个逃得出他手掌心。他祸害完宣州,从今日开始要来祸害沔州了。   俗话说有人抢着吃的饭才香,人也一样。李瑜这边进展缓慢一直是花宜姝心头一患,正好沔州有这么一个反派,既能拿他来刺激刺激李瑜,又可以顺便抄了他掳掠的财产、革了他那个包庇祸害的刺史父亲,一举三得!   经此一事,一定能叫李瑜知晓我花宜姝有多招人爱,房中寂寞难耐,他要是再不抓紧,没准我就要被哪个小白脸拐跑了。   在沔州的地界上,何楚文的目的更没有丝毫掩饰,不管是正面拦住他的萧青,还是后边坐着的其他护卫,目光都不善起来。   花宜姝喜滋滋等着李瑜吃醋发作,等了半晌没反应,一回头,却见李瑜目光直勾勾盯着大堂中央的那只猫。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她看见了一只毛色雪白、尾巴漆黑的小猫,长长的毛发蓬松柔软,竖起的三角耳朵下,一对蓝汪汪的眼睛温顺又亲人,它在桌子上摇着尾巴,脖子下的铃铛发出阵阵脆响。   花宜姝拧起眉头,这种猫,一天得掉多少毛?   她往李瑜身边凑了凑,胳膊碰到他身子李瑜也毫无所觉。   【啊啊啊好可爱好可爱……朕宣布,从今日起,它就是朕的梦中情猫!】   【花宜姝一定会买下它吧!一定会吧!】   李瑜忽然侧头看向她,“你想买的就是它?”   花宜姝心里呵呵。   面上却为难起来,“可是好贵啊,要一百两呢!要不还是算了吧!”   【啊?你这就放弃了吗?你意志不坚定!你就不能为了雪儿坚持一下吗?】   哟,这就叫上“雪儿”了?你要是对我有这股肉麻劲儿,我能天天喊你小心肝。   花宜姝心里翻白眼。   “这猫我买了!”是何楚文的声音。   他摇着扇子对花宜姝笑得风流,“好猫赠佳人,这位夫人天人之姿,何苦竟跟了个獐头鼠目的男人,真是可悲可叹啊!”   花宜姝微微一笑,心想这回李瑜总坐不住了吧?   李瑜果然冷冷看向了何楚文。   【什么东西,竟然敢说朕丑!你才獐头鼠目!你全家獐头鼠目!】   【果然嫉妒使人丑陋!连这种瞎话都能编排出来。花宜姝才看不上这种人,花宜姝只对朕一往情深!】   李瑜自信地看向花宜姝,却见花宜姝正对着何楚文笑。。   李瑜:……   他面色微微一僵,不敢置信地盯着花宜姝看。   花宜姝却只抱过了免费得来的猫,背对着李瑜时终于能自由地翻起白眼。 第34章 卜卦,她是朕的命定之人……   何楚文失算了,他和他的喽啰被张统领等人打一顿扔了出去。   这位在宣州横行霸道的刺史府公子大抵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自己的沔州老家被人打成猪头。   何楚文被打,花宜姝就全程冷眼旁观,只在何楚文望过来时投以担心的一瞥,然后这个纨绔子弟就叫嚷得更加厉害,说什么自己的老爹是沔州刺史一定不会放过他们云云。   听见“沔州刺史”四字,张统领回头看向天子,“主子,该怎么办?”   李瑜淡淡瞥何楚文一眼,见何楚文被打得鼻青脸肿,早已经没了之前端丽俊秀的模样,他略感满意。   【朕龙章凤姿俊美无俦,花宜姝都亲自盖章承认的,他竟然说朕獐头鼠目!还当面抢朕的人!瞎了他的狗眼!】   在李瑜看来,花宜姝的美貌是毋庸置疑的,连花宜姝这样的美人都对他一见钟情,可见他的相貌的确是天下无双的。   【不对,花宜姝不是爱慕朕吗?这小子骂朕丑,她居然不跟着朕一起同仇敌忾?她居然还对着他笑?】   李瑜回头看了花宜姝一眼。liJia   花宜姝正把一张银票放在猫老板手里,那猫老板战战兢兢的,拿了银票后立刻缩着脑袋跑没影了,而花宜姝,就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抱着猫回身朝他笑。   李瑜这才收回视线,摇头示意张统领他们放过何楚文,一来他已经教训过何楚文了;二来他现在不能暴露身份,还是低调些妥当。   而且,他现在最在意的是花宜姝的态度,花宜姝为什么要对这何楚文笑?   这个问题,一直到他们一行人回到大船上,李瑜依旧没有想明白。至于何楚文这样的纨绔子弟,莫说李瑜,就是张统领手下的一个小兵都没把他放在心上。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李瑜破天荒地留在花宜姝的屋子里跟她一块用膳,要知道之前不到天黑,李瑜是半步也不会踏进花宜姝房里的。   花宜姝以为李瑜是为了他的梦中情猫,谁知李瑜只是看了那猫两眼,之后就一直盯着她看。   天子的脸上向来是没什么表情的,仿佛那张英俊的面皮只是个不能揭下来的面具,厚壳子一样牢牢套住了他,眼神也向来冷淡,像是隆冬时节推开厚实的帘子往外探出头,冷雪飘到鼻尖,凉丝丝能冻得人一激灵。   倘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他是九五之尊高高在上,被这样一个一念之间就能决定你生死命运的人冷冰冰瞧着,任谁都得战战兢兢,仿佛心头被秤砣压着,沉甸甸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   饶是早就知晓天子的冷漠,室内伺候的诸人依旧心惊胆战,眼皮都不敢多抬一寸。   这个时候,花宜姝那一派从容自在的模样就叫人格外佩服,在天子冷漠的注视下,她不但不以为意,反而笑着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天子碗里,“陛下,吃点菜吧!去去火气。”   闻言,李瑜眉心微蹙,目光寒凉,“朕有什么火气?”   屋内的侍女暗暗捏了把汗,然后就看见她们的主子眨眨眼,反问道:“陛下心里有没有火气,难道陛下自己不知道么?”   天子面色更阴沉了。   夫人您可别说了!侍女们心头砰砰跳,生怕下一刻就要见到夫人跟曹公公一样被发配去当洗碗工。   屋内一时无人说话,气氛压抑沉闷,忽然,一阵啪啪声响起,花宜姝抬掌轻拍两声,这是个屏退所有人的信号。侍女们犹豫一会儿,还是遵从命令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室内只剩下花宜姝和李瑜二人。   花宜姝一只手抚着乖巧趴在她腿上的小猫,隐在袖子下的手腕处缠着一根头发丝,那是她和天子在逛集市时,从他身上扯下来的,而李瑜当时只顾着看猫,连头发被扯掉一根都毫无所觉。   她原本不想出钱买这只猫,有何楚文那个小反派出钱帮她买有什么不好?但是想起李瑜那别扭的性子,没准真会因为这事儿心里头膈应,从此看都不看这猫一眼,这可不行,要是让李瑜心里存了芥蒂,那她还怎么利用这只猫引诱李瑜常来看她?所以她最终还是自己出了这笔钱,心疼。   不过一想到这笔钱将来能加倍从李瑜身上讨回来。花宜姝心里又舒坦了。她一歪头,目光流转,笑得揶揄,“我知道陛下心里在气什么。”   李瑜神色不变,心里却嗤了一声。   【连跟了朕许多年的老人都猜不到朕在想什么,你能知道?朕才不信!】   花宜姝:“方才那纨绔子弟说陛下丑,陛下心里生气了对不对?”   李瑜淡淡瞥她一眼。   【还说自己能猜到,朕就知道是胡扯。】   谁料花宜姝下一句就惊得他差点跳起来,“我知道了,陛下是觉得我不但没帮着您说话,还冲着那人笑,所以陛下才生气对不对?”   李瑜:!!!   【震惊!她还真能猜到?难道她是故意的?为什么?】   李瑜镇定下来,目光审视地打量花宜姝,“这么说,你是有意的?”   花宜姝自然是有意的,她也不在乎这一点被李瑜知道。眼睛一眨,她道:“这还不是因为陛下!”   【胡说,这和朕有什么关系?】   李瑜正要不悦,目光与花宜姝对上,却一下怔住。   眼前姿容绝艳的少女眼里泛起水雾,“谁都知道我是陛下的女人,谁都以为我受陛下宠爱,可是谁又知道我至今仍未承宠呢?”她一开始委委屈屈,说到最后却又眉开眼笑起来,“我一直在想自己究竟哪里做错。可是直到今日看见陛下生气,我才知晓,原来陛下心里是在乎我的。”   “陛下……”她伸手握住他,语笑嫣然,美得惊心动魄,“我知道自己还不够好,但我会一直等下去,等着陛下真心爱我的那一日。”   【原来,她竟真懂朕的心意。】   李瑜被这番话震撼了,以致于他走出去时,脚步都是飘的。心中一下羞愧一下动容,一下又生出几分真的与花宜姝相好的跃跃欲试。   这样重要的事情,当然是要求告菩萨了。   怀着前所未有的忐忑,李瑜又开始摇签。   “菩萨菩萨告诉朕,花宜姝是不是朕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天子心里羞涩,面上严肃,摇落签子后立刻拾起来看。   下下签。   天子懵了一下,立刻摇头,不成不成,这次不作数,再来两次。   两个下下签。   手里抓着这三支签,天子定睛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将冷冷的眸光瞥向那座小小的弥勒菩萨金像,烟雾缭绕的线香后,菩萨的面容都仿佛模糊了。   “也罢,弥勒菩萨今日糊涂了,今日还是找道家神仙算一算。”   于是天子转去另一边,在道家神仙跟前摔起了筊杯,连续五次,凶卦。   天子:……   ……   如今花宜姝身边的侍女对她佩服得可谓五体投地,晌午时陛下明明已经生气了,走时脸都是黑的,她们心中惶惶,还以为天要塌了,谁料小半个时辰后,陛下就遣一个小内侍给夫人送了一盒上等明珠。   侍女们欢喜得不得了,其中最年长那个说道:“这是海外小国去年进贡,都是上等海珠,颗颗圆润饱满,夫人无论是用来做耳珰、做簪子还是璎珞手钏,都再好不过。宫里如今只有两盒呢,一盒在太后那儿,如今一盒给了您,可见陛下对您有多宠爱了。”   花宜姝捻起一枚珠子对着光仔细看了看,果然是好东西!这珠子她曾经也收过几颗,那几颗比这些还要小上一圈,一颗都要五十两银,这一盒子要是拿出去卖了,少说上万两。   赚了赚了!今天花出去的一百两翻了百倍赚回来了!   就知道我心爱的小处子不会亏了我!   花宜姝心里美滋滋,这还没有肌肤相亲呢,小处子就对我这么大方,将来要是把他的人和心都攥在手里,什么金银珠宝华服美食,还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她拿起几粒明珠在手上比划,还不忘给围在身边的侍女发赏钱笼络人心,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里,一声凄厉的猫叫忽然响起,吓得她差点把价值不菲的明珠扔出去。   她不禁侧头,就见安墨拿着剪子分外无语道:“我想给这猫剪掉脖子上的铃铛,谁知道它死活不让。”   花宜姝仔细看一眼,就见那只白猫蹿到了柜子上,浑身毛炸起,一对蓝汪汪的眼睛警惕地瞪着安墨手里的剪子。   这猫怎么回事?之前明明挺乖的。   花宜姝也就瞅了一眼就不管关心,笑眯眯对安墨招手道:“来,给你做个手钏。”她随意从盒子里抓出五六颗珠子塞到安墨手里。   周围侍女们看得好生羡慕,安墨却盯着珠子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又放了回去。   花宜姝不敢置信,“这可是价值不菲的海珠,你不要吗?”   安墨摇头,“这玩意儿贵重,戴身上提心吊胆还要担心磕碰,不如换做银子和吃食来的实在。”这是安墨的真心话,虽然珍珠确实漂亮,但她也确实不爱戴首饰,睡觉咯身体,洗澡还要换下来,费劲。   花宜姝心道这丫头真是不会享福。   她摆手让侍女们退下,然后问:“消息打探得怎么样?”   安墨立刻正色道:“我拉着萧青一块去问了,张统领说查了,他们觉得那个何楚文就是个纨绔子弟,利用父亲的权势收受贿赂,脑子蠢掀不起风浪。所以就不管了,只说会发个文书叫别的官来细查。”安墨摇摇头,“这时代通讯真是不发达,要是能打个电话到宣州去,能把何楚文干了几件坏事都给扒出来。”   花宜姝就笑起来,“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他们也就能查到这么点了,不过这之于你我,却有十分的好处。”   明明勾引皇帝登上凰位是花宜姝的野心和欲望,然而她跟安墨说起时,却总爱用“你我”“我们”“我俩”这样的字眼,安墨听久了,竟也觉得这是她们两个人的事业了,参与感十足,做事也更加积极了。她忙问:“什么好处?”   忽然想到什么,她赶忙劝道:“你不会又是想拿何楚文刺激男三吧?这也太冒险了,咱们还是苟一苟安全点。”   花宜姝轻轻摇着扇子,“傻样,同一个招数我可不会用两次。”她目光一转,忽然道:“对了,这一段剧情是什么来着,你再跟我说一遍。”   安墨点点头,回忆道:“我记得,皇帝虽然是男三,但他也有自己的事业线,就是把曾经被老皇帝气走或者赶走的忠直能臣一个个请回去。不过他又不是主角,成功率不高。”   花宜姝:“为什么?”   安墨:“因为有时候去晚了或者走错路了,人就没了呗。不过这是第一个人嘛,作者还是良心的,让他找到了,就是据说曾经惊才绝艳的皇叔李詹。现在应该就住在沔州附近的山上。”   沔州附近的山上?花宜姝疑惑地蹙起眉,这几日的消息她也不是白听的,不由嘀咕道:“没听说沔州附近哪座山上有富户啊。”   安墨啊了一声,“谁说他是富户啊,真要是那样不就一下被找到了吗?李詹现在穷得很,住茅草屋里编草鞋。”   花宜姝也啊了一声,震惊地竖起眉毛,“这么穷!”   安墨用力点头,“就是很穷。”   花宜姝不信,“怎么可能,好歹是皇亲国戚,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   安墨道:“可人家就是能过得下去呀!还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呢!”   花宜姝:“写书人又瞎编乱造,皇帝的亲戚能过成那样?”   安墨:“就是皇帝也有三门穷亲戚啊!”   两人对视片刻,花宜姝摇头,捏着自己又染得十分漂亮的指甲娇滴滴道:“我就不行了,我啊天生只能过好日子。”   那声音娇娇媚媚,酥得安墨耳朵都麻了。   不过好在花宜姝很快又正经起来,“何楚文这厮心狠手辣,想要的女人得不到还被打了一顿颜面尽失,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你说他会不会趁着天子上山寻人的时候下手?”   不会吧!安墨刚刚紧张起来,却听花宜姝话锋一转,突然提起了曹顺子,“对了,曹顺子找没找你?说没说曹公公的事?”   安墨点头,就听花宜姝道:“你让人去把曹公公带来。”   ……   时隔七天,曹公公终于又上了甲板,吹着江风,看着甲板上的蓝天白云,曹公公激动得手脚都有些发颤。   这些天一直有曹顺子给他传递消息,他清楚花宜姝如今有多受宠,见她如今圣宠正浓也没忘了他这个陷落泥潭的人,曹公公越发肯定他当初在花宜姝身上下的功夫没白费!   一路被领进了室内,曹公公就看见花宜姝靠在窗边站着,短短数日不见,她瞧着竟比原来还美了几分。   清楚如今身份地位不同了,曹公公倒也没什么可矫情的,干脆利落向她行了礼,“拜见夫人。”   花宜姝回头看见他,微微惊讶,短短几日不见,曹公公不但没瘦,反而富态了几分,看来在下边日子过得还不错啊!既然如此,那她就不必跟曹公公客气了。   于是曹公公就看见,回过头来看着他的花宜姝不但没有往日里的半分柔和,反倒面色冷淡眼神冰冷,活脱脱另一个天子一般。   曹公公愣了一下,跟着冷汗就下来了,他想到了两点,一是自己不知什么缘故把这位也得罪了,二是天子明确跟夫人说了什么,才使得她态度大变。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足以叫曹得闲万劫不复,难道自己真要一辈子在杂役的位置上待着了?   一想到这点,曹公公不由急了,“夫人,您可得帮帮我啊!当初我要不是向你泄了密,何至于沦落到现在啊!”   闻言,花宜姝却是冷冷道:“你确定是因为向我泄了密才被革职的?”   曹公公心头猛地一跳,难道不是?   花宜姝看着曹公公冷汗直冒的样子,心里却已经开始笑了。   她迟早要到京城去,却缺一个为她辨清京中各方势力的领路人,如今看来,有谁比曹公公更合适呢?   花宜姝一瞬决定,这个人,以后归我了! 第35章 营养液一千加更(修文,结尾多了一句话)^……   “夫人,我实在不知您是什么意思。”   曹得闲年近三十,却已经经历过不少风浪,他自认还是有一番阅历的,可也不知为何,在面前这位小了他十岁的夫人面前,竟显得心虚气短起来。   这也多亏花宜姝在曹得闲跟前耿直率真的人设太过成功,以致曹得闲压根没想到花宜姝是在给他施加压力,还以为自己真有哪里出了错漏才会让花宜姝对他的态度起了变化。   曹得闲脑子飞快地转,可他转了半天,也没明白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只好道:“夫人,还请告诉我吧,就是要判我死刑,也须得让我死个明白啊!”   见他这样,花宜姝便叹了口气,请他坐下。   曹公公也不矫情,坐下来着急地看着她。   花宜姝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坐在曹公公面前,眉心微蹙,仿佛颇为烦恼,“其实你的事,早在前两日我就跟陛下提了。听说你没了职位没了品级,沦为了最下等的杂役,我就与陛下说,曹公公多年来忠心耿耿伺候陛下,哪怕没有功劳也有个苦劳,这样就被发配了,只怕他会寒心无比。”其实花宜姝压根没提过这事,她跟李瑜在一起的时间又不多,哪里有空闲提曹公公的事情?这不是明着把李瑜赶走么?再者,由于能听见他的心声,花宜姝心里对李瑜的想法有个大概的估量,知道问也是白问,这才有把握在曹公公面前说起。   岂料曹公公连忙摆手,说道:“不寒心不寒心,奴才哪里敢寒心呐!无论陛下要怎么惩治奴才,只要不是将奴才砍了脑袋,奴才都不寒心。”   花宜姝:……   她心塞了一下,却也对曹公公的想法有了些好奇,“曹公公这样的忠心,确实是我没想到的,你与陛下,曾经是不是有过些常人难极的情分?”   曹得闲心想夫人还是一贯的心直口快,便道:“忠君爱国是本分。”   见花宜姝明显不信,才道:“说来不怕夫人笑话,我曾经也不过是宫里一个做粗活的洒扫杂役,有一日被宫里其他太监欺负,只因我没钱给他们孝敬,就将我的脑袋生生摁进雪里,那时寒冬腊月的,积雪到我膝盖那么厚,若不是陛下当年路过,又找来人照料我,我不是被闷死,就要被冻死。后来他入主东宫,要招些人伺候,我自告奋勇过去,没想到陛下还记得我。就此给了我十年荣华。所以我那时就发誓,要一辈子忠于陛下,为陛下鞍前马后在所不惜。”   花宜姝敏锐地抓到重点,“照公公这么说,当初救下你时,陛下还是位公主?”   曹公公一下僵住,没有说话。   花宜姝便道:“公公,我方才已经说过,陛下并不是因你泄密才将你革职的,陛下若果真介怀别人知道他的过往,早就将我也一并处置了,如何还能留我到现在?”   曹公公面色更加发苦了,“既然不是这个,那……那我是如何得罪了陛下?”   花宜姝心说你自己都不知道还来问我?糊涂成这样你是怎么做了十年大太监的?   不过面上却仍是十分耐心,“公公,我已经找人打听过。初二那晚你被发落后,第二日晌午陛下就使人查了你那几日的言行举止,听说是查你有没有指使底下人捧高踩低。”   曹公公忙道:“皇天在上,我可不是那样的势利眼。再说了我能对谁捧高踩低啊!”   花宜姝安抚道:“曹公公的人品,大家自然是有目共睹。不过陛下特意使人查这个,可见陛下当时确实是以为你做了这种无德之事才会发落你。可是曹公公你想啊,既然陛下已经查出来是误会一场,为何还不将你提上来呢?你可是陛下用惯了的人,这些天你不在,张统领等人在陛下面前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别提多闷了,可是一有人提起你,陛下就生气。”   曹公公听花宜姝这么说,这才是真正慌神了,更要紧的是他压根想不到自个儿做错了什么。   花宜姝见慌得像个无头苍蝇,面上沉吟道:“公公,我想,陛下是不是有什么心结?”   “这……”曹公公一下闭了嘴。   花宜姝面露苦涩,“曹公公,陛下至今也没有真正碰过我。我也是忠良之后,早已将个人荣宠放在陛下之后,陛下哪怕不喜欢我,我也就认了,只是陛下明明对我有些情意,却始终……我想,如果能知道陛下的过往,才能对症下药啊!”   这正是跟曹公公曾经的想法不谋而合。曹公公犹犹豫豫道:“陛下当真不介怀过往?”   花宜姝心想非但不介怀,他还颇为得意呢!面上则一脸恳切地点头。。   曹公公思来想去,觉得再没有其他办法了,遂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一说了,末了才道:“那时候宫里情况复杂,我也还未到陛下身边伺候,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见曹公公确实是榨不出更多东西了,花宜姝这才点头,一脸认真道:“听了你说的这些,我已经有了些把握,公公放心,我一定尽力将你捞出来,只是……怕是不能回到曾经的位置了。”   见花宜姝一脸为难,曹公公非但不怨怪,反倒十分感激。花宜姝一脸为难他才认定她是真的会为了自己奔走,她要是大包大揽,曹公公才真是担心呢!   ……   曹公公一走,花宜姝就抱起小猫放到了腿上,这小家伙方才就一直在她裙角蹭来蹭去,踢还踢不走,现在已放到腿上,立刻就老实了不说,还嗲嗲地叫了几声。   花宜姝不再搭理它,自顾自思量。   关于李瑜的童年和少年,花宜姝仔细问过安墨,然而一本书篇幅有限,一个男三的童年经历对主线也没什么影响,所以书里只字未提,只说李瑜是老皇帝唯一的子嗣,老皇帝死后他就顺理成章继承了皇位。   但是结合今天曹公公告诉她的东西,明显信息量很大。   据曹公公所说,十年前除了李瑜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位皇子,乃是当时盛宠的贵妃所出,而李瑜的生母,当时的皇后,却备受冷落。据说那老皇帝当时还是个痴情种,宠贵妃宠到什么地步呢?贵妃不爱穿鞋,老皇帝怕她伤了脚,就亲自背着她走路,且贵妃的儿子一满月,就被封为太子,而明明月份比较大、还是皇后嫡出的李瑜,却只能小心翼翼地做个公主。   憋不憋屈?一心想做皇后的花宜姝代入那位皇后,觉得简直要憋屈死了。   堂堂皇后被一个妾室骑在脖子上欺负,还要委屈自己嫡出的儿子扮成女儿,这皇后的位置落到她头上简直是掉价。   要是花宜姝当了皇后,有个妾室敢霸着她的男人、欺负她的儿子,还敢抢走她儿子的太子之位,她非得将那贱人的嘴巴抽烂!   不过转念一想,那位窝囊的皇后如今成了太后,也就是她的婆婆,婆婆是个窝囊性子,对她来说岂不是只有好处?   哎呀呀,那她这窝囊性子此时看来还挺顺眼。   花宜姝心里舒坦了,注意力就又落回到李瑜身上。按曹公公的说法,他显然认为那八年的公主生涯对于李瑜是忍辱负重,是不堪回首的屈辱往事,要不是花宜姝能听见李瑜的心声,只怕也要被曹公公给误导了。   什么屈辱不屈辱,对于那一段当公主的岁月,李瑜心里分明美得很。他并不觉得小时候做过女人很屈辱,甚至乐在其中的样子。   但是从曹公公的态度可知,李瑜身边的人,甚至包括太后,所有人都觉得那一段过往是不光彩的、是应该封存的,而李瑜处在这样的环境下,显然也不敢表露他内心真正的渴望。   从他看话本偷偷摸摸,喜欢猫却不敢表现出来就可见一斑。   也难怪他总是板着一张脸叫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毕竟他自己知道,他的那些兴趣爱好不像世俗所认可的阳刚之气与帝王风度,若是被人看出,那么他距离他想要成为的明君就更遥远了。   没有人跟李瑜交过心,没有人理解他的渴望,也难怪这人表面静若处子,内心疯如追着兔子撵的鸭子。   好家伙,生生憋了十年,把他给憋坏了吧!   没关系,你毕竟是我心爱的小处子,我花宜姝一定会让你明白什么是肉身与魂灵的安宁归处,什么是叫你难舍难分的温柔乡……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动静,是小处子来了。她一下站起身,倒把腿上的小猫给忘了,雪里拖枪啪一下摔了个晕头转向,好在地上铺着毯子倒也摔不疼它,它晃了晃脑袋,脖子下的铃铛当啷当啷响。很快又走过来蹭她的腿。   花宜姝见她裙子上已经沾了不少白毛,有些嫌弃地拍了拍。   铃铛叮叮响,与此同时一块响起的还有李瑜的心声。   【朕刚刚偷听到安墨说挂铃铛对猫不好,朕要找个机会帮雪儿把铃铛去掉!】   花宜姝心里呵呵,面上却笑盈盈地行了一礼,“拜见陛下。”   她余光瞥到窗外,发现外边晚霞漫天,已近黄昏。   果然好得很,从前不入夜从来不肯来,现在有了心爱的雪儿,将将黄昏就迫不及待来了是吧?   两人落座,侍女摆上香果点心,雪里拖枪还在花宜姝脚边喵喵叫,声音又嗲又媚,从桌面瞥下去,只能看见一根黑色的尾巴来来去去。   李瑜的心声没有再响起,花宜姝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不停在小猫附近徘徊。   “这猫铃铛太吵了。”李瑜蹙着眉,话还没说完,花宜姝立刻接道:“既然如此,那不如将这猫送走吧!”   李瑜:!!!   【什么?就因为这个你就要送走这么可爱的雪儿,你好狠的心肠!】   花宜姝心想我还想更狠,她笑道:“我今日思来想去,这猫儿既不会抓老鼠,又掉那么毛,如今还吵到了陛下,不如还是……”   李瑜第一次打断她说话,“既然是你心爱之物,花费银钱买来,怎么好说丢就丢。将铃铛去了便罢!”   “可这猫儿凶得很。”花宜姝目光一转,“不如由陛下来给帮它去掉吧!”   李瑜眉心微微一拧。   【啊?啊!真的要交给朕来吗?这……这多不好意思。】   他惊喜得仿佛一下收了份重礼。   花宜姝捧起猫递向他,心想看得见摸不着徒增烦恼,得叫他吃点甜头,这小处子才会锲而不舍地往她这儿跑。   【雪儿雪儿……朕来了!】   李瑜接过了小猫,入手时蓬松柔软的温热触感叫他心神一荡,那张素来板着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点惬意。   然而下一刻,雪里拖枪就在他怀里凄厉地叫了起来,不但叫喊还凶巴巴地扇了李瑜两巴掌。然后腿一蹬就从李瑜怀里蹿了出去。   李瑜:……   李瑜那表情实在有些可怜了,花宜姝开始心疼了,“这小猫怕生,陛下温柔些它就……”   小猫这会儿又蹭到了花宜姝身边,花宜姝顺手掐住它的后颈子拎起来,小猫在她手里乖得不得了,一边喵喵叫一边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试图去舔花宜姝的手。   花宜姝嫌它口水,再一次把猫拎到李瑜怀里。   “喵!”   小猫再一次凄厉地叫起来,下一刻它又狠狠一蹬,踩着李瑜跳进了花宜姝怀里,脑袋还在花宜姝胸前拱来拱去。   花宜姝无言地看向李瑜。   李瑜看了一眼雪里拖枪,又看一眼花宜姝,再看一眼雪里拖枪,又看一眼花宜姝,片刻后才冷冷道:“这猫果然是个闹腾的。”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朕不相信!朕不相信!】   花宜姝心想这猫就是不喜欢你,你不相信有什么法子呢?   雪儿还在她怀里蹭来蹭去,似乎是觉得安全了,它又开始嗲嗲地叫唤。   【为什么?难道花宜姝身上藏了招猫的药?】   花宜姝眼睛一亮,对对对我身上藏了药,快点,来搜身!   【不,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药,一定是花宜姝天生招猫喜欢,啊,朕好妒忌。】   花宜姝:……   她冷漠地把猫儿从身上推了下去。   小猫在地毯上滚了两圈,又毫不介意地凑过来继续绕着花宜姝蹭。   【啊啊啊啊啊……】   花宜姝回头看向李瑜,见他目光震惊,心里叫得活像是突然发现老婆和小妾一起滚床单背叛了他一样。不知怎的,突然觉得有点爽。   李瑜最终没有撸猫成功,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他一走,花宜姝立刻单手把小猫抓了起来,然后将这猫四爪撑开,扒开它厚厚的白毛往下面看。   “哟,果然是只公猫,怪到这么色。”   小猫毫无所觉,睁着一对蓝汪汪的眼睛纯洁地看着她,嘴里还在嗲嗲地叫。   花宜姝心情大好,果然,但凡是个公的,就逃不了她的魅力! 第36章 心门,李瑜心动的讯号……   “小猫!抓住!”   “对,这样就对了!”   “绕回来!往旁边走!哎呀你可真聪明!”   萧青进来时,花宜姝又在训猫。   此时那猫儿脖子上的铃铛已经被取下,换成了一块刻字的玉牌,白色身子黑色尾巴,圆滚滚胖乎乎的一小团,背影看着像个毛茸茸的小团子。   “主子。”萧青喊了一声。   花宜姝正蹲在地上和猫儿玩,闻言一人一猫一块抬头,一个粉面桃腮娇美无双,一个浑身滚圆毛发柔软,一起眨巴着漂亮的眼睛懵懂地看过来,是个人都要柔软下来。萧青也不例外,她愣了一愣,才笑道:“主子,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出发了。”   闻言,花宜姝愣了一愣,少女一张鹅蛋脸露出慌张的神色,贝齿紧张地咬了下唇,“陛下说,这一次是去山上找静王,我,我有些害怕。”   萧青也看出来了。   她伸手将少女从地上拉起来,对她道:“不用怕,我会一直跟着主子的。”   花宜姝抬眼看她,对上她笃定的目光,才觉得自己受到了肯定,两步一回头地去了内室换衣裳。   花宜姝一走,白猫就颠颠地跟在了她身后,从帘子底下钻进了内室,然后被安墨拎着后脖颈抓起来塞进篮子里盖上。   用于隔断内外的是一卷竹帘,安墨透过帘子能瞧见萧青笔直侍立在外的身影,她的个子很高,身穿护卫服时更显得干净利落,而为了今日外出,她又裹紧了胸部,头发用黑色的发带竖起,侧面看上去俊得叫人眼晕。   安墨羡慕地看了一会儿女主的身高,然后一转身,就对上了脱光了衣服的花宜姝,她脸红了一下,“你干嘛不背过身去?”   花宜姝很奇怪,“都是女人,为什么要背过身?”   安墨没她脸皮厚,自己背过身去了。花宜姝正穿衣裳,对上安墨的后脑勺,她了然地笑了一下,“噢,我知道了,妹妹是羡慕姐姐比你大对不对?不用馋姐姐身子,你的也挺可爱。”   安墨:……   她无语地想,之前觉得花宜姝在勾引女主的她一定是个智障,就花宜姝这半点没有羞耻心的样子,她哪里像朵百合花?   篮子里的小猫不满地喵喵叫,还试图顶开盖子出来,安墨把它给按住了。心里又开始担心起来。   沔州城的这一段剧情主要是皇帝找皇叔。李瑜的皇叔李詹在山上结庐而居,编草鞋摘野物养活妻儿,而李瑜和李詹已经十几年未见,十分担心李詹会对他这个突然到访的侄子心怀戒备,为了安抚李詹的情绪,李瑜的臣子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从李詹的妻儿入手。于是李瑜挑选了一个年长些的侍女过去,由女主护送这个侍女先行,而他们则落后一些不远不近地跟着。   而现在,剧情改变,这个人选自然落到了花宜姝身上。毕竟李詹是一定会恢复皇叔身份的,那么他妻儿的身份地位也会跟着水涨船高,李瑜身边没有女人也就罢了,如今有了夫人,自然远比侍女过去更合适。   安墨为什么担心呢?因为原剧情里,这个沔州城的纨绔何楚文不知怎么看穿了女主女扮男装的真相,在山上找人埋伏劫走了女主。但是显然,现在何楚文看上的是花宜姝,万一何楚文把花宜姝给劫走了怎么办?   “他敢!”花宜姝一边戴耳珰一边道:“姑奶奶把他黄瓜剁碎。”   安墨:……   瞅了一眼外头站着的女主,安墨一边哆嗦一边小声道:“放狠话归放狠话,你说你要趁这一次彻底拿下小皇帝,你到底有没有把握?”   说实话,花宜姝只有五成的把握。若是换了别人,花宜姝肯定不会去冒险,但对象换成了小处子……花宜姝表示自己可以践踏世间一切艰难险阻。摸了摸安墨担忧的小脸,花宜姝笑道:“我有把握。”   安墨憋了一会儿,憋出来一句话,“那你要保证你能平安回来。”   花宜姝心想不就是去当个说客么?又不是上战场,安墨有必要慌成这样?但她还是点头,“我保证,我不但会平安回来,还会把小处子弄成残花败柳。”   安墨:……这信息量好大啊!   她咽了咽口水,把篮子交给她。   ……   到了甲板上时,李瑜一行人也刚刚出来。这一次他身边就带了副统领和两名护卫,其他人都留在船上待命。   看见花宜姝手里拎着的篮子,李瑜目光有些意外,“这是什么?”   花宜姝主动掀开来给他看,“是一些重阳糕,还有茱萸,我寻思今日是九月九,咱们不好空手上门。”   李瑜看了一眼。篮子不大,棉布掀开一半,露出用油纸裹着的块状物,应该就是重阳糕了。他收回视线,点头道:“你有心了。”   【不过棉布上怎么有几根白毛?】   花宜姝不慌不忙地将棉布盖上,心想李瑜的眼睛怎么这么尖?   一行人乘着小船上了岸,再上马车,朝着李詹隐居的那座小山而去。   马车外,萧青和其他护卫骑马跟随,她偶尔会看马车一眼,里头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声响,不禁奇怪,难道夫人和陛下平日里都是这么相处的?   她想起那个总是用双秋水一样的美目静默看着她的少女,心道:她本质是个胆小怯弱的,疏忽她一会儿便要惶惶不安,陛下那样冷的性子,她在陛下身边,日子想必不好过吧!   萧青心里开始为花宜姝可惜起来。   而马车内,花宜姝已经被李瑜的心声包围了。   【啊啊啊,突然有点紧张起来,不知道皇叔看见我会怎么想?】   【他会不会很奇怪,曾经的小侄女怎么变成了大侄子?】   【说起来皇叔可真能藏啊!朕找了一年才找到这儿来,耽搁了好多天才查到他跑山上隐居去了,隐居也就罢了,还偷偷娶妻生子。】   【虽然过了很多年了,但朕依旧记得皇叔长得有些像朕,也是个风华绝代的美男子,他的夫人一定很有福分吧!】   花宜姝:……   怀里不离手的篮子忽然动了动,花宜姝立刻伸手进去按住,坐在马车里本来就有些颠簸,她的举动本应当不会有任何破绽。   【嗯?怎么突然……似乎感觉到了雪儿的气息?】   【雪儿,是你跟来了吗?朕就知道你也在想念朕!】   【菩萨你告诉朕,雪儿为什么就不肯接受朕呢?朕委屈,朕不甘心!】   花宜姝:……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别人肉麻到的一天。这苦情的,不知道还以为你和雪儿是一对被迫拆散的苦命鸳鸯呢!可惜啊,雪儿看都不看你一眼,它啊,独独对我花宜姝情有独钟!   虽然只是一只猫,虽然是一只会到处掉毛的猫,虽然花宜姝一开始并不喜欢猫,但至少此时此刻,花宜姝宣布,从今以后,猫就是她最爱的小动物!   当然,李瑜的感受也不能忽视,毕竟,他可是她心爱的小处子呀!   花宜姝微笑起来,“陛下,妾身给您带了个惊喜。”   李瑜疑惑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下一刻,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朕看见了什么?花宜姝从篮子里掏出了一只猫?】   【篮子里竟然能长猫!】   【猫怎么会长在篮子里?】   【不对不对,朕想岔了!一定是花宜姝把猫藏在了篮子里!可是那小篮子瞧着也就比猫大一圈,怎么能藏得了那么大一个雪儿?】   天子表面淡定,内心却已经被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震撼到了。   花宜姝心道,你要是看到雪儿能钻进杯子里,是不是要惊得连下巴都掉地上?   她抱着雪里拖枪,言笑晏晏,“陛下,我这两日将雪儿训得可乖了,我叫它往东,它就不敢往西。”   李瑜目光冷静。   【真的吗?朕不信!除非你叫它跳到朕怀里来!】   下一刻,花宜姝对雪里拖枪道:“雪儿,快跳进陛下怀里求摸摸!”   “喵呜”一声,白色小猫伸开爪子往前一跃,奈何猫小腿短,跃到半空力气不够,喵的一声惨叫就跌了下去。   一只大手在半空中接住了它,然后小心翼翼将它捧着它放在了腿上。   见白猫老老实实呆在腿上,既没有惨叫,也没有逃走,那只手微微颤了一下,才试探性地摸向小猫的背脊。   【雪儿没有拒绝朕!】   李瑜目光里微微透着欣喜,他的手掌稍稍往下压了压,从那毛绒绒的小脑袋,顺着油光水滑的毛发,一直摸到它黑色的尾巴那里。   期间白猫没有丝毫抗拒,反而喵喵叫了两声,尾巴还轻轻在李瑜手上扫了两下。   【啊啊啊啊!朕要死了朕要死了!】   花宜姝:……   她拍了拍手掌,白猫就昂起脑袋在李瑜怀里蹭了蹭,她笑道:“陛下威仪无双,这猫儿弱小,当然畏惧,好在它的确颇有灵性,只要好好教导,它自然就会亲近陛下。”   闻言,李瑜立刻摇头皱眉,“这都是女子玩的,朕本就不爱这些,也无需它亲近。”   【没有没有,朕胡说八道的你不要信啊啊啊啊!】   花宜姝却微微摇头,面上神情无比认真,“什么是女子该玩的,什么是男子不该玩的,这是哪条律法明文规定?还是哪座寺庙记载的圣经箴言?亦或是哪位圣人留下的名言警句?”   这……倒是没有。李瑜微微愕然。   在他的目光中,花宜姝明明还是那副不胜凉风的柔弱模样,可是眉眼浅笑之间,竟然有了不逊于萧青这等巾帼女子的英气,“陛下,在我看来,女子可以娇柔婉约,也可以直爽刚烈,男子可以义薄云天,也可以温柔似水。大家都是人,都是娘生父母养,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都是受伤了会流血,伤心了会落泪,为什么要硬生生划分做两派,分什么男子该做,什么女子该做呢?难道男女之间,不是阴阳相合,团结互爱吗?”   李瑜微微抿唇。   【可是大家都这么说,所有人都这么做。】   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就要跟着做吗?那你这个皇帝做得可真逗!花宜姝心中翻白眼,面上笑盈盈,她凑到皇帝身边,跟他一起抚摸着小猫柔软的耳朵。“就像是猫,难道猫生来就是给人当宠物把玩逗弄的吗?并不是,大多数猫都野性难驯,可也有像雪儿这样柔弱美貌的、温顺可人的,难道会有人跳出来指着野外抓老鼠的猫说,那不该是猫做的,猫应该躺在人的怀里撒娇吗?还是会有人对着雪儿这样的猫,说它不该在您的怀里,它应该浑身灰扑扑脏兮兮,去外边跟一群猫抢一只老鼠?”   李瑜闻言皱起了眉。   花宜姝则是目光微微一转,直直看向了他,“连小动物都知晓依从本性,人生而为万物灵长,为什么就要被困在条条框框里呢?难道女人像男人那般豪气干云就错了,男人像女人那般细心温柔也错了?陛下,无论男女,我们都是人,人就向往美好,无论是女人想要舞刀弄枪,还是男人想要绣花扑蝶,这都没有错。这不是女人学男人样,也不是男人学女人样,大家只是遵从心中所爱,只是想要取悦自己而已。”   她声音温柔,抱着小猫送进他怀里,“所以,陛下您可以玩的,不要担心。”   李瑜震惊不已,他脱口而出一个“你”字,却再也吐不出接下来的话。   【从来没有人对朕说过这些。他们都说朕是皇帝了,朕要负起责任,朕不能贪玩,朕不能懈怠……他们说这是女人玩的,他们说朕不能像女人。可是……花宜姝也没有错啊!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里,有哪条明确写着女人玩得男人就玩不得?哪条规矩说玩了女人爱的东西,就不像个男人了?他们若是靠这个区分男女,朕当年也不会被揭发是男子。】   不得不说,李瑜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论调,他内心受到了极大震撼。   心中高墙,却被敲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况且,朕喜欢这些,也不是朕想要做个女人,只是朕觉得它们好玩、好看,仅此而已。为什么他们都不愿相信呢?】   他手上还在抚摸着乖顺的雪儿,微微侧头避开花宜姝柔情似水的眸光,却由衷觉得,自己的内心就像是这手下蓬松的绒毛、像花宜姝温情的目光一样柔软了下来。   【原来,之前所以为的都不是错觉,原来,花宜姝她当真看得懂朕的心思。】   李瑜目光不复往日镇定,手指也微微有些发颤,他觉得自己心脏砰砰直跳,脑子也有些晕乎起来。   马车还在轱辘轱辘往前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瑜觉得心头满胀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微微低头看着怀里乖巧的雪儿。   【这么多年了,朕终于遇见一个真正贴心的人,朕已经很满足了。至于小猫,日后还是在花宜姝这里偷偷地玩,还是不要让别人知晓朕也喜欢猫了。父皇还在的时候喜欢玉石,各地官员为了讨好他,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开山采石,劳民伤财,还养出许多贪官恶吏,简直罄竹难书!朕是要做明君的人,朕不能像父皇那样!】   【喜欢玩什么,吃什么,偷偷放在花宜姝这里就好了,她应该会懂朕的。】   思及此,李瑜偷偷看了花宜姝一眼,正对上她回视的目光。他立刻移开视线,不知为何耳根又热起来。   这时候,马车忽然用力颠簸一下,怀里的雪儿栽了个跟头,四肢朝上肚皮摊开。   李瑜当即低头看了它一眼,然后他浑身僵住了。   花宜姝废了不少功夫,可算是借着雪儿撬开了李瑜心门的一条缝儿,微微松口气,正要喝口水松快松快。忽然一声惊天呐喊把她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水囊啪一下就摔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朕不相信,朕不相信!】   【朕的雪儿竟然是公的!雪儿那么可爱怎么会是公的?】   【原来雪儿真的是公的!】   【朕的感情被欺骗了!】   花宜姝:…… 第37章 危险,污浊中开出的花……   【多年案牍衣衫瘦,唯寄此猫消肠愁,怎奈佳人成雄兽,九月初九朕泪流……】   一日之内大起大落、得宠又失宠的雪儿却对此毫不在意,仍然无忧无虑地躺在马车里舔爪子。   花宜姝喝了一口水,实在是喝不下去了,抖着肩背过身艰难地将水囊盖子塞进去。   【她为何一直双肩颤抖,她是不是在偷笑?难道她在笑话朕的打油诗做得不好?】   花宜姝:……不错不错,姑奶奶我笑疯了!   【朕不接受,朕的打油诗明明很好的!】   花宜姝:略略略.jpg.   【不对不对,朕真是魔怔了,朕只是在心里偷偷想,她又不可能听到。】   花宜姝:嘻嘻嘻嘻。   【等等!她真的听不到吗?】   李瑜看着花宜姝的目光锐利起来,“你为何背对着朕?转过身来。”   花宜姝转身。   李瑜对上了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李瑜:……   他呆了一下,“你哭了?为何?”   花宜姝低着头,双肩微颤地拿帕子擦拭眼泪,声音可可怜怜,“陛下还问我为何?妾身为了讨陛下欢心,日夜不停地训练雪儿,妾身已经整整两个日夜没有合眼……”   【啊?两个日夜没合眼,那你眼圈怎么不黑?】   花宜姝:“……实在是安墨心疼妾身,妾身才小睡了两个时辰。好不容易将雪儿训得乖巧听话,陛下却又突然厌了它。妾身心中惶恐,君心难测,妾身担心有一天陛下也会像突然厌了妾身。”   李瑜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   以前花宜姝在他面前哭,虽然也很好看,但他并不想纡尊降贵去哄她,只觉得烦人。可是现在看着花宜姝哭,听着她担心的话语,李瑜心里却有些别扭,犹豫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别哭了,朕不会。”   花宜姝抬头,美目中满是欣喜,“真的吗?无论妾身将来变成什么样,变成什么身份,陛下都不会厌弃我吗?”   李瑜点头,“永远不会。”   他甚至目露不屑,心道你可小瞧了朕,朕一言九鼎说到做到,难道你还能像雪儿一样突然变成个男人?   话音刚落,那天夜里花宜姝咬着簪子看过来的一幕忽然又闯入了心里,李瑜耳根微微一热,垂下了视线。   花宜姝心道变男人我可没这本事,不过从官户千金变成青楼女妓倒是有可能,只希望陛下到时候不要被吓坏。   她擦干眼泪,一抬头,却见天子垂着眼一脸深沉,不知在想什么东西。   听不见心声了,所以他此时什么都没想?   花宜姝怎么想怎么不对劲,相处得多了,她也琢磨出一些规律来,比如李瑜面上越深沉,心里的想法就越不着调,他似乎在刻意控制他的神情以掩盖心里的真实想法,按她以往的经验,当李瑜是这样一副面色时,那他的心声就该是最激烈的时候,比几千只鸭子一起上吊还要聒噪,常常会吵得她将读心的媒介暂时丢开。   所以这一次,是怎么了?难道是新情况?   花宜姝暗暗将这一点异样记下。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副统领的声音在外边响起:“主子,接下来的地方马车走不了。已经备好了轿子。”   于是两人下车换轿,由四名护卫充当轿夫抬上去。   花宜姝抱着雪儿坐在微微晃动的轿子里,单手掀起窗帘往外看。   这会儿已经入秋,顺着上山的坡道望过去,路径两旁野菊花迎风摇摆,还未褪去绿色的灌木丛密密麻麻长到半人高,其间还有一些野生茱萸丛。穷尽花宜姝的目力,她也看不出那些茂密的灌木丛中有没有藏了人。   无论是按照原剧情的发展,还是顺着被她改变的东西,这会儿应当都已经藏了人,她只需静静等待。   今天是来到沔州的第八日。不同于需要辛苦打探消息的护卫,花宜姝根据安墨说出的剧情,早就知晓静王藏身在这座山上。因此第三日就让安墨想办法打听清楚这座山的地形地貌。   原剧情里,何楚文看出萧青是女儿身,趁着李瑜等人上山拜访静王时带人来抢,因为李瑜本就身怀武艺,萧青武功也高,再加上静王流落在外多年,对朝廷的人很警惕,一旦有大队人马现身在附近,无论是不是为他而来他都会避开,为了避免又一次叫静王跑了,这一趟只带了两个护卫,没想到就着了道。   由于这一段女主和男三的互动较多,所以安墨记得也深刻,她说在这本带了点武侠气息的书里,何楚文一个出身官宦世家的纨绔恶霸是最叫江湖人看不起的,他能一直平平安安,一是他爹的官职不低,害了他会有极大麻烦,毕竟江湖人也需要吃饭营生,二是何楚文身边有一个他爹用重金请来的高手保护。   除了那个高手之外,何楚文身边其他人都是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小喽啰,不值一提。而哪怕是那个高手,武功也比不上女主。女主会被劫走,纯粹是因为何楚文在众人面前揭发了她的身份,女主慌乱之下被那个高手打伤,才会被那人得逞。   之后李瑜的护卫应付那些喽啰,李瑜亲自去追那个高手营救女主。高手打不过李瑜,但是李瑜也挂了彩。抱着女主滚进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是划烂了匕首磨破了手指,才相互扶持着逃了出来。   据安墨所说,李瑜就是从这段剧情之后,才真正开始对女主特别起来。   这里边有两个关键点,一个是山洞寒冷黑暗,只有他们两人互相依偎取暖,另一个是金尊玉贵的天子遭遇了这一遭危险,发了烧意识不清,全靠女主照顾才撑过去。   花宜姝要利用的就是这段剧情。这一次因为多了她这个弱女子,李瑜多带了两个护卫,还让女主贴身照顾她。   当时安墨说道:“这次人这么多,何楚文手底下那些人肯定打不过,原来的剧情就不会发生了。不但不会发生,还能再把何楚文胖凑一顿!”   花宜姝:“那就让它发生。”   安墨瞪圆了眼睛看她。   花宜姝那时候怎么说来着?   “李瑜对我已经有些在意,现在关键是要叫醒他,叫他明白他到底有多在意我。”   安墨已经开始打哆嗦了,“冷静点,这个是何楚文,身边有个敏锐的高手,不是那个会对你放松警惕的大老板,咱们更没机会给他下药,你要是替陛下挡刀,他是真的会一刀捅过来的。荣华富贵没有命重要啊!”   花宜姝当时就笑得花枝乱颤,“傻丫头,你怎么想的?我既没有武功又不是他的侍卫,我凭什么去给他挡刀?更何况,只有傻女人才会哭着喊着为男人牺牲,像我这样的聪明女人,自然是要让男人追着赶着为我全力以赴。”   其实人骨子里都有一股贱劲儿,沉没得越多,越是难以自拔,有的不但难以自拔,还会自我感动,企图把自己过去的付出当做圣人的美德。   在青楼的时候,牡丹为了让赵官人赎她出去,每次人家一来她就嘘寒问暖,使尽浑身解数伺候得他欲仙欲死,她一个女妓,甚至还开始为赵官人守身了,除了赵官人不肯再接其他客人。   牡丹认为她如此费心讨好,除了她,别人来伺候赵官人,赵官人都索然无味,她虽然是女妓,身份有污,可她也没要求赵官人娶她呀!赎她出去做个外室她就满足了,这点小事对于赵官人来说轻而易举,只要她再小意温柔,赵官人会赎她出去的。   花宜姝劝她不要只将筹码放在赵官人身上,多挑几个蛋,这个破了还有下一个补上。再说了,赵官人要是真想赎就早赎了,还会放着喜欢的女人继续在青楼接客?   她难得发次善心,牡丹却以为她想抢赵官人,将她看做了情敌争锋相对。   花宜姝:……   花宜姝当天就从赵官人跟前路过,一个眼神就把这年近四十的老头勾走了。   此后赵官人为了多见花宜姝几面,那是一把又一把朝着大老板撒钱。花宜姝也从一开始的看不上眼渐渐转了态度,她原本只想选年轻的,可是年轻的也不干不净倒胃口,那还不如选个老头好,钱多事少死得早!   相似的轮回开始了。牡丹对赵官人说红酥心高气傲看不上年纪大的,劝她不要将钱花在花宜姝身上。   赵官人却觉得自己虽然年纪大,可他有深度啊,再说了他是个官吏,红酥傻了才会去选毛头小子。   牡丹多劝了两句,赵官人便怀疑她是收了竞争对手的钱,想要把他从红酥的倾慕者中踢出去。   牡丹:……   牡丹的脸绿了一天。   花宜姝也笑了一天。牡丹便骂她,“你这贱人还有脸笑话我?”   花宜姝当时满脸怜爱,“我不是笑话你,我是笑话我自己。”笑话自己早看出牡丹是个蠢的,为什么还要特意去提点她?没得到一句好也就罢了,还多了个添堵的仇家。从此之后她就懂了,蠢货就该过得辛苦些,你去可怜一个不识好歹的蠢货,那你比蠢货还蠢。   一直匀速向前的轿子骤然停下,花宜姝身子不禁往前一晃,将她从各种乱七八糟的回忆里晃回了神。   “夫人不要出来!”   萧青紧张的声音从轿子外传进来,于是花宜姝知道了,这是原剧情上演,反派何楚文来抢人了。原剧情里何楚文对李瑜这一方的武力估计失误,但这一次李瑜先是让人打了他一顿,又明显多带了人过来,何楚文肯定也会多做准备,双方应该能打一阵子。   而李瑜这位天子,不到最后关头他也不会上场。很好,局面还稳得住。   她一边听着外边的打斗声,一边安抚受惊的雪儿。与此同时心里开始数数,等数到十,她就假装惊慌地拉开轿帘探出身去,勾引何楚文的人来劫走她。   那李瑜必然会跟上来救她,等他们按照安墨所说的剧情惯性摔入山洞,到时候李瑜发烧意识不清,她再借口帮他取暖,两人脱了衣服抱做一团,不信李瑜还能忍得住!等到春风已过玉门关,安墨再按照计划领着人去山洞把他们救出来……完美!   万一计划失误,她没有女主运气好,不但没被李瑜救走,反而被抢到了何楚文府上,那花宜姝也有应对的法子。毕竟何楚文就是个不能人道、只能靠道具折磨别人来取乐的废物,对付这种废物,花宜姝有的是法子。   遗憾的是后一种可能性极低,毕竟女主如今是全盛状态,副统领等人也不是吃素的,否则等沔州刺史回来,就能看见他的儿子菊花凋零、凄凄惨惨的名画了。   “……八、九、十!”   花宜姝猛然掀开轿帘看出去,下一刻她面上故作惊慌的模样一滞,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   谁来告诉她,原书描述中何楚文那些歪瓜裂枣的小喽啰,怎么变成了眼前一个个身材高大、脸戴面具的灰衣杀手?   谁又来告诉她,原书中武功高强、鲜有败绩的女主,怎么会被其中一个看起来普通的灰衣杀手压着打?   还有金尊玉贵的天子,他竟然也下场了,看他一脚一个面具人的狠厉模样,真是半点看不出是个喜欢猫猫的小公主。   怎么回事?难道剧情发生了巨大变化?可何楚文就是个纨绔恶霸,他再怎么变,他也不可能凭空生出这么多武艺高强的杀手啊!他还没这么大的能耐!   那这些人是怎么来的?   花宜姝渐渐有些慌了,心念电转间,一个可能的名字从她心底闪过,鬼楼楼主越不凡!   是了!原剧情里,女主在到达沔州之前还未暴露身份,鬼楼楼主找不到她在这里,自然也不会在沔州抓捕她。可这一次剧情改变了,女主在岳州就暴露了身份,之后为了跟那些护卫区分开,还恢复了女子打扮,这一路乘船到沔州来,她在甲板上不知出现了多少次,各个停靠补给的码头渡口人多嘴杂,想必早有鬼楼的探子看见了她,他们暗地里精心谋划,一直到这一次李瑜等人离开了那艘守卫众多的大船,他们才下手!   想明白了这一切,花宜姝第一想法就是跑。   不跑能怎么,她又不会武,留下来除了做个累赘还能做什么?   没有丝毫犹豫,花宜姝抱起雪儿就往来时的路跑。   萧青被越不凡压着打,还不忘时不时看一眼那顶轿子,见夫人从里边跑了出来,还有个杀手追过去,她目眦欲裂,立刻吼了一声,“夫人小心!”   花宜姝骤然回头,一柄大刀朝着她面门直斩而下。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目光一转,朝着面前这人抛了个媚眼。   荒野之地尸体遍地,本是极污浊的地方,却骤然开出一朵明艳不可方物的花来。   那杀手一下愣住,与此同时,一柄利剑从远处飞来,从背后将这杀手穿心而过。   花宜姝白着脸后退两步,砰的一声,杀手迎面倒下,正摔在她的鞋尖前。   她愣了一瞬,抬脚就要跑,脚腕却被一只手抓住,回头一看,正是那个被穿胸而过的杀手。   姑奶奶个大棒槌,这东西诈尸了?   喵呜!怀里的雪儿忽然发出一声嚎叫,跳下去冲着那只手就是一顿挠,那只抓住花宜姝的手被挠得血痕斑斑终于被迫松开,花宜姝连踹他一脚都没功夫,抬脚正要跑,却被人抓住了手腕。   她浑身一颤,欲哭无泪,又是哪个天杀的来抓她?   【别怕!】   花宜姝立刻抬头,正是刚刚射出一剑救了她的李瑜,他红着眼睛对她道:“跟我走。”   这一刻,花宜姝瞬间安全感爆棚,她跟进跟着李瑜跑,以为自己终于得救了,谁知道李瑜自己走路颠来倒去还要她帮忙搀着,等跑出一段距离后,更是带着她直接滚进了一个山洞里。   花宜姝:……   救命!她完全不想在这种时候进入原书剧情! 第38章 亲吻,不听话就亲服你……   喵呜一声凄厉的猫叫,惊动了搜寻到这儿附近的杀手,见草丛里一只灰扑扑的小猫浑身炸毛地冲他们叫唤,一副全神戒备的样子,还弓起脊背做出进攻的姿势,喉咙里发出一阵阵示威似的呜呜声,跟之前吸引他过来那道声音十分相似。   原来只是只猫吗?   杀手迟疑了一瞬,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又一声呼哨。   附近的另一名杀手几个跳跃接近,对他喊道:“回去!。”   杀手:“可是跑了四个。”   “跑就跑了,头儿已经抓到萧青了。”   “哦。”   然后这两名一点儿也不冷酷的杀手就原路返回了。   见两人离开,灰扑扑的小猫才转身,挤开面前缠绕的藤蔓钻了进去。它钻进了一个幽深漆黑的洞穴,一进去就被一双手按住抱了起来。   “喵~”小猫在那人手里发出了一声嗲嗲的呼唤。   花宜姝也不嫌脏了,抱紧小猫往怀里塞。她的目光透过藤蔓一点缝隙往外瞧,看见确实是没人了,但也不敢往外跑,谁知道还有没有人守在附近呢?要是她跑出去没两步就被抓了,那下场花宜姝可不大敢想。   心脏砰砰跳,她抱紧小猫费力地转动脑筋。   从他们的对话可知,萧青已经被抓,还跑掉了四个,这四个里除了她和李瑜,应该就是副统领和一名护卫了。毕竟副统领武功最高,不大可能其他护卫跑掉了他却反而没跑掉。   想到可能已经死了三个护卫,花宜姝咬紧牙,在心里将鬼楼痛骂了一顿。   这些个违法乱纪的江湖人士当真恶心透顶,等着吧,等李瑜出去,一定会派大军压死这群挨千刀的!   不过刺杀皇帝可是大罪,鬼楼怎么敢?更何况男主越不凡是个心狠手辣的,他会抓到女主后就甘心放手?   想着想着,花宜姝失序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她恍然,是了,鬼楼压根不知道李瑜的真实身份,哪怕他调查到了岳州去,也只能查到李瑜借用的那个身份——宋将军,一个顶着大将军名号,却什么本事也没有,只是跟着剿匪的忠武将军出来混军功的勋贵子弟。   倘若越不凡知道李瑜的真实身份,他一定没有胆子前来得罪皇帝,哪怕他为了得到女主已经疯魔了,不顾一切也要下手,那么为了避免日后被报复,他一定会赶尽杀绝。毕竟李瑜又没有子嗣,只要他一死,京中一定会乱,到时候那些宗室子弟忙着争夺皇位,也就顾不上清理鬼楼了。   而现在越不凡不知道李瑜的真正身份,对于他来说,杀了一个草包勋贵子弟,什么好处也没有,还会被京中贵族追杀,平白招惹一个强大的敌人;但是只抓走女主和杀了几个护卫,那性质就不同了。   据安墨所说,鬼楼藏得深,又没有在明面上犯过什么大案,这说明越不凡对朝廷力量还是十分忌惮的。   所以哪怕被越不凡抓住,只要李瑜不暴露身份,也就不必担心会有生命危险。再说了,越不凡放弃抓捕人质的机会,应该是担心逃走的人回去搬了救兵到时候他们反而逃不掉。   不过能藏还是要藏,当人质的滋味可不会美妙。   想到这里,花宜姝一手搂住小猫,另一只手抓住了身边的李瑜。   李瑜正在昏迷当中。   当时他抓住她就跑,花宜姝没被血腥杀人场面吓破胆,没被杀手迎面而来的刀刃吓破胆,倒是差点被李瑜的样子吓坏。   当时他双眼通红,气息不稳,一开始跑得极快,后面却开始颠三倒四起来,花宜姝担心自己的荣华富贵出事,一个没留神,就被李瑜带着滚进了洞里,身体失衡的那一瞬,她还以为李瑜把她带进了原书中那个深不见底的幽深陷阱。   等手掌触底才发现,这只是个普通的、深一点的洞穴,里头还有些颜色黯淡的毛发和干草,想必是动物挖出来后又遗弃了的洞穴。   山洞挺深,高度却很低,没法容人站起来,只能一直坐着或蹲着。   李瑜似乎十分不舒服,昏迷中不断发出破碎的呓语,还夹着一些呼吸不畅的呜呜声。刚刚就是这呜呜声差点杀手引了过来。   花宜姝不太明白他是怎么回事,在昏暗的洞穴中沿着他的头脸摸了一圈,摸到了一些细小的粉末,仔细捻了捻,十分湿滑,不像是尘沙,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   她骤然一个激灵,摸出帕子将这些粉末全擦干净然后扔掉。   难道李瑜就是因为这些粉末才变成这个鬼样子?这不会是剧毒吧?不会把李瑜给弄死吧?真要这样那她折腾了这么久岂不是白费?她可连他的身子都没用过!   算计好的一切都被鬼楼给搅糊了,花宜姝心里悲愤不已,恨恨地想:越不凡可真是个害人精,害得女主背井离乡也就算了,现在还要来害她!总有一天,她要把这烂了黄瓜的东西吊起来烤熟了喂鱼!   冷静冷静,越不凡不敢真下手害了李瑜的,这些粉末很有可能只是拖延,并不会真的要了李瑜的命!   然而这也只是花宜姝的猜测而已,她心里惶惶,担心自己之前算计的一切统统付诸流水,于是把李瑜头脸上的粉末擦掉,担心擦不干净,她又不敢去外头找水,赶紧哭了一把,用泪水将撕下来的布条浸湿,然后再给李瑜擦了一遍。   擦着擦着,她忽然发现李瑜身子发抖、浑身发烫。   这身娇肉贵的小皇帝,怎么之前在水里泡了那么久没有发烧,这会儿倒发烧了?是剧情的力量在起作用,还是这粉末的问题?   花宜姝无暇去思考了,为了她的荣华富贵皇后之位,她必须不能让李瑜出事!   把冷得发颤又死沉死沉的李瑜搂进怀里捂了一会儿,眼见外边天色渐黑,花宜姝决定把强行把李瑜唤醒,这人看着瘦,不想竟这么沉,她根本没法带着他离开这里。更何况她摔下来时崴了脚,自己也走不出多远。   反正逃出去的副统领他们肯定会去搬救兵,她只要带着李瑜捱到那时候就够了。   前提是李瑜能熬到那时候啊!   花宜姝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掐着李瑜的手也越发用力,仿佛在对待生死大仇。   李瑜的半边脸已经被她掐得变形,揪起来肉肉的一小块,像是从面团上拉扯出来的。   他一动不动,眼睛也没有睁开,可是那死水一样的心声,终于又响了起来。   【是谁掐朕脸?如此大胆……】   花宜姝一喜,忙唤道:“陛下,陛下……”   李瑜又没了动静。   花宜姝只好又用力掐他的脸。   李瑜眼睫抖了一下,仍是没有睁眼。   【不要弄醒朕,不要呼唤朕,朕好累,让朕睡。】   睡什么睡!睡死过去谁来给我荣华富贵母仪天下?   花宜姝松了口气,却换了个肉多的地方继续掐。她的手从李瑜的衣裳下摆伸进去,冲着这人挺翘的屁股蛋子就狠狠掐了下去,这回不是在脸上,不用控制力道,花宜姝几乎是使出了自己吃奶的力气,因为用力太大她的表情都狰狞起来。   如此私密的地方被蹂躏,李瑜不出预料有了动静。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实在太疼了,他的身子肉眼可见地震了震,终于睁开了眼。   洞内光线昏暗,花宜姝其实看不清李瑜的脸,更看不清李瑜的眼睛是否像之前那样红。   但没关系,李瑜的心声会给她答案。   【刚刚……发生了什么?】   【好像、似乎……不对!是真的有人掐了朕的……】   耳边静默了几息了,一阵高亢嘹亮的尖叫声响起。是震惊又痛苦,是羞耻又疼痛……仿佛一个江洋大盗刚刚清醒,忽然发现自己不着寸缕已被侵犯,而旁边站着十五个同样不着寸缕的大汉。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花宜姝面无表情地搂着李瑜,她已经对此麻木了。   过了好半晌,李瑜被惊飞了的神智才重新回归。花宜姝看不清他是什么神色,或许他万年不变的冰冷面庞早已经失去了镇定。   【可恶!你怎么敢!你怎么能!你这个……】   金尊玉贵的天子憋了半天,终于从心里憋出了两个字,“混账。”   他沙哑微弱的声音响起,不等他继续斥责,花宜姝的眼泪已经掉到了他脸上,啪嗒几声轻响,濡湿的感觉似乎从脸上传入了心里,李瑜接下来的话说不出口了。   “陛下,您可终于醒了,妾身好怕,那些杀手好可怕。妾身更怕您再也醒不过来了。”花宜姝呜呜呜呜地哭,这次是真心委屈,真心害怕。   这份真心自然触动了李瑜。他昏昏沉沉地听着这哭声,一时忘了去计较自己金贵的屁股被掐这件事,只能从干涩的嗓子里吐出两个字,“别怕。”   花宜姝赶紧道:“陛下您感觉如何?是不是那些就人给您下了毒?”   毒……听到这个字眼,李瑜的神志勉强清醒了两分。他想要运功,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耳边似乎有嗡嗡声不停在响,头脑也是一阵又一阵的眩晕,催促着他继续睡过去,有些像是中了迷药的症状。   【朕好困,朕要睡一觉……】   感觉到李瑜又要闭上眼睛,花宜姝连忙喊:“陛下!不要睡过去!撑下去啊陛下!”   【朕为什么要撑?不要,朕好困……】   花宜姝心想谁知道你会不会一睡不醒?你要是死了我不就亏大了?   她用力抱紧了李瑜,突然道:“陛下,这里好黑,妾身一个人害怕。”   【黑!】   李瑜仿佛被突然惊醒,眼睛又睁开了一些,他似乎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什么样的地方。   【怎么这么黑?这里是哪里?】   每一次花宜姝跟李瑜过夜,对方的侍从都会特意留一盏小灯,那光芒不是很亮,却也照得花宜姝不大自在,仿佛回到了幼时刚到青楼的时候,大老板举着灯笼掐着她的脸不停照亮的一幕。   她只提过一次灭灯,被李瑜拒绝后就不再提起,那时李瑜心里虽然没想什么,但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觉得李瑜是不是怕黑,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一直到今天,这个猜测才被验证。   荒郊野岭,漆黑阴冷,更可怕的是……还有虫子飞来飞去,当感觉到有东西爬到了脸上时,李瑜浑身狠狠一激灵,昏沉的意识被这险恶的环境刺激得清醒无比。   可他的四肢依然酸软无力,他无法摆脱这个地方,于是只能在心里发出一声又一声惊恐的尖叫。   【啊啊啊为什么这么黑!】   【这里好脏,好冷,还有虫子!】   【朕讨厌虫子啊啊啊啊……】   【朕要睡床,朕要沐浴!啊啊啊啊有虫子爬到了朕脸上!】   他越害怕厌恶什么,花宜姝就越要提醒什么,一会儿说怕黑,一会儿说怕虫子,一会儿又说这里又脏又冷会不会得病,把李瑜刺激得别说睡过去,连眨一下眼都不敢。   但是同样的法子刺激久了就不管用了,更何况是中了药以后精神不济的病人。   没过多久,花宜姝就发现李瑜紧绷的精神又松懈下去,他看起来比之前还更加困倦疲惫,身上的热度也一直没有退。   花宜姝紧紧地抱住他,山上夜里寒冷,抱着他就仿佛抱了个暖炉。   “陛下,好黑,会不会有鬼啊?”   李瑜神情恹恹,有气无力,好半天才回了几个字,“没有鬼。”   可是连安墨这种穿越者都有了,连读心术这种匪夷所思的神力都有了,又凭什么不能有鬼呢?   花宜姝嘴上害怕,心里不怕,她想:这荒山野岭,就算真有妖鬼,想必妖鬼也不会傻得来害她,毕竟她花宜姝要是死了,肯定也会化作厉鬼,到时候去找它们报仇,那妖鬼多划不来。   可是李瑜显然是怕的。   他的神志又清明了几分,嘴上说着没有鬼,心里则念叨:朕脖子上挂了太极八卦图,朕袖袋里藏了观音菩萨像,鬼神勿近,诸邪退避!   花宜姝:……   她目光一动,忽然道:“陛下,您别睡,妾身害怕,你听妾身说说话吧!”也不管李瑜回不回应,她自顾自开口了,“妾身怕黑,小时候妾身不听话了,爹爹就把妾身关小黑屋里头,不给我吃的,也不给我喝的,我吓得在里头一直哭。”这是大老板调教小女孩的第一个手段,往往这第一关就能吓服许多小姑娘。   她只盼着能用这种实实在在的经历引起李瑜的同情,叫他自己撑起意识来听故事。   李瑜却回应了她,“他真过分。”他声音沙哑,却很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寒山冷夜里,这同仇敌忾的愤怒叫花宜姝不禁心头一暖。她抱紧了他继续说话,“那时我就好害怕,我怕我一闭眼,黑暗里就会蹿出个鬼怪吃了我。”   李瑜:“别怕,都过去了。”   【朕当时也怕。贵妃把朕关进小黑屋里,还使人扮成鬼怪吓唬朕,她想把朕吓疯。幸好朕手里有个菩萨雕像,朕抱紧雕像不停祈祷,才有勇气熬过去。】   花宜姝微惊。   听李瑜描述,那应当是他小时候的事情了,如果他那时候已经是太子,贵妃一定不敢这么做,除非是他还做公主的时候,可贵妃为什么要吓疯一个公主?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除非贵妃早就知道李瑜是个带把的,却又不敢直接下手担心留下把柄,于是找人惊吓年幼的李瑜,企图将这位“公主”吓疯,这样既除掉了儿子的竞争对手,又不必担上谋害皇嗣的罪名。   嘶!这后宫女人果然好毒的心肠。   看来她也得早早把自己武装起来,输什么也不能输在宫斗上!   “陛下!”她把李瑜抱得更紧,诱导他说出更多童年阴影,“虫子我也怕,好怕,小时候没人管我,就有别的小孩欺负我,他们拿虫子扔进我衣服里……”   李瑜的身子明显紧了紧,下一瞬,他费力抬起手,搭在了花宜姝手上,“别怕,都过去了。”   【好惨,原来你也有这样的经历。小时候父皇不爱朕,母后不管朕,贵妃的儿子欺负朕,那些该死的奴才也捧高踩低,他们为了讨好贵妃的儿子,往朕被窝里扔虫子,朕夜里翻身,滋一声,压扁了那些虫子,绿色的汁液喷得到处都是。从此朕就很怕虫子……】   这样寒冷的夜里,被迫躲在洞穴中相互依偎,本就能让人生出共患难的情谊,更何况还有幼年相似的经历。花宜姝能感觉到李瑜对她明显更亲近了许多。   还有……原来李瑜小时候真被捧高踩低地欺负过啊!   他小时候就被奴才欺负过,见识过奴才瞒上欺下两面三刀的计俩,也难怪难以容忍身边人阳奉阴违。以李瑜的敏锐,就算曹公公不说,他也能察觉这人做了心虚的事。   也许最让他寒心不是曹公公瞒着他做了什么事,而是他明明信任曹公公,对方却仍然背着他妄做主张。   那么我花宜姝呢?李瑜现在信任我亲近我,一旦他发现我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又会怎样震怒?怕是会觉得天都塌了吧?怕是会用更狠的手段惩治我。   花宜姝担心了一小会儿,但很快,那股永远也浇不灭的野心之火又熊熊燃烧了起来,烧得她心肝脾肺都涌起了热意,烧得她将一切后果都抛到脑后,眼里心里都只有那高高在上的后位,和那千千万万人仰望渴求的泼天富贵。   我花宜姝生来卑贱,若是什么也不去抢,什么也不去争,那么我也将卑贱地死去,永远不会有人记得我。   反正人总要死,我前十几年过得窝囊,难道死也要死得窝囊吗?   拼尽全力地去争去抢去骗!   若是将来某一日被拆穿了,被赐死了,那我将死得轰轰烈烈,世人会记得我花宜姝将高高在上的天子耍得团团转,哪怕我的名字不能留在正史中,野史上也必然会有我的名讳,等将来李瑜死了,这一朝代灭亡了,还会有人将我的故事搬上戏台,我花宜姝将流传百世!   若是这条路走得顺顺当当,若是李瑜永远也不知道我骗了他,那么等我死去,我必然以最最尊贵的身份下葬,死得万众瞩目,死得风风光光,皇室子孙后代还要年年给我祭拜,以他们自以为金尊玉贵的天潢贵胄之身,祭拜他们眼中卑贱不堪的青楼妓子。   我花宜姝,可真厉害!   花宜姝美滋滋地沉溺在自己的幻想中,连周遭的寒冷也忘却了。   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李瑜又合上了眼,面颊滚烫,气息微弱。   她不是个大夫,但她知道原剧情里女主一直没让发烧的男三入睡。于是花宜姝又一次罪恶地伸进了李瑜的衣裳下摆狠狠一掐。   屁股蛋子又是狠狠一痛!这一次李瑜并没有睡沉,只是合上了眼将要睡去,因此他这一次的感受也格外强烈。   当他浑身一震的时候,花宜姝尽管看不见,也可以感觉到李瑜瞪大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她。   花宜姝声泪俱下,“陛下,您不能睡。”   不知是病得太难受还是气狠了,李瑜呼呼喘息,滚烫的鼻息都要喷到花宜姝脸上来了。   “你……走。”   李瑜用嘶哑的声音说出了心底的呐喊。   花宜姝当然不能走,出去了万一遇到杀手怎么办?出去了万一李瑜又睡死过去怎么办?   她盯着李瑜气得不停起伏的胸膛,感觉到他的意识又要昏沉下去,心中一动,忽然俯身,找到李瑜的唇角亲了下去。   一刹那间,李瑜心底所有的呐喊为之一静,因为寒冷而微微发颤的身体也绷直了。   生疏的一吻完毕,李瑜却呆呆地没有任何反应,花宜姝疑心他又睡过去了,伸手摸到他不断颤动的眼睫,才放心下来。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花宜姝:……   我就知道。   不过这个刺激他的法子果然有用啊!   花宜姝嫌他太吵了,于是又低下头亲过去。柔软的唇瓣彼此相碰,异样的情愫暧昧流转。   黑漆漆的洞穴内,李瑜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颤抖地感觉到女子倾覆过来的气息以及……   他什么也形容不出来,只有心跳像是骤然攀上高峰又狠狠摔落,砰砰砰激烈得像是战前雷动的鼓点。   这个夜晚也太长了,花宜姝把李瑜翻来覆去亲了一次又一次,期间李瑜的心声一片空白,仿佛已经被震撼到彻底失语,亲到后来花宜姝实在太困了,眼皮撑不住都要睡着了。   这个时候,她忽然听到一道颤巍巍的声音。   【再、再来一次……】   【朕、朕还想要。】   花宜姝:…… 第39章 习惯,自己疼爱自己……   如果不是夜色太过寂静,除了李瑜的心声外再感受不到别的,花宜姝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否则这位在男女之事上向来克制的天子怎么会发出欲求不满的声音?   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唇角,因为短时间内亲吻了太多次,嘴皮已经微微发肿,还有些许发热,意识到这一点,花宜姝面皮一红,理论经验再丰富,实践起来也是头一回,从前无论看别人做过多少次,她都心如止水,这回自己亲自做起来,她才有些难受地发现,原来自己果真还是个凡人,还是会因这么点小事脸红心跳,她还以为自己能听到皇帝的心声,已经与众不同了呢!   李瑜还靠在她怀里,脸庞似乎比原来还要烫,他哑巴了一样久久没有说话,可花宜姝却能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身上,像刚刚煮沸的水,无须感受,只要想一想,都知道那是能把人烫伤的热意。   安静的洞穴内,另一个剧烈的心跳砰砰砰地响,花宜姝只要稍稍靠近,就能感觉到李瑜瞬间急促起来的呼吸。   【啊啊啊啊好羞耻,这里这么黑,一点光都没有,会不会有鬼魂徘徊在附近看着我们?】   花宜姝:……   【她是不是又要亲朕,朕能命令她拿块布将我们的脑袋裹起来吗?这样就不会被鬼魂偷看到了。】   【啊啊啊啊那样她会不会觉得朕很奇怪。她为什么突然亲朕,她是不是也很害怕?】   【她怎么能这样呢,她怎么能说也不说就亲朕呢?她应该先请示朕的。不过朕宽宏大量,朕并不怪罪她。】   【好温暖……好舒服……到了这种境地,她不但对朕不离不弃,她还亲朕,她果然爱惨了朕!】   【朕好想告诉她,其实朕已经感受到了,朕好像……也已经喜欢上她了。朕这一回是真的感受到了,朕的心跳快得像是在悬崖边上跑马,原来这就是爱情,果真奇妙。】   【朕好想告诉菩萨,朕已经找到和朕真心相爱之人了。】   【朕等了这么多年,朕没有白费,朕从前还以为自己不喜欢花宜姝,可是、原来,缘分这般奇妙,原来上天对朕的命运自有一番安排。】   【原来朕的相爱之人早已经出现,还痴痴守候了朕这么久……】   【啊,朕好幸福。】   花宜姝:……   花宜姝被他酸得牙疼。   【她还会再亲朕吗?朕好期待……】   花宜姝:……   看你这样清醒,应该是不必了。   花宜姝觉得自己嘴巴疼。   也许是因为等了太久没等到花宜姝有动静,天子终于动了动唇,声音沙哑又羞涩,“你……”   “人究竟在哪里?”   渐渐接近的喧哗声打断了李瑜的话,花宜姝目光一亮,这是有人来找他们了!这是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花宜姝才想起这一整天除了朝食外再也没吃过东西,如今自己又饿又累,嗓子干得几乎要冒烟。太好了,终于能好好吃喝歇息了。花宜姝正要呼喊出声,下一刻她的神情凝固了。   “人还没找到,那边能拦多久?”   “拦不住多久了,也不知是什么来头,一艘商船上竟然那么多打手。”   “哼,来头再大能大得过少爷吗?咱们少爷的爹可是沔州刺史,咱们少爷的舅舅是宣州刺史。甭管他是什么来头,就算是条龙,在咱们少爷面前也得趴着。”   竟然是何楚文的人!   这时,一只热烫的手搭在了花宜姝冰凉的手上,花宜姝听见李瑜沙哑的声音响起,“别怕。”   【别怕,朕的护卫很快就来了。】   花宜姝当然知道。算一算副统领他们跑回去报信来回的时间,再加上被何楚文阻挠的时间,就是个蜗牛,这会儿也该爬到这儿来了。   不过这时候,花宜姝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来。这个念头一起,之前被压下去的遗憾就一同涌了出来。   在岳州的时候,她没能捅南平王一刀子,这一直是她心头的遗憾,没人可以欺负过她之后不被报复,哪怕是在梦里也不行!   她心心念念着要报复南平王,却因各种原因不能如愿,以致于直到现在这件事都横在她心里,每每回想,花宜姝都觉得她对不起自个儿的身子。   她身子多么美啊,她日夜保养,粗糙些的料子都舍不得穿上,却被那混账一刀两断,虽说在梦里她并未感受到痛苦,可是身体变得丑陋不堪的样子她却怎么也忘不了。   这世上本就没什么人真心疼爱她,她只能自己疼爱自己。   她发誓要为自己的身体报仇!   而何楚文,这个狗杂种欺男霸女横行无忌,满肚子男盗女娼,满脑子恶浊秽物,跟南平王那狗东西不相上下,如果把他当做南平王的替身杀了,想必可以安抚她曾经受难的身体,也能为那些被何楚文欺辱过的人报仇。   更何况,后宫里的手段何其酷烈,一个备受宠爱的贵妃都能为了争宠想出那种杀人于无形的手段,她要是落后了,将来恐怕会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正好,何楚文先来让她练练手,她要是连何楚文这种纨绔都弄不过,将来别想踩着别的女人上位!   妙,妙极!   她必须赶在李瑜的人抓住何楚文之前弄死这厮。   此时此刻,何楚文在花宜姝心里已经完完全全成了南平王的替身,一想到很快就能弄他,花宜姝兴奋得浑身发颤。   李瑜却以为她害怕了,正要安抚,外边的声音又一次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   “怎么找一天了还找不到,这人能上哪儿去?”   “那些人就快到这儿来了,他奶奶的,怎么全是好手。”   “干脆将这林子一把火烧了,看能躲哪里去!”   他们竟然要烧林子!秋日天干物燥,这片山林又不小,还有不少人家住在山上,火势一起连绵开去,不知多少人要受害。   就算花宜姝没有做出那个决定,他们继续躲在这里,也会被浓烟呛死。   看来老天是注定要我花宜姝去干一番事业了!   花宜姝压下兴奋,声音却凄楚起来,“陛下,妾身去引开他们,不能让他们烧毁林子。”   李瑜一下攥住她,“不,不许去。”   花宜姝不停地掰他的手,放手放手,姑奶奶要先去美美地吃喝一顿,再弄死何楚文那厮!不过小处子这边也不能放松。   要换做平时,花宜姝肯定掰不开李瑜的手,甚至只要李瑜愿意,他两根手指都能摁住花宜姝,但今时不比往日,此时李瑜浑身软绵绵没有力气,哪怕他拼尽全力,依然没法阻挠花宜姝。   攥住的手被松开,李瑜心头狠狠一紧,仿佛失去了最最重要的东西。   他看不清花宜姝的脸,只听见她的声音在喧哗的背景里落寞地响起,“陛下,妾身要走了,妾身不能让他们烧毁林子,不能让他们伤害您。”   花宜姝义正言辞:“为了保护陛下,妾身甘愿放弃一切!哪怕是拼了这条命,妾身也不能让他们伤害您!”   李瑜心头狠狠一颤,花宜姝,竟然这样爱他,为了他连死也愿意!   【菩萨啊,朕好幸福!】   身处寒冷又阴暗的洞穴内,却满心都被幸福与温暖包裹的李瑜,痛苦地感受着心爱之人的离去,只觉得心都要裂成两半。   他听见那些人发出惊喜的呼声,“找着人了!就是她!”   他听见花宜姝故作镇定却颤抖的声线,“放肆!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谁敢碰我,小心何楚文砍了你们的手!抬轿子来,姑奶奶走不了路!”   李瑜用沙哑的声音发出痛苦的呐喊,“不!”   他拼尽全力想要往外爬,软绵绵的身体却被压住,他一抬眼,两只在黑暗里发着光的眼睛正冷冷凝视着他。   李瑜:……   【啊啊啊啊真的有鬼啊!】   ……   花宜姝在坐上轿子前隐约听见一声受惊似的猫叫,她眼睛眨了眨,心想自己已经交代过雪儿,万一李瑜睡过去了就坐醒他,所以应该没有事吧?   不管了,姑奶奶好困,反正雪儿又不会吃了李瑜。   花宜姝在晃晃悠悠的轿子里浅睡了一会儿。   而何楚文的狗腿子抓到了人,也不再嚷嚷着烧林子,担心跟商船的那伙人对上,一行人找了条本地人才知道的近路,绕开那伙人抬着轿子匆匆往何府赶。   何楚文的狗腿子刚走,张统领就带人搜到了这一片地方。   他简直是心急如焚啊!   天子他们出去后,到了傍晚也没有音信回来,他们只以为是陛下找到了静王,要促膝长谈。   入夜之后没有音信回来,张统领也不是很在意,毕竟一路上行程保密所有人都封口,不会有人知晓这商船里的主人是天子,在沔州这祥和地界里能出什么事?更何况还带了武功最高的副统领和萧青。   谁知入夜不久,副统领和一个护卫带伤回来了。张统领彻底傻眼了,赶紧就要去找,却被本地官府的人牵制住,一会儿说他们带了太多兵器图谋不轨,一会儿说他们公验不全怀疑是反贼。   张统领气急,当场将那些官兵打伤捆住,这才带着人跑出来寻找,这片山头不小,他们一百余人分散开来,大半天才翻找完,夜里举着火把也看不清脚印,正着急,附近忽然有猫叫,张统领回头一看,见那猫浑身脏兮兮,但尾巴黑得墨染一样,分明就是雪里拖枪啊!   雪里拖枪冲他喵几声,就转身走了,张统领连忙跟着它,找到了浑身滚烫意识昏沉的陛下。   ……   轿子一停,花宜姝立刻就从浅眠中醒过来了。   轿帘掀开,眼前灯火明亮,影壁前站着几个穿红着绿的嬷嬷,正提防地看着她。   花宜姝半点不客气,出了轿子后全当这是自己家了,“姑奶奶饿了,还不去整治一桌席面?”   煌煌灯火下,美人眉目如画,那颐指气使的姿态不但没叫她的容貌失色,反而美得盛气凌人,不说周围的狗腿子们,就是站在不远处的何楚文都看呆了。   花宜姝目光转了一圈,落到何楚文那张端丽的脸容上,忽而笑道:“快去啊!我可饿了一天了。”   她抬脚走了两步,崴了的地方还是很疼,她也毫不掩饰,抬手冲何楚文道:“我脚崴了,你快过来扶着我呀!”   她声音又娇又甜,容貌又艳又媚,若说站在李瑜面前的花宜姝是个还算端庄的官户千金,那么此时此刻的她就是一只撩人心弦的狐狸,谁能不为所动?   咕咚一声,不说何楚文,满院子的下人都咽了下口水。难怪少爷出动这么大力气也要把她抢回来,这样的绝色谁能抵挡得住?   何楚文忽然回神,踢了旁边看待了的跟班一脚,“还不快去弄些吃的?”然后才快步走到花宜姝身边,颤巍巍扶住花宜姝的手。   那一刹那,何楚文心神就是一荡,好嫩,好滑,果真极品!   他都生怕自己手一松,美人那过于滑腻的手就会滑落下去。然而没走两步,他就感觉到花宜姝的身子在自己身上蹭了一把,何楚文身子都软了,心里最后一点怀疑也打消了。原本以为花宜姝是装的,看在她如此美色,他倒不介意陪她演一场,但他没料到花宜姝如此主动讨好,难道她真是心甘情愿的?   何楚文悟了,她一个商人妇,能巴结上刺史公子,她怎么可能不情愿?   早知如此,何必费这些功夫?勾一勾她不就上钩了?   何楚文心里多了两分轻视。   花宜姝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还蹭了蹭,表面上是在献媚讨好,实际上是隔着几层布料在试探何楚文的虚实。   她有些奇怪,这何楚文的身板子,未免太过瘦小了些,不,这人可不算瘦,他是骨架子小。   骨架子小,力气也不算大,感觉比安墨还要弱,就算他不会武,一个男人,也不至于弱到这个地步。   花宜姝又抬眼,端详何楚文那张脸以及……他那被高高衣领盖住的脖子。   花宜姝忽然露出个笑来,“何公子生得可真俊,比我那冤家俊俏多了。”   闻言,何楚文面露骄傲,“跟了本公子,你亏不了。”   花宜姝笑意更深了,“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甩了我那冤家跑来这儿啊!”   两人此时已经到了厅堂,下人捧着杯盘碗碟鱼贯而入,暖融融灯火下,一应菜色上了齐全,正中一道鲜味十足的菌菇汤大大抚慰了花宜姝饿了一天的五脏庙。   吃饱喝足,花宜姝浑身有了力气,甚至还有闲暇去想不知是否获救的李瑜。幸好来了这儿,继续跟着李瑜还不知要饿上多久。   我花宜姝一个楚楚可怜的弱女子,为了保护他以身做饵,小皇帝此时一定大为感动吧,他那一点在病痛和恐惧刺激下滋长而出的爱意,现在一定像是一株藤蔓缠住大树一样死死缠住了他。   花宜姝心里想着李瑜,桌子底下的腿却轻轻抬起,往何楚文腿间蹭去,却被何楚文一下抓住。   何楚文笑道:“美人,如此着急?”   事实证明,长相再俊俏的人,一旦露出这副色熏熏的模样,容貌也会瞬间逊色数分。   花宜姝不禁又想起了小处子。那可果真是个极品,哪怕他欲念缠身的模样,如今想来也还是有些可爱的。   她任由何楚文揽着进了卧室。   目光一扫,就瞧见了墙上挂的、桌上床上摆的……一大堆都是折腾人的东西。   原著诚不欺我。   何楚文也是猴急的,关上门后就立刻要来扒她衣裳,却被花宜姝一下按住了手。   “何公子,我喜欢自己动。”她美目潋滟,眼神勾人。假如面前是个寻常男人,早就被勾得三魂出窍,呼吸粗重血液沸腾,然后直愣愣由着花宜姝来了。   迄今为止,花宜姝就只在两个人身上失败过,一个是南平王,因为她实在绷不住演技露出恶心的表情,刺激到了南平王那丑陋的自尊心。一个是仿佛吃了座贞节牌坊的小皇帝,一是美色于他而言唾手可得,二是这人意志坚定很难动摇,所以他对美色的抵抗力高乎寻常。   而纨绔子弟何楚文,无论如何都跟这两种人不沾边。然而他只是愣神一下,却没有听从花宜姝,而是攥住她的手,仍旧强势,“你如今已是我的人了,床上怎么做,当然是听男人的。”   “哦?”花宜姝分毫不乱,直勾勾盯着他,反问:“那你是男人么?”   何楚文顿了一下,又暧昧地笑起来,“我是不是男人,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花宜姝另一只手搂住他,手上戒指毫不犹豫往他腰上某个地方刺了下去。   何楚文瞬间一僵,震惊地盯着她。   ——“主子,这里有个穴位,只要位置够准,力道够大,就能瞬间让人失去行动之力。”萧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时候她拉住她的手按在腰上的某个位置,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教导她。   彼时花宜姝用一种新奇又天真的眼神看着她,“这也能对付习武之人吗?”   萧青摇头:“不能,因为主子不会武,没有气劲,只能用来对付同样不会武的普通人。所以最好的方法,是让我时时刻刻跟在主子身边保护您。”   ……   花宜姝推开何楚文仿佛冻僵的身体,碰的一声,何楚文仰面摔在了地上。一双眼睛仍能转动,只震惊地看着她。   花宜姝拔下头上的簪子,用尖端划开何楚文的衣裳,看见裹胸的布条后不出意料地扬了扬眉,簪子向下划开了何楚文的下裳和亵裤,看见用作伪装的两个小囊袋和一根玉势后,她啧了两声。   “怪不得人家萧青是女主,你就只配做个恶毒反派呢!”   同样是女扮男装,人家从军半年立下功勋,堂堂正正用自己的实力混饭吃。   何楚文呢?不知是为了不被人发现,还是真有些变态嗜好,做尽纨绔子弟的恶事丑事,还自以为男人。   “啧啧……”   不过花宜姝也并不觉得惊骇,毕竟这世道,不单男人吃人,女人也要吃人,她早已习惯。 第40章 心动,小皇帝是单纯天真……   簪子从何楚文下腹处往上虚虚划过,一路在她娇生惯养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然后在何楚文的脸上绕了一圈,最后停在她那双浸满了恐惧的眼眸上。   “你怎么不喊人呢?你那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呢?”花宜姝打量她发抖的身躯和忍痛的模样,忽然悟了,“我懂了,你是担心被人撞破你女子的身份?”   何楚文嘴唇哆嗦着,好半晌才小声求饶,“女侠饶命,我有钱,我房里有许多钱……只要你放过我,不说出来,我就给你许多钱!”抵在眼睛边的簪子往下压了压,何楚文这下连抖都不敢抖了,“只要我还是刺史公子,只要大家都不发现,我保证我能用我的权势帮你办事,你已经拿捏住了我的把柄,你想要我做什么都行……荣华富贵,还是金银财宝?”   噗呲一声,花宜姝忍不住笑了,何楚文以为她被说动,也跟着露出了个笑。   花宜姝笑了好一阵,等她笑够以后,忽然往何楚文脸上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何楚文一张脸被扇歪到了一边,在她震惊瞪大的双眼中,花宜姝猛一屁股坐她肚子上,压得她面色扭曲,“打量你姑奶奶好算计是不是?帮你隐瞒身份?怕不是下一步就使人将我杀了灭口。”   被她看破,何楚文目光闪烁,却匆忙摇头,一叠声说自己绝没有这样想,说着说着还低低哭了起来,“女侠放了我吧!你也是女子,怎么不知我们女子生来艰难?若不是我娘将我扮做男子,早被我那狠心的父亲抛弃了,同样都是人,凭什么男人可以出将入相,女人就要被困在后宅?我只是不甘心,多年来我苦苦隐瞒,只是为了好好读书步入仕途,只是为了证明女子不比男子差。至于好色纨绔,那是我故意弄坏自己名声,怕好人家姑娘嫁给我耽误一辈子!我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嗯?”花宜姝眯起了眼睛,似乎半信半疑。   何楚文见状忙道:“真的,我若是骗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抓你回来,也只是因为你那天一直勾引我,正好我也要借着你继续败坏名声,等今晚过了我就会给你大笔银子送你离开!绝不会碰你半根毫毛,毕竟我一个女人也没法对你做什么。”   花宜姝却啧了一声,“你这话说得,难道女人就不能对女人做什么?打量我是那种不知人事的小姑娘?”她头也不回,伸手向后将桌布一扯,哗啦一下,那桌上盒子砸落在地,摔出来许多不堪入目的东西,有瓶瓶罐罐,还有各种折腾人的东西。   乒铃乓啷掉了一地,还有些摔在了何楚文的脸上,痛得她面色一抽,何楚文却仍然在狡辩,“那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花宜姝眼神冷了下来,“你在宣州做了什么,你真以为沔州就没人知道?”   何楚文脸色终于变了。   花宜姝:“你说你想读书步入仕途。可却不见你在宣州书院有多用功,反而是跟一群纨绔子弟厮混;你说你想证明女子不比男子差,却也不见你做出一番事业,反倒是利用权势胁迫商人给你送花红表里;你说你只是为了弄坏名声,可你做的却是实实在在欺男霸女的恶事,比畜生都不如……何楚文,你是个自私自利的贱人你就老实认了,你在我面前装什么蒜!”   何楚文面色发白,“你究竟是谁?”   花宜姝呵呵一笑,“我是你惹不起的姑奶奶!”直接一拳头砸向了何楚文的鼻子,把她打得鼻血横流惨呼出声。   这声音惊动了守在附近的侍卫,那人立刻敲门,“少爷?”   在花宜姝冷冰冰的目光下,何楚文忍痛喊道:“滚,爷正玩得尽兴!”   花宜姝面上冷厉,背在身后的手却不住轻甩,心里颇有些烦恼,怎么她看安墨一拳头能把驴子打得七晕八素,轮到她这里,不过就打了何楚文一拳,竟疼成这样?也没见安墨比她多吃两碗饭啊!   一定是这该死的何楚文的错!她比畜生还畜生!竟然敢弄疼姑奶奶的手!   花宜姝实在气不过,在屋子里找到条鞭子,狠狠抽了何楚文一顿……   ……   天啊!花宜姝一定会被何楚文折磨的!   【花宜姝一定会被何楚文欺负的!】   这两道心声,前者出自安墨,后者出自李瑜。   时间往前推半个时辰,张统领找到天子后,见天子烧得滚烫意识不清,急得三魂七魄都丢了一半。赶紧抱着天子跑回商船上,张太医早已经等着了,一行人跟火烧眉毛似的呼啦啦围上来,看诊开药熬药解毒。   张太医说道:“陛下应当是中了跟副统领他们相似的药,这倒不是毒,而是一种迷药,吸入体内后很快就会失去意识,寻常习武之人都熬不住,但是陛下体质特殊,起的反应太大,不但没能立刻昏迷反而发起了热。也不知陛下是如何撑过来的,竟能坚持那么久的清醒。”张太医语气赞赏,“陛下经历了这一遭,日后类似的迷药,就再也不对陛下起效了。”   这么说还是因祸得福了?   张统领几人大喜,忍不住寻过来的安墨却在门口喊道:“夫人呢?夫人怎么不在?”   张统领等人这才想起来夫人,一下懵了,对了,夫人呢?   副统领一脸绝望,“难道夫人也跟萧青一样被那些人劫走了?”   “快!”   正在这时,一声厉喝吓得众人一跳,循声望去,却见刚刚被灌了药,张太医说至少昏睡几个时辰的天子忽然睁开眼,甩开身旁服侍的下人爬了起来。   “快去救宜姝!”   天子双眼通红双手微颤,一贯冷淡威严面容此时担忧与震怒交织,眼神中更有一股仿佛要择人而噬的狠厉,见状,在场众人不禁心惊胆寒,连张太医也没敢提出让天子留下休息,而是紧跟在陛下身后,一行上百人浩浩荡荡直冲何府而去。。   彼时花宜姝已经将何楚文打完一顿,累得气喘吁吁。   她把何楚文娇生惯养的肚皮当草皮坐,坐也就坐了还嫌它不够稳当。   何楚文被打得鼻青脸肿,面上血泪鼻涕混一块,受了这样一番折腾,她也明白花宜姝是真的不怕得罪她,也是真的不为刺史府的权势所动,眼见花宜姝举起簪子对准了她,她色厉内荏地求饶起来,“你放了我吧,你敢不放我我就喊人了,就算我是女子,可我舅舅是宣州刺史,他一定会为我做主!你敢杀我,我舅舅不会放过你的!”   见花宜姝的簪子迟疑着没有刺进她的喉咙,何楚文急切道:“你也是女子,何苦与我为难?我看你也是个果敢聪慧的,我就不信你乐意被困在后宅里。我只是一时做错了事,我发誓我一定会改,你放了我,一切好说,我将来必定用功读书,好叫那帮自高自大的男人看看,咱们女人也能争一番天地!”   何楚文这话说得漂亮,花宜姝信……她才有鬼!   花宜姝最恶心的就是何楚文这种人。何楚文的家世不知比她、不知比女主萧青好多少,她是没有选择、被迫沦落风尘才以色侍人,她野心勃勃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她是利用欺骗过别人,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可她从未因一己私欲将别人推入地狱!她问心无愧!   而女主萧青虽然有写书人替她开了光环,可拜师学艺的苦她是实实在在吃了的,她那身武艺,她那被风霜冻裂了又愈合的粗糙手指花宜姝是亲自摸过的。要说是为了挣脱后宅束缚、是为了另开一片天地做一番事业,也只有女主才有资格说这番话,何楚文算个屁!   冰冷的鞭子一下又一下拍在何楚文脸上,花宜姝毫不留情地揭开她虚伪的假面,“何楚文,既然你想要证明女人也能做一番事业,为何你年过二十依旧没能得个一官半职?为何你不入军营保家卫国?你就是从里到外烂了个透!你就是想要跟那些恶棍一样享受摆弄权势、欺辱弱小的兽欲,你嘴上说着女人不比男人差,实则最瞧不起女人的就是你!”   听着花宜姝一字一句落下,何楚文的面色扭曲起来。   “说得再大义凛然,你也不过是个勾搭男人的娼妇,你那两张嘴不知被多少个男人弄过,你这个……”   …………   何府此时已经被包围,何府虽然家大业大,上上下下奴仆护院加起来有两三百人,然而能跟着天子微服可都是刀尖上滚过血的,哪怕是张达先这个倚仗家世才能坐上统领位置的勋贵子弟,那也是实打实能一个打五个的壮汉,能被鬼楼那帮杀手打得落花流水,一是敌众我寡且毫无预料,二是鬼楼那帮人卑鄙无耻撒了药粉。   此时有备而来气势汹汹,何府那群喽啰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打服了捆起来,至于保护何楚文的那个高手……一个龙武卫打不过,两个龙武卫打不过,四个龙武卫一起上还有他放肆的?   问清了何楚文的住处,李瑜焦心如焚就往那儿跑,后头跟着担心他病情的张太医一干人等。   进了那处院子,见正屋内灯火明亮还门窗紧闭,李瑜跑得几乎要着火的两条腿猛地一停。   后边紧紧跟随的人立刻跟着停下,再后头没来得及刹住脚的人顿时撞作一团,哎呦哎呦人仰马翻连帽子都飞了。   李瑜攥紧了拳头,忽然回头,“你们,都停下,不许跟来!”   众人自然不敢抗命。   李瑜几步奔到了那屋子前,想要撞门进去,却又于心不忍,犹豫了不过一瞬,他敏锐的耳力,就听见里头传出何楚文不堪入耳的声音……   “说得再大义凛然,你也不过是个勾搭男人的娼妇,你那两张嘴不知被多少个男人弄过……”   滋啦一声,仿佛热油浇进了烈火,李瑜彻底炸了。   他怒不可遏,一脚踹开屋门就冲了进去!   啪的一声,门闩被人由外一脚踹断,两扇门砰砰两声撞向了墙壁。   然后,他和骑在何楚文身上的花宜姝四目相对。   花宜姝,衣裳整齐毫发无损手持鞭子。   何楚文,鼻青脸肿破衣烂衫满身血痕。   该死的沉默蔓延开来,片刻之后,李瑜倒退着出了屋子,顺手关上了门。   【一定是朕方才开门的方法不对!】   天子暗暗低语自我安慰。须臾,他鼓起了勇气,重新对上了那扇门,不过这一次,他抬手敲了敲门。   门内,花宜姝懵了一下,立刻一脚将何楚文踢翻,然后揉揉眼角落下泪来。   笃笃笃三声响起,花宜姝委委屈屈地冲外头喊道:“陛下,是您来救我了吗?妾身不是在做梦吧!”   门外,李瑜眼睛亮了起来,他立刻推开门冲了进去,正正接住了乳燕投林般扑过来的花宜姝。   女子柔软馨香的身子扑进怀里,李瑜微微松了口气,通红的眼睛却敏锐地发现她头上少了根簪子,他目光冷了下来,拍拍怀里人的脑袋安抚道:“别怕。”   【何楚文那杂种在哪里?朕要弄死他!】   【该死的畜生敢欺负朕的女人!】   花宜姝扑进李瑜怀里,右边耳朵听着他胸膛下砰砰砰乱掉的一颗心,左边耳朵听着他一口一个“朕的女人”,双手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裳。   发觉李瑜东张西望要去找何楚文,花宜姝立刻抬手板住了他的脑袋。   住眼!不许看其他女人的身子!   若是以前,花宜姝这样大胆地捧住他的脑袋不让他往别处看,李瑜一定会心生不悦,但是现在他的脸庞被花宜姝捧着,李瑜只觉得心脏跳得更快了。脑子晕乎乎不知该想什么。   花宜姝对他道:“陛下不要看何楚文,她其实是个女人,她还没穿衣裳!”看了她你就不干净了!   花宜姝这句话说得颇有心机。虽然李瑜已经暂时被她拿下,如今心里眼里只有她。但李瑜终究是个男人,还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他能理所当然地占有许多女人,却一定不能容许自己的女人被他人染指过。哪怕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哪怕只是无可奈何,那他心里也一定会留下疙瘩。   现在他这副模样,不过是因为病中脑子不清醒,不过是因为太过着急失了判断,等再过一会儿他反应过来了,一定会觉得她已经被糟蹋了,毕竟她被何楚文劫走那么久。   所以花宜姝要先声夺人!她要开门见山地告诉他何楚文是个女人,他们之间还清清白白。   这个她看中的干干净净的处子,在她彻底得到他之前,她不想听见他心里冒出任何她不乐意听见的话!   闻言,李瑜微微一怔,他的目光不再试图寻找何楚文,而是微微垂眼,用那双病中发红的眼睛注视着花宜姝。   须臾,他抬手,滚烫的手心覆盖在花宜姝冰凉的手背上,“好,朕知道了,何楚文一定会是个女人。”   【朕心爱的姑娘果然聪明!只要朕认定了何楚文是女人,谁敢提他是男人?这样一来,她的名节就保住了!】   【朕一定会让何楚文变成女人的!】   【朕也不会嫌弃你的,你是天底下最清白的姑娘!】   【不要担心,不要怕……】   也不知是不是李瑜的心声太过直白太过动人,还是他还未退烧的身体太过滚烫,那热度竟一直从手上蹿进了她心里,热得她浑身发热,面颊也发烫起来。   小处子就是小处子,也太过天真了,还真以为我是在求你配合我一块骗人吗?   她心里这样想。   她不觉红了脸。 第41章 营养液两千加更亲吻,大夫都不能你要……   花宜姝不知为何觉得心里发热,她缓了一下,才继续道:“陛下,妾身没有与你说笑,也没有想要陛下承诺什么,妾身说的是实话,何楚文的确是女人。”   李瑜只静默地注视着她。   【朕知道了,朕一定会帮你的!朕立刻把何楚文变成女人!】   【你等等,朕先找把刀来。】   花宜姝吓了一跳,赶忙拉住他道:“陛下,你身上好烫,快些去歇息吧!何楚文这个人就交给我处置吧!”   李瑜微微拧眉,“你要如何处置他?”   花宜姝将安墨告诉她的关于何楚文的内容说出来,“这何楚文,仗着父亲是沔州刺史,舅父是宣州刺史,在宣州横行霸道,不但掳掠欺辱良家妇女,还利用权势收刮民脂民膏,此事陛下派人去宣州一查就知。更叫人费解的是,这何楚文竟然与萧青一样是女扮男装,她的身体还是女人,可是内里已经和那些好色恶棍一般无二,贪图享乐,好色荒淫,就在何府花园里,还藏着一个地窖,里头关着何楚文从宣州带回来的妇女娈童,以供她一路上淫乐。”   这也是花宜姝非得会一会何楚文的原因之一。在原剧情里,李瑜和女主萧青从那个洞穴里出来以后,萧青马不停蹄就去找何楚文算账,正赶上何楚文转移他地窖里的那批人,要是迟上一两日,这罪证可能就没有了!   她还得将这份情报合理化,毕竟宣州距离此地遥远。沔州当地几乎没怎么听说过何楚文的这些龌龊事。“这都是我方才审问出来的东西。”   闻言,李瑜勃然大怒,“这个混账东西!朕杀了他!”   他搂着花宜姝就要继续寻找何楚文,却忽然听见了一声喊叫。   两人循声望去,却见院子门口火把明亮,一个衣衫破碎的女人捂着身子被张统领等人提了起来。   正是何楚文!   原来她不知何时解开了穴道,趁李瑜和花宜姝不留意,悄悄爬了出去,却不想院子外站着一群人,她这一出去,被张统领等人抓了个正着。   张统领还以为她也是被何楚文抢进来的可怜女人,好心解了外袍披在她身上,却见陛下搂着夫人出来,陛下怀里的夫人还指着那女人道:“别放过她,她就是何楚文!”   众人大吃一惊。   张统领不顾这女人的挣扎拿火把照着她的脸,这回细细一看,这张被打得青肿的脸还真是何楚文那厮!   众人齐齐一静,接着是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以来,陛下对夫人有多宠爱有目共睹,而夫人既是忠良之后,又是个细心温柔的好人,大家三五不时便能收到夫人送的果子点心。这回夫人为了保护陛下被何楚文这个色胚抓走这么久,大家心里都沉甸甸的,虽然谁也没有说什么,但心里都知道会发生什么。既担心夫人受罪,又唯恐陛下伤心。   此时发现这何楚文竟然是女的!心里压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张统领也是狠狠松了口气。然后他想起来同样是女扮男装,他的心上人萧青被恶人劫走不知所踪,而这个何楚文却欺男霸女强抢夫人!不由得怒火中烧,立刻将自己的外袍给扯了回来。   蔽体的外袍被夺,何楚文啊的一声尖叫,立刻跌坐在地缩成一团,还不住扯自己身上的破布遮掩身体。   原来她还没忘记自己是个女人。可她怎么能忍心对那些无辜弱小下手呢?   花宜姝对此人没有半分同情。然后她猛然想起自己忘了给小处子捂眼,连忙抬头,却正正对上了李瑜红通通的眼睛。   李瑜也不知盯着她看了多久,见她抬头看来,他眨了眨干涉的眼睛,视线忽然浑浊起来……   “陛下!”   李瑜终于晕倒了。   张太医一个文弱大夫一路跟过来,累得满头是汗,此时终于挤开那些臭烘烘的侍卫冲了过来。   内侍们在这何府内另找了间院子将天子抬过去,花宜姝一路跟着跑,没法子,李瑜晕过去了还抓着她的手不放,众目睽睽之下她实在不好强行将他掰开。   只好一边跑一边吩咐底下人将何楚文关押并救出地窖里的人。   大部分人都紧张万分地围着天子转,刚刚出过事,此时龙武卫万分小心,恨不得所有人都排成几圈把天子的卧房围成个铁桶,另一部分人依照花宜姝的吩咐去花园里找地窖救人。只剩下十几个人看守那些被捆起来的何府奴仆。   这些何府的奴仆又不晓得这些是什么人,见他们个个人高马大又凶悍无比,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匪盗。个个腿软手软,却不忘色厉内荏地叱骂:“等我们大人回来,你们就死定了!”   那十几名龙武卫打了个哈欠,全然不将这些人的威胁放在眼里。   然而十几个人要看住两三百人,又暂时没有牢房收押,难免顾了东头顾不住西头。   隐蔽处,那名同样被五花大绑的高手却借着周围几个何府下人的帮忙掩护,顺利解开身上的绳索,趁着那些看守松懈时,如一道影子一般沿着墙根悄悄溜走了。   这名高手对何府远比这些突然来犯的人熟悉,他顺利逃离了何府,离开之前在马厩牵走了一匹马,最后朝着沔州治下的庆安县直奔而去。   他们刺史大人此时就在庆安县视察秋收,只要禀明了刺史大人,大人一定会点出兵马前来剿灭这些胆敢冒犯何府的贼人!   ……   这一夜折腾到快天明,才方安静下来。   花宜姝实在熬不了,又受不住李瑜身上那股药味以及围在他身边打转的一群内侍,借着衣袖的遮掩悄悄掰开了李瑜的手,并在旁边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   几个内侍见状,忙道:“夫人快回去歇着吧!这儿有我们照顾陛下。”   花宜姝心里乐意,面上却还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走三步就回头担忧地看一眼,终于踏出了这间屋子,往旁边的厢房去了。   安墨已经将厢房收拾好了,正等着她,本来有许多想要问的,但见花宜姝困得连眼儿也睁不开了,立刻推着她上了床。   这一觉睡得黑甜,等花宜姝睡醒时,已经是天光大亮,吃早饭都赶不上的时辰。   旁边安墨见她迷迷糊糊地起身,立刻给她递上毛巾温水……一番洗漱后,花宜姝总算精神了起来。   她一边吃饭一边问李瑜的情况。   安墨便道:“陛下身体好,比你醒得还早呢!他一醒来就去看那些从地窖里救出来的人,让人清点登记,然后送回原籍,又交代人去了山上找静王。”   花宜姝随口问:“找到了吗?”   安墨摇头,“听说山上那栋屋子已经人去楼空了。”   安墨对此毫不意外,毕竟原书里静王就是这么个人设,昨天山上闹出那么大动静,又是杀手又是何府又是大批人马上山搜人的,静王不拖家带口跑路才怪。   天子一路带着的厨子做饭太过好吃了,花宜姝打了个饱嗝,忽然发现安墨正眼睛红通通地看着她。   花宜姝的心里闪过另外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她疑惑道:“你也中药了?”   安墨轻轻呸一下,小声埋怨她,“你总是这样,你知道昨天有多危险吗?”   目光触及安墨关切担忧的眼神,花宜姝怔了一怔,才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   安墨:“可要是何楚文是个隐藏的武林高手呢?那你昨天岂不是要栽了?”   花宜姝毫不在乎,“你都说书里写了他是个不能人道的废物了。”   安墨争辩,“那书里还没写他是女扮男装呢!”   花宜姝看她急了,将她搂进怀里安抚起来,“好啦,我又不是第一次见何楚文,早在前几天集市里就知道他是个废物了,你放心,我心里有成算,我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的。”   安墨气鼓鼓地瞪她,一副不信的样子。   花宜姝情知这回没敷衍过去,只好道:“行吧,我的确是故意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对上安墨愤怒的目光时就有些心虚起来,她指尖绕着几根李瑜的发丝,轻声道:“小丫头,我是个总也克制不住欲望的人。为了满足这欲望,粉身碎骨我也乐意去闯一闯。”   花宜姝要真是个谨小慎微以求苟命的人,那她也不会冒着杀头的风险接近李瑜了。   她不得不承认,昨夜走进何府揭穿何楚文身份的那一刹,看着何楚文震惊又恐惧的神情,她兴奋得声音都在发颤。不过……她搂着安墨,小声在她耳边道:“同样是欲望,也分大分小,分先分后嘛,在那个最大的目标达成之前,我对我这条小命爱惜得紧,我不会拿我自己的命去赌的。”   这一番话才总算是安抚住了安墨。安墨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然后她又很快轻松起来,收拾好饭桌后乐颠颠拎着食盒出去了。   安墨一走,李瑜就来了。   他坐在花宜姝面前,眼神幽幽地盯着她,那目光寒凉渗人,几乎让人以为他对花宜姝起了杀心。   李瑜缓缓道:“你和她,似乎很好?”   【朕远远就瞧见你们两个抱在一起,你还搂着她,你还贴着她耳朵说话!你变了!你以前都没有对朕这样过!】   花宜姝:……   她问候了一番天子的病情。   李瑜冷着一张脸,“不必忧心,已经全好了。”   【朕为了赶来救你!朕强撑着跑过来!朕害怕你出事,担心得不得了!结果你竟然又掰开朕的手跑掉!你是不是真的变心了?】   【才一个晚上而已,你昨夜都不陪着朕睡!你这个负心人!】   花宜姝:……奶奶个棒槌,你昨晚不是昏过去了吗?   要不是听着他一句又一句的控诉,花宜姝压根看不出这人表面冷漠其实心里已经气呼呼成了个河豚。   她心里偷偷笑了起来,表面却还是一派正经,“陛下昨夜突然昏过去,实在吓人,妾身恐怕您还未好全,还是让妾身细细为您看看。”她凑近了李瑜。   李瑜抿唇微微侧开脸,满脸不高兴。   【你又不是大夫,你要如何看?】   下一刻,啵的一声,花宜姝踮起脚在李瑜脸上亲了一口。   这一下把李瑜亲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头盯着她看,对上花宜姝笑盈盈的回视。他仿佛被烫了一样,忽然转身,“朕还有公务。”   话毕他脚下打颤地离开了,背过身一边走,一边悄悄用舌尖去顶被亲吻过的地方。   顶了一下,又顶一下。   【嘻嘻嘻嘻……】 第42章 沐浴,朕被骗了?   沔州刺史何任山正在庆安县视察秋收。   这些年他在政务上倒算是勤勉,只可惜才华有限,沔州的人口一直增长得不多,好在今年风调雨顺,粮食长得不错,粮税收上去后,又能算他一笔政绩。   亲自盯着一袋袋粮食入仓登记,何任山心情颇佳,忙活过这一趟,下半年就能清闲许多了。   心情松懈下来的何任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次日他还没清醒,房门就被砰砰敲响了,来人不是他带来庆安县的下属,而是那个他儿子的护卫,此时本该待在州城的武成行!   “你这是怎么了?”何任山惊讶地看着他。   武成行原本在宣州开了一家镖局,因为弄丢了贵重的镖物,又不肯出钱赔付,被那商人带人砸了整个镖局,还将此事大加宣扬,让武成行再也接不了镖赚不着钱,被断了财路,武成行实在气不过,上门去打了那商人,险些将人给打死。后来实在过不下去,经人引荐入了何任山的眼,何任山见他行事岁虽然鲁莽,但武艺确实高强,便帮他赔了银钱,让他保护自己儿子。   在何任山的印象里,向来只有武成行打别人的份,从来没有见过武成行这副样子。此时这人满身风尘头发散乱,脸上还有被打出来的青肿瘀伤,衣服上还有几个脚印!   何任山心里就是一突,“我儿子呢?出事了?”   武成行忙将州城的事掐头去尾挑着说了。“少爷回到沔州才没两日,就被一伙贼人盯上了,那些贼人胆大至极,不仅无缘无故将少爷打了一顿,还打伤了去给少爷主持公道的差役。少爷以为这些人来头很大不敢招惹,谁成想昨个夜里那伙人就闯入了家里,将所有人都打了绑了,连少爷也被他们劫持了!”   何任山闻言大惊,不敢置信。   武成行继续道:“大人,那伙人有上百人,个个都是好手,还有上等武器,小人实在不是对手,拼了命才跑出来给您报信,您赶紧点兵去救救少爷吧!”   武成行这一番话说下来,已经在何任山心里勾勒出了一伙目无法纪、烧杀抢掠的马贼恶徒形象,对付这种江湖草莽,必须以强横兵力才能将他们镇压。   何楚文毕竟是他的独子,更何况沔州商贸繁荣,若是被贼匪沾手,何任山这个沔州刺史可是难辞其咎!何任山心急如焚,立刻点了上千人马赶回州城。   到了州城已经是当日晌午,何任山原本以为这伙人连刺史府都敢冒犯,背后必定不止这么点人,他甚至已经准备好即将见到沔州城被反贼占据的场面了,谁料回了沔州一看,城门大大敞开着,附近人来人往,压根不似被匪类占据的模样。   莫非那伙贼人当真只是来找自家麻烦的?可不该啊!城内府衙以及其他官吏兵丁怎么会没有半点反应?   何任山小心地骑马进城,城门口的守兵见是刺史大人回来,纷纷舔着脸谄媚恭迎,何任山认得出这些人,也没有被替换。   这个时候,何任山心里已经觉察到不对劲了,他开始怀疑武成行那番话里有水分,但武成行没道理这么做,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莫非那伙人其实不是武成行口中的匪类,而是儿子在外边得罪的什么贵人,然后昨夜被对方打上门来找麻烦?   何任山有些恼怒,即便对方当真有些来头,即便他的儿子当真不慎得罪了对方,也不该如此无礼地上门挑衅!不知是哪一家混不吝的后辈,待他抓到了人,定要上门讨要个说法!   带着满腔怒气,何任山领着身后上千人马进了城直奔刺史府。   何府大门此时大大敞开着,门口没有任何人守着,何任山沉着脸带人进去,一路过去没见到任何一个陌生人,只有被捆了满地的家仆哀嚎叫喊。   “大人,他们没有走!就在正院里头!”   “他们把少爷关起来了!”   “他们将这家里当做了自己的地盘,正不要脸地煮饭吃喝哩!”   听着这些人的诉苦告状,何任山心头怒火越积越高,三步并两步走进正院里头,他倒要瞧瞧是那个不要脸面的!   然而一进正院,何任山面上的怒火就僵了僵。   大晌午日头正好,照得庭院里那人纤毫毕现。   他一侧头,看见何任山,先是惊讶地一扬眉,然后便笑了起来,“原来是何刺史回来了。刺史昨日还在庆安县点粮,这会儿就赶到了州城,当真跑得比箭还快啊!”   何任山呆了半晌,才找回声音,“张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身后武成行的声音响起,“大人,这就是那群人的头头,昨夜就是他抓了少爷!您赶紧……”   在武成行的心里,这整个沔州能有谁比自家大人势大?听见何任山称呼对方“张公子”他浑不在意。   然而武成行接下来的话却被何任山打断了。   “闭嘴!”何任山严厉的口吻将武成行吓了一跳,见自家老爷面色严峻,他这颗鲁莽的武夫脑子终于意识到不对,悄悄退后不敢再开口了。   庭院里晒太阳的这名青年正是张达先。   他是老国公最宝贝的孙子,去年何任山进京述职时才见过他几面,老国公如今只有一个领俸禄的虚衔,可他还有好几个儿子,其中一个,也就是张达先的父亲,如今是吏部尚书。   说句直白的,何任山的升迁考核还要看张达先他爹的意思。   原来儿子竟得罪了这么个人物!   何任山心头一紧,紧接着又是一松。   还好,事情不算太糟。张达先虽然身份贵重,却也还是个小辈,更何况这次是他鲁莽在先,就算自家儿子做了再如何过分的事,错的也是张达先。带着人马兵器擅闯刺史府伤人、还劫持刺史公子,这事儿真要计较起来,可不是小事,哪怕他张家权势滔天,也得低头向他认错。   思及此,何任山甚至有些得意起来。张家仗着有天恩在,这么多年来不知有多气焰嚣张,可惜出了个败坏门风的小辈,哈哈哈……   何任山心内笑了一阵,然而没等他出口责备这不知轻重的后辈,他脸上心里的笑就都停了。   只见张达先一边抬手示意他往里走,一边满脸幸灾乐祸,“何刺史还是先别笑了,令公子这回可得罪了不得了的人物,犯了了不得的罪过。”   何任山神情蓦然僵住,张达先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儿子得罪的不是他?而且听他这话里意思,里头还有大人物在?   跟张达先在一块,还被他称为“了不得人物”的,是什么人?是张家握有实权的那几人,是军中哪位大将?还是……   不打紧,无论是什么人,他占理在先。他有话可说!   更深的何任山没有去想,也不敢去想。   他心想自家儿子那副德行,他能得罪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定然是张家这小子不知轻重在吓唬他,他堂堂沔州刺史,不能被一个无官无职的勋贵子弟吓唬住。   吃了消息不灵通的亏,何任山还不知张达先如今是什么职位,只以为这勋贵子弟游山玩水跑到沔州地界来。等他和张达先走进正堂,看清堂内那人的脸时,何任山脑子一片空白,惊得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陛……陛下,微臣何任山拜见……陛下。”   “放开我,放开!我爹回来了!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正在这时,正院外传来何楚文的声音,何任山暗叫不好,正要请罪,忽见两个护卫扭送了一个女子进来,仔细一看那眉眼,不就是他儿子?   他越发心惊,天子什么时候来的沔州?他竟没得到半分消息?儿子又是如何得罪了陛下,不但被打得一副凄惨样,还要裹上女装来折辱他?   何任山此时心里埋怨极了这个儿子,偏生他还不安分,竟然对着他说:“爹你也被这伙贼人抓了?”   “闭嘴!”   何任山一声怒喝叫何楚文呆了呆,他看着跪在地上神态恭敬全然不像被贼人胁迫的父亲,突然明白了什么,面上最后一点血色也丢了干净,再不敢叫嚣放肆,被龙武卫踢着跪下也吃痛忍着,只一双眼睛还在四处乱转。   这时,立在天子身边的副统领开始宣读何楚文犯下的罪过。   欺男霸女已经是寻常,还有勾结商户剥削百姓、收受贿赂买凶杀人、暗中拐卖人口等等,一条条一件件触目惊心骇人听闻!   寻常人犯下其中一条已经是罪大恶极,而何楚文是一条接一条,什么丧良心就干什么,简直五毒俱全不配为人。更何况随着副统领念诵,还有一干人证物证同谋从犯等等被带上来,满满当当挤了一庭院。   何任山眼神惭愧,在周围那些龙武卫的目光下更是无地自容,恨不得寻个洞钻进去。   而何楚文还在旁边不知所谓地喊他救命,“爹,你救救我,还有舅父,你赶快给舅父去信,叫他派人来……”   啪!何任山扇了他一巴掌,然后他立刻拜道:“陛下,微臣这些年忙于政务,对这逆子疏于管教,他做的那些事,微臣根本一无所知啊!”   听见“陛下”这两个字,何楚文瞪大眼睛,目光呆滞。   天子坐于堂上,容色淡漠一如往常,那双狭长的眼眸里还是一贯的冷淡,若是从前,何任山是不敢直视天颜的,但此时他焦急到了极点,一时竟忘了这点,呆呆盯着天子看,盼望天子能看在他政绩尚佳的份上从轻处置。   天子却并不理会他,手上抱着一小盆红珊瑚,正在细细观看。   难道天子喜爱这种东西?何任山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却听天子冷淡的声音响起,“据朕所知,这么一小盆红珊瑚,市价便要五百两。你宅子里还有一株十倍大的,少说值十几万两,就放置在庭院内。”他随手将这小盆红珊瑚丢在案几上,“沔州刺史,你一年俸禄是多少?”   何任山肩膀一塌,眼神灰败,再没有了狡辩的借口。   哪个做官的不贪?水至清则无鱼,当官的要是不贪,就靠那么点俸禄养活一大家子都够呛。他自己不贪,他儿子贪了也是一样,因此对于儿子搬回家的金银珠宝,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一直以为儿子私底下也就做些收受贿赂的小事,哪里想到是这样杀头的大罪!还牵连自己官帽不保!   是他教子无方啊!是他贪心不足啊!   何任山老泪纵横,不敢言语。   他以为再没有别的事能牵动了他,却听张达先的声音响起:“何大人方才有一点说错了。”   何任山慢慢转过头看他。   张达先:“何楚文不是令郎,该是令爱才对。”   何任山猛然瞪大了眼睛……   ……   曹顺子打听到了消息,赶忙就来和夫人这儿汇报了。   “那何刺史和他儿子,哦不女儿,当着陛下的面打起来了。”曹顺子憋不住笑,“何刺史还打输了,一边被何楚文骑着脖子打,一边哭天嚎地。”   安墨惊呆,嘴里的瓜子都掉了,“那没人阻止?”   曹顺子道:“安墨姐姐这就不知道了吧!张统领他们都憋着笑看热闹呢。”   安墨继续问:“那陛下呢?就由着他们打?”   曹顺子哪里敢妄议天子,更何况他这打听来的消息也是传过了几手的,挠着头道:“陛下兴许走了吧!”   安墨一想也是,毕竟李瑜就是那么个性子,别说何家父女当面打起来,就是何任山趴下来管何楚文叫娘,估摸李瑜也不会动一下眉毛。   他们两人兴致勃勃地八卦,花宜姝却忽的产生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我的寂寥。   什么冷淡寡语、不苟言笑……只怕李瑜当时看得比谁都高兴吧!   不想李瑜还好,一想到李瑜,外边就传来了见礼的动静,李瑜又来了。   以往他一天只会来找花宜姝一回,还是少说隔着一两天,多则隔着三四天才来那么一回,如今可好,巳时来过一回,这会儿刚刚黄昏,又来了。   屋子里的人还没法习惯李瑜这突然提高的频率,慌慌张张起身收拾行礼。   正是要传晚饭的时候,花宜姝和李瑜一块吃了饭,正想着这个时辰李瑜该干的事,就被李瑜拉着去散步了。   刺史府的园子可比当初在岳州待过的富户家大多了,两人散完步回来,花宜姝寻思着该是李瑜练功的时辰了,谁知李瑜进了她的屋子一坐下,就不走了。   不走更好。   花宜姝面上微微一笑,开始与他说话,“陛下,我听说何家父女打了起来。”   李瑜目光淡淡扫她一眼,“你倒是消息灵通。”   这人也不知是怎么练的,分明只是寻常的一眼,却冷冰冰渗人得很,好似在怪罪她刺探消息。换个人早就低下头不敢再问了,花宜姝却反而凑近了他,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就含着笑意看他,“陛下英明睿智,世无其二,您跟妾身说说是怎么处置那贪官污吏的好不好?妾身闲得发慌,也想开开眼界。”   【嘻嘻嘻嘻……她又开始夸朕了,就知道在她心里朕最好。】   李瑜:“牵涉其中之人已经都揪了出来,何楚文及一干从犯明日处斩,何任山三日后流放,捉拿调查宣州刺史的命令已下……”他心中估摸一下,“两日后,宣州刺史就会下狱。”   【那何楚文当真是死不足惜,朕就说沔州怎么人口增长那么慢,感情是被他用各种手段拐卖掉了!】   【幸好被朕撞上了,处置掉这么条大蠹虫,朕离明君更进一步了!】   他说完,目光淡淡地看向花宜姝。   【朕是不是手段厉害,朕是不是行动迅速?快快快,不要客气,朕允许你再夸夸朕。】   花宜姝心里哇哦一下,暗道从前在岳州时明明处理个曹公公“诬蔑”她的事就嚎一长排“怎么办”,现如今怎么办事如此果断利落,这么聪明,这不大像他啊!   她忍不住问:“陛下是怎么想出这个处置法子的?”   【啊?这还用得着想吗?律法摆在那里,朕背了个滚瓜烂熟,直接照着上面搬不就好了?】   花宜姝:……   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傻子竟是自己?   见花宜姝安安静静,没有要夸他的意思,李瑜心下有些失望,又不好明摆着提出来。只得说起另一件事,“底下人审问过,何楚文还跟鬼楼的人有所勾结。”他微微拧眉,双目中寒光四溢,“朕原本还不将这江湖帮派放在眼里,不想这帮人胆大至此。你放心,朕已经让人去追查了,会把萧青救出来的。”   花宜姝微微一愣,片刻后才道:“陛下您也知道那鬼楼楼主一直觊觎萧青,此番您遇险也有几分萧青的缘故,您不怪她吗?”   李瑜十分大方道:“无碍。”   他说着,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古怪,仿佛她提出了一个多么奇怪的问题。   花宜姝竖起耳朵倾听,果然……   【家里买了把刀被抢了,朕不去怪罪那抢刀的反而要去怪那把无辜的刀,这是什么道理?】   花宜姝忍不住微笑起来。   【花宜姝为何这样问?她是不是也糊涂了?】   见李瑜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摸摸她身上烫不烫。花宜姝抢先一步压住了他的手。   微凉的手心与他温热的手背相碰,不知怎的,两人都是一静。   夜风微凉,烛影轻晃。   幽幽暗香浮动。   这是花宜姝难得感到静谧温馨的时刻,好像待在小处子身边,那些污浊阴暗的东西就像潮虫见了光一般,纷纷远去消失。   纯情的人有欲念丛生的时候,浪荡的人也有难得单纯的光阴。   至少此时此刻,花宜姝只想单纯摆弄小处子的手指。   【她又来了,她又这样……】   花宜姝手上一顿,垂着眼竖起耳朵。   【她果然又在勾引朕!】   【不愧是朕心爱的姑娘,坚韧不拔屡败屡战!朕拒绝她那么多次,她也从不放弃,她对朕的心果然是真的!】   花宜姝:……   【啊啊啊啊这一次朕一定不再拒绝她!朕要和她这样再那样,这样再那样,这样再那样……】   花宜姝悄悄抬眼瞥他,就见相貌锋锐的天子一脸正经,耳垂也只是微微发红,真是半点看不出心里那样不正经,果然啊,男人,啧啧。   花宜姝故意用指尖勾了勾他掌心,耳边果然一阵“啊啊啊啊”。   【满天菩萨,神仙道祖!保佑朕不要出丑!】   花宜姝挑起一边眉毛。   她忽而嫣然一笑,对着脸红红的天子道:“陛下,妾身使人准备热水,这就沐浴去了。”   【啊?啊!她是什么意思?她为何这样看朕?她是要朕一起吗?】   【这……这么刺激吗?这可是第一次啊!】   “咕咚”一声,花宜姝清楚地听见了他咽口水的动静。   然后花宜姝起身对他道:“妾身今日不适,要早些沐浴歇息了,就不打扰陛下练功看书了。”言下之意,您该干嘛干嘛去,姑奶奶不伺候了。   满心期待的李瑜:…… 第43章 怎么办不知道改啥好……   九月十二,宣州刺史府。   天还没亮,宣州刺史孙成抱着美人睡得正酣,忽然床头嗡的一声震了一下,孙成一下被惊醒,抬眼就看见一个戴了面具的灰衣人站在面前。   孙成吓了一跳,正要喊人,忽见眼前白光一闪,那面具灰衣人拔出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孙成顿时就跟被掐了脖子的鸭一样,再也不敢叫唤。   “孙大人。”灰衣人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在下鬼楼十八分堂堂主,奉楼主之名,特来……”   怀里的美人吓软了不敢吱声,孙成也哆嗦起来,恐惧不已,“来取我性命?本官哪里得罪了鬼楼?”他此前压根没听说过这么个江湖帮派啊!   面具人就笑起来,“大人误会了,我们楼主轻易不造杀孽,只是看中了孙大人敛财的本事,想要招揽大人加入而已。”   孙成冷汗直冒,“好说好说,还请好汉将兵器拿开。”   面具人:“孙大人,朝廷已经派钦差快马加鞭赶到宣州,约莫再有两三个时辰,就能到大人面前了。”   钦差?什么钦差?来做什么的?难道是自己要升官了,所以招了这些江湖草寇的嫉恨?   孙成目光闪烁,却听面具人缓慢道:“那钦差带了兵马过来,是要来将您抄家查办的。您和您侄子何楚文做的那些事被揭发到了皇帝跟前,何家已经全家流放,下一个就轮到您了。”   不顾孙成惊骇的目光,面具人继续道:“孙大人为朝廷效力多年,现今不过是贪了点钱、帮侄子做了点事,就要落得个人头落地、全家流放琼州的下场。我们鬼楼的就不同了,只要忠心为楼主效力,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孙大人若是有意,带上全部家产投效鬼楼,我们自然能保大人一家平安。”   面具人走了,原地留下个传信的烟花筒和一封信。   周围再也没有了人,孙成才仿佛噩梦惊醒,他大口喘着气,心里直骂娘,他一定要向朝廷请兵,早晚有一天要将这劳什子鬼楼一锅端了,敢威胁朝廷命官,当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孙成立刻起身喊人,下床时一脚踢飞了那只烟花筒,又将那封信踩了又踩,还不能解气。   直到刺史府上下所有能干的护卫都围在他身边,孙成才稍稍松口气。   他的管家见地上有封被踩脏了的信,捡起来打开一看,吓了一跳,“大人,这里头画了个鬼头,还说大人若是定下主意,便可带上财宝家眷前去城郊小树林寻求庇护。”   孙成呸了一声,骂道:“你这蠢东西!一个贼人说的话你也信?指不定是哪座山头上跑下来赚人头的!”   孙成自己不是个好人,老奸巨猾,自然也不会轻信别人。那贼人藏头露尾的,还说什么钦差会来查办抄家?真当他堂堂刺史也跟那些江湖草莽一样光长个头不长脑子?区区一个见不得光的江湖势力,凭什么知道朝廷的密令?   无凭无据无风无浪,朝廷闲出屁来发落他这个山高水远的宣州刺史?   孙成回想了近来发生的事,他那好侄儿何楚文才回沔州没多久,宣州这块地方飞进来个苍蝇他也一清二楚,绝没有闯出去告御状还没被他发现的。   他越想越觉得那面具人是在恐吓,想必有钦差要来宣州是真,至于查办他这个宣州刺史定然是那贼人瞎编乱造,想要吓得他害怕,吓得他带着财宝家眷去到那个地方,再“碰巧”被钦差撞上,到时候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只能被迫跟了鬼楼了。   呵,这些江湖草莽,用的还是老掉牙的手段,拿他孙成当傻子耍呢?   想起很有可能会到来的钦差,孙成立刻吩咐:“叫底下人去准备,老爷我要招待贵客。”又使人快马往官道探查,见到大队人马立刻来报。   一直等到将近黄昏,下边终于有人回报,说是有一位钦差带着兵马往宣州城而来。   孙成赶紧带着人前往城门口迎接,远远一瞧,还是去年入京时交际过几次的京官。孙成心下一定,更有把握了。   前来逮人的钦差还没到城门,就在城门十里外遇到了夹道相迎的孙刺史,这钦差被孙成谄媚的态度惊了一下,他是头一回来抓人,不知道流程,难道其他大人来捉拿罪犯,也是这么副情景吗?   这位钦差丈二摸不着头脑,被孙成迎进城,又迎进刺史府里后,很是满意这个罪犯的态度,对他十分和颜悦色。   本来该一地地发文知会的,一个流程走下来少说十天半个月,但是上面担心孙成提前收到消息跑路,这才一路披星戴月赶过来,也没有多做声张。   发现孙成提前相迎本就有些意外,不过寒暄归寒暄,进了刺史府后面对孙成摆开的一大桌宴席,这位钦差可不敢下嘴了,担心自己被孙成下毒杀害,他麻溜让人将孙成捆了。   孙成:……   直到一家老小都被捆起来押到一边,孙成才恍然大悟:那个面具人没有骗他!   而这时,钦差带来的人搜出了孙成家里的那一封信,钦差一瞧乐了,“原来你还跟这行刺陛下的鬼楼有勾结?罪加一等!”   行刺陛下?孙成瘫软在地。   钦差则立刻让人去城郊小树林搜查,结果只发现了一座隐蔽的宅院,其内早已人去楼空。   鬼楼的贼窝当真是比狡兔还多。   没能赚上一功,钦差有些失望……   ……   “你说真的?你真的已经得到他的心了?”   商船二楼的上房里,安墨睁大眼睛低呼出声。   而在她面前,一身茜红色襦裙的美人团扇轻摇,目光看似不屑实则炫耀,“那是自然,我花宜姝是什么人?还能有我拿不下的男人?”   安墨哇了一声,然后又疑惑起来,“可是我看他对你好像跟以前没什么不一样。”脸还是那张冰山脸,也没见他对着花宜姝眼神拉丝缠缠绵绵啊?   花宜姝闻言拿团扇轻敲了下她脑袋,“傻子,看人不能看表面,你瞧他从前两三天才来看我一次,如今不是天天都来?”   安墨一想也对,原书里男三的确就是整天板着个脸。   花宜姝:“如今既然得到了他的心,我们就可以开始下一步计划了。”她思忖片刻,“现在剧情都跟原来不同了,原本剧情是什么来着?”   安墨回忆起来,“原本的剧情里,女主和男三从山洞里出来,把何家抄了,何楚文斩了,然后就离开沔州前往荆州,因为荆州有男三的老师,那位在士族群体里非常有威望的太傅。女主也是在荆州才被男主劫走的。现在剧情变了,但是男三的事业线没有变,我们现在的船还是往荆州去的,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   两人在内室说话,隔着一道帘子,隐隐约约有些听不清的声音传出,其他几个侍女呆在外边各自干活,每次瞧见安墨得主子宠爱都不免有些羡慕。   “这安墨每日里不见她做活,就知道到处瞎转悠,有时候主子唤她她不在,传话叫她过来也拖拖拉拉,也不知哪里得了夫人欢心?”   “咱们拼命讨好也没她一分的脸,每次夫人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要赏她一份。也不知咱们什么时候也能得夫人青眼。”   “可别想了,人家是夫人亲口认了的干妹妹,从小一块长大,情分可跟咱们不一样。”   “哼,又不是正经亲妹妹。”   三个侍女一个给花宜姝缝制衣裳帕子,一个给花宜姝养护珠宝首饰,一个负责擦拭屋里桌椅摆件,闲聊时也没耽误做事。   至于从来不干活,在夫人面前还敢随便吃瓜子看话本四处闲逛的安墨,是她们既唾弃又羡慕的存在。   不觉到了黄昏,今日已是九月十五,自从九月十一天子重新启程后,这几天每日傍晚天子都会到夫人这里来。她们早已经习惯,因此一见日头西沉,就纷纷起身收好东西准备迎接天子。   这三名侍女个个容貌出挑身段风流,原本能跟着出来,就是太后给天子挑出来带着路上侍寝的,如今没当上贵人,反倒成了花宜姝的侍女,心里却没有半点抱怨,欢欢喜喜地等着天子过来。   三人将时间掐得准,刚刚收好东西,屋子外就传来动静,天子果然又来了。   他如今扮做商人之子,一身寻常富家公子打扮,只是面色冷得很,三个侍女头都不敢抬,纷纷行礼退到一边。   天子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径自入了内室,看见里头情形后,他黑沉的眸子不觉微微一亮。   花宜姝是准备起身的。   趴在怀里的雪儿却忽然喵了几声,脑袋不停往花宜姝手心里蹭,还伸出爪子试图把更得花宜姝宠幸的团扇拍开。   她立刻将团扇挪开。   这把团扇还是李瑜送的,扇柄乃是上好玉石雕刻,扇面刺了双面绣,一面是灼灼红牡丹,另一面是落日山河图,线都是用最好的线,绣娘技艺也精湛,色泽绚丽栩栩如生,这一柄团扇往京城铺子里一摆,几百两都卖得。   是李瑜见她习惯摇扇子,又从何家查抄出来的东西里发现这么一件,才给她送了来。花宜姝就爱这绚丽贵重之物,毕竟这可是荣华富贵的象征啊!她辛辛苦苦冒着杀头的风险,可的不就是为了这些阿堵物?   越贵重越好,越稀有越好,花宜姝坚定地认为自己就合该用好东西!   担心白猫把她还稀罕的团扇抓坏了,花宜姝轻轻拍了下它的爪子,告诫道:“快住手,别弄坏了我心爱的扇子。”   【心爱的扇子……】   【这是朕给的扇子……】   【朕就知道她定然万分珍爱,果然如此。】   【哎,朕心爱的姑娘好可怜,每日只在黄昏后才能与朕相见,白日见不到朕的时候,她一定抱着扇子睹物思人吧!】   花宜姝:……   她抓起白猫放到一边去,起身“惊喜”道:“陛下来了!”   李瑜淡淡应了一声。   两人在隔着梨木茶几在罗汉榻上坐下,侍女立刻奉上茶水点心。   李瑜端起茶水抿了两口,又放下。   花宜姝端详他神色,“这是新上的毛尖茶,可还合用?”   李瑜微微颔首,“不错。”   【哎,其实朕不爱喝这种茶叶泡出来的,朕记得以前曹得闲泡的茶里会放好多红枣片,甜丝丝的又有点回甘。好喝!】   【可惜新的内侍都不会曹得闲那种泡茶法,他们泡出来的茶水都不好喝!】   【忍一忍吧!习惯了就好。】   于是李瑜又端起茶喝了两口。   【不甜,不好喝,好清淡啊这茶水。】   【天天喝这种茶,朕感觉余生已经没了意义,哎!】   他心里这么想,他表面又喝了两口。   花宜姝眼睁睁看着他把一盏茶都喝光了,要不是能听见他的心声,她还真以为李瑜特别喜欢这种茶呢!   难怪最近李瑜心情都一般,离开了用惯的人,可不就是处处都不合心意?   花宜姝觉得他这日子过得有些辛苦,既然新人不合意,为什么不说呢?既然不喜欢,为什么非逼着自己一口口喝下去呢?他做出这副样子,底下人不都以为他爱喝这个?今后可不得使劲给他上这种茶?   区区茶水都是如此,更别提其他了。   曹公公那边日夜盼着她把他捞出来,花宜姝正发愁怎么找个最好的切入点,既然李瑜自己送上门了,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于是李瑜就见到面前美人嫣然一笑,用那张漂亮的朱唇吐出了一个他并不想听见的名字。   “说起吃茶,之前曹公公给我泡过一回,也不知他怎么泡的茶,甜丝丝又清爽。”   【不错不错,曹得闲泡的茶就是好喝,花宜姝果真与朕心有灵犀,连喜好都一样!】   然后面上,李瑜眉心却是微微一拧,“他如今已成了个杂役,不必提他。”   花宜姝心里哟了一声,状似好奇地问:“听说曹公公是跟在陛下身边十年的老人了,不知他犯了什么错?”   【啊,你就这么问出来了?你知不知道后宫像你这么直率的姑娘是要吃亏的啊!】   【不过无妨,朕护着你!】   【不过朕不能让你看出来。】   李瑜心里这样想,面上却更冷了,本就锋锐的眉目更像冰雪雕琢而成,透着股让人瞧一眼就冷到心里的寒意。   “这些事,不该你管,也不要问。”   李瑜话落,身边人忽然哭了起来。   他愕然地抬眼看她。   就见花宜姝一边抬起帕子拭泪,一边哭得半趴在了茶几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泪光闪闪,犹如海棠垂露,叫人看一眼就能软倒心底去。   李瑜慌了神,他手指抬起又放下,说出口的话却还是硬邦邦的,“你哭什么?”   花宜姝一边嘤嘤嘤,一边委屈说:“我哭,是因为兔死狐悲,曹公公在你身边十年,你说废就废,哪一天是不是也一言不合就废了我,妾身心里难受。”   李瑜万分愕然,“这……你跟他有什么好比?”   花宜姝继续嘤嘤嘤,“怎么不好比,难道我是个人,他就不是个人?”   她一边哭一边余光瞥李瑜的动静,见他手指悄悄抬起几次又放下,一副想要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样子,差点给她急死,干脆一起身作势要往柱子上撞。。   李瑜果然吓了一跳,长臂一伸就将她搂了回来。   温香软玉一入怀,李瑜的表情就震了震。   花宜姝这边还在演呢,李瑜那边的动静就不对了起来。   花宜姝的假哭不由停了,抬眼去瞧李瑜,却见李瑜目光直直盯在了她的……胸上?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花宜姝:……   【好软,好软,为什么这样软?】   【完了完了,朕完全形容不出来!】   花宜姝:……   花宜姝面无表情。   呵,男人果然都是色胚! 第44章 迟到加更改个什么简介好呢   花宜姝仔细地想过,她手上能用的人实在太少。   一个安墨,除了原书剧情以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而随着时间过去,她的作用也会越来越弱,毕竟自打花宜姝介入之后,这剧情就变了,并且日后必定会变得面目全非。   一个萧青,武功高强心地温柔,还懂得一些医理药理,可惜到她手里还没半个月,就被男主给劫走了,那个该死的脏黄瓜敢跟她抢人,花宜姝发誓将来一定要撺掇着李瑜弄死他!   一个曹顺子,平时跑腿打听消息还可以,但他打听来的都是传了不知多少道的二手消息,或多或少有夸大或是捏造的部分,关键处还是要靠着花宜姝用读心术从天子那里偷听。   她无权无势无背景,对京城的状况更是一无所知,虽说李瑜现在把她放在心上,但谁又能说得清将来会如何呢?反正花宜姝绝不会将所有指望都放在一个人身上。   而曹得闲如今深陷囹圄,正是需要雪中送炭的时候,倘若她能把他捞出来,哪怕回不到曾经的位置,他也一定感激涕零,而有了这一层救命的关系,旁人也断然不会再去拉拢他,这个人就注定要要为她花宜姝效力了。   毕竟等将来到了京城,那么多贵女进宫,多的是内侍们下注讨好的主儿,想要再收服一个像曹公公这样的人可就难了,更何况也不会再有这样凑巧的时机。   所以曹得闲这个人,花宜姝是一定要弄到手。不是他多厉害,而是这个人各方面都合适。   之前倒也不是没有机会向李瑜提起,不过那时候她还没把李瑜的心捏住,贸然提出来也许会招致李瑜反感,所以她才一直按下不动。后边到了沔州,事情一件件一桩桩,虽说跟自己原本预料的不同,可到底殊途同归。   如今,正是时候。   花宜姝见过的男人实在太多了,虽说小处子格外与众不同些,但再与众不同,那也是男人。   只要是男人,他就注定逃不开“美色”二字。   岂不闻“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这些话可都是男人造出来的,可见他们对自己的本性也清楚得很。   小处子还未动心时,她就能挑起他的欲念,如今他动了心,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她冲他笑一笑,他都能浮想联翩好半天。花宜姝早想好了,管他是因为什么将曹得闲废了的,她只需要用自己这具完美的身子,诱得他失了控着了魔,那到时候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更何况仅仅只是起复一个太监。   虽说如今这副画面与自己预想中不同,但……应当也还是能殊途同归的……吧!   侍女们不知何时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抱在一起的两人。   窗外水浪翻涌,却也盖不住对面人砰砰乱跳的心弦。   小处子直勾勾的目光实在不加掩饰,花宜姝有些好奇,他又不是没见过这具身子脱下衣服的样子,那时候也没见过他呆成这副样子。   她也不装哭了,抬手勾住李瑜的脖颈,指尖在他肌肤上流连了一会儿,便如愿看见这人红了耳根。   “陛下……”她声音从未有过的娇媚,像一把细软的勾子紧紧将他缠住。   李瑜呼吸明显重了一些,往日里锋锐的眉眼此时竟有些呆滞。   她于是勾着他的脖颈借力抬起身子,靠近他耳边吐气如兰,那团几乎要将人融化的柔软就这么压向了他的胸膛,是从未有过的亲近。   来吧小处子,今晚我就把你变成残花败柳!   等到了京城,你都被我玩腻了,到时候其他女人只能用姑奶奶我用过的。   一想到自己能把这个干干净净的小处子弄脏,让他在床上沉沦颤抖,她呼吸都不由急促起来,靠在他肩上的脸庞也因为激动而染上两坨红晕。   忽然!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此时此刻,这一连串的呐喊几乎有海枯石烂那么漫长。   花宜姝听着听着,她沾满欲念的眼神渐渐平静下来,她急促的呼吸也平和下来,她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内心平静到已经可以剃度出家了。   花宜姝甚至觉得自己这会儿要是个男人,她一定已经被吓萎了。   终究,花宜姝还是失去了所有兴致。   花宜姝平静地推开他,两人的身体分开些,李瑜却没什么别的反应。她抬眼一瞧,就见这小处子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他睫羽紧张地颤动着,一贯冷漠的面容此时竟然罕见地露出了几分羞涩,这副模样要是放到床上,那得多动人啊,可惜,花宜姝现在已经失去了所有世俗的欲望。   她头一回觉得,这单单针对天子的读心术也有坏处。   许是察觉到花宜姝久久没有动静,李瑜终于睁开了一只眼睛。   花宜姝立刻露出个笑来,“陛下,您累了吗?可要小睡一会儿?”   李瑜睁开了第二只眼睛,他耳根的红色还未褪去,眼神中是显而易见的迷惑,“你刚刚,不是想……”   花宜姝一脸正经地反问道:“想什么?妾身什么也没想啊,只不过看陛下有些劳累,想抱抱陛下。”   不管起因是什么,反正都怪小处子!   【啊?啊!竟然只是这样吗?】   【朕竟然又会错了意!】   【朕好难受,朕好失望……】   【朕还以为花宜姝想要对朕这个那个……】   【好丢脸喔。】   发现自己又一次会错意的李瑜失望地闭了闭眼又睁开,闷闷地认下了花宜姝的话,“没错,朕是有些累了。”   明明还是原先那张板着的脸,明明还是冷冰冰毫无人气的模样,可也不知为何,看见小处子这副模样,花宜姝竟恍惚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条垂着尾巴一步一回头的沮丧小狗。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花宜姝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小处子给传染了。   正好也到了晚饭的时候,花宜姝让人摆了饭,请李瑜留下来一起用饭。   花宜姝原本的份例是八菜一汤,但这几日李瑜一直陪着她吃饭,于是变作了十六道菜两道汤,其中有大部分是花宜姝喜爱的菜色。   她不喜欢有人布菜,一向是自己夹着吃,倒是天子还是原来的规矩,由身边的内侍进来一一试过菜之后,再慢慢为他布菜。   花宜姝暗暗观察,就见那布菜的内侍一板一眼,每道菜都是不多不少夹两筷子,而李瑜也是一板一眼的,那内侍夹什么他就吃什么,从头到尾没有表露过任何喜爱或是厌恶的神色。   看着这样一副场景,她心里那个叫抓心挠肝啊!   这个小处子不会当皇帝!   你不是皇帝吗?你不是天下一等一的尊贵吗?怎么连自己喜欢哪个菜都不敢说出口?   听着李瑜明明不喜欢某个菜,却不得不细嚼慢咽地吃下去,听着李瑜心里明明呐喊另一个菜好吃,却只能更加细嚼慢咽地吃上两口。花宜姝心里那个叫难受,她可不是心疼小处子,她是心疼自己啊!心疼自己每晚吃饭都有个人在旁边聒噪。让她恍惚感觉自己不是在大船上最好的房间里,享受美食华服奴仆伺候,而是坐在泥土满地的农家院子里,旁边是不停嘎嘎叫的几千只鸭子。   这般情形她已经忍受了四天,难道将来还要继续忍受吗?   花宜姝深深吸口气,忽然对李瑜笑道:“陛下,由妾身来为您布菜吧!”   李瑜闻言顿了一下,才道:“不必。”   【嘻嘻嘻嘻嘻她果然爱极了朕,连吃顿饭也不安生。】   【朕知道她想亲自喂朕,不过这里人多,不太适合,等夜里只剩我们两人了,那朕倒可以勉强满足她。】   花宜姝:……   【她为何这样看朕?朕知道了,她一定是不愿意放弃,朕心爱的姑娘怎么这样可爱呢?嘻嘻嘻……可惜君无戏言,除非她再冲朕撒撒娇,除非她再求求朕。】   此时内侍又夹了一筷子李瑜不爱吃的菜。李瑜慢吞吞地吃下去。   【哎哎哎,怎么又是这道菜,好难吃好难吃……】   几千只鸭子又来了。   花宜姝再次扬起笑,拉住天子的胳膊轻轻晃了晃,“求您了陛下,让妾身为您布菜吧!”   美人笑颜如花,吐气如兰。   咕咚一声,李瑜喉结又滚了滚,谁也不知他咽下了什么。   天子冷淡的眉眼微垂,状似无可奈何,“也罢,朕就允了你。”   花宜姝夹了一筷子菜。   天子矜持地微微张开口。   花宜姝把菜放进了他面前的碟子里。   李瑜:……   【啊?不是喂到朕嘴里吗?】   天子不禁有些失望,然后他垂眼看见碟子里的菜时,不禁愣了一下。   【巧合吗?是朕最爱吃的。】   紧接着,花宜姝又快速夹了好几道菜放他碗里,无一例外,全是李瑜爱吃的。   李瑜默默看着,忽然抬眼看向花宜姝。   他心爱的姑娘还在专注地夹菜,很快就将他面前的小碗堆得半高,全是他爱吃的。   原来她都看出来了。   朕喜欢什么,她都看出来了……   李瑜心底忽然闪过曹得闲曾说过的一句话,他说,花宜姝没准能成为他的贴心人。   那时候他不屑一顾,连身边呆了十年的老人,都看不懂他想要什么,一个相识才几日的陌生女子就能做到?   可是花宜姝都做到了。   她知道他喜欢猫,她知道他爱吃什么爱用什么,她不会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他,她不会觉得他喜欢女子喜爱的东西有错,她也不会像那些人一样,总是战战兢兢怀疑他想要变成女人。   花宜姝真的好贴心。   他何其有幸,能遇到这么好的姑娘。   曹得闲自作主张那么多回,可算是有一件事做对了。   假如岳州那天晚上,假如曹得闲把花宜姝送到他屋子里的那一夜,他就不顾情面处置了曹得闲,那他是不是就永远错过花宜姝了?   【要将曹得闲召回来么?可这个人总爱自作主张,他自以为一切都是为了朕,可他忘了,他这个性子改不了,日后只怕连命也保不住。】   小时候他身边有个宫女,他至今已记不得那宫女是什么模样了,只记得她被活生生杖毙于掖庭,血把周围的雪都染成了红色。   只因在他还是公主的时候,那名宫女给了他一本《女戒》,每日教他诵读书写。   ——“殿下,所有驸马都不得参政议政,只能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哪怕您是皇后嫡出也一样。更何况您还不受宠……将来您大了,能选的除了那些无才无德的纨绔子弟,就只有清白的农家子。学好《女戒》,凡事温良谦恭,不要太出风头……您就能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辈子。将来贵妃所出的那位皇子登基,您兴许就能过得好些……”   她有错么?她没有。   那她当时是想害他么?并没有。   可是她还是死了……只因为母后认定是她教坏了他。   曹得闲虽然自以为是,可也的的确确没有一分一毫想要害他的念头,更显然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可是再这么下去,曹得闲能一直保持本心么?他不想有一天看见这个老人变得面目可憎。   更何况……   【曹得闲已经知道朕很心软了,他就是仗着朕心软才敢肆意妄为,他胆子越来越大了,朕不能再留着他了。】   “陛下,多吃点。”   李瑜忽然回神,正对上花宜姝依旧笑盈盈的模样。   【她真好看。】   【呜呜呜她夹了朕爱吃的菜!】   【朕今天能多吃两碗饭!】   然后被美色所惑吃撑了的天子,不得不去打了一套拳,才消下了腹中那股饱胀感。   夜里两人入睡,还是同床共枕,还是清白仍在。   花宜姝闭着眼睛却睡不着,她反反复复地回想今日晚饭时从李瑜身上听到的那些消息。   越发觉得小处子这皇帝做得不行!   可恶啊,要是她当了皇帝,她一定不会被劳什子的太后掣肘,天大地大老子最大,老子要干嘛就干嘛,都当了皇帝了还不为所欲为,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不不不,就小处子这性子,指不定还有多少人能掣肘他呢?他这皇帝做得也太憋屈了,等她当上皇后,不,甚至不必当上皇后,从明天开始,她就要潜移默化地影响小处子,我花宜姝的男人怎么能窝囊成这副样子?   她已经足够烦恼了,岂料身边还有几千只鸭子在吵。   【好想摸……】   【好想再摸一次,就一次……】   【花宜姝睡着了吗?朕要命令她赶紧睡着!】   【花宜姝要是知道朕在想什么,她一定会觉得朕不是个正经人。】   【不不不,正经人不能想着这种事。朕要克制,朕要隐忍……可是,该死!还是好想摸!】   【怎么能那么软?又软又弹,朕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花宜姝:……吵死了吵死了。   她忽然转身,一把抓起李瑜的手按在她胸上。   没料到花宜姝会这样做,李瑜浑身都震了震,目光呆呆地看着她。   花宜姝:……   呼!世界终于安静了。   然而这天晚上后,李瑜躲了她两天。   明明想摸胸的人是你,摸完后羞了两天的也是你,哼,小处子就是矫情。 第45章 生气,花宜姝是为了权势……   那天晚上后,李瑜躲了花宜姝两天。   曹公公走后,顶替他的新内侍姓陈,陈内侍每日都会给陛下泡上好的毛尖茶,看着陛下喝光后再候在旁边继续上茶。   这是这两日,陈内侍发觉陛下跟以往不大相同了。比如在陛下看书的时辰,他常常忘了翻页,而是盯着自己的手看个半天。   陈内侍吸取曹公公的教训,在天子身边谨言慎行,只是不论他偷瞧多少次,都没能发现天子那只手有什么奇妙的地方。   陈内侍摸不着头脑,不过想到自己收了曹顺子的好处,于是开口提了一句,“主子,您今日可要去夫人那儿?”毕竟天子可都两日没过去了。   陈内侍话音刚落,却亲眼看着陛下拿书的手哆嗦了一下。   陈内侍:???   “是谁让你来说的?”片刻后,天子冷冷地给出了回应。   陈内侍心里微微发颤,却因为曹公公的前车之鉴在,忍着没有立刻跪地求饶,而是笑道:“主子可冤枉奴才了,除了主子,哪里会有别人来指使奴才?奴才不过看着主子有些思念夫人了,才提这么一句。”这么一句话说完,陈内侍就暗道糟糕,天子的心思岂是可以随意揣测的?他怕是要完!然而出乎陈内侍的预料,听完这话的天子并没有任何怪罪他的意思,反而合上书往侧屋走去。   陈内侍擦擦汗,心想莫非自己误打误撞的这么一句,反而骚到了陛下痒处?   陈内侍的那个装出来的笑未免也太假,李瑜一眼看穿,不过陈内侍竟然说他思念花宜姝了!   李瑜暗自纳闷,自己有那么明显么?明明他没有说梦话喊花宜姝,更没有在纸上写花宜姝的名字。   这个新内侍,眼力界儿可比曹得闲好些。   李瑜进了侧屋开始烧香。   话说这两日,陛下烧香烧得似乎格外勤快。陈内侍小心地候在外边,眼见天子烧完香后又拿起了筊杯开始占卜。   道家天尊,你快告诉朕,花宜姝忘没忘记前天夜里的事?   筊杯摔下,一阴一阳,大吉的卦象。   看来花宜姝已经将那件事给忘了。自己可以去看她了!   见到卦象,天子心神一松。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却又很快抚平下去。   天子自己纠结了两日,却不知晓花宜姝压根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这两日李瑜不来,她自己跟安墨一起嗑瓜子吐槽话本不知多快乐,偏生李瑜耳力敏锐,隔着一堵墙就听见了里头的欢声笑语。   花宜姝:“这个千金小姐好傻噢,被书生亲一口就倾心了?”   安墨单手嗑瓜子:“也许,这位小姐比较单纯。”   花宜姝双手嗑瓜子,“我看呐,她是蠢得可怜。无媒无聘尚未成婚,哪个正经书生会去吻人家姑娘的?”   安墨托腮,“也许是情到深处情不自禁?”   花宜姝:“哼,才相识几日就情到深处了?傻妹妹,我教教你怎么分辨对方待你是不是真心。”   安墨满脸好奇,“怎么分辨?”   花宜姝一伸手,安墨立刻将自己剥完壳的一小碟瓜子奉上。花宜姝将这碟瓜子一口闷了,咀嚼几次吞下去,才慢悠悠跟她分析起来,“首先,看这个人和你配不配。一看权势、二看家财、三看相貌。姐姐我打个比方,倘若你是世家出身的千金大小姐,相貌出众、才华横溢,有一日你意外落难,流落乡野,这时候有个英俊农夫救了你,他说他对你一见倾心,不顾一切地追求你,你答不答应?”   安墨思忖起来,“那我要考验考验他是不是真心。”然后她就被花宜姝一指头摁在了脑门上。   “笨啊你。这种不要脸的货色,一脚踹飞他都是轻的。”见安墨愣愣的,花宜姝解释道:“你是大家千金,哪怕流落乡野,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哪件不是稀罕物,这农夫若有自知之明,应当晓得他是配不上你的。既然配不上,何苦表白心意,不是徒增彼此烦恼?再者,他明知配不上还要纠缠于你,像这话本里说的,碰一碰大小姐的肌肤,抱一抱大小姐的身子,或是以深情为由亲你一口……这哪里是爱重,分明是既图你的财又图你的色,等你情不自禁落入陷阱,他就能借着你娘家的权势地位扶摇直上。到时候他翅膀硬了,想纳几房妾室就纳几房妾室,还会管你的死活?”   安墨嘶了一声,她觉得花宜姝把人想得太黑暗了,反驳道:“也许这农夫也才华横溢,为了求娶大小姐不懈努力,最后登上高位风光迎娶呢?”   花宜姝轻呵一声,“那岂不是更能说明此时他是配不上大小姐的?既然如此,他就应该默默憋在心里,等将来功成名就再提亲事。”   安墨:“那也许他是担心小姐不肯等他,担心功成名就后好多年过去小姐会另嫁他人呢?”   花宜姝不屑一顾:“那他也应该去找小姐的父母提亲,而不是无名无分就与小姐谈情说爱。”   安墨:“也许错过了这个农夫,小姐就再找不到这样的知心人了呢?”   花宜姝:“你想多了,小姐有才有貌家世出众,哪里寻不到好人家?总归不会是这话本里这样的人,还说梦话对小姐诉衷肠,可笑死我了,谁会分不清自己做没做梦?还那么凑巧就被小姐听到了,你怎知他不是有意为之?”   她们两人还在说话,一墙之隔的李瑜脸黑了。   他越是回想自己和花宜姝相识以来的种种,越是为这其中巧合心惊。   ——才相识几日就情到深处了?   当初在岳州,花宜姝对他剖白心意时,他们可不就是相识才几日?   他自己可是与花宜姝相处了许久,最后又共患难,才开始对她倾心的。可是她呢?她那时候才和他见过几次,就深深爱慕了?她是不是像那个书生一样,也是别有所图?   ——碰一碰大小姐的肌肤,抱一抱大小姐的身子……   她比书生更过分,她把他的裤子都撕烂了,不但碰了他的肌肤,还将他扑倒在地上。她那时候是不是也不爱重他?   ——谁会分不清自己做没做梦?   那天晚上,她说自己是在做梦,她真的是在做梦么?   李瑜摇了摇头,不觉开始给花宜姝找借口:也许是因为她那时病了,病糊涂了才会分不清。   ——到时候他翅膀硬了,想纳几房妾室就纳几房妾室……   花宜姝这样想,那将来她翅膀硬了,会不会背着他偷偷养面首?   李瑜一张脸黑了又红,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可谓相当精彩纷呈。   【住口!朕命令你不要再说了!】   突如其来一声厉喝吓了花宜姝一个哆嗦,手里的扇子都摔到了地上,她一抬头,就见李瑜已经站在了门口,正用一双冷冰冰的眼冰冷冷地看她。   她缓了一会儿,才分清楚刚刚是李瑜的心声,并不是李瑜亲自开口。   心道这小处子怎么回事?吃了炮仗不成?忽然这么大气性。   鉴于李瑜向来是这么副冷冰冰的模样,其他人也瞧不出他有没有生气,还是一如既往行礼奉茶。   安墨也赶紧从床上爬下来,整理好衣衫端端正正地站着。   花宜姝却忽然朝安墨看了一眼,安墨愣了一下才会意,按照之前说好的离开了。   李瑜坐到了罗汉榻上,唇角抿直一言不发,其他人习以为常各干各的,唯有花宜姝从刚刚那道心声里知道了这人在生气。   可他为什么生气,还将气撒到了她这里?   花宜姝摸不着头脑。   她抱起喵喵叫的雪里拖枪,想将它捧到天子怀里去。   却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朕不爱猫,拿走。”   【再可爱也是公猫,朕才不要,别想着拿一只公猫就能哄好朕!】   【不不不,如今就是母猫也不管用!】   花宜姝:……   她刚刚猜对了,这人真吃了炮仗!   屋内的侍女都有些惊异,这些日子以来,无论夫人说什么,陛下都是依从的,还以为这次两日不见,陛下会对夫人多些怜爱呢,怎么如今这样冷漠?   她们都悄悄看着。   花宜姝面上倒是没有露出半点异样,依旧是笑盈盈的模样,她将雪儿放到地上,“既然陛下不爱猫,就吃些茶解解渴吧!”   【谁说朕渴了?朕才不渴,朕不喝!】   花宜姝心里翻白眼,这还叫不渴?火气没把你喉咙烧干?   李瑜心里乱糟糟的,甚至打定主意要冷落花宜姝一番,好考验她是不是真心。可是对上花宜姝笑盈盈捧过来的茶,他静默片刻,还是接过来喝了。   【这茶一定跟上一次一样苦。】   然而一入口,李瑜怔了一下。   不苦,非但不苦,还甜丝丝带着点回甘。是他喝了十年,最爱喝的那一口茶。   他微微蹙眉,“这茶……”   花宜姝笑道:“是妾身特意让曹公公沏的。”   “怎么又提他?”李瑜眉心拧得更紧,其他人见了怕是早已经退却了。花宜姝却摆手遣散室内婢女,然后支着下巴笑看他。   她的相貌实在太好,这一笑起来,好似江面浓云初散、水波粼粼摇碎月光。   可是李瑜心里还是气闷,只要一想到面前这个人也许是和那个书生一样,只是贪慕他的权势,将来得势了还会抛弃他养好多面首,他就又恨又气。   【不不不,朕不要再想这些,朕要想曹得闲!】   【她这是要做什么?又是夸曹得闲的茶好,又是亲自把他的茶递到朕面前,难道她也觉得朕做错了?她也觉得朕不该处置曹得闲吗?】   花宜姝:???   她目光动了一动,立刻与天子同仇敌忾起来,“陛下,曹公公那人沏茶虽好,却实在蠢笨,身为您的贴身内侍,不懂察言观色也就罢了,还屡屡自作主张,倘若我身边有这样的丫鬟,我不单要罚她,还要重重地罚她!否则其他人见了,岂非有样学样?长此以往,不就乱了规矩,到时候谁还当我是正经主子,谁还肯听我的话?陛下您处置得对,曹得闲就该被重重地罚!”   李瑜闻言轻轻舒了一口气。   其实不止是这次江南之行,还有从前在宫里时,曹得闲好几次自作主张,他都轻轻放过没有责备,以致许多人都以为那是出自他的授意。当时宫里人多眼杂,他没有去澄清,就像是花宜姝说的那样,一旦他澄清了,其他人见曹得闲自作主张没有被责备反而得到天子的默许,岂不是有样学样?   只是曹得闲越来越大胆了,也许是因为仗着自己是跟了他十年的老人,也许是看出了他心软不忍心处置,他竟然在他明确了意思后还自以为是地办了事。念及十年情分,李瑜不愿看他将来越过了线,更不想将来不得不杀了他,只能趁这时候废了他。   当时虽然是一时冲动,可是过后李瑜并不后悔。   就如此罢!让他安安分分当几年杂役,磨一磨他的性子。   不过身边其他人显然不知他的用意,李瑜偷听八卦听惯了,自然也知道有人在暗地里议论他不讲情面,果真天家无情云云。   这些人明面上没有做错事,李瑜不会发作他们。李瑜只是觉得孤独,果然,这些人都目光短浅,不懂朕的用心良苦,不懂朕是一个多么有德行多么念旧情的人。   随他们的便吧!毕竟皇帝本就是孤家寡人,他们做好他们的奴才臣子,他做好他的皇帝,他不该有所抱怨。   可是现在花宜姝直白地支持他,花宜姝说他没有错,错的是曹得闲……李瑜心里忽的一暖。   【果然啊,花宜姝是懂朕的,即便她……可是她理解朕,这一点是真的!】   李瑜目光里的冷意软化了,但他又想起之前听见的那些话,心里那股别扭劲儿又起来了。   【不对不对!若她真心爱朕,那她自然应该理解朕,这没什么好夸赞的,这是她应该做的!】   花宜姝:……   狗还是你狗。   心里这样想,她面上笑得更加甜了。仿佛李瑜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生死大事。   “只是有一件事,在妾身心里埋了很久了。妾身想要请示陛下。”   【她想要什么?】   “你说。”李瑜暗暗警惕,仿佛花宜姝提出任何跟权势利禄沾边的东西,都侮辱了那份真心真意。   花宜姝扭着帕子故作迟疑,“妾身想,把曹得闲要到妾身身边来。”   李瑜微微一愣,“为何?”   花宜姝本就不打算瞒着李瑜,毕竟李瑜本性敏锐,他就算看不出她说谎,也会潜意识觉得不对劲,她又何必给自己埋刀呢?她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妾身父亲没了,亲戚也没有一个,将来去了京城,妾身害怕,妾身想,曹公公毕竟是京城人士,又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想必能帮扶妾身一二。”   【原来如此。原来她心里如此不安吗?】   【她好傻,她去了京城人生地不熟,难道朕不会照顾她吗?】   忽然觉得自己不被信任,李瑜原本压下的气闷又浮上心头。   花宜姝继续道:“不过,这是原因之一。”   李瑜追问:“那么原因之二呢?”   “原因之二嘛……”花宜姝嫣然一笑,“自然是妾身知道陛下心软,不忍心放曹公公一直做个杂役呀。”   【只是如此么?】   李瑜心里失望,表面冷淡,“你倒是猜得很准。”   花宜姝笑看他,“所以陛下应不应允?”她可不会犯曹得闲那样自作主张的错,不论李瑜心里乐不乐意,她都要磨到他亲口应承。   李瑜下巴往下垂了一点,又很快昂了起来。   即便这幅度过小,那也是点了头的。   花宜姝大喜,“多谢陛下!”   比起之前刻意端庄的笑,这回她笑得分外真心实意,李瑜看得怔了怔,心里更加气闷。   【果然,只有从朕这里得了好处,她才会这样笑!】   花宜姝:……   我虽然是为了自己,可不也成全了你么?你又别扭个什么劲儿?   心里骂他矫情,但小处子的心情不能不照顾,害个羞他都能躲两天,这别扭劲儿要是不过去,他不得躲半个月?   花宜姝眼睛一眨,忽然起身,在李瑜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坐到了他腿上。   李瑜:!!!   他震惊得浑身都僵了。   花宜姝双手搂住他脖子,模样欢欢喜喜,“妾身好高兴呀陛下,妾身就知道陛下喜爱妾身,妾身就知道陛下一定会答应的!”   她不光说,还撅起嘴亲了他一口,柔软的唇畔相碰后一触及分,她却乐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儿一般,掩着嘴靠在他怀里痴痴地笑起来。   李瑜被她骤然袭击,懵了一下,眼前又浮现出那天山洞里缠绵悱恻的亲吻。他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从她笑到微微发颤的双肩,看到她弯得像月牙一样的眼睛……   没有半分勉强,没有半点刻意……   【所以,她对朕……是真的?】   【一定是真的!如果不是真的,她怎么可能笑得这样开心?】   【假使朕为了其他目的接近一个人,还要朕亲那人一口,朕不但笑不出来,朕还会恶心得吐出来。】   【所以朕刚刚在怀疑什么?】   【哈哈,朕真是自寻烦恼。】   心里的郁气散了,李瑜思及自己方才所思所想所言所行,微微抿唇,不好意思起来。   【幸好她不知道朕心里在想什么。】   李瑜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她。   他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心里无声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花宜姝:……   花宜姝表示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都不知道这一天李瑜在气什么。 第46章 交心,互相了解的第二步……   曹公公在干了十几天杂役后,终于又回来了。他没有到天子身边,反倒是做了夫人身边一名小主事,跟原先的地位可是天差地别。   船上诸人再一次看清了陛下对这位夫人究竟有多宠爱,触怒了陛下的曹公公,旁人在陛下跟前压根提都不敢提一句,夫人说一句,陛下就将人给弄回来了,这不是宠爱是什么?   但对于曹公公而言,这落差就有些大,他也知道自己是回不到曾经的位置了,但他没想到竟然会沦落成一个小主事,宫里一个小主事也就是个八品,比曹顺子还低。   曹公公这种憋闷劲儿尽管藏得好,还是叫花宜姝一眼看出来了。   彼时花宜姝正坐在甲板上看风景,甲板上搭了个小亭子,三面围了帘子,剩下一面正对着江面,花宜姝就是坐里头抠脚,别人也瞧不清楚。   原本甲板上什么也没有,只因花宜姝说了句想要到敞亮点的地方看风景,不到半天功夫,这亭子就搭起来了。那三个侍女还载歌载舞讨她欢心。   走进亭子时她就叉腰对着安墨嘚瑟,“瞧瞧瞧瞧,这就是人上人的好处。”   安墨:……   不,没有手机网络的人上人,我一点儿也不羡慕,真的。   花宜姝并不懂安墨在想什么,见她一脸无聊地坐在旁边嗑瓜子,摇着扇子嫌弃她不会享受。   安墨毕竟是她的金手指,即便安墨不会说漂亮话,不会歌舞弹唱,更不会绞尽脑汁讨她欢心,她也觉得安墨是可怜可爱的。   但曹公公就不同了,花宜姝一点儿也不想看到身边有人愁眉苦脸的样子,坏她心情。   她将曹得闲喊到身边,“曹公公在烦心什么呢?”   曹得闲当即挂起笑脸,“夫人看错了,我哪里有什么事烦心?”   曹得闲虽然被人喊一声曹公公,又收了一堆义子,但实际上他年纪并不算老,今年也就三十又二,又因为从小入了宫,身材高大白胖,脸上没有一点胡须,看着干干净净十分讨喜,唯一差的地方就是眼睛小了点。一笑起来就眯成了一条缝。   花宜姝歪坐在贵妃榻上,悠悠道:“公公不必瞒我,你知道我是什么性子。”   曹得闲就不笑了,一没了笑容,他脸上的愁色遮也遮不住。   花宜姝:“让我猜猜,你是为了什么事情烦心。可是嫌这主事的位置小了?”   曹公公心里是这样想,这要是在天子跟前,他肯定不敢说,但如今面对的是“率直单纯”的夫人,他就不忍心瞒着了。他由衷道:“夫人,这主事的位置的确是小,将来回了京城,不知多少人要笑话我。”   花宜姝却道:“公公不是嫌这位置低,而是嫌不能到陛下身边吧!”   曹公公心里一惊,没料到夫人能一下看穿他的想法。   花宜姝便道:“如果你还抱着回到陛下身边的念头,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回去做个杂役吧!”她身边不需要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哪怕这人是她颇费了一番工夫才弄来的。   这是花宜姝头一次在曹得闲面前露出些锋芒来,曹得闲惊异的同时心下也有些惶恐起来,“夫人为何这样说?”   花宜姝就将李瑜心里的担忧换了个说法润色一番告诉了他。   曹公公听完,呆呆愣住,久久不能言语。   花宜姝:“陛下面硬心软,冷面下藏的是一副热烫心肠,他是念旧,可他不是傻子,怎么能容许底下人阳奉阴违?曹公公,他首先是天子,然后才是你侍奉了十年的主子。”   曹公公脸色苍白,慌忙辩驳,“不,夫人折煞老奴了,老奴怎么敢……”   “你嘴上说着不敢,可你一言一行都在告诉我,你就是仗着陛下心软肆意妄为。”花宜姝打断他的话,“曹公公,不要自欺欺人了。念在你曾经帮过我,我才与你说实话。不提陛下,哪怕是我,身边也不能容许这样的人。”   仿佛五雷轰顶,炸了曹公公一个外焦里嫩,他十年来在天子身边的往事历历在目,曹公公瞪了瞪眼睛,忽然腿一抽,整个人朝后栽倒下去。   花宜姝;……   她一脸震惊,这宫里混了十几年的老油条,承受力竟然如此之差!   摇扇子的动作不由加快,花宜姝第一反应是会不会有人以为曹公公是被她吓死的吧?不会吧不会吧!   然后才想到:完了,她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人,万一两腿一蹬没了,那她岂不是要亏得血本无归?   花宜姝哪里做过这样亏本的买卖?她赶紧叫人喊了大夫来。   好在船上医官齐备,很快就把晕过去的曹公公弄醒过来。   受了这一番刺激的曹公公睁开眼睛,目光慢慢从身边的医官脸上移开,当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花宜姝时,他忽然眼睛一瞪,爬起来就朝着花宜姝冲过去。   花宜姝:!!!   曹公公好大胆!众目睽睽之下他难道敢报复我?   眼见曹公公就要扑过来了,花宜姝身手敏捷地往旁边一闪,却听噗通一声,曹公公跪在了她面前。   他大彻大悟,“夫人一番话,彻底叫小人醒悟过来!小人以往所为,尽都错了!夫人若不见弃,小人愿当牛做马,以报夫人再造大恩!”   原来是表忠心啊!好说好说。   花宜姝心里松口气,装模作样地表示一番,很快就把曹公公打发走了。   她拍了拍胸口,又抚了抚眼角,暗道回京前还是少叫曹公公到跟前晃悠了,这一惊一乍的,可把她的绝世美貌都给吓花了。   回到凉亭里坐下压压惊,就见之前还无聊嗑瓜子的安墨,此时正托着下巴看着她笑。   花宜姝好奇,“你高兴什么呢?快说说。”这安墨也不知到吃什么长大的,一天天就可劲儿乐呵,真叫花宜姝好生妒忌啊!   安墨就瞅着她笑,笑了一会儿才说:“因为我高兴啊,我觉得自己运气好,才能遇着你这样长得美又心地善良的原住民。”   安墨这句话说得是真心实意,在她看来,这种封建社会真的很不人道,主子打死奴才都不会有人管,花宜姝把曹公公弄到身边,哪怕她对曹公公非打即骂,曹公公也不敢不对她尽忠,毕竟曹公公一个失了圣心的人,要是不抓紧花宜姝这条大腿,多的是人想踹了他上位。   可是花宜姝并没有,她对曹公公的态度和以前曹得闲还是内侍大监的时候没有分别,看出了曹公公有些心结,她甚至花时间开解他,在安墨看来,花宜姝真的非常有心了。   花宜姝自然不知道安墨心里所想,但这并不妨碍她看得出安墨是在说真话。   听见“心地善良”这四个字,花宜姝一下就笑喷了。她歪倒在贵妃榻上,乐得肚子都在发颤,安墨见状一懵,“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花宜姝一下抓住她,不吝鼓励道:“对对对,妹妹说得太对了,再说几句让姐姐听听。”   安墨:……   说了多少次了,她比花宜姝大两岁,大两岁!   花宜姝这边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李瑜的耳朵里。   听见花宜姝对他的苦衷一清二楚,李瑜薄唇微抿,心下却不禁一甜。   那前来回报的林侍卫表情也很复杂,早就听说夫人对陛下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非君不嫁,此前他一直半信半疑,如今方才知道,原来在夫人心里,陛下是那样一个人啊!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等等,会不会……陛下当真是那样一个心软又念旧、还不敢叫人看出来唯恐有失威严的人呢?林侍卫的表情八卦起来。   李瑜发现了侍卫表情不对。   他眼神立刻锋利起来,“哼,不过是小女儿家的幻想,自以为了解朕罢了。日后这样的事,不必再报上来。”   林侍卫神情一凛,立刻谦卑地应了一声。   等退出去良久,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表情就古怪起来。   这不大对啊!夫人是夫人,又不是陛下的女儿侄女,陛下提起夫人,为什么不是说“此妇”或是“妇人”,而是“小女儿家”?这不是形容未出阁少女的么?这听起来,颇有些疼宠的意思。   陛下说夫人“小女儿家”,夫人打心眼里觉得陛下是个嘴硬心软之人……   这……   林侍卫严肃的表情绷不住了。   张统领奉命出去调查鬼楼之事,副统领没法跟随前往,他心里一直忧心被劫走的萧青,又迟迟得不到消息,这些时日辗转难眠,眼看着憔悴了不少。好在今天总算收到了张统领的飞鸽传书。   副统领精神一震,立刻赶来汇报。结果一走过来,就看见站岗的林侍卫倚靠着船舷,神情熏熏然,一副喝醉了酒的模样。   副统领当即喝道:“林子欢!”   林侍卫浑身一激灵,立刻站直了身体。   副统领走到他面前用力嗅了几下,没发现酒味后松了口气,他面色缓了缓,嘴上却道:“如此散漫,你是想回家种红薯吗?”   林侍卫小声提醒,“副统领大人,属下出身伯府,不是农户。”就算被赶回家,也是沦为纨绔子弟,不必下地种田。   副统领:“你是在说本副统领记性差吗?”   林侍卫忙摇头,“不敢不敢。”   其他站岗的同僚悄悄把脑袋往这边转,光明正大看热闹。   副统领:“身为御前侍卫,应该如何?”   林侍卫赶忙将牢记在心的规矩背了一遍,副统领语气这才和缓下来,“不要再让我瞧见有下一次。”   林侍卫挺直胸膛,“属下不敢!”   副统领这才转身离开,只是走了没两步又猛一回头,看林侍卫站得像根竹子,这才放心离去。   ……   “陛下,张统领带着一队人追到安州去,那些人的行迹才彻底断了。”副统领向天子禀报道:“鬼楼警惕得很,不像是寻常江湖帮派,张统领沿路追踪,发现这些人手中银钱颇丰,要么有人供养,要么握有一大笔不义之财。”   “他们察觉到张统领的追踪,沿路放了不少烟雾弹,还有一些伪造得极其逼真的路引作为通关凭证一路逃一路更换,十分狡猾。”   “如今能确定的是,他们并没有要伤害萧青的意图,张统领几次几乎追上,看见他们将萧青装在马车里捆绑着,身上并未有伤痕。”   “此番追查,张统领带人杀了鬼楼十二人,手下伤亡五人。”   听到这个数字,李瑜眉心微微一蹙。   见天子面色不好,副统领连忙道:“陛下,并非统领行事不利,而是那群贼人实在狡猾,手段又阴狠,还擅长下药,张统领也是吃了那些江湖人的暗算。”   天子一摆手,副统领立刻闭上了嘴。   “之前萧青是不是说过,那鬼楼楼主纠缠与她,要强娶她为妻?”   副统领没想到天子还记得这件事,立刻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天子掌心微微拢起,“你让张达先继续追踪,但不必与他们打斗。让他设法传话给越不凡,就说萧青是朕的侍卫,他若是心仪萧青,就接受朝廷招安,光明正大迎娶萧青,强抢苟合,实为不耻。”   招安?副统领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心里就是一痛。萧青巾帼女子,何必委身贼子?   但越不凡能建立鬼楼培养杀手,可见其人才能,只要招安后再立功,很快就能得到官位,萧青嫁给他,到底不算太委屈。   在副统领心里,是不存在越不凡拒绝招安这个可能的。   毕竟正经人谁不想当官吃皇粮?   别听那些江湖人一口一个朝廷鹰犬地喊,有机会让他们当官,他们能跑得比吃奶还快!   副统领立刻出去飞鸽传书了。   副统领一走,室内再无他人,李瑜立刻翻出了牙签开始折!   气死了气死了!竟然害死了五名侍卫!   啪的一声脆响,一根牙签被折断!   这些负责东奔西走的底层侍卫不是勋贵出身,大多是身家清白的农户子,为的就是养家糊口将来封妻荫子。他们最辛苦,也最拼命!年纪轻轻朝气蓬勃,就这么死在江湖帮派手里。   那些江湖人果真是无法无天!   啪的一声脆响,又一根牙签被折断!   他们要是不受招安,等底下人找到他们老巢,朕派大炮轰死他们!   他们要是接受招安,也休想轻易拿官位领俸禄,祖宗十辈都给他们扒出来!但凡手里沾了人命的,一个也别想跑!   啪的一声脆响,又是一根牙签被折断!   李瑜神情冷厉,眼神阴狠。   至于越不凡,这个犯上作乱的贼子还敢妄想娶萧青?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怕蹦太高摔断了腿!   李瑜安安静静地发泄了一通,案上七零八落地折了一堆牙签。   他心中郁气终于缓解了一些。   伸手一捞,将断掉的一堆牙签扔到了窗外。   江水奔涌,很快就将那堆小小的东西吞没。   行船有行船的好处,他可算不必再找地方藏牙签了。   只是……若是他前脚提出招安,后脚就清算了这些人,岂不是要被人笑话言而无信?   李瑜眉心拧了起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极其在意名声的人。   要不然也不至于发个脾气都躲着藏着不敢叫人知道了。   这份忧愁,李瑜一直带到了花宜姝那里。   晚膳依旧是花宜姝给他布菜,自从花宜姝那天动手后,李瑜的内侍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什么暗示,就再也不布菜了。   花宜姝表面高兴,一丝不苟地给李瑜夹喜欢的菜,心里其实有些烦了。姑奶奶这样的大美人吃饭都是自己动手,你个大男人好意思坐着不动。   她正琢磨该找个什么借口推了布菜这件事,最好自然而然不露痕迹,还要引导李瑜自己提出来。毕竟她深深爱慕李瑜的人设不能崩。yue!   然而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她又听见了李瑜的心声。   和之前总围绕着她打转不同,这一次李瑜心里想的都是死掉的五个侍卫。   【五个人,又有五个家庭受难,又有五对父母伤心。】   【为什么有人放着良民不做要去做贼,要是每个人都像朕这般安分守己就好了。】   【他们长这么大,习武识字走到今天,不知流了多少汗,吃了多少苦头,就这么没了……】   【鬼楼该死,越不凡该死……可是朕该怎么办?】   花宜姝持箸的手顿住了,禁不住露出惊愕之色。   她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看向李瑜的目光古怪起来。   天子对旁人的视线极其敏锐,发觉花宜姝目光有异,他当即看了过来,“怎么?”   花宜姝正要摇头说没什么,忽而目光一动,笑道:“陛下何事忧心?”   李瑜下意识冷言冷语,“并无,你想多了。”   花宜姝一摆手,室内诸人纷纷退下,还关上了门。   接着,花宜姝微凉的手指就盖在了李瑜的手上。   李瑜耳根微微一热,却是抿唇不说话。   花宜姝一副温柔体贴的绝世贤内助模样,“陛下的心事,我一看便知,不如说与我听听,也许,我能想出法子呢?”   【朕都想不出来,你怎么能想出来,难道你还能比朕聪明吗?】   花宜姝:……   心里那样想,李瑜面上却是装作气定神闲的样子,将自己烦恼的事情说了。   花宜姝:……   就这?就这?   花宜姝撸起袖子,今日姑奶奶非教你看看我有多聪明!   她放下筷子,说道:“陛下,其实这事儿也不难。鬼楼不过一群法外狂徒,哪怕招安后清算他们,也无人会质疑陛下的决定。”   见李瑜眉心微蹙,花宜姝又道:“不过,他们是贼子,您却是圣明之君,自然要做到令所有人心服口服。妾身有一计策,倘使他们受了招安,待查清他们身上官司后,没有沾手过人命的,便看他们手上有无才艺,届时让他们做个小吏或到各府做事;手上沾了人命的……便将他们编做一支军队,派他们去攻打骚扰边境的蛮族。打战必定有所伤亡,这些人就算都死在战场上,也是为国捐躯,英烈之举。等到那时候,再没有人会质疑陛下不守承诺。” 第47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晋江文学城独发……   花宜姝这番话说完,李瑜就怔怔看着她,那目光也好似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他又问:“那如果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得胜归来呢?”   花宜姝眨了眨眼,“那便赏,不过不必太过抬高他们的官职,而是要大大地赏他们银钱,但银钱不可均分,而要使人编个名目厚此薄彼。人性贪婪,一旦他们觉得不公,便要心生芥蒂。可他们已经招安,必须遵守朝廷律法,自然不敢反抗上官,只能将苗头对准如今的同僚昔日的兄弟。”   花宜姝说的头头是道,“这些手上沾了人命官司的,都不是良善之辈,又彼此知根知底,一旦心里存了芥蒂,只需让人挑拨一二,立时便能内斗起来。到时候彼此栽赃陷害争权夺利,不必陛下下手,他们就能争个你死我活。”   花宜姝从小流落青楼,在那个地方,她见识过最丑恶的人心。   她还记得她年幼时,大老板刚刚接手青楼没多久,当时除了他之外,青楼还有另外两个当家,他们三人一起出钱弄出了醉香楼,等醉香楼赚钱后,却谁也不甘心只当其中一个老板。毕竟能下金蛋的鸡,谁不想独自占有呢?   那时候岳州刺史还不是花熊。当时的刺史听说从不理事,每日只靠着五石散逍遥快活,于是岳州城就变成了一个谁的拳头大、谁就能当家做主的地方。   他们三人争执不下,终于,另外两个当家带着人手跟大老板打了起来。   大老板手下人少,可他自己却有功夫,打起来倒也不相上下,后来有一日,另外两个当家的手下不知为何纷纷倒戈向大老板。大老板杀了另外两人,彻底坐实了醉香楼大老板的位置。   可是那些背弃两位当家投靠大老板的人,却也得不到重用,再后来,花宜姝再也没有见过那些人。再次有所耳闻时,据说他们要么死了,要么远走他乡。因为那些人有了钱之后烂赌成性酗酒发疯,有的在赌场出老千活生生被打死,有的醉酒回家摔死在臭水沟里,也有的得罪了人被迫远远逃走……   这真是太巧了,怎么那么巧呢?怎么死的刚刚好是那些墙头草呢?   而大老板则出钱出力帮那些死去的人办了丧事,给那些远走的人送了盘缠,人人都赞他仁义。   当时年幼的她缩在柜子里瑟瑟发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我要乖乖的,只要我乖乖的,大老板就不会杀我。   以致后来许多年,她都不敢在大老板面前露出锋芒,假使安墨没有出现,假使岳州没有被破,那么这一辈子,花宜姝都是大老板眼中那个毫无主见、弱小愚蠢的红酥。一直到大老板身死的那一日。   其实从古至今,凡人一直也没有变过。   聪明人从来都是少数,绝大多数人终日浑浑噩噩人云亦云,只着眼跟前柴米油盐与短暂利禄。   当年那些人能为了大老板许出的好处背刺前主,等鬼楼的人招安后,他们自然也能为了天子许诺的好处前往边疆,他们只会着眼得胜后即将得到的荣华富贵,而不会去想这背后有什么样的算计,即便其中有几个聪明人想到了又能如何?他们是要抗旨不尊被打入大牢,还是要当个逃兵继续做官府的通缉犯?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踏上朝廷给他们安排的那条路,那样或许还能博个运气。   这番话说完,花宜姝便直直地看向李瑜,掩在袖子下的手也捏紧了。   她私心里觉得,鬼楼里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都不是好东西,对付这样的人压根不必心慈手软,既然他们不将别人的命当回事,那也别指望有人将他们的命当回事,自然是要把能利用得都榨取干净,最后再送他们风光上路。这对他们来说也不亏了。   毕竟他们原先可是贼寇,是通缉犯!生前不体面,死后也是个曝尸荒野的命,可等招安后死在战场上,那就是为国捐躯的英豪烈士,能名正言顺地在墓碑上刻字,还能供后人瞻仰敬佩。人这一生区区几十年,不必求活得有多长,但求死得风光气派。可不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花宜姝自认没把那些人算计得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已经是她大发善心悲天悯人了。   但她在李瑜面前说这样的话,其实是冒了极大风险的。虽说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有错,甚至换个聪明点的朝臣也会提出和她差不多的建议,但李瑜不一定会这么想。毕竟大部分男人双标得很,自己心狠手辣,就是无毒不丈夫,看见个女人心狠点,就觉得十恶不赦。更何况有些男人自己蠢,就见不惯女人聪明,越是和他关系亲密的女人,他越是要贬损操控,如此方能显出自己的权力来。   李瑜尽管不至于如此卑劣,但看见自己的女人心黑手狠,他也一定不会高兴。   花宜姝大可以装傻充愣,反正让男人觉得她蠢笨也并没有害处。但倘若再来一次,她也一定会给出一样的答案。   她在试探,试探李瑜的这份情意能保鲜多久,试探他能为了她容忍多少。   假若试探成功,那她一定会再找件事继续试探,总有一天能摸出李瑜的底线在哪里。   假若试探失败……那她就将李瑜拉到床上成就好事,只要他爽了,她再撒撒娇,那他很轻易就会原谅她之前的“错”,她也就能全身而退了。这也就是花宜姝之前戏弄过李瑜后,迟迟不采了这个小处子的主要原因。   既然李瑜如此看重初夜,那么她自然要把初夜留到合适的时机利用一番,决不能草率给出去。   她自认已经将前后考虑周全,然而也不知为何,当她看向李瑜时,不由自主便想起沔州山洞里相互依偎的那一夜,想起沔州何府中李瑜破门而入后对她说的那些话……因此只要一想到也许会试探失败,她的心情便糟糕起来,隐隐有一股戾气要挣脱束缚冲出来。   在花宜姝与李瑜目光相对时,李瑜也终于从刚刚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微微蹙眉,低声问:“这是你自己想的?”   【这、这是花宜姝想出来的?不敢相信!】   【可此前她是不知道这些事的,更不可能有谁告知她,只能是花宜姝自己想的!】   【啊!这也太狡猾,太心黑了!】   花宜姝心里一沉,无端烦躁与失望,果然,李瑜跟别的男人也没甚分别。所以她之前在期待什么?   注视着李瑜冷冰冰的脸,花宜姝心里也冰封似的,彻底冷了下来。   她嘴角勾起,正要实施试探失败后的引诱,耳边毫无预兆地炸起一串呐喊,吓得她怔愣当场、表情空白。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花宜姝,好狡诈、好心狠!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朕好喜欢!】   花宜姝:……   因为太过震惊,她的面具绷不住了,终于忍不住惊愕地瞪圆了眼睛。   【等等,狡诈、心黑、心狠这些似乎不是什么好词。朕得换换!】   【啊,朕想到了!花宜姝对付的是沾了人命的鬼楼杀手,朕也是为了避免更多侍卫死在他们手里才提出招安,对付这种人,怎么能叫心黑手狠呢?这叫为民除害!】   【所以花宜姝应当是有魄力、有智慧、有胆识……她可真是勇敢又机智、活泼又热情、单纯又天真、善良又诚实、坚强又柔软、与世无争人淡如菊……】   李瑜在心里将花宜姝夸了个遍,尽挑着好听话夸。   花宜姝也终于回过神来,头一回被人如此真心实意地夸赞,哪怕她是个千年狐狸也不由红了脸。然而听着听着,花宜姝神情就不对劲起来,坚强、热情、勇敢之类的也就罢了,总归是勉强和她沾了边,那什么单纯天真、与世不争和人淡如菊是什么鬼东西?这玩意儿跟她有一两银子的关系?   于是花宜姝面上的红晕退去了,眯着眼仔细打量着李瑜。   然而她面前这小处子虽说与她四目相对,实则目光虚无,压根就没落到她身上,只一心一意变作了夸人机器,绞尽脑汁地搜罗古今所有夸人的好词堆叠到她身上,夸到最后夸无可夸,他甚至开始夸她今天的头发洗得干净。   花宜姝:……   退下去的红晕又爬了起来。花宜姝也说不清为何突然热得慌,只能当夏天还没完全走,又跑到这儿溜达了一圈。   着实看不出啊,这人表面一副冷冰冰棺材脸,怎么如此表里不一?他是不是不知道“害臊”二字如何写?   花宜姝承认自己就是个俗人,俗人被人真心实意地夸赞,那能不高兴么?   头先她喜滋滋地听了一会儿,后头实在听不下去了。大概是被李瑜丢掉的“害臊”全跑她身上来了吧!   她出声打断,“陛下,这主意的的确确是我想出来的。”   花宜姝自个儿都不知道她此时的声音有多温柔。李瑜却听出来了,他一下回神看向她,正对上花宜姝一张红通通艳若桃李的脸,于是他的脸也热了起来。   大船微微轻晃,两人视线对撞一下又分开,各自脸红红低头坐着,好半晌都不说话。   桌上的菜凉了,油汪汪结出了白霜。   碗里的汤冷了,清凌凌映出了倒影。   窗外的日头回了老家,晚霞也羞得红了脸。   大船似乎停在了一处码头上,甲板上有热闹的动静传来。   “快瞧!那小夫妻多恩爱!”   两人一下回神,这才反应过来外人看不到这船室里头,那是码头上行人彼此调笑。   【糟糕,花宜姝能想出这么狡猾,呃不,如此妙计,朕却想不出来,她会不会觉得朕不大聪明啊!】   【啊,朕才不要做个笨蛋!】   花宜姝弯起眼角,面上笑着,嘴上却故作埋怨,“妾身不过是一点小聪明班门弄斧,陛下足智多谋,想必早就想出来了,这是故意在这儿出题考我呢!”   李瑜却摇头,“你说错了,朕的确没有想出来。”   【啊,老实承认自己不够聪明,总比将来被拆穿好。花宜姝一定会觉得朕诚实可靠吧!】   【一定会觉得和朕在一起赚翻了吧!毕竟再没有朕这么好的人了!】   花宜姝:……   台阶都给你铺好了你不往下走,你瞎嘚瑟个什么劲儿呢?   但这心思莫说直言不讳,哪怕是些微透露点出来,也是有些伤人的。   从前在李瑜面前,花宜姝只计较个人得失,只顾虑利益长短,这是她头一次真心实意体贴李瑜。然而她并未意识到,只一心想着怎么把这件事儿体体面面地过了。   有了!既然李瑜对她不吝赞美,那她也投桃报李,夸夸这小处子吧!   于是花宜姝便先朝着李瑜笑,“陛下,妾身其实对您好生敬佩。”   李瑜迟疑地看着她。   【她在说什么?朕没想出来她不觉得朕不聪明,反而要敬佩朕?难道是担心朕颜面过不去所以才说这样违心的话?】   【她怎么能这样呢?朕跟她说实话,她却来奉承朕。她难道以为朕会嫉贤妒能?】   【朕在她心里就是那种不要脸之人吗?】   李瑜有些难过,下一刻,他搭在膝上的手就被花宜姝握住了。   【又来了又来了,好好说话不成吗?非得动手动脚。】   然而他心里的郁闷,在花宜姝的下一句话语中烟消云散。   “陛下没想出来,那是因为陛下本性善良,行事光明磊落,所以哪怕要对付这种贼子,也想不出狠辣的计谋。”   李瑜先是愕然,随即心里泛起了一丝丝甜意。原来花宜姝是这样想他的吗?不是奉承讨好,也没有违心说话,单单是认可他光明磊落?   花宜姝:“我就不同了,我那种手段,的确是歹毒了些,难以放到台面上。”   说到这里,花宜姝难得感到了一丝丝羞愧,跟她比起来,李瑜的心性的确是太光明了。   花宜姝从来脸皮厚,这一丝丝羞愧却突然有了生长的土壤,倘若置之不理,她也就渐渐忘了,可已经发了芽的东西怎么甘心湮灭?必然是要藏在她心里伺机生长壮大。   然而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李瑜同时出声,“不会!”   他这语气急切了些,与他平素冷淡的表象截然不同。   迎着花宜姝惊讶的双眼,他冷静下来,却又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开口,片刻后才盖住了花宜姝的手,说道:“不是歹毒,是智慧,对付贼人,太过光明是大忌。”   【啊啊啊朕说起话来怎么又是这样硬邦邦的?】   【你怎么笨嘴拙舌的,你没看出来花宜姝有些难过吗?】   【可是温柔体贴好难,朕就是学不会。】   【朕应该这么说,花宜姝你从小就过得不好,所以你把人想得更坏一些,你使出的手段更卑鄙些也没有错,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付卑鄙之人,就要比他们卑鄙百倍,否则被无辜被他们害死之人情何以堪?】   【对!就这样说!】   李瑜动了动唇,似乎想要开口,然而下一刻又顿住了。   【等等,这么说来,不就是在提醒花宜姝以前的苦日子?这不是在借人伤疤?】   【不行不行!】   花宜姝眼睁睁看着他纠结半天然后无奈放弃。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而以此同时,她心里冒头的一丝丝羞愧,就跟烟雾一样,见了光就消失了。   真是,她刚刚在想什么?李瑜的心性是比她光明,这没错。可难道她这样狡猾的人就不好吗?狡猾有什么错?不,不对,她这不叫狡猾,这叫聪明,这叫机智!她很好,她不比任何人差,所以她刚刚为何要觉得羞愧,着实没必要!   就像小处子心里想的那样,她这样就很好,没有更好的了。   思及此处,花宜姝心里高兴,身子也仿佛柔软了,她软软地倚靠进李瑜的怀里,捏着他的手开开心心地把玩。   李瑜垂头看她一眼,一眼又一眼。   【她靠得好近啊,她会不会听见朕的心跳?它也跳得太快了,真丢人。】   【话说,花宜姝今日好温柔,她从来没有待朕这样温柔。】   【是出了什么事吗?】   花宜姝心想能出什么事,姑奶奶被你夸得高兴了,不可以么?   【朕知道了!】   花宜姝:……不,你一定不知道。   【花宜姝一定终于发现她对不起朕了,所以她在补偿朕!】   花宜姝:???   【哼哼,她一次两次地勾引朕,却又不和朕这样那样,她太坏了,所以她现在终于知错了。】   李瑜的心声中有一种大仇终报的痛快和得意。   【哼,她想得美,朕这次不会轻易上钩了!】   【这一次朕要争口气,朕要反过来勾引她!勾得她欲罢不能,然后朕再甩手离开~!】   【急死她嘻嘻嘻嘻……】   花宜姝:……   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反过来勾引我。   她等啊等,等啊等,等得都有些着急了,忽然发觉额头一热。   李瑜在她额角用力亲了一下。   花宜姝:哟呵,有进步,可算是主动一回了。   她继续等,谁知等来等去,没等来李瑜勾引的下一步,只等来一句……   【嘻嘻嘻嘻怕了吧,朕厉害吧!还不赶紧求饶。】   花宜姝:……   是的呢!好厉害,真厉害,太厉害了!妾身好怕好怕哟~~   傻子!~   她心里这样想,她伸手抱紧了李瑜的腰。   眼睛悄悄往上抬,看不见李瑜的脸,只看见他的一截耳朵,红得像涂了胭脂。 第48章 动心,我不可能喜欢李瑜……   安墨又在船上乱逛的时候,碰见了换岗休息的林侍卫。   林侍卫手里拿着一包银子,正要从舷梯下去,抬眼看见安墨,便道:“你也要下去?”   安墨摇头,自从没有萧青陪着,她就再也没有下过船了,胆子小怕自己又被拐了。因此每次大船停靠,她都只站在船舷上看看。   林侍卫也算是安墨的熟人了,毕竟如今是在船上又不是在宫里,因此平日里侍卫们和侍女们并没有完全分隔开,再加上安墨不必干活,每日闲着没事就是瞎溜达,自然就结识了船上不少人。   林侍卫也不是头一回瞧见安墨一眼渴望地朝岸上张望了,想起她是夫人认的妹妹,再一想夫人和陛下恩爱,他便道:“我要去买东西,你要是也去,不妨和我一块,这地方人生地不熟,咱俩也算能互相有个照应。”   林侍卫嘴上说着互相照应,实际上他身材高大又有武艺,而安墨单薄瘦小跟小鸡仔似的,究竟是谁照应谁一目了然。然而安墨并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听林侍卫说互相照应,她也就信了,犹豫两秒就答应下来,匆匆跑回去拿了银子又跑出来,两人便结伴下了船。   这次停靠的地方是个小镇,沿着汉水建立的城镇,靠着水上运输商贸,在经济上相对于那些远离大河大湖的城镇要更繁华热闹些。虽然安墨见识过远比这发达百倍的现代社会,但是也不妨碍她欣赏封建社会的建筑风情。   更何况船上都呆腻了,现在能下船玩,安墨瞬间就感觉自己呼吸到了更加自由的空气。   而对于林侍卫而言,小镇虽然比不上岳州和沔州这样的城市,跟京都更是远远无法相比,但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他下来看看也算增长见识了。还能买点新鲜玩意儿回去送家里亲人。   一个是“没见识”的现代人,一个是“没见识”的京城勋贵子弟,两人的购物目标恰巧撞一块去了。   “安墨你看这个买给我娘合适不?”   “不成吧,你掂掂重量,这么轻一看就是包金的。”   “林子欢,你看这个布料,颜色好漂亮,拿来做衣裳怎么样?”   “不大好,这种色过两回水就掉没了,到时候比旧衣还难看。”   安墨手里拿着的是一块竹青色的料子,这种青色不是春芽出土时那种嫩绿的颜色,而是像老竹子,是一种稍显暗沉的青色,以安墨现代人的眼光看,颇有种高级感,布料摸起来也挺耐脏耐操,十分适合她这种到处溜达的人。听见林子欢这么说,她迟疑起来,“不至于吧,洗两次就掉没了?”   林子欢:“你别不信啊!到时候后悔可别来找我。”见安墨舍不得,他就道:“你真喜欢这个色,赶明儿我写信到京里,让我舅舅给你留几匹,保管比这个料子好。”   安墨就问:“你舅舅是卖布的?”   林子欢就忍不住笑了,他挺直腰杆,颇有些自豪道:“我舅舅是工部侍郎,织造局就归他管,莫说是这些普通料子,就是那最上等的云锦,我也能给你弄到手,就看你能不能出得起银子了。”   安墨震惊地瞪圆了眼睛,不太相信,“你舅舅是工部侍郎,那你爹是谁?”   提起出身,林子欢就不大好意思了,他小声道:“我爹就是……永昌伯。”那个吃喝嫖赌、闹了好多次丑事的永昌伯。   还真是勋贵子弟!安墨惊住,她还以为这种门外站岗的侍卫都是普通平民呢,没想到出身这么好!她颇有些新奇:“既然如此,那你能继承爵位吗?听说你们这样的勋贵子弟吃穿不愁,为什么要去当侍卫呢?”换做安墨她就不乐意,在家里吃吃喝喝多自在,跑去当侍卫又苦又累还可能有生命危险。   林子欢点头。永昌伯是世袭爵位,只要他不犯大错,将来就能继承爵位一辈子靠着朝廷给的俸银以及自家庄子的产出吃喝玩乐。他的父亲,现今的永昌伯就是这么过来的。但是他不乐意过这样的日子,他不想像他的父亲那样一辈子无所事事做个纨绔。于是他道:“当侍卫有什么不好?我跟你说,做御前侍卫可风光着呢,俸禄高,活儿清闲,多干几年,没准将来还能升官做个统领将军的。”   他生怕别人将他和那种只会靠着祖宗荫蔽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联系到一块,又赶紧道:“御前侍卫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似我这种普通勋贵出身的,入了北衙之后只能做个小兵,想要走到御前,每日都要辛苦练功训练。”他拍拍自己挂在身上的刀,“我从前每天挥刀,练得两条胳膊都差点废了,才入了主子的眼。我们还得学骑射,每日奔行数百里,大腿根都磨破了,流了血又结痂,结了痂……又、撕裂……”   他本意是想告诉安墨,叫她不要以为他是靠家世走到天子身边的,谁成想提到大腿根磨破时对上安墨那满是好奇的干净双眼,忽的就结巴起来。   安墨见他说着说着就停住了,忍不住催促,“哎你继续说呀。”   林子欢当即移开视线,一边盯着摊子上的布料一边又说了几句,才下了总结,“总之我是非常努力地挣事业,将来我是要当统领的。”   安墨听完了青年人踏入职场后的艰辛以及对未来的憧憬,再想想这人是个有钱有权的富二代还如此努力,顿觉十分欣赏,“你真厉害,像你这样出身好还努力的人,实在很难得。”   安墨不咋动脑子,所言所行就是她当下心里真正想的,所以她说出口的话也显得格外真诚,林子欢一下就看出她是真心实意的,并没有因为他是永昌伯的儿子就对他有所偏见,他顿时更加热切了,忍不住又说了些真心话。   “大家都知道我父亲为人不大好,我母亲过得也艰难,所以我更要争口气。”他父亲是个混账,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倒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他爹那样人实在靠不住,他就只能自己努力成为母亲弟妹的靠山了。“只有自己做出事业,才能庇护家人,才不至于庸庸碌碌过这一生。”   谁也不知道他爹将来会不会惹出祸事来,他要是也靠着他爹,将来他爹要出了什么事,那他们一家子都完了。只有他努力做出一番事业,自己有立足之地,将来才有机会力挽狂澜。   不得不说,林子欢为自己家操碎了心啊!   而安墨听完了这番话,只觉大受震撼。连林子欢这样一个有钱有权的富二代,都要跑出去努力打工做事业,她这样无权无势还有致命缺陷的外来户,还有什么资格做咸鱼?   这两人站在摊子前许久也不买东西,早就引起了一些路人的注意,此时见他们一个低着头红着脸,另一个仰望着他满脸敬仰,当即大声笑道:“快瞧,那小夫妻多恩爱!”   恩爱小夫妻?在哪里!   两人立刻回神,齐齐东张西望,结果只瞧见普通行人走过,哪里有什么恩爱小夫妻?   磕不到糖的两人不约而同转回脸,看见彼此脸上相同的失望,都有一种碰到了知音的惊喜感。   东西买得差不多,两人沿路返回。   林子欢问安墨,“主子又去夫人那儿了,你难道不用跟着伺候吗?”   安墨摇头,“他们在一起总关上门独处,不用伺候的。”哪怕伺候,也轮不到没有业务水平的安墨啊。   总关上门独处?这话里头信息量可大了。林子欢想象了一番,脸上不觉挂上了迷之微笑。   安墨也想象了一番,脑海里蹦出霸气色情妖媚A和面瘫纯情冷淡O的画面,发觉自己不对劲起来。   两人上了船后各自分开。安墨好不容易下了回船,然而回去后忽然对刚买的东西失去了兴趣。   她坐在窗前盯着夜幕降临的景象,听着外边拉起船锚重新启程的动静,心里想着却是林子欢说的那些话。   “林侍卫说的,真是好有道理啊!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虽然现在花宜姝爬到了夫人的位置,还捏住了男三的心。但万一有一天她被发现了呢?那我们两个不就玩完了?”   安墨皱起眉头,她可不想死,她还幻想着有一天能够穿回去,但总这么咸鱼下去也不是办法。“可是我又不能做侍卫,我能做什么事呢?”   安墨把自己的技能扒拉一遍。长得一般,才艺……会敲鼓算吗?好像没什么用。体能……只是个学校长跑冠军又不是世界长跑冠军,这里的武林高手随随便便一个轻功就能超越她。读书……别说古代女人不能考科举,就算能,她也不觉得自己有本事考上。做肥皂做玻璃赚钱?穿越女必备!可是她不会啊!背诵李白杜甫的诗装逼?不提道德问题,光是想想那个场面她就尴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安墨想了半天,伤心地发现自己就是个干啥啥不行的废物大学生。   她迷茫起来,难道就这么咸鱼下去?   可这时候,林侍卫在职场拼搏的努力以及目标明确的职业规划又在她耳边响起。安墨重新振作精神。   林侍卫长得人高马大,所以他可以当侍卫,但我也不是很差嘛,只要我找到自己的长处,一定也可以靠着自己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   安墨仔细回想来到这个世界后发生的一切,然后她发现,自己似乎没怎么努力过,唯一做对的一件事就是跟对了花宜姝,一路上都是跟着花宜姝的指挥往前冲。兜了半天,问题又回到了开头的那个,她是靠着抱对了大腿才能有今天吃穿不愁的咸鱼日子。   安墨又皱起了眉头。   但不过片刻,她眼睛又亮了。对啊,她是穿书的,她最大的金手指其实是这本书啊!既然她的长处是抱大腿,一条大腿不够结实,那她多抱几条大腿不就稳了?没准将来大腿们还可以彼此互相照应呢!   安墨脑子里不由冒出了一个奇妙的画面:几条大腿狭路相逢,同时感应到了对方身上大佬的气场。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大佬们对这些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都产生了深深的警惕,毕竟大佬都很精明。正在这时,大佬们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啊,原来你是安墨的大腿!”   “天啊,原来你也是安墨的大腿!”   “哦买噶的,原来我们都是安墨的大腿!”   因为这个共同点,大腿们彼此和谐共处,从此开始了你好我好大家一起好的兄弟姐妹友爱日常。   “嘿嘿嘿……”安墨被这个幻想狠狠萌到了,倒在窗边笑得见牙不见眼。连有人唤了她好几声都没听见。   “安墨!”那人终于再忍不住,用力吼了一声。   安墨吓了一跳,抬头就见紫云正站在门口面色不善地看着她。   紫云就是花宜姝的三个侍女之一,目前是三个侍女中的老三,平常就看安墨不顺眼。   安墨自认并没有得罪过她,并觉得她的敌意莫名其妙,但是因为紫云长得好看,安墨从来也没跟她计较过,她仍是笑呵呵地站起来,问有什么事。   紫云瞪了她一眼,“你跑哪儿去了?夫人找你都找不着。”   安墨老实道:“我下船去玩了。”   紫云心里有些愤愤,停船那么会儿功夫她也能到处跑。但这事儿是夫人允了的,谁也没法怪罪安墨。只得道:“夫人寻你,你赶快过去。”   安墨哦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了。   紫云则跟在她身后不远处一脸嫌弃地看她。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瞧着也傻里傻气的,真不知道夫人怎么那么爱她?   ……   和李瑜一块用过晚膳没多久,李瑜就按照他那张时辰划分表继续看书练功去了,他离开后,花宜姝却心烦意乱起来,只能让人去把安墨找来商量商量。   在屋子里又转了几圈后,终于看到安墨进来了。让安墨把门拴上,将其他人都挡在外边,花宜姝正要跟安墨说话,却见安墨双眼亮晶晶地凑过来道:“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花宜姝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走,“什么好主意?”   安墨一脸憋不住笑的古怪表情,把利用原书剧情抱更多大腿的计划说了。   她觉得自己十分有想法,“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咱俩这样太危险了,万一哪天兜不住暴露了,那也太可怕了。所以我们要多抱一些大腿,让更多力量支持咱们。”她说起话絮絮叨叨的,“我想了又想,在我原来的那个世界有句话,叫做只要你认识了六个人,那么你就认识了整个世界的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咱们现在认识的人还太少,但是只要认识的人多了,各种渠道的消息也就多了。到时候要是有一点可能暴露的痕迹,我们就能提前收到消息,提前消灭隐患。哪怕是没有提前消灭隐患,多几个有分量的人帮咱们说话,也能有惊无险地度过难关……”   “我刚刚仔细想过了,目前能让我们抱的大腿大概有……”   这还是花宜姝头一回看见安墨如此主动,她在说,她就支着下巴盯着她看。   听了半晌,花宜姝忽然道:“可你说的那些人,大多身陷囹圄,要把他们捞出来,可得费不少功夫,还不一定能成功。”   安墨不假思索,“我们就是要雪中送炭,才能收服他们,让他们当我们的大腿啊!”担心花宜姝退缩,她连忙道:“不是你自己说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吗?我们不勇敢尝试,怎么知道不能成功呢?”   安墨这副信誓旦旦充满冲劲儿的样子,跟以前可截然不同。花宜姝有些好奇她是怎么突然改变的,毕竟昨天安墨可还是一副吃吃喝喝东游西逛的懒散样儿呢!   “你怎么突然这么有干劲儿了,不像你啊!”   听了这话,安墨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咸鱼可不是什么褒义词。她正色道:“我觉得,人应当有一份自己的事业,不能就这么躺平当咸鱼。”见花宜姝不太相信,她也不瞒着花宜姝,直接把和林侍卫的那一番对话详细说了。   林侍卫?花宜姝目光一动。   曹公公发誓效忠后,她很快就让他交代了李瑜身边那些人的来历背景。对于这个林侍卫,她也还算有些了解。   这人是永昌伯世子,三年前入了北衙,一年前被升做御前侍卫,还有一个身为工部侍郎的舅舅。   据曹得闲交代,永昌伯府上面两代包括一众子弟都是没出息的,不事生产吃喝嫖赌,朝廷给的一年俸银都不够他们一个月挥霍的,全仗着祖宗积德留下许多田庄产业,才能继续过纸醉金迷的日子。但由于两代人都不出息,现任永昌伯更是个混不吝的,再加上永昌伯有两个到了年纪的儿子,许多人家渐渐与永昌伯府淡了往来,怕的就是永昌伯看上自家女儿。   而这种情况,直到一年前林子欢当上御前侍卫才有所改善。   不过御前侍卫那么多,林子欢只是其中一个,花宜姝对他自然不关心,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把曹公公叫来好好追问一番。   安墨是个傻的,话不跟她讲明白她就不懂,花宜姝却从安墨的这些口述当中,略略看出了林子欢的心思。   花宜姝清楚自己就是座冰山,安墨一直这样靠着她也不是个办法,指不定哪天她就化了。她不觉得自己对安墨有多好,但安墨好歹真心实意对她,她也不忍心看着她将来有可能淹死。   她原本就有心给安墨找另外的出路,今天见安墨兴冲冲帮她谋划未来,这份心思也就更重了。   要给安墨找个有权有势的人家嫁了么?这可跟她原来的计划不同,更何况,林侍卫也未必是个好归宿,谁知道这臭男人心里在想什么?他拐着安墨下船,没准心里就憋着坏主意。   花宜姝正思索,就听安墨问:“对啦,紫云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花宜姝的确是有烦心事找安墨商量,闻言纠结了一下,就开口了,“你说,要是有个人,他表面看着人模人样,其实又怕黑又怕鬼,喜欢花花草草喜欢吃甜的,可又特别八卦,老打听人家私事,东边媳妇爬墙西边小叔子他都知道,还听得津津有味,日常呢又十分迷信,见了天的求神拜佛,还最爱看那种几男追一女的戏码……你说这个人他……”   安墨哈哈笑起来,“这个女孩子是谁呀?”   花宜姝:“不是女的,男的。”   安墨唔了一声,“这个男的好像八婆哦,感觉有点变态。”   花宜姝立刻道:“不不不,其实他也有许多好处,比方他为人光明磊落,又心地善良,还细心体贴,高大英武……”   安墨悟了,震惊道:“你爱上他了!”   花宜姝:!!!   花宜姝比她还震惊,她爱上李瑜?不可能!她又没疯! 第49章 三千营养液加更礼物,花宜姝收到朕的……   因为实在太过震惊,花宜姝没能崩住表情,安墨傻眼地看着她,“你反应这么大干嘛?不会是真的吧?”   花宜姝反应过来,压下心头烦躁摇了摇扇子,“我的确是觉得吃惊,你怎么会有这样想法?”她表情不屑,“我怎么可能爱上男人?”   安墨听她这么问,为了表示自己不是无依无据瞎说,就把自己产生这个想法的原因说出来了。她掰着手指头开始数,“首先,你知道他爱八卦、爱偷听墙角,还爱求神拜佛爱吃甜的,你还知道他怕黑怕鬼,你对他的喜欢的东西和害怕的东西都了解得很清楚。”   花宜姝心道那是因为姑奶奶能读到他的心!   安墨继续道:“可这大部分是缺点,放在女孩子身上还能勉强说一下可爱,一个男人这样子就很奇怪,尤其还是在这种社会形态下就更加奇怪了。然后我只是客观评价了一下这男人有些八婆,你就立刻补充解释,说他心地善良什么。在我家乡有句话,就是当你开始不由自主为另一个人解释的时候,那就说明你已经动心了。”   你已经动心了……   动心了……   心了……   这句话就像个炮仗在花宜姝耳边炸响,轰得她耳朵嗡嗡嗡响,花宜姝想要似往常一般勾出个冷淡的笑,然后用她的道理说服安墨,证明安墨刚刚所说全都是屁话!然而这在平日里轻而易举的事,现在做起来却分外艰难。   她感觉自己的嘴唇好似突然被冻僵了,连说话都成了一件难事。   安墨却没有注意到花宜姝的异样,她还在掰手指数,“然后你还说他相貌高大英武……你对他这样了解,又觉得他心地善良,还看中他的长相,这不是爱上他了是什么?”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人究竟是谁。安墨头一个怀疑的就是船上的护卫,毕竟花宜姝能接触到的就是这些人,而且他们全都符合高大这个特征,然后再结合“英武”这个特征,又能筛掉一批人,从剩下的人里头,再筛选花宜姝说的爱八卦、爱吃甜和怕黑等等。   至于天子李瑜,安墨想也不想就排除掉了,她是怎么也不可能将花宜姝口中那个人和她心目中的男三联系在一起的。   想到花宜姝爱上了别人,安墨顿时忧心忡忡了起来。她表情担忧地开始劝她,“你可不要犯傻啊,你本来就骗了男三,好不容易男三已经爱上你了,你可不要作死去喜欢他的侍卫。”   花宜姝这时终于安抚好了自己的情绪,恢复平日的从容淡然,饶是如此,她还是被安墨的话震惊了。   花宜姝瞪着安墨,仿佛她说的是什么天方夜谭!   她还以为安墨会说出什么人来,结果,竟然是李瑜的侍卫?就那群歪瓜裂枣的东西,既不及李瑜一半好看,又没有滔天权势,姑奶奶会爱上那种人?不会吧不会吧,难道我在安墨的心里就是眼光那么差的人吗?   这简直是瞧不起我花宜姝!   愤愤地对上安墨担忧的眼神,花宜姝目光一动,忽然往后一躺,懒洋洋道:“你也知道,我这人呀,就爱冒险。”   安墨惊呆了,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嚣张,她想要劝阻,又想起自己和花宜姝理论从未赢过,想了又想,结结巴巴道:“那……那你们偷……情的时候小心点,不要……被抓到。”   以花宜姝的美貌和手段,安墨不认为那个侍卫能抵挡得住花宜姝的魅力,最后一定是既痛苦又幸福地沉沦在花宜姝的怀抱里。但她还是头一回说这种话,差点咬着了舌头。   花宜姝见她这副模样,却是忍不住笑起来,笑得安墨脸都红了她才停下,倚在贵妃榻里优哉游哉地摇着扇子,“你呀你,我那么随意说几句你还真信了?”   安墨:……   她惊讶又无语,所以自己又是被花宜姝给戏弄了?罢了罢了,她早已经习惯了,唉。   花宜姝继续道:“爱情,不过是男人编织出来哄骗女人的陷阱,只有笨蛋才会信。”   安墨死鱼眼。所以说爱上花宜姝的李瑜是个笨蛋吗?   花宜姝接着道:“可惜很多女人都太笨了。所谓男欢女爱,男欢女爱,男人都是为了求欢,只有女人才傻傻求爱。男人为了得到女人的身子说几句甜言蜜语,那些女人就傻傻地信了。当真可悲。”   说到这里,她不觉想起了李瑜。忽然觉得这情况颠倒了过来。李瑜不就是被她说几句甜言蜜语,然后就傻傻地上当了?这个笨蛋!   过去在青楼里的经历,让花宜姝将这番话当做了至理名言,然而直到今天花宜姝才发现她遇到了对手,她过去总结出来的经典台词竟然已经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了!   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东西,自然也是无法说服别人的。花宜姝见安墨又用那种死鱼眼一样的眼神盯着她看,就知道安墨是不信的。一向骄傲的内心仿佛被风雨捶打过,花宜姝心中微微有些失落起来。   万万没想到,打败她的居然不是一个完美的女人,而是李瑜那个怎么看怎么不完美的男人。   花宜姝却不知道,安墨不相信她说的这句话,不是因为花宜姝话语中有什么漏洞,毕竟无论古代还是现代,都有很多渣男完全符合花宜姝说的那句话,甚至还有更过分的,比如杀妻杀女友杀拒绝自己的追求对象……但是吧,男人也是人类,又不是完完全全和女人割裂开的另一个物种,女人有好有坏,男人也一样。有恶心变态的渣男,当然也有保家卫国铁骨铮铮正义凛然的真汉子啊!   安墨的爸爸,就是那样一个爱护妻子女儿的好男人!   安墨亲眼见证过父母的甜蜜,亲眼见识过父亲的负责担当,她在三观极正的家庭里被父母的爱包裹,也就无论如何都长不成坏人。所以哪怕流落到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走投无路甚至差点被坏人伤害拐卖,她也从来没有想过为了自己吃饱穿暖就去伤害别人。更做不出来剽窃别人的诗词去获得好处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她是这样一个从里到外一眼就能看透的傻瓜,所以阅人无数的花宜姝才会在最初就决定救下她,而不担心安墨翻脸不认人。   然而花宜姝不知道的是,她心里怜爱安墨,安墨心里也怜爱她,尤其是当她说出这一番话后。安墨心想:花宜姝明明是个善良的大美人,你看她喜欢的人都是善良的那种。可是作者偏偏把她安排成一个女妓,让她从小在青楼里过苦日子,导致现在还不相信爱情,作者太坏了,花宜姝太惨了太惨了。所以哪怕花宜姝做的事情再奇怪再冒险,我也一定要支持她,毕竟她真的太缺乏安全感了呜呜呜。   ……   安墨走后,花宜姝独自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自打试探李瑜成功后,她这心里就一直怪怪的。一时想着李瑜发呆,一时又暴躁地生出火气来。安墨虽然笨了点,但她有时还真能给出一些奇特的见解,所以花宜姝才会找她来商量,可是安墨居然说她爱上李瑜!   怎么可能!   她先是急不可待地否认,可是很快就被安墨给出的解释给说服了。毕竟安墨说的,还真有些道理。   花宜姝不是那种会受情绪控制而去否决别人的人,只要安墨说得在理,她都会加入考虑。   她抚着躁动的心口思索了半天,最后不得不难受地发现,自己还真有些喜欢那个小处子。   雪儿喵喵叫着蹭到了她身边,她顺势将它抱进怀里,从上往下不停撸它柔软顺滑的皮毛。   喜欢就喜欢,有什么了不起!   我也喜欢雪儿啊,小处子生得不错,又对我有利,我喜欢小处子倒也无可厚非。况且我也不一定会一直喜欢小处子,没准哪天小处子的黄瓜不顶用了,我也许就不喜欢了呢?   心里这样想着,花宜姝渐渐冷静了下来,开始分析利弊。其实她对小处子有一些真心的喜欢是有利无弊的,毕竟李瑜本质是个极敏锐的人,假如她对他从未有过一丝半点的真心,他迟早能察觉。而只要她的理智一直凌驾于这份喜欢之上,倒也不怕将来阴沟里翻船。   现在,她要试探的,就是自己对李瑜的喜欢到底到了什么地步,究竟会不会影响她的计划。   “来人。”   立刻有侍女从外头进来,恭敬地朝她一福身。   花宜姝:“何时到荆州主城?”   侍女:“再有一个时辰就到了。”   花宜姝暗忖,那就到半夜了。   荆州……她记得安墨给她讲过的剧情里,荆州会出现一个一心一意攀高枝的女配,也是这个女配让李瑜明白女主对他并没有任何感觉,而原书中的曹公公也是因为这一点,才开始对女主百般刁难。在曹公公的心里,大概是陛下天下第一好,你居然敢拒绝陛下你不知好歹活该受苦受难吧!   花宜姝眯了眯眼,为了试探出这个结果,无论那个女人如何折腾,她想,她都会对她无比耐心。花宜姝心里就没有她会被打脸这个选项。   与此同时,刚刚完成“日常作业”的李瑜转入内室,将一件东西放入了床下的木匣里。   他摸了摸这只木匣,心道:快要攒齐了,把这个送给花宜姝,她应该会很高兴吧!   想到花宜姝,想到晚饭时她说的那些话,李瑜抿了抿唇,不甚熟练的,露出一个笑来。 第50章 醉酒,又被啊啊啊啊吵醒……   大船半夜里停靠在了荆州码头前。   跟上一次寻找静王时遮遮掩掩不同,这一次比之前比起来可大张旗鼓多了。码头上一个闲杂人也没有,荆州的赵刺史亲自带人在码头上候着,看他鬓发上已经沾了不少秋夜里的露水,也不知等候了多久。   出了萧青被抢那件事后,这些日子以来花宜姝虽然没见李瑜表面上说什么,也没听见他心里想过关于这件事的下文,但是她注意船上的守卫比之前多了两倍,这艘船上原本只有一百多人,现在放眼望去,少说有三百人。   成日里东游西逛的安墨还跟她吐槽过,说这些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忽然有一天早上就出现了。而且每个人都非常严肃,害她有一天跑步的时候差点被抓起来。毕竟那些新来的侍卫是不认识安墨的,见安墨不似寻常侍女那样规矩本分,肯定要生疑。   安墨觉得船上人多了,地方就小了,她每天晨起跑步锻炼身体都不自在了。   花宜姝对此却乐见其成,巴不得这样的人再多些才好。那天鬼楼杀手来抢人时的阵仗花宜姝一直忘不了,这种写书人笔下第一男主亲自训练出来的杀手,不是“南平王”那个贼寇带出来的喽啰能相比的,带给花宜姝的震撼也格外大。从前她对习武之人的认知就是大老板那样的,如今才知在那些杀手眼里,大老板算是个屁,若是真枪实刀地干一场,大老板能不能在他们手底下走下两个回合都够悬。   她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一个大老板能打她十个花宜姝,当初如果没有安墨帮忙,如果没有下药成功,她压根弄不了大老板。   一个鬼楼杀手能打三个大老板,约等于能打三十个花宜姝。   而一名李瑜的侍卫能打两个杀手,也就是说一个侍卫能打六十个花宜姝。   这通加加减减的,若只是按武力强弱来排,那她花宜姝就是最最下等卑微的蝼蚁,然而实际上,她嫁给李瑜后,分享到了李瑜一部分的权势,如今在这船上,少说有一百个侍卫是专为保护她花宜姝的。而日后,等她越爬越高,等她登上了后位,听从她调遣之人不知又要多几倍。   让那些比你强过十倍百倍的人甘心俯首帖耳做牛做马,这才是权势最大的魅力。   花宜姝这样想着,忽然打了个喷嚏。   今日是九月十六,离霜降还有两日,夜里却已经很凉了,花宜姝不久前想李瑜想得心烦意乱燥热难当,就贪凉穿少了衣裳,谁知道出了舱房被夜风一吹,就觉得浑身上下冷得打哆嗦。   紫云忙给她裹上披风,花宜姝看见走在前边的李瑜回头看过来,他似乎犹豫了一会儿,袖子下的手抬起一些又放了下去。   花宜姝对此并不意外。   这小处子在外人跟前总有许多顾忌,不似两人独处时自在。有外人在的时候他甚至不敢多看她几眼,哪怕是她屋子里的侍女也不行,也不知在矫情个什么劲儿,而现在当着几百个人的眼睛,他就更不敢有任何出格的举动了。   可是牵着女人的手就是出格么?如果是,那她就偏要让他出格!   李瑜也就在原地犹豫了一小会儿,手心忽然挤进来另一只微凉纤细的手。他惊得立刻抬眼看了周围,见那些人没有一个往这里多看一眼的,才放下心往自己身侧看。   正对上花宜姝打喷嚏弄得红红的眼睛和鼻头。   【她不会着凉惹上风寒了吧?】   心里这样担心,李瑜眉头微微蹙着,犹豫了一会儿,也就没有放开花宜姝,大着胆子在众目睽睽下牵着人走出去。   【这条路好长,会不会有人偷偷抬起眼来看朕?】   【这众目睽睽的,他们会不会觉得朕很好色荒淫?】   【不该吧,朕都没有天天去花宜姝那里。】   在李瑜的忐忑煎熬里,花宜姝越发用力的抓紧了李瑜热烘烘的手,只觉得手里像抱了个汤婆子,啥也不多说了,就是两个字,舒服!   “拜见陛……大人!”   赵刺史那声“陛下”喊了一半又赶忙缩回去,跟着他等候良久的侍从们都觉惊讶,不是说来迎的是一位姓宋的高官,怎么变成了毕大人?只不过侍从们惊讶归惊讶,见自家刺史大人都如此恭敬,越发不敢有一丝一毫失了礼数,一个个低垂顺眼地站在后边。   花宜姝的目光也就跟着转到了荆州刺史的脸上,一看见荆州刺史那张脸,她心里就哟呵一声,这浓眉大眼面白无须的,生得好俊啊!   安墨只说这个荆州刺史教唆女儿来勾搭李瑜,可没说过这荆州刺史长这么俊啊!   跟在花宜姝身边的安墨也正怀疑人生,原书中这个荆州刺史是个贪恋美色的糊涂官,她看书时幻想的就是一个气质猥琐长相虚胖的中年男人,谁知道看上去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大帅哥!   难道是她记错书里的内容了?安墨一脸疑惑。   她大概是全场下人里唯一一个敢大咧咧敢抬头看的人了。   这一看就发现,荆州刺史看到李瑜和花宜姝时双眼放光,那副殷勤的模样除了对臣子对君王外,还有一种见到了绝世宝贝的惊喜。紧接着,荆州刺史就开始拍马屁了,话里话外都是在恭维天子和夫人的美貌,用大白话翻译起来,就是天子和娘娘一来,整个荆州的天都亮了,连水里的鱼都要醉倒了,尤其是娘娘,比天上的明月更美,百花见了都羞愧得不敢绽放了……   这荆州刺史当真是绝了,跟在天子身后的副统领听得都直犯尴尬,时不时偷偷觑陛下和夫人一眼,见夫人双眼放空神游天外,而天子面色冷淡目光冰冷,越发觉得要糟,天子相貌虽俊,但随行之人谁不知道天子最厌恶别人提及他的相貌,每每有人说那么一句他都要冷脸,这荆州刺史是嫌头顶官帽戴着别扭,迫不及待想要挪一挪?   这么一想,副统领脚步悄悄放慢,尽量离天子远一些,以免天子发怒时殃及池鱼。   荆州刺史对天子的性情一无所知还在卖力夸赞,跟随在后的曹公公等一众老人暗觉糟糕,安墨也看着这跟想象中截然不同的荆州刺史十分纳闷。   只有花宜姝,只有花宜姝完完全全承受了李瑜的另一面……   【他在夸朕,他真是在夸朕吗?】先是不敢相信,然后是又惊又喜。   【啊啊啊……】   【啊啊啊……】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除了花宜姝,终于有另一个人发现了朕的好颜色!】   【这赵刺史是个有眼光的!朕欣赏他!】   【啊啊啊啊,他还夸了花宜姝!】   【嗯嗯嗯,他说得对,花宜姝也好看,天下第一好看,和朕自然是天作之合!】   若是赵刺史奉承巴结的是别的东西,比方说天子英明神武足智多谋之类,那李瑜心里没准要生出疑虑,比方说怀疑赵刺史做了亏心事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不体面地谄媚上官,但是赵刺史夸的是李瑜最为得意的容貌,这感觉就大大不同了。   李瑜一面高兴自己的绝世相貌终于又有了欣赏者,一面觉得赵刺史是个实话实说的实诚人,他心里乐开花了,巴不得赵刺史说上三天三夜。   然而李瑜看不见他此时的面色比之前还要冷漠,他自以为欣赏地看着赵刺史,实则在所有人眼中,是一种冷冰冰充满杀意的眼神,在这种眼神下,赵刺史说着说着就结巴了起来,脸也涨得通红。   偏偏李瑜心里还在喊,【他怎么不说了?是想不到词儿了?】   花宜姝:……   花宜姝不能接受,她不能接受又迷茫,她真的喜欢李瑜吗?她竟然会喜欢上这个样子的李瑜,完全没道理啊?   心里直翻白眼,然而再这么下去,气氛会变得非常尴尬。于是花宜姝终于开口打断了赵刺史开始磕巴的拍马屁行为,“大人。”   她抬起头,一张在夜色下仿佛明月一般散发光辉的面容楚楚可怜,“我饿了。”   她一开口,李瑜的视线立刻从荆州刺史身上移开,落到了她身上。   赵刺史感激地看了夫人一眼,然后立刻道:“大人,下官已在寒舍备下酒宴,还请移步,容下官为诸位接风洗尘。”   招待一船三百多人的队伍,可算得上是个大工程,好在赵刺史提前得了通知,早已经准备好,此时半点不慌不忙,将李瑜等人迎至刺史府后,立刻就有酒菜流水一般送了上来,船上所有护卫侍从也都有人招待,一切井井有条。   因为早算好是半夜到荆州,因此船上诸人早在之前轮岗休息过,连花宜姝也在白天睡过了,因此大家伙这会儿半点不困,在船上时日夜轮班警戒,如今进入为了迎接天子而戒备森严的刺史府,自然就松懈下来,光吃酒菜不过瘾,还有行酒令的。   花宜姝则由刺史府的女眷招待着,她多看了几眼不久后就要勾搭李瑜的炮灰女配,然后就不感兴趣地带着安墨去客院休息了。   长得还没姑奶奶三分好看,不足为惧!   她原本以为李瑜今晚不会回来了,谁知道她前脚刚进了院子,李瑜后脚就踏了进来。   紧接着就是各种羡慕妒忌下属们能自在地行酒令玩耍,而他只能孤单寂寞地坐在高位看着,十分凄凄惨惨惨惨戚戚。   花宜姝:……   你羡慕你就跟着去玩啊!   然而她也清楚李瑜就是这个性子,他就是放不下脸和那些人闹在一起。她还能拿他怎么办?只能哄着呗!   不把他弄开心了,夜里睡觉又一直惦念,简直要吵死个人。   花宜姝这样想着,让人拿了一些酒和一副骰子过来。   对上李瑜惊讶又暗含期待的目光,花宜姝心里好笑,嘴上却道:“陛下,我在后头听见他们行酒令好生羡慕,可又不好叫刺史府上的人陪着玩,你能陪我玩几把吗?”   李瑜:……   他坐在罗汉榻上八风不动,“夜深了就好好休息,不要跟那些人学着玩乐。”   【你怎么一天到晚就想着玩?吹了风还不去好好休息。】   花宜姝心里翻白眼,谁一天到晚想着玩,又是谁羡慕得不行还跑到我这里来叨叨?   她抬手屏退了室内丫鬟,也不管他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坐下来就道:“律令太难了,妾身只会骰盘令,陛下您就陪着妾身玩几把,就几把。”   最后三个字特意强调,十足的认真。   李瑜仿佛被她笑颜如花的样子烫了眼,移开视线故作冷酷道:“你是武将之家出身,不通诗词歌赋倒也怪不得你。”   花宜姝:……   是谁当初一首打油诗做得乱七八糟?又是谁一天到晚抱怨太傅给的书太难懂今天看了明天就忘?   不过小处子表里不一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花宜姝如今都懒得一一追究了。她晃了下骰盅,一粒骰子在其中滚来滚去,发出清脆的动静。她声音温软,“陛下,玩不玩?”   明明花宜姝说的只是玩不玩骰子,可也不知是她声音中别有意味,还是夜深人静氛围暧昧,李瑜喉结滚了滚,终于点头应了。   【虽然朕也很想玩,但这可不是朕主动提出的。是花宜姝她求朕,求了朕好多次朕才答应的!】   【骰盘令骰盘令,还是骰盘令好,那些律令都是酸臭文人搞的文字游戏,朕还是喜欢骰盘令,玩起来才够爽快!】   花宜姝:……   她心里呵呵哒,表面却还是温柔地笑,“陛下,妾身玩骰盘令很厉害的,您输了可不要不认账。”   李瑜微微一昂下巴,看起来万分矜持,“你只管用全力。”   【你想多了,朕才是此道高手!到时候你输了喝得酩酊大醉,可不要求着朕抱你回去。】   花宜姝:……   那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高手风范!   花宜姝原本只是为了安抚李瑜,让他过过瘾免得晚上打扰她睡觉,但看李瑜这样自信,她也被激起了胜负欲。论权势论出身论武力我比不过你,我就不信在自己的老本行还能输给你!   现今流行的酒令有三种,分别是律令、骰盘令和抛打令,律令是文人们最爱玩的一众,根据出题人的意思,或是对对子或是写诗应和,谁写不出来谁就喝酒,玩的就是文字游戏。   而骰盘令则简单粗暴多了,或是丢骰子或是摇骰子,对比摇出来的数字,谁低谁就喝酒。   花宜姝自认是高手,是因为在青楼里,行酒令也是女妓们的必修课,只因男人们应酬喝酒时,哪怕不去青楼,也会找几个女子在旁助兴。这些女子自然不可能是正经良家女。   女妓们去了以后大多充当行酒令时的裁判,客人们有要求时自然也得下场一起玩。她从小到大,见多了被逼得喝到吐血的女人。小时候她对自己的容貌还没有确切的认知,她只知道自己生得美,可究竟如何美,能将人迷到什么地步,她并不知道,毕竟那些被折磨得形容枯槁的女妓,一开始也是极美的。   那些喝到吐血的女人,有的休养一阵就好了,有的则就此香消玉殒。那时候的她多害怕啊,怕自己有一天也被这样折腾死,既然逃不开这命运,她就只能拼了命地去学,盼着将来有一天遭遇这种情形时,她能在酒桌上应对自如,而不至于输到只能被一杯杯往下灌酒。   虽说长大后这项技能就不怎么用到了,毕竟凭这一张脸就能让男人们争着抢着替她喝酒。不过学过的东西是忘不掉的。   她笑语盈盈地把骰盅推到李瑜面前,“你先来。”   李瑜就拿起骰盅摇了摇,等他放下揭开时,只见那象牙骰子上五个小红点。   【嘿嘿,朕厉害吧!】   在李瑜的目光下,花宜姝故作为难地拿起骰盅摇了摇,当她揭开时,那骰子上赫然是六个红点。   李瑜:!!!   花宜姝故作惊讶地掩住了唇,“天,妾身竟然比陛下的大,我赢了!”   自觉高手的李瑜第一把就输了,他心里觉得丢面子,面上却淡定依旧,不声不响举杯喝酒。   【哼,运气而已,下一把一定是朕赢!】   第二把:李瑜五点,花宜姝六点。   李瑜:……   【一定是因为今天花宜姝运气有点好。】   在花宜姝的注视下,李瑜喝了第二杯酒。   第三把:李瑜四点,花宜姝五点。   第四把:李瑜三点,花宜姝四点。   第五把:李瑜六点,花宜姝六点。   第六把:李瑜三点,花宜姝四点。   接连喝了六杯酒,李瑜的脸已经被自己打得啪啪响。   【幸好,幸好花宜姝听不到朕的心里话,要不然朕的脸岂不是丢光了!】   花宜姝:……嘻嘻嘻。   【不过,花宜姝运气未免也太好了吧!难道她真的是高手?】   花宜姝:……六把了,每一次都故意比你多一点,你现在才发现吗?   李瑜不能接受花宜姝是个骰盘令高手的事实,他眉头一拧,已经酒意上头有些微醺地他将酒杯用力放在桌上,“继续来!”   花宜姝:……好好好,小处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然后是六把又六把,六把又六把,李瑜满盘皆输,屋子的几坛酒全进了他的肚子。   喝到最后他眼神都变了,再没有往日的冰冷漠然,七分醉意三分不甘地抓住花宜姝,“为什么,为什么你总赢!”   听着他愤怒的指控,花宜姝心里啧了一声,暗道不必难过,毕竟凡人比不上高手没什么可丢脸的,面上却是一脸无辜,“啊,我也不知道,想必是我运气格外好吧!”   李瑜信以为真,想到自己居然输在了运气上,不由悲伤地留下了一滴眼泪,他对着花宜姝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头一歪就昏睡了过去。   花宜姝拍了拍他的脸,发现这人是真醉死过去了,就让人进来把他抬到床上去。   侍女问是否给他洗漱换衣。   花宜姝心想让侍女给他换衣裳,那小处子不就被她们看光了?当下立即摇头。可若是不换,这一身酒气的可太熏人了。   花宜姝左右一琢磨,让人都退下,自己把李瑜的衣裳都扒了,还给他擦了擦身子,这一通做下来累得她微微气喘。   都怪李瑜,死沉死沉的。   原想给他把衣服换上,但想想李瑜那沉重的身体……   花宜姝: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她把被子往上一拉将人盖住,自己也累得不行,倒在旁边就睡了过去。   结果睡了没两个时辰,她就被吵醒了。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花宜姝:……   她猛地睁开眼,正和光溜溜的李瑜四目相对。 第51章 模仿,花宜姝的功课……   由于是被吵醒的,花宜姝眼中并未有多少初醒的朦胧,她的目光和李瑜对上,看见他漆黑的眼瞳像是一汪被人搅浑的寒潭,震惊、不解、惊愕过后,又慢慢平静下来,变作了以往淡然冰冷的模样。   外边已经天明,胭脂色帐子外的琉璃灯还未熄灭。   光芒柔柔笼着,似是将他一张冷硬的脸也映成了绯色。   大清早被这么一通吵,花宜姝再也没有了困意,只是她犯懒不肯起来,于是睁开的双眼又眯上,懒洋洋躺着没有动。发丝凌乱,面色慵懒,如玉脖颈掩在薄被下,好一幅美人倦起懒梳妆的画面。   天子眼神定定地看了她两眼,忽然蹙起眉头,“昨夜发生了何事?”   花宜姝檀口张合,“昨夜陛下醉了,妾身让人扶着陛下上床歇着。”   闻言,天子眉心拧得更紧,似乎对这个说法并不满意,“还有呢?”   花宜姝懒得动脑子,嘴上答道:“并无其他。”   天子看向她的目光变作了审视,“既如此,为何朕不着寸缕?”   花宜姝如实说了,“昨夜陛下满身酒气,妾身只好帮您脱去衣物擦洗身子。”   天子又定定看她一会儿,才移开视线,声音一本正经,“原来如此。”   【啊啊啊朕不信朕不信朕不信……朕不信!】   花宜姝:……唯一一次完全实话却不被相信,伤心jpg.   【昨夜一定发生了一定发生了一定发生了!】   花宜姝:……   【既然都让人扶着朕上床了,为什么还要亲自给朕脱衣擦洗?朕的内侍是死的吗?】   花宜姝:……失算了竟然忘了他的内侍。感觉自己昨晚亏了。   【擦洗后却又不给朕穿衣裳,她一定是做了什么!】   花宜姝:……   【让朕找一找证据!】   花宜姝:……找把,能找到服了你。   天子坐起身来,被子滑落,露出一具白皙修长的漂亮躯体。昨夜黑灯瞎火没法看清,这会儿一看,花宜姝的眼睛不觉亮了。目光一会儿看他脖子以下的地方,一会儿看他漂亮的腹肌,一会儿看他精瘦的腰肢……   李瑜却没发现,他单手按着额头,假装宿醉头疼,实则眼睛慢慢转动,悄无声息观察这屋子里的一切。   红色纱帐内被褥凌乱……【这有可能是证据,但也有可能是花宜姝睡相不好。所以这个不能算,朕再找找。】   花宜姝:……   姑奶奶睡相比你好千倍百倍!   李瑜目光穿过纱帐看向外头。昨夜玩过的骰盅喝过的酒壶,都已经被收拾干净,看不出什么痕迹。   目光慢慢收回,李瑜目光忽的一凝。   地上,他的里衣散落在地上!还东一件西一件!   【这就是证据!证据!】   李瑜心里激动起来,【朕的内侍向来是妥帖的,哪怕是以前曹公公都不会把朕换下的衣裳随意扔下。就算是侍女,也没有收拾过酒壶却不收拾衣裳的!】   【所以这一切是在下人都不在的时候发生的!】   【下人为什么不在?为什么不守夜?难道当时朕和花宜姝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花宜姝:……   【不不不,朕不能只看物证,还得看人证!】   花宜姝:???   不是,哪里来的人证?   李瑜的目光开始扫视自己的身体。   【嗯?身上怎么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啊啊啊有了有了有了!】   花宜姝悄悄把目光投过去,却见李瑜炯炯有神地盯住了自己的胳膊,那里赫然有两块青紫的痕迹。   【就是这个!这一定就是昨晚朕和花宜姝这样那样留下的痕迹!】   花宜姝:……   她有些心虚地往被子里缩了缩,话说昨晚她给李瑜脱衣服时嫌他太沉,猛一下扯着衣服将人翻了个身,这应该是李瑜撞床柱上磕的。   紧接着,李瑜又在自己身上发现了几块青紫的痕迹,他那边大呼小叫欢呼雀跃,花宜姝却是越来越心虚,脑袋都几乎要缩进被子底下了。   然而不过几息,花宜姝就又理直气壮起来。   姑奶奶昨晚哄他开心,还给他脱衣擦洗,比下人还辛苦,如今不过是害他磕了几下,为何要心虚?   心念转动间,花宜姝已经坦然起来,目光还饶有兴致地往小处子身上瞟。   不愧是姑奶奶选中的男人,又干净又单纯又好看,等那个女配试探完,再好好享用他一番,等把小处子开苞了,就把女主救出来,然后就继续发力攻略女主……   至于安墨说她爱上小处子什么的,那也不妨碍,有谁规定一个女人只能让一个男人爱上她,而不能同时一男一女或者更多人爱上她呢?   倘若小处子真心爱我,见到越来越多人爱我宠我,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呀!假如他为此使性子闹别扭,那可就太不懂事了。   花宜姝美滋滋地安排着接下来的计划,也就没心思去听李瑜的心声了,等她回过神时,却见李瑜已经俯下身来,用一种叫人看不懂的眼神盯着她看。   这男人不言不动时,那张面庞愈发锋锐,冷冰冰的猛一看还怪吓人。花宜姝眨了眨眼,“怎么了?”   李瑜:“你如何了?”   【啊啊啊打嘴打嘴,朕昨晚醉酒了一定特别粗鲁,花宜姝她一定不好受吧!】   花宜姝装傻充愣,“什么如何?”   李瑜抿了抿唇,淡粉的色泽被他用力抿成了白色。   【冷静冷静,不要慌不要慌。朕是皇帝,朕十九了,朕这个年纪应该经历过不少女人的,朕不能露怯,不能叫花宜姝看出来朕没经验!朕要温柔,朕得看起来落落大方。】   于是他故作老练地摸了摸花宜姝粉嫩的脸颊,刻意放柔了声音:“你昨夜才承宠,今日就不必起身了。”   花宜姝:……   说好的温柔呢?你用力戳我腮帮子干嘛?疼啊!   说好的大方呢?你说话为什么硬得像石头。   若不是她听得见对方的心声,还真以为一夜过后李瑜就开始嫌弃她了。   花宜姝是个绝不肯吃亏的性子,她绝不容许任何人欺负她。有能力一定当场报复回去,没能力也要暗中潜伏伺机而动。即便对方是她有些喜欢的小处子也一样!   趁着小处子还没反应过来,她立刻抬手用力在对方胸前掐了一把。   李瑜毕竟身怀武艺,花宜姝速度再快,在他眼里也慢吞吞的,发觉花宜姝的目的,他身子僵住,却忘了动弹,任由花宜姝在他身上掐了一把。   李瑜身体一绷紧,身上肌肉就硬得堪比石头,花宜姝掐了个寂寞,气呼呼掀开被子下了床。   李瑜下意识闭眼,随即又红着耳根睁开去看,却在下一刻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穿着衣裳!”   花宜姝笑盈盈地回头,满脸无辜道:“是呀陛下,有哪里不合适吗?”   李瑜闭上了嘴,一张脸青青白白十分好看。   花宜姝憋着笑转回身去,抚着手指上缠着的发丝优哉游哉准备洗漱。   发现我衣裳好好的,刚刚那一切只是你自作多情,羞不羞?   是不是觉得无地自容,丢脸不已?是不是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再也不见人?   花宜姝心里这样想,就听李瑜心里嚎了起来。   声音与早上吵醒她的那阵还不同,隐约还有几分悲怆和委屈。   花宜姝心里笑话了他几句,又觉得这样不行,好歹是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帝,她想要当上皇后还离不开他,把人逼得恼羞成怒了可不好。   花宜姝心里啧啧了两下,就端正起面色,打算好好安抚他。   【啊啊啊凭什么,做都做了,凭什么朕光着身子她却不脱衣裳?】   【她是不是心里压根没有朕!】   【她是不是在玩弄朕?】   李瑜面无表情,心里委屈。   花宜姝:……   为什么李瑜就这么肯定他们已经睡过,为什么?   这个问题,一直到两人去赴荆州刺史的宴,一直到荆州刺史的女儿开始对着李瑜大献殷勤,花宜姝都没能想不明白。   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从李瑜身上移开,放到了那位刺史小姐的身上。   这位年芳十六的刺史千金相貌只是清秀,举止却分外娴雅,一看就受过专门的教导。花宜姝的目光定在她的一举一动上,就像当初观察模仿李瑜的气势压制曹公公一样,她开始观察这位刺史千金的一举一动,从走路到起坐,从倒水到夹菜……从眼神的落点到笑起来时嘴角弯起的弧度,一丝一毫她都没有放过。   原本只是为了将来上京时,不在那些高门贵女面前露出破绽。   但是看着看着,花宜姝就发现,这位刺史千金,似乎跟李瑜一样,也是个口不对心的家伙。   她看起来似乎对李瑜爱慕不已,然而仔细观察细微处,花宜姝有些意外地发现,这人对李瑜非但没有爱慕,反而十分抗拒。   花宜姝看了眼时不时暗示女儿的赵刺史,再看看小心翼翼隐藏抗拒的刺史千金。   她勾起嘴角,笑得更温柔了。   有意思,实在有意思。   刺史大人,既然不爱令千金,不妨就让令千金跟了我吧! 第52章 迟到补更敛财,花宜姝又要赚钱了……   荆州刺史的女儿赵慕仪,原书当中只登场两章就再也没有了踪迹的龙套角色,在安墨的记忆里,这就只是一个推动剧情的工具人,目的就是让男三意识到女主对他没有情意,让曹公公为了替主子抱不平赶走女主,从而将女主彻底推向男主越不凡的怀抱。   但是如今剧情大变样,男三李瑜对女主萧青只有看狗血八卦的兴趣而没有任何旖旎的念头,曹公公提前作死导致提前离开李瑜的身边,萧青早已被鬼楼的人绑走,至今还没能救回来。   若这真是一本书,那么到此为止,这个女配已经失去了用处。安排她出场,读者还怀疑作者在水字数。   但这是完整的世界,每个人都有血有肉,不会因为剧情发生变化,人物就改了性情。原剧情里赵刺史会为了巴结皇帝献上女儿,现如今他们到了这个地方,赵刺史怎么可能放过?   让花宜姝有些惊讶的是,这个女配的表现跟原书里描绘的完全不同。原书中是恨不得变作颗饭粒整个黏在李瑜身上,现实中却是表面殷勤实则抗拒。   要知道迄今为止,花宜姝所见过的人,还没有一个是脱离原书描述的。   小处子不算,至少他表面上跟原书所描述的男三还是差不多的,写书人又没有描绘他的心思,从安墨这个读者角度也看不出李瑜的不同。因此花宜姝对这位货真价实的刺史千金越发感兴趣起来。   参加这场宴席的人不多,除了李瑜和花宜姝,就只剩赵刺史一家了,因而花宜姝紧跟不放毫不掩饰的目光,很快就被赵慕仪察觉了,起先她还以为自己感觉错了,毕竟跟随在天子身侧的那位夫人姿容绝艳无与伦比,哪怕是女人见了她也要痴上一会儿,昨夜她跟着母亲招待这位夫人时,就已经领教过她的傲气,这样一位盛气凌人的美人,怎么会在意她呢?   哪怕是她真的按照父亲的安排入了天子的后宫,只怕这位花夫人也不会将她放在眼里吧!   赵慕仪心中这样想着,却还是难以忽略那道视线,不由抬眼朝花宜姝看去。   这么一眼,却正正对上花宜姝的目光,而见她看过来,那位花夫人嘴角扬起,竟是朝她露了个笑,似云开雾散、似星月相映。   赵慕仪愣了一愣,回过神后立刻低下了头,胸口却是被陡然加快的心跳撞出砰砰砰的细响。这并非就是她对花夫人一见钟情了,而是寻常人陡然见到绝色之时,不由自主生出的反应。   她生得可真美啊!难怪传闻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君王,会愿意一路带着她。   曲终席散,赵刺史起身为天子带路。   天子曾经的老师如今在荆州当了个教书先生,赵刺史原本想召人过来,却被天子拒绝了,说想去亲眼看看太傅如今教书的地方,这才拖延到现在。   一行人走在前边,赵刺史不断给自家女儿使眼色,奈何赵慕仪一直低着头装没看见,他又不敢怠慢天子,只得就此作罢。   天子一走,热闹的刺史府仿佛突然冷清下来,下人们收拾杯盘碗碟,赵慕仪则回到了闺房,只是才刚刚走到自个儿院子,就被母亲训了一顿。   “你父亲不是让你跟随前去,你怎的像个榆木脑袋一般?”赵夫人恨铁不成钢,她和赵刺史都是强势的性子,以致于生出的女儿性情软弱。   听着母亲斥责自己没有尽力去勾引一名男子,赵慕仪忍下难堪,低头道:“连花夫人都没有跟去,我凭什么跟去?大家会怎么看?”   赵夫人:“你管他们会怎么看,那位花夫人不也是一路缠着天子,才被天子收下的。”她一条条跟女儿掰扯,“咱们赵家这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你父亲的位置也许多年没动过了,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你不珍惜些,难道想等明年再进宫,去和那些京城的世家贵女争?你也不想想你凭什么争得过人家?”   见女儿咬着唇低头不语,她软下声音继续劝,“你想想陛下,他那样年轻,容貌那样英俊,又是万万人之上,上哪儿找这样好的?你多往陛下跟前露脸,我和你父亲再为你说话,让你跟随在陛下身边,这一路伺候着,等回了京城,没准连皇嗣都有了,其他女人还怎么跟你争?”   赵慕仪忍不住道:“母亲难道没瞧见花夫人容貌?有她那样的美人在,陛下焉能多看我一眼?”刚刚宴席之上,无论她怎么奉承,天子始终神色淡淡,赵慕仪原本以为父母见到那副情景应该已经放弃,却没想到竟还变本加厉起来。   赵慕仪对此事满心抗拒,提起花宜姝也是想要让母亲知难而退,赵夫人却认为女儿是担心争不过花宜姝,她便笑起来,“花夫人是生得美,可那又如何?任她是个天仙,男人看多了也就腻了,哪里有没碰过的女人新鲜?比起花夫人,你容貌虽逊色些,礼仪规矩却强了她不知多少。真要计较起来,你也未必会差多少。就算花夫人有手段独占恩宠,她每个月也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到那时候,就是你的机会。只要在那几日,你尽全力笼络住陛下……”   赵夫人那些话像一根针一样扎进了赵慕仪的心里,她也说不清为何,只觉得又羞耻又难堪,红着眼忍了半天,才鼓起勇气道:“女儿不愿意。”   闻言,赵夫人方才还温和的神色立刻冷了下来,她瞪着赵慕仪,仿佛这个女儿是她的仇人,“我和你爹已经定好了,你回去换衣打扮,晚上跟着出去迎接陛下。”   话毕也不管女儿是什么神色,叫几个婆子将她抓住,就要强行把人弄进房里梳洗换衣。   正在这时,一个婆子匆匆过来,“夫人,那位花夫人在院子里闹了一通,说咱们府里的人瞧不起她,她不住这儿要搬回船上去。”   赵夫人一对三角眼放出精光,“怎么回事?”   婆子道:“她的丫鬟凌晨就和一个侍卫出门,两个时辰才回,门子不认得那丫鬟,拦着不让进,双方吵嘴了几句。花夫人便说是咱府里下人是故意为难,是借此打她的脸。”   赵夫人眉心竖纹更深了。她第一反应是不可能,是花夫人看出他们的打算,借故闹事,想要搅糊了他们赵家的谋划;随即才想起,下人们不知天子身份,只当是京里来的高官,又见他们老爷夫人有心将小姐嫁给所谓“宋大人”,所以把花夫人当做寻常姬妾之流,有意慢待也未可知。   总归是件麻烦事,她现在也来不及仔细查,无论这件事是下人的慢待疏忽,还是那位花夫人特意为之,明面上她都得走一趟,将这件事体体面面地按下,否则真被花夫人闹着回了船上,天子也不知会如何想他们赵家。   赵夫人没有耽搁,立即带人去了花夫人所在的客院。   若是天子光明正大驾临,赵家得盖上一座小行宫迎接,但如今天子是微服私访,上头通知又来得迟,赵家连座别院都没来得及盖,只得临时将几座客院打通,又里里外外装饰了一番,作为天子临时下榻的地方。   花夫人也自然住在这里。几座客院打通,连起来可比刺史府的正院大多了,赵夫人走路赶不及,让下人抬轿子快步将她送过去。   她人还远远没到,就有人向花宜姝报信了。   安墨有些紧张地在旁边转了几个圈,“怎么办怎么办?那个赵夫人就要来了。”   “怎么办”三个字让花宜姝想起了小处子,她不禁一笑,优哉游哉道:“有我在,你怕什么?还有,不是你自己说要从咸鱼变成圣斗士吗?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怎么就退缩了?”   安墨:……   “圣斗士”三个字从花宜姝这种古色古香的美人嘴里吐出来,怎么看怎么违和啊!   安墨原本就是那种不愿惹事的性子,花宜姝今早把她派出去,又嘱咐她回来时找人闹事,安墨心里紧张得要命,连准备一晚上的挑衅语录也磕磕巴巴说不出来。谁知她这副畏畏缩缩鬼鬼祟祟的样子反倒引起了门子的警惕,认定她是外头想要混进府的,府里如今招待贵客,老爷夫人千叮咛万嘱咐,门子不敢怠慢,自然不肯放安墨进来,把安墨吓得,以为自己要流落在外了,当即鼓起勇气跟门子吵了起来。   不得不说,花宜姝当真是十分了解安墨的性子,门口如她所愿闹了起来,被安排到附近盯着的曹顺子立刻冲出去把安墨救了回来。   这才有了赵夫人的理亏。   曹顺子如今负责打听消息,完了经常分享给安墨,安墨由此知道了赵夫人这人十分厉害,心里当然害怕,既担心自己给花宜姝惹麻烦,又担心花宜姝不能收场,但看花宜姝这样自在的模样,她拍拍胸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是见多识广的现代人,我要当奋斗家当圣斗士,我不能怕。”   安墨渐渐说服了自己,然后笔直地站在了花宜姝身后,老老实实充当一个丫鬟。   片刻后,赵夫人来了。   安墨心道:来了来了,这算是宅斗了吧!待会儿一定会有各有明里暗里的机锋要打吧,我要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把每一个字都记清楚,下午好做笔记。   然而赵夫人话还没说两句,花宜姝就坐在桌前悠悠道:“其实我是个实在人,夫人只要给我一万两,这件事儿就算了。”   安墨:!!!   这……这么直接的吗? 第53章 贪心,我要钱我还要人……   花宜姝的直白显然也惊到了赵夫人,这个满眼精明的妇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我不明白贵人的意思。”   赵夫人这话的言外之意很明显,一万两我不会出,但我不想明摆着得罪您,您也不要明摆着给我难看,我装没听懂,你就装说错了,咱俩和和气气体体面面把这个过节抹去了。   赵夫人自认做法体面,毕竟只是两个下人生了口角而已,不过一件小事,她亲自过来赔礼已经足够诚意,花宜姝若是想要借此敛财,那就打错算盘了,他们赵家虽然是不如鼎盛时期了,好歹也还是一州刺史,真要闹起来,捅到天子那里去,谁的颜面都不好看。   与此同时,她心里也对花宜姝充满了鄙夷,这女子不仅礼仪规矩上不得台面,还如此贪财愚蠢,浑身上下除了一张脸,竟无一处比得上她的女儿,若不是探听得她是花熊之女,赵夫人还真以为这是天子从哪个乡野破落地里带出来的。   赵夫人装傻充愣,花宜姝却不跟她客气,她抚摸着怀里毛发蓬松的雪儿,说道:“既然赵夫人听不明白,那我就再说一遍,一万两,你会给我的。”   若是花宜姝想要的是普通物件,赵夫人给就给了,权当打发麻烦,但花宜姝要的是一万两,一万两银,赵家当然拿得出,却不能随随便便就送出去,毕竟几处田庄一年的产出也才几千两银。以这女人贪财的嘴脸,今日若是轻易给了她银钱,明日她又会借着别的事索要,到时候没完没了。   她匆匆赶过来,原本是忌惮这位天子宠爱的花夫人,没想到对方闹这一出仅仅是为了钱,哈哈,这不是反将把柄送入了她手中?此时赵夫人对花宜姝已经没有了丝毫敬畏,反而轻蔑不已,听她句句不离“一万两”,赵夫人心头冷笑,这花夫人也真是个蠢货,她拿离开刺史府威胁她,她就不怕赵家将此事告到天子那里去?   “花夫人,看您年纪与我女儿相当,今日我就厚颜以长辈自居,告诫您一句,做人还是要脚踏实地,别终日想着金银财宝,有那个命拿,也要想想有没有那个命享。”   赵夫人这话可相当不客气,要不是仗着拿捏住了花宜姝的把柄,她也不敢这么说。连安墨都听不出不对,抬起眼怒视着赵夫人。   花宜姝脸上却不见动怒,赵夫人骂人虽然难听,可她夸人也好听啊,看在赵夫人把她夸年轻了两岁的份上,花宜姝丝毫不生气,更何况迄今为止在花宜姝面前以长辈自居的,不是大老板就是青楼里的老鸨龟公,赵夫人堂堂刺史夫人非要与这些人对齐,脾气不好也是情理之中。   她这番怡然自得的模样落入赵夫人眼中,却叫对方生出了狐疑。以赵夫人的阅历来看,似花宜姝这种贪财愚蠢的人,被这样明晃晃的讽刺一句,非得气得跳起来不可。可她这反应,不对啊!   赵夫人正狐疑,却听花宜姝道:“夫人,你既然也知道自己的年纪能当我娘了,怎么这么大把岁数,还活得这样天真,连言外之意都听不明白呢?”   赵夫人一怔。   花宜姝却道:“你们赵家打的什么主意,打量谁看不出来呢?我要真有心与赵家为难,以陛下对我的宠爱,今早席上说一句,令爱还能在陛下跟前晃悠那么久?”她摸着怀里的猫,悠悠道:“我不过是看出赵家是有底蕴的大族之家,令爱也是个规矩本分的。想着帮你们一把,顺便要些打点上下的银钱,毕竟这一路上山高水远,回京后又有不少交际应酬,处处捉襟见肘的,我手里要是没有银钱,哪里分得出余力照看令千金?罢了,既然赵家没有诚意……”   她扬声朝外喊:“紫云,送客。”   门外的紫云应了声,当即进来要赶赵夫人出去。   赵夫人却陡然如梦初醒,忙堆起笑脸,“哎哎哎,这可真是……夫人竟是这个意思,我真是糊涂了,竟然没领会真意,还误会了夫人,真真蠢人一个。”她站起身满脸羞愧,“我年纪大了,脑子没年轻人好使,夫人勿怪夫人勿怪,我那小女性子木讷,要是没有您提携,将来不知要被哪个野人哄去。您可千万别和我计较。”   花宜姝撇开脸不看她,“我哪里敢跟刺史夫人计较,毕竟我也不过是一个贪图金银财宝的蠢货罢了!”   赵夫人就跟小太监上身似的围着她转,她将脑袋撇向哪里,赵夫人就转向哪里,浑然一个讨主人欢心的小丑,安墨站在一旁都看呆了。   就这样,在赵夫人放下脸面身段的赔礼讨好之下,花宜姝才终于破涕为笑,摸着小猫道:“也罢,看在赵家有诚意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上一把。”   赵夫人大喜,立刻让人去拿钱来。   说是一万两银子,但实际上谁家也不会抬出这么多笨重不好运输的银子来送礼,要么换做一盒银票,要么换成等价的黄金或是珠宝。   果然,没过一会儿,几大盒珠宝以及一些银票就送到了花宜姝面前,花宜姝随意伸手抓了一把金珠子,又看了一眼其他玛瑙玉石珊瑚珠,心里大致估算一把,发现这里面折成现银已经远远超出一万两。看来赵家的诚意果然很足。   于是花宜姝面上笑得更灿烂了,她和赵夫人,眨眼就从正锋相对变得亲亲热热,看得安墨等人目瞪口呆。   既然钱都拿到手了,那留着赵夫人也没什么用,花宜姝手上扇子一摇,紫云立刻很有眼色地道:“夫人,到您该午睡的时辰了,省得夜里又没力气。”   夜里没力气?夜里做什么没力气?   赵夫人秒懂,立刻识趣地告辞了,花宜姝还摇着扇子佯装热情,“我也就睡一个时辰,到时可要让令千金到我这儿走走,既然都是要做姐妹了,我可得好好瞧瞧她。”   赵夫人当即应承,喜气洋洋地走了。   赵夫人一走,花宜姝就晃晃悠悠地回了卧室,从一盒金珠里抓出一把,屋里伺候的每人赏了几枚,喜得她们跟过了年似的。   身边人各个扬着笑脸开开心心,花宜姝看了也高兴,将人屏退,花宜姝将安墨单独留下,正要问她事儿办得怎么样,就见安墨不知从哪儿找出个册子,正用炭笔一边写一边满脸疑惑地朝她问问题,仿佛她花宜姝成了传业授道的老师。   对上这种目光,花宜姝不由挺直了脊背。   “曹顺子说那个赵夫人为人很强势很厉害,她一开始看起来确实很厉害的样子,后来为什么突然就开始讨好你了?你不是都要赶她走了吗?”安墨真是好奇,好奇又崇拜,赵夫人那个气势,强得就跟高中教导主任一样,她站在花宜姝身后都忍不住头皮发麻不敢对视,一开始还嘲讽花宜姝来着,怎么花宜姝几句话,赵夫人就大变活人?   花宜姝心想就这?不过她还是很乐意在安墨面前显摆自己的,她道:“其实这世上本没有绝对强势的人,端看她面对的是谁罢了。你把赵夫人往天子跟前一放,看她敢不敢强势?”   安墨恍然大悟,“所以她是因为怕你?”   话音刚落她脑袋就被花宜姝用扇子敲了一下,倒也不疼,就是一脸茫然。   花宜姝心想这丫头可真笨。她以前总爱说她傻里傻气的,现在却是不敢了,怕说得多,这丫头真变得越来越傻。“赵夫人态度变了,不是因为她怕了我,而是我给足了她暗示。”她耐心给她解释了一番。   赵家虽然有个刺史的官职,但底子却有些空虚。赵家夫妇的儿子只有两岁大,远不能帮衬家族,如今唯一能指望的只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儿,正好天子路过,他们但凡有点野心,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但是女儿看起来有些不情愿,长相更不是十分出挑的那种,有花宜姝美玉在前,更加被衬得黯淡无光。照这么下去,天子压根不会提出纳赵家女儿。哪怕赵家厚着脸皮提出来,哪怕天子收下了,要是花宜姝有心从中作梗,赵家女儿也得不到宠爱,那赵家想要更进一步就更没指望了。   花宜姝原本站在赵家的对立面,赵夫人不敢得罪她但也不会巴结她。   但是花宜姝这一次出手,一切就都不一样啊!她先是开口要钱,降低赵夫人的戒心,让她自以为拿捏住了花宜姝的把柄,可以不必再忌惮她。然后再一句话推翻赵夫人之前的认知,让她明白要钱并不是花宜姝真正的目的,她低估了花宜姝。   之后她再一口一个“上下打点”“捉襟见肘”,就是叫赵夫人知道,她不是真心赶人,而是借此拿乔,想要赵家高高兴兴奉承着把钱送上。   赵夫人好歹是刺史夫人,能嫁给刺史做正妻,她的出身必然也不俗,这样的人是有自尊傲气的,若是花宜姝当真心意已决,那赵夫人绝不会那样舔着脸巴结恳求,但花宜姝明晃晃给出了暗示,只是稍稍低头卖个好,就能搭上花宜姝这条线,何乐而不为呢?   她既然能为了家族逼着未出阁的千金去向天子奉承,自然也愿意为了家族的将来,舍下自己的脸面讨好花宜姝。   花宜姝:“如今在赵夫人的眼里,我和他们赵家是互相需要的。毕竟我是一个父母双亡身无恒产的孤女,唯一有的只是天子的宠爱,可这宠爱就是无根浮萍,谁也不知道将来哪一天会被风吹散。如果我是一个漂亮蠢货,必然不会有这样的担忧,可我又不是,所以我必须借助赵家的钱和势力,以便将来去了京城也有施展的手段,而赵家他们缺一个能帮他们在天子跟前进言的人,舍一些钱财就能获得这桩好处。他们怎么会不乐意?”   安墨又问:“既然这样,为什么他们还要把女儿送过来呢?”   花宜姝:“我终究只是个外人,既然我现在能暗示赵家搭线,日后也能暗示比赵家更强的家族。自然没有他们的亲生女儿可靠,现在我们是盟友,等她女儿得宠了,赵家就会立刻一脚把我踢开。”她摇摇扇子,啧啧了两声,“可惜啊,从头到尾,我只答应帮他们照应女儿,可没有答应把他们女儿送到龙床上得宠。”   她说完,对上安墨满脸崇拜的模样,只觉虚荣心一下爆棚,得意得尾巴都要翘起来。   果然啊,她这样聪明,这样成功,身边没有人见证怎么行?   “对了,事情办得怎么样?”   安墨正在迅速记笔记,闻言立刻答道:“我让林侍卫带着我去的,我们在牢里见到了那个人,幸好赶上了,他说……”   听完了安墨的讲述,花宜姝双眼微微合上,打了个哈欠道:“晓得了,半个时辰后叫我。”   真是被小处子传染了,她以前可从来不午睡的。   半个时辰后,花宜姝神清气爽地起来,让侍女给她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发髻也换了个,除掉那些漂亮的珠宝首饰,只用一枚绒花一条发带,袖子也束起来,俨然一副要出去跑马踢球的飒爽打扮。   “夫人,赵小姐到了,已经进园子了。”   从园子走到这儿,还要好一会儿功夫呢!   花宜姝拎起雪里拖枪就走了出去。她走到园子里的假山后躲着,远远就看见赵慕仪由远及近,那张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愁色,可真惹人怜惜。   花宜姝盯着她走起路来袅娜又端庄的步态,脚下不由自主跟着模仿,嘴上则道:“看见那个小姑娘了吗?”抚着雪儿的脊背,她交代道:“你冲过去,扑倒她!”   雪儿喵呜一声,身子轻巧地跳上假山,几个跳跃后直奔赵慕仪而去。   “啊呀”一声,赵慕仪被雪儿狠狠一撞,摔倒在地。   花宜姝则整整衣摆,快步走了过去。   对不住了赵夫人,钱我要,人我也要。 第54章 计划,李瑜有危险   赵慕仪差点被丫鬟婆子按着强行去梳洗打扮,中途母亲被花夫人引走,她才挣脱开丫鬟婆子,跑进屋子里屈辱地哭了起来。   后来母亲回来,却变了一副脸色,叫她去客院里见见花夫人。   赵慕仪不肯,赵夫人却说,“你去见见她,晚上就不必你去前边。”   只要去见见花夫人,晚上就不必再去奉承天子?赵慕仪不信母亲会轻易放弃将她献给天子的计划,可是转念一想,能躲过一次是一次,况且,如果她得罪了花夫人,花夫人在陛下跟前告状,也许就能破坏父母的谋划。   怀着这点不可告人的心思。赵慕仪走进了客院。   这原本就是她的家,她来到这里也不需人带路,只是脚步迟疑,面有愁色。   她该如何得罪花夫人呢?故意将人推入池塘里?   赵慕仪看了眼园子里的池塘。这池塘不很深,人站立其中只淹没到胸口处,原本养了不少锦鲤,只是如今天儿冷了,锦鲤都不往上冒,花夫人若是摔进去,着了凉留下病症怎么办?不行。   故意将人推倒?   赵慕仪看了眼地面,赵家这片园子很大,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弯弯绕绕四通八达。   她想象了一番花夫人被她推得脸着地摔在地上,抬起头来时鼻子塌了脸也破了满脸是血……顿时吓得面色微微发白。   不行,她只是想要小小得罪她,不是要故意害她毁容失宠,这法子不行。   赵慕仪瞻前顾后,绞尽脑汁想了许多得罪花宜姝的办法,却都因为这样那样的顾虑放弃。   想要得罪人怎么这么难?   赵慕仪心里发闷,她仔细回想着花宜姝的相貌。   她如今只见了花夫人两次,却对这位容貌倾城的贵人印象深刻。两次她都是穿着大红大艳的衣裳,满头金翠,华贵无比,戴着那么多华丽的首饰,若是容貌稍稍逊色,便会被珠宝的光泽压住,人反而黯淡无光,等同于首饰架子,可那位花夫人容貌极盛,无论是多么艳丽的衣裳、多么华美的珠宝,都只是为她的容貌增添光彩,而不会压下她一丝一毫的风头。   她不敢相信母亲口中的话,这样的美人,哪怕是天子,又怎么能看腻呢?   赵慕仪想着想着,忽然眼睛一亮,既然花夫人喜爱珠宝首饰,那她去见她时,“悄悄”偷走一件,不就既能得罪她又不会伤害她?   至于自己会背上偷窃的名声,赵慕仪并不在意,这里是她家,父母哪怕是为了家族名声着想,也会想尽办法压下这件事,就算……就算花夫人不肯放过,非要将此事宣扬出去,那她也认了。她反抗不了父母,又想要破坏他们的谋划,总要为此付出一些代价。   定好目标,一心一意想要去花宜姝屋子里偷东西的赵慕仪并未料到,会有个胖乎乎的东西从天而降,秤砣一般将她撞倒在地。   赵慕仪下意识叫了一声,坐在地上看着那只撞倒她的猫,呆呆回不过神。   “雪儿!你是不是又捣乱了!”   一道清脆婉转的女声响起,赵慕仪愣愣抬头望去,就见一个秋香色的身影从假山后转出来。那人脚下蹬着马靴,裙子只到膝盖下,隐约能看见里头同色的袴装,手腕处绑了白色的护腕,头发用发带竖起,通身没有任何首饰,只在胸前别出心裁地夹了一朵粉紫的绒花。   这是一幅极为飒爽的打扮,像是随时能骑马远行下场打球。可是一看见她的脸,赵慕仪又呆了呆,竟然是那位花夫人,她竟也会做这副打扮?   “嗯?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几步上前,将赵慕仪从地上拉起,问道:“你伤着没有,给我看看?”   赵慕仪被她关切的眼神看着,脸红了红,摇摇头道:“没事,我没事。”   花宜姝却不信,她拍掉赵慕仪身上沾到的尘土,转头对缩在一旁的猫道:“你过来!”   听出她语气严厉,那白猫喵喵了几声,却不敢反抗主人,小碎步走了过来。花宜姝则抬手就往它脑袋上拍了几下,“真是惯得你越发无法无天了,连人都敢撞了?看我不打你!”   白猫被打,发出一阵焦急的叫声,赵慕仪见这白猫生得实在可爱,于心不忍伸手去拦。   花宜姝侧对着她,余光瞥见她伸手来拦,不但不收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拍了下去。   啪的一声脆响,赵慕仪吃痛地嘶了一声,白嫩的手背当即就红了。   “啊,你怎么伸手过来?你又不是看不出我打得有多用力。”赵慕仪闻言,还以为花宜姝想要赔罪,正想着不如借此闹一闹得罪她,却听她道:“看来你是真心想要救这猫儿。”   赵慕仪:……   花宜姝将猫脑袋轻轻一拍,说道:“看到没,人家并不怪你,还不快走?”   白猫喵喵叫了两声,身子转入假山后消失了。   赵慕仪见状不禁有些羡慕,“夫人这猫好听话呀,可真有灵性。”   “那是自然。”花夫人话音刚落,赵慕仪面色忽然一僵,她发现自己腰以下的地方被掐了一把。   掐了一把赵慕仪屁股的花宜姝暗道这小姑娘屁股没她翘,看来缺少锻炼。对上赵慕仪古怪的目光,她笑道:“干嘛这样看我?我看你摔的是那个地方,就掐你一下,见你并不吃痛,看来也没摔疼。”   的确如此,赵慕仪摔在了柔软的草埔上,叫那一声纯粹是受了惊吓。   可她还是有些别扭,哪怕对方也是女子,还是比她容貌更胜百倍的女子。   只是这位花夫人的性情,怎么与之前所见不同。   她心中这样想,就听花宜姝道:“你是不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我和你之前见到的不太一样。”   赵慕仪心里一跳,险些以为对方听见了她的心声,她面皮微红,点了点头。   花宜姝便哈哈一笑,“那不是陪在陛下身边,得装装样子嘛!”   赵慕仪见她笑起来英姿飒爽,与宴席上所见的妩媚风流的模样大为不同,心里真心敬佩,“你真厉害。”若是她装得能有花夫人七分像,也不至于私奔那晚被父母提前发现端倪,也不知她的靖郎如何了?   她正想着,手却被花夫人执起,对方摸着她泛红的手背温柔道:“是不是很疼?我带你回去,给你敷点药。”说话不算,她还低头往她手背上吹了一口气。   温热的气息扑到手上,赵慕仪面皮红了红,小声道:“不必了,过一会儿就消了。”   花宜姝摇头,“这可不行……不过膏药敷上去难免黏腻。”她思量了一会儿,忽然朝她竖起一根手指,笑得一脸俏皮,“有了!你说说你有什么心愿,只要我能做到,我都帮你。”   赵慕仪心里一跳,忍不住生出了期盼,“真的吗?”   花宜姝骄矜地昂了昂下巴,前边英气模样是跟萧青学的,这会儿又是跟李瑜学的,十足傲娇的模样。“不是我吹,以陛下如今对我的宠爱,他什么都会答应的。”   赵慕仪立刻道:“那您能不能在陛下跟前说说,把一个人从牢里放出来,他是无辜的,并没有犯什么错。”   花宜姝还以为赵慕仪会请求她帮忙逃脱父母的控制。毕竟她此时在赵慕仪面前表现出来的,可是个不拘一格又心善聪慧的形象,很好交朋友,绝不会拖后腿还能带给她助益。听见她提出想要救人,花宜姝顿时感到些许不妙,“你这样着急,他莫非是你情郎不成?”   赵慕仪没有回应,一张脸却红得几乎滴血。   这就是默认了。   花宜姝十分失望,啊,竟然真是情郎,看来她想要让赵慕仪爱上她的计划才刚刚开始就失败了。   啧,真是扫兴,好好一个洁净女儿,作甚不好,为何非要爱上臭男人呢?也不知道她那情郎干不干净。   毕竟也不是谁都像李瑜那样,是写书人钦点的处子身呢!   花宜姝心里感到有些无聊了,随口问道:“那人是谁?”   赵慕仪红着脸道:“他名叫杨靖,是一个文武双全的豪士。”   杨靖?   花宜姝目光一亮,这可就巧了,这人不就是她今早让安墨和林侍卫去探监的那位吗?   自从安墨决心成为奋斗家后,她整日绞尽脑汁地回忆剧情,还真叫她又想起了一些东西。这个名叫杨靖的,就是后期男主越不凡手中一员大将,给朝廷造成了很大麻烦,而此时这人就在荆州大牢里。花宜姝让安墨去跑一趟,本想提前将此人收入麾下,却不想这人对功名利禄的诱惑半点不动心,花宜姝午睡时还琢磨是否要亲自去一趟,探探这人想要什么,她不信会有人没有欲望。   却没想到这件事的头绪在赵慕仪身上。想起赵慕仪明明抗拒却不得不殷勤奉承天子的模样,想起原书中她为了接近李瑜最后弄得身败名裂。花宜姝当时不明白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落到原书中的下场,现在方才发现,写书人的确厉害,他落笔写下的,的确没有差错。   那么问题来了,杨靖一个穷书生,是怎么勾搭上刺史千金的?莫非她当初给安墨说过的穷书生和千金小姐的戏码,竟当真应验了?   与此同时,被花宜姝惦念着处子身的李瑜正面临着危机。   私塾后边的草堂里,门户闭合,他曾经的老师将一把刀抵在他脖颈处。   李瑜面色冰冷,“你不是孙太傅,你是谁?”   面前人撕开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年轻陌生的脸。   “在下鬼楼十八堂堂主,想请宋大人跟我们走一趟。”   李瑜冷哼一声,表面冷漠,内心振奋:来了!传说中的绑架!朕要将你们一网打尽,开启明君的第一步! 第55章 说服,花宜姝一次到手两……   花宜姝把小姑娘带到了她的屋子里,途中听了一路小姑娘与情郎的过往。   原来这杨靖还是孙太傅的学生,孙太傅数年前辞官回乡后,就在城里开了家私塾教养学生。赵家仰慕孙太傅的才华,奈何没法将人请到家里,只得让赵慕仪换了轻便的男装去私塾里一并听课。提起这段时,赵慕仪眼中有些温情,她道:“爹娘虽然严厉,但其实待我也是真的好。”   花宜姝撇撇嘴,毫不掩饰地翻白眼,“真待你好也不会逼着你伺候陛下。”   赵慕仪面色一僵,仿佛不愿美梦被戳破一般,“我是赵家的女儿,我理应为家族牺牲……我对不起爹娘。”   花宜姝:“都让你牺牲了还叫对你好?”她手里没扇子,就下意识去勾缠在指尖的李瑜的发丝,“在我看来,我想杀人就帮我递刀、我想放火就帮我烧柴、我想要吃喝玩乐就帮我出钱出力,这才叫对我好。”虽然说目前为止,小处子只做到了最后一点。   这番话听得赵慕仪大惊失色,“你……你怎么会这样想?杀人放火是不对的!”   花宜姝却灿然一笑,“所以说,你我只是泛泛之交,若是真心为我好的人,他不会上来就喊我做得不对,他只会先帮我做完事,然后再抱着我喊:心肝肝,一定都是他们先欺负你,是我来晚了!”   说到这最后一句,花宜姝声音忽然一变,不复之前清脆娇俏的样子,而是略微有些粗、雌雄莫辨,仿佛真是一个全心全意疼爱花宜姝,为了花宜姝什么都愿意做的痴心人。   她这表演起来活灵活现的模样可把赵慕仪看呆了,隔了一会儿她才回神,没再反驳花宜姝的话,只是神情变得复杂起来。显然也意识到了,她爹娘对她的那点好十分有限。   花宜姝心道:这才对嘛!天下无不是父母这句话她最看不上了,赵家夫妇为了前程拼命逼着女儿巴结一个不爱的男人,细细说来,和那些狠心将闺女卖进青楼的父母也没多大不同。区别只在于是被一个人嫖还是被一群人嫖。   况且赵家父母将女儿送去私塾,也不见得就是思想开明,恐怕是认为太傅是天子的老师,将女儿送去学几年,将来入宫更好亲近天子吧!   而有了花宜姝这一番话,赵慕仪明显对她更信任了一些,向她吐露了更多的细节。   原来杨靖虽然穷又无父无母,却是个好学的,小小年纪就趴在窗边偷听太傅讲课,孙太傅见他聪明好学,就允许他入内听课,一来二去,与赵慕仪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杨靖他一身好武艺,又有文采,将来肯定能做出一番事业,以杨靖的才华品性,爹娘应当会欣然接受,却没想到……爹娘为了阻挠我们,竟将靖郎污做盗贼,强将他押入了大牢里。”   赵慕仪有时候也恨自己软弱,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她既无法反抗父母,在天子面前又不敢行将踏错拖累家族。她一面恨父母的拆散与逼迫,一面又囿于父母多年的抚养和赵家给予的一切。这样矛盾和痛苦,逼得她夜夜难眠,整个人都憔悴了几分。   花宜姝目光落在她眼下连脂粉也几乎盖不住的青黑上。   心里好几个念头转来转去。   在安墨给她讲过的原书剧情里,杨靖这个人的确是个文武全才,可他对越不凡忠心耿耿,对朝廷却极为痛恨。剧情后头,朝廷出动了不少兵力才将他绞杀。   因为这人的确很有才华,所以男主还和女主感叹了一番可惜。当时她和安墨都没有在意,只当这人对朝廷的痛恨和对越不凡的忠心只是书里一个普通的设定。就和李瑜堂堂天子却十九年守身如玉一样,是个写书人蛮不讲理的设定。   可是后来她发现,李瑜守身是因为童年阴影和四面楚歌的险恶宫廷内斗,何楚文一眼识破萧青的女儿身是因为她自己也是女扮男装,而赵慕仪的矛盾也是事出有因。尽管写书人并未点出,可这背后的隐情却是实实在在的。   如今看来,杨靖对朝廷的痛恨和对鬼楼的忠心必然也有缘由。在写书人没有点出的地方,一定是和他青梅竹马的赵慕仪出了什么事,才会导致他跟着鬼楼一条路走到黑。   这么看来,这杨靖应当还不算太差。   花宜姝心里有了计较。嘴上却道:“原以为你是为了你自己,却没想到竟是为了臭男人。真给咱们女人丢脸。”   赵慕仪一听这话,以为花宜姝不肯帮她,不由泪盈于睫、满脸祈求地看着她,“求求你了花夫人。只要您帮我这一次,我一定会竭力报答您的!”   也许是她看起来太可怜,也许是她打动了花夫人,这位容貌看起来盛气凌人,脾气却率真直爽的花夫人终于犹犹豫豫地答应了,“那好吧!”   赵慕仪喜极而泣,就听花宜姝道:“不过还要你答应一件事。”   赵慕仪立刻擦干眼泪点头,“您请说。”   花宜姝道:“这无缘无故的,我也不好在陛下跟前说要救一个男人。这样吧,你我既然年纪相仿,你就装作你是我相交多年的闺中密友,这样我就能合情合理地为你解救情郎了。”   如此一来,赵慕仪在天子跟前献殷勤的举动,也可以解释为是为了救情郎心切而病急乱投医了。   赵慕仪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当即喜不自胜连连道谢,还给花宜姝出了个主意,“凭空说来恐怕无人会信,若是夫人愿意,我会拿出一些信物与夫人交换,再伪造一些你我多年书信往来的证据。”   这想得可真是太周到了!有了一位实实在在的刺史千金出来作证,还有对方竭力伪造的书信往来做证据,她是花熊之女这件事,再也不用仅仅靠她一张嘴去啰嗦了,也再也不会有人像当初的曹公公一样随意出来质疑了。之前花宜姝就忧虑过这件事,毕竟花熊之女这么活生生一个人,哪怕藏得再紧,也不可能没有任何人证,如今这一条漏洞可算是补上了。   花宜姝心中大为满意,嘴上却有些嫌弃,“看你这胆小的,也不知靠不靠谱,你可要仔细些,别在外头露了马脚,要是妨碍了陛下对我的宠爱,我可饶不了你。”既然不指望让赵慕仪爱上她了,花宜姝说起话来自然也不必顾长顾短了。   赵慕仪见她这样,心里却反而松了口气,忙发誓自己绝不会泄露出来。两人商量了一些细节,对了对“闺中密友”的口供,这才彼此都心满意足地分开。   赵慕仪刚刚回到自己的院子,就遇到了母亲。赵夫人其实是看赵慕仪在花夫人那里待着太久,疑心这不省事的女儿坏了她和花夫人的合作,才使人到客院门口候着,等赵慕仪一出客院,她收到消息,立刻就到女儿院子里来了。   见到母亲,赵慕仪下意识有些畏惧,但是想起花宜姝的交代,想起她做起戏来活灵活现的样子……她心里突然多了几分勇气,不等母亲开口,反而主动迎上去,说道:“母亲您知道吗?原来花夫人是我相识了数年的好友。”   被女儿抢先出口的话转移开了注意力,赵夫人也忘了心里准备好的盘问,惊讶道:“你说得是真的?你何时有了这么一位朋友?之前怎么不说?”   母亲果然精明!赵慕仪心头一凛,但想到提前预料到母亲的反应并帮她给出应对之策的花夫人,赵慕仪心里十分崇拜,信心也更足了,甚至朝着母亲演出了一个惊喜的笑来,“我也没想到呢!几年不见,宜姝变化太大,若不是她唤我过去还拿出了信物,我也不敢信。”   她顿了顿,不慌不忙地说出早就和花宜姝对好的说辞,“母亲可还记得四年前咱们一家前往潭州一事?当时因为狂风暴雨不好行船,咱们就在岳州停歇了几日,我正是在那时候和宜姝结识的,此后四年,我们一直有书信往来。”   四年前的事赵夫人自然也记得,荆州和岳州都处于长江流域附近的城池,只不过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大船从荆州前往潭州走水路最方便,途中自然免不了经过岳州,女儿因此结识岳州刺史之女还是有可能的。更何况她和丈夫虽然探听出了花夫人的底细,却还没来得及告知女儿,听她如此亲昵地唤出花夫人的闺名,自然信了几分。赵夫人心中这样想,抬眼就见女儿紧张地望着她。   “母亲若是不信,我……我屋里还有与宜姝往来的信件,我这就去拿来给您看。”其实这信件已经在花夫人那里伪造好了几封,如今就放在她的袖袋里。   赵夫人一直知道女儿有几个书信往来的好友,听她这么说已是彻底信了。难怪花夫人会选中他们赵家合作,原来和女儿还有这层关系。   如此,她就更不用担心了,有了花宜姝这样的好友劝说,想必女儿不会再抗拒他们的安排。   赵夫人难得对着女儿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你是我的女儿,你说的我怎么会不信?不必你忙活了,累了一天,回去好好歇着吧!”   赵慕仪这才告别母亲,回到房中,她终于大大松了口气,只是想到母亲这副完全被花夫人料中的反应,再想想自己为了以防万一央着花夫人提前造好的书信。心情更加复杂了。   ——这里毕竟是你爹娘的地界,哪怕将你那靖郎救出来,只要你爹娘想,他也迟早会再回牢里。不如你跟着我们一块走,到时候我再帮你那靖郎谋一份差事。他要真有本事,自己就能建功立业,如此,我为陛下谋得了一员猛将,你那靖郎有了事业也不会再被你爹娘看轻,到时候你再领着杨靖上门找你爹娘提亲。光明正大,风风光光,不比你们私奔后再东躲西藏强?   想到花夫人为她安排得如此周到妥当,再想想爹娘为了家族利益逼着她向一名陌生男子献媚,赵慕仪心里又是动容又是难受,自己的亲爹娘,竟还比不上一个外人。   “爹娘,宫中有花姐姐这样既豪爽又细心,既温柔又聪慧的完美女子,陛下是断然不会看上我的,哪怕我进了宫也注定不能为家族谋利,不如一切听从花姐姐,靖郎是个好人,将来他建功立业,也必然不会忘了帮衬岳家的,如此我也算为家族做出了贡献。”赵慕仪心思定下,精心挑选了自己最贵重的东西打算送给花宜姝当做信物,又一刻不停地开始伪造书信,她挖空心思,将这四年来发生的许多事写在纸上,又因为此时正心怀浓烈感激,因此信里的每一个字都无不包含感情,任谁看了,任谁看了这些信,都不会怀疑赵慕仪与花熊之女花宜姝的情分。   赵慕仪那边忙忙碌碌,花宜姝这里却收到了一个坏消息。   天子被歹徒劫走了!   消息是林侍卫带来的,他道:“夫人不必太过担心,陛下身怀武艺,又一路避开歹徒的耳目留下暗号,想必是自有成算。我们的人已经追踪过去。前来禀报一声,只是唯恐夫人担忧,还请夫人待在刺史府不要外出。”   林侍卫说不必担心,花宜姝也就真的没有担心……才怪!   要是其他人告诉花宜姝说有个皇帝放着一大群手下不用,自己一脚踏入贼窝,那花宜姝肯定以为这人脑壳哪里漏了。   但这事儿放在李瑜身上,花宜姝就信了,以小处子那变幻莫测天马行空的心思,还真做得出为了找出对方老巢以身犯险的举动!   想都不必想,那胆敢假扮孙太傅劫走天子的,一定非鬼楼莫属了!   写书人给男主开的金手指未免太不讲理了,有一群忠心耿耿的下属也就算了,还有精通易容术、面具一贴就完全变成另一个样貌的,这叫只能费尽心思点痣、变声、练体态步态的花宜姝嫉妒不已。   小处子可是她的荣华富贵、她的通天之路!他要是有了个万一,那她迄今为止费心筹谋的一切岂不成了水漂?   这个蠢东西!男主有金手指他又没有!区区一个男三而已,亲自去挑衅男主,当真不要命了吗?   花宜姝越想越急,越想越燥,本想着歇一歇再去会会那个杨靖,现在却是一刻也等不得了。林侍卫一走,她立刻换了身衣裳,戴上披风兜帽出了门去。   ……   荆州大牢。   “杨靖,有人来看你了。”   牢头话音落下,杨靖却只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这两日,已经有两拨人来看过他了。都是不知身份,却摆明了招揽之意,说是只要他点头,立刻就能把他从大牢里捞出去。   杨靖任由他们许下什么承诺也岿然不动。   然而当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时,杨靖浑身一震,猛地爬起来扒住栏杆,“你怎么来了!”   下一刻,那身着绮罗的女子抬起头,露出一张艳绝天下的面容,杨靖看得怔了一下,却很快皱起眉头,“你是谁?”   监牢里光线昏暗,对方又戴着兜帽,杨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是方才这女子走过来时,无论身影还是步态都几乎与赵慕仪一模一样,杨靖才上了当。   花宜姝见他神色还算正经,没有流露出色眯眯的丑态,心里对他的评价高了一分,才道:“是赵小姐让我来看看你。”她说着将一封信和一支簪子塞到对方手里。   杨靖一看簪子和字迹确实是赵慕仪,立刻信了,他拆开信件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   赵慕仪在信中写了花宜姝是她的好姐妹,又有一个位高权重的丈夫,可以为他们俩筹谋未来,交代杨靖千万要听花宜姝的,说她此番欠了花宜姝天大的人情,需要杨靖去偿还云云。   花宜姝为何知道,说来不大好意思,因为她偷偷看了赵慕仪的信。   好在她看人一向准,赵慕仪确实是个老实丫头,没有明里一套暗里一套。   杨靖极其珍惜的一字一字看完信后,对花宜姝的态度温和了许多。   “您想要我做什么?”   花宜姝:“这两日已经有两拨人找过你了吧?”   见杨靖点头,她也不意外。毕竟原书中越不凡手里有一个专门为他收罗人才的部门,没有黑点的就制造黑点,将人逼得上了官府的通缉令走投无路,再如神兵天降般现身,让对方死心塌地地效忠鬼楼;有黑点的……比如杨靖这种身陷囹圄难以翻身的就更简单了,雪中送炭多来几次,就把人赚到手里了。   她继续道:“不久后他们一定会再来,你就跟着他们走,倘若他们带着你去的地方有一位被他们俘虏的宋大人,你就尽全力救他出来;倘若他们带着你回了老巢,那你就设法联系上一个名叫萧青的女子,报上我的名字,她会信你的,届时里应外合,将她救出来。”   “这两件事,只要你做成一件,就能封官进爵,风光迎娶你的赵小姐。” 第56章 迟到补更发威,永远不要得罪美人……   监牢里潮湿阴暗,冷如严冬。   隔着一层薄薄的稻草,冷意和湿气似乎能顺着单薄的囚衣渗入骨头缝里。   监牢里到处都是冻得面色发白的人,人多的牢房还好,能相互搂着取暖,人少的,只有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份儿。凡是进了大牢的,除非家里有钱疏通关系送来取暖的被褥,否则待上十天半个月,人就废了,出去后也只能做个病秧子了。   然而杨靖在这监牢里却是个例外,他的牢房里只有他一个人,衣物也是最单薄的囚衣,吃喝并未得到特殊照顾,可是他的面色依旧不错,也没有像其他囚犯一样因为太过寒冷而失了体面。   傍晚的光斜斜在墙壁上打了几道横,一个脊背佝偻的老头推着一桶稀饭从远处徐徐走来。他是负责给犯人派饭的。   走到杨靖监牢前时,这老头脚步停了停,一边打饭,一边将细弱蚊蚋的声音传入了杨靖耳中。   “杨兄弟,你考虑得如何了?”   果然来了。第一次是扮做狱卒,这一次却是派饭的老头。那位夫人说得果然没错。她早就已经探听到了这个组织内部的消息,而这自称鬼楼的帮派,却至今一无所觉。哪方比较厉害,一目了然。   杨靖心头彻底定了下来,口中道:“你们那日给的承诺,当真会兑现?”   他的声音同样细弱蚊蚋,传入老头耳中。老头听出他意思,不由一喜,“金银财宝,美人权势,我们鬼楼从不亏待兄弟,只要加入,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当然,等鬼楼势力壮大了,也一定会帮你报仇,兄弟的委屈不能白受!为了表示诚意,只要杨兄弟肯加入,不出两日,定然会把那位赵小姐送到你身边。”   ——鬼楼行事狡诈,心狠手辣,你千万记得,不要暴露自己的软肋。   那位夫人所说的话在耳边响起,杨靖忽然一笑,“那赵小姐我早就玩腻了,鬼楼要真如你所说的那么好,要什么美人没有?我还稀罕她?”   赵慕仪毕竟是刺史之女,鬼楼刚刚劫走了宋大人,刺史府正是戒备森严的时候,想要从中劫出刺史千金可不容易,但为了笼络住杨靖这个人才,下点血本也是值得的。上边早就已经做好决定,但此时听见杨靖主动开口说腻了赵小姐,老头不禁大喜,这可少费了不少事儿,他忙道:“那赵小姐也就是出身高,姿色不过平庸,比这好的女人多的是,只要杨兄弟加入以后多为鬼楼立功,想要什么样的美人都有!”   听这老头一句句诋毁赵慕仪,杨靖笑得似有深意,“好,记住你这句话了。”   ……   “不好了不好了,监牢里的杨靖跑了!”   由于杨靖是刺史交代押进去的,人一走,衙役赶忙奔到刺史府通报了。   刺史府问死了几个人?   衙役忙道:“并未死人,也不知道那杨靖怎么做到的,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这衙役生怕刺史降罪,说话战战兢兢,赵刺史此时却压根不关心杨靖跑没跑,他现在也慌得不得了。   天子在他的地界被贼人劫走了!天子在他的地界被贼人劫走了!天子被劫走了!   这个消息简直如同晴天霹雳,直接将赵刺史劈了个魂飞魄散。一直到现在,赵刺史的手还是抖的,人也昏昏沉沉恍恍惚惚。除了副统领特意交代要守护的刺史府,他手下的其他兵力都派了出去,可即便如此,一时一刻没有救回天子,他就一时一刻不能安心。   天子要真在荆州出了什么事,那他……赵刺史简直不敢想那个后果。   正在这时,又一条坏消息传来:“不好了大人,花夫人不见了!”   花夫人怎么会不见?赵刺史瞪大眼睛。   那侍卫也是满头的汗,“花夫人不久前离开府邸,小的们不敢阻拦,只得派人跟着,谁知往回走时,忽然冲出来一群面具人,将小的们打伤在地,然后扛起花夫人的轿子就跑了!”   赵刺史:……   赵刺史整个人瘫倒在地汗如雨下。   副统领特意交代加强刺史府的防卫就是为了保护花夫人,现如今竟连花夫人也陷落贼窝……   完了,完了!他一切都完了!   ……   花宜姝蛊惑完杨靖,就坐着轿子往回走。   以她如今的身份,想要进出大牢还是很简单的,只不过之前一直没有合适的借口,安墨带着林侍卫只能偷偷摸摸地去,被林侍卫问起时也是支支吾吾,只说是她的吩咐。现如今她和赵慕仪串好了口供,自然就能以帮赵慕仪解开心结的借口前来。   至于她亲自去牢里见一名陌生男子合不合规矩……   说来好笑,规矩都是束缚底层人的,她现在勉强算个宠妃,她没有横行霸道就已经是规矩本分了,替闺中密友看个男人又算得了什么?   等到将来杨靖立了功,不用想也知道她得到的只会是美名。   怀里抚着白猫,花宜姝细细盘算,赵慕仪已经是她捏在手里的人了,将来杨靖爬得越高,她对她也会越感激,而赵慕仪又能反过来牵制杨靖,只要她花宜姝一日是赵慕仪的好姐姐,杨靖就一日是站在她这边的人。   京中贵女身后都背靠大族势力,她自然也不能落后。   以杨靖的本事,那两件事无论他做成哪件,都对她大大有益。不过杨靖到底是个新人,鬼楼应当不会直接将他带回老巢,也许会带他去附近的堂口。这样一来就能和抓走小处子的所谓堂主对上,有了杨靖里应外合,端了这个堂口应该不是难事。   花宜姝希望是这样。   倒也不是她不想救萧青出来,萧青毕竟是女主,有光环在头上顶着,况且越不凡是抢她去当媳妇,必不会害她性命。可小处子不一样,他毕竟身份贵重,万一一不下心泄露了真实身份,鬼楼绝对不会对他心慈手软,反正都已经得罪了皇帝,不宰了他难道还放虎归山?   想到小处子以身涉险,花宜姝就暴躁起来。这个蠢蛋,笨死他算了,历来都是天子稳坐后方,御驾亲征的都没几个好下场,他这样单身匹马过去,能落到什么好?不想当皇帝换个人来当!   花宜姝突发奇想,嘶,既然连穿书都有了,那有没有一种术法能将人灵魂互换的?比如,把她和小处子换一下。   怪道人都爱做白日梦呢!花宜姝只要一想到自己跟小处子灵魂互换,既能占据小处子那具年轻健壮的体魄,又能占据他的皇位,就开始得几乎要飞起来。真要是那样,那她一定会对小处子宠爱,且只宠他一个,毕竟,谁能不爱自己的身体呢?   坐在晃晃悠悠的轿子里,花宜姝想得正美,忽然间怀里的雪儿警惕地睁开眼睛动来动去,一副十分焦躁不安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   花宜姝隐约感到一点不妙。   然后轿子一停,外边一阵打斗喊杀声后,轿子又一次颠簸,然后就飞快地动了起来。   花宜姝看都不必看,从抬轿人变得又稳又快,就感觉出换了人。   这……莫非是她心里恶念太深,所以遭了报应?可这现世报未免也太快了吧!这不符合规矩!坏人不都是坏事做尽富贵享够,等到最后年纪大了才有可能遭报应的吗?现实里都是这样演的!   大老板就是其中之一。   花宜姝按住砰砰乱跳的心脏,小心掀开轿帘,就看见一名灰衣人在前边抬脚,许是察觉到动静,那人转过脸来,花宜姝吓了一跳,原来是熟悉的鬼楼杀手!!   她前脚才安排一个人自愿入鬼楼做卧底,后脚她就给被鬼楼给劫了!   果然,这不该是属于坏人的报应,这是好人该遭的报应,当真是又快又狠,叫人目不暇接。   不得不说,知道了劫走她的是鬼楼一方,花宜姝心里平静了不少。不知路数的她才怕,鬼楼这都打交道两三回了,她怕个球。   也不知道小处子被他们劫去了哪里,若和她是同一处,那可就有意思了。   察觉到花宜姝掀开了轿帘,那面具人正要狠狠瞪视她一下,却不防对上了花宜姝的笑,面具人愣了一下,后头抬脚的人却没停,轿子晃悠一下,险些摔下去。   “老实点!”片刻后,这面具人底气不足地吐出这句话,然后轿子继续前行,花宜姝也识趣地落下轿帘,不再试图挑衅这些杀手。   也不知走了多久,等轿子停下时,花宜姝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座陌生的宅院。   一个模样凶狠的婆子将花宜姝从轿子里抓出来,带进了一间屋子里。   一名青衣面具人,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见她回来,回头道:“花夫人,好久不见。”   花宜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是你啊!”   青衣人反倒愣了一下,呵呵一笑,“夫人不必装,你怎么可能认得我?”   花宜姝一边安抚着怀里暴躁的小猫,一边施施然坐下,“怎么不认得?那天我还对你笑了一下,你这就忘了?”   花宜姝瞎说呢,这些杀手戴着一模一样的面具,她能认得哪个?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沔州那次一个举刀想要砍她的杀手。那人当时中了李瑜一刀,谁知道死没死。不过花宜姝也不怕被拆穿,毕竟但凡是男人,都不会忘记她笑起来有多好看,而她面对任何一个能对她造成威胁的人,第一反应就是笑。她这么说,永远不会出错。   她这样坦然笃定的模样果真虎了青衣人一跳,他哈哈笑起来,竟然主动揭下面具,“不愧是夫人,记忆惊人。实不相瞒,当日沔州一别,在下就对夫人念念不忘。”   花宜姝抬眼一瞥,竟是一张消瘦普通的脸,她大失所望。切,话本果然是骗人的。   她顿时兴趣全无,懒懒道:“可惜了,长得丑,不配上姑奶奶的床。”   青衣人原本还笑着,听到她这句话顿时变了脸色。他哼了一声,“你那位高权重的丈夫,如今不过是本堂主的阶下囚,你若是识相些,就该知道怎么做。”他一边说着,一边绕到花宜姝身边,抬手搭上了她的肩。   幽幽香气从面前女子的身上飘出,青衣人着迷般深吸了一口,只觉香气袭人,闻之难忘。   花宜姝却是咯咯一笑,果然啊,像小处子那样的男人终究是极品,寻常男人,便如面前这青衣人,无论武功多高,都只是随便一勾引,就能迫不及待贴近她的色鬼。   青衣人:“你笑什么?”   花宜姝:“我笑啊,是因为我忽然觉得,您当真是英俊潇洒、温和可亲。”   她将对方搭在她肩上的手抓住捧到身前。   女子的手柔嫩得不可思议,青衣人被这样的绝色一奉承,只觉忘乎所以飘飘欲仙。   下一刻,他手心一痛,不由自主瞪大双眼。   只见花宜姝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小小的匕首,将他那只手狠狠钉在了桌上。   刀锋穿透血肉,刹那间鲜血横流,青衣人面色扭曲,震惊的同时暴怒不已,正要抬手将人打开,却在花宜姝出口的瞬间骇然呆立原地。   花宜姝说的是,“区区一个刚刚升任副堂主的青衣,也敢碰姑奶奶的身子,死芽儿活腻歪了!”   青衣人呆住。鬼楼内等级分明,灰衣是最低等的杀手,青衣是副堂主,堂主则是红衣,这是鬼楼的规矩,而“芽儿”则是楼里的暗话,说的是鬼楼里年轻一辈。而这些东西,外人是没有机会得知的。   他叫也不敢叫了,忍着痛颤抖道:“您、您是……”   花宜姝嗤笑一声,“今天姑奶奶教你一个道理,永远不要得罪女人,尤其是美貌的女人。”   青衣人被她吓住,一时忘了作声。   他太痛,也太恐惧了,以致于没有发现,花宜姝按在匕首上的手微微发颤。   花宜姝:……   幸好把安墨说的都背熟了,太险了太险了! 第57章 周旋,姑奶奶要钱怎么了……   花宜姝能一次成功的原因有二,一是鬼楼在男主越不凡的控制下,的确防守严密,外人几乎没可能知道鬼楼内的消息;二是她面前的人只是一个刚刚从灰衣升上来的青衣,在鬼楼当中,还只能算是个愣头青。   偏偏就这么个愣头青,没有上头命令,就敢出动人手将她劫过来。   花宜姝为什么这么清楚?废话!不用想也知道,如果真是鬼楼上层乃至楼主越不凡想要抓她,就这么个小小的青衣副堂主敢把她带到房中图谋不轨?   更何况花宜姝左想右想,也想不出男主抓她的目的。   根据安墨的说法,整本书里女主的武功可以排到前十,男主越不凡是战力天花板,李瑜排个男三,据说是武艺高强,但花宜姝总觉得这个“武艺高强”有水分,所以沔州那一次他们才会被鬼楼的人压着打,当时那个能把女主压着打的应该就是越不凡。   越不凡那厮独独喜好女主那种不卑不亢、好强勇武的女人,像她花宜姝这样利用美貌博取荣华富贵的,是越不凡最为不齿的。   一声轻响,花宜姝将匕首从青衣人手上拔了出来,一道血线迸射而出,险些弄脏了花宜姝漂亮的衣裙。   她站起身,一边转着手中染血的匕首,一边打开窗户往外瞧,“这就是你们十八堂的地盘?啧,看着真寒酸。”   一个小家里的儿孙尚且各有心思,更何况是鬼楼这么庞大的一个江湖组织?哪怕越不凡再神通广大,花宜姝也不信他能让鬼楼中的每个人都把心拴在一处。一个小小的副堂主都能敢为了满足自己的色欲出动人手劫人,更何况是鬼楼上层?就不信他们当真是铁板一块。   青衣人赶紧给被洞穿的伤口上了药,他一抬眼就看见花宜姝倚在窗前,无论是那漫不经心的神态,还是那转起匕首来娴熟的姿势,都绝不是他之前所以为的柔弱闺阁千金。   难道她是鬼楼中派出去潜伏在官府那边的人?可从未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啊!更何况,看她走路时足音略沉,压根不像身怀武艺。   在最初的惊惧过后,青衣人忍不住生出怀疑来。   “你心里是不是在想,我没有武功,不像是鬼楼的人?”   青衣人吓了一跳,本就因为常年佩戴面具而苍白的面庞更白了几分,他忙低头,“不敢。”可是任凭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鬼楼里哪一号人物与面前之人相符。   花宜姝见果然吓住了他,心里暗暗松一口气,拿腔作调起来也越发得心应手。“哼,你也不想想,若没有我在宋大人身边吹枕头风,那姓宋的狗官身边一二百护卫,当日岂会只带几个人上山,又岂会轻易就让楼主抓住萧青?小芽儿就是小芽儿,目光短浅,看不出背后深意。”   原来是这样!青衣人恍然大悟。如今再想想,当时他几乎一刀就要杀了她,寻常女子早就吓傻了,花宜姝却还不慌不忙冲他一笑,分明是有恃无恐,这样一个女子,怎么会是养在深闺里的官户千金呢?   青衣人正为自己得罪了这样一位楼中的大人物胆战心惊,就听花宜姝接着道:“也罢,你这样的小人物,不知道我的身份也是寻常。我只告诉你一句,我是楼主埋伏起来的暗线,非紧要时刻不可动用,你现在自作主张将我劫了过来,最迟明日,楼主就能收到消息,到时候……”   如果说花宜姝之前那一番装腔作势吓住了青衣人,叫他不敢再违逆她的意思,那么此时她这句“最迟明日”,则是把他本就紧绷的心弦又狠狠拉扯了一把。   一想到楼里残酷的规矩,想到楼主可能会降下的惩罚。青衣人就骇得面色发白,一时连体面也不顾了,噗通一声就跪下来道:“求夫人救命!”   看他泪水直流的丑态,花宜姝心里暗爽,面上却一脸烦躁,“你破坏了我的计划,还好意思喊我救命?你知道楼主为了给我安排一个刺史千金的身份费了多少人力物力,那些朝廷的人有多道貌岸然你又不是不知,现今我被你们抢了过来,在那些人眼中已经是失了名节的残花败柳,这个身份几乎已经废了!”   一听后果如此严重,青衣人怕得几乎魂飞魄散,也许是人被逼急了真能生出急智,他忽然脑瓜子一亮,急忙道:“夫人,有了有了,小人有主意了!”   花宜姝怀疑地看着他,似乎不相信他突然变聪明了。   青衣人连忙道:“您丈夫,就是您名义上的丈夫宋大人被堂主抓到了此处,如今正关着,只要将您和她关到一处,您的名节不就保住了?”   原来还真关在了这里!花宜姝心里暗喜,面上却十分嫌弃,“我道是你有什么好主意,原来是想让我跟着那狗官吃苦受罪。”   “不不不。”青衣人忙摇头摆手,“若是您能带着宋大人逃出去,那朝廷鹰犬必定对您感激不已。”   花宜姝按捺住心里的激动,面上故作迟疑,“楼里分堂众多,各个堂口也并不都互通消息,我虽不知你们十八堂堂主收到了楼主的哪些指示,但也必定是楼主的大事,如何能妨碍?”   青衣人如今一心以为花宜姝是楼主越不凡的心腹,忙竹筒倒豆子般将十八堂接收的指示吐了出来,“自从楼主抓了萧青后,那姓宋的朝廷鹰犬一直在向朝廷请兵追杀咱们鬼楼的兄弟姐妹,前不久还说要招安,摆出许多蛊惑人心的条件,弄得楼里人心浮躁。所以楼主下了指示,要拘来这狗官和朝廷谈条件。”   “我也猜到是如此。”花宜姝来了句马后炮,但青衣人毫不怀疑。   两人说定,就要出门去,房门还未开花宜姝就脚步一停,回头恼怒道:“差点被你这死芽儿诓过去,我又不能暴露身份,怎么将那姓宋的救出去?不是要惹他怀疑?”   青衣人生怕得罪她,忙道:“夫人有所不知,官府的人为了救出狗官一直紧追不舍,堂主带着堂口里大半人马出去引开追兵,如今堂口里人正少,更何况那姓宋身负武功,只要解开他的迷药,夫人再打开门锁,到时候我让手下人放放水,他就能带着夫人逃出去。”在青衣人的想象中,花宜姝是鬼楼的人,那想要再抓住姓宋的还不是易如反掌?如今最要紧的是保住花宜姝这个清白的身份。   花宜姝也猜到了他的想法,她心情大好,拍拍青衣人的肩膀笑道:“小芽儿有胆色有脑子,将来十八个堂口里,必定有你的一个。”   青衣人闻言大喜,高高兴兴地吃下了花宜姝画下的大饼,却听花宜姝又道:“不过倒也不急着将姓宋的救出去,你们堂口应该不缺钱花,先给我来点。”   青衣人愣了一下,“啊?”   啪一声,花宜姝直接甩了他一巴掌,表情冷厉,“愣着作甚?姑奶奶缺钱花也不给?还是你觉得我会赖了你们十八堂的账?”   她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再没有半点“花夫人”的派头和雍容,反倒像个江湖恶匪,青衣人不敢忤逆,忙将她带了过去。   花宜姝跟在他身后,目光不露痕迹地观察这个地方。心里则道:张太医早就说过小处子已经不怕这鬼楼的迷药了,他既然假装被迷药迷倒,想来的确是像林侍卫说的那样自有成算,那她就不耽误他了,先找找这个堂口有什么东西可以捞的。   啥也好,哪怕是几百两银子都成,她不能空走一趟白受这个罪!   ……   花宜姝忽悠人的时候,被关在地牢里的李瑜悄悄睁开了眼睛。   他去拜访多年不见的太傅,然而当看到太傅的第一眼时,他就确定那个人不可能是他的太傅。   哪怕那个人跟太傅的身形和面貌和声音几乎一模一样,可只要看他开口说上一句话、抬脚走上一步路,李瑜就确定,这是个假货。   熟悉的人忽然完完全全变了个样子,若不是知道有易容术这种东西,李瑜都要以为太傅被什么孤魂野鬼占了身子。   太傅有了危险?不大可能。   那么太傅被他们抓起来了?   李瑜决定一探究竟。他假装没看出太傅已经被掉包,按着假太傅的提议跟他去了无人的草堂。之后被绑架、被撒迷药,顺理成章。   鬼楼一定想不到,朕天赋异禀无人能及,迷药已经对朕没有用了!   接下来是熟练的装晕,被他们带走时还能一路留下暗号。   这一路可真是远啊!装晕真是个苦差事。李瑜动了动因为太久没有动而微微发麻的身体,心里却十分兴奋:这里如此隐蔽,应该就是鬼楼的大本营了吧!等朕里应外合灭了这祸害,朕应该会成为史书上第一个直取敌方内部剿灭全部贼匪的皇帝吧!将来他们一定会夸朕是个文武双全的明君吧!   等朕杀了越不凡救出萧青,花宜姝也一定会对朕万分崇拜吧!   想到花宜姝这几日对他的冷淡,李瑜握了握拳头,起身一拳头轰碎了牢房的铁索!   该死的鬼楼,该死的越不凡,你们的爷爷来了!! 第58章 相逢,感情蒙蔽了李瑜   砰的一声巨响,正在库房里挑选东西的花宜姝吓了一跳,她目光一动,不等青衣人反应过来就立刻道:“一定是朝廷鹰犬追过来了,还不快带人去门口拦着!”   青衣人已经被忽悠瘸了,闻言也忘了那动静起先是从地下传来的,立刻应了一声就跑了出去。   青衣人一走,这里唯一一个监视花宜姝的人就没了。   趁这个机会,她立刻丢开拿在手里的黄金,转身往库房深处走去。   虽然安墨一直强调萧青才是主角,但是花宜姝横看竖看,都觉得男主越不凡的设定更加强大。身为主角的萧青家境寻常、武功又没有天下第一,反而是越不凡,不但武功无人能及,还拥有鬼楼、拥有无数财宝和对他忠心耿耿各有才干的下属。身为主角的萧青反而是被他各种抢来抢去,最后被抢着抢着还爱上了越不凡,这就离谱。   可从岳州到现在,无数件事证明那写书人并不是随便瞎写,既然原书结局时鬼楼已经拥有了抗衡朝廷的力量,那么哪怕他现在暂时低调、哪怕他现在的势力还没发展到书中结尾时那般强大,现在也一定不容小觑。   到了书中后期,鬼楼可不是简单绑个人这么简单,甚至越不凡还打着诛杀奸臣贪官的旗号杀了不少朝廷命官,到最后还能甩开朝廷的追兵带着女主去往海外仙岛逍遥快活。   虽然书中大部分情节都是女主和男主的爱恨纠缠,关于鬼楼杀人劫财干涉朝廷的事情只是作为背景一笔带过,但花宜姝可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她和李瑜安墨等人,可不就是对于男女主爱情来说可有可无的背景?   综上所述,被越不凡惦记上可不太妙,说不定一不小心就被鬼楼暗杀了,所以凡事能躲着还是躲着为妙,小命要紧啊!   以上,也许是大部分普通人的想法,但绝不属于花宜姝。   假如鬼楼没有跟她发生任何过节,假如她一路上都没有遇到鬼楼的阻碍,那她肯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又不是那起子乐意多管闲事的。但是!鬼楼欺负她花宜姝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第一次抢了她的女人!还差点杀了她!   第二次,抢了她的男人!   第三次,还把她给抢了!   没有人可以在欺负我花宜姝之后还不付出代价的!从来没有!   如果说萧青被抢之后她就已经对鬼楼、对越不凡起了杀心,那么现在则是恨不得将鬼楼、将越不凡给烧成灰扬了!   拿走点金银珠宝算什么本事,要拿就拿走对鬼楼重要的东西!   花宜姝脚步匆匆从库房中穿过。刚刚进来时她就一眼将库房的大小扫入眼中。普通宅院最后边是下人居住的后罩房,而这栋鬼楼秘密建来当做十八堂堂口的宅子,后罩房则建成了库房。   存放金银珠宝的地方只不过是库房最外边的地方,不断往里走,能看见架子上摆放各种武器。花宜姝扔掉自己那把路边买来的小匕首,换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小刀,呲的一声,小刀砍掉了最后一把门锁,花宜姝推门进去,果然在里头翻到了不少整理妥当的竹简和线装纸册。   果然不出她所料,十八堂是负责网罗人才和搜寻情报的堂口。这里边放着不少十八堂的秘密。   花宜姝大致翻了一圈,没有鬼楼大本营的秘密,不禁有些失望。剩下的这些,也就勉强够看吧!   其中有已经被十八堂弄到手的人才档案、控制他们家人的地方,还有一本记录鬼楼几处暗桩以及……匆匆翻到最后一页,花宜姝目光顿住了,解药?   是了,鬼楼除了那些普通的灰衣杀手之外,还有一批只有男主越不凡才能操控的死士,据说每个人都喂了毒,每个月发作一次,只能每个人从越不凡手里领取短暂的解药,安墨当初还吐槽过这个设定,说已经21年了还要用11年以前的梗。   外边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大了。花宜姝扫开那些不重要的东西,着重收拢面前的几本册子抱在怀里就要出去。然而刚刚踏出那间小屋,她的脚步就顿住了。   她停在原地,将解药那一页撕下来塞进胸衣里。然后又一次翻开几本册子,一目十行强行背了下来。   背完之后,她在这小屋里放了把火。   等她走出库房时,火势已经蔓延到库房内存放金银的地方了。   一抬眼,喊杀声冲天,到处都是刀光剑影,有一个人围攻了鬼楼十几个人。   花宜姝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揉揉眼睛仔细瞧,发现自己没有看错,的确是一个人!是李瑜一个人围攻了鬼楼二三十个人。   原来李瑜武艺高强这个设定也是真的!   花宜姝拍拍胸口,找个地方藏起来看戏。   就见这个堂口无数灰衣面具人提着刀剑涌了上去,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近李瑜的身。   因为李瑜一手抓着一个流星锤!那长长的、白练一般收放自如的铁链拴着一个脑袋大小的锤子,哪个杀手被砸这一下,当即就浑身哆嗦地倒了下去,花宜姝甚至听见了骨头被撞碎的咔嚓声。   还有杀手企图用药粉将李瑜弄晕,结果药粉撒过去,李瑜不但不倒,反而瞪着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睛、甩着脑袋大的流星锤,一锤子将那撒药粉的给撞飞了出去。   砰的一声,那个杀手飞到了花宜姝身旁,他没有晕过去,提起剑还要再战,花宜姝举起石头就将这厮砸晕了过去。   砸完人她又躲到了水缸后围观李瑜大战杀手。   越看她越心潮澎湃,越看她双颊越红。   天呐,她从未想过小处子竟然有这么一手,多么强大、多么彪悍、多么勇武,这也太厉害了吧!   这副威武的身躯,要是我花宜姝的身体,那该有多好!   该死的写书人,偏偏将我写得弱不禁风,难道一个女人,就不能同时拥有娇嫩的肌肤、无双的美貌和强大的武力么?   不过那写书人连自己的女主都不珍惜,还给她配了个脏黄瓜,可见他不仅迂腐还没脑子,像这种蠢货,不配写出我花宜姝的完美!   花宜姝揉了一把自己吹弹可破的脸,然后捏紧了指尖缠着的头发。这些习武之人打起架来大开大合还不停变换场地,没一会儿,李瑜就由远及近。   与此同时花宜姝也终于能听见他的心声。   【该死的鬼楼杀手,杀人杀得爽不?今天爷爷我送你们下地府!】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   【怎么才二十多人?堂堂鬼楼大本营就这么点人?越不凡呢?死哪儿去了?】   【萧青又被关在哪里?】   【龟孙子敢跑……别想跑,一个都别想!】   花宜姝:……   见势不妙的青衣人想要打开大门逃出去,却被李瑜一锤子锤烂了手,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转身逃向了后院。打光了其他人的李瑜就拎着大锤子追在他后边。   两人渐渐接近花宜姝所在的地方。   花宜姝站了起来,忽然冲着李瑜喊了一声,“夫君!”   花宜姝还是头一回这么喊,听见声音的李瑜愣住了,有一瞬间他脑袋稍稍往后偏,似乎想转过头看看身后是否有人。但他立即克制住,拧起眉头问:“你为何在这儿?”   他这么一耽搁,原本快要被李瑜追上的青衣人瞬间逃出生天,他感激地看了花宜姝一眼,还以为这位鬼楼前辈是特意出声救他,下一刻却见花宜姝捂着胸脯泪光盈盈指向他:“夫君,他摸我!”   青衣人:!!!   李瑜:……   李瑜脑子狠狠嗡了一下。他看了看花宜姝捂着的地方,再看看那个没戴面具面容猥琐的青衣人,神情前所未有的狰狞起来。   【你敢摸她的胸,你怎么敢!】   砰的一声重响,借着轻功爬上屋顶想要逃跑的青衣人被一锤子从屋顶上轰了下来。   “说!你摸了她多久?”   青衣人抬起头,正对上李瑜狰狞可怖的面庞,他摇头忙要解释自己是被冤枉的,李瑜却压根不用听他的解释,挡住花宜姝后直接一锤子砸死了他。   青衣人彻底没了气息。   花宜姝的视线被李瑜挡住,看不到青衣人的死状。不过她无所谓,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早在青衣人面前假扮鬼楼中人时,她就已经下决心不能让这个人活着。   死得好,死得活该,死色鬼,连我都敢抢,以前不知害了多少好女儿,下刀山去吧!   心里这样想,花宜姝面上却掉下几滴泪来,扑进李瑜怀里嘤嘤嘤起来,“陛下终于来了,我好怕,我还以为要被他们糟蹋了。”   咚咚两声,李瑜手里的流星锤落地,他闷闷地抱住她,没有说话。   【别怕,别怕,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花宜姝微微一愣,悄悄抬起眼角去看,却对上李瑜微红的双眼。   她心里也莫名一闷,像是被锤了一把。   她心想:怎么回事?难道李瑜已经察觉不到我在说谎了?   在李瑜身边已经待了不短的时间,因此花宜姝心里清楚,李瑜是个极其敏锐之人,那些但凡在李瑜面前偷奸耍滑、说谎哄骗之人,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但他却会直觉远离、厌恶那些企图对他不利之人。这也是明明他并不是很聪明,驭下之道也并不高明,身边却尽是忠诚可用之人的原因。因为那些奸猾之辈,早就已经被他不自觉排斥了出去。   曹公公自认忠心不二、一心为主,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被李瑜重用十年的他已经不自觉开始倚老卖老、阳奉阴违了,李瑜却敏锐地在他变得更加贪婪之前将他一脚踢走。   花宜姝自认演技出神入化,老江湖如大老板,也看不出她的伪装。可是一旦她在李瑜面前装模作样,李瑜对她的好感立刻就会下降。   当初在岳州,在花熊的尸体前遭到曹公公的揭穿,花宜姝一番表演吓得牡丹推翻供词,惊得曹得闲不仅怀疑自己还对她生出了愧疚,可是李瑜呢?当时他神游天外,对她卖力表演出的伤心愤怒没有丝毫动容。   离开岳州前她生了一场病,那天晚上她并没有把握李瑜会来看她,而一直到如今,她都不明白李瑜当时为什么会偷偷摸摸去看她。   正是因为早就知道李瑜不吃她那一套,所以如非必要,花宜姝都不会再在他面前做戏。而刚刚,她也并没有卖力表演,这种拙劣的演技,随便换个人来,都能看穿她只是装哭撒娇罢了,这样浅显的做戏,更不会触动李瑜那根敏锐的神经,他也会看出她是在装模作样求安慰,因此不会引起他的反感。   可是她没想到,敏锐如李瑜,偏偏信以为真了。   靠在他坚实的胸膛前,花宜姝微微勾起嘴角。   小处子啊小处子,原来感情竟然已将你蒙蔽至此了吗?   傻成这样,换做那起子心思诡谲的小人,你怕是要被人蒙骗一辈子吧!   思及此,她忽然抬起头,一边抹眼泪一边冲着李瑜笑,在对方看似威严实则呆滞的目光中揶揄道:“陛下真傻,我都是骗你的。我怎么舍得让其他人摸我?我这里,只给你摸。”   她一边说,一边把李瑜的手按在了她胸脯上。   李瑜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这时候宅院外忽然传来喧哗声,李瑜当即回神,立刻将花宜姝挡在了身后。   被李瑜强行关上的大门被人由外撞开,一众官兵冲了进来,领头的正是副统领,看见安然无恙的天子和满地呻吟打滚的面具人,副统领面色寻常,待看见被李瑜护在身后的夫人后,副统领反而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在做梦。   为防走漏风声,在外头众人都只喊李瑜做大人,副统领震惊一会儿后很快就回神,上前抱拳道:“大人,属下来晚了。”他身后的百人护卫当即齐刷刷单膝跪下,动作齐整一丝不差,荆州本地的官兵则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跟着单膝跪下。   李瑜只略一颔首,先是责备地看了花宜姝,才道:“夫人关心则乱,自愿被贼人掳来,想和我死在一块。”   副统领等人齐齐一惊,跟着就赞叹起来。   “原来如此。”   “我就知道是这般。”   “林侍卫明明交代过夫人不要出门,夫人偏偏出去,原先还当夫人任性,没想到夫人如此重情重义。”   “夫人下回可不要这样了,大人武艺高强决不会有事,夫人就好好等着就行了!”   侍卫们说着说着便偷偷笑起来,被副统领瞪了一眼才消停。   他们都在取笑,李瑜面色却越来越僵硬。   【这些可恶的小子,就仗着朕心软,就仗着如今微服私访不会因此罚他们,个个都得意起来!】   【好气啊!可是朕不能罚他们,因为朕现在不是皇帝,朕现在是宋大人。】   李瑜正难受,忽然手心被人搔了一下。他下意识蜷缩掌心,就把那只作乱的手指给包了起来。   【干……干什么!大庭广众的。】   他又猛地松开手,把那根作乱的手指放回去。   花宜姝偏偏不放过他,仗着那些人看不见,一下又一下戳着他的背玩。   【行了行了,知道你离不开朕。】   李瑜伸手要去抓她的手,花宜姝却反而往后退了一步,让李瑜抓了个空。   李瑜:……   好了,这下李瑜是彻底忘了被侍卫们当着他的面七嘴八舌的事情了。   副统领一抬手,手下人纷纷涌入这座宅院各个地方搜查起来。   而他自己则向李瑜汇报:“大人,杀死灰衣面具人一共五十九,俘虏人数七十三,其中有个红衣服的,自称十八堂堂主。”   李瑜有印象,就是那个精通易容术的。“怎么抓住的?”   追查鬼楼这么久了,这还是头一回抓到堂主级别的。   、   副统领道:“原本红衣服的堂主指使手下抵挡我们,自己则带着另外两人骑马逃走,谁知其中一个老头被箭矢射中掉落马下,一个年轻人大喊我杨靖不会放弃兄弟,骑马返回来救援,那红衣堂主立刻返回来想要带走杨靖,结果杨靖和那老人逃走,他反而被扣下了。”   副统领汇报完,手下人纷纷跑出去表示搜查完毕。   “大人,这里应当只是鬼楼的堂口之一,并未发现被抓走的萧青侍卫。”   李瑜面无表情,李瑜内心崩溃。   【什么?竟然只是其中一个堂口?不是大本营吗?朕纡尊降贵亲自潜入,结果只是堂口?】   这时一个做文士打扮的人挤进来,手里抓着个本子开始记录。   “x年x月x日,帝潜入鬼楼十八堂口,斩杀……”   李瑜冷冷盯着他。   【住手!不要写!这种丢脸的事情不要记下来!】   文士,也就是起居舍人发觉天子的目光,他以为天子嫌他记得慢,赶紧刷刷几笔写完。   李瑜:………… 第59章 嘘,小声点   次日晌午时,刺史府收到消息,天子和花夫人一起回来了!   哗的一下,赵刺史滑倒在了地上。   丫鬟小厮连忙去扶,个个惊慌失措。   赵刺史摸摸额头的汗,摆摆手说道:“没事,我只是太高兴了。”   哗的一下,赵夫人也滑倒在地。   丫鬟们连忙去扶,个个惊慌失措。   赵夫人摆摆手自己站起来,“没事,我也太高兴了。”   哗的一下,众人抬眼望去,就见赵慕仪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喝下去,她已经担心得一整天没喝过水了。   赵氏一家三口静默一会儿,忽然劫后余生一般大笑起来,赶紧带着人前往迎接。   刚刚到门口,就看见远处的夜幕里走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是骑在马上的天子和花夫人。赵家夫妇将两人从头看到尾,确定没有任何不妥,这才终于敢出口恭迎。赵慕仪站在他们身后,先是看了一眼花姐姐,确定她安然无恙后,又往队伍后头张望,却始终没看到自己想见的人,不由面露落寞。   不过此时并没有人理会赵慕仪。   赵家夫妇忙着迎接天子,副统领带着人将那些俘虏带回牢里严加看管,这一趟曹得闲也去了,他自觉心细,跟着医官帮忙安排伤者……等到一切安顿下来,已经是酉时正了。   花宜姝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就被安墨抱住了。   安墨一直忍着,从得知花宜姝平安回来就在忍着,看见花宜姝进了刺史府也在忍着,看着花宜姝吃饭也在忍着,一直到花宜姝走进院子里来,终于才忍不住了。安墨抱着她哇一下就哭了。   花宜姝嫌她哭得难看又吵,按住她脑袋往外推,“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安墨以前很听话的,这一次非和她较劲儿上了。花宜姝越是往外推,她就越是要往花宜姝怀里挤,脑袋靠在她胸前不停地嚎。“呜哇你总是这样,你说了不去冒险的你又这样!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办啊呜呜!”   眼泪就跟没关的水龙头一样不停往外喷,安墨实在是太害怕了,她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她在这里没有任何亲人朋友,她只认识一个花宜姝。她们两人一起推过大老板,一起拉着手逃难,一起在山上的冷风里抱着过夜,一起合谋勾引男三……走到现在,花宜姝已经不止是她的庇护者了,她实实在在把花宜姝当成这个世界上的亲人了,要是没有了花宜姝,她该怎么办?   如果能选,安墨倒宁愿在危险的时候自己代替花宜姝死去。不是她不怕死,而是她实在太害怕孤独了,这个世界只有花宜姝相信她认可她。她流落到这里,她已经失去了所有血缘上的亲人,她再也不能失去花宜姝。   花宜姝本来还在推她,但是当对上安墨的眼神时,她愣住了,任由安墨靠在她胸前把脏兮兮的眼泪鼻涕抹在她衣服上。   在下九流里混了那么久,花宜姝怎么会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关心什么是虚情假意呢?   只是她着实没有想到对于安墨来说她居然这么重要。这叫花宜姝有些小小的心虚,毕竟她虽然有考虑过给安墨找一个好归宿,但对于安墨,她的确是利用多过于真心的。   罢了罢了,看她这么害怕,让她多靠一会儿吧!   一开始,花宜姝这么想。   然后,等安墨的泪水越来越多,多到浸湿她的衣裳甚至透进胸衣里去后,花宜姝不耐烦了。   虽然安墨是真心关心她,虽然这令她有小小感动,虽然她也想多多安慰安墨一会儿,但……她实在很不喜欢这样黏黏糊糊的。   大不了日后她更多地为安墨考虑不就好了?   花宜姝打定主意,趁安墨哭累了终于一下把她推开,口中嫌弃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你看你,把我衣裳都哭脏了。你可得给我洗干净啊!”   安墨破涕为笑,点点头说“好”。见花宜姝的衣裳都被她弄脏了,她十分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毕竟这衣裳还挺贵呢!   屋子里其他三名也一直在担惊受怕的侍女看着这一幕,颇为羡慕,却不敢上前。   花宜姝这才终于觉得解脱,吩咐人准备热水沐浴,奔波了一天半,可累死她了。   三名侍女这才殷勤地上前,把啥也不会的安墨给挤到了一边去。安墨吸吸鼻子,见没人理她,也去洗澡准备睡觉了,担心得一夜一日睡不着,可累死她了。   浴房里热气氤氲,美人一张脸笼在雾气,美得朦朦胧胧更引人遐想。   花宜姝脑袋靠在浴桶边,一边享受着侍女的服侍,一边眯着眼睛想,不知道小处子有没有沐浴,他那么爱干净,肯定一回来就洗了吧!   想起初见时李瑜心里发了疯一样喊脏,军队一来就立刻让人准备热水换洗的情景,她不由勾了勾嘴角。   小处子果然也洗了,花宜姝披着一身热气出来没多久,李瑜就进来了。一身沐浴后的热气令他冷峻的眉眼都多出了几分暖意。   然而没多久,这股暖意就散了,他坐在那里便如寒冬腊月的一块冰,屋子里的几个侍女都恨不得离他远远的。   侍女紫云瞅了瞅坐在梳妆台前的夫人,再小心地瞥了一下天子的面色,心中有些发愁,暗想:陛下今日怎的如此冷漠,进来了也不和夫人说话?莫非是因为夫人昨日被劫了,所以陛下恼了?可不是都说夫人是为了陛下才被劫走的?夫人被劫后立刻就被陛下救了,不是什么都没发生么?陛下怎么会突然冷落夫人?夫人也是,怎么也不和陛下说话?   几个侍女心里着急,两位当事人却各自坐一边不说话。   看出了这些侍女的紧张,又见花宜姝那里不需要人伺候,李瑜终于开口:“都退下吧!”   侍女们如蒙大赦,立刻退了出去,还将门给带上了。   花宜姝正在给自己唇上涂抹胭脂。   身后太久没有动静,花宜姝终于慢腾腾地发现手指上的头发失去效用了。   也是这两天太忙了,竟然忘记这根头发是两天前拔的。哎,一根头发只能用个一天。   将没了用的头发扔掉,花宜姝终于涂抹好了胭脂,她站起身朝李瑜望去,“陛下,怎么不说话?”   李瑜看她一眼,“没什么可说的。”   哟呵,这是怎么了,忽然火气这么大?   花宜姝笑道:“陛下生气了?”   李瑜薄唇微动,吐出两个字,“没有。”   啧啧,这还叫没有。换做往常你哪一次不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我这靠,这次坐得那么远,话也格外少,居然还说没有。   花宜姝管他说什么,只管往他身旁一座,贴着他道:“陛下骗我,我知道你在生气,你生气了为什么不说呢?你如果不说,妾身哪里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又或许,妾身什么都没做错,全是陛下自己瞎想误会了呢?”   李瑜这才又看向她,薄唇抿紧,平素冷淡的双眼终于忍不住泄露出一丝气愤来。   【朕才没有瞎想!明明是你自己做错了!】   【明明是你一直在玩弄朕!】   【是你先冷淡朕的!】   花宜姝心里哟呵一声,不得了了啊,头一回见小处子如此硬气呢!   这闷骚锯嘴葫芦,要不是能听见他的心里话,花宜姝才不稀得搭理他。不过她现在心情好,于是就道:“那陛下告诉妾身哪里做错了,妾身改还不成吗?”不成不成,当然不成,我花宜姝怎么会错呢?就算错了也不改嘻嘻嘻……   李瑜瞪了她一眼,他抿着唇不说话,心里话却一句接一句往外冒。   【你明明说过!你那个地方只给朕碰的,可是安墨想靠就靠想碰就碰!】   【你说话不算数!】   花宜姝:……哟呵,原来症结在这里?可是陛下,安墨她也是个女的,你跟她吃什么醋?   【还有,自从那天朕把鬼楼的事情告诉你之后,你对朕多么温柔啊!结果还不到一个晚上,你对朕就冷淡了!】   【之后酒后乱性醒来以后,你对朕也不温柔,你还不搭理朕!】   李瑜的口吻满是埋怨,花宜姝听得微微一怔。鬼楼的事情?   她想了起来,那天试探李瑜成功后,她的确开心了许久,可是没多久她就意识到自己那种状态不对劲,之后更是被安墨点破了她对李瑜的心思。从那以后,她对待李瑜就不自觉冷了,包括刚刚来到荆州的那天晚上,她嘴上说着哄哄李瑜,实际上半点没手软,赢了李瑜一次又一次,把李瑜灌了个烂醉。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是害怕受感情牵绊,以为自己是担心这份情爱会让她变得软弱,变得像那些深闺怨妇一样无能。可是在那之后,面对向李瑜献殷勤的赵慕仪,她没有分毫不喜,而她算计赵夫人、拉拢赵慕仪和杨靖也没有丝毫手软错漏。   从这儿以后,她才恍惚明白。她不是怕自己,她是怕李瑜。   她怕李瑜动情太真,她怕李瑜用情太深,她怕李瑜……被她伤害。   当在帐篷里,她心想将来坐上皇后,让安墨当公主郡主,为她选无数美男时,她只想向安墨炫耀她所拥有的权势与力量。她只想让安墨做一个见证她从卑微底层踏上权力巅峰的见证人,以此来满足她的虚荣心。   那个时候,她从来没有想过,假如她中途失势,假如她倒了,安墨该怎么办?   当她打算为安墨谋求一个可以庇护她的归宿,甚至将林侍卫纳入考虑范围时,她才将安墨放在了心上。   而现在,她害怕李瑜被她所伤,她不知何时起,已经将李瑜放在了心上。   这种感觉,有些微妙。花宜姝砸吧了一下嘴,竟然还有点甜。   搂住了李瑜的胳膊靠在她怀里,花宜姝心想:动了心就动了心吧!有什么大不了的。既然担心李瑜受到伤害,那以后就尽量保护他,只要李瑜一天还爱她,她就爱李瑜一天,李瑜要是一辈子爱她,她就爱李瑜一辈子。反正她这个人心大,担心李瑜让她伤心,还不如担心自己能当几天皇后。   有花折时堪需折,逍遥一日是一日,自己的小处子都差点变成深闺怨妇了,还纠结个什么劲儿?   李瑜冷着脸,心里却还在不停地抱怨。他本就敏锐,能感觉到花宜姝对他不上心,又看见花宜姝和别人那么亲热,心里自然不平。   气狠了的时候甚至想:当初无论是拜菩萨还是拜道家祖师,他们都不支持朕,难道当初他们就知道花宜姝不是朕的良人吗?   话说,朕好些天没拜神上香了,是不是该去拜一拜,再算上一卦,算算要冷落花宜姝几天她才肯回心转意,再不跟除了他之外的人黏黏糊糊……   李瑜心里正在“一天”还是“两天”中间犹豫不决,忽然唇上一热,柔软的触感在他唇上研磨一会儿后,忽然探了进来……   李瑜:!!!   他猝然睁大了眼睛。   半晌后,花宜姝才和他分开。她气息不如他绵长,此时娇喘微微,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媚,烛光下就这么看着他,像引人堕落的艳鬼。   李瑜的表情空白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慢慢地……红了耳朵。   他又抿了抿唇,舌头不听话地在顶来顶去,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嘻嘻嘻嘻……】   【怎么回事?刚刚朕还很气,现在怎么就这么开心了?】   【嘻嘻嘻嘻……可是朕就是好开心啊!】   【朕也太没出息了,幸好别人听不到朕在想什么。】   【嘻嘻嘻嘻……她果然还是最在意朕的,朕一生气她就这样哄朕,她一定不会这样子去哄别人。】   花宜姝笑看他。哟,还知道自己没出息呢!大菜还没上呢,一口饭前茶水你就美晕了,接下来你可怎么办?   “陛下。”她捧起他的脸,媚眼如丝,“良宵苦短,我们该歇息了。”   李瑜愕然地看她。   【是朕想的那个意思吗?】   因为被耍了好几次,李瑜现在超不自信。   然而花宜姝已经开始解他的腰带了。   李瑜:!!!   【等等!等等!】   他一下按住了她的手。对上花宜姝疑惑抬起的眼睛,李瑜忽然羞愧地不敢看她,“朕今夜不想,明日吧!”   花宜姝:……   小处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浑不在意,继续解他腰带。   李瑜忽然往后缩,仿佛一个惨遭强迫的良家妇女。   【不不不不,朕不要出丑!朕……朕先去学习一下!】   花宜姝脸色一沉,学习?找谁学习去?   李瑜正想着去找本小黄书看看,忽然间就被花宜姝堵住了嘴。   他一下晕了头,等分开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推倒在床上。花宜姝还在解他衣裳。   李瑜:……   天子好慌。慌得手都在发颤,更可怕的是他一边发颤,一边不自觉兴奋起来。   看着不受控制立起来的东西,他绝望地捂住脑袋。完了完了,怎么这样不知道矜持!难道是因为酒后有过一次,所以就这样放浪了吗?   “陛下,我被劫去后,其实一直在与他们周旋,还获得了一些情报呢!”花宜姝一句话转移开他的注意力。   李瑜分神去听花宜姝说的话,下一瞬瞳孔微缩,花宜姝褪下了衣裳。   明明曾经见过一次,可是此时的感受却与那时全然不同。   “我骗了那个青衣副堂主,他带着我去了库房。陛下猜猜我在那里找到了什么?”   李瑜的心神已经彻底乱了,他完全听不见花宜姝在说什么了,闻言下意识跟了一句,“找到了什么……嗯。”   他忍不住微微一颤,因为花宜姝咬了他胸前一口。   咬完还邪邪地冲他笑,“猜错了,要罚你。”   李瑜:……   【啊啊啊啊啊……】   花宜姝:“闭嘴!”   李瑜心里的“啊”猛一下停了。咕咚一声,他喉结用力地滚动了一下。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花宜姝俯下身来……   天子难以抗拒,半推半就地闭上了眼。   再然后,他经历了世间最奇妙的风景……   花宜姝看他睫毛不停抖啊抖,时不时心里就“啊啊啊啊”一阵。   花宜姝憋不住偷偷笑,故意往他身上使坏,然后就会看到李瑜浑身猛地一抖,足弓和双手都在不停地颤。   到了后来,他心里倒是不叫了,只是眼圈泛红地睁眼盯着她,浑身上下红了个透,也不知是兴奋、还是羞恼,或者两者都有。   她就坐在他身上看着他,还有空分心想。原来这就是处子的滋味么?果真奇妙,难怪人人都喜欢处子。   只是这么一想,忽然间眼前天旋地转,李瑜搂着她翻了身。   抬眼看着撑在她上方的人,花宜姝眉眼间带着初经云雨的媚意,“陛下……”她声音沙哑,“你还敢么?”   什么敢不敢?   李瑜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眼一闭心一横俯身下去,决心要这个欺负他的女人也尝尝被欺负的滋味。   花宜姝唔了一声,骤然掐紧了李瑜的胳膊,雪白的双足在床褥上蜷缩扣紧,一阵紧绷的轻颤后,又骤然松了开去,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任由沉浮。   帷帐没有人去勾,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落了下来。   莲蕊泣露,芙蓉湿透。   烛影不知,良宵尚早…… 第60章 杀意,花宜姝对李瑜的杀……   东方既白,鸟雀啁啾。   凌乱床榻上,美人乌发如云,墨玉般堆叠散落在光洁的脊背上,纤细如柳的腰肢只露出一截,最后隐没于红色锦被之下,黑发、红被,衬得那身肌肤更如晴光照雪、白的几乎要晃花人眼。   美人侧脸趴睡着,芙蓉面只露出一小个侧脸,愈发显得朱唇丰润似红蝶、眉如新月色如黛,竟是画上才有的美人秋睡图。   紫云等人一早掀开烟青色幔帐,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三人呼吸微微一窒,一时竟不忍打扰。但想起夫人昨日交代的事,还是大着胆子轻唤了一声,“夫人,卯时正了,该起了。”   美人鸦黑睫羽颤了颤,睁开眼,这幅美人秋睡图便一下活了。   明明不见花开,三人鼻尖却仿佛嗅到了花开到极盛时的馥郁香气。   明明不见雨下,三人耳边却仿佛响起了雨丝缠打芭蕉时的动静。   三人看得呆了一呆,觉得这位本就容貌极盛的夫人在一夜之间竟然更美了,可却无法叫人生出一丝一毫的妒忌。   三人低声道:“贺喜夫人。”   花宜姝闻言,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她侧头看了一眼床内,小处子背对着她一动不动躺着,似乎什么动静也没听见。   “陛下,该醒了。”她凑过去道。   天子一动不动,仿佛正在熟睡中。   花宜姝眉梢一挑,装睡是吧!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她起身由侍女帮忙穿上衣裳,在大侍女芳云询问是否让陛下的内侍进来时,她道:“不用管,等陛下什么时候醒,再什么时候叫他们进来吧!”   侍女低低应了一声,她们真以为天子还未睡醒,行动时蹑手蹑脚,说话时低声细语,生怕惊扰了他。   等花宜姝洗漱完回来,坐在镜前梳妆时,那帐子里仍旧和之前一样,没有半点动静。   花宜姝拧起了眉头,心内开始嫌弃起来。   滚都滚过来,现在才来不好意思,昨晚干嘛去了?她这出大力气的都起来这么久了,他一个躺着享受的还爬不起来?还是说年纪轻轻的就不中用了,昨晚才滚了大半夜,今日就起不来了?   不过这方面倒也不分年轻年老,她在青楼里也听说过不少年纪轻轻就不中用了、临上阵还得靠吃药才能起来的废物。   小处子昨晚的表现……花宜姝想起一开始都是她主导,在上面使劲欺负小处子,看他红着眼睛捂着脸想要缩回去却又舍不得缩回去,又羞涩又热切却又不敢主动,只能任由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花宜姝想着想着,脸颊就不由热了。镜中人粉面桃腮,艳丽得不可方物。侍女们小心瞧着,只以为夫人是初次承宠不好意思,却不知花宜姝心里在想:处子好呀处子妙,我花宜姝的眼光就是绝顶的,挑中的男人也是最好的。   可惜了,初夜只有那么一次,用过后就再也没有了。   想起昨晚到后来,她太得意忘形,把人欺负得太狠了,小处子难以忍耐翻身反抗,然后她就再也没有成功翻过来过。花宜姝心里就咦了一声,不管是什么男人,在这种事儿上总归是好面子的,该不会是小处子昨晚为了赢回面子,强逼着自己一次又一次,所以、……   昨晚那么好,今日到现在却还不能爬起来,难道真是用过一次就不顶用了吧?莫非她今生只能享用小处子一夜?要果真是这样,那她也太亏了!   花宜姝开始思量,小处子如今对她还不错,她要是因为他黄瓜不顶用了就抛弃他,未免有些不近人情,那不然,看在他还算忠贞的份上,她等他死了以后再找别人?   若是以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可是现在,面对这样理所当然的想法,她竟然开始犹豫起来。   这小处子醋劲儿恁大,连她和安墨亲近他都愤愤不平,万一要是知道她心中这样想,那他可得伤心成什么样子?   【嘻嘻嘻嘻……】   安静屋内突然响起的动静把花宜姝吓了一跳。   花宜姝梳妆时向来喜欢自己来,她觉得这几个侍女的手艺还没有她好,因此她坐到梳妆台前没多一会儿,侍女们就都退了出去,也幸好如此,否则她们看见主子发呆后忽然受惊,一定会觉得莫名其妙。   花宜姝按了按指上新拔来的发丝,身子仍坐在梳妆台前没动,面庞却悄悄侧过一点,打量床上情形。   【嘻嘻嘻嘻……】   她看见,李瑜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一边滚,一边不停地嘻嘻嘻。   花宜姝:……不就是睡过一夜,至于高兴成这副德行?没出息。   她心里这样,她不禁莞尔一笑。   “陛下。”   床上正在翻滚的人忽然停住,身体僵住一动不动。   【啊啊啊啊她怎么还在?不是没有人了吗?她是不是看见了?她是不是看见朕幼稚的样子了?】   【怎么办怎么办?】   李瑜身体侧着一动不敢动,好像不是在室内帘幔遮掩的床榻上,而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而他只要动一下,就会引来无数围观。   “陛下,你醒了是吗?”   李瑜一动不动,眼珠子却不安心地转来转去。   花宜姝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带了几分恼意,“等了你半天也不见醒,罢了罢了,我自己吃饭去,饿坏你!”   话毕,足音响起,接着是房门开启又关上的动静。   【原来她没有发现啊!】   【呼!吓死朕了!】   确定这一次屋里的确是没有人了,李瑜放松地在床上瘫了一会儿,才对外唤道:“来人。”   ……   自从曹公公倒台以后,贴身服侍天子的活就由陈内侍带领几个小内侍顶上。   这内侍的活儿也不是好干的,陈内侍自觉绝对不会犯跟曹公公一样的错,但是时日久了,他时常为一些他不能理解但又无法向外人诉说的事情感到憋闷不已。   打个比方,天子屋子里的牙签经常莫名失踪。   屋子里每件东西都是有定数的,一日用了多少都登记在册。但是天子屋里的牙签时常只见到进不见出,莫名其妙那签筒就空了。陈内侍开始还以为下边人偷奸耍滑没给满上,可始终抓不到人,更不见有人偷用。后来有一日他亲自填满的签筒,一个时辰后再去看,那签筒莫名空了,而那一个时辰里,屋子里只有天子一人,再没有其他人进去过。难道是天子用了那一筒牙签?可怎么没看见牙签的尸体?   陈内侍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再打个比方,有一日陈内侍服侍天子沐浴时,忽然看见天子屁股上有两个大大的淤青,一看就是被人狠心掐拧出来的。陈内侍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只是他产生了糟糕的联想。   又打个比方,比如今日,陈内侍又服侍天子沐浴,陈内侍看了一眼后吓得赶紧低下头,生怕自己知道的太多会被陛下灭口。只见陛下身子上,大大小小无数个红印子、淤青、掐痕……更多分的还有牙印!   原来看着温和亲切的花夫人手段这样霸道吗?原来天子喜欢这样式儿的,难怪从前太后给他选多少温柔贤惠的女子都瞧不上眼,原来陛下喜欢这样的小野猫啊!陈内侍产生了奇妙的联想。   服侍完天子,陈内侍匆匆往外走,迎面就撞上了要赶着往花夫人那儿去的曹顺子。   两人心里同时一叹:哎,怪就怪这刺史府太小了,咋都能撞上。   然后又彼此不屑地朝对方哼了一声,扭头各走一边。   陈内侍走出几步回头望曹顺子的背影,心道曹得闲倒了就是倒了,任你们再巴结花夫人,曹得闲也坐不回高位。   曹顺子走出几步回头望陈内侍的背影,心里呸了一声,心道:往日这厮不过是干爹脚下的走狗,如今得势了便猖狂起来,早晚干爹能重新回到高位,到时候有他好看!不过一个小内侍,连少监都不是,猖狂什么!   想起如今也在夫人身边殷勤伺候的干爹,曹顺子拍拍肩头,拍掉刚刚撞上陈内侍的晦气,然后才赶着去见夫人。   “你是说,那个红衣堂主在副统领的审讯下咬死不从,最后扛不住酷刑死了,副统领什么也没有审问出来?”   曹顺子忙点头,接着道:“那座宅子,就是那个鬼楼的十八堂,昨天深夜里副统领都有派人守着,还真抓到了几个灰衣面具人,他们想要潜入十八堂的库房里偷东西,不过十八堂早就被烧毁,里头除了一些金银器和武器,别的东西都烧坏了。副统领问他们想要进去里头找什么,那几人头先还坚持说是去偷点金银,后边经不住严刑拷打,招认说是找别的东西。”   花宜姝目光一动,“找什么?”   曹顺子挠挠头,“这小的就不知了,副统领那边的人不告诉。说是夫人若想知道,得先问过陛下,陛下允许了才能探听。奴才听他这么说,就、就不敢再问下去了。”曹顺子说出这句话时,心里怪忐忑的,随着夫人圣宠越深,她也仿佛跟陛下越来越像,有时候坐在那儿冷冰冰地瞧过来就能把曹顺子吓一跳,差点恍惚地喊出陛下来。   他明白这差事没有办好,担心被夫人责怪,低着头不敢再吭声。   却不想花宜姝不但没有责怪,反而赏了枚金珠子给他,捧着珠子,曹顺子受宠若惊。   花宜姝道:“你怕什么?不用怕,你做得很好。你记住,副统领不让探听的,你一步也不要越过。明白么?”   曹顺子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连连说明白。   打发曹顺子离开,花宜姝就懒懒地靠回贵妃榻里,让紫云给她揉腰,今早起来时还不觉得,现在只觉得哪哪都懒,果然不该纵欲啊!   紫云有心讨她欢心,说道:“夫人,那曹顺子我看也是个不中用的,每回您叫他打听点什么,他都只打听了一半。”   花宜姝闻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紫云见她不搭理,讪讪地住了嘴不敢再说话。   她却不知道,其实花宜姝压根不需要曹顺子打听什么,每天让他出去跑,只是觉得不能让人闲着,有些人一闲着就要弄出事端。   她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安墨来了,便睁开眼对她道:“桌上有个盒子,盒子里有张纸,你送去给陛下。”   安墨“啊”了一声,也不问什么,就拿着盒子走了。   紫云艳羡又妒忌地看着安墨出去的背影,心想:那一定是重要的东西,夫人可真是偏心,每次一有什么赚功劳的好事都是叫安墨去做,什么时候也疼疼她啊!   这一日无事发生,到了掌灯时分,李瑜又来了。   他和往常一样,冷冰冰一张脸生人勿进。   花宜姝却看出来他有些扭扭捏捏,她心里暗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陛下手里拿的什么?给我的吗?”   李瑜嗯了一声。眼睛却不看她,仿佛她花宜姝是火是光,看她一眼就会被烫了眼睛。   他一摆手,室内诸人退下。   花宜姝拉着李瑜坐到床边,就迫不及待地接过他手里的匣子。   李瑜是个大方的,以前送她的东西不是价值不菲的明珠就是技艺精湛的团扇,这一次可是他们的初夜之礼!一定也不会寒酸!   花宜姝十分期待地打开,然后在看见匣内东西的刹那,她眼里的光没了。   匣子里不是珠宝,不是黄金,连朵花都没有!   而是一叠亵裤!一叠!亵裤!   “这是?”她颤抖地指着匣子里的东西,期盼地看向李瑜。一定是小处子送错了吧!   岂料李瑜看了一眼,竟挺直了脊背,理所当然道:“给你的,谢恩吧!”   花宜姝:……   谢恩你奶奶个大棒槌!   花宜姝眼神里的杀气不加掩饰,李瑜疑惑不已,“这不是你最爱的?你……你曾经还偷过的。”说到最后一句,他先是有些不好意思,然后又理直气壮起来。   【干……干嘛这样看朕?这可是朕攒了好些天的!每一条都穿过,每一条朕都亲自洗过!】   【皇帝亲自洗过的!普天之下只此一匣!】   【这世上只有你有这份殊荣!】   花宜姝:……   这份殊荣给你你要不要? 第61章 吐血,花宜姝晕厥了   花宜姝真是要气笑了。   是,她是拿过李瑜的亵裤,可那是为了验证读心术准不准!当时若是有别的法子能得到李瑜的贴身之物,她才不会去捡他扔掉的脏亵裤,她花宜姝为了往上爬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结果李瑜居然以为她喜欢一边负重一边尝苦胆?   难怪原书剧情里他只配做个男三!哪个女人会喜欢一个将穿过的亵裤送给她的男人?   啪的一声,匣子被花宜姝重重盖上,她一把将之塞进李瑜怀里,翻身滚进床里不说话了。   李瑜懵了懵,抱着匣子坐在床边回头看她。   【你怎么了?你不喜欢这个吗?朕一个个都洗得干干净净的。】   【虽然你这个嗜好有些古怪,但朕绝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朕要是嫌弃你,朕也不会辛苦攒了这些给你。】   花宜姝:……啊啊啊烦死了。   可她又不能解释,一旦解释,李瑜就会询问她当初为什么偷他的亵裤。她就得辛苦圆谎,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才不干!   于是她将缠在手指上的发丝扔掉,终于得到片刻清净。   半晌后,李瑜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到底怎么了?”   显然,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送的礼物有多离谱,并且为花宜姝不喜欢这份礼物感到非常疑惑。   感觉到花宜姝还在生气,他抱着匣子坐在那里颇有些不知所措。   两人就这么一个坐一个躺,也不知过去多久,花宜姝的气渐渐消了。   她冷静下来,心想:这事儿倒也不能全怪小处子,毕竟他的脑子跟我不能比,我身为一个聪明人,对笨蛋总要多一些宽容。   心里这样想,花宜姝渐渐平心静气。但她仍然躺着不动。   不能惯着小处子,否则今天他送亵裤,没准明天就要送破鞋了。她得叫他吃一吃教训,否则轻易跟他和好,男人就不会长记性,以后就越发不把她当一回事了。   花宜姝心里盘算,除非他自己过来做小伏低赔礼道歉,又或者再寻些又贵又稀罕的物件送给我,那我才能继续和他好。   我要让小处子知道,我花宜姝是绝世珍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怠慢的!   她按着脉搏数着数,从一数到六十,又从六十数到一,再从一数到六十……也不知数了多少次,身后愣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花宜姝心里一突,难道小处子不耐烦哄她,转身走了?   不至于呀,按理说他们俩才滚过床,小处子食髓知味,应当是最稀罕她的时候,怎么可能这就腻了?更何况以小处子的性子来看,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花宜姝想着想着,心下忽然一咯噔,一种不妙的预感从脚底一直涌到了心上,她猛地起身转头,就见一道颀长人影坐在罗汉榻上,正就着中间小几上的烛火,低头摆弄手里的布料。那专注认真的眼神,那薄唇紧抿的严峻面色,那挺直得一丝不苟的侧影……好似一个正熬夜为妻子缝补衣裳的新婚丈夫。   花宜姝眼前恍惚一下,又很快回神,盯着他摆弄亵裤的手,问:“你在做什么?”   李瑜头也不回,仍冷着脸不知在亵裤上涂抹什么东西,闻言薄唇开合,“做旧。”   花宜姝:???   做旧?给亵裤做旧?   也许是以为她不懂,李瑜再一次开口,“你既然不喜欢洗干净的,朕就弄脏一些。”   花宜姝:!!!   什么弄脏?他要怎么弄脏!   花宜姝跟只兔子似的从床上蹦了下来,一把就将他手里的亵裤抢了过来,低头一看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是她想的那样,也不知李瑜怎么弄的,这亵裤现在看上去皱巴巴颜色还泛黄,仿佛真像在水里泡了一天又被拧成一团扔在地上的模样,而且竟还有股熟悉的香味。   花宜姝视线忽然顿住,目光慢慢挪到小几上,看见那一盒熟悉的东西后,她缓缓开口,“你拿了我的水粉?”   花宜姝此时话语温和,可听在李瑜耳朵里,竟然比她刚刚打开匣子时还要可怖。他面色僵了僵,紧张到忘了说话。   花宜姝:……   很好,她这盒价值百两银子、每年只能做出三盒的玉容粉已经被玷污了。   ……   李瑜被花宜姝赶了出来。   虽然说出来有些丢脸,可这的确是事实。   他堂堂皇帝,他九五之尊,他天下之主,他……他竟然被自己的女人赶了出来!   天子面色空白,震惊到几乎忘了怎么走路。   此时曹得闲和陈内侍两人就像两尊门神似的立在房门外,彼此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忽然听见屋门打开,两人都吓了一跳,忙低下头,就见到一截墨青色云锦的袍角立在门槛内。   陛下怎么忽然出来了?   两人心里同时升起疑惑。   曹得闲想抬起头看天子一眼,但终究因为心里有愧而低着头不敢动,陈内侍最近胆子稍稍大了一些,他抬眼快速一看,却被天子的面色吓了一跳。   这是何等的阴沉!   自打陈内侍到天子身边,还从未见过天子这样难看的面色!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能让陛下如此震怒?花夫人怎么不劝劝陛下?   陈内侍没有意识到,陛下是从花夫人的屋子里出来的,他却完全没有把惹怒陛下的原因归结到花夫人身上。   然后两人就眼睁睁看着向来从容的天子差点失态地摔出去。   是的,天子两条腿停在原地没有动,上半身就着急地越出了门槛,要不是曹得闲和陈内侍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天子此时已经出丑了。   “陛下!”两人异口同声地着急了。   差点丢脸的李瑜终于回神,他板着一张脸站定,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朕没事。”说罢就转身走了。   陈内侍连忙跟上,曹得闲跟着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是夫人的人,叹口气退了回去。   不论是为了他如今的主子,还是为了天子,他都得问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唯有清楚了上头的意思,下面的人才好办事啊!   曹公公吃了那样大的教训,如今是半点不肯自作主张了。   彼时花宜姝正叫紫云将那盒被玷污的水粉扔了,紫云也知道这是好东西,心里十分不舍,想着拿来自己用,但最终还是不敢违背夫人的意思,满脸可惜地将东西扔了。   听见曹公公来问,花宜姝倦怠地摇了摇扇子,“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管。”   曹公公心想陛下都气成那样了还不必管?跟了陛下十年,陛下气成这样可不多见。他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夫人,能靠近陛下的唯有您一人,他一向孤独,凡事都憋在心里,要是有什么地方让夫人不高兴,也未必是有意的,还请夫人您多多担待。”   花宜姝摇扇子的手一顿。曹得闲说这样的话可真是,不愧于他大胆的人设。原书剧情里他是什么结局来着,好像也是因为自作主张被逐出了天子身边。可他现在能以劝诫的口吻说出来,而不是背地里搞事,说明是真的已经改了。   片刻后,花宜姝若有所思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两日后,九月廿二,花宜姝一早醒来,便感觉到了几分寒意。   她睁眼瞧见一向贪睡的安墨竟然坐在屋子里,有些惊讶,“什么时辰了?”   安墨随口道:“早上八点了。”   花宜姝已经习惯了她的计时法,心里都不用算就得出“辰时正”三个字。竟然已经这么晚了!花宜姝坐了起来。   紫云和芳云见状便过来服侍她起身,一边道:“今日天儿不好,怕是要下雨。夫人可要添件衣裳。”   今日虽然不是很冷,但要是下起雨来就不一样了。正好芳云最近一直在给她做衣裳,花宜姝想想就点点头。   洗漱完毕,她要来笔墨,坐在桌前继续昨天她没忙完的事情。   紫云她们识字,但没有夫人吩咐不敢凑过去看,只有安墨大大咧咧坐到花宜姝旁边看,半点不怕她怪罪,这又是一桩引得侍女们羡慕嫉妒的小事。   安墨看花宜姝写一会儿就停一会儿,有些担心,“你真的能默完吗?”   花宜姝无比自信,“那是自然,至多再一日,我就能全部默出来。”   当日被鬼楼的人劫走,她忽悠那个短命鬼带她去库房,在库房深处的小屋子里发现了十八堂的一些秘密。这可是扳倒鬼楼的武器之一,又能给自己赚功劳,花宜姝当然得带上。然而在临出门的瞬间,她放弃了这个念头。   一是当时她还不确定外边的情况,鬼楼的人又不是瞎子,她从库房里出来腰包还鼓囊囊的,那形状又不像是金银,一看就知她带了重要的东西,那还不得死命追着她砍?哪怕是被她忽悠死了的青衣人,看见她拿了那些东西,也会开始怀疑她的身份目的。那么她将从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变成得知了鬼楼秘密必须被斩草除根的那根草!   二是,就算外面形势大好,她一出去就被官兵救下不必面临鬼楼的追杀,那她自然可以将从中拿到的东西作为功劳交出去,那么交出去之后呢?她冒着生命危险拿到的情报,就只发挥了这么点作用?   前后一考虑,花宜姝果断将能记下的强行背下,只有那张解药的方子,错了一味药一点剂量都不行,她唯恐自己记忆出错,才撕下来塞进胸衣里。   然后一把火烧了那个库房毁尸灭迹。liJia   倘若男主光环太大,李瑜带着上千官兵都打不过鬼楼一个堂口。那么这一把火不但能毁灭她刺探鬼楼情报的证据,还可以解释为她担心情报泄露到官府手里,索性一把火烧了,这样她就可以继续以“鬼楼前辈”这个身份忽悠人。   倘若十八堂被李瑜带人端了,那么十八堂那些被烧光的秘密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了。那张解药的方子算一份功劳,她默下来的东西算一份功劳,每日默写一些,每日都有人记她的功劳。   她花宜姝可不是什么默默奉献牺牲的好人,她但凡做了一件好事,都不会允许被埋没,自然要让得到好处的人都了解她的苦心。   我果真精明!像我这样步步为营精明能干的女人要还不能爬到顶峰,那还有天理吗?   她默写时,安墨就跟个不倒翁似的,在她身旁摇来晃去一脸纠结。   花宜姝看都不看她一眼,“有话就说。”   安墨这才支支吾吾道:“刚刚林侍卫来找我。”   花宜姝头也不抬,“你们好上了?”   安墨忙摇头,小声在她耳边道:“林侍卫说这两日陛下脾气大,哪哪儿都不高兴,他们现在当差特别辛苦,就找我问问你能不能把陛下哄高兴?”   花宜姝:???   做错的是李瑜,反而要她去哄?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不过小处子到底是皇帝,养尊处优这么多年,被她赶出去已经是丢面子,不肯主动低头也是常理。   花宜姝握着笔杆想,这男人得慢慢调教,急功近利要不得啊!   目光一动,她已经有了主意,对安墨道:“……”   下雨了,雨越下越大,渐渐已经将天地都模糊了。   李瑜戴着熏了药气的面纱,站在张太医的药庐里蹙眉看着他手里捧着的几粒丹药。   “这就是用那张方子练出来的解药?”   两日前,花宜姝让安墨将这张方子送给他,他想起这是花宜姝冒着生命危险拿到的,动容得一塌糊涂,立刻就带着自己的礼物过去了。谁知道……   李瑜思及此,面色更沉郁了。   张太医却没注意到天子的面色,点了点头又摇摇头,“的确是用那张方子练出来的,但这不是解药,是剧毒。”   李瑜微微愕然。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曹顺子急切的喊声,“陛下,陛下!您快去看看夫人吧!她为了默出那些东西心力交瘁,吐血晕厥了!”   李瑜:!!! 第62章 完蛋,李瑜斑秃了……   安墨是个武侠小说爱好者,闲来无事她就总给花宜姝讲武侠小说,什么神雕侠侣射雕英雄,什么侠肝义胆儿女情长,每一次安墨说起这些故事,她的眼神总是闪闪发光,连平庸的相貌都增色了两分,然后她说着说着,就会把懒懒倚在贵妃榻上的花宜姝推起来,要求她陪着一块激动。   花宜姝:……   她一本正经,“这些不过是人编出来的故事,故事都是骗人的。”   安墨比她更正经,“可是人类需要故事。没有故事的人类就等于没有信仰,没有信仰的人类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分别?”   现在,花宜姝将安墨曾经给她讲过的故事搬到了现实。   《射雕英雄传》某个版本里有一段,黄药师的妻子为了默出《九阴真经》,心力交瘁,写完没多久便死了。安墨是这么说的。   虽说花宜姝觉得因为默写一本书就死掉多少有些荒唐,但同样正在默写的她想到这一点,毫不犹豫就搬过来用了。   “夫人夫人,陛下他们过来了!”守在小院门口的芳云匆匆跑来报信。   砰的一声,正和安墨一起啃猪蹄的花宜姝将骨头往盆里一扔,两个侍女围上来帮她把手和嘴擦干净,然后花宜姝身体灵巧地往后一跃,跳上床往被子里一钻就开始装病。   安墨端着盆子要往外跑,还没走出屋门就听见外头行礼的动静,她吓了一跳,陛下来得也太快了吧!   端着盆子在原地转了两圈,安墨慌里慌张地把盆子塞到了床底下。   几乎就在下一刻,随着一股凉风涌入,满身湿气的天子带着张太医匆匆赶了进来。   外头雨声哗哗,天子衣角肩头连同鬓发上都沾染了雨丝,眉宇上还有几点水珠没来得及擦干,一看就是匆匆赶来连伞都没打好。不,应该说是他跑得太急,为他撑伞的侍从压根跟不上。   从来没有人见过陛下焦急成这副样子,他直接提起张太医往床边一放,“快治!”   张太医被拎着领子提起来还有些慌,一张温润的俊脸都涨红了,但在看见帷帐内伸出的一只手腕后,医者的职责让他很快镇定下来。   隔着一张薄薄的帕子,张太医开始诊脉。   他脑子里瞬间掠过几个会导致吐血的病症,想到那些病人最后大多命不久矣,面色更加凝重起来。然而下一刻,手帕下传出的脉象稳健有力……   张太医:嗯?   未防误诊,张太医又号脉许久,而后他的面色便古怪起来。   天子素来冷淡的面色显出几分焦急:“如何?”   张太医不好直接说花宜姝在装病,只得谨慎道:“光是号脉看不真切,臣还得瞧瞧夫人的面色。”   望闻问切,这都是很基础的医术学问,天子略一颔首,立刻便有侍女撩开了一半帐子。   就见花宜姝整个人都躺在红色锦被下,只露出一张肤若凝脂的小脸,她就那么合眼躺着,一动不动,似乎仍在昏迷当中。   张太医:……   面色红润,肌肤生光。好得不能再好!   张太医只看了一眼便沉吟起来,他已经不关心花夫人的“病情”了,他只是在想:这屋子里怎么有一股猪蹄味?难道是自己想吃猪蹄了才有这幻觉?决定了,今晚的菜里加道猪蹄。   李瑜见太医一动不动坐着,等不及问道:“说句话,能不能治?”   张太医一愣,陛下也是习武之人,看不出夫人这面色十分健康?难道……张太医瞧了一眼天子的面色,忽然悟了,原来陛下是关心则乱了。   这下可糟了,那他是说还是不说呢?   他是陛下的臣子,理应向陛下知无不言,义正言辞地拆穿花夫人的谎言,可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这种女人争宠的小手段,哪朝哪代都不新鲜。他现在说了,虽说是尽忠职守,却一定会得罪花夫人,陛下如今又宠爱夫人,夫人用点小手段,陛下未必会怪罪,可要是夫人怀恨在心,哪天朝陛下吹吹枕头风,那他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张太医的犹豫看在天子眼里却是另一回事,天子目光一震,“难道……治不好?”   张太医赶忙道:“不是大病,自然能治好!”他立刻写了张方子,却不给抓药煎药的药童,而是呈给了陛下。   天子疑惑地接过药方扫了一眼,目光忽然停住,他认出这上面全是温养元气的药,平常也能吃,但跟吐血晕厥这种急症没有丝毫关系。   抓着方子的手渐渐垂下,天子侧头看向床上的人,眉间蹙起,脸色冷淡。   张太医委婉地告知花夫人装病这件事,见天子面色不虞,立刻识相地退了出去。   屋内的侍女也都知道夫人是装病,此时见陛下似乎已经发觉,一个个吓得面色发白。   夫人啊夫人,您想要见陛下就不能用别的法子吗?就是要装病,那您也装得像一些啊!就这么满脸红光的,陛下瞧不出来才怪!   完了完了,陛下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她们的夫人不会要失宠了吧!   一想到夫人失宠,她们这些下人也要跟着吃挂落,众人噤若寒蝉,慌得一动不敢动,安墨也紧张得不行,双眼紧盯着床下突出的一小块,生怕那盆猪蹄子被发现。   “都出去。”   片刻后,天子出声了。   众人担忧地望了夫人一眼,悲观点的开始想着今后在冷宫里要如何度日,机灵点的已经开始思索该怎么帮夫人复宠了。   众人鱼贯而出,安墨也磨磨蹭蹭地被拉了出去,之后大门合上,室内只剩下一脸不悦的天子以及花宜姝二人。   瑞兽香炉上烟气袅袅,浮动的芙蕖香气终于压住了猪蹄味。   李瑜走到床边坐下,薄唇微动,吐出两个字,“睁眼。”   花宜姝一动不动躺着,仿佛当真晕厥过去了。   李瑜:“真晕的人,呼吸和你不同。”   这回花宜姝终于睁开了眼,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含情脉脉的,就这么看着李瑜,柔声唤道:“陛下……妾身真病了。”一边说,她被子下的手伸出,抓住了李瑜一片衣角,没办法,前两天一时冲动丢掉了新鲜扯下的李瑜头发,现在就有些后悔。   闻言,李瑜哼了一声,还冷冷扯了下嘴角,“还要骗朕!”他语气严厉,眼神锐利,似乎下一刻就能跳起来将她打入冷宫。   【你总是这样!总是要玩弄朕!】   【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好玩?】   【亏朕那么担心你一路淋着雨过来,结果这一切竟然是一场骗局,你伤了朕的心,你利用朕对你的关心,你好无情!】   花宜姝:……   【前天你还把朕赶出去,就为了一盒水粉!】   【一盒水粉算什么?难道朕还比不上一盒水粉吗?】   【朕不敢相信,你竟然就为了一盒水粉……】   花宜姝:……   【你没有心!】   【你好狠的心!】   【你没有心!】   【你好残酷的心!】   花宜姝:……   所以我究竟有没有心?   李瑜太能念了,花宜姝被迫走神,接着就听李瑜冷冷道:“为何不敢看朕,心虚了?”   花宜姝:……我说我在专心听你的心声你信吗?   目光和李瑜对视,花宜姝憋笑憋得太狠了,以致于连眼神都满带笑意,她的眼睛太漂亮,被这样一双含笑的眼睛望着,李瑜辛苦积攒起来的怒火就跟遇了水一样,当即就闪闪烁烁想要熄灭。   【不成不成,朕不能轻易原谅她,否则她越发要恃宠而骄了,前天她能因为一盒水粉赶走朕,以后岂不是随便一句话就要把朕赶走?】   【朕要是每次都轻易原谅她,长此以往威严何在?】   李瑜脸色绷紧起来。   花宜姝却是听着一愣,眼中笑意缓缓消退了。   她终于听出了李瑜的不安。   因为这不是李瑜第一次提起“恃宠而骄”这四个字了,他堂堂皇帝,只要他不愿意,她又怎么敢因为一盒水粉就将他赶出去?会有今日,其实还是李瑜纵容的结果。他生气,他不乐意,可他还是纵容着她将他赶了出去。   不止如此,他还在担心,担心她日后会变本加厉,担心她……以后会不将他放在心上。   花宜姝心里摇头,傻成这样,难怪会被她骗。而且一直到现在,他居然都不认为他送亵裤送错了,这究竟是何等的执着?   他怎么长的?为何能活成这副自信又惶恐的模样?   你是皇帝啊!你有这样高高在上的权势,哪个人敢不爱你?哪个人敢离开你?你有什么好怕的?   花宜姝觉得自己也是幼稚了,他是个笨蛋,她可不是,所以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笨蛋怄气?难道真是近墨者黑?   不不不,我要这样想,也许是李瑜少了的那些聪明全都跑我身上来了。   花宜姝心里叹气,微凉的手却抓住了李瑜,天子内心的抱怨一停,目光冷冷地盯着她。   就见花宜姝娇声到:“陛下,妾身没骗你,妾身真病了,病了有两日了,你来了方才痊愈。”   【哼,怎么可能有这种病,又在骗朕!】   花宜姝含笑道:“因为妾身得的,是相思病。”   轰的一下,李瑜耳根红了。他目光呆住,愣愣看着她。   花宜姝甜言蜜语不要钱一般往李瑜身上撒,“那天妾身将陛下赶出去,怎么可能是因为一盒水粉呢?一盒水粉才一百两,怎么能跟陛下千金之躯相比?”所以你要赔我十盒水粉,懂?   “妾身是气啊,气陛下不理解妾身,气陛下居然以为妾身是那种喜欢偷别人亵裤的怪人。妾身委屈。”以后再送我亵裤就是故意在气我,懂?   “其实妾身那时候,只是找不到接近陛下的方法,脑子里没了主意,才会做出那种丢脸的事。妾身也没想到陛下会突然出现。”所以都怪你。   “其实前日将陛下赶走后,妾身就后悔了。”应该让你把那匣亵裤一块带走。   “妾身对陛下日思夜想,想陛下想得睡不着。”我天天都在想你什么时候主动来低头。   “妾身病了,一种名为陛下的病。”   花宜姝说第一句时,李瑜就已经顶不住了,等花宜姝这一番话说完,李瑜已经连脖子都红了。   他的目光再也无法维持冷淡,眼神中那种热切压都压不住。   这副模样简直太诱人了,花宜姝忍不住蠢蠢欲动。   【稳住稳住!朕是皇帝,不能失态不能失态!】   【啊啊啊不行了不行了,她好会说话,朕忍不住了!】   【啊啊啊原来她这样爱朕,原来小心眼的是朕!】   李瑜猛然握住花宜姝的手,薄唇动了动,最终也只吐出来几个字,“是朕误会你了。”   对于李瑜而言,能说出口这句话,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可是他觉得不够,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日后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花宜姝就问:“陛下不怕妾身恃宠而骄吗?”   李瑜面色一僵。【对哦,万一她恃宠而骄了怎么办?】   但是花宜姝刚刚那番话起了大作用,李瑜担心片刻后豁然开朗。   【可是她这么在乎朕,为了见到朕,她不惜装病!】   【她对朕是真心在乎的!她一定不会变心的!】   【朕已经误会过她,不能再让她失望!】   于是李瑜稳了稳心神,故作镇定道:“那你便恃宠而骄吧!”   只有一句话说服力似乎不够。李瑜看着花宜姝艳若桃李的那张脸,心脏砰砰跳,俯身亲了她一口。   还没凑近他就闭上了眼,以致于准头不好,一口亲在了花宜姝的鼻尖上。   花宜姝眨了眨眼,看见他因为亲错而窘迫的模样,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搂住了他的脖颈,直起身将李瑜压在了床上。   颠鸾倒凤又滚了几回,花宜姝累得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中她摸到李瑜的头,下意识想要再拔两根头发备用,摸到熟悉的地方,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李瑜……李瑜怎么秃了一块?她不敢置信,又摸了好几次,确定的确有一小块光秃秃约莫拇指大的地方后,心虚不已地将拢起其他头发盖住。   【怎么了?】   李瑜没有说话,但他的心声传了过来,一双因为纵情而发红的眼睛小心地看着她。   花宜姝:“没……没什么。”   完蛋,她好心虚! 第63章 补汤,朕天天都能满足她……   花宜姝一不小心就回应了李瑜的心声,她心头一跳,正要抬眼观察李瑜的神色,却在被子里被他轻轻搂住了。   【啊,朕好幸福啊!】   花宜姝:……   花宜姝一夜都睡不好觉。   小处子一开始还只是斑秃,梳头时用其他头发盖住也就看不出来了。但是没过多久,他秃了的地方就越来越多,那么一小块小孩拇指大的地方,就跟洞庭湖发水灾似的往外蔓延,渐渐的,他整个后脑勺的头发都掉光了,只有天灵盖那里还有头发勉强维持尊严。每次出门见人都得戴上帽子或是用假发遮掩,有一次他外出巡视时遭遇大风,帽子和假发一并被风吹走,众目睽睽之下暴露了后脑勺全秃,只剩下天灵盖那一小撮头发事实。   众人大惊!原来他们大盛朝的天子竟然是个秃子!   流言很快传播开,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皇帝是个秃子。爱美的李瑜受不住这个打击,崩溃之下将剩下的头发全剃了,自己出家当了和尚。   花宜姝更惨,她这个害皇帝秃顶的罪魁祸首被架起来强行剃光了头发、赶到寺庙对面的尼姑庵做了个比丘尼。   每到夜里,他们两个秃子就隔着一条大道互相对望。   这是何等惨绝人寰!   花宜姝被这个噩梦给吓醒了。   帷帐内温暖得有些发热,帷帐外一盏琉璃灯还在燃着。   昏暗的光线里,花宜姝颤抖着手摸上李瑜的脑袋,反反复复在那个秃了一小块的地方摸来摸去,越摸越后悔,越摸越心凉。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李瑜对这块头皮不敏感,偷偷拔几根他也不会发觉,却忘了不能逮着一个地方薅。   我真贪,真的,明明一根新鲜头发就能维持两日,我却每次都要拔上两三根以备万一,有时候缠在手上的发丝掉了却又懒得捡,反而继续往李瑜头上拔。这下好了,李瑜真被我拔秃了!他那么爱美,万一发现自己秃了……   不行!绝不能叫他发现!   于是从这一晚过后,李瑜发现,花宜姝忽然变了,她变得无比温柔体贴,每一次他回头,都能发现花宜姝正专注地凝视着他,而且她现在还会给他梳头了!   李瑜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受宠若惊。   【花宜姝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好?难道是朕每天求神拜神起了作用?】   坐在梳妆台前,李瑜唇线抿直,心里却止不住在偷乐。   花宜姝:……   她一边给他梳头一边询问,“陛下,这个力道可好?”   李瑜垂着眼睛,不好意思回视镜中花宜姝的双眼,嘴上道:“这是内侍的职责。”   【这已经是花宜姝给朕梳头的第二天了!耶!】   花宜姝心里发愁,要是让内侍给你梳头,说不准你秃头的秘密已经东窗事发了。   她这略一分神,手下力道就没掌控好,一不小心扯掉了李瑜的几根头发,花宜姝瞪大眼睛,不敢置信,“掉、掉头发了。”完了完了,梦里不会变成现实吧!   李瑜看她那紧张的样子,心里止不住开心,说道:“梳头免不了要掉几根。”   花宜姝:……不,你压根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么严重。   花宜姝忧心忡忡,李瑜毫无所觉,他还沉浸在花宜姝给予的温柔当中。   等花宜姝为他梳好头发戴上发冠,又美美地享用了一碗花宜姝亲自命人给他熬煮的黑芝麻糯米粥,李瑜就美美地干活去了。   “陛下,夫人默出的那些地点都查到了!”   “陛下,其中有几处鬼楼的暗桩就在忠武将军的驻军附近,忠武将军联合当地守兵一锅端了,抓出来不少鬼楼的反贼!”   “陛下,属下根据夫人默出的那份情报,找到了鬼楼十七堂主、七堂主、八堂主、九堂主等人家属,已将他们拿下!”   “陛下……”   好消息一波又一波传来,李瑜心情畅快,一改前几日的郁色,大方地赏赐了这一趟行动中有功劳的下属,不过他提了品级,其余金银布匹之类的赏赐,则让人将名册和功勋记录下来送到花宜姝那里,由她去核定该赏多少布匹绢帛。   大家本来喜气洋洋,只是听说赏赐之物由花夫人裁定,却有些迟疑起来。   上头的还好,底下的一些小兵却很担心,这些人级别低,平日里是没有机会出现在天子跟前的,他们平时干得最多最累,却只能远远地瞧天子一眼认认脸而已。能在天子面前露脸的,要么是副统领这样花费十几年从底层打拼上来的,要么是林侍卫那样出身勋贵通过考验后晋升为御前侍卫的。   以前有个什么赏赐,都是上头一层层分发下来,小兵们该拿多少,又该往上头孝敬多少,人人心里都有数,也早就成了潜规则,现在张统领不在,大家以为会落到副统领头上,谁知副统领也没得管,居然是由花夫人来管账了,大家心里就不免犯嘀咕。   也不知道花夫人是个什么性情,该不会克扣他们的赏赐吧!   也不怪小兵们多想,自己的长官毕竟与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从上头领了赏赐后哪怕要抽走一部分做孝敬,也不会过分,否则就要担心起内讧了。可是花夫人不一样啊!她是天子的女人,将来回京了要进宫当娘娘的,那是他们得罪不起的贵人,她不敢吞那些统领校尉的,对他们却未必有顾忌,要真把他们的赏赐都吞掉,那他们也是万万不敢闹上去的。   毕竟这只是额外的赏赐,又不是每月该得的俸禄,为了这个闹上去,风险太大不值当,只能吃哑巴亏。   小兵们琢磨来琢磨去,实在不安心,只得磨了自家长官去打探。   于是这一日林侍卫刚刚出来,就被几个校尉围住了。   这些校尉也没办法,他们拿了下头小兵的孝敬,遇到诸如此类的事情,就免不了要给他们出头。   听完了校尉们的诉求,林侍卫哈哈一笑,“就这?就这你们也好担心?花夫人也是将门出身,又不是那等贪财无度的商户,她是巾帼英雄,能为了陛下故意被贼子擒去,进了贼窝还能机敏地找到情报,她能是那种贪图小利之人?你们这样想,可把花夫人看低了。”   校尉们恍然,对啊,要是没有花夫人冒险拿到的情报,他们也没有这个立功的机会,竟然还好意思担心花夫人会贪走他们的赏赐,当真是小人之心!小人之心!   校尉们脸上臊得慌,羞愧不已地离开了。   与此同时,“巾帼英雄”花宜姝正对着面前的账册,狠狠地咽了下口水。   太多了!太多了!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除了陛下自己带着的几百护卫,还有刺史府出动的几千兵卒以及忠武将军那边帮忙端掉鬼楼几个窝点时出动的兵力,粗粗一算也有两三万人,这么多人的赏赐加起来,要支出的银两绢帛不计其数,花宜姝自认是见过世面的,却也从未经手这么大笔账目。   一想到这么多银子在她手里过过,然后就要送到别人手里,她这心里就一抽一抽地疼。   这些钱要都是她的,那可该有多好!   这能换多少珠宝玉石,能换多少美食华服啊!   唉!不过贪婪归贪婪,花宜姝可不会因为眼前小利失了将来大利,光是看这份账目送到这儿来时陈内侍那比平时更加谄媚的嘴脸,再看曹公公此时站在旁边几乎要笑成菊花的一张脸,就知道干好这份活儿对她有多重要。   她精于人情世故、演戏算计,却还没学过怎么管理这么大一笔账,这个时候曹公公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他以前是内侍大监,下边的内侍局、掖庭局等都归他总管,别的不提,他在庶务方面还是没得说的。   很快就跟花宜姝讲清楚了什么功劳应该赏赐多少,什么职位应该赏赐多少。一分都不能多,一分都不能少,否则就会引起下边兵士不满。现在他们不在宫中,自然也拿不出那么多财物赏赐,自然先是批好条子分下去,然后等回了京,再由国库根据赏赐名单出钱,或者将士们自己拿着条子去领。两边都要对得上才能拿到赏赐。   曹公公也知道花熊是个穷的,他认定花宜姝更穷,担心她会被这么大笔数目迷了眼,劝道:“夫人可千万慎重,虽说在账目上做些手脚不难,但眼下正是您积攒名声的时候,可万万不能因小失大啊!”   “宫中普通妃嫔是不够格管这些事的,按理说,只有中宫之主以及执掌凤印的贵妃能有此殊荣,夫人啊,您的造化长着呢!”   花宜姝目光一闪,也就是说,这一次李瑜特意让她来做这件事,是对她的一次试探和考验?   想起李瑜,花宜姝就不免想到他秃了的那一块地方,心里暗暗祈祷从张太医那里拿来的生发药膳能尽快起效。   “来人,再给陛下送一碗补汤过去!”   紫云拎着补汤走了,心里暗暗嘀咕:这不是夫人以养发的名义向张太医要来的方子?怎么她自己不吃,尽给陛下送去?   陈内侍接过补汤时也在嘀咕:怎么夫人给陛下送的尽是养发的补汤,难道女人也爱男人有一头秀发?   唯一快乐的只有李瑜。   他把养发的补汤当成壮阳的补汤,一边卖力地喝一边生出了甜蜜的烦恼。   唉,花宜姝何必担心呢!朕年轻,身体好着呢!天天都能满足她!!   想到这两天对他越来越热情的花宜姝,李瑜悄悄红了耳根。 第64章 四千营养液加更完蛋,李瑜裂开了……   荆州刺史府。   李瑜让人送来的账目涉及到两万多人的赏赐,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理清的,虽然花宜姝身边有了曹公公这个得力住手,又有心算能力特别强的安墨协助,但三人一直整理到入夜,也才堪堪弄完五分之一。   眼见侍女们开始掌灯了,花宜姝累得往贵妃榻上一歪,招呼两人道:“快别忙活了,入夜了就该歇息,省得熬坏眼睛。”她可不是个喜欢苛待下属的。   安墨和曹公公这才停下来,将整理完的一部分账目先拨到一边放好,就听花宜姝缓缓道:“等将这批账目理完,就给你们放几天假。”   曹公公听了这话没什么反应,只是照旧谢恩,倒是安墨欢呼了一声,自从被林子欢刺激了一把决定当个奋斗家以后,安墨就再也没有闲着四处转悠了。她高度认可了林侍卫居安思危的理念,想着自己不可能一辈子依靠花宜姝活着,多多少少得学点东西安身立命。   于是她给自己定了一张日程安排表,做五休二,每天八小时,上午看书下午学习技能,看的是了解这个世界各方面的书,学的技能就比较杂了,轮流来,今天去张太医那里做个药童学徒,明天就去找林侍卫学武。不止如此,担心自己有拖延症的安墨还请求花宜姝监督。   花宜姝对此乐见其成,她有的是法子刺激安墨爬起来学,这么些天坚持下来,夜猫子安墨天天早睡早起,肤色眼看着都比之前透亮了许多。安墨感觉自己如今这做戏好像个学生,而花宜姝就是掌管自己假期的校长,听见能放假她当然高兴。   唯一可惜的,就是林侍卫不是个女人,教安墨时从来只隔着两步距离,而且不肯亲自纠正安墨的体态,这就导致安墨的进步非常缓慢,还被刺史府那个五岁的小公子嘲笑了。   要是女主萧青还在就好了,她的武功可比林侍卫好多了,而且是个又美又飒的帅气姐姐,安墨最不能抵抗这种攻气满满的姐姐了。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日子,女主是九月九重阳节那天被劫走的,而今天是九月廿四了,整整半个月了,萧青被劫走整整半个月了!   安墨唉声叹气,凑到花宜姝身边道:“也不知萧青姐姐现在过得怎么样?”   花宜姝正闭着眼享受侍女的按摩,闻言她睁开眼睛,对安墨道:“你放心,也许再过不久,我们就能把萧青救出来了。”   安墨向来信服花宜姝,听了这话就激动起来,“你是不是收到什么消息了?”   花宜姝心想消息没有,倒是安插了个人进去。不过这点就不必告诉安墨了。谁知道男主越不凡在哪里又安插了眼线,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道:“先不告诉你,耐心等着就是。”   ……   巫州,鬼楼大本营。   朝廷的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鬼楼的大本营就建在悬崖峭壁之上,就算知道了,这地方易守难攻,峭壁之上又囤积了足够三年食用的粮食,只要他们守在这里不动,朝廷想要打上来也难如登天,更何况朝廷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耗费大力气来前来攻打?这吃力不讨好的买卖,三岁孩童也做不得。   如果不是杨靖亲眼所见,也不敢相信会有人能在那高耸的峭壁之上建立起一个江湖中骇人听闻的杀手组织。   可事实的确如此。   跟着老头站在竹篮里一路往上升时,杨靖心头情绪激荡不已。   这段时日以来,杨靖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他和赵慕仪的私情被赵刺史所知,为了阻挠二人,赵刺史让人将他污做盗贼关进了大牢里。其实赵刺史亲口说了他不会做绝,只要杨靖亲自跟赵慕仪说出绝情绝爱的话,或者是赵慕仪彻底放弃杨靖并听从父母的安排,他就会将杨靖放出去,然而无论是杨靖还是赵慕仪,都在没有见面的情形下就做出了一致的选择——一个在大牢内苦熬,一个在大牢外苦守。   杨靖原本以为这辈子都要在大牢中度过了,谁知道竟有了另一番机缘。   他也是个少年英杰,也有一腔志气,若不是为了赵慕仪,怎么会甘心被关进大牢里?杨靖毫不犹豫就接住了那根橄榄枝,不仅仅是因为赵慕仪信中的劝说,还因为他不甘心被赵刺史看低,不甘心做个任人摆布命运的贱民草芥!   赵刺史嫌弃他家境贫寒无权无势,他就偏要闯出一番事业,然后回去风风光光带走赵慕仪,叫曾经所有看不起他的人统统低头!   于是他假装接受了鬼楼的招揽,跟着这老头逃出大牢,原本老头要带他去的地方是鬼楼的十八堂,也许是看他已经是自己人,老头告知了一部分十八堂的情况,说十八堂堂主抓了一位宋大人……   杨靖当时心跳就快了,这么快就得到了宋大人的消息!那位花夫人说得果然不错!这么说只要他拼命救出宋大人!他想要的功名利禄,他想要迎娶赵慕仪的事,就都能实现!   杨靖一路跟随老头的带领,却不想十八堂因为抓了宋大人,正被官府追杀,那位宋大人也不知是什么身份,引得整个荆州城到处都是抓捕的官兵。十八堂隐蔽的地址也不知被谁泄露了出去,堂主不得已只能亲自带人迎敌,然而十八堂也就数百人,怎么敌得过朝廷黑压压蝗虫似的追兵?   眼看形势不对,堂主立刻决定带着他们逃回鬼楼。   杨靖却不甘心就此离开,他亲眼见到了荆州城为了营救宋大人所付出的人马,这叫他对那位宋大人的权势有了模糊的猜测,他原先想着宋大人是刺史府的贵客,说不准也是一位刺史,他若是成了宋大人手下的得力干将,也能配得上赵慕仪的身份,但是如今,他对宋大人的权势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那一定是一位地位远在赵刺史之上的权贵,否则赵刺史不至于连最得力的人都派出来,而不给自己留下保护的人马。   他要做的更多,更多,否则效忠之人那么多,他能排到哪里去?他得再等多久才能再等来立功的机会?   于是杨靖设计了十八堂的堂主,反叫那位堂主陷在了朝廷手中。这是他给那位花夫人留下的投名状!   这一举动无比冒险,好在当时情况紧急,他的身份也足够“清白”,鬼楼的人并未怀疑他,引路的老头甚至因为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极力向上面引荐,将他带到了鬼楼大本营这里。   不过,虽然老头一直明里暗里夸大他的作用,还说新人大多是在下边的堂口历练几年才有机会到鬼楼面见楼主。但杨靖心里清楚,能叫他直接到鬼楼来的,不是老头的极力引荐,而是他自己的本事!   鬼楼近来损失颇大,正是急需人才的时候!   杨靖猜测得不错,他坐着竹篮被上面人吊上去后没多久,就被带到了鬼楼楼主越不凡面前。   这位传闻中的杀手头子竟是意外的年轻,面貌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鬓若刀裁、鼻若悬胆,他不止年轻,还意外生得极为英俊。   杨靖不敢大意,提起所有精神,才勉强应付越不凡那看似温和亲切、实则处处都是试探与陷阱的欢迎措辞,当时全副心神地应付,还不觉得如何,等到越不凡放他离开,回想起堂上那一番应答,杨靖才惊出一身冷汗。稍有不慎,他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这卧底果然不是好做的,难怪花夫人一再叮嘱。   不过想要当官封爵又哪里有容易的?眼下这个机会他必须好好抓住!   杨靖刚刚来到鬼楼,不敢立刻打听萧青的消息,决定先蛰伏一段时日,等到取得了鬼楼的信任再做行动。   在杨靖兢兢业业干事业的时候,隔着几座州府的距离,李瑜也在为事业发愁。   当初他以寻回流落在外的皇室血脉、寻回曾经被先帝气走的能臣良将为借口,逃避大婚来到民间。谁成想过了这么久,他竟连一件事也没做成。   去找静王,静王没找到。   去找孙太傅,孙太傅也不见了。   听见副统领说仍然没有孙太傅的消息,李瑜心内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人下去。   他曾想过孙太傅会否被鬼楼的人抓去,但倘若鬼楼手里当中有孙太傅,也不会想要把他抓去当人质了。   鬼楼自己也知道,易容术只能骗过陌生人,骗不过熟悉孙太傅的人,所以才没有用假太傅当人质这一招,而是想把不熟悉孙太傅的宋大人骗走。可惜鬼楼的人不知道,他是孙太傅手把手教导过好几年的学生,而不是一个跟孙太傅非亲非故的宋大人。   罢了,孙太傅能文能武,也许早就发觉有此一难提前躲了出去。只要继续寻找,他迟早能看见。   好在最近也不全是坏消息,端了鬼楼好几个堂口,算是狠狠灭了一次鬼楼的嚣张气馅。   而且,这趟出来,还遇到了他的命定之人。   想起对他越来越温柔体贴的花宜姝,李瑜心里就不觉高兴,也许是因为补药喝多了,还没见到花宜姝,他就已经觉得身体微微有些燥热了。   可算忙完了公事,轮到了自己的时间。李瑜忙不迭就往花宜姝那里赶。   他自认已经明白了花宜姝的所有暗示,今晚也一定要努力让花宜姝舒服。   然而李瑜没想到,花宜姝拒绝了他。他微微有些失落,不过并未放在心上,躺着就睡着了。   第二日,又灌了一肚子补药的李瑜仍遭到了花宜姝的拒绝。   第三日,还是如此。   李瑜表面冷静,实则非常茫然。   【怎么回事?她以前不是很热情吗?如今怎么不要了?】   【难道……难道是嫌朕做得不好吗?】   【她是不是看出朕以前是个没经验的处子了?】   看李瑜有些可怜,花宜姝心里犹豫一下,还是狠心拒绝了。她心道:遵从医嘱准没错,张太医说的,秃头不是睡得少就是太过纵欲,陛下呀,不但要食补,咱们身体也得跟上啊!等你头发长好了,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第四日。   李瑜喝光了花宜姝让人送的补药,翻出了角落里积灰的小黄书研究了一番,觉得那上面的姿势十分辣眼,遂丢开不看。   他难得在该读书练功的时候开了小差,无意中望见窗外开得正盛的花,忽然起了疑心。   花宜姝近来总摆弄朕的头发,睡觉时也爱偷偷摸朕的头,她是不是发现朕的头长得不够圆了?她是不是嫌弃朕的后脑勺有点平?   在他还是个公主的时候,十分爱美的李瑜就发现自己的脑袋长得不如别人圆。因为他出生后睡觉就爱平躺着,久而久之,后脑勺就比别人稍稍平了些,他没少为此烦恼,后来发现了头发能够修饰头型,看着不比别人差,这才放下芥蒂。   如今又想起这茬儿,李瑜心里颇不自在。因为花宜姝的头型就特别好看,正面看侧面看背面看都特别好看。   他不自觉去摸自己的后脑,想着要怎么弥补这个缺憾。摸着摸着,忽然发觉有些不对。   朕的后脑勺左侧,怎么好像有个地方塌下去去了。   李瑜起了疑心,手指试探地往里戳,发现浓密发丝掩盖下真有个地方下面是塌的,他面色有些古怪起来。   他的头发很多,束起来后边向来是扎实饱满的,怎么会塌一块呢?一定是花宜姝没有把他头发梳好。   怀着这点侥幸,李瑜的手指穿过盖在外边的头发,往里头摸去,终于,他摸到了一小块光秃秃的地方。   李瑜:!!!   他不敢置信地摸了又摸,摸了又摸。忽然间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朕……朕怎么秃了一块?!   李瑜裂开了。。 第65章 吵架,前奏?   自从那天下过一场雨后,天气就越来越凉了。花宜姝一早起来,发现窗外那丛文竹上沾了些霜气,一只羽毛被霜水沾湿了的小鸟追着给另一只小鸟整理羽毛。   花宜姝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继续整理之前那批账。   三人又忙活了一天,可算是把这一批账理完了。安墨眼前的宣纸上已经被炭笔画满了演算公式,两根手指也被炭笔弄得黑乎乎的,把活儿干完后她将炭笔一丢,洗洗手就匆匆跑了。   花宜姝瞧着她欢快的背影,问道:“她做什么去?”   曹公公对着安墨纸上的验算公式琢磨了好几天,也想不明白这玩意是怎么代替算盘的,听见夫人问话,立刻答道:“找林侍卫去了。”   花宜姝:“习武?”   曹公公摇头,“应当不是。安墨姑娘没换衣裳。”   安墨跟着林侍卫习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大家也都习惯了,每回过去,安墨都会换上轻便利落的衣裳,形制类似于花宜姝之前穿过的骑装。因为两人每次都是在客院外的一个小园子里学,无论是刺史府上的人还是跟随天子的侍从护卫来来去去都能瞧见,倒也不怕被说闲话。   花宜姝见安墨急成那样,还以为这两人真好上了,见她连脸都没洗妆也不上,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她问曹得闲:“你觉得林家如何?”   曹公公愣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想想安墨单纯的性子,再想想林家那复杂的环境,摇摇头:“不大好。”   花宜姝追问:“怎么个不大好?”   曹公公就同她细细讲了林家的一堆破事儿。原来林家祖上是开国功勋,跟着大盛朝开国皇帝打江山才得了个世袭的开国伯爵位。祖宗太强,就难免养出一堆靠着俸禄食邑挥霍度日的纨绔子弟。“这一代的永昌伯,是个好色荒唐的,听说连老夫人屋里的丫鬟也都被祸害了个遍,还和自己弟弟的儿媳妇私通,当初那事儿闹出来的时候,整个京城都轰动了。连天子也有所耳闻,还问过永昌伯那侄儿媳妇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花宜姝原本对这些扒灰的八卦不感兴趣,但想起李瑜是个爱听八卦的,就问了一句,“后来呢?”   曹公公道:“后来就派人去查了,见那女子竟是自愿的,陛下也就不再过问了。”   花宜姝饶有兴趣道:“若她不是自愿的呢?”   曹公公道:“当时陛下说了,若永昌伯真的强逼侄儿媳妇,就革了他的爵位。”后来自然是没有革成,永昌伯也因此收敛了许多,但永昌伯一家的名声彻底臭了,还连累了永昌伯世子这么个大好年轻人,到现在十九岁了还没有门当户对的姑娘愿意和他相看。   花宜姝:“这么说,林侍卫也算是歹竹出好笋了?”   曹公公笑道:“是这个理儿,好在林侍卫是在工部侍郎家长大的,否则也被永昌伯给带坏了。”   听着曹得闲细细讲述京城里那些权贵家族乱七八糟的事情,花宜姝敲了敲扇子,定下主意,说道:“趁这几日安墨休假,你去另给她寻个武艺高的师父。”   曹公公明白了,却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夫人的意思是?”   花宜姝:“劳烦你多帮我看着点,要是那林侍卫再来寻安墨,你就将他拦在外边,不要再叫他和安墨相见。”   花宜姝这段时日一闲下来,就开始跟曹得闲打听李瑜身边的侍卫都是什么品性家世,好给安墨选一个合适的靠山,毕竟那些御前侍卫大多出身勋贵世家,就算哪一天她这座冰山真的化了,安墨也能有其他庇护。   那些侍卫当中,就属林子欢对安墨最殷勤。虽说他表面上一副谨守男女之防的君子风度,但男人心里要真不喜欢,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怎么肯将闲暇功夫浪费在别人身上?   但谁又知道他喜欢的究竟是安墨这个人,还是安墨身后所代表的势力?   花宜姝如今的身份营造得很成功,花熊之女,出身高贵,有勇有谋深明大义,有赵慕仪这个闺中好友,赵夫人又频频探望表明赵家站在她这一边,还有天子独一无二的宠爱,天子甚至将皇后或是贵妃才有资格处理的事务交到她手里,这一切都代表着她回京后的位份绝不会低。   而安墨是她认下的妹妹,哪怕如今只是个侍女身份,将来入了宫,肯定也能捞个地位不低的女官,配给一个伯世子做正妻也够格了,毕竟永昌伯府名声不好,林子欢压根也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姑娘。趁着如今是在宫外,林子欢只要得了安墨的真心,等入了京花宜姝进宫后再娶了安墨,就相当于攀上了花宜姝这棵树,将来花宜姝爬得越高,他能得到的也就越多。   花宜姝原本不在意林子欢是真心还是算计。反正他要是敢娶安墨,那她就等安墨生下世子后,再给林子欢下绝育药。不出意外的话,她还能庇护安墨许多年,将来她真有个万一,安墨的孩子也大了,到时候安墨有孩子可以依靠,也不必在乎林子欢对她好不好。   但是现在,听了曹公公细细讲永昌伯府的家事,想到林子欢有个那样的父亲,花宜姝只觉恶心透顶,坚决不能让那种人做安墨的公爹!   正说着,外边曹顺子进来传话,“夫人,赵小姐来了。”   ……   另一边,安墨和林侍卫在张太医的药庐外碰头了。   两人开始交换情报。   林侍卫:“最近夫人怎么样?”   安墨:“夫人可好了,天天让人给陛下炖补药。陛下呢?”   林侍卫:“陛下也好着呢,夫人每次让人送来那么大碗的补药。”林侍卫单手比划着,语气中满是佩服,“陛下竟然都喝光了,一滴也不剩!”   安墨哇了一声。   两人的神情是如出一辙的梦幻,熏熏然仿佛喝醉了酒,异口同声道:“他们好恩爱啊!”   安墨双手做捧心状,“我爹妈也是这样,恩爱得不得了,天天在我面前秀。”她还顺便解释了一下“秀”是什么意思。   林侍卫听完也感叹道:“我舅舅舅母也是这样,不仅恩爱还喜欢秀,这才是正经夫妻该有的样子。”   两人说着便走进了张太医的药庐里,安墨忽然紧张起来,问道:“你带来了么?”   林侍卫从袖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盒子,托着它就像托着个小婴儿一样慎重,“带来了,我办事,你放心。”   吱呀一声,张太医药庐内转留给病患的房间开了门,张太医站在里边,闻言回身看来,安墨紧张得连手指都攥紧了,回头看了一眼林侍卫,在对方鼓励的目光中,一步步走进了那间屋子……   ……   张太医的药庐今日可真是热闹,安墨和林侍卫离开没多久,天子就来了,还是避开耳目静悄悄来的。   见天子面色冷沉,张太医心头一跳,忙要跪下行礼。   “免了。”李瑜开口,“朕有事要问你。”   张太医忙洗耳恭听。   见张太医等待倾听的模样,李瑜反而抿住了唇,不大好意思张口。   看在张太医眼里,就是这位威严的天子正目光晦涩地审视着他。张太医面上微笑,心下却忐忑起来,暗暗想:难道陛下发现我偷偷接私活了?可我这是出公差,路途辛苦活儿却不多,接点私活多赚一些也没有错啊!   正迟疑着,就见天子在室内慢慢踱了几步,方才问道:“你可知,什么情形下头上会突然秃一块,如何才能治好?”   张太医便问:“可是陛下头上……”   “自然不是朕!”李瑜立刻反驳,语气严厉。   张太医心想不是便不是,您这么紧张作甚?他忽然想起前几日花夫人在他这儿求的生发养发药,灵光一闪,莫非是夫人的症状加重了,所以陛下是特意为夫人而来?   花宜姝脸皮厚,也不怕被人误会,直接将李瑜的症状挪到了自己身上,以致于张太医一直认定那药就是花宜姝自己吃的,毕竟女子以头发乌黑浓密为美,为了梳上更好看的发髻,还会用上不少发包填进去,花夫人都直接承认是她了,怎么可能有假呢?   这些日子林侍卫和安墨时常来药庐走动,张太医也被他们传染了,见陛下特意来问这事儿,他心道:花夫人不肯涂药膏只肯吃补药,见效慢是自然。所以是花夫人的症状被陛下发现了?这……陛下不会变心吧?   想起花夫人来求医时送他的银两,再想想安墨这么个踏实肯干的免费劳力,张太医不自觉开始帮花宜姝说话,他讲了一些可能导致秃头的缘由后,就道:“陛下放心,这病肯定能治,只需好生养上几个月,头发就能慢慢长出来了。”   几个月!李瑜十分不满意,那他岂不是要在花宜姝面前装模作样几个月?甚至再也不能跟花宜姝同床?毕竟花宜姝爱摸他头,万一被她发现了,她一定会……   等等!花宜姝真的没有发现吗?   李瑜的目光深了深,他看向张太医,“近来夫人是不是在你这里拿了些补药?治什么的?”   张太医点头回道:“主治斑秃,也有滋养头发促生新发的功效。”   治斑秃!还是养发生发的!不是他所以为的那种药!   李瑜浑身震了震。   他想起花宜姝一次又一次拒绝他求欢,想起她天天起来给他梳头……   李瑜脚步发虚地走了,张太医在后边连唤了他好几声都听不见。   与此同时,花宜姝刚刚送走赵慕仪没多久,就见陈内侍小跑着过来道:“夫人,陛下让奴才来说一声,说是今夜不过来了,明夜也不过来了,后夜也不过来了。”   花宜姝听这话里有些古怪,道:“这是陛下亲口说的?”要真是陈内侍转述,会说接下来三日,而不是什么今夜明夜后夜的,一听就知道不对。   见陈内侍点头,花宜姝心道果然。将人打发走,她在原地走了几圈,心里琢磨小处子又在搞什么花样。莫非是因为她拒绝了他几次,所以他气性上来了,开始使小性子了?这今夜明夜后夜的,听起来就很像在赌气。   可是她今晚还要跟他说说赵慕仪的事情呢,没有李瑜配合,她怎么帮赵慕仪骗过赵刺史夫妇?如今他搞这么一通,她的计划不就要推迟了?再说了李瑜在荆州也待不了多久了,到时候匆匆忙忙的反而会生出乱子。   既然山不就我,我就迎难而上。   花宜姝打定主意,让紫云又拎了一大碗补汤,带着一块去找李瑜。   到了地方,陈内侍一见到她,也不需她多说,立刻就去通传,原以为很快就能放她进去,没想到隔了许久,陈内侍才面色有些不对地出来,“夫人,陛下心情不大好,您可多担待些。”   花宜姝道了谢,拎着补药就进去了。   进门一看,李瑜正坐在案前看书,发觉她进来,明显身子僵了僵,却仍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看都不看她一眼。   花宜姝暗觉好笑,上前喊了一声:“陛下。”   李瑜蓦地站起来远离她,“你来做什么?”   语气冷漠,但怎么听怎么刻意。   花宜姝柳眉一扬,心想他什么毛病?不等他继续逃走,她上前一步就猛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肌肤相贴,李瑜抖了一下,手里的书就掉到了地上,他大觉丢脸,瞥她一眼,咬牙道:“放开。”   花宜姝就冲他笑,“陛下究竟怎么了?”   李瑜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朕不过是个被人嫌弃的、秃了头的丑陋之人,不配和你美貌无双的花宜姝站在一块。】   语气阴阳怪气,刻薄无比。   花宜姝:…… 第66章 圣旨,朕不会让花宜姝好……   最初,为了更快更好更不被察觉地拔李瑜头发,花宜姝悄悄做过不少次实验。李瑜天灵盖和耳侧的头发不能拔,太过显眼,况且那个时候李瑜还并未对她动心,发现她故意拔他头发,没准李瑜就将她赶下船了。因此从一开始,花宜姝瞄准的就是李瑜的后脑勺,毕竟无论是外出还是在室内走动,她必定不会越过李瑜走在他前面。   有时趁李瑜被其他东西牵绊住心神时拔一根,有时假装摔在了李瑜身上趁机拔,有时趁李瑜睡觉时偷摸伸出手……   经过数次实验,花宜姝发现李瑜后脑勺左边并不敏锐,有时候她当着他的面伸手到他身后偷拔,他也没有发现。从那以后花宜姝就专冲着那块地方出手。   只是没想到这就将人给薅秃了,花宜姝自认精明,独独算漏了这一条。她十分纳闷,小处子的头发看似浓密,居然这么容易秃。   事发后她已经尽力去弥补,以她的预计,李瑜就算要发现,那至少也要好几日后,他天天喝张太医的补药,到时候应该能长出一些,情况也不至于太糟糕。   毕竟李瑜秃的那个地方也就拇指大小,头发梳好后压根瞧不出来,除非用力去压平自己的头发,或者用指腹一寸寸摩挲过去,才能有所察觉。   花宜姝做梦都想不到李瑜会因为担忧自己后脑勺太平而不停地、一寸寸去揉摸过去。毕竟这小处子自恋得很,闲着没事就在心里吹嘘自己的美貌,而有她开始给梳头后,小处子的自信更是达到了顶峰,一面觉得自己魅力大征服了花宜姝,另一面又分外珍惜花宜姝给他梳的头发,平常连碰都不会去碰一下,生怕将花宜姝给他梳好的头发弄歪了。   因此见李瑜为此生气,她还在疑惑他怎么就突然发现了。   不过,迟疑也就那么一刹那,这事儿毕竟是她做错,花宜姝为了安抚自己的心虚,决定好好哄哄他。   心中这样想,然而……   瞅见李瑜那表面冷淡,心里却快要气成河豚的模样,要不是还得在他面前装装官户千金的样子,花宜姝简直乐得想要一边踹柱子一边笑话他。   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什么遭人嫌弃的丑陋秃子,什么不配和她站在一块,还阴阳怪气尖酸刻薄的,饶是对李瑜的内心戏早有准备,花宜姝也万万想不到他竟是这个想法,当下就没能崩住脸,噗呲一下笑出声来。   这个笑一出来,花宜姝心里就暗道糟糕,果然,李瑜的面色当即变了。   他那张本就锋锐的眉眼生起气来便显得尤为阴沉可怕,黑如墨玉的眼瞳里好似藏着风暴,淡色薄唇紧紧抿成一线,似乎正极力压抑怒火,换个人在这里,只怕早就已经被吓得当场跪下,可是花宜姝半点不怵,当察觉到李瑜想要挣脱她的手时,她反而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两只手一前一后将李瑜的手包在了中间。   李瑜眉心狠狠地拧了一下,“松手。”   花宜姝才不,她嗯了一声后摇头,笑道:“我就不放,你有本事就把我甩开。”   没想到花宜姝这么大胆,李瑜微微愕然,声音更沉了几分,“你好大的胆子。”   花宜姝微微歪头,尽情向他释放自己最讨人喜欢的一面,“可不是陛下自己说的,允许我恃宠而骄么?”   李瑜就抿唇不说话了。   【可恶,被她抓住了话柄!】   【朕该怎么反驳她?】   他撇开脸看向了别处。   花宜姝就转过脸冲他笑。   【啊啊啊她这样好可爱!】   【不行,她嫌弃朕!朕再也不能原谅她!】   花宜姝险些就脱口而出“我哪里嫌弃你了”。   不行不行,不能放松警惕,不能叫李瑜发现自己能听见他的心声!   现在的她,不应该知道李瑜为何生气的。   发现自己差点被李瑜的心声弄得丢失戒心,花宜姝心下微微吃惊,暗道:难道这就是安墨说的天然克腹黑?   安墨虽然看上去傻傻的,但她说出口的话,有时候还真挺有道理。   花宜姝只是片刻的走神,却立刻叫李瑜察觉到了。他薄唇抿得更紧,脸上没有变化,暗地里却将牙齿咬得咔咔响。   【她变了!她变心了!】   【以前朕芳华尚好时,她多么殷勤!如今朕只是秃了那么一点点,她就开始嫌弃朕,连与朕说话都分心!】   【她怎么可以这般敷衍!】   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爱情如此短暂。李瑜心里又愤怒又委屈,觉得花宜姝已经不爱他了,他震开花宜姝的手,气咻咻转身就要走。   花宜姝双手被他震开,顺势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就躺倒在了地上。   呀!我摔倒了!   呀!我假装的!   没关系,只要李瑜上当就可以!   听见花宜姝娇呼一声,李瑜脚步一顿,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在看见花宜姝前,他暗暗唾弃自己太过心软,在看见花宜姝后,李瑜愣了一愣,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往前,“你、你怎么了?”   花宜姝可怜巴巴地仰头看他,“陛下,我疼……”   李瑜立刻伸手要将她扶起来,花宜姝立刻伸手要搭上去。   室内暗香浮动,一粗糙一细嫩两只手即将碰触的瞬间,李瑜忽然一缩,花宜姝始料未及,搭过去的手触不及防垂落了下去。   再抬眼去看,就见李瑜将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在骗朕。”   花宜姝微微一怔。她已经不再拔李瑜的头发,身上也没有任何李瑜的贴身之物。当两人不再触碰时,她再听不见他一丝一毫的心声。   此时此刻两人一坐一站,他高高在上,而她仿佛跌落尘泥。   没有那个她更熟悉的、活泼的少年音色,当“你在骗朕”这句话由李瑜低沉冷漠的声音说出时,花宜姝心尖微微一颤,仿佛噩梦降临,她的身份被拆穿,一瞬间从天上跌落人间,狼狈地滚落进尘泥里,而他仍然高高在上金尊玉贵,用淡漠的眼神看着她,冰冷的声音揭穿她,然后再将她打落地狱。   花宜姝从来不怕跌落地狱,因为她本就是从地狱中跑出来的,她唯一怕的是寂寂无名地死去,像路边一棵野草,像脚下一抔黄土,从生到死无人所知。   可是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她忽然发现她又多了一样怕的东西,她怕不能再占有这个人了……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已经开始贪恋李瑜藏起来的那一面……   她自以为捏住了李瑜的心,可李瑜也捏住了她的心。   花宜姝的眼泪滚落了下来。她仰头看着他,放任自己的恐惧暴露在李瑜面前。   她没有说一个字,可是李瑜的面色却是变了。   哪怕听不见他的心声,花宜姝也能清晰看见他不由自主暴露出来的担忧。   “你……”李瑜蹲下身来看她,却是好半晌也只吐出了几个字,“别哭。”   他的性情就注定了他不可能将内心全部的想法毫无顾忌地吐露出来。   花宜姝将殷红的唇瓣咬出一个小小的白印来,她眼眶里嚼着泪,却忍着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   本就是举世无双的美貌,这样可怜巴巴地坐在地上,泪珠子不声不响地滚落下来,看得人心都要碎成千片万片,只恨不得将她心里的委屈全都拿过来自个儿受了。   李瑜面色紧张起来,终于忍不住伸手揽住了她。   肢体一旦相互碰触,花宜姝的耳边就像是忽然多了无数个人,一句又一句心声接连不断地在她耳边响起。   【你哭甚?】   【你别哭呀!】   【朕哪里得罪你了?你又在怕什么?】   【明明是你骗了朕!明明是你假装摔倒骗朕过去!】   【就算要哭也该朕哭!你委屈个什么劲儿?】   【别哭了好不好?】   【求你了……】   花宜姝靠在他肩头,嘴角勾了勾,声音却还是委屈的,“陛下说得对,是妾身骗了您,可是妾身不这样做,陛下就不会回头看我,陛下不回头看我,我就要失宠了,我一失宠,下面人捧高踩低,一定会把妾身磋磨死的!”   因为幼年经历,李瑜最恨的就是捧高踩低的小人,此时听花宜姝这么说,他立刻道:“你想多了。”   【谁敢对你捧高踩低?就算你失宠了,那你也是朕的女人,谁欺负你就是欺负朕!】   花宜姝暗暗翻了个白眼,嘴上却说得凄凄惨惨,“陛下说得好听,可先欺负妾身的难道不是陛下?昨日还浓情蜜意,今日就冷言冷语,妾身究竟做错了什么?陛下哪怕要判妾身死刑,也总得先升堂断个是非功过,否则妾身就是死了,也是被冤死的!”   李瑜:“别胡说。”   花宜姝:“妾身才没有胡说!你是皇帝我是草民,你高高在上我卑微低贱,您一句话就能决定妾身的生死,你想要妾身笑就笑,想要妾身哭就哭,可是妾身有什么手段呢?妾身只能卑微地留在原地等着陛下怜惜,除了陛下的宠爱,妾身什么也没有。妾身委屈啊!”   李瑜:……   【谁说朕想要你哭就哭,朕想要你笑就笑?朕让你不哭,你听了吗?】   【朕心里才委屈呢!明明以前对朕那么好,每次话没说几句你就拉着朕上床脱衣服,可是如今呢?】   【朕只是秃了一点点!一点点而已!你就开始嫌弃朕了!】   【朕好几次主动开口你都拒绝朕,朕难道没有尊严,朕难道不要脸面吗?】   【你就是嫌弃朕秃了,你就是嫌弃朕没有以前好看,你就只是贪图朕的美色而已!】   【朕对你一片真心,竟都错付了!】   【错付了!】   花宜姝:……   李瑜表面寡言少语,心声却仿佛一个惨遭抛弃的深闺怨妇,不厌其烦地反复控诉负心汉对他从主动勾引到厌烦抛弃的全过程,而她花宜姝就是那个对他始乱终弃的负心人,在他心里被他从头批判到尾,恨不得与她从未相识相遇过。   花宜姝仿佛在旁观一出李瑜独自出演的喜剧,有好几次她憋笑憋得双肩微颤,李瑜却误以为她又在哭,揽住她的手紧了又紧。   可是听着听着,花宜姝的笑意不见了,她开始恨铁不成钢。   你是皇帝,你是皇帝啊!有没有出息?能不能有点出息?   觉得女人嫌弃你你就只会憋在心里吗?你怕什么呀?被拒绝了你难道不会强上吗?   你直接撕了她的衣裳把她压在床上狠狠欺负不会吗?   你力气那么大,你这人高马大的,都白长了?   实在不行,你把她压在地上欺负,压在桌子上欺负,压在窗户上欺负,压在浴桶里欺负,压在野地,不行不行,野地太脏了!除了野地,随便什么地方都行,反正你是皇帝,还不是任由你为所欲为?   傻瓜!   花宜姝忽然抬头,在李瑜脸上咬了一口。   李瑜:!!!   他懵了懵,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好半晌才回过神,按住被咬出了牙印的脸颊,表情变化了一下,似乎不知道应该先震惊还是应该先生气。“你……”   花宜姝先声夺人,“陛下说妾身想多了,又说妾身胡说,是不是说,无论妾身做错了何事,无论日后陛下如何生气,都不会判妾身死罪,也不会任由妾身被人欺负,而是会将妾身留在身边,对吗?”   李瑜:……   他刚刚有这么说吗?   可是仔细一想,花宜姝说得似乎有些道理。   他身子都给了她了,日后应当也不会有别人了,要是花宜姝做错了事,就那么放她跑了。那他怎么办?变成鳏夫吗?那也太惨了。   李瑜忧虑之心大起。   花宜姝见他意动,趁机拉着他爬起来,将他往桌案前一推,“既然陛下也赞同,不妨现在就起一道圣旨交给我,将来若是妾身犯下大罪,若是有人以任何理由为难妾身、或是降罪于妾身……那妾身有圣旨护身,也就不必日日担惊受怕了。”   于是等李瑜一回神,就发现自己被花宜姝推着坐到了桌前,面前被铺了白纸,手里还被塞了狼毫。   李瑜:……   【花宜姝说得有道理,若是有人要陷害她,只要亮出这道圣旨,那些奸恶小人不就不能得逞了?】   可是他又有点憋屈起来。【明明做错的是花宜姝,明明嫌弃朕的是花宜姝,她就是个负心人,朕凭什么要为她事事考虑周全?她当朕没脾气的吗?】   【不行,就算要给花宜姝一道保命圣旨,朕也不能白白给她好处!】   【朕只保她的命!其他的,别想朕宽宏大量,朕不能让她过得太舒坦!】   李瑜正要动笔,发觉花宜姝贴在他身边正盯着,他蹙起眉头,“你在这儿看什么?退下!”   花宜姝不想退,可好不容易顺势忽悠李瑜给她一道保命符,她怎么能不盯着?更何况这小处子心里还有气,正想着如何刁难她呢,她不留在这儿,怎么继续不动声色地讨要好处?   可若是将他逼得太近,万一他发脾气撂下不干怎么办?   花宜姝虽然贪心,但她知道孰轻孰重。也罢,能有一张保命符就不错了,就算将来她冒充的事情被揭发,她也不用担心小命不保。   花宜姝权衡利弊,乖乖退下了。   花宜姝一走,室内只剩下李瑜一个人,他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   倘若无缘无故就给花宜姝一张赦免任何罪行的免死金牌,别人一定又要骂他是被美色蛊惑的昏君。   得先写上一些合情合理的话,叫人觉得花宜姝得此殊荣理所当然。   李瑜稍稍一思量,目光就是一亮,有了!   他提笔,在纸上快速书写起来。   花宜姝在岳州救过朕一命,第一大功!   花宜姝在沔州为朕引开追兵还揭穿了何楚文的罪行,第二大功!   花宜姝在鬼楼十八堂找到了不少情报,第三大功!   只要花宜姝不是叛国弑君,这些功劳足够为她挣一道赦免任何罪过的旨意了,这合情合理,不会有人认为她是靠着谄媚君王才得此殊荣。   可是花宜姝还嫌弃他,她伤了他的心!这个负心人,他岂能叫她好过?   李瑜打定主意,花宜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虽然任何人都不能判她死刑,但朕要将她圈禁起来!   这个地方不能太远,否则万一她又惹是生非,朕鞭长莫及。嗯,就定在朕寝宫二十步以内,方便朕时刻监视她。   花宜姝是坐牢不是享福,不能让她太快活,锦衣华服统统没有了,换成麻衣囚服!玉盘珍馐也没了,叫她顿顿吃糠咽菜!   写到这里,李瑜笔下一顿,她肌肤娇嫩,换成粗布麻衣,将她那身皮子磨破了怎么办?   她脾胃虚弱,万一吃的不好,坏了身子,磨破嗓子怎么办?   “朕也不是心疼她,只是她离朕太近,叫喊起来耽误朕休息,也怕她搅扰神佛清净。”毕竟他的寝宫旁边也供着神像呢。   李瑜自言自语间,又将圣旨改了改。   饭菜就让她照旧用精细的,里衣就还让她穿好的,不过外衣没的商量,必须是粗布麻衣!   也不能让花宜姝闲着,闲着就要出事,得让她做事。   “就罚她日日都得给朕暖床!她如今嫌弃朕,将来就要日日给她嫌弃的人暖床,看她后不会后悔!”   不,不行。万一花宜姝来葵水怎么办?总不能让她天天伺候。   想起花宜姝来葵水时疼得不能自理的模样,李瑜忽然停笔,将日日改为每个月二十三天。   不,还是不对,圣旨下了就不能改了,万一花宜姝有个头疼脑热的怎么办?还得再给她预支几天。   还是有些少,万一花宜姝不小心摔断了腿撞到手……   于是李瑜删删改改,一个月二十三天改到最后,愣是只剩下十天。   “不成,不能再改了,十天是最后的底线!”   写完这一条,李瑜又想起坐牢寂寞,万一花宜姝抑郁成疾……每个月得有几日让她出去放放风、见见人。   不过……李瑜面色冷厉,“她终究是个犯人。”   犯人怎么能单独出去?花宜姝必须在他的监视下行动,她想去哪里,也须得由他陪同,她才能去。李瑜又添了这一条。   他方方面面都给她考虑了一番,自认已经给她上了重重枷锁,这才满意,将修得乱七八糟的内容再誊抄一边,吹干墨迹,盖上玉玺。   不久后,花宜姝收到圣旨,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什么?犯了事以后能住在皇帝隔壁?还能好吃好喝天天晚上嫖皇帝?不想嫖还可以罢工,最多能空二十天?   住得闷了还能拉着皇帝出门遛遛?想遛到哪里都可以?   天底下还能有这等好事!   花宜姝不敢相信。 第67章 心声,什么也听不见……   花宜姝抱圣旨站在原地呆呆看了好一会儿,李瑜将她这种反应当做是对旨意的不满。   他面无表情,心里却冷冷地哼了一声。   你不是说朕是皇帝吗?你不是说朕想要你生就生,想要你死就死吗?朕给了你一道免死金牌,只不过是加了个将你圈禁起来的条件而已,你就如此不满,果真是恃宠而骄贪心不足!   这个念头一掠而过,李瑜心口微微一紧,紧接着就是一阵难言的酸涩窒闷。   他垂眼想,又是这样,怎么又是这样。   自从他被揭发不是公主,自从他当上了太子,他身边亲近之人就没有久留的。一旦被他们发现他很心软,他们慢慢地就会变了。   单纯之人会变得虚伪,天真之人会变得扭曲,善良之人会变得凶恶……   仗着他的心软,仗着他的倚重,他们开始收受贿赂,开始阳奉阴违,开始自以为能够肆意妄为。甚至妄想犯了事求到他面前来,就能仗着他的宠信轻松摆平……   有一年,李瑜身边换了四批人,没有一个人能在他身边待够三个月。也有许多一开始瞧着好的,渐渐就会露出叫他不堪忍受的一面。   一开始,李瑜以为是他们的问题,因为奴才就是奴才,他们全都是一群失意时装模作样,得意时狗仗人势的东西!不管一开始他们装得有多么讨喜,很快就会暴露出本来面目,就像是一团团用花瓣包裹住的污泥,先是诱哄着他去接近,等他欣喜地放在手里把玩,就会一不小心被泄露出的污泥弄脏了一身。他以为,他们之所以是奴才,就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污浊不堪之人。   可后来他才知道,错的不是那些侍从,而是他自己。   李瑜永远记得那一年大雪纷飞,孙太傅站在温暖如春的书房内对他低低絮语。   “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并非所有人都像殿下这般生而尊贵,绝大多数人天生命贱,他们没法读书知礼,没法识字明理。为了活下去,为了挣得一家口粮,他们变得市侩吝啬,变得狡猾凶残,这并非他们的过错,只是过于艰辛的生活磨去了他们生而本该就有的善良,倘若他们也像殿下这般生来衣食无忧,或许他们也会变得像士人那样高风亮节……”   “可惜他们已经长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殿下不同,您年纪尚小,只要多加历练,就能驾驭住住您的臣民……”   “殿下是太子,将来要做统御天下的明君,哪怕奴才,那也是您的子民、您的臣子。”   “主弱,则仆童欺之;君弱,则催生佞臣贼子……殿下,您将来是万万人的君主,您不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君主要以一己之身驾驭万民,您须得强势威严,叫人不敢侵犯、不敢揣度,您需恩威并济,亲贤远小,叫人不敢违抗,不敢不敬……”   从那儿以后,李瑜就很少笑了。   他从前喜欢漂亮的花,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喜欢甜食,喜欢翡翠珠宝……   后来他对它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再也没有人能利用这些东西不动声色地讨好他。   他也很少展现喜怒哀乐。   他身边的人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哀愁,不知道他是喜欢还是厌恶,于是他们只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不再有人自以为讨得了他的欢心,也不再有人认为他心慈手软……   他坐在高位,盯着每一个来到他身边的人,他垂眸静听,探查每一个来来往往的人,他不断用尺子衡量,看看那些人在哪些时候是哪一副面孔。   过去那个别人冲他笑一笑夸一夸,也会腼腆回以一笑的小公主不见了。   但李瑜半点都不觉得可惜,因为他这样做以后,他身边就不再频繁换人了,至少从一年换几批,变成了几年换一人。在他的威严之下,他们循规蹈矩,安分老实,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恪尽职守。   他终于不用再频繁换掉习惯的人了,终于不用再总是看见那些人痛哭求饶的模样了。   也终于,将那个错误的自己彻底丢掉了。   李瑜原本以为,这些年唯一叫他遗憾的,是跟了他最久的曹得闲也变了,幸好他在曹得闲变得面无全非之前就将他赶走了。   可直到今天,李瑜才发现,他又错了。   他和花宜姝,相识于八月十四的岳州,今日是九月廿八,相隔不过一月又十三日,连一个半月都不到。   为什么连花宜姝也变了呢?   他明明没有对花宜姝多好,他甚至都没有对她笑过,花宜姝也不是那种出身卑贱性情难定之人,她明明那么好,她以前明明那么懂他,可为什么连她也会变,为什么她还要变得这么快?   明明以前口口声声说爱慕,如今他只是外表略有残缺,她就弃如敝屣。   难道是因为他们不是在八月十五相识,差了一日,所以不能圆满吗?   李瑜黯然神伤,他紧紧咬着牙,忍着不让眼眶泛红,忍着不让花宜姝看他笑话。转过身,一步步往外走。   在他转身的同时,花宜姝也抱着圣旨背过身去了。   李瑜余光发觉,心口一缩,脚下步伐凌乱起来。   花宜姝本就因为弄秃了小处子这事儿心怀愧疚,如今见了这“诚意满满”的圣旨,简直堪称心花怒放!   小处子也太好了吧!   他简直就是给我花宜姝带来好运的金色小鲤鱼啊!   此时此刻,花宜姝恨不得抱着小处子狠狠嘬几口。   但是等等,先让她把这道圣旨好好地供起来。   花宜姝亲了圣旨一口,然后利索地将圣旨放进箱子里锁起来。然而她一转身,却只瞧见李瑜已经走到了门口的背影,眼见他就要打开门出去了,花宜姝也不知哪里来的预感,忽然道:“等等!”   李瑜手上一顿,他如今并不想理会这个辜负了他的女人。   岂料下一刻身后传来急奔的动静,紧接着,一道温软的身躯贴了上来,李瑜腰身一紧,被花宜姝双手搂住了。他心头猛地一跳,冷声道:“你做什么?”   【哼,也难为你了,竟还能忍着嫌弃贴上来。】   花宜姝:……   这件事没完了是吧!   圣旨到手了,小命再也无须顾虑,花宜姝也不跟他兜圈子了。她摆出自己最温柔的姿态,踮起脚尖贴在他耳边轻声道:“陛下,说句实话,秃了头确实挺丑的。”   李瑜瞳孔震了震。   【她,她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她竟然真的觉得朕丑!】   见李瑜气得都要冒烟了,花宜姝笑开了花,忽然在他脸上重重嘬了一口。   她这一口太用力了,李瑜的脸颊被她吸得往外扯出了小小的一块,她松口后又弹了回去,多出了个湿漉漉的小红印子,可爱得紧。   李瑜就呆呆地看着她。   花宜姝摸摸他的脸,“陛下气什么?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就算你头发全都掉光了,就算你变得越来越丑,我也永远不会嫌你,我也永远愿意陪你共赴巫山。”   李瑜表情一片空白。   【她、她怎么敢说出这么大胆的话!】   【她……她说得是真的吗?】   花宜姝笑得双眼弯弯,她一步步把李瑜往后推,将人直接推到了床上。   哎呀呀,有些小心眼的人啊,怎么说也说不听,只有身体力行地狠狠欺负他一下,才能叫他记住。   花宜姝扯下帷帐,直接压在了小处子身上……   情热之时,她搂着李瑜意识朦胧,忽然听见他轻声说了一句,“我错了,是我……太小心眼了。”   花宜姝微微讶异,可等她再看过去时,却见李瑜红着脸紧紧抿着唇,似乎刚刚所听见的只是错觉。   她在李瑜微微躲闪的目光中,伸手去摸他脑后在浓密发丝覆盖下光秃秃的那一小块地方。   她以为李瑜的心声会有所反应,可事实上,李瑜心里什么也没有想,只余下一片宁静。   虽然什么也没有听见,可莫名的,她觉得李瑜很高兴。 第68章 膏药,头发又掉了?   【嘻嘻……】   【嘻嘻嘻……】   【嘻嘻嘻嘻……】   一大清早,窗外的鸟儿都还没敢叫唤,身边已经有几千只鸭子开始了。   花宜姝眉毛动了动,那阵嘻嘻声立刻停了。   她一动不动继续睡。   【嘻嘻嘻……】   花宜姝翻了个身,想要离几千只鸭子远一点,不想身后人紧跟着贴了过来,温热的胸膛贴在她背上,那阵嘻嘻声又来了。   花宜姝:……   她索性转过身,闭着眼准确寻摸到地方,在李瑜脸上用力亲了一口。   李瑜显然被吓了一跳,身子一动不动停在那儿,像突然变作了一块石头。   花宜姝心里微微松口气,认为总算可以清净地补个回笼觉了。   相处这么久,花宜姝算是摸清了李瑜的性子。   这个人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心眼儿比针尖还小。只要你对他稍有怠慢,或是今日你对他不如昨日那样好,他就要胡思乱想,就要疑神疑鬼。可他又不肯说出来,只会憋在心里慢慢发酵,最后自顾自地给你判刑,认定你已经不爱他了,认定你就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人。   这个时候不必多做解释,因为你说得再多也是枉然,他不但不信,还会认定你是在虚与委蛇,认定是你慑于皇权被迫迎合。所以什么也不必说,冲上去将他狠狠亲亲揉揉一阵,他就会像被顺了毛的猫儿一样乖顺下来。   花宜姝一开始不太明白李瑜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只要一个人肯和你亲热,你就认定她爱你?难道对方还不能是图你的色吗?难道对方还不能是演出来的吗?   换做是花宜姝自己,倘若真有必要,她保证自己能演得像真的一样,保证自己能骗过对方一辈子。   可后来她明白了,因为李瑜自己不善表达,因为李瑜自己羞于主动亲热,所以每当她主动时,他心里就会想……   【啊啊啊啊啊……】   【她又亲朕了!她又亲朕了!她又亲朕了!】   【满天神佛看见没有!她果然钟情于朕!】   【朕昨日摇签算卦没一个是好的,一定是你们又在戏弄朕!】   【啊啊啊啊她昨夜也好热情!】   【朕昨日都在想什么呢?花宜姝对着朕这样那样,她怎么会嫌弃朕呢?】   【朕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英明神武……她是上辈子烧了香,这辈子才能和朕在一起,她怎么可能会因为朕秃了一点点就嫌弃朕呢?】   【她不但没有嫌弃朕,她还担心朕无法接受,偷偷给朕看病熬汤。】   【啊啊啊啊……她好爱朕。】   【朕好幸福啊……】   花宜姝:……   虽然如此,但我不是担心你无法接受,我是担心被你发现是我把你给薅秃的。   花宜姝本就心虚,再有李瑜昨日那一道圣旨,她决定无论李瑜怎么吵她烦她,她都要对他好!至少在小处子头发长好之前,她都要对他好!   因此,虽然被吵得睡不了回笼觉。但花宜姝心里也不恼。   不久后两人起身,她一边给他梳头发,一边给他砸甜言蜜语,“在妾身心里,陛下就是陛下,无论变成什么样,妾身对陛下的这份心是永远不会变的。”   李瑜耳根发烫,面上却一副冷静神情,“朕知道。”   花宜姝心想你知道个鬼,一天不哄就胡思乱想。   “妾身前几日一直拒绝陛下,陛下是不是生气了?”   李瑜:“……你想多了。”   花宜姝:……   哟,这就倒打一耙了?   不过她现在什么都不会跟他计较。“陛下,妾身听张太医说不可纵欲,所以前几日才狠心推拒陛下。”言下之意,我不是嫌弃你我是为了你好。   “我听说宫里的女子恨不得日日都将帝王栓在床上以此固宠,可妾身不一样,妾身心疼陛下,绝不会为了争宠就妨害陛下的身子。”听见了没有我多心疼你,将来进了宫其他女人把你往床上拐都是为了争宠,只有我是心疼你,懂?   听着身后人柔声絮语,李瑜微微抿唇,片刻后才道:“朕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不必你心疼。”   花宜姝:……   这人说起话来怎么硬邦邦的,真是叫人好生气恼。   【你想多了,朕才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朕不会给她们机会的!】   【朕只要你一个人嘻嘻嘻……】   花宜姝顿时眉开眼笑。怪道人人都爱甜言蜜语呢,听着就高兴。她给人梳完头发,又看着他吃下一大碗药膳,才弯着眉眼送他出门。   李瑜刚走,赵夫人就来了。   见到赵夫人,花宜姝忽然想起忘记跟李瑜商量赵慕仪的事儿了。她敲敲脑袋,颇有些烦恼,哎,都怪小处子太能折腾了,害她将这么要紧的事儿都给忘了。   赵夫人的来意很清晰,说是天子再过几日就要离开荆州了,问她事情安排得怎么样。   过几日就要离开?原来这么快吗?这事儿李瑜可还未跟她说起。花宜姝心下思量,莫非是静王或是孙太傅的下落有了消息?   她心中沉吟,面上也不忘应付赵夫人,笑道:“你放心,此事已有眉目,这几日你就带着慕仪好好准备。”   自从那日约定好后,过了这许多天,花宜姝这里也没有动静,赵夫人心里不免着急起来,如今得了她一句准话,自然喜出望外,“夫人办事我自然放心,如此我就回去静候佳音了。”   赵夫人离开后,花宜姝就见到安墨托腮冲着她乐。   花宜姝见她这样高兴,摇摇扇子道:“说罢,又有什么好事?”   安墨就道:“哪怕没有好事,看见你和陛下相亲相爱,我也高兴呀!”她说完又傻乐了一下,捂着一边侧脸道:“其实还真有件好事要跟你分享。”   然后安墨就扒开了嘴巴,示意她往里看。   花宜姝好奇地看了一眼,忽然惊喜道:“你的牙长出来了!”   安墨摇摇头,“我这个年纪长不了新牙了,这一颗是张太医帮忙补上的。”   花宜姝忙托住她的下巴仔细查看,安墨就咬合几下发出咔咔咔的轻响,像花宜姝证明她这颗新牙有多好使。   一个多月前他们为了从青楼里逃出来,联手算计了大老板,当时花宜姝被踢了一脚,安墨被扇了一巴掌掉了颗牙齿。   安墨为此还难过了一阵,以为自己以后永远要缺颗牙了,后来跟着林侍卫习武,林侍卫发现她吃东西时总用另一边咀嚼,一问之下得知她少了颗牙,于是提议找张太医补上。   “开始我还不信张太医能帮我把牙补上,毕竟这个时代的医学科技落后,是林侍卫一直鼓励我去,我才去找了张太医,没想到张太医看了看说他能给治,还算了大小做出模具让我去找材料雕刻假牙。我当时就惊呆了!我没想到张太医真能有办法。”安墨兴奋道:“这时候林侍卫就说外头有人卖象牙,他可以找匠人雕刻出合适的,他可用心了,前前后后让人雕了好几颗假牙,最后一一试过,张太医才给我换上。”   她捂着自己的一边脸直乐呵,“我是真没想到自己还能补上牙。”安墨现在一想起自己又有牙了,就乐得不行。   花宜姝也替她高兴,跟着她说了会儿话,然后就找来曹顺子,让他支取一笔银子,分别送给张太医和林侍卫,前者是安墨的诊费,后者是还林侍卫买象牙的钱。   安墨原还想着攒月钱还医药费呢,现在见花宜姝眼也不眨就帮她把钱还上,她有些不好意思,“你对我真好。”   花宜姝摇摇扇子,笑得风情万种,“傻妹妹,我是姐姐,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   安墨正想说自己实际年龄比花宜姝大,就听花宜姝接着道:“对了,我给你找了个教武艺的师父。”   安墨眼睛一亮,“是女的吗?”   花宜姝心想像女主那样抛头露面习武从军的终究是世上罕见,一百年里也不见得能出这么一个,她上哪儿给安墨找个女师父?便摇头。   安墨就有些失望,“那照旧找林侍卫不也一样吗?”   花宜姝就道:“这可不一样,给你新找的这位是个太监。”   安墨不太明白,太监不也是异性吗?稍后才想起来,在这个世界里,太监并不会被当做男人看待,也就是说,他可以身体力行纠正她的错误,而不用像林侍卫那样碍手碍脚了。   但是林侍卫帮了她这么大忙,还一直劳心劳力地教她,她就这么抛下他找别人,是不是不太好?   花宜姝一眼看穿她的纠结,她笑道:“你想什么呢?人家是御前侍卫,下了值好不容易能歇息歇息,时间却都让你占了去,三五天的还行,天天如此,你当人家心里乐意呀?人家不说出来,你自己倒还不害臊了。”   安墨一想也是,换做是她辛辛苦苦上班一天,下班了肯定要好好休息娱乐,哪里有闲工夫教别人?如今看来,她还真是一直在麻烦别人。   她跟花宜姝感叹,“林侍卫为人真是太体面了,每次都好热心,我半点都看不出来啊!”   花宜姝道:“要不人家怎么能当上御前侍卫?你可有的修炼呢!”   安墨用力点头。觉得花宜姝这样混过社会的就是不一行,人情世故方面可比她懂太多了!   花宜姝笑盈盈道:“我已经让人给你备好礼物,你快送过去,好好跟人道谢。明日你就可以跟着新师父学习了。”   安墨点头,立刻带上礼物走了。   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花宜姝靠在贵妃榻上笑得一脸得意。   好个林侍卫,居然趁我不注意就挖我墙角!我感激你帮安墨补了牙,也给你准备了礼物送过去,你要是识趣,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的安墨!   心里啐完林侍卫,花宜姝又想起张太医来。   李瑜喝补药都喝五日了,那头发半根没长出来,李瑜心里愁,她比李瑜更愁。   花宜姝今早还想着这张太医医术不高换个大夫给李瑜看,但今日看见安墨的牙他都能给补得那么好,想必世上能超过他的大夫也不多。于是叫人另备了一份礼物,她亲自带着去找张太医。   花宜姝频频送钱送礼,张太医也是受宠若惊,立刻拿出自己祖传的膏药,“只要坚持涂上这个,保管三五日就能见效!”   张太医拿出的膏药黑乎乎还有一股怪味,不单花宜姝有些嫌弃,李瑜更加嫌弃,一连好几次都表示不愿意涂,还是花宜姝软磨硬泡,来来回回哄了好几次,才哄得他肯趴下来让她上药。   两人一起捏着鼻子忍了这个膏药好几日,谁知新发没长出来,周围反而又掉了一圈头发。   李瑜:……   花宜姝:…… 第69章 迟到补更剧毒,心甘情愿地吃下……   十月初一,花宜姝为李瑜涂抹药膏的第三日。   这黑乎乎的药膏也不知是什么药材做的,竟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酸臭味,有时候花宜姝会忘了李瑜身上涂了药膏,和他坐在一道时嗅到这味道,还会惊讶地以为李瑜好久没有沐浴以致于身上都发臭了。   而李瑜比起花宜姝更爱干净,每一日他过来见花宜姝,都会事先洗得干干净净,花宜姝最爱抱着他闻他身上清新的皂角香味。对于这股味道他比花宜姝还难以忍受,心里嫌弃得要命,嘴上却不愿意说出来,于是另找了借口避了开去,自从涂上这个药膏,两人别说同床,连共处一室都离得远远的。   花宜姝倒是想要大方地表示自己并不介意,奈何李瑜自己介意得要死,他表面冷淡,内心却极度自恋,秃了那么一小块都难以接受,觉得自己残缺了会遭花宜姝嫌弃,更何况是身上带着这么重的味道?为了掩盖这股味道,从来不用熏香的他不但命人将所有衣裳都熏过,还往身上挂了几个香包。   因为这举动实在异于寻常,不像是李瑜会干出来的事,下边的侍从都以为天子那些香包全是花宜姝送的,还偷偷议论夫人果真越来越受宠了。   花宜姝:……   吃了好些天的补药,又涂上了张太医亲口保证有奇效的药膏。两人都以为遭了这番罪,那秃了的地方就该长好了。   谁知没有长好也就罢了,这头发……怎么还越掉越多了。   正帮李瑜擦去旧药膏,打算涂抹上一层新药膏的花宜姝捏着手里十几根刚刚掉下来的头发,瞪着眼睛惊呆了。   “怎么了?”   趴在床上的李瑜淡淡开口。   【怎么没动静了?难道是长出新头发了!】   花宜姝不得不将手里的头发举到李瑜面前,“陛下,头发没长出来,还掉了许多。”   李瑜:……   他目光呆呆盯着花宜姝拿在手里的发丝。   【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会这样!该死的张太医,难道他骗了朕!】   花宜姝帮他把心里话说出来,“莫非是张太医医术不精,所以……”   李瑜神情依旧镇定,“张家世代从医,他的父亲就是太医院院正,他的医术经过太医院数次考核,不应当如此。”   【该死的张太医,朕是看他医术好才带上他的!他明明跟朕说了能治好的!】   【难道他是故意的?他想害朕变成秃子!】   【他怎么敢!】   【朕要把他浑身上下的毛发全给剃了!】   李瑜心里完全不能平静了,然而他的面色却镇定依旧,他问花宜姝:“这是张太医亲手交给你的?会否被人掉了包?”   花宜姝也疑惑呢,她摇头道:“张太医给我时还打开来给我看过,若是被人掉包,他不可能瞧不出来。”   李瑜拧起了眉头,不发一言,似乎也在思索。   【对,张太医绝没有胆子敢害朕,他不知这是花宜姝拿给朕用的,所以他是想害花宜姝?】   这个念头一掠而过,李瑜的呼吸就沉了几分。   花宜姝生怕他多疑多虑不仅把自己给气坏了,还可能会连累无辜人,便道:“陛下说他家世代行医,医者仁心,也许并不是张太医想要害人,而是这药女子用了好使,男子用了却不好使呢?”   【花宜姝说得有道理。】   【可是朕的头发怎么办?会不会越掉越多?】   【万一……万一朕真的全秃了怎么办?】   李瑜伸手去摸自己秃了的那个地方,不摸不要紧,这一摸下去,他手里竟然又多了几根掉发,看着手指沾上的头发,李瑜神情僵硬,内心一阵山崩海啸般的狂喊。   【啊啊啊啊……】   这声音震得花宜姝耳膜一阵发颤,她想也不想就俯身亲了李瑜一口,保证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哪怕是变成了个丑陋的秃老头,她花宜姝也对他矢志不渝。   李瑜的自信却不那么强,他心想:【你现在说得好听,也许将来有一日朕真的全秃变丑了,你也就跟着变心了呢?】   花宜姝毕竟心虚,赶紧又哄了他几句,“陛下放心,妾身是个长情之人,哪怕要变心,那也是四五十年之后的事儿了。”   花宜姝说永不变心,说海枯石烂,听在李瑜耳朵里都太虚了,她这般明确说了个期限,李瑜反倒安心了不少。他面色和缓,开口道:“你不必如此,朕并不需要你的承诺。”   【花宜姝说五十年!她亲口说了五十年!】   【也就是说,朕还有四十年十个半月的时间!】   【朕赚了朕赚了朕赚了!】   花宜姝:……   这就是你说的不需要承诺?   此时已经夜深,底下不少侍从都歇息去了,一来花宜姝不想这么晚了还惊动那么多人去敲醒张太医,二来……花宜姝觉得这事儿多少透着点古怪。   按理说,张太医的医术是极为高明的,而且他并非专精一道,而是五花八门触类旁通,什么疑难杂症他都会一手,给安墨装上新牙和炼制出鬼楼的药方就是如此。   因此花宜姝不认为张太医的药真的没有用,这是治秃头,又不是妇人专有的病,不至于对女子有效,对男子反而有害。可是李瑜都服用了这么多天的补药,药膏也涂了三日了,不但不起效,反而连累李瑜掉了更多的头发,这怎么看也不合理啊!   与其深夜将张太医吵醒兴师问罪,弄得人家堂堂太医面上无光,不如明日早上客客气气把人叫来问话,毕竟明面上,这药确实是花宜姝以自己的名义去要的,凡是以和为贵,她没必要非把人得罪,谁知道张太医表面温润如玉,背地里又不是个小心眼儿呢?像他这种医术高明的大夫,万一记恨上她,路上有个意外他故意拖延不治……   花宜姝并不想走到那样糟糕的境况。   于是她一边小心帮李瑜把头上的药膏擦去,一边说话引开李瑜的注意力。   “陛下,这几日事儿太多,有件事一直忘了向您交代。”花宜姝将赵慕仪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她不会傻得实话实说。在她的嘴里,她和赵慕仪是从小相识、多年书信交往的好友,从赵慕仪的信件中,她早就知道了赵慕仪有个情郎,因此见到两人被赵刺史夫妇棒打鸳鸯,她挺身而出伸张正义。   李瑜知道赵慕仪来找过花宜姝好几次,也听说了两人是闺中好友,但此时再听花宜姝提起,他目光微微一闪,眼神中竟然透露出几分心虚来。   花宜姝本来还在说着话,见他这副神态,话音便是一顿。   她心道:小处子心虚什么?难道他早就背着我偷偷看上了赵慕仪?不能吧,姑奶奶不比赵慕仪漂亮一百倍?有姑奶奶在你还能看上别人?   花宜姝很震惊,她不相信李瑜忽然瞎了眼。   然而李瑜并不是每时每刻都会在心里发表想法,有时候他在发呆,或是回忆过去,那么花宜姝就什么也听不见。她只能主动引导,“陛下,您在想什么?”   李瑜垂眼,“没想什么。”   【朕早就听说赵慕仪和花宜姝是好友,可是从前并未听花宜姝提起过这么个人,朕还以为她们没什么情谊。可花宜姝竟然肯为了赵慕仪去牢里探望一个陌生男人,那她们的情谊定然十分深厚!】   【完了!之前赵慕仪频频示好朕都视而不见,她不会对朕心怀怨恨,偷偷在花宜姝面前给朕上眼药吧?】   李瑜不禁回想起近来他和花宜姝有过的几次矛盾,越想越觉得这其中有小人作祟。   【朕爱花宜姝,花宜姝也爱朕,相爱之人怎么会生出猜疑呢?一定是赵慕仪从中作梗!】   【一定是她,她自己失去情郎,所以就见不得别人成双成对!】   花宜姝:……   她服了,她真是服了李瑜了。分明是他自己小心眼和她闹矛盾,现在两人和好了,他不反思自己,反而把过错推到了赵慕仪身上。赵慕仪可冤死了!   陛下,您一定就是安墨所说的甩锅大师吧!   花宜姝摇摇头,不过她并未太过在意,小处子心里的想法本就千变万化,他从前还在心里想过要把曹得闲砍了呢,结果曹得闲还不是活蹦乱跳到现在?不过赵慕仪是个好姑娘,花宜姝不怕李瑜对付赵慕仪,她就怕李瑜无意中流露出对赵慕仪的不喜,然后有心人就会自以为是跑去对付赵慕仪。   不说赵慕仪一个无辜的小姑娘不该遭这无妄之灾,单说如今赵慕仪是她笼络来的人,她就不能叫赵慕仪出事。于是接下来,花宜姝又说了几段赵慕仪在书信中精心编造的属于她们两人的“童年趣事”给李瑜听。   李瑜心里对赵慕仪的态度果然好了许多。   【花宜姝小时候没爹疼,没娘爱,多亏了赵姑娘,要不然,朕不敢想花宜姝小时候是怎么过的。】   【朕要是早点认识花宜姝就好了。】   花宜姝闻言,不知为何心口微微一闷,说不清是暖意还是苦涩,或许两种都有。她声音不觉轻柔了许多,靠在李瑜身边道:“慕仪没有出府的自由,我就乔装打扮,代替她去看看她那情郎,陛下你猜我发现了什么?那杨靖竟然是鬼楼看中的人才,杨靖误将我当做了那些招揽过他几次的鬼楼之人!”从这段话之后,花宜姝说的就都是实话了。   她将她拉拢杨靖的话一一道出,“陛下,萧青被鬼楼抓去那么久,也不知如何了?我已经跟杨靖约定好了暗号,一旦杨靖在鬼楼中站稳跟脚,就会在我们定好的地方留下记号,到时候我们的人就能与他里应外合,攻破鬼楼救出萧青!”   自从那一次在船上试探成功之后,花宜姝便不吝于在李瑜面前展现她的锋芒,她说完,正美滋滋等着李瑜夸她聪明呢,却见李瑜面色严肃,蹙眉摇头,“太冒险了,日后鬼楼之事,不许你插手。”   上次,花宜姝被十八堂的人劫走,李瑜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说过这样的话。   如今却态度强硬地命令她不许插手。他这是……觉得她太逾越了?想要让她像别的女人一样安心在后宅里做他的金丝雀?   他是这个意思吗?花宜姝心里微微一沉,十分不悦,但她并未像从前那样直接给李瑜判刑,这段时日以来的相处,让她决定再给李瑜一次机会。   于是她疑惑开口,“为什么?”   李瑜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道:“数日前,你从十八堂内找到了一张鬼楼控制死士的解药方子。其实张太医早就已经将丹药炼了出来。可张太医说,那不是解药,是剧毒。”   花宜姝眼皮狠狠一跳,就听李瑜接着道:“这种药,一旦服下一粒,就会立刻成瘾。唯有每隔一段时日继续服用才能消解,否则时限一到,就会痛苦万分难以忍受。倘若每一次都凭毅力熬过去,时间长了,就能戒断毒瘾,恢复自由。但如果每一次发作就立刻服下所谓‘解药’,那么毒就会越来越深,到最后要么不堪忍受自杀而死,要么被剧毒生生弄死……”   安墨的声音似乎一同响起:“男主越不凡用一种毒药控制死士,每个月分给他们一枚解药暂时缓解毒性,拿不到解药就会如同万蚁噬心痛苦难忍,越不凡承诺,只要为他效命五年,就能拿到真正的解药恢复自由……”   所以,所谓的解药是乃是穿肠毒药,那些死士被越不凡所操控,他们为了拿到‘解药’延缓毒性拼了命为越不凡尽忠,却不知道他们每一次拼命拿来的解药,反而是将他们推向死亡的剧毒。   而他们是心甘情愿、甚至欣喜万分地吃下那穿肠毒药……   花宜姝忽然狠狠打了个寒颤。 第70章 微笑,那些小人都是嫉妒……   花宜姝自认已经见识过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可是她从没有想过,原来还有人能恶毒成越不凡这样。更荒谬的是,这样一个人竟然能成为男主,竟然能在大结局里和萧青结为夫妻一起逍遥海外。   实在讽刺!   由此可见,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话实乃至理名言。人自诩万物灵长,披上一件件道德外衣自我吹捧,可实际上走得还是弱肉强食的那一套,跟山野里茹毛饮血的畜生也没什么分别。   花宜姝心头发凉,她开始思索,自己费了大力气让杨靖过去救萧青究竟是对是错。   从前她虽然嫌弃男主越不凡是个脏黄瓜配不上萧青,但心里也认可他是一位枭雄,毕竟不是谁都能在二十几岁时就创下鬼楼这么大一片事业。换做花宜姝自己,她是绝做不到的。毕竟在没有捡到安墨之前,她就是个瞎子聋子,被困在岳州那么一小块地方,对外界一无所知,只能凭借一点小聪明让自己过得更好。   在青楼里,不是所有美貌少女都能捱到十八岁还不被男人糟蹋。多的是十三四岁就被开苞接客,从此日日一碗避子汤,这样过个几年,就算没被嫖客糟蹋坏,运气好没染上脏病,也会被药物吃坏身子,是药三分毒可不是说着玩的。   那时候花宜姝的谋划就是能拖就拖,拖到年纪差不多了攒够了钱就找个色鬼脱离大老板的掌控。捡到安墨之后,她的眼界才开阔许多,才有了后来的大胆冒险。再往前推个一两年,花宜姝绝对想象不到自己敢拿着刀子捅人,敢忽悠比她强过百倍的人,敢把高高在上的天子捏在手里……   所以人是会变的!   从前不知道越不凡恶毒到这个地步,花宜姝还真以为越不凡就是安墨所描述的那样,武功高强、势力强大,对女主萧青格外偏执深情,遇见了萧青之后他再没有过别人,除了强行掳走的手段十分下作外,他对萧青还是很好的,毕竟绝大多数男人都十分下作,矮个子里拔高,就显出越不凡的好处来,最起码他在床上还算尊重萧青,只要女主不愿意,越不凡就绝不会强迫,他在细节处的温柔感动了萧青,所以萧青最终才愿意嫁给他。   可安墨看到的,只是片面的东西。正如安墨看不到李瑜这个男三表面冷漠,内心实则一言难尽,安墨同样看不到男主越不凡背地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视角跟随写书人的描述,写书人不写出来,安墨就不可能知道。   如果没有今日这件事,如果没有发现越不凡所谓效命五年就放归自由的承诺全是谎言,那么直到现在,花宜姝还会以为越不凡是个有勇有谋的枭雄,然而实际上,越不凡不过是个残忍恶毒、言而无信的贱人!   所以越不凡实际上是个什么人,萧青当真像写书人描述的那样一无所知么?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花宜姝不相信以萧青的性情,会容忍越不凡那样阴险毒辣的小人,那么结局里她为何能够和越不凡两情相悦?   枕边人跟手下到底不同,越不凡在手下面前装模作样就足够累了,花宜姝不信他还能在萧青面前全副武装。而萧青也并不傻,一个恶毒的贱人能装一时的好人,可他装不了一辈子,她不信萧青没有丝毫察觉。   那么究竟是萧青从始至终都被越不凡蒙在鼓里,还是萧青被越不凡掳去之后,就慢慢变了,默许了越不凡那种恶毒的手段?   如果是前者,那她是必须谋划一番将萧青救出来的,毕竟萧青对于她而言还有很大用处;如果是后者……那么她岂不是一手将杨靖推进了火坑?   想起赵慕仪提起杨靖时发亮的双眼,想起杨靖得知有了晋升之路后斗志昂扬的模样,花宜姝心头一紧,掌心不觉出了汗。   诚然,哪怕杨靖死了也不关她的事,毕竟他是为了建功立业而死,死得其所。可只要一想到这一切是因她而起,一想到要背上一条无辜的人命,花宜姝心里慌得很。   该不会她插手之后,杨靖死得比原剧情里还快吧?   原剧情里杨靖沦为了鬼楼的走狗,帮着鬼楼杀了不少朝廷的人,死得活该,可如今的杨靖清清白白、还有他的心上人赵慕仪在等着他,哪怕为了赵慕仪,他也不会轻易沾手人命,这样一个人才,莫非要因她的傲慢、因为她自以为了解剧情而死?   为何这样愧疚?她果然还是不够狠心啊!这样的她,将来怎么在人心诡谲的宫廷中杀出一条路?   手上忽然一暖,花宜姝回过神来,就见李瑜掰开了她的掌心,皱眉看着她被自己掐出了一道道月牙印记的掌心。   “你害怕了?”李瑜问她。   花宜姝摇头,勉强牵起笑容,“我不怕。”我不怕鬼楼,我只是怕自己不够狠。   李瑜皱眉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起身抱住了她。他极少这般主动,哪怕是在床上,也常常是被花宜姝戏弄得受不了了才翻身反击。因而身体和动作僵硬得厉害,但他还是慢慢地将按住花宜姝的脑袋,把她紧紧地护在了怀里,仿佛她是一个稍稍放手就会摔在地上碎掉的瓷娃娃。   【哼,脸都白了,掌心都被自己掐红了,还说不怕!】   【不过越不凡连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属也那么狠毒,哪个正经人不怕,朕当时听了张太医的说法也挺怕的。】   【对自己人都那么狠,天底下还有越不凡不敢做的事吗?】   “怕就说出来。”李瑜开始干巴巴地安慰她,“不丢人。”   靠在他怀里,花宜姝心中缓缓平静下来。她忽然觉得自己还算幸运,有了安墨那个小傻子,还有了李瑜这个小呆瓜,倘若李瑜也是越不凡那种人,花宜姝还真不一定能捏着鼻子忍着恶心和他睡在一块。   不,不对!姑奶奶都有金手指了!想法大胆点,假如李瑜真是越不凡那种人,那我还有什么可跟他客气的?当然是榨干他所有利用价值,再一副毒药把他送上天!   心里转着各种惩奸除恶的正义铁拳,花宜姝不觉捏了捏拳头,忽然觉得自己浑身又充满了力量和干劲儿!不够狠又如何?只要团结所有能团结的力量,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喷死那些敢和她争、敢和她抢的人!   而李瑜还在心里不停唾骂越不凡。   【越不凡这个该死的狗杂种,不单做坏事,还把朕心爱的姑娘吓成这样!】   【一天不把这狗杂种挫骨扬灰,朕和花宜姝就一天不能安心!】   【张达先前些天本来都快追踪到鬼楼的大本营了,却又冒出一群身手更好的死士,张达先顾忌朕的交代,不敢让侍卫豁出性命去拼,才叫那些人逃了去。好在花宜姝安插了个杨靖进去,也许到时候真能里应外合彻底铲除鬼楼这个毒瘤。】   【原先以为鬼楼都是一群亡命之徒,如今才发现也有许多迫不得已受剧毒控制的,看来对付鬼楼的计划要再变一变。】   朝廷毕竟是朝廷,举全国之力供养的军队不是鬼楼这种江湖组织能比的,奈何李瑜瞻前顾后,总舍不得拿人命去填,想着能少死一个是一个,以致于拖到现在也没多少进展,但是如今有了杨靖这个卧底,又揭开了越不凡操控杀手的秘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李瑜这边正思索,花宜姝却是忽然娇媚一笑,抬手搂住了李瑜的脖颈,李瑜骤然回神,低头不解地看着她。   花宜姝语带娇嗔,“陛下说不许我再插手鬼楼之事,可是说真的?”   她手指沿着李瑜面庞轮廓轻轻抚摸,眼神带着勾子似的。李瑜喉结滚了一滚,却是十分硬气道:“当然。”   【朕已经不是那个被你摸一摸就昏了头的处子了!你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朕改变主意!】   李瑜自认由内而外都显得非常硬气,花宜姝却盯着他泛红的耳垂轻轻笑了一下,捉弄似的在他唇角轻轻一吻,“那妾身这样求你,也不可以吗?”   李瑜一呆,他不自觉抿了下唇,眼神飘忽了一瞬又坚定起来,“朕主意已定,你休要胡闹。”   哟呵,口吻还挺凌厉。花宜姝心中暗笑,面上却故作哀伤,“难道是陛下嫌妾身笨?嫌妾身拖后腿?”她忽然一把推开李瑜,背过身嘤嘤嘤哭起来,“呜呜我就知道你在嫌弃我。”   这一贯是李瑜心里的台词,现在忽然被花宜姝抢走,李瑜既震惊又不知所措,他想抬手把花宜姝抱过来,手伸出去又停住,半晌才只吐出两个字,“没有嫌你。”   花宜姝虽然背过身去,身下却还压着李瑜的一片衣角不放,闻言一边嘤嘤哭泣一边口齿清晰道:“陛下一定是在哄骗我,我就知道,不管你们男人嘴上说什么,心里都是瞧不起女人的,在陛下心里,女人就是又蠢又笨遭人嫌弃!”   李瑜只说了四个字,花宜姝就回过去一连串,且她演技到位既哀且怜,哪怕只是个背影,也听得人要心碎了。李瑜慌乱又无措,“你想多了。”   花宜姝回身看他,泪眼朦胧,“陛下总说我想多,陛下来来回回总是这么一句。”她捏着帕子控诉,“陛下连敷衍我都不肯想个新词!”   见李瑜呆呆看着她,花宜姝面上垂泪,心里爽得要死!嘻嘻嘻没话说了吧,你这个小心眼,动不动就在心里怀疑我嫌弃你敷衍你,现在好了,我把你心里曾经想的全都甩出来给你,看你怎么办!   李瑜能怎么办,李瑜压根毫无办法,他嘴唇嗫嚅了半天也只吐出一句话,“你想多了。”说完他就眼皮一跳,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   【完了完了!朕怎么又说出这句话了!】   果然花宜姝一下就抓住了他的话柄,捏着帕子捂住脸继续嘤嘤嘤,“我就知道陛下在敷衍我!”   李瑜却只是着急地看着她,薄唇张合了半天,还是那一张冰冷的棺材脸,吐不出万分之一的心里话。   【朕错了,朕嘴巴就是笨,你不要哭好不好?】   【朕没有嫌你,一丝一毫也没有,你能不能信朕。】   【你是最聪明,最勇敢的好姑娘,朕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的姑娘。】   【他们都说萧青那样的才是奇女子,好多人都喜欢萧青,可是朕觉得,你比萧青好一千倍一万倍,没有人比你更好!】   花宜姝耳朵一动,悄悄放下了帕子。   【你既聪明,又好看,既勇敢,又温柔……总之拿所有好词来形容你都不够!】   【你明明这样柔弱,可是你强过这世上所有的人!】   【你被贼人追赶,却临危不惧;你被掳去贼窝,却能聪明地保全自身……你帮花熊伸冤、你对付何楚文、你对付十八堂的人还将看到的情报背出来……你做了许许多多的好事,朕和你相比,也是不如的。】   【是啊,和你相比,朕有什么呢?朕不过是仗了个好出身罢了。】   【朕没有你聪明,没有你体贴细心。】   【你总是在悄悄对朕好。你带着朕去猫市,你把小猫捧给朕……朕来到你这里,总有可心的茶水,总有喜欢的甜点……夜里休息,侍女忘了你也会特意吩咐将灯点上……】   【朕忘了带佛珠,忘了带护身符,你也总会悄悄帮朕系上……】   【朕头上秃了一块,你怕朕担心,悄悄给朕问诊熬汤。】   哎呀呀,这……这也太会夸了,都以为你不在意,原来那么一件件小事,你都记得呀。   花宜姝满脸粉红,不禁将放下去的帕子又抬起来遮住脸。   不成了不成了,脸颊太烫了,好丢人!   【反倒是朕,总是小心眼,总是疑神疑鬼……朕除了一副好相貌,朕还有哪里配得上你?如今,连这好相貌也打了折扣。】   花宜姝愣了一愣,又放下帕子看他。就见李瑜双眼微垂,一张冷漠的脸上是难得露出些许挫败。   【朕又怎么会嫌你呢?】   【朕不让你插手鬼楼的事,是因为朕太害怕了。越不凡盯上萧青,不顾一切也要劫走,你这么好,万一越不凡盯上你了呢?】   【朕恨不得立刻把你送回宫里藏起来。】   【朕太自私了,该是你嫌朕才对。】   李瑜不知道花宜姝此时正专注地凝视着他,他心里一阵胡思乱想,嘴唇动来动去,却始终没有勇气将心声吐露出来。   却在这时,花宜姝握住了他的手。   李瑜微微一愣,抬眼看去,就见花宜姝正红着脸,用一双泪水洗过后格外纯净的眼眸看着他。   花宜姝说,“是我想岔了,陛下怎么会嫌我呢?哪怕天底下所有人都嫌我,我知道陛下也一定不会嫌我的,毕竟陛下这般英明神武,慧眼识英雄,我在陛下心里,也是英雄对不对?”   李瑜立刻点头。随即又不好意思地抿起了唇。   【啊啊啊花宜姝又夸朕了,她也太好了。】   “可是陛下从未对我笑过。”   李瑜一愣,就对上花宜姝期盼的目光,“陛下就也哄哄我,对我笑一笑,可好?”   ——太子又笑了,笑起来跟个傻子一样!   ——他以前被当做公主养,养得像个娘儿们,对谁都一脸讨好地笑。   ——可惜了生得那般俊俏,笑起来一副招人欺负的傻样儿,幸好没有外国使节来访,否则怕是会以为咱们大盛朝的太子是个傻子。   花宜姝抱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好不好?”   李瑜嘴唇动了动,好半晌后,才像是拽动一块石头一样,极其艰难地、将嘴角往两边扯上去。   他在花宜姝的眼瞳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不甚清晰。   【一定很丑吧,像个傻子一样。】   “哇!”花宜姝一下惊呼起来,“陛下笑起来可真好看!”   李瑜一愣,呆呆看着她。   【真、真的吗?】   花宜姝捧着他的脸仔细亲了两口,非常真诚地给出评价,“比不笑时好看多了!那些说陛下笑起来不好看的人,一定是嫉妒我们陛下拥有一副绝世好相貌!”花宜姝信誓旦旦,恨不得指天画地发誓,“陛下,你可千万不能中了小人奸计!”   她的眼神太过明亮,李瑜不觉侧过头避开她的目光。   心里却不自觉开心起来。   【原来是这样吗?原来那些人都是嫉妒朕吗?】   【朕笑起来有那么好看吗?】   【朕笑起来一定很好看,连花宜姝都夸朕了!】   【可恶!朕被那些小人骗了这么多年!】   李瑜的自信心空前膨胀起来,看花宜姝转身去找镜子,他不觉牵起嘴角,悄悄练习微笑。   唇角一下弯起,一下抿直,又一下弯起,又一下抿直。   【嘻嘻嘻嘻……】 第71章 五千营养液加更逗弄,朕绝不容许你朝……   闲来无事时,花宜姝偶尔想象过李瑜的笑。   李瑜生了一张十分锋锐的脸,眉骨高、鼻梁挺,眼睛大,眼型却是偏狭长,无端端就给人一种不可接近的疏离冷漠之象,下半张脸也是锋锐的,嘴唇薄也就罢了,色泽还十分浅淡,就像一柄散发寒意的薄刃,哪怕他不言不语只是站在那儿发呆,都叫人不敢直视。   平心而论,这张脸俊是极俊的,却不是花宜姝会喜欢的那种俊。她向来偏爱浓眉大眼、眼型略圆、唇色红润的相貌,有着这样一张脸,笑起来必然甜甜蜜蜜惹人喜爱,而李瑜这种相貌,笑起来约莫也是不够讨喜的。   他笑起来,应该也是高高在上、一看就很不好惹的样子吧!用安墨的话来说,就是笑起来也是一股霸总的邪魅狷狂样儿。   花宜姝不晓得霸总是什么玩意儿,但邪魅狷狂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   但如今,花宜姝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是谁说小处子笑起来不好看?是谁说小处子笑起来像个坏人?   是谁!赶紧站出来!   姑奶奶要狠狠打肿你的脸!   天呐,小处子笑起来简直不能再好看!或许他第一个笑有些僵硬,嘴角像是长久没有牵动以致于透着生疏,但绝不至于难看,绝不至于像个坏人!   非要让花宜姝想出个形容词,那大概就是柔软又羞涩,期盼又忐忑的一个笑容,想要笑,却又担心笑起来不讨人喜欢,即便如此,依旧努力扬起了嘴角想要讨她欢心。   这一笑彻底击中了花宜姝的心!   不单单是因为李瑜这笑极为真诚,还因为这个笑大大满足了花宜姝的虚荣心!   因为她面前这人可是堂堂天子,万万人之上,如今却为了讨她欢心展颜一笑,这可太招人稀罕了!   一个原本不笑的人冲着你笑,一个可以一言决定你生死的人冲着你讨好地笑……这一笑能岂止值千金?却这样简简单单给了她!   花宜姝圆满了!   至少今夜,她是圆满了!   她用力夸了李瑜一把,见李瑜高兴起来对着镜子悄悄练习,她就在一旁托腮盯着他看,一边稀罕一边生气。   呸!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狗东西暗地里骂李瑜笑起来像傻子还被他听见,小处子表面冷漠阴沉,其实脾气是真好,要换做是她,非得使人拖出来狠狠掌嘴,叫他知道什么叫现世报!   不过盯着李瑜看久了,花宜姝隐约知道那些小人为何要嘲笑他了。因为李瑜长了这样一张不好惹的脸,笑起来却是十足的柔软温暖,还有几分羞涩,的确很少有男子会这样笑,可这笑却十分讨女人喜欢,那些人嘲笑他笑得像个娘儿们,一定是嫉妒没得跑了!   现在就笑得这样好看,等头发长出来恢复自信,一定会更好看吧!   于是为了自己的眼福,次日一早,花宜姝醒来没多久就让人去请张太医,打算好好问问那药膏是怎么回事。   没多久,被派去请人的曹顺子又赶了回来,说是张太医在闭关鬼楼的解药。   底下人不大清楚这里头的事,花宜姝却是一听就明白了,张太医早已将那份所谓的“解药”炼制了出来,也弄清了药理作用,还有什么可闭关钻研的?除非他是想要研究出真正解毒的药方。   想到这一点,花宜姝面色缓和下来,心道这张太医不负太医之名,确实是一位有仁心的好大夫。相比起能救人无数的真解药,李瑜的头发倒可以缓缓了。她如今也算是了解李瑜了,知道小处子一定不会介意。   果然,晌午两人一起用饭时,李瑜虽然仍在发愁自己的头发,却并未对张太医有任何不满,用完午膳后照旧办事去了。   下午时花宜姝听见陈内侍过来送消息,说是有消息说静王在另一个州府出现过踪迹,天子打算启程追过去,让赶紧收拾,明日就要出发。屋内的侍女闻言立刻开始整治行礼,不疾不徐井然有序。   陈内侍走后,花宜姝正要继续琢磨萧青的事儿,忽然见到曹得闲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花宜姝:???   曹公公:“夫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花宜姝眼下没空,也不认为有什么大事,便道:“那你就不必讲了。”   曹公公紧接着立刻道:“咱家想明白了,咱家还是得讲。”   花宜姝:……   曹得闲一脸神神秘秘道:“夫人有所不知,陈内侍他不说实话!除了这些,其实陛下还说了要将赵小姐带上!”   花宜姝:“嗯?”   见夫人不甚在意,曹得闲心里那个急啊!他觉得夫人有些实心眼,怕夫人被那个赵小姐给糊弄了,连忙道:“赵小姐说是与您自幼相识情分颇深,却尽不干人事!明知您与陛下情深义重,却还要横插一杆子!我看她压根不将您放在眼里!她是想要夺了陛下对您的宠爱啊!”   在花宜姝无言的神情中,曹得闲接着道:“陛下向来除了您以外不近任何女色,可这赵小姐竟不知何时哄得陛下将她带上,可见心机颇深,夫人啊,您可长些心眼吧!”   花宜姝:……   曹得闲:“姓陈那小子历来和我不对付,他见了我投了您这边,他自己也早就想要找个靠山,可惜一直没机会,这回有了赵小姐,他可不得使劲巴结帮着争宠?夫人啊!千万要小心这两个小人啊!”   花宜姝:……大意了,竟然忘记曹公公是个爱操心的。   不过赵慕仪和杨靖的事儿现在可不能公开。花宜姝目光一动,终于开口道:“公公多虑了,其实我是向陛下提议带上赵小姐的。”   曹得闲震惊地看着她。   花宜姝继续道:“慕仪是我闺中好友,她从未去过京城,一直与我说要见识京城风光,所以我就提议陛下带上她了。”   曹得闲痛心道:“夫人,她一定是骗你的!上京城为何要跟着陛下呢?她一定是想趁机媚上啊!”   却见花宜姝露出贤良淑德的笑容,“如此自然最好,陛下沿途寂寞,若是再多一个姐妹服侍陛下,自然最好。”   见曹得闲震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花宜姝继续,“况且慕仪是我的好姐妹,我相信她一定不是故意争宠的。”   曹公公:……   原来夫人竟然是这样宽宏大度的人吗?   从这以后,曹得闲时常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花宜姝,觉得她通身圣光普照,颇有国母风度。   花宜姝对此毫不在意,她这话是既是对曹公公说的,也是说给周围其他人听的。做戏做全套,毕竟还没离开荆州呢,里里外外走动的也有不少几代服侍赵家的忠仆,最好也叫他们听了回去禀报赵氏夫妻。毕竟她把人家女儿都拐走了,总得给人听几句好话,虽说没什么实际好处,可至少心里舒坦啊!   花宜姝算的不错,她这话没多久就被身边话多的紫云传了出去,紫云不过去了一趟赵家的厨房给她要燕窝吃,整个厨房的人就都知道花宜姝说得这番话,赵家夫妻听说了以后,又给花宜姝送了一箱银子,还把赵慕仪叫去说了一通规矩,说是多亏了花夫人提拔才有这个机会,要她凡事多听花夫人的,在没有怀上龙嗣之前不要冒头云云。   赵慕仪低头乖乖听训,心中却知自己终于能够脱离家族了,兴奋得脸色发红。她爹娘却以为这是害羞的,以为女儿终于想开了,彻底对她放了心。   时间飞快,又到了掌灯时分,客院里灯火通明。   花宜姝陪着李瑜一起用饭,见他时不时就故意朝她笑一笑,忍着笑夸了他一通,将小处子夸得飘飘然后,便顺势道:“那陛下还让不让我管鬼楼的事?”   听见这个,李瑜脸上的微笑僵住了,他抿了抿唇,显而易见地不乐意,“你不会武,不能自保。”   “那又如何。”花宜姝倒在他怀里,“陛下武功高,去哪里都带着我,保护我,这也不成吗?”   李瑜眼睛一亮,显然已经有些意动。   【可是朕也有政务要处置,不能时时将她带在身边哎!】   花宜姝眼珠子一转,“那不如,陛下调派几个英俊潇洒的侍卫贴身保护我。”   “不行!”李瑜脱口而出,在花宜姝惊讶的表情下,别别扭扭道:“既然如此,你还是跟在朕身边吧!”   【罢了罢了,花宜姝这样聪明,不让她管鬼楼的事,万一她觉得聪明才智没有用武之地抑郁成疾怎么办?】   【将她时时带在身边,真要被人骂荒淫好色就让他们骂吧!总归是花宜姝的安危更重要。】   花宜姝心里忍不住一软,却还是忍不住逗一逗他,“为何不行?陛下日理万机,叫那些侍卫保护我岂不是更好?”   李瑜冷冷道:“不好。”   他心里哼了一声。   【你这些时日总打探朕身边的侍卫,别以为朕不知道。】   【朕绝不会容许你朝三暮四!】   花宜姝:……   天地良心,她只是为了给安墨选夫婿,她对那些侍卫绝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啊! 第72章 欺骗,朕最恨有人骗朕   看李瑜气得都笑不出来了,防他那群侍卫就跟防贼一样,花宜姝有心想要解释一番,还未开口便又将话咽了回去。因为她发现症结不在那些侍卫,而是在李瑜自己身上。他头发迟迟长不出来,于是对自己失去自信,总以为那些光鲜亮丽的侍卫能夺走她的注意,哪怕今日花宜姝安抚好了他,明日他见到那群出色的侍卫,又要想东想西。   从前他还没秃的时候,对自己的“绝世容貌”多自信啊!又何曾将那些侍卫放在眼里比较过?   花宜姝略有些心虚地想,所以关键还是要让李瑜的头发长出来啊!   虽然她也并不觉得如今的李瑜跟过去的李瑜有什么不同。   然而一直到次日商船重新起航,张太医那边的解药也还没研究出个子丑寅卯来,自然也就没空关心“花宜姝”的头发。   十月初三是个大好的晴天,不过江岸边的风有些大。   赵刺史带领一众属官在江岸边为天子送行,花宜姝嫌外头冷,不耐烦听他们打官腔,早就先上了船,拥着芳云给她做好的新衣裳,坐在榻上和安墨一起清点最近到手的财物。   “珊瑚手串、玛瑙璎珞、点翠牡丹簪子……”安墨帮忙将不同的饰品放进珠宝匣子里,避免这些金贵的东西在途中相互磕碰。装了两大匣子才堪堪装完,不由感叹赵家有钱。   “赵家随随便便拿出来的东西,够我吃好多年了。”安墨如今可不是刚刚穿越时对物价一无所知的呆瓜了,她成天东游西逛的,直接间接获取了不少知识。   花宜姝:“区区一个赵家都这样富贵,京城里经营几代的豪门贵族,也不知该奢靡成什么样子。”   按理说,皇帝应该是天下第一的富贵人,但她和李瑜在一起这么久,也不见他富贵成什么样子,至今也只送了她一盒明珠,至于手里这把漂亮扇子,还是从何家抄出来的。   花宜姝叹气,“才这么两匣东西,定然比不上那些世代簪缨的豪门大族,等到了京城,若是想要天天不重样,怕是换了三两天就得戴旧的了。”   安墨以为她是担心被京城那些大族千金比下去,安慰道:“你别担心,这一路还远着呢,你不是有好多钱吗?到时候一路走一路买,比起她们也不差啥。”   听着安墨真心实意的建议,花宜姝摇摇头,忍不住用一种怜爱的目光看着她,“傻丫头,你以为我是担心自己首饰少吗?”   安墨懵懂地眨眼,难道不是吗?   花宜姝唉声叹气,“傻妹妹,我是担心自己穿戴太素却艳压群芳,惹得京城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千金贵女自惭形秽。姐姐我要是首饰多些、装扮再富贵些,她们或许还能输得体面些。”   安墨死鱼眼,“绕了半天,原来你就是想要炫耀自己的美貌吗?”   花宜姝笑得花枝乱颤,“正当芳华时不炫,难道等到人老珠黄再后悔么?”   安墨恍然大悟,“有道理。可你为什么不直说?”   花宜姝煞有其事道:“大人物说话都是弯弯绕绕的,我现在就得先练起来。”   安墨:……   不得不说,花宜姝真的好拼啊!   她想起花宜姝在青楼里十年如一日的伪装,想起花宜姝在岳州时被压得呼吸不畅也不肯解开束胸……忽然悲从中来,为什么,明明都是人,明明花宜姝还比她小两岁,为什么人家就能这么拼搏努力,而自己在老家是条咸鱼,到这里……好吧,如今她也算个奋斗逼了,果然环境改变命运!   安墨正琢磨着休假结束后怎么跟新师父学防身术,就听花宜姝道:“好了,轮到正事了,安墨你和我说说,女主到底是怎么爱上男主的?”   安墨啊了一下,虽然不明白花宜姝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努力回忆起来。   由于她当初看文时对男主的人设不感冒,看文也是囫囵吞枣地看,记得不算太清楚,她回忆了好一阵,才道:“我记得,男主的人设是霸道偏执的那一类,因为小时候快要饿死街头时被女主收留了一段时间,从此之后就念念不忘,长大后他来找女主,女主不接受他就把人掳走了。掳走之后他的戏也挺多的,天天在女主面前表演他有多深情,失去女主有多痛苦。”   安墨一边说一边露出嫌弃的表情,“我才不觉得他深情了,他真要深情为什么会强行把女主掳走,一点都不尊重女主!这种古早霸总人设早就过时,现在只有尊重女主的二十四孝好男主才有市场。”   花宜姝用力点头,用行动表示对安墨想法的支持,“不错,要换做是我,非得把越不凡这贱人整死。”见安墨目露诧异,花宜姝便将“解药”实为“毒药”的事说了。   安墨闻言瞪大眼睛,“这不就是给人吸毒吗!”   她又惊又气,狠狠锤了下桌子,花宜姝眼疾手快往桌上扔了大夫诊脉时的脉枕,才免了安墨一场皮肉之苦,不过被气昏了头的安墨并未留意到这一点,她站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一边走一边骂,花宜姝还从未见过安墨这么暴躁的模样。   当花宜姝听见越不凡用那种手段控制人时,第一反应是震惊、是胆寒、是可怖,那种感觉,就好像当年她第一次知道青楼并非一个容她安乐长大的善堂,而是藏污纳垢的人间地狱一般,她原以为安墨也该是如此,毕竟安墨胆子比她还小,却没想过安墨不但没有分毫畏惧,反倒是攥紧拳头满腔怒火。   花宜姝头一回见到安墨如此愤怒。   “我早该想到的!世界上怎么会有一种毒按时发作,一发作起来就是万蚁噬心的痛苦,只有解药才能缓解呢?怎么想都不对,但是一换成毒品就对味了。哎!”安墨敲敲脑袋,“这种设定在武侠小说里都烂大街了,啊啊啊我被这个设定误导了!”   如果说原先安墨只是对在这个男主有些不满的话,现在则是完全的厌恶了!是个中国人民都不能容忍越不凡这种人!   等等……安墨忽然反应过来,“这男主看起来跟书里差得有点多啊!女主不会有事吧!”   花宜姝面色凝重起来,“我要和你说的正是这个。”安墨是自己人,嘴巴又严实,倒也不需要瞒着,她将自己对萧青的猜忌说出来,问安墨是什么想法。   听到花宜姝说萧青有可能变成和越不凡一样的人,安墨觉得自己的小腿都开始打颤了,这个世界也太黑暗了吧!   但是她思考了良久,还是摇摇头,认真道:“越不凡是个坏人没错,可是我相信女主不会变成越不凡那样的人。”   花宜姝反问,“你拿什么去相信?近墨者黑,萧青被越不凡频频纠缠掳掠,大结局却还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你敢说萧青对越不凡的为人一无所知吗?”   安墨纠结了一下,“可是女主的人设就是好人啊!这是设定,就跟你的陛下是处子一样不讲道理。”   听安墨提起李瑜,花宜姝面色柔和了一些,但又很快变了脸色,“那写书人可有说女主从始至终都是清清白白的大好人,没有做过一丁点有违道德的事?”   安墨犹犹豫豫起来,“这倒没有。”不过她想起萧青曾经尽心尽力教她功夫,想起每回下船都是萧青护着她,打走想要偷摸她钱包的小偷。安墨语气坚定起来,“我觉得我们应该相信萧青,就算近墨者黑,也得有个变化过程吧!她被掳走才半个多月,我相信现在的萧青。”   花宜姝沉默了片刻,安墨以为她要放弃女主了,连忙绕到她面前道:“你别放弃啊,你之前不是很喜欢萧青吗?我还看到你勾引萧青了!”   砰的一声,门口传来重物落地的动静。   两人齐齐吓了一跳,不约而同转过头去,就看见李瑜冷着脸站在那儿,脚边摔了一只匣子。   想到安墨刚刚说的话,花宜姝眼皮一跳,不会吧!从门口到内室有一段距离,她和安墨说话又小声,按理说应当听不见的。   花宜姝还不知李瑜耳力惊人,当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迎上去,安墨却吓得跟个鹌鹑一样挪到了角落里。   “陛下怎么了?这是什么?怎么摔在地上?”花宜姝可不会亲自蹲下身去捡东西,她摇着扇子,笑盈盈看向李瑜。   李瑜这一次却没有对她露出练习了好久的笑,他微微低头,双眼像是两颗浸透了寒气的墨玉珠子,正冷冷瞧着她。   守在附近的侍女们见天子这副架势,吓得动都不敢动,同时疑惑不已,夫人究竟是哪里又惹恼陛下了?   片刻后,才听天子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花宜姝这下是确定李瑜真的听到了,可这叫她怎么解释?因为她的确勾引过萧青,想当初还豪言壮志地想要萧青爱上她,可如今在李瑜的目光下,却莫名心虚起来,“陛下,我们只是在闲话家常。”   李瑜拧眉,锋锐的眉眼含着讽意,“朕最恨有人骗朕。”   花宜姝心头一紧,不禁扯住了他衣角。   【啊啊啊啊你居然背着朕勾引别人!朕不能忍!不能忍!】   【萧青是哪个狗杂种,朕要一刀砍了他!】   很显然,天子已经气得失去理智了,连萧青是谁都忘了。花宜姝怕他这一气,头发掉得更厉害,连忙道:“陛下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你个大骗子!】   李瑜气冲冲拂袖而去。   花宜姝:…… 第73章 拿乔,朕可是很抢手的……   天子一言不发便离开,守在门口的侍从们都吃了一惊。   芳云等一众侍女战战兢兢缩着脖子不敢抬头,陈内侍领着人赶紧跟在天子身后,低下头时双眼闪过一丝精光。没想到夫人也有彻底惹怒天子的一日。   “怎么办怎么办?他听见了嘶!”   屋内,安墨紧张地咬到了舌头,不由张大嘴慌忙地哈气。花宜姝回身将她嘴巴合上,“傻了吗?又不是烫伤,你张开嘴也没有用啊!”   安墨:……有道理。   她实在是被天子刚刚的样子吓到了,本来就长得凶,生气起来看着更恐怖了。安墨有些害怕,普通男人听见自己老婆勾引过别人都不能忍,更何况是皇帝呢?花宜姝该不会要被打入冷宫了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花宜姝的冷静所感染,安墨慌了一会儿后开始想,不知道冷宫的土肥不肥,种菜能不能自给自足。   安墨这边正在为她们的未来努力打算,花宜姝回头看一眼屋内露出慌乱模样的侍从们,却是忽然笑了起来。   芳云等人都惊了,陛下都被气走了,夫人怎么笑得出来?   在众人疑惑的视线下,花宜姝慢悠悠地往贵妃榻上一靠,抓起雪儿往怀里一放,而后就将底下侍从叫到跟前,让他们一个个形容刚刚看到的。   众人不明所以,却也不敢违逆。侍女中以芳云为首,她的性子也最沉稳,见状镇定下来,开口道:“回夫人,您和安墨在内室说话,我们三个就在外间做活儿,曹顺子他们守在门口,我才挑起针线,就听见曹顺子小声叫了声,抬头就看见陛下来了,陈内侍还打手势叫我们别出声。我们就悄悄起身退到屋外,接着就听见陛下摔了东西。”   芳云说着,捧上来一个檀木匣子,正是刚刚天子摔了的那个。   这檀木匣子做得分外精致,外表雕刻了仙草、蝙蝠一类象征祥瑞的花纹,还用金粉彩墨上了色,光是这个匣子,就要费不少银钱。   “刚刚我们还在讨论首饰不够。陛下也太神机妙算了吧!”安墨帮忙把匣子打开,却发现里边装的不是首饰,而是几盒水粉。   看见是水粉,花宜姝微微一怔,说起来,不久前她和李瑜因为水粉吵过一次,她还将李瑜赶了出去,后来没过两日他们和好了,李瑜也从没想过水粉一事,她还以为他忘了呢!他做事怎么总不声不响的?   悄悄攒亵裤送给她是这样,这回送水粉也是这样。   见夫人没有动静,紫云忙讨好地打开其中一盒水粉呈到她面前。   花宜姝用手指勾了一点抹在手上,这盒水粉的颜色非常润,薄薄一层抹在手上像打了层珠光,还隐隐有股香味散开,仔细闻却又没有了。   花宜姝自己也调配过水粉,一闻就知道这一盒不比她的玉容粉差,甚至还要好上一层,其他几盒不同颜色,但也各有各的好处,用来上妆一定美得很。   花宜姝一一将几盒水粉在手上试了,同时也不忘听她们回话。   芳云说完,彩云便跟上了,“我看见的也跟芳云姐姐差不多。”注意到夫人神色淡淡,彩云斟酌地道:“只是从未见陛下发怒,被吓了一跳。”   花宜姝便扫了她一眼。注意到这一眼,紫云紧接着道:“是呀,陛下刚刚好生吓人,从来不见陛下气成那样,夫人,还是赶紧向陛下赔罪吧!”   花宜姝没搭理她,而是看向靠外站着的曹顺子等人,相比起这三个侍女,曹顺子这些个小太监跟着天子的时间更久一些,发觉夫人目光看过来,曹顺子小声道:“夫人,陛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几年也不见陛下发怒,他气成这样,除了这一次,也就干爹那一回了。”   怀里的雪儿因为好奇去嗅闻水粉,结果打了个喷嚏,在花宜姝怀里不停拱来拱地撒娇,芳云等人适时将水粉匣子挪开退到一旁,花宜姝则一般安抚地揉搓小猫雪白柔软的毛发,一边想:曹顺子说起话来可比紫云有意思多了。紫云直接劝她去向李瑜赔罪,言下之意就是认定她做错了才会惹怒李瑜,她要是个性子浮躁的,紫云这会儿已经将她得罪了;而曹顺子,虽然潜台词也是劝她向李瑜低头,却是提起了曹得闲那桩事,提醒她思量后果。   毕竟曹得闲这个前车之鉴可还新鲜着呢。   显然,在他们眼里,天子高高在上九五之尊,只要天子表现出不悦,无论实情如何,无论她有没有错,她花宜姝身为天子的女人,天子的附庸,都得先向天子伏低做小,以祈求天子的谅解。   这……就是权力的魅力啊!   不管你有错没错,不管你是好是坏,只要你稍稍流露出不悦,就有人争着抢着推着那些惹你不悦的人匍匐到你脚下。   啧,什么时候我花宜姝也能享受享受这种权力?   看来只能等到我当太后的时候了!   毕竟干掉皇帝去当女皇帝实在不现实,阻力太大,风险太高,先不提她对李瑜能不能下得了手,哪怕劳心劳力坐上了那个位置,她不但年纪一把没的享受,还要天天提防明枪暗箭,实在不划算。毕竟她只是个没有武功的弱女子啊!比起这个,还是跟小处子灵魂互换比较可能实现。   心里幻想了一下李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花宜姝,捂在被子里尖叫的场面,花宜姝不禁乐了。   侍从们:……   夫人怎么又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呀?”也就安墨敢这么大咧咧地问出来。花宜姝摆手让其他人退下,揉着雪儿对她道:“我笑,是因为我觉得陛下实在有些可爱。”   安墨:???   这时雪儿喵了几声,花宜姝抬手,发觉手上又多了一缕毛毛,她立刻一脸嫌弃,“这猫也太难打理了,天天掉那么多毛,真不知它怎么还没秃。”   安墨:“大概因为它长得比掉得快吧!”见花宜姝不耐烦了,她忙把雪儿抱过来用曾经在视频网站看过的专业手法开始挼猫,雪儿舒服得直打呼噜,然而即便如此,这色猫还是一个劲儿地往花宜姝那里挤,被花宜姝嫌弃地拍开也锲而不舍。安墨拿这猫没辙了,给它倒了一碗小鱼干,回来却见花宜姝正提笔蘸墨。   安墨惊讶道:“你没去找陛下?”   花宜姝头也不抬,“先不急,等他气消了我再去。”   安墨看她半点不着急,便问,“你在写什么?”   花宜姝一边思索一边下笔,“给萧青写信。”   一听见女主的名字,安墨赶忙凑过去,她高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萧青的!”她探头探脑往花宜姝信上瞅,一看内容就傻眼了,“你这就不太好了吧?”   花宜姝歪头,“怎么不好?”   她歪头的样子好看死了,安墨语气不由软了软,“你不是担心萧青被越不凡改变吗?我以为你会写信鼓励萧青,劝她不要误入歧途。可是……”可是花宜姝写了什么,她竟然通篇都在秀恩爱!连李瑜今天送了她几盒水粉都给算上了!   安墨表示不能理解。   之前李瑜一直派人追踪劫走萧青的那帮人,派人追查鬼楼的大本营,最终还是追丢了……但其实安墨和花宜姝一直都知道鬼楼大本营就在巫州,巫州地处偏南,并不在长江流域附近,算起来离岳州较近。   只是没有一个好时机,她们并不能将鬼楼所在说出去,要不然消息的来源就是个大问题。   后来有了杨靖这么个卧底,花宜姝便将联络的地点定在巫州城附近,杨靖误以为花宜姝的消息是从宋大人那里拿到的,他此行只是为了卧底救出萧青,天子那边以为花宜姝的消息是从十八堂里找出的,因为她故意没将那些东西带出来,有没有看见,看见多少全凭花宜姝一张嘴,有那张“解药”方子和几个鬼楼暗桩的消息作为背书,李瑜自然也信了,早就在前些天就命人前往巫州附近盯梢。   快马加鞭的话,一日之内就能把消息从巫州到荆州,但现在他们离开荆州了还没信报传来,应当是杨靖还没有机会接近萧青。她现在这封信写好,若是一路顺利,大概明后日就能到杨靖手里,至于这封信什么时候到萧青手里,还要看杨靖的运气。   看花宜姝写完还吹干了墨迹,安墨有些忐忑,“这信真的有用么?”   花宜姝反问:“不是自己说的,萧青被劫走才十几天,要相信她吗?如果她还没有被越不凡改变,那这封信应该是有用的。”   安墨:……   虽然花宜姝接纳了她的提议她很高兴,但是为什么花宜姝秀恩爱的信会对萧青有用?为什么?她感觉自己智商欠费了!TvT。   花宜姝一边将信折起来塞进袖袋里,一边道:“如果萧青的心还在咱们这边,看完这封信之后,她一定会联系杨靖一块逃出来。如果她的心已经到了越不凡身上,那么……”   安墨立刻道:“那么怎么样?”   花宜姝恶狠狠道:“那就让杨靖杀了她!”   安墨:!!!   仿佛太阳突然掉下,安墨震惊得眼前一片发白。   看安墨惊得瞪圆了眼睛,花宜姝怜爱地拍拍她的小脸蛋。“傻妹妹,吓坏了吧!别听见杀人就这副样子,你要想想越不凡害死了多少人,拆散了多少家庭,萧青倘若真心和他结为夫妻,那么越不凡的罪孽也要分她一半,她死不足惜。”   安墨嘴唇哆嗦起来,“可……可她是女主啊!”   “女主又怎么样?女主光环有保护她不被越不凡劫走吗?”见安墨脸都白了,花宜姝摇摇头,语带不屑,“女主要是真心想要和杨靖逃出来,杨靖根本不会杀她。你这副模样,看来对女主也没什么信心嘛!”   安墨无语,她不是对女主没有信心,她是被花宜姝想要杀了女主的言论给吓到了好不好?哪本穿书文的女配男配不是想着抱主角大腿的,就花宜姝敢直接说杀女主。   然后下一刻,安墨怔住了,因为花宜姝面无表情地对她道:“安墨,我们不能做个好人,但也不能做头畜生。”   见安墨呆在原地,花宜姝摇摇头,带着那封信起身离开了。   安墨呆呆问她,“你去哪儿?”   花宜姝摆摆手,“自然是去找陛下。”   此时此刻,李瑜的书房内。   啪嗒一声,一根牙签被折成两段!   啪嗒一声,又一根牙签被折成两段!   不知不觉,李瑜的桌案上已经全是牙签的尸体。他心头郁气发泄了一通出去,却还剩下一点点吊在心里不上不下,可是一筒牙签已经被他嚯嚯没了。   之前气头上,离开花宜姝那里就不管不顾想要把萧青找出来砍了,谁知话还没出口,就猛地想起萧青是谁,李瑜一口气发不出来,又憋在心头下不去,只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折牙签。   折第一根时,他想,只要花宜姝下一刻出现在他面前,他就原谅她。   折第二根时,他想,只要花宜姝在他折完十根前来找他认错,他就原谅她。   折完十根后,他想,也许第二十根花宜姝就会来了。   折完二十根后,李瑜盯着没有动静的房门,开始安慰自己:萧青是个女人,又不是男人,女人怎么会喜欢女人呢?一定是安墨在胡说八道!可是花宜姝为何不来解释?她就一点儿都不担心朕会误会吗?   不,朕要对花宜姝有信心,也许很快她就来了!   折完三十根、四十根……一整筒牙签都没了。   李瑜敏锐的耳力听见赵慕仪的嬷嬷在向陈内侍示好,听见陈内侍隐晦地告诉赵嬷嬷他被花宜姝惹怒了。   杨靖的事除了李瑜和花宜姝,还没有其他人知道,那个赵嬷嬷跟着赵慕仪上船,自然也是为了帮着自家小姐争宠的。不过为了避嫌,赵慕仪住在下一层,并不会上来,也不肯跟李瑜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也不知这个赵嬷嬷是怎么上来的?看来陈内侍不是个好的,再用他一段时间,等有了合适的就换了他。   心中这么想,李瑜的心气却畅快了些。   花宜姝你看见没有?朕还是很抢手的,你要是再不来,朕可就跟别人走了!   下一刻……“陛下,花夫人求见。”   李瑜腾一下站起来,一边手忙脚乱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压着声音喊:“朕没空,先让她等着!”不能让她轻轻松松就过这一关!   门外应了一声。   收拾完牙签,李瑜在屋子里走了几圈,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偷偷清了清嗓子,喊人进来。   陈内侍:“陛下,花夫人等不及,已经走了。”   李瑜:…… 第74章 花花,朕来了!   不提屋内的李瑜如何憋屈,屋外远远瞧着这边的赵嬷嬷看见那位美貌雍容的花夫人来了又走,以为她是被天子嫌恶了,心下暗暗高兴。   原先她不知宋大人真实身份,以为他只是一位官职比自家老爷高的京官,还对老爷夫人极力将小姐推过去的事颇为不满,在她看来,那位宋大人官职再高,那也是个有了妻妾的男人,自家小姐容貌虽然比不上花夫人,可也是刺史府的千金,哪怕要出嫁,那也得是三媒六聘风风光光嫁过去当正室,哪里有这样上赶着的,这不是叫别人看轻了自家么?   老爷夫人就算不许小姐跟那个穷小子在一块,也不能就如此作践小姐啊!哪家清白女儿受得了这样委屈?更何况宋大人身边的花夫人是个绝色美人,小姐又是个木讷性子,这怎么能争得过呢?   可等赵嬷嬷知道宋大人的真实身份后,她心里头的想法就变了!她完完全全站到了老爷夫人的那一边,认为小姐只要能趁着天子南巡时攀附上,将来赵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也不须小姐多么受宠,只要家里能出个妃子,赵家将来也就不必拘在荆州这样一块小地方了!   赵嬷嬷原本也不想这么着急,毕竟头一天上船,总得给那位花夫人留一分尊重。谁料她就是随意上来给各位辛苦当差的大人们送送茶水点心,竟然能打听到这么要紧的一桩事,那位花夫人竟然惹怒了天子!   远远瞅着花夫人离开,赵嬷嬷赶紧去给陈内侍奉上孝敬。   陈内侍眯眼一瞧,看清那张薄薄银票上的数额,他嘴上说着“你这是什么意思”,手上却毫不客气地将银票收入了袖中,对这婆子道:“你家小姐对陛下的心意,我自然看得明白,何须你来做这些多余的事。”   赵嬷嬷姿态放得极低,小声道:“劳烦公公多为我家小姐美言几句了。”趁着陛下还没消气。   陈内侍笑眯眯道:“你放心,这事儿不难成。好好回去等消息吧!”   赵嬷嬷自是大喜。   回去后赶紧就将这好消息告诉了小姐。   正在窗边练字的赵慕仪:……   一想到这件事可能传入花姐姐耳朵里,她便气红了脸,骂道:“你怎么能如此擅作主张?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   赵嬷嬷被当着屋里下人的面这么训了一通,很是委屈,“小姐,我这也是按着老爷夫人的命令行事啊!再说,您与那位花夫人是好姐妹,又是她向陛下提议人让您上船的,如今她被陛下厌弃,正是您的机会啊!您若是得宠了,不也能帮着花夫人复宠?花夫人促成此事,不正是想要您与她互相帮衬?”   赵慕仪:……   除了花姐姐和陛下之外,在其他所有人眼里,确实是如此。赵慕仪因此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得摔了笔,板起一张俏脸道:“总之不许你再去上面,你若是敢去,从此便是不将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赵慕仪只是在父母面前无力反抗显得软弱,并不是真的软弱性子,她这一发脾气,赵嬷嬷顿时不敢吭声了。可她心里着急啊,花夫人生得那样貌美,若是不能趁着她惹怒陛下的这几天把握机会,他们还要等多久?况且小姐第一天上船,就恰好出了这桩事,这不是老天也在帮忙?   赵嬷嬷不能甘心,她觉得是小姐面皮太薄,况且天子都点头答应了,如今小姐就是陛下的女人,小姐去伺候陛下不是理所应当?花夫人定然也是同意的。   赵嬷嬷思来想去,决定上二楼去找花夫人劝劝小姐,谁知刚刚走到楼梯口就被两名侍卫拦住了,不让她往上边去。   赵嬷嬷赶紧道:“我是赵小姐的人,我是去拜见花夫人,还请两位通融则个。”她说着就要掏出银两,谁知这两名侍卫铁面无私,“这是陛下的命令,这一层的所有人,不论是你,还是你家小姐,都不准上去。”   赵嬷嬷傻眼了。   她失魂落魄地往回来,心头一阵冰凉,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家小姐还没得宠就要失宠了?   此后不止数日,而是一连一个月,她都没有机会再往上头去,她家小姐自然也是一样,别说上去,上面连过问一句也无。赵嬷嬷心如死灰,每天唉声叹气,早知如此,老爷夫人还不如当初就同意小姐跟那个穷小子呢!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且先说现在。   大船破开水浪徐徐前行,高高拉起的船帆被狂风吹得鼓胀,远远望去像立起来的大馒头。   “今日这风可真大!”陈内侍去甲板上溜了一圈,很快就又退了回来,“这日子可真是越来越冷了。”如今已经是十月,越往北走自然是越冷。他怀里还塞着赵嬷嬷给的银票,心情颇好地想,难怪人人都争着抢着到陛下跟前当差,不说别的,这油水就是多,还不用自己辛辛苦苦去捞,站着不动就有人送上门来。等他将来坐到高位,还不知能受用多少好处呢?   这样下去,想必再过不久,他就能在京城买一间大宅子养老了,说不准还能纳几个美妾……陈内侍心里盘算,他跟曹得闲向来合不来,如今曹得闲去了花夫人那里,肯定会说他的坏话,花夫人那里是争取不到了,不如多给赵家小姐方便。   在他看来,陛下既然点头了,那对赵小姐肯定也是看中的,毕竟鲍鱼海参吃多了,偶尔吃个清粥小菜也别有一番滋味。本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这样做水也挑不出错处。   陈内侍刚刚走回去,就见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往陛下书房赶,陈内侍认出这是曹得闲那一派的人,将人拦住道:“干什么的?”   那小太监忙道:“回公公,夫人身子不适,曹公公让我赶紧过来请陛下过去。”   陈内侍笑呵呵道:“你先等着,我去向陛下说。”转过身却撇了撇嘴,上次花夫人就用装病这招骗过陛下,当时她正当盛宠,陛下自然不与她计较,今非昔比,花夫人早上惹怒了陛下,不久前又拿腔作调甩了陛下脸子,现在慌了就知道装病?呵呵,再是美貌,来来回回就这么一招,天子也该腻了。   陈内侍入了书房,就见天子坐在案前看书,是了,这会儿的确是天子看书的时辰。   陈内侍道:“陛下,刚刚赵姑娘的嬷嬷来了,说是赵姑娘画了一幅秋江图,请陛下过去品评一二。”   就算没听见之前他和赵嬷嬷在外边的勾当,李瑜也一下就听出他在说谎,他神色不变,其实心中已经有些不耐。   陈内侍还在接着说话,“奴才想着赵姑娘第一日上船,不好冷落,便回来要向您禀告,谁知半道上遇着了花夫人手底下的小太监,那小子说夫人身体不适,请您过去一趟。”   陈内侍这话说得也老艺术了,先是提赵姑娘,又再提花宜姝生病,很容易就给天子造成误解,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时候就病了,哪里这样巧?分明是想要争宠,想要阻拦赵姑娘侍寝!若是天子这会儿还宠幸花夫人,说不得就被花夫人得逞了,先帝不也是这样屡屡被贵妃得手?   可是如今不同了,先不提花夫人有前科,她装病在天子心里得打个折扣,再者今日她又两次惹恼了陛下,陛下不想出气才怪?除了花夫人,哪个这么大胆,敢在天子将要传召时提前走人?   陈内侍估摸着,就算不为了尝鲜,单单是为了治治花夫人,天子说不得也要多宠赵小姐几日,如此一来,他也算对得起怀里的银票了。   他心里冷笑,从前天子身边只有花夫人一个,天子没尝过女人的滋味,自然厚待她,如今多了位赵小姐……花夫人若还这样恃宠而骄学不会教训,今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咯。   在宫里待久了,陈内侍很清楚,一时的盛宠算不得什么,长久的宠爱才是稀罕。当年先帝后宫里多少绝色,又有多少人曾得到一时盛宠,甚至当年皇后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最后还不是被相貌平平的贵妃压得死死的?要不是贵妃所出的皇子早早就去了,今日坐在皇位上的,指不定是哪一位呢?陈内侍心里唏嘘。   陈内侍心中这些念头转过,忽见天子摔了书就站了起来,然后就匆匆迈开步子往外走。   陈内侍吓了一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忙跟在后头问:“陛下您这是要去哪儿?”   李瑜没有搭理他,脚下一转,却是朝着花宜姝的地方去了。   陈内侍傻眼了,他说了一堆,怎么陛下还是朝着花夫人去了?这和他想好的不一样啊!陛下您不气了吗?花夫人一定是装病啊陛下!!   陈内侍不知,他第一句提起花夫人时,李瑜的确以为花宜姝又装病了。   郁闷了一下午的心当即忍不住一甜。   他就知道花宜姝果然还是在乎他的。这就忍不住装病来请他过去了。   然而下一瞬,他猛地想起,今日是十月初三,上个月花宜姝来葵水疼得要死要活不就差不多是这时候!   朕居然给忘了!   李瑜脚下生风,幻想着花宜姝疼得蹲在地上哭泣的模样,心疼得一抽一抽。   花花!朕来了!   李瑜旋风一般冲进了花宜姝的屋子里。   却见室内衣香鬓影丝竹声响,花宜姝身边围了好几个浓妆淡抹的女子,正围着她大献殷勤。   李瑜:…… 第75章 笑了,陛下生气了我高兴……   天子忽然闯入,在场所有人都是一颤。   丝竹之声停了,莺歌燕语也停了。室内静默了一瞬后,众人纷纷起身跪拜。   李瑜就在这一片战战兢兢的跪拜当中,冷着一张脸无声站着。他的目光穿过在场那些人,落在了花宜姝身上。   花宜姝仍躺在榻上,似乎是羞愧见人,她身子稍稍侧着,还用团扇挡住了脸,再不复方才惊鸿一瞥时搂着几名侍女“纵情声色”的模样,而刚刚围在她身边的三名侍女此时全低着头哆哆嗦嗦跪在她附近,衣衫不整浓妆艳抹,实在有碍观瞻!   李瑜忍无可忍地将视线移开,落到了曹得闲身上。   察觉到天子目光迫近,曹得闲极力保持镇定,但实际上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今儿个本就风大,过了晌午后连太阳都没了,阴阴沉沉狂风呼号,甲板上当值的侍卫都抱怨天公不作美,屋子里关上窗就更昏沉了,夫人闲极无聊,便让人来陪她玩闹解闷,虽说动静是稍稍大了一点,虽说他早就隐隐预料到夫人的性子不是他从前所以为的端庄文秀,但夫人只是在自个儿屋子里听听小曲儿,和侍女们玩闹罢了,他也不好说什么。谁知道陛下会突然闯进来?看见这一幕的陛下会怎么想?   跟了天子十年,曹得闲不敢说对天子有十分了解,但少说也有个七八分,他素来知道天子是个正经人,在遇到花宜姝之前,更是从未沾染过儿女情长。犹记得天子十七岁那年一连拒绝了好几个太后安排的侍寝宫女后,先帝便想出个荒唐的主意来,他办了个夜宴,请天子过去,宴上除了他们父子二人,便只有环肥燕瘦的各色美人,有端庄的、灵秀的、可爱的、妩媚的,还有火辣的波斯美女,雌雄莫辨的假太监……天子非但不为所动,还夺门而去,狠狠甩了先帝颜面。   若不是天子是先帝当时唯一的子嗣,恐怕单单那一次,先帝就能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而今日这情形,与当初夜宴上的何其相似啊!   幽幽暗暗的屋子里一群人吹拉弹唱嘻嘻哈哈,夫人还左拥右抱乐不思蜀……在天子眼里,怕是和当年的先帝一样荒诞吧!   完了完了,夫人该不会要彻底失宠了吧!   难道他又要去船舱底下刷碗了?   曹得闲悲观地想。   “这是在做什么?”   片刻后,曹得闲听见天子开口了,声音低沉冷漠,一听就是在兴师问罪。   曹得闲忙答道:“夫人……夫人只是在听曲。”   “朕让你开口了?”   曹得闲一下住了嘴,立刻压低了身子趴在地上,室内其他人也是噤若寒蝉。   正当众人恐慌至极,期盼着夫人能向陛下服个软撒个娇时,却听一道冷漠的声音响起,“陛下别怪他们,要怪就怪妾身吧,都怪妾身恃宠而骄,骄奢淫逸,您将妾身打入冷宫吧!”   在说这句话时,花宜姝仍躺在贵妃榻上不动,手里仍拿着团扇遮着脸。   曹得闲先是一呆,然后就开始发愁。   夫人啊夫人,您这是认错还是挑刺呢?陛下早上才被您气了一回,如今再被您这么一气,指不定就将您发配了!陛下眼里容不得沙子啊!   这些日子以来,曹得闲隐隐觉得夫人的性子跟他在岳州时见到的有所不同,心头疑惑萦绕好些天了,可是今日看来,夫人没变!还是那个出身将门倔强不肯示弱的女子!   其他人也是一片愁云惨淡,夫人啊夫人,您今日本就已经将陛下得罪,如今还不服软,万一陛下真将您发配了呢?要知道船上可还有一位赵姑娘虎视眈眈啊!   虽说赵慕仪上船后一直呆在屋子里没出来,但跟着她上船的赵嬷嬷却像只老鼠一样上蹿下跳,花宜姝屋子里的人不明就里,都认为赵嬷嬷的行动是赵慕仪授意,再加上头一回见到陛下甩夫人面子,一个个都十分不安。   曹顺子更是紧张得呼吸都停了,生怕陛下下一句就是“如你所愿”。   室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隐隐还能听见砰砰砰的擂鼓似的动静,也不知是谁的心跳声。   终于,天子开口了,“说什么蠢话!”   声音冰冷,语气不善。可听在众人耳朵里,却如闻天籁。这……这是不会发落夫人的意思?陛下什么时候这样脾气了?   众人呼吸更轻了,就见天子走到夫人跟前问她,“你挡着脸作甚?”   夫人却是哼了哼,将脸转向里侧,“当着这么多人,我才不放下来。”   天子便沉默了。   曹得闲心想夫人有什么不好意思,刚刚不是还高高兴兴让侍女们给她画脸么?不过他难得机灵了一回,冲天子拜道:“陛下,老奴这就带人下去了。”   天子:“嗯。”   曹得闲如蒙大赦,挥挥手示意众人赶紧的,屋子里的人立刻如开了闸的水一样泄了干净。   静悄悄只剩下花宜姝和李瑜两人。   吱呀一声,屋门关上了,昏暗的室内,花宜姝无声将挡脸的团扇移开。   李瑜只看了一眼,就那么一眼……他心头积蓄的怒火忽然被扑灭,抿直的唇角不可控制地往上一翘,又险而又险地被他强压了下去,他只得移开视线,侧过脑袋,额角经络极其压抑地微微发颤。   只见花宜姝一张脸上红红绿绿白白黄黄,竟是被画成了一个小花脸,还是美的,只是美得过分好笑。   花宜姝早料到李瑜会是这个反应,她放下扇子不满地哼哼起来,“妾身就知道陛下要笑话我。”   李瑜一声不吭,无声默认。   花宜姝自暴自弃,“是不是很丑,我就知道很丑。”   李瑜摇头没有说话,薄唇却抿得如同一根绷紧的弓弦,很显然,他在极力压抑笑意。   花宜姝坐在榻上仰头看着他,李瑜这个人个子高,身子也总是笔直的,哪怕是现在这种情状,他站在这儿依旧如松如竹,风采斐然,侧面看去,宽袖大袍覆盖下,脖颈、肩背与双足几乎成了一条竖着的线,这样坚硬、刚直、却又……薄得像一片纸。   花宜姝目光落在他绷直的面庞上,忽而抬手,抓住了他的一片衣角,于是,一阵兴奋的大笑忽然在她耳边爆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行了不行了笑死朕了!】   【花宜姝花宜姝哈哈哈哈……】   【怎么能有人丑得这样可爱哈哈哈哈哈……】   【朕宣布,花花今日已经取悦了朕哈哈哈……】   【不,不对,朕还在生气,朕差点忘了!】   【花宜姝越来越不将朕放在眼里了,朕要重拾威严!】   李瑜稍稍冷静下来,正要发作,却听花宜姝抱怨道:“都怪陛下,都是陛下的错!”   李瑜:???   虽然是抱怨,语气却全无方才在人前的半分冷漠,反倒软绵绵的像一团柔云,李瑜怔了一怔,就见花宜姝开始拿帕子抹自己的脸上的粉,一边抹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陛下早上扔下一只匣子就走了,说什么妾身骗您,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我,还将妾身拒之门外。我想着讨你欢心,捡起你丢下的水粉,唤来丫鬟们帮我好好装扮。陛下却一言不发就闯进来,把所有人都吓一跳。还一副兴师问罪的口气,我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花宜姝每说一句,李瑜身子就矮那么一点,每说一句,李瑜身子就矮那么一点,等到花宜姝一番话说完,李瑜已经坐在了旁边,和花宜姝肩并肩。   【明明是你自己和安墨说的勾引萧青!】   【明明是你自己去找朕,却又半途走掉!】   【朕害怕你葵水来了,火急火燎来找你,却看见你和一群人在寻欢作乐……看、看上去像是在寻欢作乐,这叫朕怎么高兴?】   【这怎么能全怪朕呢?】   虽然如此,李瑜的心声转到后头,气势便渐渐弱了下去,还隐约有些委屈。   花宜姝听见“葵水”二字,目光动了动,抬眼看向李瑜,却对上李瑜专注看过来的双眼。他太高了,哪怕是坐在一起,肩头也比她高上几寸,为了不动声色和她碰肩,他还弯下了腰。   总是无声之处最动人。   花宜姝眼神不觉软了软。   她也算是知道他为何会匆匆赶来了。她原本以为,没有她在跟前哄着,李瑜得起码隔上两日才能消气,前些天不就是如此?还是她假装吐血昏迷才把他勾引过来的,她原本以为,有陈内侍在偷偷搞事,又是已经用过的招数,这一次应该是没有用了,她也不在乎招数有没有用,她只需要向李瑜传达一个她还在在乎他的讯息。谁知李瑜竟然只惦念着她来葵水的日子。   她还在对他用手段,他却……   花宜姝的心情有种难以形容的异样。她默默擦拭着脸上的水粉,因为心里有事,不知不觉在那一块地方重复了许多次。   下一刻,手上的帕子被夺走,李瑜拧眉看着她,长手伸到不远处的铜盆里,将帕子浸湿,才抬起她的脸轻轻擦拭。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惨遭虐待,花花你的心不痛吗?】   【就算你的心不痛,擦那么用力,你脸不疼吗?】   【朕反正是看不下去了!】   “为何将脸化成这样?”   花宜姝怔愣间,就听李瑜如此发问。   她面上一红。   其实起先拿到水粉时,她是想过要好好装扮一番给李瑜看的,到时候李瑜看见他送的水粉被她如此珍爱地用在脸上,还画得美美的取悦他,他再多的气也得给姑奶奶消下去。   可等水粉真用到脸上时,花宜姝却忽然贪心作祟,抹了一层不够,还想再抹一层,抹了两层不够,看着剩下的那么多水粉,每一种颜色都往脸上招呼,恨不得一次占有个彻底。   等发觉身边侍女古怪的目光后,花宜姝才骤然回神,为了掩饰自己的异样,她装作不在意地笑,让大家拿出自己的胭脂水粉,一起上妆玩,这才有了李瑜开门时见到的那一幕。   可这些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   花宜姝光是回想起来,就觉得脸上热得慌,觉得自己都不像是自己了。   她下意识想要说个谎话应付过去,可嘴唇刚刚张开,却忽然顿住,心道:李瑜就够表里不一口是心非的了,难道我也要跟李瑜一样把什么都藏在心里吗?李瑜不能将心事说出口,是因为胆怯、是为了维护威严,那么我呢?我有什么顾忌?我听到了他的心声,占有了他的身心,我又何必顾忌?难道事到如今,我连自己的一点点心意都吝于叫李瑜知晓么?   太过贪婪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正如她用了太多水粉,反倒糟蹋了自己的容貌。   真心正如准备绽放的花苞,长久吝啬浇水,也是会枯竭衰败的,而花宜姝不想看到那一天。   她心想:告诉他吧!告诉李瑜,告诉他我也为他牵动心肠,告诉他我也有为了他失态的时候,让李瑜知道他并不孤单,也就不必再……患得患失了。   花宜姝嘴角微微一抿,准备开口。   【她……她怎么一下张开嘴停在那儿不动,一下又抿唇咬唇的……】   【她是不是暗示朕去亲她?】   【这……天还没黑,不大好吧!】   花宜姝:……   陛下,女人张嘴不代表暗示你去亲她,闭眼才是!!!   她也就犹豫这么一会儿,李瑜却明显蠢蠢欲动了,须臾他闭了眼,倾身靠了过来。   【哎,真拿她没办法,一次,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日后再敢勾着朕白日宣淫,朕可就要治罪了啊!】   花宜姝:……   究竟是哪个姓李名瑜的,如此不要脸!   片刻后,李瑜和她分开,花宜姝正想看看这个不要脸的羞不羞,刚刚睁眼就被李瑜按进了怀里。   他遮得严严实实,半点不露。   花宜姝于是知道了,哦,原来他还是羞的啊!   她噗呲一笑笑了起来,笑声震得李瑜肩膀微微发颤。   李瑜声音微微发恼,“你笑什么?”   花宜姝心想我要是说笑你会错意,你是不是得气到几天不理我?   她眼波流转,说道:“我笑,是因为陛下生气了,所以我高兴。”   李瑜:!!!   这是人话吗? 第76章 迟到补更头发,他本来就是个秃子……   “我把侍女还有曹顺子那些人都问了个遍,才发现陛下还是头一回这样生气。”李瑜以前也对花宜姝生过气,但都是暗暗憋在心里,真应了曹得闲等人所说的“喜怒不形于色”,可是今早,他这门功夫破防了,他竟然压不住内心情绪,可见他当时有多生气了。   花宜姝想想都觉得好笑,“他们都说陛下喜怒不形于色,可是陛下为我生气,可见心里在乎我,我当然高兴。”   【哼,你不就是仗着朕在乎你,才敢屡次戏弄朕吗?】李瑜心里愤愤不平。   【你高兴的理由虽然正当,但朕不可原谅,除非你能再说出一条!】   花宜姝眼珠子一转,继续道:“当然,这只是其一,另一个缘由,却是我发现,陛下将什么都憋在心里,这不好,我希望有一天陛下能开心就笑,难受就哭,你这样将什么都憋在心里,我好心疼。”   她两道婉约的柳眉轻轻蹙着,美目中泪光盈盈,却只是小心地含着不肯落下来,须臾才展颜一笑,“陛下如今生气懂得发泄出来了,所以我很高兴。”   砰砰,砰砰……   李瑜心跳骤然加快,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花宜姝含着泪花语笑嫣然的模样。   原来她是这样想……   他生气时,别人只会惧怕,只会猜测,只会绞尽脑汁地想如何保全自身,只有花宜姝,只有她!不但不怕,还在为他高兴……   心尖微微发麻发胀,李瑜忽然想起有一年寒冬,他被贵妃关了一天一夜,出来后饿得前胸贴后背,宫人给他一碗热粥,他迫不及待全都吃了进去,饥饿被填满,温暖的感觉从腹中一直流通到四肢百骸,他开心得直接睡过去了。   那时候他就知道,这种滋味名唤幸福。   而现在,没有饥饿,没有温热的粥,可是他又有了这种滋味,这一次是从心尖上开始,暖得他浑身都微微发热,特别、特别想和花宜姝这样那样……   李瑜耳根一片通红,为自己大白天又生出这种念头感到羞耻,他抱紧了花宜姝,动了动唇,却又忘了说些什么。   “陛下不要说话,先让我说完。今早我和安墨在聊萧青的事,萧青是个好人,大家都喜欢她,我自然也喜欢她,可比起萧青,我更喜欢陛下啊。”   她说这句话时,趁他不注意偷偷往上瞧,就见李瑜抿了抿唇,神情中竟有几分赧然。   花宜姝自己说着甜言蜜语半点不害臊,可也不知怎么回事,一瞧见李瑜这副神情,她脸上便热得慌,心跳也快了,莫非这玩意还能传染不成?她恍惚了一下,甚至想要就这么靠在他怀里,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就这么一直下去……   不成不成!花宜姝猛然晃了晃脑袋。一定是李瑜把她传染了,她可不是李瑜那样的恋爱脑,对,安墨说过这种人就是恋爱脑!啊啊啊都怪李瑜!都怪他太单纯太害羞了,这叫姑奶奶怎么把持得住?   花宜姝忍不住锤了他一把。她以为李瑜会惊讶地看她,谁料李瑜只是抿着唇偷笑,压根没发现自己被打了。   花宜姝:……   她只得继续道:“我对陛下的喜欢,跟对萧青的喜欢,是不同的。”毕竟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   【嘻嘻嘻……】   【嘻嘻嘻嘻……】   花宜姝:……怎么回事?小处子今天这么好哄?   花宜姝想不明白,只好接着道:“萧青如今身陷鬼楼,我和安墨都很担心,正好杨靖已经成功卧底鬼楼,我就写了一封信,想要托信使送去给萧青。”她从袖袋里将那封信取出来递给李瑜,“正好今日又多了一件足够写入信中的趣事,只是还要得到陛下首肯才行。”   李瑜接过信件,尚未展开来看,便问:“为何要写信?”他语气有些不赞同,“很危险。”   【鬼楼本就是个虎狼之地,越不凡更是狡诈狠毒,杨靖卧底其中就如同走到悬崖尖上,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他多做一件事,就多一分被发现的风险。】   花宜姝原本还以为他是担心她会有危险,下一刻却听见了他的心声,原来他担心的是杨靖!   花宜姝心中顿时就不高兴了,她这个人贪心又双标,她可以关心别人,喜欢别人,但是小处子不可以,他必须得将她放在第一位!而现在小处子竟然为了杨靖给她甩脸色。   花宜姝心里不满,但是信使会在每日卯时正和酉时正传递一次巫州那边的消息,她已经错过卯时正了,不能再错过酉时正,这封信晚一日送出去,萧青就多一分堕落的危险。   萧青本来是个好人,就算不能为她所用,花宜姝也不能忍受她去和畜生为伍。   于是她暂且压下这点不满,对李瑜道:“让杨靖传信确实危险,但妾身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在李瑜疑惑的目光中,花宜姝缓缓道:“陛下或许不知,有些女人一旦被男人得了身子,就会由身到心地服从对方,萧青被越不凡掳去那么久,我担心……”话不必说得太明白,对方懂这个意思就够了。“这封信是我尽全力挽留萧青,倘若萧青执迷不悟,也就不必再顾及她,让杨靖与我们里应外合,到时候陛下的大军就能踏平鬼楼。”   李瑜明白了花宜姝的意思。原先是一直顾忌萧青才缩手缩脚,再加上鬼楼那地方的确易守难攻,所以大军才一直按兵不动,如果不必再顾忌萧青……想到这里,李瑜不免可惜,虽然他从前一直偷偷看萧青的热闹,但他也的确很欣赏萧青,卿本佳人,可千万别从贼啊!   这样想着,李瑜展开了花宜姝交给他审阅的这封信,一开始他表情还很正经,然而看着看着,他就脸红了……   十月初五,这封信到了萧青手里。   彼时萧青刚刚应付完越不凡,正是身心俱疲的时候,回身时,忽然在梳妆台上看见了这封信。   她神情一凛,立刻朝周围看了看,所有窗户紧闭,没有任何外人进入过的痕迹。   难道是越不凡留下的?   他武功比她高出许多,若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留下这封信,倒也不是难事。   萧青迟疑着上前,当看清信封上的字迹时,萧青怔住了,捧起这封信,她手指微微发颤。   信封上写:萧青姐姐亲启。   这是花宜姝的字!她有一手很漂亮的小楷。   萧青打开了这封信……   与此同时,即将抵达下一处州府的大船上,花宜姝终于把张太医请来了。   张太医研究出了鬼楼“解药”的解药,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得知花宜姝的烦恼,他微微讶异,“夫人的头发还没长好,恕臣冒昧,可否让臣亲自看看?”   花宜姝只好将实情说了出来。   张太医闻言一愣,为难了半刻后才道:“可是夫人,陛下后脑勺那个地方本来就没有头发啊!”   花宜姝呆住,头一回流露出直白的震惊神色。   见状张太医解释道:“数年前,陛下遭遇刺杀,十分凶险,脑后被削去一层皮肉,从此那个地方就很难长出头发了。不过也就拇指盖大小的一块地方,平日里是不妨事的。”   花宜姝:……   她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心虚愧疚的自己,想到因为心虚愧疚而对李瑜百般温柔的自己,再想想李瑜因为头发好几次阴阳怪气,连她说雪儿整天掉毛他都敏感起来要她哄上半天……   拳头忽然就硬起来了。 第77章 狡猾,李瑜太坏了吧……   花宜姝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张太医,然后把曹得闲叫到了跟前,问他知不知道六年前陛下遭遇刺客一事。   曹得闲跟在天子身边十年,这件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回忆了一番后才道:“咱家记得当时是陛下前往护国寺祈福的路上出的事,那年闹旱灾,流民进不了城,就都挤在城郊,陛下出城没多久,就被一群流民围住了。”   花宜姝奇怪道:“侍卫呢?就那么看着陛下被流民围住?”   曹得闲道:“当时陛下看流民可怜,想要舍些银钱给他们,谁料流民中混入了乔装打扮的刺客……也幸好陛下的后脑比常人平一些,陛下也躲得快,才只是削掉了一层薄薄的皮肉,否则只怕当时就没了。”   花宜姝捏着扇子的手一紧,追问,“后来呢?”   曹得闲:“后来陛下养好了伤,又追查出了刺客背后的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花宜姝:“谁那么大胆敢刺杀一国太子?”   曹得闲就叹气,“还能是谁,不就是贵妃及贵妃身后的人。”   花宜姝了然,又是这几个原书中连名字也没有的恶毒炮灰,她道:“陛下后来养好了伤有说什么么?”   曹得闲摇头,回忆道:“养好伤后陛下就再也没提起过这事儿。”   花宜姝想问问李瑜知不知道自己那个地方不能再长出头发,还未开口就把话咽了回去,毕竟这一直是她和李瑜的秘密,这些下人并不知情,她也不想叫他们知道。于是便换了个话头,“那后来贵妃一党是什么下场!是不是被推出去斩首凌迟了?”   曹得闲不知道夫人为何问起这个,如实答道:“这倒没有,贵妃娘家皆下狱流放,贵妃一直活到先帝驾崩,一杯毒酒殉葬了。”   花宜姝一惊,什么,刺杀太子这么大的罪过,竟然还能平平安安活到小处子登基的时候?他这也太心慈手软了,要换做是她,非得把那胆敢派人刺杀她的贱人推出去活剐了不可!   也许是花宜姝面上的怒色表现得太过明显,曹得闲忽然福至心灵,道:“当年贵妃受先帝宠爱,哪怕她犯了这样的大事,先帝也没舍得杀她,只是将她禁足宫中,等到先帝驾崩,陛下登基时,倒有些还惦记着那件旧事的臣子上奏将贵妃车裂而死,陛下却没准奏,只是下令让她给先帝殉葬。”   曹得闲提起这事时还满脸崇拜,显然是觉得陛下胸襟宽广非常人能及,花宜姝却只觉得李瑜是个傻子,那个贵妃从小就在陷害他,把他关进黑屋子里放虫子放老鼠,还让人扮鬼企图吓疯他,在他被封为太子后又多次派人刺杀,但凡他运道差些,尸骨都早就凉了。要换做是花宜姝,非得先将人关进黑屋子让她好好体会一番曾经做过的坏事,再按照次数派人刺杀她,她要是能一一撑过去,再赏她个体面的死法。   一来么,是狠狠出一口恶气,否则她夜里睡觉都不安稳;二来么,自然是杀鸡儆猴,叫所有人都看看,胆敢越雷池一步,就是这么个下场。   她现在可算是明白为什么曹得闲之前敢自作主张那么多次了,遇见这么个心慈手软的主子,胆子可不就大了?   从前李瑜越是心软她越是高兴,毕竟这意味着哪怕她将来不慎暴露,也不至于结局太惨;但是现在,花宜姝心里只剩一个恨铁不成钢,她觉得李瑜蠢,太蠢了!简直是要气死她了!   ……   巫州,鬼楼。   杨靖本身武艺不弱,又曾经被孙太傅教导过,算是个文武全才。在鬼楼当中,像他这样的人实在罕见。   毕竟读书习武本就不是寻常人家能供得起的,那些能供得起的人家,也早早给儿子选好了路,要么考科举要么考武举,极少会犯事流落到鬼楼这样的地方,更别提杨靖这种文武双全的了。   正巧鬼楼好几个堂口被毁,正是急缺人才的时候,因此杨靖一来就受到越不凡重视,而在证明了本事后,更是被封了个副使的位置。   鬼楼首领自然是楼主越不凡,其下是左右二使,二使下边是四位副使,这些人就是鬼楼最位高权重的了,而鬼楼下边各个堂口的堂主,都要听从副使的调遣。   一般人进入鬼楼,都是先从灰衣杀手做起,立功后能升做各个堂口的副堂主,再慢慢往上爬成为堂主、副使、左右二使……哪怕是从副堂主升做堂主,少说也要几年功夫,杨靖一来就是副使,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嫉恨,尤其是原本在竞选副使之位的那几名堂主,更是将杨靖看做了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拔之后快。   短短数日间,杨靖已经或是主动或是被迫接下了十几人的挑战,虽然没有一次败下阵过,但身上也不免挂了彩。   这一日他又一次赢下了一名堂主的挑战,那人被他打得鼻青脸肿,他却也被踢伤了的膝盖骨,走起路来微微有些跛。越不凡坐在上头观战,见杨靖又一次赢了,他立刻拍手叫好,“好!不愧是杨副使!”又对左右诸人道:“如今你们可服气?”   鬼楼诸人对上越不凡的视线,不管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面上都浮起了笑容,齐齐说服气杨靖成为副使,又异口同声说杨靖文武双全,有他加入,鬼楼必定能更上一层。   越不凡几步过来拍拍杨靖的肩背,很是体贴地避开了杨靖身上受伤的地方,低声同他道:“杨兄弟,这些日子委屈你了,你也看到了,他们桀骜不驯,并不是每一个真心服我这个首领。自从那几个堂口被朝廷鹰犬端了之后,底下更是人心惶惶,今后可就要靠你多多帮衬了。”   杨靖心道你就做戏吧!倘若没有你默许,那些人会这样明目张胆找我麻烦?真当我是那些头脑简单的武夫?   然而面上,杨靖却是道:“首领放心,既然上了这鬼楼,我已别无退路,自然要尽心尽力帮着首领做事。只是……”他些微露出些不满来,“之前说好的美人什么时候给我?城里妓馆我都逛腻了。”   闻言,越不凡露出个了然的笑来,“放心,人已经送到你屋里去了。”   杨靖半信半疑,“当真?有没有嫂子一半漂亮?”   越不凡哈哈一笑,“我怎么能亏待兄弟,自然是比你嫂子还要漂亮!”   杨靖也哈哈大笑起来,“我信首领这话!”   说罢他就急匆匆返回了,浑然一副急不可耐的色鬼模样。   越不凡看着他迫不及待的背影,心中怀疑终于放下。   杨靖刚开始被招揽进鬼楼,就是冲着钱财和美人来的。越不凡为了笼络他,当然是一一满足,只是钱财好得,美人却不好寻,好在这杨靖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巫州城里的青楼就能满足他,越不凡派人跟了他几日,见杨靖每隔一日下山都是去城里逛窑子,再没有别的算计,这才稍稍放心。   只是前几日,越不凡的暗卫忽然发现他在萧青的小楼附近转悠,越不凡就此起了疑心。萧青是他费了大功夫才能到手的人,他不会容许任何人觊觎,杨靖要是有贼胆惦记萧青,他第一个就要杀了他。然而今日听杨靖主动提起萧青,言语间一片坦荡,越不凡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也对,杨靖好色,萧青又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杨靖好奇探究也是寻常。   另一边,杨靖脚步加快地离开了大堂,一直到感觉不到越不凡的注视,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来到鬼楼统共还不到一个月,真要表现得忠心不二,越不凡必然不可能信他,毕竟他当初就是冲着钱和色来的,一开始进鬼楼,他很谨慎地没有任何寻找萧青的举动,而且为了打消越不凡的怀疑以及联系朝廷的人,时不时就下山逛一逛城中妓馆,头先几日,他能感觉到有人能暗中跟踪,一开始还以为是朝廷的人,结果在留下记号后久久不来相见,越不凡才猜测是鬼楼的探子。   再后来,鬼楼的人不再跟踪了,他却迟迟没有联系上朝廷的人,正当杨靖生出不安时,有个同样隐藏在嫖客当中的人将同样的记号按在了他手上,至此杨靖才联系上朝廷的人,也终于能安心继续卧底任务。   前日他拿到一封信,那人交代他必须尽快将信送到萧青手上。   萧青居住的那栋小楼一直受到越不凡的严密监视,杨靖出于谨慎还未敢接近,但是手里这封信是上头特意交代要尽快送去的,杨靖不敢耽搁,才冒险去了萧青的小楼。   果不其然引来了越不凡的怀疑。   不过有了今日这一遭,越不凡应当多少打消了对他的猜忌。   杨靖心中这样想,一进门就发现床上绑了个女人,正满目惊恐地看着他。   杨靖没有理会,将人抓起来放到角落里,自己给伤口上了些药然后就躺上了床。   女人嘴巴被堵住,呜呜呜的声音时不时响起,后来兴许是喊累了,倒在地上睡着了。   杨靖却始终无法入睡。   他在想念赵慕仪。   他小时候是凭着一副厚脸皮和一副不怕疼的卑贱身躯硬扛着去孙太傅的私塾偷听。他不懂读书有什么用,他只知道富贵人家都会让孩子去读书,读书一定会有大好处,他无父无母,只能自己为自己谋划。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遇到了赵慕仪。没有赵慕仪,他早就被赵家的下人赶出了私塾,根本不会有读书识字的机会,没有赵慕仪,他哪怕不饿死,也是骨瘦如柴形容憔悴,根本没有力气去习武。   所以没有赵慕仪,就没有他杨靖。   身上的伤还在发疼,药酒擦上去更疼了,杨靖却哼都不哼一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哪怕再苦再累再凶险,他也一定要功成名就,然后回去风风光光带着她离开赵家!   ……   十月初五这天晚上,花宜姝拖延了两日的葵水来了。   也许因为是这些日子好吃好喝有人服侍,也不必担惊受怕处处防范,花宜姝这一次也痛,但不像上次那样痛得站不起来出不了声,还在她勉强可以忍受的地步。   立刻让人熬了暖宫的甜汤,又有几个侍女一刻不停地按照上个月李瑜教的法子按揉肚子,虽然手法没有李瑜的好,但花宜姝还是好受许多。   她眯着眼靠坐在床头,想想上一次痛得死去活来,正是她刚刚逃出青楼没多久,惊险逃亡趟过冷水生了小病一刻不敢懈怠,而如今美食华服侍从成群,没有一处不合心的,堪称一个天一个地,这也才一个多月啊!   她这边的动静很快传到了李瑜那里。   李瑜一刻不停就赶了过来,看见两个侍女围在花宜姝身边给她按钮小腹,眼见她们连穴位都按错了几个,他面上冷淡,心里却不由嫌弃侍女按揉得没他好,上来就要赶人。   花宜姝却是一见到他,就想起来张太医和曹得闲说的话,再加上肚子疼心情不好,当即冷冷道:“陛下金尊玉贵,妾身不过微末之身,哪里配得上陛下亲自照顾?妾身实在惶恐。”   李瑜闻言懵了,一动不动看着她。   【你……你怎么说话这样奇怪?】   花宜姝当着他的面前哼了一声,咋滴啦?就你会阴阳怪气吗?   见花宜姝面色不对,屋子里的侍女面面相觑,不知是该继续还是要退下。   李瑜:“出去吧!”   侍女们如蒙大赦,一一退了下去,李瑜则立刻坐到了床沿,不由分说就开始给她按摩。   花宜姝:“陛下不觉烦吗?也是,现在不烦,过个两日又要嫌我烦了。”   李瑜皱眉,“那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不一样。”   花宜姝挑眉,“哪里不一样?”   李瑜没有说话。   【你怎么能翻旧账呢?那时候朕不是还没和你好吗?如今当然不同。】   他抿了抿唇,开口道:“你要算账,等七日后再算。”   为什么是七日后?这个念头转过,花宜姝倏忽想起,七日后她葵水就彻底走了。   她心里那一点火咻一下全没了,反而有些难为情起来。   这小处子,也太坏太狡猾了,这叫我怎么好意思算账? 第78章 鬼楼,情爱都是假的,自……   巫州,鬼楼。   吱呀一声细响,屋门开了,萧青立刻将那封信藏入了袖袋里。   越不凡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两名端着托盘的侍女。   “快过来看看,都是你爱吃的菜。”   萧青没有回头,她不擅长伪装,担心自己的面色会被越不凡发现不对。。   热腾腾的饭菜香味渐渐散开,萧青听见越不凡摆筷子的动静。她问:“你什么时候能放我走?”   叮的一声,越不凡手里的筷子敲在了碗沿上,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萧青,却只得到对方一个冷漠的背影。   “我对你还不够好?你如今还想着走?”   见萧青不说话,他从背后搂住她,语气软了下来,“我从小就中意你。我从小就念着要娶你。”   萧青从镜中对上越不凡深情温柔的双眼,她听见他说,“可长大后我来寻你,你却对我避而不见?难道去给朝廷狗官的妾室做侍卫,就能比待在我身边强吗?”   萧青避开他的目光,“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我不喜欢穿罗裙,不喜欢戴首饰,我风吹日晒地习武,年复一年地背着石头上山……我付出这些,不是为了给你当金丝雀的!”   越不凡的声音微微提高,似乎有些惊讶,“怎么会是金丝雀?我会名正言顺地娶你,你就是鬼楼的首领夫人,没有人会将你看做金丝雀。”他搂紧萧青的腰肢,在她耳边欣喜地描述他们的未来,“更何况你不是寻常女子,等我们成亲以后,我会将鬼楼一半的权力分给你,我会让左使听命与你,今后鬼楼至少有九个堂口听你差遣,你依然可以在外行走,你依然可以做你想做的事,这难道不比你给一个狗官做侍卫,日日要受他们排挤强吗?”   萧青忍不住道:“宋大人不是狗官,他们也并未排挤我。”   越不凡:“萧青,你经历过的少,你太单纯,你以为一切就像你看到的那样简单吗?是,鬼楼是杀过不少人,可鬼楼杀的没有一个是无辜之人!而朝廷呢?他们繁刑重赋,横征暴敛!多少贫苦百姓被逼得只能卖儿鬻女!而那些狗官却夜夜笙歌锦衣玉食!你跟着那个宋大人,难道没看见他过的什么日子吗?我鬼楼从不说自己是正统,从不提自己是个好人,而朝廷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硕鼠,吃的是全天下所有人的血肉。”   “你以为朝廷每年征收那么多赋税,真是朝廷缺钱缺粮吗?不,是因为他们不肯让百姓手里有一丁点余粮,他们要让百姓只能一辈子为了生计操劳,一辈子被困在一个地方,而不能去想别的、不能去做别的!百姓只是供养他们的工具!是奴隶!是草芥!”   “可大多百姓愚钝,他们每日里操劳生计,他们压根不懂朝廷的算计,被朝廷割了一茬又长一茬,子子孙孙无穷无尽,永远都是被践踏被欺辱的蝼蚁!”   “而我鬼楼要做的,就是推翻朝廷,建立一个人人自由平等的新朝!”   “萧青,你是我选拔出来同建立这番事业的人!你难道不想青史留名,难道不想看着天下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么?”   类似的话,越不凡并不是头一回说,可萧青却只是静默无言,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越不凡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有些难受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萧青,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钟情于你,我不会骗你的。”   他拉着萧青走到食案边,亲自给她夹菜,“先不说那些了,你多吃点,我看你都瘦了。”   萧青扫了一眼,的确都是她喜欢的菜。可是再喜欢,一连半个多月吃得都是差不多的东西,也是会腻的。   但看着越不凡高高兴兴为她夹菜,看着越不凡为了迁就她,努力将他不喜欢的菜色咽下去,萧青眼神分外复杂。   情不自禁的,她想起了花夫人写给她的信。   被困在鬼楼半个多月,她以为宋大人和夫人早就已经忘了她,她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收到夫人的消息。那封信是怎么送进来的,难道朝廷已经在鬼楼安插了眼线?冒着被越不凡发现的风险,送来的却不是朝廷的密令,而是夫人写给她的信……   打开书信前,萧青手指颤抖,近乡情怯。可打开书信后,她却忍不住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连她自己都忘了读了几遍。   出乎意料,她被越不凡劫走半个多月,信中却没有半分对她的怀疑和质问,更没有命令她伺机杀掉越不凡,从开头到结尾,写得竟然只是夫人和陛下相处的一些小事。   萧青一开始不解其意,可是看着看着,她忽然眼底发热,复杂的情绪堵在她心口,压抑得几乎要冲出肺腑。   夫人在信中写了四件事,第一件事:她被何楚文劫走,陛下破门而入去救她。   ——此去凶多吉少,可我将自己当做忠烈之后,我也应当保护大人……我告诉大人何楚文是女人,他却误会了,以为我担心坏了名节才说谎骗他,当时他对我说:好,何楚文一定会是个女人。他竟然想要弄虚作假,把何楚文变成女人以保全我的名节。他真好。   第二件事:她在陛下面前展露锋芒。   ——大人问我,倘若鬼楼那些人接受招安,该怎么处置他们。我说出口之后,其实心有忐忑,只因我知晓,世间大多男子不愿自己的女人太过聪明,我担心大人会认为我太有城府,从此不再亲近我。可是大人夸我聪慧,他说他不如我聪明。我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真心实意地夸赞,我太欢喜,我觉得大人真是好人!   第三件事:她被十八堂的人劫走,在鬼楼的杀手包围中与陛下重逢。   ——我当时是骗他的,我可聪明着呢!那个好色的副堂主根本没有机会碰我,可大人立刻信了,他那样敏锐之人,竟丝毫也不曾怀疑我是在做戏。我那时又是羞愧又是动容,我想,这就是书上写的心之所系,关心则乱吧!大人那样高的武艺,可我每次打他他都躲不开,大人明明那样机敏,可是好几次都被我骗到,我觉得,大人在我面前似乎变笨了。   第四件事:陛下因为误会与她置气。   ——其实我和大人在一起,也并不总是相敬如宾,时常会有小吵小闹,每次都只有我一个人在吵,大人哪怕气极了也忍着不向我发作,而是离开后独自排解,随后又总因为担心我而忍不住前来探望。我只要一看见他,只要一想到他心中有我,便是什么气也消了……世人常说,要找个如意郎君,教他宠你爱你,为你遮风避雨。可如意郎君也是单薄血肉之躯,难道他就不想有个人宠他爱他,不想有个人为他遮风挡雨么?   ——我私心里以为,夫妻贵在相敬如宾,一方太盛,一方太弱,总归是不得长久的;而倘使一方襄王有梦,另一方神女无心,也是终成怨偶罢了……大人敬我爱我,从不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从不高高在上俯视我,我虽身份卑微,却也从不需要仰大人鼻息。   ——旁人见底下奴仆侍卫敬我重我,只当这是大人予我的权柄,他们不知道,权柄从不是别人送来的,而是要自己去争来赢来的。我虽是蒲柳之质,却也向往萧青姐姐这样的巾帼英杰。我不会武,但我并不心生畏怯,并不是要像男人那样才能称一声英雄。我如今是大人的妻,我在自己的位置上,尽我所能辅佐大人,侍卫们敬我重我,不是因为我是大人的人,而是因为我值得他们敬重……   花宜姝极其谨慎,从头至尾没有一字一句提及李瑜的真实身份,防的就是这封信落入他人手中,而除了这些,花宜姝还写了许许多多件小事,这封信厚厚一沓,萧青好半天才能看完一遍。   在此之前,她的信念已经不知不觉被越不凡动摇,她以为越不凡性情偏执,只是因为太过在乎她,她以为,越不凡并非没有可取之处,毕竟除了因为太过恐惧失去她而将囚禁起来之外,越不凡并没有做过任何伤害过她的事情。   可是当看完这封厚厚的信之后,萧青脑中骤然嗡鸣一声,仿佛有一束剑光从天外而来,势如破竹地劈开她面前迷障,教会她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什么是爱重,什么是哄骗。   越不凡口口声声说钟情于她,可他的钟情,却只容许她顺从,不许她反抗。   越不凡口口声声说不会拿她当金丝雀,可却字字句句都在否决她的想法、她的决定,在越不凡的眼中,哪怕她萧青想要做一番事业,也只能按照他安排的走。   越不凡说会将权柄分给她,可是她萧青难道没有本事自己去赚一番事业?难道还要靠着他越不凡给予施舍?   越不凡口口声声说不会骗她,可是他一言一行从来也不曾真正尊重过她,连她都是如此,难道那些与他无牵无挂无缘无故的百姓,他就会平等地看待吗?他口中所说的,那个人人自由平等的新朝,压根就是骗局!   他越不凡,本质只是个为了一己私利想要造反登基、改朝换代的反贼!   他外表器宇轩昂,他说话堂堂正正,可其实,他与南平王之流并无分别。   萧青从前未有情爱,她也从未见识过情之所钟是什么样子,她未被劫走时,夫人和陛下也并未真心相爱,可如今在这封书信的娓娓道来中,她无比清晰地发现,越不凡并不真正爱她,他只是在……故作情深,并自我感动。 第79章 惊吓,李瑜晕倒了……   窗外阴云翻滚,一声闷响过后,大雨哗啦啦就泼洒了下来。   阴云雨声下,萧青忽然朝着越不凡出手了。   啪的一声,那双袭向越不凡的筷子被打飞,萧青持筷的手被震得微微发麻,她看见越不凡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戒备,却很快就笑起来,“想要试探我?你的功夫还不到家。”   萧青淡淡道:“你的武功又精进了。”   因为萧青刚刚袭击的地方并不是要害,更没有杀意,所以越不凡并不恼怒,甚至他眉眼间还有些自傲,“你要是待得闷了想要练练手,我可以带你去演武场。”   ——大人那样高的武艺,可我每次打他他都躲不开……   萧青心中闪过夫人在信中的一句话。她从前只当越不凡的戒备是寻常,还赞过他谨慎机敏,可如今想想,一个人会在钟情之人的身边时时刻刻提防么?哪怕不是钟情,哪怕只是稍稍亲近,也绝不至于如此。   当她还在船上陪伴夫人时,她也是从没有提防过夫人的。不止是因为夫人不会武,而是她根本从未想过夫人会伤害她。   而越不凡呢?他口口声声要她信任她,他自己却从不信任她。   萧青从前并未察觉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只当越不凡的处境太过危险,只当他已经习惯了戒备,甚至这半个多月里,当越不凡向她诉说过去所受过的苦时,她还因为两人年少时的情谊而对他生出怜惜,可夫人的那封信仿佛当头棒喝,挑开了她眼前迷雾,她终于明白了之前隐约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的地方是怎么回事。   我必须离开鬼楼回到夫人身边!   这个念头忽然无比强烈起来。   既然夫人送来的信能到她桌上,这说明鬼楼中已经有了朝廷安插的眼线,这个人一定是最近才进入鬼楼的,否则不至于到如今才惊动她。她得尽快和这个人搭上线。   于是萧青摇头,道:“打不过你,你倒不如带我到处逛逛。”   闻言,越不凡顿了一顿,才盯着她笑道:“前些日子我怎么请你都不肯,如今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萧青心里一突,暗道自己竟然将这事儿忘了。   ——姐姐如今身陷囹圄,但也一定还是我心目中那个英姿飒爽、不拘一格的萧青姐姐。   萧青原本想说“不想就算了”借此掩饰她提出这个要求的突兀,但不知怎的,夫人在信中的一句话忽然从心头掠过,萧青骤然醒觉,是啊,她并不是这种瞻前顾后的性情,若是她被越不凡这么一说反而退却,岂不是正中了越不凡的道?那他必定会起疑,她想要逃出鬼楼岂非更难?   就在这瞬息之间,萧青改变了主意,她眼神不闪不避,“怎么?你不许我去看?”   越不凡哈哈笑道:“怎么会不许?乐意之至!”   两人用过饭,越不凡就领着她走出了小楼,“跟着我,我为你引见我鬼楼诸位弟兄!”   他一摆手,暗卫的身影一掠而过,不久后,鬼楼众人齐齐现身,前来拜见这位未来的首领夫人,萧青的眼神从众人面上一一掠过,心中已经有了底。   这鬼楼里的人,人人身上都有血气,只有一人眼神清正,既有武者的刚硬又有文人的傲骨,哪怕是跟鬼楼的人站在一处,也像一股格格不入的清流。   难道是这个叫杨靖的人么?   萧青看得出这人没有沾过人命……可鬼楼不都是亡命之徒么?没有沾过人命的人,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得到越不凡信任的?   不过,越不凡并不会亲自去调查,假如有朝廷的人帮杨靖埋线,倒是有可能骗过越不凡手底下的人……   萧青暗暗握紧拳头,她要谨慎,必须谨慎,否则引起越不凡的怀疑事小,连累那位真正的卧底才是事大。   ……   十月初七,商船即将靠近归州码头。   花宜姝正恹恹地靠坐在床头,看赵慕仪为她演示女红。   赵慕仪有一双巧手,尖尖的指甲劈起红线来颇有赏心悦目之感。   “这是我荆州老家盛行的平安符,女子出嫁之前要绣满八十八件作为陪嫁带入夫家,成婚后,这些平安符会放入夫君的箱笼、香囊、袖袋等随身之物内。”赵慕仪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穿针引线刺绣。“这已经是我绣的第三十六个。”   花宜姝看得心惊,面上却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大家小姐要都像你这么勤快,那绣娘们岂不都没了用武之地。”   赵慕仪便道:“花姐姐不必取笑我,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亲自上手。与我一同长大的姐妹里,就有不少只是做做样子刺几针,余下的都让善女红的丫鬟代劳。”她说着说着便腼腆地笑起来,“是我自己……想亲自给他做。”   在场的丫鬟们以为赵慕仪口中的“他”是天子,看向花宜姝的目光都有些惊异,从前还以为赵小姐是个老实规矩的,可如今都秀到夫人跟前了,夫人竟然也没有丝毫不虞,果真心胸宽广。   只有花宜姝暗暗松了口气,可吓死姑奶奶了,还以为千金小姐都擅做女红呢,看来躲懒果真是人之天性啊!   因为赵慕仪就住在下边,这几日花宜姝时不时就让人把赵慕仪请过来和她聊天解闷,赵慕仪可真是个小可爱,有时不必她主动开口就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不少高门大户的日常,好家伙,连回家先进哪道门,什么场合换什么衣裳,开宴时几道菜几道点心,跟着长辈出去上香祭拜时点几炷香跪第几个蒲团都有讲究,还有什么品茶沏茶的步骤……   花宜姝并不打算学,但她将赵慕仪的每个动作都牢牢记住……不管将来用不用得上,多学点东西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她抱着汤婆子有些困倦地看着赵慕仪做女红,忽然听她问:“对了,我身边的赵嬷嬷说陈内侍被发落到舱底做杂役去了,姐姐可知是怎么回事?”   花宜姝一愣,“有这件事?”难怪这两日没见到陈内侍,感情是被发配了。从未听小处子提起过啊!   她笑了笑,状似无意道:“这事儿我都不知,你那位赵嬷嬷可真是神通广大啊!”   在赵慕仪的心中,花宜姝是个人前很会装模作样,人后却豪爽利落的性子,因此她半点都不觉得花宜姝话中有话,只当她是真的在感叹赵嬷嬷消息灵通。提起赵嬷嬷,赵慕仪有些羞愧,“她说她前几日和丫鬟打牌输了钱,是陈内侍帮她垫上,所以才打探陈内侍的消息。这话我却不信,这个婆子素来奸猾,有时连我这个主子也不放在眼里,若她不是我爹娘的人,真想打发她回老家去。”   花宜姝身子不爽,说话比以往软绵许多,语气却是利落的,她道:“你也不必忍这奴才多久了,等你过了门,让你夫君给你做主将她撵回去,不服就让你夫君将她给抽一顿,看这老货还敢不敢不老实?”   赵慕仪心想自己一日未出嫁,就一日是赵家的人,赵嬷嬷是爹娘派给她的,她不好将人撵走,平日也不好处罚,但等她嫁了人,爹娘就不能管她身边留几个奴仆了,花姐姐说得对,到时候让靖郎替她将人撵走。赵慕仪心尖明亮,花姐姐这么跟她说,莫非……她不由目录期盼,“花姐姐的意思是,他……”   花宜姝没有说话,却笑着冲她眨了眨眼。   赵慕仪看懂了她的意思,心中大喜,面上不由露出笑来,“多谢姐姐成全!”   赵慕仪兴高采烈地出去了,屋子里的侍女都担忧地看着花宜姝。   没想到夫人如此美貌,又如此盛宠,却还要亲自动手将别的女人送上夫君的床榻,心里又不知该有多委屈?幸好她们当初不得陛下待见。   花宜姝心想:昨夜巫州来报,说是那封信已经送到了萧青面前。萧青会做出什么决定,是如当头棒喝看清越不凡的为人,然后从此一心一意奔赴她花宜姝的怀抱,还是受困于越不凡那个贱人的诱哄,最后走上写书人给她定下的命运?   不管萧青会做出什么决定,李瑜对鬼楼的耐心都已经告罄了,花宜姝这两日已经听到他在调动兵马和大炮,打算捣毁了鬼楼那个不法之地。不过兵马调动起来动静不小,必定会叫鬼楼的探子察觉,李瑜那边还在想办法。   花宜姝靠着床头引枕都快要睡着了,余光忽然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她疑惑地睁眼去看,就见安墨一点点从外边挪了进来,还是横着的,活像只螃蟹。   花宜姝不禁笑了,“你这是作甚?我能吃了你不成?”   安墨哼了哼,“那可说不准,昨日我去找林侍卫,回来你还吼我呢!你最近脾气太坏了!”   花宜姝心想你这个每次来癸水都不痛不痒,还只有一小滴、连陈妈妈都不需要的奇女子,不懂我这种普通女子的苦楚。我浑身没劲儿,肚子难受,脾气坏点怎么了?但她没把这些话说出口,毕竟她在安墨面前有偶像包袱。   想起昨日吼了安墨,她语气柔和下来,“倘使我真要发脾气,你横着进来也改变不了什么呀!”   安墨却是一本正经,她道:“这不一样,你要是又吼我,我横着进来就能减少受力面积。”   花宜姝:嗯?   一定是她太过聪明,所以才听不懂安墨的话。就如同大人永远听不懂婴孩间的呀呀软语一样。   “说罢,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这么怕我发脾气,别不是又去找林侍卫了吧!”   要知道安墨这些日子可忙得很,不是去给张太医当学徒就是找师父练武,虽说她脑子笨还没学出个样子,但肉眼可见的身子壮实了不少,她还爱吃爱喝,脸蛋一天天地圆了起来。   安墨:“是有话要跟你说。”见侍女们出去,安墨才蹦到她身边道:“我们快要到归州了。”   花宜姝歪头,“所以?”   安墨:“归州有个人可以给你用。”   之前还未到荆州时,安墨就说过她想起来不少原书中原本惊才绝艳最后却被逼勾结鬼楼的人,鉴于杨靖十分好用,花宜姝立刻来了兴趣,却又蹙眉道:“可你不是说原书中男三并没有去过归州么?”   安墨道:“可是原书里男女主去过啊!”安墨叹了口气,“反正我们都已经得罪男主了,不把将来属于他的人抢过来,咱们得多吃亏啊!”   花宜姝赞了她一句有觉悟,正等着听安墨继续说,忽听门外传来见礼的动静,再一抬眼,却见李瑜板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触及她的目光,李瑜嘴角微微一抿,扬起个笑来,他的笑分外克制,也不知他练过几回,每一次勾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活似生生画上去的。花宜姝还没怎么的,倒是她身边的安墨吓了一跳。   “怎么感觉……有点像恐怖谷呢?”安墨小小声嘀咕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紧张得像个螃蟹一样挪了出去。   李瑜没空看她,走到花宜姝身旁坐下,“今日如何?”   花宜姝道:“今日倒是不疼了,就是浑身使不上劲儿。”   李瑜默默松口气,“不疼就好。”   【话说起来,张太医的药吃了那么久,头发也不见长好。朕好着急,是不是该找张太医过来问问?】   【正好张太医出关了,朕今日也稍稍得闲。】   【他要是不能给朕一个满意的答案,朕就剃光了他所有的头发!】   花宜姝:……   可怜的张太医。   想起安墨还在张太医那里做学徒,花宜姝难得发一次善心,“陛下,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那个地方,原本就长不出头发呢?”   花宜姝一开始以为李瑜在骗她,后来觉得不可能。前两天肚子疼没心情,今日才决定将这事儿解决一下。   见李瑜神情茫然,她一咬牙,狠心将张太医告诉她的说了,“……陛下,你那地方是后天所伤,无论怎么治,都再也长不出头发了。”   李瑜:……   他睁大了眼睛。   片刻后,屋子里传来花宜姝的喊声。   “快来人,陛下晕倒了!” 第80章 不懂,她好狠的心……   张太医一路是被曹公公拖着走的,甚至因为曹公公力气太大,张太医感觉自己双脚时不时就离开地面在半空飞驰。   眼看曹公公紧张得脸上冒汗,张太医心脏也跳得失去了控制,曹公公继承这副模样,莫非陛下他……   张太医头一个想到就是夫人的肚子还没消息。   完了完了,莫非陛下的皇位要无人继承了?   好歹安稳了两年,陛下还是难得好伺候的君主,张太医一万个不愿意换皇帝啊!   两人气喘吁吁地奔到花夫人的屋子前,张太医立刻上前去给陛下看诊,两个小药童迟了好几步才跟上来。   张太医悬着心搭上天子的脉搏,同时不忘多看天子的面色两眼,片刻后他微微松口气,还好还好,不是攸关性命的事!   曹得闲在旁着急地看着,小声道:“如何了?”   张太医正要回答,却忽然被花宜姝打断了。   只见这位风华绝代的佳人素白着一张脸,声音轻微,“张太医,陛下这些日子案牍操劳,日夜不辍,我想,应当是太过劳累才至于晕倒,对吗?”   什么太过劳累?陛下分明是被吓晕过去的!   张太医这这个念头转过,面上却附和道:“夫人说的是,陛下的确是太过劳累所致,吃几副汤药,多多休息便可。”   陛下当时和花夫人在一块,究竟能发生什么事才会受惊到晕过去?更何况夫人还一副想要他闭嘴的态度……   张太医直觉这里头有什么他不能知道的皇室密辛,果断决定明哲保身。   毕竟天子只是受惊晕过去,身子还是很强健的,真要有什么了不得的事,陛下醒来就会自行发落了,于是张太医果断按照夫人的意思办。他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小太医,他都是被夫人胁迫的,希望陛下醒来不要怪罪他才好。   张太医去写方子熬药了,花宜姝则舒了口气。   她是知道李瑜有多好面子的,要是叫人知道他是被吓晕过去的,那他往日辛苦维持的威严表象不就塌了?更何况还是被那种理由吓晕得……花宜姝真怕他醒来后再晕一次。   得知天子只是因为“太过劳累”才晕过去,屋内的侍从齐齐松了口气,他们毕竟是花夫人的人,万一陛下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他们将来何去何从,毕竟夫人既没有怀上,又还没有上皇室玉碟,那他们这群跟随夫人的,下场更不好说。   幸好陛下只是累晕过去。   没多久,药童将汤药端了过来,由侍从试过后再端给了花宜姝。花宜姝正琢磨着怎么将这汤药给李瑜灌进去,忽然发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李瑜眉头紧皱,额头上满是汗珠。   “这是怎么了?”花宜姝歪头观察他,“发噩梦了?”   李瑜做了个梦,算不上是个噩梦。   他梦到了小时候,他还是公主的时候。liJia   他记得年幼时宫里的冬天总是很冷。他的母亲十分惧冷,时常因为寝宫里的地龙烧得不够热而发脾气,每到那时候,宫里的奴婢总是战战兢兢,生怕多说一个字就要被皇后处置。   他记不清自己那时候几岁了,只记得自己从外边玩了一圈回来,就被母亲抓住提了起来。他一直记得那时她冷漠扫过来的眼,“又去哪里沾了满身的泥?你这样不规矩,也难怪你父皇你不喜欢你!”   他当时很奇怪,“我是父皇的孩子,父皇为什么不喜欢我?”   母亲当时就笑了,他依稀记得是个轻蔑的笑,“他又不止你一个种?他凭什么独独喜欢你?你要记住,相貌、才气……总得有一样叫人家看得上,否则他凭什么喜欢你?他要是喜欢你,怎么从不来主动看你,你自己去翠心亭看看!”   李瑜第二次去了翠心亭,他记得那里一到冬天就很冷,湖面结满了冰,自从那里摔过一次后他就再也不去了。   然而他这一次过去时,翠心亭却完全变了副模样。   他看见结了冰的湖面用丝绸围着,有杂耍艺人在湖面上抛着冰球火圈,宫人流水一样进进出出。   他看见被围在中间的那三人其乐融融,他的父皇怀里搂着贵妃,笑看着那个比他小一个月的男童。   他看见他的弟弟放肆地大笑,哪怕他为了捉弄父皇故意推了他一把,父皇也没有责怪,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他羡慕地走上前,父皇却突然变了脸色,“你来作甚?”   ……   “因为爹爹喜欢的是我娘,不是你娘!所以爹爹也不喜欢你,懂不懂?”   李瑜不懂,他到如今也不能懂,更不想懂。   “陛下,陛下……你醒了吗?”   花宜姝给他擦了一会儿汗,见他眼睫颤动,不由唤了两声。   李瑜一动不动躺着,似乎还在昏睡。   花宜姝又唤了一声,“陛下,你醒了吗?”   【朕没醒,朕死了,不要喊。】   花宜姝:“……陛下,快点醒吧!再不醒,汤药就凉了。”   【朕不醒,朕不喝!】   【朕闻到了,很苦很苦的味!你要害朕!】   花宜姝:……   她无奈道:“陛下,您快醒过来吧!妾身不能没有您啊!”   【朕不信,你骗朕!】   【呜呜呜朕的头发再也长不出来了!朕的好颜色已经不在了,你心里一定开始嫌弃朕了!】   花宜姝:“……妾身没想到陛下您竟会晕过去,陛下放心,这是妾身的过错,您在妾身心里永远是举世无双的俊郎君。”   【只在心里……】   【原来朕在你眼里已经不是俊郎君了吗?】   【果然,红颜未老恩先断,只因朕先秃了头。】   花宜姝:……   她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抬起李瑜的胳膊挠向了他腋下。   姑奶奶还真不信叫不醒你这装睡的人!   挠一下,李瑜躺在那儿没动静。   挠两下,李瑜眼睫都不带颤一下。   挠了一圈又捏了一把,李瑜仍是纹丝不动。   花宜姝震惊,竟然真有人不怕痒!   李瑜终于睁开了眼,用一双压抑着难过的眼看着她。“你在做什么?”   【你果然只是贪图朕的好颜色!如今朕容颜枯败,你就趁着朕昏睡的时候虐待朕!】   【菩萨啊!她好狠的心!】   花宜姝:…… 第81章 住手,秃子报复我!……   花宜姝盈盈一笑,既然你都在心里骂我狠心了,那我还跟你客气什么?   她将凉了的汤药往李瑜身边一放,开口道:“陛下,快将药喝了吧!妾身告退。”   李瑜:……   然后花宜姝就走了,她去了相隔甚远的另一间屋子,防止李瑜那过分敏锐的耳力听见她和安墨说话。一边抱着汤婆子闭目养神,一边听安墨给她讲下一个值得拉拢的人才。   “就快要到归州了,按照这个时间线算,那个人现在还好好的,咱们只要下手够快,他就不会走上不归路!”   安墨开心到搓手。   安墨说的是原书剧情中的男六,这本玛丽苏小说为了表现女主是个万人迷,使劲儿地往女主身边推男人,仿佛除了让男人爱上她之外,就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彰显女主的魅力了。   “男六尹无正,一个亦正亦邪的侠客,他原本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四处行侠仗义好不快活,但他是个孝顺儿子,每年都会回一趟归州老家去看望在归州庵堂里出家的老母亲,谁知道这一年他路过正在招赘的归州首富王老爷家,被王老爷家的丑千金看上了,非逼着他当上门女婿,要不然就要为难他的老母亲。尹无正当然不肯啊,为了惩罚这不干人事的王家,他搬空了王家的钱捐给寺庙庵堂,谁知王家有个在刺史府里做幕僚的亲戚,王家一去报案,县令就发了通缉令,全城搜捕尹无正,尹无正眼看在归州过不下去了,还被官府拉进黑名单,刚好男女主途经归州,认为他是个人才,就把他招进鬼楼了,当然,带着他娘一起。”   安墨撸撸袖子,一副立刻就要干大事的激动神情,“杨靖都是我们的了,尹无正当然也不能让他跑了!花花,咱们下了船就直奔他娘的尼姑庵,看能不能抢在王家之前把人弄过来,好好的人才不能让他沾上案底啊!”   花宜姝一下睁开了眼睛,安墨以为她也激动了,却见花宜姝一副见了鬼的神情,“你为何唤我花花?”小处子也在心里偷偷这么喊她,这个名字很好听吗?   一听花宜姝是在意这个,安墨挠了挠脑袋瓜,“因为你的名字不好喊啊,宜姝听起来像遗书,不大吉利,宜宜听起来像姨姨,姝姝更不好,听着像叔叔,只能喊花花了。”   花宜姝翻白眼,“你该像赵慕仪一样喊我姐姐。”   大美人翻白眼也还是个大美人,安墨托下巴乐呵呵地看着她,“其实花花也很好听啊!”   花宜姝摸摸窜上来往她怀里挤的雪儿,“不好,还没翠花好听呢!”她霸道地命令道:“限你在一炷香之内想出一个让我满意的名字。”   安墨:……   不管安墨坐在那儿如何绞尽脑汁,花宜姝开始思量起这个尹无正来。这些日子除了和赵慕仪交往,她也没少向曹公公打听京城里的局势。那些高门大户的贵女何以能趾高气扬盛气凌人?不就是凭着她们的出身么?   只因这些豪门大户在京城扎根数代人,家族中人丁兴旺,无论是靠着祖宗荫蔽,还是靠着自身才学,几乎每个男丁都占个一官半职,而家族中的女子则会与其他高门联姻,这样的裙带关系更加强了对权势的封锁。寻常人压根无法抗衡这般关系紧密的庞然大物。   打个比方,一个卖菜老翁被纵马冲撞市集的纨绔子弟撞死,他的家人上县衙报案,县令位卑言轻,不敢得罪纨绔子弟,便示意受害者再往上一级状告,也即是去找京兆尹伸冤,京兆尹一查,这纨绔子是他夫人的姐夫的舅舅的儿子,也不敢得罪,于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一条人命几两银子打发,纨绔子继续逍遥法外无人敢惹,只有死了家人的百姓无能为力罢了。   再打个比方,侯爷的儿子不但抢了县令儿子的媳妇,还将县令儿子活生生打死,最后侯爷的儿子安然无恙,县令反倒丢了官帽被千里流放……   权势之下,哪讲究什么善恶对错,哪顾念什么伦理纲常,谁弱谁就该死。   虽说皇帝就是最大的权贵,但花宜姝可不认为捏住了李瑜的心就捏住了一切。先帝的贵妃不也将先帝拿捏得死死的,甚至如果她的儿子没有意外夭折,如今皇位上坐着的人是谁可还说不准,可是贵妃最后得到了什么?不过就是被迫殉葬还要遗臭万年的下场。   可见女人还是要聪明些,别只吊死在一个男人身上,朝野的风评,臣民的拥戴……一样也不能少。   更何况,说句不好听的,人都是喜新厌旧贪得无厌的。   李瑜今日爱她宠她,明日没准就移情别恋了呢?毕竟他想要多少个女人都合情合法万众拥护。   换做是花宜姝坐在他这个位置上,以她的贪心,绝不会满足只守着一个男人,那必然是要后宫佳丽三千,左拥右抱逍遥快活的……嗯?等等,宫里宫女那么多,男人多了可不好管,万一他们在她没看到的地方与人乱来染上脏病怎么办?   男人可都是耐不住寂寞的东西,哪怕没有女人,他们自己也能瞎搞,到时候再传到她身上……   花宜姝一个激灵,摇摇头打散了这个想法。   罢了罢了,大多男人脏得很,还是和小处子及时行乐来得好,反正她一定能占有他最青春年华的时候,等过几年彼此腻味了,或是李瑜先变了心,那她也能毫无负担地对他下手,谁也不吃亏。   至于现在嘛,她还是很喜欢李瑜的,就先不必发愁这个了。   但人才还是不能放过的。她将来对抗的可不是一群小姑娘,而是那群小姑娘背后世袭罔替的贵胄门阀,必须趁着李瑜对她还新鲜的时候抓紧将拉拢到的这些人扶持上去成为新贵,帮她对抗那些老牌权贵。   这条路如果她走得顺当,再过十几几十年,等李瑜老了,不行了,凭着她手里的这些人,到时候她想临朝称制也未必不能。   花宜姝越想越心潮澎湃,野心膨胀得都要开花了,至于李瑜将来会不会怨恨她,她半点不在意。   她喜欢的、心疼的,可是如今这个满心满眼都是她、干净又单纯的小处子,至于几十年后变得头发花白、青春不再、或许还被不少女人嫖过的脏皇帝,可不是她的心上人,她有什么可顾忌的?   花宜姝心思转回来,开始思索安墨说的这个尹无正。   目前看来,写书人虽然不干人事,但他写的确实没问题,至少女主萧青,男三李瑜,温润如玉的男四医师张太医、活泼建气奶狗男五张达先,确实还没长歪,至于男主越不凡,那原本就是个泔水桶,暂且不放在考虑当中。鉴于现实会有原书剧情描绘不到的地方,比如李瑜表面是个闷葫芦实际是个难以形容的人,再比如炮灰女配赵慕仪还和杨靖有牵绊……所以她还得细细考究尹无正这个人,才能够下定论。   书中最后他没有将得到的钱财自己享用,而是捐给了寺庙庵堂,倒也算得上是个好人,毕竟寺庙庵堂虽然不说有多正派,但它是穷人的医馆、学堂、义庄以及最后可以投奔的出路之一。   趁这时候,花宜姝给安墨普及了一番常识,“将来你要是外出来不及回来,又寻不到客栈落脚,可以去正经寺庙庵堂或是道观,只要有点钱就能住宿吃饭,你若是没钱了,就帮寺庙干活。你识字,学问也不错,寺庙中有义学,还有义医坊,学费药费虽然低廉,但混个温饱也还是有的,你可以去做个先生,总归你现在学的也够谋生了,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人没去躲,花钱买张文书做个比丘尼,寺庙会庇护你……”   正是因此,所以朝廷才会对佛寺道观十分宽容,也不会收取赋税,只因这些地方的确能安稳民心。   这样看来,尹无正应该还算是个好人,更何况他的母亲是出家人,从他每年必定会探望其母,最后又带着母亲一并躲入鬼楼来看,他手里应该不会造太大杀孽。   等到了归州,先考察一番王家的为人,再瞧瞧尹无正他娘所在的庵堂正不正经,如果这两条都能对上,那就该考虑如何拉拢这个人了。   只是她手里有赵慕仪可以用来拿捏杨靖,尹无正呢?他有什么弱点软肋?   她正思索着,就发觉安墨趴在桌前,正痴痴看着她,一边看还一边傻笑。   花宜姝:???   她道:“怎么?姐姐我今日又变美了?”   安墨就嘿嘿笑起来,“那当然,你一天比一天更美。”   花宜姝:“啧啧,这小嘴怎么抹了蜜似的甜?”   安墨:“我只要一想到你给我介绍寺庙道观里的事情,方方面面为我考虑,我就觉得好幸福。”她靠进她怀里,笑得活像捡了金子,“我就感觉我有了亲人,我不孤单了。”   “哼。”   忽然一声冷冷的轻哼从门口传来。   两人抬头,就见李瑜冷着脸盯着他们看。   花宜姝一下把安墨推开了。   差点摔到地上的安墨:???   然后安墨就感觉天子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那目光怎么说呢?就像看着一块碍事的石头,恨不得一jio把她踢飞了。   安墨脸色瞬间不好了,站起来胡乱行了个礼,然后就跟螃蟹似的横着出去了。期间李瑜一直看着她,叫她转身后也如芒在背。   安墨一头雾水,自己难道哪里得罪了男三?   屋子里,原书男三坐到了原书龙套女配的身边。   眉心紧蹙,面色不善地盯着花宜姝看。   花宜姝怀里的雪儿喵一声要去打他,被李瑜眼疾手快掐住后颈扔了出去。   花宜姝:……   这是要干嘛?难道想找她算账?   你脑袋秃了又不是我干的,谁怕谁啊!   花宜姝正这么想,忽然被李瑜抬起了胳膊,下一刻,她腋下的痒痒肉被袭击了。   花宜姝:……   完了,这秃子今日想让我笑死在这里!   菩萨啊,这秃子好狠的心!赶紧让他遭报应吧!   心中这样想,花宜姝不受控制地咯咯咯笑了起来。   李瑜难得又去算卦了,他今天去算完卦才回来的,此时他惊异地看着她的笑容,停一下,再挠她一下,停一下,又挠她一下,看花宜姝笑得花枝乱颤泪花点点,他福至心灵。   【菩萨今天真灵!原来花宜姝只是为了哄朕开心!】   【这法子她怎么想出来的?她好聪明!】   花宜姝:……住……住手! 第82章 敌意,我要看看是个什么……   一个时辰前,李瑜冷着脸喝掉那碗凉了的汤药,新一任内侍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候着,自打陈内侍去船底干杂役后,再也没有人敢在陛下跟前懈怠了,毕竟连自以为能再干十年、还想成为内侍大监的陈内侍都去刷碗了,他们哪里还敢再有什么心思。曹公公有花夫人做主捞出来,他们可跟陈内侍一样没有这个运道。   眼见陛下喝完药后站起身,面沉如水地出了屋子,新内侍赶紧跟上,步子不紧不慢,连一点儿声响都不敢发出。   天子回到自己的屋子,先寻了张太医问话,张太医走后,天子面色难看得吓人,然后就去了供奉着道家神仙和佛家菩萨的隔间,不一会儿里头就飘出了袅袅烟雾。   新内侍顿时松了口气,陛下又开始烧香了,看来近日是不会发落人了。   隔间内,天子又开始摇签,看着两尊神像前略显空荡的香炉,李瑜才恍然发觉,原来他已经好久没来给两位神佛烧香了。   这么久没有香火供奉,想必这一次他们一定会显灵吧!   李瑜摸了摸自己后脑那块拇指盖大小的地方,想了想张太医说养个十年八年兴许能长出来的头发,默默开始摇动签筒。   他被吓晕之后做了个不大好的梦,醒来后既觉得丢人,又觉得羞愧。六年前的事情,他竟然给忘了,竟然还让花宜姝陪着他帮他梳头洗头上药,她得知实情后一定会觉得他很可笑吧!   可这也不能全怪他,他又不会自己梳头,更不会自己洗头,内侍为他梳好的头发他又不会随意拆开来,那个给他梳头的内侍梳得极好,他偶尔拍一拍后脑,只觉得一片扎实绵密,压根不会察觉有一小块不长头发,更何况除了那一小块,他其他地方的头发又浓又密,多少人都比不上,这把头发一直是他的骄傲之一,即便是秃了那么一丁点,他也并不比任何人差!   可是花宜姝会怎么想呢?她之前以为他的头发还能长出来,如今发现他也许再也长不出来了,她会不会觉得他不够完美配不上她了?   ——相貌、才华……总得有一样能叫人看得上,不然谁会喜欢你?   梦中回忆起来的一句话又在耳畔回响,他想,没了完美无缺的相貌,花宜姝还能喜欢他什么呢?   他喜欢花宜姝的美貌、喜欢她的聪慧、喜欢她的贴心、喜欢她的勇敢……花宜姝值得他喜欢的几乎数都数不尽,哪怕花宜姝没了美貌,还是许许多多值得他停留的地方,可是他自己的呢?   相貌已经有了缺陷,才华……他似乎没有,太傅当年教给他的东西,他到现在也没有领悟全,他只会写打油诗,不会绝句更不会写词赋。处理政务更是只会照着律法和先人经验依样画葫芦。   勇敢……花宜姝好像早就看出他怕黑又怕鬼了,他根本不勇敢。   聪慧和贴心……即便花宜姝从来不说,但他能看得出来,他在花宜姝眼里,大抵是既不聪慧又不贴心的。   李瑜数来数去,也只有最后一项武艺能拿得出手了。从今以后,每日练功多加一个时辰!   当然,更叫他在意的是,花宜姝为什么要趁他晕倒时掐他。   起先他以为花宜姝是嫌他丑了在虐待他,可后来清醒过来细细一想,李瑜又觉得不是。   “朕从前也是这副相貌,朕从前那个地方也没有头发……更何况,花宜姝曾经说过,她不会介意的。”他不由想起两人还在荆州刺史府上时,花宜姝不但不介意,还说愿意和他一辈子这样那样,他看得出,花宜姝当时没有骗他。   “所以,哪怕朕的相貌有了残缺,朕身上也一定有其他花宜姝喜欢的地方。”李瑜慢慢恢复了自信。   “菩萨告诉朕,花宜姝不是厌恶朕,她掐我是为了我好对不对?”   啪嗒一声,一枚签子摇落在供桌上,李瑜捡起一看,上上签!   他惊住,自从遇到花宜姝后,他就再也没有摇出过上上签了!   捏着这枚签子爱不释手地看了好一会儿,李瑜承诺道:“菩萨果真灵验,今后每日给您多上两炷香。”   菩萨:……   ……   “哈哈哈哈……”   “哈哈哈别了别了……受不住了,饶了我吧哈哈哈……”   花宜姝被弄得香汗淋漓娇喘微微,因为笑得太久太用力,她此时连说话都轻若柳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人大白天的做了什么不正经的事。   李瑜终于停下来,花宜姝立刻捂着双臂往后缩了老远,警惕地瞪着他。   她从前薅李瑜头发的时候就奇怪过,怎么拔别的地方李瑜都有反应,单单只那一块地方他无动于衷呢?   后来她知道了,原来那个地方曾经伤过。或许是宫人为了安抚他骗他已经长出了头发,或许是从不需要自己梳头洗头的李瑜早就将此事忘了。她暗中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拔掉的只是少少的那么几十根头发而已,所以李瑜秃了的那一块地方并不能仅仅怪到她身上,李瑜他自己也有毛病。   要换做以前,看在李瑜既干干净净,又有权有势,还对她一片真心,兼之自己也喜欢他的份上,花宜姝肯定是要把人哄好的,但是如今……癸水时不时就要在她小腹处翻涌一下,花宜姝实在没耐心哄他,嗯,反正也不是什么要会要了他命的要紧事,先等她癸水走了再说吧!没准那时候李瑜就自己想开了呢?他原本就是这样一个情绪一阵一阵的人。   所以花宜姝便懒得管他了,让他自己把药喝完得了。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李瑜竟然会这样对她!   好你个小处子,心机渐长啊,竟然还学会报复了!   花宜姝笑得整张脸都红艳艳的,像是熟透了的桃李,李瑜被她这样怒瞪着,喉结不觉滚了滚,眼神幽暗地看着她。   不听他心声,光看他这副表象,还是挺唬人的。   花宜姝心里呸了一声,男人开了荤之后果真都是一副德性,大白天呢眼神就不正经了。   李瑜:“朕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   花宜姝面无表情(笑太久脸疼),“陛下想问什么?”   李瑜:“朕要问你……”   花宜姝忽然面色一变。   李瑜嘴里的话拐了个弯,“你怎么了?”   花宜姝眼睛里泛起了泪花,“我肚子疼……”   不止是肚子疼,她还感觉身下一阵汹涌,裙子几乎立刻就湿了。   李瑜愣了一下,立刻凑过去帮她按揉腹部,好一会儿花宜姝才有所好转,靠在李瑜怀里虚弱地嘤咛了一声,“陛下,唤侍女进来吧!妾身得换陈妈妈了。”   李瑜脱口而出,“朕给你换。”   花宜姝:……   李瑜:……   【啊啊啊啊啊朕刚刚说了什么?】   【啊啊啊啊啊花宜姝会不会觉得朕很奇怪?】   花宜姝心想,李瑜确实挺奇怪的,毕竟大多男子不是嫌脏就是嫌晦气,更甚者连女人的亵裤都不准挂在男人经过的地方。而李瑜呢?他不但想帮着换,他看起来还挺期待,这就离谱。   花宜姝自己都嫌这玩意儿脏。   理所当然的,李瑜被赶了出去。当然,明面上,花宜姝表示唯恐污了天子双目,还请陛下回避片刻。   李瑜:……   李瑜只得遗憾地离开了。   不久后,大船在归州的码头前停下。   花宜姝懒得往外瞧了,曹顺子奔进来道:“夫人,码头到了,贵州刺史带着几名县令还有许多本地乡绅站在前头迎接。”   乡绅?花宜姝目光一动,“其中可有一户姓王的?”   曹顺子眼神便亮了亮,迫不及待道:“夫人果真料事如神!您快去看看吧!那姓王的人家忒不要脸,大庭广众的,就让女儿冲陛下献殷勤,果然是不知廉耻的商户!”   花宜姝:“那王家姑娘如何?她可是自愿?”   曹顺子连连点头,“自愿得不得了,夫人您可千万不能让她得逞?”   真假?花宜姝不太相信。她没有到甲板上去,而是去了一处能看见码头的屋子,打开窗子往外瞧,就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探头探脑地冲李瑜那儿张望,兴奋得像只小鸟,不但丝毫不惧李瑜的冷脸,反而满眼爱慕之情地想要凑到他身边去。   花宜姝第一个念头是,这胆大包天的小姑娘生得可真灵秀,应该不是安墨所说的那个丑千金。   第二个念头是,李瑜竟然还有讨姑娘欢心的时候,这可真叫她不敢相信啊!   片刻后,花宜姝由人搀扶着下了舷梯,江边的风拂动她幂篱,轻轻吹起一角白纱。   王家姑娘一双含着敌意的眼眸立刻投了过去。   我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妖精! 第83章 雪儿,甚好甚好   江边风大,数名仆从围在那头戴白色幂篱的女子周围,小心翼翼扶着她走下舷梯。   王家姑娘发觉始终心不在焉的宋大人时不时就将目光瞥向身后下船的那个女人。   ——宋大人尚未娶妻,但他身边有位夫人,乃是岳州刺史花熊之女。   ——这位花夫人甚是得宠,她说的话在宋大人跟前很有分量,须得小心对待。   王家姑娘不以为然,说是刺史之女,可岳州曾经陷落贼人之手,花熊也早就死了,那位花夫人不过是个孤女罢了,更何况哪里有不经过三书六礼就跟了男人的?岳州陷落后过了两日宋大人才和忠武将军带兵过去,谁知道那两日里花夫人都遭遇了什么,否则她堂堂刺史千金凭什么没名没分地跟在宋大人身边?   再者,宋大人对她也未必真心,否则怎么舍得别人喊她花夫人?   因此即便早就听闻这位花夫人容貌倾国倾城,王家姑娘也不甚在意。美人总有迟暮之时,只有黄金才永不褪色。   心中这样想,王家姑娘却半点不轻敌,她目光投过去,恰好江风吹开了花夫人的幂篱,那张掩藏在幂篱下的容颜霎时落入了王家姑娘的眼中。   王家姑娘呆了呆。   “闺女……闺女!”   王老爷小吼一声,王家姑娘这才回神,茫茫然看向老爹。   王老爷心道自家闺女怎么突然失魂落魄的,以为她是受了挫心里不痛快,便一边拉着闺女跟在各位大人后边,一边小声与她说话,“人家宋大人是京城来的大官,听说还是皇亲国戚,身份尊贵着呢,自然是瞧不上咱们这样商户出身的,你要想攀附上人家,难免做小伏低。”   王家姑娘心里还想着刚刚那惊鸿一瞥,闻言点点头,心思渐渐镇定下来。她想,宋大人身份尊贵,连花夫人这样的出身容貌都不配做他的正妻,她本就没什么可矫情的,如今一看更没啥可想了,直接莽就是了。   归州是个小地方,下边只管辖了三个县,相比之下,归州刺史的地位也比不上那些丰饶之地的大州刺史。更何况归州刺史并非本地人,还是外派来的,刺史府也就正常规模,用来招待寻常贵客已经足够,但是招待宋大人,就远远不够格了。   旁人只知这位是皇亲国戚公侯之子,归州刺史心里对这位的身份可是门儿清,早在接到密报时,他就日夜忧心迎接“宋大人”的事,他身家比不上赵刺史,岳家也比不上赵刺史,女儿才牙牙学语,更比不上赵刺史献了个女儿上去,他也不知天子是什么性情,万一他跟先帝一样是个小肚鸡肠又好色昏聩的,会不会因为他没有献上美人就要治他的罪?   归州刺史十分忧心。正巧幕僚提及亲戚有个姿色出众的女儿,愿意献上金银和宅子,只求一个在贵人面前露面的机会。正是本地首富王员外。   归州刺史没什么往上爬的野心,唯一担心的就是没能招待好天子受到责罚,如今王员外热心奉献,归州刺史当然欢迎备至,于是就将这些个有意卖好的乡绅带上了。   为了一个在贵人跟前露脸的机会,这些乡绅相互攀比着出钱,倒是让归州刺史省了不少花费。   一行人离开江边往王家献出的大宅子行去,一进宅子便是穿花拂柳、假山飞瀑的美景,看得众人连连称赞。   接下来就是接风宴了,酒席、乐师和舞姬是早就备好了的,就等着宋大人这位贵人入座了。众人暗中搓手,非得叫这位贵人瞧瞧他们的诚意,不想宋大人连宴席都不愿意入座,只道太过铺张浪费。   众乡绅:……   出钱出力请你过来,就是想找个达官显贵攀附,如今你告诉我们不买账?   这些不肯做亏本买卖的商户们自然不肯,当即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起来。   反倒归州刺史暗暗松了口气,心道新帝原来是这么个性情,倒比奢靡无度的先帝好上许多。眼见天子面色冷沉,归州刺史立刻道:“宋大人舟车劳顿,诸位就不要再为难他了哈哈哈!”   心中却道:你们这群愚蠢的商户,要是知道宋大人的真实身份,仔细吓死你们!   归州刺史都出口了,宋大人更是一脸不虞,乡绅们自然不好再劝说,毕竟他们是奔着投靠大官来的,可不能因小失大将人得罪。   当下纷纷露出开怀的笑容目送宋大人远去,实则一个个心里都在滴血。   哎,投了那么多钱,莫非要血本无归?   只有王老爷还是笑眯眯的,毕竟这座宅子可是他家的,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自然笑得真心实意。   须臾金乌西沉夜幕低垂,王老爷细细问过下人,得知宋大人入了宅子后,他手下那群侍卫立刻将宅子里里外外包围,吃饭也用的自己厨子,没有让王家下人沾一次手,顿时啧啧称奇。对女儿道:“不愧是京城来的皇亲国戚,讲究!听说他身边那些侍卫个顶个都是高手,寻常人花一百两都请不到。”   王家姑娘正在旁边挑选衣裳首饰,闻言便道:“要不人说宰相门前三品官呢,若他没这个能耐,咱们还攀附他作甚?”   王老爷深以为然,见女儿挑个半天却选了件素色衣裳,有些不解,“你不是说自儿个相貌寡淡,需要艳色衣裳来配,怎么的挑了件这样素的?”   王家姑娘说道:“我如今改了,就喜欢素衣。”话毕她捧起那件衣裳就入内换上,出来后一照镜子,王家姑娘傻眼了,怎么人家穿素衣是不胜凉风清荷照水,她穿素衣对比起来就俨然路边卖菜村姑?   见王老爷摇头,王家姑娘只好在素衣外边又裹上一件滚白边红色大氅,再好好捯饬发髻钗环……腰间垂下金镶玉,鬓边生出朱绒花,皓腕缠上金铃钏,玉颈佩戴宝璎珞……哪怕是寻常相貌的女子,这样一身装扮下来也要增添三分姿色,更何况王家姑娘本就生得不错,细细打扮一番,一个珠光宝气却不显半分庸俗的灵秀佳人便出炉了。   她在王老爷跟前走了一圈,身上环佩叮当,金铃作响,还未见其人,便能先闻其声。   王老爷拍着手毫不客气地夸赞了一番,又有些疑惑,“女儿啊女儿,平日里不是嫌这东西叮当作响吵得你眼疼,今日怎么……”   王家姑娘又想起了那位一身素衣柔弱似水的花夫人,她道:“爹爹不知,其实刚刚我已经见过了那位花夫人的相貌。”   花夫人下船时,王老爷正跟着其他乡绅一起巴结宋大人,再说了那是宋大人的女眷,他们也不好直勾勾去盯着瞧,更何况人家下了船就立刻上了轿子,众人连那位娇客的一个影子都瞧不见,自然也不知是个什么样子。此时听女儿这么说,王老爷自然立刻追问。   王家姑娘道:“传闻不虚,那的确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   王老爷便焦急起来,“这可如何是好,花夫人生得貌美,宋大人哪里瞧得上你呢?”   王大姑娘就瞧不上自家父亲这副动不动就焦急担心的怂样,她道:“花夫人的确貌美,可女儿我也不是一无是处啊。”她细细数出来自己的好处,“花夫人是大家千金,一定不如我曲意逢迎温柔小意;花夫人弱不禁风面色苍白,一定不如我身体强健好生好养……总而言之,我一定要得到宋大人青睐。”江边惊鸿一瞥虽然震撼了王大姑娘,但细细回想,那位花夫人苍白虚弱,一看就像是个有不足之症的,哪里比得上她能折腾?   更何况……王大姑娘让侍女帮忙勒紧腰,憋得脸红脖子粗,“尹无正那厮狼子野心,他想要娶了我吃绝户,我偏不让他得逞!我宁愿带着咱们王家的财产给宋大人做妾室!”   ……   “左边左边……嗯,用力一点……”   “力道重了重了,再往右边,轻一些……”   屋子里,花宜姝靠在榻上一边让侍女给她捏肩捶腿,一边听着曹顺子汇报消息。   “陛下吃了饭就立刻出去了。带上了副统领他们,说是要一次将静王抓……呃不请回来!”   癸水威力太大,花宜姝浑身都不得劲儿,面色也没了以往白皙红润,曹顺子看着心疼,“夫人您可不要操心了,多多休息才好。”   花宜姝却问道:“这回总不至于叫那位静王又跑了吧?”   曹顺子忙摇头,“自然不能。陛下早就让人将静王的住处包围了。”   花宜姝正想着希望这一次可以将静王给弄回去,年关将近,再不把静王抓住,只怕李瑜过年也不安生。   正想着,安墨蹦着跳着就进来了。   “我决定明日就到静尘庵看看去。”安墨抓起桌上的果子啃了一口。   花宜姝:“你一个人?”   安墨:“带上林侍卫。”   怎么又是林侍卫?花宜姝蹙了蹙眉,但看安墨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道如此也好。安墨去庵堂的时候兴许会遇到尹无正,这人能在原书后期还引得男主越不凡醋性大发,相貌本事一定都不差,安墨又身负拉拢尹无正母亲的重任,万一到时候林侍卫见安墨对他无知无觉,又对另一个男子的母亲大献殷勤,心灰意冷之下放弃安墨了呢?   要真如此,也能算得上一石二鸟了!   花宜姝心里直乐,面上却不动声色,将怀里不停蹭来蹭去的雪儿往安墨怀里一塞。笑道:“那静尘庵地处偏僻,没什么风光可看,你这一路就带着雪儿解闷吧!”   让安墨抱着雪儿,这一路上林侍卫就没法偷摸牵安墨的手了。   甚好甚好。 第84章 悲痛,五十文钱啊!……   是夜,阴云笼罩,大雨滂沱。   雨幕一重重打在大地上,将一片黄泥土地浇得泥泞不堪。   一个下巴蓄满了胡须的男人披着蓑衣匆匆从路上走过,雨水顺着蓑衣粽叶不断滚落,砸在男人穿着草鞋的双脚上,又沿着脚面不停滑落,连同脚印一起被男人遗落在身后,不久之后,就连脚印也在雨水的冲刷下消失不见了。   不多时,男人的视线里多了一栋建在村子末尾的木屋,眨眼之间,他就抵达了木屋外的围栏边,打开门径自走了进去。   花草树木都在风雨中飘摇,只有这栋散发着黄色光芒的小屋岿然不动,如同等待船只靠岸的码头。   男人一边解开蓑衣,一边大步往里走。等他一脚踏进温暖的小屋时,身上的蓑衣已经被他脱得干干净净挂在了门口。   听到动静,屋子里头立刻有人迎上来,是个荆钗布裙容貌清秀的女人,看见他身边空空荡荡,不禁失望,“还没找到吗?”   男人摇头。   女人看了眼外头的风雨,急得眼圈都红了,“这样大的雨,她都跑到哪儿去?这死丫头,都说了叫她不要出去不要出去,这人生地不熟的,她迷了路回不来可怎么办?”   女人一哭,男人就笨拙地开始安抚她,“你别哭,这雨太大天又黑,兴许她找地方躲雨去了,等雨一停,我再出去找找。”   女人便道:“当初在沔州待得好好的,你何苦带着我们背井离乡到这归州来?若是还在沔州,孩子怎么能跑出去?她自在散漫惯了,你整日把她关在屋子里,她怎么能乐意呢?”眼见男人沉默不语,她抓住他衣襟,“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朝廷钦犯?所以你不敢见人,所以听到有人来寻你就东躲西藏,是也不是?”   男人摇头,“我不是钦犯,更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   女人曾经是信的,可如今连孩子都跑丢了,她再也压不住心中怒火,“好,既然你不是钦犯,等天一亮你就去官府报案说丢了孩子,请人帮忙一块找,否则休想我再信你!”   女人说完再不理会他,转身开始收拾东西,明显是想等雨一停就立刻去寻找走丢的女儿。   男人却只是默默看着她,心里想着这些年平静的日子,想着聪慧活泼的女儿,再想想那些一路追查他们的人,攥紧拳头,心头愤恨难言。他不明白,他明明一退再退,甚至沦落成了山野村夫,为什么那对父子还是不肯放过他?为什么!   女儿一向乖巧,哪怕贪玩也不至于走出太远,她究竟去了哪里,会不会是被那些人抓住用来威胁他了?他这样一个无用之人,威胁他又有什么用?   他如今不过一个山野村夫!他们想要做什么冲着他来就行,何必卑鄙无耻地为难他年幼的女儿!难道还想连他柔弱的妻女一并害死不成?   心中这样想着,男人呼吸逐渐粗重,目光盯着挂在墙上的那柄斧头。   ……   大雨倾盆,遮住了木屋附近一切不同寻常的动静。   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的灌木丛里,一队龙武卫披着蓑衣默默蹲着,一张张年轻朝气的脸上,神情却是一个赛一个的凄风苦雨。   “雨好大,好冷,咱什么时候能换班?”   “谁知道呢?一见今晚下大雨,那些小子一个个躲着不来,真是活该我们倒霉,偏偏轮到今晚。”   “哎,陛下也不来了,原本还以为这趟苦活能在陛下跟前露露脸呢!”   “这静王也是,成日里东躲西藏,现在又缩到这鸟不拉屎的小山村里,是不是故意耍着咱们玩啊?”   “你该庆幸今日雨大,要不然早被静王发现了。”   “他果真那么厉害?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这么大冷天穿一双草鞋,我都替他冻得慌。”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当年静王还未出京都时,可是个风流人物,听说长得俊又文武双全,一对三板斧挥起来虎虎生威,当年北衙还是归他管呢!若不是出了大事,也许今日他还是咱们所有人的头儿。”有知晓当年事迹的龙武卫侃侃而谈。   “这样厉害啊!”有人说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那人便摸摸下巴,回忆道:“听说是觊觎先帝贵妃的美色,在宫中调戏,被先帝当场抓住,后边又从他府邸里搜出谋反的证据。”   噗呲,当场便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吧,先帝贵妃那模样连寻常宫女都不如,也就先帝稀罕。”   “更荒唐的来了,你们道那谋反证据是什么,竟是一枚假玉玺还有一套旧龙袍!那龙袍袖口都抽丝了,也不知是从哪里翻出来的,静王真要谋反,会在家里放这种东西?”   “那朝臣能信?”   “自然是不信。可不信又能如何?先帝铁了心要治静王的罪,静王没法,只得逃亡出去。当年先贵妃为了给二皇子登基铺路,废了老大劲儿鼓动先帝废掉静王拿回了北衙的军权,谁能想到那二皇子早早夭折,反倒是咱们陛下得了皇位。”   “原来如此,怪不得静王如此怕,恨不得躲到天涯海角呢!”   “他其实不必去躲,咱们陛下跟先帝可不像……亲自接他回去享受荣华富贵呢,诚意十足,静王要是知道了,没准感动得能哭出来……”   众人在雨声里正八卦得津津有味,忽然一声雷响,轰得半边天都亮了,顿时吓得收了口不敢再提。   ……   李瑜原本是要去找静王的。   谁知道夜幕降临后没多久,天边一道响雷炸起,紧接着大雨就瓢泼而下。   寒意随着雨水一同漫灌,站在檐下就见夜色里风摇树动,远处廊灯的影子投在墙上东摇西晃,风催着雨,雨赶着风,连站在游廊上都能被歪斜的雨水淋湿一身。   内侍艰难地撑着伞要给他挡雨,被他摆手挥退了。   他顺着游廊一步步往外走。   王家的这栋宅子设计得精巧,游廊四通八达,能从内院一直贯通到外院,若不是今日这雨水实在邪门,住客能顺着游廊走遍整座宅邸也不必担心沾上雨水污泥。   他静默无声地走在前边,脚步却不觉越来越慢。   身后众人的呼吸脚步被雨声掩盖,恍惚好像这冷雨寒夜里只剩下他一人。   这也太吓人了,该不会等朕回头,后边人全没了吧?   李瑜脊背不觉有些发凉,余光悄悄往后瞥一眼,见侍从还跟着,他悄悄松口气。   忽然又是一道雷声响起,他抬眼向前,就见游廊一侧雪白的墙壁上,一个女人吊死的影子在风里晃来荡去。   可……可周围压根没有吊人啊!   李瑜骤然瞳孔一缩,被吓得头皮发麻呆立在地,连手背汗毛都立了起来。   紧跟其后的副统领见陛下忽然停下,有些疑惑,见陛下久久不动,就更迟疑了,自打曹公公便贬了,陈内侍也遭殃之后,新上的内侍没一个知情识趣胆子大的,此时见陛下久久不动,便齐齐将目光投向了副统领。   副统领只好硬着头皮看陛下一眼,见天子目光冷漠、面色难看,他心想这时候谁能得罪陛下?再顺着陛下的目光望去,顿时了然,立刻指挥身后道:“还不快将那东西摘下来,污了陛下眼睛!”   原来前边树杈上挂了条粉色肚兜,兴许是风雨太大,从其他地方吹来的。   立刻便有人冒着雨将树杈上的玩意摘下来,正要收起,却听天子冷声道:“撕碎,埋了。”   捧着肚兜的内侍闻言一愣,随即明悟,陛下一定是担心这东西不慎流落出去毁了哪家姑娘清誉,所以才如此吩咐,陛下虽然面冷心冷,但可真是怜惜女儿家。   李瑜眼看着肚兜被处理掉,心中暗暗松口气。   吓死朕了,原来只是个肚兜的影子!   他随即又恼怒起来,怎么挂起来那么像女人吊死的影子?这个肚兜不正经!从今天起朕要讨厌所有粉色肚兜!   耽搁这么一会儿,雨势不见减小,反而愈发壮大了,李瑜脚步愈发迟疑起来。这雨也太大了,朕出去一趟,万一淋了雨受了冻起了风寒过了病气给花宜姝怎么办?可是朕都说了要去皇叔那里,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这样想着,李瑜脚步越来越慢。   刚刚那个形似吊死女人的影子给他带来了阴影,他越发心神不宁,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个不祥的预兆。好端端的,女儿家私密的肚兜怎么会落在园子里呢?难道是他这几日勤快烧香拜佛,所以佛祖给他带来了警示?   否则它投影什么形状不成,作甚非要投成个女人吊死的影子?   这其中一定有所警示,这一定是在劝阻朕不能出门!   一定是这样!否则这天早不下雨晚不下雨,怎么偏偏在朕要出门的时候下雨?   可恶!身后那些侍从都没吃饭吗?朕都走这么慢了,怎么没人给朕递一个台阶?朕不想去找静王了啊啊啊!   正在这时,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穿透雨声传来,曹顺子的大嗓门远远响起,“主子,主子……夫人请您过去!”   李瑜眼睛一亮,立刻转身往回走。   他面无表情,他内心感动。   果然!只有花花最贴心最懂朕!她一定是菩萨亲自赐给朕的良缘!   菩萨:……   与此同时,园子外的王家姑娘忍着风、忍着雨、忍着冷翘首以盼了大半天,却只等来了那园子大门砰一声关上,显然,那宋大人改变主意,不想出门了!   王家姑娘:……   王家姑娘气得发抖。   一个新肚兜啊!她牺牲了一个新肚兜才换来的机会!就这么泡汤了!   五十文钱呢! 第85章 斗争,有东西企图霸占花……   这一个晚上,注定大部分人都睡不好觉。   当花宜姝被噩梦惊醒的同时,她发现了导致自己做噩梦的根源——李瑜。   这位相貌相当唬人的天子正双手双脚缠在她身上,仿佛将她当做了一团被子紧紧搂在怀里,她浑身都被他紧紧按压在胸前,压得她几乎不能透气。   这人今日的睡相怎么如此差?   花宜姝费劲挣扎了一下,没能挣扎开,扯了一把李瑜的耳朵,李瑜纹丝不动,睡得比猪还沉。   “陛下……陛下?”   “李瑜?”   “坏东西!”   李瑜眼睫都不带颤一下,双眸紧闭的面庞纹丝不动,仿佛泰山崩了都惊不醒他。   花宜姝不信。她伸手把他的嘴唇揪起来,薄唇被揪得撅起来,像刚出生的小鸭子,又像是小孩子仰着脑袋张着双手扑腾着凑过来索求亲吻。   花宜姝原先还有些气,一看他这副样子倒忍不住笑了。   不成不成,李瑜睡着了,他也不是故意要压着我,我这样趁人之危,似乎不大妥当。→假如此时此刻躺在这儿的是安墨,她应当会这样想。   但花宜姝不一样,她什么都不缺,就缺德,小处子把她弄醒,他自己却睡得好好的,必须也叫他尝尝被人弄醒的滋味。   揪着李瑜的嘴巴老半天,双手将他柔软的唇瓣扯成了各种形状,然后花宜姝就开始给李瑜配音。   “大胆!朕乃天子,你胆敢戏弄天子!来人,将她推出去午门斩首。”花宜姝的手实在太巧,双手根据配音不停把他的嘴巴掐出对应的形状,看起来就仿佛是李瑜自己说出口的一样。   但这个游戏玩了没一会儿,花宜姝就腻了,她沿着对方的人中往上,捏了捏他的鼻子,这还是花宜姝头一回捏李瑜的鼻子。从前不管这个人心里想什么,但表面上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维持威严,自然是不肯让花宜姝在他脸上动手脚的,此时轻轻一捏,她惊讶地发现,这个人的鼻子竟出乎意料的柔软。   从前有老人说过鼻子柔软的人,心肠也柔软,花宜姝一直不信,毕竟她自己的心肠就很硬,但这一回落到李瑜身上,她却不由得信了。   “像李瑜这样的人,也许我这辈子也只能遇到一个,我要好好珍惜他啊!”心中这样想,花宜姝的指尖往上,扒开了李瑜的眼睛。   两枚墨玉似的眼珠子没有生气地盯着她……   花宜姝又开始捏李瑜的耳垂,他的耳垂也是柔软的,放在指腹处揉捏了没一会儿就泛起了粉色。   嗯?睡着了也会变粉么?   花宜姝意识到不好,目光收回,就见李瑜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终于被弄醒了。   他如今已经习惯了两人亲密,再也不会在醒来时看见她就一惊一乍了。此时他困倦地半睁着眼,意识朦胧地低头,用鼻子去蹭她的鼻子,说不出的眷恋。   花宜姝心底却忽然升起了一个邪恶的念头,她声音压低,装出初醒的沙哑,“陛下怎么了?”   李瑜眼睛又闭上,嘴上答道:“不要再吵朕。”   花宜姝故作委屈,“陛下,妾身没吵您啊,妾身睡得好好的。分明是您将妾身弄醒的。”   李瑜没有说话,心声却响了起来。   【大胆的骗子,明明偷偷捏朕耳朵了。】   花宜姝一脸无辜,“明明是陛下不停捏妾身耳朵,妾身才醒的。”   李瑜:……   他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骤然睁开了眼睛。   外头还在下雨,雨声淅淅沥沥,窗门紧闭,寒意仍丝丝缕缕渗进来。床头琉璃灯几乎燃尽,只剩下一星点静静停在那里,像黑夜偷偷注视他们的一只眼睛。   墙壁上女人吊死的影子在心头一掠而过,李瑜浑身紧绷,握住了手腕上的佛珠才勉强生出了一丝勇气。   【朕没有捏她耳朵,她也没有捏朕耳朵,所以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捏我们耳朵?】   【难道……真的有鬼?】   李瑜被自己的想象惊住了,一瞬间仿佛屋子里藏满了“人”。   他立刻把花宜姝搂得更紧,甚至卷起棉被将自己和花宜姝紧紧裹起来,他仿佛将花宜姝当做了一个脆弱的婴孩,生怕有一丁点露在外边就会被看不见的东西伤害。   被捂得几乎不能喘气的花宜姝:……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什么叫自作自受,这就是!   这还不止,李瑜将他手腕上的一串佛珠解下来绑在花宜姝头发上,又立刻伸手摸进枕头底下,摸出来一个八卦和一个小佛像,他太着急了,以致于一时寻不到合适的地方,直接将这两样东西塞进了花宜姝的脖子里。   冰凉的两样护身符精准避开了花宜姝的衣领,沿着她光滑的皮肤滑了进去,在冷夜里像两块冰一样贴着花宜姝的肌肤,花宜姝被冻得一哆嗦,对自己方才戏弄李瑜的行为感到十分后悔。   李瑜却把她的颤抖当做了害怕。他几乎把花宜姝武装成了个乌龟,然后更加用力搂紧了她,脊背紧紧贴着床壁,目光不停地在屋子里逡巡,防范随时有可能出来的东西。   花宜姝艰难呼吸着,忍不住道:“陛下……”   李瑜:“怎么了?”   【别怕,朕虽然也很怕,但朕会挡在你前边的!】   【谁也不能伤害她!】   他的心声非常霸气,他说话声音也平静,前提是忽略他身体些微的颤抖。   花宜姝感到震撼,她早就知道李瑜怕黑怕鬼,但她没想到,李瑜竟然能因为她的一句话就怕成这样。早知这样,就不戏弄他了。花宜姝更加后悔了。   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更何况花宜姝是绝不会承认自己在戏弄他的,万一把小处子惹急了,哄人的成本可不低。毕竟自从知道那一小块地方长不出头发后,李瑜明显没有以前好哄了。   既然不能改口,那就设法利用。   花宜姝开口:“陛下,这座宅子,是不是不大干净?”   她这句话一下戳中了李瑜的心思,李瑜也觉得这座宅子很不干净。他立刻点头,此时此刻也忘了维持自己威严高冷的表象了,附和道:“你说得不错,这里一定有脏东西!”   忽然,烛火晃了一下,仿佛一个敌袭的讯号,李瑜身子一翻,把花宜姝紧紧压在下边,就像一个龟壳,把稚嫩的皮肉全都牢牢保护起来。   【把她裹紧一点,万一有鬼怪想要上她的身呢?】   【朕不用怕,朕阳气重,鬼怪不敢上朕的身,朕要用阳气把她包起来!】   花宜姝:……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压吐血了,脸庞都险些狰狞起来。   但她花宜姝是谁?她是为了摆脱青楼而八年隐忍蛰伏的勇士,她是为了攀附皇权不惜冒着杀头风险的骗子,她是为了不暴露身份连睡觉也将胸部死死缠紧的狠人!这么点困难,怎么能难得了她花宜姝?   笑话!!   花宜姝反而抱紧了他,她声音微弱,说话时断时续,仿佛已经被那无形之物伤着了,“陛下放心,哪怕那东西企图霸占妾身的身子,妾身也不会让它得逞的!妾身的身子和心都只属于陛下。”   李瑜闻言大受感动,目光微微发红。   花宜姝:“哪怕为了陛下,妾身也要和它抗衡到底……嗯啊……”她忽然呻吟了一声,李瑜吓了一跳,忙稍稍抬起身子仔细看她,见花宜姝小脸苍白气息微弱,忙关切道:“你怎么了?”   花宜姝终于能喘口气了,她迫不及待地用力呼吸着,像个犯了气喘的病人,在李瑜急红了眼的注视下,她才终于“虚弱”一笑,“陛下,刚刚似乎有东西把妾身的魂魄往外拽,妾身拼了命与它抗争,妾身……赢了。”   最后两个字落下,李瑜目光狠狠一颤,鼻头微酸,嘴唇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花宜姝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陛下,你想不到刚刚有多凶险,你看不见那个东西有多可怕,可是一想到我要离开陛下,一想到陛下要被那东西欺骗,我就突然有了力量,陛下这样好,妾身永远都不想离开你。”   李瑜大受震撼,他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抱住了她。   花宜姝:……   住手,太紧了,又、又喘不过气了。她正要推开她,忽然发觉脖颈一热,花宜姝愣住了,李瑜……哭了吗?   【啊啊啊你太好了,从来没有人对朕这么好!】   【呜呜呜是朕没有保护好你。朕也永远不要离开你!】   花宜姝:……   完了,她忽然有些感动。   【呜呜呜朕不会说话,但是菩萨一定知道朕对你的心意!】   【花花,朕好爱你!】   花宜姝:……   住嘴!我不叫花花!   她推开李瑜,一开始还推不动,等能推动时,李瑜眼睛上已经干干净净,只是双眼通红,看着有点……可怜。   花宜姝忽然有点愧疚起来。她赶紧道:“陛下,既然这里不干净,那等天亮,咱们立刻搬出去吧!”   李瑜自然点头,“你想住哪儿?”   花宜姝:“住到刺史府去,地方小点也无碍。”   李瑜又点头。   【花花说得没错,地方小不要紧,重要的是“干净”。】   【那东西不知道走没走,花花已经受了苦了,朕要加倍保护她!】   花宜姝赶紧摇头推拒,生怕李瑜说的加倍保护就是加倍用力地抱她。“陛下,妾身能感觉那东西已经走了。”   李瑜立刻松了口气,然后才反应过来什么,紧张地看向花宜姝。   【啊啊啊完了完了,朕刚刚怎么能承认这里不干净呢?】   【朕应该坚决否认有鬼的!】   【听说有些鬼怪原本很弱,一旦人心里怕了,它就有了可乘之机。】   【一定是花花太相信朕了,所以才会差点被附身!】   【她看起来好虚弱,都怪朕……】   花宜姝:……   不管王大姑娘是什么动机,但她主动勾引李瑜,花宜姝心里就不舒服,更何况还是住到她家的宅子里,王家什么心思昭然若揭。她原还想着忍耐两日,结果听说李瑜出去那条路上挂了个肚兜,花宜姝就炸了,这种低劣的勾引手段也敢放到姑奶奶跟前来?打量姑奶奶是没成精的狐狸呢!   花宜姝有心搬出去,只差一个恰当的借口,如今有了,她本该高兴,但是看李瑜自责的样子,她心里也不对劲儿起来。   哎,动了心就是这点不好。但是,真心难求,尤其是李瑜这样高高在上的身份,他的真心就更宝贵了。   花宜姝伸手搂住李瑜,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陛下,我会好好珍惜你的,一定会的。”   李瑜愕然地睁了睁眼,又别别扭扭地抿住了唇。   【朕知道。】   【朕这么好,当然也是值得你珍惜的。】   他紧挨着花宜姝躺下,偷偷侧过身,压住自己通红的半边耳垂。 第86章 伪装,安墨的危机……   次日清早,云收雨霁,天光灿烂。   但即使如此,下过雨后也明显更冷了。安墨紧了紧身上的衣裳,站在台阶下看着花宜姝和李瑜。   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一夜过去而已,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更黏糊了,有时候他们两个一对视,那种不可言说的甜味就开始弥漫,但是等两人分开,李瑜立刻变回那个冷淡的天子,而花宜姝又继续懒懒地摇扇子,然后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像只慵懒的猫儿一样观察人间。   这两人真是分则各自为王,合则狂撒狗粮。安墨摇摇头,好在今天不下雨了,她和花宜姝的计划可以顺利实施。   底下的侍从来来回回搬运东西,安墨抱着雪儿走出门去,爬上林侍卫带来的马车,随着马蹄往前迈动,车轮也骨碌碌向前滚动。   安墨道:“王家的宅子住着挺好,不知为啥要搬到刺史府去。我刚刚看到王员外脸都绿了。”   林子欢道:“大人说是这宅子不大干净。”他摇头笑起来,“我看一定是夫人提议的。”   安墨好奇,“你怎么知道?”   林子欢:“昨日你没瞧见,那位王姑娘明晃晃地往大人跟前凑,昨天夜里那么大雨还在园子外徘徊,我就知道夫人会不高兴。况且这王家巴结权贵之心毫不遮掩,必然会把宅子清扫干净,怎么可能轻易得罪人呢?”   ——安墨,既然你和林侍卫相熟,不妨帮我打探打探陛下身边人对我的看法。   花宜姝说过的话在安墨心中响起,她想了想,忽然就叹了口气,林子欢问她为何叹气,她就道:“我觉得夫人太过霸道了些,大人将来肯定会有很多女子陪伴,她如今这样霸着大人,我担心她以后会难过,也怕大人身边人会对此有意见。你觉得夫人怎么样?”   林子欢摇摇头,“没办法,大人的身份……”他顿了一顿,才道:“不过,我想大人也是高兴的,对待心上人,不就是这样吗?生怕她跟别人亲近,生怕她不属于自己了。我要有了两情相悦的人,一定……”   安墨:……   我只是想要询问你们这些御前侍卫对花宜姝的看法,并没有问你对待心上人该怎么办呀?   奈何她实在不擅长耍心机,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后一时不知该怎么把话题绕回来,只能听着林侍卫满脸憧憬地描述未来。   其实城中就有几间寺庙,林子欢不明白花夫人为何一定要他们去城郊的静尘庵求平安符,毕竟那地方偏僻,香火也不盛,可是陛下都答应夫人了,林子欢自然要尽心尽责,他赶着马车带着安墨出城,约莫行了半个多时辰,可算是到达静尘庵了。   这座尼姑庵就建在一片湖水旁,门口没有石像,就栽种了两棵杏树,此时落叶已经枯黄,一个小尼姑正在门口清扫落叶。   由于昨夜那场大雨,至今地面上仍有一片一片的水洼。   林侍卫抬眼一瞧,见这尼姑庵建得气派,不禁有些意外。难道这名不见经传的庵堂十分灵验?   正在此时,静尘庵内走出一名年轻男子,他一身黑色箭袖劲装,腰带紫色,头发也用紫色发带束起,碎发洒落,时不时遮住右边眉眼,这样的打扮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一定显得十分阴沉,然而这人相貌俊美潇洒,竟别有一番落拓不羁的气韵。   安墨一看这人眼睛就亮了,从庵堂里出来,长得好看,还带紫色发带,一定就是尹无正了!   她立刻跳下马车,也顾不得裙角被溅起的泥水弄脏了,在林侍卫欲言又止的阻拦中跑到了那人面前。   这副特意冲着人过去的架势自然也惊动了对方,那男子微微一愣,问道:“你是……”   安墨兴奋得两颊通红,“我们来拜访静尘师太,听说她精通佛法。”安墨记得花宜姝的吩咐,并不敢直接说是来找他的,只是双眼却忍不住往人身上瞟,心道不愧是书里专门描述过容貌的男配,长得真不赖。   注意到她的目光,男子微微一笑,“在下尹无正,你们要拜访的静尘师太就是我俗家母亲。”   片刻后,尹无正引着两人往静尘庵深处走去,这尼姑庵看着大,其实结构跟大部分庵堂寺庙相似,绕过供奉菩萨的大雄宝殿后,就看到了几间尼姑们用来做早课的禅房。   “静尘师太就在里边。”尹无正抬手一指,就有个小尼姑来为安墨领路,林侍卫理所当然要跟上去,却被尹无正拦住,他笑道:“这位兄弟,这里不接待男客,你若有心,可以去前面宝殿上柱香。”   林侍卫:“不接待男客?你也不能过去?”   尹无正笑容一派风清月朗的正气模样,“自然如此。”   林侍卫实在不愿离开安墨身边,正要说话,却见安墨回身朝他摆手,还是一个赶人的手势。   林侍卫:……   他摇摇头,也就跟着尹无正走了。   安墨这是第二次离开花宜姝独自进行任务,上一次去游说杨靖失败了,还要劳动花宜姝亲自出场,但她已经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一定要成功!先从尹无正的母亲入手,打入敌人内部!我安墨要做一个有用的人!   安墨内心正给自己打气,就见那个引她进来的尼姑端来杯茶水,说道:“静尘师太在给另一位女施主指点迷津,施主您先喝口茶歇歇。师太过会儿就来了。”   安墨点点头,端起茶盏正要喝,却见给她端茶的尼姑袖子滑落,露出手臂上一块块红红的、湿疹似的的痕迹。安墨顿时僵住了。   注意到安墨的目光,这小尼姑腼腆地笑了一笑,解释道:“这是起了疹子,不会传染的,施主莫怕。”   安墨僵硬地笑了一下,“不妨事不妨事。你先忙去,我在这里等着就好。”见小尼姑不动,她端着茶喝了两口,笑道:“你们庙里的茶不错。”   小尼姑又是一笑,这才转身出门去。   安墨瞥见她走远,她也不把门彻底关上,只合上其中一边,有人来了她能看见,别人却因为视角原因没法看清屋里的她,然后她立刻跑到墙角里,狠心把手指往咽喉处用力一扣。。   身边的雪儿着急地喵喵叫了好几声,与此同时一声压抑的“呕”后,安墨把刚刚喝下去的茶水全都吐了出来。   眼见地上湿漉漉一滩,安墨匆匆摸一下嘴,脸色发白,浑身都不由自主地发起颤来。   如果她是这个世界普普通通的闺阁小姐,或者是寻常的良家妇女,那她一定看不出小尼姑手上是什么东西,可她在学校里不但接受过宣传教育,她还跟着花宜姝在青楼听过见过。那分明是得了脏病后才会起的痕迹!   安墨一开始还担心自己看错了,觉得佛门清净之地怎么可能出这种事,结果端起茶的喝一口,安墨就明白了,这茶水,给人下了药了!   当初她和花宜姝本来就是靠着迷药弄倒大老板的,那药还是她亲手下的;后来鬼楼的人抓走萧青,当时李瑜也中了药……因此安墨也算是跟这玩意打过两次交道了。在武侠小说里,迷药也算是登场次数非常多的重要配角了,为了防止今后中招,在张太医身边学习里她也特意加强过这种训练,毕竟安墨胆子小,胆子小就难免想东想西,也就更加懂得充足准备的重要性,因此如今她只要浅浅地抿一口,就能分辨出食物里面有没有东西。   现在她完全明白了,这个静尘庵有问题!   安墨已经来不及去想究竟是她来到了假的静尘庵,还是原书剧情又坑了她,更来不及难受自己看好的男配可能是个坏人,她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冷静冷静,然后逃出去。   大喊大叫不可取,坏人立刻就能知道她已经发现不对,一定会狗急跳墙!   从门口直接跑出去也不行,根据她以往看电视剧的经验,肯定已经有坏人在门口守着了,没准林侍卫也遭殃了,毕竟坏事总爱赶着一块来,所以她得自救!   安墨脑子紧张地转动起来,忽然回身打开屋后的窗户,抬脚在窗框上留下一个脚印……   不久后,那小尼姑再进来,手里还拿着绳索,却见屋里没人,而窗户开着,上面还留下脚印。   “人一定是跑了!”她立刻转身出去喊人。   外面又是一阵喧哗寻人的动静,等周围再静下来,观音画像的供桌底下,安墨掀开垂下的桌布,抱着猫小心翼翼从里头爬了出来…… 第87章 安墨,好危险   静尘庵是一座占地十分大的庵堂,前院后院,梅园荷池,从大门走到后边禅房要好一会儿,一路上还有好些尼姑,若是沿路跑出去,一定会被撞上!   安墨紧张地抱着雪儿,只觉举世皆敌满眼恶人,她设想,如果她是个坏人,她会怎么做?她做了坏事,她心虚,她一定会堵住所有的门,防止猎物跑出去揭穿自己。可是……万一呢?万一这个坏人防备松懈,万一他们全都把注意力放到她放的烟雾弹上呢?   怀着一丝侥幸,她捂着雪儿的嘴巴偷偷摸摸往大门的方向移动,一路不停寻找掩体,活似稍微冒头就会被人一枪爆了。   安墨心脏扑通扑通跳,穿过一道小门后终于望见了前院的出口,然而下一刻安墨就萎了,因为门口那里站着个面貌清秀的尼姑,但是胸部平坦还有喉结,分明就是男人假扮的。安墨不认为自己能正面杠过男人,还是武侠世界里的男人。   后边隐约传来搜人的动静,哪怕安墨不怎么聪明她也知道,自己那点小计俩骗不了多久,很快那些人就会找到这里来,她必须赶在这儿之前冲出去,否则被抓回去……想起那个小尼姑手上的痕迹,安墨狠狠打了个哆嗦。   她小声凑近雪儿的耳朵,“雪儿,你去勾引那个人,狠狠咬他,咬完就跑回去找主人。”   静尘庵表面上是一间寻常尼姑庵,实际却是个藏污纳垢的销金窟,庵中的女尼都是达官显贵的消遣之物,此间主人对这里看管极严,却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有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自投罗网。   人一进去,院中的眼线就盯上了,还有一个假扮成女尼的守卫在门口站着,后院那边无论传来什么动静他都不管,只管守住这道门。   正在这时,这守卫忽然听见一声猫叫,软软绵绵,十分勾人。   守卫耳朵一动,循声望去,眼睛当即就直了。   只见一只浑身雪白、尾巴漆黑的小猫从前后院相通的那道门后跳了出来,长长的毛发蓬松无比,软蓬蓬圆滚滚,漂亮极了。   看着这猫蓝汪汪的眼睛盯着他,一边小碎步走过来一边冲他喵喵叫,守卫狠狠咽了口唾沫。   这应该是那小姑娘的猫,猫单独跑出来,那小姑娘一定已经被拿下了吧!那他玩一玩猫也不要紧吧!   守卫不认为里边那么多人拿不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娃。   他连犹豫一下也无,当即蹲下来冲那猫招手,“乖乖,快过来过来。”   雪里拖枪喵喵叫着冲他过去了,然后两爪子挥在了他脸上。   它在花宜姝身边的时候,花宜姝不但不给它剪指甲,还让人每日给它磨指甲,抓钩从毛茸茸的爪子里伸出,每一根都尖锐得闪着寒光,这守卫虽然有功夫,却全无半点防备,脸上当即就多了十道血痕,他惨叫了一声,双手掐住面前的猫就要将之摔出去。   下一刻却后脑一痛,守卫手上一松,光溜溜的脑袋被砸得头破血流,他满脸狰狞地转过头去,正对上举着陶瓷花盆的安墨。   安墨见他转过头来吓了一跳,电视剧骗人,砸一下竟然没晕!她下意识狠狠地花盆甩了过去,砰砰两声,花盆都砸裂了,这守卫总算倒了下去。   安墨赶紧扔下花盆就要拔腿跑……跑……跑不动。   她见了鬼一样低下头,却是之前那个给她端茶的小尼姑。   小尼姑亲眼见到她砸晕守卫,看着她的眼神明显有些惧怕,却仍是死死抱着她不动,嘴上还哀求道:“姑娘,我求你了,你要是跑了,他们就要杀了我,你可怜可怜我吧!”   安墨立刻道:“你起来,我带着你一起跑。”   小尼姑哭着道:“跑不了的,他们说只要我再赚两个人,就给我治病。”   安墨:……花柳病要是能治好,那清朝皇帝还会死吗?   “赚你个神经病!”   她先一拳头砸在这人脸上,把人砸得鼻血横流,再一脚把人踹开。然后双腿一迈就跑了出去,她跑起来速度飞快,风一般穿过前院,穿过天井,眼看就要够着大门了,面前却忽然多了一道身影,安墨甚至看不清他是怎么出现的。   她咬牙捏起拳头砸过去,却被那人轻轻松松一掌接住。   尹无正笑起来,他相貌俊美,笑起来还是一派风清月朗的模样,神似所有古装电视剧里的正派角色,“安姑娘,辛辛苦苦来了这儿,又何必出去?”   ……   不久后,安墨被五花大绑扔进了某间禅房内,同样被绑在禅房里的,还有另一个小姑娘,鞋子上都是黄泥草屑,被堵住嘴巴一脸惊恐。   禅房内站着尹无正,禅房外还有一些守卫虎视眈眈。   天啊,她究竟来到了一个怎样可怕的世界,原书难道是隐藏的暗黑童话吗?安墨怕得嘴唇都在哆嗦,却还是颤巍巍地问,“你想干什么,和我一起来的人呢?”   尹无正见她怕得打颤,却仍鼓起勇气探问同伴的下落,像极了弱小的幼猫龇牙咧嘴企图恫吓猛兽的模样,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蹲下身盯着她,“你找静尘师太做什么?”   安墨:“你先告诉我另一个人怎么了。”   尹无正:“没死。”   安墨松了口气,老老实实答道:“为了接近你。”   尹无正:“为什么?”   安墨磕磕巴巴地把原书剧情说了,“因为你长得好看又有才华,王家要强逼你入赘,我觉得可惜,所以想要帮你……”可是谁能告诉她,原书那个潇洒不羁的男六怎么变成了这个鬼样子,他娘的静尘庵怎么变成了窑子?   尹无正见她说着说着就不发抖了,饶有兴趣道:“现在怎么不怕了?”   安墨期盼地看着他,“我怕了你就会放我走吗?”   尹无正被她逗笑了,摇摇头起身离开。一走出禅房,他面上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消失,没了笑容遮掩,那双眼中的狠色再无所遁形,身边人立刻跟他汇报之前发生的事情。   静尘师太穿过人群走过来,恭恭敬敬道:“大堂主,这丫头就是姓宋那狗官的丫鬟,另一个人则是姓宋的贴身侍卫。他们来这里,会不会已经发现……”   尹无正摇头,“若是被发现,只怕官兵已经把这儿包围了,怎么会派这两个小人物过来?”更何况……一个小丫头有没有说谎,他还不至于看不出来,如今姓宋的住在王家宅子里,再联想王大姑娘抗拒不从的态度,他理所当然地猜测,“王家出钱出力巴结姓宋的,那姓宋的却未必能看上王玉燕,为了能够摆脱我,王玉燕骗了这小丫头也没准。”   静尘师太:“所以我们应该还没有暴露。”   尹无正点头笑了,“我正愁没法子接近那姓宋的,这两人就撞我手里了。天意该我赚这一份功。”   静尘师太恭维道:“这一次若是能抓住那姓宋的,堂主您一定就能升上副使的位置。”   尹无正:“给那个侍卫灌下秘药……”   ……   安墨跟个小鸡一样被尹无正抓住拎起来时,花宜姝已经搬入了刺史府中。   虽说刺史府没有王家宅子大,但没了那个王大姑娘碍眼,花宜姝心情颇好。正好今日天气晴好,她让人摆了东西,到庭院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眯着眼睛看几个侍女在那儿踢毽子玩。   不得不说,看这些漂亮侍女玩闹,那可真是赏心悦目啊!   紫云却不肯去玩闹,仍要站在花宜姝跟前伺候,她一边给夫人捶腿一边找话聊:“夫人,之前赵小姐也对陛下眉来眼去的,您不但不恼,反而帮了赵小姐一把,为何却对王小姐不屑一顾?”   花宜姝随口道:“慕仪是什么身份,和我又是什么交情?王家那小姑娘能比?”   赵慕仪是受了逼迫,王玉燕可是真心要和她抢男人,花宜姝又不是真的温良大度,傻了才纵容她?   紫云却以为花宜姝说的是王家女商户出身配不上天子,当即附和地点头。她勤奋地捏肩捶腿,指望花宜姝把她当做像安墨那样的心腹,花宜姝却是托着下巴,神思不属,她在想:曹顺子已经将王玉燕查了一通,说这姑娘年纪小却有主见,身为王员外的独女,扛起了继承人的责任,王家里里外外的生意都少不了她的帮衬,这样一个有主见的姑娘,何必非要放下身段脸面,来勾引一个有妇之夫?手段还那般低劣,简直是没眼看了。难道她过去那么勤奋,就是为了嫁给达官显贵做妾室?   相比起来,原书中她为了继承家业找个男人入赘才更合理。   不对,也不太合理。按理说,这样精明的姑娘,应该懂得尹无正那样的浪子不好驾驭才对,她逼着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入赘,难道不怕人家一时激愤将她一家老小都杀了?   要换做是花宜姝,她一定会挑个好看但好掌控的男人,等生下孩子后,再给这男人绝育,断了他日后染指家业的野心。   “这里头不大对劲啊,难道这王姑娘只在生意上有头脑,其他时候就是个蠢货?”   花宜姝正疑惑,曹顺子忽然跑了进来,“夫人,信送来了。”   曹顺子送来的信当然是巫州的消息,自从花宜姝磨着李瑜答应她插手鬼楼的事以后,巫州那边送过来的消息花宜姝也能看,如今李瑜不在,当然是第一个交到她手里。   花宜姝匆匆展开信件看了两眼,见杨靖在信中说已经和萧青联手,她狠狠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萧青这个人保住了。接着就是杨靖描述在鬼楼之中的遭遇,看见杨靖被封了个副使就被一堆人明里暗里算计排挤,花宜姝心头嗤笑,当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鬼楼那么一小块地方,也值得这些人勾心斗角?   然而下一刻,她眉头一拧,之前隐隐感觉到的不对劲终于浮上了水面。   以杨靖的身手,想要融入鬼楼都如此难,那为什么原书中尹无正这个惹得越不凡吃醋的男配,加入鬼楼后却很快与那些人打成一片,还备受信服?   尹无正在后期戏份虽然不少,但他排到男六的地步,武力远远比不上杨靖……   不对!尹无正这个人不对!   阳光之下,花宜姝那双漂亮的眸子忽然一颤,立刻道:“来人,快去寻大人,请他立刻回来!”   与此同时,李瑜坐在李锦元那个简陋的家里,在李锦元和他妻子畏惧怀疑的目光中,神情郑重道:“叔叔,我决没有绑架……妹妹。” 第88章 希望,雪儿你是我的希望……   先帝子嗣单薄,除了李瑜和那个早已夭折的二皇子,再没有其他的血脉。因此当李瑜吐出“妹妹”那两个字时,舌尖甚至有种陌生的滞涩感。   他的这位叔叔,十一年前被迫逃亡,远离京都流落到南方,不但娶了妻,还有了个十岁的女儿。   十一年前的李锦元,惊才绝艳英俊豪迈,远比先帝更像是一位君王,若不是先帝占了嫡长子的名分,任谁都希望坐在皇位上的是他,然而世事难料,如今的他粗布麻衣满脸胡子,除了眉眼还能看出当初那位静王的影子,其他地方是半点不像了。   无论是身为人子还是为了达到成为明君的目标,李瑜都要将先帝从前犯过的错一一弥补回来,第一件就是将曾经被先帝用卑鄙手段赶走的静王带回去。   上一次是他过分谨慎了,想着先帝亏欠了静王,想着静王逃亡了十一年受尽委屈,因此在打探到他的下落后不敢让人将他抓住,也不敢派人包围跟踪,心里还顾念着要以礼相待,想用诚意打动这位多年不见的叔叔,结果中途遭遇鬼楼杀手……   鉴于这一路上发生的意外实在太多了,这一次李瑜决定先兵后礼,先将人围住防止人逃跑,等见到人之后一切好说。   只是李瑜没料到静王的女儿竟然走丢了,更没料到静王对他的抵触如此大,哪怕他明说了不会伤害他们一家,只是想要接他们回京享福,静王也只是表面答应实则暗藏戒备,甚至怀疑是他绑走了他的女儿。   李瑜十分费解,静王如今无权无势落魄至此,他绑架他的女儿有什么用?他的女儿走丢了不赶紧找,在这里和他较劲他的女儿就能回来?   李瑜起身,想要吩咐龙武卫散开去寻找静王的女儿,谁知他这一起身,静王当即绷紧了身体将妇人护在身后,同时身体还微微向右倾斜,而在他左边墙上,挂着一把斧头。   李瑜:……   他这是什么意思?想要去拿斧头自卫?在他心里,朕就是这么个出钱出力寻上门来折磨这个可怜叔叔的恶人?   李瑜生气了。   从前他被所有人误以为想要变成女人,他忍了。   后来他被身边人误会是个像他父亲一样的色胚,他忍了。   如今被寻找了几个月的亲叔叔误会是来害他全家的恶人,李瑜忍不了了!   果然只有花花才能理解朕!   李瑜沉下了眉眼。   李锦元与何秀秀看见的,就是面前这气势惊人的年轻人更加冷漠阴沉了,他道:“你既然不信,我也不再多言,等寻回令爱,我就回京,再不打扰你们一家。”   话毕他抬脚往外走,李锦元却是上前一步激动道:“珠珠真不是你派人带走的?那她能去哪儿?”   李瑜回头看他一眼,他眼神中的失望之色叫李锦元心头一闷,“当年你还教过我武艺,我在你心里,原是个恶人。”   教过他武艺?他什么时候教过他武艺?他明明只教过……李锦元眼前豁然清明,他忽然开口道:“你,你不是李瑞?”   李瑞就是已经夭折的二皇子的名字。李瑜莫名其妙,“你离开京城后没多久,李瑞就夭折了。”   静王瞪大眼,他嘴唇哆嗦起来,“那你……那你是……小锦鲤?”   李瑜:……   住口!不要说出这个有损天子威严的小名。   见李瑜没有否认,静王眼前一阵恍惚,他盯着面前人锋锐的眉眼,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与曾经那个玉雪可爱的小侄女当做同一个人。在一阵古怪的静默后,李锦元忽然一拍手,说道:“我认错人了,认错人了啊!”   原来当年先帝与贵妃的联手迫害,实在把李锦元这个老实人给整怕了,逃出生天后他改名换姓远走他乡,担心暴露身份,又唯恐连累那些帮助他逃出来的友人,李锦元这些年丝毫不敢联系故人,也不敢打探京城的消息,而有了妻女后,他多了软肋,顾虑得也就更多了,他原本有好文采好武艺,这些年东躲西藏却不敢显露分毫。   以致于他压根不知道二皇子早已夭折,当听说新帝登基时,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先帝只有一个儿子,那登基的肯定是贵妃所出的二皇子,这二皇子李瑞长得像先帝,性子是和贵妃一样的阴毒狠辣,万一让李瑞发现他,他更没好日子过。   因此李瑜一来,他那肖似先帝的相貌就被李锦元先入为主地认成了李瑞,他的所有戒备防范都是对着李瑞的,他绝想不到这人会是李瑜,况且当年的小锦鲤笑起来多腼腆可爱,怎么可能会是面前这个冷漠锋锐的年轻人呢?   听完了前因后果的李瑜:……   闹出了乌龙的李锦元:……   眼见两人相对而立,气氛尴尬,副统领便上前解释道:“二爷,这件事说来话长,当年老夫人为了隐瞒大人的身份费尽苦心,否则怕是早被那人害了。”   三言两语,李锦元就明白了,当年贵妃的手段他领略过,深受其害,皇后当年若是不将李瑜扮成女儿,怕是早被贵妃整死了。他点点头,就听副统领道:“当务之急,就是寻回您的千金。”   李锦元立刻反应过来,对,既然继位的是李瑜,既然李瑜真心想要接他回去,根本不可能伤害他的女儿,那他的珠珠是真走丢了啊!   戒备地方没了,被李锦元压下的担忧立刻涌上了心头,他着急地看向李瑜。   李瑜移开眼,对这位竟然把他认错的叔叔没有好脸色,下巴一昂,“去找。”   副统领领命,正要带着人散开,却忽然有骏马奔腾的动静响起,远远地传来曹得闲焦急的喊声,“大人,大人,夫人有要事,请您立刻回去!”   ……   静尘庵。   偏僻脏乱的柴房里,伤得鼻青脸肿的林侍卫被人一把掐住下巴,强行灌了一碗药下去。这药汤下肚,林侍卫顿觉腹部胸腔一片灼烧的痛感,又像是有一千只蚂蚁在他心口抓挠爬动,疼得他痛苦地倒在地上,“你们给我喂了什么?”   尹无正:“毒药,每月发作一次,只有我手上有解药,你要想活下去,就乖乖听话。”   林侍卫:……   这个毒药听起来怎么如此耳熟?   尹无正:“待会儿我会带着你前往刺史府,你就说你被一群灰衣人追杀,是我救了你,你要将我引荐给宋大人做侍卫,明白吗?”   鬼楼早就发现这个宋大人的身份不简单,他手上竟然有调动忠武将军及数万兵马的权势,可惜姓宋的身边太多厉害的角色,鬼楼的人一直没法渗透进去,阴差阳错,竟然有了这么一个好机会。   林侍卫:……   尹无正发觉他心不在焉,当即给了他一脚,这一脚力道不小,林侍卫被踹得身体痉挛,缩在地上半天没法动弹,嘴里虚弱道:“我答应,我答应。”   尹无正嗤了一声,“整日跟小姑娘混在一块,果然是个软骨头。”   林侍卫:……   我是软骨头,要不是被你从背后偷袭,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等着,等将你带到大人面前,杀了你!   “安墨呢?”他咳嗽了几声,气若游丝地问。   尹无正抓起他的头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别想了,她已经是我的女人了。”   林侍卫骤然睁大了眼睛。   另一边,安墨已经用技巧偷偷摸摸挣脱了手上的绳索,然后立刻去拔掉旁边小姑娘嘴里的抹布,“喂,你怎么样?小声点不要被他们发现!”   小姑娘十一二岁的样子,泪眼朦胧地点点头。   安墨见她乖乖小小的,松口气的同时又涌起一股我是大人我要保护孩子的欲望,说道:“你别怕,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我的同伴已经跑去找人了。”   她心想,猫咪的嗅觉很厉害,雪儿还是花宜姝天天带着训练的,它能凭着嗅觉找到回去的路,而花宜姝是知道她来找尹无正的,发现雪儿灰扑扑地回去,她和林侍卫却下落不明,她那么聪明,她一定会带人来找他们的。   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了。希望雪儿跑快点,安墨内心祈祷。 第89章 王家,我等你的一半家业……   秋意渐深,又遭风雨摧折,园子里的花早就衰败零落了,今日一早却忽然有树开花了,还是一树桂花,黄澄澄香喷喷,一小簇一小簇开在树枝上,远远看着像是金子。   两个丫鬟赶紧跑到桂花树下使劲摇晃抽打,很快就将新鲜开出的桂花装了满满一簸箩,兴高采烈地踩着尚未干透的地面朝王玉燕奔过来。   “小姐小姐,快看这桂花多好,能做不少桂花糕呢!”   “还能煮桂花粥!”   “用来做香囊也是好的!”   听着丫鬟们开开心心叽叽喳喳,王玉燕却是一片愁云惨淡。自家辛苦出钱出力,原以为能傍上权贵,谁知宋大人在王家宅子住了一日就走了,宁愿去刺史府挤着,也不愿再住在王家。王员外惶恐不已,以为自家哪里得罪了宋大人,王玉燕也焦急不安,没有宋大人这样的权势,哪里能压得住尹无正那厮?   正在这时,一个婆子从外头匆匆进来,喜气洋洋道:“大小姐,怪不得今早桂花开了呢,原来是报喜来着!快些准备着,刺史府来了人,说是花夫人请您过去呢!”   王玉燕惊讶得瞪圆了眼睛……   ……   刺史府自然不比王家精心准备额宅子大,也没有王家实打实用金银堆出来的宅子精致,但王玉燕走在这里,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一路上眼睛都没敢多瞧,就怕有人嫌她出身商户不懂规矩,从而惹了那些大人物不快。   领着她往里走的是一名侍女,王玉燕笑盈盈想往她手里塞钱,“紫云姐姐,不知夫人唤我过去,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紫云姿态摆得很高,她手一缩,没有收王玉燕的钱,“你这话说的,莫非没有要紧事,夫人就不能唤你过去了?”   王玉燕立刻摇头,“没有的事,我不懂规矩,还望姐姐见谅。”   紫云脸色却并未好看多少,她扫了一眼王玉燕通身富贵的打扮,不屑地撇撇嘴,心中暗想:这一看就是个狐媚子,也不知夫人为何要将她叫过来。   她扭过头继续往前后,而在她转头后,王玉燕眼神也冷淡下来,她心想:一个丫鬟而已,还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要不是为了勾搭宋大人,谁稀罕捧你的臭脚!   两人就这么表面和气地来到了刺史府专腾出来给花夫人居住的院子。   穿过一道垂花门,再绕过两扇小门,王玉燕抬脚步入回廊,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庭院里晒太阳的花宜姝。   她还是一身素衣,面有病色,靠在躺椅上时仿若一尊冰雕美人,王玉燕看过去一眼,都怕这太阳把她给晒化了。   王玉燕想,一个女子美成花夫人这副模样,还身子虚弱,也幸好跟了宋大人这样的权贵,若她是寻常百姓之妻,只怕早就被人争来抢去不得安生了。   ……   花宜姝每次来癸水,都必定要穿素衣,兼之气血虚弱面色苍白,眼神也轻飘飘恍恍惚,就颇有种仙子临凡似要随风而去的缥缈之态……没错,哪怕是这个时候,花宜姝也是爱美的,她就不能有不美的时候。   察觉到那道惊艳的目光,花宜姝抬眼望去,神色淡淡,“你来了。”   王玉燕脸一红,在这堪比盛世的美貌面前,竟自惭形秽起来。她无论是在家里家外,都是八面玲珑的精明人物,可也不知为何,一对上花夫人,就莫名羞涩。也许,是花夫人太过美貌的缘故。   “那日在船上我就看见你了,当时我就想,这位王姑娘真是好生灵秀的相貌。”   王玉燕羞耻地低下头,只因当时她正在勾引宋大人,没想到这位夫人在船上就看到了。   下一刻却听花宜姝淡淡道:“只是好好一个姑娘家,为何明明有婚约在身,却还做得出勾引人家夫婿这种寡廉鲜耻之事?”   王玉燕的脸刷一下白了。在面对花夫人之前,她不觉得自己理亏,毕竟男人三妻四妾多的是,这位花夫人不也不是正室,她的确是为了攀上宋大人不要脸面,可她也不指望做个正妻啊,更何况,若是不把握住宋大人,也许将来她死在哪里都不知道。王玉燕一直觉得自己不惧怕任何人说闲话,可此时听见花夫人轻飘飘这一句话,她才明白,原来她自己竟格外在意这位夫人所说的话。   王玉燕羞愧得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只盼再不要被这位玉人似的夫人用鄙夷的目光看着。   她抵着头,却不知道花宜姝看着她的目光有多惊异。   咦?   咦咦咦!   花宜姝盯着王玉燕羞愧难堪的神色,十分意外且新奇。   在察觉到尹无正不对劲儿后,她立刻让曹得闲去请陛下回来,但这一来一回的也不知道多久,她又不敢贸然派人去静尘庵,一是怕打草惊蛇,二是怕羊入虎口。但她不能干坐着,于是就让人去把原书剧情中和尹无正有所关联的王家姑娘请了过来,想着能不能从王姑娘这里探听一些尹无正的情报。   她以为,这位王姑娘在生意上精明能干,又胆敢在众目睽睽下勾引男人,一定是个跟她花宜姝一样既脸皮厚又豁得出去的女子。她也早就准备好了和王玉燕的交锋。   谁知道这姑娘面皮如此薄,被她刺上一句就羞惭成这副模样,看她眼圈红红还强忍着的模样,花宜姝心里啧了一声,要不是情景不对,她几乎要牵住她的手说妹妹别哭,没什么大不了的,交点钱这事儿就过去了。毕竟我的男人不能让你免费撩拨。虽说你也撩拨不动。   她看待王玉燕的目光认真了些,“王姑娘,我并非有心为难,只是近来大人的手下查出尹无正这人有些古怪,似乎涉及一桩案子,想着你与他有婚约,便来寻你问问。”反正无论尹无正是个什么人,这桩姻缘她都是注定要拆掉的,早说晚说无所谓。   谁料王玉燕听见“尹无正”这个名字,微微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夫人说得可是真的?宋大人当真抓住了尹无正那厮的把柄?”   花宜姝见她这副样子,再想想去了静尘庵还没回来的安墨,心中一咯噔,“尹无正当真不是个好人?”别啊妹子,安墨可还在尹无正那里没回来呢!   下一刻,花宜姝不祥的预感成真了,只见王玉燕斩钉截铁道:“尹无正就是个恶贯满盈的畜生!”   原来尹无正在归州这片地界确实名声不错,又是一副好相貌,加上除了一个出家的母亲外再无其他牵绊,算得上是个夫婿的好人选。但王玉燕一开始并未考虑过这个人,只因尹无正会功夫,长得十分俊,却又不是那种头脑简单的武夫,她担心自家将来压不住他。   不过就在两个月前,王玉燕外出收账时遭遇歹人,是尹无正现身相救,她才能平安归来,王玉燕见他风度翩翩又温柔殷勤,再想想其他愿意入赘的,要么家世清白但歪瓜裂枣,要么相貌端正但人品堪忧,就对尹无正动了心思。   “那时爹爹只是叫他过来提了一句,他就立刻答应,还说希望立刻成婚。我原本十分中意他,但见他这样着急,心中就起了怀疑。”在花宜姝的目光下,王玉燕苦笑道:“说出来不怕夫人笑话,从小我爹就骂我做事风风火火不够瞻前顾后,怕我早晚有一日要吃亏,可是头一次,我踌躇不前。我当时就想,我相貌平平,脾气也不好,尹无正那样一个人,凭什么甘愿入赘呢?”   王玉燕心里有了怀疑后,就坐不住了,正好她要去外地收账,就让自己那些生意场上五湖四海的朋友帮忙打听尹无正这个人,毕竟此人常年在外,说是游历山河,可谁又知道他在外边都做了什么。谁料这一打听,王家父女都出了一身汗。   原来尹无正早就已经成了婚,还不止一次,有的是入赘,有的是明媒正娶,但无一例外的,他所娶的都是家有恒产的商户女,而往往不到一两个月,岳丈一家就会突遭横祸,要么重病不治撒手人寰,要么外出被山贼所杀……紧接着岳家所有财产就都落入了他手中。然后他很快就会带着新婚妻子离开“伤心地”,从此再没有在那个地方现身过。由于他每次成婚的地方至少相隔一个州府,以致于那些女子都被蒙在鼓里。谁也不知他谋取那么多钱财是为了什么,谁也不知他的那些妻子都去了哪里。   花宜姝就问:“你如何知道是同一人?也许是同名同姓呢?”   王玉燕摇头,“同名同姓之人那么多,可同名同姓又相貌相似之人绝无可能。更何况,他当着我的面亲口承认了!”直到如今,想起当时的事,王玉燕都不由除了一身冷汗,“他根本有恃无恐,我和我爹压根不知,他成婚那么多次,是怎么避开官媒记录的?我爹去求那位在刺史府做幕僚的表叔帮忙,他却说我们受人蛊惑,说查遍了官府记录,尹无正压根没有去过那些地方。”   王玉燕起先是为了洗清自己在花夫人和宋大人眼中寡廉鲜耻贪慕虚荣的印象,但是说到后来,她气得咬牙,这种明知有一头恶狼觊觎却无能为力的滋味太难受了,“王家如今的家业有我一半的功劳,我真不想便宜了那个狼子野心的东西,求夫人帮我!”想起花夫人之前冷冰冰的态度,王玉燕心一横,道:“只要夫人肯救王家这一次,王家愿将一半家业奉上。”   王玉燕正要跪下去,却见花夫人一改之前病恹恹了无生趣的模样,搀住她一脸正气道:“没想到尹无正竟是那种人,你放心,大人明察秋毫,我一定会请大人彻查此事,若尹无正真做过那些丧尽天良之事,必定将他绳之以法。”   花宜姝说着,又热情道:“我早就瞧出妹妹不是那种贪慕虚荣、不要脸面的女子,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王玉燕:……   花夫人怎么好似变了个人?   刚刚那个清冷虚弱、威仪无双仿若天上冷月的女子呢?   花宜姝:“妹妹不必谢,我已经等着你们王家一半的家业了。”   王玉燕:……   正在此时,曹顺子从外边滚了进来,“夫人夫人,大人回来了!还带回了二爷,大人在门口没进来,说急着要去寻二爷走丢的闺女,说您要是没有特别要紧的事,就等他们回来再说。”   花宜姝却道:“二叔的女儿是在哪里走丢的?”   曹顺子:“城郊那一带。”   那不正是静尘庵的范围么?花宜姝:“你去请大人稍等片刻,就说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说。”曹顺子就赶紧冲了出去,花宜姝则让侍女取来斗篷披上,脚步匆匆往外走。   只剩王玉燕被留在原地,看着披着斗篷走起路来英姿飒爽又变了个人的花夫人,她浑身上下都是懵的,想了想,还是悄悄跟了上去。 第90章 安墨,愤怒的拳头……   此时刺史府门前已经停了不少马匹,只有两架马车被拱卫在中间。   花宜姝走到大门前时,就见一名妇人从马车上下来,正被刺史夫人带着几个丫鬟仆妇客客气气地迎进来。   这妇人年约三十,荆钗布裙,相貌清秀,只是她满身局促,被一身华服的刺史夫人亲亲热热地握住手时满面惶恐。这个人显然就是静王逃亡在外娶的媳妇了。   花宜姝只是瞥了她一眼,目光就往前,掠过迎过来的李瑜看向了他身后那人,一个粗布麻衣、看起来像是乡野汉子的人,这人就是静王?看清他略显沧桑的面容,花宜姝心里啧了一声,果然啊,没了天潢贵胄那层光环,流落在外的他也不过是个跟寻常百姓一样为生活奔波的凡人罢了。   注意到她的目光,李瑜道:“这是二叔。”   花宜姝心想面子上得做足了,正要屈身行礼,腰间却被李瑜按住。花宜姝疑惑地看他。   李瑜淡淡开口,“我们还要去寻人,你有话快说。”   【别搭理二叔,二叔他眼瞎!】   花宜姝:……   虽然如此,她还是冲着李锦元点点头喊了句“二叔好”,毕竟她可不像李瑜那么没礼貌,而后才一脸焦急道:“安墨一早去了静尘庵还没回来。”   昨夜两人才就王家宅子不干净这件事讨论了半宿,于是今天早上花宜姝就跟李瑜借了林侍卫,让他带着安墨去了据说十分灵验的静尘庵求平安符。这事李瑜自然没忘,他疑惑地等着花宜姝继续说下去。   花宜姝:“我听说静尘庵的主持静尘师太出家前是王小姐未婚夫的母亲,便请王小姐过来说说话,谁知……”花宜姝将王玉燕说的那些话加工一番倒给了李瑜。末了才道:“安墨至今还未归来,恐怕出了什么事,那静尘庵不对劲,二叔家走丢的孩子,没准也被拐去了静尘庵!”其实花宜姝并不能确定,但孩子走丢的地方附近就有一处贼窝,很难不让她想到那个地方去。   闻言,李瑜拧起了眉,李锦元则一下红了眼睛。   这时,忽然有道熟悉的声音渐行渐近。   “夫人,大人,我回来了!”   是林子欢,这位往日里干净体面的御前侍卫此时鼻青脸肿一瘸一拐,正被另一人扶着朝他们而来。   花宜姝愕然地看了林侍卫一眼,随即就将目光定在了扶着林侍卫的那名男子身上。花宜姝的容貌在人群中分外扎眼,那男子随意一望就看见了她,他目露惊艳,随即移开视线看向李瑜,俊美面庞上露出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在下尹无正,回城时在半路上看见有一群人追杀这位小兄弟,便将他救了回来。”他一副惊喜神情,“原来他是刺史府的人。”   花宜姝:……   李瑜:……   李锦元:……   三人异样的目光让尹无正预感不妙,他当机立断甩开林子欢转身就跑。   林侍卫狼狈地被摔在地上,终于得以开口,“快抓住他!他是鬼楼的人!”   不等龙武卫反应过来,一声厉喝忽然响起,李锦元抽出背上的斧头,脚步一迈就追了上去,尹无正的速度已经足够快,兔起鹘落间就只剩下个小小的影子了,可李锦元竟比他快上三分,几个起落就将人追上,两把没有开刃的一前一后飞出,一把正中尹无正的项背,将他从半空中砸落,摔落在地口吐鲜血,另一把正中他的腿骨,咔嚓一声响,紧接着就是尹无正凄厉的惨叫声。   尹无正一条腿当场被砸断,拖着断腿想要逃跑,却已经被追赶上来的龙武卫团团围住。   砰的一声,李锦元重重跳入了包围圈,他一掌将尹无正从地上揪了起来,连那满脸的胡须都暴怒地竖起,“说!是不是你偷了我女儿!”   尹无正嘴角挂着血,震惊又恐惧地看着眼前这个跟山野村夫没什么两样的高手,有生以来头一次感到畏惧,“你是谁?”   李锦元暴怒地甩了他一巴掌,“说!我女儿在哪儿?”   尹无正:“……你女儿是谁?”   李锦元又甩了他一巴掌,“说!我女儿在哪儿!”   尹无正晕了过去。   远远瞧见这一幕的花宜姝暗暗心惊,刚刚她才有些瞧不起这个没了皇室光环就沦落乡野的男人,谁知道他武功竟这样厉害,尹无正好歹也是书中的男六,在他面前竟然无丝毫还手之力。这位静王的功力,只怕还在杨靖之上。这也太可怕了,幸好我花宜姝向来与人为善没有得罪他。   什么?你问我从前得罪过的那些人?不,那些不算人,充其量算个畜生。   林侍卫还不知这乡野汉子打扮的高手是什么人,他见尹无正被擒住,立刻喊道:“快,快去静尘庵救人!安墨还被关着!”   安墨?花宜姝耳朵一动,看向林侍卫,就见林侍卫甩开同伴的搀扶,自己吃力地爬上马,众人见他非要同行,也就不再阻拦,迅速集结起队伍。   而她身边的李瑜则走出去几步,忽然又回头:“你好好呆着,不要乱跑。”   李瑜显然是想起来上一次她跑出去却被鬼楼抓去的事情了。花宜姝心想我又不傻,怎么会在这时候跑出去冒险?烦人的癸水还没走呢!她当即乖巧地应了一声,就看着一群人骑着马匆匆而去,须臾再往前望时,就只能看见马蹄溅起的滚滚烟尘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躲在后边目瞪口呆的王玉燕,再看一眼同样目瞪口呆的何秀秀,对着她们露出个和善的笑来,而后才扬声道:“将尹无正关入地窖严密看守,刺史府大门紧闭加强巡逻,墙头屋顶都派人看守,在大人他们回来前,不许任何人进来。”   刺史府下人呆呆站着,不明白这位宋大人的夫人怎么理直气壮地指挥起他们府上的人,刺史大人却是立刻道:“杵着作甚?一切听从夫人安排。”   刺史夫人赶忙拉着何秀秀进了门,李瑜留下的一百精兵包括刺史府的所有守卫分散开来,按照花宜姝的吩咐关闭所有出入口并严加防卫。   花宜姝走到何秀秀面前,在何秀秀惶然的神情中笑道:“婶婶莫怕,好好在刺史府等着大人他们回来。”   何秀秀一直以来都是个村妇,从没想过有一日竟让能和这些大人物站在一块,无论是坐着马车过来时那些侍卫对她恭敬的态度,还是此时刺史夫人过分热情的接待,都叫她十分不安,她小声道:“这位夫人,我男人他到底是什么人?”   花宜姝挑眉一笑,色若春晓之花,看得何秀秀愣了一愣,“婶婶只需知道,叔叔来历不凡,今后您跟着他,只需享福,再也不必担惊受怕。”   何秀秀怔住,这位恍若神妃仙子的夫人,竟一下就看穿她心底的想法……   花宜姝让人将何秀秀送下去休息,就瞧见王玉燕别别扭扭地走了过来。   王玉燕:“夫人,我……我能将我爹也接过来吗?”   显然,她从花宜姝刚刚的吩咐中看出了不对劲。   花宜姝颔首,“可以,给你一炷香时间,超过就别回来了。”   闻言,王玉燕眼睛一亮,匆匆行礼后就奔了出去。   鬼楼报复心十分强,更何况她猜测尹无正在鬼楼当中的地位不低,在尹无正押着林侍卫过来时,没准就有其他人暗中跟着尹无正,现在尹无正被抓了,李瑜又刚刚带着大队人马离开,那些暗中跟随尹无正的人没准就会趁着这时候攻进来救人。总之,有备无患。   这样想着,她转身快速回了小院,她也得躲躲,可不能成了鬼楼拿来威胁李瑜的人质……   ……   静尘庵   安墨和那个名为珠珠的女孩正挤在一块取暖,这静尘庵的禅房真不是人待的,莫名阴冷,她正和珠珠一块小声打气,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由外推开,安墨将手缩了缩,抬眼一看,正是早上被她打了一拳又踢了一脚的那个女尼。   这个尼姑看见安墨绑着丢在地上,脸上就露出恶意的笑来,走过来就狠狠踢了安墨一脚。   安墨躲了下,及时避开肉少的地方,却还是疼得眼角泛起泪花。   “你之前不是挺厉害么?叫你狂!”   安墨赶紧道:“你被他们害得这么惨,为什么还要帮他们?你这不是做了伥鬼吗?”   尼姑恶狠狠道:“你懂什么?要是你们都乖乖听话,我早就出去了!”   她这意思是要乖乖被她骗进来吗?安墨无语了。   身边的珠珠呜咽一声哭了起来,尼姑嫌她烦,抬手就要掐她,安墨赶忙挡了一下,却被这尼姑狠狠拧了一把,疼得她嘶嘶叫了几声,她觉得自己胳膊一定紫了。   掐了她一把尼姑却还不过瘾,她仿佛将被那些人欺压的痛苦全都发泄到了安墨身上,一下又一下非常狠辣。   安墨咬牙忍着,正想着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忽然听见外边传来喧哗的动静。   “不好,是官府的人!”   “快走!被朝廷发现了!”   听着外面的声音,尼姑也慌了,正要起身逃走,脚下却忽然被人绊倒,她抬起头,就见安墨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绳索,一脸愤怒地朝她举起了拳头…… 第91章 重伤,李瑜撑不过去废……   安墨坐在小尼姑身上左右开弓,一拳又一拳,拳拳到肉,打到后来她手都麻了,嘶了一声甩甩双手打算再打,却发现鼻青脸肿的女尼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安墨:……难道打死人了?   她抖着手摸了摸女尼的鼻息,发现人还活着以后大大松了口气。   刚刚一时激愤就上手了,恨不得把自己被骗被绑被关被打的郁气全都发泄出去,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将人打晕过去的一天。   回想起曾经那个热爱和平连跟人吵架也不敢的自己,安墨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兴奋。   外头喊打喊杀的动静不但没停还越来越响。   安墨回头去看那个小女孩,就见珠珠仍然缩在角落里,正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之前安墨挨打的时候,这个小姑娘也是一动不动盯着她看。   安墨赶紧过去把她拉起来,“你先躲起来,我去外边看看情况。”   由于之前她就偷偷帮珠珠解开了绳索,现在她一拉,珠珠就站了起来,安墨把她塞到箱笼里躲好,自己则将窗户打开一条缝悄悄往外看……   静尘庵此时已经被包围了,数百名训练有素的侍卫提着棍棒冲了进去,遇见抵抗就打,遇见没有武功的女尼就用鞭子驱赶到一边。   李锦元救女心切,早就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一边打一边喊着女儿的名字,慢了他一边的是林侍卫,冲进去就是一间间禅房地找。   副统领等人落后一步,见天子想要进去,正要阻拦,还没来得及出口,陛下就已经冲了进去,一掌将一个胆敢持刀砍来的杀手打翻在地。   而这时静尘庵中隐藏的杀手也总算反应了过来,仗着地利,躲在暗处将箭矢朝着李瑜射了过去,李瑜只一抬眼,刹那间漫天箭矢就朝他冲了过来。   “大人!”   ……   “夫人,有人来了。”   花宜姝正坐在屋子里插花,忽然听见一个细细的嗓音刻意压低了对她说话。   她微微抬眼,就看见一名内侍正躬身站在她面前,这人就是她让曹得闲给安墨请的师父,一个武艺堪比御前侍卫的太监,名叫秦焕。据说他曾经是搜集情报的,一次任务时伤了根,才进宫当了内侍。这人耳力十分敏锐,花宜姝曾经特意算过,只比李瑜稍稍差一些。   因此平常她是不让他到附近来的,倒也不是忌惮这人,而是不想自己和安墨在屋子里说些私密话时被另一人听去。   此时这人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往上指,也就是说,有人上了屋顶。什么人会在这时候爬上刺史府的屋顶?不言而喻。   花宜姝啪一声折断了手里的花枝,冷冷道:“找弓箭手,统统射下来!活的关起来,死的挂墙上!”   “喏。”内侍几退几步才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外边都响起了箭矢飞射的嗖嗖声以及刀剑撞击的声音,头顶还传来瓦片踩踏滚落的动静。   此时王玉燕、赵慕仪、刺史夫人和何秀秀此时都在这屋里,只因为花宜姝这间屋子是府上防卫最严密的地方。   看着花宜姝平静淡然的神色,听着她冷酷果决的命令,刺史夫人和何秀秀都有些畏惧地移开眼,赵慕仪神色平常,只有王玉燕面颊通红地看着她。   花宜姝察觉到王玉燕兴奋的目光,抬眼,挑眉,故意道:“怎么了?吓坏了?”   王玉燕连连摇头,“不不不,我只是觉得,夫人临危不惧,好生厉害,若是哪一天我也能像夫人这般就好了。”   花宜姝心道哪里来的临危不惧,要是把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统统撤了,你看我惧不惧?   花宜姝坚信,人之所以会恐惧,都只是因为力量不够罢了,要她踩着一根线走过万丈深渊,那她自然畏惧,但眼下这情形,是在深渊之间架起一座石桥,再让人用轿子抬着她过去,轻轻松松没有危险的事,她有什么好怕的?   当然,在王玉燕面前,她肯定不会这么说,让小姑娘一脸崇拜地看着她,这滋味多好呀!难怪那些老男人都喜欢找小姑娘,却劝诫女人都找比自己大的男人呢!   她将折断的花枝修剪一番插入花瓶里,把外头刀剑砍杀的动静当做奏乐,悠悠道:“倒也不必学着像我。从前哪怕再羡慕别人飞檐走壁的本事,我也从不会想要像他们,我只要像我自己就足够了。”   这番话要是说给安墨听,安墨一定会一脸“你是不是在忽悠我”,但王玉燕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论调,当下看向她的眼神更亮了。   花宜姝继续道:“王姑娘,你也很好,在你羡慕我的时候,又怎么知道,我没有在羡慕你呢?”   王玉燕愣了愣,这样出身高贵容貌绝美有勇有谋的花宜姝,怎么会羡慕她呢?   “不敢相信是吗?”花宜姝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她道:“在你十四五岁时,许多像你一样大的姑娘都被困在闺阁里做女红,你却小小年纪就能支撑起家业,还让王员外不再纳妾企图生出儿子,而是将你当做继承人看待;而像你如今这个年纪的姑娘,许多都被男人一副英俊皮相、一嘴甜言蜜语哄骗了去,你却能在尹无正那样的老手面前还保持清醒派人调查。王姑娘,你是我迄今为止所见最独特的女子。”   花宜姝虽然谎话张口就来,但也从来不怕说真话,因为她的确十分欣赏王玉燕。在这个充满江湖武侠、朝廷纷争的故事里,只有女主萧青和越不凡的故事有人在意,而诸如她花宜姝,赵慕仪,还有王玉燕这样的小角色,连做个配角都嫌浪费笔墨,只能够在推动剧情时做个别人台词里的炮灰。   花宜姝早就觉得那写书人脑子有毛病。萧青那样外刚内柔、怜惜弱小的可爱女子,给她配了条恶毒的脏黄瓜,赵慕仪和杨靖这对有情人成了苦命鸳鸯,至于尹无正那个恶心玩意,嘴里说着浪迹江湖四海漂泊,实则到处骗婚骗财杀人越货。   她老早就在想,鬼楼都有十八个堂口了,养了那么多人,那钱从哪里来?也没听安墨提起鬼楼中有过什么产业,甚至于前些年朝廷还没几件鬼楼犯下的案子,现在才知一切都应在了尹无正身上,这个尹无正对鬼楼也是够忠心啊,牺牲身子美色到处骗人骗钱,也难怪剧情后期越不凡这个占有欲极强的东西能容忍他撩拨萧青。   最最可怜的是她的小处子,明明只是看个热闹,偏偏被安上了痴恋女主求而不得的批语,以李瑜的骄傲,不得拿起刀将那人给砍了?   哎,李瑜一听见能打鬼楼,迫不及待就冲了过去,也不知伤没伤着?   花宜姝心里头想着李瑜,王玉燕却是不知所措起来,从小到大,骂她抛头露面不像个女人的居多,她是头一回得到这样高的赞誉,还是从她钦佩的花夫人口中听到,王玉燕一时又是动容又是感激,生意场上一向牙尖嘴利的她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身旁赵慕仪对她笑道:“花姐姐就是这样的人,夸起人来真真戳到人心窝子里去,你习惯就好。”   花宜姝一下回过神,骂道:“什么叫戳人心窝,会不会说话?”   赵慕仪赶忙告饶,在几人说话间,外边的动静不知何时没了,秦焕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夫人,已经全部拿下,击杀十人,生擒二十一,护卫们只受了些伤,倒是刺史府上的侍卫死了五个。”   花宜姝正色道:“抚恤金加倍给,赏银也加倍,药钱照旧,多出的钱从我这里出。你去找管事的曹公公要账。”   闻言,秦焕微微一惊,但也只是怔愣这么一瞬,就很快就领命出去,看见院子外开始打扫战场的侍卫们,便将夫人刚刚的交代说了。   听了这话,好几个人手里的刀都掉了,龙武卫还好,他们中大多出身不错,多得了赏银虽然开心,但也不至于太过失态,但其中绝大多数却是刺史府的侍卫,这些人平时本就过得紧巴巴,每一次拿赏银还要豁出性命去,这一次又死了几个同伴,哪怕最终打败了那些胆敢袭击刺史府的贼子,他们也高兴不起来。可当听见里头那位夫人翻倍出钱时,却是不由磕巴起来,你一言我一语问道:“可是真的?”   侍卫们拼了性命护卫主子,那是职责所在,一般来说,只要主子给的月钱抚恤一子不少,这些侍卫无论死伤多少,那都是本分,但是翻倍给钱就少见了,毕竟这一次出动的人不少,不用打算盘也知道那不是一笔小钱,里头那位夫人竟然如此舍得!不会是诓他们吧?   倒也不是这些刺史府的侍卫疑神疑鬼,只因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发生了,他们干这种危险的活儿,原就是为了更丰厚的工钱,更何况习武之人饭量也大,算起来哪儿哪儿都要花钱。有时候活干得好了,主家说要给多少多少赏银,最后不舍得给钱也是不少见,相比下来,刺史府的活儿算是待遇最好的了,但翻倍给赏银这种事他们也不敢想。   见他们不敢置信,龙武卫们便笑道:“别猜了,夫人说了会给就一定会给。”   “就是,之前大人要拨出一大笔钱,那数目说出来吓死你们,把账送到夫人那儿,夫人算了好几日才算好账,但最后一分没少全发出去了。”   “那么一大笔钱,是个人看了都不能不动心!”   “是啊,平日里待人也和气,过节都给发东西,再没见过比夫人更体贴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花夫人平日里做过的事一一说了,刺史府的侍卫们听了羡慕不已,毕竟他们家主母虽然出身也不错,却是个用钱上扣扣索索的,至于刺史大人,不用想,比刺史夫人更抠,对于龙武卫们能有这样好的主家,都羡慕不已。   有人甚至道:“不知府上还招人不?我武功还行。”   “夫人那儿还缺小厮不?我当个看门的就行。”   龙武卫们:……   不不不,不招人,想都别想!   正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声,“快,找张大夫!大人受伤了!留了好多血!”   众人大惊失色,匆匆奔了出去。   屋子里听见动静的花宜姝也是大惊,站起来时腿都有点发抖了。   她眼睁睁看着一群人红着眼将李瑜抬进来,紧接着张太医也被扛了进来,一群人神情慌张满面惊惶,将李瑜围得旁人压根近不得身。   花宜姝手指不觉捏紧了。她呆呆看着那些人进进出出,看着不停有人端着盛满水的铜盆进去又出来,眼睛压根不敢往那铜盆里望,生怕进去的是清水,出来的是血水。   “你没事吧!”   是安墨的声音!   花宜姝一下抬眼握住她,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才松口气,“你没事就好。”   安墨点头,她身上有些灰尘污泥,但并不妨碍,“我运气好,没被关多久就被救了。还是林侍卫冲进去把我背出来的,他比较惨,鼻青脸肿腿都瘸了……”   花宜姝无心去听她后边说什么,她抓住她道:“陛下究竟怎么了?伤得多重你有没有看见?”   安墨摇摇头,“我没看见,但我听说鬼楼的人偷袭,陛下中了一箭。”   中了一箭……   了一箭……   一箭……   花宜姝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完了完了,看这阵势,李瑜该不会被射中心脏了吧!又或许,那箭上涂抹了剧毒,射入体内就一命呜呼那种?   听说还留了很多血……   要是李瑜撑不过去,就这么死了或者废了,那她找谁说理去啊!   她的荣华富贵、她的皇后宝座,难道都要离她而去了么?   难道她想错了,李瑜不是什么天命之子,李锦元才是?要不然怎么他一被找回来,李瑜就重伤了呢?   花宜姝不能容忍自己竟然押错宝!不行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放弃,她赶紧假装有孕,以后再随便弄个孩子,抱着孩子垂帘听政!咦?如此一来岂不是更快地实现了她临朝称制的梦想?   花宜姝心口刚刚一松,紧接着又沉了下去,她竟然忘了,自己此时正来着癸水,那么多人知道看到,压根不能假装有孕。   花宜姝心头悲怆。   我花宜姝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要如此戏弄我!   再退一万步讲,我睡了李瑜才多少次?老天就算要让李瑜英年早逝,也得先让我睡够本啊!   老天:???   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也不知过去多久。   屋子里人渐渐少了,一名内侍走到花宜姝跟前,轻声道:“夫人,您去看看大人吧!大人刚刚唤您呢!”   在此时此刻的花宜姝眼里,这名内侍面无表情的样子也是在强忍悲伤。   花宜姝白着脸红着眼,一步步走到内室,绕过屏风,来到了床前。   帐子内,李瑜只着白色里衣躺着,身子被盖在锦被下,压根看不清是什么伤势。许是听见动静,他睁开眼,对花宜姝露出一个早就训练过许多次的微笑,“你来了。”   花宜姝看他笑容都是僵的,眼睛里顿时包了泪,“让你不去,你非得去,是不是要吓死我才高兴?”   李瑜没料到她会这样说,睁着眼定定看着她。   花宜姝心想,算了算了,跟个伤患计较什么。“你让我看看伤哪儿了?”   李瑜这一次出奇地乖,更没有摆天子的威严,应了一声就坐起身拉开伤口要给她看,花宜姝一见他这样更觉得要完,心里更难受了。   然后立刻拉开了衣服,伤口暴露在花宜姝面前——左胳膊上一道食指长的划伤。   花宜姝:……   好严重的伤,真的太严重了!皮都破了,血都渗出来了,万一再晚点上药,血可就止住了呢!   花宜姝盯着这道伤看了半晌,终于开口道:“就这个?”   李瑜:“就这个。”   花宜姝:“为什么他们一副天塌了的样子?”   李瑜:“他们担心伤口有毒。”   花宜姝:“那为什么围了那么多人,为什么进进出出端那么多盆水?”   李瑜:“昨日下雨,地面都是泥水,打起来溅得满身都是。”   花宜姝满脸冷漠:“所以?他们只是给你换衣擦洗?”   李瑜:“有何不可?”   花宜姝:……   两人静默对视,李瑜皱起了眉头。   【你这是什么神色?为何这样看着朕?】   【朕浑身脏兮兮,为了不让你看见还让人把朕都围起来,为了不叫你担心立刻叫人清洗干净就让你进来了!】   【朕哪里有错?】   【朕已经很快了,朕以前洗浴可要好久的!】   花宜姝一言难尽,“陛下觉得泥水很难容忍么?”   闻言,李瑜眼睛微微睁大,露出不敢置信。   【那可是泥水!泥水!泥水!】   【脏死了脏死了,这怎么能忍?你居然还这样问?】   【难道朕以前很邋遢吗?】   【你变了,朕的伤你不关心,你居然只关心朕用了多少盆水!】   花宜姝:……   她毫不犹豫起身、转身、走了。   拜拜了您嘞! 第92章 补更生气,李瑜气得一晚上没睡……   花宜姝走后,据说李瑜气得一夜没睡。   花宜姝是怎么知道的?因为这一晚,他的新内侍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来花宜姝这里说话,说的什么?   新内侍:“陛下说了,夫人要是夜里怕得睡不着,陛下允许您去寻他。”   花宜姝:……   谁夜里怕得睡不着?谁稀罕去寻他?不把他晾几天,他还真以为她离不开他了。   于是花宜姝打算把李瑜晾两日。嗯,正好从前李瑜不想搭理她时也是将她晾个两三日,她过分吗?她不过是把李瑜曾经对她做过的再对李瑜做一遍,她一点儿也不过分。更何况她癸水还没走完,和李瑜躺在一起只能盖着被子光说话,那睡不睡也无所谓。   次日花宜姝一早起来就找来赵慕仪她们,姐妹几个打叶子牌玩骰子插花看话本,别提多自在了。   相比起来,李瑜那边就难得多。   昨日为了救人,也为了打静尘庵一个措手不及,他和李锦元带着人直奔城郊而去,后来他避开流箭时不小心被擦了一道伤口,底下人紧张得仿佛他已经没了半条命,在这之后的事他就没管了。   今日他顶着两个黑眼圈起来,才发现这静尘庵不仅是鬼楼一处隐藏的堂口,还是一个专供达官贵人消遣的妓馆,龙武卫昨日不但生擒了不少鬼楼的杀手,还带出来不少衣衫不整的嫖客以及一个个穿着素色法衣行女妓之事的尼姑。   一想到这些人在佛门清净之地行那种苟且污秽之事,李瑜简直要气坏了!   前来回报的副统领显然也知道天子该有多气,毕竟天子迷信,他经常烧香拜佛沐浴焚香这事所有人都知道,他每个住所都供着佛像呢!但早有预料是一回事,直面天子的怒火又是另一回事,此时见天子一张脸冷得如覆霜雪,周身更是寒气四溢,副统领才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原来他也扛不住这压力啊!   话说自从有了夫人之后,陛下的脾气是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好了,陛下甚至还会笑了,副统领简直不敢形容自己头一天看见陛下笑容时的惊惶,他那时差点以为陛下是被哪个易容高手给偷偷掉包了。   要不然陛下怎么会笑了呢?还笑得那样惊悚,寻常人笑起来会两边嘴角停在一个地方久久不动么?这简直就像是一张画贴在陛下脸上一样,每个瞧见的人都吓得不轻,然而夫人就不会被吓到,不但不会被惊吓,夫人甚至还会托腮痴痴地看着陛下,然后夸陛下笑得真好看。   陛下显然也是爱听夫人说这些话的,哪怕陛下不笑,他的面色都不像从前那般冰冷了。大家伙儿当差的时候都觉得陛下比从前更有人味儿了。   而现如今副统领才知道,原来习惯了一个温和的陛下之后,再面对一个盛怒的天子,这落差竟是一个天一个地。   陛下都气成这样了,夫人啊,您何时来哄一哄陛下啊!   副统领垂首静静立在原地,心中这样期盼地想。   但显然今日副统领的期盼落空了,一直到李瑜发了一通脾气,砸了案上一筒牙签,里头细细小小一个个发射出来落得满地都是,副统领都没能等来夫人。   “全都推出去斩首!世间再不能容这些玷污佛门的存在!”   李瑜怒道。   副统领闻言吃了一惊,忙道:“陛下,鬼楼的杀手自然罪有应得,可那些嫖客有些背景复杂,牵连甚众,那些卖身的女尼更是有不少是被骗被拐来的,统统推出去斩首,未免有失公道。”   李瑜冷冷道:“朕做什么,怎么做,还需要听你的不成?”   副统领赶紧跪下,低着头不敢吱声,却仍感觉到天子的目光停在他身上。   李瑜也是一时气昏了头才会说出全部推出去斩首这种话。但话已经说出口,哪里能轻易收回的?况且自己说的自己又收回去,岂不是有失威严?再者史书上那些贤臣想要劝诫君主收回成命,哪一个不是三催四请引经据典,最后才成就一段佳话的?   副统领想要他收回成命,自然也要再对他进行劝诫才行,一次两次是不够的,起码要三次才行。   李瑜静静等着。   等着……   等着……   等到他心跳都数过了五六十下,副统领依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榆木脑袋,当真是榆木脑袋!   可是为什么连懂他心意的花宜姝也不理他了?   想起明知他受伤了还头也不回离开的花宜姝,李瑜一时气得牙痒,一时又有些黯然。   “罢了。”他坐回椅子上,“去查,当初是谁允许建静尘庵的?又是谁给批给静尘庵尼姑度牒的。还有尹无正,谁给他做的路引,又是谁允许他一再娶妻。”   副统领精神一震,立刻领命下去。   李瑜脊背往后一靠,听见身旁刷刷写字声,他冷冷道:“不许记。”   起居舍人飞快写完,然后把笔往腰间一插,“陛下,您可以杀了臣,但不能命令臣玩忽职守。”   李瑜:……   气死了气死了!   他连一个六品小官都使唤不动了! 第93章 求见,花夫人救救我吧……   起居舍人大义凛然地说完那句话后,掩在衣袍下的双腿就开始微微发抖了,贤臣名臣谁都想做,但遇到一个脾气不好的君主就很难了。好在陛下近来的脾气还是很好的,再者刚刚已经发泄过,应当不至于发落他。   今日这关要是过了,将来面对子孙后辈,可有的吹了。   起居舍人眼见天子面色平静下来,又变回了往日冷冰冰的模样,刚要窃喜,忽然听见天子道:“朕要出题考你。”   起居舍人心猛地一提。   ……   “胡了!”   花宜姝把手里叶子牌摊开,得意洋洋地张开手,“给钱给钱!”   安墨、赵慕仪和王玉燕只好从钱袋里取钱交给她。   玩了好几把叶子戏,每一把都是花宜姝赢,而且每一次都赢得极其漂亮,三人看着花宜姝的眼神简直了,尤其是安墨,几乎以为自己见证了赌王的诞生。   银子落到铜盘里的动静叮叮咚咚,花宜姝心情颇好地摇着扇子,“其实不是我厉害,是你们三个各有心事,不专心罢了。”   三人面面相觑,是……是这样吗?   漂亮的扇子先轻轻点了下赵慕仪,花宜姝笑道:“一个上午就瞧见你走神了好几次,怎么,在想情郎?”   赵慕仪闻言微微一惊,忙朝其他人看去,见安墨只顾盯着手里的牌钻研,王玉燕则捏着荷包一脸心痛,而屋子里的侍女则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压根就没听见花宜姝说了什么。   赵慕仪终于露了个笑来,“姐姐快别取笑我了。”   然后王玉燕就被点名了,“那么大家业还心疼几两银子,有没有出息?”   王玉燕便叹气,“夫人不知这些年生意难做,一分一厘都得紧着花……”   花宜姝摇头,“还说这见外的话,你不就是想看尹无正的热闹?副统领正在审讯这些人,你去找曹管事,让他带你去看看。”   王玉燕惊喜道:“当真!”   花宜姝心道这还能有假?王玉燕其实是个跟她有些相近的人,看见曾经欺负过她的人如今被下了牢狱,她不想去落井下石才怪。“去吧,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多谢夫人!”王玉燕立刻起身,行了礼后匆匆就走了。看她连背影都难掩激动,花宜姝十分怀疑她会花钱贿赂副统领,让她也打尹无正一顿……嗯?花宜姝身子忽然直了直,问面前两人,“你们说尹无正的仇家多不多?把他拉到大街上,一两银子扇一巴掌,有没有人愿意买?”   赵慕仪啊了一声,安墨也啊了一声。   花宜姝却是越想越觉得这是个赚钱的好法子。叫来秦焕,让他把这法子献给陛下,“你就跟大人说,这计策是我出的,到时候赚了钱,得分我一半。”   秦焕:……   陛下能答应这奇怪的法子?   但他不能违背夫人的意思,于是秦焕一头雾水地走了。   秦焕走后没多久,赵慕仪也走了,她急着回去继续给杨靖绣平安符。眼见屋子里人少了,花宜姝也没了玩牌的兴致,让侍女们退下,而后就开始盯着安墨瞧。   安墨被她看得一个脑袋两个大,下意识开始自我剖析,“我……我觉得我好像没有什么烦心事。”   “我可怜的安墨。”花宜姝怜爱地抬起她的下巴,“你看你小眉头皱的,你在担心什么?打牌的时候,我瞧你左边胳膊都懒得动,是不是伤着哪儿了?”她撸起安墨左边袖子查看,原本也只是随意看看,但下一刻,她面上做作的心疼之色就没了,眉头蹙起,面色难看地盯着安墨的胳膊看。   昨日安墨被女尼掐出来的痕迹,经过一个晚上后,看起来更加严重了,青青紫紫一块又一块,有的地方还有月牙状的、半结痂的血痕,落在少女白皙细嫩的肌肤上,更显得触目惊心。   还没将安墨的伤口看完,花宜姝就炸了,“谁弄成这样的?静尘庵的人?怎么不找太医?”   安墨还是头一回看见花宜姝反应这么大,她懵了懵,半晌后才慢一拍道:“都是皮外伤,而且昨天受伤的人那么多,我这么点小伤就不占用大夫了,我自己拿点药擦擦就好了。”   安墨其实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看着花宜姝气成这样,她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自己打了那女尼的事说了。   花宜姝挑挑眉,“怎么打的,打了多久?”   安墨立刻道:“我打得可久了,打得那女尼鼻血都飚出来了,最后还把她给打晕了!”   花宜姝这才缓和了面色,“还算你有点长进,没给我丢脸。”   安墨便嘿嘿笑起来,接着就听花宜姝问:“对了,林侍卫怎么样?”   安墨:“我今早醒来就去看过他了,张太医说他伤在腿上,为了方便换药都没穿裤子,所以不让我进去看。”   昨天花宜姝从李瑜那里回来,就问了安墨的事,得知是林侍卫是李锦元之后第一个冲进静尘庵的,他一间禅房一间禅房地搜,还挨了鬼楼杀手一刀,才找到安墨,然后他就晕了过去,后来还是安墨背着他出来的。英雄救美最后变狗熊,还要美人扛着他出来,花宜姝真真为他感到丢人。闻言她盯着安墨的面色,继续问:“后来呢?”   安墨道:“没想到林侍卫当时醒着,他大喊了一声他盖着被子,然后我就回来了。”   花宜姝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安墨茫然地问她笑什么。   花宜姝心想林侍卫那样说是想证明自己能够见客,安墨却傻愣愣地听太医的话不敢进去,林侍卫只怕得气死吧!   她摇摇扇子,对安墨道:“你做得很好,没进去看他是对的。今后也不要去看他了。”   安墨不太赞同,“可他拼了命救我,等他伤好一些,有精力见客了,我肯定是要去看他的。”   花宜姝眼也不眨道:“他原本就是保护你的侍卫,拼了命救你也是他的本分。你找曹顺子给他送些东西慰问几句也就罢了,若是天天往他那儿跑,像什么话?别人闲言碎语也就罢了,只怕林侍卫误会你要以身相许,到时候掰扯不清。”见安墨面露迟疑,她继续道:“不过,你要是想嫁给林侍卫,就当我这句话没说。”   安墨忙摇头,“不不不,我没有想要嫁给林侍卫。”   花宜姝面上终于含了笑。   安墨继续道:“不过我还是得去看望林侍卫。晌午我就去。”   花宜姝的笑容僵住了,“你就不怕别人闲言碎语?”   安墨坦荡荡:“那是他们嘴臭,我和林侍卫清清白白不必在乎他们。”   花宜姝:“你就不怕林侍卫误会?”   安墨:“林侍卫不是那样的人。”   花宜姝加重筹码,“万一你将来有了心上人,他对此心生芥蒂怎么办?”   安墨认真道:“林侍卫拼命救了我,我本来就应该感激探望他,要是担心别人说闲话就不去,那不就成白眼狼了?要是我将来的心上人真介意这个,说明他是个糊涂蛋,我才不要和糊涂蛋在一起。”安墨握住她的手,欢欢喜喜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如果我不去照看林侍卫,我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花宜姝没想到安墨平时性子软乎,一到了这种事上反而异常执拗,她心知再劝下去,她在安墨心目中的地位就要动摇了,只好压下心里的不悦,对安墨笑得温柔,“罢了,我早知你是个重情重义的,让芳云和曹顺子陪着你一块去吧!曹顺子能帮林侍卫换药,芳云能帮着你给林侍卫多拎些补品。”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谁知道会做出什么来?把芳云和曹顺子一起弄过去,既能避开闲话又能监视林侍卫。   安墨却不知花宜姝心里的算计,只以为花宜姝真是这样想,十分感激她考虑周到,高高兴兴就带着芳云和曹顺子走了。   等人一走,花宜姝却是气得摔了扇子,烦躁地在室内走来走去。   林侍卫这一次为了安墨尽心尽力差点赔了性命,花宜姝姑且当他是真心的,但一时的真心有甚用?更何况他家一团糟,安墨要真和他成了,日后岂不是要吃苦?花宜姝可不想看见安墨一个好好的洁净女儿将来变作深闺怨妇。暂且容他一阵,等他养好了伤,看我怎么整治他!   心里想象了一番将来安墨高嫁豪门夫妻和睦,而林侍卫只能黯然神伤独自买醉的凄凉场面,花宜姝总算舒了一口郁气。   她也是没想到,应付一个安墨居然比从前在青楼对付那些不怀好意的嫖客还要心累,都怪安墨这傻白甜!   她坐回床上打算睡一会儿,就听紫云道:“夫人,赵大人求见。”   赵大人,就是跟在李瑜身边的起居舍人。花宜姝自认跟他可没什么交集,她想了想,还是让人进来。   紫云立刻道:“夫人想换什么衣裳?”   嗯?还要换衣裳?也是,这里可不比在青楼的时候。但花宜姝懒得换衣裳,于是片刻后,大堂中起了一道屏风,隔着朦朦胧胧的屏风,花宜姝看见一名瘦高的男子朝她行了一礼,然后就哭了起来。   花宜姝:???   赵大人一边哭一边口齿清晰道:“夫人,求夫人向陛下求求情,救救我吧!”   花宜姝:??? 第94章 迟到补更礼物,你居然不给朕带礼物!……   起居舍人原本还为自己在陛下面前坚守底线而沾沾自喜,谁知转眼就乐极生悲。   陛下说要出题考他,然后就从本朝律法考到去年科考题目,从诗词歌赋考到今年工部兴修的水利工程上。   起居舍人要是真有那么大能耐,他早就当宰相去了,也不至于做这么个六品小官啊!   但凡他能答上来的,他全都答了,然而他答上来的,还没有陛下出题的十分之一!眼见陛下用越来越冷的视线盯着他,起居舍人实在是遭不住了,不得不擦着汗告退。可是他害怕啊,害怕陛下再出题考他,害怕自己再回答不上,陛下就要“名正言顺”地把他给踢了。起居舍人虽然只是个小官,但职业发展上限高啊,曾经还有做到宰相的起居舍人呢!他实在不想丢了官位啊!   于是起居舍人犹豫再三,还是求到了这位在陛下面前说话十分有分量的花夫人跟前。至于赵小姐?他是想都没想起来过。   听完了起居舍人的诉苦,花宜姝只觉得离谱。   小处子什么时候这么有本事了?别的她不知道,可这人在诗词歌赋上有几斤几两她是清楚的,就他每日读书的那一个时辰,花宜姝就没少听他在心里埋怨那些文人的文字游戏,说除了为难他这种在诗词上没有天赋的人,没有半分用处。   就这,他还能出题难倒起居舍人?   虽说起居舍人只是个六品小官,但也是正经科考上来的,而且这个官职常伴在天子身边,身家背景不清白是做不了的。这位赵大人可是书香门第出身,还能被李瑜给考住?   花宜姝好奇起来,便问道:“大人请仔细说,陛下考了你什么?”   起居舍人苦着脸,“背诵。”   花宜姝:……   “陛下先是抽着让我背本朝律法某一页某一条,接着让我背出去年文科状元的答卷,见我背完后,又从书上翻出来前人的大作,只说个题目,让我一一背出他们的诗文……”起居舍人年纪轻轻,此时却愁苦得满脸褶子,仿佛一个饱经风霜摧残的老人,“夫人啊,我只是个小官,我也只是个凡人,古籍经典浩如烟海,寻常人能看完其中一半便已经是学富五车了,我又哪里能一一记下并背出。陛下他分明是在为难我啊!夫人,下官心中惶恐,求夫人为下官做主啊!”   花宜姝:……   起居舍人抱怨起来没完,“夫人,陛下实在太过分了,他一定是在借此报复臣啊!”   花宜姝沉吟起来,李瑜是个小心眼,的确有报复赵大人的可能。   见屏风后的夫人久久没有回应,起居舍人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忽然道:“夫人,下官俸禄微薄,家中却有美玉一对,愿献与夫人。”   起居舍人家境也并不富裕,这对美玉还是家传的宝物,但眼见官位都保不住了,牺牲一对美玉又算得了什么呢?虽然如此,但起居舍人还是心痛地捂住了胸口。   下一刻,却听屏风后传出女子的声音,如山涧清泉,如珠玉落盘,“赵大人不必如此,你一向尽忠职守,陛下心中是清楚的,他并非有意为难,或许只是想和大人开个玩笑而已。”   开……玩笑?起居舍人表情震撼,他怎么也无法将这个词和那位高座之上冷冰冰的天子放在一起。   只听花夫人继续道:“陛下一心向圣贤明君看齐,他也一心期盼君臣相得,只是长久以来不善表达,才会招致外人误会。以为他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其实只要大人尽了本分,陛下绝不会降罪于你,更不必担心受怕。陛下让你背诵律法条文,或许他的深意就藏在其中。”   起居舍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此时再回想陛下让他背出的律法,想想那犯了什么罪该受的惩处刑罚,听着骇人,但其实跟他压根没有任何关系,毕竟他没做过任何触犯律法之事,他之前战战兢兢以为陛下想要报复他,但陛下真龙天子,倘若陛下真要处置他,随便一个名头就能叫他万劫不复,还需要听他磕磕绊绊背东西?   这么一看,还真是他想岔了!   他此前不止一次听过底下侍卫称赞夫人,却从未跟这位夫人正面打过交道,一直以为她能得陛下宠爱只是因为美貌罢了,今日走这一遭,才知道花夫人是个大度宽容、不贪钱财的慧女子,从前原来真是他怀了偏见。   起居舍人豁然开朗,眼泪不往外冒了,额头的褶子也舒展开了,他朝这屏风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夫人指点迷津。”   屏风后,花宜姝歪在榻上抠手指,声音却娴雅温柔,看得身旁的紫云一愣一愣的,“大人不必客气。”   起居舍人走了,花宜姝在屏风后继续染指甲,其实吧,刚刚那番话完全是忽悠起居舍人的,她哪里知道李瑜对这赵大人生出了什么意见,又怎么知道李瑜有没有在问题里藏着深意。读心术也不能隔得老远就能听见啊!   嗯?话说,她如今不拔李瑜的头发了,每一次都要揪李瑜的衣服才能听见他的心音,还让李瑜误以为她很粘着他,也是时候从李瑜身上搞个贴身之物了。什么东西比较方便携带又不能见人呢?   ……   另一头,李瑜耳朵一动,停笔道:“她真这样说?”   秦焕恭恭敬敬低头道:“是,夫人说您只是不善表达,才会招致外人误会。”   李瑜不爽了一日的心情总算好些了,他心里甜丝丝的,面上却绷得更紧了,冷冷道:“她倒是敢猜,起居舍人也不怕信错了人。”   秦焕心道起居舍人怕不怕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花夫人都这么说了,陛下肯定是不会再为难起居舍人了。   秦焕抵着头,李瑜也看不到他是什么神情,但他能隐约感觉到这人心底也有想法。他懒得理会,问道:“副统领那边如何了?”   秦焕答道:“副统领正在审问尹无正等人,刺史大人从旁协助。但尹无正嘴硬,并未能审出什么东西。”   李瑜一脸冷漠:“既然如此,就按照夫人的法子,将他推到街市上去,除了脸,其他地方随便。”   秦焕应了一声。   李瑜又问,“那些从静尘庵里带出来的人,审出什么了?”   秦焕答道:“已经查明了身份,归州本地的大小官员,除了刺史之外,全都牵涉其中。这些人受用了尹无正送出的钱财和美人,为他暗地里的各种活动提供庇护,静尘庵的度牒都是他们弄的,尹无正的身份他们也帮忙做了手脚。”   李瑜越听面色越冷,“刺史是干什么的?”   秦焕如实答道:“归州刺史是外派来的,并不受本地官员敬重,他有名无实多年,索性也自暴自弃,这么些年只拿俸禄,鲜少处理政务。”   李瑜搁在岸上的手掌攥紧了。   冷静冷静,朕今日已经摔了一筒牙签了,不能再破坏东西!不能,不能……   李瑜压了半天,终于把那股火气压了下去。   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表示,但秦焕耳朵尖,哪怕抵着头,也听见了天子比平时更沉的呼吸。若是以往,他是不会开口的,多说多错,曹得闲、陈内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但是今日……   他想起了每一次都能将陛下哄开心的花夫人,于是打算冒一次险,“陛下昨日才受了伤,不宜操劳,不如请夫人过来。”   李瑜:……   就那么一点伤,朕早就忘了,值得你们再三提醒?   朕在你们眼里就这么娇贵吗?   李瑜心中这样想,李瑜嘴上道:“准了。”   这可是秦焕说的,不是朕主动开口提的!   秦焕闻言心头一松,心道夫人果然有用,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不久后,花宜姝果然来了。   李瑜耳朵一动,却坐在那儿盯着书本不吱声。   “陛下。”花宜姝声音甜甜地喊了一声。   李瑜目光飘了一下,又很快固定回书本上,声音冷沉道:“有事?”   花宜姝心想不是你让人找我来的吗?现在矫情个什么劲儿?   不过李瑜的性情就是如此,在她当上皇后之前,她决定对他多一些宽容。。   她几步上前,捏住李瑜的一角袖口,轻声又唤了一句,“陛下,您的伤可还好?”   高高在上的天子面色冷沉,“区区小伤而已。”   【哼,别人都关心朕八百回了!就你迟迟才来!】   花宜姝保持微笑。我不信,你吹牛!   接着就见李瑜放下手中书本,终于正眼看她,同时朝她伸出了手。   花宜姝:……   这是什么意思?   她试探地把手放了上去。   李瑜:……   他眉心微蹙,薄唇里滚出几个字,“东西呢?”   花宜姝眨眨眼,“什么?”   李瑜眉头蹙得更紧,“礼物。”   花宜姝:……   她惊呆了,李瑜居然会向别人讨要礼物。她蹙眉,难道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还是明天要过节?   花宜姝的沉默让李瑜明白了真相,他神情难得露出愕然,“你没带?”   不知为何,明明花宜姝觉得自己并未理亏,但在李瑜这种目光下,竟然感到了丝丝尴尬,她摇头,“没有。”   李瑜黑瞳微微睁大,而后冷着脸收回手,花宜姝的搭在他手心上的手一下摔落下去,再抬眼时只能看到李瑜冷冷侧开的半边脸。   “陛下?”花宜姝试探道。   李瑜没有搭理她。   花宜姝只好伸手,指尖戳进了李瑜后脑的头发里。   【啊啊啊啊!朕不高兴!很不高兴!】   【林侍卫只是救了安墨而已!安墨大包小包就去看他!】   【安墨还喂他吃饭!】   【我们都这样那样过好多次了!朕受伤了,你来看朕居然不带礼物!】   【你没有诚意!】   花宜姝:!!!   什么?林侍卫居然敢让安墨喂饭,谁借他的狗胆! 第95章 哼哼,我花宜姝这样的绝……   今日的归州城可谓热闹至极,先是本地丝绸大户钱员外家被一群官兵冲进去抄了,接着本地大粮商周老爷家被抄了,紧接着本地大酒楼的吴老板也被抄了。   奇怪的是,官兵抄这三家时,这三家的家主都不在,东西被官兵一箱箱抬出来,家里的女人小孩仆从哭哭啼啼地被赶出来,紧接着大门也被上了封条……出了这么大的事,那三位都没现身。   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觉得这三人提前被抓了。   “没听说什么动静啊!”   “前天晚上我还瞧见钱员外出城呢,说是去拜佛,难道去跑出去躲官兵了?”   “谁知道呢!”   茶楼饭馆、街边小摊,百姓们热闹还没看完呢,忽然见到街口有人大喊:“快来看啊!县令家也被抄了!”   什么!众人纷纷涌去看热闹。同样不见县令其人,但瞧见县令家往日里仗势欺人的奴仆管家都像落水狗一样被官兵撵着走,别提多痛快了。   归州热闹了整整一天,不止是县令被抄了,就连管户籍的、管粮仓的、管城门的……有一个算一个,大大小小的官吏都被抄了个遍,哪怕再愚钝的人看了也知道,这归州要变天了。   更离奇的来了,晌午后府衙里推出来个人,是个俊俏后生,只是一脸戾气,被官兵推搡着强行按跪在地上。   一个官兵敲着锣将他所犯罪行说了出来,一开始围观百姓只是看个稀奇,还有人优哉游哉坐在对面茶楼上看热闹,但是听着听着,每个人都坐不住了,看着这人的眼神嫌恶得恨不得上去啐他几口踢上几脚。   “这人我认得,不就是靠着一张好脸被王家招做赘婿那个?原来他是这种人!”   “拐卖妇女,骗婚骗财……五年间竟然祸害了二十多名女子,真该将这人的心肝剖出来看看是不是黑的!”   “可惜了这么俊的相貌,竟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他自己没有母亲姐妹吗?”   “像这种人,真该推出去千刀万剐!”   “我家小妹前两年忽然走丢了,怎么找也找不到,难道就是被这厮给拐了?”   “打死他,打死他!”   ……   眼见百姓群情激奋,推人出来的官兵立刻敲锣道:“一两银子踹一脚,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谁来?”   闻言,刚刚还叫嚷着要冲上来打死尹无正的人顿时往后缩了缩,而那些捡了石头想要砸死这畜生的人也丢了石头,往人群里快速一扎就不见了,生怕不小心动了尹无正一下就被官兵抓住罚钱。   见状,敲锣的一名龙武卫叹了口气,真没想到,这归州本地的老百姓这么穷啊!   跪在地上的尹无正赫赫冷笑了一声,哪怕他此时头发凌乱满身都是审讯过后的鞭痕血痂,依然俊得像一幅画,被他这么一衬托,这名膀大腰圆的龙武卫顿时像个憨汉子。   呸!老天真不公!凭啥这样的畜生也能有一张好皮相!   他气得想踹这东西一脚,忽然被同行的官兵提醒,“冷静!一脚一两银子。”   龙武卫:……   正恨得牙痒,忽然有个小厮打扮的人挤开人群走了进来,龙武卫认得这人,这就是那个王小姐的随从,那位王小姐不久前还在牢里照顾过他们的生意,亲自上场踹了尹无正十几脚,最后被尹无正抓住腿,险些被尹无正反杀了才停下来。要不然以王小姐对这厮的憎恶,他们没准能从王小姐身上赚个百两银子。   见到这人,龙武卫的神色缓和一下,就听小厮凑到他耳边道:“这位官爷,我们家小姐说有个做生意的法子要献给您……”   片刻后,人群围观的中心响起官兵洪亮的嗓音,“此人真实身份乃是鬼楼第一堂大堂主!谁打他一顿,就是打了鬼楼的脸!”   声音一出,普通百姓不知道鬼楼是什么,但是行走在百姓中间的江湖人却是一个激灵。   鬼楼第一堂大堂主,据传鬼楼这么多年来无数招兵买马供养杀手的钱都是此人出的,敛财手段堪称一绝,结果特么的,靠的是骗财骗色杀人越货以及皮肉买卖的勾当!   无论是心怀正义的、还是想借此踩鬼楼一脚扬扬名声的,都兴奋了起来。鬼楼虽然在朝廷看来只是个江湖组织,但在这些武林人士眼中,可算得上个庞然大物了,打了鬼楼的堂主,那跟打败了一个江湖名宿有什么分别?   “我来!我出五两银子!”   “我出十两!”   “我出二十两!”   不过片刻之间,在场就只剩下肉体被击打的沉闷噗噗声,以及百姓的围观叫好声。   人群外,一名身形清瘦、颔下留须的中年男子怀里抱着只灰扑扑的小猫,眼见小猫挣扎扭动着想要往人群里去,中年男子轻轻拍了小猫脑袋,“你这狸奴不乖巧,老夫供你吃喝,救你出来,要不然你早就死外边了!乖乖听话,不该看的热闹不要看,老夫能活到这么大把年纪,就是因为老夫不爱管闲事。”   昨日他来不及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来,就在郊野村庄找了家农户投宿,这天儿冷啊,那家农户收了他的银钱要烧火给他做饭,他却忽然福至心灵,先往灶膛里头掏了掏,结果掏出这么只小猫来。流浪的狸猫可怜啊,天一冷,为了取暖就钻进人家刚刚熄火的灶膛底下,人又哪里知道底下有猫?不知有多少猫就活生生给烧死了。这小猫,幸好遇着他这聪明又心细的大善人!   将不停叫唤的小猫搂进怀里,中年男子爱惜地揉了揉它灰扑扑的毛发,慢吞吞地往远处去了。   而围观人群之中,被堵住嘴巴难以说话的尹无正正被一个壮汉压着打,然而他连哼都不哼一声,眼神也不落在那壮汉身上,只阴鸷狠厉地盯着那名龙武卫瞧。   他的确是个硬骨头,挨过那么多严刑拷打都没有泄露鬼楼任何情报,不单单是因为他对鬼楼的忠心,而是因为,一旦他泄露了鬼楼的秘密,鬼楼就再也不可能出手救他,被拉出来当街受辱也是个让鬼楼救他出去的机会,毕竟大街上可比防卫森严的牢狱好下手,可是此人是怎么知道他身份的?那些每月服药的下属,哪个敢泄露出去?   尹无正的疑问注定无解了,因为就在这名壮汉的钱花完,另一名壮汉就要接上时,一枚短箭从人群中穿出,直直钉入尹无正的咽喉。血线飚出,尹无正瞪大眼睛,当场气绝身亡。   众人哗然,守着尹无正的龙武卫却不慌不忙,另有一群人从角落里冲出,飞快冲进人群里,将那名用袖箭杀人的杀手当场按住。   这人也没料到这竟是一场埋伏,被堵住嘴绑起手脚拖走时瞪大眼睛一脸震撼。   很快,尹无正的尸体也被拖走了,原先那块地方除了一些血迹,什么也没有留下,热闹没了,围观的百姓也渐渐散了。   ……   归州监牢。   关押着鬼楼杀手的地方忽然被扔进来一具尸体,这些武人下意识推开,等那具尸体落到了地上,他们才发现,那竟是他们的堂主尹无正!   “先别急着骂朝廷走狗。”副统领从阴暗处走出,他脱下刑讯后染血的手套,缓缓道:“看看杀害你们堂主的暗器,是个什么东西。”   其实不消副统领说,已经有人认了出来,这就是他们鬼楼特制的兵器。连忠心耿耿、严刑拷打也没有吐露任何秘密的堂主竟然都被楼里清理了,他们这些人,首领还会管吗?这些人心头发凉。   “都别装了,我知道你们对鬼楼并没有多么忠心,只是被毒药控制,不得不替鬼楼卖命罢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瓶子打开,“朝廷已经有了鬼楼解药的秘方,只要你们配合行事,帮朝廷端掉鬼楼,不但能得到解药,还能给你们一份差事做。之前招安的消息,想必你们也知道吧!”   桌子上有个香炉,副统领从药瓶里倒出几粒扔进去,火焰一燎,一股说不清是香还是臭的味道散了出来,副统领闻着直皱眉头,不禁捂住了口鼻。然而这股味道,对于被囚在这里的鬼楼死士而言,却是能叫他们欲仙欲死的神仙药!   他们这些人,要么是流浪的孤儿,要么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又或者是穷得吃不上饭的人……以前什么人都能欺负他们,被鬼楼的人带走后,首领答应传授他们武功,供养他们吃穿,只需要服下毒药为鬼楼效命五年。   一边是继续落魄继续被人欺凌,一边是吃喝不愁、效力五年后就能带着一身武艺离开,更何况这年头学门吃饭手艺还得给师傅当牛做马好些年……于是绝大部分人都选择吃下毒药替鬼楼卖命。   这两日他们能死扛着刑讯不松口,一是时间还短他们尚未绝望,二是临近下一次服药的日子,身体内的毒像是蚂蚁一样开始在他们浑身爬走,痒意从心口一直往外涌出来……而现在这股味道一出来,这些人的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阴暗的牢房里只见人头趋之若鹜地往门口挤来,像一群闻见了腐烂食物的苍蝇,发出渴盼的嗡嗡声。   也不知是哪一个先开口,紧接着每一个都叫唤起来。   “大人!大人!我们愿意!”   “鬼楼就是个毒瘤,早该铲除了!”   “小人愿意为朝廷效命!”   听着他们一个个迫不及待地表忠心,副统领嘴角讽刺地扯了扯……   ……   刺史府,客院。   花宜姝才刚刚戳了两下李瑜的头发,就被对方发现了,他眉心拧紧,眼神锐利,那张一看就不好相与的脸愈发显得凉薄。   “放手。”他冷冷道。   花宜姝不但不放手,还故意往里戳得更深,寻到李瑜后脑秃了的那块地方,用了按了两下。   李瑜:……   他的耳根一下红了,自从发现自己的缺陷后,那个地方就成了他的敏感点,哪怕他嘴上说着不介意,哪怕他知道花宜姝也不介意,但每次一碰到这个地方,他还是不自在。   “放手。”他声音更冷了,冷漠中还含着几分恼怒,“别以为朕不会治你的罪。”   花宜姝一想到这人居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偷偷站了安墨和林侍卫的cp,她心里就十分不痛快,于是又往那个地方戳了戳,语带挑衅,“那你就治我的罪。”   李瑜:……   【你别以为朕不敢!】   【朕心狠手辣!朕翻脸无情!朕蛮不讲理!】   【朕什么都做得出来!】   花宜姝挑眉看他,娇声道:“陛下,妾身等着您治罪。”   闻言,李瑜薄唇抿紧了,脸颊气得偷偷鼓了一下又飞快缩了回去。   【你这样待朕!下次打雷下雨,朕就不陪你睡了!】   【朕再也不帮你烧香了!】   花宜姝心里咦了一声,原来李瑜偷偷给她烧过香?   花宜姝心里忽然觉得怪怪的,虽然她不止一次跟李瑜强调过她相信真爱就像相信菩萨一样,可其实她自己知道压根就没有神仙菩萨,但李瑜不一样,他的信仰还是很虔诚的,他烧香时愿意帮她多烧一份,这情谊放在李瑜身上,可不一般啊!   “陛下。”花宜姝忽然搂住了他。   李瑜象征性地轻轻挣扎一下,没能挣扎开,就让她抱着不动了。   花宜姝开口:“陛下秃了的地方,被头发一藏,我就看不见了。”   闻言,李瑜身体僵硬,眼神愤懑。   【你又这样!说好了要好好珍惜朕的呢?】   【你又戳朕的痛处!你一定不珍惜朕了o(╥﹏╥)o】   【朕不要你抱!走开!】   李瑜刚要用力,忽然又听花宜姝接着道,“可我为陛下担惊受怕的心藏在血肉之中,陛下也看不见。”   李瑜:……   他怔了怔,忍不住侧头想要看一看她,却被花宜姝伸手把脑袋给掰了回去。   花宜姝气道:“陛下看我作甚,反正在陛下眼里,我只是个胡搅蛮缠、不懂人情世故、不会送礼讨好陛下的坏女人!”   李瑜:!!!   朕不是!朕没有这样想!   他薄唇动了动,刚要说话,花宜姝却忽然起身大步往外走了,那背影气呼呼的,就跟昨日她忽然离开一模一样。   李瑜伸出去的手落了空,睁大眼睛呆呆地想,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忽然生气了?   花宜姝: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每次都等着姑奶奶哄你,这次姑奶奶不干了!   以后要记住,我花宜姝这样的绝世大美人,能等着你来哄是你的福分。   哼哼。 第96章 六千营养液加更冷漠,别以为怀孕就能……   花宜姝走后,李瑜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良久。   他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的,都是花宜姝刚刚说的那番话,都是花宜姝转身离去的背影。   ——陛下秃了的地方,被头发一藏,我就看不见了。可我为陛下担惊受怕的心藏在血肉之中,陛下也看不见。   这些话……这些话……   李瑜心绪忽然起伏得厉害,起身就要去找花宜姝,却在这时,守在门口的新内侍忽然开口:“陛下,该到练功的时辰了。”   李瑜:……   是了,他将一天划分成好几块,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哪怕他忘了,身边人也会提醒他。   若是以往,他一定心无旁骛就去了,可是这一次他却动摇了,他竟然想要撇开每日的安排,他竟然想要打乱自己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他竟然想要……就这么去找花宜姝。   “朕……”   内侍恭恭敬敬垂首等着。   ‘要去找她’这几个字险些就跳出了喉咙,李瑜强行抿紧了唇,在内侍紧张到冒汗的面色中,他道:“……渴了。”   内侍暗暗舒了口气,立刻让外边人备好茶水送到天子跟前。   李瑜其实并不渴,但他还是面无表情地端起来喝了两口——苦的。   他顿了一瞬,忽然想起来只有在花宜姝那里,他才能喝到清冽甘甜的茶水。   只有花宜姝,只有她不在意会不会得罪他,只一心为他着想。   李瑜心里闷闷的,他又想去找花宜姝了。他薄唇动了动。   ——你跟你父皇不同,你可不能走了你父皇的歧路啊!   李瑜一下闭上嘴,他端正了心态,对,他不能走先帝的老路,他不能像他一样沉迷女色荒废正事!   晚上,晚上是他歇息的时辰,到时候他一定会去找她!   尽管如此,这一下午李瑜都心不在焉,耍刀时走神,刀劈歪了;射箭时走神,箭射偏了;就连练枪时也神思不属,长枪脱手而出,枪尖直直飞出去定在影壁上,差一点就把站在那儿的内侍捅了个对穿,那内侍吓得眼睛都直了,瑟瑟发抖地滑落在地。   李瑜心下有些懊悔,只得给自己今日的异常行为找个借口,“朕受伤未愈失了准头,今日不练了。”   内侍松了口气,连忙爬起来称是。   寒凉的秋天里,这内侍脑门上竟然全是汗,李瑜见他怪不容易,接着道:“辛苦你了,去领赏吧!”   内侍顿时喜出望外连连谢恩,之后才退了下去。   李瑜遂转身往静室中去,打算打坐练练内功。   大盛朝文武兼治,不但文气旺盛,武风也颇为浓烈。   武状元的地位丝毫不逊色于文状元。朝堂上文武官员分列两边,一一相对,哪边不多哪边不少。   想要治理这样一个大国,自然也要求天子文武双全。但是历代君主能做到这一点的并不多。   并非他们没有资质,而是高高在上久了,便不愿意被祖宗规矩束缚。比如先帝,他就文不成武不就,文章是近臣代笔,武艺更是连三脚猫功夫都不如。   李瑜不想成为先帝那样的人,更不愿意被人骂他跟先帝一脉相承。但他似乎真的继承了先帝的愚钝,在文学上一窍不通,用当初太傅所说的话,就是没有一分文艺上的灵性,他只能靠死记硬背勉强应付,既然如此,那他就只好取长补短,加倍在武艺上下功夫。   可是坐在静室里,他心里还是乱糟糟的。   花宜姝当时在想什么,她是第一次这样生气,她是不是被他伤了心?   他真的没想要伤她,他只是想让她更关心他而已……可为什么自己每一次都能将事情弄糟呢?   李瑜十分挫败,他在静室中呆坐了不知多久,忽然扬声道:“拿酒来!”   ……   尹无正死了,关于这个人的事算是已经结束了。   但花宜姝并不觉得可惜,她这两日看似清闲,其实也没少让人收集尹无正的事情。原书中他虽然嘴上花花,总是撩拨女主,但实际上并未对女主萧青有任何逾越之举,安墨当时便说,读者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尹无正看出萧青对他并无情谊,于是只能将心中的爱慕用不着调的方式说给女主听,他想让女主当真,又不敢让女主当真,引起了许多读者的怜惜;另一派则认为尹无正是个表面浪荡、其实君子的人设,他对萧青也未必有什么爱慕,只是习惯嘴上花花罢了,这一派读者认为尹无正就是一个用来引发越不凡吃醋、让男女主感情升温的工具人。   当时花宜姝将任务分作两边,她去试探王家,安墨去静尘庵试探静尘师太和尹无正。由于当时的王玉燕在花宜姝眼里就是一个爱慕虚荣想要攀附权贵的人,所以她对文中尹无正对王家的评价并未怀疑,虽说王玉燕的相貌与书中提到的“丑千金”不同,但“丑千金”也只是从尹无正口中说出的而已,他既然厌恶王玉燕,那么认为王玉燕相貌丑陋也是情理之中。   因此安墨要去静尘庵时她并未多想,毕竟有林侍卫保护,安墨要是不回来那她随时可以让人去找,太过小心反而会惹人注意。   可就是这份不谨慎叫安墨陷入险境,如果安墨不是已经成长了许多,如果安墨还是刚刚穿越那阵胆小又迷茫的样子,怕是真的凶多吉少。   但若是今后再遇到原书中颇有才华的人物,难道就不去招揽了吗?   不。   花宜姝摇头,安墨脑子里的记忆是她的金手指。这是她唯一真正强过别人的地方,若是因此便畏缩不前,那么这个金手指也就废了。等到安墨没了用处,她还会看重安墨吗?她还会真心为安墨着想吗?   花宜姝对自己没什么信心。   所以安墨的记忆还是要继续用的,但是今后试探那些人时就不能再让安墨去了。她必须再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这个要有自保之力,还要聪慧果决心细如发,如此才能在原书人物面前不露出破绽,而这样的人到哪里都是人才,并不是那么好找的。   即使真找到了,她和安墨也要将原书人物研究个透彻,否则这人要是折了进去,那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原书人物那么多,目前看来,萧青、杨靖、张达先、副统领跟原书差异不大,李瑜、尹无正却是反差极大,一个表里不一,一个由正派变作了反派……这之间的分别是什么呢?   花宜姝静坐良久,门外忽然传来侍从的通报声,李瑜来了。   想到李瑜,花宜姝瞬间福至心灵,她明白了!是心声!萧青等人之所以与原书差异不大,是因为写书人描述了他们的心声,他们的表里是一致的,而李瑜和尹无正,一个是外人看来的冷漠矜傲,一个从头到尾的经历和登场戏份,全是他自说自话,没有人能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也就有了安墨口中人设崩坏的可能。   所以日后再出现这样的人物,只需要安墨回忆有没有心里描绘即可!   解决了这个问题,花宜姝顿觉浑身都轻快起来。   对于启发了她这个灵感的李瑜,花宜姝决定对他温柔一些。   于是等李瑜进来时,她就抬头露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温柔笑容。   然而下一刻,花宜姝眉头一蹙,“你喝酒了?”   李瑜不仅是喝酒了,他还喝了好多酒,一凑近就是一股浓烈的酒气,熏得花宜姝差点晕过去,她讨厌酒鬼!   花宜姝脸色难看起来,正要起身躲远点,却被李瑜一把搂住往床上一推。花宜姝骨碌碌就滚进了里侧,她茫然地抬起头看他。   却见李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冷漠,语气森寒,“你不过是朕的女人之一,别以为坏了孩子就能恃宠而骄!”   花宜姝:???   她什么时候成了之一?她什么时候怀了孩子? 第97章 醒酒,李瑜都记得   “别以为你怀了孩子就能恃宠而骄!”   花宜姝懵了懵,看了李瑜一会儿,才伸手去揪他的衣服,想听听这厮又是犯了什么毛病,结果安安静静,她什么也没听到。   花宜姝蹙起了眉心,“陛下喝醉了?”   李瑜没拂开她的手,只是冷冷地哼了声,“朕是蒸笼天子!朕不可能喝醉!”   花宜姝一脸嫌弃,真龙都说成蒸笼了还说没喝醉。“那要不要妾身把陛下放蒸笼上蒸一蒸,让陛下醒醒酒?”   、   李瑜嗬了一声,面庞凉薄,眼神讥诮,“你以为朕真醉了?”   花宜姝:……所以?   李瑜大马金刀往床沿一坐,扬声喊道:“来人,上蒸笼!”   花宜姝:……   她抬起两只手,一只捂自己脑袋,一只捂李瑜嘴巴。   闻声冒头的侍女见状,茫茫然又退了回去。   花宜姝赶紧道:“都出去都出去,把门关严实了,听到什么都不必进来。”   侍女们:……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了,坐在床沿一动不动的李瑜似乎是被关门声惊了一下,他猛地扒开花宜姝的手,一双狭长的眼都瞪圆了,“你要做什么?”   嗯?   花宜姝有些惊奇地盯着他看,这才发现,李瑜这一醉,表情竟然生动了许多。从前都是冷冷的一张脸,像是面具贴在脖子上一样,几天都不带变一下的,要不是能听见他的心音,她还真会跟安墨一样以为这就是个冷漠面瘫男,可是现在,他居然会瞪眼睛了!他居然会瞪眼睛了!她从前还当他这张脸除了嘴巴,其他地方都是焊死的呢!   原先那点对酒鬼的嫌弃不见了,花宜姝新奇的往前凑了凑,“陛下……”   李瑜一根手指戳在他脑门上,阻止她继续接近,“你离朕远点!”   “那一晚是朕犯了错,但今夜不会了,你休想玷污朕!”   “别以为怀孕了朕就会喜欢你!”   花宜姝:……   她现在就特别好奇,在李瑜如今的认知里,她究竟是谁。   于是花宜姝十分配合地往后退了退,然后开始了她的表演。   “陛下,我错了,我绝不敢恃宠而骄,只要陛下不允许,我保证什么也不会做。”她双眼睁得圆圆的,一脸的无辜和纯良。   见她这副模样,李瑜的戒备放松了些,收回手哼了一声,“希望你能一直如此本分。”   花宜姝软绵绵地应了声是,然后就开始套这个醉鬼的话,李瑜清醒时的心计都远不能和她相比,更何况是如今喝醉了。此时此刻在花宜姝的面前,他就跟个傻乎乎的孩子一样,三两下就将底儿掉了个干净。   听完了李瑜全部的话,花宜姝直呼好家伙。   原来在李瑜的认知里,自己竟然是个趁虚而入凭子上位的不要脸小宫女!   仗着李瑜醉酒,她肆无忌惮地大笑了一阵,然后开始分析李瑜的坎坷情路。   故事是这样的:李瑜是不受宠的小皇子,他和他娘都不受他爹待见,于是李瑜从小就吃苦受罪,长大后因为有个荒唐的父亲一直非常自卑,直到某一日他外出打猎,遇到了一个名叫“花花”的女子,花花对他非常好,开解他体贴他,他迅速坠入爱河,但花花却不喜欢他,直到有一天花花被歹人抓进了野寺里企图不轨,这个时候李瑜从天而降英雄救美却受了重伤,花花心怀愧疚贴身照顾,照顾着照顾着花花就爱上了他,他欣喜地带着花花回宫,不料这段感情得不到父母的支持,李瑜非常苦闷一个人喝闷酒,然后她这个心机小宫女就趁着李瑜醉酒欺负了他,还一发就中怀上了孩子,并仗着这个孩子拆散了他和他的花花,所以他现在非常讨厌她。   花宜姝忍着笑想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这被歹人抓入野寺,这救人后受伤的情节怎么这么眼熟?这不就是林侍卫和安墨的事吗?居然把别人的故事按在自己身上,他这是有多羡慕林侍卫和安墨啊?   花宜姝眼睛眯了起来,你是我的男人,你居然敢站□□cp!   她回头去看李瑜,就见他一动不动坐在床上,眼神忧伤地望着虚空,估计还在想着他的“花花”。   室内烛火摇曳,一片静谧。李瑜眼前忽然多了一道阴影,他抬眼,就看见“仗肚逼宫的不要脸小宫女”正站在他面前,笑盈盈地看着她。   “哼,你又要搞什么花样?”   花宜姝眨眨眼,“陛下,我没有要搞花样,我只是想提醒陛下尽一尽为人夫君的本分而已。”   李瑜眉头皱起来,“什么本分?”   花宜姝妖妖绕绕一笑,眉目在烛火下艳美无比,“当然是男欢女爱,共赴云雨。”   她的容貌实在太好看,无论怎么也看不腻,李瑜哪怕是醉了,看见这样的绝色也不由愣了一愣,待听清她在说什么后,他一下瞪大了眼,仿佛不敢相信此人竟然能说出如此不要脸的话。   不等他开口,花宜姝就捂住了他的嘴,她笑得不怀好意,十足一副坏女人的样子,“陛下先别急着向你那位花花表忠贞,毕竟当初这个孩子,可是你心甘情愿送给我的。”   李瑜嘴唇动了动,正要喊一句胡说,却被花宜姝眼疾手快地用帕子把他的嘴给堵住了。   李瑜:……   花宜姝:“陛下先别急着反驳,你难道不知男人真喝醉了硬不起来?所以那一夜哪里是我趁人之危,分明是陛下见我美貌柔弱,色心大起,半推半就与我成了好事,现如今却全都推到了我头上,你才不要脸!真该叫那位花花听听你是个什么人,看她以后还会不会搭理你。”   李瑜瞳孔震动,嘴唇哆嗦起来,可他的嘴还被帕子堵着,画面看起来竟有几分滑稽。   花宜姝正要转身找东西,却被李瑜拽住了衣角,她一回头,正看到李瑜呸一声吐出了嘴里的帕子,然后红着眼看着她,这可怜巴巴的样子,花宜姝差点就不忍心对他下手了。   李瑜:“你胆敢!朕就杀了你。”   哟呵,还挺狠的。花宜姝终于抓到了东西,她拿起那把圆圆的梳子抵在了肚子上,威胁道:“你敢杀我,我就先杀了你的孩子!”   李瑜咬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究竟想要什么?”   花宜姝微笑:“只要你今晚好好伺候我,我就会好好养着这个孩子,我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的花花。”   李瑜气得连手都开始哆嗦,“你就算得到了我的人,你也得不到我的心!”   花宜姝痞里痞气,“我要你的心做什么?你的人给我就好了。”   李瑜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竟然会有这种人。   花宜姝则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开始动手扒他的衣服。   扒到中衣的时候,她忽然发觉不对劲,抬头一看,就见李瑜脑袋偏向一边,要咬着唇默默掉眼泪。   花宜姝:……   “你哭甚?”   李瑜被她叫破,眼泪流得更凶了,“呜呜呜我对不起花花。”   花宜姝:……   她头疼地拍了拍脑袋,忽然开口给他加了个设定,“不许哭,要不然等我的孩子继承了皇位,我就让人把你的花花弄去扫大门,让她天天被人笑话!”   李瑜瞪了她一会儿,然后就闭上了眼睛,竟是打算默默承受了。   花宜姝刚刚只是逗着他玩,现在看他眼睫上挂着泪的可怜样,竟然真的开始心痒痒了,这也没法子,谁让我花宜姝是个坏女人呢?   况且谁也不知李瑜醒来后会不会记得,万一他还记得,那他以后一定不会再喝醉了,这样的机会,也许只有这一次了!   花宜姝有些激动,她剥开李瑜最后一层衣服,像是剥开一件礼物那般兴奋,正要继续,耳边忽然响起了轻轻的鼾声。   她不敢置信地拍了拍李瑜的脸,发现他竟然真睡熟了过去。   花宜姝:……   早不睡晚不睡,偏偏这个时候……   花宜姝十分心痛,但看着李瑜拧着眉昏睡的可怜样儿,还是费心帮他擦了擦,然后像是推一头大象一样把李瑜推进了大床内侧。   没多久,守在屋外的侍女见里头灯熄了,十分识趣地又退了几步。   曹顺子几步从外边进来,见灯已经灭了,有些惊讶,“今儿主子这么早就歇息?”   紫云便道:“大人醉了,主子就哄着他先睡了。你来作甚?”   曹顺子道:“昨天副统领不是来求过夫人吗?刚刚副统领又来了,问问我夫人有没有将事情办成,这我哪儿能知道,只好来问问夫人,谁知夫人这么早就歇下了。”他叹着气跑出去,对等在院子外的副统领道:“夫人和大人已经睡下,统领明日再来吧!”   副统领便叹息一声,面色有些愁苦地离开了。   眨眼间夜尽天明,花宜姝睡意正浓,忽然耳边一串尖叫,把她生生吓醒了。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花宜姝:……   她第一反应是想把这几千只鸭子都宰了,第二反应是,嗯嗯嗯?李瑜居然还记得!   以后也许不再有这样的机会捉弄他了,花宜姝十分可惜。 第98章 厚礼,人情不能不还……   晨光熹微,花宜姝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见了李瑜正在她不远处平躺着,双眼直视帐顶,神情僵硬,目光呆滞。   花宜姝没想到这醉鬼醒来后竟然将酒后的事记得清清楚楚,她颇有些心虚,毕竟她昨晚可是狠狠地戏弄了他一番。正思量着要不要安慰安慰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她面无表情地起身掀开被子走了下去。   听见动静,李瑜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花宜姝没有搭理他,自己坐在梳妆台前将头发梳好挽起,就要准备叫人,身后忽然响起李瑜的声音,“昨晚……”   花宜姝便回头看他,四目相对,李瑜欲言又止,只有一对耳垂红得似乎要滴血了。   花宜姝见他这副样子,憋着笑,努力用一本正经的声音道:“陛下这般模样,想必是想起昨夜的事了。”她这一番毫不尴尬的抢白打乱李瑜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没等他反应过来,她便又道:“陛下如今清醒了,能否说说那个趁人之危怀了你孩子的宫女是谁?”   李瑜:……   他怎么知道是谁?压根就没有这个人!   为什么,他喝酒明明只是为了壮胆,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   此时此刻李瑜简直恨不得一刀将自己捅死,也好过面对这种如今这种情形。   但事情已经做了,再懊悔也没有用了。   镇定,镇定,花宜姝知道朕是喝醉了,喝醉了做什么都有可能,只要忘了就好,忘了……   根本不可能忘掉!   李瑜心态崩了。   他僵硬的样子一直维持到两人都洗漱完,一起坐在饭桌前,才算缓过来。   今日的早膳照旧,厨子还是从宫里带着出来的,这一路走下来已经十分熟悉两人的口味,每一样都精致可口。   鼻尖嗅到熟悉的食物香气,李瑜回过神,摆手让布菜的侍女退下,自己上手,在花宜姝惊讶的目光中亲自给她盛了粥夹了菜。   周围侍女看到这一幕,悄悄掩下心里的惊讶,而后十分识趣地退远了。   “吃吧。”   花宜姝看着面前碗里的糯米粥,每一粒都熬得晶莹剔透,撕成小碎片的红枣浮在粥水中,像是飘落雪地的红梅。她趁着热气吃了几口,暖意从喉管一路下滑,直到肺腑中也一片暖烘烘,舒服极了。   小处子今天可太识趣了吧!花宜姝心里知道为什么,表面却还要装一装,“陛下今日为何……”她脑袋小小歪了一下,连点翠簪子上轻轻晃动的金珠都在表达疑惑。   李瑜抿了抿唇,有些话他想说却不敢说,认为饮了酒壮了胆才能有勇气,但是在有了昨夜那样羞耻的经历后,李瑜忽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因为他已经将一辈子的脸面都丢光了。   于是这一次,李瑜只是顿了一顿,就顺畅开口了,“昨日你不是生气了?今日朕向你赔罪。”   花宜姝用汤匙轻轻搅动碗里的糯米粥,“陛下的赔罪就只是给我盛一碗粥吗?”   【啊,这还不够吗?】   听见他心声的花宜姝:……   还真是高高在上惯了啊,盛碗粥就想打发我?   花宜姝目光动了动,心中想道:不过没关系,男人总归是要调教的,这世上就没有一出生就知情识趣的男人。   花宜姝在李瑜看似冷淡实则忐忑的目光中慢慢将这碗粥吃完了。她用帕子轻轻点了点嘴角,每一个动作都娴雅从容(跟赵慕仪学的),而后才正色道:“那陛下知道我昨日为何生气吗?”   说起这个,李瑜心里就开始甜了,“朕想明白了,你是因为担心朕。”   花宜姝:“既然陛下知道,以后还会冲到前边去吗?”   李瑜沉默了,显然,像是前日那样直接冲到侍卫前边的事,他还是会继续做。   他也就沉默了两个呼吸的时间,谁知身边人却是不由分说便哭了起来。   花宜姝一边掉眼泪一边道:“既然如此,陛下要么杀了我,要么休了我,总归我再也不想过这担惊受怕的日子。”   李瑜呆了呆,慌乱地去给她擦眼泪,谁知道花宜姝哭起来凶得很,泪珠子一颗赛一颗大,怎么擦也擦不完,哭得他心也揪住了,他脑子一片空白,脱口而出道:“朕答应,都答应,你别哭了!”   闻言,花宜姝一下收住眼泪,她那双被泪水洗过后更加澄净的美目怀疑地看着他,“陛下当真再也不做身先士卒的事?”   李瑜艰难道:“……当真。”   听了这话,花宜姝立刻擦干了眼泪,欢欢喜喜道:“那就好,陛下答应了就好。”   她落泪的速度快,收泪的速度更快,戏台上的名角都没她这份功力,李瑜看得愣了愣,终于明白自己上当,看向花宜姝的目光不由添了两分控诉。   【啊啊啊啊可恶!朕居然上了她的当!】   【朕担心得要命,她居然是骗朕的!】   【朕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朕这么信她,她怎么能骗朕呢?】   李瑜心里委屈得要命,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只是越发抿紧了唇,显得面色愈发难看。   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侍女顿时紧张起来,夫人什么都好,就是总爱逗陛下,甚至不止一次在陛下跟前说谎,一次两次还好,长久下去当真不会失了圣心吗?她们担忧无比,却见夫人冲她们摆摆手,示意她们退出去。   侍女们无可奈何,只得退出去。   室内没了外人,花宜姝这才握住了李瑜的手。   【才刚刚骗了朕,现在又要动手动脚,可是朕竟然舍不得甩开她……】   【啊啊啊朕怎么能如此软弱!】   李瑜心里对自己恨铁不成钢,却听见花宜姝噗呲一下笑了。   他侧过脸看她,自己都不知这眼神有多幽怨。   花宜姝握住他修长好看的手挠了挠,“陛下,妾身懂你,妾身知道你只是不想手底下牺牲太多的人,你只是想做一个明君去想要保护你的臣民对吗?”   没想到花宜姝会突然这样说,李瑜蓦然一怔。   花宜姝:“可不止是我在为你担惊受怕,还有你的臣子,副统领、张太医、那么多侍卫,每个人都在为你担惊受怕。那日你被利箭擦伤,多少人惊慌失措恨不得以身代之,他们的担忧和恐惧,难道陛下没有看见吗?”   李瑜看见了,但他对此习以为常并未多想,此时听见花宜姝这么说,心里却隐隐有了另一种想法。   【只是一点小伤而已,他们却怕成那样,朕之前只当他们反应太过,可现在被花花一说,好像……有哪里不同了。】   【究竟是哪里不同?】   【他们真的只是担心朕吗?】   【朕难道真的做错了吗?】   见李瑜目光怔忡,花宜姝继续道:“陛下难道不觉得自己很自私么?于我而言,你是我的男人,你事事冲在前面,我怎么能不担惊受怕,你知不知道,那日看见你被人抬着回来,我怕得差点晕过去。我真怕,怕太医告诉我你熬不过去了。”   花宜姝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倒也不只是为了荣华富贵名利权势,而是真心太可贵了,古往今来多少人称颂赞美,倘若这玩意儿随处可见稀松平常,谁又会去称颂向往?   花宜姝清楚自己就是个爱慕虚荣的,但凡是个好东西,她都要去占有,价值千金的真心算是稀有中的稀有,她当然也舍不得丢掉。   “于你的臣民而言,你就是他们的荣华富贵,他们的身家性命,你冲在前头,多少人要为了保护你而分神?陛下知不知道,也许有些伤亡本不会有,可他们为了分心保护你,一不留神就被敌人给伤了。”   【朕武功高,他们本不必看顾朕!】   李瑜嘴角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开口,花宜姝一句话就又堵住了他,“陛下也许要说自己武艺高强不必他们保护,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倘若有一日陛下没能躲开暗处射来的箭矢呢?”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封妻荫子建功立业?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怨,自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忠心。所谓慈父孝子、明君忠臣,父不慈,子如何孝?君主不贤明,臣民又何必忠贞?古往今来,这样的例子可还少?陛下万一出了事,叫这些忠心耿耿的臣子如何自处?陛下事事亲力亲为,叫想要建功立业的臣子情何以堪?比如那静尘庵,明明是副统领带着龙武卫包围过去就能解决的事,陛下何必亲自上阵?”   李瑜被花宜姝说得哑口无言,他默默垂眼,第一次显露出难过的神情。   【你说得对,朕太自私了。】   【可是朕脑子笨,朕压根没有治国的才能,只有一身武艺还算出色,不这么做,朕又该怎么做呢?】   【朕不想后世人笑话朕一事无成。】   【朕不想让别人背地里说朕跟先帝一样是个废物。】   又是“先帝”,花宜姝不止一次在李瑜的心声中听到这个词了,啧,看来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帝王之家,许多男人都是一个样,自己废就算了,连自己的子女都漠不关心,瞧瞧,这都给小处子造成多大心理阴影了?   不过比起先帝,眼下有更需要解决的一件事。   “陛下有没有想过,您如此事事争先,时日久了,您的臣子就会心生怨气。”不过以李瑜的敏锐,怕是在他们生出怨气之前,就会被李瑜一脚踢开吧!   在李瑜专注看过来的视线中,花宜姝继续道:“陛下见过哪个名将是身先士卒的?陛下见过哪位元帅不是坐镇后方的?可他们得胜后的功绩,有谁敢抹消?”她轻轻揉了揉李瑜鬓边的碎发,目光极尽温柔,“陛下,将军是士兵的统帅,君主便是臣民的统帅,什么位置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您是君主,您只需发号施令,只需将合适之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绝没有人会笑话你的,史书只会说您知人善任,臣子只会感激您的知遇之恩,这便是明君了。”   ……   次日,副统领忽然听见陛下说不去巫州了,他心中大喜,激动得连声音都发颤了,“陛下当真?”   端坐案前的天子便漠然看他一眼,于是副统领知道了,陛下是真的不打算去巫州了。   绷着脸走出天子的书房后,副统领兴奋得忍不住狠狠握了下拳。   鬼楼这个毒瘤早晚得除掉,如今有了萧青、杨靖做卧底,又靠着“解药”笼络一批鬼楼原本的死士,正是施展拳脚捣毁这颗毒瘤的时候,谁知陛下竟然也要去,副统领为了这事都着急坏了,思来想去,在起居舍人的建议下就去寻了夫人求助。   原本并未抱多大指望,毕竟陛下好战,他的决定从未有人能劝说成功,可是副统领没有想到,夫人竟然真的说动了陛下,这才几日啊!   这下好了,陛下愿意留在后方,再也不用特意分出一部分心力去保护陛下了,也能多为底下的兵卒争一份功劳了。   花夫人这回出了力,这个人情不能不还。   副统领在心里翻了翻自己这些年攒下的积蓄,狠心一咬牙,决定给花夫人送一份厚礼。 第99章 许婚   副统领的厚礼很快送到了花宜姝跟前,负责给花宜姝管账的曹公公正拿着笔登记入账。没一会儿,安墨来了,她怀里还抱了一堆纸,看见屋里摆放的两个大匣子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陛下又给你送珍珠了?”   花宜姝摇头,旁边曹公公便笑道:“这是副统领给夫人送的,两匣河珠。副统领也是有心了,河珠虽比不上海珠,但这里头粒粒饱满圆润,算起来少说值个两千两。用来给夫人做发簪璎珞是不配,但缝在衣裳上正正好。”   花宜姝又摇了摇头,“副统领还不如将这钱直接给了我,王家是产河珠的大户,同样的钱我拿到王家,能换回来四匣珠子。”花宜姝一脸痛心。   安墨:……   等着两匣珠子登记完,花宜姝问安墨要不要,见安墨不要,便让曹公公带下去收好。其他侍女见夫人没有别的吩咐,便跟着退了出去,夫人爱跟安墨一块说悄悄话,她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   等室内没了别人,安墨好奇道:“副统领为什么突然给你送礼?曹公公竟然也不反感?”   曹公公的贫穷在安墨这里可谓印象深刻,毕竟他当初打的欠条,到现在也没能还上,而曹公公被降职后,俸禄更少了,想要还上一万两又不知要何年何月了。在安墨心里,像曹公公这种当了多年大太监却半点不贪的简直是个奇迹,而这样的人对道德品质的要求应该蛮高的,见到花宜姝收受贿赂,他不但不抵触反而乐呵呵帮着算账,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花宜姝优哉游哉道:“虽然我收了钱,可我做的是好事,副统领给我送点礼怎么了?曹公公敢有想法,我第一个踹了他。”   “霸气!”安墨非常捧场地给她鼓掌,“你帮副统领办了什么事?”安墨脑洞大开,“难道他要你帮他弄掉张达先,他想自己当大统领?”安墨有些纠结起来,“这也不算好事吧!虽然张达先是靠家世上位的,但他人也不坏,你要是帮着副统领打张达先,张达先的爷爷会不会冲出来打你?”   在安墨的记忆里,张达先虽然只是龙武卫的统领,但他也是男配之一啊,配给玛丽苏女主的爱慕者身份一般都不低,统领是小,但等他将来继承了国公的爵位,那身价就蹭蹭蹭往上涨了。   听见安墨的猜测,花宜姝就忍不住笑了,安墨看见这个熟悉的笑容时,她沉默了一下,因为她知道花宜姝又在笑她傻。   花宜姝拿扇子轻轻点了下安墨的鼻尖,说道:“陛下那日受伤的事你知道吧!”   安墨自然点头。   花宜姝便继续道:“你说这男人是什么毛病,能在后方享福,偏偏要到前线去,划破点皮就引得所有人失了分寸,这武人打起来刀剑无眼的,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岂不是要我守寡?我这样的绝世美貌怎么能守寡?”再说她睡了李瑜才几次,她不仅没睡够,连孩子都没揣上一个,她怎么也不能让他死。   “不止是我担心,副统领比我更担心,我看他愁得眉间都长竖纹了,正好我琢磨着要怎么劝陛下收心,他就求上了门来,这不正巧了么?”   “也就是说,哪怕他不来求,你也是要办这件事的?”安墨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她竖起手指开心道:“所以说,这一波是韭菜自己上门来给你割?”   韭菜?割?虽然以前从没听过这句话,但理解起来都倒不难,而且颇为形象生动,花宜姝暗暗把这句话收入自己的词库里。无论花宜姝什么时候看,安墨都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她说的那些话,她给她讲过的一些故事,都时常让花宜姝耳目一新,她原本就是个擅于学习的人,不知不觉就从安墨身上拓印走了不少东西。如果安墨细心观察就会发现,刚刚和花宜姝相遇的那一阵,她说的话花宜姝不但时常接不上还会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她,但是到现在,花宜姝已经能顺利接下安墨口中的不少梗了,而且还举一反三让安墨察觉不到违和感,偶尔偶尔,安墨还会恍惚地以为花宜姝是跟她同一个时代的人。   “快说说你是怎么说服陛下的?”安墨十分清楚原小说里男三的人设,况且他要真那么好说服,副统领就不会找上门了。估计那家伙现在还在感叹枕边风真给力吧!   花宜姝就把自己对李瑜说的给她讲了一遍,然后一边享受着安墨叹为观止的崇拜目光,一边道:“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爱听好话的,都是需要感情的,你让他先把感情放在你身上,你就成功了一半。”   安墨点头,要是没有感情,李瑜连听都不会听,又怎么会被说服呢?   花宜姝接着道:“然后就是投其所好了。往他的弱点使劲戳,让他知道这么做对所有人都有利,哪怕他一时不乐意,想明白以后也会跟着你的安排走。”花宜姝摇着扇子感叹,“这世上,就没有人能拒绝利益。”   花宜姝说起来简单,甚至这个道理大部分人都懂,但做起来可就难了,光是摸清一个人的喜好,知道怎么对症下药这一点就能拦住绝大多数人。安墨扪心自问,要换做是她自己,她是绝想不到这个的。所以说呀,跟着大佬好乘凉!   安墨开心地托着下巴笑起来。   花宜姝对她这副傻乐的样子十分嫌弃。她把安墨刚刚抱进来的那叠纸翻开,正要问是什么东西,看清纸上内容后就愣了一下,这纸上是一幅幅画,画风十分奇特,但细细看却又觉得可爱。   安墨见她感兴趣,忙道:“这是q版小人!”   花宜姝一张张地翻看,很快就从纸上两个小人的互动中发现了端倪,“这是……我和陛下?”   安墨:“对啊!像不像?我们画了好久才画好的。”   这些纸上画的都是花宜姝和李瑜的日常,有两人一块吃饭的场景,一块散步的场景,也有坐在窗前一起看雨,坐在梳妆台前一起梳头的……有些事花宜姝自己都忘了,却没想到却被安墨以这种形式记录了下来。花宜姝不禁有些动容,正要夸安墨几句,听见安墨的那句话后她一下顿住,“你和林侍卫一起画的?”   果然见安墨点了头。花宜姝这才想起,安墨压根就不会画画。她面上不动声色,顺着安墨的心意夸了几句,才问道:“看来林侍卫恢复得很好。”   安墨就欢欢喜喜道:“他不但把我描述的都画了出来,还送了我东西呢!”她把林侍卫送的东西一一展示出来,有拳套、跌打药酒等等,都是安墨能用得上的东西。她原本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只能有花宜姝一个朋友了,没想到还能交到林侍卫这样能和她一块磕cp产粮的同道中人。   花宜姝看她提起林侍卫时开开心心的样子就心生不妙,但她又不能强硬阻止安墨跟别人交往,思来想去她几乎要自暴自弃了,算了算了,只要这两人别搞出什么生米提前煮成熟饭的事,倒也不算太糟糕。   花宜姝放开刚刚还十分喜欢的画,手指虚虚摸了几下,总感觉少了个毛绒绒暖烘烘的东西,忽然问:“对了,雪儿呢?你弄到哪儿去了?”   安墨闻言呆呆道:“它还没回来吗?”   花宜姝:……   ……   “喵呜~~”   一只皮毛灰扑扑的小猫挣扎地往城北方向去,却被中年男子用绳子套住挣脱不开。   “都跟你说了那边住的都是达官显贵,像你这样的小猫去了,被人打死了都不带赔的。”中年男子坐在小摊前要了碗羊肉面,把碗里的羊肉都挑出来给小猫吃,这才让小猫安静下来。   在他前边不远处,是一间大商铺,里边人头攒动,热闹不已。   中年男人就问:“那是什么店?生意这么好!”   摊主就道:“是王家的绸缎铺子,他家要搬走了,东西统统折价卖,您要是想要好料子就赶紧去,晚了可就抢不到了。”   中年男人有些不信,“折价是折多少,可别是奸商弄出来骗人的。”   那摊主闻言就不乐意了,“嗐,看你是个外地人我就不跟你计较,王家可是我们归州第一清白的商户。他家说了折价肯定不能骗人,咱们老百姓也不傻,真要骗人能有那么多人进去?”那能不清白吗?这几日归州城里的富户不知被抄了多少家,就王家清清白白。   中年男人听了这话兴致大起,嗖嗖几下将面条嗦完,就抱起小猫挤进了绸缎铺子里。   而那绸缎铺子的楼上,王玉燕推开门进去,就见自家老父正愁苦地打着算盘,王玉燕问他在算什么。   王员外打算盘的手指都在打颤,“我是心疼啊,一想到这一半的身家要送出去,我就恨不得自己是在做梦。”可要不是许诺这一半身家,又怎么能说动那位大人帮他们做掉尹无正?一想到当日在街上目睹尹无正被人打得不成人样,王员外就分外解气。他问:“对了闺女,你是咋知道那尹无正身份的?”   那天王玉燕命小厮去跟官兵说了句话,然后官兵就公布了尹无正身份这件事,王员外一直觉得稀奇,只是这两日太忙,实在没时间问。   王玉燕便道:“我哪知道这人是什么身份?我也只是提了这个法子而已。那位大人应当是早就知道尹无正的底细了。”   闻言,王员外想起这几天被抄家的大小官吏和那名多富户,也是一阵心惊,这些人当中还有好几个当初是和他一块到渡口迎接宋大人的呢,谁知道私底下竟然跟江湖黑恶帮派勾结到一块呢?还干出那么丧尽天良的事,幸好他们家一直是本分做生意,没干出啥伤天害理的事,要不然这一次也被牵连进去了。   不过要是他们家早就将跟尹无正勾结到一次,也不会被尹无正惦记上,这其中因果,可真是一两句话也说不清哟!   王玉燕见他面上还有愁苦之色,说道:“爹,不止是底下的绸缎铺子,咱们把归州的大部分生意都抛出去吧!”   王员外一惊,就听女儿继续道:“爹你先别急,您听我说,我打算只留一部分,然后带上厚礼跟随宋大人一块入京。”   王员外顿时激动起来,“你攀上宋大人了?”   王玉燕立刻摇头,无奈道:“爹您在想什么,有花夫人那样的佳人在,宋大人焉能看得上我?难道如今,您还以为宋大人只是一位寻常的高官吗?”   王员外想起这几日城里的动静,想起刺史大人在宋大人跟前谄媚的嘴脸,面色有了变化。   王玉燕:“宋大人的身份不简单,您单单心疼要给出去的身家,您就没想到借此攀上花夫人后能有多少好处?花夫人身份高贵,宋大人又对她言听计从,咱们攀上花夫人就等于攀上宋大人,有了花夫人庇护,将来去了京城,还怕生意做不起来?还怕给出去的钱不能赚回来?反正我是不乐意一辈子窝在归州这么个小地方。”   王员外被她说动了。的确,归州不比盛京,好不容易能跟权贵沾上关系,要就这么错过,日后一定要后悔,更何况,王家迟早要招个赘婿,万一又遇着尹无正这种人……去了盛京就不同了,哪怕花夫人不肯给他们多余的庇护,只要他们能时不时上宋家送送礼走走关系,外人看见了也不敢招惹。   王员外当即拍板,“好,听你的!”   王玉燕这才笑起来,抱了一箱东西去了刺史府。   与此同时,花宜姝惊讶地看着面前的李瑜,“怎么这个时辰过来?”她看了眼亮堂的天色,这个时辰是李瑜练功的时候,通常不会过来的。   李瑜的眼神中明显有些兴奋,“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花宜姝看着他,就听李瑜道:“朕想要把安墨许给林侍卫,你觉得怎么样?”   花宜姝:…… 第100章 打赌,你想给朕送钱就……   没有发现花宜姝面色不对,李瑜还在继续说,“他们两情相悦,正是天作之合。”他面色平静,但眼神中的亮色真是压也压不住。   花宜姝直接翻了个白眼,“陛下怎知他们两情相悦?难道您还能听见他们的心声?”   李瑜这才看出花宜姝面色不虞,他一腔热情仿佛被泼了冷水,抿了抿唇,才道:“不是你说要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这些日子出了不少事,朕就想,让两个彼此有意的年轻人修成正果,添些喜气。”   花宜姝当即道:“陛下以为他们两情相悦,他们就是两情相悦么?就算一开始两情相悦,成婚后变作怨偶的也不在少数。况且安墨不是普通的婢女,我早就说过她是我认定的妹妹,我决不能容忍有人将她往火坑里推!这门亲事我绝不会同意!”   花宜姝说得斩钉截铁,李瑜眼中的亮色渐渐暗了下去。他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转身坐到了桌前,然后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下去。这壶茶水刚刚烧开没多久,李瑜动作又太快,花宜姝来不及阻止,就见他一口灌了下去,唇舌明显被烫得哆嗦了一下,却不肯吐出来,反而生生咽了下去。   花宜姝惊住了,忙喊人送冰块,然后立刻掰开李瑜的嘴巴,“你怎么就喝了下去?被烫了不会吐出来吗?”   李瑜只是蹙眉看着她,嘴巴被迫张开,露出比往常更红艳的舌头,花宜姝微微松口气,还好还好,没有起泡。   侍女很快就将冰块送了过来,花宜姝忙不迭敲了一小块让他含住,看他被冻得眼皮一跳,她心里又觉好气又觉好笑。   “陛下下回还这样不?”   李瑜含着冰块轻轻哼了一声。   【反正你也不在意,就让朕烫死算了,这样就再没有人会推你的好妹妹下火坑了。】   花宜姝:“……陛下疼不疼?”   李瑜冷着脸没说话。   【疼啊,怎么不疼!刚刚火辣辣的,现在又冰凉凉的。】   【啊,冰块化了,又开始火辣辣了。】   花宜姝便又敲开一小块冰,心想又不是我逼着你喝那茶的,你要是不好好配合,姑奶奶可就不伺候了。但出乎意料的,几乎是她夹起冰块的一瞬间,李瑜就乖乖地张开嘴等着了。   花宜姝看他这副样子,便是什么气也生不出了,把冰块放进了李瑜嘴里。这般弄了两三次,李瑜嘴里总算不再火辣辣一片了,只是微微有些发麻,他摇头拒绝了接下来的冰块。   花宜姝特意多问了一句,“陛下当真不要了。”   李瑜:“不必了。”   【朕就是委屈,太委屈了!明明是想做一件好事,她却觉得朕想把安墨推进火坑,朕要有这个祸害小姑娘的想法,朕立刻就在菩萨面前抹了脖子!】   花宜姝:……   倒也,不必如此。   她心里微微叹口气。心想她和李瑜气什么,他毕竟坐在这个位置上,从来没有人敢忤逆他什么,他会自以为是也是理所当然。她态度缓和了些,道:“如若我同意了,陛下就打算这么赐婚下去?陛下有没有想过,林侍卫家里……”   闻言,李瑜反而有些愕然,他甚至侧头望了外边一眼,没看见安墨才低声道:“难道不先问问安墨?”   花宜姝惊讶,“你还会问她?”   李瑜:……   他没说什么,但显然不开心了,面色冷淡地拎起了茶壶又倒了一杯,蓦地想起刚刚被烫伤的事,他的动作一下停住,神情僵硬起来。   【完蛋!朕怎么又犯这个错,她一定在心里偷偷笑话朕!】   花宜姝的确是笑了,她肉眼可见变得热情起来,凑到他身边道:“我原以为陛下会独断专行,没想到竟然还会问询一个小丫头的心意。”   李瑜:“不是你说她是你认定的妹妹?”   花宜姝想着他心里委屈,赶紧顺毛,“陛下果真是明君,半点没有史上那些昏君肆意妄为、罔顾民意的毛病。”   李瑜忍着不去看她,只盯着面前的茶水,“是吗?”   花宜姝笑盈盈道:“这是自然,陛下最最英明神武,简直是天人之姿。”   【刚刚还给朕甩脸色,现在又要夸朕,你比史书上的昏君还要反复无常!】   花宜姝眼也不眨地听完他心里的抱怨。   就见李瑜缓缓道:“看在你说了实话的份上,朕原谅你。”   花宜姝:……   你说这句话时,敢不敢将脸转过来。   花宜姝盯着他干干净净的侧脸,忽然有些心痒,想也不想便凑过去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李瑜眼睫明显颤了颤,他立刻转过脸来,看着她的目光有些不可置信,“你……”   花宜姝就冲他笑,“妾身怎么了?”   李瑜蹙眉,目光纠结起来。   【你怎么这样?哪有你这样的!动不动就亲,我们才刚刚吵完架!】   花宜姝疑惑,吵完架亲亲怎么了?吵完架还可以上床呢!   【吵完架应当冷静一天,不,一个时辰!等彼此想清楚了再和好!哪有你这样快的!】   【你一点儿都不尊重吵架!】   花宜姝:……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姑奶奶不做这么浪费时间的事。   她也不管李瑜的纠结,直接道:“既然陛下不做强行赐婚的事,那何必来寻我商量?直接将安墨找来问一问岂不更好?”   【什么强行赐婚?朕在你心里就是那种人吗?】   【朕是想成人之美,图个心里高兴,你以为朕做什么费这个功夫?】   李瑜的眉头又蹙起来,嘴上却一本正经道:“哪里有如此草率的。”   花宜姝:“那陛下说说,怎么才不算草率?”   提到这个,李瑜仿佛十分自信,他微微一昂下巴,道:“安墨是你的人,林子欢是我的人,自然是你我先商定好了条件,再由你去探探安墨的意思,她若有意,朕立刻写圣旨赐婚,她若无意……”李瑜语气笃定,“她应当不会拒绝。”   花宜姝假笑,“陛下何以认为这安墨和林侍卫两情相悦?”   李瑜:“朕自然看得出来。”   【朕听别人说过!朕还站在窗外偷偷看过!林侍卫拼死救安墨,安墨日日去照看他,他们两个坐在床上脑袋靠脑袋一块画画,有说有笑嘻嘻哈哈。倘若不是两情相悦,一个姑娘家能坐到男人的床上去?】   【花花,你是没有看见,但凡你看见了,你一定也会觉得他们是天作之合!】   【再说了,哪里有将小姑娘直接叫过来问的?那当然是你找她私下说好,咱们再明面上走个过场。】   【哪怕是冰人安排相看,也总得先让两家父母看过后应允了,才能走下一步,哪里有上来就让两个年轻人相见的?朕既然要做这个媒,当然也要按着规矩来办事。】   [朕第一回 做媒,你你不要打击朕!]   花宜姝:……   她第一个反应是李瑜这媒人还真有模有样,第二个反应是:大意了,她没有想到安墨竟然不拘小节到了这个地步!难道她真喜欢那个林侍卫?   花宜姝也不确定起来,毕竟她还真没看过那两人是如何相处的。   不过没关系,这不妨碍她破坏掉这门亲事。   “陛下既然要商议条件,那咱们就好好谈。这两人门不当户不对,我以为不可。”   李瑜:“安墨已经记在你父亲名下,她也算是刺史府的千金,林子欢虽然只是个侍卫,但他将来会继承永昌伯的爵位,如何不门当户对?”   花宜姝微笑,“陛下想错了,我说的不是门第,而是家风,我花家几代忠烈,我父亲从不做有违伦常之事,至于林家……”她摇头,一脸嫌弃。   虽然她这个刺史千金是假的,安墨的身份也是假的,但不妨碍她理直气壮。   李瑜明显早有准备,“林侍卫已经求过朕,倘若他成家,朕就下旨让他和永昌伯府分府而居,只要大门一关,他们自可以过自己的日子,永昌伯那污糟人打扰不了他们。”   【放心吧!安墨是你的妹妹,也就是朕的妹妹,朕不会看着她吃苦的!】   花宜姝眼睛一亮,对哦,永昌伯再大还能大得过皇帝?皇权之下,他再厉害也只能做个龟孙子,更何况他的名声早就烂臭了,林子欢将来分出去,舆论也是站在林子欢那一边。难道林子欢去当御前侍卫,就是为了和他父亲分割开?这样看来,这人也不算是个蠢货。   她道:“陛下怎么会突然要给这两人做媒?莫非也是林侍卫求的?”   李瑜理所当然道:“他是男子,自然该他主动。”[难道还等着安墨主动吗?他想得美!]   花宜姝眉心蹙了一下,转瞬间便又笑起来,“既然他如此有诚意,那我这便将安墨唤过来,亲自问问她的意思。”   【这么快!】   李瑜左右看了看,“那朕……避一避?”   花宜姝:“这倒也不必,只是妾身觉得,安墨一定不会同意。”见李瑜明显不服,花宜姝接着道:“不如你我打个赌,我赢了,陛下就给我两万两,反之,我给陛下三万两,如何?”   李瑜微微有些惊讶,须臾便抿唇笑了一下。   【啊,你想给朕送钱就直说,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花宜姝心里啧了一下,这小鲤鱼还挺自信啊!   没多久,安墨就懵里懵懂地被叫了过来,花宜姝含着笑意问她,“安墨,你可愿嫁给林侍卫?”   李瑜看也不看安墨一眼,毕竟他胜券在握。   安墨毫不犹豫:“我不要。”   李瑜:!!!   完了!两万两! 第101章 安墨,吃吃喝喝不好玩……   李瑜明显是被安墨干脆利落的拒绝给震住了,虽然还是一脸冷色,但花宜姝瞅见他离开的时候脚步都有些打晃了,她冲着李瑜的背影喊了一声,“陛下,两万两别忘啦!”   李瑜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朕不会忘。”   话毕他就走了。   花宜姝看着他出了门身影消失,目光才收回,落到了安墨身上。   安墨这会儿还发懵呢,突然就被叫过来问要不要嫁给林侍卫,拒绝以后天子面色冷淡地离开,然后现在花宜姝又用一种严厉的目光盯着她,安墨小心翼翼地问:“咋了,是我做错了什么事吗?”   花宜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神色一变,眨眼间从电闪雷鸣变作和风润雨,不但笑得一脸烂漫,还抱住安墨用力亲了一口。“没有没有,你没做错,你做得简直太对了!”   安墨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被大美人亲了一下也很高兴,当下捂着脸直乐。   花宜姝等她笑够了就道:“好了,我把这事儿仔细跟你说说。”   片刻后安墨听完,她睁大眼睛,一脸震撼。   花宜姝点点她的脑门,“让你跟林侍卫不要走太近,如今可好,不止旁人误会,林侍卫自己都误会了。”花宜姝至今都觉得匪夷所思,“你去探望林侍卫,有曹顺子他们作陪倒也没什么,你给他喂饭,虽说有些逾越倒也能解释得通,可你竟能坐到他床上去?你怎么想的?”花宜姝怀疑道:“难道是林侍卫拉你上去的?”没等安墨反驳她就怒了,“这该死的东西,看我不弄死他!”   眼见花宜姝来真的,安墨连忙阻止,“不不不,不怪林侍卫,是林侍卫坐在床上帮我画画,我嫌太远,就自己坐过去了。”   安墨原本并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问题,但现在说出来,却后知后觉感到尴尬,担心自己在花宜姝心目中的形象变成那种乱搞男女关系的人,安墨紧接着又解释道:“在我们那里,年轻男女探讨问题时坐到一块很正常的。”她想了想,觉得这句话有歧义,又补了一句,“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是正常的。”   花宜姝更匪夷所思了,“你们那个世界也太不讲究了。”   “这个叫风气开放!”   每一次提起家乡,安墨那双眼睛里都是满溢而出的骄傲,花宜姝也习惯了,她道:“我看你整日跟林侍卫待在一块,安墨,你老实跟我说,你究竟中不中意林侍卫。”给一句准话啊,这样我才好给你安排啊!   闻言,安墨纠结了一下,“我是挺喜欢他的。毕竟林侍卫长得帅,身体素质好,还跟我很聊得来,他心肠也不错,这种人要是出现在我们学校里,妥妥就是风云人物了!而像我这种普通女生,校草肯定是看不上的。”   “切,什么东西,也轮得到他看不上我们安墨。”花宜姝脱口而出,而后想,若是林侍卫能依照承诺和他那个不靠谱的父亲分府而居,倒也不是不能考虑,但……花宜姝正色道:“你可想好了,你真要是喜欢他,我就把陛下喊回来,把这门亲事给你们定下来。”至于刚刚安墨的拒绝,完全可以解释为小姑娘害羞口是心非。   只是心疼我那五万两要泡汤了。安墨啊安墨,我这回可是为你牺牲大了,你将来可千万记得要报答我啊!   花宜姝正在心里感怀自己的五万两,却听安墨摇头道:“不要,我不要跟他结婚。”   花宜姝:……   安墨继续语出惊人,“谈恋爱可以试试,但结婚不行。”   花宜姝:???   她盯着安墨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可是安墨,我并不能庇护你一辈子。我走的原本就是一条险路,哪天运气不好暴露了,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一边说一边拿起李瑜送的一盒水粉,挑开在自己手上细细地抹,“哎,倒也不对,我手里已经有了一张免死圣旨,以李瑜的性情,他说到就能做到。大不了我再度被打落尘泥,我原本也不在意这个。可是你呢?倘若你不能嫁给权贵为妻,等到那时候,谁都可以欺负你,你吃得了那个苦吗?”   安墨怔了一怔,笑不出来了。   花宜姝:“我自然盼着你可以永远活得像个孩子。”那就说明她花宜姝永远没有倒下的一天。“可是冰山难靠,倘使真有那么一天,你这个从犯也逃不过去。这样,你还坚持吗?”见安墨不说话,她继续道:“如今你还有的选,至少林侍卫还是你喜欢的,等到了京城,我会立刻为你挑选权贵子弟,那时候你愿意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人吗?”   安墨眼圈红了,在花宜姝以为她会点头答应时,她却忽然用力摇头,一边哭一边喊:“我不嫁我不嫁,我谁也不嫁!”   花宜姝懵了一下,须臾才揉揉她的头发道:“好好说话,哭什么。”她无奈起来,“你这也不嫁,那也不嫁,那你说你想要干什么?别跟我说你想习武做将军。”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事,习武是童子功,萧青能有那样的武艺是从小吃苦得来的,安墨这么大年纪才开始学,也就只能学个勉强防身的三脚猫功夫,对付没有武艺的普通人还成,遇着了尹无正那样的坏人,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花宜姝觉得自己头很疼。她把哭成个泪包的安墨抱在怀里,就听见她抽抽噎噎道:“我……我想……回家。”   花宜姝心头一紧,听见她断断续续地说话,“这里没有网络……没有人权,连花柳病也治不好,静尘庵里的人好可怜……你也好可怜……我爸爸妈妈也好可怜,他们一定在找我,他们一定以为我被拐卖了……”   安墨其实很少去想现代社会的事情,更很少去想自己的爸爸妈妈,她每天东游西逛,她吃吃喝喝玩玩,每一天都很开心,就好像自己只是度了个长假,可是只要一想起自己的家乡,一想起爸爸妈妈,她就很难过很难过。   “在这个世界流浪很苦,可没有爸爸妈妈找我那么苦;在这里怀念家乡很苦,可没有爸爸妈妈想我那么苦;在这里被人欺负很苦,可是,后宅里卑微地等待丈夫更苦……”安墨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她,“这个世界的女人都好苦,你也好苦,我情愿短暂但快乐地活,我不要嫁人过日子,太压抑了嗝……”   她哭得太狠了,说到最后甚至控制不住地打起哭嗝来,让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换做往常花宜姝早就笑话她了,但是这一次她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了安墨,在她耳边低声道:“不会的,我不会让你那么苦的。”她声音低微却狠厉,“你学不会心狠,我来替你做。你听我的,找个权贵嫁了,等你生下了孩子,我就找人弄死他,到时候你好好养孩子长大,不必再看丈夫脸色。”   安墨头摇得更厉害了,“我不要,我不要害别人。”   花宜姝循循善诱,“你仔细想想,万一那人像林侍卫那样中意你,万一你们两情相悦呢?”   安墨茫然道:“那不就是欺骗人家感情了么?那人家得多可怜啊!”   花宜姝:……   她板着脸,“你是在指桑骂槐吗?”   安墨立刻摇头,“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讽刺你和陛下。”她抹抹眼泪,十分愧疚,“对不起,我就是个很软弱的人,我没办法像你一样强大起来。”   花宜姝的身世是这个世界给的悲剧,假如她没有这样聪明,假如她没有这样努力挣扎着摆脱那个地狱一样的环境,那么她也许会比被尹无正骗到静尘庵的女人更可怜,所以安墨并不觉得花宜姝欺骗李瑜、欺骗这个世界的上层阶级有错,因为如果花宜姝不这么做,她就会变成这个世界上层阶级的玩物。   可是她不一样,她跟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关系,她不但没有吃过这个世界的苦,她还靠着花宜姝沾了不少光。她不能为了一己私利就去伤害别人,她没有这个权利,更没有这个资格。   这样一想,安墨觉得自己都变得可恶了,她想好好组织语言,可是一开口就只会道歉,“对不起嗝,我靠着你养活,我还不听你的话嗝——”   她最后一个哭嗝太长了,安墨不好意思地捂住了嘴,含泪的眼睛却冲着花宜姝笑。   花宜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绷不住了,把人搂在怀里狠狠地撸了一把才罢休。   安墨摸了摸头发,有些不满道:“你把我扎了好半天的发髻都弄歪了。”   花宜姝:“你这发髻丑得不堪入目,还不如不扎。”   安墨扁了扁嘴,呜呜呜她好弱她不敢怼回去……   这个时候,花宜姝余光里忽然多了一道人影,她抬眼看去,惊讶道:“陛下,怎么不进来?”   安墨现在对“陛下”这两个字都ptsd了,闻言反射性地从花宜姝怀里跳了出来,就怕李瑜又用那种杀人的目光盯着她。   李瑜离开后去取了钱,又赶了回来,还没到门口就听见安墨哭着说“不听你的话”,走近一看,果然看见安墨又和花宜姝抱在了一块,见安墨红着眼分外局促的模样,李瑜想起花宜姝反复强调这是她的妹妹,顿了顿开口道:“无碍。你拒了亲事朕也不会怪罪你。”   安墨有些惊讶,这还是李瑜头一回主动跟她说话,毕竟以前都是爱答不理的。   花宜姝摆摆手,安墨见状立刻挪了出去。   “陛下,安墨她救过我的命,没有安墨,就没有今日的我。”花宜姝一本正经道。言下之意,你不要再盯着小姑娘看了,吓坏人家。   出乎意料的是,李瑜对此没有半点情绪,只是点点头,然后将一叠银票放在了花宜姝案前。   李瑜:“你点清数目,好好……善待它们。”   花宜姝:???   不知道的还以为李瑜给她的不是银票而是他的孩子们。   不过有钱拿,花宜姝还是很高兴的,她正点着钱呢,忽然听李瑜道:“明日陪朕去一个地方,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花宜姝闻言手指哆嗦了一下,她想起来李瑜上次送她的那一叠亵裤了。   根据李瑜奇怪的脑子,他这样郑重地提出要送礼,叫花宜姝忍不住心惊胆战,她正要拒绝,却听李瑜道:“朕今夜再来。”   然后他就转身走了,毫不犹豫,脚下飞快。   花宜姝:…… 第102章 李瑜,他的报复心很强……   李瑜离开那间屋子时还十分不解,为什么安墨不愿意嫁给林侍卫,明明他们一起趴在床上画画时那般默契和快乐,这难道就不是彼此相爱么?   还有花宜姝,在她心里,果然还是安墨更重要。   可哪怕如此,她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朕要推安墨下火坑呢?   李瑜心里有些闷闷的,他回到了书房,坐在案前思量许久,忽然开口:“赵文荀。”   正抱着册子神游天外的起居舍人一个激灵,立刻道:“臣在。”   李瑜:“朕记得,你已经娶妻了。”   起居舍人赶忙道:“回陛下,内人姓徐,乃是……”   “停,没问你这个。”李瑜视线有些漂移,“倘若有一日,比起你,你家夫人更亲近别人,这是为何?”   起居舍人回道:“贱内的确更亲近下官的妾室,只因那妾室是贱内的陪嫁丫鬟,她们从小一块长大。陛下,贱内不过是个愚钝的女子,不值得您亲自过问。”   李瑜不喜欢身边人如此贬低枕边人,他眉头蹙了蹙,在起居舍人心惊胆战的目光中道:“你出去罢。”   起居舍人赶紧行了个礼,然后一溜烟就跑了出去。那些内侍也被李瑜赶了出去,室内只剩下他一人时,李瑜笔直的脊背微微松懈,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假若他不是男子,假若他原本就是个公主呢?   那么今时今日,他会不会早就被先帝指婚嫁了人,然后那个男人在他面前恭敬,在外边却一句一句地骂他蠢笨呢?   或许那个男人还会像先帝一样,没几年便恶了他,然后另娶美妾,甚至带着妾室和庶子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李瑜只是想象了一番那个场景,就感到一阵恶心和寒意。   因为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登基的应该是他那个弟弟,而他清楚,这个弟弟不但不会为他撑腰,反而会落井下石,而身为公主的他,压根没有力量反抗。若不是母族那边对他的真实身份心知肚明,当年也不会殊死一搏。这件事哪怕当年不懂,后来他也明白了,当年弟弟的夭折压根不是意外。   安墨哪怕喜欢林侍卫也不肯嫁给他,难道是在害怕林侍卫将来变心?   那么花宜姝呢?哪怕她那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那么爱他,可是夜深人静时,当她想起旁边睡着的是一个她丝毫无法反抗的男人时,她会不会感到害怕?   “不,她是懂朕的,她应该知道朕是永远不会害她的。可是,她会相信朕永远不会变心吗?她又……凭什么相信朕不会变心呢?”李瑜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崔氏。算上他的母亲,崔家一共出过三位皇后,两位太后,也算是豪门大族,当年母亲入宫为后时,崔家有不少人在朝堂与地方为官,然而即便如此,当先帝苛待他的母亲并打压崔氏时,崔家依旧没有办法,只能想办法将他扮做女子,暗中积蓄力量报复当年的贵妃。   连他的母亲都如此,花宜姝无依无靠,他凭什么要求她不要害怕呢?又凭什么要求她……将他放在第一位呢?她如今已经没了亲人,安墨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怎么能不为安墨着想呢?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怨,自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贞……倘若生父不慈,子女如何孝顺?倘若君王不贤明,臣子如何忠贞?   花宜姝说过的话他记得清清楚楚,“也就是说,世上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恩爱,倘若朕不先将她放在第一位,她又怎么会将朕放在第一位呢?她和安墨相互依靠着长大,安墨救过她的命,安墨对她没有威胁,她理应将安墨放在第一位。”   “反倒是朕,被她救了好几次,被她主动追求……这些事,原本该是朕主动的。”李瑜此时早就忘了自己从前骄矜傲慢、理所当然等着花宜姝接近他的心态了。他分析了半天,发现自己才是恃宠而骄的那个,表情僵住了。   糟了,在花宜姝心里,会不会觉得他特别幼稚,会不会觉得他像个傻子?   应当不会吧,花宜姝又听不见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嘴巴很严,他说过的醉话他也记得,他压根没有泄露过分毫心里的想法啊!   ……   另一边,一名内侍脚步匆匆赶到林子欢的住处,对他道:“林侍卫,陛下让我来说话。”   林侍卫立刻道:“您请说。”   内侍:“陛下说你所求之事黄了,今后不要再以此叨扰他。”   林侍卫一懵,等目送那内侍离开,林侍卫这边又有了新客,曹公公来了。   因着刚刚那内侍,林侍卫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饶是如此,当听见曹公公说的话后,仍是免不了失望和震惊。   曹公公说的是,“林侍卫你就别指望了,安姑娘看不上你。”   林侍卫:“公公可否告知原因?”   曹公公心想林侍卫这话问得奇怪,心道你家里是什么情况你自己又不是不清楚,人家姑娘看不上就是看不上,还问什么问呢?他没在天子跟前伺候,自是不知林侍卫求过陛下的事情,如今又在夫人身边,所思所想自然为夫人考虑,见林侍卫明知家境不好还要求娶安墨,以为他也是想拖姑娘下火坑,对他的态度就冷淡起来。“其中原因,待会儿安姑娘会亲自过来告诉你,林侍卫只需知道,在安姑娘面前温柔体贴些,夫人可是亲口说了,你要是敢为难安姑娘,今后可有的你苦头吃。夫人派我过来这事,你可别告诉安姑娘。”   林侍卫:……   曹公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然后他前脚刚走,安墨后脚就来了。   林侍卫现在还不能下床,盖着被子坐在床上,原本十分郁闷,但当看见安墨红肿的眼睛时,又觉得什么也不必问了。   安墨神色也有些尴尬,她犹犹豫豫的,林侍卫见状却道:“不必解释,我都明白的。”   安墨见他笑容勉强,忙道:“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嫌弃你家庭的意思,就是,就是我不想嫁人,我想做自梳女你懂不懂?”   林侍卫震惊地看着她。   ……   而另一边,李瑜仍一个人纠结中,尽管一直安慰自己,但还是越想越不安,他忽然起身,往侧屋走去,然后又开始烧香拜神。   “菩萨告诉朕,在花宜姝心里,朕是不是英明神武睿智无双?”   啪嗒一声,李瑜捡起来一看,下下签!   他目光震了震,立刻将这支签扔掉,继续摇动签筒。   “菩萨,在花宜姝心里,朕英明神武睿智无双,是也不是?”   啪嗒一声,又是下下签!   李瑜又将这支签扔掉了。   如此过了无论,李瑜扔掉了五支下下签。   他心想:哪怕菩萨再如何偏心眼,再想要戏弄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下下签都没了,他应当知晓不能再为难朕了,否则就是不想要香火了!   抱着这个信心,李瑜继续摇动签筒。   啪嗒一声,又一支签掉了出来,李瑜捡起来一看,中下签。   他眼中的笑意消失了,盯着烟雾后的菩萨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菩萨,下个月的香火增一倍,你好好考虑。”   金身菩萨笑而不语。   李瑜自以为贿赂成功,继续摇动牵动,啪嗒,中下签!   砰的一声,李瑜将签筒重重摔在供桌上,走到道家神仙跟前敬了两炷香,然后开始摔筊杯占卜。   第一卦,一阴一阳,大吉之兆!   李瑜眼睫颤动,激动地给道家神仙多上了两炷香,自此他终于心满意足放心下来。   “这才对嘛,倘若朕不是英明神武,花宜姝那么好,怎么能看上朕呢?”   他十分得意,正要离开,路过菩萨的金像时脚步忽然顿住。   下一刻,他骤然伸手,用力拔掉了菩萨跟前的线香。   菩萨:…… 第103章 礼物,烂漫一把   夕阳辉撒,层云尽染。   安墨临窗而立,白皙圆润的面颊被黄昏映上了一层暖色,对着一脸震惊的林侍卫,她虽然双眼红肿,但却侃侃而谈,没有半点局促,“在这里,女子成婚后就会梳起头发,以示自己已有归宿,但我不想成婚,不想叫人误会,所以我要自己梳起头发,以示决心,这就叫做自梳女!”   她已经忘记在她那个世界的历史上,自梳女究竟是在哪个时期出现的了,但是她永远为自己的家乡、为家乡那些敢于抗争,敢于争取自己人生的先进人士感到骄傲!   在原来的世界上,安墨也期盼过爱情,每天看小说刷剧然后被男女主的爱情萌得在床上滚来滚去,但是在这个世界,她不会嫁给任何一个男人。她觉得自己虽然不够聪明,但也绝对不傻,在这个男人只要不打杀妻子便算得上好人的世界里,她不敢拿自己的人生去赌,她也不想林侍卫这样一个好朋友,将来会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丈夫。   说出这想要自梳的话时,安墨心里想得都是自己的家乡,想得都是家乡的英雄,心胸激荡铿锵有力,但是等她说完,对上林侍卫的目光时,她又有点愧疚起来,因为她心里知道,她不是真正的不婚主义者,她只是不想和这个世界的男人结婚而已。   王熙凤的老公出轨,和小三在房里讨论弄死王熙凤让小三上位,王熙凤大闹一场后,贾琏不咸不淡一句赔礼道歉就能将此事抹消,王熙凤还得笑盈盈地去将他的外室接回来……   像这种可怕的日子,安墨只要一想想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就要发噩梦。   “林侍卫,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但我一直当你是好朋友,真的……”   安墨觉得自己已经尽量说得很清楚了,奈何自己不是花宜姝那样一张嘴就能把人忽悠瘸了的聪明人,更没有王玉燕那种生意人的精明,她生怕自己说得不够好,不够明确,然后伤害了林侍卫。   果然,林侍卫看着她的目光怪怪,安墨忐忑道:“你怎么了?”   林侍卫怜惜地看着她,“你难道真要孤身一生吗?是不是……”林侍卫觉得这件事十分难以启齿,但见安墨一脸懵懂地看着他,还是说了出来,“是不是静尘庵里那个淫贼害了你,所以你才心灰意冷。”   安墨觉得林侍卫这话怪怪的,“你说的淫贼是指?”   林侍卫面色愤恨,“就是那个尹无正!你当时被他……”他话音戛然而止。   安墨忙道:“被他什么?”   在安墨的追问下,林侍卫才吞吞吐吐把尹无正对他说过的话说了。“他说你已经是他的女人了。”   安墨:……   她呆了一下,然后狠狠地呸了一声,“让他死得太轻易了!早知道他胡说八道,我应该花几两银子狠狠踹他几脚。”   林侍卫惊喜道:“所以说尹无正是骗我的!”   安墨恶狠狠道:“他当然是骗你的,这就是恶贯满盈的贱皮子!靠着一张好看的脸到处坑蒙拐骗,他肯定是见不得我们要好,所以故意捣乱!”安墨说话快,说完才发现自己话语有些不当,完了,她说了“要好”两个字,林侍卫会不会产生误会啊!   谁知林侍卫反而一副松口气的样子,“这就好这就好。我还以为你被他欺负了。那静尘庵里好多被他欺负的可怜女人,从静尘庵回来后你待我亲近了许多,我以为你是想把我当做依靠,这才去求陛下赐婚。如此就好,你不是受伤后心灰意冷就好。”   安墨一听他这么说也是松了口气,却有隐隐有点失落,啊,她还以为自己虽然不是很漂亮但特别可爱机智,所以林侍卫喜欢上她了呢,原来自己只是自作多情啊!不过转念一想,她原先一直担心伤害林侍卫,现如今可好了,误会解开,她和林侍卫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嘛!   “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好哥儿们!”安墨一巴掌拍在林侍卫肩上。   林侍卫肩膀却哆嗦了一下,眼睛示意她注意分寸,安墨这才立刻把手缩回来。   林侍卫:“既然都是误会,那你日后还敢不敢坐男人床上了?”   安墨忙摇头:“不敢不敢。”   林侍卫:“敢不敢随便拍男人肩膀?”   安墨:“不敢不敢。”   林侍卫:“有男人让你喂饭你喂不喂?”   安墨:“不喂不喂。”   林侍卫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嘟囔道:“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这些规矩都不懂,害我以为你一直在暗示我提亲呢!”   安墨尴尬得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哭丧着脸道:“我错了。”   林侍卫叹了口气,在安墨忐忑的视线中忽然大声道:“往后退!”   安墨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林侍卫厉声道:“再退!”   安墨又往后退了一步。   林侍卫看她战战兢兢一副鹌鹑样儿,这才满意地笑出来,“哈哈哈让你吓我,这下我总算是出了口恶气。”他哈哈大笑,眉眼间尽是少年意气。   安墨:……   失算了,万万没想到一向正经的林侍卫居然也这么幼稚。但是看林侍卫能笑得这样开心,她也不由高兴起来。   林侍卫:“好了,以后记得保持这个距离,懂不懂?”   安墨点头,林侍卫接着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安墨呆呆地按照他的指令办事,出门后隐约觉得不对,林侍卫把她支走,难道是觉得太丢脸了吗?   哎,林侍卫终究是这个世界的男人,还是有很强的自尊心的!   安墨决定每天给他炖一锅大猪蹄子吃,以形补形!   而屋子里,安墨走后,林侍卫就有些落寞地塌下了双肩。   他想起安墨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像是林间雀鸟好奇探头朝他问好的样子;   他想起安墨学习时专注认真,像是晨起练剑时小鸟好奇学他摇来摆去的样子;   他想起安墨和他一起给陛下和夫人画画,想起她一勺又一勺喂他喝粥,像是雨后小鸟为同伴梳理羽毛的样子。   总之就是可爱。   “还以为这么可爱的姑娘当真能讨来当媳妇呢!”林侍卫敲敲脑门,“哎,想什么呢,谁能看得上你啊!”   ……   转眼间星移斗转,日月轮替,又是新的一日。   李瑜今日起得起早,花宜姝刚刚醒来便听见他穿衣洗漱的动静。   她一问时辰,侍女说比平日他们俩起身的时间还早半个时辰。   “今日有什么要事吗?”花宜姝问。   李瑜答道:“没有要事。”   花宜姝:“是吗?”   她不相信!   今天的李瑜十分反常,不单单起得极早,还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比方说往日他身上干干净净,只有一股沐浴后的皂荚清香,然而今日他不知发什么疯,不但衣裳特意熏香熏过,身上还配了香囊,一在她面前坐下,就是一股浓烈香味扑鼻而来。   不难闻,但……有些呛。   花宜姝想问一句,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来安墨跟她讲过的一本书,据说名唤《人间草木》,里头有句名言,似乎是:老子就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他妈你管得着吗?   由于今日的李瑜有些不对劲,花宜姝真怕他脱口而出一句你他吗管得着吗?   于是她闭口不言,静观其变。   失神间,一碗熬煮得十分漂亮的粥被递到了她面前,她一抬眼,就见李瑜露出他训练过好多次的微笑,“喝粥吗?可要朕喂你?”   事出反常即为妖!花宜姝精神一凛,忙道:“妾身自己来。”   她一边喝粥,一边怀疑李瑜被人给夺舍了,就听李瑜道:“昨日说过要给你礼物,已经命人抬过来了,等用过早膳,就带你去看。”   好了,她确定李瑜没被夺舍了,因为这种提起“礼物”时隐约的激动和期待,跟他当初送她一盒亵裤时一模一样。   她料定这不是什么好东西,等花宜姝真的看到院子里那盖着布的庞然大物时,她这种预感更强烈了,强烈到简直想拔腿就跑的地步。。 第104章 迟到补更泡泡,感激我花宜姝吧!……   然而看看站在周围的侍从,花宜姝的脚步稳住了。   不成,她不能落荒而逃,她在外端庄威仪的人设不能崩!   跟某些将下人当做牛马猪狗,当做发泄工具的上位者不同,花宜姝自己就是从底层爬上来的,她最清楚,哪怕是一个底层人,真发起狠来也能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物狠狠栽跟头。要不古人怎么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呢?   当初大老板不就是因着对她的轻视才送了命?   他自以为自己掌控花楼的一切,以为红酥只是他手里一个赚钱的工具,他当初要是对红酥好一些,没准红酥还会让他死得痛快一点,而现在她身边每日仆从环绕,这些人清楚她的起居、她的习惯,真要是豁出命来,花宜姝可不够他们折腾的。   所以花宜姝对底下人向来和善多过苛责,不必他们感恩戴德,只要他们心服口服而不是暗生怨恨。她将来可是要当皇后当太后乃至名垂青史的,如果身边一些侍从都对她心怀不满,她将来可怎么凌驾于万万人之上?   所以花宜姝在这些下人面前也是有人设的,为了维持住这个人设,她愿意做出一些小小的牺牲,比如……在李瑜拿出乱七八糟的礼物时,面色不变从容大方。   花宜姝暗暗深吸了口气,她觉得,无论那幕布掀开后是个什么东西,她都不会大惊小怪了。   花宜姝定睛朝着那幕布看去。   被藏蓝色幕布盖住的东西比李瑜的个头还高,这里鼓一块那里凹一下,奇形怪状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幕布垂落拖到地面,周围散落了一些黑色土壤和草屑。   野地里来的?   花宜姝暗生警惕。   忽然,那块幕布下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花宜姝悚然一惊,活的!   野地里来的?活的?莫非是野兽?   早就听闻那些权贵喜欢玩弄野兽,越凶越猛他们越是兴奋,雪狐野鹤都不够看了,要老虎狮子才能提起兴致。   没想到李瑜也兴这个。   也对,他喜欢猫,猫是毛绒绒,老虎狮子也是毛绒绒,他会喜欢也是自然。   只是他喜欢归喜欢,喊上我花宜姝作甚?我可不喜欢玩老虎,连雪儿那般可爱的我都不见得喜欢。   想起雪儿,花宜姝心中有些烦躁,雪儿竟然丢了,让人发告示也没有音讯,虽说她并没有那么喜欢雪儿,但雪儿好歹值一百两银子!不不不,她这样的绝世美人亲自训过的小猫少说值个千八百两,丢了雪儿叫她实在心痛。   也不知雪儿流落到何方了,雪儿你放心,好歹你也帮过我和安墨,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花宜姝这边正为雪儿伤怀,李瑜却是开口让周围侍从都退下。   听见他说话,花宜姝才回神,她露出个大方的笑,“这是什么东西?陛下别不是哄着我玩吧!”   李瑜道:“你一定会喜欢。”   花宜姝:……   上次你送亵裤时也是这么说的。   然而李瑜虽面色平静,但眼神中却满是期待,花宜姝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上前,亲自将那幕布掀开。   藏蓝色幕布流水般从那东西上面落下,花宜姝已经准备好看见一头被羁押在笼子里的猛兽了,谁知入目却是一片绿意。   竟然是一棵树!   她怔了一怔,就在这时,一只小鸟从树干下试探地钻了出来,警惕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个人类后,哗啦一下张开翅膀飞走了。   花宜姝充满疑惑,“陛下要送的,是那只鸟,还是这棵树?”   李瑜:“自然是树!”   他一脸笃定,牵引着花宜姝去看。   、   这棵树显然是被移栽进盆里的,埋住树根的土壤有些松散,树干平滑,树枝细长,叶片圆圆,上面还挂了一颗颗圆圆的绿色果子,看着倒有几分喜人。   花宜姝走到近处看得更清楚,不禁有些失望,原来是真的树,不是玉石雕的,更不是金子做的。   这样一棵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凡树,有什么值得送礼的?   花宜姝暗暗安慰自己,好歹是个正常的礼物。   鉴于昨日她才误会了李瑜跟他吵了一架,花宜姝看在他是皇帝的份上,决定对他温柔一些,她笑盈盈道:“陛下,这果子是不是特别甜?”   闻言,李瑜目光微讶,似乎疑惑她为何会这样问,他摇头,“这果子有毒。”   花宜姝:“……那是枝叶可以食用?或者用作佐料?”   李瑜:“枝叶也有毒,只要不入口就不妨事。”   花宜姝:……   搞半天,李瑜送了她一棵毒树?这还真是意想不到啊!   她盯着这其貌不扬的树暗自思量,莫非这是李瑜送给她防身的?将这不起眼的树种在庭院,一旦有人要害她,就摘一片叶子摘一颗果子塞对方嘴里?   可是,这也太正常了,李瑜会送这么合情合理的礼物么?   花宜姝盯着他,她的疑惑明显取悦了李瑜,他面色不变,只是眼中的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花宜姝不必听他心声,也知道他心里一定在想,咦哈哈哈你猜不着你猜不着……   在花宜姝目光催促下,终于摆足了神秘感的李瑜抬手折下一枝树叶,“你看。”   被折断的地方竟然流淌出白色的汁液。   花宜姝:……   这有什么,李瑜真是少见多怪。   紧接着,就见李瑜将手中的枝叶折出一个将断未断的口子,然后对着这个口子一吹……   刹那间,无数个泡泡从那个地方涌了出来,阳光下微微闪着异彩,向着天空、向着庭院、向着风走过的地方飘去……   花宜姝不觉睁大了眼睛,像是在看一场幻梦。   李瑜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扬起,更加卖力地吹动树枝中的汁液,又是一串泡泡飞了出来,花宜姝呆呆地抬起手指一戳,一个泡泡被她戳破了,散做微微水雾消散,这时候又是几个泡泡飘到她面前,她这一次小心翼翼地用指腹去碰其中一个,那个泡泡便被她推远了,向着另一个方向飞去。   花宜姝抬头看着那个被她推远的泡泡。   这个东西这么轻,比尘埃还轻;这个东西这么弱,轻轻一戳就破;可是只要有一股好风,哪怕这风小得只是人吹出的一口气,只有有人去推,哪怕这力道小得只是人抬手一点,它就能向着天、向着太阳高高地飞去,飞到人踮起脚尖抬手去够,飞到人爬上屋顶极目远眺,也到达不了的高度!   就像她花宜姝,哪怕她渺小若灰尘,哪怕她弱得人家一根手指都能戳死,也能借力冯虚御风而起,扶摇直上,叫万万人爬上屋顶极目远眺,也难以企及。   花宜姝怔了一怔,忽然一下抱住李瑜,在他脸上猛亲一口,“陛下,太好看了,我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李瑜被她前所未有的热情弄得懵了一下,手里的树叶都掉到了地上。   花宜姝笑道:“陛下从哪里寻来的?我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树。”   李瑜下意识道:“南下的路上遇见的,当地人唤这种树小桐子。”   小铜子?这泡泡一个个圆圆的,又好看又轻盈,确实就像小铜钱,又圆又人见人爱。   花宜姝念了几遍,“小铜子小铜子,当真是好名字!”   李瑜抿了抿唇,也很高兴,“对,小桐子。”   丝毫没有意识到此桐非彼铜,花宜姝兴奋地凑过去摘了一根,却不得其法没能吹起泡泡来。   李瑜就接过她手里的树叶,帮她折成特定的模样,想帮她吹一波,不料花宜姝也心急地凑过去,两人的脑袋咚一声撞到了一起,疼得花宜姝面色一抽,差点痛叫出声,李瑜也疼,但他脑壳似乎比较硬,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头,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然而花宜姝心里的兴奋却很快压过了疼痛,她迫不及待地举起树叶用力一吹,明明没有声音,她却觉得自己听见了呼啦一声,一个比方才李瑜吹出的所有泡泡都要硕大四五倍的大泡泡飞了出来,晃晃悠悠地跟在那些“小辈”身边,朝着天空飞去。   花宜姝惊呆了,李瑜也惊呆了。   眼见这个巨大的泡泡后继无力快要掉下来了,花宜姝忽然往前一跳,奋力一吹,大泡泡重新有了力量,继续往上飘,然而没多久又泄了力气,即将跌落尘泥,花宜姝现在看这个泡泡就仿佛看到了自己,怎么能看着它落地呢?于是那个泡泡一路飘她就跟在后边一路吹气,浑然不觉自己此刻的模样傻得不行。   “哈哈哈……”   花宜姝忽然听到了一阵笑声,她侧头一看,就见李瑜竟然冲着她笑,不是往日里只藏在心里的笑,也不是浅浅的没有声音的笑,而是发自真心无拘无束的笑。他忽然走到她身边,掐住她腋下,像是举孩子一般将她高高举起,“我们再送它一程!”   花宜姝忽然弯起了眼睛,她对着那颗泡泡用力一吹,巨大的泡泡终于离开了这方庭院的桎梏,它飘上了屋檐,飘过了屋顶,消失在茫茫天际……   于是两人就这么围着这棵树玩了一个下午,满院子都是被吹得到处飘的泡泡,待过足了瘾,两人就坐在廊下靠在一起看着静静飘飞的泡泡发呆。   “开心吗?”李瑜忽然开口。   花宜姝用力点头,“开心。”   “开心就好。”李瑜声音淡淡,“如此……”   如此什么?他没有说下去,但花宜姝紧紧贴着他,她听见了——   【快说,朕在你心里天下第一!】   【谁也比不上朕!】   花宜姝眼珠子一转,忽然满脸动容,道:“陛下是不是专为妾身寻来这新奇之物,陛下对妾身太好了。”   李瑜面色僵硬,声音却很柔和,“你对朕更好。”他执起她的手,缓缓说道:“朕会好好珍惜你。”   【啊啊啊啊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   【朕准备了一个晚上!】   李瑜心里高兴得仿佛过年放鞭炮的孩子。   【她一定会很感动吧!她一定会把朕排在第一位吧!】   花宜姝:……   她发誓,她真的很想表现一番感动,然而当她用脉脉含情的双眼看向李瑜时,她忽然接二连三打起了喷嚏。   “阿嚏!”   “阿嚏!”   “阿嚏!”   打完喷嚏,花宜姝红着眼睛,终于忍不住道:“陛下,你太香了,我实在忍不住了。”   李瑜:……   李瑜走了,花宜姝回想他当时备受打击的神情,忍不住噗呲一笑。   正在这时,侍从来通报,说是李夫人来了。   这个李夫人,自然是李锦元的夫人何秀秀,等回到京城,她就要变成王妃了。   不过何秀秀还不知道自己丈夫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他是官宦子弟,多年前争不过长房所以流落在外,如今亲侄子发达了,十分有良心地把他叔叔一家接来享福。因为无法对如今所得到的一切心安理得,所以何秀秀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尤其是是站在美得盛气凌人的花宜姝面前时,越发觉得自己渺小。   她的女儿李珠珠就站在她身边,乖乖巧巧地抬头一直盯着花宜姝看。   “夫人,我是带着珠珠来向您道谢的。”何秀秀道。   花宜姝避开了她的礼,一脸惊讶道:“婶婶快别这么说,您可是长辈。”   她看了一眼旁边看她看得目不转睛的李珠珠,忽然抬手折了小桐子的树叶,掰开来吹了一下,一串泡泡飞了出来,小姑娘顿时瞪大了眼睛,呆呆盯着看。   何秀秀也一脸惊艳。   这种树因为有毒,又暂时没发现别的用处,因而不但无人种植还遭砍伐,只靠天生地养数量稀少,见过的人并不多。   花宜姝教会了李珠珠如何吹出泡泡,又找来几个侍从陪着她玩,在孩子欢呼雀跃的声音中,她脸不红、心不跳地对何秀秀道:“我看你们这两日住得不惯,珠珠也不太开心,特意让大人寻来这树,就当陪孩子解闷了。”   何秀秀立刻一脸感激。 第105章 明月,底气   夜幕低垂,烛火煌煌。   湖心雅亭如珠,湖上轻烟如雾。   李珠珠玩了好一会儿的泡泡树,已经有些疲惫,此时正靠在母亲身边,大大的眼睛盯着侍女们一样样送上来的东西,眼神中满是新奇。   一个身体结实的侍从端上来烤盆后就退下了,盆中银丝炭亮着一道道红光,像是一条条蛰伏的火龙,热意从炭盆上散出,烟气也微微飘散,却丝毫也不呛人。何秀秀有些惊奇地看着,往年冬日里太冷的时候,他们家才会用上炭盆取暖,但买来的炭烟气呛人,后来她男人不知走了什么路子买了富贵人家才用得上的好炭,但也远远不如面前这些。   在何秀秀勤俭惯了的质朴想法里,如今还不到十一月,归州地处偏南,气候相较北方温暖许多,实在没有冷到需要用炭盆的时候,她只以为这位美得艳惊四座的花夫人身体虚弱,所以格外受不得冷。   可既然怕冷,为何不在屋里待着,何必到这儿四面漏风的凉亭里来?   她心中不免轻叹:到底是大家出身,吃穿用度奢靡无度。   将何秀秀变化的神色看在眼里,花宜姝面色不变,依旧笑盈盈地让下人将东西端上来。   而何秀秀则是看了眼天上月色,心道已到了该用晚饭的时候,孩子也该饿了,不好再在这里逗留,更何况她在花夫人面前实在局促,说话做事也放不开手脚,便开口想要告辞,却听花宜姝道:“婶婶好不容易来我这里一趟,菜还没上呢就要离去,是不是看不起我?”   何秀秀忙道:“夫人言重了。”她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乡野地间的平头百姓,大家说起话来虽然粗俗但也直白,而何秀秀往日里也不是一个畏首畏尾的人,可是到了花宜姝跟前,就如同被绑住了手脚,这也绊住那儿也绊住,一是因为花夫人容貌太盛,人一旦生得太好,就仿佛跟凡夫俗子隔了一层;二是她心里发虚,“我男人如今全仰仗宋大人,我怎么敢看不起夫人呢?”   花宜姝闻言噗呲一笑,“婶婶好有意思,我如何不知婶婶为人?不过说些玩笑话罢了。”   何秀秀闻言一怔,只是玩笑话吗?她还以为花夫人是说真的。   正好此时侍女端着一个大托盘上来,烛光下打眼一瞧,何秀秀还没反应过来,她身边的李珠珠就哇了一声。   只见那托盘里放着数不清的串串,串串上有肉有菜,切成一块一块,红红绿绿十分好看,再撒上佐品香料,还没开始烧烤,就已经能嗅到一股引得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眼见侍女将这一串串肉放到炭盆上烘烤,何秀秀此时才明白这炭盆是用来做什么的,想起方才那番自以为是的猜测,只觉面上臊得慌。   偏偏花宜姝还道:“这炮肉法子还是安墨教的,其中几味香料十分珍贵,得从海外运来,若不是为了招待婶婶,我也不轻易用。”   何秀秀心里更愧疚了,花夫人用来招待她的东西,她却腹诽人家奢靡,幸好没说出来,要不然得叫人家多心寒啊!   何秀秀正自责,一旁侍女已经开始烤肉,香味很快传了出来,肉油滴到炭盆里滋滋作响,何秀秀还从未尝试过这种吃法,不觉口舌生津,身边的李珠珠却是已经开口了,“娘,我想吃。”   何秀秀正要说她一句,让她不要在贵人面前显得没规矩,花宜姝却是已经亲自取了一串生肉递到李珠珠手里,“这东西,要自己烤吃起来才香,看清方才丫鬟的动作没?学着做。”   何秀秀一个怔愣间,女儿却是已经高高兴兴地凑近炭盆开始烤肉,她一张小脸被炭火熏得发红,双眼却亮晶晶的,明显十分高兴,何秀秀想要出口的话就都咽了回去。   也许是烤肉的香味飘得太远,远远的,凉亭中的几人就听见了远处的喊声,那是个少女的声音,清脆似银铃,何秀秀正疑惑,身边正新奇地玩着烤肉的女儿忽然双眼一亮,“是安墨姐姐的声音,一定是安墨姐姐!”   片刻间,那声音就近了,果然是安墨,她一阵风似的奔过来,往花宜姝身边一坐就用力吸了吸鼻子,“好香!”分明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但神情天真,眼眸明亮,更像个孩子。   “给安墨姐姐。”李珠珠手里的肉串已经烤好了,她把手里的肉串往安墨那边递,眼睛却还牢牢盯着,咕咚,大家都听见了她咽口水的声音。   何秀秀蹙起眉头。   安墨有些惊喜道:“真给我啊?”   李珠珠明显十分不舍,却还是坚定地把肉串往安墨那里递。   “真乖!”安墨接过肉串咬了一口,香得浑身都暖了。   李珠珠看了一会儿安墨吃烤串的样子,很快就自己去拿了肉串继续烤,香味弥漫了整个凉亭,何秀秀看女儿这副样子,暗觉不妥,面前青花瓷碟里忽然被放入一支烤串,何秀秀还以为是丫鬟,但见那只手白得像豆腐,嫩的像鸡蛋,指甲上还染着凤仙花汁,猛然意识到什么,当即抬头,看见花宜姝时又怔了一下。   这位雍容华贵的花夫人已经没了之前的娴雅高贵,她一只手给她递来烤串,另一只手却还拿着另一串,正津津有味地品尝,连唇边沾了白芝麻也未发觉,也许是吃得太香,她餍足地眯了眯眼,眼尾漂亮地像扇子轻轻扇动,待吃完了那一串,她才睁眼,见何秀秀面前的盘子动也未动,不由惊讶,“婶婶,怎么不吃?”   何秀秀这才回神,忙道:“多谢夫人。”   见花夫人都没有用筷子,她索性也用手拿起了烤串,这一串是极为肥美的五花肉,烤的外焦里嫩,还散发着肉味与蜂蜜的焦香,一口咬下去,嫩得能在嘴里划开,其间还夹了一种她说不出名字的菜,极为爽口,一整串吃下来不但半分不腻,反而越嚼越香。   何秀秀过惯了清贫日子,从未想过肉还能这样做,更何况身边的侍女手下不停,何秀秀不知不觉就吃了三串,回过神后,何秀秀顿觉不好,担心自己粗俗的吃相会叫花夫人不喜。   她心中忐忑,抬眼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多心了,花夫人压根就没功夫关注她。因为她正和安墨抢同一串烤肉。   安墨:“这一串明明是我先看中的。”   花宜姝:“我先伸手的。”   安墨:“我先看中的。”   花宜姝:“我先伸手的!”   安墨:“剪刀石头布?”   花宜姝:“万一你出手慢怎么办?咱们摇骰子!”   安墨:“成!”   片刻后,烤串到了花宜姝手里,趁安墨郁闷低头时,她冲她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   何秀秀怔住了,她再看自己的女儿,就见李珠珠那边已经被分了一个小炭盆,正一个人玩得开心,还有个侍女小心在旁照顾。   看看女儿无忧无虑的小模样,再看看只顾着和安墨抢吃的已经完全将她们母女忘了的花夫人。何秀秀紧绷了几日的心弦不知不觉就放松了。   自从跟着丈夫入住刺史府后,何秀秀心里就没有一刻安宁过,起先是担心女儿,等女儿救出后,又因丈夫与过去完全不同的模样感到心惊。   她是十九岁那年嫁给李锦元的,只因她是家里的独女,却迟迟寻不到入赘的人选,眼见家财和田地要被村中恶霸给占了,某天夜里,何秀秀家里忽然翻进来一个满身血污的男人,以为这人死了,他们一家怕得要死,后来发现人还活着,不但活着,还求他们相救,说一定会报答。   何秀秀当时十分畏惧,要将这男人扔出去,却见父亲擦净了男人的脸,不顾她的反对将人留了下来。   她记得父亲当时说:“这人受此重伤,偏偏落到咱们家,这是缘分一场,咱们不能不救。你再看这人,相貌俊伟,骨相奇佳,不是一般人啊!”   何秀秀看见那人相貌,也是怔住。后来,李锦元就在她家留了下来,娶了她,吓走了恶霸,帮她安葬了去世的父亲,一直到珠珠六岁之前,她的生活平静安稳,李锦元虽然沉默寡言,性子却体贴,她以为自己运气好,从天上掉下来个好丈夫。   可天上不会掉馅饼,只会掉鸟屎。珠珠六岁之后,镇上忽然多了些异乡人,拿着一副画像不知在寻找什么人。   从那以后,何秀秀就不得不带着女儿跟随丈夫四处奔波,每到一个地方过不到一年半载,就又被迫迁徙。买路引、换居所、坐船坐车……这些都需要钱,何家的余财也渐渐耗空,日子越过越差,何秀秀后悔不已,怀疑自己的丈夫是在逃通缉犯。   若非还有夫妻情分在,若非丈夫对她还算温柔体贴,何秀秀只怕早就带着女儿逃走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丈夫不是通缉犯,那些追寻丈夫的人也不是仇家杀手,而是来请他回去过富贵日子的。   一到了这里,往日里高不可攀的刺史夫人待她殷勤备至,那些穿金戴银的丫鬟们一句句喊她夫人……住惯了木屋茅屋,忽然走进了高门大户;睡惯了竹席藤枕,忽然躺上了高床软枕,用惯了粗茶淡饭,忽然吃上了山珍海味……何秀秀就像一个乞丐忽然穿上了龙袍,她觉得自己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然而她的丈夫和女儿却对这一切理所当然。那些丫鬟小厮也对她极尽奉承,说她以后就是官夫人,要享尽荣华富贵。   何秀秀惶惶不安,觉得这一切都不踏实,觉得一觉醒来,自己又要回到颠沛流离的日子。丈夫一天到晚被宋大人叫去说话,何秀秀不知他们去做什么,再见宋大人理所当然地使唤丈夫,更觉得脚下踩不着实地,觉得自己一家的命运都捏在宋大人手里。   宋大人年轻有为,再看自己的丈夫却做了十年樵夫,这叫何秀秀怎么能安心呢?   她生怕这些恭维与好处都是裹了糖的砒霜,生怕自己哪里行差踏错就会被揪住把柄狠狠收拾,就连花夫人表达出的善意,在她看来都是高高在上地施舍,她只能接着,只能感激,不敢有一分一毫的僭越。   可是现在她看到了什么?以为雍容华贵的花夫人跟一个小姑娘抢肉吃,这个姑娘还是为了保护珠珠被掐得满手青紫的好人……   何秀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之前那些高高在上的俯视,全是她畏惧之下的臆想,人家花夫人压根就没想跟她摆什么官夫人的派头,反倒是她自己心小了。   何秀秀不由羞惭。   “婶婶想什么呢?”花宜姝忽然伸手往她盘里放了两根烤肉,“再不多吃些,就都要被安墨抢光了。”   安墨不满地嘀咕:“明明你自己也吃很多。”   花宜姝斜眼睨她,“说谁呢?”   安墨秒怂,“说我自己,我自己。”   何秀秀不禁笑了出来。原先心中有事,看花夫人就像隔着云雾看天上仙女,现在心事没了,方才觉出原来她是人间烟火里的可爱女子。   一顿饭吃了个把时辰,等何秀秀带着女儿回去时,明月已上柳梢头,纱灯还顾瑞秋风。   她第一次在这座气派的府邸里挺直背昂起头,在夜风里端详周围人的面貌。   几个侍女提着罩纱灯走在前边引路,另有两个侍女一左一右,分别搀着她和女儿,这些人个个神态恭敬,见她望来还关切道:“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何秀秀看着这些小心的、讨好的笑脸,连她自己也奇怪,怎么之前会觉得人前倨后恭、笑里藏刀呢?   凉亭内,花宜姝吃得打了个饱嗝,和同样打着饱嗝的安墨在湖边散步消食。   安墨:“吃得满身味,又要洗澡了。”   花宜姝:“事情解决了?”   安墨:“那是当然,林侍卫是个好人,你之前误会他了。”   花宜姝但笑不语。 第106章 迟到补更熏香,谁能拒绝一个香香的人……   凡人不知明月心事,明月却已不知照过多少次凡人的镜台。   月光挥洒,琉璃镜前,烛火昏黄,照出天子深沉的眉目。   副统领觑着天子面色,说道:“这是京中头一回来信,随信而来的,还有太后娘娘给卑职下的命令,要卑职一路小心护送,力劝陛下尽快回京,并替她……观察夫人的品行。”   副统领说完,就见天子眉心蹙了一下,似乎对此不满,但最终他也并未多提一个字,只是看完了那封信,便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巫州的事如何了?”   这件事可比掺和进天子的家事好处理多了,副统领连忙道:“兵力已经就位,张统领已经探查完了附近所有路线,只是忠武将军被其他事情绊住,难以及时赶赴巫州。”   李瑜:“何事?”   副统领面色古怪:“据说是家事。”   李瑜也拧起了眉头,忠武将军虽说已是三十二岁的高领,但至今未有妻妾,这也是当初李瑜看热闹时虽然不满忠武将军这么大年纪有些配不上萧青,但当他像小伙子一样去追求萧青时,他依然没有出口阻止的原因。   所以……家事?忠武将军无亲无故,府上连个打秋风的穷亲戚都没有,哪里来的家事要他去料理?   要是之前,没有了忠武将军这一员大将,李瑜一定不能放心放人去攻打鬼楼,不是鬼楼太强,而是他不想看见死太多人,就像他在遇见猛兽时会立刻避开,不是打不过,而是哪怕打死了猛兽,也难免会受一些伤,不值当。   但如今就不同了。李瑜看向坐在身边的李锦元,道:“二叔,既然忠武将军不能,那么此事就只能交给你了。”   因为女儿被鬼楼的人劫过,还抄出了静尘庵那么个腌臜地方,李锦元对鬼楼深恶痛绝,要是晚了几日,要是没有李瑜相助,他真不敢想年幼的女儿会遭遇什么。因此听见侄子将这件大事交给他,李锦元自然高兴。   一是多年来他的武功并没有荒废,正好可以证明自己的本事;二是他多年未回京,要是能在回去之前立件大功,名声上也能好听些;三是……分开多年,侄子还能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给他立功的机会,他确实没忘了自己这个叔叔啊!   李瑜简直不像是他那个心胸狭窄的哥哥所出,他当年的的眼光没有错啊!   李锦元高高兴兴接下了差事,便起身告辞。   月照花林,李锦元穿过桂花香弥漫的园子,远远看见小院中仍旧亮着的灯笼,心中不由添了暖意。   当年名满京城、踏花煮酒时,他也曾想过迎娶第一美人为妻,可时移世易,历经沧桑,如今才知柴米油盐、人间烟火的可贵。   只是……秀秀这几天心神不宁惶惶不安,他不但不知晓该如何安慰,甚至明日还要离开她们母女赶赴巫州。   李锦元在门前踟蹰了片刻,竟有些近乡情怯的心境。   却在这时,屋门开了,他看见何秀秀立在纱灯下,面庞上的愁色已经去了七分,似乎压在她肩上的东西没了,她问他:“怎么不进来?”   李锦元松了口气,跨过院子门槛走进去。   屋子里,珠珠已经睡了,何秀秀让他小声些,自己则拿起针线,对着烛火继续刺绣。   李锦元离灯火较远,只知道她在绣荷包,却看不清是绣什么,他心下熨帖,道:“这些东西都有丫鬟做,以后就不必你再操劳了,仔细伤眼。”   何秀秀闻言斜了他一眼,“想得倒美,这可不是绣给你的。”   多年夫妻了,李锦元也不觉得尴尬,问道:“那是给谁的。”   何秀秀便叹息一声,“是给安墨姑娘绣的,在静尘庵中,多亏了她,咱们女儿才没被欺负。她可真是个好姑娘,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也能挺身而出,你是没看见,她那只手青青紫紫的,好几天都没褪去。人家对咱们家有恩,咱们眼下又没什么好礼相赠,我只好先绣些帕子荷包给她,我看她不像是会绣这些的。”   其实更叫何秀秀为难的,是给花夫人送的礼。如今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平静下来,何秀秀立刻就想起来人情世故了,按情分上讲,宋大人出钱出力寻了他们多年,又帮忙救了女儿,是必须要重谢的;按辈分上讲,他们比宋大人高一辈,作为叔叔婶婶,理应给侄子侄媳送见面礼。窘迫的是,他们家这些年过得寒酸,连件像样的礼物都拿不出来。   她知道丈夫不容易,没将这件事说出来,只微微叹口气,继续道:“虽说安墨姑娘不提,但咱们不能什么也不给,平白叫好人寒了心。”   李锦元闻言,点点头道:“你说得在理。但只送些寻常帕子荷包,未免小气。”知道夫人这几天不安,他忙又补了一句,“虽说礼轻情意重,但咱们用的却只是寻常布料丝线,安墨姑娘跟在侄媳妇身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又不晓得咱家情况,万一误会咱们有意怠慢就不好了。”   被丈夫这么一说,何秀秀也发愁起来,丈夫说得没错,这刺史府的丫鬟都穿金戴银的,更何况安墨是花夫人身边最得宠的,她这些东西确实拿不出手。却听丈夫道:“你不必担心,等我拿些银子来,你就好好挑几样贵重些的礼物送过去。”   何秀秀一惊,“你哪里来的银子?”   她心道,丈夫也是宋家人,跟着回京城后应当多少能分些产业,但眼下又没回到京城,住在这里吃侄子侄媳的,用侄子侄媳的,还花侄子的钱给侄子媳妇送礼,这叫她怎么拿得出手?   李锦元立刻将自己得了一份差事的事情说了,“你放心,提前支些银子而已,我这一趟还不知能赚多少。”一个静尘庵就抄出来不少东西,更何况是鬼楼大本营?到手的九成交上去,留下一成犒赏将士,他这个主将能分到的也不少。   何秀秀闻言自然是大喜,“宋大人厚待咱们,你可要好好办事,不能辜负人家,听说京城房价贵,你得了钱也别大手大脚,到了京城咱们才好添置宅子家具。”她叹了口气,“也不知京城的柴米油盐贵不贵。”   李锦元闻言有些纳闷,“不必另买,我在京城的王府还留着呢。”   何秀秀大惊,“什么王府?”丈夫别不是疯了吧!   李锦元更惊,“没人告诉你么?我是皇室出身,回去后就是亲王,你就是王妃。”   亲王?王妃?!   何秀秀手指哆嗦了一下,完了,她丈夫一定是疯了!   ……   副统领走后,李瑜再度拿起了母亲发来的那封信。   早在半个月前,关于花宜姝的事情就由李瑜修书送到了京城,既然已经决定是她了,李瑜当然不会隐瞒,二来也能让一直惦念此事的母亲放心。   太后的确是放心了许多,信中大半都是称赞,之后就是催促他赶紧回去。虽说太后并未在信里提起花宜姝,但李瑜莫名直觉太后并不喜欢她。   该如何让母后喜欢花宜姝呢?   李瑜思量了半天,没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便微微叹气放下了书信。他自暴自弃地想:罢了,母后不喜欢就不喜欢,回去后将她们两人隔开便是。   眼看时辰到了,他立即起身沐浴,待打理干净,看见内侍捧上来的香囊时,想了想,他拿起一个配上。   既然两个太香,那么一个应当刚刚好。   芙蓉香,她应当会喜爱的。   谁能拒绝一个香喷喷的人呢?   李瑜对今晚很期待。 第107章 送礼,明明是朕送给她……   巫州。   明月西斜,夜色渐深。   一道黑色的人影在暗巷中焦躁不已地等待,他一身黑衣,身形微微有些佝偻,头脸都用黑布蒙着,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当更夫敲过第三次梆点后,头顶忽然响起一道男子的声音,“上来!”   黑衣男子浑身一震,仰头朝着上面望去。   巷陌深深,被高楼夹在中间,此时这黑衣人左侧高楼上开了一扇窗,窗内烛火摇晃,似一只招摇的手,正呼唤他过去。   黑衣人迟疑一瞬,咬牙顺着墙壁攀爬上去,而后一下跃入窗内,黑衣被烛火照亮,更显刺目,仿佛在提醒他就该永远藏在黑暗中,而不能与光明为伍。   长久待在黑暗中,这室内明亮的烛火刺了他的眼,黑衣人眼睛微眯,看向这室内之人。   屋内除了他只有三人,其中两个是鬼楼中走出的死士,跟从前相比,他们的面色更红润,眼睛更有神,干瘦的身材也胖了一圈,若不是黑衣人对鬼楼里每一个走出去的死士都一清二楚,只怕也认不出这两人。   因为他是鬼楼中负责训练死士的左使。每一个从鬼楼走出去的死士,都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   然而左使对越不凡的忠心也和这些死士一样,全靠一颗“解药”维系着。越不凡疑心病重,并不轻易相信别人,除了那些本就颇有才干且不得不投入他手下的英杰,比如杨靖、尹无正这种人,其他人都或是被迫,或是自愿地服下了剧毒。   想要在这个世界上好好活着并不容易,多的是没钱没田的乞儿流民,左使当年的心甘情愿服下剧毒,又是心甘情愿帮着越不凡训练死士为他效忠,他将这一切当做五年的交易,五年之后,他得到解药和一身武艺远走高飞,再也不用做回曾经无依无靠的流民。   但是不久前,他放出去的一批死士回来了,用了鬼楼的暗号引他相见,这些本应该被关在官府大牢里的人,竟然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令他神魂剧震的消息。   黑衣人本不该信,可是这些人彻底摆脱剧毒后逐渐恢复康健的身体无法作假。   于是他来了。   “左使,这位就是张统领。”随着曾经手下的引荐,一直懒懒坐在案前的青年男子终于抬头冲他看来。   这人有一张年轻英俊的面皮,但这英俊却没有引人警惕的锋锐,反而显得十分和气,他眉毛浓,眼睛大,面颊肉多,看上去更比实际年纪要小上几岁。   左使没想到朝廷派出来交涉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乳臭未干的小子。他藏在黑布下的眉头皱了起来,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   张达先却是抬手,彬彬有礼道:“请坐。”   左使在他对面坐下,桌上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招待的茶水点心,两人也毫不在意,就隔着这一张方桌开始讨价还价。   张达先:“朝廷可以给你们解药、新的身份,乃至一份堂堂正正的差事,但你们必须在此次围剿中拼尽全力,击杀越不凡。”   左使自认不是傻瓜,更何况才发现了越不凡的欺骗,心中警惕多疑比起以往只多不少,他冷冷道:“我凭什么相信,也许朝廷就是想要我们和越不凡自相残杀,等越不凡一死,就该我们死了。”   张达先却是从容不迫,这么多时日带着手下追杀鬼楼的人,他每一次都亲身上阵,历经坎坷,好几次险象环生,武功大有长进,心性也成长许多,早就不是原先那个被人笑话靠着家世当上龙武卫统领的张达先了。   他道:“你也可以不信。不过我想没人会不想活着。”他抬手,将一只药瓶放在了桌上。“这是真真正正的解药,一次三粒,连续服用七天,余毒尽去,重获新生。据我所知,你在越不凡身边已经四年,想必时日不多了吧!”   他这句话戳中了左使的软肋,左使的呼吸沉重起来,在他当上左使之前,原也只是一个普通死士而已,后来前任左使拿了“解药”离开了鬼楼,左使曾经好奇过前任左使的去向,还在越不凡面前试探过,为什么左使从此人间蒸发。   当时越不凡说他为前任左使安排好了天衣无缝的新身份,对方如今洗白上岸,自然不可能跟过去沾上关系。他说他也不会将前左使如今的身份去向告诉他们,为的也是让前左使与过去刀光剑影的黑暗生涯彻底斩断。   他当时信了,并且从此以后对越不凡更加忠心,他甚至为越不凡用剧毒控制他们这种事找了借口。他想,越不凡供他们吃穿,教他们武艺,他总要将花费在他们身上的赚回来,人心难测,若是他们中有谁学成武艺就逃离鬼楼,或是利用鬼楼从鬼楼学到的手段反噬楼主,那么越不凡就要血本无归。他理解越不凡使用的这种手段,认为这样明码标价的买卖十分公平。   就像美丽的蝴蝶近看却有丑陋的身体,他们这些死士从未被越不凡接纳过,又怎么能想象到这个人究竟有多阴毒?   左使当然想活着,若不是知道朝廷手里有真正的解药,他早在得知自己时日无多时就跟越不凡同归于尽了。   他视线死死盯着面前这只药瓶,忽然伸手过去抢夺,速度快得甚至留下残影,然而他快,张达先却比他更快,顷刻之间,左使强抢的手被张达先一掌拍开,那瓶药再度落入了张达先手中。   左使伸出去的手被痛得发麻,甚至没有再抬起来的力气,似乎对方早就料到他会伸手去夺,对方早就有所准备。左使没想到这样一位年轻公子居然如此厉害,他呵呵冷笑,“看来朝廷养的也不全是金玉其外的废物。”   张达先却半点不恼,反而手上一晃,药瓶就飞入了左使手中。   左使大惊,捏着药瓶不知所措,却听张达先道:“朝廷毕竟是朝廷,陛下圣明君主,不会越不凡那样阴险毒辣的手段,解药你拿去,若信得过朝廷,你可以帮忙围杀越不凡,若是信不过,也尽可以远走高飞。”   左使捏着药瓶,怔怔不语……   ……   归州,刺史府。   同一轮明月下,有人捏着解药两难抉择,也有人捏着香囊原地踟蹰。   夜色静谧,桂香满园。   李瑜原本已经快要迈入那座院子,可是敏锐的耳力又硬生生将他的脚步留在了原地。   他鼻尖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有几个侍从的声音隔了老远,却还是清晰传入他耳中。   “本来只是跟随陛下在刺史府上借住几日,没想到还能看到这么多热闹!”   “东街一家百年店铺经常半夜失窃,店家今夜终于捉到窃贼,把贼扭送到本地衙门,衙役一瞧,你们猜是谁?竟然是归州刺史的小公子。”   “堂堂刺史公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我也没想到啊,听说这刺史公子从小就有个偷鸡摸狗的怪癖,刺史大人不管不顾,刺史夫人又一向惯着,这才闹出今日的事。明天可有的热闹看咯。”   “听说归州刺史和刺史夫人为了捂住这件事,给在场所有人都发了封口费,你们绝想不到发了多少钱。”   “多少多少?”   “一人,十文。”   一阵压抑的哄笑声响起,“十文,这刺史也太小家子气了!这点钱还不够塞牙缝的!”   “谁让人家是刺史,就算他分文不给,那些人也不敢往外说。”   “倒是那刺史小公子有些脾性,当场怒骂自己的爹娘刁钻刻薄,被刺史夫人提着棍子打。”   李瑜微微蹙起了眉头。这归州刺史,毛病怎么越来越多?不过这故事倒是比其他的新鲜,至少是他从未听过的素材。   身后随从不明白天子为何突然止步,更听不见陛下所能听见的声音,却也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垂首静等。   在李瑜的耳朵中,那两人还在继续八卦。   说的不是刺史夫妇担心吵起来被陛下听见特意躲到外边去吵,就是刺史管家带着厨娘私奔还被家里老妻追出来推进了河里。   几人说得惟妙惟肖,仿佛排演出了十几个人的热闹,李瑜正听得暗自叫好,忽然听见其中一人道:“花夫人可真是宽厚啊,见李夫人郁郁寡欢,竟求了陛下找到一棵能吹泡泡的树,当真奇特。”   “可不是,李夫人和珠珠小姐今日可开心了,还和夫人一块用了晚饭呢!”   “夫人可当真是温柔体贴,处处为人着想啊!”   李瑜:……   明明是他送给花宜姝的,怎么成了花宜姝送给何秀秀母女的? 第108章 迟到补更二更,窃贼   今天发生了太多热闹,李瑜那边正在思索自己送给花宜姝的树怎么成了花宜姝送给别人的,花宜姝却也没有闲着,正一边靠在贵妃榻上尝试安墨给她制作的面膜,一边听曹顺子给她讲刺史府的八卦。   “其实刺史府的小公子行窃也不是头一回了,光是被抓住的就有十几次了,要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恐怕归州刺史早就将他从族谱中除名了。”   曹得闲就在一旁道:“这么看来,刺史府给的那十文钱也就是做做样子咯?”   曹顺子笑道:“这是自然,这么多次,消息早就捂不住了。倒是那些抓住了‘窃贼’的店家,都在城里扬名了一把。生意比以前更好了呢!”   曹得闲便叹道:“看来归州刺史这些年治不住归州也是有道理的,教出这么一个儿子,谁能服他呢?”原本还以为陛下这回整治静尘庵牵扯出了那么多本地官吏,没了这些地头蛇盘踞,归州刺史应当能好好治理归州了,现在看来,他连自己儿子都管不住,怎么可能管得住偌大一个归州?   曹得闲暗自思量,前日刺史夫人还托他在花夫人跟前美言几句,想为她的丈夫谋求更高的位置,他当时表面乐呵呵,心里却在笑话她丈夫懦弱无比把归州治理成这副鬼样子,没被撤职已经是陛下法外开恩了,如今可好了,这件事暴露出来,只怕归州刺史是真的要官位不保了。   屋内的侍女见夫人听得津津有味,也掩着嘴笑作一团,一直随侍在夫人身边,她们知道夫人就喜欢看她们自在笑闹的样子。   没一会儿,花宜姝揭开了面膜,果然也是一副笑模样,紫云立刻将一面琉璃镜呈到她面前,花宜姝就着屋内煌煌灯火仔细对照,不由有些失望,“这面膜敷完,也没见肌肤细嫩几分。”   这面膜之法若是其他侍女献上,此时听见夫人抱怨没有效果,一定惴惴不安急急申辩,偏偏这是安墨献上来的,甚至花宜姝敷面膜时,她还端着铜盆在旁边继续制作面膜,闻言理所当然道:“才敷一次怎么能看见效果呢?多敷几次就能看出来了。”   “是吗?”花宜姝表示怀疑。   安墨用力点头,真诚道:“一般情况下刚刚敷完会水嫩一些,但你皮肤太好了,所以面膜的效果看不大出来,但是时日久了,一定比以前更好。”说着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原来她脸上也挂着一张呢!   花宜姝就爱听安墨夸她,原本还没觉得有什么,但是听完安墨这一夸,她竟觉得自己的肌肤似乎当真水嫩了几分,当下美滋滋地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三名侍女见花宜姝喜爱安墨的夸赞,也跟着夸了一通,比起安墨来,她们声情并茂妙语连珠,但花宜姝神色却淡淡,紫云想起来方才夫人似乎对刺史府的小公子有兴趣,当下便道:“说起来,刺史府的小公子今年不过十三岁,正是一派稚气的模样,他能一次次躲开府中守卫外出行窃,也是个机灵的。”   花宜姝点头,“确实有些聪明。”   见夫人赞同,紫云心下一喜,却听夫人接着道:“可这份聪明不用在正道上,终究是个祸害。”   紫云立刻附和,“夫人说得是,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靠的就是子孙后辈,晋家教出了这么个儿子,也是走不长远了。”归州刺史便是姓晋。   花宜姝又道:“不过这位刺史公子早不被抓住晚不被抓住,偏偏在归州被陛下收拾妥当,偏偏在咱们快要启程的时候被抓住,莫非也是个妙人?”   紫云自诩聪明,但是听见花宜姝如此反复,也是傻了眼,心中暗忖,莫非夫人是在故意为难她?   却见夫人灿然一笑,刹那间仿佛冰天雪地里红梅绽放,艳美得不可方物,“傻了吧,我逗你呢!”   紫云心中一跳,往日里夫人只会说安墨傻,如今也说她傻了,这难道是说夫人已经被她打动了?   紫云仿佛苦苦攀登之人终于见到了顶峰,当下兴奋得脸都红了。   一旁的安墨却是愣怔了一下,问道:“快要启程了?”   花宜姝颔首,李瑜确实是还没说起这件事,但眼下已经是十月初十,离过年也不剩多少时间了,李瑜是肯定要在年前赶回去的。   安墨便发起呆来,花宜姝见她似乎有些心事,正要发问,李瑜忽然来了。   他进来时仿佛带起一阵寒风,屋内顿时如陷冰雪,嬉笑的侍女,打趣的曹顺子,调侃的曹得闲……所有人都仿佛被冻住一般,一起停住了。   片刻后,所有人都静默地退了出去,屋内只留下花宜姝和李瑜两人。   还没听见心声,花宜姝就直觉李瑜今夜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但她并未在意,朝李瑜点了点刚刚敷过面膜的脸蛋。   “陛下快看。”   灯下美人肤若凝脂吹弹可破,李瑜耳根红了红,没有说话,花宜姝见他不做声,以为他没看到她今夜这格外水嫩的肌肤,便又朝脸上点了点。   下一刻,李瑜凑过去亲了她一下,亲完还大言不惭,“朕已经满足你了。”   花宜姝:……   他还眼巴巴地看着她。   【朕是不是很厉害,立刻就猜中了你的心思?】   花宜姝:……   她鼻尖动了动,嗅到李瑜身上一股浓郁甜香,“陛下又佩香了?”   “张太医调配的,不值一提。”李瑜嘴上这么说,却是下巴一昂,装作不经意的模样捏了捏身上的香囊。   【张太医说,这种香嗅闻久了还可以强身健体美容养颜!其中一味材料格外难得,他要几年才能调配出来。】   这样精贵啊!花宜姝心中一喜,虽说这个香不是她所喜欢的,但好东西她当然想要,立刻说道:“陛下,这香囊可是要送给我的?”   李瑜微微愕然,犹豫着解下了挂在腰封下的香囊递给她。   花宜姝如今哪儿能看不懂他的神色?心里奇怪,这别别扭扭的家伙,既然不是送给她的,为何特意挂在身上炫耀?李瑜从前可没有佩香的爱好。更何况美容养颜?李瑜需要吗?   花宜姝盯着李瑜那张干净的脸瞧了又瞧,手上却是毫不犹豫地接过了他的香囊,李瑜还多看了香囊一眼,心里十分不舍,但很快便又将这事放下了,因为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狭长的眼眸不错眼地盯着她,李瑜开口道:“听说你告诉婶婶,那棵树是你为她寻来的?”   花宜姝眼皮一跳,心道李瑜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她明明交代了底下人不要将此事传出去,莫非这些人暗地里偷偷议论被李瑜听见了?这人爱偷听墙角的毛病怎么还没变?上次还偷看林侍卫和安墨的墙角,花宜姝都怀疑自己哪天身份败露不是因为做事不够小心,而是防不住李瑜趴在屋顶偷听。   她分神想着这些事,面上却不动声色,毕竟为了防止这种事发生,她早就已经想好了说辞,“陛下,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李瑜却开口道:“不必解释,朕都明白。”   花宜姝吃了一惊,他竟然明白她想要提前拉拢静王?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聪明?花宜姝小心道:“陛下当真明白?”   李瑜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满她的质疑,但很快,他的紧蹙的眉宇又舒展开,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的心,朕自然都明白。朕知道,你是担心朕的名声。”   花宜姝:???   李瑜不再说话,只是微微抿起唇角,面庞在烛光下似乎有几分羞涩。   然而他的心里话,却一筐筐地往外倒,激动得像是猴子终于捞到了月亮。   【朕知道!朕当然知道!全世界朕最懂你!】   【一棵树连根带土拔起,那么多人一路小心护送到这里,少说花费好几个时辰!却只是为了让朕能博你一笑,像不像史上耽溺美色的昏君?】   【一定会有人议论朕为了美人劳民伤财!】   【朕为此事担心了许久,可是你为了保护朕的名声,硬生生说成是为了给婶婶弄来的树!】   【花花,你事事都为朕考虑!你对朕太好了!】   花宜姝:……?   现成的答案不抄白不抄!于是花宜姝立刻舍弃了之前准备好的说辞,直接把李瑜心里说的这一套换了个说法复述了出来。李瑜听了果然动容,漆黑的眼眸中甚至盈起了丝丝水雾。   花宜姝看他感动得都要哭了,心中自觉理亏,认为自己欺负了老实人,正感到惭愧,忽然发觉今晚的李瑜似乎……比往日更好看了些。   不止好看,身上还香喷喷的,头发也梳得格外仔细,嗯?他发簪还换了新的,看着有些花里胡哨,但整个人看着都比往日精致了许多,像一块刚刚端上桌颤巍巍的豆腐,十分……可口。   花宜姝被引诱了,“陛下,良宵苦短,不如早些歇息吧!”   李瑜面上颔首,心里却有些失望。他吃过很多次教训了,一般花宜姝主动开口歇息,就是没戏了。   正失落,帘幔啪得一下被花宜姝扯掉,然后他就被花宜姝给推倒了。   咕咚一声,李瑜盯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狠狠咽了咽口水。   一夜无眠……   次日花宜姝醒来时,晴光潋滟,身边早已没了李瑜的身影。   她眨了眨眼,正要打个哈欠,忽然听见屋内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循着声音望去,就见梳妆台上妆奁已经被打开,其内珠宝首饰一扫而空,还有一只手打开箱笼,正飞快往外掏东西。   花宜姝震惊了。   离谱!竟然有人偷到了她头上! 第109章 借钱,安墨第一次借这……   花宜姝大惊,正要喊人过来,忽然发觉不对。   这刺史府原本就不是一般小贼敢进得来的,如今更是守卫森严,哪怕是鬼楼中轻功身法最厉害的杀手,也没办法瞒过里里外外那么多守卫潜入进来。那么有本事偷到她房里的……能是什么人呢?   花宜姝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人。对方似乎没有发现她已经醒来,仍然背对着她弯腰从箱笼里不停往外掏东西,身上着青色锦衣,脚上踩着绸布靴子,那只不停掏东西的手不说多细嫩,但也白皙干净,一看就没怎么吃过苦头。且他个子虽然高,但身形瘦削,头大肩窄,不像成年男子,分明是正在抽条长个儿的少年人。   花宜姝看了这两眼,心里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   少年在箱笼里随意翻了翻东西,又掂了掂手里的包裹,确定差不多了,就打算弄出些动静引人进来,刚刚转头,却正对上了床上正支额躺着的人,少年吓得瞪大了眼睛,脚下噔噔噔连退三步,直接撞到了身后的桌子上。   他一张稚气未脱的包子脸,眼睛大而圆,眼睫长而密,此时瞪大眼大惊失色,“你什么时候醒的?”   花宜姝见他生得可爱,便笑道:“弟弟莫怕,我刚刚才醒。”   床上女子正是韶光正好的年纪,一笑起来百媚皆生,然而这少年却仿佛没看见她的容色,他警惕道:“我才不信,如果是刚刚醒,你怎么不叫?”   花宜姝见这小孩对她美貌没有反应,她心里嗤了一声,连一只公猫都对我恋恋不舍,这孩子一定是个傻的,所以才对我花宜姝的绝世美貌无动于衷。哎,可怜我的雪儿,如今还没回来。   她打了个哈欠坐起来,随意拢了拢凌乱的头发,“小弟弟,不是每个女人见到了屋里有贼都会叫的。”   少年道:“那你一定不是正常女人。”   花宜姝眼睛一亮,“你说对了,正常女人绝没有我这样的美貌。”   也许是没料到花宜姝能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少年呆了一下,然后哼了一声,“他们都说花夫人雍容华贵无人能及,没想到传言也不尽如人意。”   少年没想到花宜姝竟点头赞同,“比方传言说刺史府公子是个偷窃成瘾的混混,其实也不尽然,你说得对,传言不可信。”   少年又忍不住瞪了瞪眼睛,但很快又收敛起脸上的震惊,他道:“既然你知道,为何还不喊人将我这窃贼撵出去?”   花宜姝便又笑了,“弟弟今年几岁?吃的什么药?”   少年,也就是刺史府公子晋元真古怪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花宜姝:……   她叹了口气,她再一次理解了安墨的寂寞,说出来的典故没人接得上也太惨了。   想起安墨,花宜姝面色正经起来,“小弟弟,你应当知道男女有别,大清早的,我坐在床上衣衫不整,屋子里还多了个男人,你要我怎么解释?莫非你是故意来毁坏我名节的?”   晋元真哼了哼,“我才十二岁,我有什么本事毁你名节。别以为我不是大人就好哄。”他说着忽然嘴角一翘,掂了掂手里的东西道:“看见没有,你要是不喊人,那这里头的金银珠宝可就都归我了。”   花宜姝哦了一声,“那你拿走吧!”   晋元真一愣,不可置信道:“这一包可值几万两!”   花宜姝露出一个不屑一顾的笑,“那算什么,姑奶奶我有的是钱。”   晋元真嘶了一声,他盯着花宜姝看了一会儿,忽然放下包袱,举起桌前梅花凳开始砸东西。   先是砸柱子,沉闷的咚咚声,外头安安静静;接着砸桌子,响亮的乓乓响,外头安安静静;最后砸了一只花瓶,哗啦一声瓷器碎裂的巨响,外头依旧安安静静。   少年都懵了,以为外头人都死光了,跑到门前,眼睛贴在糊窗户的细密白纱布上往外看,见侍从们的确好好站在原地一个没少,他转过头,目瞪口呆盯着花宜姝瞧,“他们为何不进来?”   花宜姝:“你想要他们进来自己喊啊!”   然而晋元真要是能自己喊,早就喊出来了,他憋着一口气,憋得脸都红了,看向花宜姝的眼神中满是疑惑,似乎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女人。   花宜姝肚子有些饿了,也懒得逗他了,“小弟弟,你要是遇着了什么难事就直说,能帮我的尽量帮你,但你要是想利用我达到某种目的,那你就找错人了。”   晋元真:“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来偷东西不小心被你发现了而已。”他强调道:“虽然我家不缺钱,但我有偷窃癖,一天不偷东西就浑身难受。”   花宜姝忍不住笑了,晋元真越发觉得这女人有古怪,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你笑什么?”   花宜姝道:“我笑你蠢。”   晋元真双眼圆睁。寻常少年人当面被嘲笑,都很难压抑住情绪,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呼吸,反而冷静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花宜姝摇摇头,看着晋元真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块朽木,“偷窃癖享受的就是偷窃的冲动与刺激,而你呢?你刚刚放东西的时候可半点都不小心,开抽屉翻箱笼动静那么大,明摆着是要将我吵醒。”   “原来是这样。”晋元真这半大少年竟若有所思地点起头来。   花宜姝继续道:“不过这只是其中之一。”   “还有呢?”少年急切道。   花宜姝:“你偷窃被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每一次都是偷完东西被抓,从没有一次偷窃未遂。这也就罢了,可我这院子防守严密,你能悄无声息地进来,却控制不了翻东西的动静,说出去谁能信?”   晋元真这才恍然大悟,“你说得对,是小爷没想到这点。”他又仔仔细细看了花宜姝一眼,说道:“小爷承认你也是个聪明人。”   花宜姝:……   “该你了,说说你是怎么突破那么多守卫潜入这里的。”   晋元真得意一笑,“谁说我是潜入进来的?我翻墙进来的。”   花宜姝不信,翻墙怎么能进来,就算要翻墙,也得先经过站岗的守卫。   晋元真却是露出一个笑容,跟之前那种狡黠中透着得意的欠揍笑容相比,他这个笑可太纯洁了,就像是个几岁孩子,干干净净纯良至极,“姐姐,我是刺史府的少爷,我能过去拜会宋大人吗?”   在不知道刺史府公子是个惯偷之前,没有人会舍得苛责这样一个单纯无辜的小少年。只因此时的他看起来就像是只小动物,让人生不出分毫防备心,又忍不住去怜爱他。   饶是花宜姝这样的演戏高手,在看见这笑容时也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这可是她身边没有的品种的!   花宜姝便又笑起来,在此之前她也笑了好几次,有不屑的笑、冷淡的笑,调侃的笑,捉弄的笑。但这一次她的笑明丽温柔,像春风拂开柳枝,湖水悠悠涟漪荡漾,是一个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亲近舒服的笑。   晋元真看得愣了一下,就听花宜姝道:“小弟弟,我不再跟你玩了,不过倘若你有什么难处尽可与我说,我言之有信,一定会帮你。”   晋元真半信半疑,“那我想要脱离晋家你也能做到?”   “当然。”花宜姝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这并不妨碍她大包大揽。“不过我不是开善堂的,有一个条件。”   提起这个晋元真立刻警惕起来,他看了花宜姝几眼,忽然转身从窗户上翻了出去。   花宜姝看着他离开时矫健得像只小豹子的身影,目光久久没有收回。   她觉得晋元真是个怪人,要不然怎么放着好好的刺史府公子不当、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非要靠着败坏名声的法子脱离家族呢?要换做是她有这样的出身和富贵,必然不会像晋元真这么折腾。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管他为什么折腾,只要这个人好用,能用就行。   晋元真翻出来的那一包东西就放在地上没有动。   花宜姝走上前去翻了翻,发现东西虽然混放到一处,但里头的珠宝钗环并未磕碰损伤,那小子竟然还有几分细心?   她心情颇好地翘了翘嘴角,“来人。”   花宜姝洗漱完毕,正用早饭,安墨就进来了,跟以前相比,这一次她犹犹豫豫支支吾吾,“我能不能……能不能……”   花宜姝:“一口气说完。”   安墨:“我能不能跟你借一笔钱?”   花宜姝:“多少?”   安墨:“两千两。”   花宜姝蹙起了柳眉,正要问她要这么大笔钱做什么,就见曹顺子从外头进来,对她道:“夫人,李夫人晕倒了,二爷又要带着人去巫州了,请您过去帮忙照料。” 第110章 迟到补更信物,一定要最好的……   何秀秀怎么会突然晕倒,明明昨夜还好端端的。   花宜姝有些头疼,但李锦元的要求并不过分,毕竟何秀秀是未来的王妃,而她如今是这里唯一有资格去照料何秀秀的人。她问曹顺子,“怎么回事?”   曹顺子抹了把额上的汗,“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二爷急着出门,大人就让小的过来请您过去。那边已经去请张太医了。”   花宜姝点头,“着人去说一声,我稍候就到。”她侧头对一脸懵逼的安墨道:“你直接去找曹得闲支银子,回来再与我细说。”   安墨双眼一亮,连连点头。   花宜姝则起身换了身衣裳就往何秀秀的住处赶去,一边走一边想,昨晚才让何秀秀彻底放下了对她的畏惧,今天何秀秀就晕了,事情怎么这么巧?该不会这何秀秀是个短命鬼,没有福分享受荣华富贵吧?否则怎么之前战战兢兢就没事,一旦安心下来就晕倒了?   花宜姝纳闷,自己应当不至于如此倒霉啊!要是何秀秀福薄得了重症走了,静王妃换了人,那再想要拉拢可就难了。   一脚跨进了那座院子,就见庭院内草木扶疏,李瑜正坐在庭院一侧静静等候,身边是几个侍从,再往前看,李夫人的屋门没有关。   见她过来,李瑜起身相迎,花宜姝急急道:“婶婶怎么样?”   见她这样着急,李瑜反而顿了一下,他道:“你先进去看看吧!”   花宜姝也不多说什么,点头应了声好便走了进去。   花宜姝还是头一次踏进何秀秀与李锦元的屋子,室内陈设气派,却并不精致,明摆着是刺史府为了招待静王,所以将能找出来的好东西都堆到了一起,东西太多反倒显得不伦不类,她绕过屏风往里走,张太医正在给何秀秀看诊,李珠珠就坐在旁边看着,小姑娘眼圈红红,显然先前被吓到了。   看到花宜姝进来,李珠珠眼睛一亮,她走过来牵住花宜姝的手,仰头问她,“夫人,我娘怎么了,她是不是生病了。”   花宜姝摸摸她小脑袋,“等太医看看再说,还有,你该唤我一声嫂子。”   小姑娘哦了一声,回头去看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何秀秀。   隔着一道纱帘,张太医将何秀秀的手腕放回去,花宜姝见张太医面色从容,心里便松了口气。   张太医说:“李夫人这是身体虚弱,又过度惊喜,才会突然晕倒,等她醒来吃些调理的药,也就没事了。”   花宜姝:“她什么时候能醒?”   张太医心道至多一炷香,但他习惯谨慎了,说道:“这没有定论,一个时辰内是能醒的。不过……”   花宜姝心一提,“不过什么?”   张太医:“李夫人身怀有孕,应当有两个月了,……”   ……   眼见屋内侍女送张太医出去,花宜姝便带着李珠珠坐到了床前,小声问她:“你知不知道你娘晕倒前发生了什么?”   小姑娘立刻点头,“昨晚娘和爹吵架,把我吵醒了,今早爹爹便拉着娘亲去找大哥,说要大哥证明他是亲王。”李珠珠茫然道:“嫂子,亲王是什么?”   花宜姝笑道:“亲王就是大官,以后你和你娘就能跟着你爹过好日子了。”   李珠珠哇了一声,“那我能像安墨姐姐那样买个师父学武功吗?”   花宜姝就问:“你学武功做什么?”   李珠珠握拳,“我要像安墨姐姐一样,铁拳打坏人!”   花宜姝还以为她会说以后吃好的穿好的,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志向,顿时觉得这小孩比之前更可爱了,笑道:“你是亲王的女儿,将来多的是高手抢着上门给你当师父。”   李珠珠哇了一声,小小的双眼里满是亮光,似两颗小小的星辰从夜空升起。   许是听见了两人说话的声音,何秀秀眼皮动了动,缓缓醒转,花宜姝和李珠珠立刻看向她。   “娘你醒了!”   “婶婶可算是醒了!”   两人异口同声。   何秀秀看看帘帐,再看看面前两人,怀疑自己之前是在做梦,花宜姝察言观色,便道:“婶婶别怕,不是做梦,二叔当真是亲王,你回去以后就是王妃。”   何秀秀睁大了眼睛。   花宜姝继续道:“婶婶可别又晕过去,大夫说你怀有两个月身孕。”   何秀秀:……   缓了好一会儿,何秀秀才接受了面前的一切,她坐起身靠在引枕上,不禁温柔地抚了抚肚子,“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我竟连怀孕也不知。”   花宜姝羡慕地看了一眼她的肚子,才道:“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   何秀秀想起之前一家三口捉襟见肘的日子,再想想以后锦衣玉食的日子,不由得露出笑来。   花宜姝让李珠珠去外头玩,李珠珠便乖顺地应了。   何秀秀见状明白花宜姝是有话要跟她说,正等着,却见花宜姝重重叹了口气。她这样的美人,光是坐着不动便像明珠生辉,照得整间屋子都亮了,此时何秀秀看见美人叹息,便宛如见到了上好的刺绣蒙尘,忙道:“你怎么了?”   岂料花宜姝的眼圈说红就红,泪珠子说掉就掉,“婶婶已经育有一女,如今又怀了身孕,未来前程光明,不像我,今后的日子还不知要怎么过呢!”   何秀秀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她也不至于蠢笨,既然丈夫是亲王,那么能使唤丈夫的宋大人是什么身份?她心里已经猜到,原以为花宜姝的日子会比她更好才对,见到花宜姝忽然诉苦,还愣了一愣,“怎会?”   花宜姝声音哽咽,“昨日,陛下收到太后娘娘的书信,太后催他尽快回去。太后是最重门第出身的,回去后必定会为陛下安排出身高贵的名门淑女,我一个小小刺史的女儿怎么够看,将来后宫佳丽三千,我还不知要被怎么欺负呢?”   何秀秀以前大字不识一个,后来嫁了李锦元后受他教导,如今也算识文断字了,她原先不明白书里写的什么倾国倾城绝代风华的,觉得人怎么能生得那样好看呢?虽说她丈夫年轻时也是极英俊的,是十里八村没人能及得上的相貌,但在何秀秀心里,也是远远够不着这些词的,她那时就想,容貌风华能称一句当世第一的,该好看成什么样子?   可是自从看见花宜姝,何秀秀觉得自己明白了。   此时见花宜姝落泪,何秀秀急忙安慰起来,只是说着说着,她也跟着担心起来,连花宜姝这样出身高贵、美貌惊人的女子都为门第之见担心,她的出身跟花宜姝相比可是云泥之别,她能得到太后的认可吗?进了京城后,会不会受人排挤?会不会连累丈夫和珠珠?   这时就听花宜姝道:“婶婶,虽则我一人势单力薄,但细细的苇草编成麻绳也能挑起千斤重担,如果我们能守望相助,团结一心,未必打不过那些高门贵女。”   何秀秀正怔愣,又听花宜姝道:“您如今有了身孕,可要好好保重,若是能生个男孩,便是未来的世子了,这样哪怕您出身微末,也无人再敢非议,等孩子出生,我这边就会劝陛下立刻将这孩子封为世子……”   花宜姝为她出谋划策,处处显露出她比何秀秀更高的见识和更细的心思,听得何秀秀感动不已,“夫人,你对我太好了。”   花宜姝握住她的手,“你是我婶婶,咱们是一块吃过烤肉的交情,我怎么不为你着想呢?”   何秀秀不禁红着眼眶笑起来,是啊,昨夜她们还一起吃过烤肉,花宜姝其实也还是孩子心性,难为她小小年纪就要为这些事情烦恼,她道:“等回了京城,我一定多多进宫去看你,咱们守望相助,决不叫人欺负。”   此时此刻,何秀秀身上终于显露出刚强的一面。   ……   花宜姝走出何秀秀屋子时,张太医显然已经将何秀秀的情况说了,院子里的侍从都已经得了一波赏钱,曹得闲喜气洋洋对李瑜道:“哎呀,真是不巧,二爷走得太快,要不然就能知道这好消息了。”   对此,李瑜依旧还是那张冷淡的面色,只是花宜姝如今已经能看出他眼中的兴奋了。   她心里摇头,还乐呢,你现在一个孩子也没有,也不担心人家将来谋权篡位。   她还未走近,李瑜便转过身朝她伸手,从前他是不会主动在众人跟前向花宜姝伸手的,被花宜姝调教了好几回才学会,她抬手搭上他掌心,两人牵着手一起走出何秀秀的院子,走上一路桂香弥漫的园中小径。   【听说多和孕妇待在一起也能蹭上喜气,想必再过不久朕也能抱孩子了!】   【朕高兴哈哈哈!】   【嗯?等等,花宜姝不会已经怀孕了吧?】   花宜姝咦了一声,原来他是在乐这个?不过很可惜,怀没怀孕她清楚得很,李瑜注定要失望了。   她不愿李瑜过多将注意力放在这方面,以免他失望难过,便把之前一直被耽搁的事情提了出来。   “陛下,妾身想要您一件贴身之物?可以吗?”   李瑜微微愕然,“贴身之物?”   花宜姝微笑,“最好是您时常带着,日日夜夜不离身的。”她目光一动,落在李瑜腰封下的玉佩上,在李瑜审视的目光中道:“比如这个,妾身就觉着很好。”   这么点东西,花宜姝不认为李瑜会拒绝,毕竟用来压袍角的玉佩原本也不是李瑜的珍爱之物。   她眼底的势在必得还没散去,就见李瑜摇头拒绝了。   李瑜:“这个,不合适。”   “为什么?”花宜姝惊愕,惊愕中还有一丝委屈,这小秃子居然拒绝她!没了,她的爱情没了!   李瑜抿唇压着笑,嘴上却继续道:“不合适,等寻块好的。”   花宜姝:“我觉得这块就挺好。”李瑜头发又不能拔,她都好久没有李瑜的物件了,这玉佩她盯很久了,李瑜戴了少说四个月,她一定要!   李瑜侧头看她两眼,嘴角已经不觉翘起,声音淡淡吐出几个字,“那也得等着。”   [嘻嘻嘻没想到吧,朕明察秋毫,一眼就看出你想要定情信物!你想要可以直说,何必拐弯抹角呢?]   【只是花花你也太不挑了!一块压袍角的玉佩怎么能做定情信物,它怎么配得上朕对你的一片真心,当然要找一块顶顶好的,举世无双的玉!】   花宜姝:……   她分外无言,谁跟你要定情信物了?自作多情!   她心里这样想,她悄悄握紧了他的手…… 第111章 长胖,妾身最喜欢胖胖……   薄暮冥冥,残阳晚照。   安墨兴奋地一路蹦跶到了花宜姝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先狠狠灌下了一大口水。   花宜姝看她兴奋得小脸都红了,问道:“如何?事情办成了。”   安墨用力点头,“我用你给的两千两银子买下了一座大宅子,还请了人把宅子整理了一番,用作……”她话说到这里忽然一顿,对花宜姝道:“你猜猜我买宅子做什么?”   花宜姝立刻缩回头,“不猜,猜对了又没有彩头。”   安墨十分自信,“你一定猜不着,你要是猜到了,那我就炖大肘子给你吃!”   花宜姝嫌弃摇头,“大肘子吃多了发胖。”   可是安墨只会炖大肘子啊!她又思考了一会儿,忽然道:“桌上要是有大肘子,陛下就不会跟你抢点心吃了。”   安墨说的是大厨最近新研制出一个小点心,表皮透明,薄如蝉翼,一眼就能看清里头是什么馅料汁水,一碟六个,一口一个,又鲜又脆又香。花宜姝每次吃到大厨研制出的新点心都不免感叹,李瑜可真是世间难得的良人了,不但身子干净长相好看,还自带权势金钱和大厨,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样的。   然而不巧的是,李瑜也爱吃这样点心,但他不但不会主动提,还会佯装出一副不喜欢的样子,只是每次在花宜姝吃的时候,他就在心里叫喊着想要,花宜姝搭理他吧,觉得自己少吃了有点亏,不搭理他吧,又觉得他十分可怜。   只好每次都说吃不下让他帮忙吃三个,这才让李瑜心满意足。   当安墨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她很不解,“既然你喜欢吃,为什么不叫大厨多做几盘?”   花宜姝当时便满脸无奈,“我也想,可惜不能。”因为她要是说了,那岂不是暴露了她能听见李瑜心声这件事?就对安墨解释,“陛下要面子,说破了他一定不高兴。”   安墨闻言立刻用一种“啊,你好可怜”的目光看着她,接着花宜姝就道:“他喜欢吃,以为我不知道,我塞三个给他,既满足了他的口腹之欲,又满足了他想要的夫妻情调……如此才能把他栓在身边。”   安墨同情的眼神立刻换成了满满的佩服。   回忆结束,花宜姝听着安墨这话,觉得有道理,大肘子那么大一个,李瑜吃完哪还有胃口吃别的?那她不就能吃六个小点心了?   花宜姝心里高兴,便道:“好吧,那我就陪你玩一把。”她盯着安墨看了一会儿,笑道:“这宅子一定不是你自己要住的。”   安墨点头,毕竟她不可能留在归州。   花宜姝:“既然不是自己住,那就是给别人住,归州城价位在两千两以上宅子都是靠近城北的豪宅,刺史府就在这一溜豪宅的中心,但今日一整天,都没人来与我说起你在附近买宅子的事,所以你买下的地方,必定离城北较远。”   安墨有些惊讶,但还是料定花宜姝猜不出来,她道:“这也没什么,就算是紫云她们也猜得出来。”   花宜姝目光一动,继续道:“若我所料没错,你买下的宅子,应当是在城东。”   安墨一惊,“你怎么知道?”她狐疑起来,“该不会是随便说的吧?”   花宜姝嗤了一声,并翻了个美丽的白眼,“姐姐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无根无据瞎猜的?”   安墨分外尴尬,就听她接着道:“归州城的地价房价算是一般,除了城北之外,价值两千两的大宅子并不多见,城南是穷人住的地方,城西城东住的大部分都是商户和略有资产的平民,相比起城西,城东的治安更好,因为那里坊市最多,方便热闹,城中的守卫、衙役等公差大多住在那个地方。”   花宜姝略一沉吟才继续道:“不过城东价值两千两的宅子都是少见的大宅,你不是自己住,自然要给别人住,这个人数还不少,那么,是什么人值得我们心善又热情的安墨姑娘出手相助?”   在花宜姝揶揄的目光下,安墨的脸渐渐红了,她忍不住拍掌,“花花你太厉害了!这你也能猜到。”   花宜姝嗯哼一声,“你这两日心神不宁的,一看就有事,还不快如实招来!”   安墨便把这两天困扰她的事情给说了,“其实还是因为静尘庵里的那些姑娘们……”   静尘庵?花宜姝有些惊讶。静尘庵被抄后,鬼楼的人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至于那些可怜的姑娘,犯了事的被关进大牢,得了病还能治的都送去张太医那里,剩下的就是身体还康健的那些人了,李瑜给出的处置是全都按原籍遣返家乡,除了公中出的安置钱外,他还从自己的私库里掏了一笔钱,这两笔钱加起来,不但能足够她们回乡的盘缠,还能让她们好好过几年不愁吃穿的日子,接下来是要改嫁还是另谋出路,也就随她们了。因此在她看来,静尘庵的事情早就结束了。   却听安墨道:“可是她们并不想回乡。赵慕仪带着我去看了,带着钱回乡的只有几个人,剩下的都逗留在城中。赵慕仪跟我说,假如放任不管,等她们将钱花光,还是会走上贩卖身体的路子。”而这一次,不是被逼被骗,而是没有任何赚钱的本领,除了沦落风尘,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花宜姝蹙起了眉头。   安墨:“我觉得这样不行,她们并没有任何错。既然她们没有工作不能赚钱,那就给她们制造一份工作好了。”安墨说着说着就兴奋起来,“正好王玉燕最近在卖房卖铺子,我和赵慕仪就商量着买下了王家的一座宅子和一间铺子,那座宅子后边连着织布厂,有几十台织布机呢!这些女人就可以靠着织布卖钱养活自己了!”安墨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还越说越兴奋,“我还定好了牌匾,那座宅子就叫做自梳女同盟会。”   花宜姝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   安墨就道:“只准许有什么归州商会沔州商会的,为什么不许有一个自梳女同盟会呢?我都想好了,以后同盟会发展得越来越好,就会有越来越多的自梳女加入同盟会。”   花宜姝又摇起了扇子,“那你有没有想过,等咱们离开,这个自梳女同盟会或许没多久就会分崩离析?”   安墨:“我们可以请归州刺史帮忙照顾呀,有了官方背景,就不会有混混流氓敢欺负她们了。”   花宜姝:“那如果是她们自己因为利益、因为私心争斗起来呢?你难道忘了静尘庵那个伥鬼?”   闻言,安墨立刻就想起了那个变脸如翻书的女尼。她纠结了一下,还是坚定了信念,“那我还是要做这件事!我都想好了,我不能浑浑噩噩地过下去,总要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我的能力很小,帮助不了太多人,做不了太多大事,我连高中物理化都忘光了。”穿越过来后,安墨不止一次哀叹自己没有穿越女主的命,别人穿越造玻璃造机器点亮科技树,只有她啥也不会,真是白瞎了机缘。“所以,我就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我希望能帮助一些人更有尊严地活下去。也许你会笑话我傻。”   安墨忐忑地看着花宜姝,希望能得到她的认同,没想到花宜姝竟点了点头,一副十分欣慰的模样,“不错,你总算知道自己是个傻瓜了。”   安墨:……   安墨欲哭无泪,“你怎么能又说我傻?”她十分委屈,“好歹咱们也是患难与共的关系。”   花宜姝捏捏安墨圆圆的脸蛋,一本正经道:“我是觉得你傻,这种事要放在我身上,我是一万个不乐意去做。有钱自己买几个聪明伶俐的从小教导,长大了帮忙做事不成么?天底下可怜人那么多,我曾经可比她们还可怜呢,谁又来帮过我?人呐,只能自己上进,自己去争去抢,无论是等着别人来救苦救难,还是大发善心去扶危济贫,那都是傻子!我花宜姝绝不会做傻子!”   安墨哦了一声,神情十分沮丧,脑袋都耷拉了。   “但是安墨,我不会反对你去做。”安墨一愣,呆呆抬头看花宜姝。   花宜姝收回手,倚在榻上叹了口气,“我曾经想要给你找个高门大户做庇护,但你不愿,你说你想要快活过日子,哪怕余生短暂。我虽不大懂你那个世界是怎么回事,但能让你这种傻子也活得高高兴兴,想来是个啥也不缺的地方,那么好的一个国家,应当有一位十分英明的皇帝,我不认为自己比你们的皇帝还聪明,也许你说得都是对的。”   只是花宜姝不懂,她也不想去懂,她想要当皇后的志向还没完成,她没功夫去管别人有多可怜,但她不会阻止安墨去做。这个世道就像漫漫长夜,她这种自私自利之人多到遮天蔽日,既然安墨愿意去做一颗照亮别人的星星,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将来企图遮挡她的乌云拽下来了。   说实话,花宜姝还有点佩服安墨,只是这句话她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要脸。   然而即使是这样,安墨也感动得不得了了,她眼圈红红,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往花宜姝身上靠,然而花宜姝嫌弃她的眼泪鼻涕,她靠向左边,花宜姝就往右边挪,她靠向右边,花宜姝又往左边挪。此时此刻的安墨不禁想起花宜姝曾经大方对她敞开胸怀的样子,她揉了揉眼泪,说道:“我一定会好好炖肘子的!”   说完,安墨就利落地转身走了,看方向去的是厨房。   以为要接收她一箩筐废话的花宜姝顿觉有些寂寞。   晚上李瑜过来吃饭,就见饭桌中心多了一道之前没有的菜:两根酱香大肘子。   看看旁边摆盘精致分量小小的菜肴,再看看这盘风格粗犷的大肘子,李瑜陷入了沉默。   【厨子今天抽风了?】   【大肘子虽然香,但吃多了肯定胖,还会腻,朕还是留着肚子吃别的吧!】   李瑜的目光不由自主飘向了那几道精致的菜肴上,其中还有一道他和花宜姝都十分喜欢的点心。   【花宜姝胃口小,剩三个刚好给朕解解馋。】   【连这微末小事都如此合拍,朕和花宜姝果然是天作之合啊!】   李瑜正在感叹,忽然见身旁的花宜姝一筷子夹起大肘子放进他碗里。   李瑜:……   这大肘子外表看还是完整的一根,其实里边骨头已经被抽出,肘子又熬得软烂,筷子往里一夹就断了。   烛光之下,花宜姝对着李瑜露出了一个完美的笑容,“陛下,多吃些肉,您真是太瘦了。”   李瑜淡淡嗯了一声。   【朕哪里瘦了?朕明明骨肉匀停纤秾合度刚刚好,你居然嫌朕瘦!】   李瑜微微抿了抿唇,有点小小的不开心。   花宜姝继续道:“妾身看着有些心疼。况且,陛下骨架大,要是能稍稍胖一些,一定比如今俊美十倍。”   李瑜默默看她。   【真……真的吗?】   花宜姝声音娇柔,眼神妩媚,“妾身最喜欢的就是身上有肉的人了,夜里抱着一定舒服。”   【那……那她岂不是夜里要抱着朕不肯撒手?】   李瑜转回脸盯着碗里的大肘子,想象着花宜姝缠着他不肯松手的画面,耳根默默红了。然后他动起筷子,将桌上两根大肘子都吃光了,因为大肘子实在下饭,他今晚又比平时多吃了一大碗饭,看得周围的侍从惊掉了下巴。   就这么吃了好些日,胖了七八斤的李瑜和终于伤愈上岗的林侍卫撞上了面,双方看着彼此丰腴了不少的面颊,有一瞬陷入了沉默。 第112章 迟到补更萧青,再没有男人可以束缚她……   李瑜道:“看来你这些日子过得不错。”   林侍卫腰板挺得笔直,他不明白陛下为何说起这个,只得如实回答:“这些日子不是坐着就是躺着,所以就胖了一点。”   旁边副统领看出林侍卫紧张,在旁调侃了一句,“你天天吃大肘子,不止是胖了一点吧!今早我看你挥刀都没往日利索了,还不快去多练练?”   听见副统领的话,林侍卫明显放松了些,他立刻应了声遵命,便退了下去。   江面风大,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副统领见天子面色冷淡,以为他是不喜胖到差点挥不动刀的林侍卫,便帮着说了一句,“陛下,林侍卫也就这些日子养伤放纵了些,上岗后肯定就会瘦回去了。”   李瑜心里则在想:大肘子,怎么林侍卫也吃大肘子。这两者可有什么关联?   副统领见天子不说话,摸不准他是什么心思,便接着道:“陛下,林侍卫此番有功,是不是要将他升一级?”   李瑜回神,道:“这些事,你自去安排,不必询问。”   龙武卫隶属于北衙,龙武卫内所有人的升迁都要最后交到北衙大将军手里过目,不过自从十一年前先帝将北衙的军权从静王手中夺走后,这权柄就一直在先帝手中,一直到李瑜登基继承,如今北衙六军都是捏在李瑜手里的,他当然不会一一过目所有人的升迁,因此龙武卫内的人员变动都是交由军中自行处置,副统领是林侍卫的长官,由他写了请功和升迁文书递交给张统领,这事儿就成了,而如今张统领身在巫州,自然由副统领自行定夺。   副统领多嘴问一句,自然是想探明白陛下有没有将林侍卫踢出去的想法,毕竟曾经陛下还踢出去过几个人,那么要么是犯了错隐瞒不报,要么是陛下自己不喜。谁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不喜欢他们,此时见陛下没有别的意思,副统领松了口气,说句实在话,林侍卫家里虽不行,但他做侍卫是没得说,有这样踏实肯干的手下他自然也没有不高兴的。   此时他们早已经离开了归州,踏上归京之路,天子原本还想在归州逗留些时日,等待围剿鬼楼的人马回归,但……还是那句话,年关将近,这一路赶回去,能否在腊月前回到京城都够呛,副统领等人自然是希望李瑜提早回去,为此还特意请动花夫人帮忙,才终于说服陛下返京。   自从大船沿着汉水开往盛京城后,所有人都是松了口气,回京好啊回京妙,再也不用提着心肝防刺客;回京好啊回京妙,终于得见亲人好团圆……   越往北走,天儿就越冷,副统领跟着天子从寒风凛冽的甲板走入温暖如春舱室,他心里还在念着被劫去鬼楼的萧青,心道:希望她能平安归来吧!   ……   十月十五,巫州,鬼楼。   明月隐没,寒意料峭。   建于高山之上的鬼楼比山下更冷,屋檐窗外都已经结了冰霜,哪怕灯火一夜不熄也化不尽这森森寒意。   萧青给越不凡倒了一杯酒,这还是她头一回主动给越不凡斟酒,越不凡明显高兴,一杯酒很快入喉,火辣辣的暖意直入肺腑,他喜道:“好酒!”   萧青道:“自然是好酒,这可是杨副使特意下山从城里买来的三十年花雕,哪怕是进献宫廷的御酒,也不见得好过此酒了。”   越不凡笑道:“杨副使下山一趟还特意带酒,难为他有这份心。”   萧青:“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想去打哪个贪官污吏?”   不管鬼楼私底下如何,表面上向来以惩治贪官污吏为口号。萧青原本以为他会随意挑一个鬼楼名单中的“贪官”,毕竟鬼楼已经空闲了一段时间了,不料越不凡只是摇摇头,笑道:“再有两个多月就过年了,我不想在这段时日再沾上血腥,且饶他们一段时日。”   萧青:“只是为了过年?你可不像是这样的人。”   越不凡哈哈大笑,“还是你了解我。”他握住萧青的手摩挲了一下,掌心粗粝的触感反倒让他十分安心。“萧青,咱们下个月就成亲吧!为了咱们的大喜日子,今年就饶过他们,等到明年,咱们夫妻一起下山杀他个痛快!”   萧青眼神复杂,“你真的想娶我?”   越不凡眼神温柔,“怎么,你到如今还不肯信我?我对你的心是真的。”   萧青:“可我并不想嫁给你。”   听到这句话,越不凡眼中有戾气一闪而逝,但很快就被遮掩了过去,“萧青,不要无理取闹。”   轰隆一声,外面忽然下起了雨,雨声簌簌,花针似的接连砸落,掩盖了这个夜里所有不同寻常的动静。   萧青的声音也仿佛被这冷雨浸透,“越不凡,你究竟何时才能把我当一个人看。”   越不凡拧眉,“我何时不拿你当人?”   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哗啦,雨声更大了,湿漉漉的水汽仿佛要钻进人鼻孔里,越不凡忽然有些不安起来,但没道理,这是他的大本营,本该是他最安全的地方。这个时候,那些异于寻常的动静越来越近,终于再无法被雨声遮盖,越不凡猛然站起身打开窗,就见雨夜里一道眼熟的身影踉跄着奔过来,“楼主,不好了!朝廷杀上来了!”   来人正是他最为倚重的左使。   越不凡大惊,“怎么可能?朝廷怎么可能上得来?”更何况是这种下着大雨的夜里。   左使大喊道:“是叛徒!楼里出了叛徒!是叛徒带他们上山的!”   啪的一声,檐下灯笼被风打落,不甘地熄灭下去。   越不凡猛然回身看向萧青,“是不是你?”   果然如此。萧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下一刻,兵器出鞘的动静响起,越不凡猛然侧身避开,但他距离左使实在太近了,避开了要害却避不开刀锋,左臂被隔开,鲜血刹那汹涌而出!他忙点住止血的穴道,同时一脚将左使踹开,惊怒不已道:“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左使滚落到泥地里,他呸一声吐出一口血沫,用剑撑着在雨水里站起身,用嘶哑的声音喊道:“你骗了我,是你骗了我!”   “真是个疯子!”越不凡立刻吹出呼哨,声音在雨夜里也能传出很远,往日里他就是用这个法子呼唤死士,然而这一次,呼哨响起许久,始终没有人来到他身边,越不凡这才听到远处隐隐传来的兵器交击声,面色忽青忽白。   左使看到他变幻的面色,嘿嘿笑起来,“没有死士会再替你卖命了!越不凡,你跑不掉的,朝廷兵马已经上来了,你和你的那几条狗,都要死!”   越不凡懒得跟着短命鬼左使废话,忙对萧青道:“快,咱们先……”下山两字还未出口便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越不凡震惊地看着萧青,“你要做什么?”   不知何时,萧青已拔出剑对准了越不凡,她的剑并不薄也并不软,并不适合女子使用,然而萧青持剑的手却极稳,哪怕此时殿宇倾塌山峦崩裂,也不能让她的剑偏移哪怕一寸。   轰隆,又是一声雷响,剑锋反射雷光,冰冷锋锐,然而她此时的眼神却比这长剑更冰冷更锋利,“越不凡,出剑吧!”   越不凡却面色骤变,“你在酒里下了毒?”   萧青还以为他会说什么,没想到他开口就是这句话。原来在他越不凡的心里,她萧青就是这么个不下药就不敢冲他拔剑的窝囊废么?   她原想说自己没有他那么卑鄙,但这段时日以来她和越不凡虚与委蛇已经足够久了,她已经没有闲心再与越不凡说话了。   于是长剑如银蛇,去势若奔雷,直击越不凡要害而去!   自九月初九到十月十五,被劫走囚禁的整整一月又六日,她终于能为自己报仇了。   从此之后,天高海阔,山河人间,她再不会让男人束缚她! 第113章 新生,越不凡终于死了……   这场雨下得太大太酣畅了,天地都被水帘覆盖,睁眼望去,雾蒙蒙黑漆漆,所有人的血泪都被这场大雨冲刷得一干二净。   内有奸细,外有强敌,鬼楼又不是真的铁板一块,便如楼阁下那盏灯笼,任它之前再明亮,大风大雨吹折而过,也就熄灭在泥水中了。   雨夜里一道人影撞开拦路的荆棘荒草,跌跌撞撞往前跑,衣裳湿漉漉贴在身上,鲜血在大雨冲刷下沿着衣裳淌入泥水里,月光下仿佛一条蜿蜒的红色长虫。   不错,月光,明明雨下得瓢泼似的,可圆盘似的明月竟然挣开了阴云的束缚,挂在高空中冷冷地俯瞰地面亡命奔逃的人。   以往高坐楼阁觉着诗情画意,现如今落荒而逃便觉得这月色也刺眼起来。越不凡将止血的药物混着雨水咽下,嗓子眼被丹药割得生疼,仿佛刚刚吞下的是一粒粗粝的石子,他伤得有些重,人体气脉相通,外伤作用到了体内,连咽喉都灼痛起来。   “要不是混进了奸细,要不是我太信任萧青,压根不会到今日局面。”越不凡狠狠咬牙,“倘若再给我几年,再给我几年……”   越不凡自认才华横溢,要不是萧青给朝廷通风报信,要不是鬼楼发展时日尚浅,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朝廷按在地上打。他心中甚至隐隐有种预感,一切不该是这样的,他创立的鬼楼应当是和朝廷平起平坐甚至胜过朝廷的,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萧青背叛他,为什么捏在手里的死士背叛他,为什么这一切都跟自己预想中不同。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身后噼里啪啦的响动,也不知是雨下得太大还是追兵来得太快。   越不凡发足了力往前赶,身体却渐渐疲弱,他原本就受了伤,如今顺着暗道奔下山,气力早已去了大半,此时是靠着一股东山再起的执念强撑着。   只要回到那座山谷,只要再用那种植物制出操控的毒药,他就能再收拢到一批死士再建立一个鬼楼!反正天底下最不缺就是人,随便施舍点东西就能让他们前赴后继给他卖命,没了那群狼心狗肺的东西,他还能训出更听话的狗,这种喂给死士的毒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解药,他们敢投向朝廷背叛他,无非就是朝廷抄了十八堂拿到了那张“解药”的配方,哈哈哈,他绝不会透露“解药”的秘密,他们敢背叛他,就让他们死得更快、更痛!   思及手底下最忠心的十八堂、第一堂……越不凡心里痛极,他心中转动着无数卷土重来后如何报复朝廷的念头,一边发力往前奔,前面就是一条河,连通长江,如此大雨,只要他渡河离开,朝廷的猎犬再厉害也嗅不到他的去处!   眼看就要抵达岸边,身后忽然想起一声急呼,“首领!”   越不凡脚下一顿,回身望去,就见大雨之中冲来一个人影,那人提着一杆枪,身姿矫健面容英俊,正是杨靖。   杨靖身上似乎也受了些伤,跑过来时左脚有些跛,他整张脸都暴露在雨中,神色间却满是焦急,“首领,可算找到你了,究竟出了什么事?左使他们跟朝廷走狗混在一处?这些瞎了眼的,难道早已暗中投靠了朝廷?”   越不凡道:“杨兄弟,不提那些白眼狼,朝廷兵马那么多,你是怎么出来的?”   杨靖摇头,“我一看形势不对,拼了命挟持了那个统领。”他冷冷道:“一个混吃等死的勋贵子弟就能骑在那么多好汉头上,我杨靖一身本领却怀才不遇,原以为遇到了一方好势力,谁知这才多久,钱财都没捞上多少,这楼就塌了。”   杨靖这会儿要是情真意切地表忠心,越不凡一定不信,但他一脸怨怼,越不凡反而信了他没有与朝廷勾结。他放下心来,一直暗暗冲向杨靖的刀锋也偏移了,“好兄弟,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也是有真本事的,只要过了眼前这道坎,何愁没有重整旗鼓的机会。”   杨靖神情舒缓,“首领所言极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奔向河边,放了船正好撑杆离开,却听远处喧哗声越来越近,再一抬眼,朝廷兵马竟然已经追上来了。   怎么这么快?越不凡暗暗心惊。   杨靖问他,“首领,咱们要去哪里?”   岂料他这一回头的功夫,身后掌风袭来,杨靖险险避过,一脸“震惊”且愤怒地盯着他,“我没有背叛你!”   越不凡道:“我知道杨兄弟是个实在人,但那些朝廷鹰犬配有抓钩,这艘小船行得慢,很快就被他们拉回去,只能烦劳杨兄弟先替我挡挡追兵了。”   要是以前,他也能跳下水游走,但他逃出来之前被萧青刺了几剑,被雨淋了这一阵已经有些发热,若是在这天寒地冻里下水,怕是要去了一条命。越不凡还想要养精蓄锐转败为胜,他不能在此时死去。   “杨兄弟,给了你那么多财宝美人,你也该尽忠报答了。”   追兵已经近在眼前,越不凡下手之前还在想,可惜了杨靖这么个人才,但他要真是忠心,就应该为他挡下所有追兵,而眼下这情形,杨靖要还是个聪明的,就应该知道留在船上只剩死路一条,还不如帮他逃出去后等待救援。   “你先帮我挡一阵,等我伤好了必定去救你出来。”   越不凡很少说真话,但他这一句承诺的确是真心实意,毕竟将来他想要招兵买马,也少不了杨靖这一员猛将,然而这一掌推出,预料中杨靖不甘不愿被送上岸抵挡追兵的情形却没有发生,反而是他掌心一痛,被一柄短刃刺穿了手掌。   越不凡震怒,“你这个蠢货!你在这时跟我争下去,咱们就都是死路一条,朝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杨靖冷笑,“你说得对,朝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鬼楼中人。只要做了你,我就能立大功,当大官!”   越不凡这才终于意识到不对,比萧青背叛他还震惊,“你……”   杨靖:“我是宋大人派到鬼楼的卧底!”   砰的一声,越不凡被杨靖一掌打飞,他身躯滚到了岸上,浑身上下泥水浸透狼狈不堪,他这才意识到,杨靖从头到尾都在骗他,他这一掌内劲浑厚,压根就没有受任何伤!   铿锵,兵器出鞘,寒光四射,越不凡身子一翻避开官兵刺过来的刀剑,起身扭头就跑,然而刚刚奔出几步,就有一道抓钩凌空射出,银链森森,钩爪锐利,毒牙一般死死咬住他的血肉,将他从半空中硬生生拽了下来。   越不凡啊的一声惨叫,回身想要砍断绳索,刀锋砸在精铁银链上,却只在雨中击出了一串电光。   噗的一身,一柄剑趁势刺中了他的胸腔,越不凡浑身一颤,抬眼看去,就见雨水勾勒出一道高挑纤瘦的身影,不似寻常女子白皙的面容在月光和雨水下更添冷艳,像一株他无数个梦里紧紧缠住吮吸的花。   “为什么,我对你那么好。”越不凡情知大势已去,双目中满是不甘与悲愤。   萧青也受了伤,越不凡的武功高,她其实并不是他的对手,只是越不凡不想恋战急于逃脱,而她不顾性命拼死追杀,才能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不过最后,终是她赢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微风拂过,吹不动被雨水压得沉甸甸的苇草。   萧青另一只手死死抓着抓钩的银链,她眼神复杂,牙齿咯咯作响,却还是极力扬起了一个笑,一个不屑的笑,“越不凡,我不需要。”   一声细响,长剑猛然抽出,雪亮长剑带起一串迸射而出的血花,溅落在水洼当中。   越不凡瞪大眼盯着她,像是想用目光将她一并带走,可生机似乎跟随着那把剑一并被抽走。眼前忽而一片绚烂,走马灯似的转过一幕幕场景,他看见了与此世截然不同的一切:天灾地动,狗官贪污赈灾款项,人间民不聊生,鬼楼趁势而起,占据了大盛朝大半个天下,萧青倚在他怀里笑看山河,他们两人在长江以南过了大半辈子荣华富贵,直到后来倦了腻了,才选了一处风光秀丽的海外岛屿,带着萧青等人逍遥余生。   本该是……这样的。   越不凡倒在地上,饮恨而亡,死不瞑目。   云散雨歇,月满人间。   哗啦一声,萧青手中银链落地,她身子不停颤抖起来,右手却死死握着长剑,怎么也不愿意放手。   杨靖以为萧青伤势发作,“怎么样?能不能撑住?”   却只见萧青抬头,眼中含着泪,面上却是带着笑,“我没事,我只是……高兴。”   越不凡和她纠缠多年,她原本以为亲手杀了他,她会有少许的难过,可实际上,她反倒浑身一轻,像是终于解开了压制在身上的枷锁。   如获新生。 第114章 七千营养液加更恐惧,那是花宜姝最害……   十月十八。   巫州的消息终于送到了,李瑜那边先看完,想起花宜姝还惦念着萧青,就让人将那封信送了过来。   彼时安墨正坐在赵慕仪屋子里看她刺绣,王玉燕也在旁边,三人原本只是点头之交,但是靠着“自梳女同盟会”迅速熟络起来。   安墨惊奇地发现,除了花宜姝之外,赵慕仪和王玉燕也是这个世界上的奇女子。赵慕仪思想偏向传统,认为可以和心爱之人结婚生子是最幸福的事情,为此不惜反抗父母反抗家族,瞒着父母和花宜姝暗度陈仓;王玉燕则认为做生意是第一要紧事,为此哪怕一辈子不结婚也没关系,她的人生目标只有赚钱赚钱,把王家生意做大做强。   当她向花宜姝提起这两人时,花宜姝便道:“这两人全然相反,又何处相似了?”   安墨便不假思索道:“有的,赵慕仪和王玉燕都目标明确有主见,并不会被父母的想法轻易左右,赵慕仪不听从父母的安排,选择了自己真正向往的爱人;玉燕强硬地否决了她父亲的经营理念,自己琢磨出一套生意经来。而且她们都有反抗精神,赵慕仪反抗家族,王玉燕也反抗过曾经不让她执掌生意的亲戚族人,自己当家做主。这种精神,对这个世界的女孩子来说是多么难得啊!而且她们都很善良又聪明,赵慕仪第一个发现了静尘庵的那些女人不肯回去,还说她们自觉已经是残花败柳,没了名节又没有清白,回去也没有出路;王玉燕主动提出把自家的铺子折价卖出,还让自家原先布坊的人留下几个教导她们织布染布。”   由此,安墨认定可以把赵慕仪和王玉燕发展成她的好朋友,她托着下巴喜滋滋道:“要是在原来的世界,这样好看又优秀的女孩子一定是在我接触不到的圈子里。”   当时花宜姝便道:“我们安墨也是好看又优秀,何必妄自菲薄。”   安墨“啊”了一声,就听花宜姝接着道:“你总是很快就看出别人的好处,这不也是一种优秀么?”   大船破浪前行,越往北走越是寒冷。   屋子里的丫鬟一不小心将窗边的厚布帘子弄开了一条缝,冷冽江风当即从窗缝处漏了进来,刚好安墨就坐在窗下,被风吹得一个激灵,顷刻就从回忆中醒过神来。   那丫鬟连忙告罪,安墨摇摇头说不打紧。   王玉燕正和赵慕仪靠在一起查看针脚,见状便笑道:“不让你坐在窗下,你偏要坐那儿,如今可好?”   然而即使如此,安墨还是要坐在窗下,她觉得窗边空气好,哪怕已经被盖上了一层厚布帘子。   身为一个由身到心的南方宝宝,安墨每一次看见门窗紧闭还被厚帘子紧紧遮住的屋子就心惊胆战,生怕空气稀薄把自己给憋死了。   王玉燕知道她的担忧,笑道:“依我看这帘子还不够厚呢,等到了盛京,冬天下起雪来,这帘子就要换做厚厚塞满棉花的,到时你可不是要吓坏?”   安墨大惊,“真换成棉花被子?”   两人都咯咯笑起来,赵慕仪边笑边道:“你别听她瞎说,只是门口处挂一道罢了,都用厚帘子遮起来,屋里岂不是黑漆漆一片?我听说盛京如今时兴一种琉璃窗,比糊纸的窗户还亮堂呢!到时候我们一道在屋里烤火打牌岂不好?”   几人正说话,门口赵慕仪的侍女忽然道:“小姐,花夫人那边来人了,说是请您和安墨姑娘过去一趟。”   赵慕仪问:“是什么事?”   侍女道:“我也不知。”   三人面面相觑,王玉燕体贴道:“你们俩先过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说着便先告辞了。   王玉燕一家子雇了条大船前往盛京,要是只她一家,他一路上不知要给多少帮漕交保护费,但跟在宋大人的队伍后头,却是一路顺遂,连个瞎了眼的水匪都没撞见。   一开始这一家子还只是本分跟着,直到前面一个渡口时,花夫人开口,王玉燕才压着喜悦上了这艘五步一岗,守卫森严的大船。归州那边的产业铺子卖了七七八八,只留下一些祖产请人打理着,王玉燕近来不用琢磨生意,在这船上跟安墨和赵慕仪在一起,三个女孩整日里说说笑笑一块玩耍,算是补偿了一段王玉燕少时没法经历的悠闲光阴。   眼看前面又要到一处渡口了,王玉燕在这船上呆了三日,总该回去看看老父亲。   不多时,渡口在望,大船速度放缓,放下跳板搭上后边小船,王玉燕像船工道了谢,便沿着这块跳板走回自家雇佣的那艘小船上。   说是小船,其实只是和宋大人那艘能容纳上千人的大船对比才显得小罢了,其实王家雇佣的这艘船上下两层,能容纳上百人。   回去时就听家仆老爷在船舱清点库存,打算趁这个渡口卖出去一些货物。   王玉燕点点头便朝着船舱底下去了,舱底有些潮湿,光线稍暗,王玉燕目光扫过那一堆堆货物,想着哪些需要尽快出手,哪些须得带到盛京城去。正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一阵异样响动,王玉燕以为是船底进了老鼠,担心货物被啃坏,她上前推开几个箱子查看,奈何这里头货物一堆又一堆,要真是有老鼠,人一动它就往里缩去了,压根瞧不见,她又转身寻了根棍子往里捅了捅,没再听见动静,不免狐疑,“莫非是听错了?”   她摇摇头,“宁肯多费一番力气,也不能赌一时运气。”到时候大老鼠生小老鼠,那可不是啃坏一点点货物的事儿了。于是转身,打算去外面喊人过来帮忙。   在她走后,其中一个货箱忽然被推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从中挤了出来。少年在昏暗的舱底舒展开身子,骨头发出一阵咔嚓咔嚓的细响。他一边运动有些发麻的身体,一边喃喃道:“这女人有些精明,看来得换个地方藏了。”   ……   另一边,安墨和赵慕仪刚刚走到花宜姝门前,就见何秀秀和李珠珠从中走出,何秀秀小腹还未显怀,她由一名侍女扶着,因为满脸的喜气,连平庸的面容也显出夺目的光彩来。   双方见礼后,何秀秀就带着李珠珠离开了,赵慕仪惊奇道:“前两天李夫人还一脸愁容的,今日怎么……”   安墨一语道破,“一定是静王的差事平安完成了!”   赵慕仪微微一愣,随即绽放出光彩来,“也就是说……”   安墨立刻抓住她的手,“走走走,咱们快进去。”   到得屋里,安墨的猜测果然被证实了,只见花宜姝手边搁着一封信,说道:“静王这一次身为领兵围剿鬼楼的统帅,可是立了大功,鬼楼中那些强人有一半是被他诛杀,也幸好是有他在,咱们这边才不至有太大损失。总归鬼楼都是一帮子亡命天涯的毒虫,不知有多少阴私手段。他们如今已带兵去清理鬼楼的其余堂口,约莫要在下个月才能赶回来。”   安墨:“怪不得李夫人那么高兴呢!其他人呢?萧青呢?杨靖呢?”   赵慕仪也紧紧看着她,手上不觉捏紧了袖口。   花宜姝笑道:“萧青负责拖住越不凡,并摸清鬼楼的消息,张统领策反了鬼楼的左使和一帮死士……也幸好是大家团结一心,否则就鬼楼那个险峻的地方,易守难攻,想要攻克只怕要费不少兵力……”   赵慕仪见她一直没说到杨靖,不由道:“花姐姐快说,靖郎他如何了?”   赵慕仪急得脸都红了,花宜姝便也不再逗她,把信中提到的说了,“杨靖一直向朝廷传递消息,这一次围剿鬼楼他立了不少功,最后还将险些逃走的鬼楼首领给捉了回来,再过不久,你的靖郎就能得到封赏,加官进爵来娶你了。”   赵慕仪脸色更红了,这一次是羞的。   花宜姝道:“嫁衣可做好了?”   “没、还没做。”赵慕仪顿时觉得时间紧张起来,另一面也是因为羞的,匆匆便起身告辞了。   赵慕仪走后,花宜姝便叹了口气,悠悠道:“这么好的姑娘,才十六岁,何必着急着嫁人呢?至少也再等等,看看杨靖是个什么人再说。”   安墨疑惑:“杨靖不是好人吗?”   花宜姝:“谁知道呢?有些男人,只有在落魄时才是好人。”   安墨想了想,又摇头道:“不会的,杨靖不是那种发达了就得意忘形的人,赵慕仪和他一块长大,而且你之前不是说过他看见你也没有变化吗?”   闻言,花宜姝不由欣慰起来,不容易啊!安墨可算聪明一点了。然后她说出了一件让安墨惊掉了魂的事。   “女主把男主杀了。”   安墨:!!!   安墨扶着掉了的下巴游魂似的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时还险些撞到了李瑜身上。   然而今时今刻,李瑜那张冷脸已经不再能叫她感到畏惧了,她反射性地行了个礼,然后失魂落魄地走了,显然,安墨今晚是睡不着了。   花宜姝不能明白安墨的震撼,她觉得男主死了是好事啊,那根脏黄瓜配不上女主还硬扒着女主不放,趁早死了干净!萧青能一剑砍死脏黄瓜,真是给咱们女人争了口气,今晚可要吃顿好的庆祝一番!   然后花宜姝这一庆祝,就一直庆祝到了大雪飘落的那一天。   十一月初九,抵达盛京的前一日。   花宜姝难得真正紧张起来,盛京城,这个天下权力的中心,万万人向往的天子脚下国之都城,她又要花费多久,才能压过所有高门贵女,在盛京站稳脚跟?   花宜姝将自己的紧张显露在李瑜面前,“陛下,妾身好惶恐,听说宫廷险恶,妾身会不会一进去就被人下毒害死了?”   李瑜摇头,“不会。”   【好傻啊,只要朕不允许,谁敢害你!】   花宜姝扁起嘴,故作委屈,“听说京城好多国色天香的高门贵女,妾身不过区区一个小刺史的女儿,陛下到时候会不会被她们抢走?”   李瑜:“不会。”   【啊啊啊啊……朕的花花居然有这么可爱的烦恼,她好可爱!】   【她好爱朕啊啊啊啊……】   【等花花到了京城就知道了,京城哪里有国色天香的美人,这都是谣言!】   花宜姝:……   “陛下,万一太后娘娘不喜欢我怎么办?”   李瑜这一次的回答终于不是两个字了,“不必管她。”   【来,花花,跟着朕一起喊,咱管她喜不喜欢!】   看清李瑜眼中的笑意,花宜姝忽然感到惊恐。   其实她最最害怕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变心呢?她好怕,她不会永远也等不到这一天吧! 第115章 崔氏,封花宜姝一个美……   十月初十,商州。   船桨划开水面,顶着飘落的大雪,直朝盛京而去。   江面上行船,反倒没陆地上那么冷。   窗子开了半扇,花宜姝和安墨一块在窗边坐着,也不惧那冷风,直直望着外边大雪发呆。   天色雾蒙蒙,大雪如鹅毛。   正好此时没有大风,那一片片雪花悠悠然旋转着飘落江面,也不见得多大会儿功夫,就见江岸上堆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摇摇望去,当真有股清江千里波,天地万里雪的风韵。   花宜姝伸手接了片雪花,安墨忙凑过去看,两颗脑袋凑在一起,惊叹地发现这么就这么片鹅毛大的雪花,竟然是数不清的六角小雪花凑在一起堆成的,安墨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沾了一小片雪花,然后惊喜地发现哪怕都是六角小雪花,也有不同的形状和花样,有的是个小小的六边形,有的像是五棵小树的形状凑在一起,有的像花瓣尖尖的五瓣花……总之有好几种不同的花样,都是规则对称的,可惜化得太快了,没等她看清楚就变作了水。   花宜姝也是头一回看雪,心里直感叹造物神奇,看安墨咋咋呼呼地去接雪花,听曹公公在旁边念叨,说幸好是这时候回来,要是再晚上一两日,恐怕水上结冰不好行船,只能改走陆路了。   花宜姝点点头赞同曹得闲的话,此时是晌午,本该是一天里最亮堂的时候,但是下了大雪,天空阴阴沉沉,倒像是天刚蒙蒙亮那阵。   按照行程,入夜十分就能抵达盛京了。   花宜姝一边看着安墨玩雪,一边在心里盘算计划:这一路,从岳州到商州,从八月十五到今日十月初十,拢共算下来还不到三个月,三个月啊,她拿捏住了李瑜的心,拉拢了曹公公、萧青、赵慕仪、杨靖、何秀秀……还阴差阳错把原书男主给灭了,没了鬼楼没了越不凡,此世的走向就彻彻底底与原书不相干了,譬如一卷直直往前滚动的绢帛,被两只蚂蚁绊了一下,准头一歪,就走上了全然不同的另一条路。   因为男主被杀一事,安墨惶惶不安了好几日,又是害怕没了主角之一天地倾塌,又是担心时间停止世界重启……花宜姝不明白她哪里来那么多的杞人忧天,她也从不觉得没了一个男主这个世界就会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果真如此厉害,怎么底下人还要靠着欺压妇女赚取银钱?不过一根卑鄙龌龊的脏黄瓜,打她面前经过她都要啐上一口,攀上女主做了个男主,就自以为高贵了?   死了正好,死得可太好了!没了那根脏黄瓜,萧青只会过得比原书中更好!来到她身边,不比日日伺候一根脏黄瓜强?   算算日子,鬼楼余孽也该清洗得差不多了,想必再过不久,她就能在见到萧青了,可怜的女主,待在一根脏黄瓜身边,定然是瘦了不少,回来之后多吃几根安墨炖的大肘子,想来很快就能白白胖胖。   花宜姝有些困倦地合上眼,心底却仍在思量。这一路走来,虽然有些波折,好在她想要的大多得到了。只是遗憾也有不少,雪儿不知跑去了哪里,这只狸奴她亲自训了不少时日,那般机灵可爱,要说她对雪儿一分感情都没有,也是谎话,只是张榜贴出去许久,赏银一再提高,归州境内也迟迟不见消息,猫儿怕水,它总不能跳进江河里去,也不知是跑去了什么地方,当真愁人。   另一件,便是寻个机灵又不乏自保之力的人代替安墨去接触那些原剧情中提到的人物了。   在原书当中,男主越不凡可是活到了寿终正寝,在他兴风作浪的时候,不知多少人物粉墨登场,这里头细细挑拣,还能找出不少芳草美玉来。   尹无正的那次失误给花宜姝提了醒,书里毕竟视角不同,这些人物在书中或许是个好人,但是摆到现实来,可就不一定了,哪怕她已经有了判断的法子,也不能叫安墨再去冒险,总归运气终有用尽的时候,坏了谁也不能坏安墨。   原本她心里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归州刺史的儿子晋元江。   那孩子看着个子高,面容还是一团稚气,有谁会去用心防备一个半大孩子呢?再者,他能潜入屋里偷盗而不被发现,本身就是一种本事,哪怕武功不济,也是个人才了。   可惜没等她施展,晋元江就失踪了,归州刺史夫妇起先以为晋元江又偷跑出去玩耍,直到两日了也不见人回来,这才慌了神满城找人,却连一根毛都没摸着,反倒是一个侍女从晋元江屋里找到一封信,说是要离家出走,再不与家族相干。   刺史夫人哭断了肠子,归州刺史怨天尤人,李瑜看着他们也嫌烦,在李瑜的心里,孩子会离家出走,那就是父母教养不力,不管这对夫妇多么可怜地哭诉,他都认为错全在这两人身上,他本就觉得归州出了这么多乱事这个刺史难辞其咎,如今连自家孩子都管不住,索性将他贬做了县令,要他亲自体察民情料理庶务。   花宜姝心里微微叹口气。   没了晋元江,什么时候才能再出现一个合乎心意的人?早知如此,当初就遂了那小家伙的意,喊人进来将他捆了直接带走,要是此时那人在手里,这么一个月下来,应当早已被她收服了吧!   花宜姝睁眼问曹得闲,“你再同我说说太后罢,她是什么为人?”   曹得闲原本以为夫人睡了过去,安墨也这样觉得,还放轻了声音,忽然见她睁眼问话,两人都齐齐抬头。   曹得闲沉吟一会儿,才道:“不大好说,杂家不在太后跟前伺候,对她的性情不很了解。只知她老人家极重规矩体统,先帝在时偏宠贵妃,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娘娘处处受制,后来二皇子没了,贵妃母族失势,太后很快就掌了后宫权柄。当初先帝驾崩,太子登基,太后恨极了刘贵妃,以谋害太子祸乱君主的罪名,一心想要将刘贵妃推出去千刀万剐,还是陛下仁慈,给了一杯毒酒让她给先帝殉葬。先帝驾崩不到一个月,刘氏一族尽数被清算。太后亲自发话,将刘家的女儿全部充入教坊司,连三岁孩童也不能放过,陛下觉得不妥,但太后当时盛怒,陛下便早了太后一步,将那些人便贬为奴籍,让各府买回去做使女丫头。”   给人当丫鬟可比充入教坊司强多了,教坊司那地方一进去,若是没有刑部批文放人,终生不得赎身出去,任是出身再高贵,进了那里面也是下流的妓子任人摧折,而去了各府邸做丫鬟,哪怕也要伺候人,终归不会沦为娼妓之流,将来得了主人恩典,也能放归做个良民。   “那刘家嫡出的几位小姐便都由刘家曾经的门生出面买了出去,如今也都已嫁做人妇了。只是曾经的侯府千金,如今有了污点,也只能嫁给商人农户了。”至于想要入仕的人家,哪怕是纳妾都不会考虑她们。   花宜姝听着这番叙述,心想李瑜你这“冷漠无情”原来还真只做表面功夫,你瞅瞅你自己做的事,这怎么能怪人家发现你心软呢?   她心里叹口气,“那刘氏的男子呢?陛下总不会也放过一马吧?”   曹公公摇头,“陛下没管这个,刘氏的所有男丁都发配流放,去到那边境苦寒之地,这些个金贵长大的公子哥儿,哪里受得了这份罪,据说没几个月就死了好几个,如今也不知是什么光景。”   花宜姝放心了,她还以为李瑜连刘家的男儿都要放过呢,那就不是仁慈而是愚蠢了。从前李瑜总在心里说自己没有天分不会做皇帝,但现在看来,他心里还是有成算的。“那太后呢?陛下这样违了她的意思,太后能高兴呢?”   曹公公:“太后自然不高兴。但……”曹公公犹豫一下,看了眼安墨,见夫人没有避讳她的意思,才继续道:“太后当时见陛下格外怜惜女子,连刘氏那罪人之女他也爱惜几分,便误以为陛下又要重蹈覆辙,便又往陛下身边安排了一些精壮的汉子。”   花宜姝正好喝了口热茶,闻言险些喷出去。   与此同时,盛京城内,深宫庭院。   仁寿宫中,女官将外边传到的消息报上,“娘娘,再过两个时辰,陛下就要归京了,百官早已经候着,不料今日大雪,仪仗和车驾都淋湿了,正慌忙重新安排。”   外头冰天雪地,仁寿宫里温暖如春,年近四十的太后眼角已经生了皱纹,容貌仪态依旧不减华年。闻言她不咸不淡道:“废那功夫作甚,总归陛下也不会领情。”   太后话里有话,女官听明白了,却不好点明,只道:“天子总归是天子,终有一日会明白的。”。片刻后,又听太后问,“那花熊之女,你看如何?”   女官便笑道:“偏僻之地出身,又无大妇教导,自然远远及不上崔小姐。”   太后母族姓崔,这女官口中的崔小姐,是太后娘家胞弟崔公爷的嫡次女,年芳二八,论才情论相貌论家世,在盛京城中都是拔尖的,无论是谁,都越不过她去,更何况是偏僻岳州出来的、一个小小刺史的庶女?   女官想,如今陛下已经能接受女子,等陛下回来,也该向崔家下聘,娶崔家女为后了。至于那花熊之女,念在她让陛下开了窍,封个美人倒也合宜。 第116章 变化,李瑜变好看了……   夜幕低垂时,大船终于停在了盛京城的渡口。   花宜姝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随着冬夜冷风一同灌入的,还有紧随仪仗而来的乐声。   四野俱暗,落雪厚厚堆满了地面,唯有渡口前那一块地方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中间百官依次排开,两侧羽林军旗帜凛然,她看见那象征不同地位的官袍在夜风里哆哆嗦嗦,尤其是领头的那两位国公,当属他们两位的官袍最惹眼,最好看。   安墨听了她的话很是不解,“官袍的形制都差不多,他们的衣服也就比其他人多了个颜色多了些花纹。”老实说以安墨的审美来看,还真有点丑。   花宜姝悠悠道:“你不要看他色彩艳不艳,也不要看它花纹美不美,你就想想,这身袍子价值千金,且只有超品国公才配穿戴,你如今再看,觉得它们美不美?”   安墨闻言,定睛再看去,见其他官员都规规矩矩地不敢越过两位国公,在那两人往前走时,一旁羽林军还恭恭敬敬地低下头,顿觉眼睛一亮,“哇,这样看来,这两身礼服真是里头最好看的!”   花宜姝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   她这边早已准备妥当,很快便起身跟着李瑜一道下了舷梯,同样是这艘船,同样是入了夜,同样有一堆人在等候,这叫花宜姝生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停在原地思量了片刻,忽然想起,这情形,跟抵达荆州那一次很像。   当时发生了什么来着?   “怎么了?”身前忽然想起一声低低的询问,花宜姝抬眼,就见李瑜回头看她,只因他伸过来的手半晌没有得到回应。于是花宜姝想起来了,是了,荆州那一次,李瑜还不肯主动伸手来牵她,如今已经十分体贴了,果然,男人还是要调教啊!   花宜姝搭上了李瑜的手。   殊不知这一幕在众人眼中有多奇异。   天子是个什么人?百官不说十分了解,也熟知个七八分。   打在东宫时,这就是位不苟言笑、人情淡漠的主儿,自从他的授业恩师孙太傅被迫辞官返乡后,天子就越发冷漠起来,一张脸上瞧不出喜怒,人们只能从他皱眉与否观察他是否赞同,却无从推测他的喜恶。   有一年元宵,先帝宠臣讲了个笑话,满座笑声一片,热闹极了,连先帝也龙颜大悦,唯独当时的太子冷冰冰坐在那里,像块冰雪雕成的人儿,坐在他附近的人还以为地龙不暖了,要不怎的忽然周围凉飕飕冷煞人?   太子十四五岁时,正是最少年意气的时候,身为先帝唯一的子嗣,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多少宗室勋贵子弟想要与他亲近,但终究铩羽而归,有人大着胆子询问,太子便言,身边都是臭烘烘糙汉子,只想见洁净女儿。   前去巴结他的一众宗室勋贵闹了个没趣,悻悻离开,暗地里都说太子小小年纪就是个风流种子,贪图女色便罢了,何必踩一捧一呢?他们这些人不说日日沐浴焚香,倒也收拾得干净利落,怎么就成臭烘烘糙汉子了?   也有那动了心思的,费劲巴结献上美人,结果太子见是见了,见完就没下文了,他仿佛看见了朵漂亮的花,给几分面子赏一赏,赏完挥一挥衣袖就走,也不见得他摸一摸、碰一碰,一次两次如此,还没等这些想要靠着美人加官进爵之人试上第三次,东宫前就来了一队皇后派出的卫兵,谁敢向太子进献美人,谁就要被棍棒打出去。   众人见皇后看太子看得紧,也就只得歇了这条富贵捷径,原以为等到太子十六七岁时总该有望了,谁成想皇后这一防,就防到了太子十八岁登基。太子登基,不选秀,不立后,太后劝说不管用,群臣上奏不管用,那些等着做国丈的人家,眼见女儿都要过了年纪了,天子还没有半点大婚的意思,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坊间传闻不断,有人说太后当年严防死守遭了报应,现在天子不喜女儿喜男儿了,这个传闻一出,不知多少郎君簪花傅粉终日在宫门前晃悠,就等着一朝飞升荣华富贵;也有人说天子有疾,不愿耽搁好人家闺女,这才始终不肯成婚;还有人说,天子其实是女郎,太后当年为了斗得过刘贵妃,硬生生偷龙转凤,如今天子年纪大了,终于兜不住了……   这两年光德坊京兆府的牢房总是挨挨挤挤,抓的都是造谣生事的。   可天子又不禁百姓言论,况且敢说这些话的人都自称狂士,因此那些人被抓进去几日又放了出去,放了出去继续说长道短,武侯铺的人天天抓天天追,时不时就要在坊市间上演你追我赶的好戏码,叫盛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看新鲜。   因这种种事端,众人暗暗等待天子反应,十个人都受不了这种诬蔑,然而天子愣是一动不动,真仿佛跟冰雕似的听而不闻视而不见,议论的人久而久之没了意思,自诩狂士的见始终得不到天子垂问,也就都渐渐淡了。   大家终于意识到天子并不是端着,他是真的不近女色不想成婚,于是盛京城上上下下由衷地担忧起来。   没有人不想继续过太平日子,可天子要真一直不成婚,一直没有子嗣,那乱子可就大了,那些跟皇室有那么点血缘关系的可不得心思活络起来?到时候各方争权夺利尔虞我诈,这大盛朝还能落得着好?   君不见历来改朝换代,哪一代不是先自己内斗起来,才给了后人可乘之机?   原以为天子登基两年内是没指望了,没想到出了一趟远门,天子反而开了窍!   有人喜闻乐见,有人暗暗庆幸,有人默默吃惊……但都没眼前所见这一幕来得震撼。   尤其是经常入宫的崔国公和张国公,这两位面见天子的次数远比众人要多,心里清楚这位是个什么样的人,料想就算开了窍懂了女人滋味,应当也和从前无太大变化,毕竟出去也才四个月不到。   可他们刚刚看到了什么?天子率先出现在了甲板,身后还跟了位裹着胭脂色滚白边毛披风的女子,那女子行得慢了些,天子头也不回便会手去牵,谁料那女子与他全没半点默契,他牵了一回没牵着,手指往后晃了两下也没摸着,不由回身看了那女子一眼,这才终于牵住了手。   众人高高提起的心也在两人终于牵上手的时候重重落下,仿佛自己也突然回到了年少轻狂初识少艾的年纪。见天子牵手成功时,竟由衷涌出了一丝叛逆儿子终于肯好好读书习武的动容。回过神后又震惊得瞪凸了眼睛。   而此时,天子也终于牵着那女子下了舷梯。众人连忙收敛容色,抬手行礼,接下来的流程照旧,一番场面话后天子登上了车驾,当然,牵着那女子一起。   众人不禁细细打量,那女子头戴幂篱看不清容色,只观其身段举止端庄娴雅,必定是出身名门循规蹈矩的千金。   “这应当就是花熊之女了吧?”   “花熊桀骜了大半辈子,没想到竟留了这么个端庄秀丽的女儿。”   天子的车驾已经启动渐渐远去,众官员累了大半宿,也要回去歇着了,只是临走前免不了同僚间客套几句,聊起的自然是天子身边出现的女子。   因此张国公这句话这么一说,就立即引来一片附和。   “原本以为花将军没个正房夫人,这妾室所出女儿无人教导定然上不得大雅之堂,没想到瞧着竟也不错。”   “这你就不知了吧!花将军也是个体面人,虽说先前被贬谪到岳州那小地方去,但对自己唯一的女儿总不至于亏待,即便没有迎娶正妻,想来也为女儿请了熟知礼仪的嬷嬷教导。”   “哎,既然如此,花将军真该将那女子扶正,不为别的,就为女儿有个正经出身,弄得如今不上不下。”   说到这里,众人心底明白,花熊之女到底出身太低了,纵然天子爱重,将来也走不到高位,哪怕能生下一儿半女,将来也就走到妃位吧!不过对于这等出身的女子而言,已经是极大的造化了!   这也是崔大姑娘的想法。   崔家嫡女崔思玉此时正待在宫中,与太后姑母一同迎接天子回宫。   说句实在话,她是有些惧怕这位表哥的,在他还是太子时,少年初见,崔思玉就有些怕。这人生就一副生人勿进的相貌也就罢了,对着身边之人也冷冰冰全没人情味,偏偏她要背负起家族的使命,不得不去亲近他,讨好他。   因为她将被家族、被太后姑母推上皇后的位置。   崔家已经出过三任皇后,自然也希望代代如此。   雪已经停了,华灯煌煌,照得白雪都染上一层金色。   崔思玉搀扶着太后姑母立在仁寿宫门前,远远瞧见天子过来。   忽而心中一跳,她隐约觉得,天子似乎与过去不同了。   起先还不大明显,等走到近了,崔思玉讶然地发现,这位曾经冷漠的表哥竟变了许多,面庞也不像从前那样棱角凌厉,叫人望而生畏,而是丰润了少许,显得轮廓柔和,相较从前,竟然更俊美三分,也跟温柔三分。 第117章 掖庭,皇后的大总管   华灯千盏,玉盘珍馐。   崔思玉将一杯色如凉浆、香如甘露的桑落酒呈到天子面前,“表哥,我敬您一杯。”她是盛京城名声在外的美人,容貌清丽如九天之月,笑容端庄完美,是盛京城所有贵女的典范。   似乎在走神的天子终于抬眼看了过来,也许是因为容貌略有变化,也许是因为这良辰美景,他的眼神并未像曾经那般冰冷,可淡淡看过来时,依然有种让人心惊肉跳的威慑力,崔思玉心头一颤,面上笑容却依旧完美。   终于,天子接过了她呈上去的酒,崔思玉心头微微一松,刚要垂眼,却见天子将她呈上去的酒往玉案上一放便不再理会,他……并没有要喝下去的意思。   崔思玉袖笼中的双手紧了紧,却是装作没看见般,福身后退了回去。   这是宫中太后办起的家宴,宴上除了太后和李瑜这对母子外,就只有两位先帝留下的太妃,她们生前一无所出,便一直留在宫中居住。   自打天子离开盛京后,崔思玉就被太后召到宫中陪伴,她也是唯一一个得此殊荣参加这次家宴的。   宴上有太后爱看的折子戏,她与天子一左一右坐在上首,两位太妃坐在左下首,右下首那两个位置却空无一人。   崔思玉看了眼空空荡荡的席位,罗裙轻摆坐在了太后身边,帮她布菜斟酒。   折子戏唱过两折,宴上两位太妃时不时与太后点评两句,崔太后显而易见的高兴,宴上说了许多话,问及最多的,就是天子一路上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遇着危险,有没有风寒着凉?宛然一副慈母心肠。   对此,天子的回应却很是冷淡,不论太后问什么,他都只答两个字,不是“尚可”,就是“没有”。   太后及两位太妃早已习惯他这副样子,面色倒还从容,崔思玉为太后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菜,忽听太后问,“我儿,小玉儿敬你的酒,你如何不喝?”   崔思玉心头一跳,忍不住去看这位外出一趟就显得温和了许多的表哥。   灯盏之下,他面庞蒙上一层暖暖薄薄的金光,“近日正调养,太医说不宜饮酒,还望母亲及崔娘子见谅。”   太后摇摇头,语气里三分责怪七分担忧,“什么崔娘子,这是你妹妹。身子不适便早说,难道你妹妹还能逼你喝下不成?”   天子倒也坦然,从容认错,“是儿思虑不周。”   太后嗯了一声,她倒也习惯了这个儿子问一句才答一句的态度了,“调理的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众人察觉这一回天子的语速比平常快了些,“太医说,想要尽早怀上子嗣,须得配合药膳调养。如此麟儿方能康健。”   太后一时无言,其他人也静了静,恍恍惚惚天子死活不肯成婚生子的情形还在昨日。   太后回过味来,心中一喜,面上却露出不悦来,“只你调养?你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呢?”   那个传闻中艳美绝伦、一路相随立下不少功劳的巾帼女子……崔思玉容色不变,却也暗暗提了心。   天子面色淡淡,眼中也不见多少欣悦,“她身子柔弱,为了早日怀上子嗣日日吃药温养,只是那药性有些烈,下车后又吐了一回,朕担心她宴上失仪,便让她先歇息一夜,明日再来拜会母亲。”   太后眉心微蹙,她想起当年夭折的二皇子,暗道先帝和刘贵妃便是整日淫乐不思调理,才生出那么柔弱的二皇子,如今李瑜想要调理身体生个健康孩儿倒也没错。只是哪怕身子再如何不适,难道叫人抬到仁寿宫来,走几步进来见她一面也做不到?委实没规矩,更何况,天子还未立后,她跟了天子也没几个月,这么着急就要备孕,莫非是想要抢在皇后前边生下皇子?   太后虽然盼着孙子,但她是最重嫡庶之分的,自然不想在侄女封后之前叫其他人抢先。正要提点儿子两句,忽然听见李瑜道:“母亲,这趟虽然没寻到孙太傅,但也并未白走一遭,儿已经寻到二叔。”   太后微微一惊,就听李瑜继续道:“二叔在外面已经娶妻生子,如今他的妻女已经接入宫中,只是二叔的妻子何氏怀有身孕,又一路舟车劳顿,只得明日再来拜见母亲。”   太后有意将侄女崔思玉抬高皇后的位置,原本就打算将那个据说备受儿子宠爱的女子远远隔开,但见儿子提起那女子时神色冷淡,她心里的不悦便去了三分,再听儿子提起静王的妻女,她的心神就不再放在花宜姝身上了,毕竟相比起花宜姝,静王的威胁更大。   当年他被先帝逼得远走,心中必定存有怨恨,如今他带着妻女回来,媳妇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而她的儿子却未有子嗣,若是这几年内李瑜都不能生出儿子,难保静王不会煽动朝臣生事。   太后眉头蹙得更深,已是没有心思用饭看戏了。   而崔思玉还在等着太后贬斥那个女子,见太后不再开口,心中顿觉失望……   ……   啪嗒一声,花宜姝将一颗果核吐进了盛垃圾的盘子里,烛光之下,那盘子里还有五颗干干净净的果核。   她吃的是张太医给开的药,据说是用一种滋阴养肺的果子炮制而成,每一颗拇指大小,吃起来微微发涩发苦,细细嚼几下又从苦中泛起一丝甜来,花宜姝临下车时无聊吃了两粒,没一会儿就吐了出来,她还以为李瑜天天背着她吃什么好东西,原来是滋味苦涩的果干。   李瑜当时没说话,他心里却说这是有助子嗣的东西。   花宜姝当即改了主意,要了一盒子,还真别说,多嚼几下便尝出绵绵密密的清甜来,倒也不难吃。   她如今所在,是天子居住的紫宸殿,一入宫李瑜就让人将她送到这里。   花宜姝当时就问:“不去拜见太后吗?”   李瑜当时只深深地看着她说不必。   花宜姝:???   【你不喜欢她,就不必见她。】   花宜姝:……   陛下您可真是个孝子啊!   也许李瑜提早预料到了太后会被她气倒……总之管他呢,索性花宜姝也懒得去向一个陌生女人献殷勤,待在自己的地盘多舒服啊!   她眯着眼看院里正在扫雪的宫人,问曹顺子道:“曹公公呢?”   曹顺子道:“干爹被陛下召去了。”   半个时辰前。   花宜姝刚刚步入紫宸殿,曹公公正要跟随进去,却被陛下身边的内侍唤住,“公公,陛下召见。”   曹公公麻溜跟着走了,心里忐忑得不得了,彼时陛下正要去仁寿宫赴太后设下的家宴,曹公公走到御驾旁一路跟随,这是被贬后天子头一回召唤他,曹得闲心里那个忐忑哟,活像是几千只小鹿在冰面上蹦跶来蹦跶去。   “曹得闲。”   天子冷清清如击玉石的声音落下,曹得闲心里的小鹿啪一下踏碎了冰面,一个接一个摔了下去,下饺子似的欢快。   曹得闲咽了咽口水,紧张地应了一声。   曹得闲虽说跟了天子十年,虽说逢人便唤他一声曹公公,虽说底下干儿子不少,但他过了年也才二十九,实在算不上老,此时更是仿佛回到了一无所有的少年时,同样是冰天雪地,同样是低眉顺眼等着李瑜开口,竟恍惚生出时光倒流的错觉。   天子:“你近来稳重了不少。”   曹得闲眼下忽然朦胧,哽咽着应了一声,他少年落魄,后来却得了天子青眼,这么多年天子身边的人换来换去,唯独他一直好好的还能侍奉在天子身边,不免生出了自矜自傲之心,后来一朝被贬,沦落到刷碗的杂役,人生大起大落不外如是。经过了这一番历练,换谁能不稳重呢?   同时曹得闲心里也暗暗跟自己较劲,一时希望天子能看到他的这一番改变,一时又觉着自己不过卑贱之身,天子高坐云端,怎么看得见尘泥里钻来钻去的蚂蚁呢?他没想到天子竟然真能看见,胸中不由就涌出了热流。哪怕数九寒冬,也觉得浑身热乎。   天子:“这一趟回来,宫中多了不少人。”   曹得闲忙应了一声。的确如此,太后借口宫中寂寞,唤了不少名门淑女入宫陪伴,瞎子也瞧得出来那是准备充入天子后宫的,只是先到天子跟前的,只会有一个崔思玉罢了。   天子:“人心复杂,她出身将门,和花将军一样的率直性子,朕担心她会重蹈花将军的覆辙。”   花熊当年便是因为性子太过率直,得罪了先帝,才被贬到岳州那小地方去。天子这话直白得就差掰开来说了,曹得闲自然不会像以前一样会错意,他忙道:“花将军当初无依无靠,可夫人就不同了,夫人有陛下护着,想必事事顺遂如意,又怎么会重蹈花将军覆辙?”   这番话明显取悦了天子,曹得闲察觉天子轻轻笑了一下,心里不免感叹,自从夫人到天子身边,天子显见的越发有人气了,却听天子道:“命你做掖庭令,你可愿?”   掖庭令,掌管宫中掖庭一应事务,包括宫人户籍,女工簿账,桑蚕课业等等,同时也是协助皇后宫中事务的大总管!   他如今是花夫人的人,陛下让他担任掖庭令,所以……所以陛下的意思是……   将来会立花夫人为后!   曹得闲激动傻了,站在原地许久不动,眼见天子御驾都要消失了,才疾步奔走,不顾礼仪地追上去喊道:“陛下,奴才愿意!万分情愿!” 第118章 安墨,也许我在做梦……   次日,宫里起了个传言,说是曹公公刚刚回宫就被陛下从三品内侍大监贬为了六品的掖庭令,大受刺激下疯魔了,一个人在雪地里疯跑疯跳,鬼哭狼嚎,被闻讯赶来的新任内侍大监周公公给带走了。   曹顺子等跟着陛下一路回来的人自然知道这是谣言,曹公公早就被贬成了一个从八品小黄门,如今能成为六品的掖庭令,手底下能管那么多人,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被刺激到疯魔,更何况那么多宫女的差事吃食以及宫中桑蚕织造司的供奉要从掖庭令手中过,这可是个肥差,胆子大的一年就能在京中买座大宅院。   曹顺子等干儿子可算是彻底放下了心,不由又感念起夫人的好来,毕竟从前被陛下贬斥之人,从没有一个还能得到重用的,譬如那仍旧在刷盘子的陈内侍,曹公公可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例外,不是夫人在陛下跟前说了好话,陛下又怎么会记得启用曹得闲?   夫人对待曾经得罪过她的曹公公都能如此厚待,那么他们这些下人,只要服侍尽心,何愁将来前程?   花宜姝还以为入了宫后,底下会人心浮动,正琢磨哪天找个刺头敲打敲打,熟料这些人反倒比从前更加尽心了,看着殷勤不已的曹顺子等人,她顿了一顿,浮出一个愉悦的笑。   此时他们正要往太后的仁寿宫而去,这宫廷深深望不见尽头,仁寿宫距离紫宸殿自然也有好一段距离,还得乘坐轿辇。花宜姝掀开帘子往外看去,昨日一场大雪,今日目四望,一片银装素裹,连宫苑朱墙上都堆了一层白雪,远远望去蓬蓬软软的一层,像块切得齐整的白糖糕,日头下莹光烁烁,真叫人想要一掌拍过去留下五个指头印!   昨夜匆匆入宫没来得及瞧个仔细,如今看来,这皇宫不愧是皇宫,一个字大,两个字气派!要不是花宜姝的文化水平比李瑜还要捉襟见肘,此刻倒真想附庸风雅吟诗一首,可惜她原就是个市井俗人,表面倒还可以装个千金贵女的样子,真要玩起文人墨客的把戏,那才是自曝其短。   花宜姝自觉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就像是李瑜那样,他知道自己文采不行,做个打油诗都只敢心里偷偷念叨不敢写出来叫人看见,唯独他自傲的武艺一项日日苦练,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当你的长处足够长了,人家也就看不见你的短处了。   花宜姝心情正好。   安墨就坐在她身边,其他侍女都是跟在轿辇旁走路,只有她能陪着花宜姝一块坐轿子里,但她显然很不安,屁股底下仿佛有排牙齿怼着她咬,一会儿扭左边一会儿扭右边。   花宜姝问她怎么了。   安墨面色纠结,“陛下昨晚没回来。”   花宜姝点头,幸好他昨晚没回来。她一个人终于独占了传说中的龙床,那么大的一张床,滚来滚去踩来踩去蹦来蹦去,躺上去拉上被子,梦里仿佛自己也当上了皇帝,虽说醒后已经记不得梦中情形了,可那种醒掌天下权,醉卧李瑜膝的快乐她依旧记得。   花宜姝心情太好了,巴不得李瑜再去外边睡两天,让她再过两把龙床瘾!   安墨见她竟然快乐到微微摇晃脑袋,不由大惊,“你都不担心吗?”   花宜姝:“担心什么?”   安墨:“担心陛下被别人拐走啊!”安墨根据自己多年来看过的宫斗剧,开始阴谋论,“陛下昨天只说去赴太后的家宴,吃完饭却不回来!先说晚点回来,后头又说不回来了宿在了御书房,说不准,他就被别人给绊住了。”   花宜姝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安墨:“我昨天找人打探消息,发现这宫里有好多美人!而且每一个都有来历,刺史之女已经是其中最卑微的了,还有好几位公侯千金,伯府小姐的!她们住在宫里头最长的四个月,最短的也有十来天了!都是太后招来的,太后这个原书里连出场镜头都没有的人很不简单啊!”   花宜姝点头,“的确不简单。”不但不简单,而且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她跟李瑜在一起虽然还不到三个月,但靠着读心术知晓了不少宫廷隐秘,比方说十几年前二皇子的夭折就不是个例外,而是太后及其背后崔氏一族共同推动的结果。   刘贵妃明知李瑜是男扮女装却不戳穿,暗地里把他抓来关小黑屋装鬼放老鼠虫子吓唬,企图把一个孩子吓疯!   崔太后当年看起来心如死灰吃斋念佛连自己的孩子受罪吃苦都没有察觉,实则怀恨在心,借着娘家势力隐忍几年,然后突然来了个狠的把二皇子给弄死了!彻底扫平了李瑜登上皇位的障碍。   这一下直接把刘贵妃气得疯魔了,偏偏崔氏一族多年筹谋叫刘贵妃抓不出证据,更何况当时二皇子已死,李瑜就是先帝唯一的子嗣,哪怕先帝再宠爱刘贵妃,再如何为了二皇子夭折而心痛,也不可能处置皇后母子。于是刘贵妃为了给儿子报仇,联合母族对李瑜多次暗杀,当然,一一失败了,这些暗杀证据,还在先帝死后彻底葬送了刘贵妃和刘氏一族。   刘贵妃和刘氏一族已经彻底失势,崔太后却还不肯放过,非要把刘贵妃推出去千刀万剐,还要把刘家女眷充入教坊司,还是李瑜心慈手软给了这些人一个体面的结局。   这一番宫廷倾轧的残酷过往,要是告诉了安墨,安墨只怕要吓得三魂出窍六魄俱散,但在花宜姝看来,这可真是雪儿连喊三声,妙妙妙啊!   本来她花宜姝就是个黑心肠的剧毒孔雀胆,入了这大染缸一般的深宫,便跟回了家一样自在,什么岁月静好悠闲安宁,那不过是偶尔来一次的休沐假,这诡谲多端、人心险恶的深宫大院才是她的战场!   花宜姝斗志昂扬,对安墨道:“怕什么?一路走来咱们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识过?迎难而上便是!我花宜姝连死都不怕!”   花宜姝的自负再一次安抚了安墨,她星星眼看着花宜姝,跟着花宜姝一起晃动起来。   两人一左一右坐着,身子轻轻摇晃,脑袋同时左摇一下右摆一下,频率相同幅度一致,真仿佛复制粘贴出来的。   安墨晃着晃着便道:“陛下要是今晚也不回来怎么办?”   花宜姝晃着晃着道:“他不回来就不回来。”   安墨:“好有自信,你不怕他变心吗?”   花宜姝声音恳切,“好妹妹,我就盼着他变心呢!”   安墨:???   花宜姝:“你不晓得,他总用那惹人怜爱的眼神看我,总用那惹人心软的怀抱拥着我……他那模样,可叫我怎么舍得对他下手?我这样一个人,别人对我有一分真心,我便对那人生出一分不忍,他对我有十分真心,我就对他有十分不忍。所以我盼着他快些变心,冥冥之中我有所感应,只要他一变心,我就神挡杀神,再无人可阻我!到时候我母仪天下临朝称制,送他入冷宫日日悔不当初,你我姐妹共享天下岂不快哉?”   安墨:……   安墨大受震撼,双眼瞪得几乎要飞出去。   良久良久,安墨才咕咚一声,咽下了一口唾沫,颤颤巍巍道:“你这样想,那我就放心了。”   花宜姝激动到面生红晕,“你也觉得我能梦想成真?”   安墨心想这倒没有,她总是因为缺乏花宜姝的自信而与她格格不入。她想了想,说道:“我放心,是因为我不用担心你将来会为陛下难过。”毕竟在这个男人随意三妻四妾,天子理所当然坐拥后宫的时代里,安墨并不认为李瑜可以始终为花宜姝坚守身心。   见花宜姝不为所动,安墨继续道:“我刚刚想起来一件事,在原剧情里,萧青跟了越不凡之后,男三,也就是陛下回到盛京就大婚了,皇后也姓崔,应该就是崔太后的侄女。”她咬着手指道:“听说昨晚的家宴里,太后只带了她的侄女崔思玉,现在应该也在仁寿宫吧!”   安墨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花宜姝冲外头喊,叫他们加快脚步。   轿子忽然加快,安墨没准备过来,身子往前扑,差点掉出轿子。   “发、发生了什么?”对上花宜姝忽然难看下来的面色,安墨小声问。   花宜姝一撸袖子,满脸煞气,“我说李瑜怎么一夜不归,感情真有人绊住了他,我倒要看看那姓崔的是个什么小妖精,敢勾搭我的男人!李瑜是我的,他的身子是我的,他的心也是我的,谁也不准抢!”   安墨:……   刚刚、是谁、说……想要李瑜变心来着?   也许,只是她的一场梦吧! 第119章 规矩,何秀秀好惨   相比起紫宸殿,仁寿宫更显奢华富贵,入目所见处处锦绣堆砌、珠围翠绕。   轿辇停在仁寿宫门前,花宜姝在大宫女的引领下带着安墨往里走,刚刚转入一道朱漆木廊,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声,花宜姝回头一看,便看见了何秀秀和李珠珠二人。   不过一夜而已,两人全然换了副装扮,何秀秀头戴珍珠玛瑙冠、一身苍翠色凤纹大袖锦袍,外罩狐狸毛滚边玄色披风,李珠珠则是一身粉嫩的夹袄裙子,披着同样粉嫩的狐狸毛披风,头上还戴着毛茸茸的帽子,十分玉雪可爱。   花宜姝打眼一瞧便觉眼前一亮,怪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两人这样一通装扮下来,显见的像是换了个人。之前瞧着只是一对寻常母女,如今与从前相比便像是隔了云与泥。   花宜姝脚下停住,笑道:“婶婶和妹妹也来了。”   何秀秀虽然穿戴一新,但她面上略显拘谨的神色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一个多月前她还只是寻常百姓,如今却深入宫廷,如何叫她不局促呢?但她早已不是从前听见丈夫名号便能被吓晕过去的柔软样,扶了下还未显怀的腹部,何秀秀略走快几步赶到花宜姝跟前,发冠上的流苏却只是微微晃动,愈发显出柔美,足可见她步子有多稳了。   “这些日子以来,多谢夫人了。”   花宜姝目光一转,立刻明白何秀秀在说什么,她笑得温柔,活生生一个婉约大方的名门淑女,“婶婶可别挂在心上,咱们是一路过来的,相互提携帮忙是应当的。”   见花宜姝从容镇定,何秀秀微微舒了口气,也露出一个笑来。   这一个多月,何秀秀跟随他们一块坐船入京,她是个孕妇,本就该多休息,花宜姝却每日都让人去将她请来,找赵慕仪借了位教养嬷嬷,教导她高门大户中各种礼仪规矩,有些花样十分繁琐,何秀秀怀了孕之后耐性不比从前,几度学不下去,还是后来花宜姝亲自下场跟着她一块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做,她才坚持下来。   当初她虽然也感激花宜姝,但学得累时,心中不免产生些委屈与不满,她觉得就算京中高门规矩再多,应当也不至于为难她一个孕妇,就算要学,也不必如此吃紧,要她硬生生在一个月之内学会别人一年半载才能学会的东西。   可是经过昨晚到现在,何秀秀对花宜姝却由衷感激起来,从前那点隐约的不满彻底烟消云散,只因这宫廷远比她想象的复杂,她看见连一个宫女走起路来都板正端庄,远不是田间地里市井街巷上那些寻常妇人所能相比的,更何况入了宫后有新的规矩,一早起来还有一位指引嬷嬷各处提点,若是没有花宜姝此前那一个月的督促和陪练,只怕她连步子都迈不直,又怎么能跟得上指引嬷嬷的提点?   何秀秀几乎可以想象到什么也不会的自己被这些宫人暗暗嘲笑的情形了。   她微微侧头看向花宜姝,就见她双手交叠置于腰腹,手背笼在袖笼里,只露出白如葱根的手指和一点点染了丹寇的指甲。她面上带着浅浅笑意,侧脸干净得像枝头堆起的一捧雪,走起路上步摇轻晃环佩叮当,每一步都一模一样没有一分错漏,心中不由感叹,不愧是刺史府出身的千金,连走路都仪态万千摇曳生姿,她这种只跟着学了一个多月的果真无法相比。   没有注意到何秀秀时不时看过来的目光,花宜姝正谨慎地走路。光看着赵慕仪走路的样子学只能装个样子,更多的细微的东西却是只能找个教习嬷嬷一遍遍掰开了讲才能清楚。幸好有何秀秀这个借口,要不然她还真不知道怎么自然而然地把赵慕仪那个嬷嬷借过来用。   只是每走一步,她就在心里暗暗数数,清浅的笑意下,藏在里头的牙齿已经悄悄咬了不知道多少次。   虽然李瑜说了不喜欢不必去见,不过花宜姝可不是个能安于室内的主儿,一开始觉得待在紫宸殿舒坦,后来将紫宸殿每个角落都踩了一遍后,她便觉得无聊了。没有宫斗的深宫不是正经深宫!于是花宜姝起了个大早,原本就打算去会会这位手段狠辣的太后,如今得知有个崔小姐的存在,那更是一刻也不能耽搁,不过出乎花宜姝预料的是,她原以为只需要在太后等人面前装一装,谁知这一路走进来,竟然还有个嬷嬷一路跟随一路盯梢,她想甩开膀子走路都不成!   走个路而已,屁事真多!这恼人的规矩,狗屁的规矩!等着,等姑奶奶当家做主,非得把这些狗屁玩意儿全都废了不可!   一路在心里骂着市井脏话,眼前长长的廊道终于到了尽头,花宜姝和何秀秀等人从一道小门走进了仁寿宫的主殿。   小门后还有一道门,用厚厚帘子隔着,宫女掀开帘子引她们进去,刚刚步入,一阵热浪涌来,连脚下地面都在发热。   一旁宫女帮她们卸下厚实的披风,花宜姝听见屏风后传出一阵阵说笑声,紧接着是宫女的禀报。   “娘娘,花夫人与何夫人到了。”   此时殿内还有小小的说话声,等花宜姝和何秀秀进去,大殿内便一下静了。   无数人的目光掠过相貌平庸的何秀秀,定在了花宜姝身上。   众人都忘了她的穿着和首饰,目光似乎黏在了她那张脸上,久久无法移开。   早前便提到,除了崔思玉外,崔太后还召了许多名门淑女进宫,都是盛京城以及雍州附近州府内有名有姓的大家出身。   不说个个容貌无暇,但也都是妙龄少女,且在锦衣华服珠光宝气堆砌下,更是远远胜过一般人。入目望去,一屋子花红柳绿美不胜收,靠坐在太后身边的崔思玉更是仙姿玉貌、霞姿月韵,世人称其有《洛神赋》中神女风韵。   所有人也都以为崔思玉是名副其实的第一美人,可要她们想出一个比崔思玉还要美貌的,却是如何也想不出了。能比崔思玉还美,那得是天宫之上神妃仙子吧!   一直到今日见到花宜姝,所有人心里才都有了答案。   他们能说出崔思玉是仙气飘飘如坐云端的美人,能说出容貌略逊崔思玉一筹的凤晴云是个艳若桃李、灿若骄阳的美人,可要她们准确形容花宜姝是什么类型的美人,却是如何也说不出恰当的词儿。似乎所有词都能对得上,又似乎所有词都配不上。   因为真正的美人,一颦一笑、一动一静都是不同的风韵,她可以是明艳灼目的,也可以是清冷如月的,端看这美人乐意叫你看见什么。   大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似乎连呼吸都被偷走了。何秀秀不明所以,心中越发紧张,却不敢抬头。   最后还是太后第一个开口,她一身杏黄色的刺绣袍服,头发鸦黑不见一丝白色,眼角也只是添了一两道细纹,虽说年纪大了,但依旧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跟花宜姝预料中相反,崔太后的面相不见半点凶狠,反倒慈和温婉,跟李瑜那略显锋利的相貌半点不像,“当初陛下一直不肯成婚,哀家日日夜夜发愁,还道只有天仙他才能看得上,如今一瞧,可不就是个天仙。好孩子,快到近前来,让我细细瞧瞧。”   花宜姝一福身,乖乖巧巧地走到了太后面前。她此时此刻的神态无比单纯,眼眸闪动间清澈天真,看几眼太后,又时不时偷偷看一眼旁边其他人。   倘若曹得闲等人在,他们一定会惊讶地发现,此时此刻的花宜姝仿佛安墨附身,这一副分外好奇却又碍于规矩生生克制的模样,跟安墨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因为花宜姝将安墨平时的模样略作修改后搬了过来,她来时想好了,天然克腹黑,平常她就经常被安墨噎得说不出话来,既然太后也是个腹黑深沉的,那她就先用安墨的性子试探一番,要是这套不起作用,那就再换别的。反正人总是会变的嘛!   无论是李瑜的心里话,还是她对崔太后的估量,都料定这位绝不会喜欢她,但她没想到,以崔太后这样高高在上的地位,分明不喜,却还要装出一副中意她的模样握住她的手嘘寒问暖,看她的神态动作,竟也是位装模作样的高手,难怪能在当初的宫斗里把盛宠在身刘贵妃母子弄死呢!   花宜姝还想过,万一这位崔太后不论缘由就要对她发作她该怎么办?如今见崔太后装腔作势,她心里先是一叹,心道您老人家这样的权势地位何至于如此?接着就是一乐,嘿,你唱我也唱,你装我也装,就看谁先骗过谁!   花宜姝心中燃起了熊熊斗志,面上却露出了些许孺慕之情,仿佛已经被太后这短短几句话的关怀攻陷了。   对上花宜姝单纯天真的眼眸,崔太后心中却笑:虽则貌美,却实在愚蠢。看来不必在此女身上耗费太多心思。   思及此,她将目光转到了何秀秀身上,故意疏忽她这许久,也该教教这何氏规矩了。 第120章 毁容,如果不小心倒下……   “你叫何秀秀?今年多大了,都读过什么书?”   何秀秀带着女儿屈膝行礼,“回太后,民妇今年三十有一,只读过一本《千字文》。”还是李锦元教的。   崔太后面露惊讶,“观你举止气派,像是大家出身,怎么只读过《千字文》,那三岁孩子读的书都比你多。”   殿上顿时响起了一片笑声,在座的千金贵女们都掩着嘴窃窃私语起来。   何秀秀顿时脸涨得通红,手指也捏紧了,面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在座的都是曾经她没有资格接近的贵人,阶层间的差距大过鸿沟,不是学了一些礼仪,穿上漂亮衣裳就能填补的,身边一向活泼的女儿也握紧了她的手,何秀秀脑子却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应付。   她下意识寻找熟悉的人,目光一抬起,正对上花宜姝的双眼。   对方此时站在太后身边,正目光鼓励地看着她。   何秀秀忽然回想起当初在归州刺史府时的情形,那时候花宜姝担心入京后会遭受排挤,在她面前急得掉眼泪,那时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与花宜姝的差距十分渺小,那是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贵人也是人,原来像花宜姝那样仪态万千出身高贵的佳人也会害怕失态,既然如此,那么她这个出身乡野的小妇人又何必太过担心畏惧,反正在这些贵人面前,自己做得不好、不如她们知书达礼见多识广,不是理所当然吗?   何秀秀终于慢慢镇定下来,她道:“民妇不是大家出身,民妇只是乡野村妇,自然比不得公侯之家的千金公子。”   殿内又是一静,众人微微惊讶,她们没想到这人竟是乡野出身,看她走路行礼的姿势也不太像啊,莫非进宫前练过?   “原来如此,倒是哀家的不是了。”太后叹息道。   何秀秀连声说没有。论身份,对面人是太后,她只是一个还未得到册封的民妇,论悲愤,她要唤面前这人一声大嫂,尊卑有别长幼有序,她怎么敢让太后给她认错,何秀秀忙道:“民妇区区村妇,太后万尊之躯,太后怎么会有错呢?”   听得此言,崔太后心里则是微微一沉,她自然早就让人查过这个何秀秀的出身来历,在她看来,这女子不过是个乡野村妇,最值钱的就是她肚子里这个有可能是男孩的胎儿,对付这样的小民,她有的是手段,也不必去费神思量。毕竟一个乡野村妇,骤然得知自己将会成为王妃一步登天,必然欣喜若狂却又自卑畏怯,毕竟当她站在她们这些人的面前,当她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融入真正的贵人当中时,必定惶惶不安如坐针毡。   这样一个人,恐怕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腰背都不敢挺直,没想到这何秀秀站到她面前后,礼节虽然略显生疏却没有一分出错,而直面殿上诸人的嘲笑,却不卑不亢直接承认了自己村妇的身份,她还敢出言挑衅……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是寻常村妇出身,哪怕她真是寻常村妇,也必定是个野心勃勃的胆大之辈。   虽然何秀秀和她的女儿看起来本分规矩,但太后可不会被表象骗过。身为上一任宫斗冠军,她见过不知多少这种表面本分实则心机深沉之辈。   意识到这人不是那种可以随意应付的蠢人,太后面上的笑意反而愈深了,她忽然轻轻一拍额头,笑道:“瞧哀家这记性,忘了你怀有身孕,竟叫你站了这许久,来人,赐座。”   很快便有人抬着两把圈椅过来,让何秀秀和她的女儿李珠珠坐下,这些宫人倒也十分有眼色,位置排得十分靠后,放在了最靠边的位置,差一点都挨着屏风了。   按规矩,何秀秀虽然还没被册封,但她是静王流落在外时明媒正娶的妻子,又陪着他吃苦这么多年,常言道糟糠之妻不下堂,哪怕她如今还未得到册封,也是板上钉钉的王妃,她的位置理应当排在太后下首,连崔思玉都得靠后坐,然而她如今,却被安排在了最末尾,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的旁边。   眼见何秀秀带着女儿过去坐下,崔太后握着花宜姝的手轻轻拍了拍,“哎,怪就怪这丫头生得太好看,哀家一见之下什么也忘了。”相比起对着何秀秀时绵里藏针的话语,崔太后夸起花宜姝来可谓是真心实意,连崔思玉看着她对花宜姝赞不绝口的模样都暗生憋闷,更不提别人了。   而花宜姝最喜欢别人夸她,她觉得自己有十分美貌,则恨不得别人夸到十二分,人家夸得越真心,她越高兴,哪怕不是那么真心,身份地位高些也行,像太后这样的万金之躯如此卖力地夸她,她自然开心不已,面上真真笑成了一朵花。   “太后娘娘,您要是能天天这样夸妾身就好了,妾身好欢喜。”   这大咧咧的模样成功引得所有人侧目。对上花宜姝又羞涩又窃喜的模样,崔太后面上仍是一副欢喜模样,心内则叹了口气。可惜了这张冠绝天下的脸,怎么生在这样一个头脑简单的憨货上?男人果真都是只看容貌的,连她精心养大的亲生儿子也不例外。   崔太后嘴上道:“倒也不怪男人皆爱美色,似你这样的容貌,哀家一个女人看了也十分欢喜。要是那等相貌平庸的,实在叫人难以生出怜爱来。”   崔太后这般说着,就看向了何秀秀,原以为她被安排坐在那种地方,又听了这样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脸上会显露出几分来,却没想到何秀秀带着女儿坐在那儿神态自若,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忿。   这养气功夫倒是上佳,想必还有别的手段。难怪以这平庸的相貌,还能勾得静王逃亡也不嫌拖累地娶她为妻还生出两个孩子。   思及此,崔太后心中不免又恼恨起来,这静王怎么没干脆死在外边,怎么还能生下子嗣!她的儿子却到如今也没有动静!   这时候,崔思玉忽然开口,“姑母,底下送来了刚刚出笼的酥酪,您可要尝尝?”   是人都有口腹之欲,崔太后则最爱这一口,她颔首,还不忘拉着花宜姝一块。   崔太后年轻时为了麻痹刘贵妃,不得已吃斋念佛常居静室,但其实她是最爱热闹的,后来刘贵妃终于倒了,她被压抑已久的本性终于能够显露出来,也就脱去了那些素衣,撤去了那些斋饭,从此每日华服锦衣、山珍海味,还爱带上许多人一块热闹玩乐。   须臾,宫人们流水般端上各色点心茶水,贵女们欢声笑语,言笑晏晏,又陪着太后度过一个热闹的上午,直到太后倦了要午睡了,才各自散去。   然而这样的热闹,却没有带上何秀秀一起,这宫殿内那么多人,却独独将她们母女隔绝开来。   人散后,花宜姝和何秀秀并肩回去,见何秀秀面上没有半分郁闷,花宜姝还有些惊讶,却见何秀秀道:“起先是有些委屈,后头在旁边听着你们点评京中各色的景致、新出的制香法子、新出的花样绣纹……我反倒松了口气。”这些东西她什么也不懂,她们若是拉着她一起玩,她反倒左支右绌徒留窘迫,倒不如在一边吃吃喝喝,听着她们聊天说笑,反倒自在。   花宜姝嘴角微微弯起,“其实你看不明白,也挺好。”   对上何秀秀微微疑惑的目光,花宜姝道:“崔太后夸奖我,贬损你,其实是见你我一路同行关系亲切,想要离间你我。”   何秀秀一惊,“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花宜姝叹口气,“也许是因为我不是她中意的儿媳,你也不是她中意的弟媳吧!”   何秀秀从前见戏台上演出深宫算计阴谋诡谲,还以为戏本写得夸张,如今深处其中却毫无所觉,才知晓其中厉害,她喃喃道:“我还以为太后真心喜欢你,还暗暗为你高兴。”   听了这话,花宜姝反倒有些意外。毕竟是这世上能真心盼着别人好的人,并不算多。   她第一次对着何秀秀扬起了略带些真心的笑容,“婶婶放心,这世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喜爱,不过你放心,我会让太后喜欢我的。”   至于太后将来发现上当受骗会不会恼羞成怒……花宜姝心中道:那才有意思呢!   送别何秀秀,又没了那讨厌的指引嬷嬷,花宜姝也不要轿子,带着安墨溜溜达达地在皇宫里转悠起来。   刚刚行走过一段小桥,花宜姝忽然脚下一顿,猛地伸手抓住身边的安墨。   安墨还迷迷糊糊,问她怎么了。   花宜姝摇摇头,示意她往下看。   安墨低头一瞧,登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脚下雪地里,就在她们往前半步,埋了一根白色的绳子,而再往前不远处,暗暗藏了不知多少细细的碎瓷片,白色的藏在雪里,不仔细瞧压根不会发现。倘若她们不小心被扳倒摔下去,登时就会被瓷片划破肌肤彻底毁容。 第121章 指使,宫斗不好玩吗?……   安墨以前看宫斗剧时,总觉得那里面的剧情太过夸张,觉得宫斗剧比职场剧还要悬浮。毕竟宫里好吃好喝的还有人伺候,这些女人有必要为了一个男人的宠爱争斗得你死我活吗?每天躺着晒太阳不舒服吗?   直到现在看见这根藏在雪地里的白绳,看见前边藏在薄雪中的碎片,她只觉树上结的冰块直接穿过她的领子溜进了衣服里,冻得她浑身上下都打哆嗦。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两人被绳子绊倒然后一起脸朝下被碎片割得鲜血淋漓的画面,安墨抖着声儿道:“咱……咱才进宫一天啊,是谁、谁要害你啊……”   安墨自觉没有被害的价值,只有长成花宜姝这副模样的,才会有人嫉妒到要毁了她的脸。   花宜姝也是这样想的。她心底瞬间闪过许多人的脸。排在第一的自然是崔太后。   大多男人都会下意识看轻女人,觉得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哪怕是心狠手辣的女人,耍得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他们嘴上虽说最毒妇人心,但真等女人们为了争抢他们的宠爱互相倾轧算计,他们比谁都得意。   当然,这只是脏黄瓜们一厢情愿的想法,毕竟脏黄瓜的宠爱值几个钱?女人们争他,不过是争这个人背后代表的权势地位和钱财。   她身为女人,自觉也最了解女人。崔太后跟她虽然无冤无仇,但她花宜姝拿捏住了她儿子的心啊!更何况她又美成这样,但凡她的容貌一天没有老去,她就一天能把李瑜捏得死死的,崔太后或许一开始不将她放在心上,但在见到她的绝世美貌之后,心中未尝没有别的想法。而此前仁寿宫里,崔太后不止一次夸赞她的容貌,连她亲侄女都忽略过去了。花宜姝很有理由怀疑,崔太后除了想要离间她与何秀秀外,还想以此挑起其他女人的嫉妒,叫这些同样想要入宫的女子不知不觉做了她手下的刀,而她则干干净净高枕无忧。   嗯,很好,不愧是能把刘贵妃打倒的崔太后,宝刀未老啊!   排在第二位的是崔思玉。   方才在仁寿宫时,花宜姝看了好几眼崔思玉,不愧是盛京城中第一美人,那张漂亮的脸嫩得跟鸡蛋似的,连她都想要掐上一把。虽说生了一副清冷寡欲的相貌,到底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那眼中的嫉妒藏得可不太好。   她是崔太后的亲侄女,卫国公崔降的嫡长女,入宫这几个月,不知有多少宫人上赶着巴结她,她要是有意,只需要稍稍暗示,自然会有人前赴后继地为她干脏活。   排在第三位的是盛京城第二美人凤晴云(男人们排下的名次)。这一位是二品辅国大将军之女,家世显赫,据说性情强势,脾气暴烈,还耍得一手好鞭法。花宜姝觉得凤晴云生得并不比崔思玉差,她深深怀疑男人们将凤晴云排到第二,只是因为她脾气差不好驾驭。不过就见了一面,花宜姝也不知这人蠢是不蠢,万一这是个半点经不起挑拨的,别人稍稍一暗示就迫不及待拿她开刀的急性子呢?   排在第四的是……花宜姝数得正高兴,忽然停住,并非是她只记住了这三位,而是因为她忽然发现……   此处是宫中一处小园子,差不多大小的园子宫里不知有多少个,她和安墨也是兴之所至随意逛逛,连她自己都不晓得接下来会走去哪里,那人怎么料准了她会经过这里,还未卜先知地在此处设下陷阱?   真要有这样的神人,那她不但不会怪罪,她还会把人供起来当神仙!   所以,这陷阱害的不是她,这场宫斗跟她一文钱关系也没有?   花宜姝不能接受!   这时候,安墨也发现了不对劲,她犹犹豫豫道:“这个,应该不是……”   她的手忽然被握住,花宜姝那双桃花眼就这么深深地望着她,望得安墨一下失去了言语。   花宜姝:“好妹妹,你一定吓坏了吧!都怪姐姐,是姐姐险些连累了你啊!”   安墨以为她真心愧疚,连忙摇头,“不是不是,这不关你的事,这个陷阱……”   “这个陷阱一定是针对我的!”花宜姝抢了她的话,捻起帕子擦了擦没有眼泪的眼角,“都怪我,是我太美了才招致小人嫉恨。”   安墨狂摇头,就跟雪儿不想洗澡一个德行,她试图和她讲道理,“咱们才刚到这儿,又没有得罪人,而且干这种事是有风险被抓住的,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应该不会有人做的。而且……”安墨迟疑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高兴?”   却见花宜姝摇头叹息,“安墨,你不晓得,别人越是嫉恨我,我就越是开心,这不就证明我比他们厉害么?”   安墨这下发现花宜姝是兴冲冲要把这个锅往头上背了,她无言以对,只好闭紧了嘴巴看着她。   花宜姝喊来了远远跟着她们的一群侍从,这些人抬着轿子就跟在她们二十步开外,为首的是曹顺子,接着是紫云彩云,再往后是身强力壮的小黄门。见夫人召唤,还以为是走累了要坐轿子,走近一瞧,见夫人抬手一指地上,登时一个个吓白了脸。   没过多久,此事就惊动了前朝的天子。   御驾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就过来了,那声势惊动附近宫人,众人都战战兢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离此地较近的仁寿宫自然也听见了风声。   刚好太后午睡刚醒,听见是花宜姝闹出的动静,本就喜爱热闹,知道此事自然也不肯错过,更何况还能看看花宜姝是个什么性情,会不会作妖。   太后一琢磨,不看吃亏,于是也让人抬着轿子过去。   太后一去,住在仁寿宫附近的那些贵女们也就三三两两结伴过去凑个热闹。   眨眼之间,这座小小的园子就聚集了乌泱泱一大群人,往日里看着宽敞,如今竟窄得险些挤不下人了。   太后坐在步辇上没下来,崔思玉就跟在她身边,听见太后问,“这是怎么回事?”   崔思玉道:“据说是有人要害花夫人,在她经过的地方放了绊脚的绳索和毁容的碎瓷片。”   太后闻言摇头,“果然下作手段,就算成了,也都是鲜血淋漓,很不吉祥,你日后可不要如此。”   崔思玉便笑道:“姑母说笑了,我何必使这些龌龊手段?”   崔太后点头,“不错,你将来是皇后,何必跟这些人一般见识。”   崔思玉应了一声,便朝着远处望去,就见天子下了御驾,快步朝她们过来,崔思玉正要迎接,却见天子略过她们几步走到了花宜姝身边,而那容貌惊艳的女子立刻扑进他怀里,崔思玉原本不以为然,甚至觉得花宜姝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的举动很不体面,然而下一刻,她却眼睁睁看向天子温和了眉目,抬手将那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子裹紧了披风里,崔思玉当即一怔。   身边的太后不满地哼了一声,崔思玉忙回神,扶着崔太后下了步辇。   两人行到近前,就听见花宜姝靠在天子怀里抽抽噎噎道:“妾身实不敢信,竟有人用这种狠毒的手段陷害妾身,陛下,您可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声音娇娇颤颤,似微雨落花,惹人心怜。   崔太后和崔思玉同时心生不悦,崔太后正要发作,却见花宜姝离开天子怀抱朝她扑来,崔太后眼皮一跳,赶紧避开,花宜姝却没有扑个空,她搂住了一脸茫然的崔思玉,对着两人道:“母后,表妹,你们可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崔太后:……谁是你母后?   崔思玉:……谁是你表妹?   崔思玉十几年来恪守礼仪循规蹈矩,还从来没有被人抱得这样紧,她整张脸都红了,偏偏花宜姝还不肯放开,不但不肯放开,还将她往上提了提。   她一下咬住了唇,恍惚觉得自己好似被一个登徒子给调戏了。幸好皇帝表哥一脸不悦地将花宜姝拉开了。   崔思玉感激地看了表哥一眼,再看皇帝表哥皱着眉盯着花宜姝看,自然以为表哥对花宜姝生出不满,不由暗暗窃喜。   花宜姝故作无辜,“陛下为何将妾身拉开?”   李瑜盯着她瞧了一眼,“你不懂规矩,回去好好学学。”   【朕在这里给你抱着不行吗?你还去抱别人!懂不懂规矩!】   花宜姝微笑。   正在这时,一个老嬷嬷被人压了上来。   小桥下这片雪没有扫,藏在雪地里的绳索和瓷片虽然隐蔽,但也并非无迹可寻,毕竟宫里人虽然多,但每日什么人经过什么地方,看守各处的宫人心里都有数,更何况是天子下令要查,底下自然尽心,很快就定下了几个有嫌疑的,再排查一遍,只有一个老嬷嬷有作案时间。   也不知是被吓住了,还是自知逃不过,这老嬷嬷跪下后很快就承认了,还说自己是受人指使才陷害花夫人。   天子垂眼,“是谁指使?”   老嬷嬷低着头大喊道:“是凤小姐,是凤晴云小姐指使的!”   所有的目光都朝着凤晴云望去,凤晴云身边人立刻远离,留下她一脸茫然地立在那儿。 第122章 歹毒,花宜姝动用私刑……   风声肃杀,万籁俱寂。   凤晴云孤零零立在那儿,她逐渐意识到了什么,登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跪在地上那老嬷嬷喊道:“你胡说八道!”   老嬷嬷似乎被吓了一跳,跪在地上身子哆嗦,声音却越来越大,连站在人群最外的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陛下和太后都在,给老奴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说谎,凤小姐,您是贵人,我不过一个奴才,您被抓出来也无碍,可老奴却是要被杖毙的啊!求您发发慈悲承认了,给老奴一条活路吧!”   这老嬷嬷显然年纪已经很大了,不知为何至今没有出宫,她的身子瘦小佝偻,两鬓已经染上白霜,眼角唇角布满皱纹,声音也嘶哑凄厉,幸好是在白日,若是夜里冷不丁见着了,当真会以为是枯井里爬出来的老鬼。   “您早就爱慕陛下,昨夜花夫人入宫宿在紫宸殿里,您嫉妒得发了疯,今早便命我用这种恶毒法子谋害花夫人,还说会给我一百两银子,我年纪这么大了,没几年活头,要这些黄白之物有什么用呢?可我不敢不这么做呀,我怕您又要用鞭子狠狠抽我。”   “凤小姐,您就承认吧!花夫人天仙一样的美貌,嫉妒她也是人之常情,幸好花夫人福大命大没有受伤,您只要赔礼道歉,陛下和太后看在辅国大将军的面上,也一定会饶恕您的!”   在老嬷嬷的话语下,周遭人看着凤晴云的目光登时变了,宫人们不敢在天子与太后跟前多嘴,但那些入宫“陪伴太后”的贵女们可没有那么多顾忌,当即窃窃私语起来。   “这老人不过是个奴才,料想也不敢诬赖二品大员的千金,所以这事儿真是凤晴云做的?”   “真看不出她是这种人。”   “是呀,都道凤晴云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没想到暗中如此狠毒,花夫人那样美貌、又还是头一回见,她都能忍心摧折,那处处压她一头的崔思玉岂不是早就被她记恨在心?”   “进宫这么久,崔思玉倘若不是一直在太后跟前,只怕也已经被她害了去。”   言语如刀,字字扎心。   凤晴云气得双眼发红,竟抽出挂在腰上的鞭子直冲那婆子而去,“你这黑了心肝的老货!我今天非打死你,看你还敢不敢胡说!”   众人皆是一惊,齐刷刷往后退了两步,而那婆子躲避不及挨了凤晴云一鞭子,登时扯着嗓子凄厉地嚎叫起来,“杀人了!辅国大将军的女儿要杀人了!满天神佛看看啊!这世上还有没有公道天理了!”   李瑜耳朵一动,开口道:“住口!”   天子威严的声音冷冷落下,那嚎叫的婆子静了,正要挥下一鞭的凤晴云也停住了。   花宜姝看得正开心,听李瑜出声喝止,不禁有些遗憾。她侧头问:“陛下,怎么了?”   李瑜眉心微蹙,“这老嬷嬷不对劲。”liJia   花宜姝赞同点头,她不是头一回羡慕李瑜这直觉了,不须调查,不须试探,自然而然就有了感应,她要是也有这份敏锐,得省下多少麻烦啊!   【满天神佛也是你能随意叫唤的?你这人身上没有一点香火味,压根就没有诚心供奉神佛!】   【你都不诚心供奉神佛了还能说出这种话,可见之前说过的话也有水分!】   花宜姝:……   啊?竟是因为这个?   她不由凑近李瑜仔细嗅了嗅,还真在他身上闻到了隐隐的香火味。想必这人过来之前又去拜了神。   花宜姝确定了这点后正要退开,却被李瑜一手按进了怀里,“别怕。”   李瑜竟然以为她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天呐,在李瑜心里,她得有多柔弱?   花宜姝觉得不能让李瑜对她产生这种误会,要不然她日后想要插手点宫外的事情都费劲。于是她摇摇头,说道:“陛下,妾身没有害怕。”   在李瑜疑惑的视线当中,她推开他的怀抱,走上前一把夺走凤晴云手里的鞭子。   谁也没有料到花宜姝忽然有此举动,身处中心的凤晴云更没料到,她呆了呆,就见这位容貌极盛的美人开口说道:“凤家妹妹,我观这位老嬷嬷说得对,做错事就要认,大吵大闹要不得。”   凤晴云脸色煞白,嘴唇都哆嗦了,她屈辱不已,“我没有!我没有指使她害你!”   许是见凤晴云神色不对,周遭贵女的窃窃私语停了,崔思玉也开口道,“花夫人,我看此事不能单凭这老奴一面之词……”   终于有人说了句人话,凤晴云不禁感激地看了崔思玉一眼,花宜姝心里却哼了一声,姑奶奶把这出戏唱得这么大,可不是留着给别人施恩的。   抢在崔思玉再次开口之前,花宜姝将手中鞭子往空中一甩,啪的一声,仿佛尖刀划破寒风,发出清脆的震响。   凤晴云的视线不自觉被花宜姝甩鞭的手法吸引过去,面露讶然。   却见花宜姝道:“凤家妹妹,今儿就让我教教你,鞭子该怎么甩。”话到末尾,声音里已经含了厉色,花宜姝扬鞭,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鞭子甩在了那婆子身上!   下一刻,那老嬷嬷的凄厉的嚎叫响起,这一回是真的被打疼了……   ……   掖庭。   皇宫虽大,消息却传得飞快,曹得闲这边很快就得知了花夫人遭到谋害一事。   这可了不得,那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竟然有人敢谋害皇后,这是存心和他曹得闲过不去啊!   曹公公一对小眼睛危险地眯起,带了十余名小黄门气势汹汹就往翡翠园冲,翡翠园正是出事的那个小院子。   不过皇宫太大,曹公公这一路过去,还没到呢,就听有人说陛下和太后亲自过去,凶手也抓到了,竟然是凤晴云指使一个老嬷嬷下的手。   曹公公吃了一惊,心里不由想起凤晴云的模样来。他觉得这里头不大对劲,倒也不是说他了解凤晴云认定她不会加害花夫人,而是因为这顺序不大对。   后宫女子争风吃醋互相争斗那是屡见不鲜,可那也得是后宫女子啊!凤晴云可不是后宫女人,她如今名义上只是太后召进宫来陪伴解闷的,将来能不能入陛下法眼可说不准,她这时候陷害花夫人,她能捞到什么好处?更何况凤晴云未必乐意入宫呢!   曹公公思量一下,怀疑到那老嬷嬷身上,立刻着人去查那老嬷嬷身份,他如今虽然不是内侍大监了,可宫中多年积攒下的人脉还在,若他彻底沦落尘泥,或许这人脉没什么大用了,可他“得罪”了天子却还能捞到一个肥差,就多的是人肯卖他面子了,等曹公公赶到翡翠园,底下人查到的东西也差不多到了。   而这时候,那老嬷嬷已经被花宜姝打了有一阵,她捂着脸四处躲闪,嘴里不停喊冤,花宜姝挥鞭的手却不肯停,一下又一下,鞭子甩开时就像一条灵蛇猛地支起身子往前扑咬。   啪的一声,鞭子划破那婆子身上棉袄,白花花棉絮露了出来,啪的一声,鞭子又一下甩出去,将那婆子的棉袄彻底划破,露出底下其他衣裳。   这婆子躲到哪里,花宜姝的鞭子就跟到哪里,次次命中,没有一次被她躲过,这老嬷嬷嚎得凄厉,还想要爬到天子跟前,“陛下啊,您救救老奴吧!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花夫人动用私刑!”   然而没等她近身,花宜姝又一下鞭子甩过去,啪的一声正中那婆子手背,登时一条血痕就浮了起来,寒冬腊月疼得钻心,这婆子当即捂着手往后滚,浑身上下狼狈不已,哭得一双眼睛都肿了。   周围人没想到花宜姝如此狠辣,崔思玉也不忍地避开视线,她不要回想起方才天子将花宜姝护进怀里的举动,心想表哥怎么就看中这么个狠毒的女人,难道男人果真只看脸么?   又有人窃窃私语起来,只不过方才她们说的是凤晴云,这次说的是花宜姝。   “事情还未查明,这婆子哪怕是帮凶,又何至于如此?”   “便是这个理儿,这婆子年纪这么大了,摔一跤都可能过世,花夫人竟然当众鞭笞,实在太狠心了。”   只有凤晴云是唯一一个看得解气的,听到这些话,她当即柳眉倒竖,气道:“你们这些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你们被这样一个老货陷害,你们就知道什么叫恶有恶报!这是她活该,花姐姐这是伸张正义!”   这就喊上姐姐了?   花宜姝有些惊讶,心道这小姑娘虽然武艺造假,但性情率直这一点倒像是真的。   抖了抖微微发酸的手腕,花宜姝终于停止了对这婆子的鞭笞,心中微叹,果真是清闲久了,连甩鞭都生疏了。   青楼中有时候会进来一些癖好特殊的客人,会专门花钱找女妓用鞭子抽他,怎么抽得客人又疼又爽,是某些女妓的必修课。花宜姝之所以也学这个,不是为了抽客人,而是为了某天她有机会逃出青楼时作为一种防身的手段。因为她亲眼看见大老板用一根细细软软的鞭子将一个手下抽得皮开肉绽,于是她也勤学苦练,指望那一天能用一根细细软软的鞭子防身。   后来她才知道,能把人抽得皮开肉绽的,不是甩鞭的手法,而是武人才会拥有的内劲,没有内劲,她练得再久,也不可能指望拿一根鞭子防身。至于那种能用来做武器的鞭子,她在花楼里根本弄不到。   第一眼看见凤晴云,花宜姝就发现凤晴云身上的鞭子是真正的武器而不是玩具,想到凤晴云传闻中甩得一手好鞭法,她便先入为主,认为凤晴云是个跟萧青一样身怀武艺的女子。可惜的是,哪怕是正当盛怒,凤晴云抽向那婆子的一鞭也是软绵绵的,力道还没有那老货嚎的动静大。   于是花宜姝懂了,想必凤晴云这武艺,就跟赵慕仪曾经同她说过的那样,只有假把式,全靠下人吹出来的。   花宜姝这一停下鞭子,那老嬷嬷便以为之前那一通哀嚎奏效了,连滚带爬地扑到太后脚边,抬起一张留有一道血痕的脸哭道:“太后娘娘,求您为老奴做主吧!老奴自知有罪,甘愿受罚,可老奴情愿被杖毙在掖庭,也不能在此被花夫人严刑虐打,这岂不是坏了宫中规矩。”   太后正要开口,却听天子冷冷道:“那是你活该!”   刹那之间,四野俱静。   方才还窃窃私语的贵女们惊愕地瞧着天子,崔思玉也愕然抬头,却又不敢真的对上李瑜此时格外锋锐的双眼,于是低垂了眉目,只是心中有些不虞,这是她未来的夫君,可他如今却为别的女人如此出头,哪怕那女子当众鞭笞奴才他也出口维护,哪怕她对他并没有爱,也不免心里难受。这样下去,将来她当上了皇后,这宫里可还有她的位置?难道她也要像姑母那样?   崔思玉看向姑母,却见崔太后目光盯着那老嬷嬷,眼神不善。   崔思玉有些疑惑,这时,天子冷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今日是宜姝谨慎,倘若她不慎被绳索绊倒呢?无论你是否受人指使,你既然设下这陷阱,你就该死!这是其一。”   “其二,你空口白牙,便将此事栽赃到凤晴云身上,朕且问你,此地不是宜姝回去的必经之地,莫非凤晴云未卜先知,提前让你在此埋伏?”   天子说第一句话时,那老婆子还只是低着头不言语,当天子落下第二句时,那婆子浑身不觉发起抖来。   周围看热闹的终于恍然,是啊,这个地方非但不是花夫人回去的必经之路,反倒……是凤晴云回到住处的必经地,只不过因为她晌午跟着崔思玉留在了仁寿宫,没来及回去而已,倘若凤晴云回去了,那此时摔倒毁容的,不就成了凤晴云?   “其三,宜姝甩你那十几鞭,看似凶狠,实则只有两鞭落到实处,一鞭在你额上,一鞭在你手上,而这两次,都是你想要冲撞朕。其余十鞭,哪一鞭不是落在衣裳上?你身上棉袄厚重,哪一鞭真的伤了你?宜姝手下留情,你却变本加厉,一口一个动用私刑,一口一个严刑虐打,你是非不分,故意诬陷,心肠歹毒之人该是你!”   这还是李瑜头一次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他表面仍旧平静,可花宜姝靠近他,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指尖微微发颤。   他在心疼?心疼什么?我明明没有受伤啊!   花宜姝微微有点茫然地想。 第123章 心肝,菩萨管不了朕……   天子这三句话下来,这老嬷嬷已是哑口无言,在场之人没有几个是傻子,先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再有这老嬷嬷一通卖力地嚎叫翻滚,就如同看耍猴戏一般,事不关己,自然高高挂起随意揣测,更何况凤晴云家世同相貌一样出众,脾气却不如崔思玉平易近人,往日明里暗里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且这些人中大半是想要入宫谋求富贵的,如今正受宠的花宜姝正是她们未来的对手,人性自私,自然见不得她好。   先前是天子没有表态,如今天子明显维护花宜姝训斥那老嬷嬷,众人也就纷纷收了议论的心思,尽管她们间的窃窃私语在那老嬷嬷的大嗓门下,其实并不能被远处的人听清,毕竟不是每一个都蠢到不懂得掩饰声音还被凤晴云听到,   这些平日里在外人面前尽量显得温柔端庄的贵女们绝想不到天子耳力惊人,早就将她们刚刚的低声细语统统听了去,更想不到天子方才说的那些话有一半要归结于她们身上。只是在天子目光扫过来时下意识站直了身子,将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以期能给天子一个好印象。毕竟她们能见到天子的机会并不多。   然而天子的目光只是一掠而过,并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   花宜姝依旧紧紧握着李瑜的手,天气寒冷,两人的手心却因为太过贴紧而冒出了细汗,热烘烘的掌心有些黏腻起来,却谁也舍不得分开。   花宜姝另一只手安抚地轻拍李瑜的胸口,“陛下莫气,为了这小人生气不值当。”   天子容色冷淡,眼神却有些躲闪,“朕没气。”   花宜姝便笑起来,“陛下既然不气,那给妾身笑一个可好?”   李瑜没有回应,但他已经习惯在花宜姝面前微笑了,听见花宜姝想要他笑,话还没过脑子,他两边嘴角就下意识弯了起来。   嘶!   一道抽气声。   嘶!   又一道抽气声。   第一道是站在李瑜身侧的周公公,第二道是来自太后。   不同于那些对天子并不熟悉更不了解的贵女们,周公公跟随天子的时间没有曹得闲那么长,但也有两年了,他原来是内常侍,曹得闲下台之后他就上位做了内侍大监,但这么久,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天子笑,笑得还如此自然,顿时茫然抬头看天,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太后则是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儿子笑过了,猛然这么一下,叫她仿佛回到许多年前。   “姑母。”身边崔思玉有些担忧的呼唤喊回了崔太后的神志,她摇摇头,安抚地拍了拍侄女的手背。   这些人的惊讶花宜姝并未注意,她此时的心神一半放在李瑜身上,一半放在面前这老嬷嬷身上。   “你倒是好算计,却没料到陛下英明神武,将你当场戳穿。”花宜姝目光盯着这婆子,“说,为何要陷害凤家妹妹?”   凤晴云立刻道:“说,是谁指使你害我?”   她说着,目光还往周围看了一圈,尤其是方才悄悄说话被她听见的那几人,在她看来,一个卑微的老宫女,是没有胆子敢陷害她的,必定是出自他人授意。   凤晴云的怀疑堂堂正正,那几位贵女却很不服气,但碍于陛下与太后在场,而凤晴云又没有张嘴说出来,于是只得按捺住没有作声。   却听一个清越美妙的声音响起,“凤家妹妹,我看倒也没有必要找出那个暗中指使之人。”   凤晴云闻言一愣,要是其他人这么说,她必定是要发作的,谁也无法忍受遭人诬蔑的屈辱,但不久前花宜姝挺身而出,又帮她出了一口恶气,凤晴云心中对她还是感激的,便疑惑问,“为何?”   花宜姝目光转向那老嬷嬷,“因为根本没有暗中指使的人,全是这婆子一人所为。”   她话音落下,跪坐在地的那婆子身子便是一塌,仿佛泥人落入水里,终于土崩瓦解。她抬起头,这个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用嘶哑的声音问,“夫人,若非有人指使,老奴绝没有胆子做出这种事。”   花宜姝反倒乐了,“你都有胆子欺君了,却说没胆子陷害一位贵女,老人家,这可不是糊涂的时候。”   老嬷嬷身体颤了颤,眼睛发红,两腮绷紧。   花宜姝道:“我观凤家妹妹是率直爽利的性子,纵然平日有些言语失当,也不失坦率可爱,更何况在场贵女们都是清贵人家出身,端庄良善,就是再不喜凤家妹妹,也绝不至于想出这种恶毒法子陷害。”   花宜姝这么一说,立刻取悦了在场所有贵女。被天子一语道破这毒计针对的其实是凤晴云后,贵女们人人自危,担心这死乞白赖的婆子诬陷到她们身上,尤其是几个平日里和凤晴云有过龃龉的,更是生怕被泼上脏水,若是能洗清倒好,若是不能证明清白,今后是别想有个好名声了。此时花宜姝不计前嫌为她们说话,她们自然感激,纷纷出声助阵。   “花夫人说的是,大家都是正经人,绝想不出这样歹毒的算计。”   “对对对,姐妹们每日插花品茶,连地上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会用这法子害人呢?”   “你这奴才,还不快招供!”   花宜姝接着道:“这毒计分明是针对凤家妹妹,你还拼了命将她拉下水,若果真受人指使,那幕后之人得有多蠢?这倒也奇怪,既然幕后之人如此蠢,怎么陛下派人将你抓来时,没有将那蠢笨的幕后之人也给顺藤摸瓜扯出来?除非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是你自己存心谋害凤家妹妹,却不想凤家妹妹没有提前回来,反倒被我撞破,你知陛下宠爱我,于是顺势将我牵扯进来,好叫我与凤家妹妹相斗。若非陛下英明神武,若非我信任凤家妹妹的为人,只怕此时已经无人追究这其中蹊跷了。”   花宜姝认定这事儿没有其他主谋,还有两个原因,一是这婆子被抓来时,她就已经细细看过在场所有人的面色,不像是与这婆子有牵扯的,总归是些从小娇养的千金小姐,还不至于有那么深的城府隐藏自身,花宜姝自信从小在三教九流里摸爬滚打的自己还是有这份识人之明的,更何况宫里的主子就那么几个,凤晴云哪怕真得罪了这些人,他们也不至于用如此下流的手段来害她;二是这婆子在偶尔看向凤晴云时,眼底那份掩不住的仇恨叫人触目惊心。   这些贵人们习惯了底下人奴颜婢膝毕恭毕敬,却往往忘了,奴才也是人,他们不是木头做的纸片糊的,他们胸腔里也是一颗活生生跳动的心,会嫉妒会怨恨会报复,自然也跟贵人们一样生了一颗胆子!   思及此,花宜姝厉声问道:“凤家妹妹究竟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样害她!”   这一声厉喝吓了那老婆子一跳,然而到了这步田地,她依然不惧,只是朝着凤晴云的方向狠狠呸了一口唾沫,“你说得对,是我要害她,那也是她活该!她害死我侄子一家,她就该死!”   凤晴云被这婆子毫无掩饰的仇怨吓得一愣,很快便怒道:“你是个什么人?我何时害了你侄子!”   “陛下、太后娘娘,夫人……”   正在这时,一道尖细又熟悉的嗓门由远及近,众人抬眼望去,就见个身形高大、圆圆胖胖的太监冲这来了,正是曹得闲。   曹得闲先给三位主子行了礼,然后才道:“禀陛下,这婆子的事奴才已经查明,这赖婆子本该上个月就出宫养老,但因为给她养老的侄子两个月前就死了,这婆子才留在宫中。据说他侄子当时惹了官司,赖婆子求上了凤小姐,想请动凤家的人脉帮侄子摆平官司,却不想被凤小姐一鞭子打了出去。想是因此,这婆子才怀恨在心。”   随着曹得闲的讲述,凤晴云也终于回忆起了两个月前的一桩事,她盯着赖婆子细细看了好几眼,才恍然道:“竟然是你。”   赖婆子却是冷笑,“贵人可算是想起来了。”事已至此,回天无力,赖婆子也不再隐瞒。   原来四个月前,凤晴云初入宫时迷了路,是这赖婆子帮忙送她回去,为此还误了自己的差事,因此凤晴云亲口给过她一个承诺,说是力所能及之内,允诺帮她做一件事,好不容易得了贵人恩典,赖婆子舍不得轻易用掉,一直到两个月前,她娘家侄子出了事,才不得已求到凤晴云身上,不想凤晴云不但矢口否认,还一鞭子将她打了出去,她在外头跪求了一夜也无济于事,就这么拖了几日,她娘家侄子就被拖死了,她也彻底没了养老的指望,于是就想要毁了这高贵的凤家小姐。   众人听见是这一桩缘由,心中惊讶这婆子狠毒的同时,看向凤晴云的目光也不禁多了几分异样。虽说一个底层宫人不必在乎,但做出了承诺却不守诺言,这凤家小姐也是有些过分。   凤晴云却道:“胡说八道,的确是有此事,可送我回来那人并不是你,而是另一位嬷嬷,我也早就履行了承诺,你前来冒领功劳,我自然要将你打……”凤晴云说到这里忽然止住,因为她猛然想到一个可能,那天迷路时天色已暗,她又记不住一个普通宫人的脸,若冒领功劳的是别人呢?   想到此处,她脸色蓦地变了。   事实的确是中了凤晴云心中最坏的猜想,不到半日,那个从凤晴云这里得了大笔赏银出宫养老的嬷嬷就被抓了回来,在天威面前,这人不敢撒谎,哆哆嗦嗦全招了,原来那日赖婆子得了凤晴云的允诺后,心中高兴便炫耀了几句,这人暗暗嫉妒,后来偶然发现凤晴云是个不记人了,于是就大着胆子悄悄冒领了功劳,这人还多了个心眼,说是怕人嫉妒,请凤晴云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而凤晴云又是个脾气暴躁缺乏耐心的,赖婆子求上门来时,她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人是来冒领功劳的,竟将人赶了出去。   绕来绕去,这竟然还是凤晴云自己惹出来的事,旁观完了全场的众人惊得合不拢嘴,想必都用不着两日,此事就会成为坊间新的谈资。   最后赖婆子被关入了大牢,众人旁观完一场热闹后相继散去,只有凤晴云一个人留在原地呆立许久。   翡翠园一下变得空空荡荡,只有风吹枯枝,发出沙沙动静,就像赖婆子嘶哑凄厉的喊声……   ……   “阿嚏!”   回到温暖的紫宸殿,花宜姝忽然打了个喷嚏。   身后忽然涌上一片暖意,是李瑜随手解下身上的披风裹到了她身上。   花宜姝顺势往后一倒,软绵绵猫儿一样靠进了他怀里,还伸手搂住了李瑜窄窄的腰,在他香喷喷的衣服上吸了一口。   李瑜登时耳根一热,下意识朝周围看去。   虽说两人早已经习惯亲密,但大部分都是独处的时候,可如今紫宸殿里还有七八个人站着,这寝殿又极宽敞,不像在船上的小房间那样只有一两个人近身伺候,竟叫李瑜产生一种在大庭广众下亲热的羞耻感。   李瑜下意识想要将人推开,但搭上花宜姝绵软柔韧的腰肢时,又舍不得了。   好在周公公提前找曹公公打听过情况,见状当即让人全都退了出去,总算解了天子的燃眉之急。   李瑜微蹙的眉宇舒缓开,他开口问,“你何时学了鞭子?”   花宜姝眼珠子一转,不答反问,“陛下,您刚刚怒斥赖嬷嬷那番话可真是好威风好英明!妾身好生敬仰!”   “是吗?”李瑜心里一甜,面上却还要故作冷淡。   不想花宜姝却委屈起来,“可你为何要在他们面前唤我宜姝呢?听着像遗书。好不吉利!”   李瑜:“是吗?”   【花宜姝花宜姝,多好听的名字啊,她怎么会觉得像遗书呢?】   【啊啊啊啊!还真有点像!】   李瑜后知后觉地蹙起了眉头,“不然,喊你……花花?”   他终于将这个称呼说出口了,以前可是只敢在心里偷偷喊。   花宜姝早就听不顺这个跟阿猫阿狗一样的小名了,她微笑,“陛下,妾身有个更好的名字,任谁听了,都一定会觉得妾身是陛下最最中意之人。”   李瑜:“是什么?”   “心肝肝呀!”在李瑜惊愕的目光中,花宜姝晃着他的胳膊道:“心肝心肝,多好听呀!陛下以后就这样喊我吧!”   李瑜:……   【这……这怎么好意思喊出口?】   他震惊,脸却一下红了。   偏偏花宜姝还娇娇软软地晃着他的胳膊撒娇,“我就想要听您这么喊,心肝肝心肝肝,你快说呀~~”   玉颜娇美,声音甜润,身子软玉一般往他怀里蹭。   李瑜心猿意马神思不属,目光呆呆盯着她看。   【好……好可爱!】   花宜姝嫣然一笑,“陛下,你喊不出口也没关系,你在心里偷偷喊,妾身只要看一看你,就能听见了。”   李瑜一脸不信,然后……   【心肝?】   【心肝肝?】   【心肝心肝?】   花宜姝含笑的美目久久看着他。   李瑜还在心里念叨,也不知是否错觉,念熟了之后竟真觉得有些好听。   【好羞耻,朕一定不会说出来的。】   【要是被人知道朕在心里偷偷念,一定会觉得奇怪吧!】   【但在心里念念还是无妨的,菩萨管天管地,难道还能管得着朕心里想什么吗?】   【心肝心肝,花花是朕的心肝肝!】   【嘻嘻嘻嘻……】 第124章 八千营养液加更装傻?朕悟了   表面看,李瑜已经沉默了许久,仿佛在因为花宜姝提出的奇怪要求而感到不悦,然而实际上,谁又知道这个人正在心里心肝长心肝短的呢?   花宜姝憋着笑重新靠入他怀里,她浅浅嗯了一声,柔声道:“陛下,我听见了。”   李瑜惊讶地看着她。   花宜姝道:“陛下,我说我能听见你的心里话,你信不信?”   说是冲动大胆也罢,说是一时感动也罢,总归花宜姝是说出口了。   李瑜静静看着她,半晌,眼角微微一弯,又把她按进了怀里。   【知道啦知道啦,知道你跟朕心有灵犀,不必再强调了!】   【可是……花花,不对,心肝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说呢?】   【刚刚她说朕在心里喊就好,难道,她是期盼朕心里这样喊,所以才说出这番话吗?】   【她如此期盼,朕本应该满足她的。】   可是……那短短两三个字就像是石头一样堵在了他的嗓子眼里,李瑜额上微微见汗,唇角像是被粘住了一般,怎么也无法开口。   花宜姝不知他如此纠结,听见他心里没了动静,索性揉搓他的香囊玩。   “那你听好了,朕只说一次。”   听着李瑜忽然变得沙哑艰涩的嗓音,花宜姝微微惊讶,她想抬头,却又被李瑜给按了回去,下一刻,她听见那两个字从头顶响起,低沉的、艰涩的,不是那个活泼清亮的少年音,而是李瑜现实中低沉轻微的声音。   “心肝。”   两个字,在李瑜那里却是重于千斤。   她听见他微微舒了口气的动静,于是她也笑弯了眉眼,响亮地应了一声。她心想,我可是已经和你坦白过了,是你自己不信的。从此我花宜姝可就是正大光明地听你的心音了!   而李瑜听出她开心,忽觉浑身一轻,好像身上又少了一层枷锁,他莫名一乐,搂着她转了一圈。   花宜姝猝不及防地呀了一声,胭脂色的裙摆如花绽放。   李瑜一时得意忘形,听见她惊呼才发觉这举止有些孟浪,尽管两人做过远不止于此的亲密事,但抱着人转圈圈似乎确实有些孩子气了。李瑜赶紧找补,“你别多想,朕只是……将你抱起来掂一掂。”说到后来他越发理直气壮,沉下眉眼开始质问,“你之前,为何要抱着崔思玉?”   【抱就算了,你还把人搂起来掂一掂。】   【朕到了翡翠园后你都没看朕几眼,你就知道盯着崔思玉看。】   【要不是后来朕心疼你为你说话,你是不是还要跟着人家走啊!】   【安墨比朕重要就算了,崔思玉又算老几……】   天子表面威严,心里委屈得都开始嘀嘀咕咕了。   花宜姝目光一动,忽然也沉下脸倒打一耙,“陛下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这崔思玉怎么进宫的陛下不知吗?”   李瑜一怔,眉头紧锁,“她是来陪伴太后的。”   花宜姝:“那么其他贵女呢?那么多女子,也是来陪伴太后的吗?谁不知她们进宫是为了选秀,谁不知崔思玉将来要做皇后。”花宜姝越说越不是滋味,她今天可是瞧了崔思玉好几眼,这女子生得不如她美貌,更没有她的万种风情,可是安墨回忆起来的原剧情里,崔思玉可是做了皇后的。那么问题来了,原剧情里究竟是李瑜后来喜欢上了崔思玉,还是因为崔思玉家族势大,李瑜不得不娶她呢?要果真如此,那李瑜岂不是要受到崔氏的掣肘?   那哪怕她花宜姝当上了皇后,将来是不是也得跟着受崔氏掣肘?花宜姝有些担忧起来。   李瑜却定定看着她,“你醋了。”   花宜姝微笑摇头,“陛下误会了,妾身怎么会吃醋呢?”   【还说没有吃醋?你开心时的笑压根不是这个样子,你这是假笑。】   花宜姝有些惊讶,她自认演技天衣无缝,李瑜如今竟然能看穿她是在假笑了,这小处子可真是越来越不得了了。   李瑜将她乱了的发髻拢好,他的手法比堪比负责梳妆的紫云,“你放心,朕不会亏待你的。”   【宫里情敌那么多,你可要好好表现,要不然朕可就要被你的情敌勾走了。】   花宜姝:……得了吧你,今天到场那么多女人数一圈,就没有一个是真心爱慕你的,皇帝做成你这样,委实太失败了。   【不过她们在朕心里都是红粉骷髅,只有你才是朕心中所爱。】   花宜姝:哦?   【只要你愿意日日小意温柔服侍朕,朕就勉为其难地独宠你一个。】   花宜姝:……呵呵。   她忽然开口,“陛下,今日那赖嬷嬷想是吓着了崔姑娘,正好到了晚膳时候,您去一趟仁寿宫陪太后用膳,顺便安慰安慰受惊的崔家表妹。”   李瑜一愣,“你不去吗?”   花宜姝:“您去安慰崔姑娘,我去作甚?”   李瑜蹙起眉头。   【她难道真的不吃醋?这没道理!】   李瑜:“万一……”   花宜姝万分真诚道:“没有万一,陛下,妾身相信您哪怕有了别人,也不会亏待我的。”   李瑜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她怎么能这么放心?万一崔思玉调戏朕怎么办?万一她想要对朕霸王硬上弓怎么办?】   【她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吗?】   花宜姝心里翻白眼,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个人高马大的男子,能被崔思玉一个柔弱小姑娘硬上?   花宜姝抬手,“恭送陛下。”   花宜姝声音喊得大,门外侍从听见,便开了门等着陛下出来。   这么多人盯着,李瑜下不了台,只好道:“那朕走了。”   花宜姝笑容真诚,“陛下,快去吧!”   【朕真的走了啊!】   花宜姝静静看着他。   李瑜迟疑地转身,慢吞吞迈出去一步、两步、三步……   花宜姝忽然道:“陛下留步。”   李瑜立刻转身,眼睛发亮地朝她走过来,手里却被花宜姝塞了个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个装了点心的匣子。   花宜姝一脸温柔贤淑,“陛下,这是我送给崔妹妹的礼物,您可一定要交到崔妹妹手上啊!”   李瑜:……   他抿了抿唇,忽然一手抄过匣子,转身头也不回大步走了,那速度快得,身后内侍险些追不上。   安墨从门外挪进来,有些胆战心惊道:“陛下生气了吗?我看他走起来气冲冲的。”   大门关上,花宜姝分了一半瓜子给安墨,两人开始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   花宜姝吐出瓜子皮道:“他想看我吃醋,我偏不吃醋,气死他!”   安墨心想你不是已经吃过醋了吗?今早还气势汹汹地去看情敌呢,结果发现这顶着第一美人名头的情敌长得不如你好看,你才开始心平气和的。不过这话安墨不敢说,她担心花宜姝怼她。一起磕了几个瓜子,安墨犹豫道:“那你要一直这样吗?”安墨觉得,李瑜那么喜欢花宜姝,花宜姝要是不喜欢他,那李瑜可有点惨,而且,安墨一直记着,花宜姝心里有个喜欢的侍卫,当初还豪言壮语地说要跟侍卫偷情呢!安墨叹息。   花宜姝不知早八百年前撒的谎安墨竟然记到了现在,她道:“感情么?酸酸甜甜苦苦甘甘的才有滋味,天天甜甜蜜蜜的,就算他不腻,我也腻得慌。姐姐教你,这男人啊,不要让他太得意,也不要叫他太失意,让他患得患失若即若离,他才离不开你。”   安墨心里觉得这样对李瑜有点不太公平,她道:“那万一李瑜愿意为了你遣散后宫呢?”   花宜姝不信,“真有这样的事,那我就再也不对他耍手段。”   李瑜心里对当一个“明君”有多执着,花宜姝是清楚的,她隐约知道这是因为他的父亲太过荒唐的缘故,他一心想要和先帝分割开,一心想要叫世人看看他跟先帝是不同的。   先帝不理朝政,他就每天分出四个时辰处理政务,勤勤恳恳一分也不少;先帝喜好玉石珠宝,他自己明明也喜欢,却忍着从来不肯用,用来压袍角的玉佩也是寻常的白玉,值钱,但放在天子身上,未免太过廉价;先帝喜好奢靡劳民伤财,他连发泄脾气都只敢偷偷摸摸折牙签……   先帝当年独宠刘贵妃一人,李瑜就绝不会重走他父亲走过的路,他想当明君,自然要雨露均沾,开枝散叶。   所以后宫独宠这种事想想也就罢了,花宜姝又不是天真的小女孩。她的目标始终没有变过,她要的是做皇后、做太后……如果天时地利人和,倒也不妨更近一步垂帘听政临朝称制。   她的野心只是被李瑜安抚,柔软地伏下腰肢温驯下来,可不是已经被浇灭了。   接近李瑜,嫁给李瑜,不过是实现这野心的途径,她从来没忘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月满霜天,乌鸦啼鸣。   罩纱灯朦胧的光晕照亮前方一片道路。   李瑜忽然停下了脚步。提灯的内侍立刻跟着停下,微微躬身等候天子吩咐。   “秦焕。”   李瑜话音落下,秦焕的身影便从阴影中显现出来,恭敬地单膝跪下。   “她在做什么?”   秦焕回道:“您走后,夫人便和安墨姑娘进了屋子,她们一起吃点心瓜子。属下不敢离太近,没听清她们说什么。”   天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秦焕内心琢磨了一下,试探道:“陛下,卑职下回是否要再靠近些?”   秦焕是天子安排在花夫人身边的暗卫,后来被安排去教安墨武艺,由暗转明了,而和他一样的暗卫还有另外两个,都是太监,但也都不敢离得太近,因此并不能听见花夫人在说什么。   李瑜摇头,“不必。”他并不想事无巨细地知道花宜姝的一切,将心比心,换做是他自己,有个人事事盯着他,他也会难受。他并没有那种什么都要掌控在手里的强烈占有欲,“回去吧!”   秦焕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仁寿宫的路还有一段距离,李瑜一边走一边思量,到底安墨身上有什么魔力,叫花宜姝日日离不得她?   还没等思量出一个结果来,仁寿宫就在眼前了。   李瑜忽然又顿住脚步,将手里的匣子塞给内侍,“拿进去,就说是朕送给太后品尝的。”   内侍信以为真,立刻接过匣子,而李瑜则转身直接走了。   亥时三刻,万籁俱寂,连月亮都睡着了,安墨的屋子里却还亮着灯。她正用自己做的炭笔,坐在桌前写东西。   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头顶瓦片被一只手掀开,假使安墨这时候抬起头,就会惊骇地发现,李瑜竟然就趴在屋顶偷看她,可惜安墨没有仰头看屋顶的习惯。   安墨正在写文,准确地说,她在写狗血言情小说。她自觉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自从决定要好好奋斗后更加无法心安理得地白吃白喝了,所以她决定给这个世界供养她的伟大劳动人民做点贡献。   没错,她要在狗血言情小说里面加私货!比如瘟疫防治常识,比如地震逃生常识,比如种地轮耕等等等等,假如她的狗血小说有幸得到这个世界人民的喜爱,那么就会有职业说书先生传播开去,不识字的老百姓也能通过这些听书获得这些知识。   当然,肯定是要以狗血爱情为主的,前期不牺牲一下,怎么骗人入坑呢?   没有谈过恋爱的安墨为了这个狗血爱情绞尽脑汁,她一边写一边念叨:“爱情嘛,没谈过还没看过吗?最最要紧的一条,就是要装傻……正所谓患得患失若即若离,你越是表现得在意,越是暴露你的弱点,装傻,装作不知道对方有多在意……装作领悟不到对方的情谊,等对方急了,嘿嘿,她就上钩了。”   装傻?   屋顶的李瑜拧眉沉吟良久,忽然他眼睛一亮。   朕悟了! 第125章 三更走错,原来花宜姝真是大好人   当夜,李瑜潜入安墨房中,可惜安墨之前写得潦草,李瑜实在看不清那些字里写了什么,只有封面上大大的书名方能看清,那上面写着四个字——《爱情宝典》。   李瑜大受震撼,侧头看向熟睡的安墨,眼中是难以置信。   莫非,安墨表面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是一位精于此道的大师!   难怪林侍卫为她失魂落魄了好几日,也许,她真的很有本事!   李瑜越想越是这个理儿,如果安墨不是真有本事,朕的心肝凭什么把她排在第一呢?   李瑜将那页纸放回去,然后悄悄返回御书房,照旧从窗户翻进去。   内侍没有人发现他偷偷出去过,眼见夜已深,便询问:“陛下,可是要回紫宸殿?”毕竟昨日天子熬夜处置离京几个月堆积的事务宿在了书房,料想今夜应当会回紫宸殿。   却见天子摇头:“不去。”   次日,花宜姝搬迁新居,内侍再来询问,李瑜仍是那句话,“不去。”他心想:朕要装傻,朕要若即若离,朕要等着花宜姝发现朕有多重要!朕要让花宜姝上钩!   内侍自然不知天子心中所想,他脑满门问号地离开了,心想天子思念花夫人,想得都在夜里说梦话了,为何竟然不去?莫非这就是君心难测?   内侍心中一凛,加快了步子。   为花宜姝准备的住处就整理妥当了,花宜姝也离开紫宸殿,正式搬入了那个名为永华殿的地方。   永华殿和紫宸殿不在一条纵线上,却是后宫中距离紫宸殿最近的宫殿,眼见花宜姝搬入了这个地方,宫人们都知道,哪怕花夫人还未被册封,还没有正经名分,可她绝对是天子最钟爱的女子,没有之一。   然而自从搬入了永华殿后,一连三日,李瑜都没有出现过。   这对于底下宫人而言实属平常,毕竟后宫妃嫔众多,一个月能侍寝个七八次,就已经是盛宠不衰了,虽说如今后宫才花夫人一个,可天子才三日没来而已,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永华殿中伺候的侍从们却有些惴惴不安。   彩云正在为夫人收拾妆奁,忽听见紫云道:“你说,陛下今晚会不会来?”   彩云摇头,“这我哪儿能知道?”   紫云继续道:“从前陛下与夫人蜜里调油,陛下日日离不得夫人,可是如今一回宫,陛下显见地没从前热切了,倒是时常往仁寿宫跑。”   彩云道:“陛下去给太后请安,有什么不对吗?”   紫云恨铁不成钢,“你是不是傻啊!仁寿宫那儿只有太后吗?仁寿宫里头可多了不少年轻貌美的贵女!”   彩云惊道:“你是说,陛下是去看……”   紫云点点头,她道:“我觉得咱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夫人不争不抢,咱们做下人的,却不能这么干看着。”   彩云拧眉,“可是天子充盈后宫乃是理所当然,夫人哪怕心里在意,也无法阻拦啊!”   紫云:“没法阻拦是一回事,干看着什么也不做又是另一回事?难道你想看着将来后宫一茬又一茬地进人,然后咱们夫人芳华老去枯萎凋落么?”   她们三人也曾经是后宫秀女的备选,只因为生得貌美,是太后特意挑出来送给天子的,从小长在宫中,自然明白后宫不得宠爱的女人过得有多惨,更何况她们只是宫女出身,身后又没有身居高位的父兄作为依仗,自然早就不奢想获得陛下青眼,总归陛下也从来不正眼看她们,眼见前程无靠,好不容易攀上了花夫人,花夫人得宠,她们自然跟着鸡犬升天,花夫人若是失宠,那她们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崔思玉、凤晴云这些人虽然美貌惊人,但花夫人正是鼎盛时,美貌更甚此二女,紫云觉得必须趁花夫人正得宠时,将这两个进宫来跟夫人争宠的贵女赶出去。   她眼珠子一转,忽然有了主意,跑到花夫人跟前道:“夫人,婢子昨日听说了一件事,那凤小姐竟然想要将赖嬷嬷从牢里救出来,正找门路呢!”   赖嬷嬷这件事害得可不止凤晴云那么简单,虽说翡翠园是凤晴云住处的必经之地,可那园子又不专属凤晴云一人,其他人也去的,更何况那园子正是为了给贵人们玩雪建的,宫人们并不会去清扫新雪,万一天子或是太后来了兴致要去玩雪……那可是要出大事!更何况她连欺君都敢,保不齐哪日就敢下药再害人。   所以像她这种为了一己私欲就敢设下这种毒计的宫人,宫里是绝对留不得的,要真将好好放出去,坏了规矩,今后谁还会好好守宫规?更何况她是被天子亲口下令关起来的,可凤晴云竟然想要偷偷摸摸将她弄出来,这在紫云这里可是大大的把柄。用好了兴许就能将凤晴云从宫里赶出去!   紫云自以为为夫人献上了计策,合该被夫人夸奖一番,谁知夫人竟然捻起帕子擦拭泛起水雾的眼角,“可怜的凤家妹妹,她也太心善了。不行,我得去好好劝说她回头是岸。”   花宜姝心想:可怜的凤晴云,你当真以为那赖嬷嬷可怜吗?善心那么多,不如用在我身上啊!   紫云自然不知花宜姝心中所想,眼见夫人匆匆起身,竟真的是要去劝诫凤晴云,紫云呆住了。   原来,夫人竟是这样一个悲天悯人的好人吗?她从前竟都想错了?   难道,今后她要装成悲天悯人的活菩萨,才能得到夫人的宠幸?   想想那天天傻呵呵的安墨,想想夫人赏给安墨的好东西,紫云捏紧了拳头,决定将自己多年的积蓄捐出去给穷人过日子! 第126章 想象,花宜姝挨板子被……   赖嬷嬷被打入大牢后,凤晴云一连做了三日噩梦,她虽脾气暴躁,却不是个铁石心肠的,知道赖嬷嬷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受她所害,凤晴云心中难安。那日她在园子里站了太久,回来就得了风寒,侍女喂她将药喝下去,就听她问,“怎样,打探到消息了么?”   侍女摇头,“赖嬷嬷被关在掖庭的监牢里,如今掖庭的总管是曹公公。底下人都说,曹公公清廉,从来不收受贿赂。”   凤晴云皱眉,“你去打听打听,看他有什么喜好?”   侍女劝道:“主子,这事儿是冒领功劳那人的错,不怪您的。”   可要不是凤晴云自恃身份,从不正眼看那些宫婢,又怎么会发生被人冒领功劳的事?   侍女见凤晴云沉默不语,正要再劝,外面忽然响起匆匆脚步声,另一名侍女道:“主子,花夫人来了,正在厅堂里等着。”   凤晴云一愣,掀开被子就要起身,却被门外传来的声音截住,“凤家妹妹,我能进来吗?”   凤晴云连忙应了一声,她此时音色沙哑,跟花宜姝那清越美妙的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然而凤晴云面上并未有一丝一毫的羞窘,反而期待地看向屏风后。   很快,屏风后转入一个身影,身着青衣,头戴步摇,走起路来金光熠熠,分外动人,满室刹那光亮了几分,屋里的药气也似乎多了几分隐隐幽香。   凤晴云见那人面上露出担忧之色,“你怎么?这是病了?”   侍女扶着凤晴云坐起身靠在引枕上,花宜姝便在床沿坐下,亲自帮她拢了拢被子。   屋里的炭盆烧得很热,可凤晴云一张脸仍是苍白的,火光都照不亮她眼底的灰暗,“花姐姐怎么来了?”   自从那日花宜姝帮她解了围,凤晴云表面没说,心里却已经当她是朋友了。   花宜姝开门见山,“我听说你找人要将赖嬷嬷弄出来。”   凤晴云一惊,“你怎么知道?”   花宜姝便露出个怜爱的笑来,“你真傻,掖庭的曹总管跟随陛下一起下的江南,我与他有一些交情,此事也算与我有关,你派人到他那里,他怎么会不知呢?又怎么会不来告诉我呢?你辛苦去找别人,还不如来找我。”   凤晴云顿时自惭形秽,“花姐姐说得对,是我想左了。”话落她又期盼道:“也即是说,姐姐有法子将人弄出来?”   花宜姝道:“弄个人出来倒也不难,只是赖嬷嬷心思歹毒,何必救她?”   凤晴云苦笑,“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又没了养老的指望,一个人陷入绝望,总不免走窄了路子,也许她只是一时想不开。”   花宜姝翻白眼,“一时想不开,找来了一根雪色的绳子,一时想不开,将碎瓷片都竖起来插入雪里,又一时想不开,被抓来后不但要陷害你,还要诬蔑我。她这‘一时’倒是长得很。”   说完见凤晴云惊愕看着她,花宜姝微微侧头,“怎么,没见过翻白眼?”   凤晴云连忙摇头,“不,我只是发现花姐姐跟之前不太一样……”   花宜姝笑道:“人前总要装一装,人后自然是怎么舒坦怎么来。”   花宜姝这样自在的态度,反倒将两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凤晴云最讨厌的就是那一类装模作样的,此时见花宜姝不拿她当外人防备,对她更亲近了几分。她叹道:“我知道,可我觉得她太可怜了,一个老人家,本也没几年可活了。”   花宜姝却摇摇头,“你不是觉得她可怜,你只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凤晴云一下怔住,花宜姝接着道:“在得知她的身份之前,你不是对此人深恶痛绝?你那时可有因为她是个老人家而怜惜她?”   凤晴云心中真正的隐秘被揭开,脸上当即火辣辣的。这几日,她一直被这件事折磨,在人前一直说自己对不住赖嬷嬷,下人都说她宽厚善良,可其实深究起来,她对一个脸都记不住的宫人能有什么情谊?会为了此事奔走,不过是因为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可这样的理由被花宜姝直白地说出来,就像是将“自私自利”烙在了她脸上,叫凤晴云说不出的羞耻。   凤晴云心里甚至生出恼怒来,花夫人既然看得清清楚楚,又何必说出来叫她难堪?难道她其实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好?难道她也跟其他姑娘一样表面温柔实则暗地里嘲笑讥讽她?   却在这时,花宜姝握住了她的手,凤晴云一愣,却听花宜姝道:“可我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时常听人说凤晴云脾气暴躁飞扬跋扈,可是你既然能因此内心受到谴责,那就说明你是个正直的好姑娘,你要是理所当然地把这件事抛到脑后,我倒不敢与你交朋友了。”   交朋友?凤晴云一愣,“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花宜姝见她这副模样,眉毛一挑,笑起来,刹那间满室华光,“怎么?你难道没有朋友?”   凤晴云微微赧然,她从小就跟其他女子不一样,她们在讨论首饰诗词作画时,她就爱舞刀弄枪,身份差不多的贵女都不爱跟她玩,觉得她学了男人做派不像个女子,身份低微的那些人又将一副奉承姿态暴露得太过明显,她实在不厌其烦,索性这些年独来独往,直到被太后召入宫中,才跟京中同龄贵女多了接触,可此事怎么好承认,倒显得她可怜,于是忙道:“我自然也是有朋友的……只是她们不在京城。”   这欲盖弥彰的味道简直比屋里的药味还要浓了。花宜姝盯着凤晴云那张俏丽的脸,心里微微一叹:到底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啊,从小锦衣玉食长大,也实在是太嫩了。   难道宫里都是这样的小孩子?不会不会吧,那这宫斗还有什么意思?她还不如回家嗑瓜子。   正在这时,门外的紫云进来,急急说道:“夫人,太后娘娘召见。”   凤晴云忙道:“这可耽误不得,那你快过去吧!”   她们都急,花宜姝就不急,她道:“你好好养病,赖嬷嬷我会帮你捞出来。”   凤晴云心生动容,“这……”   却见花宜姝冲她眨眼,“只要你不和我和抢男人,一切好说。”   凤晴云登时红了脸,她想要解释自己其实并不愿入宫,也不喜欢陛下那样的男子,可还未来得及出口,花宜姝便转身走了,那道倩影消失在门外,似乎连屋内隐隐的幽香也带走了,凤晴云莫名失落起来。   花宜姝转身离开时心里还暗笑,啧啧,可真是个从来不见风月的小姑娘,说到抢男人,连脸都红了。   花宜姝不知道,在她走后,凤晴云还愣愣回不过神来,她心里嘀咕:花姐姐可真美,陛下那人冷冰冰凶神恶煞,倘若他不是天子,一定配不上花姐姐。   ……   “阿嚏!”李瑜坐在御书房里打了个喷嚏。   内侍以为他冷,连忙让人将地龙烧热一些,片刻后他出去又回来,禀道:“陛下,太后娘娘将花夫人召了过去。”   李瑜皱眉,“母后要做什么?”   内侍笑道:“许是喜爱花夫人,召她过去一块玩耍。”   毕竟宫里谁不知道太后是个爱热闹的,仁寿宫里一天到晚都是年轻姑娘们的欢声笑语。   李瑜却蹙起了眉头。他心知太后并不喜欢花宜姝,花宜姝也不喜欢太后,这两人凑在一起,花宜姝明显是要吃亏的。   或许,朕的心肝会像婶婶一样被为难。   可是,朕的奏折还没批完。   李瑜低头,速度加快起来,然而接下来的一堆奏折都是一些废话,唯一一件正经事就是京兆尹被人套了麻袋打肿在小巷里,其余不是问他什么时候立皇后,就是问他什么时候选秀,要不然就是问候他身体安康的,车轱辘话来来回回都是那些,偏偏他又不能不批。李瑜心里着急,越批越火大。   旁边内侍见他面色难看,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李瑜手下朱笔都要甩出花来了,蘸红墨时太过着急,墨水一次又一次溅到身边内侍身上,他却一无所觉,只有内侍那身好好的衣裳沾上一道又一道红墨,活似被人鞭笞了一顿。   内侍小心翼翼抬起眼,啪的一下,他脸上被甩了一点红墨。   内侍眉毛一抖,心想陛下你着啥急啊,先办完事再回来不成吗?   当然,这话他不敢说出口,只能缩在那里等着。   半个时辰之后,李瑜终于将奏折批完,他暗暗舒了一口气,克制着将主笔放在笔搁上,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急切,尽量放缓了声音道:“去仁寿宫。”   内侍如蒙大赦,赶忙让人备轿。   此时外边正下起了小雪,来不及扫去的旧雪又结了冰,几名宫人正用铲子叮叮当当地在那里铲冰,声音串成一片,有些刺耳。   李瑜远远望见这些宫女身着青衣,背影纤细,恍惚觉得有些像花宜姝,不由多看了几眼,待离得近了,他看见这些宫女一个个瘦弱,还没有穿手衣,冷得身子哆嗦也在任劳任怨地铲冰,可那块地方是春秋季玩蹴鞠的空地,平时并不会有人走过,而其他宫道上的雪落下没多久就会被扫清,压根不会有结成冰的机会。   “怎么让人在那儿铲冰?”   听得天子问话,跟随在旁的内侍忙道:“是周大监交代的,说是那地结了冰,瞧着不美观。”   李瑜微微皱眉,“不用铲了,吵,让她们都回去。”   周内侍怎么当总管的?这么冷让人出来铲冰,连个手衣也不给,以前曹得闲当大监时可没有这些事儿。   这小内侍真以为是天子嫌吵,亲自上前交代,“停停停,都别弄了,叮叮砰砰吵死人,都回去,大冷天的少出来晃。”快要过年了,这内侍也挺担心宫人脚滑摔死,到时候上头又要嫌不吉利,多出事端,他们这些管事的还要被训斥一顿。   这些宫女闻言还不太敢相信,“可……可这是周大监交代的。”   那内侍赶着去追天子御驾,闻言不耐烦道:“这是陛下交代,还不赶紧回去!”   他说完转身便走了,身后响起一阵宫女们低低的欢呼,内侍摇摇头,暗道真没规矩。   内侍小跑着跟上了御驾,李瑜看见那些宫女带着铲子回去了,也就放下了轿帘。   然而他紧蹙的眉头并未松开,因为他心里起了另一层担忧。   这宫里人心复杂,真要斗起来,多的是杀人不见血的,原本李瑜还不是很担心,但出了赖嬷嬷那事儿后,他心里就多了一层挂念。   人还没到仁寿宫,心已经飞远了。   眼前似乎也出现了一重重画面,有花宜姝端茶摔在太后身上,被太后罚出去跪雪地的;有花宜姝说话不小心冲撞了太后,被太后打板子的;还有花宜姝惹太后生气,被太后绑起来剃光头塞进尼姑庙的……   总之,在李瑜的想象中,花宜姝要多惨有多惨,最惨的就是她,而太后就是个扬着鞭子冷笑的老姑婆……   李瑜整个人都不好了。   忧心忡忡地赶到仁寿宫,没听见里头有惨叫声,也没看见庭院里跪着人,李瑜心头一紧,完了,别不是在剃头吧!他急忙往里一看,却见屋内暖香阵阵,丝竹声声,而花宜姝正笑着倚在太后怀里,两人亲亲热热,活似一对亲母女,身边还围了一群笑闹的贵女们。   见他来了,花宜姝还讶异道:“陛下怎么来了?”   太后则是一脸不悦,“你怎么来了?”   仿佛他是个不该出现的外人。   李瑜:……? 第127章 迟到补更道歉,朕对不起花花……   华灯初上,雪飘如絮。   天子突然到来,叫在场贵女们齐齐低头行礼,而后有的退避了几步,举起扇子或是袖子遮掩面容;有的却站在原地不动,反倒用好奇的目光盯着天子看。   崔思玉也正看着天子,跟其他人不同,她注意到的是天子额角隐隐的汗渍,这样冷的天儿,怎么会出汗呢?他该是有多急着过来?   崔思玉不由又想起了前几日翡翠园中,陛下一次次将花宜姝按入怀里的情形,想起他那时看向花宜姝时的目光,那是她从来也不曾在别人身上见过的……   崔思玉不由走了神,等她回神,就听太后道:“天色不早,今日就不留你们用膳了,快都回去自个玩耍吧!”   太后这样吩咐,众贵女当即齐声称是,崔思玉不由看向太后,见姑母没有留下她的意思,怀着一分落寞起身告退,   李瑜一拂衣摆,在桌前坐下,宫人如流水般端上来膳食,板栗烧鸡、胭脂鹅脯、桂花鱼翅、烧鹿筋等荤菜都是放在陛下跟前的,他是武人,饭量大,御膳房一直按着最补食材给他上菜;而各色女子喜爱的点心粥水则是摆在了太后和花宜姝跟前。   李瑜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大鱼大肉,再看看花宜姝面前的精致菜肴和汤汤水水,默默抿了下唇。   太后笑道:“多吃些,哀家看你出去一趟,回来都瘦了。”   李瑜每道菜都只动了两筷子就停住了,他对面前这些菜的兴致,还没有两根猪肘子大。   正在此时,花宜姝忽然将一碗清粥递到了他面前,李瑜心中一喜,面上却微微蹙眉,“朕不爱吃这个。”   花宜姝便一脸失落,“既如此……是妾身僭越了。”   她作势要将清粥收回来,李瑜却先一步抬手拿起了调羹,一勺又一勺将清粥喝完了。   熬得软烂的白粥里撒了不少青葱,调羹翻一翻,就涌上来一两片嫩滑的肉片,清清爽爽,一碗下去,浑身都暖了。   太后用膳的间隙时不时看他们两眼,见两人除了递一碗粥再没别的,而李瑜吃粥时仍微微蹙着眉,彼此之间也没有眉目传情,太后心中满意,果然,她的儿子还是她的儿子,并未变多少。   而在太后看不见的地方,绸布遮挡的桌子底下,一只穿着绣花鞋的脚,悄悄碰到了一对绣着祥云的金缕靴上蹭了一下。   李瑜身子骤然绷紧,一口粥来不进咀嚼便直接咽了下去。   他原本还想看花宜姝一眼,忽然间什么也不敢了,只蒙头吃粥,注意里却全集中在脚上。   【她怎么如此大胆!】   【难道是朕学来的法子起效了?她果然上钩了?】   李瑜偷偷瞥了太后一眼,见母后没有反应,正想偷偷回应一下。“装傻”两个字忽然闪电般闯入眼前,他猛然想起这是安墨熬夜想出的计策,于是按捺住了想要回应的心,一动不动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花宜姝见他不动,稍稍往上提,蹭了蹭他的腿。   李瑜耳根红了,却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为何,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关系,然而在太后跟前,在桌子底下搞动作,竟然给了李瑜一种偷情般的刺激。   他绷紧嘴角,不敢露出异样,但是那只脚仍然在他腿上蹭来蹭去,仿佛在撒娇,仿佛在问他,为何三日都不去寻她。   “我儿,刚刚满屋子的好姑娘,可有你瞧得上的?”   李瑜迟了一瞬才回神,当即道:“并无。”   太后微微皱眉,随即便是一笑,看向花宜姝,“宜姝,你呢?你可是陛下的身边人,更得尽心尽力为他挑选才是。”   花宜姝假笑,“太后言重,此事该当由您定夺才是。”   太后叹道:“可我年纪大了,不晓得如今年轻人的喜好,我选的,陛下没一个看中,反倒是自己从外边寻了你来。哀家寻思,兴许你有些奇特之处招陛下欢喜。”   花宜姝道:“妾身哪里有什么奇特之处,不过是陛下见妾身可怜,施舍些雨露罢了。”   花宜姝这话落下,太后显见有些不高兴了,于是她很快转了话风,“不过,太后若是有什么人选,倒是可以与妾身说说,妾身一定会好好劝陛下的。”   太后这才露出个笑来,“哀家看工部尚书家的千金、长宁侯府的千金……这九人都不错,你觉得呢?”   花宜姝从善如流,“这九位妹妹这几日都见过,相貌品性都是不错的,太后若是有意,还是早日给她们一个名分,这般,姐妹们就能名正言顺地住在一处了。”   太后:“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其乐融融,彻底将李瑜晾在了一边,李瑜起先还听着,后来却是傻眼了。   他终于忍不住拿脚去碰花宜姝。   【你怎么……你哪怕不帮朕,朕也不会怪你,可你怎么能帮腔呢?】   【你明明知道朕心里只有你一个!】   脚下又碰了两下。   【你回头!看看朕!你怎么不看!是不是心虚了?】   花宜姝不理会。   【难道……你真想要将朕让给别人?】   【你好狠的心!】   花宜姝:……   她终于忍不住在下边踢了他一下。   心想这事儿的主动权可在你那里,你自己不想要那你自己说,别指望我为了你做坏人!   我花宜姝要当皇后!要当流芳百世的皇后!才不要做名声不好的宠妃!   然而李瑜又听不到她心里在想什么,脚下还在不停地碰她。   花宜姝忽然有些后悔刚刚去撩拨他了,一边又有些矛盾,心想自己和李瑜叫什么劲儿,他原本就是这么个把什么都憋在心里的人。于是一脚将李瑜鞋面踩住,她侧头看向他,笑道:“陛下有什么想法,刚刚那九位贵女,您中意哪一位?”   李瑜面色沉沉,“朕哪个都不中意,朕有你就够了。”   花宜姝:……   她对这句话感到满意,但是太后脸色沉了下来,而她此前在太后那费的功夫也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   不久后,两人一起被太后赶了出来,沿着宫道慢慢往回走。   李瑜起先走在花宜姝前头,后来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渐渐与花宜姝的脚步声叠在一起。   花宜姝侧头看他面无表情但实际上气鼓鼓的模样,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李瑜:……   他微微一怔,眼神柔和下来,别别扭扭地回握过去。   花宜姝一面叹气,一面又忍不住觉得他可爱。   可是这样的可爱,又能维持到几时呢?   过了年,他就二十岁了,男子二十而冠,也许很快就会长成讨人厌的样子。   不想李瑜反而先开口了,“你很辛苦,对不起。”   花宜姝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李瑜却没再开口,只有沮丧的心声飘了出来,像雪一样轻轻落在她眉心。   【也许,朕再强大一点,你就不必和太后虚与委蛇了。】   【你心里一定很难受。】   【可朕,好像又犯了自以为是的毛病。】 第128章 圣旨,休想抗旨不尊……   雪花冰凉,转眼间就将心底仅剩的燥热温柔浸润。   天上万点飞絮,地上纱灯映雪。   花宜姝忽然停住,伸手搂住李瑜的腰,脑袋使劲往他披风里钻。   李瑜吓了一跳,低头盯着鼓起的玄色滚白边披风,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前面提灯的、后边跟随的,都识趣躲远了。   宫墙朱红,飘雪点点,结冰的枝头下,两人身体相贴,影子在雪地上越来越紧。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李瑜的心情的确好了许多,花宜姝这样紧紧贴着他的样子,叫他有一种被她强烈需要的安全感。   他嘴角扬了扬,又克制地压了下去,声音越发低沉,“你做什么?”   花宜姝从他披风里仰起头,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上满是心疼,“陛下,我刚刚踩了你,疼不疼?”   李瑜不觉移开视线,心想是有点疼,嘴上却道:“不疼。”   花宜姝立刻道:“既然不疼,那我再踩你几脚好不好?”   李瑜:……   他震惊地看着她,眼睛都不动了。   【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的要求!朕长见识了!】   花宜姝笑弯了眼角,“陛下,好不好?”   李瑜:……   【她好可爱,可是她要踩朕。】   【她要踩朕,可是她好可爱。】   【果然,这世上什么都要付出代价。】   李瑜心情沉重,在美人的笑颜和被踩的疼痛中左右为难。倏忽他又想起了进门时看见花宜姝和太后和乐融融的样子。   【母后性格刁钻,她能讨得母后欢心,也不知付出了什么代价。】   【一定是做小伏低委屈了许久。】   【哎,罢了,母债子偿。】   李瑜终于下定了决心,“你踩吧!”   他暗暗吸一口气。【明日,不,今晚!一定要让人给朕做一双鞋面更厚的靴子!】   在李瑜堪称英勇就义的神情中,花宜姝双脚轻轻踩了上去,李瑜微微惊讶,嗯?这一次不疼。   他微微低头,唇瓣却忽然一软,花宜姝踩在他鞋面上亲了他一下,唇角相贴,一触及分,像一只从花瓣上一点而过的粉蝶。   然后花宜姝就退了下去,看着李瑜怔愣的模样发笑。   李瑜微微睁大眼,“你……”   花宜姝歪头,“陛下,好玩吗?”   【好玩,再来一次……不对不对!】   李瑜猛然回神,将花宜姝一把揽过来。   花宜姝:……   在她以为他想再来一次的时候,头上忽然一暗,李瑜用披风将她整个人都盖住了。   花宜姝:???   李瑜:“大庭广众,不知羞耻。”、   【幸好朕给你裹住了,你就不用怕羞了!】   花宜姝:……   怕羞的究竟是谁?你这是新时代的掩耳盗铃?   花宜姝想要拨开披风往外看,却被李瑜一次次按下,到最后她只得无言放弃,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装死,但想象了一番李瑜以为她被他闷死时的反应,她又遗憾放弃了。   两人就这么纠缠着到了永华殿,宫人知道天子终于来了,个个喜气洋洋,但抬眼,看见夫人被陛下用披风裹着抱回来,又都呆住,一个个眼神探寻。   花宜姝好不容易拨开披风露出个脑袋,就对上宫人们八卦的眼神,不用问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约莫是以为她没穿衣裳吧!   罢了,她懒得解释了,终归自己不是个讲究人。   事实证明花宜姝想多了,一到温暖的屋内李瑜就将她放下解开了披风,宫人们八卦的眼神立刻又变了,变成了羡慕。   紫云拉着彩云小声道:“夫人这是一路被陛下抱回来的吧!陛下还将披风裹在夫人身上,夫人可当真受宠啊!”   彩云:“我就知道不需担心。”   不一会儿,屋内响起夫人传唤的声音,说是要酒,彩云等人连忙照做。   永华殿有自带的小厨房和酒窖,东西都是不缺的,夫人入住后又亲自清点了东西,将她不爱的都分给底下,现在酒窖里剩下的就只有三种酒酒,一种厨子用来做菜的,一种是寻常的果酒,用来待客的;另一种夫人留下自饮的,名为寻芳春,无论闻起来还是尝起来都像是清甜的果酒,其实后颈极大,寻常人喝下几杯都能发酒疯那种,不过夫人酒性倒是极好,底下人亲眼见夫人喝过,自然不再担心,此时听见夫人要酒,彩云等人便立刻去取了寻芳春来。   屋内暖意融融,花宜姝开了窗子看雪,李瑜就在旁边看书,表面淡漠,实则已经被书本内容折磨得苦大仇深。   正在这时,侍女端上来一壶酒,花宜姝抬手招呼,“陛下,吃酒么?”   李瑜立刻就想起上次酒后闹的笑话,忙不迭摇头。   花宜姝就倒了一杯自己喝,酒香如果香,氤氲飘散满室,她赞了一声,“这酒名唤寻芳春,是最香的果酒,不醉人。”似乎为了验证此事,她一连喝了好几杯,比果香更清甜、比酒香更醇厚的香味弥漫满室,李瑜的目光不觉从书上移开,落到了花宜姝身上。   盛酒的是琉璃壶,能看清里头淡青色的酒液,李瑜只是一错眼而已,花宜姝就已经饮掉了半壶,她喝得面颊微红,桃花眼似醉非醉,美得似水中花影,又似山月当空。   窗外落雪如絮,花宜姝回头看他,“陛下,可要喝几杯?”   李瑜回神,这回终于点头。   他已经观察了很久,这酒的确不醉人,他喝了肯定不会再出丑。接过花宜姝倒给他的一杯,李瑜一口饮下,眼眸就是一亮,“好清甜!”   花宜姝看着他笑,“我就知道陛下喜欢。”她一边说一边又给他倒酒,看着李瑜一杯杯饮下,酒意渐渐染红他面颊耳廓,而他还浑然未觉,不禁低头,藏住了眼底的坏笑。   喝到差不多时候,花宜姝往他怀里一倒,勾着他的腰道:“陛下,你是我此生唯一中意之人。”   李瑜仍在喝酒,不知道为何,这酒一喝就停不下来,闻言他抿出一个浅笑,“朕知道。”   花宜姝又问:“陛下,此前在仁寿宫外,你为何要说对不起?”   李瑜顿了一顿,才道:“因为想到你的处境,想到你的身份,朕心里难受。”   花宜姝躺在他怀里问他,“为什么?”   李瑜:“你心里明明不愿,却只能违心说些帮忙选妃的话,你心里一定不好受,对不起,朕的母后让你为难了。”   花宜姝心底发热,眼眸定定看着他,“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李瑜语气理所当然,“朕这么好,你怎么可能不想独占朕?你明明想要独占朕却不能表露出来,你心里自然难受。”   花宜姝:……   她突然恨起了李瑜这张嘴。   快把我的感动还回来谢谢!   李瑜还在说话,“朕好任性,明明知道你的艰难,明明知道你也身不由己,却总希望你能强硬一些,最好像话本里的妖妃一样,将企图接近朕的女人一脚踢飞……”他忽然喃喃自语,“不对,有些不对。”   他放下酒杯敲了敲脑袋,又低头看她,酒意上头,双眼朦胧,“朕刚刚,是不是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花宜姝就哄他,“没有,没有,妾身什么也没有听见。”   李瑜终于满意了,他盯着怀里的人看了一会儿,忽然霸总上身,捏起花宜姝的下巴用力亲了一口。不出花宜姝所料,他又亲错了地方,这一回亲在了花宜姝的眉毛上,就这么对着花宜姝的眉毛亲了又亲,他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朕厉害吗?”   花宜姝:“……厉害。”   李瑜神色愈发得意,他兴致勃勃道:“朕觉得,你太胆小了。”   花宜姝一看他这副神情,就知道他彻底醉了,试探道:“所以?”   李瑜一昂下巴,“所以,朕要给你一道圣旨。”   花宜姝:???   “来人!上笔墨!”   天子一声令下,立刻有人将笔墨纸砚在玉案上铺好,然后抬到天子面前,李瑜一手搂着花宜姝,另一只手提着笔,却半天没有蘸墨,虽然已经醉了,但他仍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究竟哪里不对劲?   李瑜停笔,茫然地看了一眼怀里的花宜姝。   花宜姝便给了他一个乖巧的笑容。   李瑜便摇头,“不对劲的一定不是你。”   于是他抬头朝周围看去,见到周围的宫人后恍然,“都退出去。”   宫人们鱼贯而出,连屋门也给关上了。   李瑜虽然仍感觉到隐隐的不安,但想到不对劲的东西都已经清了出去,于是才放心地提笔蘸墨写字。他下笔很稳,笔走龙蛇一般,比清醒时的字迹更多了几分狂放洒脱。   花宜姝要抬头去看,却被他按下,等他终于写完,才昂着下巴负着手,一脸得意地递到她面前。   花宜姝赶忙接过来看,难道又是一道免死圣旨?   稳了稳了,这个可以送给安墨!   然后她看见了什么?   若有女子接近天子,她必须一脚踹飞那人,守护天子的贞洁。   若有女子觊觎天子,她必须厉声训斥,守护天子的清净。   若是太后要她张罗选妃,她必须严词拒绝,如此才能龙心大悦……   后边又跟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什么她每日必须亲天子多少次,每日必须向天子表达多少次爱意都有。   花宜姝:……   李瑜还在看着她,并且大言不惭,“你接了圣旨,你就要领命。休想抗旨不尊。”   花宜姝:…… 第129章 迟到补更太后,花宜姝算是个好的……   夜深人不静。   仁寿宫中,没了白日里一群鲜妍少女的簇拥,便显得格外冷清起来。   大宫女从外头进来,恭敬禀道:“太后殿下,陛下和花夫人已经回到了永华殿。”   崔太后此时已经换掉了白日里的穿着,身上只着一件杏黄色的家常衣裳,外头罩一件藤紫色褙子,正靠在榻上让侍女给她涂抹保养肌肤与头发的膏脂,藤紫色的袍角流水一般滑落在榻上,闻言只轻轻嗯了一声。   大宫女原本还想将陛下与花夫人在仁寿宫外亲热的事儿一并说了,但见太后闭着眼并未多问,暗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闭上了嘴。   太后此时正在想花宜姝。   初见这花宜姝时,她既为其美貌惊动,也暗暗嗤笑其愚蠢,她是太后,她是陛下的生母,她并不是寻常女人,花宜姝一见面就对她濡慕信任,当真以为她会像寻常百姓家的婆婆一样,把她当亲媳妇看待?   倒还不如静王那个乡野出身的媳妇有城府。   但之后出了翡翠园一事,她对花宜姝又有了别的想法,换做其他女子,前一步险些遭受毁容,下一步听闻是凤晴云设计陷害,定然没法冷静,怕是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了,说不准真会如了赖婆子的意,和凤晴云斗起来,总归多数人平常瞧着聪慧,一遇到事关己身利益的,一个个便都将脑子往后抛去,什么端庄什么淑娴,都没有眼前利益动人。   可花宜姝呢?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上赖婆子的当,不但如此,在凤晴云忍不住出手时,还能夺走凤晴云的鞭子,上演一出鞭笞恶奴的精彩戏码。   赖婆子越是胡搅蛮缠污言秽语,越是衬得她冷静聪慧用心良苦。   这一出戏,不但引得皇帝她为她鸣不平,还博得了凤晴云对她的信任与敬仰。   这一切若真只是巧合,那花宜姝可真是福运罩顶;可若这都是出自花宜姝的算计,那么这个小姑娘的心计可真是深沉得可怕。   此后崔太后又细细查了这个小姑娘,还将陪同天子下江南的龙武卫副统领以及曹得闲叫来问话,这两人都对她赞不绝口,说她聪慧心善,深明大义,对待底下人也十分宽厚,时常拿出体己银子贴补受伤的侍卫,还为了救陛下两次冒险,甚至有一次危及性命,就连捣毁鬼楼一事,花宜姝也立了大功,倘若没有她,要打下鬼楼这么个毒瘤,不知又要损伤多少兵力……   崔太后听了不免心惊,这么个十七八岁的柔弱小姑娘,连武功都不会,居然能做成这么多件大事,连许多男儿也比不上,这时候她才想起皇帝之前送来的书信中有提过花宜姝的功劳,只是她当时认定了李瑜是想给看中的女人镀金,回京后好给她抬高位份,毕竟她自己生的儿子,就算没有十分了解,也了解七八分,她当时不信一个小姑娘能立下这么多功劳。   想清楚这些,她越发肯定那日花宜姝在她面前的乖巧濡慕都是装出来的。   崔太后面上不显,心中却恼怒至极,一个小姑娘而已,竟敢在她面前装模作样,竟还将她骗了过去,实在是奇耻大辱!她思索了两日,终于找到个由头将花宜姝叫到面前训话。   才刚刚进宫,连位份都没有,居然就敢做戏骗她,将来要是封了妃嫔乃至贵妃,那还了得?   她年轻时被一个刘贵妃处处打压,难道年纪大了,还要被一个小妖精辖制?   谁料派人去永华殿,却是绕了一圈,到了凤晴云那里才将人唤来。   等人到得面前,崔太后有心为难,当即道:“几日不见你来请安,还道是什么大事忙得走不脱身,原来是去了凤晴云那里。”哼,一个出身卑微的小官之女,心眼那般精明,知晓她这个太后不好糊弄,便先去拉拢二品大员的女儿,好得很。   不料花宜姝一下抬起头,不见惶恐,不见疑惑与茫然,反倒是一脸惊喜,“太后,您允许我每日来请安?”   崔太后准备好的一番为难话语被她这副神情给噎了回去,她怔了一瞬,一时竟闹不明白这小妖精怎么还高兴得起来。   “太后!我太欢喜了!”   这小妖精不但笑得开心,她竟还起身,提着裙子就朝她冲了过来。   崔太后始料未及,周围宫女也为料到她会如此不守规矩,一时没能阻拦,竟被花宜姝扑进了她怀里。   少女的身子既香且柔,扑进怀里的感觉那么美好,甚至胜过常伴她身边的亲侄女,崔太后有一瞬的恍惚,她那时竟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时光,想起少时与几个玩伴无忧无虑闹做一团的情形……自打入宫做了皇后,有多少年,没有人这样与自己亲近过了?   连崔太后自己,也记不清了。   少女不但扑进她怀里,脑袋还在她怀里蹭了又蹭,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发髻弄乱弄散。她甚至仰起头冲她笑,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一张漂亮得不似真人的脸看得她又一阵怔忡,“太后,您身上真香,我可以喊您娘亲吗?您跟我想象中娘亲的样子可真像啊!”   “大胆!”这时候,身边的大宫女才终于回神,训斥了花宜姝一句。   少女明显吓了一跳,她身子微微一颤,倘使这人不是在崔太后怀里,崔太后还真难以发觉,须臾她神情低落下去,应了一声,又规规矩矩地退回去行了个礼,“太后,妾身错了,都怪妾身,妾身实在太高兴了。”   崔太后顿了一会儿,才道:“无碍。”   不想听见她说“无碍”,花宜姝就仿佛将此当了真,竟然又往前走了几步,期盼地问道:“太后娘娘是说真的吗?您允许我每日都来请安了?”   此情此景,崔太后难道还能说“不”?她反问一句,“怎么,有谁不让你来?”   “这倒没有。”   与这富丽堂皇的偌大宫殿相比,花宜姝的身影显得渺小微弱,此时垂下眼一副失落难受的模样,就更可怜了。她生了一张讨所有人喜欢的脸,哪怕与她无亲无故,哪怕是她无理取闹,依旧有人愿意为她肝脑涂地,更何况此时失落愁苦的模样,更引人怜惜。   倘若她不是李瑜带回来的女子……哪怕她只是路边一个小乞儿,崔太后都忍不住带回来身边当半个义女养了。   这样一个小女子,她不需要耍手段,任何男人都会中意她。   崔太后听见她说,“我以前觉得自己样样都好,觉得只有自己才有资格陪在陛下身边。可是自打入了宫,看见那么多出身显赫的高门贵女,尤其是崔小姐和凤小姐,这两位通身气派,更是我不能相比的,我心里便有些慌了。”   “我安慰自己,陛下心里有我,太后娘娘也一定会喜欢我的。可是进宫已经好些天,陛下却不给我名分,太后娘娘也不让我敬茶,我心里不知陛下要如何安排我,我就不敢来向太后娘娘请安。”   倘使她此时泪水涟涟可怜卑怯,崔太后一定不会怜惜,她会觉得花宜姝在示弱奉承,实则还是一肚子算计;倘使她此时心怀怨怼满腔埋怨,崔太后更不会亲近,她会觉得花宜姝不知好歹不通世故……   可是眼前这少女,她既不哭泣乞怜,也不愤世嫉俗,而是满脸疑惑的,仿佛在说,我生得这样好看,人人都说我美丽,人人都喜爱我,为何陛下不给我名分,太后也不让我敬茶?他们是不是不喜欢我?   她脸上七分疑惑两分委屈,只剩下一分埋怨。没有半点做作的样子,如此真实生动,让崔太后恍惚又看见了过去的自己,那时候她名满京华,为何入了宫,先帝却不爱她,反倒爱那刘贵妃,她疑惑不解,她委屈埋怨,最终移了心性。   “可是如今我知道了,太后心里还是喜欢我的!太后娘娘还特意找我来请安!”   正当崔太后陷入往事之中,心里又生怨怼时,少女的声音便如黄莺出谷、清泉击石,刹那将她从过去的阴云里拉拽了出来。   崔太后回神,看着花宜姝面上的期盼,她没有回应她,心想谁特意寻她来请安,当真自作多情,可再开口时,语气却不觉和缓下来,“那日翡翠园中,你既然早就看穿了那绳子并非是为你而设的,为何不说,为何要引陛下来闹大。”崔太后心里对这件事还有些不悦,按理,这是后宫之事,应当先请示她这个太后。   花宜姝就道:“不瞒太后,我当时看见那些碎片,我就有些害怕,我心想,女子的脸容多么珍贵,无论这毒计是为谁设的,假使就这么放过,将来那位姐妹万一被贼人得了手?那得有多伤心,她的父母又该有多痛心,所以才急着请陛下过来好将贼人抓出。太后娘娘,我错了,我不懂宫中规矩,下一次再遇到这种事,我一定先来请示您。”她说着说着又苦了脸,“罢了罢了,还是不要遇到这种事为好。”   崔太后忍不住一笑,很快又收敛了笑容,问道:“可那恶奴要害的是凤晴云,你既然觉得凤晴云通身气派是你比不过的,你难道不嫉妒?为何还要帮她?要是她将来入了后宫,不就要危急你的地位?”   就见花宜姝认真地思量了一下,才道:“当时来不及细想这些,现如今想想,哪怕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帮凤家妹妹,不为别的,我们都是女子,女子本该相互怜爱礼让,何必计较太多?她将来要是入了宫,我能比她更得陛下喜爱,那是我的福分,倘若她更得陛下喜爱,那也是她的福分,这一切在陛下,不在我,更不在凤家妹妹。我又做什么要怨恨她?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她说着说着,又忧愁地叹了口气,“唉,也许将来我会讨厌她,但是现在我喜欢她,再有这样的事,我还是要帮她。”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生动,崔太后之前对她的成见已经散了干净,心里又不免摇头,这样单纯的性子,又如此为别人着想,难怪李瑜中意她,也不知将来在这后宫中,能天真到几时?   真的很像……当年刚刚入宫的她。   ……   “娘娘,娘娘……”   大宫女将她唤回神,“娘娘,可要歇下了?”   崔太后这才回神,她笑道:“今日便早点歇息吧!”早睡早起,明日还要看那小丫头给她请安呢!   想起花宜姝,崔太后又是好笑又是摇头。 第130章 受罚,花宜姝这回逃不……   太后那边等着花宜姝去请安,不过花宜姝是注定没法早起了。   这一夜她真不知自己是怎么过的,李瑜写完了圣旨之后就让她领旨,还要拉着她往外走,她问去哪儿。   李瑜说:“去仁寿宫。”   花宜姝:“找太后?”   李瑜:“不,朕数了,今日有七个女子用目光调戏朕,你去将她们打跑。”   花宜姝:……   “人家只是看你两眼,或许就跟看猴子一样看个新奇,你怎知那是调戏?”   李瑜目光沉沉,理直气壮,“朕是真龙天子,朕感应到了。”   花宜姝:“我不去。”   闻言李瑜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竟有些悲凉,“你如此懦弱,朕却还放不下你。”   花宜姝:……   “罢了,这风霜刀剑,朕只能自己去扛。”话毕,他迈开步子就往外走,却一头撞在了屏风上。   李瑜怒了,“大胆!朕要出去,这门竟敢不开!”他左右巡视,发现墙上挂了一把剑,于是将剑取下,盯着屏风双眼发红,“再不开门,朕就一剑将你斩了。”   花宜姝吓了一跳,连忙去拦,“别别别,这鸡翅木双面绣屏风贵着呢!”话毕见李瑜面色不虞,花宜姝只好道:“陛下,半夜三更,打扰太后她老人家也不好,不如就此歇下,等明日再去也不迟。”   李瑜目光怀疑地盯着她。   花宜姝笑着哄他,“陛下,你就是我心肝,我的宝贝疙瘩,我一刻也离不开你。”   李瑜满意了,全然没了清醒时的半点羞窘,他双眼朦胧,面上笑意不停,“朕知道,你也是朕的心肝肝。”   花宜姝:……   神奇的是,有了这一番安抚,李瑜后边果真乖顺下来,让他洗漱就乖乖洗漱,让他脱衣就乖乖脱衣,让他躺床上就乖乖躺床上……花宜姝觉得有意思,忽然道:“那你摆个金鸡独立的姿势。”   却见李瑜睁着眼睛,分外冷淡地回她,“朕不是傻子。”   花宜姝哟呵一声,面上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的确,陛下不是傻子,陛下聪明着呢!”   李瑜终于满意,闭上了眼睛,花宜姝凑近去看,发现他呼吸绵长,竟是已经睡着了。   她也打了个哈欠,往床上一倒,临睡前却还有些困惑,觉得自己仿佛忘了什么,但想想又没什么值得记挂之事,索性睡死了过去。   翌日晴光初照,花宜姝朦朦胧胧醒来,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她竟然忘了早起给太后请安!   心里咯噔一下,但想想冬日里天亮得晚,哪怕现在起来也早就误了时辰,索性不管了,太后愿意等着就让她等着呗,反正她也没啥事,更何况人家也未必会等着她。   于是花宜姝又睡了过去,她以为自己这一觉能睡个饱足,谁料刚刚眯上眼睛没多久,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翻东西的动静吵醒,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叫花宜姝骤然清醒,不会吧不会吧,别告诉她这深宫大院还有贼人能进来!   花宜姝悄无声息地转身,偷偷睁开一只眼睛。   就看见李瑜正背对着她在翻箱倒柜。   李瑜在找昨晚写下的圣旨。睡醒之后,他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整个人如遭雷击,由内而外身心失语。   他已经不知自己是怎么僵硬地从床上翻下来的,他如今只想毁尸灭迹!   可恶,花宜姝究竟将那张纸藏在了哪里,李瑜越是找,昨晚的记忆就越是清晰,他居然还回想起了自己昨晚掏出私印盖在了上面。他越想越绝望,恨不得将昨晚的自己掐死。   屋子里就这么大点地方,一张纸能藏到哪里去?正找得满头冒汗,李瑜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花宜姝的声音,那音色清越美妙,平时听着悦耳,此时却恨不得自己聋了。   “陛下,您在找什么?”花宜姝懒洋洋道。   李瑜身躯僵硬,他慢慢站起身,尽力装作若无其事,“朕有一只香囊不见了。”   花宜姝明知故问,嗲里嗲气,“陛下何必亲自找,让下人来找不行么?”   李瑜轻咳一声,面色冷淡地赚回来,“朕忘了。”   花宜姝打着哈欠坐起身,“陛下昨晚……”   “朕上朝去了。”他抢先打断,而后转身就走,那背影看似冷静从容,但落在花宜姝眼睛里,怎么都有落荒而逃的意思。   花宜姝嘴角扬起个笑,瞅见他背影消失,才伸手,将昨晚那张纸从胸衣里抽了出来……   ……   仁寿宫   已经过了辰时,宫女们将凉了的早膳撤下去,战战兢兢一点儿声儿也不敢发出。   崔思玉来到仁寿宫时,见到的就是宫女们诚惶诚恐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崔思玉疑惑不解,太后一贯起得晚,往常她也都是辰时末过来,正好可以陪着太后用早膳,但是今日,太后不但提早起了,还发了一通脾气,太后平日里是温和性子,也喜爱正当年纪的少女,崔思玉自打进宫就没见过太后发脾气的样子,此时忽然有了变故,不免心中不安。其他贵女也都在偏殿等着,还有几个人跟在崔思玉身边,也是一脸疑惑。   若是其他人问起,大宫女未必愿意说起,但崔思玉就不同了,她是太后的亲侄女,太后对她最宽厚,大宫女也指望着崔思玉进去说些逗趣话让太后开心,于是就将今早的事一并说了。   崔思玉闻言点点头,面上还是一副大家闺秀端庄娴雅的模样,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昨日姑母单独召见花宜姝,身边只有几名心腹宫女陪同,崔思玉并不知姑母和花宜姝说了什么,进来后便见崔太后待花宜姝十分亲切,当时她不以为意,终归她心里清楚,姑母的心是向着她的,不论姑母表面上对花宜姝如何亲近,都不可能真正看重这个过分美貌占去她儿子所有注意的女子。   她认定姑母早早让花宜姝来请安也是为着刁难她,毕竟谁不知道姑母每日辰时正才起身?她让花宜姝按着规矩卯时过来请安,必定是想要让花宜姝在冰天雪地里等上一个时辰,以姑母的手段,有的是法子叫花宜姝有苦说不出。   她没有早早过来看戏,只因自恃身份,不屑于围观别人的苦难。   可崔思玉万万想不到,事实与她所料相反,姑母竟然是真心等着花宜姝过来请安,为了这个,她甚至一反常态早起,一反常态早早让人备了早膳,反倒是花宜姝没来,让姑母白白等了一早上。崔太后心高气傲,怎么可能不气?   崔思玉一面心里怄得慌,一面又暗暗庆幸,她没想到花宜姝蛊惑人心的手段竟那般厉害,笼络了凤晴云过去不算,竟连姑母也遭了算计,幸好此人愚蠢,食言而肥,此番她失信于姑母,休想再得到姑母的青眼。   崔思玉心里转了几个弯,跟在她身边的几名贵女却愤愤不平起来。   其中当以惠安郡主与一等开国侯的女儿蒋携芳声音最大,“不过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也不知是个什么卑贱出身,竟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看我怎么教训她!”她转身要走,却被身边贵女拦下,崔思玉也道:“慢着,哪怕她有错在先,也轮不到咱们教训,你忘了陛下有多宠爱她吗?”   蒋携芳哼道:“陛下不过是爱她貌美罢了,咱们几个谁不貌美,等陛下看腻了她,迟早将她轰出去。”   旁边有人附和,“携芳说得不错,陛下若果真爱重她,怎么入宫多日,连个名分也不给她?哪怕册她做个婕妤呢?如今没名没分住在宫里,下人喊一声夫人,实则连个暖床婢女也不如。”   有人附和,蒋携芳便越说越来劲儿,“都说她是花家的女儿,我已经命人查过,从来不见花将军娶过妻子,指不定是哪个勾栏院里出来的,陛下为了名声好听才给她安了一个刺史之女的身份,不就欺负花将军死了开不了口吗?”   立时有人恍然,“难怪陛下一直不给她名分,携芳姐姐这么一说,正是对应上了。”   “早就看她行事不像正经贵女,哪里有正经人生得那样一副狐媚样子?哪家正经贵女直接上手抽下人鞭子的?也不嫌污了自己的手?”   崔思玉看她们说着说着,隐约将凤晴云也带了进去,那副尖酸嫉妒的嘴脸看得她暗暗皱眉,平时她也就不管了,但眼下是在太后的仁寿宫里,叫宫女们听去说给太后,没得以为她也是一丘之貉。当即蹙眉凝目,“好了,越说越荒唐,赵刺史的独女赵慕仪也来了京城,如今正住在亲戚宁安伯府里,宁安伯夫人正带着她参与交际,她也说起过与花夫人是手帕交,自幼书信往来,此事赵刺史一家也能作证。猜测旁的都可,但猜测她是勾栏院里的大可不必,咱们的出身说起这个,未免显出刻薄。”   众人闻言,这才意识到方才说到兴头有些失态,失了高门贵女的体面,纷纷掩住了嘴不再说话,只是蒋携芳面上还有些不平之色。   崔思玉安抚众人回去,正要入寝殿陪伴姑母,忽然听见外头侍从回报,说是花夫人来了。   蒋携芳等人还没来得及走,闻言嗤笑起来,“她胆子倒大,竟然还敢过来。”   “来得正好,看太后娘娘如何收拾她!”   “治她个不敬之罪才好!”   偶尔有几个声音为花宜姝说话的,也被蒋携芳等人压了下去,此时她们已经不急着走了,非要看看花宜姝是怎么受罚的! 第131章 迟到补更惨叫,李瑜没法见人了……   天色沉沉,风雪欲来。   花宜姝坐在轿子里时,就听见跟随在旁的曹顺子说:“太史局那边说,这几日都是要下雪的。夫人待会儿还是要早些回去,以免雪落大了不好走。”   花宜姝满不在意,“怕甚,雪大了就在仁寿宫歇下。”   曹顺子:……   他擦了擦汗,心里很是担忧。唉,太后她老人家面慈心苦,夫人怎么就看不明白呢?夫人再这么对人掏心掏肺,最后怕是会被吞吃得连骨头也不剩。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昨天晚上他就跟安墨姑娘提起过这件事,终归他只是个小太监,有些话不好跟夫人说,但若是换做安墨姑娘去说话,那就大不相同了,以夫人对安墨姑娘的看重,只要是安墨姑娘说的,夫人一定能听进去。   谁料他想得好好的,安墨姑娘却比夫人还不在乎,还说不必担心,夫人会料理好一切。   曹顺子大冷的冬天里掉了不止一次汗,什么叫夫人会料理好一切?夫人眼见的都要将太后当做亲娘看待了!可太后娘娘自己有亲儿子亲侄女,怎么会将夫人当做女儿看?更何况崔家姑娘是一定会入宫的,他不晓得崔家姑娘是什么性情,但料想也不会是省油的灯,等崔家姑娘真正入了宫,到时候她们姑侄联起手来对付夫人,那可怎么是好啊!   曹顺子几乎将其中利害关系掰开了揉碎了给安墨讲,奈何安墨就是不放在心上,最后还道,“我觉得咱们应该相信夫人。”   曹顺子:……   这是相不相信的事儿吗?   曹顺子束手无策,只好将夫人如今能得到的助力数一遍,当上了掖庭大总管的干爹、静王与未来的静王妃、还有即将归来的萧青以及杨靖,这两人回来后定能得到封赏,以杨靖的本事,少说也能捞个统领小将当当……这么一算,夫人虽然没有娘家,但有这么多支持,也不必担忧什么了。   曹顺子想着这些人,心中总算安定了一些。幸好夫人往日里宽厚仁慈、广结善缘,如今才得了善果啊!   曹顺子跟在轿子外头盘算,安墨就坐在轿子里给花宜姝盘算,“那个宁安伯府,就是赵慕仪亲戚家,她的小姨嫁给了宁安伯府的二爷,现在赵慕仪每天忙着跟姨母出去应酬,结交了许多无意入宫的官宦之女。王玉燕也安定下来了,她在城西选中了一座宅子,已经搬进去了,昨天我出宫去找她玩,她说已经寻摸好要做的生意了,另外她家原本在归州的产业卖得七七八八,养珠的产业却没卖,打算将归州的河珠通过运河卖到盛京来。她还说你交给她的二十万两是笔大钱,她会帮你好好置办产业庄子,一定不会让你亏本的。”   听到不会亏本,花宜姝满意地点头,总归钱放在手里就是死钱,是不如置换成产业安心的。她手里原本是五十万两,后来虽然坑了赵刺史家一笔,又从李瑜那里弄来三万两,但进账总比出账少,如今手里头四舍五入只剩下四十四万两,加上曹公公欠她的一万两,也才四十五。钱放在手里只会越来越小,这玩意本身也没什么用,有用的是钱能换来的那些东西,王玉燕愿意跟随她入京,还主动提出帮她理财,她有什么不乐意的?于是就取了二十万两给她,剩下的当然还是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花宜姝听着听着,忽然觉得好像少了谁,不由问道:“何秀秀呢?怎么这几天一直没见着她?”   闻言,安墨有些无语,“你这几天不是忙着换漂亮衣裳漂亮首饰,就是忙着逛皇宫,要不然就是去凤晴云那里玩,何秀秀来找过你两次都错过了。”   花宜姝摇摇头,丝毫不以为意,“那也没办法,谁让我好不容易进了宫呢?”她说着说着就气愤起来,“哎,也怪我倒霉,这几天把后宫上上下下走了个遍,连个陷阱也没遇到,我只是想体验一把平平无奇的宫斗罢了,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没有人跳出来害我呢?没有宫斗情节的皇后之路是不完整的!”   安墨:……   花宜姝的想法是她这种咸鱼永远也没法理解的。眼看花宜姝又挑起窗帘看风景,她忙道:“那你今天不要和太后玩那么晚,要早点回来噢,何秀秀明日就要搬去静王府了,好歹和人家道个别啊!”   这么快!不等静王回来再搬?   花宜姝有些惊讶地挑眉,须臾便想明白了,应当是李瑜看出了崔太后刁难何秀秀的意思,索性让何秀秀提前搬出去。   同样是对权力敏感的女人,花宜姝很明白太后的想法,无非是李瑜没有孩子,她担心何秀秀生个儿子出来,将来会威胁到李瑜。话说历史上也不是没有终生无子的皇帝,而崔太后和崔家好不容易斗赢刘贵妃成为了胜利者,将来李瑜要真没有孩子,皇位没准就要传给静王的儿子,那么崔家就不再是皇帝的舅家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没了一层血缘捆绑,崔家也许就会渐渐败落下去。   不过照花宜姝看,太后真是杞人忧天,以李瑜那龙精虎猛的架势,孩子不是早晚的事儿?   思量间,轿子停了下来,仁寿宫到了。   花宜姝脚下一沾地,就迎上了以蒋携芳为首的一众贵女暗含恶意的眼神。   蒋携芳:“花夫人可真是好大的派头,定了卯时正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居然能拖到巳时才来,换做我们,可不敢摆这样大的架子。”   她身后的几个跟班便都笑起来,显而易见是讥讽的笑。   花宜姝戴了手衣的双手捧着暖炉,看着廊下一群衣着各异的年轻小姑娘嬉笑的模样,满含羡慕地对身边的安墨道:“年轻真好啊,这股单纯天真的劲儿,我可真是求也求不来。”   这是在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嘲笑她们幼稚?蒋携芳面色变了,偏偏她身后一个跟班竟没听出来,还小声道:“花夫人羡慕咱们呢?咱们却笑话她,是否有些失礼。”   蒋携芳重重哼了声,那说话的小跟班立刻停了,鹌鹑一样缩着脑袋再也不敢说话。   然而经过这么一个插曲,花宜姝却是已经略过她们往太后寝宫去了,蒋携芳恨恨地撕碎了一条帕子,“咱们等着,有她好果子吃!”   ……   前朝。   终于退朝,李瑜回到御书房,就开始争分夺秒地批阅奏折,寻常问安的折子早已经由专人分好归做一类,李瑜翻起来看也不看,直接在末尾画了一笔,不到一炷香功夫将这些事处理完。   接着是重要到必须他亲自处理的事情,他翻开第一封折子,凝目看去,写的是京兆尹昨天又被人套麻袋打肿在小巷里。上奏的是吏部尚书,说京兆尹如今已经成了盛京最高危的职业,一个月里除了休沐那几日,几乎每日都要被人套麻袋,派出去保护京兆尹的高手也一并被套了麻袋,如今京兆尹求爷爷告奶奶到处走关系想要换个官职,奈何没有人肯接盘,于是京兆尹只能日夜留在衙门,连家也不敢回。   这件事李瑜早已经有了眉目,他回了一句,让国库拨款买下京兆府衙门后的宅子,打通后供京兆尹一家居住,又翻出另一封京兆尹亲自写的折子,看来他的手也受了伤,字迹还能勉强看出从前的影子,只是歪歪扭扭不成样子。李瑜这次的回复有些长,痛斥了一番那些套麻袋的,又好好安慰了京兆尹一番,鼓励他再坚持一个月,已经找到人接替他的职务,下个月就上任。   京兆尹收到回复后感激得连蹦三尺高并朝宫门方向磕了好几个响头暂且不提,此时此刻,李瑜解决完京兆尹的事,又命人严抓盛京治安,并一口气将剩下的折子一并处理完后,终于松了口气。   一看又过去了一个时辰,他为自己今天提早结束了公事感到高兴。   然后又不免想到了私事,想到了昨晚不堪回首的一幕幕,心中发誓再也不喝醉,并忧心那道不知被花宜姝藏到哪里去的圣旨。   一般找不见东西,李瑜只有一个选择……   他转入了内室,再一次求神拜佛。   似乎在无关花宜姝的事情上,这两位神佛给出的答案都是一致的。   李瑜原本占卜的是花宜姝将那道圣旨藏在屋子里的哪个方位,谁知道怎么算也算不准,后来改了说辞,才有了确切的方位,他解开卦一算,觉得不大妙,皇宫东北角,那个地方,不是太后的仁寿宫?   李瑜脸色变了又变,立刻转身往外走……   与此同时,仁寿宫中。   面对崔太后和昨日全然不同的冷言冷语,花宜姝心里半点不慌,面上却一副极尽忐忑的模样,“太后,我说我是有原因的,您信吗?”   崔太后冷笑看着她。   然后花宜姝从袖袋里抽出了一张纸,小声道:“这是陛下昨夜写给我的圣旨,还请太后单独查看。”   花宜姝如此郑重其事,反倒叫崔太后心生疑窦,莫非儿子给了她一道不必请安的圣旨?她是喜欢花宜姝不错,但儿子要真为了她连这种小事都要下一道圣旨,那她哪怕再中意花宜姝,也不会留这样的人在皇帝身边。   然后崔太后展开圣旨,细细瞧了一眼,眼皮就不禁抖了起来……   不久后,李瑜来到仁寿宫,崔太后将这封所谓的圣旨甩到了儿子面前。   李瑜:……   他仿佛一个被丈夫将情书展开到公公面前的新婚少妇,心中发出了连绵不绝震惊寰宇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132章 李瑜,被教坏了……   花宜姝手上攥着李瑜佩戴了好几日的香囊,隔着一道屏风,她走出太后寝殿前正好听见了那阵连绵不绝的惨叫,吓得她头皮发麻,当即往前走了两步,脱离了范围,那声音立刻停了,她本应该离开了。但是脚步刚刚抬起,又忽然顿住,她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往后退了两步。   【啊啊啊……】   往前两步,声音消失。   往后两步,声音响起。   往前两步,声音消失。   往后两步,声音响起……   花宜姝就这么往前、往后、往前、往后来回循环,于是那阵惨叫就一下有一下无,一下起一下落……仿佛成了极有韵律和节奏的鼓点,不知为何竟叫人欲罢不能。假如安墨能感受到这番体验,她就会明白,有一个更恰当的形容词来表达眼前这一幕——踩点。   花宜姝就这么来来回回地踩点了好几次,一直到最后李瑜冷静了下来,她才在大宫女古怪的目光中遗憾离场。   蒋携芳等人还站在廊下等着,也真难为她们,大冷的天儿不回到铺了地龙烧了炭火的暖室内,竟然裹着披风等到了现在。   看见她们,花宜姝还十分温柔地朝她们笑了笑,她一身红衣立在寝殿门前,发髻上一株应景的红梅,可她容色比红梅更艳,肌肤比白雪更白。这一笑起来竟似冰天雪地里红梅灼灼开放,看得众人愣了一愣。   蒋携芳站在此处等这么久,就是为了看太后如何处置她,谁知花宜姝不但没被处置,反而言笑晏晏地被太后身边的侍女恭恭敬敬送了出来,这是什么道理?   花宜姝已经被大宫女送出了门去,蒋携芳却还难以回神,她不能接受这件事,传闻中佛口蛇心的太后居然这样轻易地放过花宜姝?怎么可能?难道是因为刚刚陛下进去说情了?可如果陛下去说情,太后为何没动静?后宫可不归陛下管!就算是吵两句,她们也该听到动静才对呀!   为什么花宜姝能安然离去?   这时候,蒋携芳听见她身后几个跟班在说话。   “她都好好出来了,还是太后娘娘的得力侍女送出来的。这么看,娘娘还是中意她的。”   “她刚刚笑起来可真美,这样的美人,就是我也想亲近,太后和陛下对她另眼相看倒也不难体会。”   “我要是个男人,有这样的美人伺候我,那我肯定也要巴巴赶过来。”   “我要是太后,有这么个美人簇拥在我膝下讨巧卖乖,那我也疼她。”   她们在议论,蒋携芳只觉得吵闹。这些蠢货,还真以为自己入宫是来陪伴太后的?她们的家族将她们送进来,不就是想着在太后跟前多见天子几面,好被选入宫中成为妃嫔么?   远在荆州的赵刺史一家,想要将赵慕仪送入宫中,还要用女儿上京走亲戚不安全请天子一路庇护的借口,其实不过是为了名声上好听而已,你们这些人名正言顺入宫,却不珍惜!将来有你们的苦头吃!   蒋携芳自认看得明白,赵慕仪就是花宜姝为自己选的助力,她长成那样,已经是后宫所有女子的敌人,不但哄得天子团团转,还让太后也对她青睐有加,等选秀开始,她再把赵慕仪弄进来帮自己固宠,这后宫就被她霸了去,你们这些家世差劲的被卖了还要给人数钱。   蒋携芳觉得和这些蠢货说不明白,于是就去找了崔思玉,满京之中,唯有崔思玉有资格和她交朋友。   天上落雪,人间霜白。   红梅晃动,花宜姝坐进了轿子里。安墨还以为她要去很久,不想半个时辰她就出来了。   她把嘴里的瓜子皮吐掉,看花宜姝身上好端端,松了口气,“那些贵女,尤其是那个叫蒋携芳的,她们盼着你倒霉呢,我都听见了。”   花宜姝不以为意,换做她是蒋携芳,她也会盼着花宜姝倒霉。   安墨亲眼看着太后的大宫女客客气气地送花宜姝出来,感叹道:“看来太后是真挺喜欢你的,连你放她鸽子都能原谅。”   花宜姝就笑了,“她是喜欢我,不过那是因为我能讨她欢心,这喜欢要是加了条件,也就不稀罕了。更何况喜欢有什么用呢?她今天喜欢,明天也可以不喜欢。以她那样高高在上的身份,想要颠倒一个小人物的乾坤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安墨不是很明白,“可要是没有条件,凭啥会喜欢呢?就像我喜欢花,是因为花好看,我喜欢猪肘子,是因为猪肘子好吃。”   花宜姝:“那倘若有一日我打了你,你会不会从此就怨恨我?会不会想着弄死我,因为我不再对你好了?”   安墨想了想,说道:“这个比喻不恰当,我现在靠着你养着,我要是弄死你我也完了。”她说着说着就笑起来搂住了花宜姝的胳膊,,“而且你肯定不会打我的。”   花宜姝嗤了一声,换了个比喻,“那要是你爹娘打了你,骂了你,气得你负气出走,那等他们身陷囹圄时你还会不会救他们?”   安墨一下顿住,见她隐约明白过来,花宜姝便接着道:“当某一日,有个人被你辜负,被你伤害,心中却依然念着你的好,依然愿意尽力救你时,这才是喜欢。”   轿子已经开始动了,花宜姝推开窗子看外头灰蒙蒙的天空,缓缓道:“也许某一日,在我的算计下,太后会真心爱我,但绝不会是现在。”   就像是李瑜,一开始他也不将她放在心上,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一半的功劳要归结在读心术上,假如不是读到了他的心,也许这条路会走很艰难。   一颗真心要是那么好拿,它也就不值钱了。   安墨想到父母,心情低落了一下,但很快转移了注意力,“既然这样,那你是怎么过太后那一关的?是陛下求了情?”话毕她便摇摇头,“不对,他刚进去你就出来了,而且如果是陛下求情,太后肯定不会让大宫女送你出来。”   花宜姝赞赏道:“妹妹呀,你可真是越发聪慧了,姐姐我高兴啊!”   安墨期待地瞪着她解答,却见花宜姝眼珠一转,风情万种地瞥她一眼,落下一句“自己去想”就不再理她了。   安墨:……   花宜姝原本想了别的法子来应付太后,不过后来见李瑜醒来后那么在意那张儿戏般的圣旨,她索性把那张纸送到了太后面前。   一是为了转移太后的注意力,让她没有理由责备她请安迟到这件事,省却她一番唇舌;二是李瑜动作实在太慢了,等他慢腾腾准备好一切,那她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当上皇后啊?   这对母子,一个看似慈和宽厚,实则心机深沉;一个看似冷漠薄情,实则心软重情。   从太后对待李瑜的态度来看,她应当是不知自己儿子真面目的,看她见到圣旨时那震惊得都要将眼皮抖掉的样子就知道了。只是可惜,她看不到这对母子对峙时的情形。   花宜姝是喜欢李瑜没错,不过她可不会为了李瑜就从头到尾委曲求全去讨好太后,终归这是李瑜的娘,又不是她花宜姝的娘,太后对她有意见,索性丢给李瑜去解决,总归他们是母子,再吵也吵不出仇来。   这般想着,花宜姝便将此事仍开了,她让抬轿的宫人换了个方向,往掖庭而去。她答应过凤晴云将赖嬷嬷给捞出来。   她心想:赖嬷嬷的侄子当初犯了罪,按刑律被处了死刑,死得也不冤,这婆子为此陷害凤晴云,纯粹是自私歹毒了,不过既然凤晴云愿意不计前嫌送这婆子出宫去,我花宜姝也不介意收了凤晴云这个人情。等到人情越攒越多的时候,以凤晴云在家中的受宠,她的亲爹辅国大将军应当不介意帮我一个小小的忙吧!   这件事花宜姝还没告诉李瑜,她特意先来走一趟,不过是为了交代曹公公不必给赖婆子上刑,免得这婆子熬不过给打死了。   没想到入了掖庭,听见她的来意,曹公公立刻安排人放了赖婆子,花宜姝有些惊奇,就听曹得闲道:“夫人,赖婆子是后宫的人,后宫诸事,日后都归您管,先破个例倒也无妨。这么一件小事,倒也不必去叨扰陛下。”   花宜姝听明白了,她面上依旧从容,像是半点不惊讶,“我如今没名没分,你倒也放心。”   曹公公赶忙道:“夫人千万别这么说,陛下的性子您是了解的,这欲扬先抑古来有之,早已不新鲜,甭管别人怎么说,您的好日子可还在后头呢!”   ……   而此时,仁寿宫内。   李瑜已经慢慢冷静了下来,他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那张圣旨,开口道:“不过是醉后失了分寸,她竟将此事闹到了母后跟前。”   太后从未想过看着冷漠寡言的儿子竟然会有那样一面,看那字迹飘逸灵动,压根不像是酒后胡乱写的,“你酒后胡闹,倒还不忘盖上私印。”   李瑜瞥了一眼纸上的字,再一次被每日花宜姝必须亲他多少次烫了眼睛,他收起这卷纸,竟没有将之烧毁的意思,而是塞进了袖袋里。   崔太后看着他这一举动,心中愈发觉得不妙,“你老实和哀家讲,你会不会立思玉为后?”   李瑜吐出两个字,“不会。”   崔太后不肯甘心,“那凤晴云呢?蒋携芳呢?你究竟中意哪个?”   李瑜摇头,“我之前说过,只会有花宜姝一个。”似乎担心崔太后无法理解,他补了一句,“我会立她为后,不要别人。”   下一刻,崔太后的声音尖锐地响起,“你疯了!你被刘氏那个贱人教坏了!” 第133章 迟到补更淋雪,你与朕心有灵犀对不对……   宫室之内,太后拖着长长的裙摆焦虑地走来走去,“当年,当年就是刘氏那贱人让宫女撺掇你读什么《女戒》《女则》,生生将你给教歪了!”   她眉毛倒数,丰润的面颊上肌肉抖动,显见已经气得失了仪态,开始对着早已去世的刘贵妃破口大骂。   李瑜的眼珠随着她动来动去,等崔太后骂过两轮渐渐没了力气,才开口道:“我并不觉得从一而终有什么不好?莫非忠贞不二不是美德?”   崔太后骤然回身看他,她的脸容还很年轻,双眼却满是风霜,细看之下,其实李瑜眉眼间的锋锐有几分与她相似,“你是天子,为皇室开枝散叶才是你的责任,从没有只守着一个女人的天子!普天之下谁不笑话你?”   崔太后:“从来只对女子要求忠贞,你何时见过有人要天子忠贞?哪一朝天子不是三宫六院?你以为你只要一人就会有人对你歌功颂德?他们只会笑你是个傻子,只会认定你身子有毛病!”   李瑜声音沉沉:“那就让他们觉得我有病!”   崔太后冷笑,“你如今是大了,做了皇帝了,所以就不将哀家放在眼里了!跟你那个死了的父亲一模一样,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李瑜最恨有人说他和先帝像,他冷淡的面色再也维持不住,额头青筋直跳,胸中一股郁气涌上来,脱口而出,“我和他不一样!”   他这一声大吼反倒将崔太后吓了一跳,她盯着儿子发红的眼睛和不断起伏的胸膛,像是看见一座石雕忽然碎裂,里头钻出个真人来,“你……”   目光触及崔太后震惊的面色,李瑜后退半步,默默呼出一口气,他声音压抑,“阿娘,不要再提他。”   崔太后已经记不清李瑜多久没唤过她“阿娘”了,似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变作了生疏客气的“母后”,因为这句话,她面色缓和了一瞬,却还是冷着声音:“当年咱们能扳倒刘贵妃一党,全赖你舅舅和蒋家相助,凤家也出了力,这三家的女儿论出身最为高贵,只有她们才堪当皇后。从没见四品小官的女儿登上后位的。况且,凤庆鸣手握兵权,蒋家在文武百官中都颇有威望,你舅舅如今掌管吏部,你纳了他们的女儿,他们才会尽心为你办事。”   “朕莫非要靠着联姻才使得动他们?既然如此,这样的臣子朕可不敢要!”   听着他声如寒铁,字字冷硬,崔太后只觉失望透顶,“你被一个女人迷了心窍!你这是要叫这些老臣寒了心!”   李瑜:“好好的女儿非得送入宫受苦,这样的人,原本也不配做父亲!母后,你进宫后,多少次抓着我说后悔?你都忘了。”   崔太后是曾经抓着李瑜说她后悔,后悔入宫,后悔嫁给先帝,后悔生下他……可那不过是年轻不懂事的抱怨,她早就忘了,不想李瑜如今还要提起。她眼神越发冷厉,“你说这么多,归根结底,还不是想扶着那个出身卑微的女人上位!”   “她不卑微!”李瑜不觉提高了声音,“花将军一生忠烈,若非当年得罪了先帝,他也不至于被贬到岳州!她出身将门,心地纯善有勇有谋,她不比任何人逊色!我看崔家、凤家、蒋家的女儿个个不如她,谁也不如她!”他猛然将塞进袖袋里的那张圣旨翻出拍在崔太后面前,“你再好好看看,这上面都是朕的心里话,朕就是希望她如此,朕就是认定了她!”   崔太后瞪大眼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你……你难道非要将我气死吗?我养你这么大,当年为了护住你如履薄冰,如今倒成了你的仇人……”   太后心口一阵绞痛,眼前微微模糊,将要落下泪来,却不想慢了一步,李瑜快她一步掉下了眼泪。   崔太后骤然怔住,睁大眼呆呆看着儿子。   豆大的泪珠从李瑜狭长的眼睛里滚了出来,他哭起来隐忍而无声,鼻头微微颤动,似乎在强忍哽咽,颤动的眼睫下,通红的眼睛死死睁着不肯闭上,一行行泪珠就这么顺着他面颊滑落,啪嗒几声砸落在地,像是骤然炸起的惊雷。   这是十年来,崔太后头一回看见李瑜哭,她头脑空白,儿子多年来头一回示弱叫她全然忘了之前的愤怒与怨怼,她抖着声儿问,“堂堂天子,你哭什么?”   李瑜唇角紧紧抿着,半晌才侧开脸,“我只是想起了花宜姝。她救过我两次,她为了我屡次涉险,她从鬼楼中带出的情报免去不知多少兵卒的伤亡……她为我做过的事那么多,倘若她是男子,她早该加官进爵坐享封邑逍遥一生,可惜她生做了女子,于是在你眼里,她连一个正妻的名分也不配,还要受你唾骂,嫌弃她出身卑微,诋毁她媚上惑主……”   他冷冷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母后倒也没有全然说错。她是迷了朕的心窍,朕爱她美貌聪慧,敬她勇敢仁厚,更敬仰她熟知世故却从不世故的品性……她没有哪一点配不上皇后的位置,你反对也罢,应允也罢,都改不了朕的主意。”   这样独断专行的话语,本该是崔太后最厌恶的,面前这个明明是她的儿子,是她含辛茹苦生下来,殚精竭虑在夹缝中护着活下来的,却屡次忤逆她,然而训斥的话涌上了心头,看着儿子泪流满面的那张脸,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崔太后多年来,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好母亲,她十六岁入宫,十七岁生子,而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却对着另一个女人宠爱讨好,甚至屡次生出废了她的念头,她那些年咬牙撑过来,她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的儿子,她有时甚至将对先帝的怨恨发泄在他身上……等到她明白自己不该这么对待李瑜时,等到她明白该去做一个好母亲时,儿子却已经长大了,早就不需要她了。   崔太后喉头哽咽,眼眶湿润,却是转过了头不再去看他,“罢了,你是皇帝,我管不了你,你想如何便如何。”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正当崔太后以为李瑜已经离开时,他的声音却又一次响起,也不知是不是哭过,他的声音没了以往的冷沉,反倒多了几分温情,叫崔太后立刻想起李瑜笑着将花宜姝抱在怀里的一幕,她能那么快就对花宜姝亲近,除了那小姑娘的确有些讨人喜欢,未必没有李瑜那一笑的缘故,她已经错过儿子许多年,她不该连儿子亲近的人也赶走。   崔太后想,倘使儿子不那么固执,倘使儿子不想着立花宜姝为后,那么哪怕是封她做个贵妃,她都不至于在今日口不择言和儿子吵成这样。   “娘,我时常在想,倘使一件事女子做了是好事,男子做了倒成坏事,那么错的一定是定下规矩的那个人。”   “您当年受过的苦,我都看在眼里,我从来不怨您,您当时那么年轻,先帝又长久冷落您,您心中不忿也是应当。可我不想有一天,让她也经历这份苦楚。”   “别人要笑,就让他们去笑,如果这是错,那我登基至今,只想犯这一件错事。”   崔太后身子颤抖,原来儿子都记在心里,原来他不曾怨她!   崔太后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缓缓回头,目光复杂至极,半晌后才说不清是不甘还是鼓励地说出一句话,“你若是能让三位文武大臣亲自上奏立她为后,我今后就真心待她,绝不再逼你!”   李瑜看着她,“这是你说的。”   崔太后冷冷道:“怎么,你以为哀家会食言?请不请动三位文武大臣,还要看你的本事。”   毕竟朝中大臣,哪一个不想自己的女儿入宫为后,哪一个能放着泼天的富贵和子嗣后代的前程不要?   ……   雪落了下来,李瑜深一脚浅一脚地从雪面上走过。他拒绝了轿辇,也拒绝了侍从为自己撑伞,就这么淋着雪走回了永华殿。   到了地方时,他连眼睫都变作了一片雪色,然后就在那宫门口,他看见了同样一身是雪的花宜姝。   两人中间隔着一道宫门,两相对望时,李瑜心中忽然闪过一句诗: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仿佛当真光阴荏苒,两人已经共度过无数岁月,虽说他们相识还不到半年。   “陛下,你怎么淋着雪回来?”花宜姝凑近去看,惊讶道:“呀,你眼睛也有点肿了?你哭了?”   花宜姝心中不免着急起来,李瑜那么好面子,也不知在太后那里经历了什么才会哭出来,她心虚无比,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用那封圣旨去揭开这对母子的矛盾,哎,早知道就忍忍好了。   岂料李瑜面上并没有任何被揭穿后的窘迫,反倒微微翘了下嘴角,点头承认了。   花宜姝十分惊讶,她冰凉的手握住他同样冰凉的手,就听见他得意洋洋地在心里念叨:   【朕学你哭的!相识那天你哭得可漂亮了,朕就偷偷学了,果然管用,母后看见朕哭,立刻就心软了!】   【朕捍卫了我们的爱情!你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对朕感激不已!】   他内心骄傲地几乎翘起了尾巴。花宜姝愕然看着他,忽然听见他问,“你怎么也淋了雪,不怕风寒吗?难道……是想陪着朕一起?”   【朕知道,你与朕心有灵犀,你回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感应到了朕的心境,所以你才陪着朕一块淋雪对不对?】   对着李瑜亮晶晶的眼睛,花宜姝实在不想再欺骗他,小声道:“没有,我只是在和安墨打雪仗玩,玩一下午了。”   李瑜:…… 第134章 人选,万一怀上了怎么……   李瑜生气了,气自己自作多情。   他寒着脸往永华殿里走,一开始步子迈得极大,周遭宫人看得战战兢兢,后来却越走越慢越走越慢,一直到还差一步就能迈入永华殿时,花宜姝依然没有跟上来。   他不禁想:她怎么不跟来,难道他刚刚吓到了她?可他也没有黑脸啊!   在周围宫人敬畏的目光中,天子冷着脸侧头,他薄唇微动,似乎要开口说话,下一瞬,啪的一声,一团雪球砸在了他背上,在披风上散做千千万万的雪屑,李瑜愣了一愣,回头一看,就见花宜姝正一边团雪球一边朝着他笑,“陛下,来玩嘛!”   她一身红衣站在雪地里,脸上、帽子上还沾着雪花,却笑得眉眼弯弯,艳美无双。   李瑜心里哼了哼,心想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朕不要面子的吗?   正在这时,头发乱糟糟的安墨捧着一大团白雪冲了过来,她一脸凶残,一副势要报仇雪恨的架势,“来!这一次我非把你砸进雪里不可!”   花宜姝还在引诱李瑜,没想到安墨不声不响就冲了出来,这一下午打雪仗她把安墨欺负得够惨,安墨这是报仇来了。看清安墨手里那一大团雪,花宜姝吓了一跳,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救命。   安墨哪里能让她跑掉?论耍诡计,她不是花宜姝的对手,但是论力气论速度,花宜姝拍马也赶不上她,她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就举起大雪球追了过去。   庭院里新雪深深还未扫去,天空上落雪如絮纷纷扬扬。   眼见花宜姝跑得太急被裙子绊了一跤摔在雪中,李瑜想也不想就扑过去挡在她面前,披风一抖内劲一震,安墨投过来的雪球就被拍散,化作千千万万雪屑漫天飘飞。   花宜姝趴在地上一侧头,就和趴在她身边的李瑜对上了目光,他一手撑着地面,一手举起披风撑在她头顶,雪屑落英缤纷,从李瑜漆黑的瞳孔中飘过,花宜姝哇了一声。   然后立刻起身拉着李瑜就跑,因为安墨第二个复仇雪球又捏好了……   曹顺子慢慢从外头走进永华殿的院门,忽然停住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只见雪白一片的庭院内,陛下正拉着夫人跑,后边举着大雪球的安墨在追……   然后是花夫人捏雪球砸安墨,陛下在旁边轻轻松松一掌拍飞安墨砸过去的雪球,花夫人的雪球每次必中,安墨的雪球每次必被陛下打散。   安墨哇一声就哭了,“你们欺负人!”   花宜姝一见安墨哭,就心软了,竟提着裙子跑到安墨身边,“来,我帮你砸他!”   李瑜:???   然后就是花宜姝和安墨举着雪球追着李瑜跑。   曹顺子围观了一阵,发现安墨砸的屡次不中,夫人砸的十次里能中个五次。   渐渐地,跟在曹顺子身边的人变多了,大家一块感叹,陛下啊,可真是太宠夫人了。   片刻后,花宜姝被一个雪球砸倒在地,她身上穿得太厚了,倒在雪地里就是椭圆的一团,扑腾半天也没法自己站起来,还是安墨连拖带拽才把她拉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拉着手开始一起逃,后边跟着举着雪球的李瑜。   曹顺子:……   他数了一下,刚刚夫人带着安墨砸了陛下多少次,陛下就砸了夫人多少次,且每次必中,每次必将夫人砸入松软的雪堆里,每次夫人必要安墨帮忙才能站起身,每次陛下都等着夫人起身再砸她一次。   啊这……   “陛下啊,实在太宠夫人了。”曹顺子再一次感叹。   周围宫人连连点头,正是,他们可是头一回瞧见陛下与人打雪仗还玩得这么开心呢!   宫内雪景年年如旧,宫外人间日日更新。   一艘小船停在了盛京某个渡口上,一身褐色厚棉袄、头戴毡帽的中年男子上了岸,他精神矍铄眉毛深浓,身后背着包袱,胸前鼓鼓囊囊,还宝贝似的捂着。   暗处已经有人盯上了他的胸口,垂涎他藏在胸口的宝贝。   下一刻,却见这男子胸口自己动了起来,佯装路过的扒手瞪大了眼睛,瞅见那男人胸口里一根黑色的棍子爬了出来,吓得大冬天里汗毛直立,疑心自己见了妖怪,忙一扭头赶紧跑了。   中年男子捂着胸口哎哟几声,却还是难以阻挡,那个在他衣服里扭来扭去的活物终于钻了出来,原来是只尾巴漆黑、身子却雪白的小猫。   切!暗处观望的扒手败兴而走,男子却一叠声喊了好几次宝贝,生怕宝贝冻着了努力将它往衣服里塞,最终小猫还是在他衣服里扎了根,只从领口处露出一个脑袋,用蓝汪汪的眼睛好奇地看来看去。   男子见它安分下来,这才往城中走去。   盛京不愧一个“盛”字,哪怕天上飘着雪也不减繁华,一派昌盛的烟火之气。   林侍卫坐在街口吃了碗热腾腾的汤面,被同僚撞见笑了一句,“林子欢,你又不回家吃饭。”   林侍卫哈了一声,“你今日不是当值?又偷偷溜出来?小心我告你一状!”   那同僚便哈哈大笑,“爷这次是正经告假出来的,想不到吧哈哈哈……”   同僚狂笑着走过,与一褐色棉袄的男子擦身而过,林侍卫摇摇头继续低头嗦面,没吃两口忽然一顿,扔下铜钱抓起剑就朝前边追去。   褐衣男子正着急寻找多年前一家便宜好用的客栈,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呼唤,“前面那位先生,请留步!”   褐衣男子听若未闻,径自往前走。   “前面带猫的那个,请留步!”   褐衣男子这才停下,十分和气道:“我不卖猫。”   林侍卫快步上前,低头细细看了眼褐衣男子怀里的猫,觉得十分相像,却又不敢确定,毕竟猫儿都长得差不多,更何况一个是归州一个是盛京,相距遥远,应当不可能。   但归州那一次,他不但没能保护安墨,连一只猫也没能护住,虽说如今他和安墨几乎不见面,但当初在归州时,安墨为了雪儿担心到睡不着觉半夜还爬起来找,这事儿他却忘不了。雪儿已经生死未卜,再找一只相似的猫儿,也算是个安慰吧!   于是林侍卫算了算自己的存款,自信开口,“在下愿出二百两,可……”   “不割爱。”褐衣男子直截了当。   林侍卫卡了一下,接着道:“三百两。”   褐衣男子摇头。   林侍卫想了想安墨,再看看这猫,一咬牙,“三百五十两!”这已经是他两年的俸禄。   “年轻人,沉迷猫色不可取。”褐衣男子摇摇头,揣着猫儿昂首阔步走了,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模样。   林侍卫原本已经放弃,突然听见那猫喵喵了两声,就……难以形容的熟悉。   他脚下不由跟他走到巷口,一边瞅着他怀里的猫一边道:“这位先生,你这猫可有名字。”   褐衣男子脚下一听,捋着胡须思索起来,“你这一提,我倒是想起来,还未给这狸奴起个名字。”   在巷外的叫卖声里,林侍卫试探道:“不如就唤雪儿。”   褐衣男子心道这名儿女里女气,不够英武,他家这只可是公猫,正要摇头,忽然怀里的小东西一边喵喵叫着一边挣扎起来。   林侍卫面色大变,又一声大喊,“雪儿!”   褐衣男子怀里的小猫立刻喵喵叫着回应起来,林侍卫热泪盈眶,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一边喊雪儿一边张开手,眼见猫儿就要从对方怀里跑出来,忽然就被褐衣男子按了回去。   这一回,林侍卫可没有之前客气了。他单手按在剑柄上,“这猫不是你的,是我家主子的!”   褐衣男子皱着眉否认,“胡说八道,这猫爱雪,一路上有人喊雪它就有动静,你不过是撞了运气。”   林侍卫厉声道:“你这猫可是黑色尾巴浑身雪白?”   见褐衣男子变化,林侍卫便知猜中,立刻道:“这是我家主子走丢的猫,承蒙先生多日照顾,还请归还,必有酬谢!”   褐衣男子一把按住猫,转身就走,“这是我自小养大的猫,与你无关。”   林侍卫见他想跑,立刻抬手去捉对方肩膀。他自小习武,这一手擒拿在北衙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捉一个普通人那是十拿九稳,却没想到这人竟滑得像一条鱼,他明明已捉住对方肩膀,却被对方接二连三滑开,他发了狠,双手齐上要去抢回猫儿,却被对方一挡一推,整个人就被迫倒退了七八步,等他回神,原地哪里还有这人身影?   林侍卫气得一拍墙,屋檐一震,雪花哗啦啦摔下,砸了他满头满脸。   林侍卫:……   ……   宫中,永华殿。   一场酣畅淋漓的打雪仗结束,花宜姝走到铺了地龙的寝殿里,热得脱了两层衣裳。   身后李瑜正在宫人的服侍下拍去身上雪花,脱掉厚实的披风和外袍,又在炭盆前烤了烤手才转入内室。   一进去就被花宜姝抱住哒哒哒连亲了好几口。   李瑜一懵,余光去瞥周围宫人,却见他们个个低眉顺眼,仿佛什么也没瞧见。李瑜不信他们什么也没瞧见。   他低声问:“你做什么?”   花宜姝便在他香喷喷的衣服上狠狠嗅了一口,笑道:“妾身领了旨,自然要听命行事。”   李瑜:……   他想起那道圣旨,再度红了红耳根,开口道:“有件事要与你说。”   侍从识趣地退出去,花宜姝虽然疑心他是在转移话题,却还是点头认真道:“你说。”   李瑜:“朕准备半年内就与你大婚。”这样的大事,自然要夫妻一起商量。他将太后的要求说了。   花宜姝有些惊讶,心想立后这事难道不是皇帝坚持就可以的吗?不过目光一转,她很快就明白了。   常言道门当户对,这句话不是说着笑的,能一代代传下来,自然也有道理。刺史府的门第入宫做妃嫔是够了,但想要越过那么多高门贵女直接登上后位,却是不够看了。若是皇帝坚持,自然也是能成,但总归是不能和众望所归相比的。这事儿要是能成,今后就不必再担心太后或是其他贵胄门阀从中作梗了,她也能有机会去做别的事了。   于是花宜姝道:“半年来得及吗?会不会太短了?”   李瑜摇头,“是太长了,其实两三个月为佳。”   花宜姝一头雾水,“为何?”她不着急,真的不是很急,毕竟她原本可是计划三年爬上后位的。   李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万一拖太久,你生了,孩子成了私生子怎么办?】   花宜姝:……   【就算你没生出来,大着肚子成婚,总归要有人说闲话。比方说你是靠着孩子上位。】   花宜姝:……   她倒不介意被人说闲话,她就是觉得,李瑜可真是好有自信啊,他怎么就那么肯定两三个月就能让她怀上?   花宜姝正思索,就听李瑜点头道,“朕心中已有人选。”   花宜姝:“嗯?”   李瑜:“孙太傅。” 第135章 重逢,萧青回来了。……   是夜风雪不歇,孙某人终于找到便宜的客栈下榻。   这客栈开在城南偏僻之所,陈设简陋房屋狭窄,除了一炕一桌,再放不下别的物件,孙某人的包袱还得堆在床上,好在这炕烧得热乎,脱去棉袄被子一拉,夜里睡着舒服极了。   小小年纪的店小二提着水壶进来给他倒水,一边说道:“别看我们这店小,可是这城南最实惠的了,哪一家也没有咱家住得舒服。”   孙某人点点头,“不错,你们家冬天是暖和。睡着舒坦。就是怎么搬地方了,我寻了大半天。”   店小二奇道:“我们家在这儿都开五年了,您怎么知道原来不在这儿?”   孙某人便笑道:“七八年前我住过你们家,那时候……”盛京是国之首都,几年的变化是非常大的,这店小二年纪小没经历,听得入了神,原本卖给这位客人的只有半桶热水,不自觉就倒进去一大桶,他哎了一声,有些心疼,倒也没有说什么,这是待客的规矩。   店小二走后,孙某人舒舒服服洗了手脸又冒了脚,坐在炕上舒舒服服地拉上被子,正在这时,窗户被推开一条缝,一只浑身雪白尾巴漆黑的猫儿流水一样从那条缝挤了进来,然后立刻跳上炕往被窝里钻,孙某人摸摸它身子,冰冰凉凉,立刻将最热的地方让给它,一边念叨:“你说你哎,大冷天跑出去作甚,受冻了还不是得回来。”   给小猫盖上被子,孙某人关上嗖嗖往里灌风的窗户。从包袱里摸出肉干喂它,“自从养了你,我是一日比一日穷了,连住店也只能住这小客栈了。”   猫儿不停嚼着他手里的肉干,孙某人看着实在欢喜,不由伸手去摸它脑袋,却被猫儿一爪子拍掉,孙某人夸张地叫起来,哎哟哎哟一副被拍疼了的样子,换来的却只是小猫高冷又蔑视的一眼,孙某人却哈哈大笑起来,又笑又叹气,“哎我这可真是给自个儿找了个主子。”   他坐下来喝了口茶,不禁想起之前遇到的那年轻人,眉头便是一皱,“哼,一派胡言,还说你是他家的猫,你这小东西,一听人家喊雪就激动,小心哪天被人抓去扒了皮吃猫肉!”   猫儿此时已经吃完了肉干,正趴在炕上不停舔舐爪子和胡子周围沾上的肉沫,它是一只爱干净的猫儿。   孙某人还在自顾自念叨。他才不信这猫是那年轻人的。其一,这猫是他在归州捡的,这里是盛京,哪儿那么巧,他带着猫一路跋山涉水到了盛京,那猫儿的主人也到了盛京?其二,雪里拖枪这种猫原本就稀少,品相这样好的猫更是稀少,这可不是便宜猫,找那些爱养小宠的贵妇小姐,这么一只小猫就能卖上百两,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盯过他这只猫,但这样上来就明抢的,说实话,他还是头一回见。   孙某人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唉!”   “还说出三百五买一只猫,谁信啊!估摸是想将猫骗到手,再消失个无影无踪,当真以为我孙某人没见过世面!哼,这种空手套白狼的低劣手段也敢用到我头上。”   夜色已深,孙某人抱着猫钻入了被子里,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他回忆起那年轻人的相貌气度,觉得不像是寻常百姓。不过骗子通常有一副好皮相,倒也不足为奇。   更何况,就算真是猫主人过来他也不惧,要不是他,这小猫早就被烧死了,他可是救了这猫一条命!   ……   十二月初六,赶在腊八之前,一艘特殊的大船停在了渡口。   静王回来了!   朝野震动,天子亲自带着百官前去相迎,给足了静王体面,而静王带来的不只是从鬼楼各处搜回来的珠宝金银,还有一份涉及各地官员与鬼楼勾结的名单。   等到这份名单传到花宜姝这里时,哪怕是没什么精神,她也不免吃惊,难怪鬼楼本事那么大,巫州以南竟有许多州府的低级官吏成了鬼楼的同党!有这些人做保护伞,也难怪鬼楼短短几年就发展到那个地步,不过有一点花宜姝很是奇怪,这么多人,是怎么一个个和越不凡勾结在一起的?   事到如今花宜姝也知道了,所谓的主角光环其实也是符合逻辑有迹可循的,究竟是越不凡一个个用成瘾的剧毒控制他们,还是看破了他们每个人的弱点加以利用呢?   安墨也跟了瞄了几眼,她松了口气,“好在他们还没有渗透到高级官吏上,好在巫州离岳州有段距离,鬼楼的势力也没来得渗透到那里,要不然当初陛下的身份被他们发现了,如今可能就是另一个结局了……不过,陛下有男配光环,应该也不至于。”她想了想,接着道:“我记得,男主在得到女主之后,势力发展得更快了,到了后期,能和朝廷正面对打,不过现在……越不凡死得好!烂黄瓜不配!”   很好,跟花宜姝混得久了,安墨现在连口癖都跟花宜姝越来越像了。   “对啦,萧青也回来了!”提起女主,安墨眼睛就亮了起来,呜呜呜她可太爱萧青这样又高又飒武力值又高的姐姐了!“她现在应该和静王以及那些将士们一起接受犒赏,也许宴会过后就会来找你了!”   毕竟名义上,萧青还是花宜姝的侍卫,更何况是花宜姝坚持主张救她出来的,她不可能不来拜见,不过花宜姝考虑得比较多,她道:“等他们庆功宴结束都到晌午了,那会儿我都睡熟了,还是让萧青先回家看看吧!我又不急在这一时。”   安墨点头,“也对,他们一家毕竟分别快一年了。”她心想聪明人就是不一样,一向比她考虑得周到,“那我先去了!我好想萧青啊!她之前还承诺教我剑法呢!”   安墨跟花宜姝说完就乐颠颠往外走。现在她是整个皇宫最自由的宫女,头上有陛下和花夫人罩着,身上还戴着曹公公给的出宫牌子,想出去就出去,想回来就回来,从花宜姝居住的永华殿到皇宫门口有很长一段路,安墨经常跑来跑去,就当锻炼身体。   这一次她照旧要跑到小门出去,半道上被曹顺子拦住,说林侍卫要见她,安墨愣了一下,她在后宫,林侍卫在前朝,完全不可能碰上面,而她出宫玩时,林侍卫总在值班,这么一说起来,自从到了盛京,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林侍卫了,数一数,竟然快要一个月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安墨点点头,就去了约定的一道小宫门前,和林侍卫碰上了面。   林侍卫:“两件事,好事是我找到雪儿了!”   安墨不敢置信,瞪大眼道:“真的!”   林侍卫:“坏事是那个绑架雪儿的十分狡猾,又身怀武功,好难抓住。所以我这几天一直在暗暗跟踪那个贼人,还找了一帮兄弟,这次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一定要把雪儿救回来!”   他一扬手,露出身后十个衣着干练、人高马大的年轻男子,安墨认出来,这些人当中有好几个是当初跟着陛下一块南下的侍卫,而见安墨看过来,这些侍卫齐齐道:“安墨姑娘好。”   安墨:“你们也好。”她问,“这么大的事,告诉陛下了吗?我要不要回去跟夫人说一说?”   林侍卫顿时苦了脸,“先别吧!”   在安墨疑惑的目光中,林侍卫身后一人道:“安墨姑娘有所不知,这人极为难缠,好几个兄弟分段跟踪都险些把那人跟丢了,像这种差事,我们先办成了,再到陛下跟前去说,是功劳一件,要是先到陛下跟前说了,却没办成,还要再请兵前去,这就……”   他没有说完,安墨已经懂了。   正在这时,远处有人骑马而来,安墨眯着眼睛一看,见那人身子笔挺,姿态潇洒,等那人到了近前,下马的动作更是利落帅气,安墨眼睛一亮,大声喊道:“萧青姐姐!”   相比起数个月之前,如今的萧青竟又长高了一些,皮肤比原先白了一些,眼神却更沉着冷静,安墨说不出具体的词儿,但非要叫她形容,她就只能说如果把原先的萧青比作一杯果汁,那之前的萧青就是刚刚榨完,果絮纤维还在漂浮的果汁,而现在的萧青,那些果絮纤维都已经过滤掉了,她是一杯更加完美的果汁了!   哎呀这是什么破比喻!   安墨想打脑袋。   久别重逢,萧青显见也有些激动,但她并不像安墨这样情绪外露,只道:“我正要进宫去拜见夫人。”   安墨说不合适,但见周围有男人在场,便含糊道:“今日是初六,你还记得吗?”   萧青一愣,随即恍然,这正是夫人来癸水的日子,的确不该去打扰夫人。   萧青只能压下满腔沸腾的思念,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安墨便将事情一一说了,萧青听说雪儿竟然被贼人抢走,眼神冷了下来,道:“我也去,你们包围,我来动手!” 第136章 欺骗,原来朕被骗了……   皇宫,麟德殿。   李瑜没有在庆功宴上见到萧青,便将礼部尚书叫来问话,礼部尚书觑了侍郎一眼,侍郎便道:“回陛下,此宴既是为静王殿下接风洗尘,也是为犒赏将士辛劳,萧青一个女子,实在不合适……”   碰的一声,天子手里的杯盏重重砸在案上,尚书和侍郎都吓了一跳,当即不敢再说话。   宴上歌舞喧嚣,远处觥筹交错的百官将士并未留意到这边,有些听见了的,抬眼一瞧,是礼部那两个倒霉蛋,立刻低头偷笑。礼部这些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也不知是什么差事没办好又触怒了陛下。   而御座前,礼部的人见天子不悦,忙表示立刻去将萧青请过来,礼部虽然没安排萧青到麟德殿上来,但自认也没亏待她,还安排了一间小宫室给萧青,就在附近,很好找,谁知去了一看,那小宫室里饭菜只动了几口,人却不知何时早已不见了,问周围宫人,就说人早就出去了,不知去了哪里。   礼部侍郎:……   礼部侍郎三个月的俸禄没了。   庆功宴进行到一半,天子就走了,他离开之前,麟德殿内规规矩矩,大家把酒言欢有说有笑好不亲热,天子离开后,文武百官立刻变了脸色,双方互相看不顺眼,说起话来夹枪带棒绵里藏针,再彼此吹胡子瞪眼,不多时,文官先后散场,武官则开始划拳斗酒尽情吃喝顺便气一气只会嘴上动功夫的文官……至于静王,天子离开没多久他也找机会溜了,他还急着回家看妻儿呢!   李瑜刚刚离开前朝,就被太后的人请到了仁寿宫。   今日没有落雪,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太后精心养在暖室里的花搬出来晒了一上午的太阳,晒死了。   李瑜到时,太后正对着一盆死了的花哭,身边围了一堆年轻俊秀的小姑娘。见到天子过来,这些小姑娘胆子越发大了,如今竟避也不避,就这么抬头冲着天子笑,李瑜眉头微微蹙起,开口道:“母后,儿有要事与你商议。”   片刻后,殿中除了几个侍奉的宫女,再没了旁人,连一向跟随在太后身边的崔思玉也退了出去。   太后抿了一口香茶,“说罢,有什么事?”   李瑜瞥了一眼那茶,见里头连片红枣都没有,便不再多看一眼,开口道:“母后打算何时将各府小姐送回去?”   太后:“急什么?再留她们多住些时日也无妨。”   李瑜:“您答应过我的。”   太后轻哼了一声,“我是答应过不逼你选秀,我可没答应过立刻将她们送回去。哀家年纪大了,想留几个年轻姑娘在身边陪伴也不成吗?”   李瑜心想,那是几个?那是十几个!   所谓瓜田李下,这么多女子长久留在后宫中,总归会引人非议,而且,朕的心肝也会不开心的。   想起花宜姝这几天癸水痛得半夜睡不着,李瑜眉心就蹙紧了。   崔太后见儿子蹙眉不语,心知他又犯轴了,便岔开话题,“皇帝,哀家请你过来,是想要问你,你打算怎么安置李锦元?”   李锦元是个文武双全的,当年也是惊才绝艳的人物,这么多年流落在外,如今身上冤屈洗刷干净,天子又亲自迎他回来,给足了体面,只是如何安排他,倒是个难题。让他这么做个闲散王爷,就怕他闲出事来,但要是给他官职,该给个什么官职?让他重掌北衙是不可能的!哪怕要干政,崔太后也决不能容许李锦元手里掌有兵权。但除此之外,能让他做个什么?给个没有实权的官职,那跟让他做个闲散王爷也没差别,而有实权的……崔太后又担心他生出异心来,妨碍了儿子的江山社稷。   归根结底,还是崔太后不信任李锦元,她不相信李锦元流落在外那么多年吃尽苦头,心中会没有怨恨。   对此,李瑜颔首道:“早已为他安置好去处,京兆府正缺一个府尹。”   崔太后皱起了眉头。   京兆尹是三品官,四品以上便能称一句高官了,但京兆尹官职虽高,却是所有官员都不愿意挑的苦差事,要不然也不会更替频繁,能在这个位置上坐个半年都算是久了。   李瑜继续道:“在任京兆尹是个文弱书生,屡次被人打晕在小巷里,他一个月上了三十次折子说宁肯辞官也不敢再做,担心性命不保无法奉养父母。”   “竟有这样的事?”崔太后大惊,“什么贼子如此大胆?”   李瑜默默看着她。   在儿子无言的目光中,崔太后很快明白过来,敢屡屡暗算京兆尹的,除了京中世家贵胄,还能有谁?而她的娘家崔家,也是这世家贵胄之一。须臾,她问道:“那怎么不给他多安排几个侍卫?”   李瑜:“侍卫也不可能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   更何况京兆尹是个体面人,更衣的时候、行房的时候,总不可能让侍卫看着他,但报复之人可不会管他当时在干什么,扛了就套麻袋,打了就扔小巷。   所以新任京兆尹必须武功高强不畏刺客,又必须才华出众才能处置公务,还必须身份显赫叫那些人不敢报复。   “二叔是最好的人选。”李瑜接着道。   崔太后一向不管前朝之事,见儿子下了决定也就不再多言,更何况京兆尹手里没有兵权,事务又繁忙,怎么着都比让李锦元重掌北衙好上一千倍。她点点头,见儿子仍旧眉头紧锁,问他又怎么了。   李瑜开口道:“阿娘,我在想你那盆花。实在可惜。”   一声“阿娘”叫崔太后软了心肠,再听李瑜提起那盆花,崔太后眼中又泛起泪意,哪怕是一盆不能言语的花,养了几个月也养出感情来了,眼见它死了,如何能不伤怀呢?难得儿子跟她说起这些温情的话,崔太后温和了眉目,正要与他细细说说那盆花,却听李瑜继续道:“一盆花尚且如此,养了十几年的人又当如何呢?”   崔太后一怔,当即明白了儿子要说什么,她冷下脸,“你回去吧,哀家乏了。”   李瑜却是看着她,“母后,快要过年了,你总不能留着她们过年。”   崔太后:“你要是纳了她们,哀家何须找这样的借口?”   李瑜颔首:“既然如此,那朕只好不再来仁寿宫。以免传出闲话,污了朕的名声。”   碰的一声,崔太后手中茶盏重重拍在案上。   李瑜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不久前他也将杯盏重重摔在桌上。念及面前这人是将他生下来、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李瑜又有了耐心与她讲道理,“母后,一盆花离开了熟悉了几个月的暖室尚且凋零,她们离开了十几年的家到了宫中,又怎么会快乐?”   崔太后:“你不是她们,你怎知她们不快乐?”   李瑜:“你也不是她们,你怎知她们快乐?”   崔太后:……   崔太后气了个倒仰,抬手指向大门,“你出去!”   李瑜坐着不动,继续道:“母后要将她们留下也可,想要留多久就留多久。只是朕永远不会接纳她们。女子青春年华耽误不得,她们家里见迟迟没有动静,将来免不得生出怨恨。”   他声音平缓,字字认真,“母后,儿子不想您遭人埋怨。”   崔太后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厉声道:“出去!”   李瑜:“母后,忠言逆耳。”   崔太后:“滚!”   李瑜离开了仁寿宫,内侍小步跟在他身边,他问:“夫人那边如何了?”   内侍忙道:“夫人吃了碗热粥,之后就午睡去了。”见天子没发话,他灵光一闪,忙补了一句,“紫云说了,没再听见夫人喊疼。”   李瑜嗯了一声。内侍才接着道:“陛下,善治妇人病的胡太医年后就回来了,届时让他为夫人调理调理。”胡太医是宫里的老太医了,擅长为妇人调理身子,只是前些日子家中老人去世,回家奔丧去了,要年后才能回来,没了这位医术高明的太医,其他太医对花宜姝的病症却没什么行之有效的法子,说是能缓解,却不能根治。   年后,那还得再忍一个月。李瑜有些凝重地想。   “陛下——”这时候,另一名内侍远远奔来,“找到了,陛下,找着宝贝了。”   宝贝是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出现在城南陋巷中一间小宅子里,据说是一个家世败落的番邦小贵族的传家宝。   李瑜戴了面具,换了衣着,由一名内侍两名侍卫领路走到了这里。   夜明珠是稀世珍宝,宫中倒有几枚,最大的却也只有拇指大小,也不够亮,还不如点根蜡烛。拳头大的夜明珠闻所未闻,简直价值连城。   而一同来到这座宅子里的除了李瑜,还有另外几名富商,宅子堂屋里摆了几把圈椅,那金头发的番邦人就操着一口别扭的官话正与他们交谈。   这几名商人欺负番邦人不懂大盛朝地大物博语言丰富,正当着他的面用方言嘲笑他。   “这外族人就是蠢,这么大一颗夜明珠,要是献到御前,少说也能封个官做做。”   “哈哈,你倒是高看他了,他一个异族人,哪里有什么门路攀上大官?”   “就快要过年了,买下这颗夜明珠随便送给哪个大人物,都能得一把笔好处。”   “咱们几人联手压价,不能让这异族人多占一点便宜!”   听懂他们的谈话,李瑜皱了皱眉,而当他看向那异族人时,眉头依旧没有松开。直觉告诉他这异族人不对劲,可究竟哪里不对劲,一时半刻他也说不出来。   也许是因为人已经来齐了,番邦人一把打开了手里的匣子,此刻这间屋子里门窗都已经关紧,窗户上还蒙上了黑布,也更显得匣中宝珠光彩夺目。   夜明珠发出的光辉一瞬映亮了李瑜的双眼,他心想:人不对劲不要紧,东西是真的就行!只有这样的宝物,才有资格做他与心肝的定情信物。   李瑜立刻参与了竞价。   而一墙之隔,萧青、林侍卫等人正在对着孙某人围追堵截。   墙内竞价声越来越激烈,墙外怒骂喊打声也越发激昂。   墙内——   李瑜一锤定音:“三万两!”   墙外——   被萧青抓住揍了一顿的孙某人举起手大喊:“五百两,我将猫还给你们!”   墙内——   竞拍成功的李瑜小心接过匣子,目光凝在夜明珠青碧色的光芒上,口中对身边人道:“快回去告诉夫人,就说我要给她送一份礼,让她先将她的那份备好。”   墙外——   鼻青脸肿的孙某人在萧青等人质疑的目光中道:“我救了那猫一条命,还养了这么久,要个五百两不为过吧!”   萧青等人面面相觑,凑足了五百两当面交易,孙某人依依不舍将猫递过去,却在萧青等人放松警惕之时,抓住猫转身就跑!   墙内——   商人们被李瑜的侍卫吓唬了一顿,不甘不愿地放弃,却也不愿离开,在旁边瞅着夜明珠垂涎。   番邦人捧着三万两银票赞美了盛朝人财大气粗。   李瑜的内侍喜气洋洋回去给花夫人报喜。   然后李瑜发现夜明珠是假的,是用荧光粉涂在琉璃珠内部的假夜明珠。   李瑜:……   还在贺喜的侍卫们:……   还在旁观的商人们:……   他们庆幸地松了口气,然后火速溜了,临走前还不忘方言一边嘲笑“听不懂”的李瑜,一边跟同伴吹牛,“幸好幸好,差点就做冤大头了。”“外国人果然不能信。”   “嘿嘿,方才我就瞧出不对劲没有竞价。”   “我也是,年轻人的眼力,跟我们就不能比啊!”   侍卫们战战兢兢看着陛下,等着陛下下令让他们去追那个骗子,却听天子道:“赶快,拦住内侍!”   【不要让他去跟花宜姝讲啊啊啊啊啊……】 第137章 迟到补更骗钱,最爱骗大人物的钱……   那内侍脚程飞快,飞一般奔出巷子骑上马就奔进了宫,他急着去给花夫人报信,谁不知道花夫人赏钱给得多啊!哪怕没有赏钱,多在这位未来的皇后娘娘跟前露露脸,那也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追赶的侍卫远远望见内侍已经冲进了宫里,显见是追不上了,只好调转马头回去复命。   而这时候,另外几人已经跪在了天子跟前,大冷的冬天里,他们愣是冒出了一身的汗。   这几人也是受李瑜信任的御前侍卫,由于内侍样貌与声音跟寻常男子略有些不同,他们声音更尖细,下巴连细微的胡茬也没有,京城中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能认出那是太监,因此这段时日以来,一直是他们暗中为天子寻访宝物。一来这东西一定要贵,贵得物有所值,二来必须不能是珠宝玉石这类皇宫中多如泥沙的东西。这可不好找。   一开始这几人也发愁,好在天子也知道宝物难得,并未规定时限,只让他们尽力而为。但几个侍卫可不敢马虎,他们家世普通全靠着一身本事爬上来,想要封妻荫子加官进爵就得拼命为天子办差,否则机会就落到别人头上了。   因此当这几人发现有个番邦人有意拍卖一颗夜明珠时,几乎要乐疯了,拳头大的夜明珠可是价值连城啊!   但他们并未被宝物冲昏头脑,毕竟为天子办事,事关今后荣华富贵,谁也不敢不用心,谁也不敢不谨慎。林侍卫就连找到一只猫都不敢直接向上禀报,而是要先自己抓了,等确认到手才敢禀告陛下和花夫人,为的就是以防万一,更何况事关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呢?马有失蹄人有祸福,差事办不成不要紧,叫圣上因此失望,被圣上认为你能力不行从此不再信任你才是要命!   因此他们是在验过那番邦人手里的货物,确认的的确确是夜明珠之后,才敢向陛下禀告,他们确定这回的功劳十拿九稳了,一路过来脸上都是带笑的,谁知道,谁知道……   为首侍卫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陛下,卑职……卑职看走眼了。”天子也是信任他们,才会在没有检查那夜明珠真假的情况下参与竞拍,谁知竟被骗去三万两!是他辜负了圣恩!   侍卫此刻简直想以死谢罪了。他认为自己的命都没有三万两值钱。   李瑜却道:“不,你们没有看走眼。”   此时此刻他们仍然留在那座简陋无人的宅子里,侍卫们听见天子比以往愈发冷沉的声音响起,“拍卖时,那的确是夜明珠。”   拍卖前,那番邦人的确先老老实实将夜明珠展示了一番,三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哪怕是李瑜也不能不慎重,毕竟国库的钱归国库,他自己的钱是他自己的钱,他攒个三万两也很不容易!他是看准了那颗夜明珠是真的,是认定它值三万两才下手的。   他压根没想过番邦人会将夜明珠掉包。等到竞拍到手时,他眼睛里映着莹光,满脑子里想的却都是花宜姝见到夜明珠该有多惊喜,等他回过神仔细查看时,那番邦人早已经跑了没影。   可恶!明明当时他就已经察觉到那番邦人不大对劲,他当时还心心念念地想没关系,只要东西是真的就行,可那个人竟然敢将夜明珠掉包,他怎么敢!   李瑜出奇愤怒。   侍卫们则是松了口气。   也就是说,那是在拍卖后,是在匣子送到陛下手中时,才被换成假珠子的!   也就是说,他们没有看走眼,都是番邦人的错,是那番邦人骗了他们所有人!   可恶,那个番邦人真是个大奸商!   “陛下,卑职立刻带人去钱庄蹲守!”   那番邦人骗了钱总是要兑成银子的,就算不兑成银子,他想要花出去,也要先兑成小面额的银票,而天子给出去的银票另藏标志,有了这一点,哪怕那番邦人乔装改扮,他们也能将人抓到。   李瑜点头,那侍卫立刻去了,如今李瑜身边就只剩下两人护卫。   那名侍卫一走,方才去追内侍的侍卫就回来了,李瑜期待地看着他,却见这侍卫打着哆嗦道:“陛下,没、没追上。”   李瑜:……   他目光沉重,在侍卫们看来却是冷漠森寒。“调兵马,守城门,全城搜。”不论如何,他的三万两一定要追回来!   ……   皇宫,永华殿。   内侍嘴上没把门,花宜姝只是略作试探,他就说漏嘴了,将价值三万两的夜明珠吐露了出来。   三万两!花宜姝吃了一惊。   虽说她也是手上有几十万两的富婆,但像花楼里打劫大老板那种事一辈子只能有一次,像这样的横财可遇不可求,平常时候,想要攒个一千两都费劲。就连曹得闲这样有正经俸禄的,到现在都没能将欠她的一万两攒够。   因此听见李瑜为了买一颗夜明珠就将三万两给出去,花宜姝心里不免叹息。   啧,不愧是皇帝,真有钱!   可与此同时,她也犯了难。因为李瑜特意让内侍回来让她准备礼物,李瑜平时送她东西可从来没要过回礼,在李瑜心里有个很朴素的概念,他认为两人已经是夫妻,他的东西就是她的东西,所以他拿了吃了喝的好玩的给她一份,他不认为是送。这一次他会特意吩咐,表明了那价值三万两的夜明珠是拿来做定情信物的。当初在归州他就说过要给定情信物,后来迟迟没动静,花宜姝还以为他忘了,没想到竟然等在这里。一想到他精心准备,而她却早就抛之脑后,花宜姝就十分心虚。   “这可怎么办?”花宜姝蹙起了眉。   李瑜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她匆匆准备的东西,他怎么能看得上呢?她手里倒是能拿出个七八万两来送给李瑜,但她预料到李瑜一定不会高兴。   而他精心准备了定情信物,等发现她什么也没有准备,想必会十分失望。花宜姝如今可真是越来越看不得李瑜失望了。   想了又想,她摸摸肚子,觉得自己癸水差不多要走了,肚子也不疼了,于是决定出宫去,看看能不能找点新鲜玩意儿送给李瑜。   与此同时,城南陋巷当中。   一队队兵丁在街头巷尾穿行而过,不断搜罗长相奇异的番邦人,城中百姓惊奇不已,纷纷议论是出了什么事情。   陋巷之中一间小宅院开了门,刚刚的番邦人脱去金色假发,撕掉面上伪装的易容,露出了一张俊秀的少年脸,他看上去才十三四岁,面颊上还肉肉的,还是一副十足稚气的模样。   他背着包袱迎着那些官兵走过,没有引起任何一点的怀疑。   “啧啧,看来这次骗了个不得了的人物。”喃喃低语一声,他心中却没有丝毫惧怕。   大人物又如何?只要人心中有了欲念,就会忍不住迈入陷阱。   想起那个戴着面具,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男子,他当时甚至犹豫要不要掉包夜明珠,因为他认为那个男人会看出来,结果竞拍成功后,那人竟然眼神飘忽走了神……此时再想想自己当时紧张得心脏砰砰跳的样子,他就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高兴,高兴,他最爱骗大人物的钱!这次能骗三万两,下次就能骗十万两!   把这些有钱人全都骗光,骗光!   少年得意洋洋地穿过接道,刚刚拐入另一条小巷,却一下呆住。   那个冤大头,那个戴着面具的冤大头,出现在了他面前。   “我的钱很好拿吗?”   李瑜开口。 第138章 夫君,我认出你了   金乌西沉,薄暮冥冥。   花宜姝走出宫门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层林尽染、残阳涂抹的景象。   马车驶出宫门,辘辘往前走,帘幔卷起半边,外面的人看不清车内,车内却对外界一览无余。   车子拐了个弯进入朱雀街,身边两个侍女,车前车后皆有宫人做护卫打扮骑马随行。   紫云将暖手炉递到花宜姝手里,笑道:“夫人入京以来还没逛过这盛京城呢!”   旁边芳云道:“这也没法子,入了京后时常下雪,今日可算是暖和些了。等到来年春日,冰消雪融,郊外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可是踏青的好去处,到时夫人可一定要去看看。”   花宜姝微一点头,没有笑,只因她心里压着一桩事,并非真是为了逛街来的,所以笑不出来。   不多时,车轮沿着道路滚进了盛京城中最大的东市。   方才在朱雀街上时还有些发冷,一进入这东市便立刻感觉到不同,什么茶楼酒馆,什么瓦舍食肆,什么杂耍炫技……应有尽有,这里的人也远比朱雀街上多得多,一眼望过去挨挨挤挤,不觉连身上都暖了几分。   街边一家卖炊饼的揭开了锅,霎时一阵浓云似的热气涌了出来,旁边又一家露天炮肉的撒上了佐料,一股焦香长了翅膀似的直往人鼻子里冲。   身边的侍女倒很规矩没见什么异样,但花宜姝抬眼望出去,车前车后跟随的侍从都忍不住露出了馋样。   芳云道:“夫人可别见怪,虽则宫中美食多,但民间吃食也别有风味,太后娘娘也时常叫人从宫外带美食回去呢!”   花宜姝有些好奇,“当真?”   紫云赶忙道:“自然是真的,这宫外有一家名为雀先楼的食肆,主厨做的烤鸭颇得太后娘娘喜爱,一个月里娘娘少说要叫上三五回。”   太后的品味花宜姝是相信的,虽然她儿子是个不管好不好吃都一律往嘴里咽的闷葫芦,但太后却是个在吃食上相当讲究的人,已经去过太后那里不少次的花宜姝立刻让人叫了几只烤鸭过来,一只放在车里她和两个侍女分食,另外两只则叫车外的侍从分了。   但那些人却没吃,而是放在食盒里拎着,紫云见花宜姝看着他们,以为她心里不解,立刻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去年陛下刚刚登基时便有御史弹劾马上吃食很是不雅观,要求所有官吏公人都不得在马上饮食,但陛下一直不予理会,直到大半年前,有一名官员一边骑马赶着去上朝,一边在马上吃东西,经过闹事时受人冲撞,不小心被一根鸡骨头捅进嗓子,人就这么没了。”   芳云也道:“自此之后,陛下就下了令,闹市骑马时不准吃东西。”   花宜姝其实没仔细听,因为这件事她早就知道,甚至比这些侍女知道得更多,也因为她忽然想起了李瑜,俗话说论迹不论心,识人先识骨,李瑜这个人真正的好处从来不在他心里说了多少肉麻话,也不在他为你出头时有多少气概如山,只在那微小处、那看不见、那不细说的地方……   盛京城地价高昂,寻常官吏是买不起宫城附近房子的,但早朝时辰是固定的,晨钟响起没多久,官员就得上朝了。不得已买在偏远地方的官吏天不亮就得起身往宫城赶,夏日里还好,冬日起来真是个折磨,他们常常连朝食都来不及用,只得骑在马上一边赶路一边艰难地吃几口。   御史只看到这些人狼狈不雅的模样,却不体谅他们的辛苦。真不知是否盛京过于太平,还是那些御史已经没别的事可以上奏了,尽挑着底层官吏的难处来找事。   后来出了鸡骨头卡死人那回事,李瑜就将早朝时间硬生生推迟了一个时辰,为此还被御史误以为是天子贪睡懒怠,堵着他劝诫了两个时辰,还是张达先他祖父,工部尚书张国公站出来说是天子体谅他们这些老臣年老体衰,才将这件事化解了。   这位镇国公年纪虽大,却是一个真真正正为李瑜着想的老臣,也难怪张达先好几次差事办砸了,李瑜都能容忍他继续做龙武卫的统领。   花宜姝又想起前些天李瑜忽然下令让尚服局赶制一批手衣分发给宫人,安墨也得了两副,还兴冲冲过来和她说工艺好能做收藏品……   “夫人,可是想起什么开心事?”   紫云的声音将花宜姝从回忆中唤醒,她下意识道:“怎么?”   芳云便道:“夫人您方才笑得可开心了。”   紫云也道:“上次见您笑得这样开心,还是和陛下打雪仗的时候呢!”   然而开心不过一瞬,痛苦却是长久,一直到走完了整个东市顺便吃完了烤鸭,花宜姝都没能想到一份合心意的礼物送给李瑜。   这可真是叫人发愁。   眼见夜幕低垂,街上人也少了,芳云问:“夫人,可要回宫了?”   花宜姝坚定摇头,距离宫中门禁还有一个多时辰,她不能放弃任何一点希望!而且现在回去,万一被李瑜逮住,发现她没有备好定情信物,那结果一定不会很妙。   紫云二人不知她心中所想,还以为是夫人在宫里呆腻了不想回去。   紫云目光微微一闪,当即笑道:“既然夫人现下不回去,我倒想起一个好去处。”   花宜姝看向她。   不多时,马车便朝着城东兴安巷而去。   ……   城东,柳衣巷。   一个少年瘦长的背影在七拐八绕的巷子里不停穿梭,他气喘吁吁,却一刻也不敢停下,天上月牙就像一只森冷的眼睛,正如附骨之疽般紧紧跟随在他身后。   数不清绕了多少条刁钻的巷子,又钻过了多少个犄角旮旯臭烘烘的猪圈鸭舍,一直到身后再也没有了脚步声,少年才终于停下脚步。   他缩在巷子里墙根阴暗处,闭着嘴不停深深吸气又吐气,吐出的白雾萦绕在少年瘦削的面庞上,月光照见他一小半侧脸尽是汗珠。   总算甩掉那个人了!   少年庆幸地拍拍胸口,心中却不觉涌上一股后怕。   当时他掉包了夜明珠,又换下了番邦人的装扮大大咧咧从那些官兵跟前经过,自以为瞒天过海,却不知道那个面具人从哪里认出他来,一路追着他从城南一直到城东,有好几次他都险些以为自己要被抓住了,甚至连被压上公堂问罪的情形他都想好了。大盛朝刑律严苛,诈骗数额巨大,被抓住重则问斩轻则流放,他这回得罪的是个大人物,那人肯定不会放他一条活路的。   大不了……就供出他那对便宜父母的身份,看在他“父亲”曾经是个刺史的份上,也许可以不必被问斩,他是不怕被流放的。只是他都已经被家族除名了,他的那对“父母”还会管他吗?   好在如今他已经逃脱了,最坏的情况不会发生!   剧烈的喘息终于平复下来,少年,也就是曾经归州刺史的小公子元江,轻轻舒了一口气。   此时明月西移,投在地面的阴影与他越来越接近,元江盯着霜白地面上那道长长的影子,有些好奇这是个什么东西,谁家墙上会插一个长牌子啊?   他目光轻松地往上看,下一刻却瞪大眼睛,浑身寒毛直竖。   原来一直被月光投在地面上的那道长影子,压根不是什么牌坊也不是什么挂了东西的杆子,那是个人,是那个追了他一路的面具人!   他不知已经立在墙头上多久,更不知看了他多久,这整个人都像是冰雪雕成的,披风兜帽也一动不动垂着,背光处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到森寒的目光像两柄利剑般悬在了他的头顶上。   元江浑身冻住,怎么也难以动弹。   “你,你原来一直看着我?”半晌,元江才开口,因为太过紧张,他声音发涩,手指互相掐着,指尖绷得泛白。   墙上那人吐出三个字,“夜明珠。”   元江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我明明,伪装得很好。”   墙上人道:“人的样貌、身高、口音、胖瘦……都可以装,可每个人抬脚的姿态、说话的语速、走路的背影,独一无二。”正是因此,所以当初鬼楼的人假装孙太傅,哪怕那张脸天衣无缝,李瑜依然一眼看了出来,哪怕是宫中被礼仪训练得一模一样的宫女,他也能找到细微的差别,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尚未成熟的孩子。   “我跳上屋顶,就在人群中看见了你。就像一袋粟米中的鼠粪。”   听到最后一句话,元江暗暗咬牙,但面上却露出了讨好的乖笑,这面具人说得简单,可这样一目了然的本事,千千万万人难出其一。他眼中挤出了几滴泪,“大人,大人放过我,我是有苦衷的。”   见面具人无动于衷,元江忽然道:“有位美人在那楼上看着您,是不是您的夫人来了?”他记得,这面具人买夜明珠就是为了媳妇。   李瑜不信,但李瑜还是回头看了一眼,他耳边听见那孩子逃跑的动静,耐心等他跑了十几步,才脚下一点,身影像孤雁轻盈飞起,沿着墙头一路飞掠而去。仿佛只是眨眼之间,他就出现在了少年身旁。   无论少年的身法如何变幻,他都始终紧随其后,轻松得像捏住一只蚂蚁。   “你这身法出自《武典》第二册 七十六页,修成者寥寥无几,每年一次的武举,你若去应试,能入前十,为何不去?”   元江咬牙,拼尽全力往前奔去。   那人的声音却还在耳旁响起,“《武典》收录天下上百门功夫,能习武的人却是极少,八岁起就要每日鸡鸣起身,药材浸泡,捶打根基,一日三餐,必要备有肉食,寻常百姓家养不起武人,你能习武,说明家境殷实,为何做贼?”   元江没有说话,只顾往前奔跑,那人的声音却再一次响起,如惊雷劈下,声震苍穹,“为何做贼!”   噗通一声,元江摔了一跤。   夜明珠从怀里滚了出来,像是一盏明灯照亮他狼狈不堪的脸,他慌忙抬起头,看见前方墙上刻了字,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经跑到了熟悉的兴安巷。   不行,他不能在这里被抓!   元江舍弃了夜明珠,一下从地上蹦起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跑,他指望那颗夜明珠能吸引那面具人的注意,却不想那人竟看也不看珠子,直直朝他追来。   正当元江心生绝望之时,一声清越美妙的女声忽然响起,“夫君,是你吗?”   砰的一声,身后穷追不舍的面具人忽然摔了一跤。   元江心中闪过一丝讶异,却是下意识加快速度跑远了。   兴安巷今日来了位贵人,难得灯火通明。   紫云引着花宜姝前来,是因为这里开了家收容孤儿的善堂,她将大部分积蓄捐入了这里,就指望在夫人面前表一表功绩了,好让夫人看看她有多“心善”。   然而这除了让花宜姝觉得宫女真能攒钱外,并没能产生别的念头。   穷极无聊之际,花宜姝忽然望见了一前一后追逐的两个人。她吃了一惊,李瑜怎么在这里?不禁开口喊了一声。   这下好了,生生将天子吓得摔了一跤,眼睁睁看着那人双腿哆嗦身体前冲然后摔倒在地。花宜姝十分愧疚。   她拎着裙子几步跑上前,却见那人已经站起身转过头来,脸上竟然还戴了个面具。   难道他是见她久久不回宫,跑出来试探她的?   因为至今没有想到定情信物,又吓得人摔了一跤,花宜姝十分心虚,忙露出一个极尽温柔的笑,“夫君,你怎么……”   “你认错人了!”李瑜急急道。   丢人,太丢人了!不但被骗钱,还在她面前摔了一跤……李瑜按紧了脸上面具,幸好它没有掉。   花宜姝身上没戴东西,听不见他心里话,只得摇头道:“我自己的夫君,我怎么会认错呢?”   李瑜:“我戴着面具。”不止戴了面具,他还改了音色!   花宜姝:“我看背影就认出你来了。”   李瑜不信。他小时候寂寞到了极点,日日坐在高处观察过路宫人,才练出了这样的眼力,花宜姝又哪里需要练这个?   花宜姝道:“我日日看着你的背影,日日看着你离开的模样,时间久了,我记不住别人,单单只记住了你。”   李瑜怔住,面具下的眼瞳微微震颤。 第139章 迟到补更抓住,雪儿回来了……   灯火光亮处,天子摘下了面具,和花夫人开始你侬我侬情意绵绵。   灯火晦暗处,侍卫们撒开大网一兜,那自以为得到自由的少年就像是鱼儿出了水,无论怎么扑腾都难逃生天。   元江使劲儿挣扎起来,侍卫们一把堵住他的嘴,将他往角落里拖了下去。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   当出动附近武侯铺的所有人都找不到一个番邦人时,副统领就知道那骗子必然换了副形貌,甚至他原本就不是个番邦人。可这该怎么办呢?这个骗子思虑得还挺周全,连一路上的通关路引他都能弄到,进城住店的记录也有,竟是硬生生造出这么个人。   现在这个人凭空消失,他们想要在一天内抓到一个不知形貌的人可有点难。   正当副统领发愁时,却见站在屋顶的陛下忽然身影一闪,直直追着一人而去。   副统领箭术了得,目力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看清了陛下追着的那个人,先是觉得有些眼熟,顷刻间便回过神追了上去。   同时下令将全城搜索的人撤回,不再浪费兵力,而后带着人远远坠在了陛下身后,天子难得起兴追人,他们可不敢抢上前去,就这么隔开一段距离跟着,那小子挺能跑,还尽挑偏僻处,副统领拐了个弯,不想迎面和一个老头撞到了一处,那老头说了声得罪就跑了,副统领则一低头,和怀里一只小猫对上了视线。   “雪……雪儿!”   副统领惊奇不已,接着就跟追踪那老头的萧青等人碰上了面。   见到萧青,副统领更是惊喜,但双方都没空打招呼,只匆匆交代了下情况,便各自分开追人。   副统领这边原想着等陛下玩够了就将那胆敢欺诈到天子头上的小子拿下,谁成想中途和护卫花夫人出宫的宫人们碰上了头,眼见陛下被夫人牵绊住,他们立刻撒网将那小子兜了过来。   “你这臭小子还挺能跑啊!”副统领上下打量这个被兜在网里堵住嘴巴的人,怎么看都觉得人长得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怀里的小猫喵了一声,乖乖巧巧地缩在他的胸前的衣襟里,副统领怜爱地摸了摸这小猫。   瞅一眼光亮处陛下和夫人还在缠缠绵绵,交代手下人原地保护,副统领正要询问萧青那边如何了,就听见远处有打马声,他抬头一眼,冷风寒夜里,暗处忽然奔出一批白色骏马,骏马上蓝衣女子英姿飒爽,眉眼间满是锐气,副统领看得心动不已,连忙上前,“萧侍卫,如何?人追上了么?”   萧青点头,“拿下了,就在前边。陛下呢?”   副统领示意萧青往前看,萧青目光放远,眼中却没有天子,她只看见了花宜姝。   她看见灯火明亮处,那披着滚白边红色披风的美丽女子眉眼含笑,笑靥如花。她微微一怔,随即释然,从九月初九至今日腊月初五,已经快三个月了,当初被劫走时,陛下还未接纳夫人,那时她眼中总有隐隐愁绪,似雾似雨,总叫人忍不住去怜惜,但是如今……看来果真像那封信里写的那样,她如今过得很好。   亲眼所见,萧青彻底放下了心,可不止为何,心口却有隐隐的胀痛酸涩,叫她连笑容也僵硬起来。   副统领不知她心中所想,关切问:“你怎么了?”   萧青摇头,另起了话头,“对了,你想不想看看那人?”   副统领心想我看那人做什么?但萧青这么说了他立刻点头。   其实也不远,副统领往前跑了几十步远,到了柳衣巷,就看见一个鼻青脸肿的人被捆在一棵树上,正是之前偷偷将猫儿塞进他怀里的那老头,而安墨正举着拳头在打人,旁边林侍卫还在鼓劲。   “打这儿打这儿!打这个地方最疼还不会伤及性命!”   安墨:“呼哈!”   林侍卫:“哈哈对了对了,你打得可真准,太厉害了!还有这儿,打这里,这个地方打完人身体发麻,就跑不了了。”   安墨:“呼哈!”   林侍卫:“又打中了!安墨你真厉害,打得可真准!”   ……   其间伴随着那老头的痛呼声还有另外几名龙武卫稀稀拉拉的鼓掌。   副统领走到近前时正听见他们在咬耳朵。   “林子欢这人不仗义,我们也想教安墨姑娘打人。”   “我也想去,安墨姑娘打人多可爱啊!”   “他居然把我们赶到一边,还要我们给他捧场,太过分了!这个兄弟以后没得做了。”   副统领轻咳一声,众人当即立正站定,连目光都不敢乱瞟了。   虽然被打,可是孙某人心中没有半点怨气,他反而十分欣慰,嘿嘿,这些人绝对想不到自己将猫儿子塞给了一位军爷,挨这一顿打,换回儿子平安无事,这买卖值当啊!等他设法脱逃,再去找那位军爷要回猫儿子,从此天高海阔,带着儿子远走高飞飞……飞……   孙某人瞪大了眼睛。   因为他看见按个军爷将猫儿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了打人的小姑娘。   “不是……这……你们、你们是一伙儿的!”   并没有人搭理他,大家都围着安墨怀里失而复得的雪儿打转,不久后,一个被堵住嘴的少年也被捆起来带到了这里。   只因兴安巷那边陛下和花夫人正牵着手散步,他们嫌这小子嗯嗯呜呜地吵闹,就将人带到了这里。   副统领道:“安墨姑娘,又给你一个练手的。”   安墨眼睛亮了。   ……   兴安巷   有侍卫将掉落的夜明珠捡起来要往陛下跟前送,却被紫云眼疾手快地拦住了,“没见陛下与夫人正亲热?一边去!”   这侍卫被貌美如花的紫云一瞪,再看看旁若无人的陛下和夫人,红着脸退到了一边去。   花前月下,算了大冬天没有什么花,树前月下。   花宜姝拉着李瑜的手,“陛下,你刚刚追那人,做什么呀?”   李瑜:“这人年纪轻轻,有些习武天赋,却去做贼,浪费。”   【他还骗朕钱,骗了朕三万两!幸好朕眼睛好,追回来了!】   在李瑜心里一通抱怨中,花宜姝听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李瑜:“那颗夜明珠也不知是不是他骗来的,在此事查清之前,不能将它送给你了。”   【其实朕觉得,那颗夜明珠已经脏了,不配做定情信物了。】   花宜姝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没关系,陛下,我也不稀罕夜明珠。”   一颗能发光的破珠子而已,死贵又没用,还不如一盏灯亮呢!   她抬头敬仰地看着他,“陛下,方才我远远瞧见您立在墙上,我还瞧见您与那贼说话了,您跟一个贼有什么好说的?”   李瑜明显感觉到今夜的花宜姝格外乖巧,他受宠若惊,面上却越发矜持了,微微昂着下巴淡淡道:“不过是看他年纪小,不忍世上多一个坏人,想劝他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自从你在归州劝过朕之后,朕好久没有动过手,一身武艺无处施展的苦,好比一件漂亮衣裳不能披在朕的心肝上一样,朕心里可惜啊!】   【今日好不容易有了施展的机会,朕当然要撵着他跑!】   【朕不但要撵着他跑,还要让他以为已经逃出生天,等他放松下来,朕再突然出现吓他一跳,然后再追着他跑!】   【朕立在墙头看他,就是要看他什么时候能发现,就是要他知道,似朕这般高手,都要规规矩矩恪守本分,他一个学艺不到家的毛小子,竟然好意思去做贼!可耻!】   李瑜摸摸花宜姝的脑袋,不无遗憾地想,【唉,要是心肝能跟朕一块唾骂那个小贼就好了。】   花宜姝立刻道:“陛下,这小贼真是可耻,的确该唾骂。”   李瑜手指哆嗦一下,吓得几乎跳起来。 第140章 李瑜,朕是你此生挚爱……   兴安巷,宝幼堂   月冷风静,灯火晃晃。   花宜姝一张洁白无瑕的脸就迎着灯火晕黄的光,连微微卷翘的眼睫毛都沁出暖意。她笑着道:“陛下,我说过我能听见你的心音。”   李瑜盯着她看,“朕不信。除非你说出朕此刻所想。”   【天上地上,李瑜最好!】   【山无棱,天地合,你都不会与朕分开!】   【李瑜是你花宜姝此生挚爱,是你心中第一,安墨、萧青……任何人都比不上李瑜!】   【花宜姝一刻见不到李瑜,就会想他一刻,花宜姝一日见不到李瑜,就会想他一日!】   【只要李瑜不来,花宜姝就会一直守在永华殿里等他回来。】   【花宜姝发誓会跟李瑜一辈子在一块,少了一时一刻都不行!】   【李瑜多看别人一眼,花宜姝就会吃醋,必须要李瑜多亲几个,花宜姝才会好起来……】   【花宜姝……】   灯火之下,李瑜眉目冷淡,薄唇也平直得像一条线,他看上去正经得如同书里走出的、端方肃然的统帅,在花宜姝长久的静默中,他开口询问,“怎么不说?不是能听见朕的心音?”   花宜姝:……   她闭紧嘴,她担心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把这自恋至极的小处子贬一顿。   见她不说话,李瑜嘴角微微一翘,他单手负在身后,朝着花宜姝微微一弯腰,“那小子分明家境殷实、也有习武天赋,却要去做贼,朕心中为他可惜,也的确觉得他应当受人唾骂。这样的念头,你能推测出来,也不足为怪。”   【好了好了,朕知道你与朕心有灵犀,但听到朕的心音……怎么可能呢?只有神仙菩萨才能听见朕的心音吧!】   【你还能是神仙菩萨不成?】   他竟然因为花宜姝没法听见他的心音而感到丝丝得意。   花宜姝:……   这个人真是好欠啊,好欠啊!   她实在没忍住,伸手掐了他一把,恰在李瑜柔软的腰侧,然而他身上穿得厚,花宜姝这么一掐,不但不痛,反而痒痒的,像是小猫蹭着主人撒娇。   李瑜眼神禁不住柔软下来,把人按在怀里低声道:“不成,你身子虚弱,要多休息。”   【朕知道你也想要,等你癸水走了,朕再好好满足你!现在别急,别急。】   花宜姝:……   神特么我也想要。你自己想要你就直说!   耽搁这么一会儿,距离宫廷宵禁的时间就更近了。   李瑜和花宜姝终于打算收拾那个骗人的小贼。   而等在附近的侍从们见两人终于不再缠缠绵绵了,立刻就上前,将事情禀报,听到此行除了那个小贼外,还另有收获,而且雪儿居然失而复得,两人都有些惊讶。   本来已经踩上脚踏的花宜姝又跳了下来,也不坐车了,拉着李瑜就跑去找猫,李瑜见她跑起来不管不顾,脚还没跟上,身子就迫不及待地往前扑,干脆帮她稍稍提了提裙角。   而此时柳衣巷前,孙某人和元江这两人都已经被安墨打过一轮,风里又冷,身上又痛,对今日所作所为都非常后悔。   孙某人:我好傻,真的,早知这些人有官家背景,早知他们都是一伙儿的,我又何必抓着猫不放?拿了五百两银子乖乖把猫还回去也就不必挨这两顿打了。   但如果再给孙某人一次机会,再让他面临一次选择,他还是会果断带着猫跑路,别说五百两,哪怕是五千两,五万两,都不能换走他的猫儿子!别说打一顿,打两顿,就是打一百顿,一千顿!都不能带走他的猫儿子!   元江:我好傻,真的,我光知道大人物好骗,却忘了他手底下有无数能人,甚至他自己就是个能人,我以后骗人一定不骗他,我找别人骗。   两人都望着被一群侍卫众心捧月般围在中间的安墨……怀里的猫儿。   正在这时,一道清越美妙的女声由远及近,“雪儿……雪儿……是雪儿回来了吗?”   在安墨怀里乖乖趴着任人抚摸,却对他们投喂的食物不屑一顾的雪白小猫忽然支棱起了耳朵扭过脑袋,夜色里扩张成圆圆两团的瞳孔敏锐地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还发出了喵喵声以示回应,等到那人近了,等到那人出现在眼前,白猫立刻激动了,双腿一瞪就从安墨怀里跳了出去,迈着小腿飞快冲了出去,快得人眼甚至看不清,只见一团白影闪过,花宜姝怀里就多了一团雪白柔软的东西。   “喵喵喵……”   白猫声音又软又绵,在花宜姝怀里不停蹭来蹭去,尾巴也高兴得晃动着。   孙某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却是完全傻了眼。这白猫他养了一两个月,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为了养这猫儿子把他多年积蓄都掏空了,可这猫始终对他爱答不理的,甚至有时尿在他身上、衣服上、被子上、鞋子上……   他那是只以为这猫儿天性高冷矜傲,半是烦恼半是甜蜜地清理干净,他还每日给它刷毛驱虫,他真心把它当儿子养!结果,如今来了个漂亮女子,就把它勾跑了!   看见围着那女子不停蹭的猫儿子,孙某人心里拔凉拔凉,被痛打两顿没有哭,此刻却是眼泪鼻涕哗哗的,更惨的是,他流下的眼泪鼻涕冻成了冰柱子黏在他脸上,滑稽又可笑。   旁边元江看了眼他的可怜样,摇摇头,庆幸自己没有哭出来。   虽然时隔一两个月,但雪儿显然还是记得自己主人的,它在花宜姝身边蹭了个满足后,抬头看看旁边的李瑜,也难得蹭了他一下,李瑜愣了一愣,抿着唇揉了它一把。   【好软、好暖、好可爱!可惜不是女孩子。】   李瑜心中不免遗憾。   这时候,他听见了不远处呜咽的哭声,不禁抬头看去,对上孙某人的视线后。   双方都沉默了。   虽然隔了七八年,但李瑜还是一眼认出了孙某人的相貌,这不是他一直让人寻找的孙太傅,又是谁?   而孙某人自然也认出了李瑜,虽然时隔七八年,但李瑜只是长开了,又不是变了个人,不想此情此景竟会与他相遇,孙某人嘴巴张大,眼睛也瞪大,须臾,竟然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等孙某人再一次醒来,却是已经到了第二日,他并不在宫里,而是被带入了静王府中。   静王府原本已经荒废,这一个多月重新修缮布置,竟比从前还要辉煌几分。   孙某人一醒来,身边就有相貌秀美的婢女要来服侍他,他连忙一摆手,自己将自己打理干净,才心怀忐忑地走了出去。   其实他是不想再见到故人的,当年他教书教得好好的,却被刘贵妃秘密召入后宫,要他下药毒死当时的太子李瑜。   孙某人哪里能做这种事?可是他又不敢明面拒绝,生怕一拒绝,就要像静王一样被诬蔑个调戏贵妃的罪名。于是只得表面答应,实际收拾东西立刻辞官跑路,连和李瑜辞别都来不及。   之后他一直在荆州教书,还收了个名唤杨靖的徒弟,既教他读书认字,也教他习武,他一辈子无亲无靠,就指望带大个好徒弟养老了,谁知道江湖中臭名昭著的鬼楼忽然上了门,要拿他当人质,孙某人也不愿拖累任何人,立刻收拾包袱跑路了,之后荆州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没去打听,就那么辗转到了归州,也就是在归州,他遇到了自己的猫儿子,他的猫儿子……   哎,不能再提,不能再提。   孙某人没想到多年后,竟然会被那个自己曾经教导的孩子看见那样狼狈的一幕,他以袖掩面,只想快些翻墙离开这里,他真是不该来京城!   孙某人没来过静王府,也不知府中布局,但想来给他住的地方应当离主人家较远,他翻过几道墙应当就能翻到外面去了。   于是孙某人瞅着那侍女走远,立刻窜上最近的一道院墙翻了过去。   砰的一声,孙某人双脚重重落在地上,然后和园子里正在品茶的李瑜等人面碰面。   孙某人:……   李瑜:……   孙某人尴尬不已,“殿下,哦不,陛下,久别重逢,小人心中实在激动,一时失仪,还望恕罪。”   李瑜冷淡开口,“先生,我们昨夜已经重逢了。”   孙某人:……   静王就坐在李瑜对面,今日天气正好,他浑身晒得暖洋洋,朝孙某人抬手道:“孙太傅,请坐。”   孙某人只得在两人的注视中坐下,不等二人开口,孙某人立刻道:“陛下,草民实不知那是您的猫,草民要是知道,一定会将它养得更好,少说也得让它再胖个两斤。”   李瑜冷淡戳穿,“朕还以为你会早早将雪儿送回来。”   孙某人立刻道:“原来那猫名唤雪儿,真是好名字,一定是陛下给起的吧!”   李瑜:……   他表面冷漠,实则内心茫然,怎么孙太傅的形象,跟他年幼时看到的不一样了? 第141章 迟到补更七次,朕做不到!……   静王府,春盛苑   毛发雪白、尾巴漆黑的猫儿在园子里扑来扑去,一不小心就一脚蹬在了假山的积雪上,它吓了一跳,两腿多蹬了几下,似乎觉得好玩,雪白的胡须抖动两下,身子灵巧地在假山上站定,用爪子将假山上的积雪一块块扫了下去,扑簌簌,雪屑掉落,砸了安墨满头满脑,砸得她头顶一片冰凉,她生气地一抬眼,当看见阳光下白猫油光发亮的毛发,看见它雪白的长毛微微闪动光泽……再看看白猫无辜的眼神时,安墨瞬间原谅了它。   “来,过来啊喵喵。”安墨冲它招手,用手里的小鱼干诱惑它。   雪儿脑袋凑近嗅了嗅,很快就嫌弃地扭开头,自顾自舔了几下扫雪的那只爪子后,就跳下了假山往屋子里跑去。   安墨傻眼了,这个小鱼干不是以前雪儿最爱吃的吗?出去一两个月而已就这么挑食了?她疑惑地皱皱鼻子,顺手将一篮子小鱼干放在假山上晒太阳,然后就转身走了。   此时春盛苑荣恩堂内,已经被册封为静王妃的何秀秀正温柔地与花宜姝说话。   “锦元说了,初九是个好日子,等初九那天正式举办大礼,他说过绝不会亏待我。”何秀秀说起这话,面上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话毕她又问,“你呢?陛下何时与你完婚?”   提起这个,花宜姝便摇头,“太后她老人家嫌弃我出身太低,她自然想要让她的侄女崔小姐为后,后来实在拗不过陛下,便提出要三位文武大臣上奏才能允我为后。”   何秀秀吃惊,秀美的眉毛竖起,“这个人,委实太过分了。”   当初刚刚来到京城,丈夫又不在身边,何秀秀只得带着孩子处处小心,纵使一开始不明白太后有意轻慢她,后来也懂了,之后陛下提前让她住入静王府,花宜姝又送来了宫中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嬷嬷帮她治理这么大一座府邸,何秀秀日日学着,此时今非昔比,再加上丈夫已经回来,何秀秀如今底气十足,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惧怕太后了。   她道:“不行,我得找我男人多劝劝陛下,你跟着陛下风里来雨里去,如何能委屈了你?”   何秀秀说着就要起身,却被花宜姝按下,“其实我觉着,这样也好。”在何秀秀不解的目光中,花宜姝道:“哪家大臣不想女儿入宫为后,不想沾上这份荣华富贵?我的出身的确不高,陛下若是一意孤行,那些人必定心怀不满,何必如此?太后说了,只要这事儿能成,她今后就真心待我,她与陛下毕竟母子,我也不想让陛下为了我与太后生分,更何况,陛下希望大婚时有更多人真心祝福我们,这也是我所期盼的。我相信,我和陛下的一片真心,一定能打动他们。倘若他们执意不肯……”   花宜姝微微一笑,面上并无苦意,“那也是我和陛下命该如此,不应苛责他人。只要我们过得开心,名分并不重要。”   朝阳透过隔扇洒在花宜姝面颊上,连那脸上浅浅的绒毛都映出了一层金光,何秀秀大受震撼,觉得花宜姝当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胳膊肘上能行马的人物,这样宽容、温厚、大度、善良又貌美无双,谁能比得过?谁能比她更堪国母之位?   想起花夫人这一路以来对她的帮助和提携,再想想自家男人透露他即将成为京兆尹的事情,何秀秀便开始在心中盘算起来,京兆尹是三品官,也算是高官了,符合“大臣”这一条件,等自家男人回来,等赶紧让他跟陛下商量看看何时上奏立后。   何秀秀在盘算,花宜姝心里也在盘算。   静王勉强算是一个人选,但就怕太后到时候不认,只能先作为备选。剩下的文武大臣里,户部尚书的女儿蒋携芳单方面跟她不对付,剔除;吏部尚书是崔家主,他巴不得把自己女儿拱上后位,剔除;工部尚书张鉴文是张达先的祖父,同时身上还有一个镇国公的世袭爵位,这人也算是文臣了吧?张家没有适龄女儿入宫,可以考虑……武将那边,凤晴云她爹辅国大将军这一票应当能争取过来,还能有哪个武将能顶上?忠武将军?但这人只是个四品官,不太够资格。   而其他文臣武将方面,要么官职太低,要么自家也有女儿要入宫,巴不得她花宜姝落水身亡好给他们女儿腾位置,不太可能真心上奏,她更不可能让李瑜去逼迫他们,没必要,更没意思。   而她聚拢到身边的人,如今只有萧青、杨靖可以谋个官职,但他们算新生力量,等他们爬到三品大员的位置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暂且不做考虑。   对了,还有孙太傅,这人也是文武双全,虽说各方面都不算拔尖,但胜在脸皮厚能豁得出去,也不知李瑜会给他安排个什么位置,最好把蒋携芳他爹踢下去,然后让孙太傅顶上,以他曾经的资历,提拔个三品官也不算难事。   花宜姝数了一圈,发现三位文武大臣这个条件其实并不难,她这么随便一凑,就凑出三位了。她再细想太后的条件,说是让三位大臣真心上奏请花宜姝为后,可是真心不真心,这玩意儿哪怕真将心脏剖出来,也是看不出来的。哪怕李瑜用皇帝的权势诱导威逼,太后也未必能知道。哪怕李瑜不顾一切提拔了三个自己人顶上去,太后也无法阻止,所以太后……其实心里已经同意,提出这个条件,只是碍于面子?只是不想让李瑜看出她被他两滴眼泪就降服了?   花宜姝想起李瑜那副表里不一的样子,总算知道他的性子随了谁了。   不过,三个怎么够呢?这么简简单单就达到?怎么有意思呢?   花宜姝贪心地想,三个凑够了,我就要四个,四个凑够了,我就要五个六个……   这些人今天真心实意请我花宜姝为后,将来哪一天我身份败露,这些人就会为了维护体面拼命帮我遮掩,全力为我张目。   我手里已经有了一张免死圣旨,他们要是够聪明,就该明白,好好保我坐在那个位置上,他们不但能挽回名声,还能得到我花宜姝的感激;他们要是犯蠢反倒将我往下踩,不但声名扫地,还要鸡飞蛋打一场空。   不过我自己的人也要培养起来,事事指望别人就像是指望雪儿做饭给你吃,不提它能不能做到,就算做到了,傻子才敢吃进去。   心里想着雪儿,雪儿就跑进屋里来了,它一身干净的白毛、圆滚滚的身子,奔过来时就像是一团云滚了过来,看得人心都化了,看着雪儿一进来就往炭盆旁贴,何秀秀真心夸赞,“这猫养得可真好,油光水滑的,眼睛又圆又亮。”   花宜姝颔首。孙太傅是帮她养得很好,连吃饭都挑剔了。   她真心感激孙太傅,孙太傅要是今后能一心一意站在她这边,她倒不介意让雪儿认他做个干爹,只看雪儿自己乐不乐意了。   “雪儿,叫两声。”   正在烤火取暖的小猫闻声回头,喵喵叫着看向她。   花宜姝:“叫声爹。”   雪儿:……   雪儿舔舔爪子,憋了半天,憋出个“嗲~~”   另一边,李瑜亲眼看着幼年时颇为崇拜的孙太傅变成如今这副有些畏缩、还对着他奉承巴结的中年男子,再回想记忆中风华正茂气宇轩昂的孙太傅,只觉心中说不出的憋闷。   孙太傅还在讲,他不知第几次讲起他救了小猫,要不然小猫为了取暖躲在灶膛里早就被烧死了,他就曾经见过不少在灶膛里烧死的猫儿,那小模样怎么怎么凄惨……   李瑜问:“当时归州城中有寻猫告示,你怎么不将它送回来?”   孙某人真心实意道:“我当初捡到时,雪儿是只土黄色的猫,跟告示上的猫全然不沾边,谁知后来越养越白……小人不敢欺瞒陛下,林公子他们寻过来时,小人心中有气,觉得他们苛待小猫,既抛下它在归州,又何必再要回去?小人实在见多了那种养了猫后又抛弃于荒野的人,小人以为雪儿也是被抛弃的野猫,小人知错了。”   李瑜有些心累,他道:“当年是刘贵妃害了你,如今你可还想入朝为官?”当年刘贵妃还期盼着能和先帝再有一个儿子,不想他身边有助力,设计逼走了孙太傅,如果不是这样,也许孙太傅不至变成今天这样。   孙某人自然是愿意,连忙叩首谢恩,谢完恩又道:“陛下,能否容臣去看看雪儿,臣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想给雪儿送些吃食,另,将来雪儿生了崽子,臣能不能聘一只回去?”   李瑜:“日后再说吧!”   这事儿他得和心肝商量商量。   孙某人立刻道:“那臣从今日就开始给孙子攒聘礼。”   李瑜:……   不久后,他起身离开了园子,往春盛苑而去。昨夜他们没有回宫,就在静王府的春盛苑住下了。   穿过一道游廊,再往前几步,就能到了。忽而他脚下一顿,目光透过冬日已经凋零的盆栽树木,看见对面木廊里一对璧人正在说话。   正是杨靖和赵慕仪。   杨靖回京后,两人不方便见面,还是静王妃下了帖子请赵慕仪赴宴,两人才能在王府上相见。   李瑜想走,但脚下跟生了根似的,爱听八卦的心蠢蠢欲动。   不成,不成,这不是君子所为。   他往前快走两步,然而过分敏锐的耳力还是听见了。   杨靖:“这一回我立了功,兵部那边已经报上去了,想必很快就会给我官职了,我还得了不少赏赐,等看过了日子,就风风光光迎你进门。”   赵慕仪:“我也已经去信归州,爹娘此时应当已经看见了。”   杨靖:“等官职下来,我就带着你,我们一起回去见你爹娘。”   李瑜已经走远,接下来的话他已经听不见了,不过能看见一对璧人终成眷侣,他心中也是高兴。   之前那一次做媒失败,这一次怎么说也得当个证婚人!   这时,一名内侍快步走过来,笑道:“陛下,安墨姑娘的书出了,这时印出的第一版。”   李瑜颔首,随手拿过,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   倒是内侍心里感叹,陛下与夫人当真恩爱,就连夫人的义妹安墨姑娘,他也爱屋及乌,亲自关心安墨姑娘出书进度。   等那内侍退下,李瑜回到春盛苑,见花宜姝与静王妃在说话,他不便过去,就转入了书房,见四下没人,立刻翻起了书。   入目第 一 章,就是男主一夜七次将女主做晕了过去,然后女主带球逃跑。   李瑜很震惊。   七次,朕做不到啊! 第142章 出书,给人当爹太棒了……   安墨这书已经写了有些时日,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原因,李瑜时不时就会偷偷去翻她的存稿箱。   直到有一日,他在安墨的存稿箱里看见了别的东西,他才发现,安墨写的这书,除了缠绵悱恻的儿女情长外,还有别的东西,比方地震逃生、火场救灾、洪涝应对、瘟疫防治等不少小知识,李瑜大为惊异,他这些年看过许许多多的书,哪怕有些场景他没有机会亲临,但也能从臣子那里或多或少了解一些,而安墨写的那些,一看就不是瞎编乱造的。   李瑜心下凛然,记下内容后又默写了出来,然后分门别类交给太医院和工部的人查看,有些被证实有用,有些令人觉得荒谬,但经过反复验证后又能证明行之有效,比方将污水倒入沙子棉絮木炭等东西混合作为漉水囊,当真能过滤出清水,而且成本低,寻常百姓也可以用这法子漉水使用。   李瑜虽然时常自嘲脑子愚笨不通文墨,但他看过的书多,因此一眼就看出安墨这书是披着爱情话本的皮,实则是为了教导百姓遇到危险时的应对法子,比方这漉水法子,其中就有写到女主怀孕逃跑路上遇到洪涝水灾,许多百姓和她同样被困,但有人取用不到干净水源,又不通其中学问,口渴了捞起洪水就喝,因此染了水中污物不治而亡,许多人就是因此死于洪涝灾害之中,而女主却教导身旁人用这法子漉水后烧开食用,因此保住了所有人的性命,女主也因此备受尊重,所以哪怕她是一个来历不明身怀有孕的妇人,村民也真心接纳她,帮她过日子,让女主能平安生下孩子。   看明白了这点,李瑜再看书中多灾多难的女主,心态就变了。   在他眼里,这位女主不再是走到哪里,哪里就灾祸横生的倒霉蛋了,而是哪里发生灾祸,女主就走到哪里传播知识治病救人的活菩萨,其中还有些眼熟的医理,一看就是安墨从张太医哪里学来的。她将自己所学过的,一一赋予了书中女主,让她代替她教化百姓,这本书要是能传播开来,不知能活人多少!   直到此时此刻,李瑜依旧记得自己当时看到太医院和工部验证结果时的心情。   从前他不明白安墨为何能得花宜姝喜爱,为何能在林侍卫等一群人中间混得风生水起人人喜爱,可那时候,他明白了。   原来一个人真正的好,表面是看不出的,果真是要去亲近对方,才能细细体会。倘若不是他偷偷看安墨的存稿箱,也许他一辈子都不明白安墨的好处。   李瑜心中对安墨肃然起敬,安墨是一位真正的君子啊!   自那以后,李瑜就不再偷看安墨的存稿箱了,不仅如此,还让礼部的人与安墨接触,助她将此书推广出去。   以前他只当安墨写的只是情情爱爱的小话本,天子看这种东西,只能偷偷摸摸,不能光明正大,但安墨写的不止是那点东西,她的书就能正大光明地推广,他也能……咳咳,正大光明地看了。   但是如今,李瑜的心跟窗上结出的霜花一样冰凉。   在他心里,安墨已经是在某一方面颇有才华的先生了,太医院和工部的人证明,安墨先生写的东西,虽然有些不明白其中原理,但确实是行之有效的。所以这书里男主一夜七次,应该也是……合理的?   李瑜双手负在身后,眉头紧锁原地踱步。   当初偷看安墨先生的书时,他并未看见男主一夜七次的篇目,也没有如此香艳却不显媚俗的描写,要是当初他就看到了……   不不不,哪怕当初看见了,他也不可能向太医院询问“一夜七次”,这种事怎么好意思向太医询问,他更不可能去偷窥别人的房事。但是安墨既然写出来了,那应当也是真的。因此他只能将这件事憋在心里,自己发愁地思考。   先帝子嗣少,那是因为他从来只宠爱刘贵妃,而甚少去其他妃嫔宫里,他的母后,如若不是因为身为皇后,先帝每月初一十五必须过去,也许也根本无法怀孕。   但是李瑜自认自己不同,他觉得自个儿还是很勤奋的,而且他的心肝也乐在其中,他认定几个月、半年之内,他们一定会有孩子的。花宜姝迟迟没有怀孕的迹象,原先还以为是子嗣缘分未到,但是如今看到了这本书,李瑜不免心惊胆战……   书中男主一夜七次,女主一夜过后就怀上了。   花宜姝迟迟没怀上,难道是因为朕没有一夜七次。   李瑜感到惶恐,一口气灌完了一壶水。   ……   今个儿天气好,太阳晒得浑身暖融融的,寻常人只觉得舒服,安墨却紧张得浑身冒汗。   她时不时深吸一口冬日的冷风,对身旁的林侍卫道:“怎么办?我好慌啊!”   林侍卫安慰道:“别怕,他们虽然人多,但咱们势众,不怕的。”   安墨紧张得手心冒汗,“我不是怕他们人多,我第一次出书,我担心卖不出去。”   林侍卫立刻道:“怎么会卖不出去?我跟北衙的兄弟们说了,人人买一本,几千本是肯定有的。”   安墨:……   这跟刷票作弊有甚区别?   林侍卫看她紧张的面色绯红的模样,有些愣了一愣,很快就回神,他想了个法子,“如此,你买一顶幂篱戴上,旁人看不清你,你会不会好点?”   安墨眼睛一亮,她怎么没想到这个呢?幂篱对社恐人来说简直就是福利啊!   换做现代社会,去跟出版社的人接洽,你至多只能带个口罩,要是遮得严严实实,人家还会嫌你没有诚意,但在这个时代,她戴上幂篱是理所应当的,戴上厚厚的幂篱,人家看不见她,这不就跟网络对线差不多了么?   安墨一拳头砸在林侍卫肩上,“好兄弟,这法子太棒了。”   安墨就这么带着林侍卫以及两个花宜姝配给她的宫人去了帮她印书出售那家商铺。   这其中有礼部牵线,礼部负责的东西可多了,科举都归礼部管,既然管了科举,那么图书方面当然也归礼部管,安墨想要出书,没有礼部开绿灯批书号是不可能的。   安墨原本还想着,古代对言论书籍管控比较严格,她这本书披着狗血古早爱情的壳子,可能很难过审,而自己偷偷印发出去,肯定会被官府查抄,花宜姝当初看过初稿后就道:“你怕什么怕,你姐夫是皇帝,那礼部要怎么办事,还不是你姐夫一句话的事儿?”   上头有人好办事,安墨自此安心写书,她整理好稿子本来准备让花宜姝帮她走后门了,谁知收在存稿箱里的稿子被内侍瞧见,内侍传着传着就传到了礼部尚书那里,礼部尚书亲口对她的狗血爱情话本表示了极高的赞誉,叫安墨受宠若惊,自信心一下爆棚,就这么成功出书了。   她不知道这其中有李瑜的手笔,还真以为是机缘巧合被礼部尚书看见,有了礼部尚书亲自帮忙润笔,安墨这本狗血爱情故事瞬间有了文学作品的逼格,之后王玉燕又帮忙筛选靠谱的书商,又有无数人连夜赶工雕刻,不到七日,安墨的书就顺利印出来了!   她在林侍卫等人的陪同下看完了成品,诚意满满地夸了封面和字体,然后签了契约拿了钱,流程就走完了,亲眼看着自己的书被摆上货架,还有小童沿街宣传,安墨一整日都飘飘忽忽,觉得自己牛叉坏了!   安墨将自己赚来的钱分出大半,请平日里对她多加照顾的十几名龙武卫上最好的酒楼大吃了一顿,收获大家热情地赞扬和林侍卫不赞同的眼神。   之后安墨就开开心心回静王府去了,途中遇到萧青。   萧青告诉她:“那骗钱的贼子身份查出了,他曾经是归州晋刺史的小公子,却不是亲生,而是从旁支中抱养的,另外他骗来的钱也没有用于享乐,而是花在了城南兴安巷那家宝幼堂中,那里收容的孤儿人人都能吃饱穿暖,大半是他的功劳。”   安墨惊异,“莫非这人是个劫富济贫的好人?”   想起自己那天晚上打了他好多拳,安墨有些愧疚。   萧青却摇头,“不,他并不爱劫富济贫,他也从来不接济穷苦的成人,他只是爱养孩子。”她说着面色越发古怪,“他说他喜欢给人当爹,从前在归州看不惯晋刺史,却还要喊他做爹受他管教,他心中不服,设法脱离后来到京城发现了宝幼堂,他说他供那些孤儿吃喝,那些孤儿个个都要喊他做爹,他给人当爹很快活,还说要继续骗钱养更多儿女。”   安墨:……   她目瞪口呆,“那人,几岁了?”   萧青:“十四了吧!” 第143章 迟到补更萧青,做个奇女子有什么不好……   当真是活久了什么新鲜事都能看见,安墨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这个晋元江当初在归州时就是个街头巷尾人尽皆知的奇葩,放着好好的刺史府小公子不做,整日偷鸡摸狗,偷了被抓,还要嫌弃刺史夫妇给人家的赔的钱太少,妥妥就是个拖累家族名声的废物。   奈何归州刺史生不出儿子,夫妇俩对这个抱养来的孩子十分舍不得,哪怕他有惯偷的癖好也一直将他留在家中,还一直对外压着晋元江的丑事。但是当归州刺史被陛下贬做县令后,这夫妻俩就变了嘴脸,他们不认为是晋刺史治理归州无能,而是认为晋元江惯偷的名声被陛下发现,带累了他们,所以也不再寻找“失踪”的晋元江了,而是直接将其从家谱中除名,后续据说是又抱养了一个小男孩。   当时安墨还为这事跟王玉燕与赵慕仪讨论过,一致认为晋元江会有惯偷癖好,应当是父母教养不当。没想到啊没想到,晋元江压根不是惯偷,他只是为了搞臭名声好脱离家族,离开了家族后他连姓氏都不要了,直接说自己叫元江,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姓元。   离开晋家之前,他偷东西的都是那种有些声名的老店,而且每次必定被抓,离开晋家之后,他又偷又骗,每一次都能称心如意,衙门那里不知堆了多少桩偷窃行骗案,都是跟他有关,这一次要不是遇到了李瑜,估摸他也不会被抓。   安墨寻思左右无事,就去看了元江。   这人如今被关在京兆府的大牢里,她过去时,正好瞧见元江第三次撬开门锁,又第三次被守门的狱卒关回去。   哐当一声,一把手腕粗的铁锁链挂在了牢门上,这回还有六个狱卒三轮一般看守他,谅他插翅难逃。但元江好似并不在意,坐在稻草席上编草蚱蜢。   安墨见他编得像模像样,就问他,“你明明挺聪明,为什么不正经赚钱养孩子,为什么要骗人呀?”   元江头也不抬,“无奸不商,正经做生意赚不了钱。”   安墨不信,她看王玉燕就赚得挺好。   安墨:“那你既然要养孩子,继续做刺史府的小公子不就一直有钱,也不会被抓啊!”   “我那养父早就不是刺史了,更何况就他那只出不进的样儿,还没等我继承,就被他挥霍光了。他赚钱不行、做官不行、武艺不行、人品也不行,样样不如我,一个不如我的人,不配做我爹。”元江十分自信,“况且下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被抓。”   明明只是个还不满十四岁的孩子,为什么能这样猖狂?安墨开口吓他:“你知道你这回骗的是谁吗?那是天子,你犯了欺君之罪,你在宝幼堂的那些儿女,统统都要受牵连,也许砍脑袋,也许流放。”   元江这回终于抬眼看向安墨,他双手颤抖,满脸恐惧,“你……你骗人。”他声音都发抖了,那可怜样儿像被雪儿挖出来玩弄的老鼠。   安墨哼了一声,站起身把自己的出版作品扔给他,“多看看书吧,在你上断头台之前好歹不那么寂寞。”   说完她就走了,没有理会少年在身后的求饶。   ……   春盛苑   静王妃刚刚离开,萧青就到了。   她又长高了一些,冬日里又穿得厚,当她逆着光从屋外走进来时,花宜姝恍惚以为自己看见了李瑜。   “主子,我回来了。”萧青一拂衣摆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她仪态极佳,哪怕是半跪着,脊背也是笔直着,如松如柏。   花宜姝自然高兴,起身迎上前将她扶起,“萧青姐姐,我早就说过,没有旁人在,不需这繁文缛节。”   萧青搭着她的手站起身,面庞因为激动而隐隐发颤。   花宜姝摸着她比从前更加粗糙的手指,低头看了眼,惊了一跳,从前萧青的手也只是和男人一般粗糙罢了,但是如今,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一双女人的手了,骨节粗大,指腹粗粝得像是石头,甚至有两个指甲盖已经劈裂断掉,新的还未生出,指尖上粉色的肉暴露了出来,又在冷风里冻得微微发硬,看得令人心惊。   “你这手怎么回事?”   萧青低头一看,见自己的手被夫人正被夫人托着,两相对比触目惊心,她连忙要往回缩,却被花宜姝紧紧握住,她又不敢用力挣脱,忙道:“夫人,是不是吓到您了?”   花宜姝眼中已经泛起泪花,“我只是心疼萧青姐姐,为了打败越不凡,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萧青默然。越不凡是个很棘手的对手,自打收到夫人的那封信后,她就时时刻刻想要打败越不凡逃出来,因此那些天,她发了疯一样苦练剑术,为的就是能逃脱越不凡的掌控。   跟她相比,夫人的手嫩白如羊脂白玉,可夫人不但没有嫌弃,反而设身处地为她着想,在受到过越不凡那样的人一段时日的操控后,再对比夫人给予的温情,萧青心底就涌上了一股热流,她摇头说不苦,这一切都是武者必须经历的。她道:“自打开始习武,我就知道自己会面临这些,正如夫人信中所说,尊严是自己挣来的,每一个武者都有在习武时误伤自己的时候,我并不觉得这是苦。”   花宜姝心里正在唾骂越不凡那傻货,萧青是她的人,她身上少一根毛她都要翻十倍嚯嚯到越不凡身上,听说是萧青自己弄的,花宜姝就更恼了,要不是越不凡这厮想要对萧青强取豪夺,萧青犯得着如此拼命?果然这世上的脏黄瓜都不是好东西!话说越不凡的尸体如今在哪里,挫骨扬灰不知来不来得及?   花宜姝一边思量一边喊人取来玉容膏,耐心帮萧青涂抹,“你看你,手都冻起皮了,要是冻坏了今后怎么拿剑?哪怕没有人爱惜你,你也要自个儿爱惜自个儿。”花宜姝就是这样的人。想当初青楼里那么多可怜女人,都在祈求别人的怜惜和爱护,可那种东西是求不到的,她们面临的只有恩客表面温柔实则残忍的行径,有的甚至连装出来的温情也无。那么多年过去,花宜姝要是不晓得自己珍惜自己、自己爱护自己,早就和其他女子一块沦落了,又怎么能走到今天?   “夫人,我还能进宫跟在您身边吗?”萧青看着她道。   “自然可以。”花宜姝随意答完,抬眼一瞧,却忽的怔住,因为萧青看过来的眼神她太熟悉了,在她和李瑜抵达沔州之前,李瑜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她目光一动,手上继续给萧青涂抹玉容膏,动作却比之前快了许多。   萧青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将那小贼的身份说完,又说了一些进京时发生的趣事,花宜姝从未见萧青如此多话,安墨描述中的女主也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可她此刻就是很有谈话的兴致,仿佛只要花宜姝不叫停,她就能天荒地老地说下去。   不多时,花宜姝流露出困倦之色,萧青见状便止住了话头,问道:“主子,我扶您去休息?”   花宜姝忙摇头,“陛下还没回来,我等等他,天色也不早了,你回家看过了吗?家中父母如何了?”   花宜姝这么一说,萧青才想起从她昨日回京到现在,她一直没有回家看过,不由有些愧疚起来。   花宜姝便笑着给她放了七天假,又道:“等朝廷的褒奖下来你再回来。”   萧青懂她意思,很快便带着花宜姝送她的玉容膏起身告退了。   瞅见萧青的身影消失,花宜姝这才松了口气。   旁边紫云奇怪道:“夫人怎么了?”   花宜姝摇头,“没,就是有些憋闷。”   紫云还以为是屋内炭盆烧得太热,忙殷勤地去清理炭盆。   须臾,李瑜回来了,两人一块用了午饭,便离开静王府回了宫。   一路上花宜姝都没有和李瑜多说话,因为她亏心啊!虽说她当初信誓旦旦要女主爱上她,还想过帮女主爽一把,但那时她手里没什么可用的人,又贪图萧青的女主光环,自然恨不得使出所有手段霸占这份好处,还在安墨的眼皮底下暗搓搓勾引女主好几回,可是当时萧青并未对她有特殊的情谊,后来萧青被劫走了,两人唯一一次联系就是那封信了,花宜姝万万没想到萧青这都能喜欢上她,离大谱。   可她如今已经没必要用那种手段来控制萧青了啊!   有了免死圣旨,安墨的未来她也在慢慢筹划,这种卑鄙的手段她已经不需要了。   幸好萧青如今的情状就跟当初的李瑜一样,都是喜欢而不自知。   还有掰正过来的机会。   还好还好,不算特别糟。   花宜姝不是个好人,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她什么脏手段都使得出来,但如今……唉,就当是被日日烧香拜佛的李瑜传染了吧,她真做不出这种故意带歪萧青的事情,尤其萧青对她还挺真心的,就更问心有愧了。   不过花宜姝也不会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当时的她哪里能想到今天?那个时候,她自然要用尽一切手段尽力为自己争取利益。   得想个法子慢慢灭了萧青心里那股绮念,万一等萧青明白过来,她或许会感到痛苦。萧青是个英雄,她拼命挣扎才摆脱越不凡那个恶臭的旋涡,花宜姝不想要她跌进另一个坑里,永远做个风流潇洒的奇女子有什么不好?   不过没等花宜姝解决萧青的事,她又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李瑜这两日怎么神神秘秘的,背对着她偷偷吃什么东西? 第144章 算计,花宜姝遭到算计……   又是一个大好晴天,花宜姝一碗腊八粥下腹,由内而外暖得熨帖。   她望着窗外白雪红梅,心想去年此时,自己还在花楼里纠结是选老头子还是年轻人,如今再想想,那时候她的眼光何其短浅。   身边侍女正在给香炉添香,见状忙问,“夫人,可要再添一碗?”   花宜姝摇头,她坐在屋子里,能隐约听见院墙外的动静,眯着眼细听了一会儿,似乎有“太后”两个字。须臾,曹顺子从外头进来,眉开眼笑的,“夫人夫人,大喜事啊!”   花宜姝看向他,就听曹顺子道:“那些贵女,都叫太后娘娘送回去了,说今日是腊八,不好再留人宫中,让她们回家与亲人团圆。”   花宜姝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道:“那太后何时再将这些贵女们接回来?”   曹顺子道:“不接了不接了,我找沁芳姐姐打听过了,说是太后那边透了口风,叫她们回去后相看人家,年纪不小不能再拖了。”   “嗯?”花宜姝有些惊讶地坐直身,“太后真这么说?”   曹顺子喜笑颜开,“这是自然,小的可不敢撒谎。”   花宜姝道:“那崔思玉和蒋携芳呢?”   提起这两位,曹顺子就呆了一下,“这两位,小的没打听到,应该还在仁寿宫里。”   花宜姝就笑了一下,没一会儿,凤晴云来了永华殿。   如今她可算得上永华殿的常客了,与花宜姝关系又好,她一来,底下人都笑脸相迎。   凤晴云一来就跟花宜姝说了件新鲜事,“前些日子陛下去仁寿宫与太后吵了一通,就是你去请安却迟到的那日。此后太后对她们的态度就不如以前亲热了。”凤晴云口中的“她们”自然是那群太后召进来的贵女,“今早太后忽然将我们所有人都叫到仁寿宫主殿,说是她耽误我们良久,让我们回去后尽早相看人家,若是有中意的可与她说,由她亲自赐婚。”   她说着就露出个不屑的笑来,“崔思玉也就罢了,她毕竟是太后的亲侄女,继续留在宫中陪伴太后也说得过去,蒋携芳就有些不要脸面了,太后娘娘都明着赶人了,她还舔着脸想要留下。说什么想要陪伴太后,打量谁看不出她是什么心思呢!”   花宜姝点点头,别的不说,其实她还挺欣赏蒋携芳,生得不错,脸皮又比寻常贵女厚,她要是也能为她所用……   “不过蒋携芳应当也是没办法了。”凤晴云继续道:“她母亲是郡主,她父亲是开国侯,可实则家里没一个能挑大梁的,蒋家说是在文武百官中都有声望,实则全是仰仗她那位桃李满天下的祖父,她爹没什么才干,她弟弟也扶不上墙,当年要不是老侯爷一心站在陛下这边,蒋家也没有今日风光,不过老侯爷年纪大了,指不定哪天就没了。”   所以蒋携芳才一心想要入宫,以她的身份,入了后宫少说能封个四妃之一,将来哪怕生个公主,也能为蒋家再续几十年的荣华。   可惜皇室人丁单薄,要不然蒋携芳或许能将目标放在其他王爵身上,也不必死赖在宫中不走。   花宜姝心中一叹,哎,原来蒋携芳是非跟她争这块肉不可啊,可惜了,看来这个人是不能拉拢到她这边了。   凤晴云说着说着便面露郁色,“离了宫,再找不到花姐姐这样好的姐妹。”   花宜姝就道:“你家中难道没有兄弟姐妹?”   凤晴云便面露苦涩,“我上头还有三个哥哥,我是家中唯一的女孩。父兄皆宠爱我,却从来只将我当小孩儿哄,我幼时想要像哥哥们一样习武,父亲却找来一个不通武艺的女师傅教我鞭法,我从前一直以为自己这一手鞭子耍得极好,见到姐姐才知道,原来自己只是井底之蛙。”   花宜姝见她抚着腰间的鞭子一脸怅然,却笑了一声,“你说得对,你的确是井底之蛙。”   凤晴云面露愕然,还有点委屈与气恼,她这么说只是自嘲,但真的被这样附和了,她心里又不舒服了,换做旁人,她早就一鞭子甩过去了,哪怕软绵绵没什么力道,也能出一口郁气,但面前这人是花宜姝,是她自认入宫后交到的唯一一个朋友,因此凤晴云只疑惑看着她。   花宜姝:“你要不是井底之蛙,你就应当知道这地有多宽天有多高,你要不是井底之蛙,你就知道,这天底下能与你交往之人多不胜数,分别了虽则可惜,倒也不必难过,出了宫,天地广阔,你这样好的姑娘,想要多少个朋友没有?”   凤晴云被她说得心动,但想起自己几次交朋友的经历,又不禁踌蹴起来,那些贵女跟她压根聊不到一块去,这时却听花宜姝道:“话说起来,我还有几个好友也在宫外,我早就同她们提起过你,你得了闲找她们玩去。她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凤晴云嘴上说着不稀罕别人喜欢,但等花宜姝说话时,又忍不住竖起耳朵仔细听,“一个是荆州赵刺史之女赵慕仪,你也许早就听说过,一个是平民出身,名唤王玉燕,她在经商上颇有些才华,也许明年就能被选座皇商,你若是不嫌弃她出身,或许能与她谈得来;一位是刚刚回京的静王妃,虽然辈分上要唤她一声婶婶,可却是一位温柔敦厚的女子,小郡主珠珠也聪慧可爱。最后一个,你可听仔细了,她是军器监主簿的妹妹,名唤萧青,虽是女子,可武艺高强,连御前龙武卫副统领都不是她的对手,更是协助静王灭了一个臭名昭著的江湖邪派,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最善使长剑,鞭子其次,你要是见过她的鞭法,就知道我耍的那几下,也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假把式。”   花宜姝一开始说时,凤晴云还在思量该怎么和这些人交往,万一性子合不来又该如何,等花宜姝说到萧青时,她双眼一下亮了,心口砰砰作响,像是有把小锤子在胸膛内不停敲着。   她有些不敢置信,“姐姐可莫诓我,当真有这样女子?”   花宜姝笑着点了点她,“我要是诓你,就叫我胖个三十斤,胖得男人见了就害怕。”   花宜姝一笑起来,就比不笑时更增五分光彩,看得凤晴云微微发愣,她嘀咕道:“你这容貌,哪怕胖个三十斤,也有男子抢着爱。”   花宜姝心里啧了一声,瞧瞧瞧瞧,我花宜姝的眼光就是好,选的人一个赛一个嘴甜。   有了与花宜姝的这一番谈心,凤晴云心里畅快不少,高高兴兴回了家。   父母兄嫂早早就在家门口相迎,见她瘦了一些很是心疼。   “早知清减这么多,就不该让你进宫去。”辅国大将军这样说。   大嫂道:“听说今个儿有几个姑娘哭着回来,小姑看着精神头倒是很好。”   凤晴云道:“我又不想入宫为妃。”   辅国大将军笑道:“也好也好,你性子单纯,还是回家好。”   凤家大哥笑骂一句:“她这泼皮性子,哪怕真想入宫,陛下也瞧不上她。”   凤晴云瞪了他一眼,手按在鞭子上,大哥这才忙求饶。   在家与亲人呆了半日,凤晴云又想起了花姐姐说过的那几人,她想立刻去找萧青,但又觉得唐突,思来想去,就送了拜帖往静王府上,静王妃似乎早就知道她,立刻让人请她进去。不多时,静王妃又发了几封帖子,请了赵慕仪、萧青等人一块前来,说是又要开赏梅宴。   借这个机会,凤晴云终于见到了萧青,比她所想更有气概,更英姿飒爽,凤晴云乐不思蜀,玩到天黑都不想回家。   相比起凤晴云的快乐,蒋携芳那边就愁云惨淡了,她在仁寿宫缠了太后半日,还是被赶出了宫,气得在宫门口踹了一脚柱子,也不知是运气太差还是脚下太滑,蒋携芳这一脚没踹到柱子上,反倒滑倒在地摔着了腿,虽然没有骨折,但膝盖肿起老高一块,估摸要休养上一个月才能出门了。   蒋携芳心里怨崔太后无情,然而崔太后其实也为难。当年她是皇后时,对那些分享她丈夫的后宫妃嫔一个赛一个厌恶,但如今她做了太后,皇帝是她儿子,她的心境就变了,看这些小姑娘,一个赛一个喜欢,恨不得儿子全纳进来,早早开枝散叶,静王妃肚子一日比一日大,而皇帝却仍然没有子嗣,这叫太后十分不安。   但儿子不肯,她还能强逼着他?正如李瑜所说,拖得久了,人家不会怨皇帝,只会怨她这个太后耽误了姑娘家的好前程,崔太后可不愿担这个恶名,趁着腊八节,赶紧将这些姑娘都送出去,只留下崔思玉这个侄女。   好歹皇帝如今愿意碰女人了,也不算是太糟。崔太后只得如此苦中作乐。   她问身边宫女,“陛下今日做了什么?”   大宫女道:“陛下辰时就离开了永华殿,一整日都在前朝,方才听说花夫人往紫宸殿去了,说是给陛下送腊八粥。”   崔太后赞许地点了点头,儿子那么钟爱花宜姝,白日里却极少留在永华殿,花宜姝也从来不到紫宸殿去,只今日是腊八才破了例,看来花宜姝私底下没少劝诫皇帝。她的眼光没有错,花宜姝的确是个规矩识大体的。   与此同时,懂规矩识大体的花宜姝让人把腊八粥端去御书房给李瑜,自己则撸起袖子,在空无一人的紫宸殿翻箱倒柜。   她就不信她翻不出李瑜藏着偷吃的那玩意儿。   紫宸殿虽大,倒也不必搜查得太细,免得叫人看出来拿住把柄,花宜姝依照自己对李瑜的了解,先搜了床榻附近的箱笼,没有收获后,就脱鞋上了龙床,踮起脚尖伸手探床顶那个暗格。   上一次她在这床上滚了许多圈,自然发现了李瑜的小秘密,但上一次这暗格里什么也没有,这一次却翻出来三样东西,一本被李瑜画上了衣服的春宫画册,遮得严严实实啥趣味也没有,花宜姝嫌弃地丢开,一本安墨出版的《爱情宝典》,花宜姝咦了一声放在一边,最后是许多药瓶,上面写着疗效,有的治内伤有的治外伤,花宜姝一一打开嗅了嗅,发现还真不是那种药,不禁有些失望。   最后一瓶药,上面贴了个小条,写着今晚再试。花宜姝闻习惯了,打开来深深嗅了一口,起先没什么反应,待了一会儿便脸颊晕红浑身发热,花宜姝心里一惊,糟糕,她遭了小处子的算计! 第145章 迟到补更安墨,书刚刚上架就抢空了……   李瑜人在前朝,但后宫中有什么动向,都会有人前来禀报。   听说太后送走那些贵女,身边只留下一个崔思玉,李瑜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些动容。总归,他那日对母后说的话起了作用,总归,母后还是心疼他的,所以才没有一味逼迫他让步。   李瑜年幼时曾经不止一次怨过母亲。   那时候他亲眼见过刘贵妃对儿子如何疼惜宠爱,亲眼见过刘贵妃母子如何其乐融融……而他的母亲对他却很少有温情,她表面吃斋念佛,其实常常忘了上香,还是他站在凳子上踮着脚帮她把该给菩萨的孝敬点上。   她在外温柔贤淑,可独自面对他时,却总皱着眉头神情厌烦,他想要亲近她,却屡屡被她推开。她说,或是名、或是利、或是貌,你总得有一件招我喜欢,可你什么也没有,凭什么要我爱你?   年幼的他茫然,可她是他的母亲,她本应该无条件地爱他……就像刘贵妃对二皇子那样。   那时候,刘贵妃并非没有笼络过他。他时常躲在暗处偷偷观看那对母子的相处,他有时甚至会想,假如他的母亲是刘贵妃,假如……   可等刘贵妃发现他,亲热地与他说话时,这种感觉却变了。明明她也笑着,明明她也会一声又一声地说心疼他,可年幼的他就是知道,不一样。   那种隐晦的恶意就像是藏在衣服里的针,你见它温暖绵软,可等穿在身上,能扎得你头破血流。   再后来,也许是发现他难以笼络,也许是再也等待不住,刘贵妃对他下手了,那时候他攥着从母亲小佛堂里拿出的平安符,幻想那是母亲的手,帮他抵御黑暗中的魑魅魍魉……   “陛下,这是夫人送来的粥。”   内侍的声音忽然响起,李瑜骤然从回忆中脱身。他微微蹙眉,盯着面前一堆奏折,心道难道是他太累了,否则怎么会忽然想起往事?也许是窗外又下起了雪吧!   美美地吃着花宜姝让人送来的腊八粥,李瑜心里想,他已经长大了,他早就不再怨母亲,也早就什么也不怕了,他坚不可摧!   将满满一碗粥吃完,李瑜道:“回去告诉夫人,就说我入夜会过去。”   、   虽然已经入了宫,但李瑜并不是每一晚都会去找花宜姝,有时候他会克制两日再过去。但自从初五那日,花宜姝在城东兴安巷说过那句话后,李瑜就丢了那些矜持和克制,他不想再让花宜姝念着他离去的背影了!   谁料内侍这一次却没有如往常般退下,而是笑道:“陛下,何须等到入夜,夫人如今正在紫宸殿,陛下案牍劳累,不妨去紫宸殿歇一会儿。”   紫宸殿是天子在前朝的寝殿,有时也会在那里接见朝臣,因此并不是寻常后妃可以踏足的地方,但花夫人是什么人?她第一晚入宫就住进了紫宸殿,天子对她的宠爱非比寻常,花夫人偶尔在紫宸殿中歇歇,这些内侍自然不会拦着。   李瑜的面色却是微微变了,他想起了床顶的暗格,想起了藏在暗格里的东西。   春宫图——无妨,他已经给它们都穿上了衣裳,想必她看不懂的。李瑜十分自信。   药瓶——大部分都是寻常伤药,练武总有损伤,他备着伤药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其中有一瓶那方面助兴的药,是当年太后为了让他宠幸女子,才命人送到他这里来的,他从来没用过,只是最近忍不住拿了出来。那上面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标志,哪怕花宜姝看见了,也是无妨的。   最最棘手的,是安墨出的那本书,他支持安墨的事业,花宜姝也是高兴的,所以,收一本安墨的书在房中,也是理所当然……不,不对,既然如此,他为何要将那本书藏入暗格中,这解释不清啊!   李瑜心头沉沉,但又不免安慰自己,无妨,也许花宜姝没有找到那处暗格呢?他不必杞人忧天。   心中这样想,李瑜脚下却是忍不住动了,他起身直往紫宸殿而去,紫宸殿和御书房也就间隔十来步。李瑜推门而入,一摆手,身后侍从识趣地将门关上,他脚步匆匆绕到内间,见床上多了一些药瓶和两本书,心头就是一凛。   还是被她发现了!   再仔细一看,见安墨的那本书已经被翻开,好巧不巧停在书中男主一夜七次女主的那一页上,李瑜忽觉头皮发麻。   他心里有鬼,他不会觉得这是花宜姝随便翻开的,他只觉得花宜姝是故意翻开来提醒他。   可他都已经开始偷偷吃药了,他不是不想尽力,他已经尽力在调理身子了,但此事得徐徐图之,欲速则不达,再调理两个月,他相信一定可以。李瑜认定他不比别人差,一定是因为过去遭遇过刺杀伤了底子,只要他补回来就可以了。   只是花宜姝去了哪里,难道已经走了?李瑜既松了口气,又暗暗有些失落。   却在这时,一双手从身后揽住了他,李瑜微微一僵,待那股熟悉的体香飘散过来,他才放松下来。然而身后人却不许他回身,她身上似乎极热,在他耳边吐出的气息几乎要将他烫伤。   “陛下……”她声音微微沙哑,透着往日里少有的倦怠和媚意。   李瑜觉出异样,“你怎么了?病了?”   他回身去看她,落入眼前的一幕却叫他怔在原地一瞬失语。   花宜姝不知何时脱去了外袍,她光着脚,只着两件红色纱衣,那纱衣极薄,衬得她肌肤更白更艳,她双颊潮红、眸光潋滟,眼中面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妩媚风情。一瞬间他头脑空白,蓦然想起了雪中开到极艳的红梅,想到山尖上那一捧雪,想到行舟江上,两岸春回,满眼芳菲……   这无边姝色,或许不该属于人间……   李瑜满脑子风花雪月,花宜姝却已经被药效折磨得满心满眼都是黄色。   不容李瑜抗拒,她抬手就将李瑜推倒在地。   砰的一声,李瑜脑袋磕在地面绒毯上。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如盐如絮,没完没了。   有的落在红梅上,一瞬沾湿了花瓣,风雪中呜呜簌簌,也许是花落时的泣音……   天上明月隐没,几点星子仿佛也受不住这风急雪骤,闪闪烁烁,挣扎不休……   待到风雪停歇,已经是次日清晨。   花宜姝睡得正香,哪怕是睡颜也没有半分疲惫,反倒容光焕发,像是吸饱了水的芙蓉。   李瑜:……   李瑜站起来时,腿都是发颤的,他身上红红紫紫一片,眼下有些青黑,面色十分憔悴,拒绝了宫人的服侍,他自己将衣裳穿好,看见镜中的倒影时,他面庞又开始发热,红着耳根移开了视线。   好在,七次、七次他达到了!花宜姝这回总该满意了。   他……果然做到了一个称职的丈夫应该做的。   就是有点虚。   其实不止有点。   李瑜面色不变,脚步不乱,没有人看出衣袍掩盖下,他双腿微微打着颤。   ……   宫内风停雪收,宫外却掀起了另一场风雪。   一本名为《爱情宝典》的书在各大书局上架了。   这书名是抓耳挠腮想不出文名的安墨借用古人书籍的,勉强算是符合内容。为了下沉市场,安墨尽可能地泼洒狗血,这本书堪称霸总强取豪夺、倔强女主带球跑、真假千金归来复仇等等狗血桥段的古代版,这个世界的人哪里见过这个?一波又一波狗血看着就带劲,压根停不下来,哪怕看不懂,也能听说书先生声情并茂地讲解啊!于是安墨的书刚刚上架就被抢空了。 第146章 蒋家,抢先怀上龙嗣……   腊月初九。   蒋携芳昨日在宫门口摔伤了腿,如今只能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能去,闲极无聊之下,便使人买了新上的话本来看,下人听说《爱情宝典》卖得正火,就给整了一本。   蒋携芳翻开来看到第一页,就红着脸骂了一句,“这写的什么东西,淫秽不堪,这种书也能摆在面上卖?”   旁边侍女吓了一跳,忙道:“小姐,那买书的小童不识字,我去说他一顿。”说着正要将这淫秽不堪的书拿下去,却见蒋携芳坐在榻上,眼睛仍盯着那本书,看似没有丢掉的意思。   侍女只得在旁边继续守着。   众所周知,看这种话本可比看正经书快多了,蒋携芳一页页翻过,却是一边看一边骂,“这女子,失了贞洁竟然就跑,她一个女子能跑哪里去?就该留下来让那男子负责!”   “她竟然还跑,明知怀孕还跑?那男子身份尊贵还生不出孩子,她回去就是母凭子贵……呵,这蠢货!”   “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不带着孩子去找父亲,偏要孩子跟着她一块在乡野地间吃苦,乡野丫头就是目光短浅,她一辈子也就做个农妇了!”   “明知前方地动她还要去,呵,我看她是嫌命长了……”   蒋携芳看得都要气坏了,但因为还有父子相认的戏码吊着她,她仍是骂骂咧咧地看了下去。好不容易看见女主那长得和王爷一模一样的孩子被认了回去,眼看女主就要苦尽甘来,忽然冒出老太妃这样一个反派,以女主身份卑贱不堪王妃为由,要男主迎娶侯府的女儿为妻。   “本该如此,这女子有什么可埋怨的,她不过一个农户出身的贱民,如若不是生了儿子,有什么资格做王府的贵妾?将儿子记到王妃名下,好好伺候王妃和世子才是要紧,她有什么可争的?委实矫情!”   几名侍女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忽然,蒋携芳惊叫一声,叫她们吓了一跳。   “什么!她才是真正的侯府嫡女?那个王妃才是农户出身,是那黑心的奶娘将两个孩子偷偷换了!岂有此理!”   在得知书中女主的真实身份后,蒋携芳一下换了立场,她开始骂原本的出身“高贵”的王妃以及黑心奶娘,至于书中那带球跑的可怜女主,在她口中,则从贱民变作了苦命的真千金。   侍女们对她这反复无常倒也见怪不怪,毕竟蒋家大小姐蒋携芳就是这么一个人,她自恃出身高贵,也最看重门第出身,连四品官的女儿都不配与她交朋友,又怎么会看得起农户呢?   在侍女们的腹诽中,蒋携芳将最后一页翻完,看见女主终于狠下心肠狠狠报复了顶替她身份的假千金,蒋携芳终于心满意足,“不错,这故事算是有头有尾。”   不过半日功夫,蒋携芳就将这话本翻完了,旁边侍女连忙捧上市面上其他新鲜话本子,然而在看过那样一个新奇的故事后,再看那些才子佳人、书生女妖的故事,蒋携芳便觉得老套无趣了。   她复又拿起了那本《爱情宝典》,竟想要再翻一遍。   门外忽然传来父亲的声音,“我的女儿,今日可有好些。”   蒋携芳立刻放下话本,规矩地给父亲请安,蒋尚书忙快步过去将她扶起,“你如今腿伤了,好好歇着,还行这些虚礼作甚?”   蒋携芳觉得父亲疼爱关怀她,面上便露了感激的笑。   同蒋尚书一并过来的还有蒋家独子,蒋携芳的弟弟蒋携宝,跟相貌美丽的嫡姐不同,跟脸长清瘦的蒋尚书也不同,蒋携宝身材敦实满脸横肉,胖得多走几步路都要喘,他看起来有二十岁,可其实他今年才十四岁。   一家三口说了会子话,蒋尚书忽然重重叹了口气,蒋携芳忙问,“父亲,何事烦恼?”   不同于在其他贵女跟前的飞扬跋扈,蒋携芳在父亲面前温柔乖巧得很。   蒋尚书忙摇头,“无事无事,你别多想。”   蒋携芳面露疑窦,就听蒋携宝道:“爹啊,您还要瞒着阿姐到何时?今日朝堂上,陛下可是当着百官的面训了您一顿。”   蒋尚书面色难堪,让儿子不要再说,却拦不住蒋携宝嘴快。   原来昨日崔太后将召进宫的一众贵女又送了回去,独独只留下她的侄女崔思玉,叫一帮大臣很是不满,崔家人没有吱声,蒋尚书便联合其他臣子上奏请天子选秀充盈后宫。   天子当即爽快地答应了,然后蒋尚书便提议将选秀的日期定在元宵,还请天子在除夕前册立皇后。天子也都一一答应下来。   众人微微感到奇怪,但也是松了一口气,正暗自欣喜时,忽然听上头天子道:“朕今年元宵没有兴致,改年吧!”   众人懵了,从前一提起选秀立后,天子就面露不悦沉默不语,好不容易以为天子转了心思,谁知竟换成拖延术了!   女儿还在宫中的崔尚书老神在在站着不动,蒋尚书只得站出来带头反对。   然后他就被天子训斥了一顿,说他身为户部尚书不想着如何充盈国库,整日里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操心别人的家事。当然,天子没有将话说得这样粗俗直白,但那意思也是大差不差了。   蒋携宝道:“爹您也是两朝老臣了,您只是关心陛下,陛下却当着百官的面叫您下不来台,儿子为您叫屈啊!”   蒋尚书叹息到:“快别这么说,陛下毕竟年少,等过两年,陛下长大了,也许就能懂我的一片苦心了,更何况咱们身为臣子,怎么能非议君主呢?”   蒋携宝道:“可我听说陛下想要让花家女为后,正是为了她才不肯选秀!”   蒋尚书惊道:“你如何知道?”   蒋携宝:“阿娘自小在宫中长大,后宫中留了几个旧人,这些消息,自然是阿娘告诉我的。”   蒋尚书叹道:“陛下糊涂啊,那花夫人出身平凡,如何堪当国母呢?”   父子俩一唱一和,生生将旁边的蒋携芳说急了,她忍不住一拍身旁案几,“定是那女子蛊惑了陛下。”   她道:“我这腿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能走动了,爹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让陛下青睐我的。”   蒋尚书眼里顿时见了泪,“女儿啊,你入宫一趟吃了不少苦,连腿都伤了,为父实在不忍心……”   蒋携芳心中动容,忙道:“父亲放心,女儿没有吃苦,为家族争光本就该是我的职责。”   蒋尚书又是叹气,“若是咱家有崔家那样的权势,何须叫你去争?”   蒋携芳道:“父亲不必羡慕崔家,等女儿入了宫,一样能为咱们蒋家争光,到时候叫那些谄媚崔家的人统统后悔!”   蒋尚书欣慰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蒋家能出你这样一个女儿,是蒋家的福气啊!”   蒋携芳这才露出笑容。   蒋尚书父子并未在蒋携芳屋子里久留,不多时,蒋尚书与蒋携宝就离开了蒋携芳的院子,等回到前院,蒋携宝就不满道:“爹,作甚这样日日哄着,横竖她也是蒋家的女儿,她敢不为蒋家尽心?我是她唯一的弟弟,她敢不为我着想”   蒋尚书摇摇头,“你还是年轻,这被逼着去,和心甘情愿去,可大不相同。就像是崔家那女儿,从里到外的清高相,就那副样子还想当皇后,天子见着她都没胃口。你也别整日顽皮,多去和你姐姐说说话,将来她要真能入宫,哪怕做个贵妃,你将来也一辈子不愁了。”   蒋尚书心里有句话不敢说出口,天子脑子有病,不是个正常男人,就崔家那瞻前顾后的行事作风,打动不了天子,想要真正入宫,就得像那花家女一样不要脸豁出去,京中哪家贵女有那花家女那胆敢众目睽睽之下轻薄天子的胆量?   他自己的女儿他也清楚,向来自恃身份,要是不逼她一逼,光靠着他这个当爹的上奏谏言,一辈子也奈何不了皇帝,那是天子,他要真的不乐意,谁还能逼得了他?   并不知父亲和弟弟背地里的算计,蒋携芳这会儿还在为了父亲和弟弟满心愧疚,她心想:不能这般下去了,自家只是看似风光,实则没个中流砥柱,哪一日祖父没了,这楼也就塌了。况且祖父年纪那般大,说不准哪一日真就去了,真要如此,她戴孝之身,更不可能入宫了,天子还能为她着想,主动在断七之前娶了她?蒋携芳想起天子那副冰冷的面容,摇摇头。   父亲年纪已大,母亲向来不管事,弟弟又年幼笨拙,她身为家中长女,她理应撑起门楣,蒋携芳决不能坐视蒋家将来跌落到那二等勋贵去,更何况自家父亲的侯爵并非镇国公那种世袭罔替的爵位,要是她不能争气,蒋家可真要一代代没落下去了。她必须想个办法!   这样想着,蒋携芳的目光不觉落到了身旁那本书上。   如果,有什么法子,让她抢先怀上龙嗣……   ……   宫中。   “阿嚏”,李瑜憋了好半晌,终于憋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他偷偷瞧一眼旁边,见花宜姝正低头看书,似乎没有发觉,微微松口气。   眼看又要入夜,李瑜想了想昨晚,再看看身边一日比一日美丽的花宜姝,终于决定今晚找个借口躲一躲,却听花宜姝道:“陛下,听说今夜宫外有灯会,可要去瞧瞧?”   “好啊!”李瑜立刻答应。   花宜姝狐疑看他一眼,李瑜也发觉自己答应得太像迫不及待了,找了个借口,“正好要去探望舅舅舅母。”   花宜姝一笑,心道:巧了,我出去也是去看人。 第147章 迟到补更星火,她不要夜明珠   盛京城中的东市似乎是座不夜城,一进到这里,就仿佛永远有热闹可瞧。   虽然还未到除夕,但卖灯的商户已经将模样精巧的灯笼提前挂了出来,花宜姝远远就瞧见一只巨大的凤凰吊在东市最热闹的街上,远远望去栩栩如生,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信是用纸扎成的。   “我自小长大的岳州,并没有这样的热闹。”花宜姝仰头看着那只凤凰道。她心想,不,热闹还是有的,不过那都是达官贵人的热闹,低贱之人哪里有心思热闹呢?   李瑜见她盯着那凤凰看,以为她等不及要当皇后了,握紧她,“你放心,这一天很快便能到来。”   花宜姝:???他在说什么?   李瑜自顾自道:“也许过了今晚,还能再快一些。”   【虽然去探望舅舅只是借口,但如今想想,那件事也许可以提前去办了!】   花宜姝:???   她想听听李瑜的心音,无奈这街市实在太吵,连李瑜与她说话都要抬高声音,她自然也听不清更细微的心音,只隐约听见几个词,什么借口什么办了。   接着李瑜就带着几个人去崔家了,留她和安墨继续游玩。眼看着李瑜的身影消失,花宜姝感到一阵失落。   啊,李瑜这么快就走了,那她接下来吃的喝的玩的,不就都要自己掏钱了?   唉!也不知道给她留个钱袋子,男人还是得调教。   “哇!这个好香啊!”身后安墨的呼喊打断了花宜姝的思绪,花宜姝不禁回头,就看见安墨早就已经脱离队伍,站在一名摊贩前盯着烤肉瞧,花宜姝一个错眼的功夫,安墨就已经叫了十来窜烤肉,这胃口叫周围人纷纷侧目。   花宜姝见她一口一口吃得满嘴是油,再看她近来越发圆润的脸蛋,有些心惊,她几步过去扯了扯安墨的袖口,“还吃呢,你看你,衣服都紧了。”   然而如今的安墨再不是以前的安墨了,她现在卖书挣钱了,自己赚来的钱,花起来就特别香,她嘴里还含着肉,浑不在意道:“紧了就送人,我再买几身新衣裳。”   花宜姝原本不是很赞同,但看她这副有钱万事足的样子,竟觉得十分有道理。“你说得对,有钱了就要花,不花白不花。”   听到这句话的林侍卫:……   他摇摇头,默默叹一口气。   其实早在安墨赚到钱就花去大半宴请大家时,他心里就不赞同了。他觉得安墨要做自梳女,一生不嫁人,那她将来没有子嗣奉养,便少不得钱财傍身,如今年轻时不攒体己,将来年纪大了可怎么办?她连个侄子都没有,谁能给她养老?如今可劲儿花钱,将来可怎么办?   但这到底是安墨自己的钱,虽然他心里不赞同,但也说不出劝阻的话来。原指望夫人见了能叫她收敛,不想夫人也……   林侍卫思来想去,忽见街上攒动的人头里不少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老婆子。他忽然双眼明亮,对了,大不了他给安墨养老,将来他们老得牙齿都掉光了,还能慢吞吞出来走一走晒晒太阳,也是不错。   这时,安墨将一串烤肉递给了花宜姝,花宜姝矜持地摇头,不成不成,当街吃烤串不美,就算要吃,也得找间屋子,一片片盛在托盘里,然后用筷子慢慢夹着吃,如此连油花都沾不到口脂上,她就能一直美美美。然后一直霸着李瑜不放。   安墨如今对她也了解,她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根牙签,戳了一小块烤肉递到她唇边,“这样吃,就不怕了。”   对于安墨的殷勤,花宜姝很是赏脸,她低头正要一口咬下,不远处忽然砰的一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被人从茶肆里一脚踢了出来,这天寒地冻的,老人身上衣裳却单薄,头上的帽子也是缝缝补补不成样子,似乎被这一脚踢狠了,老人缩在地上捂着肚子瑟瑟发抖,连呻吟都没了力气。   这场面也太少见,街上行人纷纷哗然,斥责那茶肆欺凌老弱,然而等那踢人的从茶铺里走出来,那几个敢开口说话的却纷纷禁了声。   只因那人一身锦衣,金玉满身,一看就是大富大贵出身。   一个是没有后台的贫弱老人,一个是派头十足的富贵公子,没有人敢随便趟这浑水。   “你这老东西,爷看得上那卖唱女是她的造化,轮得到你这瞎了眼的老东西置喙?”这富贵公子从茶楼大堂里迈出来,像是一头猪忽然披上了衣裳,摇着扇子在人群里耀武扬威,而那卖场女则抱着琵琶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里,身子纤弱得像一颗小草。   老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这造化人家乐意接下也就罢了,可人家不乐意,你不能强逼啊!”老人看向那卖唱女,“小姑娘,你愿不愿意跟了这人?”   众目睽睽之下,卖唱女慌忙摇头,“不愿,我不愿!他是蒋家的少爷,我会被他折腾死的!”   嚯!眼熟的强抢民女的戏码,不过这戏码新鲜的是,一个自身难保的穷苦老头,竟然敢为素不相识的陌生姑娘出头。   人群中便有人议论起来。   “这蒋家公子可是名声在外啊,小小年纪就收了好几房外室,都养在一个宅子里,折腾得那些女子不成人样?”   “这蒋家夫人不吃醋?”   “害,这蒋家少爷还不到十五岁呢!尚未娶妻。”   “不到十五?我看他比二十岁都老!”   “大庭广众抢占民女,就没人管?”   “以前京兆尹大人还是管的,可京兆尹大人都叫人给打伤了,至今不敢出门哩!”   围观行人还没说几句,就被蒋家的仆从凶恶地驱散。   唯独那老人还站着,用一把嘶哑破碎的嗓子,与那蒋家少爷叫板。   可人心犹如檐上冰雪,没有人胆敢靠近相助,他们脸上都是惧怕,仿佛不会被权势一锤子砸碎,也会被那老人一副古道热肠烫坏。   李瑜不在,花宜姝身边还有许多人保护,见到天子脚下居然发生这种事,这些内廷禁军一个个皱着眉头,林侍卫也认出了那领头作恶的,正是蒋家独子蒋携宝,“实在可恶,他这样作恶肯定不是第一次,居然一直没有听见风声,那些御史都是干什么吃的!”   林侍卫立刻看向花宜姝,在他眼里,花夫人心地良善,必定不会坐视这种欺男霸女的恶事发生,他就等着花夫人发号施令,然后他们才好上前将这纨绔子弟狠狠教训一顿,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花夫人不言不动,只是静静看着,她的面容被兜帽遮掩了大半,唯一能看清的嘴角,竟然微微勾着,仿佛很满意眼前看见的一幕。   林侍卫呆了呆,不敢相信花夫人居然只是站着看热闹。   他忙看向安墨,在他心里,安墨也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见到这一幕一定会忍不住拔刀相助,哪怕她不上前,也会劝花夫人派人的,可安墨竟然也只是干看着,林侍卫见她双拳攥着,分明有些紧张,却没有开口也没有冲上去,不知是什么缘故。   若把他跟随保护的花夫人换做任何一位名门贵女或者后宫妃嫔,林侍卫定然以为这人要么是一个没有心肝冷漠无情之人,要么是畏惧于蒋家的权势不敢动手。但落在花夫人身上,林侍卫却绝没有这种想法。   身为一个常常跟着安墨一块磕糖的cp粉(从安墨那里学来的词儿),林侍卫对花夫人的观察仅次于陛下,他心里明白花夫人和陛下一样,都是表面看似冷淡实则心地善良之人,更何况花夫人从不贪恋钱财,该给的从来不少,天冷了天热了更是会嘱咐身边侍女帮他们添衣加冰,这样心细温柔的花夫人,怎么会眼见一位老人被权贵欺压却无动于衷呢?   于是林侍卫决定静观其变,他也暗暗用眼神示意身后同僚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听从夫人命令。   就在这时,老人抬手指着蒋携宝的鼻子,骂道:“你这……披着一张人皮的畜生,大地竟生养了你这种人,真也该自惭形秽!”   “没有人替这姑娘做主,我替她做主!我不信天子脚下没有天理了!”   “我要到京兆府衙门去告你!”   听到这番话,蒋携宝半点不惧,还哈哈大笑起来,捧腹道:“你去啊!衙门是对着我家开!还能叫你这贱民翻出风浪不成?”   他嘴上说着不惧京兆府衙门,却是朝着身边恶奴使了个眼色,看他眼中的阴狠,显见是想要将这人提前弄死。   老人却毫无惧色,只是他身躯微微佝偻,声音也嘶哑,像一盏微弱的灯火,只剩下一丁点火光在风中强撑着不灭。   花宜姝心想:一丁点星火,也是火。   哪怕只能照亮毫厘方寸,那也是光明。   她只要能引燃万物的星火,她不要光芒冰冷的夜明珠。   下颌微微一昂,花宜姝轻声开口,“动手吧!”   身后随侍眼睛一亮,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   “陛下,夫人在闹市救了个人。”   李瑜眼神一暗:“是男是女?” 第148章 冒充,狠狠地打   崔家主宅内,曲水流觞、宾主尽欢。   大人物们自顾热闹欢饮,看不见小人物藏在血肉之躯里砰砰乱跳的心脏。   小内侍一句又一句地应付着天子的问话,背上冷汗都冒了出来,只因他发现,他越是答话,陛下面色越是冷沉。   李瑜:“是男是女?”   内侍:“是男子。”   李瑜:“年长年幼?”   内侍:“年长。”   李瑜眉心微聚:“是美是丑?”   内侍赶忙回忆了一番,“据说那人路见不平,为了一介卖唱女与勋贵子弟当众叫板,哪怕被踢飞出去也站起来指着那勋贵子弟的鼻子骂,想来是美的。”   李瑜沉默一瞬,谁也不知他此时心中在想什么,只听他道:“是哪家子弟?”   内侍立刻回答了。   李瑜微蹙的眉头松开,赞了一句:“是个仁义之士。”   内侍见天子面色和缓,忙接着道:“后来夫人使人将蒋世子送到了京兆府衙门,便找了间客栈,亲自看着下仆照顾那人。”   内侍说完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因为天子松开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好在这会儿一只酒盏顺着流水涌到了陛下面前,陛下顾着去拾取,侧过身去,不用再直面天子威压的内侍默默松了口气。   一番宴饮结束,崔家几个儿郎相继退下,只有崔家家主、卫国公崔降陪着天子到暖阁说话。   卫国公环视了一圈这暖阁内的陈设,正要说话,却听天子道:“朕听说,这里是母后出阁前长待的地方,她当时还年少,却能坐在这里对着绣棚琢磨一天。”   卫国公颔首,“的确如此。”   暖阁内的一应陈设还维持着太后出嫁前的样子,摆件家具哪怕保养极佳,看上去也十分陈旧了,李瑜在床边的榻上发现一只白瓷小猫,他手指点了点那白猫的鼻子。   卫国公正要介绍,却再一次被天子抢先开口,“这应当就是母后入宫前的存钱罐了?”他举起白瓷小猫晃了晃,面色没有变化,眉目却在烛光下显出几分温和,“母后曾经与朕说起过。”   卫国公只得点头,心下有些感动,他是太后的嫡亲弟弟,家姐是什么性子他也了解,太后不是个会揪着天子絮絮叨叨说上一通的人,想必只偶尔提过那么一两次,天子就记住了。天子虽然冷淡,但心里还是念着崔家的。   “说起来,舅舅可知京兆尹近来遭遇?”   京兆尹的事情,卫国公自然也知晓,有一回京兆尹被人从小巷里抬出去时,他碰巧骑马路过,正正看见了,那凄凉的,真是不忍细看,也是那些武者下手有分寸,不敢真将人打死打残,只专挑那吃痛却不致伤残的地方打,要不然隔三差五挨这么一下,京兆尹早被人打死了,但哪怕如此,京兆尹也恨不得举家搬迁逃离盛京了,虽然挨打不残不死,可是疼啊!   天子突然提起,卫国公又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便含糊说了一句,“那些武者实在嚣张,依臣看,这尚武之风是否应当压一压?”   李瑜却道:“武者本无错,端看背后指使的是什么人。舅舅也该知晓,京兆尹这个位置原本就难做。好比今夜,蒋尚书的独子被人提到了京兆府衙门,告他在众目睽睽下强抢民女。”   卫国公一下明白了。现任京兆尹是陛下去年登基时亲自提上来的,此人出身寒门,当时所有人都不看好,却硬是扛着京中各大世家的压力,真做了个清正廉洁的好官。   这一年来犯到他手里的纨绔子弟不少,却没有一个能妄图拿钱拿关系摆平,京兆尹这样做官是迎来了百姓的感激不错,却也招来了那些人的怨恨,这几个月来京兆尹吃的苦,就是那些人暗地里的报复。   偏生他们找的都是一些常年不见光的江湖人士,这些人就是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你看家里吃食被老鼠啃过,你看藏钱的箱笼边角有牙印,你知道家里进了老鼠,可手下没有好猫,还有那披着忠犬皮的狐狸暗度陈仓,以致于连几只老鼠都抓不到。   今夜蒋尚书之子被人拿入京兆府衙门,京兆尹今日依法办了他,也许几个月后,一年后,等世人都淡忘此事了,又会有人冲出来将京兆尹套麻袋打一顿。   不过……卫国公道:“听说再过几日,静王殿下就要接下京兆尹的位置了,静王文武全才,就算有宵小胆敢冒犯也是有来无回。”   然而静王与寒门出身的现任京兆尹可不同,哪怕他只是个文弱书生,也没有人胆敢对着静王套麻袋。   李瑜摇头,“不是再过几日,而是今日。”   卫国公有些讶异,这么快吗?他怎么半点风声都没听说?   ……   京兆府衙门。   刚刚跟上任京兆尹交接完毕的静王殿下正要休息了,忽然听见长史来报,说是有人告状,请他去开堂。   李锦元有些稀奇,“怎的不去寻少尹?”   见长史面露苦意,李锦元当即明白了。   京兆尹手下还有两名少尹,少尹下边还有若干官吏,平日里一些小事甚至轮不到两位少尹去处置,更送不到府尹跟前,能让下边亲自过来请的,除了涉及权贵不好定夺,也没别的可能了。   想起李瑜让他坐在这个位置上的目的。李锦元当即道:“开堂。”   不久后,坐在高堂上的李锦元看见了一头猪一边嚎叫一边被人抬了进来,他震惊地揉了揉眼睛,让人拔亮灯火仔细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头猪长得像个人。   少尹立刻将事情缘由给他讲了,“殿下,这头猪,哦不,这个人是蒋尚书的独子蒋携宝,今日在街上意欲抢占民女被那位夫人瞧见了,几名御前侍卫将他押了过来,一同前来的还有那名卖唱女和几个目睹全程的路人。”   此时蒋携宝终于气喘吁吁地抬起了脸,他的眼睛被打得乌青了一块,身上被五花大绑,肥肉被麻绳勒得一圈圈垂着,他认得原本的京兆尹,原以为要被这寒门出身的古板京兆尹打一顿,战战兢兢地抬头一眼,见上边换了张没见过的新面孔,蒋携宝吃了一惊,心中的畏惧立刻没了,张口就道,“大人,这其中有误会,我爹是户部尚书,我怎么会强抢民女呢?”   他还倒打一耙,觑着跪在旁边那卖唱女道:“是这贱人和那老头陷害我,他们使了仙人跳,讹诈钱财不成反倒诬蔑我抢占民女,大人,只要您能做主还我清白,我蒋家一定会对您感激涕零啊大人。”   静王刚刚回京没多久,在京城中又没露面过几次,蒋携宝并不认得他,他只听说今日京兆尹换了一个,说这样一番话,正是在暗示这新官按他说的判。   听他这样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走进衙门的卖唱女和几个路人自然不肯,忙磕头将事实说出来。   这卖唱女也是个有良心的,她含着泪将那老人如何为她撑腰,又是如何被这纨绔子弟欺凌的场面一一说了,字字委屈,声声泣泪,看得其中一位少尹也面露不忍之色。   他和另一位少尹一直忠心跟着前任京兆尹做事,那位大人虽然被逼得不得不离任,但他在任期间兢兢业业清正廉洁,这两人是有目共睹的,但是新任长官是什么性情他们并不了解,如今看这堂下少女可怜,便忍不住看向静王。   静王李锦元却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他看看堂下那卖唱女,忽然问,“你卖唱一次能赚几个钱?”   众人皆是一愣,那卖唱女也被问得哭声一停,她流着泪道:“大人,一次就赚个十几二十文,但我每个月都有上税,求大人做主呜呜呜……”   这女子不愧是卖唱的,哭起来也惹人怜惜,李锦元却是不耐烦,“让你陈述事实,没叫你哭,再不收声就滚出去。”   卖唱女被吓了一跳,当即不敢再言语。   蒋携宝见这贱人吃瘪,心中得意,越发觉得这位新任京兆尹是自己人,果然就听新任京兆尹对着他道:“原来是蒋尚书的儿子啊,说起来,十年前我还见过,小小的一团,还胡乱喊我伯伯呢!”   蒋携宝闻言大喜,两名少尹却是心里一沉,听这位新长官的意思,他是准备包庇这纨绔子弟了。可这卖唱女和那几名百姓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上堂来,若是就这么放过蒋携宝,他们回去后岂不是要被蒋家报复,这些小百姓,怎么能斗得过蒋家呢?   左边那位少尹小声道:“大人,这人是那位夫人派人送来,特意交代过要秉公处置的。”   新任长官的声音却很不耐烦,“我知道了,这话你已经说过一遍,难道我连这一件小小案子都不会判?”   这名少尹当即闭上了嘴,他和另一名同僚对视一眼,双方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苦涩。看来新长官是打算卖蒋家这个面子了,可他们又能怎么做呢?前任京兆尹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呢!   堂上一时静默,蒋携宝得意洋洋地站起身,等着人给他松开绳索,却听堂上人一身厉喝犹如惊雷,“谁让你站起来的!”   蒋携宝吓了一跳,隐约觉得不对劲,却还是道:“伯伯,我是被冤枉的,快使人给我松松绑。”   堂上那一脸胡子相貌威严的男子厉声道:“来人,把这个欺男霸女并冒充蒋尚书独子的贼人按下去,先打他个二十大板!”   蒋携宝懵了,堂上衙役却是浑身一震,不由分说便将蒋携宝按了下去。   砰的一声棍棒落下,蒋携宝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没等第二棍落下,他就已经哭得鼻涕横流,“大人,大人,我爹是宁安侯,我娘是郡主!我爹还是户部尚书,你不能……啊!”   李锦元:“咆哮公堂,堵住他的嘴!”   蒋携宝:“呜呜呜呜……”   李锦元往后一靠,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悠悠道:“蒋家公子当年玉雪可爱,怎么会长成你这肥猪样,你一定是冒充的,狠狠打,不必姑息!”   蒋携宝一开始还奋力挣扎企图爬起来,然而他一个肥胖的酒肉废物,哪里有力气反抗孔武有力的衙役?见他居然还敢反抗,施刑的人将棍棒落得更狠,没多一会儿蒋携宝身下便蔓延开一片湿漉漉的东西,众人起先还以为是血迹,顷刻才发现这人竟是被吓尿了,顿时露出鄙夷之色。   那卖唱女和作证的路人则是一脸兴奋,朝着堂上大人磕了个头。。 第149章 迟到补更实话,绝不可能让你做皇后……   蒋携宝和那几个跟着他为非作歹的恶奴一并被堵住嘴压在堂下打了板子,一时间呜呜痛吟声一片,吵得人耳朵疼。   李锦元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原本以为蒋携宝会是第一个晕过去的,没想到这厮肉厚,愣是扛到了最后一棍,而他身后那些恶奴,则大多打到中途就晕了过去。   眼见最后一棍落下,蒋携宝终于晕过去,李锦元摸了摸胡子,正要让人将之押到牢里,这时候,蒋家人终于听到风声赶了过来,这回是蒋尚书亲自来了,看见被打得十分凄惨的独子,蒋尚书的面色一下难看至极,眼见他要开口,李锦元立刻出声打断,“宁安侯,你怎么来了?”蒋尚书身上还有一个宁安侯的爵位,是当初他和郡主成婚后被赐封的。   静王扬声道:“难道是听闻有人冒充令郎所以前来辟谣?哎呀,宁安侯不必担心,幸好本王火眼金睛,一下就看穿了这个贼子的把戏,你蒋家名声毫发无损,本王职责所在,宁安侯不必感激。”   蒋尚书还未出口的一通质问被他这番话给堵住,一时出不来又下不去,堵得心口发闷,他当然希望一切就是像静王说得那样,他当然也不愿承认自己的儿子欺男霸女被当场抓住,可蒋携宝是他唯一的子嗣,若是他真放任不管,静王还指不定要怎么折腾他的儿子呢!   蒋尚书自认没有得罪静王,一时不明白静王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真没认出来这是他儿子,只得道:“殿下,堂下这人的确是小儿,不过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几个字还没出口,李锦元就又一次截断他的话,只见他瞪大眼满面震惊,“什么,他竟然真是你的儿子!本王十年前见他,还是个好孩子,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一定是被他身边那些恶奴给教坏了!”   蒋尚书一下被噎住,他这下看明白了,静王是非得跟他过不去了,他当然不能放任静王将这屎盆子往他儿子头上扣,带来的医者已经在给儿子看伤了,蒋尚书当即道:“殿下,犬子才十四岁,他还是一个孩子,这么小一个孩子,怎么会干出强占民女的事呢?一定是受人诬陷。”一句话,把蒋携宝头上的锅甩到了别人身上。   静王竟点头赞同,“本王明白你的意思,他还是个孩子啊,怎么干得出强占民女之事?他一定是无辜的,一定是被身边恶奴挑唆的,一定是那些恶奴狐假虎威,借着主子的名头干坏事!”   蒋尚书又是噎住,静王这句话,不还是将锅甩了回来?他要是承认了,岂不是要被满京笑话家风不正,竟然纵容奴仆为非作歹?可对方是天子亲自迎回来的皇叔,他只得委婉道:“殿下,我蒋家的下人也是决做不出这种事的,一定是……”   他又想说受人诬陷,然而李锦元却已经不耐烦了,他拍了拍惊堂木,叹息道:“宁安侯,念在你我也算有些沾亲带故的份上,我才一再提醒,你怎么就是听不懂呢?老老实实认下,如此,令郎的名声能保全,我也好有个交代,你知不知道,将令郎押送过来的,是御前侍卫。”   蒋尚书一下瞪大眼睛,也就是说,此事是陛下亲眼……看见的?   蒋尚书再不敢多话,也不敢计较自家儿子被打得鲜血淋漓晕过去了,赶紧将那些个“恶奴”交出去,又老老实实赔了那卖唱女和老人一些钱财,然后带着儿子就赶紧离开了。   看着蒋尚书离开,李锦元这才看向堂下跪着的人,“卖唱的姑娘,蒋家补偿你纹银二十两,此事就此了结,你可愿意?”   二十两!省吃俭用够两年花销了!卖唱女当即感激地磕了个头,“民女愿意。”   李锦元又看向那几个作证的路人,“你们不惧权贵,敢于站出来作证,奖赏你们一人一两,可还满意?”   不用被蒋家记恨上,还能有钱拿?这几人还有什么不满的,自然磕头连喊青天大老爷。   李锦元略一颔首,起身离开,又吩咐身边少尹,“蒋家赔偿了百两银子,剩下的送到那仗义执言的老人手中,有什么事,也多关照几分。”   两名少尹自然称是。   亲眼见到这位静王殿下与前任长官一样是个愿意为民做主的,两名少尹对他不由亲近许多,便问道:“殿下,这蒋携宝欺男霸女证据确凿,又是御前侍卫押来的,为何要将他放回去,为何又要将罪名落到那些奴仆头上?”   静王虽然赶着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但还是耐心解释了几句,“毕竟没有闹出人命,强占民女未遂,就算将这罪名落到蒋携宝头上,他又会受什么刑罚?”   一名少尹道:“按律法,仗责十五,关押半月……”他说着说着,忽然明悟过来,“殿下已经罚过他了。”仗责十五跟仗责二十,看来只差了五下,结果却大不相同。仗责十五,人还能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仗责二十,皮开肉绽,接下来半个月别想下床。   李锦元又道:“本王也不是不能将罪名落到蒋携宝头上,但……”他摇头,“得不偿失。相反,将恶名按在那些奴仆头上,一来蒋家为了维护名声,必不会再去为难那几个百姓;二来,蒋家奴仆见那些帮着蒋携宝仗势欺人的却被推出去顶锅,将来不说劝阻蒋携宝,做事也必定不会再尽心尽力。”   他笑了一下,“这些个高门勋贵,以为仗着权钱身份,底下奴仆就会忠心耿耿,笑话!”   京兆尹手底下可不止两名少尹,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官吏,管着的也远不止一些纨绔子弟寻衅滋事欺男霸女的恶事,还有盛京城连同附近好几座县城的大小事宜。   前任京兆尹屡次被人套麻袋,并非仅仅因为他秉公判案得罪了权贵,还因为有不少人想逼着他从这个位置上离开,除非新任京兆尹万事不管高高挂起,否则无论换多少任京兆尹,只要这个人还肯做事,就会有无数人逼着他从这个位置上离开。   因为一旦长官是个不能久留的,底下小吏就不会尽心做事,反正再兢兢业业勤恳能干,没等升迁上去长官就换了人,一切还要从头开始,谁又受得了一次次希望破灭呢?   底下真正做事的敷衍应付,那些权贵不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花个几两银子就能便宜行事,谁舍得花大价钱去贿赂上头人?而百姓见京兆尹来来去去地换,肯为他们做事的又屡次被套麻袋,渐渐地也不敢上公堂了,那还不是任那些权贵为所欲为?   李锦元自己就是最大的权贵之一,要是没有那十年的流亡生活,他也考虑不到这方方面面。从前他吟诗作赋,自诩风流,最不屑沾染庶务,如今……他只想要许许多多像他妻儿那般的妇人小孩,能过得再好一些。   ……   崔家。   阴云散去,月色渐明,看来明日又是一个没有风雪的好天。   李瑜忽然就想起花宜姝说过的一番话。   那时也是这样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他佯做看书,实则用余光偷偷看花宜姝。   花宜姝当时正对着镜子梳发,她的头发又长又密,厚厚的一大捧,要梳上许久。李瑜手指蠢蠢欲动,等着花宜姝撒娇要他帮忙梳发,可是花宜姝始终没有动静。   他正暗自遗憾,却听花宜姝道:“陛下,你今日怎么愁眉不展的?”   李瑜有些吃惊,她怎么知道?却听花宜姝接着道:“自从见过孙太傅回来,你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既然都被花宜姝看出来了,李瑜自觉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道:“朕觉得,孙太傅变了太多。他从前,并非这样一副畏缩之态,可是如今,也与那些阿谀奉承之辈无异了。”   花宜姝:“人总是会变的,陛下不也变了许多?我还记得,初见时,陛下对妾身爱答不理。”   明明只是几个月的时间,李瑜却好像失了忆,他坚决不承认自己当初对花宜姝爱答不理,并恬不知耻地心中给这段感情安了一个“彼此一见钟情”的名目。   花宜姝当即笑了,李瑜那时不明白花宜姝笑什么,却听她道:“变了也好,我喜欢如今的陛下。我知道,陛下是因为爱我才改变的。”   李瑜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不好意思承认。   花宜姝接着道:“可并非所有人都如陛下一般。孙太傅被迫辞官在外多年,也许受了许多冷眼嘲弄,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总归他还是好的;可有些人的改变,却是受了权力财色的侵蚀,这种人,往往会变得面目可憎……”   ……   “陛下……”   李瑜回神,就对上卫国公和蔼的双目,他忽而开口道:“舅舅,朕有句心里话与你说。”   卫国公忙洗耳恭听。   李瑜:“朕绝不可能迎崔氏女为后,入宫也不能。”   卫国公:……   他被李瑜的实话实说打了个措手不及。 第150章 娇羞,防人之心不可无……   天寒月冷,一室寂静。   卫国公正值壮年,又在宦海中沉浮许多年,见惯了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同僚,此时被天子这一番直白至极的话怼到脸上,一时竟有些回不过神来,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一面想,天子过了年才满十九、虚二十,年轻气盛口不择言也是寻常,更何况他过去就不是个肯依着规矩办事的;另一面又忍不住想,天子这些年愈发深沉,谁又能猜得准他心中真正在想什么呢?   “陛下……”卫国公忍不住道:“还请陛下明示。”   烛光之下,年轻的天子微微蹙起了眉心,一张过于锋锐的面孔在此时更加显得冰冷难以接近。   然而他心里充满了迷惑。   舅舅要他明示?他不是已经明示了?难道还要他把拒绝崔思玉等崔家女子的原因一一说个清楚明白?倒也并非不能。   李瑜开始在心里细数:首先,他不喜欢崔思玉,崔思玉也不喜欢他,为何要将两个互相不喜的人凑在一起呢?道家讲顺其自然,倘若不是这层身份紧固,崔思玉自然而然不会有接近他的念头;其次,他的时间是有限的,每日除去睡觉那三分之一,除去处置政务那三分之一,能陪伴花宜姝的时间只剩下三分之一了,其实细算下来,连三分之一也不到,一寸光阴一寸金,这么小小的时间,他自己都不够用,怎么舍得让新人来分走?   其三,菩萨说一切皆空,可凡人生在浊世中,怎么可能两眼空空呢?卫国公是他的亲舅舅,当年没有他帮着太后多方筹谋,也许李瑜活不到今日,李瑜真不希望权力财色迷了舅舅的眼。他自己都做不到,他也不敢肯定别人能做到。他不希望舅舅在他心中变得面目可憎。   李瑜动了动唇,想要解释,然而他的心里话足有二百八十个字,如此啰啰嗦嗦地解释,似乎有损威严。况且舅舅是个聪明人,他提点一句,舅舅应当能明悟。   于是李瑜想了想,开口吐出几个字:“崔家的权势已经足够了。”   闻言,卫国公瞳孔骤然一颤,面皮也微微抖动了一下,片刻后他抬手深深一揖,“微臣明白了。”   他声音微沉,掩去了喉头的一声叹息。太后娘娘总想着亲上加亲,看不上崔家之外的其他女子,可是天子已经长大了啊,不再是曾经那个需要依靠母族的孩子了,崔家如今的如日中天,终究是令天子忌惮了。   李瑜忙双手扶起他,不让卫国公这个礼行下去,“此处不是朝堂,舅舅不必多礼。”   李瑜心中欣慰:我佛不度人,有心者自度,果然不错,舅舅立刻就自己悟到了!   省却了一番口舌的李瑜心情愉悦,想起来花宜姝夸过他笑起来好看,便试着朝自家聪明的舅舅露出一个笑来。   卫国公:……   见天子朝他露出冷笑,卫国公心肝一颤,得亏此时站在平地上,否则他就摔了。   发觉舅舅的那目光不似赞赏,李瑜慢慢收回了笑容,开始怀疑自己几天没练习微笑,是否发挥失常。   他沉思时习惯表情冰冷,于是在卫国公看来,这皇帝外甥是又在暗示他,可他都已经放弃让女儿入宫了,陛下能暗示他什么?莫非……   卫国公犹豫了片刻,开口道:“陛下,微臣有一事相求。”   李瑜颔首,“你说。”   卫国公开口,“微臣年事已高,近来渐渐力不从心,恳请辞去吏部尚书一职。”   这话说出口,卫国公只觉浑身一轻,虽然有些舍不得,但皇帝都表明了对崔家权势的忌惮,他此时不辞官,难道还要等着被天子找由头发落吗?   李瑜:……   他看了看卫国公红润的肤色,又看了看卫国公乌黑的头发。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嘀咕起来:舅舅今年才三十八岁,正是壮年,这就想要辞官养老了?莫非不想帮朕了?朕可是他的亲外甥啊!   他想要假装没听见,奈何身边人似乎总误解他的意思,李瑜不用想也能预见,假如他今晚不说个清楚,明日舅舅就能上折子辞官。他摇头驳回了卫国公辞官的请求,见卫国公面露迷茫,忽然换了个话头,“表妹也是适龄的年纪,既然不入宫,也该配个好人家了。”   李瑜做媒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没等卫国公细细思量这里头有多少算计防备,他就接着道:“朕看张达先就很不错。”张达先如今是龙武卫的统领,之前还有些走后门名不正言不顺的意思,但是自从他在巫州打鬼楼立了功后,这个统领的位置就坐稳了,李瑜打算将他抬做羽林军的指挥,让副统领升任正统领,再将林侍卫抬做副统领。   虽然张达先喜欢萧青,但萧青又不喜欢他,李瑜看得明白,喜欢萧青的人那么多,可她对张达先却是最冷淡的,既然如此,何不跟崔思玉相看相看,也许他们能看对眼呢?   卫国公惊讶,张达先是镇国公最疼爱的孙子,将来是要继承国公爵位的。天子不是忌惮崔家的地位?怎么竟肯让他的女儿与张家联姻?他都打算让女儿低嫁了。   不等卫国公开口,李瑜又继续道:“朕看元宵那天,宫里好好办个宴,再把张家、郑家、凤家……的适龄男子都叫来,让表妹好好看看,她相中哪个,朕就为他们赐婚,舅舅觉得可好?”   陛下数出的这几家,可都是与崔家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卫国公心中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难道是自己误会了,陛下没有兔死狗烹的意思?只是找借口拒绝他的女儿?   一直到天子离开,卫国公都捉摸不透这年轻人的想法。他将一切想得太深了,殊不知李瑜的想法很简单,他只是不想要有第三个人来浪费他的三分之一。   ……   拜访舅家的目的达成,李瑜马不停蹄就赶去了花宜姝下榻的那家客栈。   这客栈地处稍偏,但地方宽敞,从大门进去后有数不清的屋舍,还有单独隔开的几个小院子,供那些有要求的客人居住。   花宜姝包下了邻近的两个院子,一个让那老人和一些侍卫居住,另一个她和安墨以及几名侍女居住。   李瑜还没靠近,先有内侍往前传话,守在院子门口的林侍卫正想入内通报,却见那内侍连连摆手,是一个不必声张的手势,接着天子就过去了,脚步极轻,悄无声息,步伐却略快。   林侍卫微微迷惑,陛下为何要静悄悄的?这架势,瞧着怎么像丈夫捉奸?   不,一定是他想多了。   月上中天,呵气成雾。   客栈院子里只有两盏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李瑜抬脚跨进去,心脏紧张得不住加快。他一路都在担心,然他不是担心花宜姝,他是担心花宜姝救下的那个男人。   民间骗术中有一种手段,骗子一伙会在半道上故意做出见义勇为却遭打压的惨状,引得人钦佩同情并出手相救,人往往不会警惕自己救下的人,更何况先入为主,认定自己救下的是一个好人,更加不会去防备,就这么被骗得人财两空的例子多不胜数。   花宜姝原本就是个心地善良见义勇为的,当初她能冒险救下他,如今见了一个落难的好人怎么可能不救?虽说蒋携宝的确是个混账,可没准这人就是利用了蒋携宝好色这个弱点呢?更何况他的心肝是个大美人,多的是人觊觎,他不信那么巧,她难得出宫一趟就遇上了这种事!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来替她防着!   院子正中的那间屋子正亮着灯,李瑜刚要靠近,屋门开了,花宜姝满脸通红、状似娇羞地走了出来。   李瑜:…… 第151章 九千营养液加更中意,君心似我心……   四目相对,一片寂静,李瑜目光落在她面颊上,这红通通的样子,非常可疑。   李瑜的眼神一下锐利,恨不得将目光变作两把刀,将眼前那扇木门劈开,好瞧瞧里头那是个什么狐狸精!   花宜姝见李瑜来了,倒有些诧异,她还以为他会在崔家再多呆一会儿,毕竟他拢共离开了半个多时辰,“陛下这么快就来了?”   李瑜:“怎么,你嫌朕来得太早?”   花宜姝:……   她目光一动,当即明白了李瑜什么意思。也不多话,将手指竖在唇边提醒道:“陛下,小声些,他在里边休息。”   李瑜皱起了眉头。什么,他堂堂天子,还要小心翼翼顾念一个不知是什么来路的人?   虽然如此,院子里还有下人看着,他到底没有出声驳她面子,只由着她将他拉走,走出院子前却还忍不住看了一眼那还亮着灯火的屋子,眉头蹙得更深了。   这么晚了,自然不愿再折腾着回宫,李瑜跟着花宜姝进了隔壁那座小院。   虽然已经有侍女收拾过,但到底是客栈,比不上永华殿舒服,但花宜姝连荒野都睡过,自然也不介意住客栈,原本还担心李瑜睡不惯,不过如今一看,花宜姝觉得自己白担心了。   李瑜正坐在榻上盯着她,从她摘去头上钗环就开始盯着,一直盯着她拆去发髻开始梳发。花宜姝即便是背对着他,也能感觉那两道灼人的目光,简直像是两团火钉在她背上。   花宜姝心里暗笑,面上却还是一副正经模样,“陛下看我作甚?”   李瑜思来想去,还是很介意花宜姝从那屋子里出来时红通通不胜娇羞的模样。于是他明知故问,“听说你救了个人,还是名男子。”   花宜姝头也不回,嗯了一声。   【嗯?她看起来似乎不在意那人,难道是朕想多了?】   李瑜盯着花宜姝的侧脸。   却见花宜姝一边梳头一边道:“这人没白救,是个好人。”她说着说着便笑起来,眉眼弯弯似新月,“陛下要是见了他,一定也会这样想。”   李瑜原本已经放下,但见她这模样,之前的怀疑又涌了上来,他冷哼了一声,道:“人心隔肚皮,一面之缘就能认定他是好人?”   【心肝你仔细想想,也许他是骗你的呢?】   李瑜目光紧紧盯着她,却见花宜姝放下梳子喟叹一声,“陛下说得对,但萍水相逢即是缘,我原本也只是路见不平帮他一把,谁知方才与那人一番谈话,叫我豁然开朗,让我觉得,这人一定是个世间少有的好人。”   最后一句话花宜姝加了重音,果然看到李瑜神态变了。   他面色其实变化不大,但是坐姿忍不住换了一下,花宜姝余光瞟见,索性转身面对着他,继续道:“蒋携宝仗着家世,妄图在茶楼里强占民女,那茶楼居于闹市之中,在场七尺男儿不少,也有佩刀佩剑的武者,却无一个敢与蒋携宝对抗,只有他站了出来,他衣衫褴褛,分明穷困潦倒,却能不惧权贵慷慨直言,哪怕拼着被打死打残也要护着那陌生姑娘,是个义士。”   将那人好好夸了一番,花宜姝瞥见李瑜唇角微动,却一动不动的模样,笑问道:“陛下,怎么不说话?”   李瑜眉眼沉静,口不对心,“朕在想如何嘉奖这样一位义士。”   【完了完了完了,心肝已经被那个人蛊惑了!】   【原来还有可能真是个好人,如今却是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那人既然不会武功,又没有权钱,他拿什么对抗蒋携宝?他既然明知斗不过蒋携宝这样的纨绔子弟,为何还要冲出去?】   【他什么都没有,难道不知自己不断救不了那姑娘,还可能会被蒋携宝偷偷弄死?他这样将自己一条命堵上去,能有什么用?这样的道理,难道这人会不懂?】   李瑜越想越不对劲,这时就听花宜姝道:“那陛下可一定要好好嘉奖他!不能叫好人寒了心啊!”   李瑜急切地想把自己的发现分享给花宜姝,他克制着抓住那人马脚的激动,声音低缓道:“可朕怎么觉得,这人是故意做出来别人看的?”   他以为花宜姝知道后会猜到那人别有用心,不想花宜姝竟眼睛一亮,笑盈盈道:“他就是故意做出来给人看的,陛下英明神武,竟然一下就猜到了。”   李瑜:……   他感到不妙,花宜姝的表现跟他预料的完全相反。   花宜姝不管李瑜的惊愕,她将自己与那人的谈话娓娓道来。   “先生身子羸弱,也许那蒋携宝再来一脚就能要了你的命,你与那卖唱的姑娘又不相识,何必如此呢?”   那人当时神色平淡,说道:“我不出面,他不出面,人人都不出面,那小姑娘就要被糟蹋了。”   花宜姝:“倘若我今日没有路过,也许最后的结果是你被活活打死,而那姑娘依旧难逃魔掌。”   那人便道:“那我也做了我该做的,死了也不后悔。”他在屋内烛火下用佝偻的身子朝花宜姝轻轻一拜,“这位夫人,您是好人,像您这样的好人不多见了,今后当谨慎,以免遭那蒋家报复。”   花宜姝:“你呢?你不怕被报复?”   那人说道:“可人生在世,不能总畏首畏尾,我年轻时是个软弱性子,要换做那时候,我必定是怕的。可如今我都这个年纪了,再不为心中正道去拼一拼,下了阴曹地府都要有遗憾。更何况,这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假如我今日一死,能唤起那姑娘的反抗之心,能唤起围观行人的慈悲之心,能唤起这乾坤下郎朗正道,那我也是死得其所。”   “不过,也许我高看了自己,也许没人在意我是死是活,没人在意我是因何而死,也许还会有人嘲笑我螳臂当车愚蠢至极。但我也不后悔,那被逼迫的姑娘太可怜了……这世道的可怜人何其多,许多人由生到死,一辈子也无人珍视爱重……假若我这一死,能让那小姑娘记住她的性命并非草芥,也是有人看重她珍惜她愿意为她而牺牲的,那她余生或许会有所安慰,或许将来能生出勇气逃离魔窟,那么我也死而无憾了。”   “本就是将归黄土的残破之躯,能在最后做点好事,已经足矣。”   烛光溶溶。   连花宜姝自己也不知,当她说起这段时面上神色有多温和,“陛下,我以前一直以为书上那些愿为生民请命、愿往盛世开太平的圣贤之事乃是传说,如今真的遇着了这么个人,才知传说不是编出来的,而是当真有这么一些舍己为人、无私牺牲的义士。”   她握住李瑜的手兴奋道:“你知道吗?这人名叫洪义,曾经被人陷害滑落山崖,在那没有人烟的崖底生活了十几年,当年他落崖时只有一包稻谷种子,为了能活下来,他将那包种子洒落种下,头几年都靠打猎为生,并不敢吃下那包种子种出的粮食,只将种出的稻谷全都留下作为来年的种子,那山谷不通外界,山壁又陡峭不能爬上来,崖底的野物没几年就吃完了,他竟靠着自己最初那一包粮种活了十年!”   花宜姝越说越兴奋,在她心里,粮食就是天底下顶顶珍贵的东西,那些黄金美玉之所以人人趋之若鹜,不就是因其能换来更多粮食么?“十年来,他竟在崖底种出了一整片的粮食,后来大雨冲垮崖底与外界的阻隔,他才带着粮种从中出来。他培育多年的粮种产量更高,颗粒更饱满,得知外头还有人吃不饱,他便来到京城,想将这粮种献给工部,谁知十几年前陷害过他的人担心他发达后会被报复,竟偷偷将他的粮种掉了包,让他被赶出工部官署。”   花宜姝感叹,“遭了这样一番磨难,他竟然还能为了一个陌生姑娘挺身而出,果真是个好人。”   花宜姝出宫要看的正是此人。她从安墨那里得知了洪义的命运脉络,早就让王玉燕找人盯着了,有名有姓有大概的年纪特征,想要找到这个人简直太容易了,毕竟入京要凭路引公验,姓名籍贯缺不了,那一纸公验上连这人进京是做什么来的都写全了。   花宜姝没有在他进京时就去招揽他,也没有在他被陷害前提醒他,只因她吃过亏,担心这洪义又是一个尹无正,毕竟有些人在不涉及自身利益时瞧着是个再和善不过的好人,可等牵涉到利益,嘴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一直到确定这人大抵没什么问题,她才出宫来亲自看一眼。   这本书的后期,按照安墨的说法,越不凡得到萧青后简直就跟开了挂一样,原本鬼楼一直是暗中发展,并不敢跟朝廷正面对上,可是在萧青跟了他的第二年,他先是得到了洪义这样一个种粮上的人才,囤积了大把粮食,第三年,南方各地遭受天灾,朝廷应对不及,接着又是瘟疫横行,百姓流离失所,惨绝人寰,无数人的命运在这天灾的洪流中跌宕沉浮,鬼楼也正是在这个异军突起,一面散播谣言,一面派发粮食,大大收拢了民心,最终才形成了和朝廷一南一北分庭抗礼的局面。   而如今命运天翻地覆,鬼楼灭了,越不凡死了,萧青成了她的人,原书中描述的天灾却不会消失不见,花宜姝要做的,就是趁着天灾之前,将原书中能用得上的人才都搜罗过来,她要抢走越不凡的命格,成为那个让民心所向之人。   哪怕最后她身份败露,也没有人敢把她从那个位置上撵下去!   烛火摇曳的影子投映在花宜姝眼中,像两簇不断燃烧的野心。   “原来如此。”李瑜轻轻一声叹,他也握紧了花宜姝的手,他的掌心暖得像个手炉,叫花宜姝从刚刚的幻想中倏忽回神,她眨眨眼,看着李瑜。   李瑜神色认真,一面思索一面道:“粮食是民之根本,只是这人口说无凭,得让人先将他的种子种出来试试。”   花宜姝微笑,“这是自然。不过来年开春再试种就晚了,陛下可派人跟随他去那处山谷,那地方气候有所不同,成片成片的稻谷足够工部的匠人们验证了。”   李瑜握了握拳,难得有了几分外露的激动,“这就好,明日一早,朕就去拜访他。”   花宜姝歪头,“人心隔肚皮,陛下不怕他扯谎。”   李瑜:“既然你信他,那我信你。”   花宜姝立刻起身道:“那我现在就去找他多说说话,他被蒋携宝打伤,疼得睡不着呢!”   李瑜眉心一跳,青筋都隐隐跳动起来,“不行!”   【有医官又有侍女,三更半夜你去什么去,不许去!】   花宜姝禁不住笑了,“陛下不许我去?”   李瑜牢牢握紧她,“不许。”   看他抿着唇强忍不悦的模样,花宜姝心里暗笑,面上却一副忧愁模样,“哎,这可怎么办?这位洪义爷爷年纪那般大,万一下人照料不周,老爷爷摔了碰了可如何是好?”   李瑜微微睁大眼,“老……爷爷?”   花宜姝一脸天真,“是呀,这位洪义先生今年都七十岁了,陛下难道以为他是个年轻人么?”   李瑜顿时大为窘迫,再看自己紧紧抓着花宜姝不放的样子,更觉丢人。   【啊啊啊啊怎么会是个老人家!】   【内侍不是说他是个美男子吗!】   【不对不对,也许内侍指的是一个老年美男子……】   李瑜呆坐半晌,恨不得连夜离开此地。   花宜姝看他垂着脑袋双眼耷拉的样子,简直要被他笑死了,她挤过去搂住他,“陛下怕甚?我永远只中意陛下这般年轻力壮的俊俏郎君。”   李瑜闷闷道:“不年轻力壮就不中意了么?”   花宜姝:“那陛下呢?将来我不再年轻貌美了呢?”   两人默默对视。   夜深露浓,月上天心。   唯愿君心似我心。 第152章 弹劾,蒋尚书要完了……   洪义原本以为自己要死在今日了。   他被困崖底十几年,再出来时儿女已经不在,孙辈也不认他,只有仇家还对他念念不忘。他没什么好牵挂的了,原本想要回到那地方了此残生,但看见外头还是有人吃不饱饭,看见粮铺里的新米又小又瘪,洪义生出将那崖底的好粮种带出来的念头。他要带着粮种入京献给工部,让工部的大人们将这粮种推广出去,叫更多人能吃上稻米。   如今百姓用于充饥的都是粟米、梁米、豆子等,稻米是贵人才能吃得上的,只因稻米产量低,同样一亩地出产的稻米远没有其他谷物的产量高,百姓为了填饱肚子,自然要种植产量更多、更能饱腹的作物,可是稻米吃起来更香啊!洪义想让更多人吃上大米。不说一日三餐,至少一个月要能吃上几次白米饭。。   于是洪义就这么带着自己的粮种入京了,他信不过老家的那位县令,担心自己献上去的粮种会被县官私吞,可他也并没有什么谋求荣华富贵的想法,终归他都这把年纪了,要那些财物又有什么用呢?只想为这世道做些事情,只想造福他人,谁成想十几年过去,仇家还不肯放过他,将他的粮种偷偷换了,让他被工部衙门赶了出来。   有了这一次“上当受骗”,工部的大人们必然不肯再信他,洪义心里明白仇家是担心他发达之后报复回去,却也无可奈何,原想着回去后再托别人来献上粮种,路过茶楼时却目睹了纨绔子弟欺辱民女的行径,洪义想也不想就站了出来。   他年轻时总畏首畏尾,担心被报复,担心牵连家人……如今一把年纪了,反倒有了几分快意恩仇的气概。只是没想到会有这样一番际遇。   温暖干净的房间内,年轻貌美的侍女微微弯腰,要给他擦洗身子,还要扶他去如厕,洪义连忙拒绝。   这侍女的年纪都能当他孙女了,怎么好意思叫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伺候他一个老头子,洪义一再拒绝,那侍女才沉吟片刻,换了一名小童过来。   这小童约莫十七八岁,声音听着却有些尖细,洪义没什么大见识,不晓得这就是太监,见他办事周到细心,不由对那位救下他的夫人更生出好奇。   “这位小哥,老头子我斗胆询问一句,那位夫人是什么身份?”洪义其实心里有些担心,虽然花夫人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甚至很有可能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但那蒋家公子权势也不小,花夫人好心救他,他也生怕花夫人担上麻烦。   这小童就是曹顺子了。   曹顺子笑道:“您不必担心,那蒋家公子遇上我们家夫人,只有挨打的份儿!”   洪义心想那蒋家公子出身侯府,那花夫人一定是出身国公府吧!爵位比蒋家高一级,恐怕辈分也在蒋家公子之上,才能说拿人就拿人,毫不含糊。洪义虽然读书识字,但从来没有涉足过官场,在崖底困了十来年,如今对外界也是一知半解,只能凭着他浅薄的经验做出最大胆的猜测。   听见曹顺子说那位夫人不会有事,洪义放心了下来。他想起他跟花夫人提过粮种一事,想来有了这位花夫人引荐,工部那些大人们总该信他了。   这一次他得将这件事办好,不能再叫那些大人们失望了,更不能让花夫人白白为此担保,洪义想着自己该如何绕道回到那片山谷,又该如何证明他的粮种有用……渐渐入了梦境。   在洪义的预料中,他得为这件事奔波上几个月才能有结果,谁知次日刚刚清醒,就听见有人在外头说话,还提起了他的名字。   洪义年纪虽大,但记性很好,立刻就凭声音听出了说话这人是昨日他上工部衙门是接待他的小吏。   洪义不知怎么回事,还是立刻爬了起来,外边有人听到动静就敲起门来,“洪先生可是起了?”是昨夜照料他的那小童。   洪义忙道:“起了起了,劳烦小哥扶我一把。”他昨日被那蒋携宝踢了一脚,虽然上了药,但如今动起来还似乎疼的,曹顺子闻言连忙开门进去,伺候着这位老先生梳洗完毕,才让外头人进来。   洪义一看吓了一跳,见来的不但有工部衙门的两个小吏,还有一位有品阶的大人,是工部屯田司从六品上的员外郎。   不过隔了一日,那两名小吏便全然没有了昨日的傲慢,相反他们毕恭毕敬,谄媚的模样像极了洪义从前家养的看门狗,就连那位身着官服通身气派的员外郎,看见他时也是抚着胡须面带笑容,被这几位如此重视,洪义这辈子还是头一遭。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这是昨夜那位花夫人带来的。她不但信了他所说的话,还立刻就将工部的大人请了过来,足可见对他有多重视!   洪义一辈子生活在底层,大半辈子都遭人白眼,在还是头一回被大人物如此客气周到地对待,饶是他并未有攀附权贵、飞黄腾达的心思,此时也不免体会到了“士为知己者死”的滋味,原来书上所言,竟没有半分是虚的。   既然花夫人都为他考虑周到了,洪义更没有什么可顾虑的,更何况他都七十岁了,说句实在的,没准什么时候磕碰一下,他就过身了,万一他们找不着地方,岂不是可惜了天赐的良种?   事不宜迟,洪义立刻要求出发。   既然老人家都这么说了,工部的人自然兴高采烈地准备起来,下午时就备好了人马出发,毕竟这可是加政绩的大好事儿,那粮种要真有这老先生说得那么好,粮食产量能翻两倍,届时国库充盈百姓富足,何愁国运不兴?   顾虑到老先生的身子,工部屯田司的那两名小吏还自掏腰包请了位大夫一路随行,要说世事无常,他们才最有体会,谁能想到昨日赶出去的人今日就得了上头重视?他们如今只恨不得将这老先生当做祖宗伺候,唯恐这位注定要飞黄腾达的老先生将来给他们小鞋穿。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其实洪义心里半点不记恨他们,路上见他们照料得殷勤,不禁感叹,“二位辛苦,我自家儿孙都没有你们周到关切。”   两名小吏立刻道:“那不如我们认您老人家做个干爹?”   洪义:……   洪义的老家距离京城并不算很远,马车行了十来日也就到了,再行个两日,就到了洪义呆了十多年的那片崖底。   此处地貌特殊,明明是冬日,却还温暖如春,老先生也有些心眼,离开时弄来石头树木掩藏了入口,如今一行人按着他的说法拆掉了外边的伪装,走进去一瞧,入眼便是一片金黄。   屯田郎中、屯田员外郎、两名主事以及一路护送的侍卫呼吸都重了,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唯恐惊醒了眼前这一场美梦。   跟在队伍中收割稻谷好手上前去割了一把,入手的麦穗沉甸甸粒粒饱满,当真美极了。   “这果真,太好了。”良久良久,屯田郎中才说出这么一句话,一众人扎入稻田中间,欣喜不已地围着这片稻田转悠,像是看见了满地黄金!看见了节节高升的仕途之路!   洪义老先生由一名侍卫扶着走入其中,这里还有他居住十几年的痕迹,他眼望着这一切,看着稻谷被收割,稻苗被捆好装上车,他眼神微微湿润,仿佛看见了大地上稻苗随风涌动,家家户户吃饱穿暖的样子。   辛苦这一切,没有白费啊!   ……   去时花费半个月功夫,来时来信使快马加鞭不过不过一个日夜,就带着最好的粮种回到了京城。赶在除夕之前,工部验证过了粮种的真伪,从中挑出了最饱满漂亮的稻穗,于早朝时呈上,天子看过后又让人传下去,供文武百官传看。   “这稻穗真漂亮,从没见这么漂亮的。”   “要真能让产量翻两倍,那可真是大大的好事啊!”   “这粮种再好,种过几轮也会渐渐变差,还是要让屯田司择优选育才是。”   “不错,农事也是国事,这样好的粮种,暂且不宜放出去,还是要多开试验田地,待产量提高后,再将种子发放给农民。”   朝臣商议过几轮后,声音渐渐停歇,见众人已经没了交流的意思,工部尚书忽然出列,“陛下,臣有事要奏。”   高座上的天子垂目望来,工部尚书接着道:“这良种一事,是花夫人极力促成,那选育粮种的人才,也是花夫人提拔举荐,应当为花夫人记上一功。”   闻言,朝堂中不论文武,不论对花夫人有没有意见的,都轻轻吸了一口气,众人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花夫人的手中,她一个身在内宫的女眷,是如何跟粮种扯上关系的?工部尚书如此积极地为花夫人张目,是否有天子的授意?   不等众人猜度个明白,新上任的御史大人——前太子太傅孙某人忽然站了出来,他一指户部尚书,忽然道:“臣也有本要奏,臣要弹劾蒋尚书,他教子无方,欺男霸女街市行凶,险些将选育粮种的洪先生当街打死!”   嚯!这可是一位能让粮食翻倍的人才啊!这上好粮种真要推广开来,能为国库增收三五成!这人竟险些被蒋尚书的儿子打死!   众人目光不由投向蒋尚书,众目睽睽之下,连天子也望了过来,蒋尚书额上冷汗刷刷掉了下来。 第153章 迟到补更革职,回家好好带娃吧……   不知何时,站在蒋尚书身边的人都默默挪开了半步,有一些小官原本就站在队伍末尾大殿边缘,这一挪动,几乎要被挤出大殿了。但此时没人注意这点,众人目光都状似不经意地落到了蒋尚书身上,直看得蒋尚书头大如牛。   这蒋尚书既不是黄金,又不是粮食,自然没几个喜欢他,更何况他把儿子养成一副猪样,勋贵之中的年轻一辈更不愿与他家交往,以致如今朝他看过去的眼神,竟然是幸灾乐祸居多。   但蒋尚书好歹为官多年,很快就镇定下来,面对孙御史的弹劾,他露出一副震惊神色,“孙御史,饭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说,犬子温良谦恭、秉性纯善,哪里做过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他这话一出,当即有人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蒋尚书此时极为敏感,听见笑声就望了过去,然而这大殿宽敞,殿中挨挨挤挤站了不少官员,有人躲在其他人背后笑上一下,他又怎么能瞧得见,当即便有些焦躁起来,但当务之急是将儿子头上的屎盆子丢掉,于是又道:“孙御史刚刚上任没几天,或许是弄错了。”   他这话说得温和,其实一方面是强调儿子没有做那种事,一方面是踩孙御史一脚,暗示孙御史没有查清楚就弹劾,指责孙御史业务能力不过关。   孙某人哪里能听不明白?他重重哼了一声,撸起袖子就开怼,“有些人教子无方,偏听偏信,便以为别人也鲁莽无知,蒋大人,本官敢在朝堂上弹劾你,自然是已经调查清楚,你不妨将令郎带上来问个明白。”   孙某人在天子面前唯唯诺诺畏畏缩缩,那是因为天子已经长大了,早不是曾经那个软糯懵懂的孩子,再者分隔七八年,哪怕曾经情分再深厚,如今也生疏了,孙某人只教过天子一年时间,这点情谊算起来比纸还薄,面对一个能一言决定他生死前程的人,他怎么敢放任自我?自然要夹起尾巴做人。   但蒋尚书算个屁!昔年他做太子太傅时,蒋尚书还只是个在翰林院抄书的小吏呢,要不是靠着他爹有些本事,要不是靠着娶了郡主,他能有今天?孙某人怕他个吊!   自打重新为官,他就打定主意要攒够家底养猫儿子猫孙子,天子让他做御史,必定是对前任御史那拈轻怕重的行事作风颇为不喜,而他当年能被选为太子太傅,自然不可能是个蠢人,既然天子让他坐在这个位置,那就是想要把这朝堂之风变上一变,正好他孙某人也看不上那种欺软怕硬、专挑软柿子捏的人,当然是处处都跟前任御史反着来。   前任御史不敢得罪高官勋贵,专挑小官小吏的错处,他就偏找高官勋贵的麻烦,这些个钟鸣鼎食之家,家底丰厚人员复杂,鬼都不信他们从头到尾干干净净,孙某人是个文也可以,武也可以的人才,他若是不怕吃苦,真要想找出他们的疏漏,自然也不难。正巧花夫人跟蒋家小姐的恩怨慢慢传入了他耳朵里,听说那位蒋小姐好几次怂恿其他贵女与花夫人作对,孙某人就立刻盯上了蒋尚书一家,并暗中搜集证据。   蒋家老太爷是个不错的人,可惜好田地里生杂草,出了个蒋携宝这样的纨绔子弟,蒋携宝才十四岁,却是个好色好赌的淫棍,但蒋携宝既没有成家又没有入仕,单单这样只是私德有亏,还达不到让蒋家伤筋动骨的程度,孙御史就等啊等,可算是等到了今天。   他非得把蒋尚书按下去不可!按下去一个,就有他的一个政绩,这都年底了,天子还不得多发他一些过年钱?   而蒋尚书一听孙御史要拿他儿子上朝堂,眉头便高高隆起,他儿子被打了那二十棍,这两日才能稍稍下床走动,这大冷冬天叫他一路走过来,不是要他病情加重?这孙御史是不是成心要害他儿子?   蒋尚书心里已经怒极,面上也是一副被冒犯的恼怒,“孙御史所说的那件事,本官想起来了,约莫半个月前,的确有人到京兆府告了犬子一状,说是犬子当街打伤一位老人,可实则是家中刁奴欺负我儿子脾气软,借着他的名头在外横行霸道,我已经将这些目无法纪的刁奴全都扭送见官,也对那位老先生做出了补偿,此事静王可以作证,不信大家问静王殿下。”   众人又一起看向静王,众目睽睽之下,李锦元脑袋微微一点,说道:“确有此事。蒋尚书所言属实。”   蒋尚书闻言眉头微微一松,心道自己在朝中为官多年,静王才刚刚回京没两个月,正是需要拉拢他的时候,静王自然会替他说话,至于某个离京多年,回来后也只能做个御史的小人,呵呵……   蒋尚书正要朝孙御史投以不屑的眼神,谁知静王那一番话还没说完,只听他继续道:“陛下,诸位大人,你们有所不知,其实蒋尚书连同蒋家一家主子都是不可多得的良善心软之人啊!”   这是一句好话,却不知为何有些古怪。蒋尚书预感不妙,正要阻止,静王却语速极快地将接下来的话都说了出来,“其实当日蒋家公子的仆从不但在茶楼里当着蒋公子的面欺辱良家妇女,还当着蒋家公子的面打伤了一位路见不平的老人家,那天寒地冻的,老人家怎么能打得过,那些可恨的奴仆竟还不肯放过,还欺骗蒋家公子那老人是个淫贼,于是蒋家公子宛如天降正义,提起一脚就将那位老先生踢出了茶楼,引得街上不少路人围观,就连几个御前侍卫也瞧见了。”   这话一出,众人看着蒋尚书的目光顿时变了,静王这阴阳怪气的话明显是对蒋家有意见啊!   “难道蒋公子当真险些打死一位能选育良种的人才?”   “听说还是一位老先生呢,莫说是踢上一脚,就是摔一跤都也许没命,那蒋家小子够狠啊,这是奔着将人弄死去的啊!”   “不是说是蒋家奴仆借着主子名头行事?”   “嘿嘿,静王殿下那话听不出来?什么刁奴敢这么大胆子?要说别人被刁奴蒙蔽还得琢磨琢磨,蒋尚书那儿子,怎么可能?”   “我儿子与他同在国子监读书,几个月前被他欺负了也不敢讲呢!”   众人的每一句议论声音都极小,但汇聚起来就成了一片嗡嗡的巨大动静。蒋尚书简直不敢抬头去看上头天子的脸色了,只辩解道:“一派胡言!我儿子绝没有做这样事!”   孙御史老神在在,“做没做,等洪先生回京,听他亲口说说不就成了?”   李锦元道:“倒也不必如此麻烦,直接将蒋家公子提上来问话即可。”   蒋尚书不可置信看向李锦元,“静王殿下,你怎么……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锦元立刻一脸惭愧,仗着一脸胡子,连这惭愧模样都装得十分敷衍,“蒋尚书,实在对不住,只是本王一没收你银子,二没与你沾亲带故,我这……实在不好为了令公子徇私枉法啊!更何况,这人不是没被令郎打死么?只要令郎悔过,陛下一定会从轻发落的。”   蒋尚书:……   他瞪大的双眼里不满血丝,几乎恨不得冲上前将静王和孙御史这两人掐死。然而这两人都会武,蒋尚书反倒是个文弱书生,他真要冲上去,只怕会被这两人一人一个巴掌扇飞出去。于是只能在心中祈祷自家儿子能争气些,然而蒋尚书的祈祷还是落空了,蒋携宝原本就是个只会仗势欺人的酒囊饭袋,伤好了些就迫不及待出去寻乐子了,羽林军将他找来时,他连裤子都没穿上,一路提到宫廷中不提多丢人现眼了,到了这大殿之上,面对着森严殿宇百官威压,更是被唬得鼻涕眼泪直冒,没多会儿就全交代了。   偏偏蒋携宝还不觉得是件多大的事,毕竟他并不知道当初那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如今已经成了功臣,只等着回京后就能封官进入工部了。   因此他交代完还不知死活地说了一句,“陛下,我只是打了一个贱民,我……”   碰的一声,天子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扶手上,那龙椅扶手都被这一掌砸得粉碎,面色更是阴沉无比,百官还从来没见过天子如此暴怒,当即噤若寒蝉,连头也不敢抬起。   蒋尚书却是哆嗦了一下,他知道完了,自己完了,士农工商士农工商,蒋携宝还未入仕,要不是凭着家世,他的地位比农夫都不如,他怎么能脱口而出就是一个“贱民”呢?要知道哪怕是高高在上如天子,也从来不至如此目中无人啊!   蒋携宝一脸愚蠢地被拉了出去,天子亲口断了他未来的仕途,至于蒋尚书……天子垂目看他,开口道:“想必是户部的差事太忙了,令蒋大人无暇顾惜家事,不妨回家休息一年,好好教教儿子再回来。”   噗通一声,蒋尚书一屁股瘫坐在地。回家休息一年……那户部的权柄岂不都要落在旁人头上,他这个尚书跟被革了职有什么分别? 第154章 不好,花宜姝落水了……   蒋尚书父子愁云惨淡地回了家,蒋家大门紧闭,谢绝任何来客,蒋携芳不明所以,连忙赶去探望。   蒋尚书便将今日朝上之事说了,“你也知道半个月前你弟弟经历的那遭事,你弟弟还这么小,他怎么做得出欺男霸女的事呢?分明是家中刁奴败坏他的名声,当初明明已经跟静王说好了,明明已经调理完此事了,钱也赔了,他怎么能出尔反尔呢!”蒋尚书在女儿面前掩面哭泣,“那孙御史今日在朝堂上颠倒黑白,陛下也偏听偏信,如今竟不许我去官署了,等一年后回去,我这尚书的权柄怕是早已被架空了,女儿啊,我看咱们蒋家,是要完了!”   蒋携芳登时呆住,像是被雷霆劈了一般,委屈又愤恨道:“他们,怎么能这样呢!”   蒋携宝也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说都怪自己贪玩,要是自己不出去玩,就不会被诬陷,就不会牵连父亲。父子俩抱着痛哭,蒋携芳也难受得掉眼泪,屋子里的下人忙上去劝说,却被蒋携芳一巴掌打开,也就远远避开不再上前。   蒋携芳哭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咱们与静王殿下无冤无仇,他为何出言诬蔑?还有孙御史,咱们家与他并无过节。”   蒋尚书抹抹眼泪,说道:“你是不知,静王妃与宫里那位花夫人私交甚好,二人进京都是坐得同一艘船,至于那孙御史,据说时常寻花夫人身边一安姓侍女说话,说是看上了花夫人养着的狸奴,这谁能信呢?”   蒋携芳闻言大怒,“原来这两人,都是站在了花宜姝那边!”   蒋尚书忙道:“算了算了,别说了,咱家斗不过他们,往后还是安生些吧!”   蒋携芳一口郁气憋在心口,闷得胸腔发疼,遇到这种事,她也毫无办法,只得咬唇强忍着眼泪,心里悲凉地想:难道自己要入宫去给花宜姝下跪求,她才肯放过自家吗?她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她也配?   可如果不这么做,万一那心狠手辣的女人又使出毒计戕害自家怎么办?   蒋携芳听着父亲弟弟的哭声,心里摇摆不定,最终还是家族前程占了上风,“父亲,弟弟,我现在就进宫,我去跪在花夫人跟前求她。”她心想:罢了,为了家里,哪怕受那女人一顿侮辱又如何呢?   闻言,蒋尚书目光微微一闪,他拍着腿叹道:“女儿你傻啊!那花夫人身份低微,却想要坐上后位,她能怎么做?还不是背地里耍些阴谋诡计除掉那些身份比她更高的名门淑女?就譬如你,你如此貌美年轻,咱家门第又高,她定然将你看做眼中钉肉中刺,你就算去求她,她也不会放过咱家的!”   蒋携芳脑中轰然一响,霎时恍然,不错,以花宜姝的出身,压根也轮不到她做皇后,天子想要册封她,不单太后,朝臣也会不满,所以她只能费尽心机将其他名门淑女的身份拉下去,就譬如自己,虽然她父亲的爵位不是世袭的,但父亲有尚书官职,将来年迈致仕,天子说不准会看在父亲多年劳苦功高的份上,再留爵一世,而她生母是堂堂郡主,她的身份也就比崔思玉差那么一线而已。   可是如今父亲被停职,弟弟被训斥不准入仕途,此事已经没有转圜余地,因为自打天子登基以来,鲜少有人能让他改变主意。自家的爵位不能承袭下去,必然会一代代没落下去,如此,她的身份也不够格了。   那个能将天子牢牢笼络住的女人,果真狠辣。今日那个女人把她拉下去,明日再使计把崔思玉拉下去,皇后之位不就是她花宜姝的了?   蒋携芳正不安,就听父亲道:“罢了,你弟弟的名声已经坏了,想来是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姑娘了。好在你还是好姑娘,让你祖父多往宫里求求陛下,再让你娘进宫去找太后娘娘求求情,好歹让我重新回到官场,爹不求别的,只求给你找个好人家,让你体面出嫁。”   蒋尚书双眼疲惫痛苦,“咱们不跟花夫人争了,咱们争不过她。便如此罢,趁我身上爵位还在,食邑俸禄也还能拿几年,家里省吃俭用,好给你和你弟弟留些家底。”   听得此言,蒋携芳心头震动,泪水夺眶而出,她跪在蒋尚书面前含恨道:“爹,咱们是被害的,咱们为什么要退缩,我偏不让那个狠毒的女人如愿。我要入宫,我一定要争得陛下的宠爱,我一定会让咱们家重新光耀起来!”   父子三人顿时哭做一团,片刻后,蒋尚书拍拍女儿肩膀,“既然你心意已决,为父自然要为你铺路。我在朝中多年,还是有些人脉可以走动,等到除夕宴前……”   ……   紫宸殿   李瑜憋着一肚子气下了朝,然他面上不动声色,周围侍从看不出来,还以为他朝堂上的气性早就消了,不多时便有人求见。   来的是已经升任羽林军指挥的张达先,他呈上来一只装着夜明珠的匣子,禀道:“陛下,这枚夜明珠的来历已经查清,乃是元江从一个番邦人手里骗来的,那番邦人不识货,被元江用一匣胡椒换了夜明珠,而那番邦人早已出关,想来是回国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再来。”张达先最后加这一句,就是想要告知陛下,这夜明珠已经是无主的了,想用就可以毫无负担地用了。   然而之前还为了夜明珠亲自去追小贼的天子,如今却看也不看那枚价值不菲的珠子,而是道:“归州那边如何?”   张达先忙收起讶异,禀道:“归州前刺史已经不认这个儿子了,而他老家,晋家宗祠的老人听说元江被养父母舍弃,又听见说要交罚银,也连声说不认这个族人,将他从族谱中划去。”   张达先本来挺讨厌那小子,但见他到处没人要,也是觉得可惜。他不由看向天子,原以为天子当初开口喝问了元江几次,应当也有几分惜才,谁知天子的面色还是毫无变化,君心果真深不可测啊!张达先正在感慨,却听天子问,“那人在牢里如何了?”   张达先:“天天在里头看书,看的是安墨姑娘写的那本。”   李瑜闻言一顿,他道:“朕记得你从前说过,北衙缺人?”元江这小子虽然顽劣不堪,但念在他在武学上颇有天分,倒是可以让他去做个教头,北衙的新兵要练出来也不容易,让他教会一个就免除十两罚银,什么时候将他从前骗来的钱都交齐了,什么时候再赦免他,也算物尽其用了。   张达先对上天子深沉的双目,瞬间福至心灵,道:“陛下,微臣明白了,这小子虽然扶养孤儿,但他的钱财统统来历不正,如今又交不出罚银,就罚他在北衙给新兵做人肉桩子。。”   李瑜:……   张达先自以为这次终于猜中了天子的心思,越说越兴奋,“他坑蒙拐骗的银两四舍五入约莫一万两银,什么时候他挨够了一万顿打,他欠下的一万两罚银也就能还清了。”   李瑜对上张达先兴奋的双目,默默在心里计算:北衙的新兵都是些十二三岁、刚刚开始习武的孩子,以元江的实力,躲开一群孩子的攻击不在话下,等这些孩子能打到元江,他们也就出师了。如此说来,也算是起到了“教头”的作用。   于是李瑜点头。   而得了天子首肯,张达先立刻将命令下发下去,在牢里关了半个月的元江总算是能见着太阳了。他一开始看不上北衙那些新兵,觉得就他们那些三脚猫功夫,想要躲开简直易如反掌,然而等真正到了北衙他才发现,竟然是车轮战!从早到晚都有新兵排着队等着试他这人肉桩子,人力总有穷尽时,渐渐地,元江力有不逮,被打了一拳,接着是第二拳、第三拳……   一天下来鼻青脸肿,后悔当初骗了钱。   为了不挨打,元江苦练武艺,北衙的新兵也发现这人肉桩子越来越强,原先排队打一天能打中他几拳,后来竟然只能勉强打中一两拳,都是年少气盛的时候,谁也不服气谁,双方互相较劲,今年北衙新兵的训练成绩竟然比往年要好上一截。   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李瑜送走了张达先,翻开了一本折子,而后略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这一封是杨靖写的,杨靖立了功后被封做了千牛卫统领,他如今是有生以来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整个人的面貌都与从前大为不同,李瑜之前见过一眼,印象深刻,此时他折子上洋洋洒洒写了一通,通俗点讲,就是已经征得荆州刺史的同意,婚约已定,请天子赐婚,还要请假带着妻子回荆州探亲。   今日烦心事不少,可算有件喜事,李瑜终于稍稍高兴些,提笔就批了,想了想又在旁边提了句建议,让他将婚期定在明年开春,反正他岳父开春也会入京述职,省却一桩麻烦。   他伏案工作了好一会儿,奏疏都批完一堆,然而时间过得太慢,瞅见外头天色还没黑下去,不由感到一阵寂寥。他想:花宜姝这会儿在做什么呢?要是她也在就好了,不须她做什么,他忙里偷闲看上一眼也足够了。   却在这时,内侍匆匆从外头进来,焦急喊道:“陛下,您快回永华殿看看吧,大事不好了!花夫人和崔小姐落水了!”   李瑜听见的:花宜姝落水了!   他腾一下站了起来。 第155章 增加一千字清醒,我孩子掉了?   半个时辰前……   花宜姝拥着狐裘、懒洋洋地靠在炭火边看账,自从回了宫,李瑜就将他的私库交给了她打理,那只归李瑜一人掌管的北衙,那数万军士的俸禄用度由国库出,但逢年过节的赏银节礼,却是由天子的私库出钱。接管了李瑜的私库,自然也就接管了这一部分权力,花宜姝乐意至极。   因此接过李瑜私库的那晚,花宜姝喜滋滋地做了个美梦,醒来后神清气爽,然后就开始嘲笑李瑜不会管钱。李瑜算得上是个节俭的皇帝,他的一应吃穿用度都由国库出,历朝历代皇帝都或多或少会给自己修座几座园子修几个新宫殿,但李瑜也不知是来不及,还是实在节俭,至今没动过多少钱,他这十年来积攒下来的财富十分可观。   可惜他就只是这么攒着,也不晓得钱生钱的道理,这么多银子放着不生钱,在花宜姝看来就是亏大发了啊!于是她联合给她管钱的王玉燕,决定把李瑜这笔钱好好利用,还有李瑜自己的园林田地,多多利用起来,不知能再赚多少钱。   旁边炭盆源源不断送来暖意,身前香炉紫烟袅袅,身侧貌美侍女温柔殷勤,看账看累了就往摇椅上一躺,让侍女打开窗子看看外头红梅白雪,这样好的日子,仿佛连光阴都走得慢了。   花宜姝躺在摇椅上昏昏欲睡,这是她有生以来最舒服的冬日。   令她不禁想起去年冬天,那时她还在花楼里,数着日子筹划何时能离开那个地方。   岳州的冬天不下雪,却冷得刺骨。那滋味好像一块又一块冰藏在你的后心处,藏在你的掌心里,藏在你的脚底板,由内而外不停地渗透寒意,无论穿多少衣裳,无论烧多少炭火,也总觉得手脚冰凉脊背发寒,有时候在睡梦中冷醒,恍惚以为自己置身冷天寒池里,身边伺候的小丫头还会用惊异的目光看着她。   其实花宜姝自己也很惊异,明明盖了好几层被子,明明屋子里烧着炭盆,为何还会冷得难以入眠呢?   也许是因为那原本就是一个比地狱还要冰冷的地方。   “夫人,崔小姐求见。”   花宜姝几乎要睡着了,又被这声音唤醒过来,她心里有些古怪,崔思玉找她做什么?难道宫斗终于要来了?   思及此,花宜姝那仅有的三分睡意统统拍飞了,她当即坐直身子道:“快请她进来!”不对,永华殿里都是她的人,真要宫斗起来崔思玉不占便宜,花宜姝正想着要不要到外边去,下边人却已经动作神速地将崔思玉请了进来。   这位名满京城的国公府嫡女穿着一件月白色刺绣袄裙从外边进来,不论身段多么苗条的女人,穿上这么厚的裙子都要臃肿几分,然而因为崔思玉极为纤瘦,胳膊腿都细细的、一张白如敷粉的面容更是瘦得小小窄窄,尖尖下巴抵在雪白的毛领上,愈发显得整个人柔弱可怜。   花宜姝有些吃惊,因为一个月前的崔思玉并不是这副模样,之前的崔思玉虽则也瘦,却是纤秾合度恰到好处的瘦,并非这副瘦到可怜的地步。   “给夫人请安。”这位规矩礼仪都叫人挑不出错的千金小姐朝着花宜姝行了一礼,花宜姝看她觉得古怪,也不回礼,直截了当道:“你来找我,可有什么事?”   花宜姝从前在下九流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一个人对她有没有恶意她能看不出来?一看崔思玉这可怜样,再看她眼神中沉郁之色,花宜姝就知道这人不是来和她搞宫斗的,她心里叹气,对崔思玉的兴致淡了不少,至于崔思玉为何短短时日瘦了这么多,花宜姝并没有兴趣了解。   “我来此,的确是有话要与夫人说。”   崔思玉话落,忽然当着满屋子侍从的面在花宜姝面前跪了下来。   不单单是永华殿中的侍女,就是花宜姝本人也始料未及吓了一跳。   “夫人,我真心想要入宫侍奉陛下,求夫人成全。”话毕她磕了个头,眼神恳求,神情坚毅。   殿中伺候的小太监、小宫女、大宫女统统静了,只有殿内香炉中发出香饼燃烧的细微轻响。   须臾不见花宜姝开口,大宫女中的紫云不禁出声了,“崔小姐,您是大家闺秀名门淑女,何必到永华殿来做这不知羞耻的事?”   虽说没有人不知崔思玉等贵女入宫陪伴太后的真正的目的,可这些人个个都把遮羞布拉得好好的,她们自认出身名门,自然不肯跟小门小户的女子一样明着争来抢去。尤其崔思玉还是名门中的名门,以她的门第出身,何须做这样的事?   不止是紫云,其他人回过神也面露恼怒,这崔小姐当着大家的面做这种事,不是明摆着逼迫夫人吗?   崔思玉仿佛没听见紫云刻薄的话语,也仿佛没有察觉到众人鄙夷的目光,她视线直直落在花宜姝身上,“夫人,我无意争皇后之位,我愿意唤您一声姐姐,只求在后宫中能有一席安身之地。”   花宜姝没有说话,紫云却炸了,“崔小姐,您是打量我们夫人脾性柔软心底善良,所以专到这儿欺负我们夫人是吗?陛下纳不纳您,我们夫人如何做得了主?您这是存心要我们夫人难做!”   听了这话,崔思玉还没怎么的,花宜姝却是微微吃惊,脾性柔软?心地善良?原来她在这些人心里,是这样一个人么?   此时此刻,要不是有外人在场,花宜姝简直想站到台上高歌一曲,感谢这些人对她演技的肯定。   她嘴角已经扬起了淡淡的笑,而此时,安墨从外头回来,她听见了紫云说的那些话,再看看跪在地上的崔思玉,脑子里瞬间闪过电视剧里装柔弱装可怜套路女主的绿茶女配,一想到有人要破坏她心中的头号cp,安墨可气坏了,当即跳了起来,“你不要想了,想都不要想!陛下只喜欢花花一个人,他是绝不会喜欢你的!”   崔思玉虽然仍脊背挺直地跪着,可是这些人一句接一句的话语像是一柄冰冷的重锤砸落她身上,她面色煞白,眼神却愈发执拗,“夫人,我有话要与你说。”   花宜姝一眼看穿她:“如果你要说的,是你必须要入后宫的理由,那你不必说了,我不想听,也不会答应。”   毕竟在原书剧情里,崔思玉最终是当了皇后的。   花宜姝曾经想过崔思玉嫁给李瑜的种种原因,要换做是其他皇帝,没准会因为崔家势大,坚决不肯让崔家的女儿为后,但李瑜不同,他这个人外冷内热,表面冷硬内心柔软,他对“情谊”看得颇重,他对崔家,或者说对他的舅父舅母还是有些感情的,所以在最后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他是真有可能娶了崔思玉。二是原书剧情中,李瑜是在萧青嫁给了越不凡之后过了两年正式立后的,算算时间节点,那会儿正式国内天灾频发、南地到处都是动乱的情形下,也许原书中的这场婚姻,也有安抚民心的作用……   反正,管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呢,花宜姝可以容忍其他女人进入后宫,却绝容忍不了崔思玉,谁知剧情中会有什么隐藏的坑在等着她,她已经被原书剧情坑过几次了,连安墨都险些出事,她是一分一毫都不愿去赌。   崔思玉想嫁给李瑜?不行!做梦也不行!   面对花宜姝斩钉截铁的话语,崔思玉连嘴唇都白了,此前遭受的屈辱与此时殿内宫人鄙夷不屑的目光一同压了下来,将她一直挺直的脊梁也压塌了下去,崔思玉眼睛一红,起身跑了出去。   连披风都落在了室内没有带走。   花宜姝咦了一声,正要让人将披风送还给她,一见寝殿内的人,好家伙,一个比一个幸灾乐祸,一个比一个激动快乐,尤其是安墨,仿佛刚刚打赢了一场大胜仗,乐得辫子都要翘起来了。   他们的快乐如此简单,我却无法轻易得到。   花宜姝有些唏嘘,再想想负气跑走的崔思玉,想想她哭起来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儿,竟有几分不舍,可惜了我不是男儿身,可惜了我不是皇帝,我花宜姝要是皇帝,人家崔思玉都可怜巴巴求垂爱了,我一定不会狠心拒绝,可这件事能怪我吗?不能,那只能怪李瑜了,一定是李瑜不解风情,一定是李瑜拒绝得太生硬,才弄得崔思玉瘦成这副可怜样儿,没法子,李瑜是我的男人,自家男人犯的错,我只能勉为其难地帮忙填补了。   希望崔思玉听完我的花言巧语,能够幡然醒悟,从此要么一切看开遁入空门,要么另寻良人好好出嫁,再不要入宫,也再不要出现在李瑜面前。   打定主意,花宜姝带着崔思玉的披风就追出去了,后边跟了一溜的宫人侍从。   只不过花宜姝怎么也没想到,崔思玉这倒霉催的竟然跑到结了冰的湖面上,她瞅了那脆薄冰面,“崔小姐,这湖面结冰不久,快上来吧!”   崔思玉眼神凄然,细看竟有万念俱灰的决绝,“索性我的脸面都丢尽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花宜姝闻言一顿,面露讥诮,“那你就去死好了。”   崔思玉张了张嘴,什么话都给忘了。花宜姝要是苦苦劝诫她不要做傻事,要是装模作样让她上去,崔思玉都不会奇怪,可花宜姝竟然直白地说出这样的话,崔思玉一下呆住,怔在原地说不出话。   花宜姝:“你是不是以为你寻死觅活的,我就会对你心生怜惜,是不是以为你歇斯底里,我就会谅解你的难处?你想多了。”   “你知道你为何得不到陛下的喜爱?因为你并不美,你嫉妒我,嫉妒的恶火让你变得丑陋无比,因为你连你自己都不在意,不珍爱,你更没有资格得到别人的怜爱。”   “你要死就死,只是不要死在我永华殿门前,污了我这块地。”   崔思玉脑子里嗡嗡作响,如同一万柄小锤同时震动,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在花宜姝的目光下,忽然觉得自己无比可笑。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要做皇后要嫁给表哥,她是名满京城的淑女,她从不屑与其他人争斗,因为她知道自己会是最后那个胜利者。她设想过自己会被表哥冷厉的模样吓退,设想过自己对表哥的抗拒会惹怒他,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放弃。   不但没有做成皇后,她连后宫竟也入不得,惶惶忧虑好些时日,豁出脸祈求花宜姝,却遭到这样的结果。   是啊,男人爱她姿容貌美,家人爱她规矩守礼,太后爱她听话乖巧……有谁真正爱她这个人呢?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股邪火来,反正她都已经没人要没人爱,花宜姝不是也觉得她装模作样吗?她就死给他们看,要他们统统后悔!   有些人就是这么冲动任性,崔思玉一脚狠狠踩在冰面上,花宜姝吃了一惊!   这一刻,她脑子里蓦然想到,崔思玉为什么会有这样变化?莫非是前些日子李瑜上崔家说的那些话,打那之后,太后再没有让李瑜去仁寿宫看表妹。   想起李瑜,花宜姝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崔思玉在她门前落水,必定会引起太后和崔家不满,李瑜也难做人,但如果她为救崔思玉也落了水,再结合崔思玉先前那般逼迫,理亏的只会是崔家和太后。   他们势必要付出一些代价来弥补……   花宜姝原本就是个狠人,她为了名留青史连自己性命也不顾惜,为了接近李瑜敢冒着掉脑袋的欺君之罪,如今为了得到崔家和太后的弥补,她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不就是跳个水?更何况她的人都在身后,她很快就能被捞起来,她什么事也不会有。   刹那之间咔嚓一声冰面脆裂,花宜姝上前几步,在崔思玉震惊的目光中抢到她面前……   冬日里湖水刺骨,花宜姝一落水,冻得浑身都僵了。周遭都是嘈杂惊呼之声,等被人捞上来,她很从容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听见太医的声音隔着帷幔响起,无比凝重,“夫人可醒了?有句话,希望夫人听了,不要太过伤心?”   太医这凝重的神情叫花宜姝一下呆住,她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怎么?我孩子掉了?”   太医:……   你哪来的孩子?   “这倒没有。”太医迟疑道:“不过夫人,可能无法怀孕。” 第156章 太医,会不会看出她的……   可能无法怀孕……无法怀孕……   无法……   花宜姝一下怔住。   隔着一层纱帐,太医并不能看清她的面色,见花宜姝久久不语,心中也不免叹了口气。   前来看诊的是张太医,他全名是张之焕,年纪不大,过了年才二十八,平常人这个年纪,都能是个十岁孩子的爹了,然而作为一个大夫,他却显得太过年轻而不能叫人信服,哪怕他每一次考核都是头名,却迟迟不能拿到“太医”的头衔,只能屈居在一些医术不如他的太医之下做个小医官。   师父曾经劝他,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让他打扮得老气一些,如此方能取信那些贵人,毕竟太医也要吃饭挣钱,你看上去年轻白嫩的,人家不信你。   可张之焕天生相貌温润俊美,这副相貌是父母给的,父母辛苦养育他成人,要他为了功名利禄去损毁这样一副好相貌,实在于心不忍,可是他又太想成为太医了,就在他犹豫彷徨之际,四年前年满十五的太子看中了他……   就这么过了四年,太子登基成为天子,每一次外出都带着他,他也从小小医官升为堂堂太医,旁人暗中议论天子是看中了他的相貌,对他多有诋毁,但张之焕从来不屑理会,因为他清楚,他靠的是才华,他不靠脸!   于张之焕而言,陛下是他的伯乐,陛下的事就是他的事,跟着陛下一路下江南又回来,张之焕很清楚这对璧人的感情有多好,这两位要是得知不能生育孩子,不知得有多伤心。   换做其他宫妃,张太医必定是想也不想就含糊其辞糊弄过去,一是这事并不危机性命,二是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真要卷入其中,倒霉的只会是他这个大夫。可是面对花夫人,张太医却犹豫了。   这几个月来,花夫人给他留下极好的印象,她待人大方、聪慧果断,跟随着陛下南下的人里头,没几个是不欢喜她的。况且无论是在船上还是宫里,安墨都忙前忙后帮忙干活,学习劲头儿也足,花夫人对他更是礼遇有加,张太医实在不忍心瞒着她,况且,这事儿也瞒不了多久。   情知花夫人不通医理,张太医便没有说那些复杂的话,只道:“夫人肾阳不足,血亏气虚……于子嗣上,恐怕十分艰难。”顿了顿又道:“不过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心,我并不擅长此道,也许几位老太医会有法子调理。”   张太医唯恐花夫人伤心哭泣,虽然他已经尽量说得十分委婉,但任何女子听见这样的事,无疑都是天大的打击,然而奇异的,帷帐内传出的声音十分平静。   “张太医,我只有一问,我这症状,可是落水引起的?”   张太医摇头,“陛下一直派遣暗卫守护在夫人身边,您当时并未完全落入湖中,刚刚淌入水中就被暗卫捞了上来。这样短的时间,还不至于坏了子嗣……比起您,崔小姐整个跌入水中浑身湿透,也并未昏厥过去……”说到后来,张太医声音渐弱,因为他意识到,这样说来,弄得好像花夫人故意晕过去一般。虽然他过来的时候也没诊出花夫人晕厥,比起晕厥,花夫人更像是睡过去了,但一切都有可能,没准花夫人是先晕后睡呢?   这种事情,花夫人怎么会故意睡过去骗人呢?   要换做是崔小姐还有可能,可是花夫人……花夫人如此端方良善,怎么会故意捉弄人呢?累得所有人担惊受怕,花夫人能有什么好处?她又不需与人争宠。   因为花宜姝过去装得太好了,张太医开始怀疑起自己学艺不精。   张太医没有想过,花宜姝还真是装的。   李瑜那人,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总担心她会被宫斗害了性命,所以一直有安排人隐在暗处保护,那个曾经教导过安墨的太监秦焕就是其中之一,那时她跟着崔思玉走到结了冰的湖面上,暗处的守卫怎么可能不警戒?   这永华殿外不知道有多少只眼睛盯着她,哪怕没有那些算计,她能眼睁睁看着崔思玉摔下湖里而无动于衷?只要做个样子,很快就会有人将她捞上去,还能避免因为崔思玉想不开而出现的许多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花宜姝也没有想到,因为这一遭落水,居然还会引出她孕育子嗣的问题。   她摸了摸小腹,除了每次来癸水都会疼得恨不得将这东西挖出来之外,她也从来没有不适的症状……不,也不是没有,无论冬夏,她的手脚总是发凉,后心也总是发冷,只不过这一次因为落水,格外严重罢了。   太医说话总是留三分,既然张太医说子嗣格外艰难,那她很有可能,是真的没法怀上了。   可如果不是落水,会是什么原因呢?   花宜姝的思绪不由往前飞,一年年往后推,推到了八岁那年。   在青楼里,大老板每个月都会给她们送一碗补药,据说那是养颜汤,喝完之后能出落得更加标志。肌肤更白皙细腻,身段更窈窕纤细。   青楼里每个女子都会喝,人人都知道自己要出落得更加漂亮,才能更值钱、才能活更久。   八岁的她嫌苦不愿喝,还是被逼着哄着灌下去。她偷偷找地方吐掉,然后悄悄观察别人,她看见人人都会喝,彼时的花魁也会喝,她们喝完的确没什么异样,的确看起来也比从前漂亮了一些,她才懵懂地跟着喝。   在那个地方,生得丑陋苦,生得漂亮也苦;可是丑陋的年纪小给女妓们做丫鬟,年纪大了随便卖出去给娶不上媳妇的癞汉,相比之下,还是生得漂亮有更多的机会。况且,只有她们变得越来越漂亮,才能为大老板挣更多的钱,大老板不至于弄毒药害她们。   她稀里糊涂喝了两年,直到有一日,她打开楼上窗户,隔了一条巷子,恰巧县令的小姐坐着轿子从街上经过,她掀开车帘,一张又黑又胖的脸好奇地打量街市,那一定是个备受宠爱的姑娘,因为她的眼神里有光,出身贫寒之人所没有的光。   花宜姝当时呆立了许久,她在想,假如那养颜补汤真是好东西,为何如此受宠的县令千金却不喝呢?难道这世上有人不爱美吗?那补汤里,是不是有什么妨害身子的东西?   大老板……真的有她所想的那般简单吗?   她从前以为,只要她表现得足够乖巧,只要她足够讨人喜欢,大老板也许会对她生出情分,也许将来会舍不得祸害她。人非草木,总是多情,难道不是吗?   可是从那一刻开始,花宜姝明白了,有些人的心肝就是黑的,他利欲熏心,他不会有情,他已经成了被钱财俘虏的怪物。   从那以后她再没有喝过补药,每一次都是人前殷勤,人后要么偷偷倒掉,要么抠着嗓子吐掉……此后过了好多年,她原本以为早就没事了,却不想到如今给了她重重一击。   也是这几个月过得太舒服了,她沉溺在温暖之中,过去十几年的经历遥远得仿佛是上辈子,今日这一遭,总算又提醒了她自己的出身。   “花夫人?”张太医温和关切的声音响起。   花宜姝猛然回神,外边响起了些许嘈杂,她明白,李瑜要进来了。   张太医也一脸难色,他担心花宜姝要他隐瞒此事,此事无论于公于私,他都左右为难,好在花宜姝开口了:“此事我也会告知陛下。”   张太医顿时松了口气,他明白花宜姝也是体谅他的难处,当即起身作了一揖。   张太医出去,下一瞬李瑜就大步跨了进来。   屋子里暖融融,瑞兽香炉上紫烟缭绕。   花宜姝没有掀开帷帐,她眯着眼打量着李瑜悠远而近的朦胧身影。   突然得知也许无法生育,她心里不可能高兴。   虽说她没怎么想过生孩子这件事,甚至有些抗拒抵触,但自己不愿生,和被迫不能生,那是两回事。   以前她是怎么想的呢?   花宜姝慢慢想起来,她那时候对李瑜还没什么情分,一边在心内笑他痴,一边暗地里琢磨等李瑜后宫佳丽三千,哪个生了儿子她就抱过来当自己的孩子养,总归她将来是要当皇后当太后的。   可是后来,不知从何时起,她难以忍受李瑜身边有别人,从前她一直等着看李瑜什么时候变心,可真有了这个可能,想到这个人可能和别的女人耳鬓厮磨,花宜姝就气得面庞狰狞。   李瑜匆匆过来,一掀开帷帐就对上了花宜姝狰狞扭曲的脸,他吓了一跳,手一松,帷帐又落了下去。下一刻,李瑜又掀开帷帐,花宜姝的面色仍没有恢复,他担忧道:“你怎么了?”   他温热的手贴上她脸颊,花宜姝终于慢慢缓过来,双眼冷淡地看着他。   这眼神瞧着是生气了,李瑜有些发憷,但还是上上下下打量她,还在她手心上捏了捏,见不是冷冰冰一片,他正要松了口气,却听花宜姝道:“陛下,今日崔思玉为了能入后宫,不惜跪下求妾身,甚至以死明志,她许是真心爱慕您,您不如将她纳了吧!”   李瑜面色一僵,好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是么?”   【无耻!卑鄙!可恶!朕与她都没见过几次面,她怎么可能为朕寻死觅活?一定是假!心肝一定是被她骗了!】   李瑜在床沿坐下,他认定花宜姝生气是因为崔思玉,开口道:“你如此贤良大度,朕心里高兴,可惜朕已经与舅舅商议好,决定将表妹许给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   花宜姝盯着他看,“那蒋携芳呢?她也爱慕陛下,我看不如与她做个姐妹。”   李瑜瞅她面色还是不对,赶紧又夸了她一句,然后才道:“可惜她家风不好,入了宫恐怕搅乱宫中安宁,还是不必了。”   【啊啊啊心肝也太可爱了吧!她冷着脸呢!她一定是故意这样说的,她在试探朕呢!朕要稳住,朕不能笑出来,更不能得意忘形!】   花宜姝看这个人一脸淡然地与她谈论哪个女子不能入宫,实际心里美得恨不得放鞭炮,她满腔的郁闷渐渐消解,转而变成无奈。   “陛下,你可知我为何与你说这些?”   李瑜疑惑看着她。   那句话在舌尖滚了一圈,还是被花宜姝慢慢吐了出来,“太医方才说,我也许不能怀孕。”   李瑜眸子微微睁大,他愕然看着她,那双漆黑的瞳孔好似失了焦距,隔了好一会儿,又或许只有那么一瞬,在室内炭火燃烧的微响里,他轻轻点头,“朕知道了。”   花宜姝握着他的手,她想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可李瑜什么也没想,他的心音一片寂静,好像当初在归州,他们第一次开诚布公地交心那样。   于是她摇头,“陛下,你不知道。”   李瑜眼睛微微有些发涩,开口道:“也许不能,不是一定不能。”   【啊啊啊啊心肝不要灰心,只要我们多多努力!人定胜天!】   花宜姝心中无言,这是努力就能做到的事么?   她仍是摇头,“陛下,你不明白。”   李瑜眼圈已经开始发红了,他忍着哽咽,声音低哑,“朕明白你的苦。”   花宜姝陡然怔住,心口一阵紧缩的窒闷。   她不信!她不信李瑜的话!   没有了孩子,她将来怎么挟天子以令诸侯?她将来怎么完成垂帘听政临朝称制的梦想!   这份梦想破灭的痛苦,李瑜怎么可能明白呢?   可是下一刻,李瑜开始哭了。   眼泪一滴一滴落下,花宜姝不想去看,可那泪水啪嗒掉落的声音吵到她耳朵了!   一想到她不能生育后李瑜就能心安理得地纳娶新人,花宜姝心头就猛地串上一团无名火,正要出口讽刺,李瑜忽然侧身抱紧了她。   花宜姝一怔。   【你小时候一定过得很苦吧!是不是花将军的妾室待你不好落下病根,所以你每次行经才会那么痛苦?】   【朕来晚了,朕要是十年前就与你相识就好了。你小时候一定很可爱,朕一定会对你一见钟情然后接回来好好养。】   【你一定也跟朕一样期待过孩子,朕好几次看见你抚摸肚子出神。】   【没关系,没有孩子也没关系,咱们可以抱养一个,比亲生的也不差,还能免去你生育的痛苦,细细想来还是一件好事。】   【可是朕还是很心疼你,花花,你小时候过得太苦了。】   他的心音冒了一堆,可实际上说出口的,只有两个字,“别气。”   花宜姝:……   你这个撒谎精,说什么小时候会对我一见钟情,骗鬼去吧!还有,要不是为了将来挟天子以令诸侯,我才不想生孩子,我摸肚子是因为吃撑了,就你想太多!   花宜姝心里哼哼两声,可满腔郁气已不知不觉消散。   这种感觉,仿佛是她砸了一棵树,结果那棵树不但不生气,反而朝她开了一朵花。   她心里没了芥蒂,也终于肯正经和他商量了,“陛下,怎么办,没有孩子,会不会有很多人阻挠我们在一起?我不要把你分给别人。”   她心里不止一次这样想,但这还是头一回当着李瑜的面说出来,李瑜和她分开,见她扯着他的衣襟满脸烦恼,刚刚那些心疼难过瞬间飞了,他觉得自己很幸福,幸福到眼睛不禁弯起,“别怕。不会的。你这样好,朕……”   花宜姝盯着他看,李瑜微微垂下眼,慢吞吞地把接下来的几个字吐出来,“舍不得。”   花宜姝看他脸红,不禁道:“我哪里好?”   李瑜:“崔思玉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担心朕,你是为了朕才去涉险的。”   【她跑去那样危险的地方,你那么聪明,本不应该去的,可你却过去了,一定是为了朕!她是朕的表妹,你担心朕难做对不对?】   花宜姝一怔,默默看着他。   那时候她心里用各种原因说服自己,她以为自己满心算计,可她也的的确确是为了李瑜,她的确不想李瑜夹在她和崔家之间难做人。她也落一回水,这样哪怕崔思玉真有什么闪失,李瑜也不必左右为难。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的心竟然已经变得那么柔软了吗?   想想又有些气恼,都怪李瑜这厮,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因为不能生育这事儿她的心肠又硬起来,结果李瑜这一通搅合,又让她融化了。   她正不知该气自己,还是该气李瑜,就听李瑜沉吟道:“宫中有一位善治妇人病的胡太医,早年先帝宫中有妃嫔难以受孕,便是找他调理。”其实之前看花宜姝行经那么痛苦,李瑜就隐约有所预感,可是当时胡太医回了老家奔丧,他命他提前回来已经很不厚道,不能让他连为家人守到断七都做不到。好在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年后初五,他就能回来。”   花宜姝不太信任,“他既然如此厉害,那你为何没有兄弟?”她话落才知这话失了分寸,但李瑜并不介意,反而是有些羞惭的模样,慢慢将当年的事又吐露了一些出来。   原来当年刘太妃势大,后宫其他妃嫔侍寝都会被她灌下避子汤,有一位妃子心中不服,便暗中找了胡太医,前脚刘太妃盯着她喝完避子汤,后脚那妃子就立刻吃下胡太医备好的药丸解了避子汤的药性。   就这么来回几次,那妃子竟然怀上了,不过结果并没能保住孩子。   为了增强花宜姝的信心,李瑜又举了好几个例子,比如某某家夫人二十年无子,用胡太医的药调理好了,第二年双胞胎呱呱落地;又比如某某家后院,正房夫人被妾室暗算,伤了子宫,也是吃胡太医的药吃好的。   李瑜这个爱八卦的,好多人家的小事他都知道,花宜姝听着那位胡太医的事迹,心里慢慢没了底,既然此人这么厉害,会不会看出她是吃了那种药伤了身子?他会不会……看穿她的出身? 第157章 软弱,连个屁都不敢放……   今日一整天,永华殿的气氛都怪怪的,因为永华殿的主人明显并不开心。   永华殿的差事算是宫中上下最好办的,只要你不偷奸耍滑,是绝不会被主人为难的,哪怕偷偷玩笑一会儿,主人见了也不会不高兴,换做往日,宫人们该干的活儿干完,要么自去玩耍,要么凑一堆围着炭盆谈天说地,唯独今日,众人心不在焉,时不时偷偷觑一眼寝殿内。   正巧曹顺子从外边回来,紫云忙将他捉住,问他如何了。   曹顺子便将打探来的消息说了出来,“那位崔小姐,如今在仁寿宫歇着,听说太后娘娘训斥了她一通,崔小姐就跪在地上哭。”   曹顺子用力灌了一大口茶,才接着道:“太后娘娘那边宣卫国公夫人进宫,说是要将崔小姐送出去。”   紫云讶异道:“就这儿?崔小姐害得咱们夫人落水,就这么放过她?”   曹顺子叹息一声,“那还能如何?人家毕竟是太后的亲侄女。”   紫云啐了一口,两人话没说完,安墨拎着食盒从外边进来了,她带来了刚刚熬好的汤药。   几人见到安墨,连忙喊了几声安墨姑娘,又问太医怎么说的。   安墨道:“太医说夫人受了寒,喝点姜汤去去寒气就好了。”   她说完就忙不迭拎着姜汤进去了。   寝殿门前厚厚的布帘打开一条缝,安墨快步走了进去,她身上穿得圆滚滚的,刚刚从外头进来,带着满身的寒气,步子却迈得又稳又快又扎实,一路走过去那食盒连晃都不晃一下。   花宜姝抬眼一瞧,见她圆圆一张小脸被北风刮得微红,终于露出个笑来,摇了摇扇子道:“看来你最近功夫又长进了。”   安墨嘿嘿一笑,她年纪这么大,练出内劲的希望很渺茫,但是多学些招式锻炼身体增强力气还是很有好处的,她从食盒里取出姜汤放在花宜姝面前的案几上,就听见花宜姝悠悠道:“功夫练好了,跑得更快,这样当脏男人想要强嫖你的时候,他们就追不上你了。”   安墨一愣,睁着眼睛直直看着她。   花宜姝看圆圆眼睛痴得像只小猫,正好雪儿喵喵叫着往她身旁蹭,她索性抱起雪儿,一边揉着它柔软温暖的毛发,一边问,“看我作甚?”   安墨有些迟疑地坐下来,她觉得花宜姝今天有些奇怪。“你怎么又一口一个嫖啊的?”她摸了摸碗,见只是微温,一边催促花宜姝喝下,一边道:“我记得,咱们刚刚离开岳州的时候,你也总一口一个嫖啊,脏男人的,可是后来你就不说了,我现在听你又这么说,就有种……”她思索了一下用词,终于肯定道:“恍若隔世的感觉。”   花宜姝噗呲一声笑了,雪儿在旁边讨好地用脑袋不停地蹭她,她再次拿起扇子,一边轻轻摇着,一边缓声道:“我只是觉得,我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摆脱了卑贱的过去,没想到……”   “没想到它的阴影还跟着你?”安墨接了一句。   花宜姝思量了一下,“你这话,倒也不差。”   安墨这次亲自拿勺子喂到她嘴边,“哎你别光摇扇子,赶紧喝了。”   花宜姝本来想就“可能没法生孩子”这件事与安墨来一场悲愤中含着绝望的探讨,好叫安墨忘了这事儿,谁成想安墨还惦记着让她喝姜汤,她分外无言,在安墨紧盯的目光下,不得不一边抱怨这姜汤辣人一边不甘不愿地把姜汤喝了下去。“这玩意儿小处子让我喝一碗,你还让我喝一碗,今天谁要再叫我喝,我就叫他死!”   花宜姝骂骂咧咧一口灌完后,被辣得面目狰狞。哪怕安墨很快就给了她解辣的东西,花宜姝还是不能满意。   安墨道:“良药苦口,这还不算苦呢!你不喝怎么驱寒气?”   花宜姝委屈扁嘴:“那病人的心情就不顾惜了吗?我吃了这么辣的汤,我就不能开怀,我不能开怀,我就会终日郁郁寡欢,大夫说了,人要是终日郁郁寡欢,是会得心病的!心病可没药治!”   安墨震惊地张了张嘴,“你这是歪理?”   花宜姝:“歪理也是理儿啊!就怕你没理儿。”   两人就病人该不该乖乖吃药这件事争论了好半天,声音越来越大,吵得寝殿外的宫人都听见了。紫云几人蹲在窗下,却是颇有些羡慕妒忌。   “夫人和安墨的情分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啊!”   “是啊,换做是我们,可没有胆子对夫人这样说话。”   “就是你有胆子,夫人也不稀得搭理你吧!”   几人说着说着,忽然发觉周遭过分安静,不禁一抬眼,正正对上了李瑜的目光。   几人呆住,陛下……陛下是什么时候来的?   几人吓得腿都哆嗦了,紫云甚至噗通一声坐倒在地。   天子的目光从她们几人身上扫过,低声道:“噤声。”   几人连忙捂住自己嘴巴,半点声儿都不敢发出。   他们原本以为天子会进去,然而李瑜只是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屋子里头吵架的声音,就转身离开了,离开前还留下一句话,“不必告诉她。”   几人慌忙点头,就见天子的身影越走越远,最后一个拐弯,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众人总算松了口气。陛下总是这样悄悄出现,他们心脏都快遭不住了。   而屋子里,花宜姝和安墨并不知道李瑜来过,她们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默契地归于平静。   花宜姝拉着安墨,低声道:“我跟你说个事儿。”她把张太医的诊断给说了。   安墨一开始听完没什么反应,等回过神来,她眼泪哗哗就开始往下掉,花宜姝吓了一跳,“你哭甚?”李瑜对着她哭,现今安墨也对着她哭,有甚好哭的,她又没有死。   安墨像个小学生回答问题一样举起了手,“等会儿,你先让我哭一会儿。”   然后安墨就默默地哭了一会儿,等发泄完情绪,她一抹眼泪,说道:“那以后你要怎么办?真要让陛下纳妾吗?陛下他肯过继别人的孩子吗?”   花宜姝身旁放了把琵琶,琵琶音可以掩盖她们说话的声音,就算有些高手能听见她们说话,也只能听见语焉不详的细碎低语。她一边弹琵琶一边低声说话,声音狠厉无比,“他可以纳妾,但他敢让别人睡他,我就剁了他的黄瓜!”   安墨嘶了一声,这一刻她确定,花宜姝虽然还是那个花宜姝,但她真的变了很多,要换做以前的花宜姝,她肯定会笑盈盈说会把别人的孩子抱过来养,反正妾室生的孩子都得管她叫娘。   但现在不是管这个的时候,安墨小声道:“你要是真生不了孩子,那陛下还会让你当皇后吗?那些朝臣要是知道了,他们会不会反对?”   花宜姝听了这话忍不住一笑,“小傻瓜,你以为皇权是什么?”在安墨懵懂的目光中,她悠悠道:“皇权就是他要你死,你不敢活,他要你飞升,谁也不敢让你落下。崔家出了两位皇后一位太后,卫国公身任吏部尚书,掌管天下所有文官的任免升贬,他的儿子也在朝中地方为官,他的儿媳也都出自勋贵官宦世家,钟鸣鼎食,簪缨门第……这样赫赫权势,便如巍峨高山,寻常人做梦都不敢对上,可是李瑜说一句不肯让崔思玉入宫,崔家连个屁都不敢放,太后也毫无办法,崔思玉走投无路,竟然只能在我面前跪下求我……”   安墨呆住,虽然她也跟其他人一样亲眼看着崔思玉跪在花宜姝面前,但她也只当崔思玉是个小说里用苦肉计骗人怜惜的绿茶黑莲花,她压根不会想到这么深的含义,她没有想到,仅仅是崔思玉这么一跪,就叫花宜姝察觉出了崔家在皇帝面前的卑微软弱。   琵琶声铿锵有力,仿若刀戈齐鸣。   “太后总在李瑜、甚至在我跟前说,倘若立我为后,群臣必定会反对,陛下也似乎被太后说动,慢慢提拔自己人帮我。当时我并未多想,可如今再看,朝臣若反对果真有用,李瑜做太子时为何能扛住一直不娶妻?朝臣反对若果真有用,李瑜为何登基后还能一直守着不立后,甚至亲自跑到江南岳州去?到底日子过得太舒服,我此前并未多想,还当那些朝臣有多神气,崔思玉来这么一招,却反倒叫我看了个明白。”   安墨问:“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不立你为后呢?难道他是个负心汉?难道他不想给你名分?”   瞅见安墨越说越气,花宜姝嘴角微微弯起。   “那是因为李瑜太心软、也太好面子了。”琵琶声没有断,却从之前的铿锵鸣金之声渐渐转为如泣如诉的缠绵。“他总想着求个让大家都满意的办法,他总想着要让他的母亲,要让群臣认可他的决定,为此不惜一再迂回费心费力。”他心里始终想着做个明君,一意孤行枉顾朝野议论这种事,他总想着法子避免。   他的父亲是个宠妾灭妻穷奢极侈的烂人,他的父亲不但不会听老臣的话,反倒将不服他的人贬的贬杀的杀……因此他事事都要与他的父亲分割开,他最不愿意叫人说他与先帝相像。   安墨:“这么说,只要陛下肯坚持,哪怕你终生无子,也能稳坐皇后宝座?”   花宜姝点头,又遗憾地摇头。   生育之苦,是个女人都怕。可她想要孩子是因为担心坐不稳皇后之位吗?那个位置只要捏紧李瑜的心就成了,不费吹灰之力!   她怕的一直是不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啊!千千万万男人做梦都想登临的权力巅峰,她此生要是不能体会一次,死了也不能瞑目!   “实在不行的话……”花宜姝沉吟道:“就只能从宗室里抱养一个。”   安墨担忧起来,“可是孩子知道你不是他母亲,他长大后不听话怎么办?他亲娘能答应吗?”   花宜姝不以为然,“怎么不能答应?我又不是要杀了她,将来儿子登基,她就是天子的亲娘,哪怕没有太后的名分也一辈子荣华富贵,她疯了才不答应!”   安墨啊了一声,是她想懵了,下意识以为这种抱养就跟代孕一样剥夺关系了。   安墨忍不住杞人忧天,“那他要是长大后不认你了,非得把他亲娘奉为太后怎么办?”   花宜姝翻白眼,“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早就借他的手握住权柄了,到时候不是他废我,而是我废了他!”   安墨嘶了一声,她忍不住想起了慈禧太后,竟然觉得花宜姝大有可为。以李瑜对花宜姝的宠爱,花宜姝完全可以借着温柔乡一步步引诱李瑜放权给她,比如先批个奏折学学如何处置朝政事务等等……   不过……安墨想了想,还是道:“我觉得,你也不必太担心,陛下不是说了有位好大夫吗?而且,我觉得,你应该是能怀上的。”   花宜姝睨她一眼,“你倒是对我有信心。”   安墨认真道:“倒也不是对你有信心,而是对医学有信心,哪怕在我的那个世界,也没有哪一种药真正可以让女人绝育的。”想一想,要是真有药吃了能绝育,现代丁克女性能乐疯,天天带套吃避孕药是很难的,而那些生了一两胎之后不想再生的妈妈也不用去开刀结扎了,直接吃绝育药多好啊!   而且张太医又不是妇科大夫,他的诊断也不一定全对啊,再厉害的大夫,也可能有误诊的时候呢!   她摸摸花宜姝的肚子,对她充满信心。   花宜姝:……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声音,曹顺子高喊道:“太后娘娘驾到。”   太后娘娘来看望花宜姝,太后娘娘还带来了一碗特制姜汤,一脸慈爱地看着花宜姝。   花宜姝:…… 第158章 算卦,李瑜大惊失色   要说太后娘娘,如今对花宜姝算是不错,虽说太后偏心自家的侄女,可哪儿有人能一碗水端平?太后不对她存着坏心,不因为儿子过分钟爱她就对她生出嫉恨来,花宜姝已经心满意足。   况且连当初为了哄太后开心而应承的每日请安,也因为李瑜的那一纸荒唐圣旨作废了,横看竖看,太后都没有让花宜姝觉得讨厌的地方,毕竟讨厌一个人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宝贵的心情怎么能浪费在“讨厌”这种情绪上?   然而此刻,花宜姝决定讨厌太后了,在她被太后哄着吃下了一碗姜汤之后。   但再看一眼崔太后那张跟李瑜有些相似的脸孔,花宜姝决定暂且不和她计较。   崔太后却是叹息一声,摸摸她微凉的手道:“是思玉那丫头对不住你,她不该牵连你的。”   在崔太后的眼中,眼前这个因为落水而显得面色苍白的小姑娘红着眼看着她(被姜汤辣的),嘴唇微微抿着(被姜汤辣的),无限委屈又强忍着的模样,哪个人看了不心怜?   她也恼恨过儿子对花宜姝的独宠,甚至想过是不是这小女子故意引诱,但是细细想来,又觉得此事与花宜姝干系不大。一来,她的儿子她自己清楚,从小就是个倔强脾气,谁也拗不过他;二来,花宜姝生得这样洁净可爱,她见了也忍不住心生怜爱,又遑论是男人呢?   更何况花宜姝只是小小刺史之女,她怎么能左右得了陛下?男人犯的错,不该总怪到女人头上。   这一瞬,崔太后蓦地想起当年她做皇后时的心酸,那日日夜夜殚精竭虑防备算计的苦楚,难道能是她的错?必然是男人的错。   皇帝高高在上,要任性就任性,要撒野就撒野,除了史书评点和后世声名,有什么能束缚得了他们?   都怪她那不听话的儿子,要是他肯纳了思玉,要是他肯开了后宫,哪里有今日的糟心事!   思及此,崔太后轻轻拍拍花宜姝的手背,“难为你了,你这孩子心地也太好了,思玉来挑衅你,你不但不计较,还想着要救她,那么多人,哪里就非得你去救?要哀家说,她不怜惜自个儿,死也叫她死去!”   花宜姝心里翻白眼,你嘴上这么说,可我要真见死不救,那我在您心里那冰清玉洁天真无暇的形象也崩了。于是她一脸单纯又濡慕地抬头,将安墨每一次抬头看向她时的神态学的惟妙惟肖,甚至连说话语气,也带上了安墨懵懂时的软糯,“我……我没想到,我见她要掉下去了,就什么也忘了,等我回神时,已经在水里了。”   崔太后闻言叹息一声,“你是个好孩子,你放心,我让卫国公夫人入宫了,很快就能将思玉送出去。只是思玉也落了水正虚弱,你容她在宫里再住两天,等她病好,立刻送她离去,再不在你面前碍眼。”   花宜姝忙摇头,“太后严重了,我没有嫌她碍眼,只是她突然跑来求我帮忙让陛下纳了她,陛下想要纳谁,想要什么时候纳妃?我怎么能干预,我不敢应承,谁知她听完就跑了出去,我也不知她会想不开。”   崔太后闻言点点头,“那孩子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她说此事不怪你,是她拖累了你。”   花宜姝有些惊讶,崔思玉真这么说?还是太后为了消除她心中对崔思玉的不满,所以故意帮崔思玉说话?   花宜姝不知,这点倒是她想多了,因为崔思玉的确在崔太后面前这么说,崔太后也的确是真心想要将这个侄女送回去。不送回去能怎么办?她倒是一心想要让自家侄女做皇后,但李瑜都跑去崔家明示崔家权势太大了,崔家要还上赶着让女儿入后宫,不是要逼着天子除掉崔家?谁也不能去赌这个可能。   更何况崔思玉今天寻死觅活的,崔太后实在是怕了,她是瞧着这侄女长大的,发觉这孩子虽然有些小心思,但还是识大体懂分寸的,更何况崔思玉一直以来也将名声经营得很好,不像蒋携芳那个愚蠢的锋芒毕露而不自知,所以崔太后一直是很放心崔思玉的,谁能想到她今日疯了一般做出这种不体面的事情。   幸好宫中封锁了消息,要不然简直将崔家的脸面都丢光了。   崔太后自认已经安抚好了如今唯一的儿媳妇,想来儿子那边也不会怨怪她了,于是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开,只是转身之后,莫名感觉身后凉飕飕,她自然看不到花宜姝盯着她背影的模样,只当是天气太冷。   ……   紫宸殿   内侍们正抬着一只只箱子往外走,其中一只箱笼不慎落了地,砰一声摔开了盖子,露出其中一件又一件小小的衣裳。   这些内侍本也不是多眼多舌的人,但箱笼摔开了不免要多看两眼,发现其中是一些婴孩的小衣裳,不免惊讶。但他们也不敢多嘴,利索地抬着箱子出去了。   陛下吩咐他们将这些东西放回库房之中,想来短时间内是不会想着拿出来了。   而此时紫宸殿偏殿内,供奉着神佛的地方烟气袅袅、梵香阵阵……   天子恭恭敬敬地给供奉的神佛上了香,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认真。   寝殿内箱笼落地的动静让他微微蹙了下眉,但很快既舒展开眉宇,他没有去理会,只专心地拿起签筒开始摇签。   “菩萨,神仙,不必误会,朕不是来求子的。你们也没有送子观音的本事。”   神像:……   佛像:……   “虽然朕想要跟心肝一模一样的小娃娃,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小娃娃,怎么能比得上活生生的眼前人呢?你们说对不对?”   神佛无言看着他。   “如今有一件要紧事,朕想问问你们,如果你们肯给朕一个满意答复,年后朕就去护国寺斋戒诵经一个月以示诚心,如何?”   神佛依旧无言。   李瑜摇签筒的动静越来越响。他一边摇一边道:“朕今日看见心肝和安墨吵架了,朕总觉得心肝对安墨很不同寻常,她对安墨可比对朕亲近多了。你们快告诉朕,朕能不能在一个月、不!一年之内取代安墨,成为心肝心目中的第一人?”   李瑜心里想得极美,菩萨越来越不中用,想来这一次也不会给他满意答复,三清大帝就不同了,他一向很看重香火,一定会给他满意答复。   如此,他能得到一个满意答复,也不必去护国寺隔离一个月,甚好甚好。   签筒和筊杯同时震动,李瑜先看筊杯,大吉之兆!稳了!他心中大喜。   再随意看一眼掉落的签子,上上签……嗯?上上签?   他……他难道真要应誓前往护国寺斋戒一个月?!   蓦地抬头看向那尊菩萨金像,李瑜大惊失色。 第159章 放纵,为什么要听话懂……   眨眼就到了腊月廿六,离除夕也没剩几日了。   朝会今日已经停了,要歇到元宵过后才开始。   安墨一觉睡到大天亮,起身时同屋的宫女早就已经整理好一切了,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被窝里爬起来,问道:“几点了?”   宫女对此早已习惯,从容道:“姑娘,快巳时了。”   安墨心里默默换算了一下,也就是快十点了,还好还好,不算很晚,这么冷的天睡到十点起来她没有半点羞愧……好吧,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羞愧的。好在她知道自己贪睡,没有将时间定的太早,晌午之前能到就好。   她打着哈欠从炕上爬起来,利索穿好了衣裳梳好了头发,一回头,宫女已经帮她端来了洗漱用品,水温还是热的呢!   安墨冲她道了声谢,宫女就在旁边盈盈地笑。   说起这个宫女,是花宜姝派来伺候她的,其实并不只这一个,还有另外两个,安墨实在推拒不过,就留了这一个,一开始她老不习惯了,但是没多久,安墨就被这种有人伺候的腐朽生活腐蚀了。   只是她不好意思让宫女白伺候她,又自掏腰包给她发了工资,就当自己雇了个生活管家。   要换做是在老家,她哪里有钱雇得起生活管家啊?还是这么个温柔又漂亮的小姐姐。想起老家,安墨心情低落了一瞬,很快就抛开这些不去想了,她骨碌碌灌下两碗肉粥做早饭,然后就穿好外衣走了出去。   要换做是往日,从她这个地方出发跑到内廷和前朝相接的宫门时,能隐约看见上朝的文武官员从大殿鱼贯而出的身影,但是如今朝会休沐了,一眼望去竟显得有些冷清。   安墨持着令牌出了宫,宫门外停着辆马车,有个腰佩宝刀的青年人正站在马车旁等着,见她出来,他眼睛一亮,立刻挥手冲她喊,“在这儿!”   安墨快步奔过去。她的书上架之后卖得很快,市场反响非常好,先后印刷的两批都已经卖完了,今日她得去出局重新签订契约,因为要开始印第三批了。   林侍卫自然又揽下了陪她跑腿的事,“你今日起得挺早啊!”   安墨点头,“今日有事要办,当然要早起。”两人这话说得,好像睡到巳时是很早的样子。“你等我多久了?”   林侍卫:“没等多久,刚刚停好马车你就出来了。”   安墨心里松了口气,她搭着林侍卫的手爬上马车,下一刻却是一愣,林侍卫的手好凉啊,像是在室外呆了很久的样子。   见安墨怔愣,林侍卫问:“怎么了?”   安墨摇头,心里觉得奇怪,林侍卫既然等了很久,为什么不说呢?难道他喜欢用双手感受寒风?   安墨脑洞大开,但很快就把这事儿抛到一边去了,这是第三次签契约了,外边的人对她写的书毁誉参半,但更多的人是批评她写得垃圾不合逻辑,说什么女主带球跑不可能,说王府守卫森严不可能让女主随意进出。每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安墨都十分无语,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连女主体质特殊只有她能怀上男主孩子这种不合逻辑的事情都能接受,却不能接受女主带球跑呢?   不过安墨听过就算,也不是很在意,反正买书的人是金主,金主说了算嘛,而且她写这本书原本就是奔着狗血去的,当然是争论越大越好,更有利于这本书传播出去,赚来的钱她可以请说书先生到各个茶馆说书,说书先生赚的钱又可以继续请下一个说书先生,相信不久之后就能传播到京城以外的地方了。   不过令安墨有些郁闷的是,大多数百姓只对书中的狗血桥段感兴趣,他们并不怎么在意女主今天又使用了什么科学手段躲避天灾。   任重而道远啊!   安墨心中这样感叹。   她很快签完了契约,高高兴兴走出书局时,还想要去坊市逛一逛,以往林侍卫都会和她一起的。但是这一次,林侍卫却告诉她,“我先回去了,以后就不陪你来了,你也该请夫人给你派个专门的侍卫。”   安墨一愣,“你……不给家里人买东西了吗?”以往每次,林侍卫都会说他也要给家人买东西,然后和她逛好半天。   闻言,林侍卫似乎有些局促,他摇摇头,“快要过年了,母亲说要给我议亲了,我……还有几日,那位小姐就要与我相看了。”   安墨呆了呆,街市上繁荣的吆喝叫卖声一瞬间远去了。   好半晌,她才眨眨眼,笑道:“那可恭喜你了!等你成婚那日,可一定要请我吃喜酒。”   林侍卫笑容有些勉强,“那可不一定,也许人家看不上我呢!”   安墨听不得他妄自菲薄,“你现在可算陛下身边的红人了,等交接过后,你就能升官当副统领了!前途无量,肯定多的是好姑娘喜欢你!”   “是吗?”林侍卫道:“那你呢?母亲说三日后舅舅府上办赏梅宴,到时候会让我在宴上看那位小姐一眼,舅舅府上的梅花开得很好,你想去吗?”   她听见他说,“如果你去,我就将最好的那支梅花剪下来,送你。”   他目光紧紧盯着她,安墨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林侍卫的眼神很深很深,她蓦然心跳加快,像是站在高空,下一刻就要跌落下去。   安墨脑袋空空,她还未来得及思考,拒绝的话已经脱口而出了,“我不去。”   林侍卫似乎早有所觉,他慢慢吐出一口气,像是犯人终于看见铡刀落了下来,于是总算不再提心吊胆,总算能……彻底死心了。   两人在闹市口分开,彼此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林侍卫快要离开坊市时忽然回头,眼前人海茫茫,早不见了那辆马车的踪影,他不觉拢了拢衣襟,喃喃道:“要下雪了吗?突然好冷。”   马车里,安墨有些沮丧地趴在小几上,她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花花的寻芳春还有没有,我长这么大,还没喝过酒呢!”   ……   永华殿   张太医给花宜姝开了些调理身子的药,虽然黑漆漆,但味道竟然没那么苦,多喝几次还有股奇特的风味,因此看见下人又端上来一碗黑漆漆的药汤,花宜姝没什么障碍地喝下了。   她吃药时,崔思玉又一次来访。   这一次,永华殿的人盯着她的目光相当不善,但出乎意料的,崔思玉的眼神却很平和,她直接对紫云道:“这里是永华殿,我只身一人,害不了花夫人,劳烦你去通报一声。”   紫云被她这话噎住,眼中的恶意也停滞了。她没想到眼前这位传闻中蕙质兰心、八面玲珑的崔小姐竟然如此直白,到底面前这人是太后的亲侄女,紫云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然后转身进入通报。   她心里盼着夫人不要见这个害她落水的女人,但是夫人又一次接见了崔思玉,紫云心里不解,却不敢像安墨那样在夫人面前口无遮掩,只得憋屈地退下了。   崔思玉进去时正看见花宜姝在吃药,她目光怔怔看着她。   花宜姝这个女人,一出现就叫人嫉妒,她美得像人们的梦境,走到哪里都光彩耀目,陛下爱她,太后也对她另眼相待,只有她,只有她自己,路越走越窄,到如今,竟觉前路茫茫,不知该走向哪里。   花宜姝让她坐下,她对崔思玉没好感也没厌恶,不过崔思玉到她面前搞的那一通,帮她看清了那些勋贵家族在皇权面前的弱势,所以花宜姝还愿意见她。   崔思玉问:“你那日,为何救我?你不是盼着我死吗?你难道半点儿也不忌惮我?”   永华殿里来了陌生人,雪儿似乎有些好奇又有些警惕,本来在床上睡觉的它睁开眼睛,一下跳到花宜姝身边趴下,它双目盯着崔思玉,黑色尾巴摇来摇去,这是个相当不友好的信号。   然而在场两人谁也没在意一只猫。   花宜姝只顺手撸了雪儿一把,道:“世人大多口是心非,崔小姐应当最懂的。”   崔思玉一愣,本是一句寻常的话,却一下戳中了崔思玉的痛处,不同于凤晴云的心直口快,也不同于蒋携芳的锋芒毕露,崔思玉表面温婉大方、左右逢源,其实她最厌烦与人交际,最讨厌事事为别人着想。可她是卫国公府嫡女,她从小就被教导将来要入宫为后,太后也多次为她与天子制造相处机会,人人都说她未来身份贵重,所以她要处处表现得无可挑剔,处处都要压别人一头,方能不堕了卫国公嫡女的名头,方能配得上那九五之尊身旁的位置。   于是她也一直为此努力,哪怕她心底并不喜欢皇帝,哪怕每次遇到那本该亲近的表哥,每次对上他冷冰冰的视线都吓得心里发憷,也不得不露出最完美的笑容去亲近他,去迎合他。   她早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未来,也早就已经做好了迎接它的准备。可是有一天,父亲忽然告诉她,她不可能入宫了,要为她相看别的勋贵子弟,太后姑母也告诉她,天子不可能迎她入主中宫,甚至连纳她为妃也不愿意,崔思玉脑中轰鸣一阵,如同一日日往上生长的花儿忽然被剪掉了根系,她惶惶不安,她痛苦难眠,不多半个月就瘦了一大圈。   人人都觉得她会入宫,人人都认为她能当上皇后,可是结果呢?她要被从宫中赶出去,她会遭受所有人的耻笑。   从前她高高在上地旁观那些贵女们为了能在后宫有一席之地明争暗斗,此后她也要遭受别人的冷眼和讥讽。崔思玉难以忍受,她苦苦哀求,可她身为权臣的父亲不敢违逆天子,她那身为天子生母的姑母也左右不了天子的决定,最后她只能孤注一掷来求花宜姝,她准备了一箩筐的好话和交易条件,却被狠狠泼了盆冷水。   明明是你们说我能做皇后的,明明是你们一直在为我和天子牵线,我被套在未来贤后的模子里循规蹈矩多年,结果你们却告诉我,一切作废,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件事?崔思玉怎么能接受?既然你们出尔反尔,那我何须为你们考虑,我就要死在宫中,我就要叫你们所有人后悔!   可惜花宜姝竟然救了她,她万万没想过花宜姝会救她。看着面前这个即便身在病中依旧美得叫人难以嫉妒的女人,崔思玉的眼圈渐渐红了。   “崔小姐。”在崔思玉模糊的视线中,“人人都是头一回做人,谁说父母尊长就是对,我们就一定是错呢?索性人活着就要一日日走向死亡,为何要苦苦压抑,为何不……放纵地过这一生呢?人人都爱规矩听话的人,可这种人,一辈子都在吃亏。” 第160章 迟到补更陛下,良宵苦短   “人人都爱规矩听话的人,可这种人,一辈子都在吃亏……”   崔思玉喃喃念着这句话,眼中一时迷惘,一时怔忡。   这一刻,她心中蓦地闪过了许多幕场景,她想起了自己幼年时的经历,她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下头还有一个妹妹,她记事的时候,正是前朝后宫争斗最激烈的时候。父亲那时还不是卫国公,那时整个崔家都在遭受刘太妃一脉的打压,父亲为了能够帮助姑母重掌宫权,为了能让表哥坐稳太子之位日夜殚精竭虑,母亲既要忙着操持庶务,又要与其他命妇交际应酬,父母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压根没有闲暇功夫照应她,哪怕得了空闲,父亲也只会关心两个哥哥,因为他们是崔家的未来;母亲也只会关心她的妹妹,因为妹妹年纪最小,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   只有她,夹在中间,又是个女子,不上不下,往往是被遗忘的那一个。   于是为了博得父母的关心,她开始学着努力为他们分忧,哥哥读书写字好,她每日苦练到深夜,母亲劳神于宴会应酬,她便努力学着与那些命妇交际应酬的手段。渐渐地,父母终于看见了她,渐渐地,她的名声传扬了开去,人人都知道崔家嫡女有多温婉大方,小小年纪便别有一番风华气度。   这么多年,她恪守规矩,她从来不多迈一步也从来不少走一步,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她以为自己理应当得到最好的奖赏——比如那所有女子都渴望的皇后之位。   可事实呢?她落水后得来的不是怜惜,也不是愧疚,而是训斥,没有人关心她为何要跳入冰湖,没有人安抚她凄惶无主的内心,他们只嫌她惹是生非,只怪罪她给他们带来了麻烦。   她做对了吗?没有。她真的比长辈口中刁蛮任性的妹妹更得宠爱吗?并没有。   分明她十几年来尽力做到最好,可细细想来,比起得到的,她失去的更多。   仿佛擦去了面前迷雾,崔思玉面色发白,眼神却渐渐有了光亮。   花宜姝听见面前的崔思玉道:“谢谢你。”   花宜姝挠了挠雪儿的下巴,“有什么可谢的?”   崔思玉道:“因为你救了我,因为只有你对我说实话。”她苦笑道:“其实我并不大度,也并不体贴,真正的我心胸狭窄,小家子气,偏偏要做出通情达理、左右逢源的模样去博取他人的好感。我以为我将妹妹衬得任性讨厌,可其实比起我,家中更关心他们口中惯会胡闹的妹妹。倘若我真是那样好的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我不是。”   花宜姝:“那又如何?我觉得你这般也不差。”   崔思玉一怔,就听花宜姝接着道:“世人夸赞女子贤良端庄为美,那是因为这样的女人能给他们带来好处。一旦女人不够温柔、不够体贴,不能让他们享受到好处处,他们就会骂这女人不识大体不懂分寸……可见世人也多自私自利之徒,这种人立下的规矩礼仪,有什么可遵循的。人就要痛痛快快地活,你这样好的出身,作甚要委屈自己?那些只会嘴上夸夸,实际上半分好处都没落到你身上的,理会他们作甚?陛下就够任性的了,可你见过哪位大臣敢忤逆陛下?”   崔思玉原本是这盛京城中最负盛名的高门淑女,所有贵女眼中公认最好相处的,可是自从这一日她从花宜姝的永华殿出去后,她就变了,变得完完全全像是换了个人,眼神不再如以往那般温柔、说话处事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处处贴心,她变得不留余地,变得尖锐刻薄,哪个人敢得罪她,别指望像以前那样轻飘飘一句道歉就能得她温婉一笑说声不会计较。哪个人敢非议花宜姝叫她听见,她非得将人拉出来狠狠贬斥一顿,众人背地里免不了嘀咕,当着她的面却不敢多话,太后是她姑母,天子是她表哥,谁吃了撑的去得罪她。   坊间开始传闻花宜姝此人有毒,凤晴云与她交好后变化颇大,如今竟连崔思玉也逃不过她的魔掌,这叫那些想要走花夫人这条路子进宫的人心下戚戚,暂时歇了心思。   光阴飞逝,日子过得飞快,再有两天就到除夕了。   李瑜最近大把空闲,不必上朝,更不必处理政务,就天天待在永华殿,隔三日才去太后那里请安,待不到半个时辰又再次回到永华殿。夜里更是精力旺盛分外缠人,花宜姝心里嘀咕,这小处子,怎么一副有今日没明日的紧迫样儿?   这一晚,花宜姝刚刚沐浴完擦干头发,正要抹一抹护肤的膏脂,就从镜子里对上了李瑜深沉的目光。   只要不听他的心音,这位陛下还是很唬人的。   身量高大、眉眼锋锐,他坐在那里就像一把冰冷的剑,仿佛谁敢稍稍轻慢,就要承受被剑锋斩断的后果,要不是听到他的心音,有时候花宜姝对上他的脸也要心惊,李瑜真是生了一张一看就薄情寡义城府深沉的脸,当他在背后默默注视着你时,你便会忍不住提心吊胆,他是不是要对我下手了?   【心肝心肝心肝心肝……】   花宜姝:……   【今天也想要和心肝这样那样……】   花宜姝:……   夜夜笙歌好多天,她也有点吃不消了。装作没听见李瑜的心音,花宜姝起身一边往床榻走,一边打了个哈欠,做出一副困倦至极想要立刻入睡的模样,换做往常,李瑜看见她困了,也就安安分分地歇息了,然而这一次,花宜姝只觉余光一闪,李瑜的身影就从桌前闪到了床上,她连他怎么动的都没看清。   怎么这么急不可耐?   花宜姝暗暗心惊,就见李瑜坐在床边抬眼看她,“我们今夜……”他没有说完,只是沉沉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她身上。   花宜姝叹了口气,“陛下,我今日乏了,实在没有兴致。”   李瑜动了动唇,似乎很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只留给她一个“你不要后悔”的眼神。   花宜姝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岂料她这白眼一翻,李瑜反而兴奋了起来,眼睛发亮地看着她。   花宜姝只觉莫名其妙,躺下时碰到了李瑜的胳膊。   【心肝朝朕翻白眼啦!她经常朝着安墨翻白眼,这意味着朕更近一步了!神仙菩萨果真灵验!】   花宜姝:???   身边忽然一声叹息,花宜姝侧头,就听见李瑜道:“年后,朕要前往护国寺斋戒祈福一个月。”   花宜姝一愣,只听他接着道:“你就留在宫中,等朕回来。”   花宜姝惊异,斋戒一个月?李瑜忽然如此虔诚,叫她刮目相看。   【啊啊啊啊一个月啊一个月!整整一个月不能与心肝相见!】   【这个月不勤奋点,万一心肝一个月后空虚寂寞了怎么办?】   【心肝总是在这种时候不能明白朕的心意。】   花宜姝:……   这么说你天天搞天天搞,竟然还是为了我?   李瑜:“年后,你要一个月都不能见朕了。”   花宜姝:“那我可真是太开心了。”   李瑜:!!!   他目光惊愕,不敢置信。   花宜姝微笑,“陛下,您去护国寺可一定要摒除杂念,要不然就是对菩萨不诚。菩萨可在天上看着您呢!”   李瑜睁大眼看着她。   【你怎么回事,我们第一次要分开这么久,你居然一点都没有不舍吗?】   【朕对你的一片心终究是错付了,错付了!】   【你应该紧紧抱着朕,不许朕与你分开才是,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久违的几千只鸭子又来了,花宜姝无奈抓住李瑜的手,在对方刹那安静下来的心音中道:“陛下,良宵苦短,来吧!”   次日一早,除夕的前一日,数名大臣被召到天子的紫宸殿。   众人正猜测陛下将召集他们的用意,就听座上那位天子开口道:“眼见新年将至,朕中宫之位空虚久矣,诸位爱卿看,后宫中有哪位贤淑佳人可堪中宫之位?”   众大臣:……   你后宫就那么一个人,你问这句话你好意思吗? 第161章 议亲,不能对萧青有想……   紫宸殿中霎时静了下来,众大臣有些发懵,他们对陛下回京以来的总总言行感到分外不解。   当初天子刚刚回京时,大家看他带了个女子,十分宠爱,还以为天子终于体会了女人的好处,于是心里满怀希望,觉得自家女儿也终于能入得天子的眼,熬了这两年不算白熬!不求皇后之位,哪怕能做个稍稍受宠的妃子,也能蒙荫家人了。比方给生母请封个诰命,比方为生父谋个爵位,再进一步,若是诞下个皇子,未来可期啊!   谁成想天子谁也不要,就守着花夫人一个。看他对花夫人的宠爱劲儿,众人心中有了预感,也许这就是天子选定的正妻了,虽说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觉着花夫人出身不够高,然而天子想要立谁为后,又不需要他们这些朝臣同意。   这位陛下虽然过了年才满十九虚二十,但他并不是位弱势的君主,相反,他手里掌着北衙八万兵马的军权,其本人也是武艺高强,当初他做太子时就是个狠角色,有一年他外出遇刺,脑袋都险些被刺客削了,却还提着剑奔行几里地亲手将那刺客结果了,回来时脑袋上的血干了,一身衣裳也斑斑驳驳全是血迹,那眼神狠的,当时和他对视一眼的几位文臣回去做了好几晚的噩梦。   况且这位又素来喜怒无常,朝臣劝诫时也尽量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触怒了这位武功高强的君主,被他盛怒之下拿根笔管捅死。因此花夫人入宫后,他们就等着陛下立后,甚至还有些盼着这事,毕竟皇后也有权力为天子选秀开后宫嘛,大家走不了陛下的路子,还可以走皇后的路子,哪怕为了博个贤良名声,皇后也不至于将他们的女儿拒之门外。   谁成想,等啊等,盼啊盼,一个多月过去了,天子半点动静也没有。   难道他并不打算立花夫人为后?正当众人心里涌现出这个猜测时,天子就把他们叫过来问了这样一句话。   站在前面的朝臣尽量面不改色,站在后边的仗着天子看不见,已经绷不住抽动的眼角了。   您想立花夫人为后您早说啊!提前一个月就得筹备起来,如今大过年的哪里都忙,天子难道想今日说明日办?那可不累死礼部的人?地里的老牛都没这样糟蹋的!   正当诸位大臣无语之际,孙御史的声音忽然响起,“陛下,花夫人明慧娴静、嘉言懿行,堪称女子之典范,微臣以为只有花夫人才有资格入主中宫。”   嚯!众人纷纷朝着孙御史望去,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已经开骂,呸!舔狗不得好死!   明慧娴静倒也罢了,任凭哪个女子,只要不犯大错,都能用这个词夸一夸,但嘉言懿行……花夫人自打入了宫,陛下眼里就再也看不得其他女子,虽说他从前也没正眼看其他女子一眼,但……这花夫人既没能做出教化世人的义举,又没有出什么警示名言,如何称得上“嘉言懿行”这个词儿?   众人心里鄙夷,就听孙御史滔滔不解,继续讲述花夫人的好处,说她救过陛下两次,说她亲身入敌营解决了成千上万被鬼楼祸害的百姓,还说她仁善嘉敏、御下有方,连身边的宫女也受她感染,将大半积蓄捐出去救济穷苦孤儿云云……   众人微微惊讶,这位花夫人,原来做过这么多事吗?孙御史别不是为了讨好陛下胡吹的吧?   然而在孙御史说完,刚刚歇下一口气时,又有人开口了,是礼部尚书,似乎生怕被别人抢先,几乎在孙御史话音落下的一瞬,礼部尚书就立刻道:“陛下,臣以为孙御史所言甚是,花夫人堪称天下女子之表率,除了她,谁也没有资格担当国母。”   嚯!这下子,好几人纷纷出言,他们甚至等不及前人说完就紧接着夸起了花夫人的好处,明明这些人并没有几个见过花夫人的真容,此时却搜肠刮肚穷尽辞藻,恨不得将花夫人形容成下凡来救苦救难的天仙。   一边说一边还用余光去瞟那些不出言的人,心里叹息,哎,天子的意思难道还看不明白吗?再杵着不懂,莫非要等着天子记恨?怎么如此不懂形势呢?   然而这些不懂形势的人里头还包括崔降,太后是卫国公崔降的胞妹,崔降又身任吏部尚书,崔家的权势地位,可谓烈火烹油,正是最鼎盛之时,在场有好几人都在等着卫国公崔降的反应,这些人自然是崔降提拔上来的文臣,他们亲近崔家,见崔降还不表态,都面露焦急,知道你想让女儿入宫为后,可天子看不上能有什么法子?卫国公您再不表态,我们可要上了。   不是谁头铁地敢跟天子对着干。   正当大家以为卫国公对天子此举不满时,却见卫国公抬手行礼,道:“陛下,既然诸位大人都已经表态,不妨今日就让礼部选定吉日,尽早举行大礼,也好叫百姓安心,太后放心。”   嚯!卫国公不声不响的,还以为他是个硬骨头,谁能想到他竟然也倒戈得如此快。   众人面色各异,而御座上的天子见大家已经“各抒己见”,那张向来没什么神色的冷淡面容上竟然微微浮现一点笑意,“诸位爱卿都是看着朕长大的,朕早就知道,朕看中之人,一定也是诸位爱卿心中属意的中宫之主。”   众大臣:……   天子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目光似有动容,“朕十分感动。”   众大臣:……不敢不敢。   虽说如此,但皇后人选终于能够定下,众人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这时却见天子侧头朝向身边站着的起居舍人,“今日紫宸殿内,诸位大人一同推选花夫人为后,诸位大人真心祝福,朕十分感激,你可要好好记下。”   起居舍人点头如捣蒜,把这些大臣刚刚如何争先恐后赞美花夫人这件事记载了下来。   众大臣:……   礼部尚书正带着几名属官商量吉日,就听天子继续道:“礼部尚书,可选好吉日了?”   礼部尚书心想这个好说,虽则天子成婚乃是大事,吉日需要反复测算,但一年到头的吉日也是有数的,更何况算上筹备大婚的章程,礼部尚书心内算了算,觉着二月后有个大大的吉日,正好那时已经开春了,正是办事的好时候。   礼部尚书正要开口,忽听天子道:“朕看元宵就是个好日子,举国同庆,如何?”   礼部尚书:……   您自个儿都决定好了,还问我作甚?   于是在诸位朝臣的一致推选(天子的一言堂)之下,天子立后及大婚的日子飞快定了下来。   天子满意颔首,礼部尚书头大如牛,拢共十六日,十六日,十六日!寻常人家成婚三书六礼全部走完少说都要一两个月,这么点时间却要筹备天子大婚,这个年他没法过了!没法过了!   然而天子看不见礼部尚书的痛苦,他只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送走了诸位大臣,他迈着轻快的步子就往永华殿去了。   原本是不想这么快的,原本想再筹备两个月的。   李瑜心想,可是菩萨那个狠心的,居然让朕年后去护国寺斋戒一个月。要离开一个月那么久啊!把心肝一个人留在宫里,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所以他要尽快把心肝的名分定了,如此这后宫名正言顺交给心肝掌管,就不怕有人趁他不在欺负他的心肝了。   孙御史、静王、礼部尚书、工部尚书……这四人是早就上奏请求立花宜姝为后的,李瑜可以对着满天神佛发誓自己绝没有对这四人有任何胁迫恐吓之举,如此,已经满足了太后的要求。他既然答应了太后,他就会做到。他真心希望太后能像对待她侄女那样真心善待花宜姝。   只是李瑜没有想到,辅国大将军竟然也上奏请求立花宜姝为后,当那一日打开辅国大将军的折子时,李瑜也不免惊讶,他不禁想起了凤晴云,他已经记不清凤晴云是什么模样了,只记得她那根鞭子,握在花宜姝手里时格外漂亮……   ……   新年将至,辅国大将军也要发愁女儿的亲事了。   他们家虽然比不上崔家简在帝心,但一家人知足常乐,日子过得倒也舒坦,唯有女儿不想着在家读书学女工,整日往外跑,还总想着舞刀弄枪,叫大将军分外烦恼,在他看来,女子还是要像崔家小姐那般矜持淑慧、温柔沉静才是好。   女儿既然没意愿入宫,他自然要给她选个知冷知热的好丈夫。文臣他是不考虑的,柔柔弱弱自己都护不住更遑论保护他的女儿,还是选个武将好,女婿在他手底下做事,就不怕他敢怠慢他的女儿。   于是辅国大将军将镇国公请到了家中,向他参谋合适人选。   两人先是寒暄一番,说起了今早诸位大人被陛下召到紫宸殿的事,镇国公就是工部尚书,似他这等既有世袭罔替的爵位在身,又有实打实的高阶官职在,是朝中数一数二的重臣。   镇国公:“将军今早也没被陛下召去?”   凤将军笑道:“公爷又不是不知陛下所为何事,我早已上奏,今早之事自然与我无关。”辅国大将军其实一开始并没有这个想法,毕竟他又没见过花夫人,只是自家女儿对花夫人颇为推崇,自打结识了花夫人,她多了好些个朋友,从前总是形单影只,如今看她也有了自己的密友圈子,凤将军能不高兴?更何况当初宫里,若不是花夫人机智大度,自家女儿少说要吃些苦头。   凤将军一是感激,二是想结个善缘,三是……昔年,他与花熊也算是个朋友。他虽是个武人,可他不是花熊那样独来独往不懂交际钻营的大老粗,一念既定,立刻就向陛下上书了。   而镇国公听他这么说,也是抚着胡须笑道:“陛下的心思,头一回如此好猜,老夫也是看着他长大,说句不敬的话,老夫心里待陛下如孙子一般,陛下能早日大婚,老夫也能了却一桩心事啊!”更何况花夫人又是个妙人,他手下如今的司农员外郎洪义,可是多亏了花夫人才能得到陛下看重,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花夫人能为陛下相中一匹千里马,已经是大功一件。等那良种推广开来,不知活人多少。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凤将军慢慢将话头引入正题,他说完了对女儿婚事的担忧,开始找他问主意,“近来羽林军中有一新任宣威将军颇有才干,名为杨靖,我看他相貌人品都不错,年纪也正当合适……”   镇国公摇头,“他已有婚约,是那荆州刺史之女,年后就成婚了。”   凤将军没料到如此,叹息一声,便道:“那陛下龙武卫中的常统领呢?年纪是大了点,但听说并未婚配。”   镇国公摇头,哼了一声,“这小子已有心上人,还和我孙子争同一个姑娘。”   凤将军微微愕然,摇摇头,接着就说出了他最属意的人选,“说起来,前些日子我巡视军中,见禁军中多了一名为萧青的中郎将,听说他几个月前还是一名小小校尉,短短几个月就立了大功成为中郎将,前途不可限量……我那日正巧看见他于军中演武场上与人比斗,当真是龙章凤姿潇洒不凡,连几名官职在他之上的小将都不是对手,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凤将军对此人最满意,况且萧青的相貌是少见的俊美绝伦,他的女儿见了一定会喜欢。   他说完,却见镇国公嘴角微微抽搐,正目光古怪看着他。   凤将军迟疑道:“怎么?此人不行?”   镇国公摇头:“这萧青,可是萧萧落木的萧,万古长青的青?”见凤将军点头,镇国公接着道:“那你可看走眼了,此人不但是女子,还是引得我孙儿与常统领争风吃醋的奇女子。”   凤将军:……   咔嚓一声,不知什么东西在凤将军心里碎掉了。 第162章 册封,要当皇后啦   转眼就到了除夕。   “宫中每到这个时候,就会在麟德殿举办宴会,京中官员无论品阶高低皆可入宫赴宴。”   永华殿内,芳云正领着小宫女们往各处门窗上糊红色的剪纸,紫云则跪坐在桌案前剪纸,她的手非常巧,又有意在夫人面前卖弄,剪得又慢又好,展开一看别提有多精致了,旁边白影一闪,脖子上被系了条红绸带、脑袋上盯着大红花的雪儿出现在众人面前,趁着众人忙碌不注意,它一巴掌拍在紫云桌上,尖尖的指甲将紫云刚刚剪好的一叠都给勾破了,紫云先是一恼,再看它可爱的模样,又忍不住一软。   “你这小猫,再捣乱我就将你关到外头去。”   雪儿甩了甩尾巴,又是一巴掌拍在她胳膊上,然后就转身跑了。紫云伸手去抓,抓了个空,气道:“这小猫还挺有脾气。彩云,你帮忙把它抓过来,看我不收拾它!”   彩云道:“你有功夫收拾它还不如帮忙贴窗花。”   紫云一下又坐了回去,“我这一堆红纸还没剪呢!”她实在舍不得离开花夫人身边。   花宜姝见她剪了个龙凤呈祥的花样,随手捏起来看了看,紫云见她盯着凤凰看,立刻道:“说起来,麟德殿分为前殿后殿,前殿是陛下宴请群臣的地方,向来由礼部督办,后殿是太后娘娘宴请命妇贵女的地方,可惜夫人还未与陛下大婚,要不然就能替太后分忧了,她老人家本该颐养天年,如今还要亲自主持宴会,实在辛苦。”   紫云一逮住机会,就忍不住在花宜姝面前捡些漂亮话说,尤其是在安墨不在的时候,就指着有一日能胜过安墨那个惫懒的,成为夫人的新宠,然而这一回,她刚刚说完话,安墨又来了。   明明是大过年的,安墨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其实她这些天都是如此,紫云见她还是这副丧气样儿,就指望夫人觉得不吉利能训斥她几句,谁知夫人见了不但不怪罪,反倒忘了她刚刚的吉祥话,却去关心起安墨来。   “你怎么了?这几日都心不在焉的?”花宜姝把安墨拉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觉得安墨今天比前几天更丧了,不由蹙起了眉头,“别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吧!是谁?”   不管那个人是谁,花宜姝都要他后悔!   安墨却是摇摇头说没什么,花宜姝只恨读心术不能读安墨的心,沉吟片刻,她将安墨拉到内间。   “怎么回事?你看不起你自个儿也就罢了,竟连我也看不起了?是不是觉着姐姐我没本事帮不了你?”   安墨听她这样说,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她叹气道:“这是我自己的事,过几天我就好了。”   花宜姝见她圆圆的脸蛋也清减了几分,秀气的眉毛也微微蹙着,她目光一动,忽然道:“你别不是……受了情伤吧?”   安墨眼睛一下瞪圆,心跳也加快了,仿佛一个上课偷偷传纸条却被老师发现的小学生。   花宜姝顿时恍然,嗤了一声,“说罢,是哪个不知死活的野男人,我今晚就把他绑了送你床上。”她说着忽然一顿,严肃道:“你先告诉我,这野男人干不干净?”   安墨:……   花宜姝这样关心她为她出头,安墨很感动,但也……好无语。   花宜姝却已经自顾自踱步起来,“你可别怪姐姐心眼多,这脏男人可千万要不得,别管他们嘴上说得好听,脏了就是脏了,脏男人心里不干净,身子更不干净,将来你要是被脏男人弄得得了病,可别来找我哭。”   安墨:……   她别别扭扭道:“没有这回事。”   下一刻,花宜姝一指头一指头地戳在她脑门上,把安墨戳得脑袋后仰,一边戳还一边道:“你姐姐我是千年的狐狸,你还想瞒我?让我猜猜,这个男人跟你岁数应当相差不大,就你这性子,大你三岁以上都与你玩不到一处;看你肯为他失落难过,应当是个好人;再者你性子慢,相处时日短的你压根不放在心上……所以这个人……”   花宜姝一通分析,眼神犀利,“是林侍卫!”   安墨被她吓了一跳,眼睛又瞪圆了。   “哈哈!”花宜姝得意地笑起来,“我猜中了。”   她笑起来分外妩媚,霎时满室华光、美不胜收。安墨一看大美人笑得这样开心,心里的失落不觉消散了几分,她愁苦地托腮道:“可是他都议亲了。我今天出去玩,看见他和一个女孩子在府邸前说话。”   习惯是非常可怕的,现在安墨每一次出门,都下意识以为林侍卫还骑马跟在车前。她只不过是想去看一眼而已,原本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当看见他和别人在一起之后,心里就非常难受,“就像是……就像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一样。”   花宜姝不假思索,“那你就去抢回来,趁他还是个干净男子。”说起来林侍卫也是个倒霉催的,这么些年,因为他那个荒唐父亲,他们家连个丫鬟也不敢用,全是小厮,而林侍卫也早早入了北衙,北衙是李瑜亲自掌管,连天子身边都没有女人,上行下效之下,北衙的人也是一群群光棍。不过自从李瑜带着花宜姝回京后,北衙成婚的人就多了起来,今年一个月就成了十几对。   “姐姐可要提醒你一句,林侍卫过了年也二十岁了,似他这样的勋贵子弟,要不是受他父亲拖累,早几年就该议亲了,他自己想必也等不及了,你要是想,我就立刻让陛下赐婚,甭管他定没定亲,先将人截住。”   安墨却又一次摇头,她抱膝坐下,“我不要,万一我哪天穿回去了呢?我不能害人。”   花宜姝摇头,所以说安墨与她可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要换做是她自己,她才不管什么穿不穿的,必然是要及时行乐逍遥自在,至于她走后那人会不会伤心难过?她才不管,能陪伴她这样绝色美人度过一段时光,那是他的荣幸。   听完花宜姝的一番豪言壮语,安墨小声道:“那陛下呢?你也会这样对陛下吗?”   花宜姝:……   她梗着脖子嘴硬道:“那是自然,他也没什么特殊的。”   安墨盯着她,心想花宜姝又骗人。   却在这时,紫云不顾身份冲了进来,跪在花宜姝跟前喜出望外道:“夫人,喜事,大喜事!麟德殿中数位大臣联名请陛下立您为后,內侍监带着封后册文正往永华殿来呢!” 第163章 撞见,朕头顶绿了?……   封后册文……联名上奏……   整个永华殿便如入了水的热油般沸腾起来。   紫云已经率先冲进里间报喜去了,芳云还拦着曹顺子道:“你说得可是真的?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这大冬天的,曹顺子跑得都要翻白眼了,他气喘吁吁道:“好姐姐,这还能有假?给我几个胆子我都不敢说假话啊!今儿麟德殿办宴,內侍监唤我过去,我还当陛下改了主意要让夫人出席。”   陛下没让夫人在除夕宴上协理太后招待命妇,连太后也没有任何指示,这可叫永华殿的人既意外又不安,意外的是陛下与夫人如此恩爱,太后也向来一副喜爱夫人的态度,除夕宴竟然不让夫人前去;不安的是,夫人如今也的确没命名分,哪怕去了麟德殿,到诸位贵妇面前,都不知要如何开口。难道还让命妇们一口一个“花夫人”地称呼?可陛下为何还不给夫人名分?哪怕封个婕妤也好啊!   然而夫人一副气定神闲不以为然的样子,弄得他们这些下人心里焦急担心,也不好过问,如今可好了!如今可好了!   曹顺子嘴巴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大人们刚刚张嘴请陛下立后,內侍监就将让我回来报信了,说立后的册文早已备好,让咱们这边赶紧准备起来!”   众人这一听,哪儿还能不知道这是陛下特意准备?只觉浑身飘飘忽忽,脚下的地都要飞起来了。   “太好了太好了!”   众人一个个脚步发飘、涌入里间时脸上的笑怎么压也压不住。   “夫人夫人,大好事大好事!”   “这立后册文想必是早就准备好的,陛下就指着今日就给您一个惊喜呢!”   “夫人快快换衣等着接旨吧!”   “快快快,将香炉点起来,里里外外重新打扫一遍!”   众人喜气洋洋,一个个都仿佛天降横财,乐得几乎要找不着北。   花宜姝有些恍惚,她坐在床沿,手里还拿着那把价值不菲的团扇,整个人一动不动,如同一副绝美的画卷,宫人们越是激动欢喜,越是衬得她面容平静波澜不惊,好半晌后,等宫人们的热闹渐渐停歇下来,她才颔首,模样矜持端庄,道:“我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安墨留下帮我换衣。”   众人连忙应是,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小声议论,“我还以为夫人能欢喜地站起来呢,不想听了这天大的喜事,竟也从容不迫,跟夫人相比,咱们这开心得找不着北的样子着实小家子气。”   “要不怎么是夫人呢?哪里是我们这些俗人能比的?”   侍女们笑作一团,很快就焚香的焚香、洒扫的洒扫、搬桌的搬桌,激动得一个个手上都开始发颤。   内殿   安墨刚刚把门关上,一回头就看见花宜姝一下从床上蹦了起来,扇子也扔掉了,披帛也甩飞了,发钗都掉了也不理会,拎着裙子就在屋子里激动得蹦来跳去。   安墨惊讶道:“你怎么了?”   她不开口还好,她一开口,花宜姝就宛如一只发现了鲜花的蝴蝶,奔过来拉住安墨就强迫她跟着一块跳。安墨一头雾水地跟着花宜姝跳了一会儿,就见花宜姝满脸通红道:“安墨啊,姐姐我好欢喜,欢喜得都要醉了。”   安墨见她说话时声音都是颤的,面部肌肉也因为太过激动而微微抖动,像是强压着笑容却又压不下去,于是只能呈现这样一副似笑非笑的形状,通俗点讲,就是激动到扭曲了。   安墨“啊”了一声,“你刚刚坐那里一动不动,我还以为你不欢喜呢!”   花宜姝笑着睨了她一眼,“傻丫头,我想要当皇后想得都发疯了,我怎么会不欢喜,我怎么舍得不欢喜?”只是在那些宫人面前,她还得保持镇定自若罢了。   安墨眨眨眼,“可你不是早就知道自己能当皇后吗?你前两天还跟我说陛下就快要立你为后了呢!”   她话音刚落,就被花宜姝用袖子轻轻甩了一脸。   “傻妹妹,早就知道,和真的落着头上,那能一样么?”   室外寒冬腊月,室内因为烧着地龙的缘故温暖如春,因而花宜姝身上只穿了条胭脂色大袖薄纱裙,此时这柔软得如烟似雾的袖摆拂过安墨脸上,带来一阵绵柔的触感和幽微的香气,安墨有些陶醉地吸了吸鼻子,甚至有点忍不住想要拉住花宜姝的袖子再闻一闻,这个念头一起,她就悚然一惊,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有些像变态色狼。   不过看一眼花宜姝的脸,安墨瞬间平静了,啊,对上花宜姝这样的大美人,偶尔变态有错吗?没有错,非常正常!   安墨抿着嘴严肃点头,觉得自己没有任何问题。   花宜姝却以为安墨完全赞同了自己,她咯咯咯纵情笑了一阵,直笑得花枝乱颤肚子发疼,才终于停下,开始美滋滋地说起往事。   从她们提心吊胆地在花楼里偷拿药粉,到对付大老板时险象环生,再到跟着乱民涌向城门险些遭到踩踏……   从她们捞起见皇帝后心惊肉跳地圆谎,到被曹得闲怀疑惊险度过,再到沔州城花宜姝险些被杀手一刀砍死……   之后是荆州城花宜姝被鬼楼的人劫走,险些被一个色鬼杀手强占,再然后是安墨被尹无正抓住,差点就遭到毒手……   这一路走来,无论哪一步没有走好,无论哪一步失了谨慎,她们两个都绝走不到今天,说不准早在岳州时就已经一脚踩空跌落万丈深渊。费尽心机用尽手段才走到今天这一步,花宜姝怎么可能不开心呢?哪怕早就知道今日的结果,真的盼到尘埃落定这一日,她还是不能压抑心内蓦然涌出的狂喜。   人活着还一定会死呢!可真等死到临头了,又有几个人能忍住不恐惧不挣扎?   “安墨,姐姐真心谢你,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立后册文下了,这事儿就彻底板上钉钉再无更改了。除非天子忽然反悔,想想也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所以花宜姝这会儿是真的欢喜,也是真的感激,甚至忍不住喜极而泣。花宜姝这样的人,几滴真心的眼泪可太珍贵了,记事以来,安墨还是头一个能叫她哭得值当的。   安墨也是真心为花宜姝高兴,听见花宜姝感激,她忙摇头,“是我该感激你,要不是你救了我,我这会儿也不知道在哪个地方被人糟蹋,也许还活不到今天吧!”安墨心想,虽然说她是个穿书的,可除了那本书,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没有花宜姝一开始的照料和指引,她现在不知道过得有多惨,就算她运气好遇到另一个肯收留她的,那个人也一定不会像花宜姝对她这么好。知恩图报之所以被人赞扬,不就因为这种人还是少数吗?当初她傻乎乎的,也许被人撬光了脑子里的知识,还要被人卖掉呢!   花宜姝也在心内摇头。安墨没有她,凭着她脑子里的那本书,遇到另一个有眼力的,照样会把安墨救回去好好对待。可她若是没有遇到安墨,兴许她这会儿已经命丧在贼寇手里,又或许她这会儿已经扒上了一个小官,正自以为是地给人做外室。哪里能想到会有今天?更加不可能遇到李瑜。   想想安墨,再想想李瑜,仿佛云开见月,花宜姝心内柔软得几乎要开花。   前十几年始终是坏运气,可是自从捡到你之后,上天仿佛终于眷顾我了。   安墨,是你改变了我的命运。   “拜见陛下……”   外头传来宫人们的呼喊声,花宜姝却什么也没有听到,或者说听到了也不想去理会。   她此时百感交集又心潮澎湃,对着安墨笑得腼腆的圆润小脸,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怜爱,忍不住捧起安墨的小脸,在安墨惊讶的目光中吧唧一下亲在了她脸上。   与此同时,李瑜推开了内殿的门。   看清室内的一切,他含笑的目光顿住。   内殿,乱七八糟的内殿。扇子、披帛、发钗、外衣乱扔。   两人,形容狼狈的两人。衣摆凌乱,发髻歪斜,满面红晕。   他开门时,她们亲了一口,他开门前,她们不知在做什么。   李瑜瞬间觉得自己头顶有点发绿。   不,一定是他来得不是时候。   李瑜后退一步将门带上,在身后众内侍疑惑的目光中,他对着这扇门站了一会儿,正要再次开门,门却由内打开了。   花宜姝提着裙子飞燕投林般奔入了他怀里。   “陛下。”美人在他怀里抬起眼,眸若星子,面若桃花。   李瑜却没有像以往那般立刻回应她,他将一物塞入她怀里,揽着花宜姝入了内殿,在内侍们意欲跟上来时冷冷道:“统统出去,关门。”   众人立刻往后退,安墨也赶紧挪了出去,不知为何,她看到陛下又瞪了她一眼。 第164章 吃醋,啊啊啊啊啊啊啊……   内殿的门吱呀一声关上,李瑜同时放开了花宜姝。   花宜姝其实有些疑惑,不是说內侍监要过来宣读立后册文吗?怎么是李瑜过来了,他不是在麟德殿宴请群臣吗?   怀里是一卷已经裱好的金黄丝绸,花宜姝似有所觉,她展开来看,果然是立她为后的诏书。   这笔迹这风格一看就是李瑜亲自写的,先是夸了她足足八十八字,诸如“机敏明慧、蕙质兰心、嘉言懿行……”等等不管她有没有做到都堆到她身上的溢美之词,然后才是立后的话语,这封诏书长得一时半刻竟然看不完,一直看到最后,花宜姝目光微微一动,“上天垂怜,遂以花氏赐朕,允合母仪天下,立为皇后,皇后之尊,与朕同体……”   花宜姝指尖垂在“皇后之尊、与朕同体”这句话上,指腹微微摩挲过“同体”二字,一时竟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她抱着诏书怔怔出神。   李瑜却不看她,他还有些气闷,目光再度扫过殿内,瞥见那被随意塞到床底还露出一角的披帛外衣时,更是觉得被刺了眼。可是心里如何难受,看一眼花宜姝时,他还是不忍心冲她发脾气。   抿了抿唇,他慢慢冷静下来,觉得自己不能太过武断,也许她们只是闹着玩的。可是闹着玩能那么亲密吗?他跟手下闹着玩可从来不会亲别人!   也许,是他想太多,也许花宜姝并没有那个意思,是他看走眼了。   不,凡事不能只想着好的一面,他必须要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最最坏的一面,假如心肝真的和安墨有点什么,那他该怎么办?   李瑜不觉皱起了眉,一张冷漠锋利的脸,内里却有些惶惶不安。   他开始对比自己和安墨,论相貌,安墨没有他高,长得也没有他好看;论权势,安墨完全不能和他比;论武艺,安墨只会三脚猫功夫,他一根手指头能打十个安墨;论才华,安墨虽然也有些才华,但她写话本还要礼部尚书帮忙润色呢!虽然他也没能创作出惊艳众人的诗文,但他写点东西,是全然不需要别人润色的。   这么一比,安墨样样都不如他,花宜姝没道理更爱安墨。   然而李瑜刚刚放心下来,方才所见那一幕闯入脑海,他忽然又提起了心,慢着!既然安墨样样都不如他,心肝凭什么躲在屋子里偷偷亲安墨?她们可不止一次一块躲起来,秦焕,那个他安排来保护花宜姝的暗卫之一,就不止一次汇报过她们二人遣退侍从躲在屋子里不知做什么,经常还传出美妙的琵琶声,哪怕仅仅是躲起来弹琵琶,李瑜也很不能接受,毕竟花宜姝可从来没有弹过琵琶给他听!   万一呢?万一花宜姝就中意安墨那样的呢?那他岂不是样样不如安墨了?   不对,自己总有东西能比得上安墨的!   万一心肝真的对安墨有什么心思,那……那……   李瑜心里的念头还没转完,花宜姝忽然开口了,“陛下,不是说內侍监过来宣读册文吗?你怎么来了?”   李瑜心里哼了一声,你是在怪朕来得不是时候吗?   然而面上……   李瑜:“立后诏书下了之后,着礼部选定吉日拟好册文,再在册封当日宣读,朕只是想让你先看看。”   花宜姝小心将诏书卷好,含笑看着他,“这其中所费时间不短吧?可我听说,是群臣在麟德殿请陛下立后,陛下才下了旨意的。”她故作疑惑,“唔,这么看来,这诏书和册文,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是的,早就准备好了的。   李瑜想着过年给她一个惊喜,可是……可是……   李瑜:“的确是早就准备好了。”   花宜姝看他始终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样子,一开始还没留意,此时却觉察出不对来。这个人一张脸总是冷冷的、眼神也常常锋利得像是能刺伤人,要是从前,花宜姝肯定不能猜出他是喜是怒,非得拉着他的手或是拿着他的贴身之物读他的心不可。可是如今,说来也奇怪,明明这人表面上还是从前那副样子,可她却能轻易瞧出他不高兴了。   这大好的日子,他还能为什么不高兴?花宜姝很稀奇。她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陛下,你不高兴吗?”   李瑜这才终于正眼看她,分明心里憋着气,嘴上却还道:“没有。”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别多想。”   花宜姝:……   好家伙,一旦李瑜开始说“你别多想”,那么说明他心里一定又开始多想了。   这个人好就好在即便心里有气,也从不会因此冷落她疏远她,而是会默默排解,可坏也坏在这里。   花宜姝道:“陛下,我知道你生气了。可你不说出来,我怎么能知道你在想什么,又怎么能知道我有没有犯错呢?”   李瑜漆黑的瞳孔震了震,默默看着她。   花宜姝先将重要的诏书放好,然后才走到李瑜面前,拉着他走到床边坐下。   两人相顾无言了一会儿,李瑜忽然开口道:“你和安墨,你们之前在做什么?”   花宜姝一歪头,有些意外,她没想到李瑜竟然还在忌惮安墨。他堂堂皇帝,怎么这样没有自信?陛下啊陛下,你还记得当初在岳州的时候,你心里是如何骄傲自矜,又如何得意洋洋地说爱慕你的人多的是,要我多努力的呢?   侧头看着李瑜霜雪一样白皙冰冷的侧脸,花宜姝忽然想起安墨经常说过的一些名言,比如先爱上就输了,又比如真心爱慕一个人,就会卑微到尘泥里,再开出一朵花来……   想起这些,花宜姝心里竟然不自觉有些高兴,又有些得意,我花宜姝果然厉害,连堂堂天子都为我神魂颠倒不能自已,好在还有安墨这样一个陪着我从微末走到如今的好姐妹,要不然这份自得只能永远埋在心里,憋得慌。明天,明天一定要找安墨好好炫耀一通。   心里想象着安墨到时候的表情,花宜姝心里美得很,忽然听见李瑜道:“你怎么不说?”   【啊啊啊啊啊……】   这一声突然的呐喊把花宜姝吓得回了神。   【她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说?难道她真的心虚了?】   【难道她真的……】   幸好花宜姝已经习惯了很多,要不然小处子这一惊一乍的,早晚要把她吓死。她正欲开口,一只手忽然搭在了她肩上,五指微微收紧,指腹仿佛隔着一层衣裳压在了她的肌肤上。   “朕刚刚看见你在亲她。”   下巴被抬起,花宜姝惊愕抬头,就对上李瑜从未有过的复杂目光。   他黑色的眉峰下压,一张比常人更加深沉英俊的面容近在咫尺,连呼吸都几乎要扑在她脸上。也是因此,她轻易就看见了他两颊肌肉极其细微地提起,他在暗暗咬牙。   原来,李瑜十分生气时,心音竟然也是静悄悄的?又或许,他已经气得不知要想什么了。   书上写,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哪怕没到那个地步,可从这些文字里,也该知道天子发怒有多可怕。   按理说,花宜姝此时应当解释清楚,应当好好安抚他,可是……   花宜姝忽然道:“陛下,我喜欢安墨。”   李瑜瞳仁剧烈地颤了颤,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   花宜姝反而火上浇油,“我一看见她,就觉得欢喜,就忍不住想亲一亲她。我不是故意的,可是陛下……”她声音柔媚,又含着委屈,“妾身情难自已啊!”   “够了!”李瑜忽然松开她,“不许再说!”   花宜姝觑着他,见他气得胸膛起伏,故作不解道:“为何不能说,陛下难道要以身份地位强逼妾身吗?”她在“强逼”二字上咬了重音,忽然道:“妾身找安墨去。”她作势要起身离开,李瑜却骤然抬手,揽住她腰身往回一拉,搂住她摔进床榻上。   床帐狠狠震动一下,颤巍巍地滑落下来。   李瑜将她压在被褥上,发了狠般亲吻下去。   他素来是温柔的、小心的,还是头一回这样不管不顾肆意掠夺,花宜姝唇舌被他堵住,和他在昏暗的床帐内、在柔软的被褥间纵情亲吻,一开始她还记得装装样子,演一出被强取豪夺的戏码,真等滚到了床上,一切都浑然忘了,推拒的手改为搂住他脖颈肩背,佯装踢人的腿也不觉抬起,像是一根藤依附在大树上。   也不知什么时候,李瑜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他抬起头想要和她分开,却见身下人不舍地舔了舔殷红的唇瓣,像个吸食阳气的妖精,正眼波迷离地睨着他。   李瑜呆住。   【朕……朕都这么凶了,她怎么、怎么还一副颇为享受的样子?】   花宜姝见他不动了,不满地蹙了蹙眉,伸手抱住他脖颈往下压,“陛下别停呀,继续。”   李瑜被她拉得几乎碰上她的鼻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她。   花宜姝见他还是不动,以为他还在介意安墨的事,只好道:“陛下要立我为后,我得知消息,高兴得拉着安墨在屋子里又蹦又跳……”她解释了几句,“我亲她一下,就如亲一个幼童,只有疼爱,没有欲念。陛下还不明白?”   李瑜更加不解了,“那你为何那样说?”   花宜姝就笑了,笑得像偷了腥的猫儿,“当然是因为想看陛下吃醋。”   李瑜抿住唇,目光深沉地盯着她。   【可恶!】   花宜姝撒娇,“来嘛来嘛,继续。”   无可奈何,李瑜只得低下头,继续去亲吻她,只是这一次,他动作小心翼翼,一边亲一边看,还在担心刚刚那么粗鲁有没有弄伤弄疼她。花宜姝却不满地咬了下他的唇,“陛下,不要这样,要刚刚那样的,刚刚那样又凶又狠的。”刺激!带感!   她舔了舔唇,神情无尽回味。   李瑜:……   【刚刚,有那么愉悦吗?】   他心情复杂,又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解开了她腰间的绳结…… 第165章 下药,口是心非真实案……   两个时辰后,芙蓉帐内伸出一只白玉般细嫩的胳膊,几点绯色落在上面,宛如风吹落,几点红梅,一泓白雪。   内殿乱七八糟散落的衣裳早已被另一个人收好挂起,月色悄悄透进琉璃窗,照见那只白嫩的胳膊往上一抬,拉响了床边的铃铛。   叮当叮当,声音还未落下,便有侍女推开门进来,她们走起路来悄无声息,鞋袜踩在不染纤尘的地面上,而后有条不紊地拉起帘帐抬入热水,将床榻上睡得面颊晕红的美人扶进了浴桶内。   花宜姝靠在浴桶边,任由那些人帮自己挽起头发擦洗,她打了个哈欠,懒懒问:“什么时辰了?”   侍女答:“已经是戌正一刻了。”   花宜姝眯着眼嗯了一声,没想到这一觉居然睡到了平时睡觉的时辰,“麟德殿的宴已经结束了吗?”   紫云摇头笑道:“除夕夜要守岁,除夕宴也是通宵达旦,这会子还早着呢!”她提议道:“夫人可要前往?”   花宜姝摇头,要是平时也就罢了,但今天这样大好的日子,她才懒得去应酬一帮不相识的人。   沐浴完出来,她吃了点东西,便拉来安墨,一起去宫中最高的楼阁观看烟花表演。   天气还是冷的,但这个宫中专置来赏景的小楼构造特殊,比起铺满地龙的宫殿是差了些,但也算不得严寒了,至多再穿得厚一些,抬上几个炭盆,一群人聚在一处也就不觉得冷了。   琉璃宫灯挂在楼台四角,几个身强力壮的内侍抬着肉食和蔬果上来,轻纱软软垂落,琉璃窗只开了一扇,冷风灌入却也不觉得冷,因为那绚烂的烟花表演已经叫侍女们看花了脸。   花宜姝一开始也新奇,看了一会儿就腻了,虽然是漂亮,但花样和颜色变化不大,相比之下,宫女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和她们被烟花光芒映亮的小脸比较好看。   让宫女们自己去玩,她和安墨兴致勃勃地用锦囊开始装压岁钱。花宜姝虽然爱钱,但她出手也一向大方。   毕竟想让马儿跑,总得让马儿吃饱,她很清楚底下人为她尽心做事,不是为了权就是为了钱,人又不是驴子,一根萝卜吊在前面看得见吃不着,迟早要对你生出怨恨,可就算是驴子,看见你抢了它的萝卜,还得朝你尥蹶子呢!   思及此,花宜姝忍不住一笑。安墨不明白她怎么忽然笑了起来。还以为她手里的锦囊有什么不一样,探过脑袋看一眼,却什么也没瞧见。   花宜姝:“我想起了咱们俩逃出岳州城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还当安墨抛下她跑了,气得一边诅咒安墨一边焦急接下来的计划,谁知安墨却是牵了一头驴过来……如今想来,应当是在那个时候,她才将安墨放在了心上。   “也不知你的家乡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能养出你这样的人。”   嗖的一声,耳边又有烟花窜上天空,安墨抬眼,能从微微透明的琉璃窗上看见一团朦胧的火光在夜空里绽开。   这个世界的天空很美很亮,夜里打开窗能看见漫天繁星,数也数不尽。“时间过得好快,转眼我都来这里五个月了。”   花宜姝点头,“是呀,明日就是新的一年。”   安墨:“不知道家乡那边的时间过去了多久。”不知她还有没有机会回家。   她脸上的落寞花宜姝看得一清二楚,将一个最鼓的锦囊塞进她怀里,“来,给你的压岁钱,祝愿你早日回家。”   紫云眼尖,瞧见花宜姝给安墨红包了,忙凑过来道:“娘娘,这大好的日子,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哟,这就喊上娘娘了,花宜姝就爱她嘴甜,将一个塞了金珠的锦囊递给她,“都来拿,每个人都有。”   大家笑逐颜开,纷纷拿了压岁钱,正热闹说着吉祥话,一名小黄门顺着阶梯就上来了,在花宜姝看来这人眼生得很,但曹顺子却很熟,他解释道:“是跟在干爹身边的人。”   花宜姝恍然,曹公公自打当上掖庭令后,来永华殿的时间就少了,但有什么好东西,还是时常送来孝敬,前两日还送了几封银子过来,勉强还了十分之一的债务。   花宜姝还当这小黄门是曹得闲派来道喜,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符合曹公公的做派,立后这种大好事,曹公公真要道喜,肯定是亲自过来,而不会派这么一个人,这时就听这小黄门道:“夫人,曹公公让小人过来送信,说是在宫内发现有些人不干净。”   宫里办除夕宴,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人员繁杂,一些心思诡谲的小人就会挑这样的日子做手脚,而曹得闲身为掖庭令,后宫中上上下下做事的底层宫人都归他管,哪怕他曾经当过权势更大的內侍监,却也没有管到这样细微的地步,曹得闲好不容易起复,自然要做得尽善尽美,更何况他在宫里本来就人脉广,事事亲力亲为之下,忽然就发现了些猫腻。   曹得闲发现竟然有宫人跟外人私通。   花宜姝惊讶,“这个私通是指?”   那小黄门忙道:“私下勾结。”   啊,原来不是通奸啊!她还以为宫里的太监能跟外人通奸,好歹没给她吓一跳,要真是那样,她可就得防着宫里的宦侍沾染她的侍女,幸好不是如此。   那小黄门又仔仔细细将曹公公发现的猫腻说了,表情显得有些紧张,毕竟这事儿牵涉到陛下,而面前这位可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皇后,如今只等大婚册封了。   岂料花宜姝听完却没什么反应,而是随手指了个人,“你去吧!陛下若是不回来,你就请说我请他回来,其余事便交由你处置。”   被指中的人是紫云,她微微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娘娘要她去办事,这是给她机会啊!难道她长久以来的努力娘娘终于看见了!   紫云激动得手指都在发颤,她忙跪下来,“娘娘放心,紫云一定不负所望。”   花宜姝微笑颔首。   于是紫云便脚下发飘地去了。   她心想:陛下大婚的日子定在半个月后,再等半个月,夫人成为皇后,身边总要有女官侍奉,她这回若是办事妥当,叫夫人看见她的才华,日后还有什么可愁的?   紫云又是期待,又是紧张地过去了。   那小黄门方才说的,是这回除夕宴上有两名宫人悄悄在麟德殿偏殿的香炉里混放了催情的药粉,而那处偏殿长久空置,只有办宴时,天子饮酒醉了,或是不愿回紫宸殿,才会在偏殿内歇上一晚。   这算计的是谁,显而易见。   往年倒也不是没有人给皇帝下药,毕竟这药粉是宫廷内早有的,药性不强,只是会催发情欲,许多侍寝的妃子都会在宫内点上一些,只为助兴,先帝在时,有时候兴致来了甚至会将这药粉下在酒里吃上一些。   但曹公公做梦都想不到竟会有人如此大胆,居然敢算计到如今的陛下头上。要不是当今陛下英明,要不是当今不像先帝那般昏聩,今晚会发生些什么,真是不敢想呐!可如今后宫中有谁需要争宠?宫女可没这么大胆子,也收买不动宫中的老人,那就只能是宫外的人。   ‘一定是哪个不要脸的贵女想要算计陛下!’   紫云还没走到地方,心中就有了猜测。‘而且这名贵女的身份应当还不低,事后将那药粉一倒,再推说到陛下酒后乱性上,那么最后陛下哪怕不为了天家颜面,也会为了避免臣子寒心而将那人纳入后宫。’   ‘可真是好算计,我一定要叫她偷鸡不成蚀把米!’紫云心里清楚,夫人既然决定将陛下请回去了,那么这个算计肯定是不成的,那她难道就这么走一圈就回去吗?必定不能,否则夫人还派她过来作甚?她一定要替夫人看看那人究竟是谁,然后再叫她付出代价!   紫云满脑子应当如何如何,明明从赏景的楼台到麟德殿的那段路并不算远,却感觉眨眼就到了地方。   因为是未来皇后派来的人,内侍们待她都很客气。紫云站在小门处,能听见麟德殿那边传来热闹的动静,她问:“陛下还在麟德殿吗?”   那内侍道:“陛下陪着大人们看了烟火放了天灯,就回前殿了。”他含笑道:“陛下今夜要宿在偏殿,正派我去永华殿回话呢,没想到姑娘就来了。”   紫云也笑道:“哟,那实在不巧,烦请公公传句话,夫人请陛下回去呢!”   很快,李瑜就听见了内侍的传话,当着身边大臣的面,他眉宇微微隆起,“除夕佳宴,群臣毕至,朕难得与诸位爱卿共度佳节,她怎么又使小性子?竟是连一刻也离不得了?”   那内侍听见这句话忙低下头,暗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毕竟连夫人都没得一个好脸色,他这个奴才不得被陛下和夫人一同迁怒?   而坐在天子身边的几位老臣悄悄竖起耳朵,听见这句话时竟然有些感动,陛下虽说年少任性,但……   老臣们心中的念头还没转完,就看见天子站起身,冠冕堂皇道:“内子身体抱恙,朕就失陪了。”话毕他转身就走,步子还颇快,那内侍回过神匆匆跟上去,跑着都没能撵上。   老臣们:……   与此同时,紫云站在角落里看了一眼那无人看守的偏殿,轻声吩咐道:“就说陛下今夜宿在了偏殿。”   “待会儿哪位大人醉了就扶进去。”   “大人们是陛下的臣子,又不是奴才,索性那偏殿空着也是空着,让大人们歇歇又何妨?” 第166章 拿捏,紫云有计较   紫云从来就不是软弱善良之辈,她从小就入宫为婢,在掖庭时就因为容貌出挑被挑中伺候贵人,后来陛下登基,太后娘娘就遴选了宫中所有容貌出挑的侍女,调教一番后送去服侍陛下。   紫云当时以为自己要飞升了,然而并没有。陛下看她就像看一根木头桩子。   陛下登基一年后,太后要为陛下开选秀,一百个女子之中只有十个人能入选,紫云就是那十分之一,她当时又以为自己要飞升,然而也并没有。   后来陛下下江南剿匪,只带了三名侍女,紫云也是其中之一,她以为自己这一次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然而她们连陛下的卧房都进不去,只能在门外做个洒扫丫鬟。   三番两次下来,紫云再也不抱希望,更何况后来有了花夫人,两厢一对比,紫云更是彻底死心了。   既然做不成贵人,那么做花夫人身边的红人也是一样的。以花夫人的受宠,入宫后少说能做个妃子,只要她能给花夫人做个女官,将来也不必愁什么。紫云十分笃定,因为以花夫人这罕见的美貌,只要不犯大错,少说能受宠十年,这十年里,皇子公主都能生一堆了,将来她哪怕是给一位公主当嬷嬷,也一辈子不愁了。不必出嫁伺候男人,不必做洒扫粗活,锦衣玉食吃香喝辣,有这快活日子,还有什么可求的?   反正也当不上贵人了,还有比这更好的差事吗?   她跟安墨是完完全全的两种人,因此她不能理解安墨为何能那般受宠,在她看来,安墨又懒又馋,明明是个丫鬟,却过得比千金小姐还舒坦,还时不时跑出去跟那群侍卫一块玩,在紫云看来,这完全是仗着宠爱玩忽职守,然而无论她偷偷摸摸在花夫人面前给安墨上多少回眼药,花夫人始终都无动于衷,不仅如此,花夫人对安墨恃宠而骄的那副样子竟然颇为喜爱。   时日久了,紫云也看明白花夫人是真的将安墨当做妹妹看待了,虽然十分妒忌,却也无可奈何。   这是过去紫云的想法。   但如今不同了,她从前认为以花夫人的出身,皇后坐不上,但必定能凭着陛下的宠爱做个贵妃,不想夫人洪福齐天,竟然能让陛下立她为后!紫云心中原本就对能将天子拿下的花夫人十分崇拜,如今更是敬仰。   皇后身边可以有四名女官,但凡她占了其中一个,日后面对那些高门命妇,都能挺直腰杆子说话,后宫中其他妃嫔更是要对她客客气气,这跟飞黄腾达也没什么分别了。可以说,花夫人能立为皇后,紫云绝对是其中最欢喜的!   这么一来,安墨的存在不会对她产生威胁,紫云心中对她的芥蒂也没了。   但她想为皇后娘娘铲除异己的心也更加强烈了。她并不认为陛下会永远守着皇后一个,不过就算将来宫中进新人,她也希望被选进来的都是些乖巧本分的,像今天这个胆敢勾结宫人下药的,在紫云心里就是要被狠狠收拾的,是万万不能被招进宫中的,若果真叫她得逞,将来还不将后宫搅得鸡犬不宁?皇后娘娘是个贤良大方的,怎么争得过那些小妖精?   似她们这些下人,主子的荣辱与她们息息相关,紫云比谁都希望皇后娘娘能天长地久地受宠。哪个敢跟娘娘争宠,就是在损害她的利益,紫云头一个不能容忍。   交代好一切,紫云站在宫灯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目光紧紧盯着偏殿那扇门,心内的想法跟她如今所处之地同等阴暗。   这个小贱蹄子,不知廉耻勾引陛下的小贱人,今日就要捏住你的尾巴,让你一辈子都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偏殿门口并没有人守着,不一会儿,就有十来名宫人搀扶着一名醉酒男子往偏殿行去。   执掌掖庭的曹公公早已是未来皇后的人,紫云又是未来皇后派来的人,如今哪怕是內侍监都要给这位紫云姑娘几分面子,更何况是底下那些低阶宫人呢?紫云只管吩咐一声,就多的是宫人抢着为她干活,早前得了关照,如今宴席上终于有位醉了却又不好回家的,宫人们便立刻将他搀扶到了偏殿。   几名宫人搀扶,几名宫人开道,另外几人跟随在后,这排场远远望去,不明就里的人还真以为那是醉了的天子呢!   况且前殿与后殿虽然隔得不远,却有宫人守着,防止男客冲撞了后头的贵女命妇,更何况女眷们不像前殿的男子,能够陪着天子通宵达旦,大多陪着太后坐到半夜,也就陆续回去了,此时除了被太后留下的,很少有女眷还逗留宫中。   夜深更漏寒,一道纤细的女子身影,悄悄绕过巡查之人,在一名宫人的带领下,穿过小门往偏殿行去。   那名领路的宫人小声道:“前边就是偏殿,我听上头的内侍说,陛下今夜就宿在了偏殿。陛下不喜太多人侍奉,因此偏殿外并没几个人看守,稍后我帮你引开那几人,你就趁机过去。”   那女子点点头,目光闪烁,显见有些紧张。   那名宫人左右探看两眼,才小声叮嘱道:“这事儿要是被查出来,奴婢可吃不了兜着走,姑娘可切莫将奴婢供出来,做完此事,奴婢欠郡主的恩情便就还完了。”   那女子点点头,有些不耐烦,“知道了,等到事成,我会好好赏你。”   虽然她如此说,但那名宫人的神情却仍是紧张的,显然对她没什么信心,但还是依言往前,替她引开了那几名看守。原本以为会失败,但出乎预料的,那看门的宫人很是好骗,这人见状,心底虽然有些不安,但犹豫片刻,还是带着那几名宫人离开了。   几乎是那几人一背过身,那站在暗处的女子就快步走了出来,宫灯照亮她一张脸,雪肤花貌,杏眼琼鼻,只是气质中些许浮躁减去了三分美貌。竟然是蒋携芳。   匆匆瞥了眼周围,见果真没有人,只有远处值守的侍卫,怕是也来不及看清这里,她立刻推开大门跨入了偏殿,而后急忙将大门关上!   脊背抵在大门上,蒋携芳慌张得心跳加快,她脑子里蓦然跳出入宫前的经历。   蒋尚书虽然被停职一年,但他身上还有宁安侯的爵位,靠着这个爵位,仍是能带着妻小出席陛下的除夕宴。   弟弟的名声已经臭了,祖父又年事已高,母亲向来不管事,而父亲自打被陛下训斥后,家中门庭冷落,不知多少人暗地里看笑话。蒋携芳决不能坐视不管,至少,至少也要拼一拼,给弟弟挣回这个爵位才行。要不然弟弟脑子愚笨、性子软弱,将来还不知怎么被外人欺负。   蒋携芳不能放心,终于,她去寻了她的母亲,安宁郡主。安宁郡主的祖父曾也是皇子,她小时候是在宫中住过的,蒋携芳相信宫中一定还有母亲的旧人。   一开始母亲并不能同意,后来是蒋携芳苦苦哀求,她才勉强同意,当时母亲只道,“我可以帮你,但愿你不要后悔。”   蒋携芳怎么可能会后悔?若是此事能成,说不准她能一举怀上龙种,就算不能事成,到时候她和陛下衣裳不整地待在一处,哪怕碍于颜面,陛下一定会让她进宫,她自觉相貌不差,只要能进宫,早晚有机会受宠。更何况这样的机会再不会有第二次,元宵节天子要大婚,不会有容她插入的间隙,元宵节后天子要去护国寺祈福,她更没有机会接近,而祖父的身体越来越差,再等上几个月,说不准她就要被迫守孝了,她年纪也不小了,也许根本等不到选秀。   只有这一次的除夕宴,只有这一次的除夕宴,她才能有机会!   “母亲您不是说过陛下小时候被当做女孩养大吗?陛下的心性必定与寻常男子不同,我细细查过,陛下一开始也并不为花宜姝的容貌所惑,是因为她不知羞耻,众目睽睽之下扒了陛下的衣裳,她才入了陛下的眼,我这个办法虽然笨,但说不准就对陛下管用了呢?”   母亲当时的目光似乎有些怜悯,又似乎有些痛恨,蒋携芳当时看不明白,此时也不会再想。   她捂着砰砰乱跳的心脏,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   偏殿内没有点燃灯火,只有窗外宫灯的光芒照进来,能让她隐约看清一些轮廓,她摸索着往前走,殿内的香炉还在烧着,催情的香气进入她的肺腑,蒋携芳的身子也渐渐热了起来。   终于,她摸到了床榻,看见上面男子精壮的轮廓时,蒋携芳颤着声道:“陛下,我来服侍您?”   床上男子嗯了一声,有些含糊不清。   蒋携芳此时慌乱又紧张,强撑着爬上去,哆哆嗦嗦地拉开男子的衣裳,打开了自己……   门内,隐隐约约传出男女吟哦的动静,门外,紫云贴着窗户站着,嘴角一勾,无声冷笑起来。   她想过让那些宫人多扶几个男人进去,到时候这所谓贵女在催情香下恬不知耻和几个男子苟合,看她今后还怎么活得下去?   但个念头很快被紫云放弃,毕竟花夫人是个温柔贤良,她在夫人面前,也素来装作善良体贴的模样,若她真做出这种事?夫人一定会看出她其实没那么单纯善良,她不能做适得其反的事情。   但是将此事闹大也不合适,如今她是未来皇后派来的,她一言一行都代表未来皇后的脸面,不管不顾将事情闹大,固然是能让这贵女颜面扫地,固然是痛快出气了,却未免叫人质疑花夫人品性不端,主子还没当上皇后,她可不能给主子添麻烦。   不过没有闹大也一样,等里边完事,她就冲进去让里边那位贵女看清楚她睡了的是什么人,只要拿着这个把柄,还愁拿捏不住这女子,还愁拿捏不住她一家子人? 第167章 夺位   夜里又落了雪,偏殿内却春色无边。   身上的男人浑身一抖,满身酒气地倒在了旁边,蒋携芳一直提在半空中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她浑身是汗,艳丽的妆容早就花了,黑暗中睁大眼去看身旁男人,却只模糊看见面庞轮廓,具体形貌却是看不清的。   看不清也好,陛下容貌太有威仪,每次瞧见都心惊胆战。   巧合的是,正在此时,偏殿的门被人推开了。蒋携芳一惊,下意识用被子将身子遮住,但很快,她动作一顿,眸光微微闪烁起来,她今晚做出这种事,不就是想要叫人看见吗?这人来得正好!   蒋携芳靠外躺着,一侧头就看见廊上宫灯的光顺着大开的殿门倾斜而入,照亮一个紫衣宫女的身影。   这宫女哪怕穿得厚,也能看出身段窈窕,她手中提一盏罩纱灯,入内后竟不声不响直直朝着床榻而来。   好没规矩!   蒋携芳先是皱眉,随即又明悟了,这一定是个胆大包天想要爬床的宫女!   哼,幸亏她先下手为强,否则岂不叫这种卑贱之人得逞?   不待那宫女走到近前,蒋携芳面上已经露出了得意的笑。   “呀!”宫女掀开帷帐,瞧见里头情形,猛地发出一声惊呼,手中纱灯也落到了地上。   “蒋小姐,怎么是您?”那宫女惊讶道。   蒋携芳此时也认出这宫女是花宜姝身边的紫云,她原本算计好要做出痛苦委屈的样子,此时见到这是花宜姝身边的宫女,便连装也懒得装了,不屑道:“是我又如何?”   紫云一脸吃惊,她这震惊倒不是装的,那两名下药并带着外人进来的宫人已经被曹公公带人捉住,而紫云一直守在这附近,她并不知晓曹公公有没有审问出结果,况且这踏入殿中的女子戴着帽子,她当时并不能看清这是谁,但料想是个不受家族看重的庶女,毕竟高门勋贵家的嫡女都有好出路,哪个能做出这不要脸的事?   她万万想不到竟是蒋携芳!她母亲是郡主,父亲是侯爷,她做什么想不开?   心念转过,紫云心里换了个主意,她故作担忧道:“这……蒋小姐您怎么会在这儿呢?”她又将纱灯捡起,“这屋子里怎么一股石楠花的味……”仿佛才发现蒋携芳与人苟合,紫云掩住嘴惊骇道:“蒋小姐,您怎么……怎么和这位大人……”   蒋携芳正享受着紫云难以置信的模样,在她看来,紫云是花宜姝的人,打了紫云的脸,也就等于打了花宜姝的脸,她巴不得紫云将花宜姝引过来,好叫她看看陛下是如何与她颠鸾倒凤的,看那个女人还有怎么得意!   她已经成了事,她能荫蔽家族了,她什么也不怕了!   此时沉浸在幻想中的蒋携芳并未意识到紫云话中有哪里不对,直到紫云提着纱灯照亮了床上男人的脸。   蒋携芳不以为意地瞥了一眼,骤然惊在原地,如遭雷击。   睡在她身边的压根不是天子,而是一个、一个年纪颇大……相貌平庸的陌生男子!   ……   与此同时,永华殿内。   花宜姝楼台赏景没多久,就被一路寻过来的李瑜捉了回去,他嘴上说:“夜里严寒,担心着凉。”   他心里说:【你怎么丢下朕一人在永华殿守岁?你必须陪着朕!】   花宜姝总结:呵,狗男人。   她跟着李瑜回到永华殿,一进门便道:“陛下,妾身困了,守不得了。”   李瑜闻言细细看她两眼,才道:“既然如此,你先歇息,朕继续守着。”   【说谎!明明刚刚还神采奕奕,不让你跟宫女玩你就累了!】   【况且下午还让你睡了两个时辰,你这会儿怎么会累?该累也是朕累!】   花宜姝:……   这人是怎么做到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气成河豚的?   但想到这小处子下午那会儿确实十分卖力,花宜姝又忍不住对他心生怜惜,可怜的人儿,分明心中不愿,表面还要装作大方,可真是辛苦。   花宜姝于是笑道:“陛下,妾身骗你呢!”   李瑜讶异地看她一眼。   【哼,欺君之罪,你好大胆子!】   花宜姝捧住他的手捏了捏,“因为妾身……想让陛下说句软话哄哄妾身。哪里料到,陛下这就当真了呢?”   对上她含情脉脉的美目,李瑜耳根热了。   【算你识相,将功折过嘻嘻嘻。】   两人便高高兴兴坐下,小几上摆了守岁的瓜果点心和小酒,花宜姝是真的不困,一边吃瓜子一边偷偷听李瑜心里琢磨怎么哄她,乐得差点笑出来。   不过坐了没一会儿,曹公公就亲自来了,他将今夜发生的事一一禀明,又说已经抓住那两名私通外人的宫人,审问出了结果。   听说主谋乃是蒋携芳,花宜姝吃了一惊。   而李瑜此前并不知晓这事,此时听见曹得闲禀明前后经过,他眉心微微蹙起,眼中浮出怒意,“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   曹公公见天子发怒,心中便发出一声果然如此的叹息,心道那两名勾结外人的宫人这回是万劫不复了。先帝在时,不少嫔妃用过下药粉的手段,但那是先帝默许的,先帝自己也经常拿药粉助兴,可如今这位陛下可不同,他曾经经历过无数次刺杀,下毒的、色诱的、明刀明枪砍过来……他能完全掌控北衙兵权,而不是让北衙军权沦落到宗室手中,凭的可不仅仅是皇帝这个身份。这位陛下严于律己,眼里更容不得沙子,除了这些明面上的宫人,他手里还有一支更隐秘的暗卫,他要留宿的地方,那些宫人打扫过一遍,暗卫们再筛过一遍,怎么可能不发现被调换的香饼?   他静默立着不说话,等待陛下开口判决。   片刻后,李瑜:“将那两人发配边疆。”   曹得闲应了声是,跟在陛下身边许多年,他很明白这位信仰虔诚的陛下并不轻易开杀戒,况且将人杀了还要废刀子废人力,不如发配去边疆,一辈子给戍边将士做苦力,也算将功折罪。   曹得闲又问道:“那……安宁郡主要如何处置?”   审问那两名宫人时,他们既然连蒋携芳都供出来了,自然也不会漏过帮他们和蒋携芳牵线的安宁郡主,曹得闲原本以为以陛下冷酷的心性,会对安宁郡主施加惩处,谁料提起安宁郡主,陛下反倒沉默了。   曹得闲在这沉默中倍感压力,不由看向了花夫人。   好在花夫人到底还是体恤他们这些下人的,当即摇了摇陛下的胳膊。   天子这才回神,“安宁郡主……”   他似乎有些犹豫,但曹得闲也不敢猜他是不是真的犹豫,只得继续等着,这时就听花夫人道:“陛下,既然此事牵涉后宫,不妨就交予妾身处置吧!”   李瑜闻言微微一顿。论辈分,安宁郡主算是他隔了一层的姑姑,幼时他受过她几分照顾,更何况这位姑姑经历坎坷,他心底里其实有些不忍心对她的女儿动手,但这话要是说出来,实在有失威严。然而此时见花宜姝自告奋勇,他却没有犹豫,道:“既然如此,此事便交予你处置。”   他话音落下,心中忽然微微一动。   【啊,这就是民间所说的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吗?】   【啊啊啊心肝今日好体贴……】   花宜姝:……   曹得闲退下没多久,紫云就来了,见陛下也在,紫云稍稍犹豫下,但见主子没有阻止的意思,她便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不过在紫云嘴里,这件事被她稍稍润色,尽量显出她的嫉恶如仇和大局观念。   “奴婢去了偏殿附近守着,就等着看会有什么人来。奴婢大胆,更不齿那等算计陛下的卑鄙之徒,于是使人扶了一位醉酒的大人入了偏殿,就想看着那人自食恶果,奴婢当时还想着,女子大多面皮薄,终究做不出那种出格之事,那女子来了之后若是后悔离开,为着皇家声誉,也为着一个女子的名声,奴婢便不声张了,却不想这不要脸的,进了偏殿之后竟然脱了衣裳爬上了床。奴婢当时都惊呆了。”   紫云说得煞有其事,“可奴婢也是云英未嫁之身,哪里舍得下脸进去阻挠?不想这一犹豫,里边那两人就成了事。奴婢唯恐那女子大声呼喊引人围观,只好提着灯进去,这才发现那是蒋家嫡女。”   花宜姝一脸惊诧,李瑜也露出了意外之色。   两人都没有想到,蒋携芳愚蠢至极,做出这种连累全族的事也就罢了,怎么竟连床上那人是圆是扁都分不出清楚。   花宜姝心里摇头:这人可真是又大胆又愚蠢,难道动手之前,她就不会先摸一摸,不会先举着灯笼照一照么?由此可见,这世上的蠢人果然都会把日子越过越苦。   紫云的讲述还在继续,“奴婢原本想揭穿她,发现她的身份后却又不敢了,终归奴婢是夫人派出去的,奴婢代表着夫人的脸面,且当时只得奴婢一人,若是将此事闹开,唯恐对夫人不利。二来,夫人与陛下大婚在即,陛下与您是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奴婢真心希望您和陛下能天长地久,再者,蒋小姐是安宁郡主之女,若是闹出这样的丑事,与宗室名声也不利,因此,奴婢不但不敢声张,反倒将蒋小姐偷偷送了出去。”   “担心蒋小姐将来再犯错,奴婢还留下了蒋小姐一件贴身物件以作提醒。”其实分明是为了抓住蒋携芳的把柄,然而到了紫云嘴里就换了个说法,紫云心口砰砰跳得飞快,说完后又小心地看了陛下和夫人,“奴婢大胆妄为,望陛下与夫人赐罪。”   花宜姝摇头,目露赞赏,“你何罪之有,你做得很好。”   紫云立刻道:“全赖夫人教导有方。”   花宜姝:“的确该赏你。”她话毕看向李瑜,“陛下觉得呢?”   李瑜也目露赞赏,“她做得不错。”   【她说话真漂亮!她真心祝福朕和心肝呢!赏!该赏!】   花宜姝:……   紫云说了那么多,你就只听到这个吗?   得了夫人和陛下亲口赞赏,紫云激动得满面红光,屋子里的下人也都艳羡地看着她,大大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等紫云退下后,李瑜看一眼更漏,见离天亮还有些好些时候,不情不愿地离开花宜姝身边,去书案前提笔写字,花宜姝凑过去一瞧,见是一篇贬斥蒋家的圣旨。圣旨上移花接木,将勾结宫人的人从安宁郡主换做了蒋尚书那肥猪儿子,将宫人下催情香的事换做了偷窃贡品。   勾结宫人偷窃贡品,这事放在蒋尚书身上不可理喻,但落到他那个废物儿子身上,却是理所当然的事。   花宜姝看见李瑜洋洋洒洒写了一通,最后落笔,夺了蒋尚书的官位。 第168章 (修)补偿,朕无所不……   盛京城的除夕夜,有一夜不息的烟花表演,李瑜落下最后一笔时,正有一束烟花炸响,嗖的一声,光芒在夜空中花瓣一样散开,一瞬的光辉后又归于寂灭,最后能剩下,只有一地叫人不忍多看一眼的肮脏灰烬。   花宜姝听见李瑜心里道:【早就看蒋尚书不顺眼了,这回总算找到机会整治他了!】   他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得意洋洋,与其说是摆弄权力的皇帝,倒不如说是一个为所欲为的孩子。   这就是皇权啊!   从前的她卑微入尘泥,似蒋尚书这般位高权重的贵人,只需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叫她万劫不复,可是在李瑜面前,蒋尚书就像一株任人宰割的狗尾巴草,李瑜要他灿烂,他就能继续在朝堂上待着,李瑜看不顺眼了,一句话就能将他踩入脚底。   “陛下,您可有想过,蒋尚书也许不知女儿的所作所为呢?那他岂不是冤屈了?”   却听李瑜一声冷哼,“他怎么可能不知?”   【要是没有蒋尚书挑拨,蒋携芳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想出这种昏招?又怎么有胆子去做?】   花宜姝并不觉得惊讶,因为她早就发现,李瑜其实是个善于怜香惜玉的多情人,或许是曾经被当做女孩养大的缘故,他心中对女子总是更宽容些。   可即便如此,李瑜也太过笃定了,除非蒋尚书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前科,花宜姝心中好奇,便试探道:“陛下为何这么说?此事难道不是安宁郡主挑唆的?若不是安宁郡主将宫中旧人给了蒋携芳,蒋携芳也做不成此事。”   李瑜却摇头,不赞同道:“世上哪里有母亲会允许女儿做出这种事?更何况是安宁郡主这样温婉良善的人,这种卑鄙手段,只有蒋尚书能教得出来。”   【蒋家虽然世代官宦,却跟勋贵沾不上边,蒋尚书当年科考的名次也一般,若不是凭着家世、若不是凭着他爹的人脉,当年他本该外放出去,压根做不了翰林院的编修。况且蒋尚书才华也一般,一辈子做个从四品官也就到头了,更不可能便封做开国侯。可这人贪心不足,竟然在一次夜宴上借酒强占了安宁郡主!】   花宜姝心里吃惊,听着李瑜继续在心里叨叨。   【他既没有被人下催情香,又没有醉得认不清人,怎么就那么巧认准了安宁郡主?呵,吃醉酒认不清人,却还记得捂住安宁郡主的嘴,他这醉得可真有章法!】   李瑜在心中嘲讽,【安宁郡主被迫嫁了过去,连先帝也不齿这人,赏给他爵位时只将安宁郡主的封号倒了过来,赐了他一个不伦不类的宁安侯。】   【可恶,朕当时只有两岁,要换做是今日,朕就灌几口酒,提刀将他砍了,绝不叫郡主嫁给他!既然有人好酒后污人清白,那朕好酒后杀人自然也理所应当。】   听他说这样孩子气的话,花宜姝不觉莞尔。   【朕对不住心肝,可朕不能将这件事告诉心肝,安宁郡主已经很惨了,朕不能再把她的事告诉别人。】   花宜姝眼神不觉柔和了几分。她道:“陛下说安宁郡主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可是陛下,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疼爱子女,哪怕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也一样。也许安宁郡主心里恨着这个孩子,不愿看蒋携芳落着好处呢?”   李瑜惊讶,“你如何知道?”   花宜姝当然不能说她听见了李瑜的心里话,不过哪怕没有听见李瑜的心里话,她也能推断出安宁郡主和蒋携芳这对母女不对头,她道:“之前蒋携芳住在宫里时,我与她见过几次,崔家妹妹后来与我结交后,也提起过蒋携芳,因此我发现蒋携芳从来只说起她的父亲弟弟,却对她的生母安宁郡主只字不提。况且今晚除夕夜宴,安宁郡主也并未出席,所以我推断,她们母女关系不佳。”   李瑜恍然,喃喃道:“的确,也许安宁郡主并不想要这个孩子。”   他这句话说完,忽而抬眼,定定注视着花宜姝,花宜姝被他的视线看得莫名。   “陛下?”   李瑜薄唇动了动,锋锐的面容上罕见地露出几分犹豫,片刻后,才低声道:“朕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花宜姝:“嗯?”   李瑜:“今晚的事,是不是让你想起了曾经?你是不是想起了花将军?毕竟他曾经对你不好。”   花宜姝一愣,如果不是李瑜此时提起,她几乎要忘了自己曾经撒过一个谎,一个她对花熊这个父亲有敬又恨的谎言。   可她不能告诉李瑜的是,她并没有父母,或许曾经有,或许自己忘记了,她只知道,三岁记事起,她就身在青楼了。她不知道拥有父母是什么感觉,毕竟她所见过的,被父母残忍卖掉的孩子,远比被父母真心疼宠的孩子,多得多。   所以她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天生的爱。   情分都是钻营而来的,哪怕是父母兄弟之间也是如此,否则怎么会有互相残杀的兄弟姐妹?怎么会有杀父弑母的畜生?又怎么会有卖儿鬻女易子而食这种事?   人一旦走投无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卖儿卖女,卖妻卖母,挖肉吸血……只有人想不到,没有人做不出。   可是李瑜竟然打心底里以为她是因为从小被花将军忽视,才会如此笃定地说出这样一番父母不爱子女的话。   她靠进他怀里,心想李瑜真傻,可见皇帝又如何,还不是被她骗得团团转。可这从前叫她得意的壮举,如今竟有些刺眼起来。   “陛下……”   李瑜忽然被她投怀送抱,意识还没反应过来,双手已经伸过去搂住了她。他们的身体已经亲密过太多次了,彼此熟悉得就像另一个器官,一人做出反应,另一个人也就自然而然地跟随缠绕,如同尾指每一次屈起,无名指也必定紧紧跟随。   “陛下,你爱我吗?”   李瑜正抱着花宜姝有些飘飘然,忽然听见她这么问,他耳根红了红。   【心肝今天好粘人啊,难道是因为朕今天格外卖力的缘故。】   【不管什么缘故,朕今日都好高兴啊!】   【嗯,一定是菩萨显灵了!】   又是菩萨……花宜姝翻了个白眼,嘴上却矫情做作,“陛下,你对我的爱,会像烟花一样,绚烂过后化作没有人要的灰渣吗?”   李瑜:“怎么会?灰烬也能再利用。”   花宜姝:……   李瑜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他抿了抿唇,心里冒了一连串肉麻情话,最后嘴上只蹦出一个,“不会的。”顿了顿后补了一句,“你不必担心。”   【哎,心肝今日好没安全感,一定是因为花将军的错!】   【花将军,虽然你是朕的老丈人,但是朕必须要去你坟前说,你不是一个好父亲。】   花宜姝:……   【心肝现在好脆弱,朕身为丈夫,应当好好安抚她,补偿她。】   花宜姝对“补偿”很心动,哪怕是再来几次下午那样的床笫之欢,她也是乐意的,便期待地等着。   等了半晌,她听见李瑜道:“你……想不想要一个爹?”   花宜姝:…… 第169章 翟衣,成亲前奏   深宫院墙长得一眼望不到边,东大门旁的小门处,一个小黄门正冷得在马车旁时不时跺脚。   天色将明未明,他提着一盏灯笼,看一眼已经没了烟花表演的天空,嘴里嘀咕,“这样的冷天,要不是给的赏银多,谁稀罕干这差事。”   也不知等了多久,宫门终于打开,一个女子的身影从拐角处转了出来,她披着黑色的斗篷,宽大的帽檐遮住了整张脸,小黄门提灯过去一瞧,给吓了一跳,只见那黑色帽檐下,是一张白得吓人的脸,活似个刚刚从棺材里钻出的女鬼,要不是灯笼找出这女子长长的影子,小黄门险些落荒而逃。。   “蒋……可是蒋家小姐?奴才是紫云姑娘交代,来……来送您回去的。”   宫门处只停了辆小小的旧马车,马车上连个暖手炉也没有,周围更是没有一个侍奉的仆从……换做以往,蒋携芳必定会觉得受辱,然而此时,她一言不发就爬上了这辆寒酸的马车,任由那个卑贱的小黄门赶着马车将她带离了皇宫。   烟花没了,天上落雪。   蒋携芳用力将斗篷裹紧,还是冷得直打颤,麟德殿偏殿里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呀!这位大人是……蒋小姐,您怎么和这位大人……   ——蒋小姐,这可怎么办?   ——蒋小姐,好在只有我一人知晓此事,您快,快穿好衣裳,我找人将您送出去,就当没有此事。   ——快呀!快些!有人要来了!   ——蒋小姐,您怎么在发抖呀?这样可是会叫人发现的……   ——快呀!蒋小姐!快出去啊……   周遭一片黑暗,一丝丝光亮也看不见,只有那个提着宫灯的紫衣宫女是亮着的,只是她的身形不断变大、不断变大、不断变大!最后充斥她整个视线的,只有那宫女面上担忧、嘴角却冷笑的扭曲面孔,阴森森像是毒蛇的獠牙,咬住她就要往地狱里拖拽!   蒋携芳一下睁开眼,胸口喘得像是即将憋死的老人,她双手死死抓着被子,双眼在漆黑的屋子里睁到几乎要开裂。   原来她已经回到了家中,正躺在自己闺房里。   她发出的动静惊醒了帘外的侍女,侍女举着油灯走近,“小姐,您怎么了?”   蒋携芳转过眼睛直直看着她,“怎么还没天亮?”   那侍女道:“小姐,您回来后才睡下不到半个时辰。”   屋子里瞬间响起蒋携芳尖锐的声音,“我问你怎么还没天亮!”   侍女被吓得哆嗦一下,“还有一个时辰,再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   蒋携芳浑身都发起抖来,侍女也不知她是怎么了,正不知所措,忽然听见蒋携芳道:“备水,我要沐浴。”   侍女劝道:“今日除夕,这会子府里的人都歇着了,灶下也没有……”   “我让你备水!”蒋携芳尖锐到近乎凄厉的声音响起,她以往虽然脾气也不好,但从来没有这副样子,瞧着竟像是疯了,侍女不敢违抗,只得出去找了人烧水。   几个小丫头睡梦中被喊起来,慌里慌张地烧好水往房里送,等一浴桶的水灌满,她们下意识想要服侍,却都被蒋携芳赶了出去。   明亮的烛火下,少女脱下衣裳,烛光照见她细腻的肌肤上添了几道青紫的男人指印,她一下像是被烫着了眼,慌里慌张熄灭了烛火,然后急急迈入了浴桶中,直到此时,一直被忽略的疼痛才撕裂般从身下传了上来,蒋携芳被迫回忆起今晚在偏殿里经历的一切,回忆起那个男人是如何在她身上……   “啊……”   她一下凄厉地叫喊起来,发了疯一样砸浴桶里的水。   守夜的丫鬟坐在帘子外,听着里边的动静,不耐地撇撇嘴,心道:也不知又发的什么疯,回来后就变了样子。   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   丫鬟打了个哈欠,心里惦记着府里新年会给的赏钱。   终于天亮,蒋携芳却是病了,一直到晌午仍倒在床上恹恹不乐,她对侍女道:“快,去请爹爹来看看我。”   侍女自然应是。而此时蒋家大堂内,蒋尚书正跪在大堂内接旨,想起已经回家的女儿,他心里抱着几分侥幸,然而在听完內侍监宣读旨意后,他人傻了,圣旨上说儿子买通宫人盗窃贡品,斥他教子无方连家都管不好更没资格管理国事,就将他的官职给削了。   听到这个结果,蒋尚书目眦欲裂,他接过圣旨就往內侍监怀里塞金子,內侍监可不敢收他的钱,更不敢直接说出陛下的打算,见他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便暗示了一句,侯爷还是去问你的好闺女吧!   蒋尚书,现在只剩下宁安侯蒋婪仁了,蒋婪仁目送內侍监离开,然后就径自去找了自己的女儿。   蒋携芳遭受巨大打击,整个人都浑浑噩噩,正是需要父亲关怀的时候,见父亲这么快就到了,她心中无限委屈正待诉说,刚刚爬起来,却被父亲甩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屋子里所有人侍女都呆住,蒋携芳脑袋歪向一边,神情还呆怔怔没有回神。   “你说,你昨晚都干了什么好事?”   蒋婪仁的这句话落下,蒋携芳才终于感觉到脸上的痛楚,她半边脸火辣辣地痛,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蒋婪仁对上她的目光,气得不停起伏的胸膛也停了一停,仿佛这才回归理智,他挥挥手叫下人都退下。坐在蒋携芳床前道:“你知不知道,陛下削了为父的的官职,那內侍监收了好处才暗示我来找你,你昨晚干了什么好事,快说!”   蒋携芳闻言,一下忘了父亲刚刚打过她,她愧疚又慌乱地缩起来,在父亲的逼问下也不敢吐露自己昨夜失身给一个陌生男子,只吞吞吐吐地说了自己的谋划,“我……我还没进去,就被发现了,事情没成。”   蒋婪仁指着她,“你怎么如此糊涂!”   蒋携芳泪水夺眶而出,抱着膝盖不敢说话。   蒋婪仁恨铁不成钢地将她骂了一顿,才甩手离开。   然而一走出女儿屋子,蒋婪仁面上那又气又怜的神情就消失了。其实他早就知道昨夜蒋携芳的谋划,否则也不至于昨夜女儿晚归却不闻不问。   “没用的东西,还以为那么晚回来,是事情成了呢!”   但此事也不能全怪他女儿,他女儿如此貌美年轻,天子都能将人赶出来,可见天子多不是个男人。蒋婪仁甚至怀疑,天子压根没有男人的能力,他不信有哪个男人面对美人儿投怀送抱还能视若无睹。   事已至此,将这废物女儿打死也没有用,倒还不如多找找门路恢复官职。虽然他如今已被贬职,但女儿的名声还没坏,终归她是郡主亲生,要找个合适的联姻对象还是不难。只是那些世袭罔替公侯之家的世子是攀不上了,可门第低一些的他又看不上,毕竟这些人不能为他带来助力,更不能走动关系让他官复原职。   蒋婪仁眸光一闪,忽然冒出一个主意:不如,将她嫁去给礼部尚书做续弦?礼部尚书最近倒是颇得陛下看重,应当是能在天子跟前说上话的,况且礼部尚书过了年也才三十八,比他还小两岁,叫他一声丈人也不亏了。   女儿养大这么多年,也该收回本了,更何况她还让他儿子背了黑锅,他儿子名声已经有损了,再这般下去将来如何寻到门当户对的媳妇?   ……   礼部尚书此时已经忙疯了。   原本这些日子就一直在忙除夕、新年、元宵的节日,好不容易弄妥当,以为过年能好好歇几天,谁成想天子想不开要在半个月内大婚。   伴君如伴虎,皇帝自己抱着美人逍遥快活,却要叫他们这些底下人忙秃了头。礼部尚书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歇息了,别人除夕夜痛快畅饮团圆守岁,他除夕夜还要在官署内办差,最后实在撑不住趴在案前睡了一会儿,还因为睡得太沉口水流得太多而被属官当面撞见。   礼部尚书只觉颜面扫地,每看见一个人,都觉得他们背地里在嘲笑他睡觉流口水。   好不容易太后召见,礼部尚书简直大松口气,飞快逃离了礼部官署往内宫而去。   仁寿宫中,崔太后原本是要关心一番天子婚事的操办,见到礼部尚书很是吓了一跳,只见这位年纪不到四十的臣子眼下乌青眼袋浮肿,简直像是苍老了十岁。   崔太后转瞬间想明白缘由,叹了口气道:“辛苦你了。若不是陛下任性,也不至于将你累成这样。”   礼部尚书忙道:“太后言重,此乃下官本分,下官并不辛苦,天子大婚乃国之大事,下官七日七夜不睡觉也要将这差事办好!”   尽管礼部尚书竭力表现得精神奕奕,但崔太后哪儿能看不出他的疲态,她要是真看不出,要么是她瞎了,要么是她不想管装作没看见。因此崔太后叹了口气,对身边女官道:“我这两位女官就到你那里分担一些,还有给皇后下聘的礼单也送过来,由我批完你再送去。”   听见太后老人家愿意分担,礼部尚书大松口气,感激不已地拜了几拜。   而另一边,永华殿中,花宜姝已经收到了尚服局送来的皇后翟衣。   时间虽然赶得及,但这翟衣是天子登基时太后就命人缝制的,因为当时并不确定皇后人选,所以这件翟衣在制作时设计了方便修改的形制,依照花宜姝的尺寸将腰肢改细、将下摆延长,却丝毫无损这件翟衣的雍容华贵。 第170章 成亲,终于走到这一天……   “皇后翟衣包括吉服、朝服、常服、礼服。”   “娘娘与陛下大婚那日应穿着礼服举行大礼并接受册封接过凤印,辰时前须换上吉服与陛下前往祭坛祭拜天地,待礼官将您被册封为后的消息昭告天下敬告上天,再与陛下前往宗祠告祭祖先……”   “待上过玉碟,您要换上朝服,与陛下一同接受百官朝拜,之后再登上城楼,受天下百姓朝拜。”说是天下,其实也就盛京城内的百姓。   “至于常服,则是娘娘日常接见命妇、外臣所要穿着的衣服。”   天子外朝有六部,后宫中也有六尚。   此时,尚宫局女官便带着尚服局女官前来永华殿,为未来皇后引导解释婚礼当日章程。   花宜姝表面听得仔细,其实注意里已经全在衣服上了。   这一次尚服局一共送来了三种翟衣、每种一件,光从形制上就能看出分别,吉服主体是青色、朝服则是蓝色,这两件翟衣皆是裙摆极长、华贵至极,尤其是吉服,深青色的丝绸上用孔雀线做了大片刺绣,又用五种色彩绣出龙凤呈祥的图案,一眼望去栩栩如生流光溢彩,花宜姝怀疑真等她穿着吉服上了祭坛,所有人都看不清她长什么模样,因为已经被她身上这件衣裳闪瞎了。   看完了吉服,她又看向朝服,这是皇后参加朝会要穿的衣裳,比起吉服,朝服的颜色更加深沉一些,在花宜姝看来并没有吉服漂亮,但她目光停留在朝服上更久,因为她发现,这件朝服除了颜色与天子的龙袍不同,其他部分与龙袍极为想象,几乎就是一个板子刻出来的。四舍五入,不就相当于她穿了一回龙袍?   花宜姝不再忍耐,她也无须忍耐,当着两名女官的面就上手了。   见未来皇后满脸珍惜地抚摸着那件朝服,两名女官对视一眼,皆是眼中含笑。   她们却不知道,在她们相视而笑的时候,花宜姝余光就注意到了。   等这两名女官离开,她拉着安墨爱不释手地摸了一会儿皇后的几顶凤冠,两人仿佛初见世面的两个孩子,对着凤冠上镶嵌的明珠和巧夺天工的工艺赞叹了一会儿,然后便满足地坐倒在了床上。   安墨道:“我还是更喜欢那件常服。”   吉服和朝服虽然庄重华贵,但看起来太厚太繁琐了,穿的时候要几个人帮忙,走得时候也要几个人在后边提着裙摆。相比之下,常服就简洁多了,裙摆是正常长度,穿在身上不影响日常活动,明黄色的常服搭配杏黄色的披帛,领子却是孔雀线绣出的青色,别有一番华贵又轻灵的意态,受现代审美影响,安墨还是喜欢这套。   花宜姝不以为意,“喜欢的话借你穿上试试?”   安墨连忙摇头,虽然她知道花宜姝这句话不单单是说说而是真的想要借她试穿,但安墨没有这个胆子。   倒不是她染上了这个时代尊卑有别的毛病,而是因为……她发现最近陛下对她意见好大啊!   虽然安墨自觉并不聪明,但她还不至于愚钝到连别人喜欢她还是讨厌她都感受不到。她能感觉到陛下对她的情感很复杂,虽然陛下经常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安墨有时候能发现陛下是喜欢她的,比方陛下从来只会对花宜姝笑,对待其他宫女则是一副懒得动表情的样子,但是偶尔,陛下会对着她笑一下,安墨因此受宠弄若惊多干了两碗饭。但有时候,她发现陛下开始讨厌她了,各种想把她从花宜姝身边排挤走的样子,虽然事后她总觉得是自己想多了,陛下没道理这样做。   而以上这些,都是过去式了,最近,安墨发现陛下并不讨厌她,但是好像对她有些嫌弃的样子,还会趁花花没注意的时候偷偷瞪她。   就……就像那种,她在家熬夜打游戏或者吃垃圾食品,爸妈心里有意见但又不想说她,于是抽空就狠狠瞪她一下要她自己反思的那种嫌弃。然而安墨自从穿越后,她的衣食住行可健康了,她实在想不出哪里能被陛下嫌弃,于是只能归结于陛下的个性十分接地气。   所以她坚决不会穿花花的衣服,万一被陛下瞧见了,或者是被其他人瞧见了去报告陛下,安墨预感自己又会被陛下狠狠嫌弃。所以就这样吧!为了不让花花夹在她和陛下之间左右为难,安墨决定自己要小心谨慎一点,避免任何误会。她不允许她的cp有任何的不和谐!不允许!   “对了!”安墨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刚刚在大厅里,你好像偷偷看那两位女官诶!”   花宜姝撸了下雪儿油光发亮的皮毛,笑道:“我见女官们好生气派,便想着也给你弄个女官当当。”   安墨一脸不信,“不对,你当时看着她们时眼神奸诈,你不是这么想的。”   花宜姝不禁拍手,“好妹妹,你果然越发聪明了!好吧,我就告诉你吧,那两位女官是太后派来的,我当然要多看看她们。”   安墨疑惑,“瞧她们做什么?”   花宜姝:“当然是瞧她们对我真不真心,再推断太后对我是否真心。”她把雪儿抱在怀里,一边撸猫一边缓缓道:“人心隔肚皮,今日真心好意,也许明日就剑拔弩张。崔太后之前是对我不错,可她显然并不中意我做皇后,难保会变了心意。有时候你看人得顺便看看她身边的奴才,底下人都精明得很,见风使舵捧高踩低屡见不鲜,崔太后要是对我不满意,她还能憋在心里?必定会对身边人抱怨,那么这些人在面对我时,定然会露出端倪。”   安墨恍然大悟,这时就听花宜姝继续道:“就像紫云,她对你不满已久,可她不敢对你有半点坏心思,至多面上冷淡些,不过等你身份远远超过她,也就不必在意她了。”   日日在身边服侍的人,花宜姝能看不出紫云几斤几两?但她从来不会点明,更不会斥责紫云,因为紫云虽然心里嫉妒安墨,但同时她也更加卖力忠心,企图以此来超越安墨,而不是手段下作去陷害安墨。这就够了,有野心有嫉妒心这是人性,花宜姝能约束手下人的言行,可她不会去约束她们心里在想什么,也约束不了。   安墨向来知道紫云不喜欢她,毕竟紫云表现得好明显,不过她的想法跟花宜姝相似,有些人嫉妒别人,就想方设法将别人拉下水踩进泥地里,这种人才是人品低劣,而紫云嫉妒归嫉妒,却一直表现得很上进,而且她还有越来越卷的趋势,将其他人,尤其是安墨衬托得成懒鬼,安墨有时候看见她深夜仍亮着灯给花宜姝做东西,就细思极恐,怀疑紫云是要把其他人都卷死。   “不知道礼服是什么样?一定会很美吧!”安墨的心思跳得快,刚刚还在想卷王,现在又转回到花花的婚服上面,她想花花长得这么好看,穿上成婚的礼服肯定美得不得了,可惜礼服还在赶工,要十日后才能送来。   光阴流转飞快,安墨只觉一个眨眼而已,当初感叹漫长的十日就到了。   她现在每周都会写日记,记录了自己这些时日的所见所闻,她很少写自己的事情,记录的大部分都是花花和陛下的事情。   这十日花花也很忙碌。   她没有娘家,原本想请静王妃帮忙操持,但静王妃毕竟怀有身孕,况且天子大婚是大事,她这些日子虽然学了不少礼仪规矩,并非一头雾水什么也不懂,却也不敢应承,于是凤晴云自告奋勇,把她娘她奶奶都请了过来。   于是新年初二,凤家夫人和太夫人就入了宫。   新年初五,赵慕仪、凤晴云、崔思玉、王玉燕一块给花花添了妆,她们三个送的礼物都好贵重,安墨感叹自己没钱送不起,最后自己熬夜画了十页q版小人图,全是陛下和花花从相识到成婚的十件真实发生过的小事,送到花花手里时,花花感动得眼睫湿润,说自己哟永远不会忘了安墨妹妹的这份心,把安墨搞得很尴尬,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   新年初六,萧青带着满满当当一箱子金子来给花花添妆,这些钱应该是她当初里应外合剿灭鬼楼获得的奖赏,花花果然喜欢,对萧青说她会好好记着她的祝福,一定会和陛下白头偕老。安墨不明白为什么,萧青当时的表情有点怪怪的,虽然笑着,但看起来并不是特别高兴。   新年初七时,陛下亲自跑去猎了对活雁回来作为给花花下聘的礼物之一,如今外边冰天雪地的,活雁早就飞去南方了,安墨不知他去怎么猎到活雁的,只知道他出去跑了六天才回来,过程一定非常辛苦。安墨写下结语:啊,我的cp又发糖了。   新年初九,礼服提前一天赶制完成,花花穿上身,美得照亮了整座永华殿,陛下回来都看待了,然后陛下被姜尚宫赶了出去,说新婚前几日不能见面。   终于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天子大婚,百官同贺,天下瞩目。   天刚蒙蒙亮,钟声隆隆,礼炮炸响,鼓声震震……红色的绒毯从永华殿一直铺到祭坛方向,入目所见张灯结彩,无一处不喜庆,无一处不繁华。   花宜姝一身凤冠霞帔,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将手递到李瑜掌心。   八月十五,到正月十五,整整五个月,她终于走到了这一天。 第171章 (修)成婚,立后……   历代皇帝用于祭祀祈天台位于城东,那是一整片恢弘壮丽的建筑,帝后祭天大典就在最中央的天坛上举行。   从皇宫到祈天台,要走上半个时辰,一路上帝后的轿辇齐头并进,前方骑兵领头开道,左右兵卒林立,最后头跟着数千名宫人官兵,锣鼓喧天、礼炮齐鸣。旗帜飘扬,华冠摇曳……   有衣着鲜艳的宫女将一把把铜钱洒向站在隔离帐后的百姓,引起一阵又一阵的欢呼;有乐师吹笙弹琴、伎人画着花花绿绿的脸边跳边走,引得百姓时而陶醉时而大笑;还有六七岁的小童拎着小小的篮子,一路撒着五颜六色的花瓣,稚嫩的笑脸让每个见了的人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天刚蒙蒙亮时,队伍便出发了,从皇后走到祈天台的时候,旭日东升,阳光照在薄纱笼罩的轿辇上,隐约看见皇后凤冠上光华灼灼、不可逼视。   萧青一身干脆利落的骑装,头发用发冠竖起,银色轻甲衬得她身形愈发矫健,阳光之下愈发俊美三分。她骑着马行在队伍中段,神情坚毅雌雄莫辨。   沿街观看的姑娘们以为她是一位男子,纷纷大着胆子朝她投掷鲜花。萧青起初还愣了一下,待侧头看见那些被官兵站成的人墙阻隔在外、或羞涩或大胆的少女后,她微微一笑,朝着她们点头致意。   “啊啊啊啊啊……”   围观的姑娘们兴奋地尖叫了起来。在这样普天同庆的日子里,没有人会斥责她们不守规矩。   安墨今天穿得格外好看,桃红色的衣裳,外罩玫红色的比甲,乌黑的头发扎成了两个丸子头,带了两朵红色的绒花,深绿色的丝带从绒花下垂下,软软披在她肩上,明明红配绿是魔鬼配色,但由于染色技术,这两种颜色搭配在一起不但不轻浮,反而透出一种轻灵之美,她跪坐在皇后轿辇当中,和紫云一左一右陪着花花,在微微晃动的轿辇中时不时看看外头热闹的景象,又时不时看看花宜姝身上同样是红配绿的礼服,脸上笑容真是压不压不住。   花宜姝头上那顶凤冠少说有五斤重,倘若坐姿稍微有一点不端正,头上的凤冠就会压迫到她的脖颈,所以这是她有生以来最讲究的仪态了,从头到尾姿势端正没有一毫偏差,听见身边安墨偷偷在笑,她问:“你笑什么?”   安墨:“你终于实现目标了,我真高兴。”   花宜姝忍不住莞尔,“我也很欢喜。”   她目光看向前边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再看看道路两边热烈围观的百姓,只觉自己这一生活得值了,天下千千万万人,有多少人能凭借卑贱之身走到这一步?   今日之后,她花宜姝的名字将载入史册,所有人都会记住她!   此后千千万万年,翻开史册,她花宜姝的名字永远都……嗯?   不对!花宜姝蓦然在巨大的欢喜里回过神来,目光毫无焦距地落在前面纱帘上,花宜姝心中沉思,世上凡人千千万,能在史册上留名的连其中千万分之一也不到。   可是仅仅如此,就能满足了么?   她当上皇后,之后一路顺顺当当成为太后,固然能在史册留名,可史书上惊才绝艳之辈多如繁星,可真正提起名字就能知其身份事迹的又有多少人?   一个做过皇后的女人,至多只能在史书上留下一行字、几段话。人们只会在翻看史书时知道有花宜姝这么个人当上过皇后,至于别的,却再也没有了,史官不会对她大书特书,人们也不会特意去记住她了解她。相比起她这么个平凡女子,还是萧青的经历更有看头!   萧青女扮男装进军营还打败了军营中所有男子,让军中校尉、统领、副统领、大将军都为她倾心,她还用自己的才能成功让皇帝破例,允许她继续留下,她被鬼楼那样的贼寇掳走多日,最终却里应外合帮助朝廷剿灭了鬼楼,并带着缴获来的金银以及战功,成功让天子对她赞赏有加并力排众议封她做了将军。虽然只是一个从四品的小将。但这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已经足够惊世骇俗。   据花宜姝所知,民间已经有人将萧青的经历编成了剧本搬上戏台,更别提萧青尚且年轻,她今后还有漫漫几十年,这几十年里,只要不遭到刻意打压,足够她再立下许许多多功劳,这样的奇女子,不但史官会对她大书特书,民间百姓也会传唱她的故事。   跟萧青相比,她花宜姝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嫁了皇帝的女人,哪怕搬上戏台,也没什么可看的啊!   花宜姝不觉蹙起了描画得极为美丽的眉毛。   在她和安墨刚刚离开岳州没多久的那一阵,李瑜还没对她动心,两人困在船上无所事事,安墨就会对她说起另一个世界的见闻。她一个小姑娘,阅历不丰富,说起的大多数是从书上和网上看的。   虽然花宜姝很不理解,渔网那么大口子,兜什么都漏一手,安墨怎么能从网上获取知识呢?但安墨带着骄傲和自豪而向她提起的那些见闻,的确丰富了花宜姝的阅历。   安墨曾经说:“事务螺旋向上发展,必然会进入更先进、更科学的世界。物资丰富后,女性意识必然会觉醒,婚姻制度必然走向衰亡,结婚率生育率年年走低,堂堂大国从只生一个到开放三胎。影视剧文娱方面也有所表现,从前流行苦情戏恋爱脑,渐渐地,大女主剧和大女主文多了起来,虽然有时候会走偏,但目标一直是在前面亮着的。一个很好玩的例子就是从前新娘丢捧花大家抢着拿,后来伴娘都躲着捧花跑……”   花宜姝其实并不明白安墨口中的那样一个世界是怎么实现。但是这一切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听明白了自己想要的,那就是未来世界,未来的人们对一个贤良皇后不感兴趣,他们崇拜独立、坚强、比男人更厉害的女人!   所以……所以,不论是现在,还是未来,萧青这样的人注定比她更受瞩目,注定她将来不但会名留青史,还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深挖她的经历,她这一生跌宕起伏的经历搬上戏台也会有更多观众,而她辛辛苦苦这么久,将来或许只会成为戏台上的配角!花宜姝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后世之人一定会编排萧青跟李瑜的故事,甚至可能会将事实扭曲成李瑜对萧青爱而不得,而她花宜姝只是李瑜的退而求其次!   一想到这个结果,花宜姝妆容完美的一张脸都要气得扭曲了。她胸膛忽然激烈地起伏,又生生克制住自己端正仪态。   不能激动不能激动,凤冠会掉!   她的异样引起了安墨和紫云的关注,面对两人担心的目光,花宜姝轻微摇头,心中情绪剧烈波动,面上还是露出了一个完美无缺的笑,“无碍,我只是太过高兴。”   紫云了然,掩嘴笑了笑,安墨则是有些奇怪地多看了她两眼,但是有紫云在,她压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问出来。   殊不知,花宜姝心底又开始冒酸水了。她目光透过纱帘盯着前方队伍,从她这里,可以望见萧青远远的背影。自然也能看到周围百姓对萧青的热情。   人的欲望果真永无止境,从前一无所有的时候,想着能当上皇后青史留名便满足了。如今这一天终于到了,她却已经不满足于仅仅是青史留名了,她不满足于人们翻看史册才能得知她的名讳,无论美名还是骂名,她都想要让人知道,想要如那些奸臣名将一样,一提起名字,人们就会想起她是谁,她做过什么,她生于何年死于何日……否则她这一生死去后,也就比千千万万凡人好上那么一点儿,这在她这里,远远不够。   可是她该怎么做到呢?她没办法复刻萧青的经历,她更没有祸国殃民的本事,她到底该怎么做呢?   花宜姝一时没能想出办法,此时此刻她的脑子不足以支撑重新沸腾起来的野心,因此只能再一次对萧青生出嫉妒来。   女主不愧是女主啊!她花宜姝费尽心思也还没得到的东西,她竟然已经拿到手里了!她好嫉妒,太嫉妒了!   因为心里太酸,一直到抵达祈天台,一直到被李瑜牵着手走上祭坛,她的身躯仍是僵硬的。   好在礼官宣读祭文和立后册文后,她的心情稍稍好了那么一点。罢了罢了,不想萧青了,不想那些事了,今天是她和李瑜的好日子,专心一些!她原本心情还算平静,但侧头看了眼身边难掩激动的李瑜后,她似乎也跟着激动起来,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大婚的真实感。   亲自点燃线香,和李瑜一起对着昊日下拜。   周围有礼乐声、鞭炮声……花宜姝垂在袖下的手忽然被李瑜轻轻一碰。她疑惑侧头,就对上了李瑜担忧的目光。   他嘴唇微动,声音隔着周遭喧嚣传入她耳中,“你怎么了?是不是凤冠太重了?”   花宜姝愣了一下,这样的日子,他竟然还能关注到她头上?重是重了点,但这顶凤冠也是身份权力的象征,花宜姝就乐意戴着它!   她没来得及回应,就听李瑜继续道:“辛苦你再忍忍,我准备了一顶假的,很轻,等祭天结束,我们去斋沐宫换上。”   斋沐宫也在这祈天台中,这祈天台除了祭祀的天坛外,还有用于供奉神位、祈求五谷等等殿宇,这斋沐宫顾名思义,是皇室祭拜前斋戒沐浴的地方,礼部也早已安排好让她和陛下在那里换上吉服。   于是她想起来祭天过后还要去拜祠堂祭告祖宗,心中一时无言,李瑜这会儿提出,是觉得祭告祖宗不需像祭拜天地那般庄重,所以可以弄虚作假吗?这样一看,他对神佛的信仰还真挺虔诚的。   但是,这样的大日子让我戴假的,这也太跌份了!要是被人看出来,那我还有什么颜面?   花宜姝心里似乎嫌弃地嘀咕,但连她自己都不知,她的眼神已经变得万分柔和了。于是在礼花落下的前一刻,她在李瑜微微发亮的目光中轻轻点头。此刻她只想让李瑜高兴,让她自己高兴,至于皇室列祖列宗看在眼里,会不会气得跳脚,花宜姝就不管了,有本事爬上来把她和李瑜打一顿!   因为李瑜这一番体贴,再加上婚礼和立后的兴奋,花宜姝暂时想不得别的,心口满满溢出的,都是让她激动欢愉的情绪,她认认真真和李瑜走完了接下来的流程。换衣、前往宗祠、祭拜祖先,接受朝臣跪拜、登上城楼……   李瑜准备的假凤冠的确很轻,而且以假乱真,将两者放在一起比对才能觉察出不同,戴头上走一圈,不说隔得远一些的朝臣,哪怕身边的侍从礼官都没看出不对。   走上城楼面对底下百姓的欢呼时,花宜姝和李瑜一只手抓着铜钱往下撒,另一只手则彼此紧握,一边撒一边想:难怪天子成婚百姓乐疯,上边掉钱他们能不乐吗?   底下的祝福混在一起,喧嚣得几乎听不清什么,不过也不必听清了。因为花宜姝听见李瑜又开始跟她传悄悄话。   “朕好高兴。”   “朕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一辈子太长了,也许你中途就腻了变心了。花宜姝心中这么想,她轻声回应了一句,“只要你一直对我好,我也会一直对你好。”   她有些惭愧,因为她的好带了条件。   但李瑜显见的开心。   【朕好幸福啊……】   他握紧她的手悄悄晃了晃…… 第172章 番外读者闹洞房   安墨迷迷糊糊睁开眼,震惊地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名公交车司机。   嗯?   嗯!!!   “怎么回事?我不是在……”在什么来着?安墨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在一瞬的慌乱过后,她看见了驾驶座前、方向盘后边放了一张职业证明,那上面有一张她的证件照,证件照下是司机名字和简介——安墨,次元穿梭老司机。   “啊,原来我真的是一名司机啊!”安墨平静下来,“既然这样,那我要先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等下班再去想失忆的事情吧!”   安墨十分乐观,正在这时,站台的滴滴声响起,安墨瞬间坐直身体目视前方。   前方是一片白茫茫的迷雾,后方是一片白茫茫的迷雾,站台旁边也是一片白茫茫的迷雾。   站台的滴滴声落下后,迷雾中忽然涌现出了许多乘客的身影,安墨眯起眼睛去看,惊讶地发现这些乘客的身材全都圆圆短短,而且是一蹦一跳走路的。   等乘客们走近了,她才看清他们的长相,这竟然是一个又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套娃!而且还是卡通版小鸭子套娃!   黄黄的身子上小下宽,黑黑的眼睛布灵布灵,红红的嘴巴灵活撅起……身侧还有画出来的黑色小翅膀。除了大小不同,这些套娃全都一模一样,一个又一个,他们聚在车门前叽叽喳喳。   “老司机快开门!”   “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哎呀哎呀好着急!”   “嗷嗷嗷嗷我想看洞房急死了!”   “前面的别挤,尊老爱幼懂不懂?”   数不清的小鸭子套娃齐声催促,安墨压力山大,连忙点击按钮打开了车门。好在这些套娃们虽然有些急切,但十分讲礼貌,排着队蹦上了车。安墨眼神好奇地看着他们,这才发现这些套娃有各自的名字,他们的脑袋上面顶着ID呢!   除了“有狐绥绥”、“夜行舟”、“岁岁”等这样好听好记的ID外,还有“威武大丸子”、“颜京九张二狗”、“呆桃女朋友”这样奇奇怪怪的ID,连数字ID和字母ID都有。   不过安墨很快就没心思去记ID了,因为她发现,车上座位不够了!   先上车的小鸭子庆幸地蹦来蹦去,还没上车的套娃们叽叽喳喳十分着急。   “前面的挤一挤,让我上车!”   “凭什么先让你上车啊!”   “等等我,等等我呜呜呜……我好不容易赶上了这趟车!”   安墨眼看他们都要打起来了,试探道:“座位有限,你们要不……套一套?”   于是,个子小的套娃纷纷盯上了旁边的大个子。   一个套一个,一个套一个……乘客们终于挨挨挤挤地上了车。   嘀的一声,车门关闭,安墨启动车辆,还听见乘客们在后边说话。   “上一次车真不容易啊!”   “是啊,交了好多份子钱才赶上这本书男女主的洞房。”   “你们交的啥份子钱啊?”   “我交的营养液。”   “我投了地雷。”   “我用晋江币正常购买。”   “都是正版就好,就怕有盗版占咱们便宜偷偷上车。”   “哎呀哎呀,好挤好挤!”是被套在大鸭子里的小鸭子发出的呐喊。   “别晃别晃,再晃我把你们都吐出来!”是被迫装了好几个小鸭子的大鸭子恼怒出声。   “这也太挤了!我灵魂都要被挤出去了!”   “没办法,一次元和三次元的差距本来就很大,为了把我们这些三次元的读者塞进一次元的文字世界,穿书局也很难做。”   “我有朋友在穿书局工作,要是让我们以正常人的样子进入书中,会造成书中世界极大的动荡,只能选择跟原书男女主有关联的事物进入了。套娃就很简单了,都是塑料壳子,能量损耗小,还能一个套一个,能一次供应很多人同时进入。”   “搞不明白,书里有提到过套娃吗?”   “女主一直说男主像几千只鸭子啊!你们忘啦?”   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大家的话题渐渐转向了以男女主为中心。   柚子大佬:“我要把秃崽扔出去,我和花花洞房嘻嘻嘻。”   意倩:“我也来!”   快乐仔:“还有我!”   他们三个一说起,立刻就有其他读者响应,很快就组成了一支闹洞房的队伍,其他读者不甘示弱,于是车上乘客分作三波,一波坚持闹洞房把李瑜拦在外边然后独占女主花宜姝,一波坚持反对并组成联盟和他们对打,另一波一边快乐吃瓜一边大喊打起来打起来。   前方驾驶座里的安墨:……压力、好大!   【嘀嘀嘀,洞房现场紫宸殿已经达到,请乘客有序下车游览,一小时后返程。】   几乎在车门开启的同时,无数只鸭子套娃就蹦了出去!他们像一股黄色的洪流,在一阵白光的护送下,哗啦啦冲向了他们心目中的圣地!   ——婚礼仪式已完成,新人即将入房。   题外话响起,读者们反应非常迅速,一群黄澄澄的小鸭子甩动短圆的身子,一蹦一跳冲进房间里隐藏起来。   “只有一个小时的游览时间,先说好,大家是想要看洞房还是要闹洞房。”   “啊,这可真是令人难以抉择。”   最后,这群老色批一致被迫放弃了闹洞房。   没一会儿,那对新人就进来了。   此时已经入夜,外头无风无雪甚是安宁。   花宜姝和李瑜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瞬,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发生。   龙凤喜烛静静燃烧,照亮屋内张红结绿的布景。   这对新人坐在床边默默对视一会儿,忽然捧过彼此的脸浅浅轻吻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屋内忽然响起一串尖叫,李瑜吓了一跳,花宜姝也恍惚一下。   李瑜皱眉:“什么声音?”   花宜姝心里好笑,那是你自己的心音吧?除了你还有谁一激动就叫个不停?   等等,小处子为何突然这样说,难道他是在试探我?哼哼,从前跟你讲过两次你不信,如今想来试探我?没门!   于是她笑起来,“陛下听错了吧,哪里有什么声音?”   李瑜一想也是,今晚是他与心肝真正意义上的洞房花烛夜,怎么可能会有外人?也许是他太过兴奋出现幻听了吧!   到底新婚之夜不能虚度,他很快抛弃刚刚那点疑惑,对着烛光下越发娇美的新婚妻子,心跳快得乱做一团,禁不住又揽住她低下头。   花宜姝嫌他动作慢腾腾,抬手抱住他倒到床上。   “嗷嗷嗷嗷……”   “嘻嘻嘻嘻脱衣服了脱衣服了,露肩膀了露肩膀了……”   读者们正激动,忽然床上红被翻起盖住了花花露出的肌肤,接下来他们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觉眼前剑光一闪,一个躲在桌子底下的同伴就被一剑叉飞出去,隔老远大家都能听见她“啊啊啊啊”的惨叫。   竹吱:“好可怜啊!”   小鸭子们窃窃私语,“刚刚那是谁?”   豆芽呀:“我记得它ID好像叫发光的梧桐?她一路只会啊啊啊嗷嗷嗷,太吵了所以被主角发现了!”   过去和现在:“大家小心点,主角在找我们!”   小鸭子们噤若寒蝉,圆短的身材缩在各个角落里,生怕成为下一个被叉出去的人。   金主们有什么坏心思呢?金主们只是想要看一看洞房,只是想要亲眼看看主角们开车而已啊!   只可惜在这个和谐的世界里,哪怕这么微小也是不能实现的。   因为李瑜和花宜姝都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李瑜横剑在前,将花宜姝护在身后,烛光下他眉宇阴沉、冷若冰霜。   桃子家的小妖:“哇他长得好凶,他长得没有书里描述的可爱!”   卧槽!缩在角落的读者震惊看着她,果然下一刻,这个桃子小妖也被李瑜叉了起来,这个残忍的男人一剑挑起还在尖叫的小鸭子,疑惑地盯着这个奇怪的东西看了一会儿,正当大家瑟瑟发抖,正当“桃小妖”莫名害怕时,李瑜的声音忽然响起,“啊这个东西,好可爱啊!”   众人:……   咦?咦咦咦!   岂料李瑜本人比他们还要震惊,“朕、朕怎么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李瑜震惊又茫然,但他还是将这个东西拿到了花宜姝身边。“心肝你看。”   啊他怎么又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李瑜懊恼,但此时不是纠结这个的情况,他只觉得今晚处处透着诡异,转身开口冲外头喊,“来人!来人!”然而不但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房门也被关紧了。   花宜姝此时已经拉好滑落到肩膀的衣裳,她捧起“桃小妖”看了看,竟然觉得莫名亲切。   芙迩弥:“天惹,她被花花抱了!”   苏涣:“啊啊啊我也想被花花抱!”   717:“嘤嘤嘤人家也想要!”   稷行衣:“我也来!”   小本:“都别跟我抢!”   噼里啪啦,一堆小鸭子套娃,大的小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全都一拥而上,有的从床底下钻出来,有的从帘幔后跳出来,有的从枕头下蹦出来,还有的从箱笼里爬出来……   一大片黄澄澄的圆短身影将花花淹没,还有一大排组成一道高高的墙将李瑜挡在了距离床铺十步远的地方。   小花兔:“闹洞房我们要闹洞房!”   十步千里:“大家尽管闹,我把前半个ID撕了化作文字力量横在了他和花花之间,只要他不通过我们的考验,他和花花之间的距离永远是十步,永远也不能洞房嘻嘻嘻嘻……”   杉愚:“天呐你好礼貌我好喜欢。”   苍耳:“冲鸭姐妹们!”   今晚发生的一切超乎李瑜的想象,他呆呆看着面前这群不但会说话还会蹦跶的套娃,“你们,难道是神佛派来的使者?”看起来不似妖也不似鬼,但是拥有神通,对他和心肝也没有恶意,似乎只是想要闹洞房……李瑜思量一瞬,觉得只有神佛使者这个身份才解释得通,他感叹:“不枉我平日里给大帝和菩萨烧的香啊!”   轸丽:“他在说什么?”   肥兔子:“谁知道呢?不管了,我先冲了!”   李瑜同时开口道:“既然这样,那朕一定会完成神佛的考验。”然后抱得心肝归!   李瑜信心满满,正要朝着面前这堵套娃墙冲锋,忽然脚下一个踉跄,若不是他常年习武下盘极稳,此时已经被拽到在地。他低头看去,就见一截触手穿透他的黄色裤子,把他定在了原地。   ttxx06:“啊,那是‘穿过你的黄衣我的触手’,她把自己的ID全撕下来就为了阻止小秃子!”   林箊:“天啊太感人了!”   眼见李瑜已经砍掉触手奔过来,ID名为阴阳两界的姐妹大吼一声,“不能让黄触手白白牺牲,姐妹们我上了!”   一刹那她把自己的ID名称撕了下来,文字化作力量融入此方世界,霎时间整个紫宸殿被分为阴阳两界,李瑜这边是阴,黑漆漆不见五指,花宜姝那边是阳,郎朗光明下她身边围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鸭套娃,岁月静好。   向空白表白:“嘻嘻嘻这会看他怎么上来!”   云卿:“姐妹们,剩下半个小时里花花是我们的了!”   李瑜此时只觉得自己深深陷入一个黑色的泥潭里,每往前走一步都黏糊糊带着极大的阻力,而周围没有任何能借力的地方,他根本上不去,该怎么办?   而此时,花宜姝也注意到了李瑜那边正陷入困境,她刚刚看似被这些可爱的小东西迷住,实则一直用余光暗暗观察周围的动静,很快就发现了这些自称“读者”或是“金主”的小鸭套娃拥有什么样的力量。此时见到小处子被困在阴界当中,明明十分艰难却还拼尽全力往她这里奔赴,花宜姝既动容又心疼,好气啊!我花宜姝的男人你们也敢欺负!   可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连武功高强的李瑜都着了算计,她能怎么抗衡这种非人的力量?花宜姝明眸微微一动,忽而面露焦急,“啊,陛下被他们困住了怎么办?”   季北:“花花别管他。”   一个大不刘:“花花跟我们玩呀!”   一堆套娃围着她,却见烛光下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朝她们露出小心翼翼的期盼目光,“你们能帮帮陛下吗?”她美目顾盼,艳光四射。   这个书里的第一美人将他们迷得七晕八素,昏头昏脑就答应了,他们这一答应,仿佛无形中应和了某种规则,只见刚刚还在祈求他们帮助的花宜姝蓦然变了脸色,站起身朝一个套娃指挥道:“你,快撕下‘音’字给李瑜传声!”   陈锦音:“哦哦。”   李瑜忽然在黑漆漆无光亦无声的世界里听见了花宜姝的声音。   花宜姝:“你,快撕下‘光’给李瑜照亮。”   黎光:“哦哦。”   一个光字飘入阴界,李瑜所出的黑暗刹那被照亮,他眼睛一亮,找到了方向,手中长剑戳进一块山石中往上爬。   闹洞房小组见状自然不肯坐以待毙,兔糕糕甩出“糕”字,阴界的山石刹那变成软绵绵的糕点坍塌下去,李瑜又骨碌碌滚了下去。   柳色黄金嫩:“变黄金。”   坍塌下去的糕点变成了沉甸甸的黄金,要不是李瑜躲得快,已经被压在下面了。   这可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花宜姝又指挥着“露桥”“阿沙雕”相助,没一会儿,深深的阴界地步升起了一座桥梁,李瑜飞快奔上桥梁,眼见就要跳出阴界,闹洞房小组继续搞破坏,“傅玖儿”扔出“玖”字砸在桥梁上,刹那间桥梁变作一块又一块黑色玉石坍塌下去,与此同时一只沙雕忽然登场,李瑜眼疾手快脚尖狠狠一踏,借着这股作用力向上蹿了一大截,顺利乘上沙雕飞了上来。   时光不与千秋:“哇厉害!”   炸弹超人:“可以,我认可你这个秃子了。狗头jpg.”   顾瑀:“啊啊啊啊啊……”   这一波在旁边赞叹的是看热闹小组。   闹洞房小组也在哈哈大笑,但是笑完之后他们又想到了别的方法来闹洞房,正要实施,忽然间“题外话”响起。   【嘀嘀嘀,时间到,请格外乘客尽快上车,以免错过下一趟班车。】   哪儿来如果:“这么快!”   夜雨寄北:“快走快走!”   小鸭子套娃们赶忙往外蹦,在花宜姝和李瑜莫名其妙的视线中,“糖果”洒下了一大把糖,“请所有人吃花花和兔崽的喜糖。”   “少司命”撕开“司命”两个字并大喊:“我书写你们的命运,你们一定会白头偕老子孙啊啊啊啊啊……”   还没说完,这群蹦蹦跳跳的小鸭子套娃已经消失了。   花宜姝:……   李瑜:…… 第173章   在乘坐凤辇回宫途中,花宜姝短暂地做了一个梦,她还以为已经过去了很久,然而醒来后发现自己还在凤辇上,身边一左一右坐着安墨和紫云,纱帘外夜幕低垂,七八点星子熠熠生辉。   花宜姝问:“我睡过去多久了?”   安墨愣了一下,“你有睡过去吗?”   身旁紫云立刻道:“娘娘刚刚闭着眼眯了一会儿,也就外头轿夫走个十几步的功夫。”   花宜姝惊讶,原来才这么点时间,难道安墨都没有发觉。花宜姝怀疑这个梦是她今后人生的预示,因为她梦见自己抱着一堆金灿灿的东西,那一定是黄金宝物。   凤辇一路不停,直到紫宸殿前方才止步,安墨和紫云一块扶着花宜姝下了步辇,今日无风无雪,是入冬以来少有的好天,她一身云锦织就的吉服在宫灯下华光闪烁不可逼视。   身后几名宫女替她托着裙摆,身边两人一左一右搀着她,一路走来,宫人跪伏了一地,比起曾经,更多了几分不敢直视的敬畏。   花宜姝注意到跪拜的宫人当中有几个身着深蓝色衣袍的宦侍,那是李瑜安排给她的侍卫,从小修习武功,宫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这些人虽然是太监,从前待她也恭敬,可从来没像此刻一样五体投地。   真有意思,这些人一个个飞檐走壁身强力壮,捏死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此时却真心真意匍匐在她脚边……花宜姝再一次内心暗叹,这就是权力啊!看不见摸不着,可只要有这样东西,就能叫这些人打心眼里臣服。   既然她已经握有权力(虽然是李瑜分给她的权力),那么她的愿望,真的难以实现吗?   紫宸殿中已经布置妥当,千枝盏上的灯火将殿内照得通亮,宫人们个个眼带喜色,却每一个敢大声喧哗,一一按着规矩帮她梳洗换衣。   花宜姝原以为会多出许多别的花样,然而并没有了,天子的婚礼跟寻常百姓家也没有多大不同,至多步骤更加繁琐,时间走得更久。平常夫妻在大堂拜天地,皇帝夫妻要到祈天台去拜天地,寻常夫妻拜高堂,皇帝夫妻拜祖宗……寻常夫妻拜堂也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皇帝夫妻坐轿子来回都得走上两个时辰。   好在一路上并没有怎么折腾,所以花宜姝现在也还不累,让宫人都出去,只单独将安墨留下。   安墨对上她的目光,顿时一脸了然,“我知道,你饿了对不对?我帮你藏了吃的!”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往外掏油纸包,“还好冬天穿得厚,要是夏天都没地方逃。”   花宜姝虽然不是这个意思,但还是很不客气地接过她手里的油纸包,打开一看,里头装着两只烤鸡腿,因为一直用安墨的身体温着,所以拿出来还是热的,花宜姝张大嘴咬了一大口,两人一人一只,一起坐在床边脚踏上吃得满嘴是油。   花宜姝:“你什么时候藏的鸡腿?”   安墨:“刚刚你沐浴的时候,我趁着没事就先跑去御膳房拿的。”   自从花宜姝立后的消息传出,宫中所有人都变成了好人,在安墨面前一个比一个殷勤和善,别说她是跑去御膳房要两只鸡腿,就是立刻要整治一桌大席面,大厨也会二话不说立刻给她办了!   花宜姝不觉笑起来,越走越高以后,身边所有人都渐渐变了态度,只有安墨对她始终如一不曾改变分毫,这跟着她一路走过来的人果然不一样,她好生感动。花宜姝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闲着没事干的她,就把安墨当个树洞,向她倾倒自己对女主的负面情绪。   安墨闻言吃了一惊,这这这了好一会儿,才道:“啊,那这也没办法,嫉妒是人之常情,只要你不去伤害她我觉得就可以了。”   花宜姝闻言大受感动,搂住她欢喜道:“好妹妹,姐姐就知道你最体谅我。”   安墨:……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再向花宜姝强调她的年纪更大这个事实了,只是她有些疑惑,关于嫉妒不嫉妒这个话题,之前她们讨论紫云的时候不是已经说过了吗?难道花宜姝忘了?   花宜姝自然没忘,不过分析他人和分析自己可不一样。她吃完鸡腿,优雅地抹抹嘴,然后一边慢悠悠涂胭脂一边道:“你说得不错,嫉妒乃人之常情,有了嫉妒,才能知道自己与他人差在哪里,才能迎难而上。”   安墨点头表示赞同。   花宜姝却忽然叹息一声,“安墨,你知道被人遗忘是什么滋味吗?没有人在意你,没有人关心你,你死也好,活也罢,就像朝生暮死的蜉蝣,没有人会投去目光。”   安墨不太明白这大喜的日子她为什么突然深沉起来,她想了想,道:“其实被人遗忘也没什么不好,我好希望我爸妈能把我忘了。”   花宜姝摇头,“我不一样,我哪怕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要所有人都记住我!”她正要跟安墨好好说说她的宏大理想,然后鼓动安墨发动她那个见多识广的大脑瓜帮她出几个点子,却在此时,门外传来宫人们参拜天子的动静。   花宜姝咦了一声,不是说李瑜在前面宴请朝臣么?这么快就来了?   安墨则是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她现在一听见李瑜要来,就觉得浑身紧张,生怕下一刻就被李瑜用目光杀死。“新婚快乐我先溜了!”   话毕她缩到角落里,在天子踏进来的同时十分标准地见礼后就麻溜退下去了。   殿内张红结绿好不喜庆,龙凤喜烛煌煌燃着,照亮那坐在床上的新娘子人比花娇胜三分,眼若秋波添明艳。   李瑜完全没有留意到悄悄溜出去的安墨,还没进来,他就已经开始幻想花宜姝的模样了,等到一踏进去来,他眼睛都要不够看了。   【好奇怪啊,明明已经看过好多次了,可是怎么也看不腻。】   花宜姝原本还好端端坐着,等听见这话后,她绷不住了,忍俊不禁道:“陛下站那儿作甚,看不够吗?”   李瑜回神,心想这怎么好承认?他略微一点头,万分矜持道:“刚刚朝臣催促朕过来,朕不好推拒,朕刚刚只是在想,节后就要上护国寺了,该如何安排好一切。”   他几步朝着花宜姝走去,似乎在为了此事发愁。   于是花宜姝便道:“那么陛下想好了吗?”   【想什么想,今天是朕大婚之喜,谁要想那些扫兴的!】   床边一张小几上已经摆放好杯酒剪子,本应该由礼官进来引导,然而那些人早被李瑜赶走了,他压抑着兴奋,手指灵巧地将自己与花宜姝的一缕头发绑在一起,然后用剪子剪断放入锦盒中。   接着便是倒出合卺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了花宜姝。   花宜姝看见他手指微微发颤,觉得挺新奇,一边喝酒一边观察他。   结果李瑜一边喝酒,一边还在心里不停啊啊啊啊,她忍了又忍,就要忍不住去捂耳朵时,李瑜终于停了。   分明只是一杯酒而已,然而他耳朵脸颊都红了,看着她的目光也格外热切,这情态,竟仿佛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肌肤相亲的时候。   花宜姝只觉头皮发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节后要去护国寺的原因,李瑜近来索要得颇为厉害,每一回不来个三五次绝不罢休,今晚这架势,他不会搞一整夜吧?   花宜姝于是立刻转移他注意,李瑜这厮面皮薄,绝不肯白日宣淫,等拖到差不多天亮,谅他也不会……   “我们如今,终于是正经夫妻了。”   花宜姝一愣,在她以为李瑜忍不住要扑过来的时候,他却反而坐直了身子,目光也不朝她这里看,手脚也规矩得很,仿佛又变回了曾经那个羞怯纯情的少年。她看见他微微垂着眼,薄唇抿出一个浅浅的笑,“我从前总盼着这一日,可真等到了这一日,才觉得过往所有想象都太过匮乏。”   他似乎有些忘情了,竟忘了自己不能喝醉的毛病,又似乎是要多喝点酒壮胆,一边说话,竟一边拿起酒壶又喝了几杯酒。   “我好欢喜,真欢喜,昨夜我欢喜得一夜没睡。”   他酒量差得连小孩都不如,花宜姝听着他这般直白说话,心里明白他已经醉了。可他也仍不看她,只一边喝酒一边絮絮叨叨,一边说不能见面的那几日他有多想念她,一边夸她今日有多美丽,穿着吉服时有多高贵……   花宜姝被他夸得都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发烫的脸颊,“陛下,可不要再夸了,我读书少,没那么多词儿来夸你。”   闻言,李瑜终于侧头看她,烛光下他漆黑的眼睛里仿佛发着热烈的光,“我们已经成亲了,不必再喊我陛下。”   花宜姝这才发觉,李瑜已经不再自称“朕”了,她惊讶,成不成婚,原来在李瑜心里区别这么大吗?这一刻,她仿佛又走近了李瑜一步,于是她笑起来,“那喊你什么,夫君?”   李瑜摇头,眼睛亮亮的藏了七八个星子,“听玉,你喊我听玉,这是我的字。”   “听玉?”花宜姝喃喃,有点像女孩子的名儿。   然而李瑜是并不介意自己的字像女孩的,听着花宜姝喊他的字,他仿佛受到了莫大鼓舞,他捉住她的手牢牢握紧,呼吸里带出几分甘醇的酒香,“就是这般,我们是正经夫妻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听出他语带兴奋,花宜姝好奇道:“哪里不一样了?”   李瑜眼也不眨道:“从前我们是无媒苟合,如今我们是双宿双栖。”   花宜姝:…… 第174章   花宜姝确定李瑜这下是真醉得厉害了,要不然也不会说出这种乱七八糟的话。可仔细想想,李瑜说得也没毛病,他们俩的经历,放在寻常人身上,可不就是无媒苟合?可因为李瑜是天子,旁人不但不敢说闲话,反而要万分殷勤地奉承。   可是……   花宜姝声音娇软,甜甜道:“陛下说错了。”   李瑜当即蹙起眉头,花宜姝见状不慌不忙地改口,“听玉说错了,无媒苟合这个词是用来骂别人的,可我们真心相爱,怎么能用这样的词?依我看,你我应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云雨巫山也枉然。”   “金风玉露一相逢……”李瑜喃喃念着这番话,目光渐渐明亮起来,“心肝你说得对!”   哟呵,连心肝都出口了,明日你起来后,可别又抱着被子在心里鬼哭狼嚎。   花宜姝忍不住抿着嘴笑,就听李瑜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千年修得两心同……我们经历了千年修行才能有今天,可是人生不过短短百年,这百年里划去你我未相识的十年,再划去一半睡觉吃饭的四十一年,再划去一半应酬做事的二十年……你我完完整整在一起的时间,也许连二十年都不到,二十年委实太过短暂。”   说出这话时,李瑜年轻的面庞上竟生出了对生命渺小转瞬即逝的无奈,“正是因此,我们一朝一夕都要万分珍惜。今日是我们成婚的大好日子,我们在天地见证下结成夫妻,也在祖宗牌位前立下誓言,还有全城几十万百姓见证了你我结合。这般缘分,千千万万对夫妻里也难出一对。”   李瑜平素是个寡言的,但是一旦喝醉,仿佛就将另一个自己放了出来。花宜姝听着他一本正经说出这种肉麻话,简直想要在他看似冰冷淡漠实则温热软嫩的面颊上咬一口,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吧唧一声,李瑜微红的面颊上被印上一个胭脂印子,他面庞更红了,火烧云一般从脖颈蔓延到眼角。眼见花宜姝还要再来一次,他一边伸手抵着她一边往后躲闪,“不要如此,朕和你说话呢,你好好坐着!”   花宜姝搂住他耍赖,“可是新婚之夜,妾身就想搂着陛下共赴云雨,陛下想要与妾身说话,也可以一边做,一边说呀~~”   她撅了下嘴,旁人做这副姿态,多少有些矫揉做作的丑态,可花宜姝这般姿态,反而愈发显得娇媚惑人,她的眼神,她的嘴角,她的神情,每一处都欲语还休风情万种,直教人恨不得永远搂着她,缠着她,哪怕死在她身上也甘愿。   李瑜自然也看呆了半晌,烛光下他目光凝在她脸上,却只有被美貌震撼的痴态,而没有半分令人厌恶的淫邪。   花宜姝玉白的手指轻轻抚过他鬓角眉梢,她见过许许多多的男人,只有李瑜不像个男人,哪怕床上被翻红浪,李瑜的眼神也永远是干净的,像一泓让人不忍心玷污的清泉。她真是一步步、一步步,被这个人引诱着走向了一条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路。这条路没有她所想过的刺激、壮烈,却很温暖,温暖得让她常常忘记野心,至少此时此刻,她觉得无论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都不重要了。她很愿意去做李瑜身边一个安安分分的妻子。   可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听见李瑜说道:“世上有千千万万人,你我能结为夫妻实属不易,夫妻一体,应当坦诚相待,我希望你不要有事瞒着我。”   花宜姝抚摸李瑜鬓角的动作一顿,对着李瑜专注的眼神,她却骤然屏住呼吸,心跳失衡。因为心中有鬼,她控制不住地想:李瑜为何这么说?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难道察觉出了什么?那么他究竟知道多少?他究竟想要她交代什么?   花宜姝正心惊胆战地回忆自己什么时候露出过马脚,就见李瑜微微笑起来,还是那样柔软得仿佛要将人藏入心里的笑。   “朕、我先说。”他面上竟然有几分羞涩,“你可不要笑话我,其实我曾经是个公主,我娘为了保护我,出生时便谎报我是女儿身……”接着他絮絮叨叨,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小时候的事倒了个干净。   这些事情花宜姝早已从曹公公处,早已从李瑜时不时闪过的心音当中得知。可是此时听见李瑜亲口道出,竟然格外熨帖。   原来李瑜不是发现了什么,而是想要同她分享幼时的经历。   李瑜:“……我记得六岁那年,我羡慕后宫妃嫔盛装打扮的美貌,于是偷来母亲的妆奁自己装扮,可我刚刚用涂上口脂,就被母亲发现,当时她气急了,将妆奁掀翻在地,还打了我一顿……那时候我委屈极了,躲在柜子里哭了半天。”   花宜姝正听着津津有味,忍不住道:“那现在呢?”   李瑜就笑起来,“现在我也委屈。”   花宜姝:“那你如今想不想涂口脂?”   “不想。”李瑜摇头。   花宜姝以为他是因为长大了耻于像女子那样装扮了,却听李瑜道:“涂了口脂吃喝不便,而且……”他脸红了红,“会在你身上留下痕迹。”   花宜姝正想着怎么会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忽而瞥见李瑜脸上那个胭脂印子,她一瞬明悟,不知怎的,也脸红起来,两个人红着脸彼此对视好一会儿,李瑜忽然开口,“好了,朕、我说了那么多,轮到你了。”   花宜姝却是犯了难,她不愿骗他,可是她的过去并不光鲜,有什么能够告诉李瑜的呢?一直到今夜之前,她都对此并无所谓,甚至有种大不了被发现身份遗臭万年的念头。流芳百世难,遗臭万年易,反正哪怕是遗臭万年,那她也是被千千万万人记住了,她并不亏。   可是经历了方才惊心动魄的体验,她方才知道,原来她竟是害怕的,她害怕李瑜会发现她的身份,她害怕李瑜会因此厌恶、乃至痛恨她。   然而她终究不忍拒绝李瑜眼中的期待,她选择说出部分实话。“其实,我小时候被拐过……”   花宜姝所有的阴影都来自童年最弱小、最无能为力的时候。   那时候似乎才四五岁,那批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被管事几颗糖就哄得团团转,真以为自己到了一个能让她们吃饱穿暖好好长大的天堂,可是花宜姝看见了管事的眼神,他的眼神,跟街上追着孩子跑的大人们不一样,她那时也说不清哪里不一样,只是觉得不好,觉得自己必须离开那个地方。   她逃走了,却被同屋的小姑娘告发,刚刚跑出花楼十几步就被逮了回去。   似乎是担心在她身上打出痕迹将来卖不上价钱,那管事的并没有打她,只是狠狠训了她一顿,然后将她关在阁楼的小屋子里。那地方连扇窗户也没有,又冷又潮,花宜姝在里头关了两天,饿得不停挠门、不停向外呼喊,可是没有人来,没有人来……所有人都将她忘了,包括那个告发她的小姑娘、那个关她进来的管事。   后来她又累又饿,她以为自己要无声无息地死在那里了,是大老板开门将她带了出去……   “后来我饿得没了力气,以为自己要悄无声息死在那里了,有一个人将我救了出去。”   从那以后,她就发了疯一样想要荣华富贵,想要活成人上人的样子,再不能忍受有人会忘了她。如今想来,她在青楼里艳名远播,未尝没有享受人们对她念念不忘时的丑态。   “从那以后,我就害怕有人忘记我,我希望人人都念着我。”   李瑜固然早知道花宜姝小时候过得不好,但没有想过她竟然还会有这样的经历,那可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啊!普通孩子哪怕在温暖熟悉的家里看不见父母都会恐慌害怕地哭起来,而当时还那么小的花宜姝被关在黑漆漆的楼板隔间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饿得发疯拼命拍打也没有人回应,她该有多恐惧绝望?   李瑜曾经也被关在小黑屋里折磨,可他那时候已经六七岁,他尚且害怕几乎昏过去,如果不是那时手中的佛像和平安符给了他力量,他也许早就被吓疯了,可是花宜姝呢?她那么小,她身边什么也没有……那些拐子真该死!   李瑜紧紧搂住她,不停抚摸她肩背安抚,“幸好,幸好有好人将你救了出来!”   花宜姝靠在他怀里轻笑,“是啊,幸好有‘好人’救了我。”那时意识模糊地被大老板抱在怀里,她居然真的渴求过对方是个好人。   “咱们真是缘分天定,因为我也有过相似的经历。”李瑜哪怕醉了,潜意识里也不愿将那些阴暗的东西说给花宜姝听,可是此时他已经不管不顾了,为了安慰她,他将自己幼时在小黑屋里被吓哭的糗事都细细说了。“朕当时被救出来时,腿软得站不起来,还得让人背着……”   “不要再想了。”花宜姝抬头堵住他的嘴,屋内喜烛已经烧完过半,烛光映出两道紧紧相拥直至交缠到一起的身影。   情热之时,花宜姝几乎要融化成一滩水,她搂住他汗水淋漓的肩背,在他耳边轻轻道:“陛下,你是希望我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   这还需要问?李瑜不假思索,“自然是流芳百世。”   花宜姝微笑起来,“好!那我就努力,一直努力,努力到流芳百世!”   直到有人提起你,就一定不会忘了我,提起我,就一定不会忘了你…… 第175章   夜深人不静。   林侍卫刚刚从宫里回来,今日陛下大婚,宫中大宴群臣,他自然也在宴席上,吃完酒回来,已经是亥时了。他不习惯从永昌伯府大门进去,一向走的角门。一路沿着回廊走到自己院子,远远便瞧见母亲的侍女提灯守在院门口等着。   林侍卫微微一愣,脚步加快向前,“这么晚了,母亲有事寻我?”   那侍女垂首福身,“大公子,夫人在屋子里等你。”   林侍卫点头,他让侍女先回去,自己先去洗漱过换掉一身带着酒气的衣裳才转到母亲的住处。   他住着的地方在前院,母亲住在后院,林侍卫自己提着灯走过去时,途中经过永昌伯的院子,听见那个男人与妾室和庶出子女高声谈笑,而他的母亲,正经的永昌伯夫人,却在这元宵佳节里独自一人,林侍卫走进母亲的院子一抬眼,看见明亮的屋子内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影子,今夜因为陛下和娘娘大婚所生出的喜悦顿时被一股怒意压下。   他站在原地缓了缓神色,才缓步上前。   侍女掀开帘子请他进去,林侍卫刚刚跨进门,就听见母亲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回来了。”   林侍卫挤出个笑容,和母亲说了今日外边有多热闹,陛下和娘娘的大婚排场有多大……“可惜母亲今日不能去。”   听到这话,林侍卫的母亲、永昌伯夫人郑氏温和地笑起来,她身子虚弱,受不得冷风,冬日里时常都是缩在屋子里,至多在府邸里走一走,去外边吹风是受不得的,不过听完儿子绘声绘声的描述,她仿佛也瞧见了那热闹,笑道:“我年轻时也见证过先帝和太后娘娘的大婚,天家的热闹我早就见识过了,如今我只想看看你的热闹。”   郑氏慈祥地看着儿子如今的模样,“幸好你生得像你舅舅,英俊,如今也还算有些出息,要不然人家姑娘还真看不上你。”   郑氏和她兄长工部侍郎为林子欢相中的姑娘是个御史中丞家的长女,御史中丞虽说只是个五品官,但他们家家风端正,那姑娘也是秀外慧中,而且和工部侍郎家有些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幼年时也曾在侍郎府见过林子欢几面。   林子欢本人虽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却有个名声狼藉的父亲,御史中丞家原本也很为难,但听说林子欢愿意分府另过,再一琢磨永昌伯总有老死的一天,到时候林子欢继承爵位,自家女儿就是伯爵夫人,所以才同意相看,年前侍郎府上赏梅宴上那姑娘又一眼看中了林子欢,但林子欢却一直推拒,郑氏和郑侍郎左思右想,觉得不能错过这样的好姑娘,今夜才特意将儿子叫来再询问。   林子欢听了却很吃惊,“她当真相中我了?”   郑氏笑道:“我儿不必妄自菲薄,你生的好模样,如今又有出息,多少好姑娘中意你呢!要不是受你父亲拖累……”说到这里郑氏顿了顿,默默叹了口气。   她原本以为儿子多次推拒,是自愧身世配不上人家,不想她说完这番话后,儿子依旧心不在焉,似乎并没有那个意思。   “娘,还是算了,我配不上那么好的姑娘。”   郑氏吃了一惊,但她仔细端详儿子神色,猜测道:“你可是另有意中人?”   林子欢闻言一顿,还是摇摇头,“没有。”   他虽然这么说,可郑氏身为他的母亲,亲手将他带到这么大,怎么能瞧不出他的心思呢?她这时蓦然想起,赏梅宴那日,他也是神思不属盯着梅花怔怔出神。   自己儿子自己知道,但凡有一分可能,儿子都不会缄默不语。要么是那姑娘恐惧永昌伯府乌烟瘴气,要么是那姑娘出身太好高攀不上。   可是……她的孩子论人品论相貌论事业样样都好,将来又能袭爵,常言道高门娶妇、低门嫁女,哪怕是公侯之家嫡女他也配得上,要不是受了他那个混账父亲的牵连,要不是受了那个混账男人的牵连……他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郑氏想到这些年遭受的苦楚,想到儿子还不知要在那个男人的阴影下委屈多少年,心口便是一阵绞痛,只恨不得死在少女时,如此便不必嫁给那个恶心的男人,如此便不必让自己的孩子受苦。   她原本就身子虚弱,如今心口涌上郁气,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呼吸都不畅起来。   林子欢吓了一跳,忙喂她吃了药,又不停为她拍背顺气,才使得郑氏重新平静下来。   郑氏看着儿子贴心的模样,满怀希冀握住他道:“你都及冠了,再也拖不得了,我看中丞家那姑娘的确是好,不如就……”   看着母亲的模样,林子欢终是点了点头。   郑氏顿时欢天喜地,“好好好,明日我就同你舅舅商量,再托你舅母去问问那家的意思,然后就提亲定下来。”在林子欢的沉默中,郑氏自顾自道:“正月下定,两三个月走完六礼,待到四五月,天气正好,我就能看着你成婚了……”   在郑氏的屋子里待了半个时辰,林子欢才自己回去。   月光长长照出他的影子,他蓦然想起安墨夜里在庭院里练拳的样子,那时候他能盯着她的影子看半天。   “影子啊影子,我就要忘了你了……”   ……   次日是个晴朗明媚的好天,花宜姝醒来时发现李瑜已经醒了,她原以为李瑜回忆起昨夜醉酒后的所言所行会羞耻到以头抢地,不想他竟十分平静,花宜姝心中莫名,不过时辰也不早了,于是很快和他一起去了仁寿宫给太后请安敬茶。   仁寿宫里自从没了那群莺莺燕燕,便显得有些冷清起来,不过崔太后向来不是个会委屈自个儿的。没了那些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她又挑选了十来个小宫女,这回不必考虑儿子的喜好,全凭她自己喜欢,况且这些小宫女可比之前那些贵女们更会察言观色、说话更讨喜,崔太后的日子过起来自然也更舒心了。   此时看见日头下相携而来的儿子儿媳,她微微眯起眼睛,尽量一位母亲和婆婆的威严来。   早有宫女铺好蒲团,天子和皇后在太后面前跪下,崔太后目光复杂地看了花宜姝一眼,先喝了她的茶,才去接儿子的,喝完茶,宫人扶着两位起身,崔太后便从身旁大宫女手中的托盘里拿出两个红包放到花宜姝手里,又让人拿来一只匣子,匣子打开,里头是一套赤金翡翠头面,以及数件价值不菲的首饰,有赤金蝴蝶玛瑙珠发簪、珍珠点翠步摇、赤金盘丝珊瑚璎珞、赤金龙凤手钏等等。   一打开来金光闪烁,肉眼可见的富贵。   “这里头,有一些是已故太皇太后赐给我的,也有一些是我这些年攒下的。它们在我身边时,我是万分珍惜,一分一毫都舍不得让它们磕了碰了,如今你做了我的儿媳,哀家便将这些东西给你,希望你也能真心善待它们。”   然而再如何贵重,也只不过是一些首饰罢了,崔太后说这样一番话,分明话里有话,在暗示她要好好对待她的儿子。   花宜姝心道:太后您可真是多虑了,我自己的男人,我自然会好好珍惜善待。   她接过那只沉重的匣子不着痕迹地掂了掂,很快就塞到了李瑜手里,然后扑到太后怀里一脸动容道:“太后娘娘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待陛下的,哪怕我自己摔了磕了,也绝舍不得叫陛下有一毫一厘的损伤!”   崔太后:!!!   你怎么把哀家的暗示给说了出来!   崔太后心里老不得劲儿了,心道后宫中活得风光的女子有哪个不是心机深沉两面三刀的?偏偏她儿子娶了这么个天真单纯的。要不是李瑜护着你,要不是宫中只有你一个人,你这样的性子,怎么被算计还不知道呢!   崔太后心里非常看不上这样没有心计城府的儿媳。   然而心中如此想,对上花宜姝这张漂亮到惊为天人的面容,她还是软了心肠,摸摸她鬓角温声道:“起来吧,已经是皇后了还如此冒失,成何体统?”   面前女子这才腼腆地笑了笑,提着裙子从她身上起来。   敬茶过后崔太后又留着两人吃了早膳。她答应过儿子,倘若有三名大臣上奏请花宜姝为后,那她今后就真心待她。不过后来,上奏的大臣显然不止三位,崔太后也不知这些没怎么见过花宜姝的臣子是如何真心实意地上奏的,更不知道儿子有没有对他们无形威胁,不过朝中既然没有反对之声,这事儿在她这里也算差强人意了。   对儿子要说话算话,于是早膳过后,见儿子还赖着不走,崔太后嘴角抽了抽,让人将凤印请上来,而后交到了花宜姝手中。   “母后……”花宜姝受宠若惊。   崔太后看了儿子一眼,见他也露出惊喜之色,心想你年纪大了,装模作样的本事也越发厉害了,她摆摆手,“回去吧!”   花宜姝:“母后,儿想留下陪伴您。”   李瑜也道:“母后,儿也想留下陪伴您。”   然而崔太后自觉是个老人家,遭不住年轻人在她面前放肆,刚刚吃早膳时,别以为她没发现这两人偷偷摸摸牵手!   崔太后不耐烦摆手,“去吧!”不要打扰我老人家清净!   花宜姝和李瑜果真犹豫也无,起身就告退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李瑜:“今儿日头太大了些。”   花宜姝微笑:“我倒觉得好,暖和。”   李瑜面色淡淡,“是吗?朕还是觉得日头太大了些。”   花宜姝忽然停步,“陛下究竟想说什么?”   李瑜漆黑的眼眸左右微动,见周遭没人,宫人也远远跟在十几步开外,他稍稍往花宜姝那里倾身,低声道:“昨晚,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花宜姝看他表面平静,但是细看之下,眼神中藏着紧张。   花宜姝脑袋一歪,噗呲一下笑起来,容颜明艳无比,像迎着日头灼灼绽放的鲜花,“我倒觉得,听玉话多的样子,十分可爱。”   一声“听玉”,叫李瑜神情中的紧张纷纷消解,他回味着“十分”和“可爱”这两个词,十分用力地压了压,还是没能压住嘴角上扬。   两人继续往前走。   李瑜:“明日辰时,朕就要去护国寺了。”   花宜姝嗯了一声。   李瑜:“你我新婚没两日,就要分隔两地一个月。”   花宜姝听出他话中的不舍,说道:“那不然,我随你同去?”   闻言,李瑜脸上不觉扬起了笑,花宜姝每一次看见他笑都觉得有意思,这样一张冷峻锋锐的脸,笑起来竟然十分柔软温暖,然后她听见李瑜道:“不可。”   花宜姝:???   李瑜:“你好好在宫里待着。”   【朕答应过菩萨斋戒一个月,如果你跟着一块去,朕一定会忍不住破戒的!】   【唉——】   【到时候菩萨一定会骂我们是一对玷污佛门清净的狗男女!】   【朕不能让人这么骂我们,哪怕是菩萨也不行!】   李瑜握住她的手心疼道:“这一个月,要委屈你了。”   【心肝,要委屈你一个月独守空房、寂寞度日了。】   【不过你放心,今夜我会好好努力满足你的!】   花宜姝:……   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事实证明李瑜的确是个言而有信的君子,说出口的话绝不含糊。以致于次日,她不得不用脂粉掩盖住微微青黑眼底而因为睡眠不足怎么也睁不大的双眼,来到宫门口为陛下送行,旁人却以为她难过不舍,纷纷感叹帝后情深。   花宜姝:……   送走了李瑜,她终于可以迈开她流放百世的第一步,好好整顿后宫了! 第176章 迟到补更   四名身强力壮的宦侍抬着凤辇徐徐往皇后所居的栖梧殿而去。   栖梧殿比起永华殿大了不是一点半点,李瑜回宫后就让人将这座两年无人居住的宫殿修缮打扫。在立后的册文下来之前,花宜姝一次也没有去栖梧殿看过,在立后的册文下来后,花宜姝三日内就去了五次。   崔太后当时还以为她心野了,把她叫去旁敲侧击地问询,花宜姝记得自己当时眨巴着眼睛,用一种无辜到让太后无语的神情问:“可是太后娘娘,陛下为了修缮栖梧殿费心费力,从前我不敢过问一句,可是如今名正言顺,我为什么不能过去看看呢?”   崔太后:……   花宜姝当时无限欢喜,“陛下有这份心意,妾身不敢辜负,我不止要三日去五次,我还要一日去三次,陛下知道了,一定会欢喜的。”   崔太后:……   花宜姝这最后一句话精准地命中了崔太后的软肋。她对皇帝的确是心中有愧的,因为这愧疚,皇帝执意要立花宜姝为后她没有多大反对,因为这愧疚,皇帝不肯纳了崔思玉等人,她压住了母族那边不满的声音。   花宜姝虽然说话直白,可她对儿子的一片心,显然是真的啊!儿子心心念念的女子,也心心念念着她的儿子,崔太后一想到儿子真的会因这个女子而过得快乐,她心底也柔软了。   花宜姝不过与崔太后相处了几次,就摸准了她的弱点。其实大部分女人在成为母亲之后,孩子都会成为她的弱点,但是像崔太后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还能因为儿子柔软成这样,叫花宜姝啧啧称奇。   所以今后无论她做什么,只要把握好一个度,只要让崔太后相信她一切都是为了李瑜着想,在崔太后那里也就过关大半了。   思量间,宦侍们停下轿辇,栖梧殿已经到了。   眼前宫苑大门敞开着,一群宫人早已经守候在此,紫云殷勤地搀着她从步辇上下来,花宜姝拥着狐裘站在宫苑门口,仰头看着头顶那崭新的牌匾,想到“栖梧殿”这几个字是李瑜亲自题的,心内便也柔软起来。   仔细想来,李瑜真是个厉害男人,竟叫我和崔太后这样两个心狠手辣的女人都为他牵肠挂肚,他可当真是全天下男人的楷模,真想下道旨意,叫全天下男人都向李瑜看齐!   心里想着一堆有的没的,花宜姝抬脚走进了栖梧殿。   栖梧殿已经修缮一新,不过因为冬日花草凋敝,园子里看着有些凄清。   见花宜姝的目光落在园子里,紫云忙道:“其实自打入冬以来就下了许多场雪,少有晴好的日子,好在天公作美,元宵这几日正正是晴朗的好天,这可真是上天都在庇佑陛下与娘娘呢!”   安墨也在旁边,闻言点头赞同,“紫云说得对。”   今日是花宜姝正式搬入栖梧殿的第一天,寝宫以及各处都布置妥当,花宜姝环视一圈,处处满意,唯一一点不满,就是这里距离紫宸殿有些远,没有永华殿来得近。   唉,李瑜才刚刚走,她竟然就开始想念他了。   于是她使人去尚食局点了好几样菜和点心,和安墨一块吃了七七八八,以慰思念之情。   不想安墨竟然道:“我忽然想起一句话,贪吃鬼装有心人。”   这是民间一句俚语,说得是有个人明明嘴馋,却不敢大咧咧开口,而是假借祭拜先人和神仙菩萨的名义,买了一堆好饭好菜作为供品,结果在祖先牌位和菩萨面前供了不到一炷香就撤下来自己享用了,饭菜入口时竟然还是温热的。此事后来被人发现,便有人以“贪吃鬼装有心人”这句话来笑话他。   花宜姝听明白了,安墨这是在笑话她明明自己嘴馋却要假借思念李瑜的名义。   花宜姝生气了,“小丫头,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么?看我怎么收拾你!”   花宜姝怒而伸手,用李瑜当初对付过她的手段来对付安墨,就是挠她痒痒,到时候她笑得眼泪都出来却怎么也停不下来,看她求不求饶!不想挠了半天,只换来安墨疑惑的眼神,“你挠我腋下做什么?”   花宜姝:……   失算了,这竟然是个跟李瑜一样的狠人!   眼见安墨竟然连挠痒痒这种酷刑都不怕,花宜姝顿觉了无生趣,无奈叹气。   就听安墨道:“你昨天不是跟我想要流芳百世吗?我回去以后想了很久,可算是想到办法了!”   花宜姝忙道:“快说!”   安墨竖着指头说得头头是道,“第一,我们要占据舆论高地,要有一群追随者!”安墨回忆着自己在老家时听到的各种流芳百世的人物,自觉胸有成竹。像是李白、杜甫、王维等等,这些诗人不就是因为创造出了脍炙人口的诗篇,拥有了一大批粉丝,才能流芳百世的吗?   安墨信心满满道:“你可以写诗,只要写得好,后世一定会记住你的美名。”不但会记住,也许还会按上诗圣、诗王之类流芳百世的美名呢!   花宜姝摇头,“我不会写诗。”至多写点打油诗,但是打油诗这玩意儿吧,只能逗趣,流芳百世?想都别想!   连李瑜这样一位有实权的皇帝,都不敢厚着脸皮说自己会作诗。   安墨继续道:“那么修桥铺路……每做桥每条路上都写上你的名字?”   花宜姝沉吟,“这倒可行。不过……有些风险。我们没有兵权,假如不小心名头盖过天子,会很危险。”   朝臣也不是傻子,你一个皇后,不为陛下治理后宫,不治桑养蚕,不劝诫陛下勤勉政务,你在外边经营名声盖过皇帝,你想做什么?   安墨不假思索,“那我们就抓兵权呀!”   花宜姝摇头,“你说得倒容易!”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好难,比起流芳百世,还是等李瑜年老后祸乱朝纲遗臭万年比较容易。   可惜她已经答应李瑜了,她答应了李瑜会流芳百世的!所以哪怕再难,也不能放纵自己走偏了路,她并不想李瑜失望,更不愿意死后被迫和李瑜分开。李瑜坟墓旁边那个位置,必须是她的!   索性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经营,花宜姝也不是会钻牛角尖的人,既然此时没有想出对策,那么缓一缓也无妨,首先,她要彻底掌控住这个后宫,盯着面前桌案上的残羹剩菜,她心念急转:那就先拿尚食局开刀好了!   “来人,擒住尚食局总管!本宫吃了她的菜!中毒了!”   安墨:!!!   她盯着花宜姝面色红润神采飞扬的样子,目瞪口呆。 第177章   宫中总共有两处大膳房,一是御膳房,一是尚食局。   御膳房主要管外廷的吃食,天子宴请群臣、天子独自在外廷用膳,天子赏给朝臣的饭食、朝臣官署中的吃食,主要就来自御膳房;而尚食局则主要负责后宫的膳食,太后皇后以及所有妃嫔的吃食都有尚食局准备。   不过规矩是这样,真正执行起来又是另一回事,有时候御膳房的厨子做了几道好菜,或是尚食局的饭菜又更合天子心意的,也有两边各点一份单,宫中拢共就这么大,将饭食往裹了曾棉布的食盒里一装,宫内高手用轻功飞快掠走,哪怕外头冰天雪地,送到贵人那里时也还是温热的。   宫中如今贵人稀少,值得王尚食亲自动手的就只有太后、陛下以及皇后了,至于那两位先帝留下的太妃?这两人无子无女,全靠着太后怜悯过活,上行下效,王尚食自然懒得奉承那两位太妃,随便叫下面的厨子做做就得了。由于没有皇子皇女,更没有其他妃嫔,尚食局如今的差事轻省不少,王尚食一天里有大半天都是闲着的。   今日皇后就点了尚食局的单子,尚食局如今的总管王尚食有心奉承皇后娘娘,自然亲自下手做菜,菜品好好地送去,之后就等着娘娘赏赐了。   要说起这位皇后娘娘,王尚食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真真觉得她命好。   原本花夫人入宫后陛下迟迟没有给名分,王尚食还当此人不被陛下放在眼里,更何况那时候宫中盛传崔家小姐要被立为皇后,崔家小姐出身高贵,才貌双绝,又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还跟陛下青梅竹马(陛下:?),人人都以为崔小姐必定是要被立为皇后的,王尚食当然紧着巴结崔小姐,至于那位没名没分的花夫人当时虽然得宠,但王尚食料想是陛下想要娶了崔小姐之后才肯给她一个名分。   谁能想到最后竟然是花夫人成了皇后,而且太后娘娘竟然也同意了,还为此将崔小姐送回家去!   王尚食这势利眼终日打雁,不想还是被雁啄了眼,好在过往给花夫人做菜的厨子手艺也还过得去,且一应菜品,除非贵人亲自过问出处,否则一律都只说是出自尚食局而已,如今她亲自做菜,她的手艺可比底下那些人好上太多,娘娘吃了高兴,必定会给她赏赐,没准还会将她唤去问询一二,也许她就能得了皇后青眼,等其中一位年迈尚宫退下来,高飞上尚宫的位置?   后宫中虽然仿造外朝设有六局,然而六局却有地位高下之分,六尚之中就属尚宫的地位最高。   王尚食算了算时间,顾不得寒冷走到尚食局门口等着,她翘首以盼,都半个时辰过去了,皇后娘娘哪怕是边跳舞边用膳,也该把那些菜品吃完了。   刚刚站到门口没多久,王尚食果然瞧见远远有一行宫人过去,为首的正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曹公公!   王尚食一颗心落定,喜气洋洋地走出几步迎上去,却见曹公公满脸怒色,指着她道:“来人!将这胆敢毒害娘娘的贱婢拿下!”   话音刚落,他身后几名健壮宫人当即上前,不由分说便将王尚食扭着手扣押住!   因为太过惊骇,王尚食呆滞了片刻方才回神,连忙喊冤求饶,可曹公公哪里会听她辩解?娘娘如今可受苦着呢,当然是要将此人压住审问,顺道搜搜她的屋舍,看看有没有尚未被毁灭的罪证!   王尚食就这么不由分说地被扣押走了,这番动静自然是引来了尚食局一干人等的围观,掖庭令品阶虽然不高,但是权责颇重,掖庭令亲自来拿人,尚食局众人自然不敢反抗,仅有的那几个王尚食的死忠,在瞧见曹公公那张脸后,也全都畏缩地退了回去。曹公公这人,从前能在频繁换人的天子身边待足十年,后来据说犯了大错被贬为了杂役,人人都以为这人前途无亮,没想到峰回路转,曹公公竟然又攀上了皇后,如今职位虽然低了,却比以前更让人敬畏,人人都觉得曹公公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因为他心机深沉、城府深远,愈发不敢得罪他。   顶头上司忽然被抓,尚食局人心惶惶,议论纷纷,无心做事,只有一个人悄悄隐在角落里,偷偷窥看王尚食鬼哭狼嚎被押走的背影。   曹公公奉命押走了王尚食,让手下人审讯,而后立刻匆匆赶往栖梧殿。   此时栖梧殿内已经变了一番天地,宫人们战战兢兢再不复今早欢声笑语的模样,曹公公赶到时,恰好遇到了张太医,嫌弃张太医这个文弱书生走得慢,曹公公再度将张太医提起来就往栖梧殿走。   再一次被曹公公拖着走的张太医:……   罢了,习惯就好。   此时内殿之中,金尊玉贵的皇后娘娘倒在床榻上,捂着肚子痛得面色发白,她鬓发额上尽是汗水,眉间因为痛楚深深拧着,旁边两个侍女帮她擦汗,可是刚刚擦去,又立刻有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紫云也急得满头是汗。   正在这时,外头有宫人喊道:“太医来了太医来了!”   紫云正待欣喜,忽然听见娘娘啊的一声惨叫,她脸也吓白了,连忙让开身。   张太医急急坐下来为皇后诊脉,医者讲究望闻问切,他一看皇后面色惨白浑身冒汗,再看皇后手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便觉此事不好,连忙搭上帕子摸脉,然而这一探脉,却叫张太医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不对劲,娘娘的脉象平稳,绝不可能引起如此严重的症状,难道娘娘又在装病?可陛下又不在,她装病能给谁看?   张太医开始犹豫起自己的判断来,就在这时,床上的女子又是一声压抑的呻吟,似乎含着无尽的痛苦,张太医抬眼看她泪光模糊,被子下的身形缩成了一团,便知她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这份痛苦怎么能做得了假呢?想必这世上有些毒药太过险恶,以他的医术还未能探知出来,张太医再一次因为自己学艺不精而感到惭愧。   这时就听皇后道:“太医,本宫中的什么毒,实在太疼了,你不如先开些止痛的药给本宫吧!”   张太医只得沉痛点头,在暂且未研制出解药前,先用药缓解病人的痛苦,也是医者的本分。   就在他打算开药时,帘幔被风拂动,安墨匆匆从外头奔进来,“那几盘菜验过了,并未下毒,我仔细翻看了一遍,又问过尚食局的人,才晓得那菜竟然是用花生油炒的,娘娘不能食用花生,一用就腹痛难忍。”安墨气愤道:“早就吩咐过娘娘不爱吃花生,哪怕是花生榨的油都不用,尚食局居然敢如此轻慢!实在可恶。”她一边说一边将一粒黑色的丸子喂到花宜姝嘴边,又有紫云送水助她吞服,服药过后,花宜姝的面色果然好看了些。   眼见娘娘不再痛得打滚,满屋子的宫人都松了口气,真心实意地露出笑容来。曹公公也喜气洋洋,“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唯有张太医一脸茫然。   啊,原来不是中毒,竟然是因为食物不当么?   其实这种病例虽然罕见,但也不是第一起了,许多寻常的食物,有些人就是不能吃用,比方从前有位大臣不能喝酒,一旦喝酒就会浑身起红疹,当时的皇帝不信,以为这名臣子是故意推脱,强命他喝酒,哪知喝完后果然有密密麻麻的红疹从手臂延伸上脖子,时人大呼惊奇。又有一名妇女不能闻见花香,一闻就浑身发痒不止……   这些病例都是记在《医典》当中的,而张太医能对《医典》倒背如流。他茫然的是,如果皇后娘娘得的也是这种病,那为何他诊脉的时候瞧不出来?这脉象不对啊!更何况安墨姑娘进来时本该又担忧又气愤,可是她当时的神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说难过也不是,说高兴也不是,反复回想起来,竟然有些恐怖,叫张太医细思极恐。   安墨此时却不知道自己那可怕的演技震撼到了张太医,她尽量面不改色地将一粒糖丸子给花宜姝吃下,亲眼看着这位演技可以拿大奖的神人渐渐露出药物起效的神色,心中大呼精彩。   这时候外边有宫人喊太后来了。   皇后中毒是大事,消息传到仁寿宫时,崔太后不明就里,还当真有人要谋害皇后,儿子刚刚离开皇宫,儿媳就出事,花宜姝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崔太后可是里外都要受埋怨,当下匆匆赶了过来,看见花宜姝白得吓人的面色,她面色先是一沉,待听见不是中毒,她面色缓和下来,再听见尚食局故意往食物里放花生油,她面色再度沉了下去。   “不过一个奴才,谁给她胆子阳奉阴违?给哀家狠狠地查!”放下这句话,崔太后坐在床边拍了拍花宜姝的手背,“你也是,既然这物不能吃用,为何不直说?尚食局要知道这事,决计不敢往菜里放。”   花宜姝做出犹豫神色,没有开口,身旁紫云便道:“太后有所不知,我们娘娘是早就说了不爱吃花生油的。若是直说这东西对娘娘有害,怕是……怕是……”   崔太后明白了,花宜姝这是怕有人抓住了她的弱点故意去害她。毕竟花生油这东西,放一些到饭菜里,试毒的人吃不出来,花宜姝却要为此付出极大的代价。   她责怪道:“如今宫里头只你一个人,谁闲得会去害你?”   花宜姝眼圈当即红了,“现在是,以后又说不准。”   崔太后就看不得她这软弱样,从前她当着所有人的面鞭笞赖嬷嬷时的大气呢?   但是回忆起当日,崔太后又想起花宜姝当时甩鞭子时看着手狠,其实收着力道并未伤人,心中不免一叹:唉,这原本就是个心软的孩子,一口吃不成胖子,一日建不成盛京,何必急着让她成长呢?   崔太后想起自己曾经也是个单纯天真的少女,是被这后宫折磨才变了心性,连累得李瑜也受了戕害,难道她要苛责这样一个和她当初相似的孩子,然后让她走上和她相似的道路吗?   有些人曾经遭受折磨,不敢对抗压迫她的人,反倒将所受委屈发泄到后人身上,造成一代又一代的不幸,所谓千年媳妇熬成婆就是这么来的。但有些人引以为鉴,才将悲剧终止。崔太后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不愿自己曾经的悲剧在后代身上重演。   “好好歇着吧,哀家替你做主。” 第178章 迟到补更   崔太后是何等雷厉风行之人?   曾经她的母族势微,她在宫中既得不到先帝的敬重,又被受宠的刘贵妃明目张胆地挤兑,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她都能毫不犹豫布局弄死二皇子,只是后来先帝死了,刘贱人死了,她的儿子又当上了皇帝,家族也受此恩荫重新光耀……曾经险恶的后宫变成了她掌下的绵羊,处处满意处处合心,日子过得舒坦了,崔太后的脾气也好了起来,瞧着竟然真像个慈悲的老太太了。   可真要把她当慈悲老太太,那才是大错特错。   王尚食深知崔太后的厉害,因此被提到太后跟前时,她畏惧地低下头,从里到外地谦卑。但她心里还存着一分指望,既然已经查明她的菜里没有放毒,也许太后娘娘能做主放过她,她可是在尚食局做了好多年的老人了,没了她,太后怎么吃得惯底下人做的粗陋吃食呢?   却听崔太后道:“你可知皇后不喜用花生?”   王尚食自然知道,可是皇后点的那几道菜,不用花生根本做不出好滋味,王尚食一心想让皇后看看自己的本事,她太过自信了,觉得只要皇后吃了她的菜,一定就会改了对花生的偏见。哪曾想皇后对花生的反应那么大!   王尚食心中这样想,但她也不蠢,当然不至于实话实说,连忙磕头道:“那几道菜是奴婢拿手的,奴婢做惯了就忘了这事。奴婢疏忽大意,罪责难逃,愿自请卸去尚食一职,求娘娘宽恕。”   她心里还存着一分侥幸,阳奉阴违的大罪,但疏忽大意还有减轻罪责的可能,众所周知皇后是个和善人,当初那个赖嬷嬷险些害得她毁容,她就能去掖庭将人放了,更何况她只是“疏忽大意”呢?更何况……更何况太后当初一心想要让她的侄女做皇后,后来却被花夫人挡了路子,没准太后娘娘乐得见皇后受折磨呢?   王尚食越想越觉得对,毕竟陛下离宫前还带着皇后去仁寿宫讨要凤印呢,太后一定不喜皇后!没准她真能被轻轻放下!   王尚食自己想得美,可太后是个什么人,她哪儿能看不出这刁奴句句谎话?登时勃然大怒,一摔茶盏骂道:“好个贱婢,在我跟前也敢耍心眼,掌嘴!”到了她今时今日的地位,压根也不再需要耍心眼,看着不顺眼,直接打!   啪啪啪……当即有力气大的宫人扣住王尚食,撸起袖子对着她左右开弓。   王尚食年纪也不小了,已经是个年俞四十的老妈子,面皮虽然比年轻人厚,却也禁不住宫人几个嘴巴子,很快嘴角就见了血,她想要嚎叫、想要解释,然而太后已经不想听见她的声音了,当即有人将尚食局其他人带上来,这些人眼见王尚食失势,一个个落井下石,纷纷指出王尚食是故意放花生油的。   一名司膳道:“当时奴婢已经提醒过王尚食,再三说过皇后殿下不喜花生,王尚食却执意用花生油炒菜,当时灶房里还有五人,她们皆可以作证!”   一同被带过来的几人连连点头称是。   他们说话时,王尚食还在张嘴,她被打得头脑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人言,却也不至于愚蠢到连这些人来干什么都不知道,当即面如土灰。   说句实在话,阳奉阴违的事,下层的宫人其实没少干,但阳奉阴违到皇后头上还沾沾自喜的,恐怕也只有王尚食一人了。   今天你阳奉阴违在皇后饭菜里做手脚,明天别人也效仿,在皇帝的圣旨里改动笔画,那天下岂不是乱了套?   此事要轻轻放过,那才遗祸无穷。崔太后当即道:“将这贱婢拖下去打死!”   王尚食呜呜叫着被拖了下去,但这事没完,立刻有人举报,说王尚食多年来贪污甚巨,证据就是王尚食为家人在京中城东购置了两座三进大宅,并于雍州城郊购置良田千亩!   两座三进大宅!一千亩良田!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得瞪大了眼。乖乖,盛京地价颇高,连曹公公曾经年俸禄两千两的时候都没能买得起三进大宅呢,你一个管厨房的竟然能买下两座?更何况雍州之地的良田虽然没有江南一带值钱,但毕竟是整整一千亩!这得贪污多少钱款?   崔太后也是大吃一惊,她当然早就知道底下人或多或少会贪,更何况是尚食局那中油水多的肥差?但这数额之大,也是叫她寒毛直竖,难怪王尚食胆子敢如此大,原来早就被巨额钱款喂大了啊!她盯着前来举报的那个厨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厨娘年约二十,面向沉稳,闻言深深拜服下去,“奴婢不敢欺瞒娘娘。”   崔太后料想这厨娘也没胆子说谎,当即让人去查。   王尚食的家人仗着有人在宫中掌管尚食局,在京中也颇为高调,太后派人去,随便一查就找出了端倪,虽然王尚食做得小心,将房产田产都挂在不同亲戚名下,但有心人想要去查,怎么会瞧不出蹊跷?   你王家又没什么正经营生,你王家又没人当上大官,这么短短几年就发迹起来,进项从何而来?当别人都是傻子是吧?   这后宫巨大贪腐之案被查清,不止是王尚食,因她而受惠的家人亲戚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抓入了大理寺,等着大理寺算清后一一判刑,总之一个流放是少不了的。   不过这些都是之后的事情了,此时此刻,崔太后摆摆手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都退下,起身转入内殿看望花宜姝。   “可好些了?”崔太后板着脸问。   花宜姝一张面庞从被子里露出来,满眼濡慕地伸手拉住太后衣袖,“好多了,母后待我可真好。”   崔太后冷硬的神色维持不住了,她责怪道:“都怨你平日里待人太过宽厚,才叫那些奴才生出了异心,奴才就是奴才,你得先叫他们惧你,他们才会敬你。”崔太后一说起此事就唠叨个没完,反复强调要让花宜姝硬起来。   花宜姝当然乖乖听话,并且“努力”表演出了一副“看起来想要装强硬实则还是软包子”的样子,叫崔太后深深叹气,心里骂这真是一块朽木。   又见花宜姝露出疲惫,崔太后心里念叨不能操之过急,便摇头想要离开。   花宜姝见状忙起身要送,却被崔太后强势地一掌按了回去,“好好歇着,你要是真病了,皇帝回来还不得跟哀家急?”   崔太后一脸怒容地走了,临走前听见后头花宜姝窃喜的笑声,摇摇头,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崔太后一走,花宜姝便将身边人遣散了,只留下安墨一人。   安墨会意,刚刚关上内殿的门,就听见身后刷的一声,是花宜姝跳起来踹掉被子的动静。   “今天可把本娘娘累坏了!”花宜姝抓起扇子摇了摇,一脸生活不易只能叹气的无奈。   安墨却是快步奔到她面前,崇拜道:“花花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你怎么知道那个王尚食有问题的?”   花宜姝骄傲地哼了一声,“我是什么人?我如此聪慧,我当然知道。”   安墨知道她又要卖关子,绞尽脑汁吹了好一番彩虹屁,才猜到:“难道你早就让人去查王尚食了?”   花宜姝摇头,“宫中这么大,人员那么繁杂,我哪里就专逮着王尚食查了?”   安墨又猜:“难道是曹公公跟你讲王尚食有问题?”   花宜姝又摇头,“曹得闲管的都是宦侍,出了掖庭的宫女又不归他管,他的手可伸不到那么长。”   安墨实在是猜不出来了,一脸绝望地看着她。   花宜姝叹口气,“笨蛋,你吃不出来吗?因为菜变难吃了啊!”   因为菜变难吃了所以王尚食有问题?   安墨:???   安墨:!!! 第179章   因为菜变难吃了所以王尚食有问题……安墨实在想不明白这逻辑是怎么成立的。   在她疑惑的目光中,花宜姝摇摇头,“你呀,连雪儿都比你聪明,是不是雪儿?”雪儿听见有人叫它,当即喵喵喵地从花瓶里钻了出来,跳进花宜姝怀里蹭来蹭去地撒娇。   天热的时候,花宜姝不乐意抱着它,但如今天冷了,花宜姝终于体会到了一只小猫咪的好处,手指在雪儿温热柔软的皮毛上摸来摸去,一边道:“我是十一月十一入的宫,到了今日正月十七,已经两个月有余了。”   这两个多月,李瑜绝大部分时间都会陪着她一块吃饭,他偏好甜口,最喜欢御膳房一位厨子的菜式和手艺,却偏偏总不主动开口,花宜姝每次就帮着他找御膳房点单,一来二去,宫中人就都以为她中意御膳房的菜。   其实花宜姝对菜式没有特别的偏好,无论是甜的咸的辣的苦的,只要做得好,她都不吝啬夸奖。李瑜带着下江南的那位厨子其实也并不是他最爱的,只因为那位厨子在御膳房中资历最高,又擅长钻研一些可口的新点心,內侍监才为他安排上,如今回了宫里,李瑜怀念宫中另一位厨子的手艺,那花宜姝还能不满足他?自然也陪着他吃了一个多月。   除此之外,花宜姝要么去太后宫里陪着吃饭,要么就是让尚食局的人给她送菜品。尚食局的菜做得虽好,但她入京也没多少时日,自然要将京中所有美食都尝个遍,因此她只在刚刚入宫那阵子点了尚食局的菜,后来就一直使人往宫外去买。   “当初我还没名没分的时候,尚食局给我送的饭菜已经十分美味,按理说如今我成了皇后,好不容易临幸尚食局一次,尚食局给我送来的应当比从前更精美才是。可是今日那些菜色,跟以往比起来可逊色太多了。总不至于我成了皇后,尚食局反而不尽心了。”   “也就是说,做菜的人换了?”安墨若有所悟,她一向跟着花宜姝吃饭,有时候跑出去玩便在宫外吃,一道平常吃不到的美味,也许时隔多年都念念不忘,但是日日都在品尝各种美食,当初的惊艳也就不值一提了。况且时隔一个多月,同样的几道菜吃起来味道差不了太多,安墨压根记不住当初的味道了,她没想到花宜姝尝出味道变了却不动声色,反而在吃得七七八八后忽然发作。   回想起花宜姝说完中毒后就整个人面色煞白地瘫软在地,安墨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演技是天生的吧!人跟人就是不能比啊!总有一些人拥有与众不同的天赋,比如说十几岁的奥运冠军,比如说历史上十几岁的名相……而除了这些拥有天赋的人才之外,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一辈子庸庸碌碌,在任何方面都没有成就。   就比如自己,安墨心里叹气。但是她对花宜姝没有嫉妒,反而充满了怜惜。   如果花宜姝不是生在这样一个时代,如果花宜姝处在和她同一个时代,那么以她的美貌和天赋,一定能成为演艺界一颗光辉耀眼的明星吧!粉丝千千万万,摘下无数大奖桂冠,最后在影视史上流芳百世……如果她是在另一个繁荣和平的世界,那么她轻轻松松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毕竟寻常的美貌并不稀罕,但花宜姝不一样,她生来就注定能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那么她就不用像现在这样,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地伪装自己了,她可以活得肆意张扬,比谁都潇洒。   安墨心中的叹息,花宜姝并不能看到,此时她正一边撸猫,一边略有些自得地炫耀自己的聪明才智。   “只有一种可能,从前我没名没分,尚食局那些人不明缘由,便有意轻慢,如今我成了皇后,尚食局有心奉承,王尚食亲自下厨,结果自大猖狂,反而弄巧成拙,啧啧……”她摇摇头,又说了一句说惯的话,“蠢人果然都活得坎坷。”   安墨奇怪道:“我听说御膳房那边是谁厨艺最高谁就地位最高,怎么王尚食做的菜还不如普通厨子?”尸位素餐之人多了去,其实王尚食这样的人并不稀奇,但尚食局毕竟不是其他地方,它和御膳房一样,是看厨艺说话的,正如太医院的大夫每三年一小考,每六年一大考,尚食局和御膳房的人想要当上管事,自然也要经过考试,在吃食这方面,你靠人脉靠钱财压根没用,毕竟你要讨好的是天底下站在权力顶峰的人物,这些玩意儿压根打动不了皇帝后妃的舌头。   王尚食要是真的厨艺不佳,当初怎么成为尚食呢?   花宜姝轻轻一笑,并不奇怪,“她当初厨艺高,不代表如今厨艺也好。琴师十天半个月不摸乐器都要手生,更何况是一个厨子?就算她多年来厨艺如初,可连当初争不过的她的,如今也超过了她……别人的技艺都在精进,怎么就她原地踏步?一个厨子连自己的看家本事都不用心钻营,那她整日里都在做什么?”   诚然,尚食局并不只管后妃们的膳食,宫中举凡进口之物,或多或少都要归尚食局管,其中包括酿酒酿醋,煎药茶饮等等,尚食要管的事务多且繁杂,但王尚食又不是光杆子将军,自然有下属替她分担,更何况她当初是凭着厨艺得了上边欢心而打败其他竞争对手的,那她就不该忘了自己的立身之本。   连厨艺比不过底下厨子都没意识到,还沾沾自喜地送来奉承,这人究竟是真蠢,还是盲目自信?   今日哪怕是王尚食没有贪墨巨款,她也是容不下这个人的,这么愚蠢还阳奉阴违,这样的人她可不敢用。   安墨却是纠结起来,“那要是王尚食是个老实本分的,花生油也不是她放的,而是被别人陷害的呢?那她岂不是很冤枉?”潜意识里,安墨还是不赞同花宜姝未经调查就用这种手段。   花宜姝瞧出了她的顾虑,她哼了一声,把雪儿往她怀里一塞,不悦道:“你是觉得我残忍吗?你要是这么想,你就滚出去!”   安墨抱着雪儿摸了摸,反而挤到花宜姝身边坐下,笑呵呵道:“我不滚,我就要扒着你这条大腿。”   花宜姝忍不住笑了一下,又抬高下巴矜持道:“瞧你这出息,既然要抱我这根大腿,怎么不晓得说些吉祥话?”   安墨不假思索道:“因为我发现你越来越心软了,我担心你自己没有意识到,到时候冤枉了人你要后悔。”   花宜姝对上安墨干净无暇的眼睛,心里觉得这个小丫头果真神奇,她看似单纯天真、性情软糯,实则心里有另一股信仰追求,凭着那道精神支柱,她在这样一个世道里也没有被别人改变分毫,从岳州一路走到今天,从一个沦落街头的孤女到如今宫中皇后的红人,她竟然还是跟最初的时候一模一样。   花宜姝有时候看看她的眼睛,沉溺于权力富贵中的她就会陡然清醒,意识到自己并非天生的人上人,意识到今日的一切是她费尽心思得来的,今后也要费尽心思去经营。   她微微叹口气,“傻丫头,你都成了皇后身边红人了,如今你走出去多的是巴结奉承之人,你怎么还没意识到权力是个什么东西呢?今日若是查明王尚食无辜,那么想要让她清清白白继续做个尚食,甚至让她更进一步,都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情。”若是王尚食无辜,那么她这个“受尽折磨”的皇后不但不会怪罪她,反而会同情她,然而大大赏赐一番安抚她,如此又能博一个大度名声。不过这种可能性极低就是了,就像花宜姝前头说的,一个靠厨艺上位的不懂得钻研自己的立身之本,那她的整日里都在做些什么?   事实证明,王尚食的时间都拿去蝇营狗苟,贪墨钱款去了。   尚食局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王尚食想要贪污,光靠她一个人是做不成的,尚食局必定还有她的走狗,此番太后震怒亲自下令彻查,正好将尚食局拔出一部分人,那么那些空缺,就能让她的人顶上了。   不过具体安插上哪些人,还需得再考虑几日,眼下,花宜姝只有一个问题,她盯着安墨,“你为何说我越来越心软?”   安墨啊了一声,疑惑道:“没有吗?我看你没有去对付蒋携芳,以前有人敢觊觎陛下,你明明气得恨不得打人的,但是你还替蒋携芳遮掩,难道你不是变心软了吗?”   花宜姝哼了一声,绝不承认,“那是因为我留着蒋携芳还有用处。”   以安墨的小脑瓜,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用处,她权当自己想错了,哦了一声后继续道:“那你还特意把陛下喜欢的厨子送去护国寺,还熬夜写了好长一份素菜单子让厨子给陛下做,以前你可是不愿费这个心思的。”   花宜姝:……   安墨,你知道得太多了。“看来是留你不得了!”   安墨:???   然后安墨就被花宜姝弄去整理尚食局多年来的账册了。   因为王尚食贪污甚巨,尚食局的账册一时半刻清理不完,为此掖庭特意找户部借了些打算盘的能手,安墨过去时,这些人颇为不屑,认为女子至多算些后宅小院的简单账目,王尚食这些年为了掩饰贪墨的银两,在账册上做了不少手脚,这其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此庞大复杂的账目,只怕这女子看一眼就晕头转向,怎么能算的明白?   然后他们就被打脸了,怎么也写不明白安墨只靠写写画画就能计算,居然还打败了所有算数高手,甚至有人辗转反侧去找安墨拜师,安墨自此留下了精通算数的美名。   当然,这都是后话。   此日此夜,护国寺中。   天子已经对着面前一卷经文枯坐一日了。   原本护国寺的大师与他对坐探讨佛经,但是李瑜认为他比大师更懂菩萨,凭一己之力将大师气走后,这间大雄宝殿里就只剩下天子一人了。   他手里拿着一支腊梅,正对着佛祖的面辣手摧花。   摘下一瓣,眼神欣喜。“心肝在想朕。”   又摘下一瓣,神情落寞。“心肝不想朕。”   再摘下一瓣,眼中再度有了喜色,“心肝想朕!”   复摘下一瓣……   等到倒数第二瓣“心肝想朕”后,李瑜盯着最后一瓣看了良久,怎么看也生不出两瓣来,于是抬手将花枝扔出了窗,装作一切没有发生。   菩萨:……   但李瑜想了又想,还是不忍今日虚度,于是灵光一闪,开始作画。   內侍监候在外头没有进去,但从窗户投影中察觉到陛下正对着佛祖金像作画,內侍监不由感叹:陛下可真是虔诚啊!   然而李瑜并没有在画佛像,他笔下快速勾勒,很快,一个满身富贵、仪态雍容、相貌绝美的女子出现在白纸上。   女子临窗而坐,手中捏着一支腊梅,正百无聊赖地扯着花瓣,李瑜还给她配了台词,边上写着:   “陛下想我。”   “陛下不想我。”   “陛下想我……”   李瑜霎时灵感如泉涌,连夜又绘制了数张美人图,从各个角度、各个场景描述了花宜姝对他的思念与痴情,不止如此,还有日夜变化、衣着变化、身边的侍从、身处的环境也各不相同。   人物神态敷衍,外部环境虚化,只有花宜姝那张脸精雕细琢,只有花宜姝周边纤毫毕现。后世流传下来的李瑜亲笔极少,只有这些皇后思君图多得博物馆随处可见。   李瑜自然没法预知这些,他如今只知道,自己只是将心肝如何想念他的情景描绘了出来,仅此而已。 第180章   正月二十,尚食局数年来的假账错账彻底查清,与这桩巨大贪腐案有关的宫人纷纷杖毙于掖庭,宫外人则交予大理寺处置,一一判了流放,只等开春后执行。   安墨这几日一直帮忙算账,还要应付一帮子想要拜师的人,简直烦不胜烦,这个世界男女之防并没有她一开始所预料的严重,街上随处可见女子的身影,只不过大多会戴上幂篱,抛头露面的还在少数,男人普遍看不起女人,但是真正到了靠手艺吃饭的地方,又会形成另一种规则,就是你强你才能获得尊重。   打个比方,假如安墨是个男人,那么她是去尚食局时,那些算账先生只会庆幸又多了一个帮手,而不会对他生出什么意见;然而她是个女子,所以算账那些人一瞧见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还是她怒而甩掉算盘给他们露了一手,这些人才认可了她的本事,进而她有了尊重。   安墨一开始得意洋洋,觉得自己这几日的经历可以写个爽文了,不过她才不要收那些男人做徒弟,她就算要收徒弟,也要收可可爱爱的女孩子,谁要收那种二三十还看不起女人的臭男人,呸呸呸!   但是尚食局的活儿做完之后,安墨却不敢回到花宜姝身边,她生怕花宜姝又来一句“你知道得太多了”,然后把她赶去干活,虽然说安墨早就立志不再当一条咸鱼,但是奋斗鸡也是要休假的啊!双休日是她的底线,她绝不会让步!   因此她决定这两日跑出宫去玩,上次她就找的王玉燕,只是王玉燕做生意大有起色,如今越来越忙,她不好去打扰她,曾经在船上共同度过一段好时光的小伙伴如今有了正经的事业前程,安墨很为她高兴。   那么找谁呢?   不能找赵慕仪,毕竟赵慕仪二月初就要成婚了,这些日子一直忙着婚礼,没功夫陪她玩,况且安墨上一次去找她,恰好撞见她和父母吵架。   杨靖的师父是天子跟前的红人孙太傅,杨靖如今又得到了皇后的赏识,可以说是前途无量,安墨原本惊异,难道时至今日赵家父母还是不肯赞成这桩婚事吗?后来她才知道,不是赵家父母不肯承认杨靖这个女婿,而是赵家父母想要女儿婚后也对他们言听计从,被赵慕仪拒绝了才吵起来。   安墨当天很尴尬,赵慕仪却是不见多少伤心之色,她道:“安墨妹妹,皇后娘娘说得对,父母是父母,儿女是儿女,终究要成两家人,我改变不了爹娘,爹娘也改变不了我,索性各自安好,日常照拂,逢年过节给个孝敬也就够了。”   赵慕仪的想法在这个时代其实很前卫,虽然她说自己是受了花宜姝的影响,但是安墨觉得花宜姝只是导火索,赵慕仪能走到今日,是因为她心中向往自由的火种从来没有熄灭过,因为真正愚昧不化的人是根本改变不了的。   想想那些为了娘家掏空夫家或是为了生儿子连性命也不顾甚至感动自我的女人,安墨打了个寒战。   坐在车辕处的小黄门听见动静问,“安墨姑娘怎么了?可是冷了,奴才下车给您买个暖手炉?”   安墨忙道:“不必不必,不冷不冷。”   这小黄门也不是头一天送安墨出宫玩了,已经不会对安墨这种态度感到惊异了,闻言继续驾车往前。   而安墨此时已经在心里排除了凤晴云这个选项。   自从被花宜姝揭穿她的鞭法只是花架子唬人用而没有半点威力后,凤晴云就自己找了个甩鞭师父,她天天练天天练,肱二头肌都粗了一圈,安墨每次一过去就被她拉着练鞭子,实在不想轻松的休假变成苦逼的陪练。   崔思玉也不行,这位大小姐跟她并不算很熟,但是每一回见到总要拉着她问:“你看看,我如今是否与过去不同了?”   安墨对着这位忽然叛逆起来的大小姐有些难以招架,曾对她道:“其实我觉得过去的你也很好,也有许多与众不同的优点,不必为了显出不同就将过去的自己完全割裂。”   崔思玉却摇头,“这个道理我自然也明白,只是花姐姐说你想要打开窗户,就得做好捅破屋顶的准备。我如今就是要这么做,不然我永远只能走别人画好的路……我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自己能走什么样的路呢?”   安墨:……   这个捅破屋顶的话不是她说给花花听的吗?花花这么快就应用到别人身上了?   崔思玉的变化自然引起了崔家父母的不悦,崔家老太太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认为是没能入宫把她逼得疯魔了,近来逼着崔思玉深居简出,还请和尚道士来做过法事,想要把崔思玉身上的妖魔驱走。   安墨有想过是否要劝崔思玉用温和一些的方式,但是后来想想,又觉得自己未免有些脸大了,大家都是头一回做人,她凭什么觉得自己的想法就一定正确,就一定更适合崔思玉呢?   原来她不知不觉也犯了一些叫人讨厌的毛病啊!安墨趴在窗前检讨了自己一会儿,然后让车夫带她去萧青的家。   说起来,她还从来没去女主家里拜访过呢!在一众朋友之中,安墨虽然和萧青认识得最早,但其实相处时间最短,但是萧青回京后她去南衙看过她好几回,她觉得,她和萧青的关系已经到了可以上门拜访的程度了。   今天正好是萧青休沐的日子!她可真是机智!   这个时代阶级分明,你住在哪里,基本上就认定了你大概属于什么阶级。   正如城南住的大多是穷人,城北住的都是达官显贵,而城东和城西,就是介于这两种之间,许多五品之下的小官乃至武侯校尉都住在这两个地方。   萧青家住在城东青衣巷,她被封做中郎将之后其实被赏赐了一座宅子,但不知为何,萧青一直没有搬过去,而是依旧和母亲兄长住在旧宅。   安墨的马车靠近时,正看见一辆稍大的马车停在一户宅院门口。   萧青一身利落的箭袖短打,长发干净地扎成一束,正站在马车前,而她身前,一个头发花白、脊背佝偻的妇人正朝着她骂。   “你还想着要搬?你搬去了那宅子里,还有哪个男人敢要你?你官做得再大,也是个没人要的赔钱货!”   安墨一愣,随即攥紧拳头怒气冲冲地跳下了马车,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你居然敢骂我们将军!我要将你押去京兆府,让他们狠狠扇你嘴巴子!”   没想到忽然杀出这么个人,老妇人顿时呆住。   萧青也顿在了原地。   片刻后老妇人才哆嗦着道:“我是她娘!”   安墨头也不回,“我不信!萧青的娘一定是雍容华贵又飒又美,怎么会是你这种面目狰狞的老□□!” 第181章   老□□气得一个倒仰,她身侧的年轻人忙将她扶住,冲萧青道:“你就这么让一个外人当面骂咱娘?”   安墨呆住,震惊地看向萧青,“她真是你娘?”   萧青点头。   安墨张开的嘴巴慢慢合上,嘀咕道:“就算你是她娘,你也不能这么骂她。”   她一边说一边盯着那两人瞧,老妇人两鬓斑白面相瘦削,相貌跟萧青瞧不出一点相似之处,倒是老妇人身边的男子生得跟萧青有几分相像,但是跟萧青相比,这男子的个子仅仅稍高一些,身体却十分单薄,瞧上去像个药罐子。   这时候安墨听见萧青道:“这位是安姑娘,我并没有权力去管她。”   听萧青这么说,那男子,也就是萧青的双胞胎哥哥萧卿这才细细打量起安墨,见她衣着富贵面相丰润,以为她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小姐,便闭了嘴。他扶着的妇人这时缓过气来,看也不看安墨,而是对萧青道,“你今日要是敢搬过去,那我就再不认你这个女儿!”   安墨从未听过萧青提起她的家人,还以为萧青是不喜欢跟别人讲家事,没想到她的亲娘和亲哥竟然是这样的人,她对这两人的印象极差,心想不认就不认,没了你们拖累萧青还能过得更好呢!   可是她又怕萧青舍不下亲人,自己也不好干涉别人的家事,于是侧过头,紧张地看着她。   萧青:“陛下与娘娘赐给我的宅子是座三进的大宅,你们要是愿意过去,还有童仆伺候,要是不愿,我就自己去享福。”在老妇人和萧卿惊怒的目光下,她继续道:“你要是真不愿认我这个女儿,那我们即刻去官府签契约断绝关系。”   安墨真没想到萧青会这么干脆果断地决定这件事,当下就一个目瞪口呆,而老妇人和萧卿也是被惊住了,两人犹豫一会儿,见奈何不住萧青,终于还是转头回宅子里收拾东西。   安墨见他们打算搬去大宅子里跟萧青一起享福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萧青回身看她气得不停跺脚,笑道:“此事与你无关,你生气做什么?”   安墨脱口而出:“他们明显对你不好,为什么你还要把辛辛苦苦赚来的宅子和钱财分享给他们?”   萧青道:“大抵是因为她是我的母亲吧!其实她也并不是一个坏人。”   闻言,安墨还以为萧青在给家人找借口,不过不等她说下去,就听萧青继续道:“我爹是个死在战场上的军人,他牺牲后,抚恤金被贪官污吏拿走,那时候我和我哥才七八岁大,我娘求助无门,只得一个人艰难地抚养我们兄妹。当时正是刘贵妃一系最猖狂的时候,刘家嚣张跋扈、霸占田地、欺压良民,许多人家过不下去不得不卖儿鬻女。即便如此,我娘也没有将我卖了换钱,而是日夜劳作辛苦养活我们,你看我娘那样子,像不像和我隔了一代的祖母?”   安墨仔细回想那老妇人的模样,乍一看的确是佝偻苍老,所以她压根没有想到那会是萧青的母亲,毕竟这个时代女子成婚生子早,萧青今年才二十岁,她母亲的年纪绝不会超过五十,可是那老妇人看面貌,几乎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安墨哑然,心里暗暗骂自己莽撞。   就听萧青接着道:“后来有一位隐居的武林前辈瞧出我有习武的资质,便提出将我带走。为了给我娘减轻负担,也为了能够习武,我去跟我娘说愿意跟师父学艺。我师父给了我娘五两银子,那五两银子让我娘和我哥好好活了下来,活到了刘贵妃一系势微、活到崔太后一系占据上风的时候。为了帮助当时的太子造势,也为了与刘家争锋并赢得民心,当年的太子查清了刘家一系贪墨的银两,将牺牲烈士的抚恤金加倍发放了下去,并大力扶助烈士家属。我娘因此才有了这座安居的小宅子,我哥才得以读书写字有了谋生的本事。”   安墨不由道:“那你师父对你好吗?”   安墨问完就意识到自己白问了,如果萧青的师父真的对她很好,她会对她的师父只字不提吗?   但萧青并无芥蒂,她道:“还算不错,他让我吃饱穿暖,好好长大了。”   可是人并不是只要吃饱穿暖,就能开心活下来的。   安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萧青说的这些事,在原书剧情里是没有的,原书只提到萧青家境殷实、家里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但是安墨从没想过所谓的殷实家境竟然是这么得来的!从前她和花宜姝还疑惑过,怎么萧青这样又美又飒又性格坚毅的女主会被越不凡的甜言蜜语蛊惑,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原来萧青小时候过得那么苦,她那双本该细嫩的手上布满习武留下的老茧和伤口,倘若你拿剑对着她,她毫不客气一拳将你的武器打飞,但倘若你将武器包装成鲜花糖果,她反倒不知所措,只能下意识握紧,然后为这份“善意”付出回报。   因为萧青从来没有得到过爱,所以她并不懂得什么才是爱,只有这样,原剧情里的她才会被越不凡蒙骗吧,因为越不凡伪装出来的那一点好,对于从未得到过如此“关注”的萧青而言,竟然像是温暖的光了。   安墨:“哪怕是这样,她也不能这么说你,你是英雄,你杀了很多恶人,你解救了很多人!”   萧青牵着马带着她在街市上闲逛,闻言眼角边起了笑纹,“我知道。”   安墨着急道:“难道你不怪她吗?”   萧青摇头,“这十年来我陪伴在她身边的时日太短,一直是我哥在她身边尽孝,她偏心我哥,也是理所当然。”   安墨警惕道:“不会是要你将官职和宅子都给你哥吧?”   萧青:“那倒没有,她只是认为女人习武赚军功没什么用,不如嫁一个好男人。当然,她也希望我能帮我哥在军中谋一份好差事。”   安墨:“那她为什么骂得那么难听?”   对着安墨郁闷的样子,萧青思量道:“大概是觉得她对我有生养之恩,我就得一切听从她的安排,发现我不听从,她就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其实这些时日以来,比这更难听的话萧青都听过,不过她并不在意就是了,“心宽天地宽,我既不仰仗她过活,又没有把柄在她手里,她除了嘴上骂几句,并没法妨碍到我。”   可是萧青不但得忍着老娘骂她,还得继续好好赡养她,在安墨看来,萧青是吃亏了的,毕竟她娘小时候就用五两银子把她卖给“师父”了,她娘难道没有想过,万一那个师父是个坏人呢?   安墨心里暗骂,怎么她在这个世界遇到的家长有一个算一个都控制欲旺盛?赵慕仪的父母是这样,崔思玉的父母是这样,如今连萧青的父母也是这样……相比起来,一开始被她视作反派的崔太后竟然是个正面角色。   唉,真是一个孝字压死人啊!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林侍卫,说起来,林侍卫的爹那个样子,也不知道林侍卫在家里有多受气,但他却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抱怨过一句。   天上忽然又飘起了雪,萧青束起的乌黑长发多了几点白色,两人正要找个地方躲雪,就看见前面有个熟悉的女子身影,她分明不是妇人,却做妇人打扮,身上金铃叮当作响,嗓门嘹亮,一脸精明相。   正是在交代工人卸货的王玉燕,瞧见萧青和安墨,她停下手头活计,将两人引到一家酒楼的包厢里,并让人搬来炭盆烧上,屋子里很快便暖和起来。   安墨新奇道:“你好厉害啊,这么快又买了一家酒楼。”   王玉燕却笑道:“这可不是我买的,是我低价抢的王家的资产。”   见安墨懵圈,王玉燕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话有问题,解释道:“就是宫里那个王尚食,她不是贪墨宫中巨款被抓了吗?她一家子被判流放,所有家财全部充公,这家酒楼原也是她家的,官府要拍卖,我下手快,便先抢到手了。”   安墨更懵了,因为参与过清查账本一事,她对这事儿有些了解,便道:“不是说明日才公开拍卖么?今日你就抢到手了?”   王玉燕道:“说是这么说,但凡有路子的,早就先将好的定到手了,规规矩矩等着明日竞拍的,都是些没人脉没路子的,况且明日拍卖那些,也都是偏僻地方的三瓜两枣,我还不至于跟人抢这点东西。”   安墨以为她是走得花宜姝的路子,便听王玉燕道:“说起来也是这王尚食家活该,她姓王我也姓王,没准几百年前还是一家子呢,我家到了盛京做买卖,他家居然仗着宫里有人欺负我家,我实在气不过,又不愿为了这点事入宫麻烦娘娘,便细细查了他家,不想发现他家财资巨丰,钱款来路不明,便将此事禀报了娘娘。”   说到这里,王玉燕面上隐约有几分骄傲,显然觉得此事她做得极对。   安墨吃惊,“可是娘娘跟我说,她就是随便抓个人试试的。”   王玉燕闻言沉吟片刻,忽然笑道:“娘娘要么逗着你玩,要么想练练你,你呀,也该长大些了。”   安墨:……   正在这时,窗外忽然由远及近响起喧哗声,安墨好奇地打开窗子看,却见人群中有个人被官差压着走,那背影十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什么人。   王玉燕赶忙让人去打听,片刻后跑回来吃惊道:“你们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永昌伯府的大公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亲爹打吐血,如今被他亲爹告上了衙门,正押到京兆府受审呢!”   永昌伯府的大公子?   安墨一下反应过来,那不是林侍卫吗? 第182章   京兆府的大门前,已经挤满了围观之人,京兆府衙门的差役一瞧,就知道这里头少说有一半是各家勋贵派来瞧热闹的仆役。   要是从前,京兆府衙门可不敢招惹那些勋贵,虽说京兆府尹也是个三品官,可是那些勋贵彼此联姻盘根错节,你要是秉公判案讨好了百姓,就要苦了自个儿,没见前任京兆府尹被套过多少次麻袋?   一般勋贵家真出了什么事,那也是报到大理寺那边,京兆尹是不敢管也不能管的,至多管一管勋贵家的奴仆。但如今可大不相同了,如今他们的京兆尹老爷是堂堂亲王,凌驾所有勋贵之上,上官威势如此大,连他们这些最底层的差役都能挺直腰杆做人了,审理个把勋贵的报案又算得了什么?   小吏先将案情报上去,两名少尹一看涉及勋贵,其中一位还是天子跟前的红人林副统领!纷纷不敢擅专,忙将此事禀报了静王殿下。   彼时李锦元正在家中陪着妻儿,静王妃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她这一胎虽然多了许多人照顾,但反应也格外大,怀得格外辛苦些,李锦元便时常在家陪着她。   听见长史来报说是勋贵家的报案,还以为是奴仆间寻衅滋事,等听见是盛京城中名声颇大的永昌伯府时,他眉毛挑了挑,不觉抚摸起络腮胡子,“是永昌伯报案?什么事?弄死人了还是被偷窃了?”前者比较合适去找大理寺,后者又没必要找到他本人头上,他手底下那些属官就能解决。   长史谨慎道:“永昌伯报案说,他儿子想要弑父!”   李锦元面色一下难看起来,“他哪个儿子?”   长史:“就最出色那个,林子欢林副统领!”   林子欢跟着天子下江南前还只是个御前侍卫,如今已经升做了副统领,难得他还十分年青,前途不可限量,本来都要能摆脱他父亲给他沾惹的臭名声了,不想如今竟然做出这么件事!   这位长史也十分可惜,虽然早就知道永昌伯不是个人,但林子欢好歹也忍一忍啊!忍到老子归西不就自由了?如今做出这么件事,真真是前途尽丧啊!   李锦元嚯一下站起来往外走,“此事可属实?”   长史忙几步跟上,“据说今早永昌伯夫人江氏殁了,永昌伯府许多亲戚上门商议如何操办丧事,工部侍郎江家也派了人去,众目睽睽之下,林子欢忽然就朝着永昌伯动手了,许多人亲眼瞧见永昌伯被他给打吐血了!”   李锦元骂道:“这个蠢货!”   长史也叹息,“林副统领这回的确大错特错。”   不多时,李锦元便到了公堂之上,两名少尹左右坐着帮忙记录案情,李锦元一身京兆尹官服坐在正中央,双目如焗看向下方,永昌伯正捂着被打肿的脸坐在左下首一把圈椅上,林子欢则被压着跪在正中间,他一身素服,头发凌乱,脸上还有一个巴掌印,形容无比狼狈,眼神也晦暗无光,反观永昌伯,虽然脸被打肿了,但看向自己长子的目光,却透着种大仇将报的得意。   李锦元扫这一眼,心中已经有了些成算,他明知故问:“永昌伯,你要告什么?”   永昌伯当即道:“殿下,我要告我的长子林子欢,这畜生十恶不赦,竟然妄图谋杀生父,倘若不是在场有人阻止,我早已被这逆子打死了!”   永昌伯带来的下人还有几个林家宗族里的亲戚忙帮着作证。   那亲戚道:“本来大伙儿都坐在大厅里商议如何操办大夫人的白事,言谈间提起林子欢,也都在为这孩子可惜,原本都定亲了,眼见就能成亲生子叫大夫人高兴高兴,谁成想忽然听见偏厅里传来士善的惨叫,大家过去一瞧,就看见林子欢将士善压在地上打!”林士善就是永昌伯的名讳。   那几个下人便道:“我们原本候在门口等候大老爷传唤,忽然听见大老爷痛呼起来,赶忙进去,就看见大公子在打大老爷……”   这几个下人格外话多,滔滔不绝还要接着讲,被李锦元一拍惊堂木打断。   李锦元一双虎目严厉盯着跪在堂下的林子欢,“林子欢,这几人所说的,你殴打你父亲的事,可是属实?”   林子欢眼睛还是发红的,半晌才艰涩开口,“是。”   轰的一声,围观群众顿时炸开了锅。   隔着一道围栏,众人便议论纷纷起来。   “天呐,看这年轻人生得一副好模样,竟然是个不孝之徒!”   “他这辈子都完了吧!”   “连生父都敢打,似这种恶徒,死个一万遍也不冤!”   这人刚刚说完,就被一道清脆的女声愤怒地顶了回来,“你说什么!他只是打了人而已,大不了也打他一顿,凭什么就要死!”   这人顿时怒气冲冲回头,看见是一个衣着富贵、身边还有护卫跟随的小姑娘,气势上就矮了一截,但他自认有理,还是梗着脖子道:“他打他老子,他就该死,大伙儿说说我说错了吗?”   人群顿时响起一片“没有错”的附和。   安墨懵了,她以为自己有理,可是没有想到,在人群之中她反而是个异类,她不甘愿,用力喊道:“可他爹是个烂人,他爹到处勾三搭四,他爹对他也不好!”   “他爹对他不好他就能弑父吗?”   “乖乖,那可是亲爹啊,他连亲爹都能打,那他岂不是发了霉的泔水桶,又臭又烂?”   “他爹就是日夜打骂他,他是儿子他也得受着!”   “他不过是丢掉一条命而已,他老子可是被他打了啊!他这条命都是他老子给的,打了他老子就是不要命了!”   群情激奋下,安墨抵挡不住后退了一步。   她眼圈不禁微微发红,侧头看向公堂内,却正好与转头看过来的林子欢对上了视线。   周围人都在喊着“处死他处死他……”,而安墨对上林子欢布满血丝的双眼,不知怎么的视线就模糊了。   看见那个小鸟一样的姑娘对着他流泪,林子欢双眼剧烈一颤,狼狈不堪地转回身避开她的目光。他仍是跪着的,脊背却比原先佝偻了许多。   公堂外的围观百姓群情激奋说要处死林子欢,李锦元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摆摆手,衙役们立刻敲击棍棒,威吓围观百姓肃静。   那些搅乱公堂的嘈杂之声顿时消停了下去,只剩下一点点窃窃私语。   李锦元垂眼看向林子欢,“说罢,你为何殴打乃父?”   不等林子欢开口,永昌伯忙道:“殿下,您问错了,他是想要弑父,他的罪名何止殴打啊!他是想要活活将我打死啊!若不是家里亲戚下人阻挠,只怕此刻能上公堂的就只有我的尸体了!”他说着说着竟嚎哭了起来,“可怜我辛辛苦苦生养他二十年,临了竟然恩将仇报,真是前世冤孽!前世冤孽啊!”   永昌伯其实也才四十有一的年纪,正是壮年,却显得十分老态,此时捶足顿胸地诉苦,顿时引来了一大片同情,哪怕不屑他人品的两名少尹此时也不禁面露恻然。   李锦元却不屑一顾,这永昌伯嚎得大声,却是光打雷不下雨,连一滴眼泪也没落下来,比起对儿子失望,他看起来更像是不遗余力你地要将儿子往地狱里头踩,究竟是什么样的父亲,能对如此优秀的一个儿子怀有这般大的恶意?   因为遭受过亲生兄长的诬蔑和迫害,李锦元对亲缘并不像寻常人那般执着,比起林子欢殴打父亲这种违逆人伦的恶事,他更觉得是永昌伯活该,换做他有这种父亲,他也恨不得将他打上一顿,但心里这样想是一回事,真正做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林子欢这个人,怕是废了。   心中这样想,李锦元开口道:“永昌伯,本王没有问你。”   永昌伯顿时住了嘴,只是仍捂着脸时不时哎呦几声,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哪里被打了。   李锦元复又开口询问林子欢。   林子欢明白出了这事,自己拼搏了多年的官职基本保不住了,但他并不后悔。他规规矩矩磕了个头,才慢慢开口将事情叙述了一遍。   原来几日前,林子欢已经跟御史中丞家的千金定下了亲事。   “母亲常年抑郁成疾,为了让母亲高兴,我答应了亲事,想要和御史中丞家结亲。”   李锦元点头,子女为了让父母宽慰而成亲,这事儿理所应当。   “可昨夜,父亲忽然到我母亲房中,说有一门更好的亲事……”   原来永昌伯想要将长子的未婚妻换成商户女,就为了那商户许诺的巨额嫁妆。   永昌伯夫人江氏自然不肯,两人便争执起来,其间永昌伯提了一个更过分的要求,说长子已经是禁军副统领,前途无量,哪怕取个商户女也没什么,而次子难以寻到好亲事,又不能白白得罪御史中丞家,提出将御史中丞家的那门亲事换到妾室所出的庶子身上。   林子欢一字一顿,说得极其艰涩,到最后隐隐听见泣音,“我母亲听得此言,怒急攻心,便过身了……” 第183章   林子欢话音未落,永昌伯便又吵嚷起来。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殿下,您可千万不能听这逆子一派胡言!”他指着林子欢怒道:“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忤逆不孝也就罢了,如今当着静王殿下也敢满口谎言,还想将你娘的死诬到我头上?你娘常年缠绵病榻,请过的太医都说了她寿命不长的,家里好汤好药一直养着,不知费去了多少银钱我都不计较,就盼着你娘能好起来,她死了我伤心得吃不下饭,如今她尸骨未凉你就着急弑父上位!我要早知你是个畜生,当初你生下来我就该将你……”   “要不是你花心贪色风流成性!她怎么会抑郁成疾!”林子欢骤然打断永昌伯的话,他双眼红得像着了火,盯着永昌伯的目光像是恨不得要生生咬下他一块肉,“你也知道她尸骨未寒,却在她的遗体附近和你的妾室苟且,你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肯给她!你说的对,我是个畜生,你也是个畜生,老畜生!”   轰的一下,林子欢这番话落下,堂内堂外都如滚水一般沸腾起来。   “这永昌伯还真不是个人,他夫人死了,他怎么就好意思……”   “真不怕夫人的魂儿夜里找他索命吗?”   “你们还不知吗?这永昌伯可是盛京勋贵里头最不要脸皮的,他前两年还和堂侄媳妇偷情被人撞破呢!”   “什么?他那堂侄媳妇不是急症死的吗?”   “什么急症不急症,大户人家一块遮羞布罢了,那女子奸情被撞破,无地自容,自己上吊死了,永昌伯屁事没有继续风流快活!这人可真不是个东西。”   安墨此时就站在人群当中,听见他们批判永昌伯做过的坏事,她眼中有了希望,抬头对身边的萧青道:“他们都在说永昌伯的坏话,是不是说明林子欢没事了?永昌伯那么坏,林子欢打他一顿可是大快人心啊!”   然而萧青面色依旧凝重,对着她摇了摇头。   安墨怔住。   她身处人群之中,亲耳听到周遭人的议论从刚刚对永昌伯的嘲讽转为了对林子欢的批判。   “就算这永昌伯再不是个东西,他也是当爹的啊!怎么着都轮不到儿子去教训。”   “儿子打老子,天理难容!”   “这位林公子真是糊涂透顶!”   “他爹犯糊涂,自有长辈教训,哪儿轮得到他一个小辈去管?我看大人还审什么啊,该先给他来个几十大板!”   “公堂上都敢辱骂老子,这儿子打死了活该!”   安墨觉得这些人疯了,明明是永昌伯自己为老不尊,明明是他气死了林子欢的娘,明明是他连死去原配的遗体都不尊重,逼得儿子对他动手,这些人怎么都向着他说话,他们刚刚还不是说他是个烂人吗?就因为他是林子欢的爹,林子欢就该将一切都受着吗?就因为他是林子欢的爹,难道他是个又臭又烂的泔水桶林子欢也得恭恭敬敬地供着吗?   “怎么有这样的道理!”安墨气得直咬牙,萧青却低声对她道:“本朝推崇孝道,高宗皇帝时,归州有个村民将老父老母殴打致死,被当地乡长揭发,县令将案情上报,一路上达天听,高宗皇帝震怒,连夜下达旨意,将那对夫妇及其宗族七十多口人一并处死,邻居十几户人一并被判流放,连县令也丢了官位……”   安墨嘴唇都抖了起来,“关他宗族、邻居什么关系?”   萧青道:“宗族对族人有管教之责,邻里有相互督促、阻拦恶行的义务,县令有看护一地风气的职责,而他们都没有做到,那对老人才会被打死。从那以后,本朝就对‘孝’字极其看重,殴打父母、不赡养父母、辱骂父母都是大恶不赦。正如那些人说的,永昌伯再坏都轮不到林子欢去教训,他的确犯了大罪!”   安墨此时终于明白为什么萧青的娘辱骂萧青,萧青依然愿意好好供养她了。她看一眼堂上林子欢狼狈的背影,忙道:“可是林子欢只是打了他,他并没有杀害他父亲啊!他肯定不会被判处死刑吧!”   发现安墨眼中带着期盼,萧青皱眉道:“那得看他是不是真的想要杀了他父亲。还得看京兆尹怎么判。”   安墨道:“静王还有静王妃是知道林子欢为人的,在归州时静王不是还夸过林子欢基础打得扎实吗?他一定能体谅林子欢吧?”   萧青摇头,“不容乐观。”   安墨的心一下沉了下去。   此时公堂之上,静王又一次对永昌伯道:“本王没问话,你再抢着喧闹公堂阻挠办案,本王就只好将你请出去了。”   永昌伯觉得静王不给他面子,他堂堂伯爵,又是受害人,被污泥犯上的儿子压着打,他都告上衙门了,直接将林子欢捆了受刑就是了,这案子还需要审?   但听出静王声音中的冷意,永昌伯也知道这人不喜欢他,当即闭了嘴,他怎么能被请出去?他还等着看这个胆敢忤逆犯上的儿子落到怎么个下场呢!   永昌伯安静下来,李锦元才道:“林子欢,照你的说法,你是因为生母被气死怀恨在心,又见永昌伯不敬生母遗体,才冲动之下殴打了生父?”   永昌伯忙道:“殿下说错了,他娘可不是我气死的,我也没有做出任何不敬原配遗体的事,全是这逆子诬蔑!”   砰的一声,林子欢还没说话,永昌伯屁股下的椅子就被踹出了几步远,永昌伯身子惯性往右倾斜,噗通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视线中,静王收回腿,拂了拂弄皱的衣角,施施然坐回桌案后。   永昌伯瞪大眼看着静王,直到几名下人将他扶起来才回过神,“静王殿下,你……你竟然踢我!”   李锦元闻言将嘴角一扯,那一把络腮胡子更显出几分匪气,“永昌伯做梦吧,刚刚谁踢你了?”   永昌伯没料到他竟然耍赖,瞪着眼睛,“殿下难道要学那匪类耍赖?”   李锦元反而掏了掏耳朵,冲左右问,“你们刚刚可瞧见有人踢永昌伯?”   左右少尹忙摇头。李锦元又看向堂上差役,“那你们看见了?”   差役们也忙摇头。   李锦元再看堂外围观的百姓,“那你们看见了?”   百姓们:……   他们安静如鸡。   李锦元往后一靠,一脸痞气,“你看,他们都没看见。”   永昌伯一指身后童仆和亲戚,“他们都看见了!”   李锦元:“他们是你的人,自然向着你说话。”   永昌伯气急败坏,“殿下堂堂亲王,莫非要当着这么多人颠倒黑白?”   李锦元这才笑起来,竟然变了一副和气的脸孔,“永昌伯说笑了,本王只是想为你演示一番一面之词不可信,所以本王才踢了你的椅子。”   他强调了是踢椅子不是踢人,“这不正说明,你刚刚所说的没有气死尊夫人,没有在尊夫人遗体前乱来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闻言,永昌伯这回连鼻孔都瞪大了。   李锦元继续道:“本王看事实如何,还要再行调查,不能听凭任何人的一面之词。”   看出李锦元是有偏向林子欢的意思,永昌伯气得在心里不停骂,可偏偏静王身份尊贵,而他名声太差,哪怕告到天子面前也只能不了了之。只能将这口气忍下来,口中道:“殿下自然要查,不过这逆子企图弑父却是他承认了的,这个就不需查了吧!”   李锦元:“永昌伯慎言,林子欢只承认了殴打,并没有承认弑父。”   永昌伯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若不是我家亲戚下人拦着,我已经被他打死了。”   “是吗?”李锦元道:“据本王所知,林子欢已经晋升禁卫军副统领,据说他武艺学得扎实,内劲也十分深厚,上一次考核时,功力已经达到《武典》记录中的上流之列。”   《武典》是所有大成武者编纂出来的武学宝典,其中涉及多门武功杂学,朝廷每次武举以及军营中每一次武学考核,都要以《武典》作为参照。   李锦元问身后长史,“你说说,到了林子欢这种修为,真心想要打死一个普通人,需要几拳?”   那长史看了眼永昌伯那几乎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开口答道:“只需要一拳。”他还顺手比划了一下心口的位置,“冲这儿,内劲震碎脏腑,顷刻就能毙命。”   跪在地上的林子欢不意静王居然会为他说话,惊愕地抬头看他。   安墨也眼睛大亮,拉着萧青道:“你听见没有,静王帮他了,静王一定会轻判的,林子欢应该不会有事了。”   萧青却没有笑,只是盯着永昌伯看。   下一刻,永昌伯便道:“殿下明察秋毫,看来这逆子的确没胆子弑父。不过……”他恨恨看了林子欢一眼,“这逆子辱骂殴打我这个生父却是事实,如此不孝之徒大恶不赦!按我朝律法,也该当处以绞刑!” 第184章   正月廿一,护国寺   原本的护国寺就在京城之中,后来高宗皇帝下令扩建护国寺,然而京中地皮宝贵,护国寺周围实在没地方扩建了,于是便将郊外一处地方划给了护国寺,在这里新建了庙宇。   这座护国寺几乎有一个王府那么大了,且因为是供奉菩萨的寺庙,不受“礼”的约束,这里屋顶门槛都修筑得颇高,大门也用了最坚硬的木料,若是战时,护国寺还能作为一个小堡垒庇护一方百姓。   今日又下雪了,雪花片鸡毛一样四处乱舞,搅得人内心烦乱。   常统领身着黑色大氅,戴着厚厚手衣的双手按在腰侧刀柄上,快步穿过护国寺前的那条长长石阶,往天子的所在而去。   他走过的路上并没有禁军守卫,不过仔细看,就能发现不是没有兵力,而是那些披坚执锐的禁军都站在了不易被风雪沾染的地方,或是开了窗随时能探看周围的屋子,或是垂着竹帘挡风的廊芜,看似松懈,但一旦有人闯入,立刻就能从各个地方冲出来将贼子拿下。   常统领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地从这些人所在的地方扫过,见他们一个个都保持精神并未松懈,这才略微满意地颔首。   陛下心慈,没让他们冰雪中站岗,这些人要是不懂得感恩,要是敢因此玩忽职守,他老常第一个削了他们!   常统领心中掠过这个想法,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又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回头,见那些人仍然没有松懈,常统领这才彻底放心,抬脚大步离去。   他走过的地方直通天子斋戒焚香的殿宇,因此颇为宁静,只不过隔着几道墙,却是一间又一间收容百姓的屋舍,想起那些百姓,再想想隔几日就要来一次的大雪,常统领心中又是一番叹息。   他步子迈得快,不多时便到了目的地,内侍通报过后,常统领入内禀报道:“陛下,受灾百姓都已经安顿好了,实在无处安置的也都已经收入了护国寺外院,只是这几日外头或许会有些吵闹。”   说到最后一句,常统领有些犹豫。虽然说当年高宗皇帝从国库拨了大笔款项给护国寺,也的确有将护国寺当做一个临时避难所的意思,但偏偏赶上了天子到此斋戒祈福。   却听那坐在书案后的年轻天子开口道:“无妨。”   闻言,常统领心头大定,他心想,陛下虽然总是冷言冷语,但的确做到了一个君主应该做的。他继续道:“此次受灾极广,雍州和幽州一带八座县城都有涉及,北衙和南衙大部分人手都已经拨了出去。”   天子问:“伤亡多少?”   常统领一顿,说出了个数字。   闻言,李瑜沉默下来。   常统领在这沉默中感觉到了压力,他低头不敢说话,心中则暗暗叹息,常言道瑞雪兆丰年,当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老人们都在说这雪下得好,当第二场雪落下时,许多人还没意识到问题,当第三场第四场大雪落下后,绝大多数人都笑不出来了。   大雪冻坏了农民的菜蔬种苗,压塌了一些不太牢固的屋舍……接着是粮食价格上涨、还没来得及收割的最后一波蔬菜冻死了,于是菜价翻倍上涨,取暖的柴炭价格上涨、布料棉花的价格也上涨……许多百姓或是为了维持生计或是为了取暖,进山砍柴或是打猎,然后一场大雪突如其来,运气差点的,就再也找不到人。   正月里太史局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将之上报了天子,于是天子借着大婚,免了今年上半年的赋税,还撒了不少钱财,但是似乎并没有起多大的作用。   良久,常统领似乎听见了天子的一声叹息,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冷面冷言的陛下,也会为这些百姓的难处而叹息吗?   李瑜开口:“让国库再拨三十万两银赈灾。”   常统领领命退下后,李瑜又一次燃起了香,他站在宝殿的佛祖金身前,仰头看着这座威严又似乎悲悯的佛像,口中喃喃道:“菩萨啊菩萨,保佑朕的子民好好度过这次寒冬吧!保佑不要再死人吧!”   他将手里的三炷香分出一炷香插入香炉中,开口道:“菩萨如果真能保佑百姓,明年你的香火一定更胜从前。毕竟少死一个人,就多一个人给你上香,你说对不对?”   菩萨:……   接着他将第二支香插入香炉,“你看看你这身金像,花了多少钱啊,这都是民脂民膏,百姓要是不能好好度过这次雪灾,朕就要再命令国库拨款,户部那些人一个比一个小气,尤其是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抠门至极,届时他若是向朕哭穷说拿不出钱,那朕就只能融了你这身金像,换钱换粮来帮百姓度过难关了。”   菩萨:……   偏偏李瑜还十分理直气壮,“佛祖既然有割肉饲鹰之德,想必不会舍不得这身凡间金像吧!更何况菩萨慈悲,定然不舍得看百姓受苦,朕说得可对?”   菩萨:……   李瑜将最后一炷香也插入了香炉中,瞥见左右无人,他抬脚朝着佛祖金像而去,与此同时他袖中忽然多了一枚银针,鬼鬼祟祟地在佛祖金像的底座上刮了起来,内劲灌注在这枚小小的银针上,很快就在金像底座上刮下来一层金粉。   李瑜一只手接着金粉,另一只手仍捏着银针往里插入,不过很快,李瑜就发现银针传来的触感不对劲,他疑惑地弯腰往下瞧,震惊地发现这佛祖金像竟然是假的!只是外表涂了一层金粉,里头竟然是石头的!还不是好石料,而是皇宫门口当阶梯天天踩的那种石料!   李瑜不敢相信,“不,一定是底座的问题,朕往上看看。”   他左右一瞥,脚下借力一踏,瞬间飞身而上,站在佛祖的怀抱中,找到一个不容易被人察觉的地方——佛祖那长长耳垂与脸颊的缝隙,往里头一戳……   竟然还是表面金粉里边石头!   融了佛祖金像换钱的梦想破碎,李瑜大失所望。   他没想到高宗皇帝竟然如此抠门,不是说高宗皇帝礼佛虔诚,甚至无数次想出家吗?“看来曾爷爷的信仰并不纯粹啊!”   李瑜非常可惜,他原以为可以借用一下祖宗余财的。看来只能自己想办法弄钱了。   李瑜败兴而归,顺便还逼视了菩萨一下,“菩萨啊,没想到您的金身竟然是假的,怎么不托梦与朕?若是早知道一声,朕登基那年就下令给您塑一座真正的金身了。”要是当时借着登基的名义从国库拿了钱塑造金身,如今就能直接将这金身融了,也不必担心被户部那帮人念叨了。   菩萨:……   李瑜心情沉郁,他走出宝殿时面色冷沉,锋锐的面庞仿佛笼着一层戾气,内侍们看得个个心惊胆战,好在总算有一件好事叫陛下心情回温,娘娘使人给陛下送信了!   天子冷厉的面色果然松动,伸手接过了呈上来的信件,然后让人上一壶茶,自己坐在窗前细细品读花宜姝送来的书信。   ——陛下,妾身好想你。   这信件开头的第一句就叫天子红了耳根,他心想:果然,心肝不可能不想念朕。朕与心肝心有灵犀!   他看一眼挂在墙上的思君图,一句一句往下看。   ——陛下,妾身对您的思念,就好似落雪,飘飘摇摇落了一层又一层,好不容易扫去了旧的,又来了新的。   李瑜脖子都红了,心想幸好他已经遣退了左右,要不然就被别人偷偷瞧见了。   不过思念也跟雪一样,来得太多并不是好事,人长久困于思念,是会生出心病的,而雪下得多了,百姓就该哭了。想起了受灾的百姓,李瑜心情又沉重起来,明君真是不好当啊!百姓真是难照顾啊!   他真恨不得变作神明,伸出双手,就将这冰寒大雪化作柔软春风;吹一口气,就将北冰雪冻裂的大地变作湿润易于耕种的黑土……   可惜啊,真正的神明向来极少垂怜人世,只有一群凡人在承受苦痛。   思及此,李瑜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菩萨的金象。   菩萨:……   发泄完,他继续看信,下一刻却微微吃惊,因为信上写的东西,跟他刚刚所想相差无几。   ——陛下,我时常想,如果我是神明便好了,那么这天地间一定会变作乐土,再也没有分隔两地的眷侣,再也没有受苦受难的人儿……可是我们终究不是神明,我们的眼睛不能一眼望尽天下,我们的心胸不能一瞬容纳百川……不过我并不因此困顿抑郁,也不因此作茧自缚,我希望陛下也不必如此。终究我们只是血肉之躯,暂且做不到神明之事,也是人之常情……   ——陛下,武功可以修炼,学问可以增长,那么以凡人之力一直往上求索,是否有一天,也能望见神明的衣角呢?正如习武先要打熬根基,做学问要先识字,我们想要一眼容纳天下,是否应该先从容纳、关怀身边之人做起呢?或许,林子欢今日之事,便是神明给予我们的启示。   花宜姝写这封信时,林子欢已经被押上公堂,永昌伯已经开口要给林子欢判死刑,只不过被静王拖住,先将林子欢投入大牢,用的理由是林子欢身有官职,他先是陛下的臣子,然后才是永昌伯的儿子,永昌伯要用律法处置儿子之前,先得求过陛下的意思。   花宜姝原本就在给李瑜写信,安墨跑来求援时她想了想,便将林子欢加上了。   正好李瑜赈灾要用钱。花宜姝心想:永昌伯好歹是个勋贵,应该能搞出些钱吧!她也不贪,弄个三五十万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李瑜:高宗皇帝信仰不诚啊!   高宗皇帝气得掀开棺材板:这是谁的儿子,出来!   先帝畏畏缩缩地站了出来,高宗皇帝一巴掌将他打了出去   先帝:凭什么打我?   高宗皇帝:子不教父之过,打得就是你!   ps:上一章说脱离父子关系,但是这一章没写到那里,我估计错误,好尴尬啊,对不起。下回我再也不在作话乱说话了。 第185章   李瑜一字一句地看完花宜姝送来的信。林子欢被生父告上衙门是昨日的事了,然而如今,他竟然是从花宜姝这封信才得知此事,从盛京到护国寺,骑马不过半个时辰,这个消息很难传吗?   不久后,常统领又被传唤,以为是天子有事吩咐,不想竟然是林子欢的事,他道:“陛下,微臣也是今早才得知消息,当时您在宝殿中祈福,担忧此事搅您清净,故而想等午时后您离开宝殿再行禀报。”   李瑜看出他没说谎,便问:“你怎么看待此事?”   常统领闻言面皮一紧,林子欢是他的下属,他犯了这么大的错事,天子真要计较起来,他也逃不过去,可是……可是……常统领纠结半晌,算算自己这些年积攒的俸禄足够养老了,终于开口说了真话,“臣以为,此事怪不得林子欢。”   天子没有言语,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于是常统领便道:“永昌伯的德行如何,有目共睹,况且林子欢并非有意,实在是……实在是那永昌伯不是个人!”常统领年近三十还没讨到媳妇,最看不惯永昌伯这种妻子端庄贤良儿子优秀上进还不停作践人的!不过平日里看在林子欢的份上,北衙里谁也没提永昌伯的不是,但是这几日下来,永昌伯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叫人倒进胃口,一想起这么个人,就如同走半道上忽然瞧见了一只又臭又烂的泔水桶,任谁都忍不住捏起鼻子绕道而走。   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为人父母者,倘若当真疼惜子女,哪怕子女忤逆不孝,为了子女前程着想,也不忍心宣扬开来,而是藏着掖着生怕叫人知晓。这永昌伯,多年来宠妾灭妻败坏门风也就罢了,好不容易林子欢靠着自己有了出息,竟然非把他往绝路上逼,常统领知道消息的时候也是很震惊,除非儿子不是亲生的,否则他想不出有哪个父亲能做出这种事。   他将林子欢在公堂上说的话一一复述出来,其实这些事李瑜已经在信中看花宜姝说过,但她只是略略点过,并未详提,此时从常统领这里听到详细版本,饶是李瑜早有准备,也不禁面露愕然,随即又惊又怒。   但是多年来的养气功夫让李瑜绷住了面色,没有气得直接跳起来,而在常统领看来,就是陛下面色深沉、不怒自威地看着他。   常统领此番说真话,已经做好了不要这个官职的准备,他能被李瑜长久留在身边,实在也不是个能为了自身利益抛弃兄弟同僚的,便不遗余力地为林子欢说话,“陛下,虽说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林子欢公然辱骂殴打生父,实在罪无可赦,可他并非那种大恶之人,实在事出有因,他也是因为事母至孝,才会着了小人算计啊!”   李瑜蓦然抬眼,“小人算计?”   常统领一看有戏,忙接着道:“林子欢是什么品性?北衙许多兄弟有目共睹,他下值时遇见陌生老人拉车都会帮忙推一把,哪怕他生父再如何混账,他也不至于殴打辱骂,此举对他有害无利,至于永昌伯,有林子欢这样上进的儿子,乃是光耀门楣,他作甚糊涂到亵渎正室的遗体去激怒他?此事怕是有人从中挑拨陷害,如此挑拨得他们父子反目,最后好处又会落到谁头上?”   常统领一番话,立刻就将矛盾转移了。毕竟永昌伯还有个和林子欢年纪相仿的庶子,挑拨得林子欢和永昌伯相互怨恨,最后好处岂不是都落到那个庶子头上?   常统领说的这番话也给了李瑜新的思路,林子欢他是必定要保下来的,然而很难办,无论是礼法还是孝道都不会允许林子欢好过,如果简单粗暴以皇权压过去,怕是第二天就会收到雪花片似的弹劾。   天下文人可不会管永昌伯有多混账,他们只会看见林子欢打了生父,天子还包庇林子欢。   而这件事造成的影响,还远不止于此。林子欢是皇帝的禁卫军副统领,这件事又众目睽睽闹到了公堂之上,如果连他犯了大错都能被包庇过去,那么百姓就会有样学样,那些不孝子就敢将年迈无力的老人赶出去甚至饿死老人……当年高宗皇帝用了铁血手腕才形成的风序良俗,也许就会因此坍塌下去。   到时候子不孝父,臣不忠君……社稷动荡民心惶惶,受罪的还是老实本分的良民。   但如果将此事的重点模糊到庶子为了争权夺利挑拨嫡子与生父……那么结果就不同了,不过还是得看永昌伯肯不肯识相。   常统领能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最后道:“陛下,此事可是要再行审查?”   李瑜回神,开口道:“查!”   常统领精神一震,立刻领命道:“是!”   不久后,內侍监先后往京兆府衙门、大理寺及刑部走了一趟。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此事受到天子的关注,须得慎重对待。   两名少尹询问自家长官的意思,就听李锦元道:“陛下说了好好查,自然是要好好查,去,着人往永昌伯府去一趟。”   此时永昌伯府中,林士善正享受着美貌妾室的殷勤讨好,正当林士善昏昏欲睡之际,妾室钱姨娘开口道:“老爷,林子欢终究是禁卫军副统领,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若是陛下执意要保他,那可怎么是好?”   永昌伯想都没想过这事儿,“你想多了,陛下怎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保他?”   钱氏还是担心,“可是林子欢舅家可是工部侍郎,他还和御史中丞的千金有婚事……”   永昌伯眯着眼道:“工部侍郎又如何?他妹妹生的儿子做出这种事,他只怕不能立刻撇清关系。至于御史中丞家的亲事……这门亲事都定下了怎么能随意退?我看商量商量,也不是不能改到环儿身上。”说的是钱姨娘所出的庶子林环。   钱姨娘却露出忧色,“可是环儿终究只是个庶子,人家恐怕不认。”   永昌伯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外头小厮来报,说御史中丞大人上门来了。   永昌伯以为他是来商议婚事,连忙起身相迎。御史中丞也的确是来商议婚事的,不过却是来退婚。毕竟林子欢出了这么件大事,御史中丞家怎么也不可能干坐着。   永昌伯也料到如此,招待人坐下,便道:“亲事定都定下了,如此退婚,只怕有损贵千金的名声。”   到底对面是惹不起的勋贵世家,御史中丞尽量缓和面色,他做出一副为难样子,“我家也不是那等言而不信的,只是令郎实在,哎……”   永昌伯便顺势提出换亲,“不如换做我家环儿,反正也是你我两家的亲事,之前那些,就当是外边人以讹传讹传错了,就说一开始就定的我家环儿,如此,也能全了两家名声。”   闻言,御史中丞眼睛顿时瞪大,隔了片刻才压下怒气,委婉拒绝,“贵府的门第我家高攀不上,还是……”   永昌伯略有些不耐烦了,“莫非你是嫌我的环儿不是嫡子?亲家放心,江氏已经去了,等断七一过我就扶正钱氏,到时候贵千金嫁的依旧是我伯府嫡子。”   眼见永昌伯说着说着就唤来文书要将此时定下,御史中丞终于忍无可忍,他腾一下站起来,连椅子都被他带得往后一退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的怒气爆发出来,“永昌伯,我家头先相中林子欢,是看中他的品貌才华,也是因为他与江家承诺婚后会与你家分府另居,这才勉强满意这门亲事。如今你竟然要换亲?你家是个什么样子,你自己是个什么人?当大家不知道?狗得嫌弃往你门口撒尿,你当我看得上你家门楣?你能混到今日不过是祖上积德,真当以为自个儿有多威风了?就你那妾室生的杂种,也想取我娇养长大的嫡女,我呸!”   御史中丞一口唾沫直接吐永昌伯脸上,然后甩下林子欢的八字庚帖扬长而去。   等永昌伯回过神要追过去时,御史中丞却已经骑马跑远了。他气得浑身哆嗦,旁边钱氏给他擦脸擦汗温柔小意也不能止住他的怒气,“一个五品小官而已,一个五品小官而已,竟然也敢在我面前放肆!我可是三等伯爵!要换做我爹在的那会儿,你一个五品官的嫡女连我家庶出的也配不上!”   永昌伯骂了一通,转头挥开钱氏,自顾找了个年轻的通房泻火去了,自然也不知道,在他转头后,钱氏就将白眼翻上了天。   而此时宫中栖梧殿。   花宜姝正在看李瑜回过来的书信。   旁边安墨焦急得不行,时不时就想偷看,然而花宜姝自小练舞,身段柔软风流,安墨哪怕力气很大,也不如她灵活,左支右绌探头探脑,愣是一个字也看不到,她急急道:“怎么样?陛下肯帮忙吗?”   见花宜姝面色严肃,她小脸皱成一团,“陛下别不是要放弃林子欢了吧!”   花宜姝收起书信,心想这里头大半是小处子敢写不敢说的情话,怎么舍得给安墨看?见安墨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她不再逗她,“放心,林子欢不会死的。”   安墨顿时松了口气,“不会死就好。”经历过这两天的三观震裂,哪怕林子欢被打个半死她也能接受了。   花宜姝继续道:“永昌伯也不会好过。”在安墨疑惑的目光中,她道:“陛下早就想要削减勋贵的地位,正好第一个拿永昌伯开刀。” 第186章 一万营养液加更   每一朝开国时,都会论功行赏封出一批勋贵来。   大盛朝如今尚存的勋贵人家,大部分是由当年太祖开国时分封下来的,当年只道是犒赏功臣应有之义,然而几代下来,这些勋贵却成了尾大不掉、动摇国本的蠹虫。   在抵达沔州时,花宜姝就听见李瑜抱怨过,说户口增加了一千,人口却只增加了两三千云云……他当时还讽刺沔州刺史真会当家,治下人口增加得真有规律……那时候花宜姝还不大能听懂。   终归她在花楼里能接触到的,都是些讨好男人的手段,更何况岳州那小地方,最大的官就是刺史花熊,花熊不可能到青楼来,而那些在她跟前讨好的男人,大多数是没什么本事的小官,他们在女人跟前说的话,花宜姝最多信个三分。   不过如今就不同了,就算是头猪,见多了世面也该长些灵智,更何况是一个大活人呢?   栖梧殿内暖意融融,花宜姝一把将贪图温暖将尾巴尖都烤焦了也浑然不觉的雪儿抓起来,紫云见状立刻将炭盆挪远,而后搬来几个灌满了热水的汤婆子过来,似乎是感觉到了汤婆子的温度,雪儿喵喵几声,视线从远处的炭盆上挪开,翘着尾巴跳到了汤婆子上坐着,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明显十分舒服。   等其他人都退出去,安墨殷勤地敬上一杯热茶,“陛下真是这样说的?他想要怎么做?”   花宜姝瞟了一眼忽然变得十分狗腿的安墨,吃了口茶才道:“你这么关心?是不是改了主意?”   安墨一愣,“什么改了主意?”   花宜姝:“林子欢这次犯了大事,多少人唾弃谩骂,你却替他东奔西走,莫非你改了主意,想要嫁给他?”   安墨立刻摇头,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果断地说没有。顿了顿,她才道:“我只是觉得不公平。林子欢他爹明明是个垃圾,可是所有人都向着他爹说话,难道就因为打了他爹一次,他就要下地狱吗?”从前安墨并不太懂什么叫“政治正确”,可是经过了林子欢这件事,她隐约明白了。   花宜姝:“不公平的事儿多了去了。遍身绮罗者,不是养蚕人。你觉得公平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觉得公平吗?同样是人,同样会死会病会老,然而有人生来富贵,一世荣华,有人生来卑贱,为奴为婢,真要为这些事去一一理论,你的路也就越走越窄了。”   她捏了捏自己透着薄粉的指甲,烛光下,她歪坐在榻上的倒影也美得像一幅画。   “我不是洪义那样宁肯冻毙于风雪,也要为众人抱薪的义士,我只是一个为了达成自己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我管他公不公平,只要不妨碍我的利益,我才懒得去管。”   听着花宜姝懒懒地说出这样冷血的话,安墨浑身不觉发起颤来。花宜姝以为她怕了,正要狠狠嘲笑她一通,忽然被安墨扑过来抱住,“花花,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花宜姝一怔。   安墨义正言辞,“你明明是个人美心善的好人!”   花宜姝:……   安墨:“有些人嘴上总说自己多么仁义道德,其实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而有些人表面不动声色,其实一直默默为身边人付出,还有一些人,是刀子嘴豆腐心,相处久了才能看见她的好。你以前不是告诉过我,不要看一个人怎么说,要看一个人怎么做吗?你现在说什么我也不听,我知道你最大的秘密,可你依然好好地留着我,你要真是那种小人,你应该早早把我弄死才对。”   花宜姝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翘起嘴角掐住了她软嫩的脸蛋,“好妹妹,姐姐果然没有白养你。”虽说她自觉并不是那样好的人,但是安墨真心实意夸她,她还能不高兴吗?   安墨疼得泪眼汪汪,“你轻点掐,还有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花宜姝揉了揉她的小脸蛋,才道:“这些日子总是下雪,连说好年后就能回京的那位胡老太医也被大雪堵在了半路上迟迟不能入京,底层百姓连冻死的都出现了。陛下这些日子在护国寺也没白呆,每日都关注灾情,还让国库拨了钱出去赈灾。天子肯为底下百姓着想,原本是一件幸事,不过户部这几年抱上来国库营收,却一年比一年少。”   安墨听得揪心,就听花宜姝接着道:“这些年倒也没有什么天灾人祸,但税收却一年比一年少,你道是因为什么?因为那些勋贵兼并土地人口,地少了,人少了,国库收的税便少了,而油水大多进了大家族手里,他们贪得无厌,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少年,整个大盛朝都要被拖垮。”   安墨也是读过历史的,虽然知识忘得差不多了,但是花宜姝这么一说,她记忆中的某些点被触动,骤然想起,是啊,每一朝开国时都是欣欣向荣的,但是等到后期,大部分都会被农民起义推翻,难道真是因为生产力太差,差到人民连果腹都做不到只能铤而走险造反吗?不是的,是因为到了国朝后期,世家兼并土地吸纳人口,硬生生给拖垮了,再加上内忧外患,一个国家说倒就倒了。   “原本倒也可以再拖延个几年,终归陛下登基才两年……不过今年你也瞧见了,雪一直下个不停,今年粮食眼看就种不下去了,到处都缺钱,而你也跟我说过,两年后,会有各种天灾人祸,那时候才是真正需要大笔钱粮的时候,倘若这两年不能从勋贵手里头咬下一大块肉下来,两年后会很难。”   在原书后期,男主越不凡不就是靠着那场天灾才彻底壮大的?而此前他甚至不敢跟朝廷正面杠上。   “如今永昌伯搞出的这件事,正是最合适的时机。永昌伯宁肯丢面子也要将林子欢的婚事换成商户女的,他连商户女的那笔嫁妆都贪,说明永昌伯府的财政已经是捉襟见肘。”   安墨迟疑道:“你是说永昌伯没钱了?伯爵不是有食邑吗?更何况他们家还有很多庄子和田产,怎么会缺钱呢?”   花宜姝:“傻妹妹,你瞅瞅永昌伯那副德行,你当男人花天酒地不必花钱?你当永昌伯府上上下下那么多妾室庶出子女不必花钱?更何况今年年景不好,眼见要入不敷出了,永昌伯才会和江氏起争执。”   安墨恍然,但是又产生了新的疑问,“可是他都没钱了,拿他开刀除了能帮林子欢,也拿不到多少钱啊!”   花宜姝冷笑:“没有钱才正好,如此拿他开刀时,他就没有银钱去疏通关系,到时候朝臣人人避之不及,所有人都会以为永昌伯是因为往日里作风太差、是因为他对林子欢太狠,所以才招了陛下厌恶,才会被抄家夺爵,其他勋贵见此,也只会庆幸自己家风端正,而不会想到,是因为陛下要开始对着勋贵开刀了。”   “等抄没了林家家产,那些庄子田产,放个一年半载的,不还是能继续挣钱?”   ……   天子对永昌伯家的事十分关注。   不到半日,这个消息就传遍了上京。   京兆府衙门、大理寺和刑部的几位大人一同过问这个案子,更是引得全城轰动。   有无数人在猜天子的心思。倘若天子因此恶了林子欢,得知此事应当会像当年高宗皇帝一样直接将这个人胆敢辱骂殴打生父的不孝子杀了,可是天子没有,而是说了一句“好好查”,莫非天子还很在意林子欢,想要保下他一条命?   众人自觉已经猜中了圣意,转念一想也觉得理所当然,林子欢毕竟跟了天子有几年,就是一条狗都养出感情来了,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呢!况且永昌伯也是活该,此事确实不该全怪到林子欢身上。有人天生就是墙头草,之前跟随大流骂林子欢不孝,如今眼见上头风向变化,就立刻歪了屁股;有些原本就厌恶永昌伯为人,看见他被儿子打了,只有乐呵呵瞧热闹的,此时能有机会踩永昌伯一脚,自然是恨不得多用点劲儿;还有些人死守着礼法,认为不论永昌伯是什么人,他都是林子欢的生父,林子欢殴打生父触犯律法,他就是该死!   在这样的风向中,林子欢的舅舅江侍郎开始频频与同僚走动,意图非常明显,想要保下这个外甥。   也有不少人这么想,只是要如何合理合法地保下来林子欢,就要多费些手段了。   次日,正月廿二,无数封对永昌伯的弹劾飞向了御前,要从永昌伯这个人身上找问题,那简直就是河滩里的砂子——数不清啊!   然后就是大理寺的人上永昌伯府,查出来永昌伯夫人江氏的确是怒急攻心而亡,附近下人也的确听见了江氏生前与永昌伯在为林子欢的婚事争执,林子欢没有说错;至于常统领所揣测的,是否有妾室庶子陷害这一点却是查不下去了,因为永昌伯十分袒护这对母子。   就在常统领等人一筹莫展之际,永昌伯又纳了一房新妾,一个据说出身良家、貌美纤弱的女子。这女子手段颇多,一来到林家,就迷得永昌伯魂不守舍,连之前稀罕的妾室庶子都扔到一边去了。   没多久,又有下人招出,说是妾室钱姨娘在原配江氏停灵那日,特意往老爷的茶里下药,勾得他与自己苟且,故意激怒长子林子欢,想要离间他们父子,好将林子欢赶出家门,然后让她的儿子继承爵位,还送上了钱姨娘使人去买药的证据。   这事一出,京中所有官宦家族勋贵世家的嫡系都怒了。这种狠心狠毒的妾室庶子如何能留?若是被这对狠毒的母子得逞了,将来自家的庶出子弟和那些妾室之流会不会有样学样,也跟着戕害嫡子?那家宅还如何安宁?生怕重蹈永昌伯的覆辙,大家的注意力纷纷转移到了攸关自身利益的嫡庶之争上,对林子欢不孝的唾骂眼见便少了许多。   局势一片大好,就这么过了几日,花宜姝收到了李瑜命人从护国寺送来的东西。   她展开一看,都是画,好几幅画,还都是她对着李瑜如何如何思念的臆想图。   花宜姝:“……呸,不要脸!”   她嘴里这样骂,面颊却红了,等回过神来,手里已经开始扯腊梅花瓣了。   花宜姝:……   完了!她被李瑜那厮给传染了!   作者有话要说:李瑜:我觉得你今天是这样那样想我的。   花花:我不觉得。   李瑜:不,朕要朕觉得,不要你觉得。   安墨:yue~ 第187章   永昌伯府   姨娘钱氏被大理寺以构陷嫡子的罪名抓走了,永昌伯的庶子林环下午回来得知消息,火急火燎就去找父亲,却被下人告知人正在柳姨娘那里。林环压着火气一路寻过去,见到永昌伯后立刻哀求他去将钱姨娘保出来。他自小是有生母钱姨娘养大的,母子感情颇深,一想到生母在牢狱中受苦,就心急如焚。   钱姨娘被抓时永昌伯也看见了,不过并未阻止,其实他对年老色衰的钱姨娘其实早不如从前那么喜欢了,这两年跟钱姨娘行房的次数也有限,只不过是因为林子欢以下犯上打了他,而林环和钱姨娘一向会讨他欢心,他才一气之下决定将钱氏扶正然后将爵位传给林环。   他原本并不觉得在原配的遗体附近和妾室胡来有什么不对,妾嘛,一个物件而已,江氏死都死了,他伤心过度只能用物件抚慰自己也没有错吧?   永昌伯心中如此为自己开脱,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后悔,也丝毫不觉得这种事有什么不对,反倒觉得那些痛骂他的人脑子有毛病。   直到大理寺的人查出钱姨娘对他下了药,永昌伯那糊涂脑子忽然就如捅开的铁锁——开窍了!   难怪,难怪那天原本正为江氏伤心,喝了钱姨娘一杯水之后忽然就有了兴致,原来是被钱姨娘害的!这个恶毒妇人,为了一己私利居然做出这种辱没门风的事情,累得他损失了一个当上禁军副统领的儿子,还损失了一门好姻亲!果真小妇难养!活该她落此下场!   林环见永昌伯并不动容,当即噗通一声跪下,抓住他的裤腿痛哭流涕地哀求起来,“父亲,求您看在她是我生母的份上,就饶过她这一回吧!她可是我的亲娘,我可是您的儿子啊!要是她背着罪名死在牢狱里,叫儿子今后如何出去见人?”   永昌伯闻言,神色动摇起来,倒也不是他忽然心疼起钱姨娘来,而是他想起前阵子管家给他报账,说今年年景不行,庄子上收成太少,账上已经没多少银两,他本来想让林子欢娶个商户女挣一笔丰厚嫁妆,虽说林子欢如今是废了,可林环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先前他喜欢钱姨娘时,被钱姨娘说动才愿意给林环找个官户女,但如今……若是让林环去娶个商户女,约莫也是能得一大笔嫁妆的。   见永昌伯沉吟,林环以为他已经心软,忙又道:“况且姨娘买的只是一些助兴的药粉,她又不止买这一次,单凭一个下人的证词怎么能信呢?只要您去说上一声,姨娘不就能出来了?”   永昌伯一想也是这个理儿,一个下人的证词怎么比得上他这位永昌伯亲口说出的话有分量?把钱姨娘弄出来,免得拖累林环的名声将来不好议亲,他正要点头,胳膊忽然一团,新纳的柳姨娘已经软软靠了过来。   柳姨娘是永昌伯在街头遇到的,当时他吃醉了酒正往回赶,柳氏匆匆奔过撞坏了他的酒壶,柳氏认出他是永昌伯,以为那酒壶价值不菲她赔偿不起,便主动委身于他。其实那酒壶压根不值钱,但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自己送上门,永昌伯怎么能不占这个便宜?有了年轻新鲜又豁得出去敢和他尝试新花样的柳姨娘,他对钱氏就更不上心了,此时柳姨娘靠过来,永昌伯当即将钱氏的事儿给忘了,对林环说改日再说,搂着柳氏就回了屋子。自然也看不见身后林环饱含怨气的眼神。   屋子里,柳氏给永昌伯倒了酒,一边主动往永昌伯怀里挤,一边道:“伯爷刚刚的话我都听见了,您当真一句话就能保钱姨娘回来?”   永昌伯呷了口酒,“嘿嘿,你是不是吃醋了。”   柳姨娘却一脸担忧道:“其实,我是在为伯爷您担心。”   永昌伯心里不以为然,这个柳氏不过是个不识笔墨的平民女子,她能提出什么好意见?不过表面上仍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你说说。”   柳姨娘道:“要我说,您要是一句话就能保钱姨娘出来,那为何不去保大公子呢?”   听到林子欢,永昌伯眼神沉下来。   柳姨娘却半点不怕他,仍继续试探,“伯爷您想想,大公子终究是您的长子,还是禁卫军副统领,眼见着陛下也钟爱他,多少大户人家子弟想往陛下跟前去都求不到,如今眼看着您要过上好日子了,却被钱氏母子搅合了,您心里难道就不气?这二公子再出息,终究是妾室所出,又没有江家相助,日后至多借着您的威名做个小官,大公子就不同了,您与他如今虽然闹得难看,可终归是亲生父子、血脉相连,若是在此时此刻有您出面为他解释两句,将他从生死攸关的当口救出来,那他如何能不感激?今后如何敢不孝敬您?您昨日不还说有一群朝臣向陛下弹劾您,要是能将大公子救出来,一来,有他为您张目,圣上也会留几分情面,二来,禁卫军副统领一年的俸禄可不少,况且他是天子近臣,平日里也不知能从天子手下拿到多少赏赐……”   这话若是别人来说,永昌伯肯定不会听,毕竟谁知道那些人打的什么算盘?可柳姨娘这么说出来,那效果就不同了。   毕竟是新得美人,正是新鲜稀罕的时候,更何况柳姨娘无父无母,如今又成了他的妾室,只能依附于他,她要是想过得好些,可不得拼命为他着想?所以她说的话必然是真心实意的。   永昌伯渐渐被她说动了,其实说实话,他还是很在意林子欢这个儿子的,因为林子欢给他长了不少脸,要不是挨那一顿打,又有钱姨娘在旁边挑拨,永昌伯怎么也舍不得将这只能下金蛋的鸡给扔出去?先前他是认为林子欢已经不听话了,才义无反顾地舍弃他,可如今事情有了转机,若是他借此波折修复一番父子关系……   永昌伯越想越坐不住。他迫不及待想要得到林子欢的感激,要是林子欢肯将俸禄和这些年天子的赏赐交给他,那他账上又能多不少花天酒地的钱。永昌伯头一次做事如此利落,一口热酒吃完就马不停蹄赶到了京兆府衙门。   李锦元此时正带着大理寺卿在京兆府衙门等着,一众属官在旁陪同,眼见天色愈暗,大理寺卿越发茫然不解,少卿,一名小吏几步奔进来,禀道:“大人,永昌伯来了。”   李锦元便道一声果然如此,对大理寺卿道:“看吧,人来了,这案子可算是能了结了!”   ……   不久后,在一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大理寺卿重复问了一遍,“你的意思是,那天你报案说林子欢殴打你的事,全是误会?”   “自然是误会!”永昌伯斩钉截铁,这笃定的态度就跟当日他一口咬定林子欢殴打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知什么时候,公堂外又围过来一群百姓,全是衙役们悄悄找过来的。   大理寺卿便道:“既然如此,现下当着百姓的面,您能否再说一次。”   百姓?永昌伯回头一瞧,见外边围了一群百姓,他浑噩的脑子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怎么突然围过来这么多人?   但转念一想,人不是越多越好吗?等那逆子知道了,还不得对他感激涕零。于是永昌伯说话越发大声了,恨不得方圆几里地都能听见。   “确是误会!天大的误会啊!”他说了一番当日妾室钱姨娘给他下药云云,把当日半推半就的自己说成了被钱姨娘用药强上的可怜人,“为了离间我们父子,那小妇好狠毒的计谋,还故意蒙上我的脸,可怜我那长子年少单纯,误以为是有下人在房中厮混搅扰他生母安宁,这才不管不顾打上来。”   李锦元大声道:“也就是说,当日他并不知打的是你。”   永昌伯立刻道:“自然,这孩子大小孝顺,怎么可能打我这个老父亲呢?”   大理寺卿也大声道:“那你当日为何指控是林子欢打的你?”   永昌伯当即说出想好的借口,一副无奈嘴脸:“我那时也是昏了头,林子欢力气大,我实在被打疼了,一时发怒,又被钱氏那个贱人挑唆,才会如此。其实这几日我回家左思右想,已经想清楚是误会了那孩子。”   李锦元:“这么说,林子欢当日在公堂上承认殴打辱骂你,也是一时冲动误会一场?”   永昌伯点头,“那自然是。”   大理寺卿:“这么说,你想撤回案子?”   永昌伯:“既然都证明是误会一场,大理寺也查明是钱氏那贱人作祟,自然是要撤回案子,不能冤枉好好一个孩子。”他做出一副懊悔模样,“都怨我,多年来被那小妇蒙蔽忽略了他,儿子才对我心怀不满,说起来实在是我这个当爹的错了。”为了尽快把林子欢捞出来,永昌伯不介意背一些脏水。   围观百姓顿时一片唏嘘,这大冷天,今日又不开堂,要不是衙役说来的能给两个铜钱,他们才不乐意凑这个热闹,如今听见儿子打老子的新鲜事又有了反转,当即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如同瓜田里蹦来跳去的猹终于吃饱了。   既然苦主自己承认是误会一场,又有证据证明是妾室从中挑拨,如此大事化小,小事就能化没了,不过为了彰显公正,免去最后一点口舌是非,李锦元还是道:“虽说误会一场,但林子欢公堂上骂了您那几句却是真的,若是就此轻轻放过,恐怕不能服众,还是要打他二十板子叫他记住这个教训。”   永昌伯心想二十板子又打不死人,至多打个半死不活,于是轻松点头。   很快林子欢就被带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行刑。   然而行刑完毕后,林子欢并未跟着永昌伯离开,而是抬起胳膊,用沙哑的声音挤出一句话,“今日诸位大人作证,林子欢恳求与生父……断绝关系。”   一语落下,满座皆惊,连李锦元都忍不住站了起来,“林子欢,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永昌伯正沉浸在美好的未来想象中,听得此言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不知好歹的长子。   然而这许多道目光的压迫下,林子欢的决定依旧没有改,“我恳求……与生父林士善断绝关系,从此两不相干!”   眼见柳暗花明,谁也没想到林子欢会做出这么个决定,消息很快传到天子耳中。   李瑜闻言只是顿了一顿,才道:“倘若他能活下来,朕就准了他。”   听者浑身一寒,子要与父断绝关系,那可是要滚钉板的,林子欢真能熬过去? 第188章 迟到补更   本朝高宗皇帝极其重视孝道,他在世时就立下规矩。   举凡父母对子女有养育之恩的,子女必须终身侍奉父母,《孝经》中也有言: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   父母弃养子女乃至卖儿鬻女是无可奈何,父母告发子女乃是大义灭亲,父母打骂子女是教导严格;反之,子女卖掉父母、告发父母、辱骂殴打父母便是大大的不孝,是大恶不赦!人人都可唾骂鄙夷,律法还要将其拘捕惩戒!   同样,父母想要与子女断绝关系,出一份文书送到衙门签字画押即可,而子女想要与父母断绝关系,则是千难万难,你一身骨肉都取自父母,父母辛苦养你到大,等该到你报答的时候你却要断绝关系,你想得美!   但也不是没有先例可依,那就是父母品性低劣,而子女实在难以容忍,那么在还清父母多年养育所耗钱财以及半身血肉后,就能脱离关系恢复自由,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还清半身血肉的法子,就是赤膊滚过钉板,尖锐的钉子刺入体内,鲜血顺着凹槽流出,若是子女还能熬住不死,这一关便过了。   “你疯了!”   光线昏暗的牢房当中,林侍卫正趴在床上养伤,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他怔愣一瞬,抬起头去,就见牢房外,安墨正隔着木栏看着他。   他忽然有些自惭形秽,“你怎么来了?”   安墨扔进去一只药瓶,看他有床可以趴着,虽然是简陋木床上只铺了张薄毯,但到底还是有张床,没有如她想象般睡在湿漉漉的稻草上,她微微松口气,可是心里又止不住生气,“你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你知不知道滚钉板是会死人的!”   对着她包着泪花的眼睛,林子欢怔了怔,忽然道:“我会熬过去的。”   安墨不信,她心里又怕又不信,“你凭什么这么觉得。”   林子欢:“因为我必须熬过去!”   安墨呆住。   林子欢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不想再做那个人的儿子!”从他对着林士善挥拳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下定决心了。“他一日也不曾真正养育过我的,我的母亲多年来被他折磨,还被他生生气死,所以哪怕是拼出一条命,哪怕是再来千百次,我也会这么做!等我和他断绝了关系,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林子欢在安墨面前一贯温和得像是没有脾气,这是头一次他在她面前露出狠色,安墨本该感到害怕,可是不知怎么的,一股热血忽然涌上她心头,叫她激动得浑身微微发颤,眼底还有热气涌出。   她怔忡了一下才明白,原来自己在激动,在亢奋。她一直以为自己胆小怕事畏首畏尾,可是直到眼下,看到林子欢宁肯拼上一条命也要摆脱他父亲,她忽然看懂了真正的自己。原来,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的,始终还是不畏艰难、勇敢拼搏的炎黄血脉。   当初她担心花宜姝会露馅,好几次反对她走上这样一条险路,可是当花宜姝告诉了她青楼女子的艰难与痛苦之后,当花宜姝说自己决心摆脱这样的命运时,安墨下定决心跟她一条路走到黑。其实仔细想想,当时她跟花宜姝认识还没多久,她对花宜姝并不了解,她凭什么就认为花宜姝一定能成功,凭什么认为自己不会被花宜姝连累呢?   那时候懵懵懂懂,如今仔细想想,其实是因为花宜姝执着反抗的精神引起她内心强烈的共鸣,这样一个陌生的世界里,那些底层人民一个个畏缩麻木,他们认命地接受这个世道带给他们的一切,可是花宜姝却和那些人不一样,同样是底层,她灿烂得像一朵盛开在朝阳红旗下的花……   安墨的先辈勇于提起武器去反抗、去斗争,于是留给了后人一个安宁幸福的盛世,他们的肉身已经逝去,可是英魂却刻在了血脉里,一代又一代传承给后人,一旦到了某种时刻,这种本能就会被唤醒,指引着他们的后人做出正确的选择。   当初懵懵懂懂的她在这种指引下,哭成个孩子被花宜姝抱在怀里,发誓一定会拼尽全力帮助花宜姝;如今同样在相似的触动下,安墨眼泪啪嗒啪嗒掉,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决定拼命支持林子欢!   林子欢知道自己说的话大逆不道,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哪怕母亲对子女的付出更多,哪怕父亲有了比没有还糟心,可是世人总默认父亲更重要,哪怕他的母亲被父亲害死,他也不能因此生出怨怼仇恨,否则就要被所有人唾骂。   可是……凭什么!他压不住自己的愤怒!他也不想压!他要给母亲报仇!哪怕拼上所有前途!   若是换做旁人,林子欢绝不会轻易说出这番话,可是站在眼前的是他偷偷喜欢的姑娘。   这个人是那么多好。她从来不曾带着偏见看他,她从来不曾因为他的身世有分毫芥蒂,她心底那么好却从来不以为意,写书挣钱也只是为了捐出去……她有不同于其他姑娘的,孤独又热烈的灵魂,每当她一个人对着湖面发呆时,他总恍惚自己看见了一只离群索居的孤雁……也许是他想得太多,也许说出来会遭人嘲笑,可是林子欢真心觉得自己看懂了她。他觉得安墨是一只离开了族群、失去了亲人的可怜小鸟。   就在前几日,那么多人唾骂他,她还肯站出来为他争辩。   这个人是多么好啊,好到他哪怕明知不该,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想:骂我一顿也好,反正我就是这么不孝,我就是怨恨那个男人,我就是看不得他好过,我就是这么个恶人,我……   “你做得对!我支持你!”   林子欢愕然抬头,对上安墨朦胧的泪眼时一下被震撼,僵着身子一动不动看着她。她哭了,他该感到心疼,可是他却蓦然高兴起来,说不清他从她眼中看到了什么。   安墨却是大咧咧一抹眼泪,声音还带着几分泣音,开始絮絮叨叨说话,“你爹就是个烂人,你想要报仇我一定帮你,首先你得从滚钉板下熬过来。也不知道衙门那钉板用了多少年,铁定生锈了,上面也许还沾了很多污垢血迹,你要是滚上去沾到一定会感染的……破伤风就完了,我要先定个全新的钉板,然后消毒,还要把张太医找来,他治外伤是一把好手,等你滚钉板完,立刻抬过去给他治,对了你到时候嘴里多含点参片,滚的时候尽量把身体往上抬……”   林子欢:“安墨……”   安墨:“闭嘴先听我说!”   安墨絮絮叨叨一堆,也不知林子欢听懂没有,最后总结道:“总之你一定要熬下来,我等着看你报仇大快人心!”明天就要滚钉板了耽误不得,安墨说完火急火燎就跑远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林子欢依旧盯着那个方向,仿佛一尊凝固了的石像……   “谢谢你。”   许久之后,牢房里忽然发出一声叹息,幽微得像夜里闪闪烁烁的星光……   ……   永昌伯好不容易“说动”静王和大理寺卿将林子欢放出来,谁知道这不知感恩的小畜生居然要跟他断绝关系,果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忘恩负义!   永昌伯当即后悔,想要再告林子欢一次,最好按律法将这杂种弄死,却被静王赶了出去,“你一会儿说是一会儿说不是,如今又要说林子欢是企图谋杀你,你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假?此案刚刚就已经结了,你不必再闹了,要是实在不忿,明天可以亲自来看滚钉板。”   永昌伯气得不行,然而根本奈何不得静王,大理寺卿也不是能容他撒野的,他满身郁气回到家,想到是柳姨娘出的馊主意,害得他丢了这么一个大脸,当即就想要将戾气发泄到柳氏身上,谁知去了一瞧,却是人去楼空,再派人去找,却是怎么也找不到柳氏这么个人了。   永昌伯不信一个大活人能凭空消失,疑心手底下人不好好办事,再加上连日不顺,当下又气又急,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身边坐了个大夫,那大夫嘴角勾着,在他醒来前竟是在偷笑。   永昌伯:“你笑什么?”   那大夫立刻垂下嘴角一脸严肃,“伯爷,您看错了。”   永昌伯:“不可能!”   他正要再争辩,却见那大夫叹息一声,一脸严肃说道:“伯爷,不行了,您得了花柳病。”   永昌伯:…… 第189章   “滚出去!你这个庸医!”   永昌伯气得胸口起伏,将那大夫赶走后,管事的问要不要再寻个高明大夫或是去宫里请太医?   永昌伯犹豫一下,却是摇头,他虽然风流,用的却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的良家女子,怎么可能染上花柳病,那庸医一定是胡说八道!永昌伯越想越觉得是这个原因,毕竟他刚刚醒来时还瞧见那个庸医在偷笑,他要不是故意捉弄,那他偷笑什么?岂有此理,本伯爷也是他一介草民能戏弄的?   永昌伯极为记仇,当即吩咐人去找那个庸医的麻烦,让人去将他的药铺给砸了。   管事的却为难道:“伯爷,府中家丁都派去寻柳姨娘了,这会儿找不到人手了。”   永昌伯大惊,“其他人呢?本伯爷这么大一个伯爵府,就剩那么点人?”   管事的面有难色,“这些日子操持夫人的白事,原本就缺少人手,另外府中许多家丁是夫人带来的陪嫁,这些人小的可支使不动。”不单这管事的支使不动,就连永昌伯如今也使唤不得那些人。   林子欢年纪小时,母子俩日子不好过,这些人还是听从永昌伯的,但是等林子欢长大入了禁军,成为了江氏的靠山,这些由江氏从江家带来的陪房自然也硬气起来,更别提如今夫人被气死,小主子又被永昌伯告上了衙门,还不知道要受多大的罪呢!这些忠仆怎么肯听从永昌伯行事?如今的永昌伯府竟是隐隐分作两派了。   永昌伯林士善也想明白这一点,他神色阴沉下来,但想到那个逆子明日就要滚钉板了,便只是哼了一声,也罢,先放过他们几日,等那逆子死了,看这些人还敢不敢硬气?   ……   安墨立刻去找工匠做新的滚钉板,铁匠问她做这玩意儿作甚,安墨如实说了,结果十家铁匠铺有七家拒绝了她的买卖,另外三家肯做的,却都表示不可能在一日之内完工,最快的也要等上三五日,可是林子欢明日就要上滚钉板了啊!三五日怎么可能来得及?   衙门里的钉板不知道用了多久,一定又脏又生锈,外伤好治,破伤风可不好搞,万一林子欢熬过了滚钉板,却没熬过各种细菌病菌怎么办?   那跟随在安墨身边的小黄门原本不知道安姑娘想要做什么,后来见她实在着急,才猜测出来,小心地提议道:“姑娘,就算你在宫外找人做了,衙门也不能用的,这事儿还是得找娘娘来办!”   安墨瞬间醍醐灌顶,然后狠狠拍了自己脑门一下,天啊,自己有那么粗一根金大腿竟然忘了用!   她赶紧爬上马车让小黄门往回赶。   花宜姝此时已经知道了林子欢明日要滚钉板的事了,曹顺子向来是给她打探消息的小能手,从岳州一路到这里,如今探听消息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此时此刻,曹顺子正站在她面前唱念做打、绘声绘色地描述今日公堂上的一幕,“那永昌伯听见林公子的那番话时都惊呆了,这恬不知耻的老混蛋立刻就要反悔,幸好静王殿下与大理寺卿英明,早已识破他是个小人,说案情已经查清了结,不许永昌伯反悔。娘娘您是没看见,前阵子公堂外有多少百姓帮着永昌伯唾骂林公子,今日就有多少百姓帮着林公子唾骂永昌伯,显然也是看出来永昌伯不是个东西。”   花宜姝正靠坐在贵妃榻上,一边撸猫一边享受着紫云等人的服侍,闻言微微笑起来,“似永昌伯这等勋贵,总以为百姓愚蠢能拿捏,却不知晓,百姓读的书少,可却也明事理,谁好谁赖,百姓能被蒙蔽一时,难道还能被蒙蔽一世?”林子欢要真是个为了一己私利对着生父下手的不孝混账,那百姓肯定一边倒地替永昌伯张目,可林子欢并不是那种人。相反,他一直是个上进的人,永昌伯府还能延续风光全靠着他,此番也是因为生母遗体被亵渎才血气上涌冲动出手,他并非一个不孝残忍的恶人。   京中其他官宦勋贵世家也看得明白,他们原本就对林子欢怀着同情,江侍郎也一直为了他四处走动,京兆府和大理寺又拉了钱姨娘下水,永昌伯也被柳姨娘说动推翻了之前的话,百姓也就接受了林子欢是被冤枉的事实,这种情况下永昌伯还颠三倒四,这不是惹人嫌恶么?多年来宠妾灭妻也就罢了,如今连自己的嫡亲长子都不肯放过,不说静王和大理寺卿,哪怕是街边要饭的都看不起他。   俗话说父慈子孝,儿子不孝会被律法严惩世人唾骂,父母不慈虽说不会被告上公堂,但做得太过分也不会有好名声,毕竟你连出色上进的亲儿子都能狠下心推下火坑,还能指望你为别人讲信用做好事?人家多和他走近一些,都生怕会被他祸害!   听曹顺子说永昌伯走的时候有人偷偷在背后朝他吐口水,紫云当即骂道:“真是活该!有林公子这样的儿子不知多少人家眼馋,他竟然不知珍惜!”   花宜姝悠悠道:“有些父母生了孩子就是拿来当奴隶使唤的,谁能指望奴隶主去疼惜一个奴隶呢?”   众人纷纷点头,娘娘说的话,哪怕是没道理,也要被他们捧做至理名言,更何况是此时在这里的大多数是小小年纪就被父母卖入宫中的,听见这话不免触动心事面露黯然。   紫云道:“竟然永昌伯都已经与林副统领和解了,为何林副统领不跟着他回去呢?”她语气中满是不屑,“一个沉迷酒色的老混账,我看他也活不了多少年了,等他老了死了,林副统领不就自由了吗?”   彩云也道:“是这个理儿,他如今提出断绝关系,不但要滚钉板去掉半条命,将来也再无法继承爵位,这岂不是大大的吃亏了?”   “你们觉得吃亏,人家却是求之不得。”花宜姝有些困倦地眯起眼,“这世上的事要真是都如此简单,那还算计什么?林子欢直接将永昌伯杀了,不就一劳永逸?还能立刻继承爵位。”   闻言,众人皆惊,呆呆看着这位雍容华贵却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皇后娘娘。   花宜姝继续道:“林子欢和永昌伯一日还是父子关系,他就一日要顶着林士善之子这个名头,将来他越上进、爬得越高,林士善就越得意越猖狂,因为林子欢是他的儿子,林子欢所得到的一切,有一大半都要归功于他的父亲。将来世人说起林子欢这个人,无论他有什么功绩、无论他有多光鲜亮丽,都要因为有那样一个父亲而蒙羞;而林士善呢?无论他烂成什么德行,无论他怎么带坏家风,只要说起他生出了林子欢这么一个力挽狂澜的儿子,世人都要赞他一句尚有可取之处。”   “可这也太不公平了!”   熟悉的清脆声音响起,正是安墨,她进出栖梧殿从来不必通传,一进来就听见这番话,可把她给气坏了。   花宜姝看她脸颊气鼓鼓,就笑,“你这就生气了?更叫你生气的还在后头呢!哪怕林士善死了,林子欢也要给他摔盆、守灵、叩头,逢年过节还要跪在他牌位前祭奠他,林子欢的子子孙孙都要供养他的香火,人前不但不能提林士善一句不是,还要说尽他的好话。”   安墨走到花宜姝面前坐下来,“有些人能为了爵位忍下这口气,可是林子欢不一样,他铁了心要和林士善脱离关系,他今后还要光明正大地对付他呢!”   花宜姝:“他是个聪明的,若不借着这次机会,今后恐怕再也没有脱离关系的机会。”   然则她嘴上夸赞,心里却“啧”了一声,忽然开始讨厌起林子欢来。因为她发现安墨如今对林子欢越来越热切了,从前她担心安墨终身无靠一心想给她找个好归宿,当初安墨执意要当自梳女把她气得火冒三丈,如今安墨眼瞅着跟林子欢越来越好了,她反倒有些不开心起来,有种自己的女儿要被臭男人抢走的郁闷。   但想想林子欢也算是个有胆气有担当还挺聪明的男人,勉强能配得上安墨,花宜姝这口气才慢慢压下去。   安墨正要跟花宜姝说要事,忽见她下巴一抬,紧接着便有宫人抬上来一块钉板,簇新、工整、那上面每根钉子都擦得锃亮,钉子数量比衙门的钉板多了一倍,板子也是打磨光滑刷了漆的,保证身体磨过去不会被木刺划伤。   安墨惊讶看着她。   花宜姝摇头,“傻丫头,我和陛下可比你更早得知消息,早就给林子欢准备好了,这人是陛下养了好几年的人才,怎么舍得让他折在这里。”   安墨面露感动,“花花……”   花宜姝微微昂起下巴,等着安墨扑进她怀里感激涕零。   “花花,能不能再加两倍钉子?”   花宜姝:……   安墨一脸谄媚,“钉子越多,受力面积越大,压强越小,林子欢受伤越轻。”   安墨觉得自己曾经学过的知识终于派上了用场,正在庆幸,却见花宜姝摇头,“不行。”   花宜姝不但狠心拒绝了她的请求,还狠狠嘲笑了她,“安墨,你自己傻,不要以为大家都傻。”   安墨:……   花花,友谊的小船翻了!翻得很严重!   郊外,护国寺。   “陛下,京兆府已经收到了兵部新一批造出的铁钉板。”   兵部除了管天下武官的任职升迁外,还管兵器制造,另外京兆府、刑部、大理寺的审讯工具也是出自兵部。   这一批新的铁钉板原本是要下个月才送出去,但是因为多了林子欢这件事,天子交代兵部提前出货。   常统领面上严肃,浑身却仿佛站在了春日暖阳中,止不住的暖意。他心想:陛下虽然看着冷淡,实则是再仁慈不过,新的铁钉板比原来长了几寸、钉子个头比原来粗了一些,数量比原来多了一倍,看似十分骇人,实则犯人滚上去,受到的折磨却更小。   这滚钉板用于审讯犯人上极少,毕竟审讯罪犯有其他更方便更狠毒的工具,这东西通常用在平民越级状告官员、子女状告父母公婆、或是林子欢这般与父母脱离关系上。这么小小一改,不会触犯已有律法,不必惊动文武百官,却或许能多救下几条人命。   陛下真是仁德啊!   常统领心中将天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却不知李瑜心里也正嘀咕。   林子欢这么一滚,少说养伤十天半个月,朕身边又少了一个可用之人。   要不是担心那些臣子看出端倪多嘴多舌,要不是担心林子欢发现那钉板不对劲伤了自尊心,朕真恨不得铺满密密麻麻的钉子给他们看个样子。   哎,做好皇帝真难!   既要顾全朝臣的看法,又要考虑下属的心思,一边祈福还要一边关心赈灾!除了朕这样必将流芳百世的明君,再没有第二个君主愿意如此劳心劳力。   朕忧思过度,朕操劳疲惫,朕头脑发疼,朕要多画几幅思君图才能恢复过来。   还有五天,还有五天就能离开护国寺了!加油啊心肝!你只需再想念朕五天,就能结束这分隔两地的相思之苦了!   次日辰时,京兆府衙门。   京兆尹李锦元、两名少尹、大理寺卿及少卿,以及刑部的几位大人齐聚一堂,还来了不少围观的百姓,全都盯着大堂中央看。   林子欢已经跪在了大堂中,由一名少尹宣读完断绝关系的契文后,再度看向林子欢,“林公子,还未画押,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林子欢十分硬气,扬声道:“我绝不后悔!”   李锦元大喝一声好,“来人,请钉板!” 第190章   林子欢的事情可说是全京城都在关注,就连茶楼酒馆也有说书先生进行实况转播。   “那铁钉板上的钉子可有三寸那么长,一根根立在那里,手指头按下去都能立刻冒出血来,林子欢这一回赤膊躺上去滚一圈,可是遭罪咯!”   “何必如此呢?他好好一个伯府公子,他爹也原谅他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是男人的志气!他爹那样一个人,要是我爹是这样,我也耻于做他儿子!”   “对!林公子是条有骨气的汉子!”   “哎,可怜这样一个好人,也不知这一遭下来,还能不能有个人样?”   “我看这律法对子女也太过不公了,平白叫林公子这样的好人受苦,叫永昌伯那样的烂人猖狂,不如改了这律法得了!”   “哈哈,你说改就改,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啊!”   “天王老子也不能改!‘孝’乃国法,若不是这严苛国法,不知有多少丧良心的抛弃老人!”   “林公子这样的世上有几例?我看你小子年轻不懂事,不信等你老了还这样想……”   茶楼里吵吵嚷嚷,俱都是对此事的争论,人群中有个少年捂着被打得肿痛的脸颊,搭着缠了绷带木板的手,正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   这人正是被扔进北衙里当人肉沙包的元江。   当初他嘲笑那些北衙新兵时笑得有多张狂,这几日就有多凄惨,所谓武林高手抵不过千军万马,他还没混到武林高手的名头呢,就被千军万马轮了个遍,原本还能勉强应付,这几日却左支右绌起来,终于力气耗尽,被打肿了脸还被打折了一只手。那几名教头看他实在凄惨,才放他出来养伤。   元江也因此终于得了一段时日的清闲,被扔进北衙里狠狠磋磨了一顿,如今他是再不敢行骗了,可是他实在太想要钱了,他已经很久没有给儿女们送钱了,于是就天天东游西逛寻找赚钱的机会,也就从头到尾围观了林子欢的事。亲眼看着这些人从一边倒地对林子欢进行唾骂,到争论不休,再到一边倒地支持林子欢,这其中,这些说书先生功不可没。   奇怪了,这些没权没势的说书先生怎么知道永昌伯府那么多事?又怎么每次都统一口径为林子欢拉拢看客引导舆论呢?   林子欢在背后指使?这人真有这样的本事?元江不大信。   他心生好奇,偷偷跟踪几个说书先生,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原先安先生养着的说书人,那个安先生是谁?就是那本一上架就风靡一时的《真情宝典》的作者。   那不正是安墨?   元江恍然。   而此时,京兆府中。   冷森森的铁钉板一被抬上来,围观百姓都生生抽了一口冷气。   二月十二,南方已经是春回大地的时节,北方却依旧寒意料峭。这铁钉板一上来,更是几乎要冷到人心里去,有些有见识的百姓看见这钉板,惊呼一声,“这怎么比原来的还多了好些钉子,这不是硬生生要戳死人么?”   是比原来多了不少钉子!   坐在几位大人下首的永昌伯看见这一幕,面上不禁露出了喜色,嘿嘿,钉子多了好哇,刺死这个忤逆不孝子!刺死这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要是没有他,这逆子如何能来到这个世上?他压根连活着的机会都不会有!他本该对他言听计从,如今竟然敢反,那就把欠他的一条命还回来!   众目睽睽之下,两名武官脱去了林子欢的衣袍,很快他就上身赤裸,只留了身下的胫衣。   此时外头白雪初化,正是最冷的时候,衣袍被除去,林子欢一身皮肤上顿时被冻得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但他面对这令人胆寒的铁钉板,却是一丝惧怕也无。不需人催促,就自己躺下去往钉板上滚。   第一圈,铁钉刺破他身前肌肤,血色当即冒了出来,顺着铁钉淌下,微微浸湿了木板上的凹槽。   第二圈,铁钉扎入他脊背双腿,更多新鲜的血流了出来,林子欢的面色也白了一层,眉头因为疼痛紧紧拧起,却紧抿着嘴一声不吭。   第三圈……   这铁钉板似乎变得无比漫长,他每滚一圈,身上就要多出一圈伤痕,每滚一圈,之前的伤口就要再受一重伤害。   围观众人看得心惊,许多人不忍地移开视线。   滴答滴答,是血,也是汗,从林子欢身上不停往下滚落,哪怕加了一倍的钉子,终究也是钉子,减轻了伤害,不代表就能让林子欢毫发无伤。他也不愿意毫发无伤,他发誓要将身上一半属于那个男人的恶臭血液除去,过了这一关,只要过了这一关,他就再也不用受他的掣肘,他就能光明正大地为他母亲报仇!   失血过多还要强迫自己迎接刑罚,林子欢面色惨白一片,浑身血淋淋几乎已经不能看了,然而他的眼神却极亮,那里头藏着叫人心惊的狠劲与执念。   他一路滚过去,每根钉子都沾了血,血迹蜿蜒,如同墓碑上笔走龙蛇的祭文。   他能活下来吗?围观者心中发问,面露不忍,而他一声不吭,哪怕痛到血肉撕扯,也咬着唇一声不肯。   “最后两圈,最后两圈……”那两名为他除去衣物的武官不禁呐喊,却在上官的眼神示意下不得不毕竟嘴巴,眼睛却始终跟着林子欢。   终于……   “成了!”大理寺卿忽然站起来,“快!抬他起来,找大夫!”   连围观百姓也发出一声欢呼,几名武官连忙将林子欢抬起来送到已经安排好的病房,看着已然昏迷的人,心中不禁涌起敬意。   衙役将沾满鲜血的钉板抬给永昌伯看了一眼,而后立刻将之抬走,同时有另一些人上来收拾地上的鲜血,还有两名小吏呈上来契书,让永昌伯赶紧签字将林子欢的户籍从永昌伯府移除。   所有人都在欢天喜地地忙碌,只有永昌伯傻了眼。他完全懵了,这么长的钉板,这么多钉子,林子欢怎么还能活下来?怎么可能!   他面色阴沉得可怕,然而想跟着去找林子欢,却被所有人拦住。   “永昌伯,您如今可与江公子没有任何关系了。”   林士善:“什么江公子?”   那人笑道:“可别装糊涂,林子欢,哦不,江子欢如今与你脱离了关系,移出了林家族谱,自然是要随母姓!”   林士善:……   他胸膛急喘了几下,很快又平静下来,哼!要不是靠着他的爵位,这逆子能入北衙?能被陛下看中?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才了?没了伯府爵位,他什么也不是!他等着看着孽障的下场!   不过孽障的下场没看到,林士善先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由于弹劾永昌伯的折子实在太多,天子忍无可忍,在林子欢与他脱离关系后,终于下了旨意废去了他的爵位。没了爵位,当初随着爵位而来的田庄供奉,自然也要一律收回,永昌伯府原本就入不敷出,如今没了爵位没了大部分田产俸禄,更加举步艰难。   林士善一想到自己再也不能花天酒地肆意挥霍,吓得晕了过去,然而他没料到,更凄惨的将来,还在前面等着他……   ……   安墨红着眼睛在照顾林子欢,哦不,如今该称江子欢。   一直忙忙碌碌到了夜里,她和张太医终于将他身上大大小小无数个小伤口处理完毕,给他包扎好又喂了药。   “好在没有发烧,谢天谢地,今晚要是能一直如此,不久就能痊愈了。”张太医下了结果后就走了。   安墨把屋子里的炭盆往近处挪了挪,一回头却见江子欢正睁着一双黝黑的眼睛定定看着她。   安墨难得赧然,“你看我作甚?”   江子欢移开目光,“没事,夜深了,你该回去了。”   安墨蓦然有些失落,她点点头,转身犹豫着要走,却瞧见了烛火映在地上的影子。   那道躺在床上的影子,正颤抖着伸手,触碰她的影子。   安墨眼睫一眨,也慢慢抬起手,虚虚地……握住了那个影子的手。   江子欢浑身一颤,睁大眼看着她。   安墨回身,一动不动地笑看他。   他们两人隔了几步远,他们的影子紧紧牵着手。   没有说话,但安墨知道,他已经明白了。 第191章   江子欢年轻,身体好,躺在床上休养两日就能下地走动了,只是不能跑不能跳更不能动武,免得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崩开。   其实按照太医的意思,他最好还是在床上躺几天,然而谁都知道他躺不住,也不可能躺。正月十九那一晚,他母亲没了,次日他被生父告上公堂,此后一直在牢里待着,他母亲出殡头七都没能去成,如今能站起来了,自然再不肯躺着。   江侍郎夫妇带着这个命途多舛的孩子前往祭奠时,路上有人得知马车里坐着的是江子欢,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将他当做了一只新鲜的动物,只因他是这百年来第一个决绝与生父断绝关系的,还是断绝了关系后生父立刻倒大霉的。   坊间又有了些不好的传闻,说他爹都被夺爵了,他却仍好端端坐着副统领的位置,怀疑这其中有什么阴谋。江子欢坐在车上也听见了外头的议论,他原本就因为有伤在身面色不佳,如今马车里光线昏暗,瞧着竟有些阴郁起来,江侍郎担心他心里有芥蒂,安慰道:“别多想,我们都知道你是不得已的。”   江夫人也劝慰了他一番,江子欢心里感激,说道:“舅父舅母放心,我没有多想,我当时既然决定这么做了,就已经想好这一切,这段时日以来,多谢你们。”   夫妇俩摇头说,“如今已是一家人,说这些作甚。”   他们一起去了江氏的墓前祭拜,回去时途经永昌伯府,正好瞧见永昌伯一家被官兵从永昌伯府赶出来的画面,不,如今不该称永昌伯一家了,毕竟林士善已经被夺了爵位。   永昌伯府是当年林家受封时太祖皇帝赐予的,如今爵位被削,林家一大家子自然都被赶了出去。好歹曾经是体面人家,林家的妾室和庶子庶女们都很安分,奈何林士善死死扒着门口的柱子不放,哭着喊着圣上无情苛待他,说他祖上为国朝立下汗马功劳云云,又哭骂世态炎凉,说他这些日子到处找人脉找关系,然而曾经的同僚,曾经和他称兄道弟的勋贵们却没有一个人肯搭理他。   正急着收宅子的公差被他闹得面色难看青筋暴起,显然已经在忍耐边缘,却不知为何一直没发作,只是一直在旁站着等。   这时候江家的马车经过,这名公差当即眼睛一亮,上前见礼。江侍郎乐得看林士善的笑话,问道怎么还不将这庶人赶走?   公差面露为难,“这不是顾忌着林,哦不江副统领,如今外头有些小人在传是他向陛下进言削了林家的爵位,又有些小人说江副统领早就知晓陛下要削了林家,所以才……”   江侍郎明白了,这名公差是担心他们今日强行驱赶林士善,会让江子欢的名声更差,外头那些小人什么都能传,指不定就要传出江子欢仗势欺人了。   这名公差是个敢说真话的,江侍郎对他印象不错,正寻思要怎么帮忙把这件事好好解决了,就听江子欢道:“不必顾忌我,将他赶走,如今他没有爵位,不配住这大宅子!”   听见江子欢的声音,那名公差先是诧异,然后就是一喜,退下后乐颠颠招呼人将林士善强行搬出去。   林士善喊得震天响,全没有半点曾经身为勋贵的体面,马车重新启动,将那些声音都甩在后头,江侍郎道:“你这是何苦?”   江子欢一身素服,额头上还有戴孝的白色抹额,神色却极坚定,“舅舅不必担心,他们说就让他们说去,我连脱离关系都做了,我不怕人说。”   江夫人摇摇头,“傻孩子啊,你舅舅是担心你将来不好议亲。”   江子欢原先的亲事定下不到几天就被退掉了,他已经及冠,再守孝三年,三年后,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可是如今又来不及在断七之前寻到合适的亲事,毕竟他伤势未愈,又背了这样的名声,实在不好找。   江侍郎夫妇因此就很担心,谁料提起这件事,江子欢的面色却有些不对,不是黯然失落、不是浑不在意、更不是不情不愿,而是……略有些羞涩……   夫妻俩有些惊讶,江夫人道:“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江子欢眼中有了暖意,苍白面庞上浮现红润的光彩,在两位长辈面前,他有些腼腆地点头,在二位长辈惊喜的目光中道,“她说她愿意等我。”   江侍郎面上却有了狐疑之色,“这女子是什么身份?何时与你结识的?”他怀疑是有心人在这些日子趁虚而入。这也不怪江侍郎多心,他们从前压根就不认为江子欢有过意中人,若他果真有,又怎么会答应跟御史中丞家定亲?他们也不觉得那意中人会是御史中丞家的小姐,否则他们家退亲时江子欢怎么半点都不难过?所以这名女子只能是这段时间才和他好上的?   可是这段时日江子欢一直都被关在牢里,滚钉板之后才出了大牢,什么样的人能和他接触?不会是照顾他的丫鬟,或是大牢里不守规矩的女狱卒吧?   江侍郎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觉得自家外甥是因为身世问题太过自卑,被别有用心之人给骗了。   江子欢眼看舅父舅越想越歪,忙打断他们,说道:“两位长辈别误会,她绝对是好人家的姑娘!我们已经相识很久了。”担心被两位长辈提前猜出安墨的身份然后不小心泄露出去,他故意模糊了时间,“只是,我原先并不讨她喜欢,这段时日她才被我打动,我被关在牢里时,她还给我送饭送药呢!”   江侍郎夫妇对视一眼,还是不敢相信,真有这样好出身、好性情、与外甥情投意合,还愿意等他三年的姑娘吗?这是仙女下凡来拯救外甥的?   但看外甥语带坚决,两人也不好太过干涉,终归他们只是舅父舅母,况且外甥也有自己的事业,还是天子身边的红人,他应当不至于说谎来骗他们,两人总算放心下来……   转眼间又过了三日,正是二月十七,天子回朝。   羽林军在前方开道,常统领骑马守护在天子车驾旁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远远瞧见有个猥琐的老头企图冲撞圣驾,想也不想就示意羽林军将人推开。   羽林军速度极快,动静又小,况且离銮驾隔了好一段距离,常统领原本以为不会惊扰圣驾,不想天子的声音隔着帘幕传出,“怎么了?”   常统领微微惊讶,立刻答道:“有人企图冲撞圣驾,陛下放心,已经让人驾走了。”   銮驾内的李瑜微微蹙起眉头,冲撞銮驾可是大罪,哪个人敢有这样的胆子?他既然敢来冲撞,一定就有不得已的苦衷。常统领就这么简单粗暴将人赶走,万一这人当真有无处申诉的冤屈呢?那人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打散,如今岂不是已经陷入了绝望当中。   李瑜这一脑补一代入,整个人都不好了。   于是常统领接着就听见銮驾内传出天子冷冰冰的声音,冻得他一个激灵,“查查那是什么人?可有冤屈。”   完了,陛下难道觉得他擅作主张了?常统领头皮发麻,生怕天子阴晴不定的脾气发作起来,赶忙领命前去查看。   而李瑜这时候却是有些忐忑起来,竟然有人来冲撞銮驾诉说冤情了!难道是这些日子朕勤劳赈灾,所以百姓知道朕是个明君,才来找朕求助吗?   他眼睛不禁亮了亮,脊背也挺直了一些。当然,在銮驾内随时的太监眼里,他们的陛下眼神更严厉、气势也迫人了,让他们不禁把脑袋垂得更低,生怕引起陛下的注意。   不一会儿,常统领骑马回来了,“陛下,已经查清了,那人说他的确有冤屈。”   李瑜声音有力,目光发亮,“说!”   常统领如实道:“那人正是被你废去的永昌伯,他说他有天大的冤屈要求见陛下。”   李瑜:……   “陛下?”久久得不到天子的回应,常统领不禁出声。   下一刻,銮驾内传出天子略显急切的声音,“别管他,快走!”   常统领愣了一愣,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命令队伍加快。   在天子的命令下,原本慢吞吞往前行的队伍忽然加快,很快就将曾经的永昌伯甩在了后头。   屁股摔得生疼,林士善在周围人的嘲笑中狼狈地回到了家。   永昌伯府没了,大部分田庄产业没了,但林家这么多代下来,还是有几分积蓄的,如今他们一家子就住在一座二进的宅子里,这宅子也是林家的产业,只不过已经空置多年,从前都是林士善拿来用外室的小宅,如今一家子被迫搬进去,林士善那么多妾室庶子庶女挤在一起,拥挤得不能看。   他在人前遭了那么多白眼,这几日又遭逢巨变,自然要喝酒解闷,可是家里已经拿不出钱了,只能将尚有姿色的几个妾室卖了换钱吃酒,那些妾室的子女苦苦哀求直接被他一脚踢开,“一群混账,养你们这么多年,卖个奴才也要计较。”   林士善仍然作威作福,却忘了他早已不是曾经爵位在身的永昌伯了,如今的他只不过是个又老又丑的老头子,这些子女恨极了他,明着不敢对付他,暗处却不停耍手段。   林环恨他将钱姨娘弄进牢里,从老远乡下请来宗族中唯一一个辈分高过林士善的老人,花了笔银子让他用礼法不停打压林士善,折磨得林士善苦不堪言。   林士善卖掉的妾室辗转被江子欢买了去,以这些人做把柄,林士善剩下的几个庶子庶女为了赎回自己的母亲,不但不会帮助林士善,反而为了讨好江子欢暗地里给林士善苦头吃。   不久,林士善被查出来真的得了花柳病,他恐惧不已,到处找大夫看病吃药,林环却偷了他所有的钱和地契房契,让他没钱看病吃药,林士善逼不得已去找活儿干挣钱,他虽然没了身份地位,却还是读书识字的,做个账房先生或是教教书没什么不成的,然而无论他前脚找了哪一家,后脚江子欢就会吩咐人直接搅黄了他的差事。   就这么疾病缠身无处医治,林士善的病情迅速恶化,再加上子女一个个仇恨他,没多久他就被折腾死了,出殡当天子女们嚎几声后连滴眼泪都没有就开始争夺剩下的家产,林环不肯给他花钱,一卷草席就将他埋了……   林士善临死前,都在怪怨子女不孝上天不公,他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 第192章   天子回朝,百官相迎,崔太后携着皇后亲自在宫门口迎接,周围是一群压一群的宫人侍从。   化雪更比落雪冷,宫门口风还大,冻得花宜姝鼻尖微红,起先她离太后还有些远,但慢慢地慢慢地,她离太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更是整个人都贴到太后身上了,连冰凉凉的手也趁太后不注意塞进了她的臂弯里。   銮驾还没到,崔太后盼子心切,起先还没发现花宜姝贴近,等到花宜姝连手都塞进来的时候,崔太后想不注意也难。她皱了皱眉,对花宜姝此刻的行为有些不喜,崔太后认为私底下花宜姝想怎么着都行,横竖没外人瞧见,但此刻是在宫门口,众目睽睽之下,她此时的言行举止可不像是个皇后。   “皇后,注意你的身份。”崔太后严厉地小声道。   花宜姝发现崔太后的体质跟李瑜有些像,都是身上暖融融的,正贴得舒服,忽然被太后训了一句,她眨了眨眼,反而更贴近了几分,挤得崔太后险些歪倒。而后在崔太后震惊莫名的目光中,她笑得如春光和煦,“母后,陛下很快就到了,他一直担心我们二人在宫里相处不好,咱们今日就站在这儿叫他看看。”   原来她是为了陛下吗?   崔太后眼神不觉柔和下来,拍拍花宜姝的手背,她缓缓点头,赞许道:“不错,礼法不外乎人情。你是皇后,本该事事为陛下着想。”   花宜姝面带微笑,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点着头,心里却在感叹,啊,太后的身子可真暖和啊,真想把手伸到她衣裳里边去。   心念转动间,远处锣鼓声响,銮驾出现在了视线尽头,崔太后的目光显见的热切起来,脚下往前跨了两步,而銮驾也在十来步开外停了下来,一身玄色绣龙纹锦袍的天子从銮驾上下来,快步奔到太后跟前行了一礼。   母子两人寒暄了片刻,太后此时却没有之前的热切了,她恢复了矜持,含蓄道:“我儿瘦了,想必是寺庙苦寒。”   李瑜神情也非常淡然,“母后多虑,儿是皇帝,再苦也苦不到儿身上。”   花宜姝心想你瞎说什么大实话,看没看见旁边那起居舍人多不好下笔?   当着众人的面,花宜姝朝着天子福了福身,转过身后,花宜姝的目光在李瑜脸上流连了片刻,心想果真是瘦了啊,没了安墨时常一顿大猪肘子喂着,李瑜脸上那点讨喜的肉没了,又变回了曾经那副薄情相。   百官散去,仪仗走远。   不久后,一家子坐在仁寿宫中一起用午膳。   花宜姝一扫桌面,都是大鱼大肉,心里啧了一下,崔太后表面不多说什么,实际上行动迅速,就差点把“心疼”两个字挖出来刻在脸上了,而李瑜呢?吃惯了一个月的各中素斋,此时看见这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肉菜,竟然有些新奇,他随意夹了一筷子。目光微微一亮,眉头却蹙了起来,“换了厨子?”   崔太后瞅他这神情不太喜欢,便道:“尚食局原来的管事贪污巨大,已经处死,如今这个是皇后提拔起来的,你觉得如何?”   李瑜放下筷子,面色从容,“既然是皇后提拔的,自然是好的。”   崔太后哼了一声,“既然说好,那怎么不多用一些?”   李瑜只好又拿起筷子,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花宜姝在旁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可算是明白李瑜这表里不一的性子是遗传自谁了。这对母子,一个喜欢新厨子的手艺,心里不停叫着换得好换得妙,表面却装得比谁都冷淡,要不是她跟这人相处久了,如今已经能摸清李瑜极其细微处的神色变化,还真被他骗了过去。   而崔太后呢,表面对儿子没什么好脸色,行动上却是无比关心,每每想要说几句贴心话,却都被儿子的一张冷脸吓了回去。要不是她旁观者清,看懂了崔太后平静表面下的纠结,还真要以为崔太后就是个独独对儿子不假辞色的人。   宫室内一时静谧得只剩下母子两个进食的细微动静。   这时候,汤匙和瓷碗碰撞的清脆动静就格外引人注目,在母子二人的目光下,花宜姝先盛了半碗粥放到了崔太后面前,“母后,这是您爱喝的桂花杏子莲蓉粥,只是您脾胃不好,甜品不能贪多,儿媳便只给您盛半碗。”   崔太后眉毛一动,问道:“你怎知哀家爱这个?”   花宜姝虽然讨她喜欢,但陪伴她的时间其实并不多,当上皇后之前不多,当上皇后之后就更少了,出了尚食局那件事后,崔太后担心她将来压不住后宫,就让她去将宫中六局整治一遍,花宜姝忙碌于此,因此并没什么时间来陪伴她,除了初一十五来请个安,崔太后有时候都见不到她的人,不过崔太后也不以为意,毕竟在她的认知里,花宜姝虽然聪明却有些懒怠,忙碌起来忘了来仁寿宫也是寻常。   更何况当初尚食局那件事,崔太后至今也不敢让人告诉李瑜,心中是有些发虚的。   花宜姝闻言不假思索道:“太后忘了,崔家妹妹与我走得勤,时常提起你的喜好,这是她告诉我的。”   崔太后眉毛又是一动,崔思玉和皇后走得勤?她怎么不知?崔思玉这一个多月来可没见入宫,更何况她爱吃桂花杏子莲蓉粥,却因脾胃不好克制着很少食用,这件事崔思玉并不知情,只有她身边的周尚宫知晓。太后状似不经意瞥了周尚宫一眼,周尚宫却是轻轻摇头。   不是周尚宫说的,既然如此,花宜姝是从哪里得知的?   这时候,花宜姝又盛了一样食物,是一道炖得十分粉糯的莲藕汤,她笑着将莲藕汤递到天子跟前,对他说道:“陛下,母后时常提起您幼时最爱吃这道莲藕汤,今日特意吩咐尚食局给您炖上的,炖了两个时辰呢!您快尝尝。”   李瑜目光一顿,有些讶异地看向太后,太后也是一懵,她什么时候跟花宜姝说起过这个?   母子俩对视一眼,而后齐齐看向花宜姝,花宜姝则捧着碗一脸无辜,“你们看我作甚,吃呀。”   崔太后拿起汤匙吃了一口,却有些食不知味起来。因为她忽然想起来,出了周尚宫之外,李瑜也是知道她喜好的,所以这事儿其实是李瑜告诉花宜姝的?这孩子看着冷冰冰的,原来心里也常常念着她这个当娘的。崔太后心中熨帖。   李瑜则是吃了一口莲藕汤,感受着口中软糯清香的滋味,道了声“多谢母亲”,便接着一口又一口将莲藕汤吃光了。他面无表情,心里嘀咕。   【莲藕汤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朕只在七岁之前才爱喝,朕如今都不爱吃了。】   【朕都不爱喝了母后还以为朕爱吃,看来朕多年来的伪装果然很成功啊,连母后都看不穿朕的喜好!】   【不对不对,心肝还是知道的,心肝真是与朕心有灵犀心心相□□……】   脚下忽然被碰了一下,李瑜目光一顿,看向花宜姝。   花宜姝冲他眨眨眼示意:吃东西就吃东西,不要想东想西,当心噎着!   李瑜凝视她片刻,才移开目光。   【啊,她忍不住碰朕,她想朕想得迫不及待了!】   花宜姝:……   一餐饭,三个人,心思各异。   用完午膳,李瑜便要告辞了,他向来不会在太后身边久待,也不习惯在太后身边久待。太后对此也习惯了,点点头正要允了,忽然发觉身边的花宜姝一动也不动。   崔太后疑惑的目光投过去,就见花宜姝笑得一脸贤良淑德,“母后,儿媳往日忙碌,今日正好得闲,想要多多陪伴您。”   崔太后:……   她对这个一脸贤良的花宜姝十分不习惯。   虽然如此,但料想皇后是另外有话要与她说,崔太后还是点点头容她留下,想了想,便对李瑜道:“皇帝,不如你先……”回去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见本来要离开的李瑜忽然走向了屋子东角的多宝架,对着上面那件摆件出神地看了起来,仿佛那司空见惯的瓷器是什么稀世珍宝。   崔太后眼角抽了抽,索性不理会他,带着花宜姝,婆媳俩亲亲热热入了内室。   而李瑜,则在周遭宫人古怪又敬畏的目光下,站在多宝架前看了一个时辰的摆件。   一个时辰后,花宜姝才从内殿出来,对李瑜说太后歇下了。   李瑜一张瘦下来之后越发显得薄情寡恩的脸微露动容,他没问两人说什么,只是眼神柔和地点点头,两人相携着踏出了仁寿宫。   一出大门,李瑜就抬起手牵住了她。   花宜姝心想这小处子如今是越来越主动了,就听他问,“朕送你的画,你可看了,感想如何?”   花宜姝:……   就那些歪曲事实的思君图?还要问她感想?   略想了想,花宜姝笑道:“陛下何不乘风起,扶摇直上九重天?”   言下之意,你咋不上天?   李瑜似乎有些意外,停步看着她,“你想要朕上天?”他双手捧着她的手轻轻捏了又捏,似乎珍惜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半晌才承诺道:“朕答应你,朕一定会做到的。”   花宜姝:……   唔,她觉得,李瑜似乎误解了她的意思。   【朕就知道,心肝一定也想要朕做一个名流千古的明君,一定也想要朕像上古帝君一样被后世人封做天神,心肝将朕看得太好了,朕一定不辜负心肝的期待!】   花宜姝:……   果然,他就是想多了。   “走,去紫宸殿。”   李瑜也不招来步辇,将花宜姝打横抱起,就抱着她往前飞奔。   众目睽睽之下,花宜姝吓了一跳,这人怎么回事,出去一趟变得如此生猛?这时候去寝殿做什么?大白天的,白日宣淫不太好吧!   可是……两人有一个月没见了,她还真怪想念他。   就是,皇帝抱着皇后在宫中疾步狂奔实在太惹眼了,一路上不少宫人呆呆淡定往这儿看,显见也是惊住了。   这一刻,花宜姝忽然开始怀念从前那个小心翼翼、连牵手都要看有没有人的腼腆小处子了。   可惜了,小处子已经不是处子了,腼腆也没了,如今就是个不要脸的孟浪鬼!   啊啊啊啊本皇后的威仪都被他毁了!   花宜姝面颊发烫地躲进他怀里。罢了罢了,反正更丢脸的是他!   花宜姝就这么期待了一路,不想入了紫宸殿之后,李瑜既没有将她往床上放,也没有把她往桌子上推,而是抱着她转入了偏殿的小神庙里。   这里的一道一佛两位神明显然许多未得到过香火供奉,香炉上光秃秃,连神像都暗淡了,瞧着竟然有些可怜。   花宜姝正不知是怎么回事,就见李瑜放下她,然后取了线香点燃,一共两支,一支分给她,一支他自己拿着。   “来,与我一同上香敬神。”   花宜姝捏着手里的一炷香,不明所以地跟着他一块附身拜了一拜,又拜了一拜,身边静悄悄的,花宜姝轻声问,“陛下求什么?”   李瑜一脸高深莫测,“自然是求心中所想。”   【朕细细想了,朕与心肝分开一个月,相伴时日少了三十日,这三十日无论如何也要补回来!】   花宜姝:??   【白日补不回来,我们可以梦里补啊!】   【菩萨,大帝,两位保佑,保佑朕今晚能梦见心肝,也保佑心肝今夜在梦里与朕相逢。】   【今日朕可是将心肝一块带上了,二位若是能显灵,明日朕就再带着心肝来上香。】   【朕所求不多,让朕与心肝在梦里相逢三十次,补全了失去的那三十日便可!】   李瑜心里叨叨完,一脸正气地侧头对她道:“你去给大帝上香,朕去给菩萨上香。”   【看看今晚谁显灵,哪个灵验咱们夫妻俩今后就专心供奉哪个!】   花宜姝:……   她盯着手里这一炷香,再看看李瑜手里那一炷香,心里嘀嘀咕咕:   你这么小气,菩萨难道还缺你这点香火不成?   菩萨:…… 第193章   也不知是不是白日里上的那一炷香真起了作用,花宜姝这天夜里当真做了个梦,她梦见一座从未去过的寺庙,庙里有沙弥一担又一担地将粮食从外边挑入寺内,寺内一间又一间的禅房里挤满了衣衫褴褛的百姓,他们争先恐后帮着寺内沙弥做活,像是生怕做少了就会被赶出寺庙。   一口大锅架在廊下,粥水一碗一碗地往外盛放,百姓们排队一个接一个领取粥水粮食,吃完有了力气便跟着出去外头伐木建屋,一直到日落方才回归。   正当她以为这是一座好心救济灾民的普通寺庙时,她的视线往上飞跃,掠过几重院墙,看见了修建得十分气派的大雄宝殿,宝殿内,一个分外熟悉的身影坐在蒲团上,正低头用给一颗颗檀木珠子抛光,不知他做了多久,每一粒都饱满圆润,明明是木头,却打磨得如同上等温润的墨玉,放在日头下,竟微微闪着晶莹的光。   这人原本一直专心致志地打磨珠子,忽而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朝她抬眼看来……   花宜姝心里一惊,也不知怎么的下意识想要躲开,她身子一转躲入石柱后,正要继续偷看,不知怎的,忽然就从梦里睁开了眼。   窗外天刚蒙蒙亮,室内烛火幽微,身旁锦被里残留余温。   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于是抬手拉了下床边的一根红绳,红绳另一端的铃铛叮当作响,很快就有侍女从外边进来伺候,还是她用惯了的紫云芳云等几人。   紫云素来殷勤,连娘娘今天比昨天多打了一个哈欠都算得一清二楚,在娘娘身边伺候多日,她自认对娘娘的饮食起居十分了解,自家娘娘非常在意容貌,每日晨起必定要好好捯饬一番,护肤养颜的步骤是一步也不能少,而且她还爱亲手来,从不让假他人之手,对那张脸爱惜得紧。没有人觉得不对,皇后娘娘这张脸美得不似真人,自然要好好养护。   只不过今日娘娘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草草洗了把脸,擦了点玉容霜就结束了,反而是命人找来宫中最善打造首饰的匠人垂问。   匠人自然出自尚服局,是个年纪颇大的老嬷嬷,入内听明白了娘娘的要求,很快就保证能做到,花宜姝问:“多久?”   匠人答道:“最快七日,最迟半个月。”   花宜姝:“给个准信儿。”   匠人犹豫一下,在求稳和博取娘娘欢心之中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选择了后者,终归她年纪大了,赌一把又何妨?于是她答道:“八日,至多八日,奴婢一定为娘娘打好。”   不久后,匠人退下,宫人端上来早膳。   花宜姝一边吃一边回味昨晚那个梦。   昨日李瑜带着她去拜完菩萨,临睡前还在念叨做梦的事,花宜姝原本不以为意,不想当真梦见了他,梦的还是在护国寺里的他。至今想起来,花宜姝都对自己感到恨铁不成钢,怕什么?她怕什么,反正是在梦里,没什么可怕的!然而当时她瞧见李瑜在给她做手串,她就分外心虚,一下就忘了是在梦里,生怕李瑜拿着做好的手串冲她质问,“朕都给你准备好信物了你怎么两手空空?”   虽说她并不觉得定情信物这玩意儿有什么用,但是李瑜如此重视,如果她始终不以为意,李瑜想必又会一个人躲着偷偷生闷气。   如今只能暗自祈祷这个梦是瞎编的,可是瞎编的梦哪里能真是到那个地步?直到如今,她都能想起李瑜手中那一枚枚光泽温润的檀木珠子,而在召来內侍监询问,发现护国寺的格局乃至收容百姓的一幕幕都能跟现实对应上之后,花宜姝心里简直有个小锤在敲似的,咚咚咚跳得欢快,她赶紧跑去紫宸殿给大帝上了一炷香,偷偷问大帝她什么时候能流芳百世,然后趁早在紫宸殿睡了个午觉,不想脑袋空空什么也没梦见,昨夜的梦仿佛只是个错觉。   而此时李瑜还在御书房处理事务,花宜姝在原地踱了几步,决定坑大帝一把,随意点了一个内侍,她道:“你去前面禀告陛下,就说我昨夜什么也没梦到。”   那内侍十分惊异,却不敢问什么,只老老实实向御书房传话。   而此时,李瑜正找户部问话。   自从蒋尚书被撤之后,原本的户部侍郎顶上了这个位置,听见去年国库一整年收上来的粮食和税银与总计支出的钱粮堪堪持平,李瑜眉头不觉拧了起来。   哪怕是平常百姓家都知道家无存粮心头惶惶,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大国呢?太祖皇帝开国时,上上下下手头都吃紧,太祖皇帝带头节衣缩食,接着好几位皇帝兢兢业业守住江山,总算将国库丰盈,谁知道先帝穷奢极欲,愣是将自高宗皇帝以来攒下的家业挥霍得七七八八。去年收上来的与总支出打平,相当于去年一年白干,若是一直国泰民安还好,若是突然发生什么天灾人祸,到时候国库没钱赈灾,岂不是要乱套?   李瑜忧心忡忡,接着听见户部尚书说从永昌伯府抄出来几百两银子还有一千亩良田十来座庄子,他微微松口气,还好还好,局面不算糟糕,还有好些个不干人事的勋贵可以抄,将他们抓起来拍一拍,总算是能抖落些钱粮出来的。   永昌伯府没了,接下来要弄哪一个?   抄了永昌伯府后,不但拿到许多良田,还放出来许多奴仆,这些人放归良民后能种田能织布,又能多收一些税,其他勋贵世家里想必也有不少隐户,若是都能弄出来……   只是永昌伯府有现成的借口,其他勋贵可不好动手,怕就怕他们到时候来个鱼死网破。   正好这时候杨靖来了。如今没有战事,被封做宣威将军后除了在南衙练兵以及日常防守外并没有什么可立功的地方,前些日子李瑜让他去调查那些隔三差五套京兆府尹麻袋的小人,如今可算查出眉目。   李瑜见他来了,心中欣喜,又能抄几个勋贵了?面上却是威严,“可查出眉目了?”   杨靖忙道:“回陛下,微臣连日来明察暗访,可算逮住了这些人秘密交易的地方。”原来本朝武风昌盛,就有那么一些武人不屑于接受朝廷管教,既不保家卫国也不种田生产,整日里就做些偷鸡摸狗打人绑人的营生,朝廷命令禁止各家豢养私兵,哪怕是崔国公这样位高权重的,家中都只养了几十名护卫,养武者也是很烧钱的,多数小富小贵的人家养不起真正的武者,就去外边雇佣这种不受管教的所谓武林人士。   然而这些能把京兆府尹一次又一次偷偷套麻袋打肿的武林人士,在杨靖面前还不够两根手指头打的,朝廷正经养出来的武者不懂暗地里那些老鼠的弯弯绕绕,杨靖却是生在民间、还在鬼楼卧底过一段时间的,寻找这些人的窝点就好比老猫找老鼠,耗费了一些时日将所有窝点一一探听明白,今日一起出动抓了个正着。   他道:“这些人平日里就窝藏在城南暗巷之中,其中有九人曾经打过前任京兆尹,他们都是受雇于……”   杨靖一个接一个将名字报出来,李瑜听完不禁有些失望,还以为能发一笔,不想竟然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家族,其中地位最高的竟然只是一个四品的小官。   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李瑜下了决定,贬官!罚钱!   于是杨靖就看见御座上的天子冷冰冰递过来一眼,“将名单送去礼部,令人拟旨,全部革职,家产充公!”   不想这一抄,竟然抄出来将十几万两,李瑜颇感震惊,那几个四品以下的小官这么会揽财?再想想曹公公欠花宜姝的一万两至今还差八千两,年轻的天子就蹙起了眉头,再一次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   宫室内一时静谧,他不由又想到了花宜姝。   昨日仁寿宫里,花宜姝和太后专程避开他往内殿里去,李瑜当时赖着不走,凭着敏锐的耳力一心偷听并且毫无愧疚。   太后当时问花宜姝:“是陛下告诉你哀家爱吃桂花杏子莲蓉粥的?”   花宜姝:“正是。”   太后轻笑一声,“哀家不信,我的儿子我清楚,他可不是个爱多话的。”   李瑜当时心想:母后也太武断,人终究是会变的,朕自然也一样。   花宜姝果然也道:“人终究是会变的,陛下也一样,母后,如今与过去不同了,陛下已经长大,不再是从前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孩子了。他如今很强大,他不是等着别人保护的娇贵天子,他是一位已经磨尖了爪牙的铁血皇帝。”   李瑜嘴角微微一抿,颇有些不好意思,原来朕在心肝眼里是这样威武霸气吗?   太后:“你是什么意思?”   花宜姝:“母后,勋贵世家早已经成了妨碍国朝发展的蠹虫,您也许不知,去岁我与陛下经过沔州时,陛下就已经察觉人丁与户口有异,许多豪门大族吞并土地收纳隐户,这些人只给贵族种田织布却不需交税,等同国朝下又分裂出一个个小国,如此下去,税收艰难,国库空虚……这种事,哪一位皇帝都容忍不得。”   太后声音骤然严厉,“你的意思是,皇帝会清算到崔国公府上?”   花宜姝急急道:“不,母后误会了,陛下一直记得您爱喝那一碗粥,这说明他心里还念着亲情的。只是陛下那人不爱说话,我担心……担心将来陛下与您会因此事争执,如果母后要怪罪,就先怪罪我吧!我不愿让你们母子留下芥蒂。”   内殿静默了半晌,李瑜也着急了半晌,他知道崔太后看似温柔实则霸道,正担心太后会为难她,不想太后的声音却柔和下来,“哀家错怪你了,别人做这些事,或许别有用心,可我知道你素来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你是好心,容哀家再想想。”   花宜姝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母后不担心崔国公吗?”   太后静默一会儿,才道:“我已经是太后,我的儿子是最最尊贵的天子,崔家是我娘家,正因如此,他们才更应该做出表率,如若不然,陛下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李瑜当时心头微松,却也为花宜姝的大胆举动感到既心惊又甜蜜,他心想心肝已经把能做都做了,接下来就该轮到他出场了,他了解太后,知道她表面大度实则小气,心里指不定怎么埋怨花宜姝呢!正要开口将花宜姝解救出来,却听里头花宜姝不知又做了什么,竟逗得太后笑个不停,亲热得浑似一对亲母女。   李瑜:……   他莫名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陛下!陛下……”   內侍监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唤出,李瑜神色不变,吐出两个字,“何事?”   內侍监喜气洋洋道:“胡太医回来了,已经进了宫了!”   ……   女子洁白的手腕上搭了一条帕子,隔着那一块薄薄的布料,大夫将指腹按上去,隔了没一会儿,神色忽然变了变,低声道:“这是有孕了。”   “什么!”   蒋家主一下椅子上蹦了起来,捉住大夫急赤白眼道:“你可好好诊!我女儿清清白白怎会有孕?”   这大夫是蒋家养着的府医,一般勋贵人家家里多多少少会养着一个大夫,毕竟一家上上下下百余人口,总有来不及往外找大夫的时候。   大夫被他提起来,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道:“许……许是小人学艺不精,不若老爷去宫里请位太医回来……”   这种事怎么能请太医?   蒋家主暗中让人去外边找来两位大夫,结果都是一样,蒋携芳怀孕了! 第194章   不知怎么回事,蒋携芳这几日忽然没了精神,往日里爱吃的东西也没了胃口,乃至沾不得半点荤腥,整个人眼见的憔悴了许多。因为琢磨着给这个女儿找个能帮助自家的婆家,蒋家主如今对蒋携芳倒是有几分关注,见她一副病歪歪的模样,便让府医来给她瞧瞧,谁知道竟然诊出这么个结果。   所有人都已经退了出去,所有门窗也都关上,厅堂里只剩下父女二人。   “今日是二月十九,三个大夫,都说你这肚子约莫一个半月了。”蒋家主在盛安堂来回踱步,面上已经压抑不住激动,“除夕那晚到今日,不是差不多一个半月,那夜你不是很晚才回?是不是那天夜里……”他兴奋地抓住蒋携芳胳膊,“这难道是龙种!”   蒋家主激动得忘了形,以致于没有发现蒋携芳煞白的面色,他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好女儿,你也真是,那晚成了事怎么不早说,难道是想等怀上再提?幸好今日大夫给诊出来了!”他兴奋地开始谋划,“哎我的傻女儿哟,这事又不能确保一次就能中的?万一没怀上呢?那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如今天子无子,不止是太后,满朝文武都忧心着呢,若你此时进宫,哪怕皇后再如何不喜,太后也定会护着你,毕竟你肚子里怀的可是如今天子唯一的子嗣。你要是运道好一举得男,那生下的可就是皇长子了!那咱们蒋家门楣就光耀了,你弟弟也不必担忧前程了。”   蒋携芳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浑身都微微发起颤来,她嘴唇也发着抖,“爹……”   蒋家主没太在意,“你赶紧回屋子洗漱一番。”说着就要回去换衣裳进宫。   蒋携芳忍不住一声大喊,“爹!”   蒋家主这才正眼看她一下,见蒋携芳双眼中满是恐惧,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但已经被狂喜冲昏头脑的他并未多想,只当是女儿畏惧皇权,想到这个女儿如今的价值不同以往,他目光顿时无比慈爱起来,“好闺女,你怕什么,莫怕,你放心,爹哪怕是在宫门前将脑袋磕破,也一定要陛下对你负起责任。”   蒋携芳听他这么说,恐惧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却仍强撑着道:“陛下……陛下他已经恶了咱们蒋家,况且、况且未婚先孕名声不好……”   “别瞎想。”蒋家主打断她的话,“为父好歹还是个宁安侯,还是能去面见陛下的,等将你的事报上去,天子又怎么会厌恶咱家?他欢喜还来不及呢!至于名声?有了权势要什么名声没有?天家必然也不会将此事大肆宣扬开,到时候你入宫,八个月后瓜熟蒂落,外人只当你早产,怎么会于你名声有碍?”   他越想越是这个理儿,哪怕天子不喜,太后也一定不会让自己头一个孙儿背上污名,他们蒋家的好日子,总算是要来了,这个女儿养得不亏!蒋家主哈哈大笑地抬脚离开,正要开门,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大喊,“父亲!”   宁安侯不耐地回身看去,就见蒋携芳满脸是泪,声音颤抖,“这个孩子,不是陛下的,那天晚上,根本不是陛下!”   轰隆一声,早春的第一道雷声降下,整片天地都暗了一暗。   胡太医被曹顺子领着直往后宫而去,正一前一后慢慢走着,忽然间一道雷声降下,两人都吓了一跳。   曹顺子瞅了眼暗了一瞬又迅速亮堂起来的天色,疑惑道:“这是要下雨了?看着也不像啊!”他摇摇头,很不希望下雨,虽说明日就是春分了,但这天儿还是冷得很,衣裳不穿厚点根本扛不过去,要是再下起雨来,又阴又冷又湿,岂不更难熬了?到时候皇后娘娘又要冷得缩在栖梧殿中不能出去。   他一路走,一路给胡太医说皇后娘娘的饮食起居,最后道:“……胡太医不必担忧,我们娘娘脾性好着呢,最是体谅下人,在娘娘身边服侍的没有不尽心的。等您见到娘娘,倒也不必拘谨,有什么话就直说,要是能治好,让娘娘不再受那天癸之苦,陛下一定重重嘉奖。”   曹顺子虽然才二十岁,但也在宫中呆了七八年了,对这位善治妇人病的老太医十分熟悉,知晓这位老太医年纪大、一副慈眉善目的仁医相,却实实在在是个贪财的,不单单在宫里坐值,宫外也挂了不少单子,但凡有那勋贵人家来请他,无论哪一家,无论有多忙,他都照接不误,其他太医下了值或是休沐时大多回家歇着,他却是一刻不停地给人看病赚钱,被太医院的同僚笑话守财奴也不以为意,论勤奋,连娘娘身边的紫云都难以与他相较。   而胡太医呢?他做了大半辈子的太医,宫中什么样的贵人他都看过,还是头一回遇到一个如此为主子着想的,看曹顺子说得细,言辞间又一副关切姿态,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这宫里的下人就是一面镜子,伺候的主子性子好还是性子差,有时候单单看她的下人就能瞧出几分,看来这位皇后娘娘不单是个心善的主子,还是个驭下手段十分高明的主子。   这样的贵人,可比那种惯会无理取闹不知天高地厚的宠妃好伺候多了。胡太医心中默默下了结论。   栖梧宫里亭台楼阁珠围翠绕,两人绕过廊芜进入栖梧殿,得了通报后才进入正堂。   胡太医早就听说这位皇后娘娘生得貌美异常,但究竟是怎么个异常,他并没什么概念,一直到跨进门槛,侍女清脆的声音响起,那倚坐在罗汉榻上的女子抬起脸来,胡太医陡然顿住,两眼发直胡子哆嗦,直到周围宫人毫不客气地笑话出声他才回神,神思不属地往前迈了一步,却是不小心踩到了衣角,碰的一声往前扑倒,结结实实给皇后娘娘来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这下子,屋子里的宫人却是不笑了,众人都眼神古怪地看着他。   紫云和芳云开始窃窃私语,“这位老太医,怎么瞧着不太正经?”   “正是,咱们娘娘的容貌冠绝京城,只有那年轻小伙子瞧了才会走不动路,这老太医一把年纪了,怎么连路都不会走了,不会是个老色鬼吧?”   “我在宫里也呆了不少年,没听说老太医有这个名声啊!”   曹顺子赶忙将老太医扶起来,“娘娘,老人家腿脚不好,还请您不要怪罪。”   他急得鼻头冒汗,花宜姝虽然眼神古怪,面上却是一派和煦,“原来如此,来人,给老太医看座。”   花宜姝一眼便看明白曹顺子是担心她笑话胡太医得罪了人,像这种艺术精湛的大夫,真想要不声不响地折腾人,可有的是法子,虽说皇权大过天,但狗急了还跳墙呢,真将人逼急了,不管不顾胡来,那她可亏大了。不过花宜姝觉得曹顺子想多了,她怎么会去做得罪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以她的性子,自然是能拉拢就拉拢,最好将敌人变作自己人,真要怎么也笼络不过来,那就远远赶走或毁掉,才不会给人报复她的机会!   有了把椅子坐着,胡太医明显镇定了许多。他规规矩矩将脉枕放好,又仔细看了看皇后的面色,然后才开始切脉。至于皇后娘娘的起居饮食,一路上曹顺子说得已经十分详尽,此时倒是不需再问。   花宜姝早知这位胡太医医术高明,原本还有些紧张,谁知这位太医瞧着比她还紧张,号脉时手指甚至哆嗦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按准,然后他就这么微微眯着眼睛停了许久许久。   周围宫人屏息凝神看着,像是时刻担忧胡太医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言论。   就在花宜姝怀疑这位老太医是不是已经坐着睡觉了时,忽然见人睁大了眼睛,对着她看了又看,然后才收回手,道:“娘娘可否屏退左右。”   紫云当即皱起了眉头。   胡太医年纪虽大,到底是个男子,单独与娘娘待在一处像什么话?况且这人方才还一副被色相所迷的丑态,如今让她们离开,该不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众人皆看向娘娘,却见皇后娘娘收回手,抚了抚袖口的褶皱,开口道:“你们都退出去,安墨留下。”   众人只得应是。   大门没关,只一层帘幔隔开里外,隐隐能瞧见里头几人的身影,却是听不见声音。   安墨站在花宜姝身边,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胡太医,心中不住点头,嗯,年老体衰,她一只手就能打败他!   胡太医也看了看安墨。   花宜姝道:“这是本宫的心腹,没什么她不能知道的。胡太医有话便直说。”   胡太医又细细看了她一眼,这才道:“娘娘可曾服用过一种能滋养容颜,却于子嗣有碍的药物?”   在胡太医要求屏退左右时,花宜姝就已经有所猜测,闻言她打量着手上一段时间没修剪的指甲,面不改色道:“没有。”   “不可能!”胡太医却是激动起来,一脸笃定,“娘娘一定服用过,这种脉象老臣看了好几年,绝不可能出错!” 第195章   安墨看看花宜姝,再看看老太医,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妙,她挺起胸膛做出皇后心腹女官的威严来,“这位老太医,娘娘说没有就是没有,你敢质疑皇后娘娘?”   胡太医仿佛此时才想起对面女子的身份,他苍老的双眼看了花宜姝一眼,又很快垂下去,恭恭敬敬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出于一个大夫的职责,将自己的判断说出来。”   花宜姝:“所以你判断出本宫曾经吃过一种会妨碍子嗣的药?”   胡太医忙道:“正是如此。那药名唤美人魂,乃是宫中一名已逝宫女研制,服药者容貌会增三分,皮肤黑的会变白,皮肤糙的会变嫩,声音粗的会变细……但是服药过多,会妨碍子嗣,连寿命都会削减。许多年前,宫中有美人以此药争宠,不过约莫二十年前,这药就被内廷列作宫中禁物了,如今这种药便只流落到……”流落到哪里,他没有说,只是道:“微臣给许多服用过此药之人诊治过,微臣经验老道,娘娘的脉象,微臣不会摸错的。不瞒娘娘,如今宫中所有太医,也只有微臣能探出来。”   美人魂……花宜姝心里轻嗤,真是白瞎了这么好听的名字,她道:“不过,我并未服用过此药。”   胡太医解释道:“也许娘娘是误服也……”   “胡太医。”花宜姝打断他的话,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厉色,“本宫说过,本宫没有服用过此药。本宫只问你,能不能治?”   胡太医一呆,发白的胡子微微抖了一下,此时他终于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忙低头恭敬道:“是,娘娘没有服用过此药。娘娘只是气血不足、脾肾阳虚,多吃几服药便能调养过来。”   花宜姝见这人总算识相,面上终于露了笑,“那这病要多久才能治好,本宫还能不能怀上自己的骨肉?”   胡太医道:“娘娘这症状轻微,并不到断绝子嗣的地步。”   花宜姝蹙眉,一脸担忧,“可是张太医说,本宫也许无法受孕。”   闻言,胡太医当即炸了,真的是一下子就炸了,吓了花宜姝和安墨一跳。   只见他腾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眉毛抖着胡子飘着,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张太医?哪个张太医?难道是那个还不到三十岁的毛头小子?他一个外伤大夫,他懂个屁!”   他满脸通红,仿佛一个急于替孩子撑腰的长辈,“当初我就是看他太年轻太自傲,才压着他不让他晋升位份,没想到得了陛下看重后他就裤衩子上天——飘了,学了个半吊子也敢随意下断言?真该削了他的位份!让他滚回去再去当小医官!”   原来当初压着张太医一直不让他考上太医的“老顽固”就是眼前这位胡老太医。   花宜姝和安墨眼睁睁看着这位胡太医对着张太医一通输出,说句将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也不为过,那得得得个不停的架势,在安墨看来,活似一把终于开火的机关枪。   足足过了好半晌,这位胡太医才终于发泄完心头火气,慢慢平静下来,只是他胸膛依旧剧烈起伏着,显然还很不高兴。   花宜姝看这老太医头发都是花白的,生怕这位年纪已经十分大的老太医一不小心气死过去,忙道:“太医勿怒。”   胡太医当即一脸恭敬,“娘娘,微臣没有怒,微臣只是忍不住痛斥一番庸医。”接着便道:“娘娘,这种要紧事,岂能听张太医一家之言,合当多召几位太医啊!”   花宜姝心里暗道,张太医的医术不说十分高明,但在太医院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了,张太医都说了也许不能,其他太医来想必也是这个结果,况且这种涉及到不孕的病症,知道的人越多越可能出事,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张太医一般是天子的心腹,口风严不会泄露分毫。再说了,当时胡太医这位善治妇人病的老大夫又不在,那时她自然是信张太医的话,凡事做好最坏的打算总没有错。   如今见胡太医这么激动,花宜姝眼睛亮了亮,“这么说,本宫能怀上?”   胡太医捻了捻胡须,笑道:“娘娘不必担忧,只是子嗣艰难些,不打紧,多调理调理,至多一年半载,微臣包您能怀上个大胖娃娃。”   闻言花宜姝却是皱起了眉头,“大胖娃娃?这可不行,生出来艰难,还是瘦小些好。”   胡太医听了这话赞同点头,“不错,娘娘说得有理。娘娘放心,您这病不难治,微臣这就为您开药。”说着打开一旁药箱,取出他自己制作的炭笔快速书写了一份。   花宜姝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目光又状似不经意般在他药箱内绕了一圈,面上依旧一副雍容华贵的国母风范。   此时曹公公也在外边候着,他也颇懂些医理,此时胡太医开完药安墨看了一眼,再唤来曹公公看一眼,两人都认为没问题后,这份药就被送去尚食局抄录备份,然后才去抓药煎药,同时煎熬两副,还有一副有专人试吃,没问题后才会由皇后娘娘服用。   彩云说起试吃的,还颇有些羡慕,“试药的宫人每试一次就能得五两银子,咱们的月钱也才比她多几两呢!”   安墨道:“试药不是很伤身体吗?”   芳云:“是这般不错,不过一个月就吃上那么几副,也不妨事的,砒霜还是剧毒呢,不也一样能入药?更何况试药的宫人还有医官帮着调理身子,这份活儿多的是人抢着干!”   安墨这才点头,那边汤药还在煎着,她看着曹顺子送胡太医出去,转头就回内殿去了,只是一进去就被花宜姝拉着关上门。   安墨正懵圈,就听花宜姝低声道:“胡太医可能发现我的身份了!”   安墨惊愕地瞪大眼睛。   ……   另一边,胡太医正由曹顺子领着出去。太医院虽然不在后宫之中,但建得离后宫颇近,隔着两道宫墙就到了,也是为了方便太医入宫诊治。此时曹顺子已经没了之前将胡太医领进来时的谈兴,毕竟当时是为了说清娘娘的情况,如今胡太医看也看过了,药也开出了,自然不必再多费唇舌,关切几句也就没了,反倒是胡太医兴致盎然,一句接一句地追问。   “小曹公公,皇后娘娘是什么出身?”   曹顺子:“娘娘是岳州刺史花大将军之女。”   胡太医震惊,“花熊,他怎么能有女儿?”   花宜姝被立为皇后之后,已故的花熊就被追封了一个荣恩侯的爵位,胡太医刚刚回京,只道皇后是荣恩侯之女,却不晓得这位荣恩侯竟然就是花熊!花熊那副样子,怎么可能生孩子?当初他那个天阉,还是他给诊出来的呢!那小子十几岁就这样,怎么可能生得出这么大一个女儿出来?   胡太医不禁道:“莫非娘娘是荣恩侯收养的?”   曹顺子奇怪道:“您此问何故?娘娘自然是荣恩侯亲生。”   胡太医喃喃:“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收养的,一定是收养的……   他念念叨叨神思不属,就这么回到了太医院,一进太医院,却见到了张太医正在与几名同僚探讨医道。   看见那年轻太医相貌温润神采飞扬,胡太医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这动静惊动了周围人,大家抬眼一瞧,见是胡太医,纷纷过来打招呼。   胡太医热情地回应了每一个人,独独将张太医当成了蚊子,不但不予理会,还一脸厌恶地挥了挥袖子。到了午间时候,他更过分了,直接将张太医的膳食拿走了,让他空着肚子干活。   张太医:……   胡太医是老前辈,我忍!   不止如此,胡太医接下来的好几天,天天抢张太医的生意,叫张太医莫名其妙,他自觉自己并没有得罪这位老前辈,思来想去,只有一件,那就是当初他诊出皇后娘娘在子嗣上极其艰难很有可能无法受孕之后,将胡太医推荐给了皇后娘娘,据说正是因此,陛下下令催胡太医回来,以致胡太医奔丧完立刻往回赶,正好赶上大雪封路,半道上很是凄惨地在农户家里缩了一个月。难道是因此,他被胡太医记恨上了?这位老前辈未免太过小气了吧!真是没有半点前辈高人的风采,亏他还将他当做高手敬仰!如今看来,这原来就是个有才无德的老不修!   张太医十分愤怒,脱粉回踩!   ……   身边人的热闹,李瑜一无所知。   他给花宜姝做的檀木手串终于做好了。夜明珠太俗气,玉佩首饰太廉价,只有自己亲手做的,才配得上!更何况这是他亲自在护国寺里雕琢了大半个月的,每一颗珠子都在佛前供奉过开光过的!一定能保佑心肝岁岁平安、邪祟不侵!   李瑜面上压着笑,高高兴兴带着礼物去寻花宜姝,而就在到达栖梧殿的那一刻,花宜姝立刻从他活跃的心音中知道他要干什么。   完蛋!她的信物还没做好!   如今只能尽量拖时间了!   于是每一次当李瑜想要提起信物时,花宜姝总想方设法打断他。不是拉他上床,就是拉他上床……   如此三番五次下来,李瑜终于生出了逆反心理。   【朕想要跟你花前月下,你怎么就只想着那种事?】   花宜姝:……   你想要的是花前月下吗?你想要的分明是信物!   两人四目相对,李瑜面色冷漠。   【朕很生气!】   【朕气坏了!】   花宜姝有些心疼地看着他。乖乖,只要你不提信物,咱们就能一直好好的,为什么一定要提信物呢?   【朕决定三天都不来你这儿!】   花宜姝微微松口气。   还好还好,三天后东西应该能做好了。   李瑜终于开口,“朕公务繁忙,这三日都不能来陪伴你了。”   花宜姝微笑,“陛下当以国事为重,陛下慢走。”   李瑜:……   他走了,步子迈得颇快,披风被抖得张牙舞爪。   到了紫宸殿,李瑜又一次来到了菩萨的金像前。他此时心里的火气已经消了大半,想了想,又拿起了线香点燃。   从前他给大帝的香火一直比菩萨多,毕竟大帝看起来更加灵验,但是上一次他和花宜姝一起来上香,他做梦了,花宜姝却没有。由此可见,菩萨有时候还是挺灵的。   李瑜决定今日多给菩萨上一炷香。   “菩萨,纵欲不好,太伤身子,求您保佑保佑心肝,保佑她像朕一样,能做个克制欲念、守身持重的君子。”   他插上香,然而只过了一息,线香顶上那点火光就熄灭了,李瑜有些疑惑,再次点燃,再次熄灭,再次点燃,却再次熄灭。   李瑜目光沉了下来,盯着那尊佛像,“菩萨,朕有所求,你敢不应?”   菩萨:……   滚蛋,谁稀罕你那点香火! 第196章   二月十九,宁安侯府   宁安侯被蒋携芳一句话惊在原地,“你说什么?”   蒋携芳眼泪终于落下来,从除夕那一夜积攒到如今的恐惧,终于在今日决堤而出,“爹,爹……”她哭喊着拉住父亲的胳膊向他求助,“那天晚上我找的人都安排得好好的,可是陛下没有歇在偏殿里,里头的男人是另一个,当时那么黑我没有看清楚……怎么办啊爹……”   蒋携芳看到父亲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那眼神不似担忧、不似关切,更不似安抚,仿佛在评估什么。   可是蒋携芳这会儿已经没心力仔细分辨了,自从那晚失身之后,她就整日惶惶不安,对于她这样的女子而言,失去贞洁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在错误的时机错误的人身上。她年纪小,那天晚上回来之后并不懂得要及时服用避子汤,她也不敢使人去找,隔了好些天才偷偷出门去找药吃,她原本以为已经没事了,谁知道……谁知道……   蒋携芳恐惧不已,本能地寻找父亲的安慰。   然而蒋家主并没有安抚她,他只压着声儿问:“那天夜里陛下当真没有……别人怎么会歇在那里?既然天黑看不清,你怎么就确定他不是天子?”   听他第一反应是问这些,蒋携芳心中不由涌上失落,她只得忍着羞耻,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我进去没多久,皇后的宫女就进来了,是她发现了我,是她好心将我送了出来。”   蒋家主继续问:“那个男人是谁?你认不认得?”   蒋携芳并不认得那张脸,但是送她出宫的紫云认得,她小声地说了出来。   蒋家主闻言大皱眉头,满脸嫌恶。这嫌恶既是对那个男人的,也是对蒋携芳的。   他自然不会蠢到将这个孩子诬到天子头上。   且不说天子身边从不离人,起居舍人更是时时带着笔跟着,他要是真在哪个地方临幸了哪个女子,必然会留下记录,连时辰都记得好好的,错了什么都不会错了皇室血脉,他要真带着女儿上门去,那才是丢脸至极!再者,这蠢货做的蠢事还叫皇后的宫女撞上了,还被人家送出宫来,怎么如此巧合?这是皇后在敲打她呢!没准皇后早就看穿了她的企图故意使人过去作践她的,她却还当人家好心送她出来……如此愚蠢!如此愚蠢!他一生精明,怎么就生出了如此愚蠢的女儿!   原本他还抱着一线希望,想着能进偏殿歇息的就算不是高官也能是个高等勋贵,年纪必然不轻了,女儿既然已经怀上了孩子,那么此事周旋一番,让女儿带着肚子嫁过去做个续弦也还使得,要是对方妻室尚在……他侯府的女儿自然不可能去给人做妾,那这个女儿俨然失去了价值,就只好送去尼姑庵里做个姑子了,虽然于侯府而言十分丢脸,但谁叫这贱东西不知自爱做出这种事情!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男人竟然只是个从五品的小官,还是个年近四十,眼见已经没了晋升指望的小官!   他的女儿要是嫁给了这种人,谁还能看不出里头是个什么猫腻?思及此,他气得胸膛起伏,坐回椅子上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蒋携芳却还在哭,“怎么办啊爹,那个男人有妻有子,又穷又老,我不能嫁给他的!”   蒋家主冷笑,“你如今都脏了,还怀了个孽种,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   蒋携芳一下愣住,不敢置信父亲居然会说出这种话。她安慰自己这是父亲太过失望之下口不择言的气话,忍着委屈与不满道:“那如今该怎么办?我怀孕了,哪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会要我?”将孩子打掉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吗?   蒋携芳不是那天真懵懂的小女孩,纵然自己嫁人之后可以千方百计隐瞒下来,但世上没有不漏风的窗户,万一被夫家发现,那她将来的日子绝不会好过。不止她自己,她的娘家也会受牵连。自家原本就举步艰难,到时候得罪了强势的夫家,父亲和弟弟的日子会更难过,更何况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已经将她折磨够了,蒋携芳不愿意一辈子都过这种日子。她抹抹眼泪道:“爹,不然就从今科进士里挑一个出身寒门的,他要靠着咱们家,就算有所不满也不敢发作。”   总归祖父在士林中颇有声望,哪怕冲着祖父的名声,也有不少士子是愿意的。   蒋家主却是呵呵一声,真要想笼络一个进士,那他还有几个庶女可以用出去,何必让这个怀孕的女儿去给人家添堵,那是结仇!除非他愿意耗费人脉财力将女婿捧上去,才能换来对方心甘情愿地闭嘴。可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没有!   一想到郡主的女儿、侯府的嫡女就这么成了废物,蒋家主就仿佛失去了一大笔财宝,这叫他怒火中烧,尤其这个愚蠢的女儿还在他面前不停聒噪,吵得他烦不胜烦,一巴掌就甩了过去,“闭嘴!”   啪的一声,蒋携芳一张脸都被打歪了过去,她跌坐在地上,瞪着眼仍未回神,而她眼中和蔼可亲的父亲却指着她,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一直到蒋携芳回到闺房,耳边依然能响起他毫无收敛的辱骂。   ——养你这么大,没为家里带来半点助力,就只会惹麻烦,果然女儿都是赔钱货!   ——如今还想要我费钱费力送你下半生富贵?你想得倒美!要么你就打了孽种出家做姑子,要么你就换个姓氏嫁给那个男人,我蒋家可丢不起这个脸!   ——还想挑选士子,也不看人家看不看得上你?   ——我真是前世造孽,才会生出你这种不知廉耻的贱人……   一声声一句句,刀子一样往她心上刮,而她的父亲全然不顾及她的颜面,丝毫不曾压抑声响,叫门外的仆从听了个清楚明白,蒋携芳一路走来,都能感觉到那些仆从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钩子一样,仿佛生生要从她身上抓下一块血肉去!   不,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哪怕父亲靠不住,可是……可是她还有弟弟啊,她那么疼他,什么好事都不忘带着他,他们姐弟情深,他们……   蒋携芳不顾阻拦去了弟弟的院子,还没进门就听见他在和通房说话。   “呸!整日里摆长姐的谱,还以为她真能攀上皇帝让我飞黄腾达,谁知道竟然被个穷酸老头睡了,没用的赔钱货……去了尼姑庵也得干活赚钱回来,这么多年吃我家的用我家的,别想就这么一走了之……”   那通房道:“我听说有些不在登记的野寺是做那种行当的,既然她都能不要脸去爬老男人的床,怎就不能委身一下赚些银钱回来贴补大爷?”   两人说着话,忽然窗外响起一声尖叫,俱都吓了一跳,再抬眼,却是屋门被人由外踹开,蒋携芳发了疯一样冲进来对着蒋携宝又打又抓,蒋携宝一个被酒色耗光了力气的胖子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竟被她压在地上打,旁边奴仆通房不敢上手去抓,纷纷乱做一团……   直到过了好半天,蒋家主才带人过来将姐弟两人分开,没的多说,自然是狠狠甩了这个已经没用的女儿几巴掌,然后将她关进了屋子里。   还是她的闺房,却已经没了过去的半点温暖。蒋携芳缩在床上许久都不动一下,仿佛一具已经僵硬的尸体。侍女送饭进去时瞥了一眼,险些没给吓一跳。   不过侍女并不以为意,随意说了句请小姐用饭,没得到回应便撇撇嘴转身出去了,并没有任何人关心她。   蒋携芳茫然了好久,忽然捂住脸崩溃地哭了起来……   二月卄八,盛京城。   这个春天总算发生了一件好事。   原永昌伯,就是那个不要脸气死原配还和嫡子脱离关系的永昌伯,可算是死了。   王玉燕乘着马车打从林家宅子前经过,见外头已经挂上白灯笼,嚼着香口的树叶呸一下在他林家门前吐掉。   车上的丫鬟见状十分无奈,“东家,叫人看见不好。”   王玉燕不以为意,“我又不是什么名门千金大家小姐,一个抛头露面的女商人,粗俗点儿才好!”   事实上,除了当初在归州刻意勾引天子的时候正经打扮过,别的时候,尤其是在出门经商的时候,王玉燕都是特意将自己往丑里打扮。皮肤抹黑脸上沾几个痣都是寻常,将眉毛刮掉特于画得奇奇怪怪她也做过。因为如果不这么做,那些商人就会用色眯眯的目光盯着她,更甚至会传出她以色经商的流言蜚语。   “哎,这个世道对我们女人本就很难了,要死连这点唾弃别人的胆子都没有,那我还出来作甚?早回家待着嫁人了。你说是不是?柳夫人?”   车上除了她和丫鬟,还有一个身段妖娆、五官漂亮的女人,只是她脸上未施粉黛,显出憔悴与病气。   哪怕此时林家人站在面前,只怕也认不出面前这个病弱的女人就是此前将永昌伯迷得团团转的柳姨娘。她原本是雍州一名花娘,染了病之后就被卖到了更下等的窑子,这在花楼中是常态,再干净清白的女人,只要日复一日被脏男人近身,少有不得病的,被转卖到更下等的窑子,就是等死了。柳姨娘原本已经绝望,直到有一日,王玉燕找到了她。   ——有个好色的老头子,只要你愿意将你的病过给他,灭了这恶心脏男人,我就将你那几个妹妹救出来……   柳姨娘时日无多,药石无医,唯一惦念的就是几个一同被卖进去的妹妹。于是她答应了,那老头子年纪大、酒色掏空了身子,又染了病无人肯替他医治,反倒比柳姨娘先死,只是此时事成,柳姨娘反倒担心起来,这人真会信守承诺?   王玉燕看出她的疑虑,“放心,我说到做到,今日就将你那几位妹妹接出来。”柳姨娘大喜,就听她接着道:“不但会接出来,还会将那个迫害你们的地方夷为平地。”   柳姨娘不敢相信,那花楼老板,背后可是一家勋贵,王玉燕只是一介商户,她有钱赎几个人出来,可是怎么能斗得过那背后的达官显贵呢?   王玉燕道:“我自然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花楼老板背后有主子,我背后就不能有人吗?”她笑得意味深长,“我家主子,那可是你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莫说只是几间花楼,就是那背后的达官显贵,见了我家主子也只有低头行礼的份儿。”   柳姨娘怔住,以她浅薄的见识,实在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的人物。   正在这时,车窗外有喧哗声响起,王玉燕挑起帘子,抬手一指,对柳姨娘道:“看见没有,我家主子的人出去出城办事呢!”   柳姨娘抬眼一瞧,就见一名高挑挺拔的年轻将领骑马经过,身后跟了一丛披坚执锐的兵士。   这名年轻将领英气勃勃又俊美非凡,只是这么远远瞧上一眼,就叫人难以忘怀。不过见惯了男人的柳姨娘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了,那竟是个女人。   女人竟然也能为将领兵!   柳姨娘怔怔好半天,无法回神,心中却莫名涌上一股热流,叫她不觉泪湿眼眶……   将柳姨娘送走,王玉燕叫车夫调转马头回去,刚刚在自家位于东市铺子前下车,却被不知从哪儿冲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王玉燕抬眼一看,暗骂晦气,怎么被蒋携芳这么个跋扈贵女撞上,少不得要赔上一笔。然而下一刻,她心里疑惑地咦了一声,眼前的蒋携芳没有半点往日的高高在上,反而形容狼狈神色张皇,眼神中还透着股压抑的狠劲儿。   “帮帮我,帮帮我!”在王玉燕怔愣间,蒋携芳一把抓住她,“我知道你是皇后娘娘的人,你帮帮我……”   闹市中人多嘴杂,王玉燕却已经眼尖地发现人群中多了一些四处搜寻的侯府奴仆。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王玉燕心里嗤了一声,她凭什么要帮一个曾经给娘娘惹麻烦的人?   这时候,却听蒋携芳道:“我知道哪里有钱,只要娘娘情愿帮我,一百万两!我能将这笔钱都献给娘娘!”   一百万两!   王玉燕心中猛地一跳,忽然抓过旁边伙计手里的货物,一打开一挥洒,一大盒颜色浓艳的香粉就朝着蒋携芳兜头泼下,将她整个人从头到尾都染成了红色。   蒋携芳:……   王玉燕指着她骂道:“这香粉多贵你晓得嘛?全都撒身上叫我怎么卖?扣钱扣钱,你这个月一分工钱也别想拿到!”   宁安侯府搜寻大小姐的仆从经过,看了眼叉着腰不停责骂丫鬟的王玉燕,再看一眼那个满身红色低着头瑟瑟发抖的“丫鬟”,浑不在意地往别处去了。 第197章   一、一百万两!   眼下身边没有旁人,不必费心维持堂堂皇后母仪天下的威严,于是花宜姝嘤咛一声,软软地倒在了床榻上,她倒下去时也那么好看,柔弱无骨翩翩跹跹,扬起的袖摆像是展翅的凤凰,安墨在旁边看得惊了惊,她觉得自己每天都能发现花花新一天的美。   然后花宜姝就在床上抱着枕头翻滚了,安墨爬上床盯着她看,就见她左边眼睛写着贪财,右边眼睛写着狂喜,整个人如同醉倒的海豚,就差翻着肚皮飘起来了。   安墨一边觉得她可爱,一边又颇为无语,“一百万两而已,你如今管理着陛下的内库,你经手的钱可不止这么点吧!”   花宜姝摇头,“你不懂,打理着别人的钱,跟自己手里攥着这么大笔钱,那感觉能一样?”   安墨瞬间想起了曾经作为班长打理班费时的苦逼,顿时感同身受。   内库的钱的确多,但那也不是皇帝的私产,准备来说,内库的钱包含了整个皇宫所有人的开支。   花宜姝打理了几日就不耐烦了,索性让身边的女官协助打理,安墨也被抓了好机会壮丁,如今走出去也是堂堂正正的女官大人,她还有自己的官服和俸禄,只是她仍然在写书,得空的时候并不多,还是王玉燕觉得此事关乎重大才找到安墨报上来。   一百万两的确不是个小数目。国库一年的收入也才不到一千万两,花宜姝之前搜刮掉大老板的财产,总共六十万两,拿出四十万两出去给王玉燕做生意,这么久了赚回来的也才几万两,而这已经是王玉燕能力过人的表现了。   一百万两白花花的现银,任谁听了都没法不心动,花宜姝相信就算是此时李瑜知道凭白能多出这么一笔钱,也一定能乐得开花。   那么问题来了,蒋携芳哪里来的这笔钱?蒋携芳又是怎么知道这笔钱的下落?莫非……她爹是个大贪官?   “建造一座栖梧殿也才花费五六万两,一百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户部尚书虽然是个肥差,可她爹要是真的能贪下这么多钱,没道理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所有人。”花宜姝开始怀疑这是蒋携芳在撒谎。   安墨疑惑道:“可是她爹以前做户部尚书,真要做手脚贪钱不是很容易吗?每年收受贿赂也有很大一笔钱了吧!”   花宜姝坐起身,一边揉雪儿的肉垫爪,一边若有所思,“你说得在理。当官的哪个不贪?贪多贪少罢了,举世皆凡人,凡人处在有权有势的位置,能贪到什么地步全凭良心。”所以曹得闲那样一个子儿都不贪的人才是奇葩。然而他不贪也并不是因为他品性有多么高洁,而是因为他在与天子多年的相伴当中生出了情谊,他斗胆将天子当做了自家人,所以不舍得去贪,所以生出了自作主张越俎代庖的毛病。   当然,也有真正两袖清风为民做主的好官,但这样的人凤毛麟角,少得可怜。   “不过宁安侯以前做尚书的时候,应该贪不了那么多钱。”倒也不是她觉得宁安侯人品有多好,而是因为李瑜那人敏锐得可怕,他不一定知道底下人干了什么,却总能敏锐地感觉出哪个人不对劲。宁安侯要真贪得无厌,隔两天一次的朝会一上,李瑜就能看出他不对劲。   不过这不好对安墨说,说了又要解释其中缘由,于是她道:“陛下手下能人辈出,他要在任时贪了这么多,不至于至今无人发觉。况且他被撤职后,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曾经是他的下属,户部账目缺了这么个大口子,他能不知道?”   安墨点点头,觉得花花说的很有道理。“那怎么办?蒋携芳的状态不太好,应该不至于说谎。”   花宜姝想到什么,目光一动,“怎么不好?她怀孕了?”   安墨瞪大眼睛,“花花你果然好聪明。”   这是自然。花宜姝心里得意,却还要在安墨面前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一边抚着毛茸茸的雪儿一边悠悠道:“这倒也不难猜。蒋携芳一个闺阁在室女,她能闹出什么事叫她与家中决裂,甚至不顾体面在街上奔逃,乃至于最后不得不向我的人求助,她当初有多讨厌我你也知晓。算算日子,要真是怀孕了,如今也该能看出来了。再想想宁安侯那种自私自利的性情……啧啧。”   她说着说着,便摇起了头。   花宜姝嘴里说着嘲讽的话,可安墨看她脸上分明有些叹息,她便问道:“你是在同情蒋携芳吗?”   闻言,花宜姝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怎么可能!”   安墨哦了一声,心想花花就是嘴硬心软。她心里温暖,花花就是这样子的花花啊,如果花花是那种不择手段的黑心莲花,她这种知道了花花许多秘密的人早就已经死翘翘了吧!“那现在怎么办?你要去见她吗?”   花宜姝靠在引枕上,又恢复了雍容华贵的模样,“本宫堂堂皇后,凭什么要去见一个无依无靠的落魄千金?就因为她一句一百万两,当本宫没见过世面吗?”   安墨:……   花宜姝沉吟道:“不过一百万两也不是个小数目,我先找陛下商量一下……”   安墨震惊,“可是找了陛下你就不能私吞了啊!”   花宜姝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私吞?”她忽然反应过来,哦了一声,嘴角翘起个弧度,“傻妹妹,你当真以为我只是贪财吗?”她叹了口气,“其实钱财有什么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还不如让更多人填饱肚子。”   在她心里,百万钱财跟夜明珠没什么区别,在她身无横财的时候,钱财能给她立足的底气,倘使那时候有机会得到夜明珠,她一定会不择手段。因为那时候她可怜到需要靠取悦别人来换取温饱,可如今她该享用过的荣华富贵都轮过了一圈,得到了自然也就不珍惜了,那么钱财对她已经不是必要,她已经没兴趣再囤积钱财,她如今想要的是人心,越多越好,只不过在这个世道上,钱财恰恰是换取人心最简单的法子罢了。   两人在里边说着话,外边,曹顺子却已经开始给紫云说好话。   “紫云姐姐,您行行好,帮忙通报一声吧!”   紫云瞥一眼曹顺子,说道:“娘娘跟安墨说话时向来不喜欢人打扰,你这时候要我去通报,不是要叫我吃亏?我才不干。”   曹顺子道:“这却是一桩要紧事,不通报不行。”   紫云料曹顺子也不敢拿琐碎事去劳烦娘娘,便道,“你先说。”   曹顺子便将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今日天子发落了一名御前侍卫。   谁也不知这人做错了什么,陛下刚刚安排完微服出宫的事宜,这人刚刚和同僚换完岗,才到天子跟前说了几句话,天子忽然变了脸色,将他从御前侍卫的位置上撤了下去,贬去北衙做跑腿的。   “当时江统领还有另外一名御前侍卫也在,都说那人不过与陛下说了几句寻常话,却是不知哪里触怒了陛下,忽然就被发落了。”曹顺子愁眉苦脸的,“要不是江统领和另外几位御前侍卫极力拜托,我也不想揽下这桩事。如今江统领他们只是想求娘娘问一问陛下,到底那个侍卫如何触怒了他,他们今后才好办差。”天子喜怒无常的名声早在他做太子时就深入人心了,那时候每个月撤掉几个人都是家常便饭,后来登基后天子的脾气收敛了几分,大婚之后脾气就更好了,偶尔还能瞧见陛下笑一笑。   “大家都说是娘娘的功劳,眼见着天子身边当差不用再提醒吊胆了,谁知道……”曹顺子欲言又止。江统领他们也是不想再提醒吊胆过日子,才想到走他的门路来求一求皇后娘娘。   江统领自然是副统领江子欢,不过大多数人都没那么讲究,直接江统领喊着了。   紫云听完就皱起了眉头,“你这个人,怎么好随便应承外人的事?说到底还是仗着娘娘心慈。”   曹顺子忙赔笑脸。   紫云道:“罢了,我去通报一声,你先等着。”   曹顺子立刻嘴甜:“多谢紫云姐姐!”   紫云转身往里走。   她心里其实也另有一番计较。服侍娘娘这么久,她多少也看出来娘娘并非那种一心一意待在后宫为陛下打理庶务的贤淑女子,否则当初娘娘也不会不顾陛下的阻拦执意插手鬼楼的事情了。可是自从回了京,束缚颇多,娘娘已经很久没有展露头角了。也不知是不是她多想,她能隐隐感觉到娘娘有向着外边的意思。昨日让萧青领兵前往雍州就是一个讯号。   紫云不认为自己比不过萧青,萧青武功高强战绩斐然不错,可她随侍在娘娘身边,她才应该是娘娘更贴心之人,但她要是一直没有立功的机会,想必娘娘的心思又会放到萧青身上,那她在娘娘身边得排到多远去?紫云不能忍受。比不过安墨也就算了,她不能连远在南衙的萧青都比不过!   如今正是一个好机会,江统领找曹顺子的路子来向娘娘求助,这说明什么?这不是说明江统领他们看重娘娘对陛下的影响吗?这样的事情再多来几次,他们就会清楚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有多重!有一有二就有三,那些人根本不了解陛下,只有娘娘是陛下的知己,只有娘娘才能在陛下面前保护他们,等他们彻底明白,等他们欠娘娘的越来越多,日后娘娘还怕使唤不动他们?那么权力……不就这样来了吗?   紫云越想越心潮澎湃,压着心里的激动,尽力以平日里最得体的模样将此事禀报了娘娘。   花宜姝听完神色微动,睫毛下的双眼仿佛能看透人心似的瞥向她,紫云心头砰砰直跳,她生怕娘娘不答应,却又不敢开口劝阻,压抑着心跳站在原地。   花宜姝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你做得不错,找身衣裳,本宫要去紫宸殿一趟。”   紫云听明白了,下一次有这种事情一定要立刻来上报,她心中狂喜,福身行礼称是。   换的却不是皇后翟衣,也不是家常衣裳,而是一身十分低调的、适合微服出行的绸缎衣裳,换好后她对着镜子照了照,忽然颇有心机地在左眼下方画了道桃花妆。   到了紫宸殿,李瑜见了果然眼神惊艳。   他面色平淡,他心里呐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朕也想学!】 第198章 加更   听见李瑜心里馋,花宜姝的小尾巴几乎要翘上天去了,毕竟李瑜的眼光多高啊,能把他馋得在心里叫嚣着要学,说明她这回的桃花妆画得极其巧妙,美色更胜从前数分,但凡是个人,谁不想看着自己越来越美呢?   尤其李瑜和她一样喜欢漂亮的花啊草啊翡翠啊首饰的,审美高度统一,能得到他真心实意的一句赞美,比身边侍女夸个上百句还要叫花宜姝满足。   紫宸殿中冷清已久(毕竟天子大婚后就几乎不在这里住了,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书房),此时皇后娘娘一来,忽然有中蓬荜生辉之感,因为这座尊贵宫殿的主人没了平常的冷淡,看着皇后的双眼温柔得几乎能掐出水来。   由于天子又莫名其妙开始发作人而感到惶惶不安的一众人渐渐安心下来,而后识趣地退出去,将这片地方留给他们。   见人都远远避开了,花宜姝才勾了勾李瑜的手指,凑到他面前给他看了个仔细,“好看吗陛下?”   李瑜哼了哼。   花宜姝于是道:“好看吗听玉?”   【好看好看好看……心肝好看得不得了!】   尊贵的天子微微颔首,似乎毫不在意地敷衍出两个字,“好看。”   花宜姝盯着他看,“那我教你好不好?”   【啊啊啊啊啊啊真的吗?心肝真的要教我吗?】   【怎么办怎么办我还没做好准备!】   尊贵的天子淡淡瞥她一眼,一副十分抵触的样子皱起了眉,“你说什么?你如何能教朕?朕堂堂天子,何须学这些?”   花宜姝一摆手,门口的宫人连忙将大门关上,此刻这里完完全全只剩他们两个人,再无旁人可以看见了。她看着李瑜故作矜持的模样,忽然一伸手,往他肚子上戳了一下。   李瑜毫无防备,被她戳了个正着,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腹部下意识一缩一紧。   花宜姝戳他腹部还不够,又去戳他藏在衣裳下的胸肌,这个人穿上衣裳看着瘦削,谁知道脱去衣裳后还有那么结实的身体呢?   “陛下,还和我装?你醉酒荒唐都好几回了,难道我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人吗?”   下一刻,她的手被对方抓住,天子高大的身形笼罩住她,锋锐的眉眼冷漠威严,似阴云涌动、高山巍峨,只是这么瞧上一眼,就心惊胆战不敢妄语,“哦?”声音低沉,渊渟岳峙,“那你说说,朕是个什么人?”   花宜姝抬头看着他,人骨子里都是慕强的,没有人不想要一具威严强大的身躯,李瑜的这副模样,当真完美符合她心中对强者的想象,光是看着这样一副相貌、这样一副身躯,她就每每生出取而代之的想法,要是这副身躯是她的该有多好。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听不见李瑜的心音。   【哪里好几回,明明才四回!其中三回还是你故意哄我的!】   【要不是你骗我喝酒,我怎么会出丑!】   【你怎么能都推到朕身上呢?】   心里气呼呼的,然而面上还要维持他天子的威严,于是李瑜看着花宜姝的眼神更加冷淡了,企图以他此时的威严来向花宜姝证明——   “如今的我,不是过去的我,醉酒时的荒唐,岂能当真?”   【对!就是这样!清醒的我跟醉酒的我不是同一个我!你不能把醉酒时的朕诬赖到现在的朕身上,这对朕不公平!】   花宜姝:……   神特么不公平。   可是花宜姝怎么能就这么放过他呢?她眼睫垂下,只是一个眨眼而已,面上的狡黠就变作了失落,“原来如此,原来陛下醉酒时与妾身说过的话,都当不得真吗?原来陛下说只要妾身一人,说要与妾身一生一世,说只爱妾身一人,都是假的吗?”   【额……】   李瑜呆住。   “不,那些话是真的!”他脱口而出,心想再丢人的事都在她面前做过了,如今还矫情什么呢?   在维持威严和让心肝开心之中,李瑜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他道:“别的不能当真,但我说过的话都是真的。”他还特意强调,“酒后吐真言。”   【完了,今日过后,朕连清醒时的威严也没了。】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看着花宜姝重新笑起来,李瑜心里还觉得挺值的。   “陛下,听玉……抱我。”花宜姝忽然道。   李瑜不明所以,还是照做,正要将她打横抱起,却被花宜姝推拒了,“不,你竖着抱我。”   李瑜一脸莫名,还是照做了。   花宜姝被他竖着抱起来,视线就高了他一大截,低头看着李瑜的头顶,她忽然微微弯腰,捧着李瑜的脑袋往他脸上哒哒哒地亲了起来,一下又一下,亲完额头亲眼睛,亲完眼睛亲鼻子,亲完鼻子亲嘴角……简直没完没了。   无关欲念,只是想和他亲近,就做了。   李瑜自然感觉到了,他显然对这样单纯的亲昵十分受用,虽然抿着唇一言不发,但红通通的耳垂却瞒不过人。   过了好半晌,两人才从紫宸殿出来,坐着马车一路出了宫门,直往东市王玉燕的酒楼而去。   王玉燕已经准备妥当,将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送进早就准备好的包厢,没多久,包厢门再度被推开,头戴幂篱的女子小心地走了进来,门一关上她就摘下幂篱,正是蒋携芳。   花宜姝已经许久没见过蒋携芳,印象中最后一面就是在太后的仁寿宫中,彼时她还是盛气凌人的高门贵女,十分瞧不上当时没名没分的花宜姝。那时她最爱穿最鲜艳的衣裳、最爱戴最惹眼的首饰,还最爱自己制香调香,所过之处呼朋唤伴香风阵阵,连冬天的寒冷都要被这青春年华的艳美冲散。   可是此时的蒋携芳早已经没了往日的半点骄傲,如今的她低头跪在地上,身上虽然打理得干净体面,周身却萦绕着一层挥不散的暮气,眼神中也没了半点小姑娘的天真,反而透着一股誓要报复的疯狂与怨恨。   花宜姝心里啧了一声,虽说清醒得有些慢,倒也为时未晚。 第199章   蒋携芳在帝后面前说了一个故事。   四年前的一个月夜中,她看见父亲鬼鬼祟祟使人将一箱又一箱的金子埋入了花园的地窖中,那些箱子她都认得,京中有一种专门用来盛放金银的箱子,出自工部特制,大小重量相差微毫,装进满满一个箱子,就是白银五千两,而那天夜里她数得清楚明白,那里头装着的不是白银而是黄金,一只箱子是五千两黄金,而她的父亲那天夜里总共往地下埋了二十只箱子。   “那晚过后,那些帮他埋金子的人都消失了,花园的地窖也被他重新修缮,多了好几道铁门。”   花宜姝提出疑问,“四年前?那时候你也才十二三岁吧,你父亲瞒过所有人辛苦藏匿这笔巨款,缘何能叫你看见?”   蒋携芳对这件事印象深刻,很快答道:“因为那天是中秋节,我记得天上月很圆,庭院中很明亮,我和丫鬟玩耍,避开其他人躲入了花园的假山里。”   花宜姝:“这笔钱又是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蒋携芳答不出来,因为她的确不知道钱从哪里来。   可花宜姝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抛下,“你说那些帮忙藏钱的下人都消失了?你是如何知道的?他们如何消失的?死了还是失踪?据我说知,你从前十分依赖父亲,况且你当时年纪幼小,你是怎么忍住不向宁安侯询问的?四年前埋下的,这些年来这笔钱可被挪用过?你怎么能确定这笔钱还能在原地而不是被你爹转移到别处去?难道你后来又去翻看过?可你又说你爹加了好几道铁门,你没有钥匙,你是怎么进去的?”   这一声接一声质问,叫蒋携芳应接不暇,往往她还没想清楚前一个问题的答案,后一个问题就已经抛了出来。她跪在地上冷汗涔涔,脸色也更白了。   天子和皇后就坐在上首看着她,像两座无形的大山压着她。   皇后说得对,那天夜里过后,她几乎不再去那个园子玩耍,哪怕是去,也只是寻常地走一走,并不敢靠近埋藏了黄金的那个地方,她没有胆子去打开铁门,自然也并不知道那些金子是不是完好无损。因此面对这一连串的质问,她心慌到眼前阵阵发黑,心脏也咚咚咚跳得厉害,紧张得几乎要窒息。   若是从前,若她还是从前那个骄傲跋扈的侯府千金,她早就已经不管不顾地晕过去了,反正她身后还有可以依靠的家人,反正她的父亲和弟弟总会帮她的,她能够全心全意为家人付出,自然也希望家人给予她同等的回应。   可是现在,即便里衣都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她也咬着唇挺着背跪在原地,她在竭力用意志支撑起毫无底气的自己。   因为到了此时此地,她早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她只能依靠自己,她只能自己给自己挣出一条出路!   蒋携芳胸口剧烈起伏着,就在人以为她会昏厥过去时,她又慢慢靠着自己平静下来,一个接一个回答花宜姝的问题,“那些下人消失了,也许是死了,也许是被我爹拿钱封口了,我不知道,也没看见。当年我的确很害怕,怕得好几日不敢亲近父亲,等到那段时日过去,却又失去了开口的机会,索性将这件事藏在了心里不再提起。”   哪怕自家是侯府,也不能随随便便攒出百万两的身家,更何况那些钱如果真的来历清白,她爹又怎么会偷偷摸摸地藏呢?蒋携芳当时年纪小,却也不蠢,知道这件事不是能光明正大说出来的,因此便下意识隐瞒了下来。   如今想想,也许年幼时的她已经意识到了父亲并非是个好人,也许当年冥冥中的畏惧已经给了她提示,如果从那时起她就对父亲生出戒心,绝不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可是她错过了,她错过了啊!   蒋携芳眼眶通红,强忍着不掉下眼泪,声音却已经藏不住哽咽,“我不知他是否挪用过这笔钱,但就算挪用过,大抵用得并不多,因为这些年我观家中用度,并未超出往年,至于铺子产业,也不见我爹添置多少。况且那园子再也没有动过的痕迹,银子应当还在原地。”   “大抵?应当?”这个时候,花宜姝身旁的天子终于开口,“这么说来,这一切只是你的猜测?”   他声音淡淡,在蒋携芳听来却如同雷霆震怒,她急忙道:“陛下,我的确是为了寻求娘娘……与您的庇护,才会慌不择路之下来到这里说出那番话,但我爹的确在园子里藏了许多金银,至少有百万之数!只要陛下派人去查,一定能找到痕迹!”   天子摇摇头,仿佛跪在下边的蒋携芳是个不需在意的小猫小狗,语气随意对身旁的皇后道:“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听她说这些?”   皇后则道:“那陛下以为呢?可要派人去查查?”   天子道:“无凭无据,仅凭她片面之词,不可。”   蒋携芳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她呆了呆,忽然一咬牙道:“陛下,我所言句句属实,陛下若是不信,我愿意滚钉板!”   蒋携芳话音落下,花宜姝看向她的目光里不由添了惊讶,她盯着蒋携芳看了一会儿,开口道:“蒋小姐,你不是江子欢,他能从钉板上活下来,你却不一定,也许还没滚完,你就要流血而死。哪怕你熬过了钉板,你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蒋携芳跟江子欢的情况可不一样。   江子欢是个武人,皮糙肉厚还有内劲托底,蒋携芳却是个柔弱女子,还怀有身孕。   就算蒋携芳能活下来,也注定不为世俗所容。江子欢如今能被世俗接受,一是他母亲被父亲气死,他是为母亲尽孝,哪怕法理不容,情理上也得到了大部分人的同情;二是后来牵扯出钱姨娘陷害,永昌伯翻供;三是江子欢这人有真本事,永昌伯又的确混账……种种条件累积下来,他才能平安无事。   但蒋携芳就不同了,在此之前,她一直是侯府尊贵的大小姐,从小到大都靠着宁安侯府养着,她并不像江子欢那样自己挣出了一个前途无量的官职;二来宁安侯的名声可远比永昌伯好太多了,在外人看来,她怀着孩子从侯府中逃出来,是她不知羞耻与人苟合,哪怕宁安侯将她打死了也是清理门户,没有人会同情她。   而她为了报复生父跑到天子跟前状告生父,就算真查出来宁安侯藏了大笔不知来路的金银,蒋携芳也不会有好下场。   花宜姝:“如此,你还要坚持吗?”   如果说之前蒋携芳只是苍白憔悴,那么此时此刻,她的面色几乎与死人无异,就连嘴唇也呈现淡淡青紫之色。蒋携芳忽然想起一件事,高宗皇帝时,有个武将想要谋反,他的儿子跑到高宗皇帝前告状,高宗皇帝因此提前识破了那武将的阴谋。那人以为自己大义灭亲能加官进爵,然而高宗皇帝紧接着就将他砍了头。   高宗皇帝说:“一个人倘若连养育自己长大的父母恩情都能辜负,又怎么能指望他对君主怀有忠心呢?”   以古照今,所以说,哪怕真查出了宁安侯贪墨了巨款,蒋携芳也不会有任何功劳,相反,她还会被赐死。因为她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沦落到今日地步,全是因为父亲兄弟的诱哄与欺骗,她也不敢说出肚子里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所以,天下人都会认定她是一个忘恩负义、寡廉鲜耻的白眼狼!   包厢内是一片可怕的安静。   然而半晌之后,蒋携芳的额头重重磕在了地上,“陛下,娘娘,我心意已决!我要状告父亲,告他贪污巨款草菅人命!求陛下彻查宁安侯府!”   蒋携芳以为自己有的选择,可其实在她踏入这里时,她就只有死路可走。她后悔吗?当然后悔,可是后悔又能如何?她没有任何人可以求助,她只能找到这里来。被她爹抓回去她只会生不如死,既然如此,还不如选择后者,至少她能死个痛快,死前还能把她爹她弟弟一块拉下去作伴!   如果她是那种逆来顺受的女子,当初她也做不来下药爬床之事!   当初她以为父亲和弟弟爱她,所以她才心甘情愿为了他们牺牲,如今温情被打破,她心里只余下恨,恨不得拉着他们一块下地狱!   蒋携芳心里压着滔天的怒火与怨恨,却不知道自己的脊背在瑟瑟发抖。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她也是怕的。   坐在上首的花宜姝看了李瑜一眼,哪怕不去读她的心音,她也能感觉到他此刻内心有多复杂。   在来的路上,花宜姝已经跟他说过蒋携芳的事,当初蒋携芳爬床他也是知情的,因此才革了宁安侯的尚书之位,原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没想到因为蒋携芳怀了孕,又被牵扯出来。   没有去管等待判决的蒋携芳,花宜姝问他,“陛下,如今师出有名了,可要查蒋家?”   哪怕蒋携芳信誓旦旦,李瑜也不会因此就真去查蒋家,要真是查出东西来还好说,要是蒋家提前将东西转移走了,禁军去蒋家搜不到东西,那可就尴尬了,不但会惹来朝臣非议,民间士子也会起不满之声,很影响天子的威望。毕竟连勋贵之家天子都能无缘无故派人搜查,那底层官吏和平民百姓,又怎么会被放在眼里?   但如果蒋携芳这个亲女儿去告状,那又是另一回事,哪怕搜不出来东西,也不会损害天子威望,唯一需要付出代价的,只是蒋携芳的一条命罢了!   按理,此时李瑜应当答应下来,可是他眉心微拧,薄唇也抿着,一时没有说话。   花宜姝一看就知道他又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她暗暗翻了个白眼,心说你怜香惜玉也要怜惜个好香好玉啊,你怜惜蒋携芳这蠢货算个什么事?但恰恰也是因为李瑜骨子里这点心软,才会叫她觉得可爱。   花宜姝心里默默为这与想象之中完全不同的宫廷生活叹了口气,然后开始想办法。   蒋携芳这个人……说她好吧,她也不算好,说她坏吧,她也坏得有限,是个叫人觉着她可怜又觉着她活该的小姑娘,可是蒋携芳,也的确罪不该死。   当初她下药想要算计李瑜,如今她满身狼狈走投无路也算是遭了报应。假使有一天她该死,那也不该是因为说了实话而死。   可是该怎么名正言顺去搜查蒋家,又能保下蒋携芳这条小命呢?   【她终究是姑姑唯一的女儿啊……】   就在此时,花宜姝听见李瑜心内一声叹息,她眼睛微微一亮,忽然道:“陛下,妾身有个法子,既不耽误搜查蒋家,又能将蒋携芳从此事中摘出去,保下她一条性命。”   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蒋携芳忽然顿住,不敢置信地悄悄抬眼看她。   李瑜也侧过头看向花宜姝,目光中有小小的惊喜与动容。   【心肝!心肝你又猜到了朕的心思!】   【你果然知道朕不想杀了蒋携芳!你真好啊心肝!】   【你果真是朕肚子里的蛔虫啊!】   花宜姝嘴角笑容僵住,面色也僵硬起来。   住嘴!不许再说!你居然把我这样天仙似的的美人比作蛔虫!你还有没有心!   这个月都不许上我的床! 第200章   蒋携芳被送到了安宁郡主府门前,看见那个已经有些陌生的门面,蒋携芳呆滞了一会儿。   她过去能在贵女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有大半要仰仗这位生母。安宁郡主的祖父是亲王,生父是郡王,当今登基前,她还只是安宁县主,当今登基后,就抬高了她的身份,让她做了郡主,享用更多封邑和恩荣。于是人人都知道当今厚待这位血缘上并不算很近的姑姑,于是连带着她这个郡主所出的侯府千金也受人追捧。   人人都道母女连心,因为这层血缘关系,所以哪怕安宁郡主与宁安侯分居二府也并不影响蒋携芳的身份地位。   只是蒋携芳心里清楚,母亲并不待见她,过去她时常在父亲和兄弟的劝说下去郡主府与她亲近,然而每一次安宁郡主都冷言冷语,她一开始还渴望母爱,巴望着安宁郡主能与她亲近,后来却也渐渐心灰意冷了。   ——母亲要真看重你,她为何不向陛下替你讨个县主做做?哪怕是乡君也成了,什么都不为女儿打算,这算什么母亲?   后来在蒋携宝的挑唆下,她更是厌恶了安宁郡主,比讨厌那些庶妹更甚。她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本应该对她好,就像父亲对她好那样,可是她没有,她没有尽到母亲的本分!   过去,蒋携芳的确是这样以为的,可是在看清父亲和弟弟的真面目之后,她才意识到过去的自己有多愚蠢。如果连十月怀胎辛苦生下她的母亲都不爱她,她又怎么能那么笃定父亲和弟弟就是真心爱她呢?   “蒋姑娘……”   王玉燕的声音叫她骤然回神,蒋携芳已经许久没有登过郡主的门,她想起上次找郡主借人时她看过来的目光,那时候不懂,如今借由皇后之口得知了事情真相,才算理解了其中真意。想到自己还要上门去求她,一时既丢脸又畏怯,又有一丝丝不安与愧疚。   “蒋姑娘,你再不过去,侯府的家丁可要找到这儿来了。”   王玉燕一句话立刻提醒了蒋携芳,是啊,她逃出来时两手空空,她能躲藏到哪里去?侯府的人肯定很快就能搜到这里来,她如果不能尽快说服郡主,就会被那些人抓到送回去。她好不容易赢得了一线生机,她不能败在这一步!   蒋携芳浑身一个激灵,迈开僵硬的步子,一步步朝着郡主府走去。   ……   此时,花宜姝已经拉着李瑜到了杨靖府上。   杨靖和赵慕仪这对新人拖了这么久,可算是成婚了。   杨靖如今的职位是五品宣威将军,权位虽低,但对于他这个年纪而言已经十分了不得,京中那些上了三品的,都是四十岁以上的老头子了,而杨靖如今才将将及冠,还有大好岁月可走。   京中地价高房屋贵,城北几乎都被达官显贵占据,但杨靖当初卧底鬼楼成功后得到的封赏也不少,便在城北偏僻处买了座二进的小宅子,地方虽小,但也算得上体面了,像他这个年纪的武官没有家里帮衬,绝大多数连城东的宅子都买不起呢!   也是这份家业才终于叫赵刺史夫妇看上眼,此时杨靖府上,赵夫人便在房中与女儿说话,原本女儿出了门子,该等到回门才会与父母相见,但是杨靖无父无母,拜堂时高堂无人,于是便将岳父岳母请了过来。   新房中一派喜庆,赵夫人却有些怏怏不乐,女儿虽然以上京访亲的名义上了天子的船,可真正是干什么的,他们心里门儿亲,原本想借着花夫人的帮衬占得先机,等到入宫再拿个正式的名分,谁知道这个女儿不争气,竟然敢违背他们的意思,真将自己当成上京访亲的,不但如此还请天子给她和杨靖赐婚。赵夫人之前气得不行,如今却也只能被迫接受事实。   杨靖虽然有前途,如今却也只是个五品的小小武将,婚宴上请的都是在赵家夫妇看来上不得台面的小官,这叫赵夫人不免有些不乐意,已经说了不下十句抱怨的话。   大喜的日子,赵慕仪不愿与她吵,只默默忍着。   却在这时,丫鬟急急进来,“夫人,小姐,陛下和娘娘来了,快些出去相迎吧!”   此时杨靖府上的大堂中,宾客们原本热热闹闹欢声笑语,就等着看新人拜堂了,谁知道天子和娘娘忽然就相携着走了进来,一开始众人还当是看错了,后来所有人齐齐站定,连大气儿都不敢喘。相比起板着脸冷面冷语的陛下,还是娘娘和蔼可亲,众人先是被娘娘容光所摄,又听她温言细语一阵安抚,这才稍稍放心下来,只是心中对杨靖更加看重了。   传闻他是娘娘一手提拔上来的,原先还当只是虚假传闻,毕竟后宫不能干政,更何况提拔一名武将呢?如今瞧见娘娘带着陛下微服出来参加杨靖的婚宴,众人才恍然发觉传闻竟然是真的。对皇后在天子心中的分量,也更多了一层思量。   至于赵家夫妇,自然只有欢天喜的份儿,如今连帝后都亲自来了,这场婚宴的规格还有什么能盖得过?   赵家夫妇荣幸之至地退到了下首,将高堂的位置请给了帝后,接着是新人拜堂成亲,这场婚宴热热闹闹地结束了,等京中那些达官显贵听闻帝后亲至杨家的婚宴,匆匆收拾了赶过来时,帝后却早就已经离开了。   “刚刚婚宴上真好啊,真热闹!”杨家宅子后巷中,江子欢将一只匣子递到了安墨手里,安墨推开盖子一看,见里头厚厚一沓账簿以及折叠起来的写满字的纸张,她一边翻看一边道:“相爱的人能够在所有人的祝福下结婚,就是很热闹很美好呀!”   江子欢默默看着她笑,而安墨毫无所觉,她粗粗翻看完匣子里的东西,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那日花宜姝拉着她,告诉她胡太医可能已经发现她的身份了,可把安墨吓了一大跳,原来在她看来一对医患的友好交流场面其实是两个大佬对面pk,安墨忙问怎么办?   花宜姝当时就道:我看他对这药了解,怕是知道什么内幕,得找个人去查查他。   安墨当时便问找谁,花宜姝让她找江子欢。   可是江子欢完完全全是陛下的人啊,如果江子欢当真查出了什么,岂不是会把花宜姝的秘密暴露在陛下面前?   经历过江子欢和生父决裂并滚钉板的事情后,安墨终于再也不去纠结未知的问题,而是选择顺从自己的心意去跟喜欢的人好好谈恋爱。可她喜欢江子欢的同时,也十分清楚江子欢对陛下的忠心,假如江子欢知道了花宜姝的身份,他一定会报告给陛下的!到时候花宜姝该怎么办?   要是让安墨在江子欢和花宜姝之间选一个,她当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花宜姝!男朋友没了可以再找一个,但是她不能失去亲人一般的花宜姝啊!况且江子欢不会有什么事,花宜姝却很有可能因此断送性命,这叫安墨怎么舍得?她的天平当然是毫无道理地朝着花宜姝倾斜。   花宜姝当时也十分感动,抱住她亲热道:“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可是像我这样天仙似的姐妹只有一个啊!算你觉悟高!”   安墨:……   花宜姝:“如果江子欢真的查出了什么,那就让他去告诉陛下吧!”   饶是安墨一向知道花宜姝胆子大又有点疯劲儿,可是这回,她是真心体会到花宜姝有多疯,她震惊地脱口而出,“你疯了吗?”   花宜姝:“你就当我疯了吧!总之我要赌这一把。我赌他的心不会变。”   安墨当时哗的一下眼泪就掉了出来,看得花宜姝有些头疼又有些无措,她指腹轻轻抹掉她的眼泪,无奈道:“傻妹妹,你真以为不找江子欢,这事儿就能轻轻松松过去么?我观胡太医神色,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他那未尽之语,说的分明是那药会流落到那种腌臜地方。我问了曹公公,花熊当初也是他诊治的,他一定会起疑。如果胡太医当真知道什么,并有心追查下去,他一定会将此事上报。那我们能将他如何?杀了他还是收买他?无论怎么做都会留下痕迹,到时候反倒显得我们心虚可疑。但如果让江子欢去查他,那就不一样了,他是陛下的人,我用他去查胡太医,陛下只会觉得我信任他,倘若胡太医什么都没做,江子欢什么也查不出来,那么皆大欢喜,倘若胡太医真的查出了痕迹并上报,那么江子欢查到的,就是我想让陛下看的……冲着我的这份信任与坦诚,陛下也不会忍心责怪我。”   安墨一面觉得花宜姝真聪明她一辈子也赶不上,一面又觉得自己磕的cp糖中带刀,还没开始发刀就戳得她肉疼。   虽然觉得花宜姝这样太过冒险了,但她还是选择听她的,把调查胡太医的事情交给了江子欢。   如今隔了几日,江子欢总算将成果交给她了。   安墨抱紧怀里这只匣子,又见江子欢还和平常一样,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慢慢回落,看来胡太医并没有做什么,也许是花花想太多,胡太医压根什么都没发现呢!她心情愉快起来,抬眼看到江子欢盯着她傻笑,心里也莫名甜滋滋的,问他,“你有事为什么不找我,反倒去找曹顺子?他是不是收了你钱?”   江子欢道:“托人办事,总得给些跑腿费吧!”看她一眼,又很快垂下眼皮,“再说,我不能总去寻你,于你名声有碍。”   安墨脑子转不过来,奇怪道:“可是你以前找我,可没有这么多顾忌。”   江子欢扭扭捏捏,“从前咱俩没好上,自然坦荡,如今……”他咽下了几个字,才又吐出来两个字,“心虚。”   安墨:……   两个人红着脸对视了一会儿,忽然杨府放鞭炮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将两人同时吓了个激灵。   安墨立刻回神,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你求娘娘的事,娘娘已经允了。”说的是陛下昨日无缘无故发落了一个御前侍卫、搞得所有天子近臣都战战兢兢的事,“娘娘说你不必怕,直接去问陛下。”   江子欢大惊,“这怎么能去问?”   安墨也大惊,“为什么不能?”   见江子欢犹豫,安墨鼓励他大胆向前,“不必怕,娘娘说了,有她在,陛下一定不会罚你的。”   江子欢嘀咕,“那如果我被陛下撤职了,没了职位和俸禄,以后岂不是要靠你养着。”   安墨:“莫事,我养得起你。”   江子欢心头大定,终于走到了天子和娘娘跟前。   他在茶楼二层包间里小心提问时,京兆府衙门的大鼓被人敲响了。   安宁郡主一纸状书将宁安侯告上了公堂。 第201章   自从静王上任,京兆府衙门每一次开堂都能引来百姓口口相传、争先围观。   盖因他身份高贵、地位超然,又曾因十年的民间生活对民情十分了解,每一次差事与案子都办得十分妥当,招惹了不少勋贵记恨的同时也赢得了百姓的爱戴。今日又有一桩案子能得到静王亲自开堂审理,自然百姓奔走相告,齐齐来围观热闹。   安宁郡主将状纸呈上,她头戴幂篱,衣着华贵,端坐在圈椅上时犹如一尊雅致玉像,哪怕看不清面容,但从那仪态气度也能分辨出是一位仪态万方的美人,相比之下,站在她身旁的蒋携芳就差了许多。   静王目光再往下,落到已经被传上来的被告父子俩,蒋携芳的相貌有几分随了安宁郡主,是个娇俏动人的美人,蒋携宝就差许多了,他的相貌随了生父,是个小眼厚唇的平庸相貌,兼之体型肥胖满脸油光,瞧着更是不堪。   再度被押上这座公堂,蒋携宝瑟缩了一下,连看静王一眼都不敢,显然上一次毫不留情面的一通板子将他给打怕了。   蒋家主则是盯着端坐不动的安宁郡主,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   静王瞧着他们,目光又掠过堂外的百姓,落到了虚空中的某一点,心想蒋携芳刚刚从王玉燕的酒楼里出来没多久,安宁郡主就来状告亲夫,这里头很难说没有天子的手笔。   而此时天子正和皇后坐在茶楼的包间内,一边和皇后品尝茶楼心上的点心,一边听江子欢犹犹豫豫地说话。   “陛下,卑职有件事不得不问,求陛下解惑。”   此时花宜姝往李瑜碟子里放了最甜的一块桃花酥,李瑜咬了一口,心情正好,听见江子欢这么问便微微蹙起眉来,在花宜姝看来,他蹙眉只是习惯,但是落到周围伺候的人眼里,这就是天子不悦的象征了。   屋内伺候的内侍悄悄扫了江子欢一眼,示意他不要在天子与娘娘相处正好的时候来当蜡烛,江子欢也收到了内侍的眼神提醒,但是这句话他是非问不可的,想到安墨说的话,再想想如今陪在陛下身边的娘娘,江子欢勇气大增,开口道:“陛下,郑开良当上御前侍卫虽才两个月,但他一向勤勉刻苦,论武功论相貌都是上等,平日里也是恪尽职守,却不知为何您要将他贬职?”   江子欢一口气快速说完,心里砰砰直跳,陛下从前发落过那么多人,他还是头一个提出质疑的人。   果然,天子闻言眉头拧得更紧了,“你觉得朕做得不妥?”   他侧过身直直望来,与日俱增的威势如同高山巍峨,江子欢一下就腿软了,他强撑着站在原地,后心已经流出了汗,嘴上忙道:“陛下,卑职绝无此意,只是……只是想知道郑侍卫做错了什么,好将他作为反面案例警示自身及下属。”   天子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想从他那张脸上看出个洞来,室内安静众人安静如鸡,纷纷觉得江子欢今日要完,就在众人为江子欢捏一把汗时,一道清越的笑声响起,皇后娘娘将一杯茶放到天子面前,温声道:“陛下,你盯着他看作甚?瞧瞧都把他吓坏了。”   随着话音落下,仿佛金光穿透阴云、凉风吹拂而过,众人心弦一松,悄悄看向帝后。   只见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道:“陛下,不止是江统领,我也正好奇呢,既然那姓郑的侍卫做得好好的,为何要将他贬下去?”   对着皇后,天子的容色可就温和许多了,他拧紧的眉宇舒展开,向她解释道:“那人有些问题,朕才将他撤了的。”   花宜姝便问:“什么问题?”   李瑜:……   江子欢得知不是陛下无缘无故发脾气撤人,心中着实松了口气,正等着听到答案,忽然间停在了这里,仿佛被高高吊起,怎么都不得劲儿。   他却不知道,天子此时心里也正在激烈交锋。   【这个江子欢,比曾经的张达先还要笨,朕把人撤了就撤了,你自己不会去想那人有什么毛病吗?你自己不会去问他吗?平时不上香,临阵抱佛脚,你看菩萨搭理你不?】   【难道在江子欢眼里,朕就是那种随随便便裁撤人的昏君不成?】   【身为朕的近身侍卫,身为朕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你对朕却半点信任也无!朕从前花费在你身上的心血都错付了!】   【错付了!】   花宜姝:……   【真不知道你这么笨,是怎么追求到安墨的。】   天子心里对江子欢一通编排,最后总算有了句好话,【罢了罢了,看在你勾走安墨的份上,朕就不与你计较了。】   【只是朕跟心肝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哎,真是扫兴!】   花宜姝眼见江子欢等得脖子都长了,便道:“江统领,你可知罪?”   江子欢一愣,既惶恐又纳闷,就听娘娘接着道:“陛下慧眼如炬,既然说郑侍卫有问题,那必然是真的,你不去调查取证,难道还在这里等着陛下为你解释?若是人人如此,那这天下所有的事都由陛下一人打理好了,还要你们这些臣子作甚?”   江子欢刹那间仿佛醍醐灌顶,他立刻单膝跪下,正气凛然道:“娘娘教训的,是卑职失察,卑职立刻前去调查!”   同时心下也不免紧张,那郑侍卫有问题而他竟然没有发现,竟然等到陛下将人撤了还傻傻来问,幸亏陛下没有降罪!   江子欢只是在天子和娘娘面前恭敬小心,不代表他真是个蠢人,带着人出去将郑侍卫查了个底朝天,果真发现了不对劲,郑侍卫竟然仗着自己是天子近臣,跟他舅家联络好,要将天子出宫的行踪泄露出去,好让舅家表妹制造一场偶遇企图入宫。   得知真相,江子欢顿觉之前真心实意把郑侍卫当弟兄看的自己是个傻子,虽然郑侍卫属于犯罪未遂还被提前贬谪,但江子欢可没留情,按着律法该怎么办就怎么把他办了。   这件事落下后,众人终于明白原来天子不是无缘无故发落人,心中松口气的同时也不免对天子更加敬畏,原来在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发现毛病的时候,天子就已经对郑侍卫的德行了若指掌,难道除了他们这些御前禁军,天子手底下还有另一支专门刺探情报、监控他们言行的队伍?这么一想,不觉细思极恐。   而这般高深莫测的天子,皇后娘娘竟然能从容不迫地与他谈笑风生,甚至还能说动原本从不解释的天子,娘娘也是令人细思极……哦不,威武不凡啊!   自此之后,皇后娘娘的名声就在臣子当中流传开,但凡有什么拿捏不定的或者畏于天子威势不敢进言的,都要先来问候皇后娘娘。   当然,这都是后话,此时此刻,茶楼包厢内,江子欢退下之后,花宜姝一摆手,等其他人陆续退下后,就支着下巴,笑盈盈看着天子。   李瑜:……   【这……这么看着朕作甚?】   【难道是朕出门前特意修的眉毛被心肝看出来了?】   花宜姝惊讶,他出门前修了眉毛,什么时候的事?姑奶奶竟然没有发现?   她目光不由上移,盯住李瑜的浓密修长的眉毛。   两人对视一会儿,半开的窗户外忽然传来隐隐约约的动静,细细一听,是安宁郡主的人在念诵状书。   安宁郡主状告她名义上的丈夫宁安侯贪污户部百万巨款,请求户部、京兆府与大理寺共同彻查。   两人的注意力被引开,李瑜这才想起来问,“你怎么知道安宁郡主会同意?我看安宁郡主并不喜爱蒋携芳。”安宁郡主倘若真心疼爱女儿,就会凭着她与皇帝的一点情分竭力达成女儿入宫的心愿,而不是把宫中的人脉借给蒋携芳,亲眼送这个女儿走上歧途。   花宜姝其实对安宁郡主并不了解,毕竟她也只是在宴会上见过对方一面,她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无论如何,安宁郡主最终都会去的。”其一,安宁郡主也许不疼爱蒋携芳,但蒋携芳终究是她的女儿,当年她因为失了身就忍受屈辱嫁入蒋家,说明也是个看重颜面的,女儿珠胎暗结被丈夫强行送走,这事要是传出去,安宁郡主面上无光;其二,哪怕安宁郡主对蒋携芳厌恶到恨不得她去死,她也会同意蒋携芳的祈求,毕竟她怨恨蒋家,能送蒋家下地狱她求之不得,况且蒋携芳是被王玉燕送过去的,众所周知王玉燕是皇后的人,而皇后身侧站的是谁?   安宁郡主又不是蠢人,很轻易就能明白其中关键,得知天子要对付蒋家,她自然乐意效劳。毕竟以她的身份状告宁安侯,可远远比蒋携芳更有分量。   花宜姝将这通分析说出来,果然收获了李瑜赞赏的目光,“娘子果真冰雪聪明。”   李瑜这前所未有的“娘子”二字可差点闪了花宜姝的腰,她眨眨眼,目光从李瑜微红的耳垂移到他眉毛上,这才发现原来他连鬓角也修过了,前些日子鬓边新生几根显得杂乱的细软毛发已经不见了,更显出丰神俊朗来,目光再往下移,见他穿着一身玄色箭袖长袍,样式和料子虽然不出彩,但是腰间用红色腰封紧紧扣住,盘扣用的还是莲花纹红珊瑚,衬得肩宽腿长、腰身细瘦……   原来这趟出来,李瑜竟然是特意打扮过的,而她竟现在才发现!一想到自己一心只奔着蒋携芳口中的百万巨款而来,花宜姝不觉有些心虚。   花宜姝静默的时间太长了,李瑜喉结微动,“你在看什么?”   花宜姝不能叫他发现自己的心虚,于是她立刻道:“妾身在看陛下呀!”   两人独处时,每当花宜姝要撒娇或是心虚的时候,就会一口一个妾身和陛下,李瑜眉心微动,静静看着她。   花宜姝眼也不眨道:“陛下今日这身,当真好看。”   李瑜抿了抿唇,没有作声。   花宜姝继续赞美,“陛下今日修过眉毛、裁过鬓角,更显丰神俊朗、器宇轩昂。”   李瑜心音没反应,只是微微扬起的嘴角垂了下去。   花宜姝一时摸不清他怎么突然不高兴了,怀疑自己夸得太刻意,连忙找补,“陛下这身衣裳腰身收得也好,俊得妾身都移不开眼了。”   然而她这话落下,李瑜何止是不高兴了,他的脸直接黑了。   花宜姝:???   李瑜抿紧了唇,一副被拆穿的恼怒,“瞎说,朕生来如此相貌,朕没有特意装扮。”   花宜姝:……   摸摸你的良心,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第202章   安宁郡主的分量当然不是蒋携芳能比的,她一纸状书落下,连大理寺和刑部都惊动了。搜查宁安侯府的命令很快通过,在宁安侯的唾骂和威胁当中,羽林军长驱直入,将宁安侯府的后花园翻了个底朝天,很快就找到了那个被特意掩藏起来的地窖,随着一箱箱金子往外抬出,宁安侯面上也褪去了血色,颓然摔坐在地。   “四年前的户部尚书正是刘贵妃的叔父,当年刘家的罪状被一一拔出时,刘尚书也难逃其咎,举家流放,满门抄没。”李瑜临窗而立,一边看着下边街道上羽林军来来回回的场面,一边说道:“刘尚书一家被抓,当年国库查账时发现账目上少了差不多百万两白银,这笔钱怎么也追查不到,刘尚书也一直强调这笔钱被他挥霍了出去,大理寺查了整整两个月没有下文,无奈只能将此事结案。没想到这笔钱竟然在宁安侯府。”   李瑜眉心紧蹙,“这么说来,宁安侯当年竟然暗中跟刘家有勾结。”   花宜姝闻言也不免讶异,心说这可真是灯下黑,当年李瑜以及支持李瑜的崔家一系跟刘家斗得如火如荼,所有跟刘家有牵扯的或多或少遭了罪,而当年太子一系查了那么久,却始终没有怀疑到蒋家头上,就因为蒋家是太子一系的拥趸,虽然蒋家无兵无权,但蒋家老太爷在文人中颇有声名,当年他没少在士林当中为太子游说奔走,谁能想到如今的蒋家主竟然曾经和刘氏勾结在一起。   花宜姝道:“刘尚书当年将这么大一笔钱给了蒋家,此后却一直守口如瓶,也许这其中还有缘故。”   李瑜点头,他显然有些生气,盯着京兆府衙门的眼神十分不善,“这件事大理寺会去查。”   很快宁安侯府内藏着的银子就清点完毕,底下人报上来,说一共七十八万两。   花宜姝大惊,“这可少了二十二万!”   李瑜倒是不意外,“无碍,将整个宁安侯府抄了,多少能填补上这笔亏空。”   听着天子冷酷的话语,前来回报的官员头皮一麻,赶忙领旨退下。   证据确凿,宁安侯府很快就被搬空了,宁安侯和蒋携宝这对父子看着被贴上封条的府门,一个悔恨得捶足顿胸,一个急得撒泼打滚,来抄家的官员冷冷看着他们,等看够笑话了,就命人将他们捉住扣上镣铐。   宁安侯神情灰败脊背佝偻,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岁,蒋携宝却是不住挣扎,嚷嚷道:“你们连我家都抄光了还要干什么?我母亲可是安宁郡主,我祖父呜呜……”差人懒得听他废话,直接一块破布就将他的嘴给堵住了,见蒋携宝还是闹腾不止,光明正大扇了他几个耳刮子,直将蒋携宝扇得脸上肥肉都歪到了一边,如此还嫌不够,趁机往他鼻子上行打了两拳,登时将人打得鼻子直冒。   蒋携宝本就是个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几下耳光早就将他打得双耳嗡鸣不止,最后的两拳更是打得他眼前发黑,这油腻的胖子痛得赫赫喘气险些栽倒下去,自然也再没了力气折腾,被公差抓住镣铐一扯就给扯走了。   此时此刻他终于认清了自家大势已去,再也没了高高在上的资本,对着刚刚才打过他一顿的公差未举起来,瑟缩地被扯着走。   蒋携宝脾气极大名声烂透,这些底层官差没少吃过他这种纨绔公子的苦头,眼下能亲自押解这再无翻身之地的纨绔子弟,还能偷偷摸摸打他几拳出气,这些公差痛快不已。   而宁安侯也没有心思再去管自己宝贝疙瘩一样的独子了,他被镣铐拖着往前走,途中看见从京兆府衙门出来的安宁郡主和蒋携芳时,他脸色扭曲了几分,对着这母女二人破口大骂起来,那言语脏得,叫人不敢相信这人是曾是高高在上的尚书大人。   蒋携芳听着却只有快意,当亲人温情的假面被撕开,露出其中臭不可闻的肮脏阴谋时,她只恨不得将这两人对她从来没有亲情只有算计的父子送入地狱,宁安侯如此歇斯底里气急败坏,说明她这一刀切切实实捅到了他的痛处。他们现在一定很后悔,后悔把她当做利用的棋子!可惜他们余生只能在牢狱当中度过了,又或许会死在流放中途。   蒋携芳原以为自己无比痛快,然而事实上,这份快意只延续了不到一刻,就蓦然化作了痛苦与后悔。就算这对父子遭了报应又如何呢?他们如今的下场只是他们应得的,因为他勾结刘家偷藏库银。可是她呢?她的一生都被毁了。那天夜里经历的一切以及腹中的孽种仍在提醒着她,她已经完了,她这辈子都已经完了。   “看够了么?看够了就该走了。”   安宁郡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蒋携芳微微怔住,神情茫然。   哪怕多年来与宁安侯分居两府,宁安侯依旧是安宁郡主名义上的亲夫,女子状告亲夫,哪怕亲夫罪名成立,也要受两年的牢狱之苦。不过安宁郡主到底身份高贵,这两年的牢狱之灾变成了府中禁足,在京兆尹与大理寺诸位大人的商议下,刑期又一减再减,以月抵年,安宁郡主只需在府中禁足两个月,做做意思就够了,索性她原本就常年居住府中鲜少外出,这惩罚有没有都无所谓。   安宁郡主于是趁机提出和离,这个世道虽然很少有夫妻和离,但如果其中一方犯了大罪,另一方大多会立即和离免得遭受牵连,这种事在所有人看来已经是司空见惯,更何况这个丈夫还是她自己搞下去的。安宁郡主如今恢复了自由身,浑身都仿佛一轻,看这个女儿也不由顺眼了几分。   “你虽是我生的,可也别想能在我这里讨到多少便宜。若是想要留在郡主府,你今后与丫鬟无异。”落下这句话,安宁郡主抬脚就走了。   蒋携芳呆愣在原地,默默看着安宁郡主的背影,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她从前最厌恶郡主的冷言冷语,每每从郡主这里受了冷待都要回去寻找宁安侯,因为宁安侯每次都会温柔地安抚她……那时候她以为自己拥有了这世上最好的爹爹。可是经历过这么一遭翻天覆地的变故,蒋携芳早就不是从前的蒋携芳了,她不会再凭一个人的言语好坏去判断对方是个什么人。   宁安侯从前对她温柔耐心,可细细想来,那个爹从来没有真正为她做过什么;而郡主虽然一直冷言冷语,可是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她却伸出了援手。   蒋携芳眼眶渐渐湿了,她隐约意识到,过去的她错失了太多太多…… 第203章   朝堂上关于蒋家的争论以蒋家老太爷触柱而亡终止。   这位老太爷生前为了子孙后代不得不拖着病体苟延残喘,如今又为了保留蒋家的最后一丝颜面以死谢罪,朝堂上诸位大臣议论起来都是叹息。   卫国公道:“后辈不争气,拖累了蒋公啊!”   孙太傅皱眉点头,“蒋公那样一位高风亮节的名士,真不知怎么教出了这样不争气的后辈。”   礼部尚书想起宁安侯曾经还堵过他商讨婚事,顿觉一身晦气,这几天为了这个事他都泡了好几次的艾草浴了,他当然不可能将此事说出来,现在人人巴不得跟蒋家撇清关系呢,他跟着道:“宁安侯可不是蒋公嫡出,当初蒋公的嫡子要是能活着,哪儿来这么多污遭事。”   众人深以为然,想当年蒋公的嫡子那叫一个风采斐然风度翩翩,若不是英年早逝,今日蒋家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一步。   凤将军道:“所以说养孩子还是不能粗心大意,不论嫡子还是庶子都要抓紧,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否则后辈不争气,叫家族没落也就罢了,怕就怕出这种事,连累得祖上无光。”凤将军说着说着就自得起来,“好比说我,虽说我家孩子多,但都是嫡出,他们个个品学兼优,全赖我教导有方……”   众人:……   你那闺女前些天抓着鞭子在街上打人的事莫不是忘了?   蒋家老爷子死后,天子顾念蒋家老爷子曾经的功劳,没有将宁安侯和蒋携宝这对父子判除私刑,而是夺了爵位流放琼州。至于宁安侯的那些妾室和庶女,原本也是要跟着一并流放的,但蒋家老爷子曾经的门生求情,于是这些人便留在了京中,只是蒋家的家财都抄没了,她们也再不能有曾经锦衣玉食的日子,从今以后只能自力更生,好在还有一座小宅子可以栖身,不至于流落街头。   蒋家的案子结了,但由蒋家而掀起的波涛却没有平息。借着蒋家的这档子事,孙太傅,如今是孙御史了,他提出要肃清不正之风,请求天子下令彻查所有勋贵。原本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接连有了永昌伯和宁安侯这两个例子,朝中百官看待那些勋贵时眼神都变了,搞得京中勋贵人人自危,在孙御史弹劾时忍不住呛了一句,却被孙太傅反怼了回去,说只是查查罢了,你们不敢让陛下查,莫非是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心虚了?   他这么一说,谁还能冲上去拦着?   而如今的勋贵之首卫国公更是第一个站出来说愿意敞开家门让人查,说什么要自证清白云云,简直是将其他勋贵架在火上烤。   这下子,无论尾巴干不干净,在朝堂上都不得不捏着鼻子同意,然后下了朝立刻开始揪着小辈彻查里外,生怕家里出个不孝的带累全家。   京中那些整日里斗鸡遛狗的纨绔子弟也不见了踪影,日日被父母关在家里耳提面命,羽林军时不时就从街上穿过,大理寺为了应付突然多出来的差事不得不招了更多小吏……京中的气氛明显压抑了起来,一开始百姓还战战兢兢生怕出个什么变故,甚至连要打仗的谣言都出来了,但后来发现只是监察勋贵家族有没有违法乱纪,对他们的日子没啥影响,渐渐平静下来,甚至开始看起了勋贵家的热闹。   勋贵们以为陛下只是被连着闹出事端的永昌伯府和宁安侯府激怒了,所以才心血来潮同意了孙太傅的上奏,却没想到官家早有准备,前脚他们下了朝,后脚陛下的羽林军就冲进了家里,接着就是早就找好的罪证,一桩桩一件件显然有备而来,将人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后就是被夺爵、抄家、流放……这些从太祖时期就仗着祖宗荫蔽逍遥富贵了好几代的勋贵倒台了大半,他们几代积累占据的财富归入国库、田产收归国有,又包给农人耕种,恰逢洪义先生的第一批良种种子收获,趁着春时发放下去耕种,等到秋收就不愁今年粮食产量不丰了。   李瑜的抄家致富之路搞得热火朝天之时,花宜姝这边也没有耽搁。   萧青去雍州一趟,找借口将那儿最出名的两家青楼端了,带回来不少金银和被逼良为娼的可怜女子。那青楼背后的显贵自然不肯,然而跑去京兆府报官,得来的回应就是律法改了,你们开青楼不合规矩,非法经营统统抄没。   胳膊拧不过大腿,那青楼背后的老板只能咬牙吃下这口闷亏。   几日后,萧青回来复命。将领原本不能出入后宫,哪怕是与亲人相见,也要被条条框框拘束,但萧青是女子,皇后给她一道手令,她想来随时可以来。于是这一日她到了栖梧殿,刚巧就碰见天子也在。   已是春日,园子里草木复苏,开的鲜妍的花枝顺着木廊往上攀爬,萧青就站在廊上,目光透过疏疏落落的花枝,看见天子正低头为花宜姝摘去头上花瓣,分明只是寻常的画面,分明他们也没有亲密的举动,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样的画面落入她眼中便刺眼起来。   她站在廊上一动不动,长身玉立墨发高束,乍一看还以为是个俊美的年轻公子,迎面而来的小宫女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名女子时才松了口气,“可是萧将军?”   见萧青果然点头,她笑道:“请随我来。”   萧青入内时天子已经离开了,皇后脱去外袍,只着一件荷青色的襦裙坐在镜子前,旁边两名侍女为她将不知何时弄乱的头发重新梳好。萧青见状便想,其实主子穿橘红色最好看,那颜色热烈,衬得她气色更好。   萧青将这一回的收获都说了,“解救出的女子一共八十七人,抄没银钱约莫三万两,如今这些人都放在城南刚刚建好的常芳斋里。”萧青一句一句地叙述。“其中四十人读书识字。”读书识字之人太少了,而青楼为了取悦恩客,往往会教她们识字,如今这些人带出来就可以接着利用。萧青接着道:“按照您的意思,识字的姑娘分开送去育幼堂教导孤儿读书识字,不识字的留在常芳斋学些手艺,等她们学成后再派出去做事。”   这些人出师后只要赚够了银钱为自己赎身,就能由贱转良,成为受律法保护的良民。   原本没有这样的规矩,是花宜姝前些日子提议李瑜改的律法。从此之后,民间不许开设青楼,无论官员百姓都禁止嫖妓,违者轻则罚银千两,重则丢官夺爵。   这样的提议很突兀,当花宜姝提出时,连李瑜也感到诧异。不过后来,花宜姝还是说服了他,在原永昌伯染上花柳病而死的前提下,天子颁下的这条法令合情合理,并未引人怀疑,毕竟谁都知道天子洁身自好,他厌恶永昌伯这等眠花宿柳风流好色之辈也是寻常。没有人知道这是皇后娘娘的提议,不过花宜姝想,等这些人发现他们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摇钱树最后都到了她的手下,还得替她赚钱,那些人肯定心中不平,到最后说不准还会找由头来参她一本。   不过无所谓,她不在乎,反正被动了肉饼气急跳脚的人又不是她。   萧青说完,继续道:“雍州的青楼可不止这两处,我们这一番动作,那些小的妓馆必定会先隐藏起来。主子,我需要更多的人马。”   花宜姝闻言颔首,“这是自然。你放心,我会与听玉说,让南衙再给你拨一些人。你手下这支扫黄大队越壮大越好。”   听见“听玉”两个字,萧青眉头微微蹙起。   花宜姝明知故问:“怎么了?”   萧青回神,摇头说没什么,接着才道:“主子,我在想军中能不能招募一批女兵。”   花宜姝疑惑侧头。   萧青解释道:“军中虽则纪律严明,但男女有别,总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对那些青楼女子动手动脚。”   萧青说得十分偏颇,但花宜姝一下就猜出来了,她皱眉道:“她们中有人勾引你的下属?”   萧青一愣,虽然事实跟花宜姝猜测的一样,但她不想花宜姝因此认定青楼女子都是浪荡放肆之人,便道:“只是其中几个,大多数还是规矩的,娘娘,她们都是苦命人,这么做也只是为了能过上好日子。”   花宜姝闻言便道,“我知她们想过好日子,没有谁不想过好日子。”花宜姝对那些人如何能不了解,绝大多数还是知廉耻讲道理的,但也有许多受限于眼界和脑子,以为不择手段攀附上一个看得过去的男人就能摆脱那个污糟地方。她会这么说也不是认为她们放荡看见个男子就要勾搭,而是相信萧青的人品,认为她亲自带着过去的人不会违背军令。   但她没想到萧青会对青楼女子怀有真切的怜悯和同情,她还以为萧青这样出身清白样样跟男人看齐的女子会瞧不起她们。   萧青还在说话,“我早就想过招募女兵一事,只是苦于无从下手。”她深知自己这样的人就是个世间奇葩,旁人说起来都是羡慕,可其实很少会有正经人家的女子愿意从军,“那些不识字的就弄来习武,年纪小的还能锤炼几年,年纪大的只能学些粗浅功夫,但不上战场只是去抄没青楼也够了,况且男兵行止粗鲁,这件事由女兵来做更合适。”更别提青楼女子有许多或多或少身上有些病,由女兵来照料自然更加妥帖。   现在常芳斋里的大夫是个男子,送进去的女子哪怕出身青楼,也耻于诉说病情,况且一两个大夫也不够用。   花宜姝明白了萧青的顾虑,她点头道:“的确该如此。”她赞了一句,“只有像你这样心地善良、真切关心她们的,才能想得如此周到。”   萧青:“主子才是真的心善,若不是主子劝说陛下,我也没有机会将她们带出来。”她笑道:“主子此举,不知能救出多少可怜女子。”   花宜姝心里暗暗摇头,她才没有这份善心,她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流芳百世罢了。要不是为了博一份美名,要不是为了能有更多民间支持,她才不会绞尽脑汁去想这些事,又要不引起朝臣和勋贵的警觉,又要让百姓看到切切实实的好处,真是劳心劳力。她这是有心为善,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相比之下,萧青这种才是真的好人,不愧是女主啊,这颗高风亮节、善良温柔的心也真叫人嫉妒。   ——女主武功高强你嫉妒,女主来癸水不疼你嫉妒,陛下有副强壮身躯你嫉妒,连曹公公轻功了得能一下蹿上屋檐你也嫉妒,我看啊,你都快要变成一颗酸柠檬了……   安墨的话在耳边来回地回响,花宜姝心想:那又如何呢?嫉妒乃人之常情,姑奶奶有这天仙一样的美貌,姑奶奶还霸占了这世上最干净最有权势的男人,连堂堂女主都唯我马首是瞻,这世上嫉妒我的人还不知有多少呢?   整日叫人家嫉妒我,也叫我嫉妒嫉妒别人,这叫能量守恒。   安墨要是知道能量守恒是花宜姝这么个用法,估计又要无语一阵了。   而此时,花宜姝心里美完,对上萧青专注凝视她的双眼,目光轻轻一动,忽而道:“你说得对,这事儿我会与听玉说,听玉他最是宠我,一定会同意此法,说不住再过几日,女兵营就能建起来了。”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的话,每句话都要带上“听玉”二字,一会儿听玉长一会儿听玉短的,听得萧青额头青筋微微跳动,过了半晌,她终是忍耐不下去了,起身告辞。   花宜姝目送她离开。心里却微微叹气,她擅长勾引别人,擅长叫别人为她心动,可她却实在不知怎么叫一个人从心里放下她。   萧青可是她开天辟地头一遭,只能慢慢尝试了。   要是始终没有法子叫萧青放弃,那就……花宜姝眼珠子转了转,那就只能姑奶奶自己放弃咯。反正这世上男人没几个好的,与其叫萧青爱上不知从哪里来的、干不干净的臭男人,那还不如叫她永远在心里留着姑奶奶的影子。   本宫如此貌美,永远偷偷爱慕着本宫,难道不是一件美好的事么?   花宜姝抱着镜子对着自己举世无双的美貌得意了一阵,忽然开口道:“秦焕。”   一个身着蓝衣的宦侍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参见娘娘。”   花宜姝:“刚刚我与萧青的谈话你都听见了?”   秦焕不明所以,回了声是。   花宜姝:“将我刚刚与她说的话,一句也不要漏,告诉陛下,就说,让他放心。”   秦焕:……   ……   紫宸殿   李瑜提笔的手顿了顿,“皇后真是这么说的?”   秦焕低着头:“千真万确。”   李瑜心情愉悦起来,赏了秦焕让他下去,他站起身在书房里慢慢踱步,想象着花宜姝一口一个“听玉”,再想象着萧青要被气青的脸,时不时便弯起嘴角。   自打萧青回来,不知为何,李瑜看她越来越不对劲,乃至当萧青靠近花宜姝时,他甚至忍不住生出被冒犯的怒气。   他的直觉向来敏锐,安墨与花宜姝亲昵,他虽然看不顺眼,却并不讨厌安墨,也不会阻止花宜姝与她亲近,可是萧青不一样,她就仿佛丛林中窥伺他宝物的野兽,叫李瑜恨不得一脚将她踹上天去。   不过如今好了,李瑜甚至觉得,哪怕让萧青天天跟在花宜姝身边也没什么。   朕风采不凡、绝世无双,花宜姝一看到朕就走不动路,一日离了朕都会唉声叹气扯花瓣,什么萧青萧红,哪怕再来十几个,也没法与朕相提并论。   天子在书房中踱来踱去,得意洋洋,而墙上挂着的美人思君图,正默默对着他。 第204章   栖梧殿   秦焕离开后,花宜姝就拿出了江子欢查到的那些东西。   这满满一匣子,装着的都是胡太医的生平以及这些年的大致经历。   安墨坐在她旁边帮忙一块翻看,看到一半就惊讶道:“原来城南和城东的育幼堂竟然是胡太医开的。还有京城附近的雍州等地也有,胡太医这些年看诊赚的外快竟然都投到育幼堂里去了。”   岳州是没有育幼堂这种地方的,穷人家养不活的子女或是失去父母的孤儿都会被人牙子卖掉,颜色好的大多会送进青楼那种腌臜地方,颜色差的不是卖去做童养媳就是给大户人家当奴仆。   花宜姝是跟着李瑜行船来到江北,才听说育幼堂这样的地方。顾名思义,这里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年幼孤儿,供他们勉强吃饱穿暖,算起来比许多穷人家的孩子过得还要好,而育幼堂的孩子长到一定年岁就会让他们出去自力更生,或是到捐款的富户家里去做帮工丫鬟,或是留下来继续照顾更小的孩子……   然而这世道,有几个人会真的大发慈悲做善事?比起开育幼堂给别人养孩子,修桥铺路不是更能彰显功德?因此大多数育幼堂都是光明正大的牙行,孤儿养大了就挑着卖出去。只有招牌名为“子芩”的育幼堂是正正经经真的为孤儿提供庇护的善堂。   城南的子芩育幼堂花宜姝没去过,不过城东那一家她还有印象。   紫云一直捐钱的地方就是城东的子芩育幼堂,她还曾为了表功特意引她去看过,也就是在那一天,李瑜买夜明珠被骗,亲身去追那名小贼,而久寻不到的孙太傅和雪儿也是在那一天同时被萧青等人揪住。   后来那几天,李瑜还与她抱怨了好几次,说孙太傅变了,不是他记忆里崇拜的高大形象了。   回忆起往事,花宜姝面上不觉扬起了笑。   安墨也露出了笑,她手里正翻着一本账册,这上面的字迹她十分熟悉,是江子欢的,很显然,江子欢偷偷翻到了胡太医的账本,然后自己抄了一本下来。她越翻越惊讶,越惊讶越高兴,“胡太医这么多年赚的钱绝大部分都投出去抚养孤儿了,修桥铺路的也有,好多子芩桥子芩道……他自己生活却很简朴,这上面记着他全家每个月的吃喝嚼用所费不到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放在寻常百姓家能花用半年,但放在一名太医身上就简朴得过分了,毕竟他家里有仆从、出门要马车和车夫,以及身为太医不能在同僚面前显得寒酸,因此花费在衣裳和交际上的不能少……   说来惭愧,安墨自己经常出去外边酒楼吃好吃的,她自己一个月都要花掉十几两银子。综合以上种种,她单方面认定胡太医是个好人了。   然后她再往下看,啊了一声,“花花,这个胡太医有点可怜啊!他老娘几个月前去世了,妻子二十几年前就走了,女儿女婿也都死了,家里只剩下他一个孤寡老人了。”   花宜姝皱着眉在一堆纸里翻看,发现胡太医还有个外孙女,不过十几年前就走丢了,至今没有找到。   安墨也看见了这一条,她恍然大悟,“子芩是草药名,也许还是他孙女的名字,这么说他这么些年一直做好事,是在给丢失的孙女积福?”   “兴许吧!”花宜姝放下匣子,面上若有所思。   安墨道:“如今可以确定胡太医没有问题了吧!”   花宜姝却摇头,“不一定。这人从前每到下值就回去赚些外快,休沐日更是要连跑好几家,如今却整日在太医院待着,轮不到他当值他也在太医院过夜,连休沐都很少回家……”   安墨:“也许他老人家腿脚不便不折腾了?”   花宜姝却不信,一个人突然间行动改变,其中一定有原因,花宜姝对她道:“继续找人盯着他。”   安墨眼巴巴看着她:“还找江子欢吗?”   花宜姝瞧安墨那忐忑的样子,嗤了一声,“这回不找你情郎行了吧?”   安墨红了脸,“我就是觉得他挺忙的。”   花宜姝心道一句女大不中留,才道:“让曹顺子盯着他。”   ……   城南,常芳斋。   大门口传来喧嚣声,今日又来人了。   东边屋子立刻有人开窗来看,瞧见是附近那家子芩育幼堂里的孩子,便不屑地嗤了一声,关上窗就要再往床上躺。   同住一屋的女人叫住她,“牡丹!日上三竿了还要睡,你以为还在花楼里吗?”   名唤牡丹的女人年约二十五六,单眼皮细长眼,鹅蛋脸柳叶眉,相貌颇为妩媚,只是嘴唇太薄又微微下垂,便显出几分刻薄。她软骨头似的倒回床上,“又不是天皇老子,你管我睡到何时?”   同屋的女人被她噎了一下,随即便笑起来,“这儿可不是白给你住的,咱们如今还是贱籍,须得做事挣钱才能转贱为良。你这日日躺着,就永远是个叫人瞧不上的行院烟花。”   牡丹闻言却呵呵笑起来,“做你的春秋大梦呢?还转贱为良?这与从前老鸨叫咱们攒钱自赎自身有什么分别?人家说你就信?你能活这么大一定是阎王爷打瞌睡。实话跟你说罢,旁的都是虚的,抓紧青春年岁傍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才是正经……”她说着说着也没了睡意,索性爬起来涂脂抹粉。   那女人被他堵得说不出话,见她这副风骚样儿,半晌终于道:“哈哈,你刚刚着急往外瞧是做什么?还等昨日那男人呢?就怕你白给人睡一场,最后什么也没捞着。”   牡丹本就等人等得心焦,如今听她咒她,一下便急了眼,起身就和这人打了起来。   屋子里其他人忙将两人拉开,刚刚消停,外边又是一阵喧闹,那日将她们从青楼里带出来的女将军又来了。   如今这位是所有人都巴结的大人物,她们也忘了方才的事,一个按一个抢着往那女将军面前挤。   牡丹力气大又狡猾,成功挤到最前,抬眼看着面前这高大强硬胜过许多男子的女将军,牡丹满脸谄媚,心道哪怕不能傍上个好男人,傍个有权有势的好女人也是一样的。她接连抛了几个媚眼,果然那女将军就注意到了她,还将手放到她脸上。   牡丹正欣喜,忽然脸上一疼,女将军另一只手抓起湿漉漉的帕子就往她脸上擦,她力气大得很,牡丹被她按住不能挣脱,等女将军擦完了,她整张脸都被搓红了,又疼又痒又狼狈,原先涂抹上去的脂粉,自然是半点也不剩。   不但如此,还被女将军拉出来做了反面教材,“看到没有,在这里,任何人都不许涂脂抹粉,这次是警告,再叫我看见一次,和她同屋的所有人都要罚做五日劳役!”   众女见向来刁钻霸道跟个斗鸡似的牡丹被她一根手指就按压得动弹不得,哪里还敢有异议?纷纷应是。   这其中有相信朝廷律法以为终于能脱离苦海的,也有像牡丹那般对此不报信任的,但是当她们发现需要她们做的活有教孩子读书的、有刺绣织布的、有辨识炮制草药的……却独独没有她们所揣测的去伺候男人,便渐渐地生出了希望。   织布房里,凑在一起学习的女人们小声说话,“只要做足了数量,交够了罚银,就真的能恢复自由身吗?”   “我不是被爹娘卖的,我是被拐子卖到窑子里的,我好想回家,我一直记得家在哪里……”   小书房里,抓着笔抄写课本的女子们窃窃私语,“瞧着是正经地方,那女将军看着也不坏,她还找大夫来给我们看病。”   “我不能回家了,回去也没人会要我了,我又能去哪儿?”   “听说无处可去就能落户在常芳斋里,我打听到消息,这常芳斋是皇后娘娘建的,听说她最是怜惜苦命女子,抄没青楼也是她替皇帝出的主意……”   “竟然是皇后娘娘,这么说这一切都是真的?咱们待在这里有吃有喝,好好干活就能恢复良籍?还再也不用去伺候男人?”   “一定是这样,没看见那位女将军将胭脂水粉都搜出来丢了?”   “太好了!”   这些苦命漂泊的女子们哭着抱在一处,不久前还相互敌视争抢男人,如今却冰释前嫌互相安慰,宛如相互舔舐伤口的弱兽。   牡丹却被罚在庭院里做些洒扫擦洗的粗活,她听着里头女人们的说话声,原先一直坚定的目标也动摇了,莫非……朝廷真的发善心了?她想信,却又不敢相信,她原本在岳州,离开岳州后无处可去,辗转北上后又入了青楼,她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好心人,终归菩萨都是坐在神坛上等着人去拜的,什么时候瞧见菩萨走下来普度众生了?   不过她如今活着,活得还不算凄惨,可比那早就香消玉殒的红酥好上千百倍,这么一想,牡丹又欣慰起来。   ……   转眼夜幕降临,曹顺子遵从皇后娘娘的吩咐,在胡太医走出宫门后,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一路上悄无声息,丝毫没引起胡家车夫的警觉。   在这个世道上,身上没有点武功都不敢夜里出门,曹顺子的干爹曹公公武功不行,轻功却很了得,要不然当初也不能跟着天子千里迢迢南下平乱,曹顺子自然也跟着他学了一手,他一路悄悄跟着胡太医的马车回去,一直入了胡家宅子心中才暗自庆幸,幸好胡太医舍不得花钱请护院,要不然他这三脚猫功夫可打不过。   胡太医生活简单,下值前就已经在宫里用过饭,如今回来草草洗漱一番,就入了房中,似乎要歇息了。   皇后娘娘的吩咐,曹顺子不敢怠慢,因此打算盯上他一晚上,果然胡太医翻来覆去没有睡觉,忽然起身举着蜡烛来到书房,曹顺子看见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卷画轴展开,那上面的是……   曹顺子睁大眼睛,那竟然是皇后娘娘的画像!   不止如此,胡太医还凑过去,将面颊贴在画像上,闭上眼蹭来蹭去……   曹顺子大惊失色,曹顺子一脚踢开房门冲了进去!   “你个老不修狗东西!居然敢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起来,跟我去见陛下!”   胡太医:!!!   胡太医胡子都哆嗦起来,他一手护住画像一手指着曹顺子,“你、你是什么人?”然后就要喊人来。   曹顺子可生怕他喊来人损伤皇后娘娘的清誉,冲上前抓起他的胡子往他嘴里堵,然后卷起画轴,一个人赃并获押到了天子跟前。 第205章   星河灿烂,月华流转。   错落有致的琉璃青瓦下,一棵小树抽出绿芽,换了身绒绒绿装。   年轻天子不假人手,亲自提着一盏精致的罩纱宫灯,一步步往栖梧殿而去,途中经过这株换了绿装的树,他不由停住脚步。   这棵树他当然记得,这是小桐子,去年在归州时,他命人挖来送给花宜姝的,后来这棵树跟着他们回京入宫,花宜姝想栽在庭院内,他想起这树有些微末毒素,担心有所妨碍,就让人栽在了去紫宸殿必经的路上,这样他每每离开紫宸殿去寻她,她每每来紫宸殿寻他,就都能看见这棵树了。   然而年前的雪太多太厚了,京中的匠人对养护这种树毫无经验,小桐子叶片凋零枝干枯萎,两人都以为小桐子活不了了,花宜姝还可惜了一阵,却没想到度过严冬后,这棵树居然在二月初绽开了绿意,如今快要到清明,枝叶已经生得像模像样了。   花宜姝高兴,李瑜看着也高兴。此时停下来看过这小树一眼,李瑜便抬脚继续往前走。   花宜姝特意让秦焕过来将她与萧青的对话告知他,这叫李瑜心中温热,像是浑身泡入了温水中,说不出的熨帖。   她知道他心中顾虑,她没有笑话他心眼小,她在体贴他!   他就知道他没有托付错人!   李瑜脚下不觉越来越快,却被一个宫人拦下。   今晚月色明亮,哪怕不将宫灯举到那人面前,李瑜也能看个清楚明白,不等那宫人自陈,李瑜便认出他来,“曹顺子?有什么事?”   曹顺子发现胡太医的丑事时天色已经不早,等他将胡太医拿下后带到宫里时已经是戌时正,在他看来,娘娘突然让他去盯着胡太医,一定是发现胡太医有不轨举动,他如今人赃并获,抱着立功的心态急急往宫内赶,自然是要先禀报皇后娘娘,不想半道上先遇着了陛下。   陛下与娘娘伉俪情深,宫中无人不晓,更何况他们这些一路上伺候过来的,对这二位的情分更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眼下先遇着了陛下,他眼珠子一转,当即就义愤填膺地将此事捅给天子知道,好叫天子为娘娘出一口恶气!   李瑜闻言惊在原地。   胡太医偷偷画了皇后的画像,夜里无人时抱着画像亵渎?   李瑜怀疑自己在做梦,否则也不会出现如此荒诞之事,胡太医此人他自认不会看错,是个有点脾气,但率直刚正的老先生,他在事业上兢兢业业,入太医院几十年一直钻研医术不曾懈怠,他在婚姻上深情克己,原配死去快三十年,一直未曾续弦,身边更是没有半个女人,十几年前女儿女婿过身后,孤家寡人至今,年前养育他长大的老母亲也去世了,真正是茕茕孑立孤身一人。   这样一个人,如何会做出这种事?   李瑜不敢相信,但曹顺子是曹得闲带着长大的,这么些年不算最机灵最能干,但是心思没歪办事麻利,如今又一直跟在花宜姝身边,他没道理去陷害胡太医,更没胆子私自牵扯到皇后身上。   所以是确有此事!   李瑜接着想到花宜姝,初见时他瞎了眼,觉得她生得马马虎虎,后来才发觉她越来越好看,一日比一日好看,如今她每次现身人前,都要引得初见者怔愣失态……胡太医年纪再大也是个男人,见色起意也未可知。   想明白这点,李瑜胸中一热,一股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灯笼杆子都被他捏得吱吱作响。   然而他多年来始终克制着喜怒不形于色,因而此时分明已经动怒,面上却还像往常一般冷冷淡淡的,只对曹顺子道:“人在哪里?”   此后许多年,李瑜都庆幸自己在养气功夫上造诣深厚,才不至于在胡太医面前失了颜面……   夜深霜冷,疏桐寂寂。   胡太医被绑在了紫宸殿前,老迈的膝盖跪在地上,寒气沿着衣服缝儿钻进来,冻得他身下发麻。   进出的宫人认出他来,却不晓得他犯了什么事,因此也不敢擅自打听,只悄悄盯着看。   不一会儿,已经离去的天子又往回走,而那几名跟随天子而来的内侍毫不留情地将胡太医押了进去。   哗的一声,胡太医珍藏的画卷被两名内侍推开展示在天子跟前,曹顺子在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胡太医双肩耷拉,眼睛垂着,不敢往上看。   李瑜先是瞧了一眼胡太医,见他低着头满脸愧色和惊惧,心里就是一沉,再看曹顺子一脸得意地让内侍展开画轴,一副已经手握证据的自信,又是不住往下沉。   李瑜真心不愿胡太医是那种胆大包天色迷心窍之人,毕竟花宜姝的病如今只有胡太医信誓旦旦能治,哪怕治罪了胡太医,花宜姝还得由他来治,难道要他的心肝忍着恶心让一个觊觎她的老男人天天去看她吗?   就算他忍得下来,心肝也忍不下来。   一个影子都没见着的孩子,怎么就值得他们两人如此受气?   李瑜忍着没发火,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看那画像,先从下往上,发现画中人穿着衣裳,他暗暗松了口气,随意又笑话自己关心则乱,真要是那种不堪入目的画像,曹顺子有胆子展开来看?   思绪稍定,李瑜这才有耐心仔细看画,不料这一看,他目光就定住了。   李瑜这番七拐八绕的心思,在场自然无人能懂。众人微微低着头,只瞧见天子一言不发、步履沉稳地经过胡太医身边,然后低头看那幅画。   曹顺子满脑子都是“胡太医要倒霉了他要立功了”了,正等着天子发作,忽然听陛下道:“给胡太医松绑,看座。”   不单曹顺子一惊,其他内侍也纷纷侧目,但无人敢质疑天子,闻言立刻照办。   胡太医原本以为今夜凶多吉少,不想天子来了之后并未动怒,反而叫人给他松绑看座,他跪了许久的老腿终于缓过来,诧异地看向天子。   天子却让内侍退下,自己捧过那幅画卷观看。   胡太医屁股只沾了半边椅子,随时准备着跪下来,“……陛下?”   天子却问:“这幅画,该有三十年了吧!”   胡太医目光一颤,眼周道道褶子都抖动起来。   ……   月在天心,灯影煌煌。   紫云刚刚收到一则消息,匆匆禀道花宜姝面前,“皇后娘娘,静王殿下派人传话,说是宁安侯抵不住审讯,招供了……”   当初在归州时,李锦元的女儿李珠珠被歹人拐入静尘庵,多亏安墨相护才没吃什么苦头,他的夫人何氏一直以来也颇受花宜姝照拂,因此李锦元对她心怀感激,宁安侯这事儿还是花宜姝的人捅破的,因此有了消息便让人入宫通传一声。   紫云道:“娘娘您一定想不到,当初那个臭名昭著的鬼楼楼主,竟然就是刘氏秘密送出去的嫡子,而宁安侯家中地窖里缺了的那二十多万两,就是给那贼子送去了。”   花宜姝腾一下站了起来,反应之大叫所有人都面露惊讶。   片刻后,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安墨和她说话。安墨发表了一番这些事情如此巧合的震惊,“当初鬼楼覆灭,越不凡被萧青捅死了,但是怎么也追查不到越不凡的来历,仿佛这个人是凭空出现的一般,没想到他是刘家送出去的嫡子……十年前刘家竟然偷偷生了一个嫡子送出去,十年前刘贵妃之子夭折,陛下暴露男子身份,崔家开始反击,刘氏已经预料到不好,为了以防万一,偷偷生了嫡子送出去并不奇怪。难怪原书里他一直抹黑咱们陛下,原来是早就有仇怨。”这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越不凡能有钱养活那么多死士和下属、又能建立那么多堂口了,光靠着尹无正那厮给他偷盗抢掠压根说不通,毕竟尹无正可不是天生就是越不凡的手下,越不凡前期如果没有钱粮支撑,压根招揽不到人手。   而他对朝廷的憎恶和怨恨也完全解释得通了,他从来就不是他嘴上说的为了黎民百姓,他只是为了报仇、为了私心!安墨原先只当这是一本狗血玛丽苏小说,但真正成了书中人,才发现这一整条逻辑链竟然都是成立的。   安墨正为解开了原书中有一个谜团而高兴,花宜姝却只感觉到了不可捉摸的命运,就像落日后的夜幕,正一层层朝她涌来。   安墨不知她心里翻涌的情绪,她忽然道:“连越不凡的来历都解开了,花花,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的来历吗?”   花宜姝抬眼注视着她,安墨双眼亮晶晶的,兴奋道:“你不是说你是被拐的吗?也许你的家人正在找你呢!”   花宜姝看出她绕了一堆是有备而来,“有什么话你就直说罢!”   安墨立刻道:“你说是你三岁被拐的,胡太医的外孙女三岁走丢,也许你就是他的孙女呢?”她双手合十,满脸希冀,“你这么好,也许上天就等着让你和家人重逢了呢?”   花宜姝嘴角微抽,她才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情,退一万步讲,就算胡太医真是她的亲人,她也不会认他。   她姓花,她早就已经认了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剧情是很明显的了,胡太医就是花花的亲人,看到评论区有金主认为花花的身世不够高调。我觉得,已经很高调了啊,难道公侯之家的孙女就比太医的孙女高贵么?我不觉得,我觉得脾气有点小坏,但是很善良一直救助孤儿一直捐钱的胡太医比任何公侯都高贵。要说荣华富贵,花花已经得到了,公侯见了她也得行礼问安,而她能当皇后,也不只是因为李瑜爱她,而是因为她一次次大着胆子、冒险去救李瑜、冒险去偷鬼楼的情报换来的,所以哪怕她身份不够高贵,大臣们也是服气她的。   我希望花花也能享受到亲情的温暖。虽然说她现在并不认为自己需要亲情。   站在胡太医的视角:1.花熊不可能有孩子;2.亲孙女走丢多年,身上还中了美人魂的毒,现在只有一些青楼在用美人魂,胡太医其实已经隐约猜到花花的经历了。   但是胡太医大胆问过曹顺子之后,就不敢再深究下去了,江子欢去查,也没查到他有什么异常举动。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花花。 第206章   “这幅画,该有三十年了吧!”   听着天子这话,胡太医不禁抬头。他看见天子正注视着画中女子,目光柔和。   天子天生一张冷厉的脸,少年时瞧着还不明白,随着年岁渐长五官长开,就越发显得生人勿进、锋锐无匹,他的眼神常年也是冷的,总叫人不禁想起严冬宫里的湖,冰面结了一层又一层,一锤子砸下去,是冰,再一锤子下去,还是冰,冷、硬、看不见底。   更何况他并不是个软弱无能的帝王。   他严于律己、习武经年,无论是手里的兵权还是身上的武艺都叫人不敢小觑;他还颇有识人之能,莫说登基这两年,从他当太子时起,那些各家安插到他身边的眼线,乃至于刘氏一族暗中的戕害,哪一次能讨得了好?   一次又一次的刀锋交错,叫所有人都明白,眼前这位天子,英明神武,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妄图欺瞒。   胡太医并不知晓曹顺子是皇后派来监视他的,他哪里想得到当日他在皇后面前一番忘了顾忌的言语叫皇后对他起了防备之心,他被曹顺子押来天子面前,便以为天子早就对他起了疑心,而曹顺子就是天子派来拿他把柄的,他吓得面色煞白嘴唇哆嗦,要不是身为医者多年来颇为保重身体,换了个和他同样岁数的老人,早就吓得站不起来了。   他原本十分惶恐,半点不敢有隐瞒,可是此时对上天子柔和的神色,他心里忍不住一动,生出了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   天子对所有人都不假辞色,可是独独对娘娘一往情深……   胡太医垂在袖子下的双手悄悄握了握,心中按下决定,他都这把年纪了,哪怕为了娘娘,他也要搏一搏。   胡太医垂下脑袋,起身跪下答道:“回陛下,再过两个月,这幅画就三十年了。微臣惶恐,这是微臣已故妻子年轻时的画像,微臣实在不知内子竟与娘娘生得如此相像。”   李瑜虽然不通诗词歌赋,但是多年来耳濡目染,他的眼力还是很好的。这幅画他一上手,就知道年份很久,不可能是近来、甚至不可能是近几年绘制的,当看清这幅画时,他心里的火气就消了大半,再仔细端详,就能判断出这幅画有二三十年了,最后联系胡太医的生平,再看画上题字,李瑜终于确定,这是胡太医已故原配的画像,跟花宜姝无关。   幸好朕英明,没有被曹顺子一句话冲昏头脑,否则可就要丢脸了。一时丢脸不要紧,料这几个人不敢传出去,万一被花宜姝发现可就完了,她一定会笑话他好几天。   想起有好几日不给他好脸色的花宜姝,李瑜暗暗叹了口气。   “太医请起,内侍不通文墨,瞧不出这画像年份,才会引来误会。此事不怪太医。”   天子放下话来,胡太医才敢起身,他连汗都不敢抹,垂首等待天子反应。   果然,天子接下来就道:“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相像之人。”   胡太医道:“微臣也惊奇不已,没想到内子竟然有幸与娘娘生得一副相似容貌。”   李瑜见胡太医一副惶恐模样,接着道:“怕是只有血脉至亲才能如此。”   胡太医赶忙道:“陛下有所不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哪怕是没有血缘的陌生人,也可能生得极像……”胡太医接着又举出了好几个例子,他行医多年,见多识广,举出的例子远近皆有,有名有姓有地方,绝不是虚构。   李瑜看他这副样子,眉头就微微蹙了起来。这个胡太医,在宫里几十年,惯会察言观色,可如今怎么一副耳聋目盲的样子?难道真是老了脑子不灵光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曹顺子太过粗鲁,将这老人吓坏了。   他又低头看手里的画卷,这画上女子其实跟花宜姝足有七八分相像,神韵却全然不同。只要熟悉这两人,绝对不会分辨错。   李瑜将画轴卷起,安抚了一番胡太医,才道:“你说得在理,不过你举得那几个例子,都是相貌平庸之辈,似皇后与尊夫人那般容色的,却是绝无仅有。你不是丢了个孙女?或许……”   李瑜心想自己都暗示到这个份上了,胡太医就是再糊涂也该接下去了,谁料眼前之人低着头,还是道:“陛下,微臣的孙女是在京城走丢的,当时已经三岁,况且娘娘是花将军的女儿,怎么可能与微臣已故的夫人有什么关系呢?微臣实在惶恐。”   李瑜心道花熊是个天阉还是你给诊出来的,别给朕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眉眼沉沉,已然生气,但看着面前老人两鬓星霜、眼角布满皱纹的样子,一面不忍为难,一面又顾忌他可能真是花宜姝的亲人,于是只能压下火气,将人打发出去。   胡太医并不知道眼前天子连花熊是个天阉都知晓,他要是知道此事,必定会改个说法,可惜他并不知情,见天子并未为难,画卷也归还给了他,胡太医暗暗松口气,规规矩矩退了出去。   一直到出了紫宸殿,看见外头星河明月,他佝偻的脊背才挺直。   夜色已深,殿外轮值的内侍和侍卫们瞧见他全须全尾地出来,俱都面露诧异,方才为难过他的曹顺子和另外两名内侍更是惊诧,尤其是曹顺子,瞧见他手里竟然还拿着画轴,心知此事和自己料想的有异,额间就冒了汗,再听內侍监交代他护送胡太医回去,曹顺子更是吓得险些魂飞魄散,他忙凑到胡太医跟前,要送他出去,一副诚心请罪的模样,胡太医瞥他一眼,没有刁难,任凭他送自己出去。   出了内城,再坐上马车,一路到了冷冷清清的胡家宅子,曹顺子请人下来,还悄悄塞了几锭金子过去,胡府门前的老奴正盯着看,曹顺子拱手作揖,见胡太医收下金子,这才放心离去。   看门的老奴有些担心,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胡太医摇头,只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踏入家门。   夜深人静、一灯如豆。   胡太医坐在书房中,看着面前画像上巧笑倩兮的女子,默默叹了口气。   太医院里的大夫,大多是家学渊源,胡太医却不同,他原来只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后来靠着自己一步步考入的太医院。   四十年前,他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为了取一只挂在树上的风筝,攀上了姜家的墙头,对姜家院子里那素面朝天的小娘子一见钟情。   那时候的风气与现在不同,当时的皇帝是如今这位天子的祖父,他喜好妇人着浓艳妆容,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于是这股风从宫中刮到了民间,人人皆以浓妆为美,女子现身在人前时不但要将脸庞涂得比纸还白,还要将眉毛剃去一半,画出又短又阔还略微上扬的蛾翅眉。   他年幼时就一直觉得那妆容不好看,画得连人脸都瞧不清,女子好好的漂亮眉毛画成蛾翅眉,更是丑绝人寰。   因此见到姜家五娘时,他惊为天人。姜五娘因为天生体弱、闻不得脂粉味儿,因此一直留在家中不曾出门。他去求亲时,旁人笑他蠢笨,要娶个天生有不足之症的丑女,姜家长辈也道五娘身子虚弱,劝他考虑清楚,其实是认为他心不诚。   为了证明心意,他弃文从医,甚至向那些走街串巷的医婆学习治妇人病。   后来他考入太医院,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药童,却也得了姜家的信任,终于取她为妻。可惜当年的他医术浅薄,到底救不了她,在他们的女儿宛童十岁时,她撒手人寰。   他独自带大宛童,看着她成亲生育,以为此生终于不再有遗憾,不想孙女三岁走丢,女儿女婿为了寻找孙女,登船出京,半道上遭了水贼劫掠,夫妇俩命丧江中……   “娘子,我原以为这辈子都找不回孩子了。”   他对着面前画像,开口无声。   画像上女子只静静注视着他,不言不语。   胡太医早就已经确定当今皇后就是他走丢的孙女。人有相似,可相像到如此地步,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除了血缘至亲,别无他解。更何况,他一直记着孙女右手无名指第二骨节旁有一颗小小的痣,那天把脉时他特意看过,不会有错。   “那孩子,比咱们的宛童,更像你啊!”担心又有人在窥伺,胡太医这句话依旧没有发声。   他那日向曹顺子打听过,得知皇后是花熊之女,可是花熊是他诊断过的,不会有错,他不可能生育子嗣,皇后不可能是花熊之女,那么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她身上怎么会中美人魂?花熊生前从未传出有个女儿,花熊死后这个女儿忽然冒了出来,这其中疑点太多太多了。尤其是美人魂,如今只在青楼窑子那种腌臜地才会用这种药。如果皇后是误食美人魂,那她当日该细细询问,而不该是那样一副讳莫如深的神色,更不该是出言警告封他的口。   胡太医不敢深想孙女经历过什么,更不敢深想她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他决不能与孙女相认,否则有心人追查起来,娘娘这些年的经历该如何解释?况且今夜陛下的态度也很古怪,陛下心内究竟是怎么想的,胡太医猜不透。也许他已经有了猜疑,那他更要打消他的疑虑,趁如今陛下和娘娘感情深厚,娘娘也很聪明,应当很快就能遮掩过去。   当日他乍一见到娘娘,心神大乱失了分寸,说了不该说的话,也许这些异状已经落入了天子耳中,才会有今夜这一番变故。好在,这幅亡妻的画像勉强将这一切圆了过去。   他的娘子,哪怕芳魂已入地府,也一直在庇护他们的后代啊!   ……   李瑜怀着满肚子疑惑回到了栖梧殿。   因着胡太医一事,他回得晚了,栖梧殿中的灯火灭了大半,几名宫人提灯守在门口,李瑜进去一问,才知花宜姝等不及,已经睡下了。   他吩咐下人不要惊醒她,自己悄悄往里走。   寝室内只留了一盏小灯,光线昏暗,隐约能看清她沉睡的面庞。李瑜在床沿坐下,不禁抬手碰了碰她的眼睫,她果然毫无所觉,闭着眼睡得黑甜。   “你以前总怨花将军待你不好。”李瑜没有出声,在心中对她道:“可你不知,你的亲人另有其人。”   曾经他还异想天开,说要补偿花宜姝一个爹,其实他想要找一位德高望重又喜欢她的先生和花宜姝认个干亲,却被花宜姝狠狠笑话了一通。可是如今,眼见真要找到亲人了,对方却不肯认下。   花熊不可能有孩子,胡太医又拒绝得太过果断,叫他起了疑心。   “我会好好调查此事,一定让你们亲人重逢。”   花宜姝睡得香甜,对此自然一无所知。 第207章   清明过后,萧青的女兵营正式对外募兵,由于招募的都是犯罪的女囚、育幼堂里无处可去的孤儿以及穷得几乎要卖身的贫家女子,因此这并不引人注意,甚至有人猜测这是天子不满意萧青一介女子在南衙之中担任职位领兵,所以特意将她分出去。南衙中不少人乐见其成。有些纨绔子弟特意去女兵营瞧过,见其中女子大多相貌丑陋、几个勉强清秀的也被日日操练晒黑了,都说不堪入目,这样的女子白送给他们也不要。   他们却不知道,女兵营里培养出来的女护卫,成了各家夫人小姐争相聘请的护卫,而与此同时,常芳斋内的女子越来越多,第一批女医培训也开始了。   王玉燕找了大夫过来教时对他道:“其他的病可以先放一放,只是外伤包扎、伤口缝合、风寒发热腹泻等是重中之重,必须每个人都教会。”   被请来做老师的大夫们十分不解,王玉燕其实也不是很明白,只道:“这是上面的交代,你照着做就行。”   大夫便一头雾水地开始教学了。   而这时,洪先生发放下去的良中开始了第一轮中植,天子带着皇后亲自下地劝农,举行祭天仪式,由礼官宣读新良中的好处,鼓励农民往衙门换取新良中……   日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元和三年已经过了小半年。   到了五月五端午这天,李瑜在外朝宴请群臣,花宜姝领着命妇贵女们在宫中游湖、赏花、饮菖蒲酒、吃粽子……入目所见,花团锦簇、莺歌燕舞、美不胜收。   “娘娘,我敬您一杯!”   船上彩纱飞扬,崔思玉抬手时,嫩白的手腕上五彩丝线轻轻晃悠,恰似岸边拂动的柳枝。   花宜姝也举起菖蒲酒回饮,旁边卫国公夫人瞥了崔思玉一眼,笑道:“小孩子就是莽撞,娘娘都喝多少杯了,担心娘娘醉了。”   花宜姝大方一摆手,“无妨,本宫酒量好得很,就爱与崔小姐这样的美人对饮。”   崔思玉不料她会这样说,不禁低头红了脸,惹得在旁作陪的人纷纷笑起来。   不一会儿,紫云从外面进来,禀道:“娘娘,时辰到了,该祭神了。”   这是端午节的习俗,在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将菖蒲酒或雄黄酒倒入水中祭奠曾经投江而死的屈原,宫内这片大湖的水脉连通京城内外江河,因此这项习俗也可以在宫内举行,免去了跑到宫外的麻烦。   花宜姝摆手,免去了紫云等人的搀扶,领着重命妇将一杯杯酒撒入湖中,片刻后贵女们也上前去,有的倒酒有的将粽子掰开撒入湖中,引得湖中豢养的锦鲤在船边围了一圈又一圈,争先啄食落入湖中的米粒。   这么一圈下来,大船便慢慢靠了岸。   岸边是宫中一处花园,有极开阔的场地,早已经有宫人布置好桌椅、摆上各色瓜果点心,花宜姝下了船,便兴致盎然地领着命妇贵女们做小游戏。   只见中央大桌上摆了张大大的金盘,金盘上零星摆放了几个粉团和粽子,曹顺子侍立在旁,手中托盘上放着几副纤巧的弓箭。   射粉团是宫中每到端午都会举行的游戏,那弓箭十分纤细小巧,哪怕是个小孩子也能轻易拉弓射出,难的是能不能射中,毕竟粉团是糯米粉做成,再裹上一层芝麻炸出来的,圆溜溜一个,放在金盘上稍微一动就滑来滑去,很难射中;而粽子虽然不滑,但是外层包裹的粽叶很难射穿——对于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女们来说。   果然,崔思玉第一个上场就让花宜姝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的准头是够的,但是粉团太滑了,射中后粉团生生从她箭下溜走了,很快她改射粽子,奈何力度不够,箭矢明明射中了却扎不上去,啪一声从粽子上摔了下来……   众人不免笑她,崔思玉被笑得羞恼,指着凤晴云道:“就数你笑得大声,有本事你来!”   凤晴云十分自信,“我来就我来!”她接过弓箭,头一箭就射中了一枚粽子,凤家夫人见状自豪不已,对身边人道:“瞧瞧我女儿,射得可真准!”   旁人便道:“射中粽子不算本事,射中粉团才算功夫。”   凤晴云自然也听见了这番话,她一心出风头,接下来几箭都瞄准了粉团,可惜粉团就像条滑不留手的鱼,凤晴云五箭下去,只有一箭射中了,她眉头就不由拧起来。饶是如此,也胜过周围许多人了,花宜姝大方道:“好,赏!”   凤晴云听到娘娘夸奖,这才高兴起来,得意地瞥了崔思玉一眼。   崔思玉没有搭理她,双手规规矩矩地置于腰间,一副温婉淑女的模样,凤晴云暗暗骂一句虚伪,忽然发觉崔思玉胖了不少,那条从前被无数人赞美的细腰肉眼可见地粗了一圈,再看她的脸,也是圆润了不少,凤晴云心下讶异,早就听说崔思玉与从前不同,但凤晴云跟她几乎没什么交际,不晓得是怎样的不同,如今仔细一瞧,似乎当真变化颇大。   接下来又有好些人上去玩射粉团,连卫国公夫人也跟着上场热闹了一把,可惜准头不佳,一箭飞到了花丛里,又是引得众人一阵调侃地笑。   眼见着几乎所有人都玩过一轮后,众人似乎才想起来皇后娘娘没有下场,凤夫人笑道:“哎呀,我们光顾着自己玩,可将娘娘可忘了,娘娘今天要是不下场,我们可不依啊!”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大好的节日盛情难却,花宜姝拿起小弓,拉弓射箭,嗖嗖几声,金盘中粉团和粽子一个没落下。   不管真心假意,众人皆惊叹不已。   卫国公夫人笑道:“娘娘当真好手艺,不愧是将门出身。”   听到“将门出身”这四个字,花宜姝目光微微一动,摇头道:“让夫人见笑,为了今日不致出丑,我可是央着陛下教了我好些天。”   天子竟然有耐心教这个?众人一时又惊又羡,几位命妇恭维道:“娘娘与陛下当真恩爱。”   “是啊!陛下对娘娘的心意有谁不知有谁不晓呢?”   不过言笑晏晏过节的人当中,总有那么几个心思不纯的。   郡王妃低声与身边一位命妇道:“娘娘今日喝了那么多杯酒,一路上又不要人搀扶,再看她方才射粉团时动作干脆利落也没有丝毫顾忌,看来还是没有。”   她身旁的命妇悄悄瞥一眼皇后平坦的小腹,默默点头。   郡王妃眉头微微皱起,“你说这事奇不奇怪,娘娘入京前就随侍陛下身侧,哪怕入宫前两人清清白白,可入宫至今,也有六个月了,陛下年轻气盛,又独宠娘娘一人,怎的到如今还没有动静?”   “这……”她身边的命妇越发压低了声音,“听说胡太医一直在为娘娘调理,会不会是……”   郡王妃摇头,“若真是生不了,太后和陛下指定坐不住。”   命妇迟疑道:“也许……是缘分未到。有些夫妻明明身子都康健,却也迟迟生不出,一直到几年后才诞下孩子也不少见。”   郡王妃心道,可这一对又不是寻常夫妻,陛下虽然还年轻,但是登基三年都未有子嗣,对国朝而言实在是个隐患。   崔太后跟郡王妃想到一处去了。   她这些天生了场小病,因此就没能出席端午宴,等前边宴会散了,皇后前来向她请安时,她也说起了这事。   “这个月太医给你请脉了?”   花宜姝点头,她知道崔太后想问什么,先帮她开口了,“母后,我还是没怀上。”   崔太后便忍不住叹气,“静王妃前些日子产下了一名男婴,都快满月了。”当初静王妃入宫时她就看这女子不顺眼,甚至想过要不要偷偷用手段将她的孩子给弄掉。李锦元曾经差点被先帝杀掉,后边在外流亡多年,太后担心他心中迁怒到李瑜身上,后来见儿子有重用他的意思,再看李锦元一直老老实实地做他的京兆尹,她也就歇下了心思。   毕竟这事儿风险太大,一个弄不好反倒要坏事。可是如今,眼见着静王妃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而她的儿子儿媳还没半点动静,崔太后就又忍不住忧心起来。旁人觉得皇后半年没动静不是太大的事,可崔太后知道这俩在一块可不止半年,这么久了没动静,她真是睡着也不踏实。   身为一个母亲,她自然不会去怀疑自己儿子不行,可她也单独召见过胡太医,胡太医说过皇后的身子非常康健没有任何问题。   崔太后自然不知道胡太医敢撒谎骗她,她也不认为一个在宫里几十年的老太医会轻易被花宜姝收买,于是只能怪到这对夫妻暂时没有子女缘分。可是儿子跟她没缘分,跟别人却不一定了。当务之急,是先怀上一个,不管男女都好。   花宜姝既然身为皇后,就该当尽起她的责任。心中如此想,崔太后便打算与她说说何为大局为重,告诫她不可任性嫉妒。   不想花宜姝直接道:“母后,想来是缘分未到。不如先为陛下开选秀,择取品貌双全的女子服侍陛下。”   崔太后一惊,就见花宜姝面上带笑,一脸憧憬,“宫中实在太冷清了,妾身也想要多几个可心的妹妹。”   崔太后皱眉道:“你当真如此想?你当真半点都不嫉妒?”   花宜姝一脸震惊与委屈,“母后,你怎能疑我?我自然是真心的!”她说着说着又高兴起来,“我这些日子天天想着这事儿呢!这宫里太过冷清,我看啊,先选十位秀女入宫,环肥燕瘦都挑一挑,相貌也不必拘泥一中,长得艳美的、富态的、纤弱的、娇俏的……”   看着越数越高兴的花宜姝,崔太后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因为她想起了当初为了册立花宜姝为后而与她据理力争的皇帝,再看眼前这没有半点委屈与不甘的皇后,崔太后心里忽然冒出了火,你怎能半点不吃醋,你怎能如此大方?莫非你当真半点不在意皇帝?   我儿子对你痴心一片,为了你,其他女子他看都不看一眼,你怎么能为他选秀纳妾?竟还如此欢天喜地?这秀女究竟是给他选还是给你选?   崔太后怒不可遏,却偏偏不能发火,因为皇后表现得实在太过贤良,压根无可指摘,可是她心里又怄得慌,为了她那痴心一片却惨遭辜负的儿子。   本就病中虚弱,更何况这火气憋在心里不能发出来,急得太后眼前发黑,她抬手按了按鬓角,靠在引枕上虚弱道:“皇后,先回吧,此事容后再议。”   花宜姝惊讶又委屈,“太后,您不让我选秀了吗?”   崔太后:“此事不必你办,过些日子再提。”   “噢。”花宜姝一脸委屈地告退了,等出了仁寿宫,她下垂地嘴角微微翘起来,轻轻哼了一声,脚步轻快地回了栖梧殿。   而此时,一封密信呈到了李瑜案前…… 第208章   朝廷的端午宴还未散,丝竹之声飘飘荡荡,丝绸一般绕进了紫宸殿中。   天子提前离开了宴会,历来如此,一来他不耐烦应付宴上群臣,二来他在宴上待久了,大家都不自在,他和太后不同,相比起笙歌鼎沸的宴会,他更爱独处。   清明节前,他派人去查探花宜姝的过去,到今日五月五端午,正好两个月。   花宜姝曾经跟他说过,她的生母是别人送给花将军的舞姬,然而那舞姬没有名分,她生下来也不受重视,因此她对花将军又敬又恨,敬爱他人品端正保家卫国,怨恨他冷漠不慈不负责任。   李瑜心知花将军不可能是她的生父,然而当时的情境下,若是贸然揭穿,只会让她更加难堪,况且花熊守城不利,若不是她证实了花熊的清白,恐怕花熊死后也要背负污名,这个女儿花熊认下不亏。因此当时他不但没有拆穿,反而压下了曹得闲的怀疑,让花宜姝坐实了这个身份。   回京一路上,花宜姝都带着花将军的牌位,宫中还留了个地方放置,让花宜姝逢年过节时能给他上柱香。而在他们大婚之后,他和花宜姝还一起祭拜过花熊。她的身世原本早就已经尘埃落定,无论她的生父是什么人,李瑜都为她认了花熊这个生父。   可是胡太医回京后,这一切又有了变化。花宜姝不知是否察觉到了什么,让江子欢去调查胡太医不够,还让曹顺子去监视胡太医,因此牵扯出了一幅三十年前的画像,画上女子跟花宜姝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又是这般风华绝代的相貌,除了血脉相连,不做他想。   胡太医的孙女是三岁那年走丢的,距今快十六年,跟花宜姝的年纪正正对得上,而三岁的孩子尚且不能记事,或许花宜姝是流落在外,被花熊给捡回去的呢?她当年那么小,信了别人给她编造的身世也未可知。   胡太医虽然不是名门望族出身,但他是个好人,家世也清白简单,更可怜的是至今孤家寡人一个,如果能将确凿的证据摆出来,证实他们的确是血脉相连的亲人,那简直再好不过。这样一来,胡太医不必再做个孤寡老人,花宜姝也能和真正的亲人重逢,从此彻底放下对花熊的怨气!   李瑜不知胡太医是出于什么顾虑不肯承认花宜姝,但他既然知道此事,就不可能袖手旁观。他希望花宜姝能有一个真心为她着想、真心疼爱她的血脉至亲。   原本以为十几年的旧事不好查,没想到两个月就有了确切消息。   李瑜不由欣喜,拆开这封密信正要查看,却见前来复命的张达先身躯微微发颤、额角上满是汗水。   李瑜目光移到他身上,见他一副紧张到连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的模样,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有事?”   张达先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陛下,微臣斗胆,请您看完信后万万息怒。”   张达先曾经是个靠着家世混上来的勋贵子弟,但是后来经历过剿灭鬼楼的差事后,他成长了不少,跟从前判若两人,更何况南衙近来清闲,李瑜看他闲着没事整日为了萧青争风吃醋,颇觉浪费,于是就将他派去调查当年之事。   他这么快就查到结果,差事办得漂亮,按理说该喜形于色才是。为什么一副窥见密辛、生怕被杀人灭口的惶恐?   李瑜眉心蹙起,他立刻拆开了信件。   这封信很厚,里头除了张达先亲笔写成的总述外,还有许多证据。   李瑜先看张达先写的。   花熊在岳州的事不好查,但是在京中的事却不难查,他是在十一年前离京的,张达先一一排查过,发现十八年前,花熊府上没有收过任何舞姬妾室,更不可能有孩子出生。他府上一直只有两个先帝赐的老妾,其中还附上十八年前在花家做事的仆役证词,这些人如今尚在京中,随时可以找出来作证。   李瑜看见这一条,眉头略略一松,毕竟他心里已经认定花宜姝是走丢后阴差阳错被送到花家的。他继续往下看。   张达先又一直追查到花熊离开京城之前,确定一直到十一年前他离京时,花熊府上没有收过任何舞姬,孩子更是一个没有。   李瑜并不在意。   十一年前,花宜姝该有七八岁了,这个时候应当已经记事了,但也有可能她流落在外时受到惊吓,被花将军带走后失去了记忆。   这个时候,李瑜猜测花将军是离京后捡到的花宜姝。   接下来的调查费时费力,张达先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查了花将军从京城到岳州这一路上的经历。十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许多当年与花将军有过交往接触的人还都在世,况且官员到地方就任,一路上不可避免要在沿路驿站歇脚过夜,况且花将军当年还带了两名妾室、几名家仆以及十来个护卫一起上路,对于驿站的小吏而言,哪怕是被贬谪后的花将军,依旧是他不能得罪的大官,因此印象还是有的。   张达先带着人沿路问过去,确定花将军当年的队伍里没有孩子。   这也没什么,或许当年花宜姝被拐子拐了,一路拐到岳州去才被花将军救下。李瑜没有去思索为什么花将军救了个孩子不当做奴仆使唤,也不正经收做义女,反而要骗她是舞姬生下的。他单单是想象一番当年还是个孩子的花宜姝受了多少苦,就恨得牙痒痒。   接着就是岳州,一州之地,刺史的权柄最大,更何况花将军又是个武艺高强的将士出身,他到任后底下属官没有一个敢在他面前故弄玄虚,就是有,也都是小偷小摸混些油水,而去年一场大火,将花府上下连同花将军的尸身都焚了,李瑜也不指望能找到什么人证,但张达先这趟差事办得不错,他竟然真找到了证人,是几个有些年纪的妇人,据说是花家两位夫人来到岳州后交往的好友。   花熊身为刺史,既然没有正妻,那么两个妾室就揽过了交际官员家眷的任务。   这几名夫人的说法都一致,花将军府上不可能有任何小姐,她们出入花府后宅多次,从未见过。   她们的夫家在岳州都算不上有权有势,毕竟当初岳州真正有权有势的人家在城破后率先带着家人出逃,结果被反贼包了饺子杀个精光。反而是这几户人家,论势力论家财都是中等偏下,有的甚至并不住在岳州城中,反倒逃过一劫。   若是一两人记错,那没什么,但是几个人给出的说法都一模一样,这就古怪了。   从刚刚开始,李瑜拧起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假如事实真如这几名妇人所说,那么赵家和赵慕仪是怎么回事?赵慕仪可是亲口承认她与花宜姝自小就相识,赵家夫妇也开口证实。   张达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他又上赵家走了一趟。   然而花宜姝如今是圣宠正浓的皇后,赵家巴不得他们与花宜姝的联系更深,怎么可能否认两家之间的关系?赵慕仪自然也是。   按理说,相比起几个民妇,当然是官宦世家出身的赵家夫妇与赵慕仪更可信,然而那几个民妇远在岳州,他们甚至连皇后是谁都不知,而赵家与皇后却有利益瓜葛,若真有个万一,赵家自然要为皇后周全掩护。   可却也不能因此就认定赵家在说谎,也许是花将军将皇后藏得深,那几个民妇身份太低压根见不到呢?   正当张达先以为调查要陷入僵局时,他查到了当初在岳州最负盛名的花楼。城破当日,花楼中所有男子都被反贼杀得一干二净,只有那些不敢反抗的烟花女活了下来。   据她们所说,城破当日,她们的老板死在了花魁红酥的房里,而红酥却不知所踪,后来官府清查花楼,大老板的屋子里只剩下一点金银细软,那些轻便好拿的银票全都不知所踪,似乎混乱中就被人窃取了。   张达先道:“后来岳州城重新建立户籍,一片混乱,但是那名为红酥的花魁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据说那名花魁艳名极盛,不可能销声匿迹,除非城破当日她就死了,还死得面目全非无人能辨认出来。“而且,跟那花魁一同消失的,还有她捡来的丫鬟,年纪在十五六岁上下。”   “红酥……”李瑜暗暗念着这个名字,当初在岳州时,曹得闲怀疑花宜姝的来历,曾经命人描画图像搜寻过,一个名为牡丹的烟花女前来指认,可等见到花宜姝又立刻翻供。他摇头,“不可能。”   可这种种疑点,没有办法解释得清。   他原本只是想要让人查清花宜姝的过往,然后将这些摆在胡太医和花宜姝面前,好叫他们亲人相认。   可是如今手里查到的东西却与他预想中的相去甚远。到底是为什么?胡太医明明知道花熊不可能有子嗣,明明看见了花宜姝和他妻女极为相似的相貌,却斩钉截铁地否认,而花宜姝,明明也对胡太医起了疑心……   等等,她为何要对胡太医起疑心?为何要让曹顺子去监视胡太医?她总不至于凭着胡太医那张与她完全不想像的脸就察觉出彼此的血脉联系。   李瑜心中一团乱麻,一会儿想到赵慕仪,一会儿想到胡太医,一会儿又想到当初山洞初见,花宜姝憔悴又欣喜的脸……   她究竟是什么人?她究竟还有什么……瞒着他?   张达先见天子久久不言,遂询问,“陛下,可要将杨夫人、胡太医等人带上来?”   片刻的沉默后,李瑜忽然开口,“去,将安墨带来。”   如果说这些人当中有谁对花宜姝的过去最了解,只能是安墨。 第209章   安墨开始书写她的第二部 大作了,她上一本书披着狗血豪门带球跑的皮,实际上是传授各种紧急避险与防灾知识的小指南,这一次她打算写一本防骗指南。   灵感来源于元江,这个少年曾经是归州刺史家的公子,后来被宗族除名,不知怎的跑到了京城,为了给子芩育幼堂的孤儿们当爹,他到处行骗弄钱,居然还胆大包天骗到了天子头上,如今在北衙给新兵当沙包。   数日前,安墨去子芩育幼堂选孩子,她要挑选那种比较聪明机灵、学习能力强的女孩子,带去常芳斋读书学习,刚刚进去就看见一群孩子围着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元江喊爹,而元江呢?这个才十六岁的少年提着一箩筐的白面馒头,正一脸慈爱地看着他们。   这画面实在有些诡异,好在安墨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元江了,她正想等着元江和孩子们互动完再说话,却被元江敏锐地发现了。   “诶,是你是你!”   元江大呼小叫,一脸惊奇样,“你就是大牢里给我书的那个。”   他跳到安墨身边,“那本书我看了好几遍,小丫头你心计不浅啊!”   安墨:???   叫谁小丫头呢?你再说一遍!   元江:“你表面在写无聊的情情爱爱,其实是在借此传授经验知识,你是个好人。”他又道:“我观察你们一段时日了,你和那个叫紫云的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来育幼堂送吃送喝捐钱捐物,你们还出钱出力教孩子们读书写字,还教出许多女大夫,半个月就开一次义诊。上个月有个老头摔伤了腿怕花钱不敢去医馆,也是你们带人给治好的。”   算他识货!   一直以来做的好事能够被认可,安墨心里当然高兴,神情也温和下来,却听元江接着道:“那我能认你家主子当娘吗?”   这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得亏安墨没在吃东西,否则这会儿已经被惊得呛住了。饶是如此,她也瞪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你这么大年纪了,你还害不害臊?”   元江丝毫不以为意,“我年纪大怎么了?达者为师,你家主子做得比我好,我想认她当娘。麻烦你去回句话行不?”   安墨连忙摇头,眉头皱得死紧,盯着元江的眼神像是在盯一个变态,“休想占便宜。”   元江挠挠头,“那好吧!”他看了安墨一眼又一眼,那眼神不带恶意,却看得安墨心里发毛,“那我认你当娘成不?”   安墨:……   元江兴致勃勃,“我早就想好了,我要有一个大家庭,这个大家庭人人都要像我一般热心良善。”   安墨心想这个骗子也要意思吹嘘自己?而元江还在说:“我现在不缺孩子,但我这个家里还缺一对爹娘,一对爷奶,最好再来几个兄弟姐妹,我们……”   安墨没等他说完就跑了。   不想这人脸皮奇厚,竟又追上来絮絮叨叨,后来他虽然没能如愿成为安墨的干儿子,却成了安墨新书的顾问,负责给她提供各种骗术点子。   说他是个好人吧,他至今也还想着继续骗钱,只不过如今还被北衙的人监视着不敢妄动,说他是个坏人吧,他把所有钱就拿来给孤儿买肉吃,自己反倒过得十分简朴。   安墨想想这个人才十六岁,放到现代社会就是个长歪了的中二小孩,抱着也许能把他掰过来的想法,她道:“既然是你出点子,那防骗指南也有你的一份,等出书时我会署上你的名字,另外稿费也分你一份,如何?”   元江没料到她会这样说,闻言他呆了呆,不敢置信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向来牙尖嘴利,如今竟然结巴起来,“真……真的啊?”   安墨点头。   元江就嘿嘿傻笑起来,“果然我眼光不错,你是个好人。”   五月傍晚的湖边树下清风徐徐,安墨一边用炭笔书写,一边想着自己或许可以把一棵长歪了的树扶正起来,心里美滋滋特有成就感。   却在这时,湖边多出了一道影子,安墨疑惑地抬头,就看见天子身边的内侍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微微低头一脸严肃,“安姑娘,陛下召见。”   ……   落日熔金,柳色青青。   紫宸殿的一年四季却似乎没什么变化,安墨有些紧张地站在紫宸殿里。   虽然花花和陛下的感情很好,陛下对她的态度也越发温和,但此时此刻,安墨久违地感觉到了压力。   内侍们统统退了出去,这偌大的紫宸殿里只剩下她和皇帝两个人。室内安静得只剩下了滴漏计量时间的声音,安墨低着头,能感觉到天子的目光在她身上徘徊。难道陛下要给花花准备什么惊喜,所以把她叫过来配合?   因为没有任何先兆和提示,所以安墨只能这么猜测。   “安墨。”   天子终于开口,安墨宛如课堂上被点名的小学生,一个“在”字当即蹦了出来。   李瑜看着眼前缩着脑袋胆小鬼一样的小姑娘,料她不敢撒谎,开口道:“你姓安,你祖籍哪里?何时到的岳州?”   安墨吓了一跳,没想到陛下居然会问这个。她闹不清这是为什么,只磕磕巴巴地将曾经背过的答案说了出来,“我不知道,这个姓氏是……是老爷夫人给的,名字也是他们取的,我……我从小就被拐卖到岳州,祖籍哪里……忘、忘了。”这是当初还在花楼里时花宜姝给她准备的答案,安墨是个凭空出现的人,她对这个世界毫无了解,也追查不到任何过去,只好模糊掉来历,然后扮演个一直被关在后宅从不外出的小丫鬟。   安墨说完,却并没有放松下来,虽然她没有忘掉当初的说辞,但是时隔这么久陛下忽然开始追问她的来历,她本能地感到了不安。   李瑜:“那你是几岁被卖到岳州的?”   安墨提心吊胆:“七岁。”   这也是花宜姝曾经教她的,正好是花将军到任后差不多的时间。   李瑜垂眼,目光落在手中的奏疏上,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当年花将军到岳州赴任时,先帝赏了他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妾,可惜那女子体弱,到了岳州后水土不服,不到三年就死了,你既然在花府当差,那想必见过她,她真是病死的?还是被花将军除掉的?”   安墨呆住,原来还有这件事吗?花花没有告诉她啊!也不对,花熊后宅的事情,也许花花也不知道。   她着急得汗水都掉下来了,觉得这番话里信息量很大的她开始费劲地思考,花将军是被先帝贬谪出去,安墨理解,毕竟皇帝忌惮武将很正常,但是先帝还送了他一个貌美小妾,想必这个小妾是先帝派去监视花将军的。   但是这个小妾不到三年就死了,有可能是病死,也有可能是被花将军除掉的。花将军在原书的设定中是个一句话带过的背景板,书中写明了他是个忠烈好人,既然这样,那么哪怕知道这个貌美小妾是监视他的卧底,他也不可能将人弄死,否则就对不起忠烈将军这个名号。   那么真相只有一个……安墨抬头,斩钉截铁道:“陛下,她是病死的。”   李瑜:“是么?”   他手中的奏疏啪一声摔在案上,下一刻,天子从未有过的冰冷声音响起,“当年,先帝压根没有给花将军送人!”   嗡的一声,好像是被狠狠敲了一棒子。   安墨呆立当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什么?刚刚那个问题只是试探?她中了语言陷阱?   可是好端端的,天子为什么突然把她叫来试探?   安墨到底没有傻到家,她终于明白过来,惊悚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因为太慌乱太害怕,她脚下踉跄一下,咚一声狠狠摔在地上,疼得小脸都抽搐了起来。   然而她此刻已经没有心思关心伤处了,满脑子只挤满了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完了!她和花花的身份败露了!   ……   “娘娘,陛下将安墨姑娘召到了紫宸殿。”   曹顺子前来禀报时,花宜姝正在看账,后宫中虽然没有其他妃嫔,但是上上下下的宫女太监加起来不下两千人,这么多人都归她总管,哪怕权力已经分了一些到女官身上,她的事务也不轻,还得时不时接见命妇,再管一管外头王玉燕送来的账,她的日常也并不是每日都轻轻松松。闻言她毫不在意地嗯了一声,头也没抬。   曹顺子却显得很担心,“娘娘,陛下将安墨姑娘单独留在紫宸殿中,而殿中内侍都退了出去,一个不留,二人待了许久也未出来。”陛下每次到娘娘这里来,都要看安墨几眼,其他人可没有这个殊荣,曹顺子早就担心陛下要纳了安墨,偏偏娘娘自个儿不上心,他这一说也没指望娘娘会垂青,毕竟娘娘跟安墨素来要好,只是尽他的本分罢了。正当曹顺子想要退下时,花宜姝却忽然抬头,“你刚刚说什么?”   曹顺子以为娘娘终于开始重视了,忙嘚吧嘚吧将自己往日里注意到的说出来。   花宜姝闻言沉下了眉眼,她忽的想起了一事,两个多月前,她让曹顺子去监视胡太医,发现胡太医藏了她的画像,然而曹顺子将此事告到李瑜跟前,李瑜却反应平淡,还将胡太医好好放了回去,之后胡太医继续为她看诊调养,哪怕以她的眼力,也没能发现半点端倪。   当时快到清明,上下事宜都忙碌,且李瑜并未提起,花宜姝也就淡忘了,横竖她管不着胡太医私底下做什么,只要没危害到她就行,既然李瑜都不在意,她也没什么可矫情的,毕竟在安墨描述里,画像被挂在墙上欣赏可是只有大明星才有的待遇。   可是今日安墨被李瑜单独叫去,她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这件事。   黄昏已过,夜幕将至。   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浓,花宜姝面上就越平静,她合上账本,开口吩咐,“紫云,将我藏在柜顶的金镶玉瑞凤宝匣拿来。”   寝殿中的青铜香炉不知何时熄了火,夜色涌入栖梧殿的时候,天子终于来了。   花宜姝抬眼,宫殿敞开的大门外,天子就站在那里,他一身玄色箭袖龙袍、金线勾出的五爪金龙倨傲昂首,似乎也在冷冷地审视她,而他身后升起的月亮,头尾尖尖,如同冰冷的刀锋。   “陛下,怎么不进来?”   她面上微笑,双手却紧紧按在金镶玉瑞凤宝匣上,那里面,是李瑜曾给过她的圣旨,免死圣旨。 第210章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不要妄想能掩藏真相一辈子,度过了是老天眷顾,度不过就自认倒霉。花宜姝从不认为自己是被眷顾的那一个,因此她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为此,她不断在李瑜心中累积筹码,当初他们在荆州时,更是使尽手段从李瑜手里弄来了一道免死圣旨。   只是花宜姝没有想过,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   有了这道圣旨,她并不须担忧自己的安危,而她只要能活着,早晚还能翻盘再来。更何况她对李瑜的性情了若指掌,她清楚他冷酷的表面下是怎样一副柔软的心肠,她不必有任何担心。   所以此时她应当有恃无恐谈笑风生,应当反过来将罪责推到李瑜身上,她最清楚该怎么获得这个人的怜惜。   她本该如此的。   然而实际上,她面上笑意牵强,按在宝匣上的手指用力到近乎发白。   她发现自己在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可是她不怕死,她也不怕被拆穿,那么她在怕什么?   寝殿里没有点灯,夜色肆无忌惮地涌入,大半个寝殿都昏昏暗暗,衬得花宜姝的脸也晦暗不明。   整座栖梧殿空荡得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风从门外灌入,卷起的竹帘噼啪作响。   李瑜一步一步往寝殿走去,他脚下极慢,第一次发现花宜姝的脸叫他觉得可怕。   “怎么不点灯?”李瑜在花宜姝几步外停下,声音却比目光更冰冷。   花宜姝依旧坐在案前,双手依旧按在宝匣上没有离开,她缓缓回答:“点了灯,我怕惊扰了月光。”   “呵。”天子低笑一声,那笑意却不是暖的,“你觉得今夜的月好看?”   花宜姝摇头,“不,从未见过这样冷的月。”她终于抬头看着他,“像冰又像刀,冰冷又锋利,伤人。”   李瑜眉心狠狠蹙起,薄唇抿得发白。   花宜姝问他,“陛下为何离我这样远?”   从前每一次李瑜回来,哪怕什么都不说,也会亲昵地和她挨在一块,仿佛是彼此不能分离的另一半。然而这一次,他站在离她七步远的地方,只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比月色更冷。   于是花宜姝恍然明白了自己在惧怕什么。原来她怕李瑜疏远她、怕李瑜心里从此埋了个疙瘩,怕一颗好不容易得来的真心在她手中冷却。   李瑜果然存了芥蒂,他站在原地不动,眼睫垂着,声音里满是讽刺,“不过几步你就觉得远?那么你离我,又何止这区区几步?”   他果然是知道了啊!并且对自己查到的东西深信不疑。   花宜姝心里叹气,但是与此同时,压在她心头的那座大山无声无息消解,她微微放松,不管如何,李瑜还愿意过来和她说话,愿意出口和她吵架,而不是直接下令将她捉去,那就说明,他气归气,心里还是念着她的,否则以九五之尊的身份,何须还站在这里跟她较劲?   花宜姝双手终于从宝匣上松开,她站起身,主动向李瑜走了几步,不料她一主动,李瑜就仿佛被惊了下,他警惕地往后退,“你要做什么?”   花宜姝抬头看他,寝殿里依旧没有亮灯,只有窗外月光撒入,李瑜背光站立,面庞一片晦暗,像是笼着层层阴霾。   花宜姝:“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人这一生短短百年,减去一半黑夜,再减去吃喝穿行,再减去交际应酬,剩下来让我们相处的时光极其短暂。陛下有话不妨直说,何必这样弯来绕去,平白糟蹋我们为数不多的时光呢?”   “朕有话对你直说,那么你呢?你何曾对朕说过实话!”李瑜脱口而出,盯着她的眼神终于不是强装的冷漠,而是又气又恨,又怒又怨,他多年来克制情绪已经成了习惯,还是头一遭露出这样伤心的神色。   花宜姝抬手想去碰一碰他的眼睛,李瑜却又猛地后退一大步,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见到他这样避之不及的态度,花宜姝愣了愣,心中不禁生出了不快,可这回是她理亏在先,她只好收回手,“对不起。”   李瑜冷哼一声,没有其他回应。   花宜姝只得道:“安墨如今如何了?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不过是受我胁迫,你不必为难她。”   李瑜:“你倒是为她着想,她可是什么都招了。”   花宜姝一愣,脸色骤然沉下来,“你对她做了什么?你难道用刑了?”安墨的性子她了解,她不相信安墨会和盘托出,更不相信安墨会出卖她,那么只有可能是被用刑了,她那么怕疼,坚持不住的。   不料李瑜的脸色比她更难看,“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喜欢屈打成招的?”   花宜姝一怔。   李瑜一眼不错地盯着她,“你说得对,她不过是个小丫头,你对她好,她对你也很忠心,她一个字都没有吐露,可是她太蠢了,她的神情,她从头到脚一举一动都能出卖她!”而他想要知道的,在问出口的那一刻,光是看看安墨的反应,就能得到答案。   花宜姝从未在李瑜脸上看见过这样愤怒又伤心的神色,他向来克制,喜怒哀乐在面上都不明显,但是这一回,像是天崩地裂山呼海啸,他压抑不住地吼出了声,“你们要好,你们推心置腹!只有朕一直被蒙在鼓里,只有朕一直被你骗得团团转!”   花宜姝忙摇头,伸手要去牵他,“听玉,你听我跟你解释。”   “不想听!”他抬手避开。   花宜姝扑了个空,险些摔倒,再看李瑜还是一脸被辜负被欺骗的愤怒,她之前一次次被压下去的不快终于涌了上来,“够了!”   花宜姝这一声大喝,将李瑜吓了一跳,他皱着盯着她。   紧接着,花宜姝的质问就噼里啪啦朝他打去,“是,我是骗了你。可除了这件事,我有哪里害了你吗?从岳州到这里,你得到的好处还少吗?没有我舍生忘死去救你,你没准早就死了,还有能耐在这里跟我吵?没有我冒险从鬼楼分堂里偷情报,没有我送杨靖去做卧底、没有我写信让萧青里应外合对付越不凡,你能那么轻松解决鬼楼?怕不是早就被鬼楼分走一半江山了!”   李瑜被她说得呆住,半晌后才刚刚吐出个“你”,就又被花宜姝堵了回去。   “你什么?你是不是又想说我骗你?来来回回这么一套烦不烦?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就像个被人骗了肚子的怨妇!”   被人骗了肚子的怨妇?她怎么可以这么说?   李瑜震惊地看着她。   花宜姝的话却还没完,“你也别这么看着我,你自己算算,打从相识以来,我为你费过的心还少吗?我哪件事真正叫你难做了?你睡我睡得不爽吗?你脑袋秃了还是我费心费力找药给你涂,你整日摆着一张冷脸叫人猜你的心思,猜不中还要闹脾气,你这个人又矫情又傲娇,真以为你是公主吗?”   相识以来,花宜姝还是头一回对他说话这样粗鲁,李瑜忍无可忍,“一码归一码,你说得这些,跟你骗我的那些,不能相提并论。我来这里,是想问你为何要骗我。”   花宜姝冷笑,“你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倘若我不骗你,我怎么能留在你身边?”   李瑜气得脸红脖子粗,“我对你一见钟情,你何须骗我?”   花宜姝翻白眼,“狗屁的一见钟情,初见时你还嫌我长得丑!”   李瑜立刻反驳,“朕没有!”   花宜姝继续,“那曹得闲将我放进你屋子的那一晚,我衣裳都脱了你又为何拒绝我?”   李瑜当然不能让她这么颠倒黑白,他争辩道:“你记错了,脱衣裳不是那一晚!那一晚朕只摸了你头发。”   花宜姝闻言一滞,眼珠子转了转,心道莫非自己真记错了,但她很快又想起来别的,“哼,你做的又何止这一件两件,在沔州时,我求你陪着我出去你都不肯,后来我借口买猫才求来你纡尊降贵地下船,当时你对一只猫都比对我上心,你还敢说没有!”   提起猫,李瑜的记忆回笼,他震惊地发现自己对花宜姝竟然真不是一见钟情,嘴巴张了张,竟然无从反驳,片刻后才又吐出那句话,“可你也不该骗我。”   花宜姝摊开双手,“所以呢?陛下如今是要以欺君之罪将我处置了?人呢?怎么不让他们进来抓我?”   闻言,李瑜不禁沉下脸,“这是你我夫妻之间的事,何必牵扯外人?”   花宜姝一愣,缓了一缓她才道:“陛下,哪怕再来十次千次,我也会骗你。”   李瑜目光紧紧盯着她,“那你又为什么要骗我?是为了权势还是富贵?”   花宜姝脱口而出,“当然是为了你的身子!”   说出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花宜姝老脸一红,闭紧了嘴巴。   李瑜闻言也是一愣,呆呆盯着她看。   寝殿内顿时一片寂静,只听得廊芜外青蛙呱呱地叫!   好半晌后,李瑜才移开视线,“吵归吵,可你不能骂我。”   花宜姝:“我骂你什么了?”   李瑜:“你骂我是怨妇,你还骂我矫情骂我秃!”   花宜姝:“哦?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李瑜气了个倒仰,恨恨瞪了她一眼,负气转身。他用力往外走,脚下踩得哒哒作响,动静连蛙声都盖住了。   花宜姝也生气,瞪着他的背影。   然而李瑜还没走出寝殿大门就停了下来,他侧过半身,借着月光抬起手,手中一串檀木珠串格外夺目,“这是我做了好些时日的,你要是不要?”   花宜姝盯着他好一会儿,忽然几个大步往前一奔扑进他怀里。   几乎是下意识,李瑜就搂住了她,搂完才又赶紧松手。   察觉到他松手,花宜姝十分不满,“陛下,难道你爱的只是一个虚假的身份吗?难道我不是将门千金你就不要我了吗?”   李瑜冷着脸不发一言。   【不,不管你是谁都是朕的心肝肝。】   【但是你刚刚骂我骂得那么狠,朕也是有脾气的,朕不能就这么算了!】   花宜姝轻轻笑起来,“听玉,我们和好吧!我把什么都告诉你,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李瑜哼了一声。   【现在才来求和,晚了!】   花宜姝:“陛下,你若是愿意,就抱一抱我,好不好?”   李瑜的手已经环住了她的肩背。   【小骗子,最后信你一次。】 第211章   栖梧殿里可算是亮起了灯,却依旧没有喊人进去服侍。   曹顺子跟着干爹在栖梧宫门口守着,忍不住往里探脑袋,却被曹得闲狠狠敲了一记。   曹顺子哎呦一声,痛得几乎要跳起来,捂着脑袋求道:“干爹啊,您要是将我敲死了,可就没人给您养老送终了。”   曹得闲嫌弃地扫他一眼,“就你这德行?我只怕你活不到给我养老的时候。”   曹顺子一下苦了脸,“干爹哟,何必挖苦我。我也是担心娘娘和陛下。”   曹得闲老神在在站着,闻言摇头,“傻小子,陛下和娘娘何须你去担心。”他忽的想起一事,说道:“今日怎么没瞧见安墨姑娘?”   曹顺子一脸讳莫如深,“今日下午安墨姑娘被陛下单独召去,之后就再没回来。”   ……   安墨被关了起来,关在了紫宸殿附近一间小屋子里。这间屋子里只有一桌一床,但条件并不差,是普通内侍的住所。会被关在这里,而不是直接送进掖庭的大牢,说明并不真的将她当个罪人看待,因此守卫对她的态度还算客气,甚至到了晚膳时候,还有小太监给她送来吃食。   然而安墨并不知晓这一点,况且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吃饭,她按住那送饭的太监不让人走,问他栖梧殿那边有什么动静。   然而这个小太监只是个送饭的,往日里他连接近栖梧殿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能知道栖梧殿的动静?但见安墨面色焦急,他忙到:“安姐姐莫急,小的这就去打听,有了消息立刻回来。”   安墨连忙摸出些银钱塞给他,她甚至想趁机偷摸出去,然而她的三脚猫功夫可瞒不过守卫,双脚刚刚往外迈出去一步,旁边守卫就拔出了刀。安墨看那刀锋寒光四射,怂怂地缩回了屋子里。   不久前,她被陛下召到紫宸殿,当得知李瑜的那个问题只是在诈她之后,安墨当时就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她心里不停祈祷,然而这并没有用,因为紧接着天子就问她红酥跟花宜姝的关系。   安墨吓了个半死,她当然是不可能出卖花宜姝的,于是立刻否认三连,她不知道她的神情和动作已经将自己出卖了个彻底,她只知道李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然后她就被关进了这里。   “现在怎么办?皇帝肯定是去找花花了,怎么办怎么办?”安墨急得团团转,“皇帝知道花花骗了她,会不会砍了花花的脑袋?呜呜呜我不要花花死掉。”安墨做梦都想不到竟然会这么快暴露,可是她如今没有一点办法,只能缩在墙角一边哭一边埋怨花宜姝。   都怪你想要当皇后想要荣华富贵,这回翻车了吧?   咱们当初逃出花楼时带着那么大笔钱,咱们要什么没有?为什么非得要当皇后,为什么要骗皇帝?这下子可好了,你的命都要保不住了,你才风光几天啊花花,有什么荣华富贵能比命重要啊?名留青史有什么用又不能立地飞升,咱做个安居乐业的小百姓有什么不好?你才十八岁啊花花!   你还有好多好吃的没有吃过,你还有好多漂亮首饰没有戴过,你还没有看过更壮美的风光……最最要紧的是,你不是在大庭广众下暴露的,你是被皇帝偷偷查到的,像这种皇后曾经做过花魁的大丑闻,肯定会被捂得严严实实的……没准明天你就突然“急症去世”了!   安墨越想越灰暗,越想越悲观。   至于天子因为感情太深而饶过花宜姝这种事,安墨觉得也就只有小说里才会发生了。   她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哭,忽然听见窗户被人敲了几下,随时推开一条缝来。   “安墨……安墨……”   安墨抬头,朦胧的视线中看到了江子欢关心的脸。   江子欢见她哭了,忙道:“你怎么了?”   安墨抹了一把脸,忽然道:“江子欢,我要死了。”   江子欢:!!!   安墨一脸严肃,“我现在要交代后事,我的稿子只写了一半,但是大纲我早就起好了,等我死后,你帮我下半部分续写出来,一定要出版,要不然我死了也不安心。”   江子欢:???   他懵了好半晌,才道:“究竟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会被陛下关起来?”   他是收了张达先的示意才匆匆赶过来的。   安墨叹口气,“娘娘做错事惹怒了陛下,也许最好的结局就是被打入冷宫吧!”   天子与皇后夫妻恩爱众所皆知,江子欢想不出娘娘犯了什么错能遭受这样的下场,他忙问发生了什么,可是这回,安墨只是摇头,怎么也不肯说了。   江子欢最后也没能得知发生了什么,看着闭着嘴什么也不肯吐露的安墨,他只能离开皇宫去找张达先打探消息。   他没注意到,他刚刚转身,一个人影就立刻闪身躲进了暗处,一直到江子欢的身影消失,才偷偷走出阴影,正是那个给安墨送饭的小太监。   当夜,永郡王府就收到了宫里传出的消息。   “皇后惹怒了天子?”永郡王妃惊异道:“宫里发生了什么?”   永郡王道:“不清楚,你也知道,自从皇后入主中宫又将后宫清洗了一番,各家在宫里埋下的暗线损了七七八八,这位皇后城府颇深,如今后宫六局当中有不少是她自己提拔上去的,连太后也为她撑腰。我们的人能得到这条消息已经十分不易。”   郡王妃:“正是因此,我才惊讶。皇后这样的人,竟然会惹怒天子,最好的结局竟然是打入冷宫,这谁敢信呢?况且今日端午宴上,皇后瞧着满面春风,也不像是要大难临头的样子。”   永郡王:“这消息出自安女史之口,做不得假。”   安女史虽然职位不高,但她是皇后心腹,陪着皇后一路从岳州走到今天,据说还是皇后认的妹妹,虽说只是一名女官,但在宫中的地位却十分高,连天子也对她另眼相待,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随便说话,所以皇后是真的做了严重到如今将她废黜打入冷宫的大错。   可惜他们只知道这些,更多的是却是打探不出来了。   永郡王十分纳闷,天子这些日子动作频频,京中权贵也多少看明白了他的意思,而皇后身后没有家族,是最好控制的,也能防止再多出一个像崔家那样枝大叶茂的外戚,花皇后要是倒了,天子岂非要再立一位?   郡王妃道:“或许这就是咱们的机会,皇后犯了大错,天子哪怕不废后,也必然会冷落她,正好趁此时说动陛下选秀。”   亲王爵位是会一代代降等的,永郡王的父亲是永亲王,等他死后,他的儿子只能得个公爵,这样一代代下去,就沦为庶人了。除非立下大功或是撞了大运被选做皇嗣。但立功又谈何容易?   但另有一条途径,那就是得到皇恩,换句话说,就是讨得天子欢心,只要皇帝一高兴,那么将降等袭爵拖上一代两代,那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因此永郡王早就想好送给美人给李瑜吹吹枕头风了。奈何李瑜油盐不进,京中各家贵女也折戟沉沙,那位花皇后不是个简单人物啊,曾经不喜她的太后如今事事给她撑腰,曾经跟她争抢后位的崔家女蒋家女凤家女,如今一个个都成什么样了?   他们本已经不抱指望,没想到突然得知这样的好事,永郡王夫妻心思又活络起来,决定明日一早就入宫拜见崔太后和几位太妃。   “还得查查皇后是如何惹怒天子的……”   夫妻两人商量了一晚上。   而宫中栖梧殿里,莲花灯盏照亮一方小小天地。   花宜姝一边爱不释手地摸着手里的檀木珠串,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个东西塞进李瑜手里。   李瑜神色莫名,他拿起来对着灯火仔细看,才发现这是一块雕刻成平安符的玉牌。   正面是道观的平安符,大大的符文旁有一行小字,刻着:光明正大、诛邪辟易,背面是用榫卯结构和玉牌镶嵌在一起的金牌,雕刻了象征佛门的莲花。   李瑜见到最好的雕工,眼前这牌金玉牌的手艺在他看来十分粗糙,他心中不由一动,看向花宜姝,“这是你自己做的?”   花宜姝颇有些不好意思,“金牌和玉牌是工匠先打好的,图案也是他们画的,我就随便雕刻了一下。”   李瑜果然十分感动,正要捧起她的手仔细看看,却听花宜姝道:“这是在道观和佛寺都开过光的,你戴在身上,夜里就不用怕黑了。”   李瑜顿时浑身一震,“谁说朕怕黑?”   【朕什么也不怕,朕无所畏惧!】   花宜姝:……   李瑜嘴上说着,却是动作利索地将这道花宜姝亲手雕刻的平安符挂到了脖子上,而后才朝着她微微颔首,“好了,你不是说要坦白?说罢。”   花宜姝深吸口气,才道:“其实,咱们是在一本书里,安墨是穿越进来的读者。”   李瑜:……   花宜姝:“这本书里写着,你对萧青爱而不得,最后退而求其次娶了崔家女为妻。”   李瑜:……   他沉默片刻,俊美锋利的面孔上,浓眉深深蹙起,犹豫了半晌才道:“你不用怕,虽说你骗了朕,但朕知道你对我的心意是真的,所以不必编这些话来掩饰。”   花宜姝无奈,“我没有掩饰,我说的都是实话。否则我困在青楼中,怎么能知道城破那晚花家发生了什么?”   然而这实在太过荒谬,李瑜并不能相信,他心里想:【朕觉得你是在胡说八道,可是朕暂时找不到证据。】   他嘴上说:“也罢,朕暂且信你。”   花宜姝:……   她将捡到安墨之后的事一一讲了,包括她是如何利用书中内容接近李瑜、如何拉拢萧青杨靖等等,她不想再骗李瑜,索性趁这次机会全都说了,仿佛放下了背负许久的包袱,花宜姝只觉浑身一轻,心口都畅快了不少,至于李瑜信不信,她是不管的,反正她已经没有什么瞒着他的了。   “你的意思是,岳州初见时,你早就知道我会流落到江中被萧青救起,所以你特意等在那里,抢先截胡?”李瑜看着她。   花宜姝:“是。”说完,心中却不免忐忑,大抵人都不愿在自己意中人面前暴露不堪的一面,她也不想让李瑜觉得她太过算计,可再来一遍,她还是会说。   李瑜闻言久久没有回应,花宜姝不禁抬眼去瞧他,却见李瑜嘴角弯着,双眼中映着火光,亮得惊人。   与此同时,一道久违的呐喊忽然炸起,吓得花宜姝一个激灵,差点就从床上滚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朕就知道!朕就知道!】   【她百般算计果然就是为了得到朕的心!】   【她还没见到朕就芳心暗许了!她拼尽全力逃出青楼就是为了朕!】   【她苦心隐瞒欺骗也是因为害怕朕抛弃她!】   【是她先爱朕的!】   【朕赢了!赢了!】   花宜姝:…… 第212章   “陛下,其实……”   李瑜回神,黑色的瞳仁定定注视着她。   他生了一副不近人情的相貌,此时嘴角微抿眉心微蹙,哪怕是懒懒坐在床榻上,瞧着也像是一座威严的高山,叫人不敢直视,而当他目光扫过来时,就像是锋芒毕露的兵器,没有人敢在这样的目光下掉以轻心。   他生了这样一副能震慑世人的容貌,谁能想到他心里正在狂笑呢?   花宜姝尽力忽略他狂笑的心音,一狠心道:“陛下,我曾经是青楼花魁,青楼女子!”她这两个词咬了重音,特意强调,“你难道不介意吗?”   闻言,李瑜微微摇头,一本正经,“情,发乎于心,与外物无关。”   花宜姝:“陛下当真这样想?”   【那是自然,朕不允许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玷污朕与心肝的情谊!】   李瑜道:“你入青楼可是自愿?”   花宜姝摇头。   李瑜:“那么你对朕可是真心?”   花宜姝点头。   李瑜见状莞尔,“既然如此,我就不会怪你。”他执起她的手轻轻摩挲,“你原本是好人家的女儿,却经历坎坷,若不是被逼无奈,也不会沦落风尘。”   听了这话,花宜姝正要露出动容之色,然而……   【当然,更重要的是,心肝从小就听着朕的故事长大,从小就对对朕情根深种】   花宜姝:???   我什么时候说过听你的故事长大?   【她是拼了命才来到朕身边的啊!她是担心配不上朕才谎称是花熊之女的啊!】   花宜姝:……   【朕要是还因为她骗了朕就责怪她,那心肝恐怕就要心碎而死了!】   【她爱朕爱到甘愿冒着杀头的风险,她对朕的情谊都是真的!】   花宜姝:……   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天子龙心大悦,当下就命人开了库房,倒腾了许多好东西送入了中宫,被赶出栖梧殿吹了半宿冷风的宫人们见状齐齐松了口气,随即大喜过望,纷纷涌入栖梧殿伺候。   花宜姝看着喜气洋洋的宫人,再看看面色冷淡实则骄傲得尾巴都要翘上天的李瑜,她沉默了下来,而后深深觉得此前如临大敌并将免死圣旨搬出来的自己就是一个呆瓜!   她错了,大错特错了,她早知道李瑜脑子不好,而她竟然还被脑子不好的李瑜给唬住?   栖梧殿热闹了大半夜,李瑜还拉着花宜姝陪着他喝酒,明明酒量不佳,但他难过了要喝酒,高兴了更要喝酒,几杯酒水下肚连自己姓什么都给忘了。   花宜姝不肯让别人碰他,自己扶着李瑜走到床边。   寝殿内烛火昏黄,她拧了帕子回身,就对上李瑜静默注视她的目光。   他正静静看着她,目光比月色更柔。   “你知不知道,当朕一路从紫宸殿走过来时,心里有多难受。”李瑜开口了,他向来喝了酒就话多。“朕当时气坏了,朕当时一直在想,你居然敢骗朕,朕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花宜姝:“把脸仰起来。”   李瑜哦了一声,抬起脸来,花宜姝一把将帕子盖上去,擦去他唇边的酒渍,又擦了擦他的额头和脸颊。“好了。”   李瑜于是不再仰着脸,只是目光仍然追随着她,一边看她拧帕子,一边同她说话,“朕当时脑子乱乱的,一直在想我们的过去,一直在想你当初接近朕是不是另有企图,朕只要一想到你以前都是在骗朕,朕心里就又闷又疼,还喘不过气。”   花宜姝:“抬左手。”   李瑜哦了一声,左手乖乖抬起来。   花宜姝就细细给他擦拭左手。   李瑜:“朕当时就想,你敢骗我,我要让你知道后果,我要将你关起来!然后天天……”   花宜姝:“抬右手。”   李瑜乖乖抬起右手,等花宜姝给他擦完右手,他已经忘了刚刚的话,又另起了话头。   “朕走到半道上,忽然看见了小桐子。你还记不记得小桐子?”他眼巴巴看着她走来走去的身影,“我在归州时送给你的,那棵能吹泡泡的树,我记得你当时很开心,你第一次那么开心。这棵树移栽到京城后,原本以为已经活不成了,可是开春后居然发了新芽,如今长得那么好,又开始结果子了。朕就想,咱们这一路走来,比小桐子还要不易,当初在沔州、在荆州……差一点我们就要生死相隔了……”   花宜姝将帕子扔回铜盆里,正琢磨着将李瑜身上的衣裳换了,好叫他夜里睡得舒服些,忽然就被李瑜捉住了手腕,他抬眼凝视着她,喋喋不休,“你先别忙,你先听朕说。”   “好罢!”花宜姝干脆坐到他身边,就听李瑜接着道:“朕一路走一路想,虽然你骗了朕,但是你对朕的心意是真的,朕能感觉得到!朕的感觉是不会有错的!”生怕她不相信,他强调道:“真的,朕的直觉奇准,朕占卜也厉害,朕算过了,我们是天定良缘!”   就是李瑜这作弊一般的直觉,当初不知道坑了花宜姝多少次,那时候恨得牙痒痒,但是现在想来,回忆里竟然泛着甜。花宜姝心里暖暖的,她点头勾着他的手指笑,“我知道。”   李瑜得到她的回应,抿起唇低垂着眼睫笑,“朕没有想到,你骗我,居然是因为自卑于出身。”   花宜姝:“这个真不是……”   她话没说完就被李瑜打断,“别怕,朕懂你。”   花宜姝:……   他握紧了花宜姝的手,“朕知道你如今一定十分愧疚,朕知道你今晚跟我吵也只是色厉内荏,其实你心里很害怕朕抛弃你,你别怕,我们在天地见证下结为夫妻,宗庙里祖宗牌位都看见了,要是我抛弃你,是要遭天谴的!死后入了地府,地藏菩萨也不会饶过我的。”   花宜姝:……   按理说,李瑜这番话应该很动人,可是不知为何,她不但半点都不感动,也半点都不想笑,甚至看着李瑜信誓旦旦的样子,竟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花宜姝不妙的预感成真了。   李瑜道:“朕这样说,你也许不信,朕也知道,你心里肯定过意不去。你放心,朕一定会给你补偿的机会。”   花宜姝:啥?   李瑜兴致勃勃,并且理直气壮,“从明日开始,朕还没睁眼,你就要看着我。”   “从明日起,朕还没去早朝,你就要开始想我。”   “从明日起,朕咳嗽一声,你就要立刻对朕关怀备至。”   “从明日起,朕……”   在花宜姝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李瑜提了一大堆要求,然后又忽然红了脸,拉着她道:“还有,你日后不要喊陛下,你要唤我玉郎。”   花宜姝:……   她不禁哆嗦了一下,抖落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然后捂住李瑜还要继续喋喋不休的嘴,推着他睡觉了。   转眼夜尽天明,晨光初照。   花宜姝正睡得朦胧,忽然间又被一阵呐喊声吓醒。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朕昨晚都做了什么?朕昨晚都说了什么?好羞耻!】   花宜姝微微松口气,还好,知道羞耻还有的救。她睁开眼,就看见李瑜正平躺着,双目望着帐顶,似乎在出神。   【早知道就不喝酒了。】   【嗯?不对?从前朕是担心出丑才不敢喝酒,可是如今……花宜姝爱朕得爱得神智昏聩连性命都不要了,朕哪怕是出丑,在她眼里,想必也是又俊又美无人能及的吧?】   花宜姝:……   李瑜浑然不觉花宜姝看过来的目光,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儿,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老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朕原本就是一副好相貌,看在花宜姝眼里,想必比天神还要俊俏吧!】   李瑜想入非非,【朕从前真是想左了,就算朕少了一点点点点头发,她看着朕的时候,也只会觉得朕好看啊!】   李瑜的自信心空前膨胀,因此他也不尴尬了,也不羞耻了,仿佛泼上水的蔫菠菜——又支棱起来了。   安墨终于被人从小屋子里放了出来,她担心了一整晚,后来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眼睛都是红肿的,一路稀里糊涂被人领到栖梧殿里来,看见李瑜和花宜姝还是好端端的,当即更懵了。   今日有个小朝会,不必起得太早,但也不能去得太晚,等一切收拾妥当,天子都要迈出门去了,忽然脚下一顿,轻轻咳嗽了一声。   然后安墨就看见花宜姝关怀备至地走上前,玉郎长玉郎短的,最后还要送上一句“玉郎还没走我就开始想你了”,这股肉麻劲儿,看得安墨浑身一个激灵。   而对于花宜姝的“黏糊”,天子一反常态,端着架子道:“朕有公事要办,你好好待在宫里,莫要痴缠。”   花宜姝:“好的,玉郎,慢走,不送。”   等人一走,花宜姝脸上笑容一收,让底下人都出去,这才有空和安墨说话。   安墨懵里懵懂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陛下忽然就好像、好像一个正在被穷小子追求的富家大小姐一样。”这副又喜欢又要矜持,又渴望又要端着架子的神态,简直了。   花宜姝看她这可怜憔悴的样子,心疼地摸了摸安墨的小脸,然后一边用鸡蛋给她热敷消肿,一边将昨夜之事说了,听得安墨叹为观止。   花宜姝:“总之,此事虚惊一场。安墨,你可知陛下为何突然追查我的身世?”   安墨想了想,“应该是美人魂的事被陛下知道了,他昨天还问起过你在青楼里有没有服药。”   “是吗?”花宜姝皱了皱眉,她心里怀疑是胡太医告密,“倒也不要紧,等陛下回来我再问问他。”   不过还没等到李瑜回来,花宜姝就先被崔太后召了过去,崔太后旧事重提,又说起了选秀一事。 第213章   为天子选秀的说辞,来来回回就是那一句。   花宜姝听崔太后说完一番子嗣啊社稷啊的大道理,然后就听崔太后道:“此事就由哀家操办,你好好养着身子,就不必操心了。”   胡太医哪怕没有将美人魂的事情说出去,但他一直在给花宜姝开药调养,这件事是宫里人尽皆知的,只不过包括太后在内,所有人都以为胡太医只是在为皇后调理月事,许多女人有这个毛病,倒也不算引人注意。   在崔太后面前,花宜姝一向装得乖巧,此时听了,她也乖乖巧巧道:“那母后决定好要选哪家的闺秀入宫了吗?”   崔太后道:“自然是依照旧例。”   大盛朝选秀的旧例,那就是择选五品以上官员之女,那些勋贵出身的也在此。   只是崔太后想起这茬就不免叹气,年前多少好姑娘齐聚仁寿宫,她眼睛都看花了也挑不过来,如今才隔了几个月,那些贵女们大多已经定下亲事,现在只能选人家挑剩下的,这叫崔太后怎么想怎么不畅快,都怪李瑜那个不省心的。   她放下茶盏,轻轻拍了拍花宜姝的手,对她道:“虽则陛下当初说过只要你一人,不过你切莫当真。”崔太后一副看透一切的高深莫测,“男人都是一回事,你如今年轻、颜色好,他为色相所迷,对你自然亲热,等再过几年,天仙他也都扔过墙头了。”   崔家向来出美人,崔太后年轻时何尝不是艳压群芳?可这有什么用?男人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不过几日就抛到脑后的比比皆是,能欢好个几年,都算是长情了。   花宜姝闻言有些惊讶,“母后,可是……陛下是您的儿子啊!”   “是我的儿子又如何?”崔太后不以为意,一个人站在权力顶峰,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天下的美人儿都任他挑选,他还能守得住初心?人性好色,她的儿子是做了皇帝又不是成了神仙。   花宜姝看明白了崔太后的意思,她点头道:“母后说得是,我回去后会好好劝陛下,一定会让陛下同意选秀。”   花宜姝表现得实在太贤良大度了,崔太后一面欣慰、一面又忍不住心梗,但为了皇嗣着想,她握着她的手道:“你是个贤良的,只是你这肚子可得好好争气,哀家比所有人都希望嫡子从你腹中所出。”   花宜姝微微一笑,接着便露出为难之色,“只是……陛下早已对某些尸位素餐的权贵十分不满,若是让他们的女儿入宫,岂不是助长了气焰?届时若再查出什么?陛下是办还是不办呢?”她心机地用了“某些”这个词,免得崔太后多想,以为她对她的娘家有想法。   过了端午之后,天气便一日比一日热起来。   此时仁寿宫正殿中都已经打上了帘子,太阳金灿灿打在庭院里,金光透过竹帘漏进来,照得殿内一片亮堂。   崔太后的心神也是一亮,也是,皇帝连她娘家侄女都嫌,担心助长了外戚势力,又怎么肯让别家来掺和?   花宜姝见她思索,便接着道:“其实勋贵之家,也未必就能出佳人,若是家风不正,怕是会祸害宫闱。”   崔太后如今过上了好日子,自然心平气和和蔼可亲,可是在先帝那老混账死掉之前,她在宫中可是处处如履薄冰,脾气自然也没有如今好。当年她对付刘贵妃时,联合娘家将二皇子弄死,只觉得理所当然,现如今她坐上了太后的位置,再想想宫妃为了争权夺利祸害皇家血脉,便觉一阵气闷难受。   无论是从哪个宫妃肚皮里出来的,那可都是她的孙子,哪怕她不喜欢,也不容许有人残害!   她再想想过年后勋贵里出的那些事,若说一个永昌伯是例外,那么接下来的宁安侯和其他几家被牵扯出来的勋贵,就由不得人不多想了,许多勋贵人家表面风光,背地里也不知多龌龊,若是让那些家风不好的女子入了后宫,指不定要怎么将宫闱弄得乌烟瘴气。   崔太后沉吟片刻,“既然这样,是该改改规矩。”   今早郡王妃来见她,说起选秀一事,话里话外都是想送侄女入宫,又说皇后这么久没有消息,担心耽误皇嗣云云,所以崔太后才这么急就催了起来,但是现在想想花宜姝说的,她便改了主意。   想想勋贵家的女儿也未必有多好,想当初宁安侯的事判下来没多久,蒋携芳就被爆出未婚先孕,勋贵女子的名声都险些被她带累。再想想这些勋贵官宦世家的女子入宫,必定要给娘家带去助益,到时候争权夺利也麻烦,还不如选拔平民之家的女子,就算他们有所求,也不过是为父兄要给小官,妨碍不了什么,更何况出身卑微也好掌控。   崔太后想好,便立刻下旨安排选秀一事。   而花宜姝在太后身旁吹完了风,就溜溜达达回了栖梧殿。   胡太医照常来给她看诊。   花宜姝如今怎么瞧他怎么是个奸细,对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意外的是胡太医的脾气非常好,不但没有半点不满,反而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花宜姝再想想此人藏着她的画像,顿觉一阵恶心,然而当胡太医抬头看她一眼时,花宜姝却微微愣住,因为这老头的目光还和从前一样,没有半点叫她不悦的东西。   “娘娘,可还有哪里难受?”胡太医望着她,语带关切。   花宜姝收回视线,心下狐疑,却是摇摇头,“没什么事,本宫乏了,你先回吧!”   换做寻常太医听了这话,立刻就老老实实告退了,哪怕是天子的心腹张太医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士农工商,医者被归为“工”,地位并不高,即便是太医,也是无权无势,只能管治病救人这一块,给贵人看病还得小心翼翼,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做一件事,生怕就牵连了小命。   但是胡太医却不同,他还细细看了花宜姝一眼,说道:“娘娘近来可是受了惊吓?微臣这里有一副药方……”   花宜姝:“不必了,退下吧!”   胡太医这才收了药箱离开。他一走,花宜姝再不能掩饰面上的古怪之色,连雪儿在她旁边喵喵叫着求摸摸她也没理会。   安墨如今多少会点察言观色的本事了,见状便道:“怎么?胡太医有哪里不对吗?”   花宜姝沉吟道:“胡太医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吗?”   安墨摇头,“虽然他做慈善挺勤快的,但是我找人问过了,这老头的脾气确实不好,张太医被他刁难好几回了。”   “如此吗?”也许是因为出身已经被李瑜知晓,她心里不再沉着这块疙瘩的原因,她如今再看胡太医,没了从前的戒备,便觉出几分奇异来。   好歹曾经在风月场里待过十几年,一个男人但凡对她有点下流的想法,在她眼里都藏不住,但是胡太医不同,他藏着她的画像,可是他看她的目光却是一片慈爱而没有半点狎昵的心思。   这老头子,该不会看本宫生得好看,偷偷将本宫当女儿看了吧?   怎么有这种人?本宫跟他无亲无故的。但想想偷偷将李瑜当做弟弟看待的曹得闲,花宜姝又觉得可以理解了。   不过,胡太医这份妄想只能是妄想了,本宫可不想头上多个爹。   原本以为这事儿只是个闲暇时的插曲,但当晚李瑜回来,却十分开心地告诉她,“朕找到你的亲人了。”   花宜姝:……   李瑜拉着她的手,“朕昨日气坏了就将此事忘了,可其实朕是先发现了你的亲人,才想着你去追查你的身世的。”   花宜姝呆呆看着他。   李瑜:“朕说过你是好人家的女儿,朕没有骗过你。”   这个“好人家”叫花宜姝心中一动,能让李瑜觉得是好人家,莫非我出身不凡?   想到也许能有一个大助力,花宜姝隐隐激动,“是谁?”   李瑜:“你见过他的,你猜猜!”   花宜姝立刻道:“难道是凤将军?”这位将军如今管着南衙,他手里有兵权啊!是个大好的助力!   李瑜摇头。   花宜姝不免可惜,接着道:“那难道是崔家?”崔家也行啊!虽然是外戚,但卫国公又是吏部尚书,位高权重啊!   李瑜又摇头。   花宜姝又将她见过的王公大臣猜了个遍,然而没有一个中的。   这时她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双眸隐隐绽出泪花,“莫非……我是女儿国公主,如今有使臣回来迎接我去做女王?”   李瑜摇头莞尔,按住她的双肩轻声道:“是胡太医啊!”   【心肝,你见到他的时候,难道没有感应到亲人间血脉相连的震撼吗?】   花宜姝:……   她算一算胡太医的年纪,顿时变了脸色。   不,我不要那么老的爹! 第214章   花宜姝被这个消息震得懵在当场,不能接受。   胡太医?怎么会是胡太医呢?他跟她长得可半点不像!   况且,这老头子无权无势还这么老了,当个大夫很放心,要他当她的爹?花宜姝难以接受,这样一个爹非但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助益,还要靠着她颐养天年,花宜姝瞬间觉得自己好亏。   然而这样的实话不好当着李瑜的面说出来,两人昨日才吵过一架刚刚修好,花宜姝不想叫李瑜发现她是个势利眼。   于是她小声道:“陛下弄错了吧,胡太医年纪那么大了,怎么会是我爹呢?你看看我,跟他半点不像。”   李瑜:“没说他是你爹,他是你外祖父!”随即他将胡太医屋子里搜出画像这事儿说了,“那副画像你还记得吗?当时朕为了给你个惊喜,没跟你细说,其实那画像上的人不是你,而是你外祖母,你跟你外祖母真是生得一模一样。”   花宜姝:……   什么!当我爹大了我一辈还不够,还想当我外公大我两辈!   她蓦然想起了安墨说过胡太医走丢一个三岁孙女的事,又想起曹顺子信誓旦旦说那画像上的人是她,顿时气得胸口发闷,眼前也是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当即软软倒了下去。   李瑜不想她竟然如此激动,他吓了一跳,忙将她抱住放到床上,“你怎么了?”他浓眉拧紧,看着她担忧道:“我这就叫太医过来。”   太医?难道他还要叫胡太医?花宜姝现在不想见到那老头!她忙拦住他,“不,不必,我……我没事,我只是跟你闹着玩呢!”   【是这样吗?朕看着不像啊!】   李瑜没有开口,心音却对她充满了不信任。   花宜姝心里在骂曹顺子那个眼瘸的,面上却泛起了一层绯色,眼睛也发亮地看着他,“玉郎,我只是想让你抱抱我。”   她突然撒娇,李瑜愣了一愣,抿抿唇才道:“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何必吓我。”   【小骗子!】   【小骗子!!】   【小骗子小骗子小骗子……】   花宜姝:……   糟糕,她竟然忘记李瑜那敏锐到近乎无敌的直觉了。从前他被情爱蒙蔽,她说什么他都信,但是经历过昨夜之事后,他显然清醒了。   两人相对无言地呆了一会儿,外头内侍来传话,说有大臣求见。李瑜看她也确实没有不适了,才起身道:“要真是不舒服,就着人去请张太医,今日是他当值。”   花宜姝心虚点头,目送李瑜出去后,她立刻让人把曹顺子拉出去打了一顿。   安墨提着裙子蹦进栖梧宫时,正看见曹顺子被人按在庭院里打,下手的还是紫云,把曹顺子打得哎呦哎呦不停叫唤,余光见到安墨进来,一叠声姐姐姐姐地叫,请安墨替他求情,他又疼得嘶嘶叫又要做出求人的笑容,整张脸显得分外滑稽,连雪儿都忘了捞鱼,蹲在池子边歪着脑袋围观。   安墨一脸莫名,她走进内殿,见着花宜姝就问,“曹顺子犯了什么事被打?”   花宜姝正坐在床上捶打枕头出气,闻言将安墨拉了过来,一脸气愤地将刚刚发生的事情都说了。   听见曹顺子被打是因为他给了错误情报,间接导致李瑜怀疑起了花宜姝的身份,安墨吓了一跳,然后就跟花宜姝同仇敌忾起来,“原来是这样,他真是该打!”   安墨想想自己被陛下叫去问话时所遭受的惊吓,想想她被关在小屋里的担忧惶恐,再想想要不是因为李瑜是个恋爱脑,如今她和花花已经死在一块了,更是气愤,曹顺子跟了花花也那么久了,从前有些小错倒也不打紧,没想到如今办事这样疏忽大意,打他一顿也好,叫他长长记性。   她跟花宜姝一起把枕头当做曹顺子,拳打脚踢一会儿,终于累了摊倒在床上。   安墨剥开乱糟糟的头发,对花宜姝道:“那这样看来,胡太医肯定也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你要怎么办?”   花宜姝毫不犹豫,“当然是装作不知情。”   安墨“啊”了一声,“你不认他吗?”   花宜姝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认他?”她嘀咕了一圈胡太医的坏话,“这老头没权没势的,认下他对我有什么好处?况且我跟他又不熟,谁知道他是不是因为我是皇后了才想着攀上来的,再说了,就算他那故去多年的妻子当真是我亲生的外婆,那他也未必就是我的外公啊!”   安墨目瞪口呆,花宜姝这张嘴可真够毒的啊,先质疑胡太医攀附权势不够,还要给胡太医扣上一顶绿帽子。她心里觉得胡太医可怜,也并不觉得多年寻亲并捐钱捐物给育幼堂的胡太医会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但她也并不会去指责花宜姝,因为……   “你是不是觉得胡太医可怜,是不是觉得我太过无情?”   安墨一愣,就见花宜姝已经转过头来看她,她那样美的一张脸,哪怕此时头发凌乱地侧躺在床上,也是美得惊心动魄,而此时,她正用目光审视地看着她。   安墨在大美人专注的凝视下不觉脸红了一下,她摇摇头,牵住花宜姝的手摇了摇,“我没有,花花,我真的没有那样觉得。我知道你以前过得太苦了,你没那么容易信任别人,如果要你接受忽然冒出来的亲人,那是在为难你。”   安墨不止一次听花宜姝贬低过别人的父母,她在花楼那样的地方,从小见识过不少父母将女儿卖入花楼,后来她又见识过赵慕仪的父母为了荣华富贵强迫女儿向天子献媚,见识过永昌伯和蒋家主那样的父亲……她不相信会有人无缘无故地爱另一个人,哪怕是父母也一样。   花花太缺少温暖了,但是安墨不一样,安墨来自一个非常有爱的家,她穿越后遇到的也大多是好人,她有非常多的温暖和爱,她可以分一些给花花。“你不想认就不要认,花花,只要你开心就好,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花宜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果断扑过去吧唧一口亲在安墨粉扑扑的小脸上,“好安墨,姐姐就知道我没有白养活你!”   在现代社会已经二十岁上了大学却因为脸太嫩一直被当做小妹妹占便宜的安墨:……   花宜姝此时心情舒畅,也不诋毁胡太医了,“好罢,我没有证据,也许胡太医是个好人,也许他真的是我亲外公,但是我被拐的时候太小了,我又不记得他,对他也没有任何感情,我不想认他,就顺其自然吧!而且实话与你说……”花宜姝耷拉下眉眼,“我心中的确是很是失望,李瑜跟我说起时,我还以为我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世呢!”   安墨:……   原来过了这么久,花宜姝势利的小毛病竟然还没变啊!不对,她想起了洪义先生,那老先生当初比胡太医落魄个千百倍,也不见花宜姝嫌弃人家。难道花宜姝势利眼的毛病还挑人的?   花宜姝又悠悠道:“安墨妹妹,这跟你说过的爽文套路也相差太大了,按理说,我应当有个了不得的出身,然后惊艳众人,打脸成功!”   安墨:……   花花你果然飘了,你难道忘了你只是原书中一个连台词都没有的背景板吗?   两人说话间,外边打板子的声音忽然停了,花宜姝正奇怪,就见李瑜走了进来,正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看。   安墨一见李瑜就怂了,忙不迭从床上蹦起来,一边整理衣裳头发一边横着想要外溜,活像被捉奸在床的奸夫。然而奇怪的是,李瑜这回对安墨的态度还挺好,甚至还问候了她一声,吓得安墨直接两腿打摆子,出去时还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   她不知道的是,昨夜花宜姝跟李瑜提起这是一本书,李瑜不信,但是当花宜姝说是安墨告诉了她李瑜的存在,是安墨不断提点所以她才能来到他身边后,李瑜就信了。毕竟他拜神拜了很多年,佛说大千世界三千,一沙一世界一树一菩提,那他们这个世界是藏在一本书里的,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如今李瑜就将安墨当做了他和花宜姝的月老媒人,对安墨的态度自然也大为改观。   花宜姝不知李瑜是何时进来的,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东西,见他几步过来,抚了抚床上凌乱的被褥后坐在她身边,她索性直接道:“陛下,我不想认胡太医,成吗?”   李瑜定定地看她一眼,然后嗯了一声。   【追查你的身世是希望能有真正的亲人爱护你,可是你不想认,朕难道还能押着你过去吗?】   花宜姝能在安墨面前理直气壮,面对李瑜却有些心虚,可她心虚归心虚,听见李瑜的心音有些生气的样子,她又觉得不爽了,就问道:“陛下怎么不开心?”   李瑜正要摇头,想想又点头:“刚刚来找朕的是礼部尚书,说是太后下了懿旨让他们操办选秀事宜。”   【气死了气死了,你道礼部尚书说了什么,他说多选些好女子才好开枝散叶。】   【气死朕了,他们把朕当什么了,当成配种的猪吗?】   李瑜心里哔哔一通,才看向花宜姝,“他们还说,这是你向太后提议的。”   李瑜生气也是气在这一点,【太后催选秀,你不去阻止我不会怪你,可是你怎么能推波助澜呢?】   因为李瑜的眼神着实透着那么点伤心,花宜姝搂住他安抚地与他碰了碰鼻子,才道:“陛下既然追查了我的身世,想来也知道我服过美人魂吧!”   李瑜有些不解,“这有什么,胡太医不是说可以治好么?”   花宜姝:“胡太医知道我的身份,既然如此,他的话或许有私心,不能尽信。”科考时老师和学生还要避嫌呢,更何况是有血缘关系?   她又道:“就算治好了,万一我怀不上,万一我怀了又生不下来呢?万一我生了之后,那孩子夭折了呢?”   哪怕是皇室金尊玉贵养着的皇子,也有不少夭折的,因此活过七岁的孩子才能排序上玉碟。   她目光定定看着他,“到了那时,你真的能忍受过继别人的孩子,然后让别人的孩子继承你的位置么?不要现在与我说海誓山盟,我不信这些。”   人心是会变的,三心二意朝三暮四才是常态,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故事传说,正是因为能够做到的极为罕见,才会成为佳话不断传颂。   花宜姝信李瑜此时真心,但她不敢信这人能永远保持这颗心,因为她连她自己将来会不会变心都不敢保证。   两人四目相对,李瑜凝视她良久,忽然把她抱进怀里。   花宜姝原以为这样静默的温情会持续一会儿,然后她忽然一个激灵,又被李瑜的尖叫吓了一跳。   【啊啊啊啊……朕的小骗子好可爱!】   【她这样好,可是她怎么又如此自卑,她竟然觉得有了她以后朕还会去找别人!她竟然担心朕会去和秀女生孩子!】   【真是叫朕烦恼啊!】   他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可是朕不能与她明说,是她先爱上朕的,是她先追求朕的,朕如果急急与她表忠心,难免不庄重。】   花宜姝:……   【况且生出来孩子也不一定就能成材,万一他是个败家子,朕岂不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过继的就不同了,他要是能成材,那就是朕教导有方,他要是不能成材,别人也只会说不是朕亲生的,果然比不上朕英明神武。无论怎么看,朕都不吃亏啊!】   他盘算得无比精明,并且为此得意洋洋。   花宜姝:…… 第215章   花宜姝能在太后面前答应选秀,倒也不全是糊弄崔太后,她在给李瑜留机会。李瑜既然已经查到了她的过去,那么她身中美人魂的事在他眼中也不是秘密,哪怕是个寻常男子,也会想要留后,更何况是堂堂天子?   她当然不肯叫自己的男人去睡别的女人,但这一切要看李瑜自己。   他想要子嗣,那她自然不会拦着他,也压根拦不住他,她也不会拦着李瑜去跟别的女人睡,但李瑜一旦做了,他们之间也就碎了,她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般待他。   然而……   饶是花宜姝早就知道李瑜好面子,也万万没想到李瑜竟然连后代会否损伤他颜面这中事都考虑过了。此时此刻,她只觉得之前满心忧虑与气愤的自己是个呆瓜!   转眼又过了几日,选秀一事到底是提上了日程。   朝野闻风而动,有人欢喜有人愁。   天子从前倔得像一头驴,说不成婚就不成婚,说不选秀就不选秀,没有人劝得动他。谁也没想到大婚五个月后,天子竟然默认了太后的选秀懿旨,太后的懿旨有那么管用?不对啊,他们母子从前不知吵过多少回了,也没见天子搭理太后的懿旨啊。   要说这其中的区别,莫过于中间多了位皇后。   这时宫里的消息也传了出来,还真是皇后劝说,陛下才肯的,皇后对天子的影响力,在众人心目中又更上了一层楼。因此当瞧见御书房里多了道屏风,皇后隔着屏风旁听他们与天子议政时,大臣们也不觉得奇怪了。   有那么几个觉得不妥的,想想是皇后劝着天子选秀的,想想要不是皇后贤良大度,自家女儿压根等不到选秀入宫的机会,顿时也没了上奏的底气。   终归将来女儿入了宫也是要在皇后手底下讨生活,万一他们这些当爹的先被皇后记恨上,后果可不会太美妙,无论如何,在生下皇子之前,怎么也得沉得住气!   然而众人万万没想到,今年选秀竟然改了规制,历朝历代有资格入宫的都是各家贵女,最差的也得是五品官的女儿,今年太后竟然想要从平民之中采选秀女!   这不是胡闹么?那些平民女子大字不识一个,怎么能入宫成为贵人?将来要是生下皇嗣,这当娘的不通文墨不懂礼乐,还怎么教养好皇子?   这是大多朝臣尤其是勋贵的说法,然而实际上,他们只是担心那些民女断了自家飞黄腾达的机会罢了。   朝臣纷纷上奏,最后天子和太后才“被迫”改了旨意,同意将一半的名额留给官家千金,这才止住了朝堂上的议论。   朝会散了之后,曹顺子赶忙就带着消息往后宫跑。   虽然后宫不得干政是老规矩了,但规矩是约束下边人的,至于上位者,全看他们乐不乐意循规蹈矩。更何况这些日子以来皇后娘娘坐在天子身边看他批阅奏疏的事情没少做,天子也没有半点要约束的意思,底下人自然是见风使舵,越发地对皇后身边的人谄媚起来。   曹顺子前些日子挨了一顿打,如今终于长了记性,办事越发谨慎,而不是像从前那样一听到条消息就迫不及待地赶回去邀功,他细细打探确定无误了,才跑回去禀报。   当时安墨也在,听见选秀之事在朝堂上彻底敲定,她懵了懵,然后就是一副天塌了的表情,“为什么,陛下竟然同意?他不是……”   花宜姝道:“从前都是只采选官宦勋贵千金,如今忽然换成民女,怕是要引起勋贵的不满,先提出只要民女,等朝臣们闹起来,再装作‘委曲求全’,如此,他们就皆大欢喜了。”   安墨:“不,花花,我不是这个意思。”   花宜姝便接着道:“这阵子陛下收拾了好些个勋贵,他们已经很是防备,先用选秀麻痹他们一阵子,到时候再收拾他们。”逼得太紧,叫这些人造反了可不成,但有了一个被选入宫中的女儿,就好比给了他们一线希望,叫他们抱住侥幸心理,而且通过这一次,将来就能慢慢地定下只选民女的规矩,省得又养出一票像刘氏崔氏这样的外戚大族,幸亏崔氏听话也忠心,要不然李瑜非得跟他母亲生出嫌隙不可。   她道:“其实强行镇压也成,只不过陛下心软,总想着能不死人就不死人,弯弯绕绕的我看着也烦。”花宜姝嘴上这样说,可她面上分明是有笑意的。   安墨却忽然握住她的手,“花花你告诉我,你和陛下还好好的对不对?”   花宜姝嗯了一声?就听安墨接着道:“陛下选秀只是障眼法,他不会真的选秀,他也不会去睡别的女人对不对?”   花宜姝哼了一声,“他是我千辛万苦才霸占的好瓜,谁敢跟我抢我就弄死谁!他也一样!他要敢去睡别人我就把它拍烂!”姑奶奶从不厚此薄彼。   安墨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我的cp没有塌房!   花宜姝刚刚说的那番话可是丝毫不避讳,虽然内室只有他们二人,可是一墙之隔,莫说耳力敏锐的李瑜,就是跟在李瑜身边的內侍监都听到了。   內侍监一脸震惊,心道娘娘竟然如此大胆,这回陛下亲耳听见,怕不是要惹陛下嫌恶?   他悄悄拿眼去瞅天子,心中暗道:娘娘待人和气,此前他犯了错险些被陛下贬下去,还是娘娘说情,如今是他回报这份恩情的时候了。   內侍监心中已经浮现出了天子眉眼下沉、阴气森森的一张脸了,然而他瞧见了什么,陛下竟然在笑?他竟然在笑?   內侍监恍恍惚惚,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多余。   而天子仿佛忘了刚刚是来做什么的,高高兴兴转身,又走了。   【啊,她好霸气,朕好喜欢!】   【不过这还不够!】   李瑜目光一动,脚步越发轻快起来。   数日之后,几十名秀女袅袅娜娜地站在了帝后跟前。   今儿太阳老大,崔太后与儿子儿媳一同坐在水阁里,看着一个接一个走上来的女孩,心中暗暗摇头,可惜了,李瑜答应得太晚了,年前她看好的几个姑娘都不在了,更何况后边那些民女,虽然样貌周正,皮肤却粗糙、手指也粗大,远远不如高门大户里精心养育的千金小姐,在看过这些女孩后,她再去看坐在皇帝右边的花宜姝,便忍不住又是一怔。   真正绝顶的美色是很难得的,便如同天上流星、夜里昙花,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任何人有机会看上一眼都是此生之幸,更何况她还在最好的年纪,这几年正是她一生当中最美的时候,看一眼便少一眼。或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花宜姝看过来展颜一笑,那一刹那竟似彩云出岫、月出天山,崔太后怔愣了一会儿方才回神。   再看几个方才觉着还不错的秀女,竟一个比一个碍眼起来。   崔太后心里暗暗摇头,有这样的绝色在前,又是名正言顺的妻子,李瑜怎么肯抛下她去宠幸别人?她的儿子是叛逆,又不是个傻子!   皇后是这样的美人,那她将来生下的嫡子得好看成什么模样?怕不是堪比天上仙童?   崔太后这么一想,顿时觉得再等几年也无妨了,万一被秀女抢先生下皇子,她怕她会将自个儿怄死!   崔太后不知道,此时的秀女当中,也有不少人是这么想的。   皇后娘娘的美貌其实少有流传,终究近身见过她的人是少数,而这些人也不会出去大肆议论皇后的容貌。所以即便知道皇后貌美,大多数人心底也没个概念,甚至觉得自己能入选秀女,那比起皇后应当也差不了太多。   谁知此时近前来看见皇后容貌,顿时仿佛被一道雷霆劈中,登时恍恍惚惚六神无主,不知道的还以为三魂七魄被勾走了几魄。   有些胆子小的没敢抬头偷瞧,倒是逃过一劫。   崔太后另有心事,天子也似乎心不在焉,于是自秀女进来后,水阁中竟然一片静默,內侍监不禁看向皇后娘娘。   花宜姝敏锐地察觉到內侍监的眼神,她蓦然回神,对李瑜道:“陛下……”   一道无声的轻响,花宜姝眼尖地发现李瑜衣裳一震,连脊背都挺直了几分,他略略颔首,淡淡道:“何事?”   【朕就知道,朕就知道你忍不住了忍不住了!】   花宜姝:……   听着他激动的心音,她顿感牙疼,还是端起了一国皇后的风范,“陛下,我瞧这些妹妹都长得十分清秀可人……”跟着就是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场面话,最后才道:“不如将她们全都纳入后宫。”   她话音刚落,崔太后和李瑜同时用一中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崔太后语气淡淡,“皇后果真大度。”   李瑜也语气淡淡地回了句场面话,“母后所言极是。”   这对母子,还真是母子。花宜姝心中刚刚转过这个念头,就听身边人咦了一声。   【不应该啊!她怎么半点不吃醋?】   花宜姝心道姑奶奶是个体面人,做不出那中撒泼打滚争风吃醋的事儿,况且明明要选秀的人是你,却想让我做坏人?没门!   她做出风轻云淡的样子抬起茶盏。   李瑜狐疑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而后轻轻挑眉。   【哼,她一定是装的,这个小骗子演技太好,这一次又骗了朕!】   花宜姝眼睛盯着茶叶,心想真是吃一堑长一智,小处子聪明了不少啊!   【也不对,她刚刚说把所有人都选进来,难道她是在故意报复,想要把朕活活累死?】   花宜姝眼皮一颤,嘴里的茶险些喷出来,她勉强维持住了仪态,放下茶盏用帕子轻轻按压嘴角时,就听李瑜在心里各中阴谋论。   【朕不慌朕不慌,只要朕坚守本心,她是不能得逞的!】   【嗯?不对,朕是皇帝,朕无须惊慌害怕,朕除了栖梧殿哪里都不去,朕怎么可能会中计呢?】   【所以,她是在考验朕?】   【那朕要不要……干脆取消这次选秀?】   李瑜心里犹豫不定,忽然却又理直气壮起来。   【不对不对,明明选秀是她提出来的,朕凭什么要上赶着取消?话本里那些上赶着给书生送钱财送身子的,都是不被珍惜的!】   【再则,她才是爱慕者,应当是朕考验她才对。】   李瑜想定,于是脊背更直,目光更凛冽了。   有那偷偷抬眼看他的秀女,一对上他的目光就吓了个魂飞魄散,这……人人都说皇宫好,可是没人说皇帝这么凶啊!   “这个……这个……”   宛如挑瓜选菜,李瑜瞅见哪个一脸菜色就选哪个,很快就凑齐了十个,选完便看向了花宜姝,“皇后觉得如何?”   【看见这十个情敌没有?这是我对你的警告,劝你不要不识抬举,赶紧今晚就装病请我过去。】   花宜姝:……   她看一眼李瑜,再看被选中的十个秀女。   心中十分为难:原因无他,李瑜选的这十个,一个赛一个普通,就这么几个连我手指头都比不上的小丫头,我这个绝世美人就跑去装病争宠,别人恐怕会觉得我花宜姝真有病吧?   不值当,不值当!   花宜姝心内摇头,决定让李瑜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于是当晚,李瑜坐等右等等不到花宜姝“吐血昏迷”,终于按捺不住去了栖梧殿,结果里头漆黑一片大门紧闭,连盏灯都不给他留! 第216章   烈日炎炎,杨柳如烟。   分明已经快要中秋,气候却是一日比一日燥热,连知了都懒得叫唤,趴在树木上一动不动。   御花园一座石亭内,却有一名身着蓝色缂丝百褶裙的女子端坐抚琴,骄阳似火,她的琴音却如一泓清水,不知不觉便能抚平人心中躁郁。而当听见有人接近时,女子抚琴的姿态愈发娴熟优美,指尖拨弄琴弦,似蜻蜓点水而过,只留下琴弦发出如水面般动人的震颤。   “邓美人,陛下……不来了。”   来人话音刚落,石亭内琴音骤停,邓美人猛然抬头,见来的果然只有侍女一人,她精心描绘过的眉眼顿时沉了下来。“內侍监不是说陛下今日会来御花园吗?难道他骗我?”   侍女低着头小声道:“奴婢一早候在那儿等着了,陛下的銮驾确实往御花园来了,可是走到中途忽然改道去栖梧殿了。”   “又是栖梧殿又是栖梧殿,皇后怎么那么霸道!”邓美人气得将价值千金的桐木琴摔到了地上。   侍女被吓了一跳,忙道:“美人,小声些,仔细叫人听见!”   邓美人这才收敛了脾气,只是双手不自觉绞紧了衣袖,价值不菲的缂丝衣料被她拧出了一团褶皱。   那日被选进宫中直到现在,已经过了两月有余,然而当日入选的十个秀女没有一个得到过侍寝的机会,邓美人能晋升位份,那是因为她是世家出身的贵女,靠着家世一进来就成了正四品的美人,而其他人就没这样的运道了,至于那几个一同入选的民女,至今也还是最低等的御女。   邓美人的家世不算出众,她父亲只是成安伯,母亲是永郡王妃的堂妹,算下来跟永郡王府沾亲带故,从前满京贵女当中以崔思玉为首,凤晴云差些,接下来就是郡主所出的蒋携芳,去年入宫服侍太后时,邓美人只能在崔思玉和蒋携芳身后做个小跟班,那时她对国母之位是不敢有半点肖想的,对崔思玉等人也多是奉承居多,就指望着入宫之后这两位能提携她几分。   谁成想半道杀出个花宜姝,这女子生得过分美貌,她当初只是在太后宫中遥遥望上一眼,便久久难以忘怀,后来崔家凤家蒋家的嫡女皆败下阵去,其中两人还成了花宜姝的好友,由此她就知道这女子不像她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对她的戒备也愈发深了。   若花宜姝只是个普通女子,若她安安分分做个贤良大度的皇后,那邓美人绝不会对她有什么埋怨,总归谁舍得去怨怼一位真正的绝色佳人呢?能和她亲亲热热地多说一会儿话,也是好的。可偏偏,花宜姝触及到了她的利益。   她自认没本事做皇后,她也不敢与她相争,她只是想要生下个皇子皇女,为家族再延续两代的风光而已,为什么花宜姝在人前装够了贤良大度,人后却一再阻挠她们侍寝?   邓美人半点不信是陛下看不上她们,既然陛下将她们选入宫中,那就是为着开枝散叶来的,两个多月还不宠幸,一定是受了皇后阻挠。陛下政务繁忙,若是再等下去,只怕早就将她们给忘了。   邓美人无计可施,只得拿出银钱贿赂了陛下身边的內侍监,终于得到陛下要来御花园的消息,为着这一番邂逅她费劲功夫,谁成想还是功亏一篑,邓美人心里怄得慌,身上又热得大汗淋漓,只得先回去住处。   她们这一批入宫的女人都住在远离中宫的一处殿宇,她位份最高占了主殿,其余人有些家世的分到偏殿,至于民女出身的,则是两人一间小屋子。   邓美人一回去就瞧见那几个民女出身的御女正坐在廊下学字,旁边站着两个教导的宫女,她不屑地扫了一眼,气闷地回了屋。   上个月,当她意识到陛下不会召幸她以后,她就决定收服这些人,一起团结力量向太后诉苦,谁知道不止这些目光短浅的民女,就连跟同样是千金小姐的另外四人,也对她爱答不理,成日里就一副与世无争不想争宠的样子,还说什么宫里不愁吃喝又有人伺候,她们应该知足、不该妄想陛下宠幸云云……把邓美人气得胸疼。   不想要陛下宠幸作甚进宫?不想要荣华富贵作甚进宫?摆这副清高样子给谁看?   在邓美人看在,这些人就是装模作样。要给她们一个怀上皇嗣的机会,指不定跑得比鸭子还快!   宫中妃嫔的份例都是固定的,更何况如今快要中秋,原本就不多的冰块更少了,邓美人越坐越闷热,让侍女打开冰鉴一瞧,才发现冰块早已化成了水。   她烦闷不已,索性沐浴一番收拾妥当,然后去太后宫中蹭冰块,不对,是去向太后请安。   ……   栖梧殿   “邓美人收买了內侍监?”听到这个消息,花宜姝就是一乐,“她给了內侍监多少钱?”   曹得闲笑眯眯道:“五千两。”见娘娘乐意听,他接着道:“內侍监与老奴关系尚可,一收到消息就向老奴说了,內侍监还托老奴给娘娘带句话,他说他只忠心陛下和娘娘,这是他带给娘娘孝敬。”说着让干儿子将东西呈上来,赫然是一叠银票,正正好是五千两。   大热的夏天看见这五千两银子,花宜姝瞬间神清气爽,她让身旁紫云收下,并吩咐道:“账上可要记得这一笔。”   紫云连忙应是。   曹得闲原本还在笑着,看着这一幕却不免有些发愁,他们娘娘什么都好,唯独贪财这一点始终改不了。   自从与陛下大婚后,她明里暗里不知收了多少金银,这叫曹得闲很是担心,也十分不明白娘娘身份尊贵,要什么好东西没有?为什么还格外在意这些阿堵物呢?对金钱没有欲望的曹公公对此十分不解。   没一会儿,外出办事的曹顺子回来了,他将一封厚厚的信呈到娘娘手中,同时道:“娘娘,邓美人先去的仁寿宫,接着陛下也去了。”   花宜姝对此并不在意,她拆开信封翻看,然后发现了李瑜的另一个秘密。 第217章   从花宜姝认识李瑜的那天一直到现在,李瑜这个人一直没怎么变过。他不愿意做的事情,谁也逼不了他,你若是能威逼成功,那就说明他心里本有此意,只不过碍于颜面或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原因,才装模作样半推半就。   他离京之前,太后和朝臣一再施压让他立后,他说不立就是不立,因为他认定要和心爱之人成婚,宁缺毋滥。   而在花宜姝和他好上之前,他分明只是将不能养猫的遗憾移情到她身上,表面上却还对她颇为关照,终归他是皇帝,哪怕两人名义上睡一张床上去了,他也能证明两人清清白白,然后再找个人家把花宜姝嫁出去。   那么这一次他同意选秀,其中花宜姝只起了一半的作用,另一半,是他自己也有此意。   花宜姝有一次听见过他一段好不要脸的心音。   【虽说朕里里外外都只要心肝一个,可是朕的后人却不一定了。】   【他们没有朕的经历,他们不曾遇见过这样好的心肝,他们一定不懂真情的可贵。】   【朕这般英明神武的终归是少数,大多数人坐在这个位置,都难以脱离食色本性,他们做不到朕这般高风亮节,必定也跟其他庸庸碌碌的君主一样,佳丽三千左拥右抱……阿弥陀佛,既然朕阻止不了别人不好色,那朕就只能让他们不选高门出身的女子。】   幼年的经历给李瑜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因着刘贵妃得宠,刘氏一族如日中天做了不少缺德事,贻害至今,他是铁了心要遏制外戚壮大,这一次能松口选秀,挑一半平民女子,下一次就能定下从此秀女只能出自民间的规矩。好一个温水煮青蛙。   花宜姝表面嫌他自恋,心里却已经悄悄给他鼓了好几次掌,真不愧是我花宜姝的男人,聪明!   因为听见了李瑜的这一段心音,所以花宜姝对他选秀一事并未多想,只以为入选的秀女都是李瑜随便挑的,此后花宜姝便没再管这些秀女了,也不让她们到跟前请安,两个月下来,几乎就要淡忘这些人了。   安墨一开始担心李瑜会迫于压力宠幸秀女,担心她磕的cp会走向be,可是后来见李瑜将那些人全忘到了脑后,又不免可怜起这些人的遭遇。   “感觉深宫里不受宠的女人好可怜啊!”某一日,安墨这样对她唉声叹气。   花宜姝当时便摇摇头,“吃穿不愁还有人伺候,你与其可怜她们,还不如可怜伺候她们的宫女。”   安墨“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地发现自己犯了“丫鬟可怜主子”的毛病,她托腮想了一会儿才道:“宫女还可以放归回家,可是她们一辈子都只能关在宫里再也见识不到外面的天地了啊!”   彼时花宜姝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你说说,这些女子都是什么身份?”   安墨像个小学生似的坐直了回答她的问题,“有农女、有商户女、有工匠的女儿,还有小官之女,伯爷之女……”   花宜姝接着问:“那如果不入宫,她们接下来的命运是什么?”   安墨下意识想说工作挣钱结婚,但是她忽然大脑宕机,意识到这里是个封建时代,封建时代民女的命运,就是嫁个普通丈夫,一辈子伺候丈夫公婆,然后一直生孩子生到死,而出身富贵的女子,虽然免去劳作之苦,却也要相夫教子伺候公婆加上不停生孩子。   因为封建时代讲究多子多福,而且孩童夭折率高,所以除了身份卑贱不被允许怀孕的通房丫头外,妻子都是能生就生,难产而死的一大堆,有的正妻在生够了依仗之后甚至会把丈夫推向妾室,好免去频繁生育之苦。   但是如果这些女子入宫,还大家一起不受宠,少了争端倾轧的话,那日子就比嫁人好过多了,一辈子吃穿不愁还不用去伺候丈夫不用冒着生命危险生孩子,那简直是咸鱼死宅最梦想过上的生活啊!   花宜姝不知道安墨心里已经想通了,她还在说话,“这世上绝大多数女人一辈子的命运就局限在那一小片天地之中了,你以为她们不入宫,就能见识到广阔天地吗?安墨,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我这般,既见过长江浩瀚风光,又赏过黄河落日美景,我们见识过外头的天地,自然不肯拘泥于后宅争斗,可是她们不一样,有些人的心眼不大,只能容得下眼前三餐四季。”   要换做是别人,或许会出于同情,对这些被皇帝冷落的女人关怀关怀,可花宜姝不是这样的人,更懒得对一群无关紧要的人投以目光。   我花宜姝可是堂堂皇后,这整个后宫除了崔太后那儿,有哪里不归我管?只要我乐意,莫说动动手指,便是稍稍露个口风,也多的是人为我鞍前马后扫除障碍,可如今我是这样的和善亲切,不但不与这些企图与我抢男人的女人斤斤计较、还免去她们请安服侍,容她们安安生生地过日子,遇着我这样人美心善的主母,她们早该日日烧香为我祈福了,如今还敢有什么奢求?   因此花宜姝十分心安理得。   原本整个栖梧殿都不将那些秀女放在眼里,但是自从花宜姝跟安墨聊过一嘴这个事,身边人走一步看三步,很快就有人去探看那些秀女的行径,跟着就来向花宜姝禀报。   花宜姝原本闲着无事随便听听,但是听着听着,她就觉察出不对来,这次入选的十个秀女里,除了邓美人有些积极争宠的意思,其他九个竟一个比一个随遇而安,一副认了命在宫里悠闲养老的样子。   要说她们是装出清高模样来吸引天子注意也就罢了,但她们都关起门在自己院子里安安生生的,要说是装的,能装给谁看?   一个两个是寻常,九个都一样就未免太过巧合了。   因着那日的疑点,花宜姝就命人去查那九个秀女的身份境遇,底下人办事快,这就给她送上来了。   此刻花宜姝解开信封,将这些人的经历一一看完,才知道原来这些秀女不是李瑜随便选的,而是他早就内定好了的!   除了邓美人之外,其他人无论什么出身,统统是在家中备受冷落欺凌的,四个出身官宦勋贵人家的还算过得去,就算再被冷落也不至于忍饥挨饿,那五个民女就可怜了,在家中简直跟个粗使丫鬟没什么两样,要说家境贫寒被迫劳作谋生也就罢了,偏偏能够进宫参选的,家境在民间已经算得上殷实,李瑜这么一选,简直就是带着她们脱离苦海了,也难怪这些人个个安安生生甚至还比入宫前胖了好几斤。   花宜姝对着这封厚厚的情报看了许久,忽然笑道:“本宫今日高兴,紫云,拿钱箱来,所有人都赏!”带着信封进来的那个自然得了大头,宫内一时人人脸上带笑。   曹顺子这时带着最新的情报来了,附到花宜姝耳边小声道:“娘娘,奴才刚刚从仁寿宫的郑姑姑那儿得到消息,邓美人和陛下先后脚到了仁寿宫,太后留了邓美人和陛下一块吃点心,也不知说了什么,陛下看了邓美人好一会儿。”   ……   李瑜回来时,见栖梧宫的下人个个喜气洋洋眼神发亮,就知道他那大方的皇后又给下头赏钱了。   他还没迈进门槛,花宜姝就笑盈盈迎了出来,“玉郎,你可回来了,累不累?”   她今日格外热情体贴,叫李瑜竟有些受宠若惊,两人相携在罗汉榻上坐下。   李瑜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便好奇道:“今日难道有喜事?”   花宜姝支着下颌看他,眉眼带笑,“自然,因为我又发现了陛下是个大大的好人,陛下表面瞧着冷,实则温柔体贴,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人,妾身能与陛下结为夫妻,当真是三生有幸。”   天子目光微动,浓眉下一对丹凤眼审视般睨着她,语气淡淡:“是么?”   【夸得太入骨,这是要作妖啊!】   【朕要不要先出去避一避?】   无缘无故,天上忽然掉下来个大馅饼,李瑜十分谨慎,不敢去接。   花宜姝仿若未闻,她从罗汉榻的另一边起身,挤到李瑜身边和他坐一起,双手搂住他窄瘦的腰,靠进他怀里将自己查到的事说了,“妾身好愚钝,竟然今日才知道陛下的有一番安排……”   花宜姝靠在他肩头微微眯起眼睛,“陛下不知道,遇着一个好人是多么重要。”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情爱也许会消散,但一个人的本性是轻易改不了的。今日他能因为心头善念对别人伸出援手,明日也能因为这份善念舍不得让你跌落云端。相反,倘若一个人本性邪恶,那么他今日能为了你伤害别人,明日也能为了别人来伤害你。   “能遇到你,大抵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花宜姝这声低喃击中了李瑜,他听出来最后这句话的真心,动容地抱紧了她。   然后他就听见花宜姝变了语气,“那么陛下能不能告诉妾身,你在仁寿宫盯着邓美人瞧,瞧出什么来了?”   李瑜:……   “陛下是不是又起了善心?想要怜惜怜惜邓美人?”花宜姝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竟然阴森起来,隐含威胁意味,“还是说山珍海味吃腻了,想换道清粥小菜尝尝?”   李瑜手指微微一抖。   【朕、朕只是看邓美人有些本事,想跟着她学学而已!】   【啊啊啊啊……可是这么说,心肝能信吗?】   李瑜纠结半晌,忽然眸光一闪。   【咿?她这是吃醋了?】   李瑜新奇不已,但是同时,他安分了两个月的自信心又膨胀了起来。   将怀里的花宜姝推开,天子手指一勾,抬起她精致的下巴,面色冷淡至极,“朕身为天子,自当雨露均沾,你是皇后,本应大度。”   【来吧!闹吧!让朕看看你的诚意!】   花宜姝当然非常有诚意,她微微一笑,分外贤良,“来人,将邓美人接过来,今晚就安排她侍寝。”   李瑜:!!!   作者有话要说:李瑜:你没有心!你丧尽天良卖夫求名!   花宜姝: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邓美人:天降馅饼!!! 第218章   李瑜的直觉历来很准,早在花宜姝搂住他一番夸赞又甜言蜜语时,他就应该抽身离开了,偏偏被她一句话绊住了脚,以致于面临如今这般尴尬的境地。   花宜姝说要让邓美人来侍寝的那句话可没有丝毫收敛,因此门外等候传唤侍奉的宫人们一字不落都听了清楚,闻听娘娘要让邓美人来服侍陛下,他们都是一惊,心口砰砰直跳,担心娘娘和陛下又吵了起来,毕竟娘娘对陛下的在意众所周知,宫人们就不止一次听见过娘娘对陛下的独占宣言,此时忽然听见娘娘说出这样的话,便以为娘娘是在跟陛下赌气。   这可如何是好,娘娘说这话必定不是真心,他们依命去办了反而惹娘娘不快,可要是自作聪明拖着不去办……怕也离丢掉差事不远了。紫云眼珠子一转,心中便有了计较,她出声道:“娘娘,今日十五,按照规矩,每逢初五、十五、三十这三日陛下都须得留在栖梧殿。”这的的确确是自古定下来的规矩,纵使后宫美人如云,多少美人好几年都未必能见到皇帝一面,可是皇后身为皇帝的正妻,这点优待还是有的。紫云身为皇后身边女官,倒也有职责提醒皇后。   她又接着道:“况且邓美人这几日恐怕不便侍寝。”   秀女入选之后,每个人的来癸水的日子都会有女官登记好,紫云记得清楚,邓美人可不是今日,不过这有什么所谓?如今娘娘又不是真心要将陛下赶走,只是跟陛下赌气罢了,她只要递个台阶上去,让娘娘和陛下安稳地迈下来便可。   况且这种事压根不会有人去查,邓美人不过是一个得不到宠幸的低位妃嫔,没有娘娘授意,她何须费心去抬举她?   紫云说完便低了头,内室虽然没有关门,却以帘幔隔断内外,紫云也瞧不见里头是什么情形,她竖起耳朵,就听见娘娘道:“呀,那可真是不巧,是妾身思虑不周。不过一同入选的其他秀女倒也是楚楚可人,譬如那郭才人、朱御女……陛下若有中意的,妾身立刻让人过来伺……”   娘娘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就是碰的一声响,一股气劲隔空将内室的门合上,差点拍红了紫云的鼻子。   看着面前紧紧闭合的镂空雕花朱漆门扉,紫云愣了一愣,很快就扬眉笑了起来,并吩咐其他宫人退远些。   内室之中,被气劲扬起的帘幔才缓缓落下,柔软温润的青碧色在半空似水波般荡漾,余颤仍然不止。   刚刚花宜姝装模作样说到一半,李瑜忽然抬掌,用内劲将屋门甩上隔绝宫人的耳目。她瞧了一眼那帘幔,转头正对上李瑜凝视她的眼神,那目光要如何形容?真真是三分幽怨三分气恼,余下四分不清不明的怜惜,花宜姝鲜少见过李瑜露出这样复杂的眼神,叫她微微有些愕然。   她不按着他的心意来,她故意不哄着他,他心中明明是既委屈又恼怒的,可是此时此刻,比起责备她对他不够上心,占据他更多心神的,竟然还是对她的怜惜。   原以为还要跟他小吵一架或者是要冷淡几日的花宜姝始料未及,一时静在原地。她这时蓦地回想起去年他们还在荆州时的情景,当时两人已经有了些情谊,却并不是一直蜜里调油,偶尔花宜姝还会找些合理的由头跟李瑜闹矛盾吵上几次。   一是始终甜甜蜜蜜的感情没意思,她认识李瑜的时日虽然短,但她见识过的男人却很多,趁着他对你最新鲜的时候,找些小事吵一吵,绊一绊,不让他体验体验患得患失愁肠百结的苦楚,又怎么让他念念不忘辗转反侧?让他印象深刻,让他忧虑心痛,对李瑜这种高高在上的人而言,这样的经历足够让他终生铭记。   二是在精心设计的争吵又和好之中,两个人对彼此了解更深,容忍更深,求和时付出得也越多,而越是付出,越是沉沦,越是难舍……   只靠着肉体和柔情去俘获一个男人,是最蠢的手段。因为这样一来,在男人眼中,你就永远只是一个取悦他的工具,只有让他疼、让他付出、让他感同身受,他才意识到你有多重要,才会愿意在你身上付出代价。   其实这一套不光放在男人身上有用,在女人身上也是如此。老话说宁肯跟着乞丐娘,不要一个当官爹。大多数女人总会比男人更在意孩子,因为她们十月怀胎、含辛茹苦才生下孩子,若是又亲手喂养长大,那感情必定更深,终归付出了那么多,不到万不得已,不论如何也不舍得抛弃不管。男人则不同,他们不必怀胎,天生就对孩子没有感情,若是连喂养也不参与,那这个孩子,跟别人家的孩子又有什么分别?   所以这世上才会有为了另结新欢就狠心杀死孩子的父亲,终归对于男人来说,孩子反正不是自己肚子出来的,既然如此,他要看重哪个,那就得看是什么女人生出来的。   所以才有为了刘贵妃不要嫡妻嫡子的先帝,才有为了扶起烂泥儿子不惜把蒋携芳往火坑里推的蒋家主……   以前花宜姝这样逗弄李瑜,李瑜总要生气气恼,重则当场和她吵两句,轻则扭头就走冷落她几天,要么等着她去求和,要么假装忘了这事儿。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了。   花宜姝想了想,心内恍然:是啊,都过了快一年了,李瑜也长大了啊!   李瑜要是知道花宜姝从前都当他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估计又要气上一阵,可惜他听不见花宜姝的心音。彼此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李瑜忽然道:“你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气话。”   花宜姝莞尔,“陛下,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气话而不是肺腑之言呢?”   李瑜瞪着她。   【就你这霸道性子,打量朕不知道么?朕要是真去了邓美人那里,你指定提着大刀就冲过去了!】   思及此,李瑜忽的一顿。   【咿?这个似乎可以一试?到时花宜姝真的会提着大刀去找朕么?】   【啊啊啊啊……想想竟然有点期待!朕完了!一定完了!】   两人相隔不过两步,花宜姝手上戴着李瑜亲手打磨雕刻又携带多日的檀木手串,借着这件灌注了李瑜心血的信物,自然将他的心音又听了个一清二楚,听着他还是蠢蠢欲动想要看到她争风吃醋大吵大闹的场面,花宜姝心内叹气,正要开口,然而李瑜的心音却还没停。   他幻想了一番花宜姝提刀争宠的场面,然后竟慢慢平静了下来。   【哎,这样的场面好是好,不过想想也就罢了,心肝贵为皇后,真要这样撒泼大闹,指定要被人说闲话。母后也不会开心。】   【其实她身世坎坷,受了那么多年苦,心中肯定十分不安,朕……朕也不该总是试探她的。】   原来,压下李瑜心内所有委屈与气恼的那份怜惜,竟然来自于此。   花宜姝心下不禁一软,“听玉。”   听见她呼唤,李瑜回神看她。   花宜姝眼角弯起,“你想不想听我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在青楼里的那些事吗?】   李瑜眉头一皱,【朕不想听。】他开口道:“过去的事就不必提了。”   【不是开心的事,提了你肯定不高兴。】   花宜姝一把将他扯过来,“不想听也不成,我就是要讲。”   李瑜从她这霸道的态度里感觉到亲昵与信任,薄唇微微一抿,于是不再抗拒,安分坐在榻上听她说。   花宜姝从她三四岁时开始讲起,太过幼小时的记忆并不清晰,但她并没有忘记自己是被人拐来的,她也不会将花楼里照顾她吃穿的那些人当做家人。不过其实也没有太多可讲的,青楼里培养烟花女,大多是一个路数,从小就要锻炼柔韧肢体,学习各种献媚勾引男人的手段,不听话就是打骂罚站饿肚子关黑屋……   “然而这并不是最难熬的,更叫人痛苦的,是那个地方没有尊严、没有希望、没有未来……跟我同一批被卖进来的,好几个小姑娘死于心病。人真是娇弱,身体饿了冷了要病,心里不开心也要病……”   “为了能好好活下去,为了能逃出那个地方,我曾经……”花宜姝顿了一顿,才继续说出口,“曾经在大老板面前摇尾乞怜,曾经在他面前巴结奉承,比宫里最谄媚的宦侍也不如。我还……还曾经勾引过年纪能当我爷爷的老头子,就为了让他能将我赎出去。”其实也是为了这老头年纪一大把死得早,必要时,她甚至想过不露痕迹地弄死他,她这样年轻鲜嫩的姑娘,毫无尊严地被当做货物贩卖、还要毫无尊严地被一个老头子蹂躏,她认为自己吃尽了苦头,她认为自己弄死他天经地义。   可是这样的话,在李瑜面前说出来,也许不够善良。花宜姝默默将后半段吞回去,轻声道:“这就是过去的我,听玉,我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你根本想不到,若是你听完厌弃了我,我也不会怨你。”才怪!   她直直盯着李瑜,却见李瑜眼睛一红,不等她反应,就将她紧紧抱入了怀里。   “你……你怎么不说?”   花宜姝轻轻道:“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我不会厌弃你的!绝不会!”李瑜搂住她,一遍又一遍在她背脊上轻轻拍抚,心疼得不知怎么做才好,只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会对你好的,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我知道。”花宜姝在他耳边道:“听玉要是一直像现在这样实话实说就好了,我就不用总偷着给你灌酒了。”   李瑜身子一僵,“什么?”   花宜姝咬了他耳朵一下,看着那块耳垂迅速红起来,才笑道:“陛下还装呢!你不知道你说的话有多伤人吗?什么叫我不要痴缠,什么雨露匀沾让我大度,这难道不伤人么?我要真信了怎么办?那我不是要伤心死了?”   要是听不见李瑜的心音,要是看不穿李瑜这口是心非的本性,那么她和李瑜不知会走到什么地步。也许她会因为摸不准李瑜的心思而选择装作温婉贤良的模样,也许她永远无法发现李瑜是个多么可贵的人。   李瑜:“……我以为你是懂我的。”似乎觉得这句话不太妥当,他又急急补了一句,“你从前不是说你能听见我的心音?”   花宜姝知道他只当这是玩笑话,并不是真的认为她有读心术,况且她要是着的承认了,李瑜不就越发将她当做了蛔虫?   当即哼了哼,“我可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能时时刻刻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她推开李瑜,又捧起李瑜的脸细看,见他面色窘迫,不禁亲了亲他高挺的鼻梁,“听玉,我跟你说实话,我真心爱你,我见不得任何人分走你,可是你也要跟我说心里话,你想要什么,你直接与我说,不必激我。”   李瑜听了这话,一下高兴,又一下羞窘,“对不起。”   “不必这样说。”花宜姝摇头,“我知道听玉小时候也过得不好,我知道听玉是希望有人在意你,可是你不说出来,别人怎么能知道呢?”而她也并不想要一直听他的心音,虽然可爱,但偶尔也实在吓人。   李瑜从小就得不到父母的关爱,他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也几乎没有人与他推心置腹,他渴望别人在意他关注他,不只要时时挂在嘴上说与他听,还要实际行动展现出来,如此才能叫他安心。   花宜姝:“我如今可告诉你了,你是我一个人的,不许你去找别的女子,多看一眼也不行,你看了我会吃味的。”她又强调了一遍,才道:“那么听玉你呢?”   李瑜几乎不敢抬眼去看她,“……我也、一样。”   花宜姝歪着脑袋露出耳朵,“一样什么?”   李瑜脱口而出,“一样爱你,不许你去看别人!”   花宜姝噗呲一笑,撞入他怀里搂着他咯咯直乐,也不知是否错觉,她听见他喊了几声“心肝”。   正是十五,花好月圆。 第219章   天气晴好,屋外柳色渐浓,水波不兴。   安墨正坐在窗前写日记,细细数,她穿越过来的时间其实才一年多,可是回想起家乡,却遥远得仿佛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她从前还在幻想回家之后要怎么跟父母解释消失的事情,幻想回去后仍然在原本的世界线,可是如今,她已经不奢望能够回家了。   其实留在这里也挺好,她已经足够幸运,衣食无忧受人尊重,还有了稳定交往的对象,要是父母知道她如今的遭遇,一定也会为她感到开心的,只是有时,安墨还是会感到孤独,大概是因为她偶尔提起炸鸡可乐时,身边人茫然不解的眼神吧!   她回忆了近来发生的事情,继续书写日记,也许是因为这个世界是书中世界的原因,大盛朝的官方书面文字竟然是简体字,而繁体字、小篆等更久远的文字,则只能在朝廷的藏书阁里才能见到。   在她过去学习到的知识里,封建时代字体笔画繁琐一是为了更清晰地表达字义、二是提高底层人识字的门槛,成为垄断知识的途径之一。(当然,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奈何安墨才疏学浅,她知道的只有这些了。)   但是这个世界吧,官方用的简体字,无疑给了更多人读书识字的机会,而比划减少,意味着用纸用墨也能更加节俭,多少降低了读书识字的成本,按道理说,世家权贵的垄断不至于有那么大的影响。   但是这个世界的权贵依然很有力量,安墨一开始以为这是个书中世界,不用讲道理讲逻辑,但是后来她和花宜姝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情,证实了这个世界还是注重逻辑的,女主萧青、男主越不凡以及许许多多的配角,他们并不只是书里的纸片人,他们在这个世界都有来历出身,他们从前的经历都会对后来的行为举止产生影响。   比方原书中只一笔带过男主越不凡的孤儿身份,读者理所当然地以为越不凡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还是靠着女主萧青幼年时的接济才不至于饿死。后来查抄了蒋家,牵扯出了蒋家与刘家秘密勾连,才知道原来越不凡是刘氏后人,才知道他建立鬼楼的原始资本来自于和蒋家的暗度陈仓,而刘氏被满门抄斩,说他是个孤儿也没错,他的财富、他的学识与武功,他对朝廷的仇视都有了解释。   而女主萧青,看起来很飒很强,但其实从小不受关爱,才会被越不凡蒙骗,误以为越不凡对她的占有和控制是源自于爱。因为这种强制爱并最终HE的设定在古早小说里屡见不鲜,所以读者安墨并不奇怪,直到穿到这个世界,走近了角色,才能明白。   回到前面,世家权贵不以读书垄断晋升渠道和权势,那是因为这个世界除了文字外,还有……武功,这是个武侠世界!   安墨叹了口气,如果只是平常普通的武艺,那么按照历史趋势,文官的职权会越来越重,文官的晋升渠道也会被权贵层层垄断;但是这个世界的武功是开了挂的,轻功能飞檐走壁、踩着树枝窜上天,内功能震碎大缸、一掌拍死大老虎。官方有一部汇聚已知天下武学的《武典》,朝廷每年都会开武举,其重视程度比文科科举厉害多了,毕竟是个人都明白暴力出政权,圣人孔夫子是个身高接近一米九、孔武有力肌肉发达的壮汉,胆敢在乱世中视土匪豪强于无物,在七国来去自如到处收徒弟,而世家子弟只要有天分都会被压着习武,连皇帝也非常勤劳,每天都留了时间练功,当然,昏聩无能的先帝是个例外。   在这个武功如此神奇的世界,没有像是武侠电影那样频繁发生杀人越货砸烂酒楼的事情,全赖朝廷武力更高管束更严。   也正是因为武功实在太神奇了,所以她和花宜姝开局时才小心翼翼生怕被大老板发现一点端倪,要不然大老板全力出手,真是一巴掌就能将她们两个一起拍死。   安墨现在写日记用的是拼音,希望它能保存下来,将来如果有穿越同行过来,也能给对方做一些参考,只有多想想自己能做些什么,多让自己担当一些责任,安墨才能暂时忘记孤独。   最近朝廷的动作很频繁,陛下借着之前永昌伯和宁安侯的事情又发落了好些个权贵,将他们的田产收归国有租给农民耕种粮食,还要出钱另设一个跟国子监相反的学校收容孤儿教导武艺;如果说之前的常芳斋还不引人注意的话,那么接连许多权贵被波及,以及让萧青、杨靖等人担任武校山长,就让原本压抑的反对声浪一下沸反盈天。   权贵们看得很清楚,他们原本就不被允许拥有太多私兵,只能竭力往南衙和兵部渗透力量,如今陛下掌控整个北衙还不够,还要开武校教导孤儿,这就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这样下去,迟早南衙也无法制衡,天子如今的威势已经很深厚,真等到时候还不是天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又能置喙一句?   最近兵部尚书发现萧青、杨靖以及如今渐渐崭露头角的少年英才元江都跟皇后有关系,就连工部郎中洪义先生也是皇后举荐上来的,还有孙太傅、礼部尚书、吏部尚书等也都跟皇后关系亲近,证据就是孙太傅和礼部尚书对皇后过分殷勤,当初陛下立后时就是这两人最先跳出来支持,而崔尚书的孙女崔思玉跟皇后交往密切……还有静王殿下,静王妃跟皇后的关系更是亲近,时常带着一对女儿入宫探望皇后……   惊觉皇后竟然已经笼络了这么多人,兵部尚书只觉心口发凉,这对夫妻一唱一和,莫非想要将世家权贵一网打尽不成?况且萧青、杨靖等人晋升,也意味着后党的力量在壮大,兵部尚书等人于是决定分裂帝后,他们当然没有直接上书弹劾皇后干涉朝政,而是将矛头对准了萧青,指责她一个女人不该担任官职,不该统领军队。   “他们大道理真是讲得一套又一套的,我都差点儿听懵了。”安墨将这些事情简略记下,默默道:“哼,我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他们不就是害怕自己失去了既得利益么?”   因为是武侠世界,武人的地位很高,逞凶斗狠的男人层出不穷,但也因为是武侠世界,女人与男人在体力上的差异被最大程度地拉平,女人只要愿意像萧青一样刻苦习武,还是能靠着自己安身立命的,而一旦女人不接受贤良淑德、以夫为天的洗脑,自己掌控了自己的命运,男人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这个兵部尚书的女儿就是邓美人,他担心皇后的势力太大,他担心女兵营的女兵练出成果,担心皇后借着萧青掌控了兵权……呸!一个屁股决定脑袋的油腻男,早晚要翻车!”   安墨心里其实隐约有些担心,她隐隐觉得李瑜太着急了,好像随时担心着什么一样,难道他占卜准确率上升,已经算出大概一年后天灾就会频繁降临,还是说花宜姝将这些事也都告诉他了?   可是还有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提前这么久准备,应该能应付吧?   安墨心里叹气,原书作者写文也太不严谨了,只说了南方会发生天灾,可是他不写发生什么天灾,也不写发生在南方哪个地方,那么广袤的土地,这叫人怎么防范呢?如今只能发挥玄学作用,多多祈祷多多拜神了。   安墨原本以为自己是永远的唯物主义,但是她如今也明白了,有时候神佛真的能给人带来某些心理上的慰藉。连皇帝都拜,自己却不拜,感觉有点吃亏啊!   安墨这样想着,这一周的日记也就写完了,刚刚搁下笔,就有一名宫女过来,说萧青将军要求见皇后,请她去向皇后通报。宫女表情有点奇怪,毕竟萧青从前入宫面见皇后,可是从来不必通报的,怎的这次还要特意问一声。   安墨却是“啊”了一声,并且有点尴尬。   说来巧合,某一日她去军营找江子欢,不巧发现张达先和萧青在吵架,安墨隐约听见他们牵扯到了花宜姝。   陛下调查花花的过去,不就是派了张达先吗?难道这个人没有守口如瓶,把花花的身份透露给了萧青?安墨头都大了,赶紧悄悄过去偷听,结果就发现他们争吵的原因不是花花的身份,而是因为萧青暗恋花花?   哈?这是什么离奇的发展。   安墨目瞪口呆,然后就被五官敏锐的萧青抓了出来。四目相对,彼此都很尴尬。   当时安墨小心翼翼道:“你这个事,花花知道吗?”   萧青微微一怔,继而摇头,“不需要她知道。”   安墨呆住,就听萧青接着道:“我游览过山川湖海,见识过日月星河,我不缺与我志趣相投、饮酒比武的知己,也不缺施展才华、获取名利的仕途经济,这已经是我从未想过的美满。”   安墨好奇:“难道你就半点儿不遗憾的。”   萧青就笑起来,英气逼人、神采飞扬,“与我而言,情爱是佐酒的美味,是沿途最美的风景,尝过、看过,记在心里,就足够了,换做是你,纵使有些遗憾,难道就要为此伤心自苦么?”   安墨受到震撼,她喃喃道:“萧青姐姐,你真是我见过最飒最帅的!”   ……   宫女又喊了一次,安墨从记忆里回神,她收好日记出去,就见到萧青眉头紧锁地站在外边。   “发生什么了?”   萧青道:“兵部尚书的儿子,在南衙被杨靖打了。兵部尚书已经上书求陛下严惩杨靖。” 第220章   打压萧青和杨靖,就是打压皇后,说不定还能找机会让邓美人上位。支持邓美人的兵部尚书、永郡王等人自然积极。   花宜姝得知杨靖打了邓家儿子,杨靖被兵部尚书告了一状,还有些奇怪,杨靖素来稳重,好端端的,他打邓家儿子作甚?她将萧青叫到跟前询问。   萧青神色也不好,她道:“杨靖是被算计了。”   萧青将原委一一道出。   后妃虽然不能轻易出宫,但时不时给家人送一封信还是轻而易举的,邓美人就将自己在宫中遭受的虐待写了信告知家人,邓家自然气不过,邓美人的弟弟与杨靖同在南衙,但邓家长子很早就入了军,资历地位比杨靖更高,得知妹妹在宫中遭受凌辱,当即怒不可遏,去了南衙就刻意刁难杨靖,他悄悄约杨靖比武,却倒打一耙说杨靖袭击长官。   花宜姝不觉蹙眉,“杨靖下手应当有分寸。”跟着又哼了一声,“杨靖背后又不是没人,邓家想要讹诈他可没那么容易。”比武跟袭击是两回事,伤口也大不相同,难道负责调查的大人们会看不出来?   萧青面色为难,“可是……杨靖打断了邓家长子的腿,还掰折了他的一条胳膊。”   花宜姝:……   栖梧殿内静默一瞬,花宜姝忽而抬起扇子轻轻摇了摇,十分偏心地嘲笑起来,“这邓家长子真是不经打,还是资历深厚的长官呢,被低他一品的武将打成这副德行,本宫真怀疑当年允他升迁的考官打了瞌睡。”   可不就是打了瞌睡?毕竟他老子是兵部尚书,莫说邓家长子只是武艺不精,就算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糊不上墙的烂泥,他老子也能强行把他黏上去。   想到拱卫京师的南衙军队里有这样一号武将,花宜姝瞬间觉得这皇宫也不大干净了,改明儿得让宫人将各处撒些石灰粉去去晦气。不过她也觉得奇怪,杨靖可不是那种空长武力的莽夫,哪怕他没发现邓家的算计,也不至于将长官打成重伤。   就听萧青继续讲述,“杨靖他也是一时冲动,原本他和邓家那位就面和心不和,此番他得知那邓美人在宫中处处与娘娘为难,这才怒火中烧失了分寸。”   花宜姝摇扇子的手一顿,她看了萧青一眼,又看了窗外的晴空一眼,颇有些莫名其妙。   邓美人在宫中受尽凌辱,邓美人处处与她为难?这是哪儿来的谣言,而杨靖那样的人竟然信了这话,气血上头将邓美人的兄长打残了?   花宜姝细细追问,这才知道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邓美人竟然遭受了那么多挫折。   她先后贿赂了宫中女官、內侍监、尚食局……前前后后打点银钱一万两,钱花出去了,半点效用也无。   跟着她又制造机会与天子偶遇,谁成想第一次制造偶遇,她就被人领去小黑屋,叫了一夜才有人带她出去;第二次制造偶遇,她生了心眼,带了好几名宫女在身边,谁知那教导她的嬷嬷刻意漏了一条规矩,叫她闯入了太后的佛堂里,那地方自先帝死后太后再也没有进去后,邓美人擅自闯入,挨了太后好一顿罚。   之后她再不能随意走动,于是她竟然想出了闹鬼的主意,特意在自己宫中弄出了些动静,想让笃信神佛的天子和太后给她挪个地方居住,地方嘛,陛下是给她挪了,也许是考虑到邓美人最近太过“倒霉”,陛下给她挪的新住处敞亮干净,离紫宸殿也稍近些,陛下时常会经过那地方,邓美人见状以为自己时来运转终于得到了天子眷顾,当日就大着胆子主动邀请天子过夜,谁成想天子闻言立刻冷下脸离开了,从那儿以后竟然宁愿绕远路也不肯从那里经过。   邓美人经此一事大受打击,竟然一病不起,如今已有些日子没去太后那里请安了。   花宜姝当时还叹息,觉得邓美人多少有些霉运罩顶,她想什么法子不好,偏偏想出闹鬼这招,那宫殿原本好好的,你住进去就闹鬼,就算真有鬼吧,谁知那鬼是不是跟着你呢,李瑜那人怕鬼怕得要死,能跟你接近才怪?   以上这么多事,花宜姝只知道邓美人贿赂內侍监、尚食局以及闹鬼一事,她近来也不得空闲,并未关注邓美人,得知邓美人的经历如此坎坷,花宜姝心内不禁一暖,没想到自己都早已放弃宫斗了,身边人却时时刻刻帮着她宫斗,原来她身边清净安宁,是因为有人在为她负重前行啊!   花宜姝:“做得很好,下次可别这么做了,邓美人也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宁肯攀折,莫要摧残啊!”   众人:……   萧青继续道:“因为邓美人在宫中频频与娘娘争宠,杨靖本就是对邓家心存不满,当发现邓家想要算计他后,想着反正要被陷害,干脆将罪名坐实了,于是把邓家长子重重打了一顿。如今兵部尚书已经将儿子抬到了御前,请求陛下为他做主。”   ……   “陛下,老臣就这么个独子,老臣的孙儿才牙牙学语,若是我儿有个万一,我这一家便如遭受灭顶之灾啊!”   兵部尚书一边哭诉一边瞥向旁边跪着的杨靖,见这青年脊背挺拔面色沉郁,不禁心头冷笑,按照律法,袭击长官是重罪,重则流放轻则贬谪。贬了杨靖,就如同砍了皇后一条臂膀,至今想到女儿在信中椎心泣血的字句,兵部尚书都心如刀绞,皇后出身卑微,不就是仗着陛下宠爱,不就是仗着手里有几张牌才能高居后位?如此,就让陛下看看皇后的人是如何专横霸道。   百官看看身上没什么伤痕的杨靖,再看看痛得不停呻吟的邓家长子,都用谴责的目光看着杨靖。   天子冷淡的目光也落在杨靖身上,“你可有话说?”   殿上静默良久,忽然,一阵哀苦的嚎啕骤然响起,就像是热油里忽然泼进了水,哗啦一声炸得所有人耳边都是噼噼啪啪,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陛下!陛下啊!”杨靖忽然趴伏在地,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三岁孩子,“臣也不想,臣也害怕,邓将军他……他仗势欺人!他扒我裤子,他对我图谋不轨!”杨靖一边哭一边往前爬,堂堂八尺男儿,眼睛红得像只兔子,“我娘子已经怀有身孕,我一正直男儿,我如何能受这个气!我今日只恨没有将他打死!”   刹那众人沸腾,目瞪口呆。   兵部尚书,邓家长子也目瞪口呆。   须臾,邓家长子才哆嗦地指着杨靖,“你、你怎么倒打一耙?”   杨靖重重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是个孬种,敢做不敢认!”   邓家长子:……   他气得浑身都在哆嗦,“你这是污蔑!你有什么证据?”   杨靖哭得一抽一搭,“这种事,你怎么可能给我留下证据!”   邓家长子:“你全是信口雌黄!”他急急去看周围,“诸位大人,可不要信他!”   杨靖:“你今日偷偷摸摸唤我出去,南衙少说有七八人能作证!你要不是想对我图谋不轨,你为什么偷偷摸摸?” 第221章   邓家长子被他绕了进去,气道:“我让你出去,是想邀你比武。”   “比武为什么偷偷摸摸?”杨靖用力吼了回去,这一声震得朝堂众人耳朵嗡嗡作响,也把邓家长子给震懵了。   在群臣的见证下,杨靖三言两语就将邓家长子平日里有意无意的针对变作了他图谋不轨的证据之一,他双眼赤红、胸膛不停起伏,俨然是一副气得不轻的样子。   “陛下啊!”杨靖双手张开用趴伏在地,眼泪都摔在了地上,看得所有人都是眼皮一跳,“邓将军素来有豢养娈童戏子的嗜好,臣虽然心中对其风流秉性有些不齿,可他是微臣上官,微臣面上对他从没有半句不敬,可是微臣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敢冲着微臣下手!微臣的娘子都快临盆了啊,微臣受了委屈也不敢与娘子说……他是上官,微臣只是区区小将,微臣还有家小要养活,微臣绝不敢袭击上官,可今日微臣实在忍不下这口气,若是臣为了区区功名利禄从了他,那微臣愧对陛下的器重,愧对我家娘子,更愧对未出世的孩子。陛下,微臣打伤了邓将军,愿受律法处置!”   杨靖语速又快,说起话来又抑扬顿挫极富感染力,哪怕没亲眼见过具体情形,众人听他这一番陈词也足够脑补了。一时间看向邓家长子的目光就微妙起来。   孙太傅也站在百官之列,他看着杨靖这副忍辱负重的样子,胡子不禁抖了抖,心道这杨靖还真有一手。   他先是一声大吼震慑住原告,全无半点心虚,众人见他理直气壮,不免要信两分;其次揭开邓将军豢养男宠之事,佐证此人的确有些断袖之癖,虽说权贵之间玩弄男宠的屡见不鲜,但下手的多是奴仆戏子之流,有哪个敢对着同僚冒犯的?这实在太过折辱,而杨靖又一副气到昏头的样子,众人自然再信两分;接着又提及即将临盆的妻子博取同情,倾诉职位低微不得不隐忍退避的苦闷,哪怕上司不曾打压,可在场哪一个人曾经位卑时不曾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感同身受之下不禁再信两分;最后大大方方承认打了邓将军,甘愿受罚,一派凛然正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会陷害邓家长子的人,所以当真是邓家这位长子想要侵犯下属反被打折了腿?   孙太傅观察周围人面色,见大多数人已经信了七八分,只有亲近兵部尚书的一小波人还在挣扎狡辩,不禁抬手以袖遮面,担心自己笑得太开心会叫这些人发觉,其实叫他们看见到也不要紧,怕就怕他们此事他也参与谋划,到时候他不好做个理中客为杨将军张目啊!   身边一名官员见他以袖遮面,不由道:“孙大人这是?”   孙太傅登时语带哽咽,“杨将军太可怜了,某不忍直视。”   ……   邓家长子原本就刚刚断了一腿一手,身上还有好几处伤,正是十分虚弱的时候,此时被杨靖泼上这盆脏水,一时又怒又急,竟然眼前发黑,几乎要晕过去,他坐在担架上,身子微微一晃,将要往后栽倒,却在这时,一只大手及时伸出按住他的肩膀,正是他的父亲邓尚书。   邓尚书低声跟他说稳住,看向杨靖时的眼神分外阴鸷,“杨将军好本事,难怪能从一介放牛童爬到如今的位置。”   众人闻言皆是侧目,邓尚书祖上就是大族,一直延续至今,虽然没有了先祖时的风光,但邓家一直以祖上出过两位元帅自傲,平日里最是看不起平民出身,眼下故意提起杨靖的出身,分明是在打压他。   杨靖面上也露出屈辱之色,“邓大人,我已经退让到如此地步,还望您不要迁怒我的家小。”   众人心中暗暗提气,这杨靖也真够大胆的,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了,这岂不是在告诉邓大人,倘若他的家小有任何一点不测,就要都归咎到邓大人头上?   “陛下,杨靖只是一面之词,如何能信,我儿的品性我清楚,他绝做不出这种事。”邓大人话音落下,一帮子亲近兵部尚书的朝臣纷纷开口为其张目,早就看兵部尚书不顺眼的一些文臣也开始帮杨靖说话,两拨人越说越烈,谁也不服谁,最后竟然在朝堂上吵了起来。   邓大人这时心态倒也平和,想着等这一波人吵完再一一驳斥杨靖话中漏洞,横竖被打的是他邓家人,杨靖休想要全身而退,更休想诬蔑他们邓家的名声!谁成想这两拨人越吵越激动,越吵声音越大,完全将他要说的话给盖了过去。邓大人清了好几下嗓子也没能止住,正心烦气躁,忽听得一声厉吼,震耳欲聋,众人不由一静。   就见杨靖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他身形修长,衣裳下肌肉形状起伏,此时却摇摇欲坠,连衣袍也宽大了几分,竟然显得摇摇欲坠几乎要随风而去。   “够了,诸位大人,够了。”   他惨然一笑,“诸位不必再为此事争吵,我会证明,邓将军对我图谋不轨,都是真的!”   话毕他身上噗的一声,衣裳竟然被内劲震碎,布片纷飞,仅剩下几条挂在身躯之上。众人睁大眼去看,只见那男子上半身,好几个红红紫紫的印子,看着像是……像是……   当众衣裳不整便已经极为失礼,更何况是被逼着以这种方式除去衣裳自证,这简直是毕生难忘的屈辱啊!众人齐齐朝着邓家长子看去,心中不由自主冒出一个词:禽兽!   众人目瞪口呆杨靖指着自己身上的痕迹,赤红着脸咬牙道:“邓将军,你还不敢认?”   邓家长子傻眼了,他脱口而出,“胡说八道!我对你这种人怎么会兴趣?我只是想要陷害你……”   他话音戛然而止,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微妙起来,兵部尚书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儿子一眼,气冲冲拂袖甩了他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将邓家长子扇懵了,却见邓大人怒瞪着他,“说!好端端为何陷害杨将军?”   言罢又朝着杨靖一揖到底,“杨将军,是老夫我教子无方,累得你不得不使出这种手段自证?也怪我,原就对你怀了些偏见,才误信了犬子的胡话。”说完侧身又扇了儿子一巴掌,怒声斥道:“还不快向杨将军赔罪!”   杨靖侧身避开邓大人这一拜,拢了拢衣裳正色道:“下官也想知道,我究竟何处得罪了邓小将军。”   ……   “……邓将军后来说,是他妒忌杨将军年轻有为武艺高强,担心他威胁自己的地位,所以才使计陷害,想要给他按上袭击长官的罪名……后来在陛下见证下,邓将军嫉贤妒能,品德败坏,被削去职位,而杨将军故意将邓将军打伤,还在朝堂上炸衣失仪,被打了几板子,罚俸半年。”   曹顺子将前面打探来的消息一一说了。   花宜姝听得叹为观止,“这杨靖,不愧是做过卧底的,心智非同一般啊!那他身上的印子是怎么来的?”花宜姝不相信是赵慕仪弄的,不说吮出那么多印子需要费多少功夫,赵慕仪如今怀胎五月,也不像是有力气做这事的,总不至于是杨靖自己吮的吧?   曹顺子憋笑道:“陛下也问了,杨将军就交代说,是他自己用两指又掐又揪给弄出来的。”   花宜姝:……   不过很快,大家就都没心情关注这事儿了,因为南方生了大灾,急报刚好在这日晌午送入京中。 第222章   朗州、辰州和黔州等地十来个县城都受地动波及,遇难已有六千余人,失踪伤者无算,消息呈报上来,朝野震荡。   今日是八月初十,而地动是在七月十九,隔了将近一个月。   花宜姝到紫宸殿时,里头大门紧闭着,静悄悄什么声响也听不见。正巧內侍监从里头出来,曹得闲忙问:“陛下和大人们可是在议论赈灾一事?情形如何了?”   內侍监先给皇后行了礼,才答道:“娘娘,这次灾情严重啊,奴才在旁边听着都要掉眼泪了。”他叹息道:“报上来是说死了六千多人,可消息从南地传到这儿来,最快也要三日,这几日,又不知死了多少人。”   花宜姝眉心一蹙,“七月十九的地动,怎么今日才报上来?”   曹得闲道:“娘娘有所不知,各地灾害一出,州府刺史、县官等须亲至灾地视察灾情,再查访造册……这么一圈下来,没有十天半个月,还真不能摸清楚,况且地动过后还有余震……能在今日报上来,已经是快了。”   花宜姝从得知消息起眉头就没松开过,她问:“这样的灾情,多不多见?”   曹得闲神情悲悯中又有些惶恐,“往年不是没有过地龙翻身,死个四五百人已经是大灾,像这般死难者如此之多、牵连十数个县城的,还是百年来头一遭啊!真不知道那些百姓上辈子做了什么丧良心的事,今生要遭如此厄难。”更叫曹得闲担心的还在后头,死了这么多人,失踪、受伤、流离失所的又不知要有多少,若是处置不当,对国朝而言不啻于另一场大灾。   花宜姝进了紫宸殿,这里为她留了座椅和屏风,往日里她都是坐在这里聆听李瑜和朝臣议事,朝臣们发觉屏风后多了一道身影也见怪不怪,继续面色凝重地进行商议。   他们在商议赈灾事宜,崔尚书说按照往年赈灾的章程,应当立即让各地州府打开粮仓施粥发粮,先稳住民心再行后事。   孙太傅说灾民失去亲人必然伤心欲绝,发粮时不要忘了发放抚恤的银两,好叫百姓买口薄棺安置亲人。   凤将军则说百姓流离失所恐怕会引起恐慌,提议发钱让百姓重建家园。   其他朝臣也都有提议,比方派遣太医立即赶赴南方,比方从其他州府调取药材医者等等,都是些赈灾的老生常谈了,说来说去都是个“钱”字,提到钱,就难免意见相左。   户部尚书心中一算顿时抹汗,如今一座县城人口多则上十万,少则也有四五万,黔州、辰州与朗州虽然算不上富庶,但毗邻水系,经济尚可,平均每座县城也有七八万人,这次地动牵连十数个县城,受灾人口少说也有三十万,这么多人,要是人人发钱,得投进去多少才算平息?况且国朝中花钱的可不止这一项,下半年的军费还没结清呢!   户部尚书欲言又止,其他人此时却没功夫去看他。   崔尚书道:“大口每人白银一两,小口每人银五钱,伤者则视其伤情轻重,酌情发给药费;至于房屋坍塌居无居所者,则瓦房每间补银一两五钱,草房每间补银七钱。”   “大口”说的是死去的成人,“小口”则是孩童。   户部尚书听到这个数目,微微松口气,还好还好。   但崔尚书的提议立刻遭到了孙太傅的反对,他道:“崔尚书自己过的是钟鸣鼎食、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缘何对黎民百姓如此吝啬,区区一两五钱的,能顶什么事?孩童也罢了,买不起一口薄皮棺材,索性草席一卷就地埋下,终归百姓可不比堂上老爷们,讲究不起。但成人只给一两,却叫其家中老小怎么活?多少人家就指着夫妻二人耕种织布过活,少了个成人,或是家中壮丁都受难只剩老小活着,区区一二两银子,不是叫他们一家都去上吊?”   崔尚书被孙太傅这一通怼,很没面子,他道:“孙太傅关心百姓疾苦,本官自然钦佩,可这几年国库空虚,若是样样周全,要费去多少钱粮?当今最要紧是保一个‘稳’字。”这次地动实在骇人听闻,死难者之多、牵连之广实属罕见,一不小心,可是会出大乱子的。   孙太傅也是想到这儿了,哼了一声,接着道:“那补贴百姓重建居所的钱呢?民间建一间瓦房就要五两银子,草房也要二两,这么点钱,我看给百姓盖座猪舍都不够吧!”崔尚书终归是天子的外家,况且这人做官做人都没什么差错,孙太傅往日里也不会跟他作对,可今日实在是忍不了了,这人嘴上说□□,其实抠门至极,要真靠着他去赈灾,怕是百姓都要造反。   他凉凉道:“国库花的又不是崔大人的钱,崔大人大可不必如此。”   崔尚书听他这阴阳怪气的,也是生气,眼见两人就要吵起来,凤将军拦道:“我看孙大人和崔大人说得都有道理,况且眼下给钱不如给粮,先给发一个月粮食,帮百姓过了这个难关再说,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一提到发粮,众人就不由想起工部司农郎中洪义大人种出的新良种,开春时种下,七月末已经收割了一次,以往的粮种每亩只能产出两石粮食,洪先生培育出的嘉禾却不同,每亩能产出五石到七石,收粮那日大伙儿都乐疯了。这次灾情,正正好能用上。   不过……孙太傅又皱起眉头来,洪先生的嘉禾只在京城周围几个州府推广,还没来得及种到南地去,单算亩产十分叫人欣喜,算起总产量来却也不多,还是得征用国库中储蓄的旧粮。   唉,这个灾情若是再拖上一两年就好了!   ……   这次灾情,本该在一两年之后的。   屏风后的花宜姝如此想。   在原书前期剧情当中,男三李瑜的皇位坐得还是挺稳的,男主越不凡前期则一直蛰伏,一直到南地生了大灾,朝廷赈灾不力,百姓民不聊生,才叫越不凡钻了空子。为了安稳度过这场灾难,花宜姝一直在做准备,她虽然喜好金银玉石,但在过了早期最虚荣的那段时日后,这些东西就再也不能勾起她的兴趣,而后她又收罗钱财人才,可惜除了杨靖洪义这些人,原书中还有好几个角色都与她无缘。   不过她和安墨都很有信心,认为提前两年部署,问题不大,谁成想天灾这玩意儿还能提前!   听见消息时安墨慌得不行,“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弄死了男主,所以这个世界支撑不住了,所以天灾提前了?”她一边转圈一边碎碎念,“完了完了,我看过很多小说,男女主其中一方死了或者两个都死了,世界就会崩塌,所有人都会死掉……”   花宜姝一把按住越转越快的安墨,强行令她冷静下来,“别想太多,越不凡一根烂黄瓜算个屁,就那种货色还能支撑世界?”她不屑地嗬了一声,“没了他太阳照旧转,他要真是世界中心,他死的那天世界就塌了,还能等到现在?”   安墨一张小脸皱成包子,再出口时已经有了思考:“可是为什么提前呢?这究竟是提前还是突然多出来的一场天灾,如果是多出来的一场,那么是不是一两年后,还会有天灾再来?”   安墨这个穿书者都不能肯定的是,花宜姝怎么能知道?她只能令安墨带着她的手令去筹集银两,自己则来了这紫宸殿。   此时隔着一扇屏风,朝臣们已经就应该分发多少粮食和银两吵了起来,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顾虑,每一位看起来都是真心实意为赈灾着想,这个时候就得靠天子裁夺,最终李瑜一敲桌子,亲自定下抚恤的钱粮。   凡此灾情中,大口白银三两、小口白银一两;即刻派遣太医带队前往灾区救治百姓,医药免费,并酌情发放养身银子;房屋坍塌者瓦房每间补银四两、草房每间补银二两;灾后施粥一个月,鳏寡孤独者每人发放五斗粮食。   天子定下的抚恤,可比刚刚大人们商议的翻了一倍有余,户部尚书愁苦着一张脸,说这要是小灾也就罢了,这样大的天灾,光是抚恤死者的银钱就要掏出几万两,治病发药和重建房屋花费更甚,怕是百万两都不够填的,再要施粥放粮……两百万两都打不住。   言外之意,陛下您是大方,可却苦了国库啊!虽说天子抄了几家勋贵,又从宁安侯地下挖出来七十多万两,但国朝之大,哪里不用钱?前些年先帝奢靡太过,这些钱也不过是叫国库账面能好看些罢了,眼下这天灾一出,又打回原形,还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恢复过来。   户部尚书看着天子的眼神十分幽怨。   紫宸殿内一时只剩下户部尚书的哭诉声,坐在书案后的天子默默听着,片刻后皱眉开口,“开朕的私库,朕出十五万两。”这笔钱已经是李瑜这些年的全部积蓄了,他向来节俭,全部掏出来也是心疼了一阵,但没办法,总不能坐视百姓受灾。   既然天子都这么说了,在场其他朝臣也不好干看着,倒不是每个人都真那么关心受灾百姓,只是皇帝都捐了你不捐?同僚都捐了你不捐?说出去名声不好听啊!因此在场朝臣凑来凑去,竟也凑出十万两来。   然而区区二十五万两,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户部尚书正在叹气。忽然听得屏风后响起一道清越的女子声音。   “本宫出六十万两!”   花宜姝从屏风后徐步而出,翟衣华贵、凤冠环佩,仪态万千。   众人纷纷低头行礼,“参见皇后殿下。”   花宜姝在李瑜惊愕的目光中走到他身边冲他微微颔首,才面朝大臣,道:“本宫不但出六十万两,还会送一百名女医、五十箱药材及一万石粮食前往灾地。赈灾关乎黎民苍生、国朝社稷,本宫义不容辞!”   她一脸正气,威仪赫赫,尤其是出手,实在太大方了,朝臣感动不已,尤其是户部尚书,几乎要给娘娘跪下了,也有人想皇后怎么拿得出如此身家,但是赈灾不容拖延,很快就将此事放下,专心处理赈灾事宜。   目送朝臣鱼贯而出,花宜姝侧头看向李瑜,“陛下,这次赈灾,你可要亲临灾地?”   上层发下的赈灾银不一定真能到百姓手里,她没有忘记原书中“朝廷赈灾不力”的描述,若是不识得李瑜这个人,那花宜姝也许会以为是天子不舍得花钱赈灾,可李瑜不是那种人,那么明显,赈灾银被侵吞了。 第223章   帝后独处时向来不喜旁人在场,因此朝臣们离开后,内侍们也紧随其后退了出去。   高大的朱漆殿门合上,和煦日光穿过隔扇洒在花宜姝脸上,将她白皙脸容上微小绒毛都染成了金色。   【这真是……闪闪发光啊!】   李瑜目光盯住她颊边细小绒毛,【一根两根三根……数也数不清,人的脸上为什么会长这么可爱的绒毛呢?】   “陛下?听玉!”   李瑜猛然回神,在花宜姝的目光下,他一本正经道:“朕在想赈灾的事。”   花宜姝也不揭穿,她点头道:“的确该好好想想。”   李瑜便道:“这么多钱,你何处得来?”他早就知道她有钱,但料想也不过几万两傍身银子,当初在归州时,手下护卫去剿灭鬼楼几个堂口,伤亡的兵卒不少,那时她额外给了一份抚恤,他后来还把这笔钱给她添上了,再后来王玉燕阖家跟随上京,将大半生意也挪到了京城,他知道她将银钱投给了王玉燕行商,但他以为再怎么经营,她至多也就能拿出十万两银,万万想不到她竟然能拿出这么多钱!   况且她给出的何止是六十万两,还有一百名女医、一百箱药材和一万石粮食,不提培养一名大夫要多久,光是那药材和粮食折算成银钱也要将近十万两。   一时间,李瑜看着她的眼神都不同了,他低声问:“还是说那王家姑娘十分厉害,这些钱都是她经商为你赚来的?”   李瑜的目光有些怀疑。【投进去十万两,赚来十五万两已经算颇有才干,但投入十万,不到一年便赚来六七十万,这也太骇人听闻了!】   【这个王家,该不会仗着心肝的信任,在外头借着皇后的名义胡作非为吧?】   【这钱……该不会来路不正吧?】   花宜姝:……   花宜姝还真没法回答李瑜这钱来路正派,可她已经自己对自己发过誓,这样的要紧事她不能再骗李瑜了,于是她小声道:“王玉燕的确有经商的才干,但是一年不到的时间,她还不至于靠经商赚来这么多钱,这钱其实……”   李瑜面色严肃。   【不是靠经商赚来的?莫非真是不义之财?】   【心肝啊心肝,哪怕她能给你挣钱,但不义之财咱们不能要啊!你如今可是皇后了,要担起母仪天下的重任,可不能学市井奸商贪图不义之财啊!】   眼见李瑜的目光开始痛心起来,仿佛一个看见女儿误入歧途的老父亲,花宜姝面色也红了起来,她更加小声了,“这其实,是我和安墨抢来的。”在李瑜惊异的目光中,她将逃出青楼那日发生的事一一跟他说了。   李瑜听完,抿住唇久久沉默。   花宜姝见他不说话,心音也一片寂静,以为他是介意她杀人的事,她解释道:“我知道杀人犯法,哪怕大老板做了再多坏事也只有律法才能名正言顺地杀他,可我当时是迫不得己……”   纤细的手指轻轻揪住了李瑜的袖口,花宜姝轻声道:“听玉,我不是故意的。”伏低做小于她而言信手拈来全无破绽,但是花宜姝的目光紧紧盯着李瑜,心想你今天要是不能给出一个令我满意的答案,姑奶奶迟早要收拾你!   手上忽而一暖,李瑜反手握紧了她。   尘埃在日光中飘浮,帘幔也温柔轻舞。花宜姝听见他的声音掷地有声。   “我想好了,我必须亲自南下。”   李瑜站起身看她,一时有些踌躇。   【回到京城还不足一年又要南下,原本不应该的,若是担心下边层层克扣赈灾银两,派个足以信任的大臣过去也可,但是……但是……】   【但是朕已经跟心肝说好了,不能再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了。】   仿佛被黏在一起的两片薄唇终于剥开,李瑜望着她低声道:“原本不想去的,可这笔钱是你拼了命才得来的,决不能叫任何人糟蹋了。我亲自去一趟,盯着他们做事。”   花宜姝心里一热,不禁伸手搂住了他。   ……   皇后为灾地捐出六十万两白银、一百箱药材和一万石粮食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   众人一面惊异皇后身家,一面又不免感慨其悲天悯人的仁心,被这对夫妻一激,不少原本只捐了几百两的官员勋贵想了想,又掏了些钱,凑足上千的数目,再后来听说陛下要亲自去灾地监督赈灾,想了又想,不免担心自己捐出去的钱比起同僚来显得寒酸,又咬牙多掏了些钱。官员虽然俸禄不少,但要应酬交际养家养马,其实也真攒不了太多钱,这一次或是为了在天子跟前留个印象,或是为了在同僚中充个胖子,不少人可真是把脸都打肿了。   也有人惊异,皇后娘娘究竟是从哪里找来一百名女医的?何时不声不响培养了这么多大夫?但很快又想明白了原委,大半年之前,皇后那边就在搞什么女兵营,弄得沸沸扬扬,一开始有人十分忌惮,但后来发现那些女兵只负责小范围治安以及保护一部分女户和各家太太小姐,也就不以为然了,而在女兵营招募时,还有许多被从青楼弄出来的女子以及孤儿被送入常芳斋读书习字或者学医,这件事比起女兵营而言更加微不足道,也就无人在意了。   如今再看,这些女子虽然学医的时间尚浅,只会治疗外伤以及风寒发热,但是治疗这次地动中的受伤的百姓,倒是刚刚好。一百名啊,分散开来又可以救下不少人。皇后莫非早就料想到今日?   当坊市之中开始传颂皇后的贤名时,兵部尚书府上,邓大人刚刚将一笔捐给灾地的银子送出去,回头就发现自家儿子自暴自弃在饮酒。   邓尚书十分不喜,“你伤还没好,怎么能毫无节制?”   邓家长子一脸颓然,“爹,我这辈子都毁了,干脆喝死算了。”   传出这样的名声,不光他,整个邓家脸上都无光。要不是他当时在杨靖的奸计下说漏了嘴,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害得父亲受了天子训斥,还要像杨靖那个泥腿子赔礼道歉。他捂住脸,竟呜呜痛哭起来。   邓尚书不耐烦看他这副样子,“事已至此,哭也无用。倒不如想想怎么对付皇后。”   邓家长子不抱希望。   邓家其实早就对皇后生出怨气了。盖因秦楼楚馆是他们邓家生钱的产业大头,皇后撺掇着陛下废去青楼,那就是断了他们邓家的生财之道,叫他们怎么能不恨?况且曾经给他家生钱的烟花女,如今成了皇后博得贤名的工具,更叫他们气得牙痒。要不是他们不屑于亲自经营青楼,而是以别人的名义开张,怕是如今还要被冠上另一条罪名。   邓尚书沉吟道:“皇后她哪里来这么钱?”   邓家长子道:“还能从哪儿来?她娘家的,或是陛下给她的。”   邓尚书摇头,“哪怕是陛下的私库,也不见得有这么多。”陛下登基三年不到,既不见他从国库中挪用钱款,又不见他大兴土木建造行宫,他能拿出十五万都已令人惊奇了。他思虑半晌,忽而道:“对了,张家那小子不是与你吃过酒,我隐约记得,他似乎和你提过皇后的事。”   邓尚书口中的张家小子自然不是张达先,而是张达先的堂弟张达名。   这人是个纨绔风流子弟,从前一直比不上张达先,直到张达先追求萧青屡屡受挫,他自觉已经赢过了张达先,在张达先喝闷酒时去看他笑话,就听见张达先酒后失言,说皇后那样出生,凭什么自己比不上她云云……   张达先虽然酒后失言,到底没有真糊涂了,张达名追问他皇后什么出身时,他连连否认,说酒后胡言乱语,但是这事,却引起了邓家的注意。   无他,皇后娘家死绝,看起来没有任何可抓的把柄,如今只能勉力一试。邓家原本不报什么指望,却没想到,真被他们查出了点门道。 第224章   转眼又过去两个月,花宜姝身在宫中,但每隔七日就能收到李瑜差人送来的书信。   国朝天子亲临灾地赈济灾民,莫说在本朝,哪怕是历朝历代的史书上也是极为少见的,这个时候的百姓还未绝望,还对皇帝有天然的敬畏,得知皇帝亲临,十分混乱也安稳下去三分,再后来有了许许多多的医者,又没有了官府一层层盘剥,抚恤的银两一分不少地落入他们手中,每个受伤的人都能得到救治,死去的亲人能好好安葬,被震塌的房屋也得以重建,萦绕在灾地上空的绝望阴霾渐渐被扫去,心中有了盼头,也就不会再有人铤而走险起义谋反了。   伤心自然是难免的,可是天灾不是人祸,每朝每代都有这样的事发生,亡者固然可惜,生者也只能向前看。   眼见灾地渐渐恢复秩序,再过不久李瑜就能回来,花宜姝心里自然也高兴。这一日她拆开李瑜的信件,看见他在信中说要举办水陆法会告祭亡灵超度死者,等水陆法会办完就回来,辛苦她再等待些时日。她嘴角微微一翘,心里甜滋滋的,暗道这有什么可辛苦的?举办水陆法会可是安抚民心的好事,要不是有点费钱,多办几场也是好的。   只是这笑意没能持续多久就垂了下去。   ——昨夜忽然有些不安,我在菩萨和神仙跟前为你上了香,还给你算了一卦。这卦象不大好,来来回回算了几次都是中下,可是你身在宫中,能遇着什么坏事呢?我左想右想睡不着,还是信里与你说一声,好好待在宫里,不要外出,身边多带些人……   之后则是嘱咐她天冷多添衣、吃饭喝水莫要贪凉等等。   花宜姝看完信,坐在原地久久不动。   安墨看她模样不像高兴,忙问:“难道是灾情有变?”   花宜姝摇头,她原本想将这封信给安墨看,但是想到这是李瑜亲自写的信,就将信封折起来,一边收入袖中一边道:“陛下在信里提起你了。”   安墨惊讶,又有点忐忑,“他说什么了?”   花宜姝笑道:“他说你写的那本书传到南方去了,里头很多天灾中求生的小法子有许多百姓学了去,要不然这次灾情恐怕会死更多人。”   这的确是百年难见的大灾,原本就是原书作者为了推男主上位安排的剧情,安墨此前写的那本书,就是个披着狗血皮的灾难逃生指南,原本就是为了这次灾难准备的,原本以为灾难提前,她的书没能用上,没想到竟然早就传到南方去了,她不由得松了口气,喃喃念着“太好了”。不枉她为了引人注意狂洒的狗血啊!   可是既然这样,花宜姝为什么不高兴呢?安墨疑惑看着她。   花宜姝便把李瑜算的那一卦说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李瑜的这一卦,他有时候算得准,有时候算得不准。”   李瑜隔三差五就会算卦,有时候连什么时辰来找花宜姝都会算上一卦,这事儿连安墨都知道了。花宜姝这说法还是给李瑜面子呢,事实上李瑜算的十个卦有八个是不准的。当然,他一直对自己的卦象十分自信,甚至认为算得不准是菩萨故意刁难他偷偷改他的卦象。他在心里编排菩萨的那些话简直成了花宜姝的快乐源泉。   有时候她也会讲给安墨听,不过也许是这一次花宜姝的脸色实在不好看,安墨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道:“可是往日里,陛下不是只有得了好卦才会告诉你吗?”   的确如此,若得了好卦,无论能不能实现,李瑜都会当个好彩头说与花宜姝听,而那种不好的卦,他就当菩萨捉弄他,心里偷偷埋怨菩萨几句罢了,是从来不会说的,可是这一次,李瑜却说了,这意味着什么呢?   无论李瑜心里是怎么想的,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将一个凶卦说与她听,花宜姝都不能等闲视之。   安墨道:“可是你如今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能威胁你呢?”   花宜姝:“是没什么能威胁我,可是害怕我威胁的人可太多了。”她已经是皇后,但她并不甘于只做一个为皇帝稳定后宫的管事,她也想要手里有兵,她也想要能够在朝政上插一手。所以她的人必须走到高位、必须手中握有兵权,而她的人想要晋升,必然会妨碍到别人,正如被杨靖挤了位置的邓家长子,正如被萧青打败的那些将领、正如那些被新出的条条框框卡死再也不能开业的秦楼楚馆……多的是人恨她。   相比起高高在上的天子,花宜姝可就是颗十分好捏的软柿子了,正好天子不在京中,如果想要捏死她,只能在这个时候,还是必须赶在天子回来之前。   花宜姝忽然站起身,吓了安墨一跳。   “紫云。”   身着红色女官袍服的紫云从外间进来,恭敬地福身听命。   花宜姝:“今日可有人去过太后宫中?”   紫云不假思索道:“今日郡王妃去了仁寿宫,还带了些人,之后仁寿宫宫门紧闭,不知做什么。”   花宜姝眉头紧紧拧了起来,心中也猛地一跳。如果说如今有什么人能名正言顺将她问罪,也就只有太后了,而郡王妃,向来跟邓家亲近。这样的异状由不得她多想,况且,李瑜说的那一卦真的只是卦象吗?还是他察觉到了什么,一时又难以赶回来,所以只能以这种方式隐晦地提醒她?   花宜姝道:“找人去盯着,若有任何异状立刻来报。另外,立刻差人去请静王妃和萧青入宫,就说本宫请她们来赏菊,让萧青多带些武艺高强的女兵进来。”   紫云隐约意识到不对劲,赶忙低头称是,而后便转身匆匆离开。   花宜姝:“曹顺子。”   曹顺子连忙进来。   花宜姝匆匆写了封信交给他,“将这封送去给你干爹,让他出宫送入南衙杨靖手中。”   曹顺子立刻领命离开。   花宜姝虽然喜欢冒险,却是个谨慎性子,她吩咐完这一通,在室内摇着扇子缓缓踱步一圈后,忽然又唤了人进来。   “彩云,你去官署走一趟,若是见着了洪先生,就说请他这几日留宿官署,本宫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彩云有些惊讶,但并未多说一句话,立刻领命离开。   洪义欠花宜姝一个救命之恩,料想他这种人也不可能见死不救,花宜姝又思虑一会儿,忽然把芳云也叫了进来。   紫云、彩云、芳云……这三人是早在岳州时李瑜就拨给她的侍女,一路跟随至今,算是十分可靠的心腹。   芳云进来时,雪里拖枪正趴在床上懒洋洋咬着尾巴玩儿,忽然听见主人一声“雪儿”,它耳朵动了动,灵敏地从床上跳起来,扑到花宜姝身边咬着她的手指玩,花宜姝嫌弃地将沾到的口水抹到这猫一身雪白皮毛上,然后掐住雪儿后颈,一把将这死沉的家伙拎起来放进芳云怀里。   “你立刻出宫将它送到孙太傅手上,就说本宫这猫在他那儿寄养几日。”   皇后的爱宠为何要寄养到孙太傅府上?难道是孙太傅的诚意终于打动了娘娘,娘娘愿意让雪儿与孙太傅亲近了?   芳云一头雾水,但也并未多问一句,即刻带着喵喵叫的雪儿离开了栖梧宫。   把雪儿都送走了,接下来就轮到安墨了。   安墨对上她的眼神,立刻跳了起来,“你干嘛,你不会也想把我送走吧?”她色厉内荏,“我、我告诉你,我大好一个活人,我可不是雪儿,我有自由的权力,我可不是你想送谁就送谁的!”   花宜姝一脸的和蔼可亲,“安墨妹妹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将你送给别人呢?我是看你年纪大了,也该成婚了,不如今日就将你嫁了。”   安墨:“你休想!江子欢还要守孝两年呢!”   花宜姝笑盈盈道:“无妨无妨,你和江子欢年纪都大了,三月代三年也是一样。来人……”   安墨:“我靠#%#……”   平生第一次爆粗口的安墨被两个健壮的宫人抬起来举过头顶送了出去。   花宜姝隔老远还能听见她嚷嚷的动静,怕她打草惊蛇,忙让人把她嘴巴堵住,谁成想一团帕子刚刚塞进去就被安墨呸一声吐了出来,最后还是秦焕跳出来点了安墨的穴,才终于让她安静。   栖梧殿里人都走了干净,只有那些没有资格进入殿中的普通宫人留在外面,他们眼见最得娘娘宠爱的安墨姑娘被抬了出去,都以为安墨惹怒了娘娘,不免愈发战战兢兢,更不敢往殿中瞧上一眼。   秦焕悄无声息地回来,垂首立在花宜姝面前,举止甚至比以往更加恭敬。   花宜姝懒懒靠坐在罗汉榻上,“你也瞧见了,本宫或许要大难临头了。”   秦焕低着头没有作声,不知是畏惧还是漠然,许久才道:“娘娘多虑,只要奴才还活着,无人能伤娘娘分毫。”   花宜姝瞧着他看,这个人虽是个太监,却是李瑜身边最忠诚的暗卫,她听他这么说,便知道她的身世这人也知道了。其实想想也是,李瑜要调查她的身世,总不能亲自去查,那必然是要派心腹去,既然是派别人去,那他身边的人,尤其是秦焕这种时时刻刻跟随在主人身边的心腹,哪里有不知道的?   “本宫只问你一句。”花宜姝坐直身,正色道:“那些证人可还活着?”   秦焕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终于道:“陛下……给了他们封口的银钱,还将他们远远送走。”   花宜姝:……   奶奶个大棒槌!本宫要被李瑜的心软害惨了!   她气得摔了茶盏,但没多久又平静下来。其实李瑜杀过的人不少,但是他杀人都要有道理,像那些证明她来历造假的人,他们只是作证而已并没有犯过任何死罪,李瑜是狠不下心灭口的。   但是这些人,李瑜能远远送走,别人未必不能找到。况且他特意将这些人送走,落入有心人眼中,不更显得可疑?   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花宜姝可从来不怕事!   “秦焕。”   秦焕闻声抬眼,就见这位美得不似真人的皇后殿下靠在罗汉榻上,一双光华灼灼的眼睛此刻冷得骇人,竟仿佛像是陛下坐在他眼前。   “若是有人胆敢对本宫动手,直接杀了,无论是谁!”   秦焕心头一凛,低声称是。   与此同时,崔太后看着被呈到面前的证据和证人,只觉得眼前发黑几乎昏倒。   郡王妃:“此女欺君罔上偷天换日,简直骇人至极,还请娘娘立刻下旨,给宗室、给天下一个交代!” 第225章   静王妃和萧青到了栖梧宫,却压根不见什么赏菊宴,只有皇后坐在主殿中等候她们到来。静王妃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底下宫人传错了话,萧青却扫了两眼空空荡荡的栖梧殿,心中有了计较。   “今天日头好,前些日子侍女从园里采了上好的菊花晒干,正好煮成茶,你们尝尝。”花宜姝亲手给面前的两人倒了茶,茶香氤氲,这回连静王妃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花宜姝是不爱喝菊花茶的,菊花茶甘冽清甜,她向来嫌弃口味太淡,与之相比,她更爱喝滋味更浓的饮子。   皇后怎么忽然换了口味?静王妃心中如此想,她饮了一口茶,就听花宜姝道:“婶婶,若是有一日,你发现眼前的我换了另一个身份,会不会就不与我好了?”   静王妃原本以为花宜姝只是寻常寒暄,但抬眼见她神色认真,也不由面露肃然,“怎么会,你我相识日久,情分非同一般,莫说你只是换了个身份,就算你换了张脸,我也一样和你好。”   静王妃到如今也没能学会京城贵妇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但她是个实诚人,开口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花宜姝见她眉眼间含着关切,心中微微一暖,“婶婶真好,总算我没有与你白好一场。”   静王妃终于明白花宜姝是遇着难处了,她握住她的手恳切道:“你放心,不止我,整个静王府都会站在你这边。”当初要不是李瑜和花宜姝,她和她那蠢男人还到处逃亡呢,哪里能过上如今的好日子?更何况珠珠也多亏了他们……想起女儿珠珠,就不免想起安墨来,静王妃疑惑四顾,“安墨今日不在?”   花宜姝:“我已经将安墨送走了。”   静王妃惊讶,“送去哪儿?”   这时,萧青耳廓微微一动,她立刻起身护在花宜姝前面,“娘娘,有人来了。”   花宜姝:“多少人?”   萧青闭目感受了一番,再抬眼时眼神锐利,“不下二十人,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武夫。”   静王妃惊讶,“男人?怎么会有男人入内宫?”   花宜姝已经猜到了,“不是男人,是保护太后的宦侍。”   她话音刚落,栖梧宫的大门已经被人敲响,太监的尖细嗓音穿透大门传了进来,“皇后殿下,太后请您往宣政殿走一趟。”   花宜姝还没发话,萧青脸上已经显了怒容,“这些人好大的胆子!”   的确是好大的胆子。皇后是中宫之主,哪怕是太后召见皇后,前来传话的宦侍也要在门口小声地与守门的宫人通传过,确认了身份,再等宫人进来向皇后禀报,皇后还要梳洗换衣……这么一套流程走下来,等皇后见着太后,也要等上好半晌的功夫,可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直接用内力将声音传到内殿中来的。   简直是无礼狂妄至极。   这样以下犯上,换做往日轻则打个几十板子,重则就要掉脑袋,是什么给了这群宦侍胆子?   也许是因为里头迟迟没动静,这群宦侍越发粗暴起来,竟然将栖梧宫的大门敲得砰砰响。   静王妃听得心惊,扶着桌子站起身,“发生了何事?那些人怎么敢?”   萧青看向花宜姝,“娘娘,可要我将那些人……”   花宜姝却是摇头,“既然都派了人来请我,身为儿媳怎么能避而不见。”她侧头对静王妃道:“婶婶,委屈你帮我换衣裳了。”   静王妃有些慌,却强自镇定下来,进去里间帮花宜姝换衣裳,萧青则站一直立在寝殿门口,目光穿过庭院落在那被敲得震天响的大门上,防着这些胆大包天的宦侍破门而入。   片刻后,花宜姝走了出来,她换的不是皇后翟衣,而是一身便于行动的轻便衣裳,浅紫色的裙裾只稍稍过膝,脚下蹬着一双暗紫色厚底靴,浅色袖口用云纹护腕束紧,长发扎成一束,没有任何钗环首饰,只有一根与发色相同的发带。   见她这样衣着,萧青不觉眼前一亮。   花宜姝无视外边敲门的宦侍,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好不好看?像不像行走江湖的侠女?”   萧青见她没有被外边那些人惊扰,微微松口气,真心赞道:“好看。”   花宜姝于是昂首挺胸,走在她们两人前头,秦焕这时从暗处走出,将栖梧宫那扇朱漆铜钉大门打开。   门外狂敲门的几个宦侍猝不及防险些跌进来,再抬头瞧见气势汹汹走出来的皇后,这些人原本的张狂就仿佛见了猫儿的老鼠似的缩到了影子里。   “皇后殿下。”   这些人慢了一会儿才行礼。   花宜姝目光从这些人脸上扫过,似笑非笑,“好大的阵仗,莫非太后派你们来不是请我,而是杀我?”   为首的宦侍道:“太后催得急,奴才们也是不得已,还望娘娘恕罪。”话说如此,面上却没有多少恭敬。   花宜姝道:“要本宫恕罪也可以,刚刚谁敲门敲得最响,自己将手剁了。”   她出口是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刚刚是谁在吵,自去罚站。   因此那些个宦侍都愣了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投来畏惧又愤怒的目光。   花宜姝见状不由摇头叹息,“原来我这个皇后,竟还使不动几个以下犯上的卑贱奴婢。秦焕……”   她只是轻轻唤了一声,为首那几名宦侍便觉眼前刀光一闪,没等他们想明白发生了何事,手上剧痛袭来,几个人当即捂着断手惨叫起来。   被削掉的右手摔在地上,血污喷了一地,这惨烈的一幕吓得他们身后的宦侍纷纷色变,每个人脸上都后知后觉地涌上恐惧,他们这才明白,哪怕皇后即将被废,也不是他们能得罪的人。   秦焕动手太过干脆利落,等惨叫响起花宜姝才想起来回头看一眼,却见静王妃虽然有几分畏惧,却并没有被吓晕,而是努力维持镇定站在她身旁,花宜姝见状嘴角微微一翘。   秦焕甩掉刀上血珠看向皇后,等着她下一步指示,却见皇后殿下微微一昂下巴,开口对那些人道:“不是太后要见我,还不领路?”   秦焕微微一怔,只觉这个时候的皇后娘娘论气势论举止,跟陛下像了个十成十,真仿佛陛下的影子叠在了她身上。   而被杀鸡儆猴的宦侍们紧接着被皇后气势所摄,再也不敢有小动作,只得战战兢兢地走在前面领路。   花宜姝看着他们从张狂得意到此时畏畏缩缩的模样,只觉的好笑。这些人胆敢对她不敬,想必是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而太后可不是李瑜,静王妃、萧青这样的人她不能动,却一定会将这些知道密辛的宦侍灭口,他们也知道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恐惧之下便将怒气发泄到了她头上,毕竟皇后剥去了光环,原来只是烟花女出身,比他们还要低贱,在死之前,能折辱一番曾经的皇后,也算是为他们自己出了口恶气。   花宜姝觉得这些人勇气可嘉,而且挺有想法,可惜脑子太蠢,而蠢货总是叫人厌烦。   从栖梧宫到仁寿宫这一路上并不短,原本每日都会有忙碌的宫人经过,就算瞧见了皇后一行人后远远避开,也总该看见几个避让的身影,可一反常态,这一路过去竟然半个人影都没瞧见,十月的天儿已经很凉了,虽然还不至于下雪,但宫内草木枯了一半,更衬得凄清冷寂。   等到了仁寿宫,仁寿宫也是一般的冷清,只有一名太后的心腹女官等在门口。   郑姑姑瞧见跟着皇后一同过来的竟然还有静王妃和萧将军,她吃了一惊,不由将责备的目光落在那些宦侍身上,这一看发现少了领头的几个,眼皮微微一跳,才行礼道:“太后只召见了皇后殿下,请王妃和萧将军暂避。”   静王妃虽还不知道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从栖梧宫走到这里,她已经嗅到了危险,更不肯离开花宜姝身边半步,闻言当即道:“我也要拜见太后。”   郑姑姑道:“太后交代,只见皇后一人。”   静王妃声音陡然严厉,“今日这样阵仗,你当我瞎了眼么!皇后是中宫之主是天子发妻!你们偷偷摸摸,是不是想对皇后不利!”   郑姑姑吓了一跳,忙道:“没有的事,还请王妃……”   “那就没甚可说的!”静王妃一把握住花宜姝的手,“今日我这做婶婶的,就是要陪侄儿媳妇这一趟,你们谁敢拦!”   她素来不是个胆大的女人,此时几乎是向天借了个胆子,花宜姝感觉她的手心不住颤抖,安抚地握紧了她,几人不顾郑姑姑的阻拦走了进去,就看见仁寿宫中,除了太后,还有兵部尚书以及永郡王夫妇。   花宜姝记得上一次见到太后,是在三日前,当时太后待她还颇亲热,可是此时,太后看过来的目光冷冰冰正如结冰的湖面,而湖底却是暗潮汹涌。   郡王妃和兵部尚书一同朝她看来,目光似有讥诮,而花宜姝仿若未觉,朝着太后行了一礼,“母后,儿来给您请安。”   崔太后没有说话,只是冷冰冰地打量着她,仿佛头一天认识她这么个人。   花宜姝笑盈盈地回视,婆媳俩对峙良久,无人说话,永郡王夫妇却是忍耐不住了。郡王妃道:“皇后,太后与陛下究竟待你哪点不好?你为何要假冒身份欺瞒他们,你难道不知这是杀头的罪过?”   永郡王妃的演技实在拉胯,嘴上痛心其实那对小眼睛都要装不下满溢的得意了,花宜姝看得辣眼,还没等她说话,静王妃就道:“娘娘,一家人纵然谁犯了错,关起门来自己说说也就罢了,怎么还找来这么多外人,哪怕是平头百姓,也晓得家丑不外扬,眼见陛下就要回来了,你这不是叫陛下难堪么?”   静王妃这话可掐中了太后的软肋,自从得知真相后被愤怒冲昏的头脑稍稍清明过来,而郡王妃眼见太后意动,生怕花宜姝又花言巧语蛊惑了太后,立刻道:“静王妃,你莫要被她骗了,站在你身边的女子不配为后,她可不是花将军的女儿!她不过是一青楼花魁,胆大包天冒认了花将军之女!要不是邓大人明察秋毫,只怕太后和陛下要被她欺瞒一辈子!”   静王妃如今一心维护花宜姝,闻言想也不想道:“郡王妃这么清楚,莫非你亲自入青楼见识过?”   郡王妃顿时噎住,永郡王终于忍耐不住,冷冷道:“何须争辩,将证人证物带上来!” 第226章 (小修)   花宜姝在崔太后身上费的功夫没有白费,在永郡王夫妇入宫质疑花宜姝的身份时,崔太后只当她们在嫉妒花宜姝,还对郡王妃道:“哀家知道邓美人是你的亲眷,可是她不得宠,哀家也没法子啊,哀家总不能押着陛下去幸了她吧!”   郡王妃道:“娘娘,皇后她的出身不好,她骗了你们啊!”   崔太后是一路宫斗过来的,永郡王妃对皇后的嫉恨就差画在脸上了,打量她看不出来?这个郡王妃,自己管不住风流成性的丈夫,自己的侄女不得圣宠、侄子犯了事被皇帝革职,就嫉恨上皇后了,轮得到她嫉恨吗?她当即沉下了脸,“哀家不爱听这个。”   永郡王妃急道:“娘娘您怎么不信呢?我有证据。”   崔太后:“哀家累了。”   永郡王妃:“我们夫妇以人头担保,证据都是真的,皇后她是个烟花女!”   崔太后:“……烟花什么?”   郡王妃:“烟花女!”   崔太后:“烟什么女?”   郡王妃急了,“烟花女!”   崔太后默然片刻,才道:“你是说,皇后以前是造烟花的?”   郡王妃:……   郡王妃几乎要以为崔太后是故意包庇了,她抱着最后一分希望道:“娘娘,民间所说的烟花女就是青楼妓子!皇后她曾经是青楼妓子!她还是盛名在外的花魁,在岳州见过她的人不知有多少!这种事我怎么敢拿来骗您!您要信我啊太后娘娘!”   郡王妃要是说花宜姝出身造烟花的商户之家,崔太后还能信个几分,郡王妃说皇后是青楼花魁,太后头一个不答应!在崔太后眼里,花宜姝生得貌美绝伦,性子却温柔大方,还深明大义,要说她有哪点不好,那就是太过单纯,这样一个好女子,要不是她儿子是皇帝,哪儿轮得到她来做她的婆婆?   崔太后万万没想到郡王妃对皇后嫉妒到这个份儿上,竟然连这种屁话都说得出口,用这样恶毒的话来诋毁那么好一个孩子,也不怕将来遭报应。   迎着崔太后鄙夷的目光,郡王妃心内那个憋屈啊!这跟她想象中太后焦急追问而她慢条斯理一样样将证据摆上来的样子压根不一样!   但是眼下,无论什么法子,只要能将花宜姝这个贱人拉下来,他们就赢了!   郡王妃命人将几个妇人带了上来,“太后,前面这两个曾经是岳州花将军府上的丫鬟,一直到三年前被花家嫁出去才离开花府。”   崔太后见状微微摇头,“两个粗鄙妇人,算得什么证人?这年头背主的奴仆可不少。”   郡王妃心道:可惜更有利的证人被陛下偷偷送走了,他们和邓家都找不到踪迹,要不然怎么会找两个上不得台面的丫鬟?她继续道:“后头两个,是给花家两位夫人看诊的女医,她们可以证明,花熊后院的女人清清白白从未与花将军行房过。”   崔太后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这又能证明什么?”   郡王妃低声道:“花熊是个天阉,他压根不能人事!”   崔太后手抖了一下,面上却是一脸的悲天悯人,“阿尼陀佛,天底下的男人啊,大多一个样,不喜欢的女人何必娶进门呢,叫人家守活寡空耗了青春年岁,真是作孽啊!”说这又特意多看了郡王妃两眼。   常年被丈夫冷落的郡王妃:……   郡王妃差一点都忍不住了,还是永郡王在旁看着才没有发作。“娘娘,我并非诬蔑花将军,花将军也是受害人啊!他被奸人害死,口不能言,还不是任凭皇后颠倒黑白。”   崔太后叹气,“你说得对,花熊人都死了,就是有人编排他不能人道,他也没法跳起来自证清白。”   郡王妃:……   永郡王旁观许久,见郡王妃半点没用,不由道:“太后,这些人的确没法证明,不过我们还找到了一位老军医,当年花熊战场上受伤,就是这位老军医给他看的诊,他可以证明花熊不可能生有子嗣。”   不多时,那名老军医就被人从宫外传了进来,按规矩,外男是不得入后宫的,哪怕破例参见后宫女眷,也是要升起屏风格挡的,不过对于太后而言,只要她不乐意,这规矩也不守也罢,瞧见那名老军医,崔太后原本倦怠的目光骤然一厉,只因这名军医她认得,这是个秉性刚直、无亲无故的人,秉性刚直,意味着他不会为了权势富贵诬蔑他人,无亲无故,意味着这个人没有软肋可以被他人胁迫。   见这名老军医亲口承认,崔太后面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郡王妃道:“太后如此可信了?终归这样的大事,这些人怎么敢撒谎呢?”   永郡王道:“太后您昔年也是见过花将军的,说句难听的,就花将军那熊样,他怎么生得出一个如此美貌的女儿呢?皇后跟他可半点不像啊!”   崔太后她沉默片刻,神色却渐渐平静下来,“兴许,皇后是花将军的养女也不一定。”   她掩在袖口下的手指不停转着佛珠,“总归这世上有哪个男人肯承认自己不行呢?若花熊真是如此,想来他是见皇后生得玉雪可爱,收她做了养女也不一定。阿尼陀佛,花将军也算思虑周到,如此一来就没有外人非议了。”   永郡王:……   郡王妃:……   两人面色狰狞了一瞬,永郡王道:“太后,若皇后真是花将军的养女,我们也不说什么了,可皇后她是个烟花女子啊!叫这样一个女人坐上中宫之位,岂不是要叫天下人耻笑?”   崔太后开始转着佛珠念经了,这要是旁人见了,估计会以为崔太后心神大乱只能靠念经压住,可是郡王妃知道太后压根不信佛,她这样只是嫌他们烦。   这老虔婆怎么油盐不进!   永郡王夫妇心中暗骂,却是继续将证人证物带上来。   “邓家有个不成器的子弟流连烟花之地,可如今秦楼楚馆被陛下下令拆了个干净,他就只能去找那些暗娼,正正好,遇着一个皇后娘娘的旧识。此人当初在岳州还被宫里的曹公公拿住去指认过皇后,可惜被皇后吓住不敢承认。”   崔太后抬眼,就见一个相貌生得妖妖绕绕的女人畏畏缩缩地跪在堂下。   此人正是牡丹,她也没想到竟然有这样一天,她早已得过交代,将红酥的过去都吐了个干净,还道:“当初在岳州,我要早知她扮做了花将军的女儿,我一定会拆穿她,谁不知道花将军压根没有女儿!”   除了牡丹之外,还有好几个女子,都对着皇后的画像指认此人就是当初花楼里名盛一时的红酥。   郡王妃道:“若是这些不足以证明,那还有一事。太后娘娘,这次灾情,皇后捐了六十万两银,您可知这钱是从哪里来的?当初她从花楼中逃出来,杀了那花楼的老板、抢了那花楼老板所有的身家,这才有的这笔数额巨大的银钱。”   邓家联合永郡王府,花费整整两个月可不是白费的。郡王妃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介烟花女冒充将门千金,竟然坐上了皇后的位置,只要有心人去追究,这其中处处都是破绽。太后,这要是不处置了她,皇室简直威严扫地啊!”   永郡王接着道:“还有那荆州赵家,赵家女声称皇后是她闺中密友,赵家夫妇也一口咬定女儿与皇后自幼交好,既然如此,为何花熊死时他们家半点动静没有,为何赵家要送皇后一箱金子?一个烟花女能冒充将门千金,一定也有赵家在其中帮忙弄虚作假。”   啪的一声,崔太后手中的佛珠摔在了檀木茶几上,将永郡王夫妇吓了一跳。   “够了。”正当永郡王夫妇以为已经说动了太后时,却见崔太后眼神狠厉,对身边人道:“还愣着作甚,将这些企图污蔑皇后的贱人拖下去打死!”   崔太后久居高位,威仪深重,或许永郡王等人感触不深,但对于牡丹这种人而言,光是跪在这个地方就叫她心跳加速、惶恐不已。   她嫉恨红酥已久,可做梦也想不到红酥竟然能爬到皇后的位置,能出来作证将红酥拉下去,还能得到贵人许诺的钱财富贵,牡丹自然趋之若鹜,可她没有想过,知道了这种密辛,贵人怎么会容她活着?   此时听到要被打死,牡丹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就要往外逃,却被健壮宫人一把抓起拖了出去,几声凄厉惨叫后,外头彻底没了动静。   崔太后身边的人简直雷厉风行,永郡王等人还未反应,那几人就已经入了黄泉。   在他们的目光中,崔太后面容沉着,冷淡道:“此事便如此罢,还望诸位不要泄露出去。”   果然是要为花宜姝压下此事?就听太后接着道:“事已至此,还追究这些做什么?难道还嫌不够丢人么?趁早该灭口的灭口,省得再流出什么乌七八糟的话,玷污了皇室名声。”   永郡王夫妇认为的维护皇室名声——废后、杀了花宜姝、让他们的侄女邓美人上位。   崔太后认为的维护皇室名声——灭口!捂嘴,就当没有这件事!   然而永郡王夫妇和邓家费了这么大心力怎么可能放弃?既然已经明面上得罪了皇后,那就干脆将事情做到底,否则哪日皇后在天子耳边吹吹风,那还有他们的好日子过?   永郡王妃在崔太后耳边道:“太后可将我们夫妇想坏,虽则我们也有自个儿的私心,可人活在世上,哪个能没有私心呢?我们如此急切,也是为着皇家子嗣着想啊!”   崔太后眉毛一动,看着她。   郡王妃接着道:“太后可知,那些烟花之地的女子,为了容颜美丽,从小就服用一种名为美人魂的药,这药吃多了就无法生育,您想想皇后那美貌……”   话不必说尽,该懂的都懂,在崔太后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郡王妃命人端上来一盆药渣,“这些,就是胡太医每日给皇后煎完药后偷偷扔出去的,我等已经请名医看过,正正是治美人魂的!”   太后脑中嗡的一声响,挺直的脊背塌了下去。   看在李瑜的面儿上,看在皇室颜面上,太后能能容忍花宜姝出身卑贱,甚至能帮花宜姝将此事压下。可她不能容忍花宜姝欺骗,也不能容忍花宜姝占了皇后之位却生不出子嗣,可这两点花宜姝都犯了!   想起这人面上讨巧卖乖,实则心机叵测。再一联想往日相处,当她对着花宜姝万分怜爱时,这个出身卑贱的女人该如何在心中对她冷嘲热讽,崔太后心口便是一紧,随机涌起滔天怒火。   她不能容她,再也不能!   ……   这就是崔太后怒不可遏,不顾体面派了二十个宦侍去将皇后带过来的真相,而此时,这些证据证人,统统摆在了花宜姝面前。   静王妃和萧青皆是愕然。   崔太后此时再看花宜姝,愈发觉得可恨,到了这个地步,这个骗了她、骗了她儿子的女子,竟然还一脸坦然不觉畏惧,“花宜姝,你还有什么话可说,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真相不可能隐瞒一辈子,花宜姝早就做好准备面对这一天,况且证据都摆在面前了,花宜姝也没什么可辩驳的,看在李瑜的份上,看在往日太后对她也算和蔼的份上,花宜姝原本还想挽回一二,但观太后神色,她便知道,这步棋已经没有用了。   她心中叹气,索性摇头,“不,我没什么可说的,他们说的对,我的确不是花熊之女,我的确曾是青楼花魁。”   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痛快承认,永郡王夫妇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喜,邓尚书也是一脸狂喜。   殿中一时无人说话,崔太后见她亲口承认,大失所望,狠心道:“来人,将皇后拿下,关押入偏殿当中,召集宗室三公,哀家要废了她!”   李瑜南下赈灾,再过不久就要回来,崔太后了解这个儿子,要下手就要赶快,否则等他回来,什么也做不成了!   候在殿外的宫人听见召唤,当即涌了进来,人人凶神恶煞就要朝着昔日尊贵的皇后而去……   “谁敢!”却在此时,萧青一声厉喝,张开双手挡在花宜姝面前,她手中虽然没有任何武器,但是身姿挺拔气势凛冽,那些宫人被她吓住,一时竟不敢上前。   崔太后见状怒道:“放肆,萧将军,莫非你要违抗哀家懿旨?”   萧青岿然不动,“太后娘娘,我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要我任何时候都保护主子。”   “主子?”太后怒发冲冠,“你的主子是天家,不是这个冒领身份贪图富贵的女人!”   然而无论太后说什么,萧青都一动不动,如青松、如翠竹,笔直而坚定。   “真是反了天了!将她一并拿下!”立刻就有几个身怀武艺的宫人冲出来去捉拿萧青。   然而没了萧青,花宜姝身边还有静王妃,在被那些证据惊住一会儿后,静王妃很快回神,抓住花宜姝的手不住安抚她,“别怕,婶婶站你这边。”   郡王妃喊道:“静王妃,莫非你要和她同流合污?你难道想害了静王不成?”   静王妃立刻道:“住口!若不是你,皇室怎么会出这种丑事?”   郡王妃顿时又惊又怒,这静王妃怎么回事,怎么跟太后一模一样,她将花宜姝做的事揭露出来,反倒成了损坏皇室名声的坏人了?她冷笑一声,坐回原位不动,巴不得静王被这个乡野出身的蠢妇拖累。   静王妃还在说话,“她是百官上奏请天子册立的皇后,除了陛下,没有人有资格废后,太后娘娘也一样!”   砰砰砰!是萧青不断将宫人抓起来扔出去的动静,殿中霎时吵吵嚷嚷乱成一团,崔太后正看得心梗,忽听得邓尚书道:“太后娘娘,请您准许微臣上场!”   崔太后闻言回神,看向一把年纪的邓尚书,“你行吗?”   并非没有文臣坐上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但邓尚书可不是那些孱弱的文臣,他当年也是武状元出身,如今虽然年纪大了,但自觉武艺并未荒废,此时听太后质疑,便很不服气,道:“娘娘,微臣一顿还能吃下五碗饭!”   崔太后:“好。”   得了崔太后准许,邓尚书精神一震,脱去碍事的宽袖外袍,他单手成爪,身子掠过被宫人缠住的萧青,就要往花宜姝身上抓去,然而危险近前,花宜姝却不闪不避,目光甚至有些冷淡。   邓尚书以为她是被吓傻了,突然肩上一痛,一道血线飚出,正汩汩往外冒血,若不是他下意识闪身避过,此时那一刀已经扎入了他胸口,邓尚书骇然抬眼,却见皇后身边多了个手持匕首的宦侍,还在恭敬地朝他作揖,“尚书大人,小人秦焕,得罪了。”   如果他不是尚书,此时性命已经丢了。   邓尚书瞪着这人,又去看太后,崔太后气得脸色发青,厉声道:“掖庭令呢?叫他派几十个人来!”   “母后,不必喊了。”花宜姝剥开挡在面前的秦焕,笑盈盈道:“如今不论是掖庭、还是六局,这些人没有我的命令,是不会来的,您能用的,也就……”她数了一圈,“也就这二三十个人了。”   崔太后这才想起,当初为了教导“单纯”的花宜姝打理宫务,她早就将宫权交给了她。   “母后。”花宜姝缓缓道:“我敬您是陛下的母亲,所以才只带了两三个人过来,否则此时,怕是要被幽禁在宫中的,就是您了。”   崔太后气得面皮发抖。   花宜姝接着道:“不过陛下与我说过,我是皇后,要担起母仪天下的风范,您是太后,于礼于法,我都不会对您不敬,您想要召集宗室三公,那就去吧!我就在栖梧宫中等着。”说罢也不行礼,也不等太后反应,转身便离开了。   她生得那样美貌,哪怕此时此景,依旧令人难以移开目光,眼见她衣摆轻旋渐行渐远,殿中诸人皆是无话,静得可怕。   崔太后也静了一会儿,忽然怒道:“还愣着作甚,召集宗室三公,到宣政殿!”   ……   仿佛顷刻之间,宣政殿就聚集了几个有头有脸的宗室代表以及六部的几位大臣。   事关天家颜面,太后原还想着遮掩,永郡王却急不可耐地说出了皇后的出身,崔太后心头一刺,看向永郡王的眼神都不善起来。   这个永郡王,打量哀家不知道他想什么,哪怕皇后被废,也休想哀家扶持他的人上位!   崔太后是什么神色,此时无人去注意,因为众人已经被永郡王出口的话惊得呆立当场。   永郡王道:“皇后犯下大逆不道之罪,该当赐其鸩酒,以全皇室颜面。”   宣政殿内一时安静,连太后也没有说话。   永郡王面含得意,“既然如此,那么……”   “慢着!”孙太傅忽然开口,“我这儿有一封圣旨,乃是陛下亲笔,还请诸位过目。”说着他取出来一只金镶玉瑞凤宝匣,打开一看,里头正是一封圣旨,一封陛下亲笔,无论花宜姝犯下任何罪过都可免其死罪的圣旨。   永郡王的脸登时绿了。   崔太后意外至极,神色变幻几回,最后竟微微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李瑜回京的船,正急急往盛京而来…… 第227章   说不清怎么回事,可是京中的氛围却是悄悄变了,平民百姓对此一无所觉,只有江子欢这种处在旋涡周围的人,才能隐约感觉到风雨欲来之前飞鸟从水面低低掠过勾起的涟漪。   陛下离京,常统领跟随陛下离开,他留在京城守卫宫廷,看见了宗室和三公急色匆匆入了宣政殿,之后久久没有出来,孙太傅的怀里鼓鼓囊囊的,似乎还带了东西,他带了什么?永郡王夫妇和兵部尚书也去了,这群大人们在宣政殿里商议什么?   为什么连太后也去了?   江子欢摸敏锐地感觉到这里头有哪里不对劲,可惜他什么也不知道,只能满头雾水地下值回家。   然而刚刚踏入房门,他就察觉到屋子里多了个人,难道有人要暗杀他?江子欢眼神霎时冷了下来,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那个人就从暗处冒了出来。   是安墨!   江子欢一愣,“你怎么……”他左右环顾一圈,“没人瞧见吧?”   接着,曹顺子冒了出来。   江子欢:“没有别人了吧?”   接着,紫云冒了出来。   江子欢:……   他这屋子里究竟藏了几个人?   江子欢忍不住往床上瞄了眼,见床上还真滚出来个人,他的脸色顿时绿了,这是他给自己和安墨准备的婚床!   四个人整整齐齐地站在屋子里,江子欢冷静下来,问道:“怎么回事?”   安墨拉住他,“花花有危险!他们是花花命令来保护我的。”然而曹顺子只会三脚猫功夫,紫云和彩云两个加起来还打不过她一个,所以安墨合理怀疑,花花是担心这几个人也受到牵连,所以将他们一起送了出来。   安墨避开曹顺子三人的视线,把江子欢拉到一边小声说了这事,“花花忽然这样,一定是太后发现了她的身份,她现在有危险,你得跟我去帮她!”   江子欢眼睛放大,震惊得半晌失了言语,皇后娘娘其实是花魁出身?这怎么可能?   花宜姝的身份也许是曝光了,也许没有,安墨不知道怎么办,可如果她要江子欢帮他,就不能不告诉他真相,眼见他呆在那里,她不由道:“你要是害怕,你就不必动手,只需要帮我摆脱曹顺子他们,送我到宫门口,我自己进去。”   江子欢这才回神,他神情还有些恍惚,却是道:“陛下吩咐我要保护娘娘,但凡是陛下的命令,我没有不从的。”   安墨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乐得直接搂了他一把,江子欢把惶惶不安的曹顺子三人安置好,带着安墨正要走,忽然听见曹顺子道:“江统领,宫里出什么事了?娘娘吩咐安墨姑娘不能回去的!你们如此,可叫我如何交代啊!”他扯住安墨袖子不肯放。   望着面前这几张六神无主的脸,江子欢道:“陛下的船快要到了,你们到渡口提前等着。”   几人一合计,觉得就这么干等着也没有用,便听从了江子欢的安排。江子欢这才带着安墨入宫。   然而跟之前不同,宫门竟然戒严了,江子欢能入前朝中朝,他带着的安墨却入不了后宫,而后宫宫门值守的人也换了一波,竟然不认识安墨,两人又不能硬闯,正不知如何是好,守门的小太监却是看了安墨一眼又一眼,忽然唤了安墨一声,“这位可是安姑姑?”   安墨一愣,“你认得我?”   那小太监松了口气,避到一边低声道:“安姑姑您忘了,两个月前俺生了场重病,是姑姑给俺治好的。”   安墨经常跟在张太医身边学习,时日久了也会看点小病小痛,日常就是给宫女太监看诊,遇上她能治的就顺手治好了,不能治的就将病情记录下来,当做作业去找张太医请教开药,如此也救了不少人。宫女太监命贱,运气不好病了只能自己吃点药熬过去,哪里有资格找太医呢?有了安墨看诊之后,不知有多少人因此减轻了病痛保住了性命,时日久了,多多少少也有人记她的情分,此时正好就遇上了。   “宫里不知怎么回事,忽然进来好多披坚执锐的兵士,原先六局一司的大人们都被抓了,还有皇后娘娘宫里,听说也被围了起来,小人原本只是做洒扫的,忽然就被分到守门的肥差……”小太监说起这些时满脸惶恐,觉得好处莫名其妙降临到头上非常心慌。   安墨和江子欢听完,面色都有些凝重。   两人谢过那小太监后离开,江子欢:“太后果然是知道了,她召集宗室三公,应当是在商议如何处置娘娘。”   安墨双手按住脑袋努力想办法,“应当没事,花花手里有一封陛下给的免死圣旨,已经和猫猫一起交给孙太傅了,娘娘不会有事的。”   江子欢道:“可要是他们赶在陛下回来之前商议好废后呢?”他说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你说陛下已经知道,并不介意娘娘的过去,可如今太后、宗室和几位大臣都知道了,这么多人一起施压,陛下还能不在意吗?”   安墨呆住,是啊,没人发现还能隐瞒,可是这么多人都知道了,颜面和花花,陛下会选择哪个?   ……   宣政殿中   孙太傅那封圣旨一拿出来,满室皆静。   永郡王不敢相信,他怒道:“孙太傅,你竟敢伪造圣旨!”   孙太傅大方地抬手,“郡王不信,那就请诸位一同查验是真是假。”   邓尚书道:“怎么如此巧合?况且谁不知道太傅与皇后素来亲近。”   孙太傅当然不能承认,“什么是素来亲近?你可莫含血喷人!皇后养的猫挠了我好几回,还命我去给猫铲屎,她如此羞辱于我,我却不记恨她,已经是胸怀宽广,怎么可能与她亲近?虽说如此,但我身为臣子,自然是要遵从陛下旨意,将私人恩怨放在后头,可不像某些人,公私不分挟恨报复。”   邓尚书瞪着他,“难道不是你喜欢皇后的猫一天到晚求着见?”   孙太傅哼了一声:“狸奴有甚好的?我半点不爱,我那都是被皇后逼的,故意做给她看的,你可莫颠倒黑白。”   邓尚书没想到竟然有人脸皮能如此厚,两人正争辩,另一边,太师和几位大臣却是将圣旨验了一遍,发现的确是天子亲笔,盖的印玺也是真的,若说有哪里不太对劲,就是最后惩治皇后的那段,瞧着怎么都不像惩罚,什么将皇后关在他屋子里,什么皇后外出必须有他监视……腻腻歪歪的,活似小爱侣闹别扭,半点不像天子的行事,可圣旨又的确是真的。   永郡王见状只能不情不愿地认下,“即便如此,活罪难逃。我大盛朝泱泱大国,国母之位绝不能落在一个烟花女子身上。”   这时,旁观许久不出声的静王李锦元开口了,“永郡王,谨言慎行,何为烟花女子,哪里来的烟花女子?”   静王妃跟皇后沆瀣一气,永郡王还没拿此事参静王一本呢!不想静王竟然冒出头了,他冷笑道:“自然是那种腌臜地方出来的卑贱之身,不配……”   “慢着!”李锦元抬手压住他话头,说道:“如今律法已改,烟花之地统统拆干净了,这世上早已没了烟花女子。永郡王,你这是要以旧法惩今人,莫说是我,就是放到宗正寺,那也是不成的。”   永郡王一下给他噎住,是啊,烟花女子都是过去了,现在明面上早已不许狎妓更不许有烟花之地存在,那……那皇后该是个什么说法。 第228章   宣政殿中俨然分成了两派,静王、孙太傅、已经晋升为工部侍郎的洪先生提议将此事压下去,等天子回京再做定夺。以永郡王等宗室为首的数人则坚持要废后,永郡王道:“即便已经没了烟花之地,可她冒认身份、犯了欺君之罪,罪无可赦。”   永郡王看向了太后,“况且她无法生育诞下嫡子,这样一位皇后,只会让国朝、让陛下蒙羞。”   静王等人有心帮花宜姝,不仅仅是因为花宜姝对他们有恩,况且彼此之间也有利益勾连,他们自然不乐意让永郡王等人占据上风,但是永郡王提出皇后不能生育这点,他们却无可辩驳,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崔太后身上。   皇帝的相貌生得跟崔太后并不像,可此时崔太后坐在高位面若寒霜的模样,倒是终于叫人想起他们是一对母子。   崔太后此时的心境分外复杂。她曾经十分中意花宜姝,然而此时真相揭开,得知自己一直以来都被这小女子哄骗,甚至自己的儿子也被她哄骗得团团转,她心口就腾起了一股难以浇灭的怒火。   盛怒过后,身为太后的她就不得不为皇室、为皇帝考量,所以哪怕花宜姝的出身再不堪,哪怕她真正的城府再深,崔太后也决定为她压下此事,因为她和皇帝已经拜过天地、祭过祖宗,天下人都知道她是皇后,若是花宜姝的身份传出去,皇室的威望荡然无存,史书上也不会好看。   然而崔太后没想到,花宜姝竟然还不能生育,服用美人魂超过五年便很难生育了,服用过十年,哪怕胡太医也难以救治,她从那种地方长大,又是这样美貌,也不知吃了多少年的药,她容不下一个欺骗了天下人,还不能给李瑜带来子嗣的女人。   想要抹去这个污点,当然是让她尽快“病逝”,却不想李瑜竟不知何时留下了这么一道圣旨,有静王等人在,就是想偷偷推翻这道旨意也不行。在看见那道诏书之前,崔太后还在为杀死花宜姝挣扎,她和李瑜的关系已经很淡了,小时候她不曾对他好,等李瑜大了,想再亲近也做不到了,要是杀了花宜姝,李瑜一定不能原谅她。可要是留着花宜姝,太后心里又憋着一股气,况且这个女人一定还会影响李瑜,说不准闹到最后,还是要叫花宜姝得了意,儿子爱她爱得要死要活,这个女人却无情无义一再欺骗,这叫她怎么放心?   崔太后举棋不定,如今看见这道圣旨,反而微微松了口气。   崔太后:“花氏不悌不孝,谋害哀家,刻薄狠毒,德行有亏,废去其后位……”   按礼法而言,太后是没有权力废去皇后的,不过礼法是一回事,实操又是另一回事,皇后犯下如此过错,崔太后以不孝为由废去皇后,保全了皇室体面,众人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孙太傅手里还捧着那道免死圣旨,闻言微微叹口气,却也并没有说什么。终究陛下远在京外,他们也不知道陛下得知消息会如何反应,将心比心,任何一个男人知道妻子从那种地方出来,都不会舒服,况且只是废后,又不是处死,便是陛下回来了,应当也不会反对。   大臣都在,又是这样事关皇室颜面的大事,也不需要再像从前那样走一长串流程了,崔太后一边说,旁边永郡王就迫不及待地帮忙起草诏书。   李锦元低声道:“不再想法子拖一拖?”   孙太傅低声回应:“这样的事如何拖得?况且太后正在盛怒,永郡王他们也咄咄逼人,若是执意反对,保不准他们狗急跳墙,反倒要做出不利于皇后的事。”   洪先生看看他们又看看崔太后,忽然抬手行礼,“太后娘娘,臣以为,这废后诏书写得太重了。”   永郡王和邓尚书利剑般的目光就射了过去,崔太后也面露不悦。   洪先生却坦然与他们对望,他不像孙太傅,家里有猫要照顾,又不像静王,妻儿都要靠他支撑……他原本就是个种庄稼的,这条命是皇后救回来的,他改良的嘉禾也推广了出去,这世上本已经没什么他可以牵挂的了,况且又是一大把年纪了,就算是把这条命豁出去不要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能报答皇后的恩情,他其实已感到满足。   “太后娘娘,这样一封诏书宣告天下,皇后声名扫地,陛下怕是也难堪,陛下与皇后少年夫妻,正是最情深义重的时候,哪怕皇后有千般不是,见皇后遭万夫所指,陛下一定于心不忍,以陛下的性子,怕是……”   话不必说尽,崔太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要她说,能留下花宜姝一条命在,已经是顾全了李瑜的心意,哪里还有为一个贱民万般考虑的道理,崔太后如今恨极了花宜姝,巴不得她身败名裂,闻言登时勃然大怒,然而静王跟孙太傅等人约好了似的一起来劝,孙太傅小时候教过李瑜两年,说皇帝看着冷,实则最重情义,请她三思,不要因此伤了母子情分。   崔太后这才逐渐冷静下来,觉出洪义话里的三分道理。的确,她那个儿子对花宜姝正是最钟情的时候,哪怕他知道了花宜姝犯下的过错,看见她已经先一步废后,对那个女子也是怜爱多过责备,到时候再看她给花宜姝捏造的罪名,只会觉得她这个做母后的太过狠心绝情,到时候反倒要怪到她头上。   花宜姝当时那么气定神闲、胸有成竹地回栖梧宫等候,莫非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她想离间他们母子?   崔太后被花宜姝耍弄这么久,自觉丢尽了颜面,更不肯中了她的奸计,面上的怒色转而变作了思量。   永郡王见她态度转变,忍不住要再劝,崔太后却听而不闻,只道:“那就再写一道诏书,就说花氏先天不足,无法为皇室生育子嗣,自觉有愧,自请废后。”她目光望向众人,尤其是手捧着圣旨的孙太傅,“如此,诸位便没什么可说了吧!”   众人只得称是。   宣政殿中一时只余下执笔书写的簌簌声响。   ……   夕阳沉入山中。   后宫某处园子的树丛阴影处,一颗乱糟糟的脑袋顶开尘土,从地道里钻了出来。   夕阳余晖落在她脸上,照见一张灰扑扑的圆脸。正是安墨。   安墨半颗脑袋还缩在下面,一对杏眼警惕地打量着周围,见没有人经过,立刻小声对下面道:“就是这儿来,快把我顶上来。”   下一刻,一股力道将安墨从地洞中顶了上来,安墨爬上地面,紧接着江子欢就跳了出来。两人将地道的出口恢复好,江子欢惊奇道:“你是怎么知道这条地道的?”   安墨:“我找到的。”她也是从元江那里得到的灵感。她开工资给元江,让他帮她出点子写防骗指南,第一次正经赚到钱的元江十分高兴,倾囊相授。于是安墨知道了,骗子一般比兔子还狡猾,每到一个新地方就会立刻物色藏身的地点,方便行骗后随时转移。   安墨一直担心花宜姝身份曝光会被喊打喊杀,于是就想着能不能在宫中开条密道,方便将来花宜姝逃出去,然而在宫里开密道怎么能瞒得过上上下下的耳目?此事最终不了了之,但是安墨却没放弃帮花宜姝找生路,毕竟这是一本披着武侠皮的言情小说,既然有武侠成分,那有个密道是顺理成章的嘛!她成日里在宫里瞎转悠,竟真的让她找到了一条密道,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留下的,里头潮湿阴暗、尘土极重,当时以为不会用上,就将这事忘了,没想到竟然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两人没多废话,避开宫人潜到了栖梧宫附近,就见一队兵士将栖梧宫围住。   江子欢皱眉道:“竟然叫这么多男子围在栖梧宫外,委屈了娘娘。”他又看了一眼,“是南衙的兵。”   安墨问:“南衙的兵怎么了?”   江子欢:“北衙守卫皇宫,南衙拱卫京城,南衙的兵权一分为二,辅国大将军和兵部尚书各执一份,这一支着蓝衣,是兵部尚书手下的兵。”江子欢想起下值时看见杨靖骑马往辅国将军府而去,当时还不明所以,现在想想,应当是邓家调兵的事引起了杨靖的注意,杨靖自己没有调兵权,一定是去向凤将军求援了。他兴奋道:“若是杨靖能说服凤将军,那么凤将军和邓尚书斡旋,应当能让这些人撤走。”   安墨微微松口气,两人避开那些南衙兵,寻了空子翻进了栖梧宫的宫墙。   进去一看,见里头并不空荡,萧青不知何时调来了一支女兵守在了庭院中,静王妃也陪在花宜姝身边。   明明分开才大半天,但是此时此刻见到花宜姝,安墨却不禁双眼一红。   花宜姝看见她却一下沉了脸,“你来做什么?”   安墨冲过去搂住她,“我放心不下你。”   花宜姝嫌弃地瞥了眼她脏兮兮的衣裙,到底没有推开,“我有免死圣旨你又没有,瞎操心。”   安墨见她半点不着急,也生气,用力把脸上的土都蹭到她身上,在花宜姝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道:“折磨人的法子多的是,免死圣旨又不是金钟罩,万一他们给你上刑,把你脸刮花了呢?”   花宜姝最宝贝她这张脸,闻言登时怒了,“他们敢!我让秦焕一个个弄死他们!”   安墨:“那要是陛下也放弃你了呢?”   花宜姝一愣。   安墨很着急,“你的出身不光彩,封建帝王都好面子,陛下要是因此舍弃你,他另娶了皇后,然后让你做个小妾怎么办?”   江子欢在殿外等着,萧青和静王妃都等在外间,花宜姝对着安墨红红的双眼,心肠忽然柔软下来,她用帕子把她头发上的泥土擦干净,“傻丫头,担心我呢?”   安墨摇头,又点头,“我是担心陛下,也担心你,我怕你到时候会鱼死网破,拉着陛下同归于尽。”   花宜姝眼波一颤,笃定道:“不会的。”   安墨不信,“怎么不会?我了解你,你不会让别人碰陛下的,可你又不会去害别的女人,你只会对陛下下手。我才不信你肯安安分分做小妾。”   花宜姝忍不住笑了起来,“傻妹妹,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陛下不会背叛我,他会帮我摆平这一切的。”   安墨抬头茫然看着她,“为什么?”   想起李瑜,花宜姝心里难言的柔软,她柔情脉脉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从来没有真正信过他,这一次我想信他。”   闻言,安墨分外纠结,“你这样好做作,我好不适应。”   花宜姝:……   花宜姝:“我不想对付李瑜的生母,不想李瑜回来后难堪,我答应过他要流芳百世,所以我这一次不会耍手段,我等着李瑜回来。但是如果李瑜敢辜负我……”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双拳就忍不住握紧,用安墨的话来说,就是血压一下子升高了,语气也变得阴森森可怕得很,“我对他这么好,他要是敢辜负我,我就一刀子捅死他!”   安墨:……   这才是她熟悉的花宜姝,安墨终于放了心。在萧青等人的掩护下,她和江子欢又悄悄离开了栖梧宫。   江子欢:“去哪里?”   安墨:“去找胡太医。他是花花的亲爷爷。”   江子欢一惊。   安墨:“花花怀疑胡太医泄密,但是我觉得胡太医不是那种人。他也许还不知道花花此时的遭遇,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站出来认下花花的,哪怕是冒着被牵连的危险,我相信胡太医也是乐意的。”太后认为花花的经历不光彩,那就让花花回归本位,胡太医是正五品太医院提点,只要认了亲,花花也是官宦出身了。虽然不一定有多大帮助,但是至少会让别人对花花少一些非议。   而且花花一直不信任胡太医,如果胡太医这次勇敢站出来,花花也许就会动容了,安墨希望老人家能和至亲相认,更希望花花能得到亲人的温暖。爱情、友情、亲情……她希望花花都能得到。   两人借着暮色往太医院而去时,一艘小船飞快穿过水流,停靠在了岸边,曹顺子等人正焦急等待,看见从小船上下来的人,双眼大亮,立刻奔上去迎接。   “陛……主子,快家去吧!夫人出事了!”   天边最后一丝霞光也隐没在夜色中,李瑜看见面前几张焦急的脸,心口不住往下沉。 第229章   今日的天黑得格外早,天上无星也无月,只有一片片阴云沉沉压在城头,似乎须臾之间便要将城墙压垮。   曹顺子、紫云和彩云在李瑜面前跪下,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惶恐不安,语无伦次地诉说今日发生的一切,李瑜沉默地听着,片刻后随从牵了马过来,他跳上马背一扬鞭子,在城门守卫惊诧的呵斥中冲入了城中……   宣政殿中,崔太后等人已经拟好了诏书,这封“皇后自请下堂”诏书由在场宗亲和大臣传阅过一遍,确定再没什么纰漏了,便要发往栖梧宫,却不想这道诏书还没走出宣政殿,宣政殿的大门突然被人轰开,这扇沉重的朱漆镂空大门,此时仿佛两张薄片子,在那股巨力下撞上墙壁,又不住来回拍打了好几下才停住。   殿内众人皆吓了一跳,怒色还未显现,就看清了出现在门外的人影。   崔太后惊道:“你怎么回来了?”   那个胆大包天轰开殿门的竟然是李瑜!   他一袭霜色箭袖蟒纹长袍上沾了草屑和灰尘,滚白边玄色云纹披风垂落到满是黄泥的皂靴上,浑身上下都是披星戴月昼夜兼程而来的疲惫和风尘。   然而他的双目却是极亮,像是蕴着两团暗火,从未有人见过他如此盛怒。   他的目光在宣政殿内逡巡了一圈,从永郡王等宗室脸上掠过,再落到不由自主低下头的大臣身上,最后定定看着太后和她手上的诏书。   崔太后面色僵硬,“不是说要五日后才能回京,你怎么提前回来了?还弄得如此狼狈模样。”   南下的船只和军队的确要五日后才能抵达京城,李瑜是提前赶回来的,身边只带了几个亲信。他问:“这是什么?”   崔太后道:“苦了我儿了。”说着就喊来内侍,要他们服侍天子沐浴洗尘。   李瑜却是动也不动,他目光盯着崔太后手里的诏书,“这是什么?”   宣政殿内死一样的寂静,崔太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这是诏书。”   容色冷漠的年轻天子嗬了一声,“朕还没回来,你们就敢私自拟定诏书,是不是意图谋反,想要将我从皇位上赶下去!”   皇帝这话简直诛心,不单太后,在场宗亲和朝臣都是一脸菜色,连忙解释。   “陛下误会了,我等怎么可能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的罪过!”   “是皇后!皇后殿下德行有亏,太后娘娘才将我等召集到此,商议……”   “陛下,皇后她……”   静王和孙太傅等人急着要解释,永郡王等人却生怕被抢先,也忙抢着开口,一时间殿内七嘴八舌,竟然闹哄哄像个菜市场。   崔太后和李瑜这对母子隔着这帮宗室大臣彼此对望,半晌后,李瑜手一抬,众人不甘不愿地噤声,一下望着天子,又一下望着太后。以皇后的出身,他们商议出来的办法已经是最温和最体面的了,按道理,哪怕陛下回来,他们也该是问心无愧、义正言辞才是,然而当对着天子寒霜一样冷厉的面容时,所有人都不觉心头一虚,仿佛有无形地威严笼罩下来,压得他们喘不过气。于是原本的十分坦荡,也变作了三分胆怯。   李瑜一步步踏入宣政殿,从众人紧急分开的道路中间走过,最终停在了崔太后两步开外,他抬手,鹰隼一样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崔太后。   他原本就生了一副叫人不寒而栗的相貌,大婚后逐渐柔和的眉眼叫人忘了这位年轻的天子曾经有多阴晴不定,离京两个月,他瘦了许多,面庞轮廓突出,此时又目光冷漠,便越发显得森冷阴鸷,连李锦元看他一眼,也要心惊胆战,更何况是直面李瑜的崔太后。   儿子一天天长大,做母亲的便一日日显得弱小,尤其是儿子头一回用这种目光看待她。   崔太后握住诏书的手不由抖了一抖,但是须臾,她又想起了花宜姝的身份,这个女人将他们母子耍得团团转,如今儿子还为了花宜姝与她生分,太后再也容不得这个小妖精。   她镇定下来,说道:“我儿,哀家是为了你好,你可知她是什么身份,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在骗你,她……”   崔太后话没说完,手中一空,诏书已经被李瑜夺了过去,于是她的话音也戛然而止,仿佛被抢走的是她的舌头。   李瑜展开诏书,竟一字一句地读出来,殿内诸人皆是静默,仿佛李瑜不是在读诏书,而是在数着该往他们身上划几刀。   “……好,好得很,趁着我不在,你们就来欺负我柔弱可怜的新婚妻子。”   碰的一声,诏书被狠狠掷在地上,卷轴咕噜呻吟几圈,死尸一样停住不动了。   之前跳得最高的永郡王此时却不敢吱声,胆怯地缩进了角落里。   邓尚书也低下了头,若不是顾及体面,他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肚子里。   其他人也是一片静默,此时此刻,所有人都仿佛忘了之前的振振有词和天经地义。   崔太后却是被激怒了,“皇帝,你这是作甚?今日大家聚集在此,还不是为了你的颜面着想,若不是为了顾全大局,你以为哀家会命人写下这封诏书?你以为花宜姝是什么人?她压根不是花家女,她是岳州花楼的妓子,这种出身低贱的女人,用卑鄙手段冒认了花熊之女的身份,哄骗得你团团转,若不是为了你,今日我早将她杀了!缘何要……”   “朕早就知道!”   天子话音落下,众人都被惊动,崔太后的话也骤然停住,震惊地看着他。   面对众人的目光,李瑜神色不变、吐字清晰,“朕早就知道她不是花家女,因为是朕将她记在花熊名下,是朕认下了她。”   宣政殿内鸦雀无声,众人都看着天子,嘴巴微张、神色呆滞,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听得天子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殿内石柱间回荡……   ……   太医院   太医院有房舍供当值的太医过夜。   今日不是胡太医当值,但他依然像往常一样留在了太医院中,此时正点了两盏灯火,伏案书写医案。皇后娘娘身上余毒清得差不多了,幸好她是个聪明孩子,吃的美人魂不多,以胡太医的经验,她至多吃了两三年,幸好如此,一切都来得及。   想起皇后娘娘问起子嗣骨肉时的模样,胡太医微微佝偻的脊背又挺直了几分。   自从见到皇后娘娘起,胡太医便心知一切与从前不同了,他要好好保养身子,尽量活得更长一些,将来娘娘的子嗣还用得着他哩。   胡太医不觉咧开了一个笑,打算写完这一页便早早歇息,忽然间窗户哐啷一声响,一个人影滚了进来。   胡太医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举灯查看,就见那人影起身凑过来,却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安墨。   安墨:“胡太医,花花的身份被发现了……”   灯下纤细的女子身影不住开合唇瓣,胡太医怔怔看着她,好半晌后,他踉跄地往前走了一步,“快,带我过去。”   ……   死寂许久的宣政殿忽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崔太后厉声道:“你撒谎,哀家不信!你是天子,当着这么多人,就为了维护那个女子,你竟然能说出这种话为她开脱!”   李瑜神色冷漠,“当初在岳州,是朕亲自交代曹得闲周全此事,你不是已将曹得闲关押?自可去问他。”   崔太后那已经生出细纹的双眼震颤地盯住李瑜,她仍然不敢置信,心中却明白,她这个儿子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也不屑于撒谎,所以,原来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她这个母亲!   其他人也是悚然而惊,这么说,天子早就清楚一切,他对花宜姝竟然深爱至此,甚至为了让心爱的女子登上后位,早在江南时就一直在为她铺路,而他们却自以为是,不单拆穿了皇后的身份,还自作聪明地要保全天子的颜面……永郡王和邓尚书这下缩都更深了,只觉天地昏暗、天塌地陷。   李瑜没有撒谎,他的确一开始就知道花宜姝不是花熊之女,也的确是他交代曹得闲隐瞒此事,但花宜姝真正的身份,他最初并不知情,后来哪怕醒悟被骗,情谊已经早就遮天蔽日,比云还高,却又一见即明,比水更清,掩盖又洗清他所有的不快和疑虑。   跟花宜姝在一起,他觉得无比快活,他乐意用这句话误导他们,让他们以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算计,花宜姝清清白白,他不容许任何人利用她的出身去伤害她!   哪怕这个人是他的生身母亲!   李瑜对上崔太后的目光,半步不退。   崔太后失望至极,她根本想不到寄予厚望的儿子会做出这种事,指着他骂道:“你如此、如此……竟然跟你那个父亲一样!贪图美色、昏聩愚顽……”她惨然笑起来,“枉我以为赢了,却不想又是一个刘贵妃叫我栽了大跟头!”   李瑜勃然变色,“不要将我们和他们作比!他们不配!”   崔太后目光冷漠,“晚了,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此事决计无法隐瞒,你待要如何?你还敢让她做皇后?哪怕你不怕天下人耻笑,难道还不怕朝臣非议,不怕列祖列宗?你看看他们,有哪个心里不在骂你。”   宣政殿内诸人低下头,只恨不得就地消失。   然而他们眼睛不看,耳朵却闭不上,殿内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而后他们听见天子冷沉的声音响起,“开宗庙,我自去谢罪。”   李锦元心头一挑,忽然看向李瑜。   这、这是打算在宗庙众位先祖面前,受鞭笞之刑…… 第230章 一更   天子提前回京,得知这个消息的花宜姝瞬间站了起来,却又在下一刻变了脸色,“你说什么?去太庙受刑?疯了吧!”   曹得闲跑得气喘吁吁,胖墩墩的脸上满是汗水。   天子回来,曹得闲自然也被放了出来,得知消息他立刻就往这里赶,累得差点吐舌头,他断断续续道:“陛下说他早就知道您不是花家之女……”   这个花宜姝当然知道,她又逼问了曹得闲一通,才知道李瑜误导了宗室大臣,他为了说服宗室大臣不废后,竟然主动提出要去太庙受刑,花宜姝先是惊,再是气,差点就忍不住破口大骂,她不懂,她觉得李瑜无可救药!   你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吗?你不是万人之上的天子吗?你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吗?你要是摆明了不肯废后,你要是强势让他们闭嘴,他们还敢拦着你不成?你手里有兵有权,你又不是一个傀儡皇帝,你需要这样委曲求全吗?   我花宜姝这么贪婪狡猾一个人,怎么偏偏跟这么个没头没脑的家伙看对了眼!   此时此刻,李瑜在花宜姝心里已经不是可可爱爱的小鲤鱼了,他成了不可理喻的榆木脑袋!   花宜姝气炸了,心里不停埋怨李瑜心软,要不是他不肯灭口,要不是他行事瞻前顾后,要不是他至今还抱着面子不肯撒手,今日他也不必吃苦受罪!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你对别人不狠,就要自己受罪!   可李瑜要真是那种心狠手辣自私自利的人,她今日也就不会为了他气得头脑发昏。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啊,一个表面冷漠,其实很心软、很温柔、一直希望被认可、一直想要做个好皇帝的君子。他既不想委屈了她,又不肯让天下人认为他是一个昏聩好色的君主,他既不想废掉出身不堪的皇后,又想要让宗室大臣心甘情愿地闭嘴……世间何来两全法?于是他只能牺牲自己,只能以此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花宜姝面色几度变幻,手腕上的檀木手串几乎被她拧烂,她忽然想起一事,满含希冀地看向曹得闲,“他堂堂天子,怎么可能真的受刑呢?谁敢对他动手?所以受刑的一定是替身对吧?”花宜姝想起安墨曾经给她讲过的朝代典故,她急急道:“是不是脱去外袍,以龙袍代替?或是将鞭子放在李瑜身上,就算受过刑了?”   曹得闲满头大汗,嘴巴开合几下,不大敢说话。   站在一旁的萧青终于忍不住开口,“主子,没有替身,是真的受刑。”   花宜姝不敢相信,抓住她的手道:“怎么可能?那些勋贵子弟连出家都有替身,皇帝受刑怎么可能没有替身?”   护国寺以及一些出名的道观就有这样的出家人,他们以主家的名号出家,一生都要代替那人苦修。然而……“主子,这不一样。”萧青耐心解释起来。   原来大盛朝以武立国,从祖辈就流传下来彪悍的武人做派,皇室宗亲但凡是个有志气的,都不会疏于武艺。最近两代没有了外邦的威胁,奢靡之风日趋盛行,上上下下在武艺上都有了疏忽,但皇室先祖传下来的规矩并未变。家有家法,更何况是皇室呢?   按照皇室太祖留下的规矩,继任者不顾臣子劝诫一意孤行犯下大错,就要入太庙,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受鞭笞之刑。比如上上代皇帝,因为决策失误,导致八万兵士横死战场,就入了太庙受刑。   花宜姝愕然道:“这怎么能相提并论?难道他们觉得一个后位能和八万军士的性命相比?”   萧青和曹得闲都沉默了,显然,在那些宗室眼中,这的确能相提并论。   萧青道:“主子,这件事不仅仅只是因为您的身份,陛下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说,在宗室和大臣们眼中,就等同于他不止欺骗了天下人,也欺骗了历代先祖,他去太庙受刑,也不只是为了给宗室大臣一个交代,更要紧的,是去向列位皇室先祖谢罪。”   花宜姝一时怔愣,这时她蓦然想起当初江子欢为了脱离父子关系被迫滚钉板,又想起她和李瑜成婚那天在太庙祭拜祖先的一幕幕……“原来如此。”她原以为李瑜是皇帝,已经是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存在,却原来还有一群死人压在他头上。她随即冷笑起来,“既然如此,那我不做这个皇后了,一个虚名而已,谁想要谁要去!”话落,她起身就往外走,背影决绝、丝毫没有停留。   萧青惊了一下,连忙跟上,她目光注视着花宜姝的背影,神色虽然复杂,倒也并没有太多感触,只是紧紧跟随在花宜姝身后。   但假如此刻安墨在这里,她一定会叹息一声:花花真是爱惨了李瑜。   只有一路陪着花宜姝过来的安墨知道,花宜姝有多在意这虚名,花宜姝曾经一辈子的奋斗目标就是让这虚名流芳百世,她无比希望被世人记住,可是现在,为了李瑜免受这皮肉之苦,她情愿自己像个不该存在的污点一样被抹去名姓。   虽然这很不理智,但这就是真实的花花啊,放狠话一次比一次狠,可是当发现李瑜要受苦的时候,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心软了。   花宜姝和萧青离开栖梧宫时自然遭到了阻拦。   围住栖梧宫的南衙兵虽然已经撤去,但还是有听命于崔太后的宫人看守,见皇后和萧青出来,他们纷纷上前阻拦,只是花宜姝现在哪里有敷衍他们的功夫,拔出萧青的剑直直往前递去,想要拦她,就要先被长剑抹去脖子。   晌午时被砍掉手的那几人是如何凄惨还历历在目,这些宫人哪里敢用自己的命去赌?纷纷让开地方让她们过去,只是仍不敢离开,而是不远不近跟随着。   在萧青的护送下,花宜姝一路走出后宫,直直往太庙而去。   ……   太庙就在宫城的东南角,殿宇共有三重,分为前中后三大殿。此时太庙正门洞开,有头有脸的宗室与大臣分列在中殿两边,不管心中作何感想,人人面上都一派肃穆。只因这中殿不同于前殿,这里供奉的是大盛朝开国太祖及其元后。   此时夜色翻涌,殿中贴赤金花的廊芜下灯火通明。年轻的天子立在太祖牌位下,一动不动,宛如雕像。   静王开口道:“陛下,如今还不晚。”   崔太后虽是气急,却也舍不得儿子吃苦,她道:“只要你肯废后,就不必……”   “我不肯。”李瑜吐出三个字。   崔太后气得一时噎住,永郡王一副苦苦哀求的姿态,道:“陛下,哪怕皇后是民女,我们也认了,可她那样出身,如何配得上国母之位?此事若传扬出去,可叫天下人如何看待?将来我们这些老人去了地府,也无颜面见列位先祖啊!”旁人也是劝。   然而他们自觉苦口婆心,听在李瑜耳朵里却如同犬吠,叫他不胜其烦。   他心想:朕乐意,朕快活!干你们何事?嘴上说体面,说为了朕着想,却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提花宜姝的过去?她是妓子?那朕是什么?嫖客吗?朕干干净净,她也干干净净,只有你们这些不干不净的老东西多管闲事!谁真心为朕着想朕知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   他们在劝,李瑜就在心里骂。   李锦元、孙太傅等人看看崔太后和永郡王这些一心主张废后的人,再看看抿着唇不发一言的陛下,心中都是叹气。   何必呢?何必闹到这个地步呢?太后也是,既然皇后的出身不光彩,那就该死死捂住,怎么竟听信了永郡王和邓尚书的话,他们一心想让邓美人上位,当然要往死里踩皇后,太后竟连这点都看不破吗?   邓尚书也道:“陛下,您若实在爱极了那女子,不妨予她一个嫔位,只是皇后之位,还是得选……”   “住口!”李瑜忽然一声厉喝,叫殿内众人都吓了一跳,烛火晃动,他眼中也仿佛有怒火在跳动。   “你们口口声声说要择选高门贵女,口口声声瞧不起皇后的出身,可在朕心里,她比任何人都高贵!”他目光森寒,盯着永郡王等人,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刀砍人,吓得这些人两股战战,一时不敢言语,只有年轻天子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朕南下剿匪,意外被冲入江中,没有她相救,朕哪怕不死,也要染上风寒高热去掉半条命;朕在沔州遭贼子暗算,没有她引开贼人,朕早就死在贼子的刀锋下;在荆州时,没有她冒险入鬼楼堂口拿取证据,剿匪时又不知要死多少人;还有巫州,巫州当地官府与鬼楼勾结,若不是她智计频出,让杨靖、萧青等人里应外合,恐怕鬼楼的势力都跨过长江了……”这一桩桩一件件,李瑜从来没有忘过,他面色冷漠,音色却无比洪亮,仿佛要将这些事这些话强硬地塞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去,“你们嘴里一句一句都是她的不是。可是这次南方地动天灾,她所捐赠的财物不下百万两,她还养了一百名女医送过去,而你们又做了什么?”   李瑜嘴角一掀,面上罕见地露出嘲弄之色,“永郡王,你府上养了五十八名姬妾,却只捐了五千两银子。邓尚书,你府上一百五十六口人,姬妾成群奴仆无数,却只捐了二千两银……”   李瑜一个个数,说的都是这群人当中声音最大的那几个。这次赈灾他亲自去,他最清楚哪个人捐了多少钱。按理说能捐出几千两银子、放在往年已经算大方了,但在皇后的对比下,就显得分外吝啬,刚刚说话最多的永郡王和邓尚书都哑口无言,神色窘迫。   “这些事,哪怕一个贱民做了其中一件,也能转为良籍甚至封个一官半职,而她救过朕两次,还救了那么多人,可这些你们都瞧不见。”他声音蓦然放大,惊雷一般轰在众人耳边,“却仅仅因为一段身不由己的过去,就要被你们一直抓着不放!”   “你们以为朕来太庙是做什么?是为了给你们一个交代?你们也配?”李瑜声音冷沉,却掷地有声,“朕来太庙,是因为朕错了,因为朕当初不该欺瞒太祖,因为朕的皇后无可非议,她的德行、她的品性比所谓的出身高贵千倍万倍!她做这个皇后天经地义、名正言顺!”   “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也休想取代!”   他声音如利斧,劈开永郡王等人虚伪的假面,在他的注视下,永郡王等人竟扑通一声跌跪在地,面上冷汗涔涔,惶恐不安。崔太后也惊愕地睁大眼,仿佛头一天认识他。   李瑜冷冷看他们一眼,目光转向李锦元,“皇叔,打吧!”   被他这么一看,静王骤然回神,忽略急速的心跳,静王喉结滚动一下,道:“还请诸位回避。”   李瑜却道:“不必,就让他们看着。”   这位年轻天子此时的气势远胜从前,在他的注视下,年长他许多的李锦元也额上冒汗,他此时甚至想不起任何劝解调和的话,下意识就遵从吩咐执起鞭子,一鞭子正要落下,门外忽然传来喧哗声,接着一道身影飞燕似的冲了进来,一把搂住李瑜挡在他背上。   “不许打!”闯进来的人貌美绝伦,眉眼间却是一派叫人打颤的厉色,“谁也不许打他!”   李瑜浑身一颤,他慢慢回身,看着面前跑得微微喘气的人。   花宜姝:“听玉,我不做皇后了,我们走!”   李瑜双眼倏然睁大,怔怔看着她。 第231章 二更   见李瑜一副吃惊模样,花宜姝忍不住抿起嘴角笑了。这个呆瓜,声音那么大,隔着墙她都听见了。她握紧李瑜的手,轻声道:“我不稀罕做皇后,听玉,我们走吧!”   李瑜慢慢回神,他目光定定看着她,忽然笑起来。   中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抽气声,其实在场有不少人见过李瑜笑。只是往日里,这位年轻天子的笑要么是冷笑、要么是讥笑,要么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扯起了嘴角,怎么看怎么诡异,怎么瞧怎么叫人毛骨悚然。他们是头一回见着天子这样笑,他就这么看着花宜姝,笑得柔软又温存,这一眼里有万般怜爱万般欣喜。   若这怜爱似雨珠,此时必然淅淅沥沥接连不断,一直到大地沦陷满目水泽;若这欣喜似浓雾,此时必然弥天盖地无穷无尽,一直到天地皆白万物迷失。   但凡是个有眼有心之人,都会为这一眼的情意震动。   花宜姝也呆了一呆,没有别的缘故,只因她忽然发现,原来李瑜生得这么好看,他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好看了?   啊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何况她也不必死,只是舍出一个皇后的名分,就能摘下这朵牡丹花,怎么想都是她赚了。她以为李瑜是情愿的,于是拉着他就要往外走。   可是……拉不动。   她不禁讶然,睁大眼看着他,“你怎么了?”   李瑜却摇头,“我不走。”   花宜姝慢慢蹙起眉心。   李瑜:“我要留下受刑。”   花宜姝脱口而出,“为什么!”   李瑜:“因为值得。”   花宜姝不可思议地睁大眼,怀疑李瑜疯了。然而下一刻,李瑜的心声落入了她耳中。   【你来了,你赶过来了,你为了不让朕吃苦,你连皇后也不做了。】   【我好开心,我好快活,我就知道,你心似我心,我为你做的任何事都没有落空。】   【我好幸福……】   鞭笞之刑不苦吗?谁愿意去受这皮肉之苦。   可是花宜姝来了,于是这份原本就甘愿承受的刑罚,又添了丝丝绵绵的甜蜜。   李瑜如今只觉得快活,从未有过的快活。   于是花宜姝也柔和了眉目,她攥紧了他的手,檀木手串与他缠在腕上的平安符相撞,扣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那好,我陪着你挨打。”在李瑜惊愕的目光中,她蓦然看向李锦元,“静王殿下,陛下要受多少鞭?”   李锦元忙道:“十鞭。”   花宜姝毫不犹豫,“好,分我五鞭。”   李瑜当然不肯,却被花宜姝摁下,“要说欺骗皇室先祖,那也有我的一份!”   “你……”两人四目相对,李瑜眼睛微微发红,忽然将她搂进怀里。“好,皇叔,先打我。”   孙太傅等人不忍去看,其他人也或多或少避开了目光,李锦元看着抱在一处的这两人,微微叹息一声,扬起了鞭子……   ……   明月渐渐钻出乌云,照见地面上匆忙往前奔行的三人。   胡太医体力不支,被江子欢背着往太庙狂奔。途中遇到巡逻的兵士,被他们拦在中途。   “何人于宫城中狂奔?”   巡逻的卫兵借着月光认出江子欢,为首的校尉道:“江副统领,今夜可不是你当值。”   江子欢急道:“我有要事前往太庙拜见陛下,还请诸位让道。”   那校尉看看江子欢背上的胡太医,又看看安墨,他是邓尚书麾下,今日一整天的不寻常自然也被他看在眼里,此时当然不肯放江子欢等人过去。正在争执中,忽然有马蹄奔驰之声传来,众人抬眼去看,却见杨靖带着凤将军赶了过来。   这一队卫兵连忙避让行礼,杨靖和凤将军勒马停下,问发生了什么事。   江子欢道:“陛下先去了太庙,如今皇后也去了。”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太快了,很多人都反应不及,杨靖是收到了皇后的信才去凤将军府上求援,此时听见这话便看向了江子欢背上的胡太医,刚要问就听安墨道:“其实皇后娘娘就是胡太医走丢的孙女,我们有证据!”   杨靖目光微变,他看了凤将军一眼,见凤将军点头,于是下马将胡太医扶上凤将军的马背,不等那个校尉出声,只听马儿一声嘶鸣,凤将军就带着胡太医走远了。   紧接着杨靖就把安墨扶上了马,在那校尉气急的呼喊声中,马儿越过呆滞的巡逻军,朝着太庙冲去。   凤将军带着胡太医先一步赶到了太庙。就见太庙门口站着不少宫人和禁卫军,而萧青立在其中,被几名禁卫军用红缨长枪抵着。   太庙供奉着历代皇帝皇后以及拥有功勋的皇族和重臣,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尤其如今天子和宗室重臣都在里头,更不能擅闯,胡太医的身份不够格进去,但是凤将军可以。   但两人此时已经等不及通报了,他带着胡太医匆匆入内,就听见啪的一声裂帛脆响,一根鞭子抽在了天子的脊背上,将他那身霜色衣袍抽出了一道裂口,隐约可见内里渗出一道殷红之色。   凤将军呆住。   中殿众人也被突然闯入的二人惊了一跳,先是皇后闯入,接着是凤将军带人闯入,今天这太庙可真热闹得不同寻常。   崔太后正要发怒,却听扑通一声,胡太医跪在了地上。他朝着天子和太祖牌位的方向叩首,面上已是老泪纵横,“求太祖武皇帝宽恕,求太后娘娘悲悯,皇后并非有意欺瞒,过错全在我身上,是我这个做祖父的没有尽到看护之责,是我害孙女被贼子拐去,才致使她沦落民间……若要责罚,应该罚在我身上。”说着掏出亡妻的画像。   殿内众人惊动。   什么?皇后不是出身风尘的民间女子吗?怎么成了胡太医的孙女?   崔太后也是色变,不由怨怒地瞪了一眼永郡王几人,而后上前推开持鞭的静王,怒道:“都是你们这些小人,查也不查清楚,伤了我和我儿的母子情分!”   放在往日,区区一个太医孙女的名分并不被众人看在眼里,但是此时此刻放在皇后身上,却与之前有了天壤之别,给了崔太后推锅到永郡王等人头上的台阶。   众人心中其实明白,有了陛下今晚的这一番话,看见了这两人彼此磐石不移的情谊,已经没有什么能分开他们彼此了,甚至于他们已经接受了皇后的身份,并默默在心中安排如何收尾了。但是胡太医突然来这一下,叫众人除了诧异之外,不免还生出了一分惊叹:今日这峰回路转的,真是越发给皇后娘娘的经历添了传奇色彩。真真是戏词都不敢这么编啊! 第232章   “疼不疼?”   “疼。”   “那我给你吹吹?”   栖梧殿里灯明香暖,花宜姝俯身下去吹吹李瑜已经上完药的伤口,吹了半天忽然发觉李瑜身体微颤,她眉头担忧地蹙起,还是很疼吗?   见李瑜趴在床上将脸侧向里边不肯看她,花宜姝心里想象着李瑜忍痛的模样,心疼得都要揪起来了。这个榆木脑袋,要挨鞭子就不会换身厚点的衣裳吗?竟然还脱了披风和外袍,这么老实,难怪要吃亏!   她皱眉看着李瑜的脊背,这人南下还不到两个月,好不容易养出的肉又瘦了回去,身上还都是结实的肌肉,一看就没少操劳,她看着他脊背上两道鞭痕,再看他疼得微微发颤的模样,不由伸手去戳了一戳,打算转移他注意力,谁知道碰触到的竟然是软的。   嗯?他不是很疼吗?这么放松?   花宜姝又戳了戳,这回李瑜知道她是故意的了,身上肌肉绷紧,一下子浑身上下都变得硬邦邦。   花宜姝眼珠子一动,悄悄探过脑袋去看他,好家伙!她心疼得不行,结果这家伙竟然在偷笑!   花宜姝:“……你笑什么?”   李瑜立刻抿直嘴巴转过脸,还欲盖弥彰,“朕没有。”   他将脸转到外边,花宜姝目光就跟随到外边,他将脸转回里边,花宜姝脑袋就跟着往里边转,如是几次之后,他就把脸埋进了被褥里,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身体微微发颤,明显还在偷笑。   花宜姝看他动来动去一点都不顾及伤势,知道自己被骗了,她又好气又好笑,“你当真一点儿也不疼?”   李瑜约莫是笑够了,终于扬起脸看她,“不疼,皇叔下手有分寸,只是很浅的两道皮外伤,便是不上药,明日也就结痂了。”   花宜姝松了口气,忍不住推他一把,“故意叫我担心是不是?”   李瑜就定定看着她。   也许是夜色太深了,气氛渐渐暧昧起来,花宜姝轻咳一声避开他的视线,“夜深了,我要睡了。”   李瑜噢了一声,让开地方叫她躺下。   帷帐落下,寝殿里只剩一盏小灯,花宜姝睁着眼睛睡不着,因为李瑜一直偷摸往她怀里拱。她推了两把没推开,叹口气捧起他的脸嘬了一口,“别闹,不怕伤口开裂吗?”   花宜姝嘬了他的左边脸,李瑜就把右边脸送上去,气息喷洒在她耳边,低低吐出两个字,“不怕。”   下一刻,花宜姝耳垂微微一痒,李瑜轻轻咬了她一下,而后便沿着下颌轻轻柔柔亲吻下去,亲一下、吮一下,亲一下,吮一下……他呼吸也渐渐灼热起来,近乎滚烫的气息触及她的肌肤,引得她身子微微一颤。   花宜姝双手搂住他,指腹触及他光裸的脊背,忽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将他推开。   李瑜还挺疑惑,“怎么了?”   花宜姝:“等你伤好了再说。”   李瑜眼睛弯起来,“无碍,你不必担心。”   花宜姝:“不成,我不愿意。”   李瑜:……   他眼里的笑意没了,脸色在昏暗的帷帐内阴阴沉沉分外可怕。   花宜姝可不怕他,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天塌下来也不行。   李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泄气地转过身背对着她。   【离开两个月,朕的马儿都想你了,可你连我都不想!】   【当着别人就山盟海誓连挨鞭子也愿意,现如今共处一室了,你连亲热也不肯了!】   【你变了!你不爱朕了!】   花宜姝:……   她悠悠叹口气,忽然道:“陛下,我听太医说,伤口再小,倘若不好好养着,反复开裂,也是会留下疤痕的。”   李瑜耳朵竖起。   【真的?太医说过?】   花宜姝继续道:“陛下身上伤口虽然浅,却是那么长的两条,若是留下了疤……”她语带嫌弃,“那岂不就是两条长虫,简直丑死了,半夜摸一下,还以为有虫子黏在陛下身上……”   【啊啊啊啊啊……】   【朕才不要那么丑!】   他心里在咆哮,他面上仍故作淡然,“你多虑了,不会如此。”   【可是万一呢?万一真留疤了呢?】   【那岂不是以后每次亲热,她都会摸到朕背后两条长虫一样的……】   【不不不,不能再想了!】   “夜已深,你也快睡吧!”他重新躺了下来,侧躺,小心翼翼生怕压到伤口。   心里在忧心忡忡生怕留疤变丑,至于鱼水之欢颠龙倒凤,此时他已经提不起半点兴致了。   啧,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在意皮相的男人了吧!   花宜姝憋着笑,慢慢也就睡着了。   次日天气大好,花宜姝起身时就看见李瑜在让内侍给他换药,见她出来,他忙拢好衣襟,话也没说几句就匆匆出门了。   花宜姝盯着他瘦了一圈的背影,心里正琢磨着给他喂点好吃的,就见安墨蹦着跳着冲了进来,她蹦着跳着也就罢了,还刹不住,冲到花宜姝身后又绕了回来。   花宜姝说她,“你都几岁了,走路也没个正行。”   安墨就叹气,原来自从她开始写书,就深深觉得自己运动量不够,在这个武侠世界里,弱鸡出门都有生命危险,于是只能尽量多蹦蹦多跳跳补回来。当然,她来到这里是为了另一件事,“花花,胡太医昨天拼着被牵连也要赶去太庙,你不去……见见他吗?”   昨天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晌午时花宜姝把安墨送出去,黄昏时栖梧宫就被围了,接着是太后召集宗室大臣,消息压根就没传到太医院那里去,要不是安墨和江子欢跑去找人,胡太医估计这会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跟安墨不一样,他不知道花宜姝有一道免死圣旨,他不知道太后和天子前往太庙是为了什么,他更不知道陛下早就清楚花宜姝的身份,也不敢肯定花宜姝的身份曝光之后,会受到什么惩罚,可是他还是去了。在花宜姝是高高在上的皇后时他没有认亲,在花宜姝可能会被废后被处死时,他站出来认下了她。   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再诋毁胡太医是为了攀附富贵。   昨夜实在太晚了,花宜姝又急着带李瑜回来处理伤口,压根没心思去想别的,可是眼下,这件事却不得不处理了。   安墨眼巴巴看着她:“花花……”   她以为自己没有办法说服花宜姝,却不想花宜姝拉着她就往外走,“走,去找胡太医。”   安墨吃惊道:“你答应了?”   花宜姝就道:“我为什么不答应?”   花宜姝原本就不是个扭捏的性子,她当初接近李瑜后发现自己喜欢他,那她也才纠结了小半个时辰。之前不认胡太医,是因为她虽然看得出胡太医对自己没恶意,却不敢肯定他那所谓的亲情里有几分真心,可昨天胡太医都不顾性命了,她也不可能装个瞎子。   只是,认归认,情分却是天长日久处出来的,而她对胡太医也确实没有多少感情。胡太医也看得出来,可他并不介怀,能在寿终正寝之前找回孙女,他此生已经没有任何遗憾。   “这是你爹娘。”   胡家宅子已经很老旧了,院子里的榕树长得很高,枝丫高过屋檐,在瓦片上铺了厚厚一层。   庭院里的青石砖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一丛又一丛艾草长在廊下,风吹叶动,沙沙簌簌,仿佛有小人窝在叶子底下絮絮低语。   花宜姝看见胡太医指着的画像时没什么感觉,可当她看见这一方简朴庭院里的景致时,心中忽然有些恍惚,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奇怪,她明明没有那段记忆,可是当她看见那棵榕树时,她竟然能回忆起这棵榕树的树枝坐上去时的触感,以及摔下树时,那个接住她的怀抱……   是谁接住了她呢?是谁呢?   记忆里忽然多出两张模糊的面孔,和胡太医所指的画像逐渐融合。花宜姝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感觉触动,她双眼微微发亮,忽然抓住身边的安墨,“我好像记起来一点,那棵树我曾经爬过,我摔下来,还有人接住了我!”   旁边一直显得很从容的胡太医听见这话,忽而泪湿衣襟,“对,对,你小时候就调皮,你爹娘时不时就要跑到树下去接你。”   也不知怎的,看见这个老人哭起来,花宜姝喉间就微微发涩,她喊了一声,“外公。”   胡太医诶了一声,抹了抹眼泪哈哈笑起来,“错了错了,你爹是入赘的,你该喊我爷爷。”   “爷爷。”花宜姝弯了弯眼角。   然后她得到了父母给她留下的东西,也不多,几百两银子和一座小宅子的地契。东西虽然少,可是她拿得心满意足。   “安墨,这是第一次,我不靠任何手段,也不必任何经营,仅仅是天生就属于我的东西。”   安墨知道,这是父母对孩子的爱。花宜姝的爹娘要是知道他们的孩子好好长大了,遇到了美好的伴侣,认回了家门,还拿到了他们留下的遗产,一定会很欣慰。就像她的父母,哪怕她不在他们身边,如果他们知道她过得很好,一定也会感到欣慰。可是她的父母,也许不知道她已经失踪了,也许正天南海北地寻找她。   一想起父母,安墨又不免难过起来。可是今天是花宜姝认亲的大喜日子,她不想要自己的难过被他们看出来破坏了气氛,于是安墨就抬头,使劲去看天,目光却在对上天空那一点亮光时疑惑起来。   大白天的怎么会有流星呢?   安墨正奇怪,下一刻,那流星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竟好像是冲着她来的!   安墨惊呆,她吓得连忙要拉着他们躲避,头上一痛眼前一花,她被那玩意儿撞晕了。   花宜姝正盯着那棵大榕树看,身边忽然噗通一声,她回头一看,安墨竟然晕了!   ……   仁寿宫   “娘娘,前头传来消息,邓尚书被陛下派去沙州做了刺史,无诏不得回京!”前来回话的心腹女官郑姑姑小声道:“还有永郡王,陛下说赏赐琼州给永郡王做封地,约莫是一辈子也回不来了。”沙州和琼州,一北一南,沙州是玉门关所在,是边境,风沙大、环境差,守边境有多苦,不必说也知道;而琼州是座小岛,比南蛮之地还不如,去了那里说好听点是做个藩王,说难听点些就是被发配,哪怕是一位郡王,在那里过的日子也未必强过盛京附近一个小小的官吏。诏书颁发下去时,听说郡王妃都哭晕了。   至于其他参与跟随之人,也都吃了挂落,想必有了邓尚书和永郡王的例子在前,是再也不敢兴风作浪了。   其实还有一些话,郑姑姑没有说,她听说陛下要以此作为筏子遣散邓美人在内的后宫妃嫔,民女则送入皇后建立的常芳斋,官宦之女凭她们自己选,要么发往家中,要么学一门手艺自力更生。   唉,娘娘就是担心皇后无法生育子嗣,才联合宗室想要废后,若是听见陛下连勉强选进来的这几个人妃嫔都要遣散,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   郑姑姑正犹豫,天子忽然来了。   不多时,宫人纷纷退下,留下母子二人在正殿当中。   “母后,眼看已经入冬,皇后身子不好,往后这半年的请安,就免了吧!”   崔太后闻言,明白儿子是要隔开她和花宜姝,她顿时不悦,“如今真相大白,她是胡太医的孙女,并不是真的出身卑贱,哀家也已经不再介怀此事,你难道还要防着我?”   李瑜反问:“难道我不该防着您吗?”   崔太后下意识道:“此事要怪就怪永郡王他们,若不是这些人搬弄是非,也不会生出昨日的事端。”   李瑜:“可召集宗室商议废后,难道也是他们逼你的?”   崔太后叹口气,“当时,永郡王他们拿出证据时,我也是极力要将此事压下的,我当时甚至严令永郡王他们捂住此事,可是永郡王拿出了皇后服用过美人魂的证据,堂堂皇后无法生下嫡子,将来不知又要惹出多少乱子。我也是为了你好,怕你冲动之下胡来,才想着赶在你回来之前将此事办妥……”她说完,却对上李瑜冷淡的神色,接下来的话便都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了,因为她知道,李瑜不信。   李瑜的确不信,他摇头,“你若果真为了我好,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再商议,就那么五天,难道你也不能等?”他看着崔太后难看的面色,接着道:“母亲,其实从小到大,你一直没变过,你恨先帝,连带着也恨我。你那么着急地想要废后,你召集那么多人商议,是因为你知道我根本不可能同意,你想让他们逼着我就范。我长大了,可你却还想要掌控我。”   “你介意的也根本不是花宜姝的身份,而是因为她骗了你,所以你也恨她。而你后来态度转变,也不是因为她有了正经身份,而是因为你看到了我的决心,你担心我会和你生分,所以才将一切都推到永郡王等人头上。”   崔太后哑口无言,半晌后才吐出一句话,“我儿,看得太透并非好事。”   李瑜并不觉得这是坏事,至少他知道谁真正在乎他、关心他,谁才应该疏远,谁又值得亲近。   但面前这人,终归是他的生母,她并非天生坏心,她只是……曾经过得太苦了,她不是圣人,他不应该对她太过苛责。   于是缓了缓,李瑜才道:“皇后虽然骗了你,却并未害你……母亲,不必总念着她的坏处。只是,你日后还是不要总见她了。”   李瑜离开了。   而在他走后,崔太后一直坚持的脊梁也垮了,她瘫坐在榻上,捂住面容无声哭泣起来。   李瑜说得没错,她曾经爱极了先帝,后来恨透了他,她曾经也爱极了花宜姝,后来也恨透了她。因为她最恨有人骗她!   花宜姝在她身边时的确讨得她十分欢心,她也的确庆幸过有她相伴,可在知道花宜姝的身份之后,她心里就生出了一根刺,她无法与她冰释前嫌!李瑜让她不必总念着别人的坏处,可她就是放不下。花宜姝纵然有万般好处,可只要有这一个坏处在,崔太后就永远无法像曾经那样待她。   然而她再如何自作主张,她也从未想过杀了花宜姝啊!李瑜何必这样防备她?   崔太后心中清楚,今日果昨日因,只因幼年时她没有待他亲近,所以他长大后才与她疏远。然他是她亲生的,是她唯一的依靠,她曾经也想过对他好,曾经也想过亲近他,可每一次接近他,那个小小的孩子总会用一双格外澄明的眼睛看她,将她几分真心几分假意看得一清二楚,叫她始终胆怯面对他,而等他长大,一切又都晚了……   ……   李瑜离开仁寿宫时,心中大大松了口气。   他其实不怪太后,真的不怪她,至少她曾经在最艰难的时候保护过他,而不管她之前是怎么想,最后下的那封诏书,也的确在保护花宜姝的名声,这些恩情李瑜都会记得。只是,以防万一,他还是须得隔开她和花宜姝。   哪儿能十全十美呢?他心中想:至少朕的母亲,不是江子欢父亲那种人。   他无意解开太后的心结,他清楚自己改变不了她。所以这般也好,她好好做她的太后,他和花宜姝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后背微微发痒,李瑜忍着没有去挠。   他回到栖梧宫,却见张太医从里头出来,看见他,张太医立刻行礼,说道:“陛下放心,娘娘无事,是安墨姑娘晕倒了,臣已经为她诊断过,并无大碍。”   安墨身子比小牛还壮实,李瑜实在想象不出她柔弱晕倒的样子,他问:“因何晕倒?”   不想张太医也很疑惑,“不知,娘娘说,安墨姑娘忽然就倒了,臣看了许久,瞧着不像晕倒了,倒像是睡着了。”   李瑜:…… 第233章 已修,加了两千字   安墨被砸晕了,尽管在所有人看来,她无缘无故就倒了下去,但她的确被砸晕了,被她迟到的金手指砸晕了。   “你好,我是你的穿书系统,虽然我迟到了,但是你很优秀,你顺利完成了让女主萧青远离渣男的任务,你写的灾难逃生指南拯救了许多原本应该在灾难当中死去的人。你还促成了那两位的姻缘,你很棒棒,所以我能满足你三个愿望。”一个悬浮在半空的光球这样说。   安墨有些害怕,她问:“你是什么东西?你真的是穿书系统?”   光球:“其实我不是,只不过这样的说法更容易让你理解。当然,如果你介意的话,你可以称呼我在这个世界的化身:菩萨。”   安墨立刻想起了李瑜的小神庙,想起了一直被李瑜克扣香火的菩萨,大概是出于一中同样生活在李瑜高压下的同病相怜,她几乎立刻相信了它,然后想起了自己深藏在心里、已经不敢再去想的奢望,“我想要回家,我想要见到爸爸妈妈。”   菩萨:“可以。另一个愿望呢?”   安墨:“我希望花花和陛下永远相爱,永远幸福。”   菩萨:“这两位身份太高了,我没有权限管。”   安墨疑惑,“在你们看来,他们不是纸片人吗?”   菩萨:“因为是在梦里,醒来后你就会忘记,所以我可以大胆地告诉你,他们是来转世历劫的,等到他们寿终正寝,就会在另一个世界重逢。总之,不用为他们担心。”   安墨噢了一声,说出了另一个愿望:“我,我希望江子欢忘记我。”   菩萨:“不行。”   安墨:“我希望江子欢在我离开后不要伤心,可以找到另一个相爱的人。”   菩萨:“不行。”   安墨:“……那我希望他可以幸福。”   菩萨:“可以。”   ……   “安墨,安墨……”   熟悉的呼唤声把安墨叫醒了,安墨睁开眼看见花宜姝,有些难过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花宜姝眼神古怪,“这倒没有,只是你睡得太香了,都打小呼噜了。”   安墨:……   安墨能隐约记得梦里的事情,她忽然抱住花花,哇哇大哭起来,“花花,我要走了!”   花宜姝错愕了一瞬,猜测道:“你要回家了?”   安墨吸着鼻子点头,然后将自己的梦里记得的事说了。   花宜姝心口骤然一缩,浓浓的不舍漫溢出来,她沉默良久,终于笑起来,“那你哭甚,这是大好事啊!”   安墨哭得抽抽噎噎,“可是我舍不得你啊。”   花宜姝调侃道:“那你就不要走,留下来。”   安墨将这话当真了,惊讶地看着她,表情又委屈又愧疚,“不行。”   花宜姝噗呲一下笑了,搂住她道:“好啦,我怎么舍得叫你留下。”虽然她的私心很想让安墨留下,可是安墨如果真的放弃这个机会,那也不是她认识的安墨了。“什么时候走?”   安墨打了个哭嗝,“应该是一个月后。菩萨说让我穿回去。”   花宜姝以前最嫌弃安墨动不动就哭了,觉得这丫头哭起来丑,还老爱把眼泪往她身上蹭,可是如今得知安墨要走了,她不禁对她生出了万分怜爱,觉得她哭起来天真可爱,一想到一路陪着她走来的小丫头要走了,此生此世再也见不着面了,她心中不由一酸,好在她演技绝佳,没叫安墨看出半点端倪,搂着她好好安慰了一番,她才问:“你既然要走,那江子欢怎么办?”   安墨回过神来,她有些难过。“花花,我不知道,可是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必须回到他们身边。”   安墨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么花宜姝也不会多说什么,让安墨好好休息,她自己则去给安墨准备行李。   她刚刚走出门,就遇见了李瑜,原本还好好的,一看见他,眼泪就掉了下来。   花宜姝几乎没怎么哭过,因为她多的是比眼泪更好的解决办法,可是这一刻她已经压不住了。   这可把李瑜吓了一跳。他带着她回到寝殿,在花宜姝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听明白了原委。   花宜姝早就跟李瑜说过穿书一事,因而听见这事,李瑜也并不惊讶,只是抱着伏在他身上的花宜姝,安抚地一直拍她脊背。   过了一会儿,花宜姝冷静下来了,忽然道:“听玉,你有没有法子,你再拜拜菩萨,让菩萨把安墨爹娘弄过来,这样安墨就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了!”   李瑜震惊看着她。   花宜姝却越想越觉得可行,已经忍不住兴奋起来,“安墨那么傻,她离开我身边是不行的!既然菩萨能让她穿回去,那么叫她父母穿过来应当也不是难事。如此一来,安墨能尽孝,也不必离开我身边,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瑜皱起眉来,有些为难:“这……”   花宜姝捧起他的脸亲了一口。   李瑜:……   花宜姝又凑近过去,红唇贴住他吻了过去,李瑜喉结不禁滚了滚,正要揽住她继续,花宜姝却已经觉得够了,和他分开又眼巴巴看着他。   李瑜:……   他终于投降了。   两人在菩萨跟前上了两柱香。   [菩萨,虽然你时常不灵验,但是这一次,看在朕的面子上,帮帮朕的心肝!]   [若是能成,今后天天给你上上香。]   菩萨:……   李瑜这次的诚意花宜姝都听出来了,她也跟着拜了拜,然后眼巴巴看着李瑜占卜抽签!   然而一次、两次……一连十次,都是下下签。   在花宜姝面前,李瑜自觉颜面大失。   [菩萨,你故意的是不是?]   花宜姝:“我来!”她挤开李瑜,先净手焚香,然后再抽签,无一例外还是下下签。   这签筒又没被做过手脚,一次两次是巧合,连续二十次结果都一样,两人只能认命了。   花宜姝哇呜一下靠在李瑜怀里,指着菩萨控诉:“他欺负人!”   李瑜听她哭,自己也忍不住微微红了眼,“没事朕把他金像砸了!”   菩萨:……   不久后,花宜姝情绪稳定下来,用帕子擦了擦脸,对李瑜道:“算了,人家没本事,咱们也不能强求。”   李瑜见她难过,恼怒地瞪了菩萨一眼。   菩萨:……   花宜姝又算了一卦,问安墨回去后能否幸福,这一次掉出来的是上上签。   她捏着这支签,想起安墨憨态可掬的模样,终于勉强接受了安墨即将离开她的事实。   既然如此,就得为安墨的将来做打算,两人商量了一会儿,一起去给安墨挑东西。   安墨昏昏沉沉睡了一下午,醒来听曹顺子说江子欢托他问候。   安墨这才恍然,是哦,她在胡家宅子里晕倒,一路回来肯定引起别人注意,江子欢肯定会问的。   她心里有一点点胆怯,因为这点胆怯,她拖到第二日才敢去见江子欢。   此时已经快十一月了,今年比去年年景好一些,没有下大雪,但是天气也已经很冷了。   安墨穿着一条藕荷色长裙,外边是一件滚白边绿色比甲,她还未走出宫门,就远远看见江子欢等在外边,他披着一件青色的大氅,长身玉立、容颜俊美,武功很高、马术很棒,会吹笛子会弹琴、还会画画会书法,如果不是穿书,像她这样普通的女孩子,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和这样优秀的人有交集,而现在,她居然要辜负他了。   安墨脚步踟蹰,一时不敢上前。   江子欢时不时就往宫门口望上一眼,很快就发现了她,他很高兴,却矜持着不敢太过兴奋,慢慢走上前,两人在宫门口会和,他听见安墨说:“我们去永丰茶楼吧!”   江子欢有些惊讶,这是他曾经好几次陪着安墨去和书局签契约的地方,但是自从两人定下来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约她去过了,他有些迟疑,“不好吧,我在这里看你一眼就够了,去书局,我怕有人说闲话。”   安墨摇头,执拗地拉着他去了。茶楼有包厢,关上门来就是一间小屋子,不会有任何人看到。   两人在包厢中坐定,安墨忽然小声道:“江子欢,你喜欢我吗?”   江子欢耳尖微红,“怎么这么问?”   安墨心一横,“那你睡了我吧!”   江子欢:!!!   他震惊地睁大眼,赶忙起身去把窗户关紧了,结果一回身,安墨竟然已经开始脱衣裳了。他愣了一愣,忙撇开视线,双手捞起衣裳给她裹紧了,见她还要脱,他急了,斥道:“你做什么!”   安墨被他吓了一跳,“你、你不想吗?”   江子欢当然想,但是他们还没成婚啊!他眉头皱起,“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安墨在过来的一路上,脑子里各中借口都想了,包括狗血烂俗的绝症啊、不爱了,移情别恋啥的,可是此时面对江子欢,她还是选择说实话,“我要回家了。”   江子欢一喜,“你找到家人了?”   安墨勉强嗯了一声,“他们在很远的地方,我回家与他们团圆。”   江子欢:“那我送你去,正好去拜见……”他没有说下去,因为安墨已经忍不住哭了。   安墨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道:“我们不可能了,我对不起你,所以你睡了我吧,要不然你多亏啊!”   江子欢:“……你这样,是想要羞辱我吗?”   安墨呆住,忙摇头,“我没有……”她脑子一根筋,觉得自己辜负了他就要想法子补偿,可是她又想不到别的方法,冲动之下就脱口而出了,此时看到他面上难堪之色,她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了。   沉默了半晌后,她将两个世界的差别说了,最后道:“一个月后我就要走了。”   江子欢头一回在他面前露出如此压抑的神色,安墨嗫嚅道:“你不信吗?”   江子欢不肯信,他觉得她做噩梦了在说胡话,硬是把她送回了宫。然而安墨今天的话到底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一整个下午他都心神不宁,连在陛下面前都走神了。   李瑜看了他两眼,忽而开口,“你留下吧!朕与皇后有话同你说。”   江子欢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下一刻,见屏风后人影走动,他忙垂首行礼。   花宜姝问他,“江子欢,安墨是真的要走了,现在只给你两条路,要么立刻找别人成亲,让安墨不再担心,要么好好陪伴安墨,让她开开心心地走。”   她刚刚说完,身边的李瑜就戳了她一下。   【哪里有这样说话的,伤了他的心。】   花宜姝心想江子欢伤不伤心关我何事?我只要安墨不伤心。   她装作没听见李瑜的心声,笑盈盈地回头看李瑜,“陛下以为如何?”   李瑜抿着唇不说话,花宜姝用手肘捅了他一下,李瑜才不情不愿地开口,“江子欢,我们不会勉强你。”   花宜姝:……   江子欢最终两个都没有选,他离开了,还告假了一个月,这摆明了是不想见到安墨!   花宜姝气炸了,“你这样,叫安墨怎么走得安心?”   李瑜:“你可想过,若是你我要分开,你会愿意有人这样逼迫我吗?”   花宜姝:……   她一时语塞,嘀咕道:“你要做好人就去做,不要拉上我。”   李瑜握住她的手,眼神明亮看着她,“你不会的。”   花宜姝哼了一声,“那可不一定。”   话虽如此,花宜姝到底没有没再逼迫江子欢。   时间转瞬即逝,眨眼间就到了分别的日子。   午时将至,安墨脚步沉沉,艰难地走向栖梧宫的庭院中心。   因为花宜姝和李瑜担心她在另一个世界过得不好,给她打包了很多东西,尤其是花宜姝,装的都是金子和玉石,还有无数凝聚工匠智慧的结晶,满满一个大包裹,背在安墨身上比她的人都高,但凡安墨没扎稳马步,都要往后栽倒。   时辰还没到,花宜姝握着安墨的手隐隐嘱咐,“回去后好好花钱,好好读书,好好吃喝玩……代我向伯父伯母请安……”   安墨眼睛里含着一包泪,呜呜地点头。   花宜姝本来想威胁她不准忘了她,但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又忍不住心软了,眼泪到了眼眶又被她逼回去,她紧紧抱住安墨:“安墨,你是我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好的人。”   她一直喊安墨妹妹,其实安墨应该是她的老师,如果没有安墨,也许她早就死在岳州,也许她逃出了岳州,却因为眼界狭窄,随便找个地主小官过日子,根本走不到今天,也根本遇不到李瑜。   “安墨,我以前总说你丑,总骂你笨,可你心里知道,这些都不是我的心里话,其实你特别好,又可爱又聪明!能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安墨的泪本来已经止住了,听见她这么说,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你也是,你一直照顾我一直保护我,我……我舍不得你啊花花呜哇哇……”   安墨又嚎起来,花宜姝忍着心酸一直给她擦眼泪,帕子都湿了好几条。   萧青和赵慕仪、凤晴云等人也在,虽然不太敢相信,但安墨与她们都是朋友一场,也跟着来为她送行。   安墨眼睛都哭肿了,一一跟她们道别,身上又多了几个小包袱,整个人都几乎被包袱给埋了,眼看日头渐渐高悬,她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久久不动。   花宜姝知道她在等什么,她和李瑜早就吩咐过宫门值守的人,若是江子欢要来,不必通报,准允他直入后宫,可是到现在他也没来。哼,这个负心汉,连送安墨一程也不肯,等安墨走了再收拾他!   花宜姝心中的狠话刚放完,一个奇怪的影子从外边冲了进来,众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江子欢,他竟然也背着一个比人还高的大包袱,此时累得满头是汗气喘吁吁,显然是急急赶过来的,此时跟安墨站在一处,竟然格外有夫妻相。   花宜姝心中暗道一句见鬼。   却见江子欢背着报复艰难地朝她和李瑜行了礼,才道:“陛下,娘娘,家中都已经安排好,我决定跟着安墨一起走。”   说着他看向安墨,复杂的神色最终化为坚定。   花宜姝:……   李瑜:……   安墨也吃了一惊,她眼眶红红,“可是我已经许愿让你幸福了啊!你会幸福的。”而且,江子欢怎么可能跟着她一起走?   江子欢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执手相望的模样看得李瑜动容,他低声对花宜姝道:“真是对苦命鸳鸯。”   然后下一刻,微光闪过,这对在他们眼中注定分别的苦命鸳鸯一起消失了。   萧青等人惊骇不已,这才彻底相信陛下和娘娘说的是真的。   花宜姝怔怔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面对着安墨的时候她一直笑盈盈,就是怕她担心她,现在她走了,她心里的难过与不舍终于难以压抑,怔怔然片刻,忽然泪如泉涌。   安墨啊!我的安墨啊!那么好的安墨,忽然就离开了……   以后她再也不能捏着她的鼻子骂她笨丫头了,也再也不能笑话她哭起来丑了,也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推心置腹的人了……   花宜姝不停呜咽,止都止不住。   李瑜见她难过,就默默搂住花宜姝,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尽情地哭。   花宜姝也的确哭得尽情,她不管不顾地哭了许久,一边哭一边骂江子欢,要是他不好好对待安墨她就天天咒他,咒死他!也许是哭得太狠了,到后来竟然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   “呕……”   可把众人吓了一跳,李瑜忙将她抱进寝殿,宫人们忙忙碌碌去找太医。   曹得闲嫌胡太医跑得慢,又不敢催促娘娘的祖父,于是背起他一溜烟冲进了栖梧殿。   胡太医号脉一诊,忽然乐了,“喜脉啊!”   花宜姝:……   李瑜:……   花宜姝吓得蹦了起来,“不可能,我不是怀不了吗?”   胡太医嗔怪地看她一眼,“你身子调理好了,你们又……咳咳,不加节制,这……怀不上才是异常。”他慢慢道:“这脉象瞧着,该有一个月了。”   花宜姝神色变幻,一会儿瞧瞧李瑜一会儿瞧瞧自己的手腕,万分不情愿。   对安墨离开的不舍和难过已经完全被这个消息给冲散了,是夜夫妻俩翻来覆去睡不着,花宜姝气得锤了李瑜一下。   “都怪你,回来以后天天弄,我都没有准备好,这可怎么办?”   李瑜也担心,又担心又害怕,他怕自己没本事做一个好父亲,只得愧疚地看着她。   花宜姝一下心软了,抱住他道:“也怪我,以为不会怀上。”可是……“我才十九岁啊,安墨说二十岁以后才好生,这下怎么办?”   能怎么办?   怀都怀上了还能打掉不成?   两人终于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彼此对望,都觉得万分神奇。   花宜姝点了点自己尚且平坦的肚子,好奇道:“你说这里面是男是女?”   李瑜满怀希望,“一定是个闺女。”   【朕才不要臭小子,朕要香喷喷的小闺女!】   花宜姝:“真的?那生完这个我一定不生了。”这次是意外中招,以后她肯定不会怀了,打死也不怀!   李瑜有些疑惑地看她一眼,才颔首道:“朕也是这样想的。”   【等孩子生下来,朕和心肝就好好养她,然后让她继承朕的皇位!】   花宜姝心想:这还差不多,姑奶奶拼命生下的孩子,他要敢把皇位传给别人,我头一个不答应!   她捏捏李瑜的耳朵,两人蒙在被子里,一起嗤嗤地笑……   明月都睡了,只有床边一盏小灯,彻夜不息。   ……   ——后世   “于是二十年后,大盛朝第一位女帝诞生了。女性地位也是自此有了质的飞跃……”   历史老师在讲台上讲课,下面的同学在偷偷看小说。   一个短头发的女同学和她长头发的男同学偷偷挨近,老师以为这俩在谈恋爱,不动声色走过去吓他们一跳,却发现他们在看小说,还是武圣帝李瑜和慧安贤皇后花宜姝的同人作品。   全班同学都盯着看,还在下面偷偷笑,老师很无奈,不过他转念一想,既然同学们感兴趣,那就借着这本同人小说,跟同学们讲讲这两位的故事,顺便帮助他们塑造正确的爱情观。   他翻了翻这本小说,忍不住笑了。心想现在人的脑洞真是越来越大,编的太离谱了,这上面竟然写李瑜是个爱逛窑子的风流皇帝,就连南下剿匪也不忘寻花问柳,才跟当时身为花魁的花宜姝相遇……这什么跟什么啊!   他把史书上正经的记载简述一遍,才道:“这两位在历史上的名气很大,相信大家都知道原因,那些遣散后宫、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典故以及皇后身为官宦之女流落风尘,最后登上后位的传奇经历我也不说了,我今天要跟你们讲的,是这两位当时敢于突破传统、突破世俗偏见的勇气和抗争精神。现在我们看来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当时,是绝对不能为世俗所容许的。根据正史记载,花宜姝身份曝光后,李瑜为了维护她,亲自去太庙受罚,由当时的静王,这位谥号忠静王,由他出手,李瑜被鞭笞数次,鲜血淋漓只剩半条命,但他依然没有后悔,这才打动了所有人……”   同学们惊呼声一片。   “而花宜姝呢?她的成长环境十分恶劣,但是一跃成为皇后之后,她不但没有变得骄奢淫逸,反而说动武圣帝清除了青楼,解放了所有妓女……后来更是醉心于教育事业,她的常芳斋培养出了世界上数量最多、平均质量最高的女性医护人员,现在世界上最好的常芳医药大学的前身就是常芳斋。我国妇女思想萌芽正是源于此。”   讲堂下的学生们顿时哇声一片。一个短发女生道:“我决定考这所大学!”   “得了吧,常大分数线那么高!”   “那我留级两年,不信考不上!”   历史老师接着道:“按道理,以她的成长环境和眼界,不太可能有这样的高的思想觉悟,后来经过研究,发现在她成为皇后的这段关键时期,有两个人对她造成了深刻影响。其中一个同学们应该非常了解。”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喊,“萧青!”“第一位女将军!”   “我知道,这位女将军终身未婚,是当时武力值最高的女将!打了好多场胜仗!”   “我觉得她好像故事里的主角啊!”   “有没有可能,她才是武圣帝的白月光,因为她不想结婚,所以武圣帝退而求其次娶了皇后?”   “你这是看的什么三流小说?帝后才是真爱!”   眼见帝后党气势汹汹要和那个邪教cp党吵起来,历史老师连忙阻止:“好啦好啦,我要说第二位,这一位在历史上的记载很少,只有寥寥几笔,她的名讳已经遗失,只有一个‘安’姓流传下来,史书上的记载是,这一位是天女,下凡相助慧安贤皇后,只出现了不到两年就回归仙界,但按照史学界的看法,应当是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去世了,据说她的丈夫是为她殉情而死……这一位在慧安贤皇后心中的地位毋庸置疑,博物馆里还有不少慧安贤皇后的手书,其中对这位安女官的思念占了大半篇幅……”   历史老师讲着讲着,忽然手机叮当一声,原来是他之前关注的一个古墓挖掘有了新进展。   他顾不得讲课连忙点进去看,然后历史老师瞳孔放大、不敢置信地呆立原地。   “……古墓中出土了一封安女官寄给慧安贤皇后的书信,信上频频提及她和丈夫在现代社会过得非常好,她用金子给家里买了大别墅,投资了孤儿院,父母对她丈夫很满意,丈夫开了绘画工作室,成为了大名鼎鼎的国画艺术家云云……”   估计是写稿子的人也很混乱,于是这篇通稿的水平大不如前,但是历史老师已经无暇去想了,因为他的世界观已经崩塌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重修了一番,加了两千字。还差两篇番外,先别跑。   江湖有缘,我们下本再见!顺便求个五星好评!   《鬼婚》是《对陛下读心后发现他是恋爱脑》的前世篇,开文后可能改文名。   花宜姝为了投个好胎,色诱了一个短命鬼,将他充作替身留在燕槐山。   她果然投了个好胎,成为赫赫有名的符术世家晋家嫡女。   十七年后,燕槐山出了一位阴鬼王,鬼力通天,还在燕槐山造了一座醴都,人鬼之间地位颠倒,正当世家被逼得无可奈何之际。   醴都来使称鬼王愿与晋家联姻,聘晋宜姝为后。从此人鬼和谐,永休兵戈。   人人都传晋宜姝前世是阴鬼王爱侣,阴鬼王死后不肯转世忘却前尘,于是修成鬼王之尊风光迎娶爱侣的转世,果真用情至深。   花宜姝:呵呵。   她知道他是来报仇的。   为了不让鬼王找她麻烦,她必须要搞点事情。   ……   无论生前如何,成鬼之后,心中贪欲都会无限放大,强大如阴鬼王也没能逃过。   他决定将那个女人的魂魄抽出,永生永世囚禁在酆都王宫,成为只供他一人赏玩的尤物。   酆都所有鬼将都知道他们陛下的打算。   大婚第二日,大门打开,率先走出的却是花宜姝。   而他们无所不能的、强大无匹的、冷酷残忍的陛下,小心翼翼地、小媳妇似的跟在花宜姝身后,亦步亦趋。   众鬼将:……   哪里不对?   又美又强中二龙傲天女主X又酷又冷黑化小竹马男主。   一脚踏碎山河,仗剑荡平幽冥,青史有幸留我名,万载流芳也独行。 第234章 番外1   正月初四,立春。   今年的气候虽然不见得比去年温暖,下雪却少了许多,只立冬前后两天下了两场小雪,预计今年不会再出雪灾了。   花钱的地方少了,按理说花宜姝应该更高兴,但是她浑身犯懒,靠在温暖的榻上不想动。   紫云端着一碟糕点过来,说道:“娘娘,这是太后命人送来的。”   花宜姝目光一动,自从“废后”那件事后,太后再没有搭理过她,不过后来她查出来有孕后,太后倒是时不时让人送些东西过来,大多是给小孩子用的东西,吃的也有,不过次数不多,两个月来也就三次。   好歹是李瑜的母亲。花宜姝尝了一块,酸甜口的,她以前不爱吃,但也许是合了肚子里这孩子的口味,竟然觉得滋味不错。   不过她很克制,吃了一块就不吃了,让紫云拿去分了。   紫云见状便道:“既然可口,娘娘不妨多用一些,哪怕您不吃,便是您腹中的小殿下也是要吃的啊!”   花宜姝最烦这话,嘴长在她身上,她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肚子里那个又没张嘴说话,她都不知它吃不吃,这些人就知道了?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她摆摆手,示意紫云退下,自打怀孕以来,花宜姝脾气渐长,紫云看出她不悦,不敢多话,端着糕点就下去了,临走前还看了一眼花宜姝依旧平坦的腹部,神色显得有些无奈。   花宜姝却觉得她们的育儿经验落后了。她爷爷都说育儿期间不能大吃大喝,安墨曾经也说过尽量不要吃太多,以免胎儿太大不好生,她深觉有理,因此仍是按着平常一日三餐的吃,只是饭量比以往多了一小半,她不贪多,每次吃到八分饱,只要不饿她就不会吃。闲着没事也会多走走,运动运动,身体比不上安墨就算了,要是生孩子生不出来,安墨知道了也会笑话她的。   想起安墨,花宜姝悠悠叹了口气,她抚了抚尚且平坦的小腹,“等你出来,小名就叫伶儿吧,不指望你有多聪明伶俐,别像你安姨那样傻就行了。”   怀孕的人容易犯困,花宜姝心里念着安墨,模模糊糊就睡着了。   梦里仍是在栖梧殿里,只不过光线昏沉,数不清的虚影在庭院中窜来窜去吵吵嚷嚷。   花宜姝疑惑地往外瞧,听见它们在说:“我先来的!”   “我先!”   “我一定要投进娘娘的肚子里!”   “谁也别跟我抢!”   这些虚影一团团往寝殿内冲,没等花宜姝惊骇,就被一道金光拦住了,最后纷纷消失不见……   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好歹让我梦见安墨啊!   醒来后花宜姝分外无语。   她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其实才过了半刻,看一眼外头晴光正好,她决定出去走走。   由于是在正月里,民间格外热闹,瓦舍里也是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秦焕等人围在她身边替她隔开摩肩擦踵的人群,其实倒也不必这么紧张,那些百姓一看到他们这群人衣着富贵,便自动就懂得避让了。她看着周围百姓那对上贵人时好奇又敬畏的模样,不禁又想起了安墨。   据她所说,她在那个世界也只是个平头百姓,可是在她身上,没有半点对贵人的畏惧与奴性,一个平头百姓都是如此,那么内个世界该有多繁华?   两个月过去了啊,不知道江子欢有没有好好对待她的安墨。   忽然起了风,渐渐有些冷了,身旁的紫云提议去瓦舍听戏,“主子不知,近来添了一出新剧目,是用安墨离开前写的那书改的。”   啊?安墨离开前又写了书?而她竟然不知道,花宜姝不免好奇,让人买来一本,好家伙,是她和李瑜的同人文。虽然书中用的是化名,朝代也架空了,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代指的是谁。   在这本书里,李瑜的人设没怎么变,她却被塑造成了哪怕流落风尘也不改其志、善良温柔心怀天下的侠女,她做过的那些事,但凡安墨知道的,都美化了不止五分,在这本书里,出身风尘已经不再是污点,反而成了出淤泥而不染的铁证。花宜姝一时不知道是安墨对她的滤镜太大,还是安墨为了舆论偏向她故意写成这样。   想起离开前的那一个月,安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花宜姝眼神不觉柔和下来。   花宜姝一行人进了瓦舍,原本是想看看那出戏,谁知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可花宜姝望着他的背影不知多少次,怎么会认不出来?   李瑜……他不是打发小宦官来说今日忙碌,夜里才来寻她么?他就是这样忙碌的?乔装打扮偷偷摸摸跑出来做什么?   花宜姝抬脚就跟了上去,身边的侍从不明所以,也跟了上去。一路出了瓦舍,就看见李瑜的身影拐入了东市一条较为偏僻的巷子里。   花宜姝脚步顿住,侧头吩咐一声,“你们都留在这里,秦焕跟着我去。”   紫云目光一转,心知娘娘是不想叫她们知道太多事情,于是恭敬地应是,带着其他人留在原地,只目送娘娘的背影离开。   要换做别的地方,花宜姝跟踪李瑜一定会被发现,但是东市里人多嘴杂,什么声儿都有,跟李瑜走同一条路的也不少,只要不是离得太近,短时间内李瑜怎么能察觉有人跟着他?   李瑜偷偷摸摸来这个地方做什么?   眼见李瑜的身影闪入巷子里一扇木门,花宜姝压着好奇走了过去,就见这扇黑漆大门上挂了块小小的牌匾,上书:“小意坊”。   这“小意坊”三个字,花宜姝怎么看怎么奇怪,若不是已经不许有烟花之地,她还以为这是哪家暗娼。   “小意坊”门开着,对门是一块影壁,瞧不见里头情形,花宜姝抬脚跨过门槛,还没来得及绕出影壁,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   “客人,数遍满京,我家的姑娘也是顶顶好的,连堂堂太傅孙大人都来光顾过,您前日也瞧过了,烟儿和喜来胆子最大,对您也最欢喜,您若是不要她们,她们怕是要郁郁寡欢,茶饭不思啊!”   花宜姝:???   隔着一道影壁,李瑜的声音响了起来,“当真如此?”   那男子语气夸张,“您可别不信。那日您也瞧见了,她们谁也不欢喜,独独欢喜您一个,您一来,她们就直往您身上扑。除了您,谁要走她们,她们也不会欢喜的。”   这……说的什么和什么?   秦焕胆战心惊,偷偷瞥向娘娘,生怕这位醋性大的主儿发怒。   花宜姝却是一脸的若有所思。她自然不觉得李瑜会突然背叛她,她只是在想,虽然明面上已经禁止了嫖娼,但是总有些人铤而走险,私底下开妓院,所以李瑜这是来暗访?   那这代价也太大了吧!他就不能让别人来吗?那些女子竟然还往他身上扑,不知他有没有躲开,要是他来不及躲开,她岂不是吃亏了!   一想到要吃亏,花宜姝心中微微焦急。   就在这时,影壁后的男人又开口了,“哎呀客人啊,您还犹豫什么呢?你那日不也十分欢喜烟儿和喜来?您不还上手摸了?要是错过这次,她们去了别人家,将来可有您后悔的。”   花宜姝脑子里嗡的一下,什么?他……他还摸了?   影壁后接着传来李瑜的声音,明显有些犹豫,“我自然欢喜她们,可……可我家娘子有孕在身……”   “嗐,这有什么,看客人您也是有些身家的,不妨在外边置个小院,将她们安置在小院里,闲时过去解解寂寞,等尊夫人生产完再带回去……”   也许是觉得对方说得在理,李瑜竟然道:“聘礼多少?”   那男人喜道:“客人您果真爽快!”   两人商议完聘礼,那男人就带着李瑜去找烟儿和喜来了。   隔着一道影壁,花宜姝脸色发青,因为她觉得自己头顶上已经绿油油一片了。   身边秦焕心惊胆战,花宜姝一把将他甩开,气冲冲绕过影壁往里走,她脑子一片空白,显然已经气得失去了理智。嘴里还在低语:“李瑜你敢背叛我,我先捅死你……”   秦焕:……   完了,完了!   他想阻拦,然而皇后有孕在身,他拦也不敢使劲拦,就这么叫皇后冲进了里头,瞧见皇后提着裙子跑进去,他惊得魂儿都要掉了。   要换做平时,花宜姝未必如此不理智,但是该死的她怀孕了,特别容易激动上头,就这么不管不顾一脚踹开了那道房门。她已经准备好瞧见李瑜左拥右抱的荒唐模样了,结果进门一看,李瑜还真在左拥右抱。左手抱着一只烟灰色黑眼猫,右手搂一只白尾巴三花猫。   四目相对,李瑜手上哆嗦一下,怀里的猫儿也受了惊,瞪大眼盯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花宜姝:……   不久后,两人一齐走出小意坊。   花宜姝演技绝佳,眼中含笑面色平缓,半点看不出之前气到失智的模样。   然而李瑜还是一眼又一眼地看她。   花宜姝侧头冲他假笑,“陛下看什么?”   【看你吃醋。】   李瑜:“没看什么。”   花宜姝大感丢脸,尴尬得脚指头不住扣鞋底。   可她转念一想,觉得这不能怪她,谁让李瑜说话暧昧,买猫说得像买人。   花宜姝理直气壮,并且开始盘问李瑜,“既然买猫,为什么那人要说姑娘?”   李瑜:“是母猫。”   也对,李瑜对公猫很嫌弃,可爱如雪儿,也遭受过李瑜的性别歧视。   花宜姝又问:“既然如此,为何偷偷摸摸生怕我知道,还要在外面买小院养着?”   闻言,李瑜不禁眼睫微垂,目光瞥向她的肚子。   花宜姝:“陛下,好好说话,看着我的眼睛。”   李瑜:“因为猫儿活泼好动,我怕它们吓着你、撞着你。”   花宜姝不屑一顾,一只猫而已,还能将她撞出毛病吗?然后她蓦然想起自己已经怀孕了,又想起来连乖巧懂事的雪儿都暂时送去孙太傅家养着了。   因为雪儿年纪大了频频发情,夜里吵得她难以入睡。   花宜姝:“那聘礼是怎么回事?”   李瑜一脸疑惑,“不给聘礼,难道会有人白送?”   花宜姝:……   是哦,孙太傅也曾经提起过要聘走雪儿,忘了,她的记性怎么变差了?   【哈哈哈,连猫儿的醋也吃,你好好笑。】   花宜姝瞪着他,敢不敢将这话说出来?敢不敢?   事实证明,李瑜不敢。   两人慢慢从街头走过,花宜姝觉得走路累,忽然侧头看他,“陛下,你背我吧!”   李瑜就矮下身子将她背起来,还掂了掂。   天上开始飘起小雪,花宜姝呀了一声,将一顶帽子戴在李瑜头上。   “听玉。”   “嗯?”   “我错了,不该误解你,我应该坚定不移地相信你。”   李瑜扬了扬眉毛,“无碍,我并不在意。”   【别怕朕的心肝,这样的好事再多来几次!】   还多来几次,盼着我气出毛病是吧?   花宜姝有些生气,然后狠狠嘬了他左脸一口,李瑜的脸颊肉都被她亲变形了。   李瑜:……   他耳根红了红,四处看了看,见行人都避雪去了无人瞧他们,才小声道:“右脸呢?”   花宜姝:……   好吧好吧,满足你这条小鲤鱼。   吧唧一下,响亮的一声。   李瑜目光微垂,悄悄用舌头顶了顶被亲过的地方,悄悄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之前考虑过不给花花生孩子,不止是花花乐不乐意的问题,关键是这篇文案诞生的时间比《鬼婚》晚,我开文之前就知道这俩有前世,按照仙侠文或者玄幻文历劫的思路,好像都不会有孩子,要不然会牵扯出别的问题。但是转念一想,两个身体健康的男女一直没有孩子,好不科学,身边有朋友结婚不到一个月就怀上的。   所以还是让这个孩子转移了花花对安墨的思念。   然后下一篇番外是安墨和江子欢的现代篇。 第235章 番外2   冬月廿一。   盛京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安墨从永丰茶楼的包厢里探出头,看见一对夫妇抱着孩子从楼下走过,父母在笑,孩子也在笑,三张笑脸像三个小太阳,看得人心头不觉暖洋洋的。   小时候,她的爸爸妈妈也是这样抱着她走过街道的啊!   她默默看着那一家三口远去,终于坐回去,将准备交给书局的稿子整理好,然后开始写信,这封信是写给江子欢的。   安墨确信,在这个世界经历过的一切,都将是她永远无法忘却的记忆。她舍不得花花,舍不得雪儿,舍不得萧青,也舍不得元江……还有江子欢。她最愧疚的人就是他了。   曾经她因为放不下另一个世界的父母,担心自己有一天会穿回去,所以一直不敢接受江子欢的心意,其实很早之前她就有感觉到的,江子欢对待她,跟对待别人不一样,他有了好吃的好玩的,总会第一个分享给她,他送给她的东西,总是能体贴地考虑到她能否用得上,他对她说话的语气,总是跟别人不一样……   他看着她的眼神,跟她爸爸看待她妈妈的眼神,是一样的。   江子欢喜欢她啊!   后来,她亲眼看着他被他父亲祸害,看着他滚钉板也要脱离关系,她忍不住了,她那时想,江子欢都那么惨了,失去了生母,又挨了钉子重伤,她要是也离开他,那他以后该有多苦啊!   她一度以为自己做了个正确的决定,因为她让江子欢得到了快乐。那时候她早已经不奢望自己还能回家,也许留在这个世界,跟花花在一起,跟江子欢结婚,平平淡淡地成为这个世界的一份子,也挺好的。   她没有想过命运跟她开了一个玩笑。算上这一次,她伤害了江子欢两次,不,三次,在她提出用睡觉做补偿的这个脑残决定时,她又伤了江子欢一次。   爱很高贵,无论是亲情之爱、友情之爱,还是恋人之爱,而安墨非常幸运地全部拥有了。   她和江子欢的离别,是有过预告的离别,纵使再也不能相见,但彼此知道对方安好,哪怕抱憾终身,也不至于痛苦度日。   但是她和父母的分别,却是猝不及防、意料之外。父母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父母能否安好。而她的家乡,也并不绝对安全,她突然之间音讯全无人间蒸发,父母一定会以为她被拐卖、被伤害,甚至被杀死……他们原本幸运安稳的生活,会被痛苦和悔恨打破,他们也许会一次又一次地踏上寻找她的道路,然后一次次失望而归,最后为此散尽家财、晚年潦倒……   朋友离开了,彼此还会有新的朋友,就像头发掉了又生。   恋人在远方,互相拥有过美好记忆,余生也便有了安慰。   可是父母只有她一个孩子,她不舍得他们在不幸中度过晚年。   ——倘使你因为江子欢错失了这次机会,那么依你的性子,一定会在后悔中度过余生,你这样,迟早会恨他。   花宜姝的话犹在耳边,安墨不想走到那一步,就让这一切都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吧!   ……   江子欢收到安墨的信前,他正在安排自己的后事。   他的母亲已经走了,待他一向很好的舅父舅母儿孙满堂,他在这个世上,其实并没有额外留恋的。   “你真的想好了?”   他的舅父,工部侍郎江大人站在书房中问他。   江子欢心有愧疚,却还是坚定点头,“想好了。”   江大人:“为此放弃功名利禄、族人田产,你就不后悔?”   江子欢:“舅父,我并非冲动行事,今日我所说的,皆是这些时日以来深思熟虑的结果。”   江大人便叹气,“那个地方究竟有多远,你哪怕回不来,就不能送几封书信?”   江子欢也不确定,“若是有机会……”   江大人沉吟道:“你娘以前过得有多苦,你是亲眼见过的。”   想起已经故去的生母,江子欢鼻头发酸,没有说话。   江大人道:“既然她没有逼迫你,是你自己决定要追随她去,那么哪怕将来后悔,也是你自己的事,你绝不可因此迁怒她,绝不可因此冷落她。你可明白?”   江子欢点头,“我发誓,哪怕我将来后悔,我也会善待她,绝不冷落她,绝不对她说一句重话,绝不让她像我娘那样憔悴度日。”   江大人目光欣慰,重重拍了几下他的肩膀,“好样的,不愧是我江家儿郎!好好去吧!”   ……   2022年1月30号   “您好,请问是安女士吗?这里是x市公安局。”   安妈妈一下站了起来,神情忐忑不安,“是,是我。”   “是这样的,基因比对结果出来了,三天前打捞的女尸与您的DAN信息不符,并不是您的女儿,您可以放心了。”   安妈妈终于放开了呼吸,忙道:“谢谢您谢谢您。”   那边挂了电话,安妈妈神情放松了片刻,又满面愁苦地坐回了沙发上。   门口传来了开锁的声音,是丈夫回来了,安妈妈一下站了起来,目光期盼地看着他。   安爸爸眼神愧疚地摇头,“不是。”   安妈妈又颓然地坐了回去。   他们的女儿安墨,已经失踪将近两年了,而他们甚至连她具体失踪的日期都不知道。只记得大概两年前,女儿的学校忽然打来电话,说他们的女儿周末离校后就再也没有回去,夫妇俩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关系,报了好几次警,翻遍了女儿失踪地点附近的所有监控,却始终一无所获。   这一年多以来,他们到处发寻亲广告、甚至去那些拐卖过妇女儿童的山区寻找,却没有半点消息。   上一周安爸爸在寻亲视频里看见一个长得很像安墨的女孩,两人激动得以为这就是自己女儿,可是安爸爸开车跨越几百公里过去,却是又一次的失望。   夫妇俩日夜煎熬,四十几岁的年纪长出了好几根白头发。   安爸爸询问了安妈妈那边的结果,见她摇头,说道:“别哭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明天就是除夕了,阖家团圆的日子,他们却失去了女儿……   安妈妈抹掉眼泪,夫妇俩开始商量把这套房子卖掉,然后带着钱出发去找女儿,哪怕是走遍全国,他们也要把孩子找到。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又响了,两人谁都没心情理会,直到安爸爸叹口气接起来,忽然睁大眼睛僵在了原地。   “媳妇……”安爸爸面色呆滞地打开了免提。   安墨微微哽咽的声音传了出来,“爸爸妈妈,我回来了!现在坐车呢,半小时后就到家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夫妇俩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做梦。   “小墨啊!”安妈妈声音都在颤抖,又气又急,“你这个死孩子你去哪里了。”   安墨在电话里也解释不清,只好说:“爸妈,回去后我会好好跟你们解释,我……我还带了个人回来。”   安妈妈以为是送女儿回来的好心人,“谁?”   安墨那边犹豫一下,才说:“我丈夫。”   安爸安妈:……   电话挂断,夫妻俩梦游似的呆坐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来。   安妈妈又哭了,“我苦命的女儿,一定是被拐卖到穷山沟里去给老男人生孩子了。”   安爸爸忍痛拍拍她的肩膀,“别哭了,等会儿孩子看了难过。孩子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   夫妻俩商量好情况,决定看情况,要是安墨怀里抱着孩子,他们就看情况采取行动,要是安墨运气好没有孩子,就联合所有人把那老东西打一顿,然后扭送到派出所。   时间不多了,夫妇俩赶紧就翻开通讯录要打电话,准备叫好人,然后到小区门口将那畜生堵住。谁知道下一刻,家门被敲响。   “爸妈,快开门!”   不是说半个小时吗?这才过去十分钟啊!   夫妇俩又是急切又是忐忑地打开了门,他们已经做好了女儿变得蓬头垢面、沧桑又面黄肌瘦的准备了,谁知道门一开,一个青春洋溢、眼神发亮的女孩就奔了进来。   安墨一把将爸妈都抱住,哭得哇哇的,“想死你们了!”   安爸安妈恍恍惚惚地抱住她,总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魔幻,然后更魔幻的来了,只见安墨抱着他们蹭了一会儿,然后扭头往外面看,“江子欢你躲什么呀?快进来!”   然后一个身高腿长、英俊阳光的男生走了进来,他脊背挺得很直,神情略微局促,向他们问好,“伯父伯母,我姓江,名乐,你们可以喊我子欢。”   安家爸妈:……   安爸爸:“你好。”他伸出手,江子欢却抱起了拳头要行礼。   安爸爸转而抱起拳头,江子欢又伸出了手。彼此毫无默契。   安墨尴尬地解释,“咳,他是艺术家,所以行为方式跟普通人不太一样。”   安妈妈恍然,难怪留着长头发。   这跟想象中差别太大,女儿看起来一点没有吃苦,老光棍变成了明星颜值,安爸安妈陷入沉默。   然后又忽然热情起来,招待江子欢坐下吃饭,彼此都默契地没有提寻找女儿的痛苦,安墨却细心地发现爸妈看起来老了,她一阵心酸,吸了吸鼻子。   一家团聚,然而安家的日子并没有平静下来,反而从此之后热闹不断。   比如吃饭,只好安家爸妈不上桌,江子欢就坚决不肯先吃饭,不但不肯动筷,还一脸义正言辞。   比如一起出门,江子欢要求安爸安妈一定要走在他前面,最差也要一起走,长辈落到后头在他看来就是不尊敬。   比如逛街,女生加他联系方式坚决不加,不但不加还觉得这些人太过奔放,宁肯躲着也不愿意出门。   还比如有一天,他们一家子逛商场,有个三米高的汽车人抬手和安墨互动,被江子欢一脚踢烂了,全家人差点被保安赶出去。   以上种种毛病,安墨给他改了好多天才改过来,因此,邻居间多了一个神秘传说:   据说,安家的女儿失踪两年,拐回来一个自带千万嫁妆的上门女婿,又俊又乖,就是脑子有点毛病,难怪倒贴钱做上门女婿。   安墨:……   作者有话要说:我就知道标了完结肯定跑很多人,番外都没几个人看了嘤嘤嘤,不要跑啊金主吗?让我多赚几毛钱。尔康手~~   没有番外了哦。啊啊啊啊啊我要五星好评!好评啊,来者不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