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撩汉指南 作者:钟域 第1章 .  重逢  初入国子监   上午的日光很足,张卿卿提着包裹站在国子监门前的台阶下,抬头看了眼面前重檐攒尖顶的宏伟建筑,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原来这就是国子监,这就是父亲常说的教育国之士子社稷之未来的地方!   从今以后,自己也是这些士子之一了!   张卿卿提着行李兴冲冲的往前走,没多远就碰到了国子监里安排接待新生的人。   “兄台请留步,你也是刚入学的新生吧?”一个少年迎过来,一把接过了张卿卿手中的包裹。   那少年约莫有十五六岁年纪,个子将将过六尺,一脸都是稚气,乍一看竟有些像是小姑娘。他穿着一件淡青色的监生襕衫,看样子是国子监的监生。   “谢谢师兄,您看起来可真年轻。”   那少年笑了笑,露出了两颗虎牙:“我可不是什么师兄!我叫孔济,字子舟,也是刚刚入学的新生,只不过比你早到一日而已。你叫什么,哪个学堂的?”   国子监有三个年级,统共六个学堂。   新生入校时会被随机分到正义堂、崇志堂和广业堂。一年半后有一次升级考试,不合格者留级,合格者则会升入修道堂或者诚心堂。再一年半还会有一次升级考试,合格者会升入率性堂。率性堂的监生积满学分后需参加科举考试,之后才算正式毕业。   张卿卿从包裹里翻出了自己的入学通知看了看:“我是正义堂的。”   “巧了,我也是正义堂的,日后我们就是同窗了!我们学堂的人来的还不多,我带你去选宿舍,运气好的话我们兴许还能住进一间……对了,刚问你名字你还没说呢!”   “我……我叫张韶,你可以叫我的表字,舜乐。”   毕竟是第一次用这个名字,张卿卿略有些紧张,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顿了一下,之后才把自己的新名字给报了出来。   不过孔济这个人粗枝大叶,似乎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拎着她的包裹就出发去选宿舍了。   孔济性子活泼,一路上叽叽喳喳嘴就没有停过。他住的宿舍还有几个床位,热情的要求张卿卿同去。张卿卿在这国子监内没有别的朋友,跟谁一个宿舍毫无区别,所以也就答应了。   六人一间的宿舍确实有点挤。小小的房间里塞着六张架子床和三个立着的木柜,至于桌子就更过分了,六个人竟然合用两张。   不过还好,大家睡的都是单人床,并不是大通铺,情况已经比想象中的好很多了。   孔济在送张卿卿到宿舍之后就出门继续迎新生去了,张卿卿买了一套被褥回来准备铺床。   听孔济说宿舍里除了他们两个外还有一个人,不过时间不凑巧,他们来宿舍的时候那人正好不在。   张卿卿刚进宿舍的时候就在书桌上发现了一份刚写好的策论,宣纸上墨迹未干,想必作者刚离开不久。孔济一早上都在外面,不出意外策论就是那位没见过面的舍友所作。   收拾完床铺之后宿舍里依旧没有人来,张卿卿闲得无聊,索性跑过去研究那份策论。   那份策论上的字体匀圆丰润,笔锋走势别具一格,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张卿卿看的正专心,房门“吱呀”一响,突然进了一个人来。她吓了一跳,急忙扭过脸起身,试图掩盖自己刚刚偷看人家策论的事实。   等了一小会儿对方依旧没有开口,张卿卿大胆猜测,这人要么就是没发现她在偷看那份策论,要么他就不是这份策论的主人。   她抬了抬头,悄悄打量了下对方。   那人大概有十七八岁,唇红齿白眉目清隽,生的很是斯文俊秀。他身上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半旧襕衫,虽然有些简陋却干净整洁。   张卿卿朝他笑了笑:“你就是我的新舍友吧?我是张韶,字舜乐,请问兄台尊姓台甫?”   那人望着张卿卿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回过来神。   他匆忙过去收起案上的策论,脸有些泛红:“在下裴申,字诫之。”   下午晌宿舍里又来了三个人,一个叫顾怿,一个叫项莱,另一个是张卿卿的表哥方灿。   孔济热情好交朋友,赶巧另外三个也都是话匣子,几个人叽叽喳喳聊了半夜。   裴申不太喜欢参与这种卧谈会,晚上看了一会儿书,很早就放下了床帐休息了。那几个人见裴申已经睡下,怕打扰到他,也草草结束会谈各自休息了。   乍到陌生的地方难免有些不适应,张卿卿躺在被窝思考了半宿人生与宇宙,一直也没有睡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孔济似乎已经睡熟了,梦里面还念叨着蒸羊羔蒸鹿尾儿……听完他报的菜名,她觉得更饿了。   隔壁床的裴申连续翻了两个身,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没有睡着。   又过了许久,她好像是饿疯了,竟然闻到了美酒和烤肉的味道。随着时间的流逝,那香味不仅不散,反而越来越浓烈,直到最后甚至发展成了一股焦糊味儿。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她出现了幻觉?   “走水了,都快醒醒!”裴申喊了大家一声,迅速起身下了床。   张卿卿掀开床帘往外看了看,宿舍里浓烟滚滚,木质的窗户上已经冒出了火光。   “走水了,快救火!”   “快去通知夫子!”   “救命啊……”   夜的宁静被打破,宿舍区内火焰冲天亮如白昼,整个国子监都是喧闹的人声。   外面已经沸反盈天,大家都慌忙逃离。张卿卿从床上爬起来,不过是穿个鞋的功夫,宿舍里的人几乎已经跑完了,她看着这场面突然有些紧张。可是越紧张越容易出错,她的鞋穿错了脚,又连忙脱了重新穿。   裴申正打算走,扭头看到还在磨蹭的张卿卿也有些焦急。   “鞋待会儿再穿,先出去要紧!”   他抢过张卿卿脚边的鞋,牵着她的手就往外跑。   裴申的个子高,步子迈得也大,张卿卿追不上他,踉踉跄跄没几步就被地上的杂物绊倒。他皱了皱眉,弯腰揽住她的脊背就将她抱了起来。   裴申身材清瘦,看起来有些文弱,没想到他的力气却一点也不小。张卿卿原本怕摔,胆战心惊的扯住他的衣服,可他的怀抱极稳,轻而易举的就将她带离火场。   到了安全区域,裴申才将张卿卿放下。   “我们终于逃出来了。”他长舒了一口气。   张卿卿第一次被陌生男子这样抱在怀里,脸有些发烫,她垂着脑袋蹲坐在草地上,半晌没敢抬头看他。   裴申拿出一双鞋递到张卿卿面前:“给你。”   “谢谢……”   张卿卿话还没说完,裴申就已经跑开陪大家一起取水救火了。张卿卿不甘落后,也积极加入了救火大军之中。   众人齐心协力,大火很快被扑灭。   大火是从张卿卿隔壁的那间宿舍起的,整个国子监损毁最严重的屋子也是这一间。管事的夫子来查问火灾的起因,必定要从这一间宿舍开始查起。   夫子本以为是宿舍里的监生不小心撞翻灯盏引发的火灾,可是他查点了一下花名册,这间宿舍目前还没有监生住进去。   那火灾到底是由什么引发的呢?   莫非是有人故意纵火,想要烧死大家?   想到这里,大家的心情都突然紧张了起来。   起火的那间房屋顶被烧塌了一半,房顶上掉下来的东西堵住了房门,张卿卿和孔济等人收拾了好久才将房门拆下来。   孔济的好奇心强胆子大,见门被打开一下子就钻了进去,根本就没想会不会有危险。   张卿卿正想怎么进去把孔济给拉出来,房间里已经传出孔济凄厉的叫声。   “啊!死人啦!是个女的,还没穿衣服!” 第2章 .  凶案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张卿卿和裴申清理了障碍物,确认安全之后也进了那个房间。   “啊!”张卿卿没见过什么世面,看见地上躺着的女尸惊叫一声急忙转过身去。   裴申也被吓了一跳,不过他的性子稍微稳重些,不至于像张卿卿那样大呼小叫。他看着那具女尸,心中的理智很快就压住了惊惧,伸手解开自己外袍的系带,想要把衣服褪下来。   孔济原本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察觉到裴申的举动之后手指略张了张,露了一条小缝。   “诫之兄,你这是要干嘛?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脱……”   裴申取下外袍走过去盖到了那具女尸之上,孔济见他的举动,话说到一半又吞进了肚子里。   “咱们快出去吧!出了人命,我们必须得报到京兆府去,京兆府的捕快来之前房间里面的东西不能动。”   说着,裴申把张卿卿和孔济全都拉了出去。   国子监内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管事的不能不在,夫子们做不了主,早已派人去请了祭酒和两位司业。京兆府的人得信晚,迟了一会儿才到。   听说国子监里同时出了火灾和人命案子,京兆尹很是重视,一口气派出了十几名捕快和仵作。出事的那间宿舍外面数十米全部戒严。   两个捕快抬着担架进房间去搬尸体,出来的时候那具女尸上还盖着裴申的外袍。裴申的衣服不够长,盖住头就遮不住脚,那女尸的脚和小腿暴露在空气中,围观的人看到之后议论纷纷。   “你看那尸体的脚,那么小,一看就是个女人!”   “她那腿还光着,里面肯定没有穿衣服!”   “她身上盖着的是件男人的衣服?你们猜那衣服是谁的?那衣服的主人和这个女的之间……”   “……”   张卿卿听得有些恼,过去就啐了那人一口:“你说什么呢?人家好心好意给尸体上盖了自己的衣服,到你嘴里怎么就这么脏了?”   对方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面对张卿卿如此挑衅也握起了拳头:“你谁啊,啐谁呢?”   两人剑拔弩张差一点打起来,还是裴申拦住,跟对方说了几句好话才将张卿卿拖走。   张卿卿有些恼:“你拉我干嘛呀?这帮人信口开河污蔑你,我还不能啐他们了?”   裴申将她拉出来数丈才松开手:“他们又不知道内情,胡说两句很正常。这里的人这么多,怎么可能每人都知道内情呢?”   “你这是什么歪理,难到你就不生气吗?”   裴申笑了笑:“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更何况,这世间不平的事情太多了,哪能每件都生气呢?”   张卿卿看着他这副模样也有些无可奈何。   国子监里发现尸体不奇怪,尸体是个女的就有些离奇,女尸身上竟然还没有穿衣服,那简直可以说是千古奇闻。   监生们实在是好奇,在出事的那间宿舍外围了一圈。   领头的捕快听见人群中的议论皱了皱眉,寻了一大块白布给那女尸盖上,之后就命令手下的人驱赶围观的监生。   离那间房最近的就是张卿卿他们宿舍,更何况孔济和裴申他们又是最先发现尸体的,为了了解情况,一个捕快将他们全都叫过去问话。   张卿卿本想和他们一起过去,没想到刚抬脚就被人绊了下,若不是身后之人拉了她一把,她差点就摔了个大马趴。   “谢谢你。”   “别去!”   “你谁呀,用你管我?”   张卿卿推开那人正打算去赶孔济,没想到却被那人从后面扣住了手腕。她有些恼怒,本来打算要同那人理论,可是在看见那人的脸之后突然闭上了嘴。   方熠,他怎么来了?   方熠表字盛光,不仅是国子监的司业,也是张卿卿户籍上的官方夫君。张卿卿是他一个月前新纳的小妾。张卿卿之所以会女扮男装来到国子监,也都是她这位夫君的安排。   张卿卿之父是已故先太子的太傅张贺,太子死后供职于国子监,后因抄家入狱病死狱中。今上念及张贺对先太子的教导之恩,放了张贺妻儿一条生路。张贺之妻方氏出身名门望族,丈夫死后带着一对儿女回了娘家,再之后方氏改嫁,张卿卿和双胞胎弟弟张韶就被扔到了外祖父家。   张卿卿姐弟没有双亲庇护,在方府饱受欺凌。因为她这该死的美貌,她还被方府的少爷方熠觊觎,将她强纳为妾。张卿卿原本跟弟弟约好要在纳妾礼那日趁乱逃出方府,没想到弟弟成功脱逃,她却出了意外被困在了府中。   那时候她是真的有些绝望,预备一死了之,没想到天上突然掉下来一道圣旨,平白帮她挽回了败局。   太子薨逝十余载,今上想念爱子,顺道赦免了前太子太傅张贺,并且恩赐其子张韶入国子监读书。圣旨到了方家,阖府山呼万岁感念皇恩浩荡,可是要领旨的张韶早已经跑没影了。方家交不出来人正一筹莫展,还是方熠提出要张卿卿代替张韶接旨,才替大家解了围。   方家找了很久都没有张韶的下落,最后只好再次让张卿卿顶替弟弟去国子监读书。   而今正是张卿卿来到国子监的第一天,没想到这么快就跟方熠打了照面。   方熠见张卿卿望着他发愣,捏了捏她的手又重复了一遍:“可能有危险,你别去。”   出事的宿舍前围了一圈人,除了捕快仵作之外,张卿卿宿舍的几个人也几乎到齐了。他们几个人讲的绘声绘色,负责记录的捕快笔走龙蛇,她即便不去似乎也没有人在意。   “好吧。”张卿卿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的站在方熠的身边。   捕快记了好一会儿,抬头望向大家做了个总结:“你们是说事发的那间宿舍是一间空宿舍,现在还没有人住进去,你们几个人是隔壁宿舍的,因为离得近,所以最先发现尸体。”   “对对对!”孔济飞快点头。   “那你们宿舍六个人,出事的时候全都在宿舍休息吗?”   项莱也很热心的回答问题:“对,我们宿舍除了顾撷欢,其他五个人都在宿舍,我们可以互相作证。”   正说着,他还指了下方灿,“这一位是安定侯家的公子方灿,方司业的嫡亲堂弟。方公子出身显赫人品贵重,总该是信得过的吧!”   其实出身显赫跟信得过信不过并没什么实质上的逻辑关联。但是就冲着安定侯家的公子一条,那捕快果然态度一下子谦恭许多:“呦,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方公子啊!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公子多担待。”   方灿莫名其妙的被点了名也觉得有些窒息,但是作为世家公子,最基本的涵养还是有的。他笑了笑:“没事没事,诸位大人也是为了我们办差,都是应该的!”   “那不知道当时除了五位之外,另外一位监生所在何处呢?”   “这个……”项莱蹙着眉一脸为难,“这位顾公子是我的同乡,他这个人素来倜傥风流,之前在县学的时候就极爱和教坊女子厮混,今晚可能……”   裴申在一边也隐隐听出来有些不对劲:“顾兄秉性如何裴某不知,但是监生宿娼乃是大过。项兄若非有切实的证据,否则最好慎言。若是无端攀咬同窗,只怕最后难免累及自己的名声!”   裴申素来秉性和善,人品却极为刚直。项莱瞪着裴申一时语塞。   方灿索性做了个和事佬,对那捕快笑道:“项兄不过随口说说,还请您不要见怪。诫之兄说的有理,目前还没有证据,咱们谁也不能妄下结论。待会儿等顾撷欢来了,咱们问一问他不就知道了么——诶,顾兄,你来了啊!”   那捕快顺着方灿的目光看去,确实有个少年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顾怿近前停下步子斜睨了项莱一眼,之后又朝裴申躬身施了一礼:“裴兄仗义执言,这份恩情顾某没齿不忘。”   裴申轻轻笑了下:“义所当然,顾兄不必如此。”   客套完了,顾怿兜头就给了项莱一拳:“放你娘的屁,老子半夜就起来上个厕所的功夫,你就敢这么编排我?”   “诶,别打人啊!”捕快怒斥一声,众人急忙拉住了顾怿。   顾怿指着项莱问道:“姓项的,你说我宿娼,你有什么证据?”   项莱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声音突然低了下去:“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你大半夜的不回宿舍,自然不能怪大家多想……我今天还见他柜子里藏着女人用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他哪个相好的……”   “我柜子里藏着女人用的东西?我还说你柜子里都是小倌用的东西呢?空口无凭,你拿出证据来啊!”   “证据,京兆府的大人们都在这里,搜一搜不就有了吗?”   “搜就搜,谁怕谁?”   张卿卿在一边听得心惊肉跳。   好端端的怎么就提到搜东西了?别人那里有没有女人的东西不好说,她这里还真的有。末了他们俩都没问题,单把她给扯进去可算是什么事儿啊?   方灿见这场面也有些为难,远远望了张卿卿一眼。   他和张卿卿相识已久,一早就知道她的底细,方熠之前也曾叮嘱他要帮忙照顾张卿卿,这个事情他确实不好坐视不管。   “诸位,不至于,都是自家兄弟,以后还要在一个宿舍里住上几年呢,何必因为这种事情麻烦官大人们呢?”   顾怿摇了摇头:“无妨,方兄!大家身正不怕影子斜,让他们搜就是了!咱们宿舍确实离事发地最近,若是什么都搜不到最好,若是我们宿舍中真的有人与此事有关,这一次搜出来了也算是少了一个祸患!”   “……”   方灿无话可说,张卿卿几乎要伏地痛哭。   这可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第3章 .  梳髻  回家见婆母   那捕快本来还有些纠结,奈何顾怿和项莱实在是太过热情。盛情难却,他们决定帮大家这个忙。   “那诸位公子,小人就冒犯了!”   几个捕快进了宿舍,将房间内的柜几全都翻了一遍。   张卿卿闭着眼睛不敢说话,静静地等待捕快们宣布她的死期。   一个小捕快从张卿卿的柜子里翻出了一个可疑的小布包,兴奋的喊道:“大人,找到了!”   捕头听到动静过去看了看,看到那布包里的东西面色十分凝重。   人赃并获,这下算是彻底完了!   张卿卿腿有些软,还是方熠扶着她,她才不至于坐到地上。   捕头放下那小布包出了门,问道:“丙字号柜子是哪一位的?   六人间的宿舍太小,为了节省空间,柜子都是两两钉在一起的。他说的这个丙字号柜子其实有两个人在用,不过他不知内情而已。   项莱等人听到捕快的话俱都愣了一下,一时没敢开口。   丙字号柜是张卿卿和方灿合用的那个柜子,本来这只是顾怿和项莱的战争,没想到这时候竟然把别人也给扯进来了。   方灿看到这情形也有些茫然,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方熠轻咳一声给方灿使了个眼神,方灿遥遥望了他一眼,突然明白他的意思。   娘的,这算是什么事儿啊?堂哥要撩妹,却叫他随时准备两肋插刀。   “大人,那个东西是在下的。”方灿主动揽下责任。   方才隔壁出事的时候方灿还在宿舍里睡觉,确确实实是有不在场证明的。这一次之所以要搜查他们宿舍,无非就是顾怿和项莱闹脾气。其实像方灿这么一个年轻气盛的贵公子,私藏一些女孩子的私密物品虽然诡异,但是也是可以理解的。   捕快们知道这些事情,在查问的时候也十分纠结。   这位可是安定侯家的公子,如果被他们得罪了末了却被查出来没有罪,他们八成要吃不了兜着走。   双方正僵持,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喊叫声:“大人,找到纵火杀人的人了,他自首了!”   一个小捕快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传信,捕头闻言十分激动,马上放弃了这边的查问,跟方灿匆匆告了个别就跑开了。   原来那死者生前是国子监附近娼寮的姑娘。国子监中有新来的监生不怎么安分,听说某处有间空宿舍,就将那姑娘约了来。二人在房间内畅饮共食,之后便同了房,没想到那小姑娘有宿疾,在同房过程中过于兴奋突然暴毙。那监生也没有见过这场面,当时就被吓坏了想要逃跑,谁知走的时候不小心撞歪了房间里的灯盏又打翻了酒,这才有了这场火灾。   捕快勘察了环境,仵作又验过尸,所有证据都表明这个监生并没有说谎。   人死跟他没有关系,大火也只是一场意外,但是国子监明令禁止监生不得宿娼,所以他末了还是被开除了。   直到凌晨京兆府的人才离开,围观的监生们也早散去,各自回宿舍补觉去了。   出事的宿舍西侧临街,东侧就是张卿卿的那间宿舍,他们的房间烧起来之后,火苗顺着窗户和屋顶就爬到了隔壁宿舍。还好张卿卿宿舍东边与其他宿舍隔着一条丈余宽的小路,火势很难蔓延,因此国子监内除了这两间宿舍被烧毁之外别无损失。   张卿卿宿舍中的东西被焚毁近半,屋顶上还破了一个大洞,修缮起来还需要一些时间。   夫子怜惜张卿卿宿舍中的六人无辜受灾,为了安抚大家,重新安排了三间双人间,此外还给了一些补偿金让大家重新置办衣服被褥。   大家搬宿舍之前又重回了一次那个房间,准备将剩余的细软全都转移出去。   孔济站在房间里看着屋顶上半拉蔚蓝的天空,伸伸手,还能触到和煦的风。   “啊!”孔济惊叫一声。   屋顶上掉下来一片瓦,差点砸到了他的脑袋,还好方灿及时推了他一把,他才幸免于难。   在这种地方待着确实危险,大家都纷纷加快了动作想要早些离开这里。   张卿卿收拾好东西刚出了门就碰见了方熠,她本来想假装没看见,扭过头就打算走开,没想到却被他突然叫住。   “张韶,你过来一下!”   张卿卿低着头,半晌没想到应对之策。孔济看她这副模样也有些奇怪,伸出手肘撞了一下她:“舜乐,方司业叫你呢!”   “好,我去去就回,记得给我挑个好床位!”   “行,你的东西可以先给我,我帮你拿着!”   张卿卿将自己的小包裹递给了孔济,朝方熠的方向走了过去。   方熠带着张卿卿到了一个隐秘的角落,在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他才开了口。   他嘴角含笑,心情似乎很是愉悦:“我本来还在想用什么名目才能将你弄出那个宿舍,这下好了,你可以名正言顺的搬出去了。我在国子监附近买下了一套小宅院,后天交接房契。正好母亲这两日要从翠微山回来。咱们成婚的时候她不在,她回来的时候你总得回去给她敬一杯媳妇茶。之后我们就一起搬到新宅子里去……”   方熠与张卿卿的婚事办的仓促,方熠的母亲琅琊公主和父亲方齐都没有到场。琅琊公主与驸马素来不睦,早已分居十几年。驸马素喜求仙问道常年不理俗事,公主看见他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就心烦,也找了个风景秀丽的山幽居去了。   儿子正式成婚的话,这两个人无论如何都是要到场的,可是只是纳妾的话来不来就无关紧要了。因此张卿卿在婚后一直都没有正式拜见过翁姑。   “我不去!”张卿卿回答的斩钉截铁。   “为什么,昨天那种危险你还想再经历一次吗?”   方熠望着张卿卿,表情相当认真。要不是张卿卿与他相识多年,早已经摸清楚他的套路,这次可能真的就跳进了他挖好的坑里了。   张卿卿抬眸瞥了方熠一眼:“你又想糊弄我?只要我还在国子监一天,这种风险就不可能完全消失,跟去哪里住有什么关系?”   “那你是想继续在国子监和其他男人住在一起,你不怕他们对你图谋不轨吗?”   “你趁人之危逼着我嫁给你做妾室,难道就不是对我图谋不轨吗?”   “这不一样!”   “是啊,我跟谁住在一起在你眼里自然是不一样的。我跟别人住在一起你就失了先机,若是跟你住在一起,你正好近水楼台先得月。熠表哥,你还记得我们成婚当晚你向我保证了什么吗,这么快就忍不了了?”   想起二人新婚之夜的约定,方熠闭上了嘴。   半晌,方熠才再次开口:“卿卿,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想跟你搬出去。你要想去祭酒那里告发我我也没办法,大不了大家一块儿死。”   “……”   跟张卿卿斗嘴,方熠确实很少赢过。   既然她坚持要住在国子监的宿舍,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不过带她回去拜见婆母的事情她还没否决,似乎还有争取一下的机会。   “你要是实在不想跟我出去住也可以,只要你答应我回去跟我一起拜见母亲。”   “这个……”   “我母亲待你那样好,你总不至于连她也不想见吧?”   张卿卿是琅琊公主看着长大的,琅琊公主确实一直都对她不错。她上一次见琅琊公主还是去年,那个时候她还叫琅琊公主舅母,今年她却成了人家儿子的小妾。   等她这杯媳妇茶敬上去,这半主半奴的身份可就真的坐定了。   不过她来国子监之前跟方熠有过约定,四年期满之后她可以获得自由,在此期间她必须做好他名义上的妾室。她不可能四年都不跟琅琊公主见面,敬这杯媳妇茶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她总要面对的。   张卿卿纠结半晌终于点了头:“我跟你去见就是。”   方熠笑了笑:“那还是老规矩,私下里如何都行,在人前你不能不给我面子。”   “我知道。”   方熠早已经备好了马车在国子监门口等着,里面还张卿卿准备了一身女装。   张卿卿若是一身男装回去见琅琊公主,只怕琅琊公主会当场气死。   本来马车是有车夫赶车的,张卿卿换衣服的时候方熠只好到马车外面去,跟车夫讨教一下赶车的各项技巧。   换个衣服容易,可是张卿卿梳着男人的发式,外面还带着网巾。骤然要将发式改成妇人的发髻,这个就有点困难了。   隔了好一会儿,方熠几乎已经掌握了赶马的各种理论知识,可是车厢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好了么?”方熠敲了敲车厢门。   “你进来吧!”   张卿卿扯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有些窒息。   其实方熠也算是贴心,特地在马车上给张卿卿准备了梳妆盒,梳妆盒上面还带着镜子。但是马车颠簸,车窗上有有厚重的帘子挡着,采光不太好。张卿卿照着摇摇晃晃的镜子,几次试图给自己挽个发髻,最后都是以散掉收场。   方熠进了车厢,看着披头散发形同鬼魅的张卿卿突然窒息。   “你过来,我帮你梳。”   张卿卿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会梳妇人的发髻?”   方熠嘴角弯了弯,笑道:“父亲之前经常会给母亲梳头,我小的时候经常看,也学会一点点。”   张卿卿将信将疑,但还是乖乖坐到了他的面前,将自己的后脑勺给他。   方熠接过梳子,信心满满的开始准备为张卿卿梳头。   是不是熟手,方熠一操作张卿卿就察觉出来了。   这哥们似乎是嫉妒她的发量,几次几乎都要把她的头发揪下来。   张卿卿龇牙咧嘴:“方盛光,你到底会不会梳头啊?”   方熠愣了一下突然小心:“怎么了?是不是我梳的疼了?”   张卿卿涕泪交加:“劳烦您老下手轻点。我的头皮要扯下来了……”   “好的好的,我注意。”   方熠担心再弄疼她,梳的很小心。可是因为实在是生手,中间好几次都忘了到底下一步应该怎么梳,只是凭着感觉瞎搞。   可是没想到,到最后竟然真的梳成了。   张卿卿蹙着眉,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脑袋对着镜子照了一下。她看清楚镜子里面的人,眉毛皱的更深了。   果然是师承驸马爷。   怪不得琅琊公主跟驸马爷向来不睦,驸马爷这手艺,很难作为加分项啊!   方熠见张卿卿的表情觉得有些挫败,捏着她头顶的发簪就要摘下来:“你还嫌丑?那你自己梳好了!”   张卿卿急忙拦住他:“别别别,不丑,还挺特别的!”   她自己又弄不成,有就不错了!她还不至于这么不识抬举。   毕竟她又没有公主的命! 第4章 .  尚主  不情愿的驸马   方府离国子监也不算是特别远,马车很快就停到了方府的大门口。   刚进府的时候,就有琅琊公主身边的仆役迎了上来:“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殿下一直在房里等着您和张姨娘呢!”   张卿卿不喜欢别人叫她张姨娘,相比于这个称呼,她其实更喜欢国子监的同窗们叫她“张舜乐”。   可是她已经嫁给了方熠,除了“姨娘”之外,她在这方府里似乎也没有其他的身份了。   张卿卿低下头,莫名有些失落。   “母亲这么快就回来了?”方熠听到仆役的话有些激动,“卿卿,走,我们去拜见母亲去。母亲一定正等着喝你的媳妇茶呢!”   方熠笑了笑,一下子握住了张卿卿的手。   张卿卿任凭方熠将她的手捏在手中,并没有挣扎。   二人一同走到了琅琊公主所住的院落。   琅琊公主是今上的嫡长姐,自小养尊处优。即便是出嫁之后,院子里的规矩也极大。   此番儿子带着新纳的小妾过来请安,也得在外面候着。先经太监通报,里面的主子应允之后,他们才能跟着太监一起进去。   方熠牵着张卿卿的手立于院中,只是安安静静的等着。   张卿卿抬眸望了方熠一眼。   方熠本来就生的俊俏,平素又极修边幅,每日不管出不出门,都会把自己从头到尾拾掇的整整齐齐漂漂亮亮。   他今天穿了一身鸦青色的深衣,外罩一件月白色的大氅,腰间环佩相击叮当作响。院中残雪未消寒梅盛放,方熠轻袍缓带立于树下,眉目清隽气宇轩昂,隐有不输梅雪之姿。越发显得风神如玉,烨然若神人。   张卿卿立在他的身侧,恰如蒹葭倚玉树。   她真的怀疑他是故意的,特地把她弄成这副丑样子来衬托他。   方熠感受到张卿卿的目光,也低头看了她一眼。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没事的,你别担心,头发不丑!没人会笑话你的。你要相信我的技术。”   张卿卿眉头紧锁,显然并没有被说服。   “公子,张姨娘,殿下请二位进去。”   赶去通报的小太监从花厅里出来,向二人施了个礼,邀请他们进去。   方熠冲张卿卿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进了花厅。   琅琊公主在花厅正中的宝座上坐着,方熠领着张卿卿就给琅琊公主叩了一个头。张卿卿叩完头也没着急起身,公主身边的嬷嬷端了一杯茶递给了张卿卿。张卿卿端着茶敬给公主,直到公主喝了茶叫她起身,这套礼才算成。   终于喝到媳妇茶的公主很高兴,拉着张卿卿的手说:“卿卿丫头今天这衣服穿得蛮好看,就是这头是谁给梳的?竟然丑成这样。”   伺候的嬷嬷也笑道:“还真是有点丑,跟之前驸马爷经常给公主梳的发髻竟然也有几分相像呢!”   这下不只是方熠,就连琅琊公主也黑了脸。   “熠儿初婚大喜,多高兴的日子!你提他干嘛?”   嬷嬷突觉失言,扭头躲在一边也闭上了嘴。   琅琊公主看向张卿卿,满脸含笑神色一如往常:“你母亲再嫁之前多次跟本宫说,让本宫多照看照看你们姐弟俩。本宫进了方府之后,在这几个小姑子里面最亲厚的就是你母亲,自然不能辜负她的重托。这过了年你俩也都满十五岁了,你及笄嫁人,阿韶也入了国子监读书,你母亲知道也该安心了。卿卿啊……你别埋怨你母亲,你们姐弟俩毕竟只是庶出,并不是你们母亲亲生,这些年她对你们视若己出,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卿卿知道,母亲她也有她的难处。卿卿不埋怨母亲。”张卿卿鼻腔酸涩,忍不住打断了琅琊公主的话。   已经有很久都没有人在张卿卿面前提过她的母亲了。   张卿卿亲娘死的早,嫡母又无所出,所以姐弟俩就被嫡母亲自抚养长大。两人打小不知道自己是小老婆生的。作为当朝太子太傅的嫡出公子千金,他俩牛气哄哄的长到七八岁,出门几乎都是横着走的。   可是没想到这么一场巨变,爹死娘嫁人,他们的身份瞬间就卑微了起来。   张父死的时候嫡母方氏才二十余岁,拎着俩拖油瓶回了娘家,日子过得十分凄惨。方家高门大户,方氏出身尊贵,甚至还是当朝长公主的小姑子,岂能被这么一个罪臣和俩拖油瓶耽误余生?所以方氏就对外澄清了自己和俩拖油瓶的关系,令择了一位门当户对的年轻郎君嫁掉了。   张卿卿和弟弟张卿卿一起在方家住了许多年,没爹没娘的他们被自己的便宜舅舅一家各种欺凌。若非有方熠这个便宜表哥的维护,他们未必有命活到现在。   张卿卿其实真的怨过方氏。   自己叫了近十年的母亲,怎么就能突然不认她了呢?   张卿卿甚至一度觉得,方氏无非是为了再嫁,所以才故意抛弃了她和弟弟的。   琅琊公主看着张卿卿可怜巴巴的神色也有点心疼,她抚着张卿卿的肩膀叹道:“乖孩子,都过去了,如今你既然已经是本宫的儿媳妇儿,本宫肯定就会疼你的。以后,好好跟熠儿过日子,早些生个儿子出来,这样以后即便是寿阳公主进了门,你也好有个依靠免被欺侮。”   提起寿阳公主,方熠却再次黑了脸:“母亲,孩儿不愿娶寿阳公主!”   琅琊公主闻言一巴掌拍到桌子上,连桌上的茶杯都被震得抖了几下。   “胡闹!你可知皇命不可违?”   其实皇命也不是完全不可违,无非是违者杀头罢了。   方熠红着眼睛瞪着琅琊公主看了很久,最后还是认怂低了头。   张卿卿看了方熠一眼也有些同情他。   大锦朝轻外戚,尤其是驸马,更是备受鄙夷没有尊严。为免外戚干政,驸马在仕途上也几乎没有未来。   方熠的父亲方齐就是一个典型的倒霉驸马。   方齐本是安定侯嫡长子,出身尊贵相貌堂堂年少有为。如果不是尚公主,他本可以跻身政坛闯出一方天地。即便他在朝堂上没有什么突出的贡献,他至少还可以继承父亲的爵位,做一个侯爷。朝堂上如果有什么大事,他即便是决定不了什么,但是多多少少总是能插上几句话。   可是非常不幸,他做了驸马。   方齐迎娶公主之后,别说入仕,那本来应当属于他的安定侯的爵位,也交由他的庶长兄方修继承了。   其实皇帝只是担心外戚干政,所以限制外戚在政治方面的权利。其他的都不曾亏待外戚分毫。   琅琊公主作为先皇的嫡长公主,在嫁给方齐的时候嫁妆多的要命,良田豪宅仆役不可计数,驸马守着这些赏赐完全可以锦衣玉食的过一辈子。至于名分上,方齐娶了公主就是皇亲,总是比区区安定侯的爵位尊贵很多。   只要不贪心,真的无意朝堂,乖乖的做一个富贵闲人,那驸马的日子会舒坦很多。   可是方齐很明显并不想做一个只领俸禄的富贵闲人,所以方齐与琅琊公主的婚姻关系一向都很紧张。   看方熠这个样子,似乎也是不太想一辈子都只做个富贵闲人的。   琅琊公主与他们二人聊了很多,可是方熠一直都心不在焉。   直到二人告退走出琅琊公主的院子,方熠依旧是那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张卿卿猜测他还是因为要娶公主的事情难过,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她想了很久,拍了拍方熠的肩膀劝道:“其实你也没必要现在就这么担心,毕竟你现在连那寿阳公主长什么样都没有见过。你长的这个样子,万一公主看不上你抵死不嫁呢?那你不就瞎操心了么?看开点看开点……”   方熠本来正伤感,一听这话突然就奓了毛。   他抖开张卿卿牵着他的手,非常凶狠瞪了她一眼,之后一转身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   张卿卿有些着急连忙解释:“不是啊,我说你长这个样子只是单纯的描述一下,并没有说你丑的意思啊……毕竟咱们也没有见过公主,人家可能就是不喜欢你这一款呢……”   方熠一直往前走,经过一堵墙时拐了弯。这下张卿卿连他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第5章 .  约定  二人的新婚之夜   张卿卿嫁给方熠原本并非是出于自愿。不过是因为他出身尊贵,而她不过是罪臣之女,所以即便是他要强取豪夺,她都没有拒绝的权利罢了。   之前圣上赐张卿卿的孪生弟弟张韶入国子监读书,方家交不出来人,实在是没有办法,方熠才安排张卿卿男扮女装代替张韶去国子监读书。   既然是他求她做事,那她就有了跟他讨价还价提条件的机会。   方熠平素都极高贵冷艳十分傲慢,可是那一次却难得放下身段低声下气的求她:“卿卿,方家有难需要你帮忙,你愿意替阿韶去国子监读书么?”   张卿卿那时候正穿着绯红色的妾室婚服坐在喜床上,她叉着胳膊抬眸瞟了方熠一眼没有说话。   方家的死活关她屁事?她本来就是罪臣之女,方家出事了她无非再加上一个罪臣外甥女的名声,她怕什么?   再者说,方家上下对她们姐弟两个向来刻薄,他虽然对她多番维护,到底也是图谋不轨。而今他耍手段成功纳她为妾,新婚夜还没有过去,她正在气头上,他怎么就有信心她会乖乖听话?   倘若他随便说说她就满口答应,那岂不是显得她很愚蠢很好欺负?   方熠看张卿卿的样子,就知道单凭这几句话是没有办法说服她的。   他低头重新措辞,又找了个切入点:“张太傅在先太子殿下过世之后一直都在国子监供职,他最后也是在祭酒任上被革职查办。你不是一直觉得你父亲是冤死的么?你父亲虽然已经被赦免,但是身上一直背着贪腐的名声,你就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吗?当然——你要是实在不想去国子监我也不会逼你,张韶的事情我可以再想其他的办法,我方家世代簪缨,总不至于因为一个罪臣之子的出逃就折了根基。”   方熠不卑不亢有理有据以利诱之,乍一听起来这番说辞没有任何瑕疵,全都是为了张卿卿好,但是他这种人提的主意里怎么可能会没有坑?   张卿卿琢磨了一小会儿,很快就有了打算。   父亲生前在国子监供职多年,张卿卿自然知晓。她也并非不想去国子监,可是现在是在跟方熠讨价还价,她若是表现的太兴奋,难免会被他掣肘。   她又看了方熠一眼,一脸困扰不堪的表情:“相公啊,并非是奴家不想为你分忧解难,可奴家一介女流,哪里敢女扮男装去国子监那种男人堆呢?更何况奴家现在已经是相公你的妾室了,必定是要伺候枕席的,万一大了肚子给人发现了,咱们整个方府都逃不了欺君之罪啊!”   看着她这副模样,方熠的眉毛皱成了一团:“你如此阴阳怪气,是想跟我谈条件吗?”   “熠表哥果然聪明。”张卿卿笑道。   “什么条件,你说吧!”   “熠表哥这样爽快,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想让我代替阿韶去国子监读书可以,但是要答应我两件事:第一,四年后从国子监毕业的时候,你给我放妾书让我离开;第二,在这四年之内,非经我同意,你不能动我一根汗毛!”   方熠望着张卿卿,略有些犹豫。   张卿卿又道:“女扮男装去国子监读书风险极大,若是被人发现我只有死路一条。再者说,我即便是去了国子监,也未必就能找到父亲冤死的真相。倘若就这么去了国子监,末了我不仅一无所获反而失了名节背上污名令父亲蒙羞,岂不是得不偿失?熠表哥,若是没有切切实实的好处,我不可能任你摆布的!”   方熠一时语塞:“你……算计的还挺精细!”   “您过誉了,算计人这方面我哪里比得上熠表哥您?我这些年算计来算计去,不还是没有逃出您的手掌心,给您做了小妾嘛?但是熠表哥,这事儿我还是得跟你说清楚,宁为庶民妻,不为贵人妾,想让我这辈子老老实实的给人当妾室根本不可能,别说是你,哪怕是皇上都不行!”   听罢,方熠再次纠结起来,沉吟许久都没能做出决定。   他费尽心机纳到房里的小妾,只能看不能吃,四年之后还要送她离开?她提的这些个要求委实是太过分了些吧?   方熠又想了一会儿,勾起唇角眯了下眼:“既然是谈判,你能提要求那我自然也能提。这样,我答应你这两个要求,你也需要答应我两个要求,倘若你愿意我们就成交!”   张卿卿狐疑的看了方熠一眼:“什么要求?你先说!”   “第一件事就是在这四年内,你除了在国子监的时间,其他时候必须都得乖乖待在我身边,尽一个妾室对夫主的本分,给足我的面子。”   这哥们还挺虚荣?   张卿卿蹙了下眉。   不过人家提个这样的要求也不算过分。他如果能保证不动她,她帮他做好面子工程还是可以的。   “第二件事呢?”   方熠低头想了一会儿,面色十分纠结:“时间有点太急了,我一时真的想不起来。要不,你就先欠着我吧?”   “你这不行吧?咱们谈条件得事先都谈好啊,要是我答应去国子监了,你回头又提出了什么过分的要求怎么办?明天你说你想到第二个要求了,就是‘我提的要求就是推翻你的所有要求’,那我找谁说理去……”   “诶,你这个人也太小人之心了吧?我又不是你,我会动辄就提出来一堆过分的要求么?”   “……”   意思就是她提的要求都很过分喽?   方熠拍拍张卿卿的小肩膀给她吃了颗定心丸:“你放心,至少我提的要求不会跟你提的要求相冲突!倘若真的冲突了,你随时走人,我不拦你!”   “那好吧!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你放心!我发誓,我要是反悔了,上天就罚我痛失所爱迎娶公主!怎么样,够狠了吧?”   这个誓言……确实有够狠毒的。   张卿卿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 第6章 .  叮嘱  快给本宫生个孙子带!……   第二天下午张卿卿就跟方熠一起准备离开方府,临走之前,方熠拉着张卿卿去给琅琊公主告别。   琅琊公主看着面前的一对小儿女长叹了一口气:“本宫好容易从翠微山上下来想要看看你们,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要走了。”   方熠和张卿卿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还是嬷嬷出来劝慰:“公主,公子年方弱冠自然当以事业为重。人家国子监有规矩,月初月中各一天假,公子为人师表,自当给那些监生做榜样,到了时间就得回到自己的职位上,岂能凭着皇亲的身份就坏了规矩?”   听罢,琅琊公主的愁绪才稍解。   “也是,熠儿如今确实也应当以事业为重。倘若两三年内熠儿尚了公主,只怕以后想要忙事业也没有机会了。唉!”   “……”   方熠被戳到死穴,又是一阵窒息。   嬷嬷看着这母子俩愁云惨淡的神色,也莫名有些神伤。她侧了下脑袋看到张卿卿,脑中突然间有了妙计:“公主也不必如此伤怀。虽然公子要马上回国子监任职,但张姨娘却不是必须要回去啊!公主向来疼爱女儿一样的疼爱张姨娘,公子去任职了,张姨娘不如就留在府中陪公主几天。”   琅琊公主受到启发,也扭头望向方熠:“儿啊,不如你就把卿卿丫头留在母亲身边几天?你大哥去得早,你平素又忙,母亲今年已经五十六岁,这半辈子都没有享受过几天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幼时同母亲在一起玩耍的公主、郡主,还有哪个年近花甲都没有抱上孙子的啊?倘若你早一日生了孩子,母亲有个孙子带,也算是有个寄托。可是你也没有争争气,给母亲早日生个孙子出来!”   “母亲,孩儿同卿卿上个月才成亲……”   且不说张卿卿已经同他立下约定,四年之内不可行夫妻之事。即便是没有这约定,他这一个月也不可能就生出来一个孩子来啊!   琅琊公主埋怨他让她年近花甲都没能抱上孙子。琅琊公主三十六岁生了他,这样算来他十五年内能生个孩子出来就不算拖后腿啊!什么锅都让他一个人背,这也有点太欺负人了吧?   嬷嬷见主子在这场对峙中已然落了下风,马上奋起直追:“公子,公主殿下是您的亲生母亲啊,您就忍心看着公主殿下如此孤苦伶仃无人陪伴么?官员外出任职向来不允许拖家带口,您在国子监任职,张姨娘一直跟在您身边伺候您,从未进过晨昏定省伺候翁姑的本分。而今公主只是要张姨娘陪一阵而已,哪里过分吗?”   官员外出任职固然不允许拖家带口,但方熠是京官,他也没有把妻妾带离京城,嬷嬷这样说话几乎是强词夺理。但是看着琅琊公主满怀期待的表情,他也没好意思反驳嬷嬷。   其实婆婆要儿媳妇在身边伺候一阵子确实不算过分,可是张卿卿要是留在方府陪公主,国子监那边怎么交代,他上哪儿再变出来一个张韶出来?   张卿卿和方熠对视一眼,都觉得十分头大。   方熠纠结良久,终于又有了说辞:“母亲,您不是一直都想要个孙子么?您把卿卿问我要走了,这孩子还这么生?”   张卿卿蹙着眉看了方熠一眼,隐隐约约觉得他说这话不太正经。可是想要脱身的话,确实除了这样说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再者说她承诺过,在人前,她要乖乖听话给足他面子的。   其实方熠的这个观点嬷嬷也很容易攻破。生孩子是件多么长远的事情,岂在这朝朝暮暮?   但是琅琊公主肯定是想着能早就别晚,他们最好能利用生命中的每一刻,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果然,琅琊公主成功被说服。   琅琊公主又摸了摸张卿卿的脑袋:“卿卿丫头,你可真得努把力了。熠儿要尚公主这件事情本宫也改变不了,寿阳公主要是嫁进来了,你若是没有个孩子依傍难免受委屈。你要抓紧时间,最好能在熠儿大婚之前生下来个孩子,本宫亲自帮你养,肯定没人动得了他!你若是生的是长子,本宫又疼你,这方府总还会有你的立足之地。”   张卿卿点点头并连声致谢表示感动。   她虽然四年之后就要走人了,也不会再与方熠和寿阳公主进行什么狗血的三角恋。但是琅琊公主如此为她的未来考虑,她还是领情的。   方熠也松了一口气,拖着张卿卿就想走:“那母亲就好好照顾自己,孩儿就带着卿卿一起回国子监了!”   “好好,你们走吧。记得抓紧给母亲生个孙子带!”   “孩儿记下了!”   方熠早已经安排好了马车,离开琅琊公主的院落之后,二人直接就坐上车往国子监的方向出发。   方熠一路上又是心事重重一言不发。   必定还是因为尚公主的事情。   张卿卿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关于这件事情,她确实已经劝慰过方熠很多次了,但是确实都没有什么效果。   想想方熠也是真的惨。她四年之后就要离开了,寿阳公主再怎么着都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可是方熠却是要陪伴寿阳公主一生的,逃都逃不脱。   毕竟国朝还没有驸马休弃公主的例子。要是真的有男人实在是不想当驸马,要么自宫要么自杀,除此之外似乎还没有人开辟过第三条路。   方熠苦思冥想半路,突然抬头盯住张卿卿:“我们之前不是约好了,我答应你两件事,你也要答应我两件事么?你那时候还欠我一件事,现在我想到了要你做什么了。你之前提的想法很有道理,我决定就按你说的办!”   “嗯?”她之前提过什么想法吗?   “你不是说我这个样子寿阳公主很难看得上我,八成会抵死不嫁么?那我索性就做个讨人嫌的样子,让公主讨厌我好主动退婚。妙啊……卿卿,没想到还是你机智!”   难得想出破解之法,方熠放声大笑十分兴奋。他捧着张卿卿的肩膀晃来晃去,几乎要把张卿卿晃散架。倘若不是马车的空间太过狭小,只怕他都能兴奋的将张卿卿抛到天空上去再也不捡回来。   “方盛光你镇静一点!有话好好说!由于我的帮助,你已经想到了解决你最大难题的方法了,这是不是就算是我帮你做到了第二件事。我们就两清了是吧?”   “你想得美!”方熠的表情瞬间归于平静。   张卿卿蹙了蹙眉,表情十分复杂。   这小子不是真想跟她两清,那他平白捧她一场却是为了哪般?   又是故意逗她玩的,好不要脸!   方熠又道:“关于你要为我做的第二件事。我跟你说明白,你要是记不下来也可以找个小本备忘。”   “咳咳!”方熠清清嗓子一脸严肃,“你听清楚啊,我要你帮我破坏我与寿阳公主的婚约。不管你做了什么,只要我被迫娶了她,那就算你没有成功做第二件事。如果事情办不成,我之前答应你的两个条件也也就不做数了。到时候你可别嫌委屈。”   张卿卿瞪大眼睛。   这跟直接说之前她提出的那两个要求全都作废有什么区别?   “喂,方盛光,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怎么就欺人太甚了?你答应过我要再帮我做一件事情,现在是想要反悔了么?我之前说过,我不会提与你的要求相悖的要求,这个要求跟你的要求不冲突吧?你在也是在国子监读圣贤书的监生,难到就不知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的道理吗?”   张卿卿咬牙切齿,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脾气,很怕自己一时忍不住拿拳头招呼在方熠的脸上。可是她还必须得忍着,且不说她打不过他,这事儿她确实理亏,倘若输了还真不知道应该如何收场。   方熠勾了勾唇角,笑的肆无忌惮:“你与其现在花时间生气,不如好好研究一下具体解决问题的方法。虽然这都是你的任务,但是我确实也愿意给你一些意见,你不一定要照着做,但是总可以参考。我觉得你可以帮我想一个合适的个人人物设定,我照着演。这个人设最好可以只让公主讨厌我,别的人都觉得情有可原。毕竟在公主主动退婚之后,我还要继续做人的!如果你能想好具体的表现方法,那就最好不过了。”   张卿卿铁青着脸,一嘴银牙几乎咬碎。   方熠看着张卿卿的表情有些不解:“卿卿你这是觉得为难吗?你这么聪明伶俐可爱机智,没有理由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来啊?这不可能啊!”   就这还捧她?   张卿卿抚了下额。   方盛光你这只老狗,求你做个人吧!   方熠又捏了一下她的手:“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张卿卿歪了下脑袋给了他一个白眼。   娘的,到底是一着不慎上了贼船。   方熠见她也没有反驳,只当她是同意了。   他拍了拍张卿卿的肩膀,鼓励道:“你别觉得尚公主只跟我一个人有关系。我要是尚了公主,你也跑不了。我要是摆脱的了公主,你也才有摆脱我的机会。我说的事情你要用心办,这样对咱们两个才都有好处!好好干,你可以的!加油!”   张卿卿踢开方熠,自己揣手躲到一边:“知道了知道了,废话真多!烦都烦死了!”   快到国子监的时候,张卿卿将方熠撵到车厢外一次,飞快的换上国子监的生员襕衫制服。   马车到了国子监门口,车夫摆好下马石掀开轿帘,走下来的又是一个长身玉立英姿飒爽的张舜乐。   张卿卿气的颅上生烟,很敷衍的冲方熠拱了拱手:“方司业,学生告辞!”   方熠掀开了一点轿帘,看着张卿卿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轻轻一笑。   或许他真的没有做错。像她这样的女孩子,一辈子困在闺房才是真正毁了她。 第7章 .  灯节  大家是一个宿舍的兄弟   张卿卿宿舍原本有六个人,因为火灾的缘故,国子监腾出了三个双人间给他们。公平起见,大家决定抽签选择室友。抽签那日张卿卿不在,她之前有委托孔济帮她挑一个床位,所以孔济就替她抽了签。   孔济的室友是方灿,帮张卿卿抽到的室友是裴申,顾怿和项莱两个冤家抽到了相同的宿舍号,当时差点打起来。   张卿卿刚回到国子监的时候孔济就过来邀功:“舜乐,你这次真的得好好谢谢我!你知道我的手气有多好吗?我帮你抽到的室友可是超级大学霸裴申!入学考试的时候裴申就是第一名,以后你做学问的时候遇到什么问题可以找他,你做不了什么学问,等他回头考上状元了你可以抱他的大腿。这么好的室友原本属于我们五个人,今后可就只属于你一个人了。你千万要好好珍惜,跟他搞好关系,千万别吵架……”   孔济唠唠叨叨说了一堆,话还没有讲完就碰见了刚从外面回来的裴申。   “这么巧啊诫之兄,怎么抱这么多书?”孔济望着裴申,眸子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子舟兄,舜乐兄。”裴申叫着二人的表字,颔首施了一礼,“我刚去了一趟藏书阁,找了些书看。二位也是刚回来吗?”   “舜乐昨日不是回家了嘛,刚回到宿舍,我去接她来着。这么多书,这得多沉啊?来,我帮你拿书你快开门,舜乐还没有见过她的新宿舍呢!”   孔济很是激动,一把把裴申手里的书全都拿走了。裴申有些尴尬,伸手去口袋里翻钥匙。   刚才的礼还没有还,张卿卿此时也躬身朝裴申抱了抱拳:“诫之兄,不出意外这四年我们都会住在一间宿舍,以后就劳烦兄台多多关照了。”   裴申刚碰上铜锁,听见张卿卿的话手突然抖了一下。他素来懂得克制自己的情绪,一把抓住了铜锁掩盖住了自己的慌乱,又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正常,仿佛方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打开了锁,含笑望向张卿卿:“舜乐兄客气了。”   两人间的宿舍只有两把钥匙,全都在裴申那里,进宿舍之后他才将其中一把交给了张卿卿。   搬到新宿舍里什么东西都得收拾,张卿卿铺床叠被忙了半个多时辰,裴申倒是安静,一直在榻边读书。   国子监正月十六正式开学,今日是假期的最后一天,所有的监生们都还做着最后的狂欢。   今晚有上元灯会,金吾不禁夜,铁树银花合,错过了可就只能等下一年了。   张卿卿收拾完东西之后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入夜的时候外面传来了炮竹的声响,她才方从梦中醒来。她往钻出床帐往窗外探了下头,皓月挂于中天,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比繁星还要耀眼。   她坐起来看了看对面的裴申,他还在看书,几个时辰了连姿势都没有变化。   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学霸!   国子监的监生分很多种,像张卿卿这种由皇帝恩赐进来的叫恩监;像孔济那种家里掏银子送进来的属于例监;像方灿那种靠着老爹的爵位进来的属于荫监;而裴申是州县学政从从儒生中层层选拔上来的贡监,跟前面的那几种类型都不同,他进国子监必须有真才实学。   据听说裴申是贡监中的优贡,可以说是学霸中的学霸了!   张卿卿趴在床上望着裴申发呆,她想了一下,准备邀请他跟他一起去逛灯节,可是话还没有出口,隔壁宿舍的方灿和孔济就已经吵吵嚷嚷的闯进了宿舍。   “诶,你俩去不去逛灯节啊?上元节整宿都没有宵禁,外面超级热闹,听说我们国子监附近有剑术比赛,擂台都比咱们这宿舍搞,你们要不要去围观一下?”方灿说道。   孔济补充道:“人多热闹,我们一起去吧!我本来还想去那边宿舍叫一下顾怿和项莱,项莱不在宿舍,顾怿就更没意思了,整天就知道坐在床上看话本小说,说什么也叫不动他!”   裴申不喜喧闹,直接拒绝了他们。那俩人也没有气馁,把目光转到了张卿卿的身上。张卿卿虽然喜欢凑热闹,但是对这些舞刀弄剑的事情却实在是不太感兴趣,也婉言拒绝了他们。   “不去拉倒,我们走了!”孔济撇了撇嘴,揪着方灿离开了房间,连门都没有给他们关。   “这人还真是小心眼!”   张卿卿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下床跻拉着鞋关上了门。   毕竟是上元节,不出去看看焰火花灯猜猜灯谜总是不完整的。张卿卿试图邀请裴申一起去,没想到他开口还是应对孔济和方灿的说辞。   “真的一点都不想去吗?”张卿卿在做最后的挣扎。   看张卿卿这个样子裴申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握紧了手里的《孟子章句集注》说道:“主要是我手里的书也还没有读完……”   这下好,把顾怿应付孔济和方灿的说辞也用上了。   张卿卿抚了下额,开始后悔当时拒绝孔济和方灿的决定。   自打回到国子监之后张卿卿就没有吃过东西,她有点饿,按住自己咕噜乱叫的肚子望向裴申:“诫之兄,你晚上吃饭了吗?”   裴申摇了摇头:“还没有。”   “今天是上元节,按习俗大家都是要吃些汤圆祈祷团圆。你之前在家乡读书的时候,想必每年的上元节也会跟父母坐在一起吃汤圆吧?我们一起出去吃碗汤圆如何?”   裴申再次摇头:“我自从九岁入乡学读书之后,就没有再跟父母一起过过上元节了。”   “……”   得,没人愿意陪她,她自己去还不行吗?   张卿卿拿上钱袋子扭头出了宿舍,她本来想好好的把门关上,可是手还没有碰上门板,一阵风过来“啪”一声就把两扇门给合上了,声音震天响,连房间里正在读书的裴申都吓了一大跳。   张卿卿捂着耳朵吐了吐舌头。   没人陪着,一个人瞎逛也是败兴。张卿卿在国子监外面转了一小圈就觉得没意思,买了好些糕点零食回去了。国子监门口的一家摊位正叫嚷着“卖汤圆”,她也掏钱打包了两份。   张卿卿回到宿舍的时候裴申果然还在看书。   “诫之兄,我回来了!”张卿卿推开门,把手里的东西全都搁到了书桌上。   裴申还在床上坐着,闻声也抬了抬头,还没等他说话,张卿卿就已经打开了装汤圆的瓦瓮:“我买了汤圆回来,你也过来一起吃吧!”   裴申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   “这汤圆刚买的,确实还有点烫,那你先吃块糕点好了。这个白糖糕很好吃的,你尝尝!”张卿卿递了一块白糖糕给他。   “我真的不吃……”   “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走的时候没有摔门,真的是风刮的!”   “……”   “行,就算我摔的门好不好?我买了这么多东西,你来吃一点,就当是我给你赔罪了。”   张卿卿急于获得裴申的谅解,拿着白糖糕伸手就往他的面前送,刚好裴申打算起身,身子略往前倾了倾,那块白糖糕一下子就怼到了他的嘴巴上。可能是力道有点猛,白糖糕被撞的有点变形,裴申的嘴唇上也沾满了白糖的颗粒。   裴申的脸和耳朵腾地一下涨得通红。他坐回榻上,上身往后仰了仰,胳膊支着床板半晌没敢动。   张卿卿也觉得有点尴尬,没好意思再开口,讪讪地收回了手中的白糖糕往后退了一步。   这糕点既然已经挨过了他的嘴,她自然没有拿回来自己吃的道理,只能待会儿扔掉了。   “害,怪可惜的!这糕点是京中有名的铺子做的,五十文一盒,一盒只有四块,每人每样每天只限买一盒,我排了好长的队买的,到底是浪费了。”张卿卿小声嘟囔道。   她低头看着那块白糖糕,又抬头望向裴申:“诫之兄,你确定要看着食物浪费吗?”   裴申家境寻常,父祖耕读持家,虽然情况没有差到揭不开锅,但是自幼节省惯了,确实见不得旁人浪费粮食。   更何况这次的粮食原本不必浪费,都是因为他造成的。   他的脸有些发烫,纠结了好一会儿才从张卿卿手中接过那块白糖糕。   “谢谢你。”   他低着头致谢,声音清浅几不可闻,看脸色似乎又红了几分。   张卿卿见他吃了白糖糕,突然觉得这些汤圆也可以争取一下。她笑了笑,再次热情推荐:“不仅糕点好吃,汤圆的味道也不错,你要不要过来尝尝?”   裴申有些不好意思,再次极力推辞。   他既然见不得白糖糕浪费,又怎么能对这些汤圆坐视不管呢?张卿卿觉得此事有望,也再三坚持。   两人退让几次,装汤圆的瓦瓮咣当掉在地上,汤圆撒了一地。   “对不起!”   裴申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瓦瓮和汤圆有些歉疚,表情相当凝重。   张卿卿试图辞缓解一下气氛,满脸堆笑道:“害,一份汤圆而已,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说什么对不起?这事儿要说怪你吧,那就只能怪你太客气了。大家是一个宿舍的兄弟,干嘛要这么见外啊?”   裴申拧着眉想了想,很快就有了解决方案:“要不我们一起出去吧,我请你吃汤圆,算是赔偿。”   他愿意跟她一起出去?   张卿卿乐的差点跳起来。   她极力控制了下自己的表情,过去拍了一把裴申的肩膀:“都是自家兄弟,什么赔偿不赔偿的,多生分!走,咱们一起去外面看花灯吃汤圆去!”   裴申点了点头。 第8章 .  想你  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两人把宿舍里的狼藉扫掉之后就一起出了门。   上元节没有宵禁,京城里月色灯山人满为患。两人在国子监附近的街道转了一圈,看遍了花灯和焰火,后来才去寻饭馆吃汤圆。   路边有家饭馆请了说书先生在讲故事,张卿卿刚走到那家饭馆门口,就被故事里的内容牵住了脚步。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说书先生吟完诗,猛地敲了一下惊堂木。   “诸位看官,这几句诗叫做《越人歌》,讲的是春秋时鄂君子皙和一个越国船夫的故事。这位鄂君是楚国君胞弟,受封鄂地,与越国接壤。一日鄂君泛舟出游,舟内钟鼓奏乐,被不远处的越人听见。那越人心有所动,拥楫引此歌,歌声亦是婉转悠扬。二人互为知音,惺惺相惜,好事遂成。   “这道分阴阳,乾坤合和本是正理,可偏偏天意弄人,就有些人爱好龙阳,这才引了出这许多风流公案,我们今日要讲的也是这样一个故事。话说不知那年那月哪国,也有个国子监,这个国子监中有两个年轻俊朗的少年监生……”   张卿卿站在外面正听得兴起,酒馆里的小二走出来同他们二人搭话:“两位公子,这大冷天的,你们在外面站了这么久,不冷啊?”   张卿卿搓了搓手心:“就……还行。”   小二极力保持微笑:“看二位的打扮,应该是国子监的监生吧?这正月十五的,你们这样的清贵人怎么能在外面冻着呢?二位要是想听这故事,不如点碗汤圆进去听啊!”   “……”   感情是怕他们白蹭他们店里的故事听啊?   “那我们就进去吃碗汤圆。”   “好嘞!”   小二笑逐颜开,迎着他们进了酒馆的门。   酒馆里给说书先生搭了台,客人们的桌椅都围着戏台呈扇形分布。小二带着他们穿过人群,找到了一个离戏台很近的座位入座。   张卿卿怕冷,出来的时候裹得很厚。酒馆内暖和,她解下了斗篷挂在椅背,又振了振身上的大氅才坐了下来。   跟张卿卿一比,裴申的情况就有些糟糕。他一整天都没有出门,根本不知道外面有这么冷,所以穿的并不厚。他出门之前还帮着张卿卿清扫了一下宿舍,头上冒了一点儿汗,刚出国子监吹吹冷风就结成了冰。   张卿卿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了他:“今天实在是有点冷,出门的时候忘了让你多穿一点。先暖暖手吧!”   裴申接过杯子捧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啜了几口。他又缓了好一会儿,泛着紫的脸色才恢复正常。   张卿卿看着他的模样突然有些自责。   都怪她非要拉他出门,否则他也不至于出门受这种罪。他也是傻,都冻成这样了,一路上竟然还陪她跑前跑后一声不吭。   还真的是个天生的受气包!   “怎么不点菜啊?”裴申抬头看了张卿卿一眼。   “我……你……”张卿卿话都到嘴边了又吞了下去,她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要吃什么。你不是说请客的吗?你来点!”   “好。”裴申放下水杯翻了下桌子上的菜单。   “小二哥,请过来一下。”裴申轻声唤了下旁边的跑堂小哥,“我们要两碗汤圆,还有这几样菜,谢谢。”   “小的记下了,您稍坐片刻喝点茶水听会儿故事,菜马上上来!”   话毕,跑堂小哥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两人吃过饭后就离开了饭馆。   天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小雪,夜风带着飞雪在月色下裴回舞动,触处似有花开。街上有几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在外面踩雪,提着玉兔灯笼到处乱窜,一下子就撞到了裴申身上。   裴申捂着鼻子皱紧了眉头。   肇事的男孩儿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闯了大祸,一下子止住了脚步。   可是他撞到的这个人身材高挑,他比这个人整整低了一个头,哪里能撞到这个人的鼻子呢?   这个人不是想讹他吧?   男孩儿看着裴申,表情十分警惕。   “诫之,你怎么了?”张卿卿看着他有些紧张。   裴申摇了摇头眉毛皱的更深,“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我没事,就是鼻子有些痒。”   男孩儿盯着裴申看了好一会儿,确认他没有再打喷嚏之后才开了口:“我娘说,打一声喷嚏是因为有人在想你。”   “……”裴申无言以对。   男孩儿本以为他把裴申的鼻子撞破了,而今见裴申没事儿,连歉也不打算道了。他冲裴申做了一个鬼脸:“你长得这么俏,是不是哪家的小娘子在想你啊,臭书生?”   “诶,你这小孩儿怎么说话的?你娘都没教过你……”   张卿卿正打算捋起袖子为裴申讨个公道,没想到那小孩儿跑得快,一下子就没影了。   裴申性子软善,也不是什么能言善辩的人,平白被那个男孩儿戏弄一场,红着脸半晌没有开口。   看他这副模样,张卿卿也随口开了个玩笑:“书上说‘寤言不寐,愿言则嚏’,可能此刻真的有个漂亮姑娘在偷偷想着你呢!”   这句诗出自《诗经·终风》,说的是一个姑娘深深的爱着她的情郎,想他想到晚上睡不着觉,想到情郎都忍不住打喷嚏。   诗经是儒家五经之一,裴申自幼背透了这些经典,自然知道张卿卿话里的意思。   他的脸涨得更红,此刻连张卿卿也不打算再理会,扭头就跑到一边去了。   张卿卿见状急忙去追:“诫之你等等我!我就是开个玩笑,你不要生气,我给你认错还不行嘛!”   裴申听到了张卿卿的声音,可是他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仍然是急冲冲的大步往前走。   酒馆外面有一个很大的水潭,潭中是活水,但水流不急,潭水也不深。卖河灯的小商贩觉得这里是个好地方,特地将摊位从护城河边搬了过来。   潭边围了很多人在放灯,一盏盏莲灯被推入水中,微光随着水波流转,就像此时夜空上淌在银河里的繁星。   裴申迎着迎着风走到水潭边,扶着栏杆吟了两句诗:“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来莫往,悠悠我思。”   这两句同样出自《诗经》,跟张卿卿方才开玩笑说的那句出自同一首诗。讲的是负心汉背叛了爱人,可是那个被背叛的傻子却还不醒悟,一直很怀念那个负心人,希望负心人可以回来。   看他这个自怨自艾的样子,在他的故事里,他八成就是那个被辜负的傻子的角色。   张卿卿听罢半晌没敢说话。   裴申正立在那里伤情,一阵北风刮来,他又打了两个喷嚏。   张卿卿解下自己的斗篷皮到裴申身上:“今天实在是太冷了,要是冻病了明天可就没有办法上课了。我虽然没有你长得高,但是这个斗篷挺大的,你应该也能穿,你先凑合一下……”   裴申回头望向张卿卿的眼睛,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也没有开口。   两人刚在饭馆里听过说书先生讲《越人歌》,此刻又在国子监附近,现在就这么互穿衣服确实是有些……   张卿卿小心翼翼的迎上裴申的目光:“你要是不愿意穿我的衣服,我们可以去附近再买一件。刚吃饭花了你不少银子,这次我来掏钱……”   裴申自然不肯无端让别人给他买东西,所以也就接受了她的斗篷。   张卿卿里面穿的那件大氅相当厚实,即便是没有斗篷也丝毫不觉得冷。两人并肩立在潭边吹了一会儿风,裴申面色凝重,似乎纠结了很久才开了口:“我在三年前的上元灯节认识了一个人,我们约好了每年的上元节都出来见面,可是她已经连着两年都没有来了。我确实想过,她此时会不会也像我想念她一样想念我?”   “你说的那个人是个姑娘吗?”   “嗯。”裴申点了点头。   张卿卿沉默许久方才开口:“她肯定也在想你。诫之兄这样好的男子,哪里会有姑娘舍得辜负你呢?”   还没等裴申搭腔,张卿卿就飞快的转移了话题。   “诫之兄既然不用我买斗篷,这钱正好省下来给我买河灯!”正说着,张卿卿就已经跑到了卖河灯的小贩那里。   河灯的底用的是木板编竹,上面的莲瓣都是彩纸或者丝绸,用铁丝撑着做出造型。往常有人用河灯祈愿,都是写了纸条塞进河灯的莲瓣中。   “公子,您这花灯上要写字么?我们这河灯上可以写字许愿的,只要写了愿望的河灯沿着流水放出,河神看见了写上的心愿就会实现。百试百灵的!”卖花灯的小贩热情建议。   子不语怪力乱神,儒生大多不信这些。   可是还没有等到旁人攻讦他的论点,那个小贩就首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啊我忘了,这是个小潭,底下不可能有河神的……害,您就图个乐子,随便写点什么愿望吧,万一就实现了呢!”   张卿卿“哈哈”笑了两声,从小贩那里拿来了一套纸笔。   她写完自己的愿望后将纸条收了起来,之后她又扭头望了裴申一眼:“诫之,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裴申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愿望。”   一个多月以前他还是有一个愿望的,可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   “诫之兄,你这是要成仙了吗,这么无欲无求——你想不起来我帮你想好了,要不然这些空河灯闲着也是闲着!”   张卿卿替裴申做了决定,一张写上了“愿裴申身体健康”,一张写上了“愿裴申长命百岁”,写到“愿裴申蟾宫折桂”的时候她停了一下。   “嗐,写这一张倒是很多余,诫之兄这么优秀,中个进士如同探囊取物,还用我祈愿?我应该写个‘苟富贵,勿相忘’的!回头诫之兄中了状元当了大官,一定不要忘了我……”   两人抱起那些花灯到水潭边,放完所有的河灯之后才一起离开。 第9章 .  初遇  姑娘切莫想不开!   两人在外面逛了半天,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明天早上还得早起上课,两个人各自洗漱了一下,都早早钻进了被窝。   两人间的宿舍比六人间的清净许多,裴申似乎已经睡着了,张卿卿看着帐顶的小花,也很快有了困意。   张卿卿床上挂着的幔帐是墨蓝色底缀白花的厚棉布,放下来之后床上就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小空间,私密性相当高。   帐子里面暗暗的,只有一点亮光从白色的印花处透进来,像夜空中闪耀的星子。   张卿卿看着那些星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似乎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三年前母亲还未改嫁的时候。   父亲死后母亲守了三年孝,之后就认识了一位年轻的郎君决定改嫁。张卿卿原本也很支持母亲改嫁,毕竟母亲还不到三十岁,犯不着为一个死去的人断送青春。可是她怎么也怎么也没有想到,母亲在改嫁之前会突然不认她和弟弟了。   梦里的她撕扯着方氏的婚服,抵死不肯撒手:“娘,你别走,难到你真的不要卿卿了吗?”   方氏一根根的掰开了她的手指:“卿卿啊,母亲这前半生已经为你父亲尽数蹉跎,我总不能再为了他跟别人生的孩子再耗上后半生……”   别人是当她是拖累,她又怎么好意思拖着人家不让人家离开?   张卿卿到底是主动放了手。   方氏跟着那男人走了,一路上再也没有回过头。   自打张贺去世之后,每一次的上元节都是方氏和张卿卿姐弟俩在一起过的,可是这一年的上元节,他们不仅没有父亲,竟连母亲也都不在了。   自从张家败了之后,这些表亲对他们姐弟俩大不如前,在得知他们其实是庶出后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上元夜里张卿卿被安排着跟表姐妹们一起出府去看花灯,路上她们公然谈论张卿卿的生母,语气颇不尊重。张卿卿脾气爆,当时就着了恼,她跟那些人吵了一架自己走开了。   吵架的时候她还雄赳赳气昂昂,可是得胜离开之后却委屈得想哭。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竟然到了护城河边。   再走就要彻底出京城了,京城外面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护城河边游人如簇,很多夫妇抱着孩子在放河灯。可是喧闹都是他们的,她一无所有。   张卿卿在人前一直都很强势,尤其是弟弟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更是不敢对外露出半分软弱,生怕那些便宜表亲们觉得他们两个好欺负。可是她都快跑出京城了,这里也没有人认识她,她蹲在河边就开始哭、   她哭了很久,哭累了歇一会儿继续哭。过了一个多时辰,潭边的人已经散去大半,她感觉压抑已久的心情已经释放尽了,空荡荡的肚子也开始咕噜乱响。   张卿卿想开了,决定起身回方府吃饭去。可是她蹲的太久,乍一起身头有点晕,身子摇摇晃晃的差点掉水里去。   “姑娘切莫想不开啊!”旁边也蹲了很久的少年看张卿卿有些想往水里扑,快步过来拉住了她。   张卿卿稳了稳步子扭头看了那少年一眼。   那少年穿了一身青色的儒生襕衫,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年纪,估计是是附近哪个书院的小秀才。   那少年看着张卿卿满脸的泪渍皱了皱眉,拖着张卿卿就往离水稍远的地方拉:“姑娘,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九八,有什么大不了事犯得着去寻短见啊?”   张卿卿正打算解释,一阵冷风吹来,她猛打了个哆嗦。   “这么冷的天,姑娘穿这么薄出门肯定会冻坏……”她都想要寻死了,还怕被冻坏吗?   少年纠结了下,话没有说完就闭上了嘴。   即便如此,少年脱下自己的披风给张卿卿裹上,又掏出一条手绢给她擦鼻涕。   “谢谢,妾不用!”孤男寡女素昧平生,她不可平白受人恩惠。   可是话还没有刚说出口,鼻涕就已经从鼻孔里下来了。   张卿卿掩着鼻子突然尴尬,还是从那少年手中接过手帕扭过头擦了一下。   擤完鼻涕,张卿卿急忙回头向那少年致谢:“谢谢公子。这手帕脏了,回头妾再给您买一条新的还给您,或者直接折现,还给您银子……”   “不妨事的,一条旧帕子而已,不值什么钱。”   “这不行,从小父亲便教导妾,无功不受禄,不可平白受人恩惠。”   说着,张卿卿就从口袋里摸钱,口袋里空空如也。   她出门的时候把荷包搁在桌子上了,忘了拿。   张卿卿低着头,神色颇有些窘迫。这窘迫还未化解,她的肚子又不合时宜的“咕咕”叫了起来。   这下好,她的脑袋垂的更低了。   少年轻轻一笑:“姑娘是饿了吧?姑娘出门出的急,想必也没有拿银子。倘若姑娘不嫌弃,在下倒是可以请姑娘吃一碗汤圆。”   张卿卿看着他的眼神,突然没有办法拒绝。   上元节里她的父母都不在,没想到竟是这个个素昧平生的人陪她一起吃汤圆。   张卿卿和那少年在附近找了一个小饭馆,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少年很担心张卿卿会再度寻死,想了很久决定设法开导:“不知姑娘遇到了什么事情,竟为难到想要一死了之?姑娘不妨说出来,或许在下还能帮姑娘想个挽回的办法。”   张卿卿闻言怔了好久,之后才苦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挽回不了。”   少年本来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话,此时却一下子被呛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张卿卿并不排斥这个少年,再加上她心情郁结了这么久,确实也想要找个人倾诉一下,所以也就开了口。   少年听完唏嘘不已,但是得知她并未想过要轻生也松了一口气。   两人还没有吃晚饭,少年突然放下勺子出去了一趟。隔了一会儿,他拿了件女式斗篷回来。   张卿卿看着那斗篷有些吃惊,少年却只是笑了笑:“姑娘身上披着在下的衣服实在是不合适,姑娘不如换上这个吧!”   张卿卿急忙摇头:“公子,妾不能收。”   “一件斗篷而已,值不了几个钱,姑娘不必介怀。这样冷的天,姑娘原本的衣服肯定扛不住风。其实在下的衣服倒无所谓,姑娘即便拿走也无妨。可是姑娘若是穿着一件男人的旧衣服回家,难免会有损清誉。”   这少年还真的是个君子,处处为她着想。   看他的模样也不像富贵人家的孩子,只怕自己也没有什么积蓄,难为他竟然花这么多钱给她买衣服。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在哪家书院读书?妾受公子大恩,回去之后必定……”   “不用了,在下之所以帮姑娘,原本也不是为了要什么回报……”   张卿卿没有给他婉拒的机会,开口便打断了他的话:“妾只是想知道公子的名字而已,并不会损及自己的闺誉。公子不愿告知,是怕有损自己的清誉吗?倘若如此,妾就不再问了。”   张卿卿这样一说,言辞竟然真的占了上风。   那少年红了红脸,果然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在下姓裴,单名一个申字。姑娘可以直接叫我的表字,诫之。姑娘倘若以后还有什么万不得已的事情,可以来附近的县学来找裴某。裴某力所能及,必会竭力相助。”   张卿卿扬唇一笑:“诫之,我记住了。我叫张卿卿,公子的衣服钱我一定会想办法还给公子的。” 第10章 .  嫌弃  这操作简直秀得人头晕   学霸和学渣的作息向来不同,裴申自律,每天早上都会提前半个时辰去教室温书。起初他起床的时候都会叫上张卿卿,可是她实在是起不来,每次勉强应个声又回到了梦乡,久而久之裴申也就不再叫她,每次都是自己先走。   国子监每天早上辰时上课,张卿卿拖到酉时半才艰难的起了床。她慢吞吞的洗漱完,跑去隔壁宿舍等刚起床的孔济和方灿。   方灿是正经的阔少爷,平素对吃喝极为讲究。家里人知道他吃不惯国子监食堂里的饭菜,就在外面顶级的饭馆订了包年的外卖,一日三餐顿顿过来给他送到国子监里来。   方灿正穿衣洗漱忙得很,也没空吃饭,张卿卿站在一边等得着急,索性就动筷先替方灿尝尝。   方灿正梳头,看着旁边吃的正欢畅的张卿卿也有些着急,揪着自己的头发就过来了:“张舜乐你控制下你自己,你不能每次一动筷子就吃我一半儿啊!”   “剩着呢剩着呢……你别抢啊……”   张卿卿跟方灿是表兄妹,自幼一块儿长大。方府豪门大族关系复杂,张卿卿跟方灿在方府里见面都装不认识,但是两人私下其实还是很熟的。   孔济拿着毛巾正在擦脸,看见他们的样子随口问道:“你们俩是表兄弟,都是方府出来的,怎么待遇差别这么大?舜乐,听说咱们国子监的方司业是你姐夫,他是不是对你特抠门?”   张卿卿长叹一声:“没办法,谁叫我姐姐命苦就嫁了这么一个人呢?”   孔济也摇摇头跟着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平素看起来如此高贵冷艳的方司业,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把寄居在自己家的表妹纳做小妾不说,竟然对小舅子也如此吝啬。   寄人篱下果然凄惨,摊上这么个欺男霸女的狗亲戚更是惨绝人寰。还好自己父母双全家庭幸福!   张卿卿将方灿的饭吃了一半,方灿没有吃饱,刚巧孔济也还没有吃饭,三人出了宿舍之后就又往食堂拐了一趟。   时间紧张,他们来不及吃饭,就各买了几个包子出来了。   孔济睡眼惺忪有气无力的啃着刚买的包子:“今天早上上什么课啊?”   “上午是《孟子》,下午是《尚书》。”张卿卿翻了下兜里的课程表,顺便把下午的课也给说了。   孔济痛心疾首的捏着手里的包子:“又是这些书,翻来覆去的读,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在县学的时候是这样,现在进了国子监还是这样,烦死了!”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科举是我们这辈子能遇到最公平的事情,如果想要真正出人头地,除了读书再没有第二条路!”   孔济是家里掏银子送进来读书的例监学渣,平常就喜欢唠唠叨叨抱怨这些,张卿卿和方灿早已习以为常,没想到这次竟然会有人接他的话茬。   张卿卿顺着声源望去,竟然是顾怿。   顾怿也是州府举荐上来的贡监,名正言顺的学霸。   学霸往往都是独行侠,顾怿身边也没有其他伙伴。   “呦,顾兄,你也过来吃早饭啊?真是巧!走一起上课去呗!”孔济很是热情,也不管顾怿是不是愿意与他同行,拖着顾怿就往学堂的方向走去。   其实按课程表今天上午应当是是射箭课,不过教射箭的刘夫子生病了,所以就由吴夫子暂时代课讲《孟子》。   事情古怪的紧。按说武举出身的刘夫子体质不应该这么差,可是张卿卿自打来国子监以来,每次到射箭课刘夫子都会生病。迄今为止,张卿卿竟连这位刘夫子长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   也并非是这位刘夫子特立独行十分神秘。另外还有教骑马的王夫子、教音乐的孙夫子,他们也是一样的体弱多病,每一次上课的时候都卧病在家,从未在课堂上露过面。张卿卿都有些怀疑这些人是不是都真正存在。   据听说这里面确实是有些东西的。但是张卿卿这是第一次出来上学,具体的潜规则什么的也不太懂。   孔圣人尊周礼,讲究教学因材施教,具体的教学内容也要“礼、乐、射、御、书、数”全面发展。他们都是儒生,不是应该按照孔圣人说的做么?   后来还是孔济给她讲:“你傻啊!你以为国子监是你们家请的私塾,具体讲什么看你爹的需求,就带孩子看着你们玩?国子监为监生授课,是为了让监生们考科举。科举考试考你射箭骑马弹琵琶么?既然都不考,为什么要学这些浪费时间?”   张卿卿这才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他们四个人进教室的时候,吴夫子早已经到了教室。   孔济还剩半个包子还没有吃完,见到吴夫子,他急忙侧过身将包子一口塞进嘴里。   吴夫子听到动静看了看门口站着的孔济和张卿卿不禁皱了皱眉:“你们看看时间,都什么时辰了?咱们什么时候上课你们不知道吗?”   “夫子,辰时整,我们没迟到。”张卿卿小声嘀咕。   “没迟到?辰时整上课你们就辰时整来上课?就这么卡着时间来?你们是衙门里的大人么?科举还没有考呢,官威就上来了是吧?”   “……”   “还不快进去读书!”   张卿卿和孔济面面相觑,急忙跑过去坐到自己的座位。方灿是不太着急,只当什么都没有听见,走人的时候还保持着平常的节奏。   吴夫子看着方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是方灿是安定侯家的嫡长公子,日后可能要继承老爹的爵位的,成不成钢倒也无所谓了。方灿对科举不是很在乎,久而久之吴夫子也就放弃了他。   吴夫子看着方灿的身影嫌弃的扭过了头,只当没有看见他。   这样的学生他根本没有必要管,爱干嘛干嘛。   顾怿最后进来的时候吴夫子回了头,见是自己的爱徒,他喜笑颜开:“顾怿,你这是又一大早去晨读了吧?这一届的监生里像你这样这样热爱学习的可不多了!”   顾怿没有否认,朝吴夫子笑了笑,躬身行了个礼,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自己卡着时间进教室就被骂,学霸跟自己一起进来的就会被夸?   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啧啧啧!   张卿卿摇摇头唏嘘不已。   不过他们和顾怿确实也有些不太一样。相比于他们这些萎靡不振总是一副死活睡不醒的样子的监生,顾怿精神矍铄,很明显是已经起床很久的样子。   裴申的座位在张卿卿左侧,扭头看到她的时候皱了皱眉,指了指她的嘴角递过来一条手帕。   张卿卿迎上他的眼神就知道他的意思,急忙接过帕子擦了擦自己嘴上的油。   “谢谢!”她笑嘻嘻地说道。   顾怿的座位在张卿卿的右侧,他回到座位之后左右望了望,确定夫子不在附近,反手就从桌斗里抽出了一本《西城花魁艳史》。   张卿卿看得目瞪口呆。   顾怿察觉到张卿卿的目光扭了扭头:“张兄,你想看我卖给你一本?熟人八折。”   正说着,他已经把手里的书递给了张卿卿。   “我不要!”张卿卿脸色有些发红,急忙把书推回去。   似乎是动静有点大,吴夫子正讲着书,突然往这边投了一个眼神。张卿卿有些着急,急忙拿出自己的《孟子》把那本书压在底下。   吴夫子的脸色有些发黑:“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顾怿也觉得形势有些不妙,灵机一动突然站了起来:“夫子,刚刚张舜乐读书的时候有些疑惑问我,我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办法解答,所以想问问您。”   吴夫子又轻轻一笑,连唇上的胡子都翘了翘。   他满意的看了看顾怿,甚至连目光扫到张卿卿身上时都顺便给了个赞许的目光。   这样会学习会思考的学生,真是可爱的好学生!   欣赏完顾怿之后,吴夫子的目光终于凝在张卿卿身上:“张韶,你有什么问题不妨说一说,老夫愿意为你解答。”   “……”   顾撷欢这个人可真不要脸,平白把她推出去当枪,他就不怕她把他私藏小黄书的事情捅出去么?   算了!书现在在她桌子上,夫子又这么喜欢他,万一他再甩锅,她可真的没地儿哭去。   吴夫子见张卿卿迟迟不开口也有些生气:“这位生员,你这样迟迟不开口,是怀疑老夫没有能力解决你的疑惑么?没事,即便是老夫回答不出来,学堂里还有其他人,他们未必也都解答不出来!”   “不是不是,学生没有这个意思。学生只是……在组织语言……”   张卿卿笑着打了个哈哈,吴夫子严峻的神色这才稍见柔和。   “夫……夫子,学生心中确实有一件事情一直以来都十分不解。学生曾读《周礼》,书中所言‘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我等就读于国子监,为国之士子,原本亦当通五经贯六艺。而今六艺之骑射之课业,何以竟全都形同虚设?为什么本应是骑射课的现在,竟是您出现在课堂上?”   张卿卿引经据典,言辞犀利条例清晰,一时竟真将吴夫子问住。   吴夫子愣了片刻,指着张卿卿的鼻子骂道:“张韶!你觉得是老夫在这里教书影响你通五经贯六艺了是吧?那好,这节课你不用听了,你给老夫站到门口去!”   张卿卿摊了摊手没说话。   她将桌子上的书塞进桌斗里,很是听话的走到了门口站着。   顾怿被张卿卿这一番操作秀的头晕,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原本以为张卿卿支支吾吾半晌会随便编个问题,没想到她一开口竟然就是这样找死的问题。   顾怿冲张卿卿隐蔽的拱拱手表示佩服,坐在远处的孔济也挤眉弄眼的朝张卿卿伸了个大拇指。 第11章 .  拜师  不管师傅说什么我都听!……   张卿卿抚了抚额,也为自己的冲动感到窒息。   这人一情急就会说掏心窝子的话,哪怕对方并不是那么值得信任。这真的是病,不过要怎么治啊?   张卿卿站在门口,依旧能听到教室里吴夫子洪亮的声音。   吴夫子似乎是被张卿卿气得不轻,现在的气息还不太稳定。   前半节讲完了书,后半节课还有时间。吴夫子本来安排好了要让学生们按照所学内容写策论,可是看着这一群不争气的学生,吴夫子又改了主意。   吴夫子用镇纸猛敲了下课桌,又说起了从前:“老夫二十岁中了进士之后就来国子监教书,最开始从正九品的学录开始,熬了二十年做到了正五品的博士,也是见过很多国子监风雨的人。你们知道国子监已经有多久没有出过状元郎了吗?整整三届,九年的时间,我们国子监不仅没有出过状元郎,甚至连进一甲的也寥寥无几。   “二十年前老夫刚进国子监的时候,每次科举考试的状元、榜眼、探花都是咱们国子监包揽。释褐礼上,新科进士要来国子监向祭酒大人和司业大人行礼,那一甲的三位全都是行四拜礼的,那时我们国子监可是何等的荣光啊?”   释褐礼是每年春闱殿试之后,朝廷为了庆祝进士们蟾宫折桂,正式进入仕途举行的典礼,主办方是朝廷。那时候所有的新科进士都会在状元爷的带领下来到国子监拜孔庙,在对孔圣人三跪九叩完之后,他们还需要拜见国子监的祭酒和司业。非监生出身的两拜即可,可是监生出身的进士需要四拜以谢师恩。   在连续三届没有状元四拜谢师恩之后,国子监的祭酒和司业确实颇为忧虑。这也是国子监要推行教学改革的原因。   原本国子监还是分内班监生和外班监生的,内班监生住校,外班监生租房子或者回家。方熠之前打算把张卿卿送进国子监,就是想着她当个外班监生,日间上课晚上回家,似乎也没有什么。谁知道就正好赶上了教学改革,规定新来的监生必须住校,一开始还只有六人间。   吴夫子一讲就不小心讲到了放学。   临放学的时候吴夫子还特地叫了裴申和顾怿过去讲话,好一番嘱咐叮咛。他们这一届的一甲重要种子选手,似乎也就只有这两位了。   正嘱咐着,吴夫子又叹了口气。   这一届的学生真让人难过。一甲有三个名额,可是他们连三个重点培养对象都凑不够。   好容易放学了,张卿卿正打算开溜,没想到又被吴夫子叫住:“张韶你过来一下,老夫有话要跟你说。”   张卿卿心里咯噔一跳有些想跑,但是最后还是乖乖的走了过去。   吴夫子盯着张卿卿端详了很久,终于说道:“果然是张祭酒的儿子,眉眼和张祭酒如此相像。”   张祭酒?难不成他竟然认识父亲?   张卿卿抬起头盯着吴夫子,等着他讲话。   吴夫子突然又摇摇头:“可是除了容貌相似,你跟你父亲比可就差远了。张祭酒博古通今学富五车,可是你看看你,除了会耍耍嘴皮子抖个小机灵之外还会干什么?真是丢你父亲的脸!”   张卿卿突然埋着脑袋不敢说话。   说着吴夫子又从包里拿出了一沓宣纸,翻开一看,竟是张卿卿前两日所交的策论:“你看你写的,文辞龃龉,想法过于理想不切实际,整篇文章没有任何价值!你读书考科举是为了日后入仕治国,难到你日后考上进士做了官,也要靠你那点耍嘴皮子的小聪明治理一方么?”   张卿卿低头道歉:“夫子我错了。”   “单认错有什么用?认错就可以中科举的话,就没有人寒窗苦读都在这里排着队认错了!你还是要多读书!”   “学生知错了,学生一定多读书好好学认真改!”   这些都说完了,吴夫子扯着那张策论又换了个切入点:“你的字写成这样也想考科举么?你父亲之前都没有教过你写字么?”   “教……教过的呀……这就是自小父亲教我写的字啊。父亲说柳体字瘦骨嶙峋,刚劲硬朗。学这个有利于培养我刚毅的品行……”   “可是你学这些有用吗?”   “……”   学个书法还想有什么特殊的用处?张卿卿突然不敢说话。   “算了,我也不说你了,你父亲去的早没能把你教好,说起来怪让人伤情的。老夫毕竟不能随叫随到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这样,咱们班的顾怿和裴申字都写的很不错,你去挑一个做你的小师傅,好好教教你!他们教不了的你再来找我,你看行么?”   “行!”   “每天练五张大字交给我,行么?”   “行行行!”张卿卿点头如捣蒜。   吴夫子出了门之后张卿卿几乎要倒地痛哭。   找个人教她练字,还得每天写五张大字?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课上完了上午就放学了,到了饭点儿,监生们鱼贯而出。   “诶舜乐,咱们今天中午吃什么?”孔济走到张卿卿身边特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还吃什么,气都气饱了!”   “哦,你不吃啊,那耀然咱们走,国子监东边那个饭馆他们家那个酱鸭子是真的不错,小爷今天中午请你吃!”孔济揽着方灿的肩膀就要走人。   “酱鸭子?诶诶诶,你们等等我!”   孔济微微一笑,另一只手又揽住了张卿卿的肩膀:“这才对嘛,有什么事情是吃一顿酱鸭子还解决不了的呢?”   张卿卿中午吃饭的时候一直都在想,吴夫子的给她安排的任务到底该怎么解决。   “一天五张大字,我的两个好兄弟,要不你们帮帮我解决了?你们俩一人替我写两张,我自己写一张,这样不刚刚好么?”   “你做梦去吧!小爷自己有作业还不想写呢!”孔济扯了一只鸭腿塞进了张卿卿的嘴巴里。   张卿卿捏着鸭腿咬了一口,神色颇为沮丧。   方灿抬眸看了张卿卿一眼:“舜乐啊,不是我说你,你那字确实也该还好练练了。你字写成那样,以后我都不敢雇你帮我写作业了。”   “……”   她就知道,这些个狐朋狗友,关键时刻没有一个能用得上的。   方灿看着张卿卿的表情,很快又提出了第二个建议:“吴夫子不是要你找个人好好学书法么,你要不然去找我堂哥,他怎么说也是你姐夫,不会不管你的。你要是嫌麻烦怕挨骂,咱们班里裴申和顾怿不也都是大学霸么?咱们原来也都是一个宿舍的,这点小忙他们应该不至于会拒绝的。”   顾怿?   可省省吧,如果不是他,她也不至于这么惨。   那个臭不要脸的基本上可以排除了。   张卿卿仔细想了想:“那我待会儿回宿舍问问诫之去。”   裴申平常还算是热心,她有正事求他,他必定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张卿卿怕被拒绝,晚上回宿舍之前特地买了一些裴申喜欢吃的东西回来,试图贿赂他。   酉时正裴申准时回了宿舍。张卿卿看见他之后就抱着东西迎了上去:“诫之,你可回来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裴申警惕的看了张卿卿一眼。   “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直说,我如果能帮得上忙一定会尽力!”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还真的有事求你。”张卿卿有些不好意思,“今天夫子批评我字写得难看,要我找一个师傅学一下。我想了很久,我这师傅除了你估计也没有能当了。”   裴申摇了摇头:“师傅不敢当,互相学习还是可以的。”   “别这么说,您可以当!像师傅这样优秀的人,国子监也不好再找第二个了,您的品行才学我真是仰慕已久……”   裴申并不是很接受张卿卿拍的马屁,扭头出了门,只给她留了个背影。   裴申走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有回来,隔壁的孔济倒是来过几次说是要来约夜宵,张卿卿一脸愁容很明显兴趣缺缺。   孔济报了几十个菜名,纠缠许久之后还是被张卿卿赶了出去。   宿舍里裴申的床位仍然空着,张卿卿收回目光,扶额叹了一口气。   不至于吧?即便是要拒绝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犯不着因为这个夜不归宿吧?   张卿卿在床上又歪了半个多时辰,都快睡着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裴申和孔济的声音。   孔济吃过夜宵之后跟几个监生坐在宿舍门口嗑瓜子聊天,看见裴申之后主动打了个招呼:“诫之兄你这是打哪儿回来啊?买这么多东西。”   “舜乐说要练书法,希望我能帮帮忙。我看他东西准备的不是很齐全,方才我出门的时候就顺便出去买了点生宣和朱砂回来。”   给她买练字的东西?   张卿卿有些激动,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这个人真的是……走的时候还什么都不说呢,这么快竟然都把东西给置办齐全了?   裴申提着个大包裹进了宿舍,张卿卿万分殷勤的跑过去给他接东西。   他从包裹里拿出了一沓字帖,又翻出了一盒朱砂:“有很多帖子外面的书馆都不卖,我就帮你从藏书阁里找来了几本。藏书阁的书不能随意描画,所以我就想先用朱笔临一遍,然后再让你拿去描。”   “行行行,师傅您说什么都行!您让我临帖就临帖,让我描红就描红,保准听话!”   裴申看着张卿卿谄媚式的逗趣也有些忍俊不禁,勾了勾唇角眼睛弯成了月牙。 第12章 .  鬼市  姐夫你也出来玩啊?   孔济和方灿两个人住一间宿舍,平日里除了吃之外再无其他研究。张卿卿本来和裴申约好了次日傍晚正式开始功课的辅导,没想到裴申还没有回来,孔济和方灿却过来插科打诨试图拉她出去吃东西。   张卿卿提起来功课的事情试图婉拒,没想到孔济机灵,直接拿这事做起来文章。   “舜乐,不是我说你,你这为人弟子的也太不懂规矩了吧?你这新拜了师傅,第一件事情肯定是要办拜师宴啊,赶巧我们邀请你一起去吃饭,不正好是个机会吗?我们这么些人,还都能给你做个见证!”   “……”说的似乎真有几分道理。   张卿卿同意了他们的建议,三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下待会儿要去的位置。   顾怿因为前几天的事情有些愧疚,想要来找张卿卿道个歉,一到他们宿舍门口就看到了这三个叽叽喳喳在讨论吃什么的人。   “鬼市新开了一家西洋饭馆,那地儿我熟,要不我带你们一起去转转?”顾怿毛遂自荐。   张卿卿扭头看了他一眼,眉毛皱成一团:“你来干嘛?”   “我……我是来道歉的,昨天的事情确实都是我的不是。”顾怿朝张卿卿躬了躬身,认错态度十分诚恳,“吴夫子让人教你练字,你昨天不是还在找人么?要是现在还没有找到,我可以……”   “我已经找到人了,诫之兄已经答应教我练字了!”   “好吧。”   既然张卿卿已经有人教了,他在强行揽活儿补偿也不合适。   顾怿想了想,又道:“你既然已经找到师傅了,那这个拜师宴我来请客好了,从此我们的旧怨一笔勾销。”   本来谁也不缺这一顿饭的钱,可是顾怿生怕她会拒绝,已经开始从侧面入手开始攻略孔济和方灿了。   他拉着孔济说道:“子舟,我听说那家西洋菜馆菜色十分特别,连餐具都跟我们中原大不相同,咱们去尝尝吧,我掏钱!”   话毕,他又揪住了方灿:“耀然兄,我听说那家西洋菜馆里还有番邦佳丽歌舞助兴,也是很有特色。”   最后,他悄悄凑到了张卿卿耳边,承诺今后一年,自己所有的话本小说都免费给她看,张卿卿这才勉为其难的同意原谅他。   裴申回来之后听到这事儿,本能的摇起了头:“这恐怕不行,我不能去!”   张卿卿有些着急:“别呀师傅,咱们今天这是拜师宴啊,您新收了我这么一徒弟,得有个仪式啊!否则岂不是显得徒儿不懂事?”   孔济等三人也轮番过去劝说,裴申耐不住他们持之以恒的纠缠,最后还是被他们几个人拖走了。   京城有宵禁的规矩,暮鼓响过三百声后,所有人都不许再出门活动。可是生在太平盛世,很多人晚上耐不住寂寞还想有个夜生活,就经常会来鬼市逛逛。鬼市里面除了有很多酒楼茶肆娱乐场所之外,其他卖各种新鲜玩意儿的小摊位也有很多。   毕竟这种地方藏身于黑暗之中,不用向朝廷缴纳赋税。   鬼市位置隐蔽,几人雇车在城中绕了几圈,最后又步行跑了很久,才到了这传说之中的地方。   张卿卿在方府里关了这么些年,其实对这些隐蔽的所在也都不太熟悉。裴申是正经人,就老老实实的跟着大家伙一起走。至于孔济,他一个外地人哪里了解京城的地形?一路上都蹦蹦跳跳的对任何一片土地都充满着好奇。   方灿是京城本地人,之前就常来鬼市转悠,没想这次竟完全被顾怿抢了风头。各种犄角旮旯方灿都不太了解,可是顾怿却对于地形十分熟悉,来往走动好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顾怿不也跟孔济一样都是从千里之外的地方来到京城读书的么?他怎么会对这种不正经的地方如此了解?   张卿卿斜睨了顾怿一眼隐隐约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其实他们来到国子监也就一个多月而已,彼此之间也就是认识。若是说熟悉,那就远远谈不上了。不过是一个班里,甚至曾是一个宿舍的同学,所以比其他人都稍微亲切一点而已。   顾怿和裴申一样都是州府选出来的贡监。裴申是优贡,家境贫寒从小勤奋努力规规矩矩乖巧听话热爱学习,是非常标准非常典型的好学生。顾怿虽然不是优贡,但是也是地地道道的学霸,想来跟裴申也大抵相似。   可是看目前这情况,他们哪里是相似啊?简直是天壤之别啊!要是之前的国子监大火能推迟几日,或者是她能早日看到这样一面的顾怿,她也铁定怀疑顾怿是犯罪嫌疑人。   项莱同学果然有识人之能,没想到还被大家怼了,真是可怜!   张卿卿无奈的叹息了声摇了摇头。   几人跟着顾怿走到了那家西洋菜馆,刚到门口就碰见了也来鬼市遛弯的方熠。   “诶,方司业,您也在啊!”   孔济热情的冲方熠打了个招呼。   “你干什么?”张卿卿掐了孔济一把觉得有些窒息。   孔济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似乎不太合适。国子监在宵禁之前就已经落锁,他深夜在鬼市里瞎逛游,竟然还敢和司业打招呼。   但是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京城有宵禁,他禁别人也禁,这个方司业也是违反宵禁出来的,也不比他们高尚多少啊?   方熠本来还没有注意到他们几个,听见孔济的声音后扭了扭头,竟真的朝他们的方向走来了。   “你们也出来逛鬼市啊。”方熠似乎并没有戳穿他们的打算,朝着他们几个笑了笑。   方灿和顾怿一个叫“堂哥”一个叫“司业”,都很客气的向方熠见了礼。   张卿卿有些尴尬,咧着嘴干笑了一声:“真巧啊姐夫,你也过来玩啊?”   方熠愣了愣,表情很快又恢复正常。   她现在叫张韶,他纳的是张韶的姐姐张卿卿,他现在可不就是她的姐夫嘛!   方熠含笑冲大家点点头,说道:“最近这里有几场绝版古籍善本唱卖会,就过来看看。”   “那姐夫你买下了么?”   方熠摊摊手笑道:“对手叫价太高,我没有带那么多银子跟他竞价,所以就没能买下来。”   “啊——那挺可惜的。”   “不可惜。肯出那样高的价格买一本书,竞下那书的人向来也是爱书之人。书能在爱书之人手中,就已经是它最好的归宿了,并不是没有到我的手里就可惜。国子监里也有那本书的摹本,我若是想看也不是非它不可。”   张卿卿再次皱了皱眉。   她不过就随口寒暄几句,他竟然还起真的尬聊起来了。   据她猜测,他去那唱卖行八成就没有打算买东西,估计就是过去凑热闹瞎喊价,故意叫高竞品价格的。   他这种厚颜无耻的人,她简直不能更了解了。   方熠又问了问他们:“你们来这里是来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孔济完全可以抢答:“我们过来吃个饭,听说这边新开了一家西洋菜馆子,司业您要不要一起?”   “不用,我在家里吃过饭了。你们要吃饭的话,我也不打扰你们……”方熠边说边笑,似乎真的有一点为人师表的落落大方。他话说一半又望向了张卿卿,“对了舜乐,你过来一下,你姐姐在家中很挂念你,有话托我带给你!”   她姐姐想说什么,她心里能没数吗,还用托他带话?   张卿卿面色犹疑,实在是不想去。   孔济见她这副磨磨唧唧的样子也有些着急,忍不住推了她一把:“舜乐,你姐姐有话对你说,你就跟你姐夫出去嘛,咱们这边一时半会儿也吃不上饭!你放心,你那一份我肯定给你留着!”   “……”   “快去啊舜乐!”   “好吧,我去去就来。”张卿卿长呼一口气,不情不愿的跟着方熠走了。   方熠左右看了下,又拖着张卿卿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   这时候天都黑透了,方熠和张卿卿都穿着深色的衣衫躲在角落里,几乎完全隐在了夜色之中。   张卿卿抬头看了方熠一眼,他板着脸一脸严肃,只有眼睛很亮,漆黑的眸子泛着光,像是背后夜空中的繁星。   “呃……我……”张卿卿率先开口准备打破这尴尬,“我真不是故意抛头露面,主动来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来丢你的脸的!是阿灿他觉得整天在国子监里闷着没有意思,就想出来逛一逛。我们几个人是朋友,他们都出来玩,就我一个人扭扭捏捏的不肯出来哪里像个男人?万一被人怀疑上我的身份就不好了!更何况,我现在是张韶。即便是出了糗,丢的也不会是你的人,你放心……”   “哧。”方熠突然轻笑,“我又没有骂你,你干嘛跟我解释这么多?”   张卿卿狐疑的忘了他一眼,一时没有闹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管是在方府还是在国子监,也都是在过日子嘛!我也没说要你时时刻刻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弦要是总绷得太紧也容易断的。你要是在国子监待得烦了,想跟阿灿他们一起出来玩玩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自己把握好度,别捅娄子就行。尽量让自己开心!”   正说着,方熠还伸手拍了拍张卿卿的肩膀,一副长者教育劝诫小辈的样子。   偶尔听他说几句人话,张卿卿其实还有些不适应。   方熠是长者人设上了瘾,话锋很自然的就转到了张卿卿的学习方面:“我听吴夫子说,你平常学习不太认真、很会顶嘴、字也写的不怎么样,有没有这回事?”   “这个……”张卿卿支支吾吾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方熠也不着急,就这么含笑望着她。   张卿卿笑了笑:“我觉得我学习挺认真的,字也一直都在练。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吴夫子竟然能那么嫌弃我。至于顶嘴。我觉得这个定义有问题。我是国子监的学生,他是国子监的老师。我又不是他蓄养的家奴,倘若他有观点我不支持我自当提出来,怎么能叫顶嘴呢?书上说:‘师者,所以传道搜业解惑也’,吴夫子是传道解惑的老师,我如果有问题,他就应该解决我的问题。   “倘若我们学东西的时候都不求甚解不加分辨,填鸭一般的塞进脑子里,我们又怎么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国子监是国家培育国家栋梁的地方,只有我在里面,我就跟国子监中所有生员一样,都是国家的希望与未来,我就有权利向他提出质疑,不是么?”   方熠伸手揉了揉张卿卿的脑袋:“对对对,你说的都对。说的头头是道的,懂得不少嘛!”   “哈哈,姐夫过奖了!”   听到这个称呼方熠忽然又黑了脸:“谁是你姐夫?”   张卿卿糗了下鼻子有些无语。   刚刚出来的时候,是他自己说“你姐姐挂念你,有话托我带给你!”这个时候反倒又不承认自己是她姐夫了。   这种人,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方熠皱着眉,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你之前答应我的,要帮我搅黄我跟寿阳公主婚事。现在你想的怎么样了?有主意了么?”   “这个……”   “这事情要是你要是办不成,我摆脱不了公主你也离不开方府。到时候你不仅得留在我身边伺候枕席生孩子,你可还得提防着公主给你穿小鞋,你想清楚!”   她就知道他肯定要提这茬。   张卿卿扶额,眼泪几乎都要当场下来。   “你别着急嘛,这才几天啊,你总得给我点时间好好想想吧……其实我早就想好了一部分!”   “想好了什么?”   张卿卿突然急中生智:“你之前不是要我帮你想个人设么?这个我早就想好了。你要是想听,我现在就跟你说。”   方熠半信半疑:“你且说说看。”   张卿卿微微一笑。   他不就是要讨人嫌的人设么?那可太容易想了。   “我觉得你可以炒一个放荡不羁的花花公子的人设。这个在实际操作的时候是很容易的,你要相信我,我绝对不会骗你!你平时多往那些秦楼楚馆章台之地跑跑,闲来无事再买几个美妾回家。努力营造出一个纵情声色声色犬马的形象。   “要是有条件,你可以跟你的美妾和大夫串通好,假装因为你的后院竞争太激烈,好几个未出世的婴儿胎死腹中。如果大夫配合,你还可以假装自己得了什么难以言喻的、具有传染性的、且不再适合婚配的病症。   “你雇几个人,把消息传的广一点。你的后院冤魂无数,宅子里时常有女人和婴儿半夜啼哭索命。你自己的身体又是这个样子。这样一整套下来,我就不信那个寿阳公主还有勇气再嫁给你!除非皇上跟公主有仇,故意要害自己的女儿!”   方熠仔细沉思一下,觉得还颇有道理,可是再想想,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你这个人设,似乎跟我本人的形象相差太远了吧?我如果就按照你说的做了,日后会不会很难做人呐!”   做人太难,你干不来,实在是不能勉强自己!   张卿卿偷偷吐槽。   良久,方熠终于做了决定:“这个放浪不羁声色犬马的人设我觉得可以。但是那些隐疾就都免了吧!我的后院里不是有你这个美妾么,我觉得就不用再去雇别人了。大夫倒是可以再雇一个。回头你就假装小产,宅子里半夜婴儿啼哭索命,装疯什么的可就有你施展的舞台了……”   张卿卿努力深呼吸一次,极力压制着自己想要打人的冲动。 第13章 .  掉马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送走方熠之后张卿卿才回了那家西洋菜馆。几个人围坐在餐桌旁,一人手里一个餐盘。桌子中间并没有摆满菜,反而搁上了几个极具异域特色的烛台。   张卿卿回来的时间巧得很,正好赶上上菜。   裴申顾怿裴申和孔济中间正好留了一个座位,张卿卿知道是他们特地给她留的座位,就直接坐了上去。   “没有筷子吗?”张卿卿笑着问了一下旁边的裴申。   “好像……不是用筷子吃的……”   裴申回答时略有些犹疑,他扯了扯自己胸前塞着的餐巾,又困惑地看着桌子上的刀叉。   张卿卿看着一桌子带血的大块牛肉和刀叉餐巾等物也有些发懵。   她扭头环视了桌子上的几人:“怎么,这西洋菜还得咱们自己带着围裙切肉下锅炒啊?”   “是围嘴!”孔济谨慎的从众多槽点中找了一个小声更正。   或许是张卿卿声音太大,门口路过的人都停下了步子侧过头打量了她一番,“嗤”的一声轻笑,语气不无鄙夷。   孔济察觉到,拉着张卿卿小声耳语:“舜乐,你小声点。我观察很久了,这些肉似乎就是用刀切着直接吃的,咱们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别不小心露了怯遭人耻笑。”   张卿卿扯过孔济的耳朵,声音更小更怂:“那咱们真的要自己切这生肉吃么?”   这谁知道啊?孔济也耸耸肩一脸懵逼。   “那个……”方灿轻咳了一声打破宁静,“要不我出钱,给大家都在换一份熟一点的?”   这点三分熟的牛排就是顾怿的主意。顾怿之前虽然没有吃过西洋菜,但是看了颇多西洋的书籍,书上很多人推崇这三分熟带血的牛排,所以他就给了推荐。可是这牛排一上来,很明显大家完全接受不了。   顾怿纠结了下,振振襕衫起了身:“方兄不必!顾某的过失,自然应当由顾某自己负责!”   说着,顾怿就离席去了菜馆的后厨,一身都是英勇就义的从容。   那些传教士个个都长得高大魁梧五大三粗,顾怿跟他们又语言不通,被欺负了怎么办?   “顾怿自己去跟他们协商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张卿卿有些担心,自告奋勇去保护顾怿,沿着他刚出去的方向寻了上去。   去了之后张卿卿才知道自己都是瞎想。   那些个金发碧眼的传教士为了来中原传教,中原官话一个比一个说得好,顾怿跟他们交流起来根本毫无压力。   至于顾怿会不会被欺负,那也根本是不存在的。   张卿卿刚到门口就听到了顾怿的声音:“你们可知大锦不能杀牛,违者处刑?”   中原最重农耕,牛与百姓一样都是耕种的主要劳动力,《大锦律》明文规定禁止杀牛。   那传教士愣了下,一边比划着就要解释:“我们饭馆里的牛肉不是中原的牛,都是我们从家乡运过来的。我们没有杀中原的牛……”   “你们可知异国商人若想在中原经商,货物只可从从广州十三行交易,异国商人若是想要出卖商品也只得经由十三行?你们为何不同十三行交易,私自贩卖违禁货物?”   “……”   外国友人一时无言以对,只能赔笑脸。   顾怿却没有半分想要见好就收的样子,继续乘胜追击:“你们可知京城有宵禁,夜间开店本就不合律法?”   “……”   “你们来这鬼市开店,只怕从来都没有向朝廷缴纳过赋税吧!”   随着顾怿铿锵有力的质问,外国友人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甚至用力握着牛排刀,眼神露出些许凶光。   顾怿看着他们的动作并无半分惧意,轻笑道:“中原人分四民,士、农、工、商。士是首业,商是末业。我们一行五人全都是国子监的监生,正是四民之首,你们莫不是还想杀我们灭口吗?我告诉你们,我们之中可还有安定侯家的嫡公子和表少爷,倘若我们在你们店里出了事,别说你们这店,只怕你们这一帮传教士也都……”   张卿卿没有再听,悄悄退了回去。   真没想到顾怿竟然是这么个狠角色,在国子监读了那么多朝廷律法和圣贤书,竟然都用在这方面了。   吃完饭赶快走吧,就顾怿这张嘴,随便害死他们四个人问题不大。   张卿卿回去之后不久顾怿也跟着回来了。   很快金发碧眼的店小二就请他们离座去雅间,这一次桌子上摆的不再是带血的牛排,全都换成了新的全熟的牛肉块。   “撷欢你可以啊!”   方灿很欣赏的拍了拍顾怿的肩膀,顾怿摆摆手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本来他们几个人还纠结这刀叉怎么使用,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主厨竟然亲自登场,过来帮他们几个人把肉切好,然后主动示范,教他们用叉子叉着吃。   方灿和孔济几个人看得目瞪口呆,都又用十分欣赏的表情对顾怿表示膜拜。   只有张卿卿一个人有些害怕,握着叉子的手微微颤抖。   她可真怕那主厨一时激动就朝他们几个人捅过来。   不过那主厨脾气很好,不仅没有动粗,在片完牛排之后还特地跟方灿搭讪,并表示想送他一瓶红酒。   方灿不知原委,见这果酒颜色漂亮也就没有推辞。他伸手笑纳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顺手给了那主厨一锭银子当赏钱。那主厨十分兴奋受宠若惊。   几人酒足饭饱之后出了门,方灿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见到番邦佳丽。顾怿积极认错,表示是自己考察不当,为了表示歉意,拉着他们就去了花楼。   孔济没去过这种地方,很想去长长见识。可裴申刚到花楼底下,看见招牌之后就停住了脚步:“国子监有规定,监生不得宿娼!”   顾怿一脸的无所谓,拉着裴申就要进去:“没事儿,不会有人看到的。看到了他们也不可能会有人举报的,大家都进了这个地儿,谁比谁干净啊?”   “我不去!”裴申极力推拒。   顾怿略想了下,又换了一种说辞:“谁说我们来到这里就一定会宿娼啊?我们本来就只是单纯的吃个饭听听曲儿,就你一张嘴就是宿娼!怎么,难道你来到这里心心念念的都是宿娼吗?”   “……”   裴申哑口无言,顾怿趁势拖着他进了花楼。   张卿卿看着被顾怿连哄带骗拉走的裴申,越发觉得国子监失火那日自己没有跟项莱一起举报顾怿,真的非常不明智。   想曹操曹操到,几个人刚进门就遇到了一个人过来玩的项莱。   方灿脾气好,无论见着谁都是客客气气主动过去打招呼。若非方灿和项莱相隔千里都要凑过去讲话,张卿卿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馆子里竟然还有熟人。   “项兄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我……其实是想过来找人的!”   作为项莱的死对头,顾怿在一边嘟嘟囔囔暗自吐槽:“肯定是又来小倌馆里找小倌的,死断袖!”   张卿卿蹙着眉看了顾怿一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谁逛窑子不是过来找人的?无非是你找的很有可能是个姑娘罢了。   张卿卿和孔济之前从没有来过花楼,第一次来难免有些兴奋,到处东张西望,对这里的每一片土地都充满着好奇。裴申则是个正经人,一路上目不斜视,跟大家一起上二楼进了雅间。   雅间一面靠走廊,另一面做了个很大的窗子,站在窗边正好可以看见一楼的戏台。此时戏台子上正好有小姑娘在唱曲儿,后面还有几个衣着清凉的波斯舞娘在跳舞。   张卿卿和裴申的座位挨着,都是在窗户旁边。   孔济扒着窗户往楼下看了眼,很没见识的吞了吞口水:“哇!这些小姑娘都好漂亮,那个跳舞的小姑娘还露着腰和大腿!”   张卿卿本来还想看看楼底下的风光,脑袋扭了一半又愣在那里。   裴申拉了下张卿卿的衣袖:“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好的,师傅!”   师傅发话,徒儿自然不敢不从命,张卿卿退回来老老实实的吃饭。   孔济好奇心极其旺盛,十分努力的想要融入到他们大家之中,也逐渐远离了张卿卿和裴申的没见识阵营。   没过一会儿楼里的老娘姨就过来敲门,问大家要不要点几个姑娘。顾怿是熟客,一口气叫了六个,还说这次他请客。   裴申率先驳了他的面子,坚决不肯要姑娘作陪。张卿卿为了表示立场,也坚定地站在了裴申这边。   顾怿朝他们两个翻了个白眼:“那就叫两个来,还省钱了!”   项莱哪里肯占顾怿的便宜,主动提出把自己的那个去掉。张卿卿本以为自己又多了一个盟友,没想到很快向来要找的那个小倌也推门进来了。   张卿卿看着群令人窒息的男女,下意识的往裴申的身边凑了凑。   她简直是疯了,竟然会跟这群人一起出来给裴申办拜师宴!   “诶呦,小哥哥您长得可真俊俏!你几岁了啊?”模样美艳衣着暴露的窑姐戳了下孔济的小胸膛,孔济咧了下嘴,内心的紧张和兴奋根本抑制不住。   “年龄什么的都不重要,小姐姐你长得花容月貌,也很是好看!”孔济小心翼翼的摸了下窑姐的头发,夸人的时候还难得用了个成语。   伤风败俗,真的是伤风败俗!   张卿卿捂着自己的眼睛简直没法看!   众女之中也有会控场的,她们见张卿卿和裴申坐在一边不说话觉得有些尴尬,便主动提议行酒令斗诗,将他们两个也成功拉入战局之中。   裴申文采颇佳,即兴作诗的本领可不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差。酒令转了十几圈,大家都喝了一肚子酒,可裴申却几乎没有输几次。奈何他之前没有喝过酒,酒量实在是稀松平常,两三杯下肚就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酒至半酣,大家都很兴奋,原本还道貌岸然的监生们也都开始有了小动作。   项莱和那个小倌拉车了一会儿,那小倌说要如厕,暂时离开了一会儿。项莱也喝多了,他扭过头看见身侧的裴申,醉眼愈发迷离。   “拿开你的脏手!”   “啊!”   项莱大叫一声突然被撂在地上,鼻子都被打出了血。   很明显是惨案的施暴方的裴申一脸仓皇,却像是被欺负了的受害者。   裴申出身耕读之家,虽然看起来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可是他平素在家也经常帮着父母料理农活,力气其实也很大。像项莱这种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公子哥,很明显并不是他的对手。   原本还在嬉闹的方灿顾怿等人,看到这场面也都突然安静。   “诫之你?”   “诸位随意,裴某就先告辞了!”   裴申冲他们几个拱了拱手,踉跄着步子就要离开。   “诫之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张卿卿一下子冲上去跟在裴申的身后。   方灿顾怿几人面面相觑,也觉得似乎再继续下去了。   时间确实也不早了,不出意外国子监八成也已经落了锁。他们若是在这鬼市留宿,明天一早没有办法上课,只怕被发现之后会死很惨。   张卿卿扶着裴申一同离开,出门的时候着急忙慌,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人。   那人一行数人,个个锦帽貂裘,很明显都是富贵公子。   被张卿卿撞到的人个子很高,张卿卿扶着裴申也没有抬头。她单看他们衣着就知道都是家世了得的公子哥,所以也没敢惹,扶着裴申就走到一边。   “对不起对不起,我兄弟他喝醉了,走路不稳,实在是不好意思……”张卿卿连声认错。   “张卿卿?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盯着张卿卿的脸突然说道。   裴申本来意识迷离,听到那人对张卿卿的称呼目光却突然清明。他有些激动,扭过头十分不解的看了张卿卿一眼。   张卿卿也觉得有些窒息。这什么征兆都还没有呢?怎么就掉马甲了呢?   “大哥,这么巧你也出来玩儿啊?”   方灿跟着张卿卿一同出来,看到熟人,也主动打了个招呼。   那人是方家的大少爷方焕,方灿的庶出兄长。   方焕跟方灿本是一母同胞,可是他们的娘方夫人是侧室扶正,方夫人是在做妾室的时候生的方焕,后来被扶正之后才生了方灿。以至于方灿跟方焕同母所出,却一嫡一庶。   作为嫡长子,方灿是迟早要承袭父亲的爵位的。方焕作为方灿的亲哥哥,也不好意思跟弟弟争着侯爷的虚衔,所以他自幼上进,十几岁就从了军。   方焕虽然也是靠着家里的关系空降进军营的,但是他在战场上向来身先士卒,年纪轻轻的就立下了许多战功,是军中很有威望的小将军。长期发展下来,他混的应该不会比方灿这个袭爵的二世祖差。   这一次方焕跟着这么些看魁梧壮汉来花楼,八成就是刚从战场上回来,同袍之间聚个会。   张卿卿姐弟跟方焕是表亲,自幼相识,他自然认得张卿卿姐弟。不过真正的张韶离开方府的时候方焕并不在方府,只怕他还不知道张卿卿代替弟弟入国子监读书的事情。   方灿看情况不对,急忙出来打圆场:“哥,你认错人了!这不是卿卿,是阿韶啊!你是不是喝醉了,要不然怎么男女都能分不清呢?不过也难怪,他们姐弟俩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确实不太好分。前些日子圣上特赐阿韶入国子监读书,现在我们俩是同窗,闲来无事我们就一起出来逛逛……”   方焕打量了一下张卿卿,目光颇为深邃。   他是跟张卿卿姐弟不太熟,但是毕竟自幼相识,他总不至于连他们姐弟俩的长相都分不清。他记得清清楚楚,张卿卿和她的弟弟张韶长得并不是很像。   张卿卿低着头很是惊慌。   这运气还真的是差的要命,出来玩一次就能碰到这么多熟人。她就不该出来,要是她乖乖的在国子监待着,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的事。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她也懂,可是谁能想到,她是河边一走就湿鞋!   方焕上一次回方府还是半年多以前,他不知道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眼看就要露馅,还是方灿好拉着他到旁边好一番明示暗示才将此事敷衍了过去。 第14章 .  习字  裴申的秘密   从花楼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丑时,整个京城都陷入了寂静,他们一行六个人从鬼市出来,街道上的冷风一吹,顿时都清醒了许多。他们一路小心翼翼,躲过街上有巡夜的士兵和打更的更夫,终于成功跑到国子监的门口。   此时的国子监已经落了锁,若是想回宿舍,那就只有越墙一个办法。   “这墙不算高,我们翻过去确实不是问题。但是……诫之怎么办?”张卿卿扶着裴申有些犯愁。   裴申酒量小醉的沉,一路上吹吹凉风虽然能勉强走个直路,但是翻过这么高的墙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舜乐你先过去,待会儿我们把裴申抬上去,你在底下接着他。”方灿提议道。   “好,我先过去,待会儿我接他!”   商量好之后,张卿卿第一个翻进了国子监。   裴申虽然看起来瘦,但是体重却着实不轻。张卿卿在墙内伸好了胳膊准备接他,末了人砸下来的时候,她还是栽倒铺在地上给他当了肉垫子。   “对不起……”   裴申急忙扶着地起身,手臂无意识的撞到张卿卿的胸口。   张卿卿发育的不怎么样,平素又都束胸,所以裴申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过张卿卿却猛地一惊,脸色略有些发红。   “没事没事,大家都是好兄弟嘛!帮个忙应该的!”   张卿卿干笑一声,再次扶着醉醺醺的裴申往宿舍走。   刚进宿舍,张卿卿本以为自己已经快要解放了,没想到靠着她肩膀的裴申“呕!”的一生就吐了自己一身。   “裴兄,你……”   “对不起……”   裴申醉的沉,似乎是很难控制自己的行动。但是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这样有失体统,所以歪了歪脑袋还想为自己的失礼表示歉意。   可是没有想到,他还没有刚开口,又吐了张卿卿一身。   “裴兄,没事没事,你不用道歉,我知道你的,你肯定不是故意的!”   他们也是造孽,明知道裴申这呆书生从来都没有喝过酒,还灌他喝那么多,最后这烂摊子可叫谁来收拾?   张卿卿看着两人身上和一地的呕吐物,突然怀疑人生。   还好他们的宿舍离井台并不远,张卿卿换了衣服出去打了好些水,收拾了满地的秽物。   本来张卿卿还纠结裴申一身的狼藉该怎么办,没想到她收拾好回来,裴申就已经自己把衣服都扯下来了。   张卿卿端着木盆回宿舍的时候看着光着身子的裴申有些震惊,还好他还穿了一条短裤。   她强装镇定,别过脸走了进去,之后就转进被窝里准备睡觉。   这个时候她除了假装什么都看不见之外,哪里还有别的办法?   裴申向来自律已经养成习惯,即便是喝醉了,也记得晚上睡觉之前去洗漱收拾干净。片刻之后,收拾干净的裴申熄了灯躺回了自己的床上。   在鬼市遇见方焕的事情张卿卿还历历在目,也不知道裴申和孔济他们都听出来些什么没有。即便没有,方焕会不会回去给方家人告密呢?   要是方熠知道她悄悄溜去青楼玩,哪里会饶得了她?   隔壁床的裴申似乎也没有睡着,辗转反侧一直都没有消停。   隔了好久,张卿卿才听到裴申的声音:“舜乐,你是不是有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姐?”   张卿卿听到了,却装睡没有吭声。   “舜乐,你睡了么?”   裴申又试探性的叫了一遍张卿卿的表字,她依旧没有吭声。   裴申也不知道是醉着还是已经清醒,他自嘲似的轻轻一笑,又道:“我之前认识一个人,她同你长得一模一样,不过她是个姑娘。我们并没有见过几次,但是却书信交往了好些年。她在她舅父家长大,她说她在那里过的很不快乐,她说想要离开那里。我们约好了在次年的上元灯节我带她离开,可是那年上元灯节,我在护城河边等了她一夜,她并没有来。   “那个时候我在我们那个书院是顶好的学生,夫子说有国子监的贡监的名额,只要我要,就一定是我的。我那个时候想了很久,如果她愿意跟我走,那些浮名我就一个都不要了。可是,我并没有这个机会……”   裴申说的很是伤情,说着说着就停下来了。又隔了好久,张卿卿本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没想到他却再次开了口。   “我很喜欢她,很想娶她为妻。我想过要找人提亲,三书六礼迎娶她过门,可是她舅父家中富贵,以我的家世是高攀不起的,所以我就想好好读书谋个功名,好配得上她,光明正大的去她舅父家求亲。可是太晚了,前不久我听说她嫁了人,就是她舅父家中的表哥。她表哥已经聘了正妻,所以她只是妾室。   “其实上元节那天她没有来也在情理之中。聘则为妻奔是妾,她若是跟我走了就是私奔,按照礼法她仍旧是妾室。同样是做妾室,自然是当达官显贵的妾室更好一些……可是我总觉得我跟她的表哥是不一样的,我们若是私奔,这辈子就只做对乡野夫妇,不管是妻是妾,今生我只会有她一个女人。我不可能会让她受委屈的……”   张卿卿翻了个身依旧装睡,只是鼻腔略有些发酸。   裴申常常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还好你睡了。否则这些话,我可能一辈子都无人可讲。”   之后,两个人的房间里一整夜都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   第二日早上张卿卿照例是卡着要上课的时间起床,那时候裴申早已经起床去教室学习去了。   张卿卿去隔壁叫起来更懒的方灿和孔济,一起组成没出息三人组开始了为期一天的上课摸鱼活动。   裴申之前答应好张卿卿要辅导她练字,他极其守诺,第二天傍晚就就这张卿卿在宿舍练字。   裴申拿出了张卿卿的一些旧稿看了看,试图分析一下她写字的具体问题。   张卿卿也顺手翻了一下,看着自己的字怎么看怎么满意,研究几遍越发觉得这些文字简直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艺术品。也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夫子为什么会觉得不好看呢?他教了这么些年的书,难道就没有一点鉴赏能力的吗?   “我的字真的有那么丑么?”张卿卿望着裴申小心试探。   “不丑。你的字体潇洒流畅,很是俊逸。”   “真的吗?”张卿卿的自信心很受鼓舞。   “但是……”裴申话锋一转,又道,“你的字体虽然潇洒俊逸,在科举考试之中却不是主流,科举考试中的官方书体是方正规整、匀圆丰满的馆阁体。监生们最后都是要参加科举的,所以平素大考的标准也都在模拟科举。你若是不愿意写馆阁体,只怕在哪种考试之中也不会出头。”   张卿卿闻言愣了一下。   还有这事儿?小的时候父亲教她写字课没有讲这么多啊!   裴申瞧了张卿卿一眼,又道:“我知道你的家世,你出身侯府,身份尊贵。我们国子监里确实多得是有祖荫可依仗的贵介公子,别说是书法,就连科举考试他们可能也不是很在意。毕竟,除了科举之外,他们的人生还有很多选择。”   “不是我,我没有,我就是在侯府里寄人篱下的一个穷亲戚,哪里能沾的到他们的光?我除了好好读书之外已经无路可走了!”   “你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你姐夫是侯府的公子,还是国子监的司业,怎么会是什么穷亲戚呢?”   张卿卿长叹一声:“什么呀?我姐姐就是方熠的一个小妾,在家里一丁点地位都没有。说来真的是丢死人了,我张家原本也是世代簪缨的名门望族,家里的女儿竟然也沦落到给人当妾室了……算了,别提了……”   听到同窗这么说自己的姐姐,一向好脾气的裴申也突然有点生气。可是他只不过是一个外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发作的立场。   人家自己的姐姐,必定会比别人更加疼惜。倘若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这么说,张卿卿在方府的日子过的一定很是艰难。   可是他要怎么开口去问呢?即便是问到了自己说猜测的结局,又能做些什么呢?   裴申沉思许久终于晃过来神,他拿起纸笔望向张卿卿:“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我们读书真的是可以改变命运的。倘若你的家人现在过得不好,等你科举登第,兴许就可以改变你姐姐的命运了。这馆阁体,你现在确定要学了是吗?”   张卿卿被他的话鼓舞,斩钉截铁的答道:“对,我要学!”   裴申颔首,淡淡“嗯”了一声。   接下来裴申就安排张卿卿临帖,他调好了朱砂在旁边的桌子上写字,经常会停下过来看她的学习进程。   张卿卿临的这本字帖的笔法跟她原本的笔法有许多相冲之处,她临了半晌,很多地方都有问题。裴申过来看的时候皱了皱眉,表情十分纠结。   “这样,你拿着笔不要动,我写个字你看一下。”   他站在张卿卿的身后,左手扶着她的椅背,另一只手臂伸过来,将她的大半个身子圈进了怀里。   同执一笔教人写字的事情很平常,一般来说,指导者握住求学者的手,带着他了解运笔的方法力道,比单纯口述的效率要高很多。   张卿卿捻着毛笔的中下段,裴申的手靠的的越来越近,她能看见他修长细白的手指和他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色血管。   他并没有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在靠近她的时候停下,轻轻捏住了那只毛笔的上端,与她的手隔开了两寸的距离。   张卿卿悄悄抬眸看了他一眼。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因为逆光,张卿卿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觉得他的轮廓柔和的夸张,浅色的袍子和执笔的手指都泛着光。   裴申拍了一下张卿卿的脑袋:“认真!不要看我,看字!”   张卿卿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收回目光低下了头。   裴申曲着身子,胸膛离她的头很近,她侧着耳朵细听的时候甚至可以听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夜晚的国子监很静,整个世界只剩下毛笔滑过宣纸的声音和他的心跳。   张卿卿有些分神,手下意识的抖了下,宣纸上一不小心就留下了一大块墨痕。   裴申皱了皱眉:“你的手不要用力……怎么,又跑神了?”   张卿卿不敢再动,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把脑袋埋进去。   裴申带着她写了好几个字,问道:“懂了么?”   “懂了懂了。”张卿卿低着头,依旧紧紧握着那支笔。   “好。”裴申轻轻点了下头,松开毛笔,回到旁边的桌子上继续写字。   张卿卿悄悄瞥了他一眼,捏着自己有些发烫的耳朵松了口气。 第15章 .  告状  逛花楼被发现   张卿卿凭着自己的悟性自行操作许久,后来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随口问道:“诫之,你是从小便学的馆阁体吗?”   裴申摇了摇头:“不是。我父亲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小时候是父亲为我开蒙,我学过颜体、欧体……”   “那你是什么时候改学馆阁体的?”   “三年前在县学的时候。县学的夫子说儒生科举应当以馆阁体为主,就让我改了。”   “说改就改,这么快的吗?”   裴申苦笑一声:“并不快。大家原本的字体都是自己辛苦多年领悟来的,全都刻在骨子里,乍一改难免伤筋动骨,过程十分煎熬。但是夫子确确实实也是为了我好,何必要拂他心意?”   张卿卿有些不解:“为什么明明伤筋动骨,可是大家还是都要这样改呢?书法抒发性情,所谓字如其人便是此意。大家的自己摸索来的字虽然不一定好,但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这不好吗,为何非要千手/雷同呢?”   裴申的目光全在宣纸上,语气很是随意:“不仅仅是馆阁体,八股文的模式也是如此。考试的方式太死板虽影响学生们的学习方式,但规矩越严,旁人就越难在考试上做手脚。寒门子弟的进身之阶本就不多,这样已经很难得了。”   “你说的这是歪理!难道所谓公平,就是把儒生们都变成只会考试的木头桩子吗?”   “歪理?”   裴申听见张卿卿的说辞想要发笑,末了还是忍下了。   他扭过头,很认真的对张卿卿说:“我们学习这些东西原本就只是为了科举,若是真的入仕了,日后完全可以改学其他类型的书法。如果我们足够显达,让天下的儒生改掉这千手/雷同的字体问题也不大。但是我们目前还没有进去,倘若我们一生穷乏连自保尚且不能,那些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之类的话岂不都成了空谈?”   张卿卿被他说服,垂下头半晌没有再言语。   但是听他的语气,他似乎也不是很喜欢馆阁体和八股文这些东西,但是即便如此,他竟然还能把自己并不喜欢的事情做到极致,真是了不起。   不过他总是这样勉强自己,心里应该也很不快乐吧?   大锦朝科举是正途,朝堂上科举出身的进士远比承袭祖荫的空头爵爷有发言权。科举是裴申的梦想,大概很多人都可以为了梦想忍受暂时的不快乐吧!   “你说的有道理,我确实应当向你学习。诫之,不是我捧你。就照你这个势头,别说未来在释褐礼上簪花四拜重振国子监的荣光,只怕日后出将入相也不是问题!”   裴申笑了笑没有说话。   “相信我,我的眼光向来很好!”张卿卿拍了拍裴申的肩膀。   裴申指导张卿卿学了十余天,张卿卿确实也有了明显的进步。   月末休沐之前吴夫子安排诸监生最后写了一篇策论,张卿卿的字体甚至还被吴夫子点名夸奖。   国子监的夫子们和监生休沐的时间相同,往常都是方熠带着张卿卿一起回方府,可是这次方熠临时临时有事,张卿卿就跟府里接方灿的车一起回去了。   张卿卿刚被夫子夸过书法,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很开心,拎着自己的小包裹蹦蹦跳跳的回到方熠的院子,没想到竟在院子里看到了府内的大公子方焕的侍从。   方焕来了?他前些日子在鬼市里撞见她去花楼,这次莫不是来告她的状的?   张卿卿心里咯噔一跳。   那日在鬼市,方熠确实也说过她如果想要出来玩玩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她把握好度别捅娄子。她逛花楼被方焕逮着这事,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捅了娄子?   毕竟她之前还承诺过人前人后要给足他面子。自家小妾背着自己去逛花楼,只怕他要在旁人面前颜面尽失了。   张卿卿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藏在窗下偷听他们的对话。   “张卿卿一个女人,竟然敢假作男装去逛花楼那种地方?若是被旁人知晓,咱们方家还要不要做人了?”   方焕果然是来告状的,开口便把她的事情全都抖搂出去了。   面对气势汹汹的方焕,方熠的反应相当寡淡,甚至还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这不是除了大堂兄之外也没有人发现么。”   方焕看方熠的反应差点背过气去:“方盛光你……”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自己的小妾背着他去那种风月之地,他竟然一点都不恼?他是觉得自己头顶上帽子不够绿怎么回事?   方熠见状急忙帮方焕顺气:“大堂兄你稍安勿躁,花楼虽然也有小倌,但是跟姑娘一样都是只接待男客的。卿卿她一个女孩子,去那里能做出来什么出格的事情?她年纪小不懂事,可能就是过去凑个热闹。国子监今日休沐,等她回府,我必定会好好教训她!”   听到方熠这样说,张卿卿在窗后悄悄咧了下嘴。   方熠这个人,虽然在她面前嚣张嘴贱,但是在旁人面前还是很袒护她的。   方焕被方熠气的七窍生烟:“盛光你糊涂啊!张韶自己不愿受皇恩跳崖死了,这跟我们方家有什么关系?咱们照实报给圣上就行了,你为何要让张卿卿顶替张韶进国子监?这是欺君,若有一天事发了,你要怎么收场?”   阿韶死了?   跳崖?这怎么可能?   她明明已经安排她的阿韶逃走了。他们当时筹划的那么周密,他们摸清楚了京城内外的地形,车马接应的人也都雇好了。阿韶本应该远走高飞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张卿卿突然觉得有些晕眩,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方熠似乎是找不到理由反驳,隔了好久才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劳堂兄担忧。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不管日后有多大的祸患我自会独自承担,断然不会连累方府和堂兄!”   方焕讥笑道:“你无非是怕张卿卿知道自己弟弟的死讯受不了打击,你对她,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方熠低下头没有反驳。   方焕又和方熠说了很多,可是张卿卿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胡乱擦了下脸上的眼泪,扶着墙起身,一路小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一定是阿韶设的障眼法。   阿韶那样聪明,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万无一失的,怎么可能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   方熠看到窗边的人影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送走方焕之后马上就来了一趟张卿卿的房门前。   张卿卿上了门闩,飞快的躲进了被窝里。   方熠拍了拍张卿卿的门,颇为急切的问道:“卿卿你没事吧?卿卿,你开下门!”   张卿卿蒙着被子不出声装睡,可是方熠却不放弃,坚持不懈的一边叫张卿卿的名字一边拍她的门。   隔了好一会儿,张卿卿才清了清嗓子应了声:“二哥怎么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张卿卿对方熠的称呼很多,二哥、表哥、盛光……说怪话的时候会叫他相公;故意气他的时候会叫他姐夫;有时候恼极了,甚至会直呼他的全名。   但是其实方熠最喜欢的还是她叫他一声二哥。不过,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叫过他了。   方家与张家是姻亲,张卿卿小的时候经常会跟着父母来外祖父家做客。方家的男孩子很多,可是张卿卿却唯独与方熠最亲近。   方修和方齐兄弟俩并没有分家,小一辈的男丁人数不多,对外都是堂兄弟并在一起排行。按规矩来说,方焕是张卿卿的大表哥,方熠是她的二表哥,方灿是她的三表哥……可她偏不爱守这规矩。在见到其他表兄弟时,她都客客气气的叫他们某表哥、某表弟,见到方熠的时候她都直接叫二哥。   方熠问过她原因,她当时说“一表三千里,叫表哥太疏远了。你跟他们不一样,我们是自己人啊!”   可是自从张家败落,他被赐婚给寿阳公主之后一切都变了。她不再叫他“二哥”,她对他的称呼变成了“表哥”。她住进了方家,明明人跟他的距离离得更近了,可是一颗心却突然远了三千里。   其实她今日能这样叫他极大可能只是一时情急,可是他在听到那声“二哥”的时候,一瞬间竟觉得他们之间那三千里的沟壑已经平掉了。   方熠搁着门板沉思许久才谨慎的开口:“刚刚大堂兄来找我说话,你是不是在门外,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二哥你在说什么,大表哥刚刚也来了么?我不知道啊……”张卿卿张卿卿打开卧室门,望着方熠笑道,“二哥你这是怎么了?我刚从国子监回来,正想着换了衣服就去找你,没想到你却先过来了……””   张卿卿满脸含笑,除了嗓子略有些沙哑之外再看不出任何悲恸的痕迹。   方熠看见她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这才松了一口气。   “哦,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方熠讪讪一笑。   其实张韶早在几个月前他出逃当天就掉下山崖尸骨无存,那日正好是张卿卿和他的婚礼。   他纳张卿卿为妾虽然也是无奈之举,但是他既然做出了决定,就是真心想想将她留在自己身边照顾她一生的。   可是他知道她并不情愿。   早在婚礼之前,他就得知了张卿卿和张韶打算在婚礼上趁乱出逃的消息。她那时候似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袖子里一直藏着一把沉甸甸的匕首。倘若新婚那夜他真的犯了浑,她可能真的会一死了之。   张韶刚出府的时候就有人察觉前去追赶,张韶穷途末路,宁可跳崖也不肯回来。消息他当天晚上就知道了,可是他却一直都没有想好具体告诉张卿卿的方式。   她长久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自从她的母亲改嫁以来,保护弟弟几乎了她生命的全部。她若是知道张韶的死讯,只怕又会想办法寻短见。正因如此,他才想尽办法将她送进国子监,希望她可以打起精神生活。   倘若她不愿意依靠他而活,他也愿意教她一个人也可以很好的活在这世界上的方法。   时至今日,张卿卿也略懂了些方熠的良苦用心,因此也极力隐忍着自己的情绪。   方熠摸了摸张卿卿的脑袋,轻声说道:“今日大堂兄过来是告你的状来了,他说前些日子在鬼市的花楼撞到了你。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瓜田李下,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也应当注意点,不能总惹人非议!”   张卿卿点了点头,方熠看着她委屈巴巴的表情又有些心软:“你要是真的觉得好奇,想长长见识,那你也要小心点,最起码不能再被人逮着了吧?” 第16章 .  问罪  他若死了,我抵命便是!   张卿卿与张韶虽然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弟,但是他们两个长的却并不十分相像。   张卿卿小时候长得结实高大,而张韶却瘦弱的要命。那时候父亲总说,是张卿卿在娘胎里面抢了弟弟的营养,所以她应该更照顾弟弟一些。   上天是公平的,弟弟虽然身体虽然瘦弱,但是模样却比姐姐俊俏很多。张韶小的时候出门,很多次都会被人误会是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张卿卿见这如此漂亮可爱的弟弟,也一向护他良多。   不过张韶在方府花园玩耍时被路过游玩的男客欺侮,这是谁都始料未及的。   那日张卿卿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大老远就听到了弟弟的哀叫。   “你放开我,放开我……阿姐救我!”   张卿卿发了狂,冲过去拉开那个男人,拖着他就跳进了旁边的莲池里。   这些年方府上下对他们姐弟俩多有轻侮薄待,她其实早已习以为常。只不过他们如此变本加厉,竟纵容那个好男风的外客轻薄她的弟弟,也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张韶见姐姐也掉进了莲池里,也急忙跑去叫人救命。   那人不会水,在水底下也依旧拽住张卿卿往下压,张卿卿被拖累的完全脱不开身。   张卿卿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还在与那人撕扯,她用指甲往那人脖颈上划了几道,血一簇簇的往外晕染,就她眼前的水都泛着红光。   其实她原本并没有想跟着那个男人一起跳,可那个人比她高大很多,她若是想要伤他,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全身而退。再者说,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也根本就没有办法用理智思考。   张卿卿在莲池的冰水之中泡了一遭,昏迷了整整一夜才醒了过来。   “阿韶!”   张卿卿从噩梦中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身冷汗涔涔。   她昏迷的这一夜张韶一直在他身边守着,直到黎明的时候他才跟房里的丫鬟阿竹换个班去外间休息。   “小姐您别着急,这么冷的天您先披上衣服,可别再着凉了……”   阿竹是张卿卿从张家带来的丫鬟,所以一直以来对她的称呼都是小姐。   张卿卿不管不顾,拉开她的手屁股挪了个方向,只穿了件中衣光着脚就要下地:“阿韶呢,他怎么样?他没事吧?”   “小姐您放心,少爷没事……”   张韶睡的浅,听到卧房的讲话声很快苏醒。他随便披了一件衣服,圾拉着鞋子就跑了过来。   他看到已经苏醒的张卿卿略有些激动:“阿姐,你的病好些了么?”   正说着,张韶还伸手探了下张卿卿的额头。   张卿卿一把握住了张韶的手:“阿姐很好。”   张卿卿原本紧张的发疯,而今看着张韶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原本铁青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微笑。   “阿姐,这天太冷,你穿上件衣服。你现在还病着……”张韶看着张卿卿苍白的面色十分担忧。   “嗯,阿姐这就去穿上厚衣服去。”   他们还没有刚说一会儿话,方老爷身边的小厮就过来通传。说是老爷有事儿要表小姐过去,现在就在花厅等着。   张卿卿不用猜就知道,自己的舅父如此隆重的在花厅等她,必定是为了昨日她伤人之事兴师问罪。   那人是府中的贵客她早就知晓,不出意外,那花厅里应当不止她舅父一个,八成方府的老老小小全都齐聚一堂要来看热闹。   去就去!   那时候她勇敢的要命。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无间地狱,只要是阿韶好好的,那就没有她张卿卿怕的道理?   张韶主动提出要陪张卿卿一起去,张卿卿也没有拒绝。   姐弟俩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到了花厅,果然不出所料,花厅内人满为患,方府老幼齐聚一堂,比过年的时候还要热闹几分。   坐在厅中主位的是方家家主方修,就是张卿卿的那位名义上的舅父。   自打张卿卿进了花厅,方修的眸子就一直盯着她看,目光十分凌厉。   “跪下!”   虽说方修这话简短没有主语,但是张卿卿也知道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人在屋檐下,暂且低一下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张卿卿不卑不亢的跪下给方修磕了一个头,嘴里还念叨着:“外甥女给舅父请安!”   张韶有样学样,也跪下来给方修磕了一个头请安。   既然是请安,请完了就要起身。张韶先起,张卿卿后起,起一半的时候张卿卿被人一脚踢到膝后再次跪倒在地上。   “阿姐!”张韶惊呼一声,却被两个小厮拉到了一边。   昨日在冰水里泡了半晌,张卿卿的腿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暖热。她的裤子破旧单薄,而今膝盖猛地磕在地上,又是一阵彻骨的疼。   张卿卿咬着牙没有吭声,只是挪了下位置跪坐在地上,轻轻揉了下自己的膝盖。   “舅父您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   府里的大小姐方雯瞪了张卿卿一眼,咬牙切实的说:“昨日我与齐王世子在后院相亲,世子不过出恭一阵的功夫,竟被你给纠缠上了。你勾引不成,竟然动手将世子一起拉进了莲池里,世子爷回去就得了风寒。这全都是你的过失,所以爹爹要惩治你!”   张卿卿听到方雯的声音向后看了一眼,满脸都是轻蔑。   听到方雯诬陷姐姐,被两个小厮按着的张韶又有些着急:“不关我阿姐的事,都是我……”   “你住口!阿韶,这件事阿姐能解决的了,你不要管!”   张卿卿喝止了张韶之后重新抬头望向家主方修:“舅父是听了雯表姐的话,觉得我勾引齐王世子坏了她的婚事,还将世子爷推进水里么?”   “事实俱在,你还有什么要辩解?世子爷脖子上被划了好几道伤口,又在冰水里泡了那么久,几乎丢掉半条性命,这难到不是你干的么?”   “事是我干的没错。可是勾引他这回事我不认。哪有一个浪荡公子调戏别人,最后反成了别人勾引他的道理?我勾引他,他脸上贴金了么?他配么……舅父如果不信也没有办法,反正客人是贵客,外甥女是外人!”   方修大怒,指着张卿卿的鼻子说道:“你知道你推下水的是谁么?那可是……”   “齐王世子嘛,我知道。他活该!”   “你……”方修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几乎要当场噎死。   齐王是今上长子,权倾朝野的准太子爷。齐王子息单薄,只有世子赵煦这一棵独苗,平素疼惜的如同性命一般。方家能与齐王府结亲本就是高攀,可谁知不过是相个亲的功夫,世子爷的命差点交待在这丫头手里。   倘若世子真的死在他的宅邸中,只怕方家上下万死不能赎罪。   张卿卿一副襟怀坦荡的模样,朗声道:“我不怕他!他若死了,我抵命便是!”   方修拿着手边的茶盏一把就丢到张卿卿的头上:“你不怕他,你胆子倒是挺大啊!倘若世子在咱们府里出了事,别说你的命,咱们方家阖家上下的头都不够砍的……老夫是管不了你了!你给老夫去院子里跪着去,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跟我一起去齐王府负荆请罪去!”   那茶盏磕到张卿卿的额头上然后下落,碎瓷片溅的到处都是。她的额头上似乎挂了彩,她能感受到有温热的血混着凉透了的茶水流下来,腥腥的,还带点陈年普洱的香味,味道略有些咸。   方灿也在一旁围观。   在进国子监之前张卿卿给方灿当过几年枪手,方灿平常在私塾里布置的作业几乎都没有自己写过,次次假手于张卿卿。   方灿怕跟张卿卿走太近被方老爷发现,一向都装作跟张卿卿不甚熟悉,甚至还表现得跟她的关系还十分恶劣。   张卿卿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一般也都十分配合。   在这种情况下,张卿卿倒了霉,按道理方灿是应该幸灾乐祸的。   方灿不假思索,马上离座欢呼:“罚的好,她平素在府里猖狂的很,就应该整治整治她!她还坏了大姐的婚事,这次也真的是活该!这样冷的天,她若一整日不肯服软,管保冻死她……”   张卿卿往方灿的方向望了一眼,才刚看清楚他的轮廓,那温热的液体就迷住了她的眼。   她不能在旁人面前露出如此狼狈的模样!   张卿卿伸手捂住自己的额头,用袖子把脸上的污物擦得干干净净。之后她又摇摇晃晃的起身,自己走到了花厅门口找了一块空地跪下。   方修见她犟成这样也有些恼怒,甩了一下衣袖就打算离开。走之前,他又瞪了方灿一眼。   张口闭口就是冻死自己的表姐妹,简直没有一点读书人的慈悲仁善之心!   方灿正看热闹看得正起劲,乍一看见自己老爹的目光,表情突然就颓了。可是想了好久,他也没有想出来自己是哪儿又惹老爷子生气了。   方修看见自家儿子的这一副傻相,又是气不打一处来,扭头就离开了。   花厅中的人都散完之后只剩张卿卿一个人跪到了花厅门口。张卿卿不忍姐姐独自受辱,也跪到了她身边。张卿卿本来撵了他几次,见实在说不动,也就放弃了。   隔了好一会儿,方灿方灿兄妹俩又从花厅前路过。   方雯高傲的瞟了张家姐弟一眼,张卿卿只当没看见,自己拿了一颗小石子在地上划着青砖玩。张韶也气鼓鼓的不搭理他们。   方灿天生是爱凑热闹的性子,看见张卿卿又想凑过来,没想到却被方雯一把拉住。   面对方雯凌厉的眼神,方灿随便打了个哈哈:“我要过去嘲笑嘲笑她,你看她平时多狂啊,今天可让我逮着机会了!”   “没事找张家的这个破落户饶舌,你无不无聊?”方雯翻了个白眼。   “那你是不是不去?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   “去,为什么不去?”   方雯到底是口嫌体正直,还是跟着方灿一起过去走到了张卿卿身边。   张卿卿专心致志的在地上画圈圈,一个眼神都不肯给他们姐弟俩。   方雯假装从张卿卿身边路过,只是被她挡住路所以停了下步子。见张卿卿完全不理她,方雯也有些尴尬。   方雯掩着嘴轻咳一声,特地从暖袖里掏出一只玉手理了理自己的狐狸毛斗篷。   她昂着头斜睨了一眼裹着破棉袄在地上跪作一团的张家姐弟,一身溢出来的优越感:“我们方家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穷亲戚?”   “您富贵!您富贵也不见得住到宫里去,还不是跟我踩着同一块儿地砖?”   张卿卿根本懒怠搭理她,又在地上画起了小人。   被张卿卿如此抢白一场,方雯也有些恼怒:“你张狂什么?你不过是个寄养在我们家的罪臣之女。要不是我爹好心肠收留你,你配待在方府,跪在我踩着的地砖上么?果然是什么样的爹生出什么样的孩子,你爹是个罪臣,你们姐弟俩也都是见不得人的破落户!”   张韶性子急,听见有人这样说自己的父亲根本就忍不住:“我爹爹不是罪臣,他是被人冤枉的,他不是这样的人!我不许你这么侮辱我爹爹!”   解释完之后张韶仍旧意气难平,握着拳头红着眼睛连瞳仁都在跳动。   方雯要的就是他生气,倘若对方不气,自己又怎么能算赢了呢?她扬着嘴角,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张卿卿则非常不在意,撇了撇嘴角冷笑:“罪臣之女?怎么?陛下都赦了我们,您却想替陛下下令搞株连啊?我是罪臣之女又怎么了?您还是罪臣的亲戚呢!要是夷三族,方家作为妻族一个都跑不了。这院子里的上上下下,包括足下的爹妈,大家一起掉脑袋!” 第17章 .  私情  她已非清白之身   “你!”方雯嘴不算笨,可是还是被噎住了。   良久,方雯才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一定要我爹把你们姐弟俩全都赶出去!”   张卿卿听到这话,却特地抬眸望了方雯一眼,微笑道:“那正好,我们求之不得!”   方雯气得扭头要走。她问了问方灿,方灿却并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她自己气鼓鼓的扭头就走了。   方灿看着方雯走远,这才蹲到张卿卿和张韶面前轻轻一笑:“刚刚多有得罪,对不住啊。”   张卿卿划着青砖的手顿了顿,她抬眸看了方灿一眼,手里的小石子直接丢到了他身上:   “起开,烦得很!”   张韶也冷哼一声扭过头不想理人。   方灿拍了下锦袍上的石子和灰尘,一脸谄笑再次凑到二人身边:“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跟我讲讲呗?我道听途说的那些版本都不太完整!我听说齐王府的那位世子爷是一位好男风的,他怎么会调戏你呢?”   之前听说方雯要跟那个齐王世子相亲,方灿还特地打听过他。他知道世子好男风必定不会娶方雯,所以也从来没有反对过这场相亲仪式。没想到世子和方雯的婚事是吹了没错,竟然又跟张卿卿在花园里搞出了这样的事情,简直匪夷所思。   方灿思索片刻,又望向了张韶:“莫非那齐王世子调戏的并不是你,而是你家……”   “闭嘴,关你屁事?”张卿卿有些不耐烦,一把将方灿推到了一边。   “你别生气嘛!我只是……”   “灿表哥,上个月您欠我的那五两银子的工钱还没有结,现在可以结给我了吧?”   “我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可以结可以结……”   方灿讪讪一笑,从兜里掏出来了一锭银子。   张卿卿接过钱就递给了张韶:“阿韶,阿姐饿了,你去给姐姐弄点吃的吧!”   本来应该跪着的就只有她一个,她的阿韶又没有受罚却平白跪着,怎么算都是他们吃亏。她岂能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张韶本来还在犹疑,怀疑是姐姐骗她离开的手段。可是他又不忍心姐姐挨饿,所以就起身离开了。   方灿望着张韶的背影,又回过头来朝张韶微微一笑:“你对你们家阿韶可真是尽心尽力啊。”   “那是我弟弟,我当然对他好,要不然我对你好啊?”   “我还真的用不着你对我好,你能对你自己好点就行了!要不然哪一天你悄摸死了,我再找一个能模仿我字迹替我抄书的也不容易。”   张卿卿抬头瞥了方灿一下,蹙着眉眼中满满都是嫌弃。   方灿只当没有没看懂张卿卿的表情,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死的。不就是把一个世子推下水了么,他又没死,多大点事?我已经叫人去通知我堂兄了,只要他回来,什么事儿都不是事儿!”   “什么?你去找方熠了?”   “对呀!”方灿笑的很是轻松,“虽然我爹在府里专横独断,但是我堂兄若是想要护着你,我爹就不能把你怎么着的!”   找方熠过来救她,这不是饮鸩止渴剜肉补疮么?   这边狼要吃她,他换个老虎来救她。虽然死法不同,但是区别很大么?   张卿卿睁大眼睛张着嘴巴觉得有点窒息。   依张卿卿的性子服软是不可能的。她在花厅前跪了一天,直到傍晚的时候方修才派人叫她起身来书房拜见。   书房里也很热闹。   方修坐在窗边画案前正拈着紫毫写字,他的一位如夫人立在一旁在帮他研磨。房间里好几个丫鬟婆子守着,方灿也在房间里上蹿下跳的跟方修讲话。   “父亲,她不行的!她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在府中就已经嚣张成这个样子了,如果嫁出去再惹事,丢的还是我们方家的颜面!”   张卿卿在门口没头没尾的听了几句,也不知道他们在讲些什么。   进去之后张卿卿朝方修欠身行了个礼:“外甥女给舅父请安,舅父万福。”   方修刚听到张卿卿的声音,眉毛就皱了起来。原本正说着话的方灿见也不敢再言,一下子闭上了嘴。   方修吩咐了下左右仆役:“去给表小姐搬个椅子过来。”   这是给她坐的么?张卿卿有些受宠若惊。   “谢舅父。”   既然人家客气,她就没有平白驳人家面子的道理。仆役搬来了把椅子,张卿卿走过去一屁股就坐了上去。   跪了一天,此时能有个椅子坐,感觉还真是不错。张卿卿摸着自己现在还有些发麻的腿,长长呼了一口气。   方修拍了拍姨娘王氏的手,地给她一个眼神,王氏登时会意,从桌子上拿来了一页红笺走向张卿卿。   “卿卿,你也不小了。你舅父想了很久,准备为你许个人家。你看看,这是那郎君的生辰八字。你舅父找人算过了,与你的八字十分相合。这郎君是你舅父的同僚,家世很好,人品也极为贵重……”   张卿卿接过那红笺看了一眼,名字还不算打眼,可是那生辰八字的前两个字却一下子把她吓着了。   那人是丁卯年出生,她是甲申年出生。那人足足大她十七岁。   张卿卿瞟了王姨娘一眼:“这是什么意思?”   王姨娘扶着张卿卿的肩膀笑了笑:“卿卿啊,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这位郎君今年三十一岁,正当盛年,你虽然是续弦,但是你嫁过去也是堂堂正正的嫡妻。你放心,这样好的郎君,你嫁过去一定会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方灿站在一边望着这局势也只想跳脚。   他是真心不想张卿卿那么早嫁出去,倘若张卿卿走了,日后还能找谁帮他代笔写功课?可是他人微言轻,根本影响不了父亲的决定。   “这样好的郎君,姨娘您自己的女儿怎么不嫁?”   正说着,张卿卿将那红笺揉成纸团重新塞回了王姨娘手中。   “混账!你表妹今年才九岁!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见张卿卿如此忤逆,方修气的拍了下镇纸立了起来。   张卿卿也站了起来,抬着头直视着他的目光:“舅父,卿卿今年也尚未及笄,您觉得您在说些什么?”   王姨娘又过来当和事佬,轻轻扯了下张卿卿的衣服:“卿卿呀,你别着急。你舅父又不是说让你定了亲事之后马上就嫁,只是先定下亲事嘛!你虽说才十四岁,但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也马上就要及笄了啊。你舅父这个时候帮你安排人家并不算早……”   “你闭嘴!你是谁啊,你凭什么管我的婚姻大事?”张卿卿一把甩开王姨娘。   女孩子发育的快,十四岁的张卿卿身高已经接近成人。王姨娘的身材娇小,张卿卿此时反倒比她还要高挑些许。   王姨娘被推到一边弄了个灰头土脸,连回击之力都没有。她重新回到方修身边,低着头也不敢再说话。   看这情形方修更怒,厉声斥道:“张卿卿,我是你的舅父!你父亲死了母亲改嫁,这世上除了我能为你主持婚姻大事之外,还有谁能?”   王姨娘再次附和:“卿卿,你这些年吃在方家住在方家,怎能如此忤逆你的舅父?”   “我怎么就吃你们喝你们的了?母亲改嫁之前也是给我们姐弟俩留了银子的,可是你们每次分月例的时候给了我几个钱啊?次次要一两给三分,你们也好意思说我吃你们的用你们的了?爱给不给不给拉倒,我还不稀罕呢!我无非就是住了你们家的房子,这个我辩解不得,你们要是看着我在你们家住着烦了,放我走啊,别好像我真的是非要赖在你们家不走似的。你们要是觉得我占你们家便宜了,你们就把我赶出去吧!我出去做娼妓去都不会嫁的!”   王姨娘也气的口鼻生烟:“你这个小丫头在胡说什么?我们方家门第显赫,竟送外甥女出去做娼妓,还要不要做人?”   方修这一次倒是颇为镇定,慢悠悠的扶着画案离开座椅走到张卿卿的前面。   张卿卿仍是昂着脖颈看着方修,方修一个巴掌甩过去将张卿卿打倒在地:“我方家几代英烈,岂能被你败坏门庭?离过年也没几个月了,等来年开春你及笄了就办婚仪。这次你嫁也得嫁,不嫁老夫捆着你也得给你送上上花轿!”   张卿卿仰头瞪着方修目眦欲裂:“好啊,那你就送我的尸体上花轿吧!”   “那老夫就把你的尸体送上花轿!”   “大伯父,她嫁不得。”   正剑拔弩张的时候,方熠却打断他们的话推开书房门走了进来。   “堂兄,你可算来了!”方灿望着来人,眼睛突然冒出了光。   张卿卿也扶着地板扭头往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方熠一身方巾行衣,夜深露重,他前襟绣着的青竹被露水润湿,翠色的绣线变成了深青色。看他的模样,似乎真的是一路披星戴月而来。   方熠躬身朝方修施了一礼,又弯腰将张卿卿扶了起来。   方修看到方熠有些诧异:“盛光,你不是到说要去翠微山上陪琅琊公主住几天么?昨天早上出的门,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许多年前琅琊公主就已经离府清修,方熠也有自己的事业,无法时时侍奉在母亲身边,所以就常常抽时间去山上陪母亲小住。   琅琊公主是今上嫡长姐,平素很得陛下敬重。因为这一层关系,方修这个做家主的对方熠都格外客气。   方熠略笑了笑:“侄儿听说府中出了些事情,所以就提前辞别母亲回来了。卿卿虽然顽劣,但是大伯父若是想将她嫁给别人怕是不行。侄儿与卿卿早有私情,她已非清白之身。您如果不信,可以找婆子给她验身的。”   方修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王姨娘也听的目瞪口呆。   张卿卿平素虽然顽劣难以管教,但是她总不至于小小年纪就做出这种丑事吧?   王姨娘拉了拉方修的衣袖小声问道:“老爷,妾要去找个婆子给她验身么?”   方修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他确实也觉得这像是方熠维护张卿卿不让她嫁出去的说辞。   王姨娘吩咐了下身边伺候的婆子,叫她过去给张卿卿验身。   那婆子还没有过来,张卿卿已经随手拎了个瓷器摔在地上:“你们谁敢动我一下试试?我只要还没有出这方府,我就敢保证让你们永无宁日。” 第18章 .  藤萝  为什么非得依附男人?   那婆子的步子顿了顿,又扭头望了一下王姨娘。   张卿卿在方府里确实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张卿卿自从五年前母亲改嫁之后,简直就成了方府的混世魔王,只要有人主动招惹上了张卿卿,只怕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再安安生生过日子。她是真的不太敢动张卿卿。   一年前她家孩子欺负了张韶,张卿卿从街上买了些鞭炮天天晚上在她院子里偷放,吓的狗发了疯乱咬人,整个院子里乱成一团。之后方老爷虽然惩治了张卿卿,可是只要打不死,张卿卿好了之后,她们还是会再次陷入陷入无尽的苦难之中。   王姨娘看着那婆子的模样有些着急,推了她一把:“你快去啊!”   婆子挣扎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姨娘您别逼我……”   房间里没有人敢动她,张卿卿挑衅似的看了方修一眼,方修气的扭头出了书房。   方灿看这情形倒是十分兴奋,临走的时候特地跑过去恭喜张卿卿:“这下好了,你要是嫁给堂兄做妾,就永远都不用离开方府了。这样……”这样就可以帮他抄一辈子书了,真好!   方灿也没敢把剩下的半句说完,给她使了个眼色高高兴兴的就离开了。   方熠抓住张卿卿的手出了门,张卿卿见方修等人也没走远,所以也没敢挣扎,只是任他握着。   过了好一会儿,等方修已经走的不见人影,张卿卿才去掰方熠的手。   方熠见她不愿意,马上就松了手。他望着她歉然一笑:“对不起,刚刚……”   “我明白,熠表哥也只是想要维护我!”   “可是我说出那样的话,必定对你的名声有碍。你是一个女孩子,名节很重要的,我愿意……”   “没事的,名节嘛,我不在乎的。本来我这辈子就没打算嫁人。这次多谢熠表哥帮忙,卿卿来世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十几岁的女孩子,这辈子也就刚刚开始,可是报答他却已经安排到了下辈子了。可见这辈子就没打算要还的意思了。   方熠见她如此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也有些好笑。   张卿卿没打算跟方熠多待,扭头就想要离开,没想到却再一次被方熠叫住。   “卿卿!”   张卿卿回头看了方熠一眼,笑的冷漠疏离却礼貌备至:“熠表哥,您还有什么事情么?”   方熠叹了口气:“卿卿,你太刚强了,总这样会吃亏的。”   张卿卿只觉有些好笑:“我如此刚强还受他们欺侮,难道我不刚强,他们反而会敬重我么?”   “须知刚极易折。”   “我知道熠表哥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只是一个女人,就应该好好做一根藤萝,去依附一棵高大的乔木,他荣我便荣,他辱我便辱。可是为什么女人就一定要永远依附别人生活?在家中就依靠父亲,出嫁了就依靠丈夫,丈夫死了就依靠儿子?自从我父亲死了,我现在过的什么日子,我母亲又过着什么日子?   “熠表哥,你注定是要尚公主的,倘若你想要我,我就只能做一个妾室。自古以来妾通买卖,若是以后家中来了客人,随便一个兜里有几两银子的人就可以随便开口讨要我,你连拒绝都是失礼,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说便好吗?依我看,在这世界上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既不用受别人的气,也不用担心自己没了依靠之后怎么办,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方熠见张卿卿如此认真的模样也没有反驳,只是轻轻笑了笑也不再言语。   方熠非要送张卿卿回去,她也没有办法拒绝,只好跟着他一起到了自己的院落。   张韶十分担心姐姐,在院子里等了张卿卿一天。此番见姐姐安安稳稳回来他也很是激动,朝着张卿卿的方向就奔了过去。   “阿姐,你可算回来了!”   张韶原本红着眼睛几乎要哭,可是看着张卿卿身后跟着进来的方熠却又突然变了脸色。   他怎么来了?   方熠看着张韶一脸戒备的眼神也有些尴尬,拱手就要告辞。   “既然已经将你安全送回来了,我就先回去了。”   张卿卿巴不得他赶快离开,自然也不会出言挽留。她连客套都不曾,就已经要伸手送客了。   张韶看着方熠的背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急忙急忙追问张卿卿方才发生了什么。   之前的事情太复杂,张卿卿也不敢全讲,只是干笑一声说道:“我不是伤了那齐王世子么,舅父想要罚我,熠表哥恰好在就帮我解了围。没事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不用担心。”   其实事情到底过没有过去,张卿卿心里也没数,但是在弟弟面前她不能露怯。   张韶看着张卿卿的样子莫名有些忧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不信方熠不是别有居心!阿姐,你还是小心点为好。”   方熠出身尊贵,性子骄矜清冷。方府人多事杂他向来不耐烦理会,可是唯独张卿卿的事情,他几乎次次在场,每一次都要帮忙。若是说他只是心地善良乐于助人,这理由只怕是就有些好笑了。   张卿卿沉了沉眸子也没有说话。   她觉得自己今日跟方熠说的已经够明白了,方熠即便是真的别有居心,日后应该也会收敛了吧!   她这一辈子是不可能给人做妾室的。倘若方熠是真心爱她想要娶她为正妻,那他就要忤逆圣上背弃与寿阳公主的婚约,很有可能一不小心自己的性命就赔进去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张韶扯了扯张卿卿的袖子,小声说道:“阿姐,咱们在这方府日子要是完全过不下去了,咱们不如逃出去吧!天大地大总有我们一个容身之处,咱们总不至于一辈子寄人篱下,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他们若是逃了,只怕这辈子都没有办法见到母亲了。   张卿卿虽然也动过要逃的念头,可是到这个节骨眼上还是颇为挣扎。   他们苦思了一夜没有做出决定,方修想了几个时辰倒是想得通透。   反正张卿卿嫁谁都是嫁,倘若她自己愿意,方熠又能制得住她,他这个做大伯父和舅父的还是很乐于成全的。更何况木已成舟,他不成全似乎也没有办法。   方熠的父亲已经不理俗事,母亲也离府清修。作为方家家主,他为侄儿安排纳个妾室的权力还是有的。   当方熠的纳妾聘礼送到张卿卿的院中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懵了。那时候她才知道她是非逃不可。   毕竟新妇是自己的外甥女,嫁给方熠也算是个贵妾,因此方修准备的聘礼也还算贵重。张韶过来的时候压根没看他们送的都是什么,一下子就都给掀翻了。   “你们想都不要想,我不可能让我阿姐去嫁给别人当妾室的,除非我死!”张韶握着那撕碎的礼单紧咬着牙齿,眼睛红的似乎随时都能滴出血来。   他拉着张卿卿的手就走。进了房间之后啪一声就下了门闩,任外面再如何喊叫拍门都不再理会。   “他们这算是什么,欺男霸女吗?我们是寄人篱下,但总不能要被她们欺侮至此!”   张韶性情温煦,很少发这样大的脾气。可是此番已经被人压在头上欺负了,他也没有办法再忍耐。   “阿韶,咱们逃吧,离开这儿!”张卿卿坐在梅花台旁咬着手指沉吟依旧终于下了决定。   方府也是高门大户,平素府中守卫极严,若是真的想要逃走确实也不太容易。张卿卿来到方府四五年,也曾闹脾气离家出走几次,但是没有一次不是很快就被捉回来的。倘若真的想要彻底摆脱这里,确实也得费些功夫谋划。   方家养的马自己认得回家的路,只怕是骑不得,他们得自己提前出去买好马;还有出府之后吃饭找房子也都得用银子。张卿卿这些年虽然也攒了一些钱,但是这么大的支出,她的那点钱似乎是有点不太够。   除了钱的问题,具体的逃跑时间也得提前安排好。方家虽然守卫很多,但是如果府中有什么大型的宴席,宾客带着随从来来往往,守卫只怕也看管不了这么许多。什么时候方府能再次大摆宴席呢?   张卿卿揉了揉脑袋想了好久,最后还是主动找到方熠,答应了这场婚事。   他们准备好了一切,可是婚礼那日张卿卿作为新娘子被看管的太严,到底还是没能走脱。   她本以为至少她的阿韶逃走了,没想到竟是如此结局。 第19章 .  计划  不是官配CP,就要人为拆除!……   张卿卿跟着裴申又练了几个月的字,馆阁体已经写得有模有样。   看到她的进步,师傅很是欣慰:“你的字确实比之前规整很多。”   “真的么?”张卿卿听着裴申的夸奖突然兴奋。   裴申笑了笑,又道:“你若勤学苦练,三两年的时间应该也能学个大概。总之你科举的时候应该不至于被这一手字拖累。”   “记得了,我一定会好好练的!”   张卿卿正在房间里努力学习,裴申教的也很认真,一时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项莱在门口盘旋许久,终于大着胆子拍了下门。   裴申和张卿卿听到敲门声都往房门出看了一眼。   “请进,门没锁!”   “……”   门外并没有半个人回应。   “奇怪,是我听错了么?”张卿卿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可能就是听错了,来,你继续写。你这一捺写的不太好,你看着,我再写一遍……”   “梆梆梆……”敲门声再次响起。   张卿卿和裴申又往房门口处看了一眼。   “我去看看。”   裴申搁下笔正打算去看看,没想到却被张卿卿拦下:“师傅您别,这种小事徒儿去就行了!”   裴申也知道张卿卿不过又是想偷懒,但是还是轻轻一笑,决定放过她一次。   隔着窗户纸张卿卿都能看见门外有人影,她刚打算过去开门,没想到那人听到动静就飞快的跑开了。   张卿卿开门的时候他还没有跑太远。那人也是一身国子监发的标准襕衫制服,背影十分熟悉。   这人怎么回事?敲门就跑什么意思?   张卿卿正想回去,却被一个小包裹绊住了脚。   嗯?这是什么?   张卿卿拎起那小包裹,里面似乎是很厚的一沓书。张卿卿扯出个小缝看了看,都是关于策论写作以及历代名士作品的。   这应该不是给她的。只要是认识她的,应该都知道她对话本小说的兴趣都比这些东西大。他们宿舍也就她和裴申两个人,裴申对于学习那确实是全心全意无法自拔,这本书如果不是给他的,那也没有别人了。   裴申见张卿卿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回来也有些好奇,亲自过来看了看:“刚刚是谁敲了门?还送了东西么?”   张卿卿抬眸望着裴申:“他走的很急我没有看太清楚,看模样,似乎是之前咱们宿舍的项莱。他还送了些书,应该是给你的……”   裴申听到这些不知怎地却突然黑了脸。他接过那沓书,走到院子里的垃圾桶就丢了进去。   这是怎么了?   张卿卿看得目瞪口袋,一时也没敢说话。   隔了还一阵子张卿卿才从孔济那里打听到,原来这里面有故事。   自打那次他们一起去鬼市去花楼闲逛,项莱喝的醉醺醺的不小心轻薄了裴申,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就一直很耐人寻味。项莱同学虽然挨了揍,但是却突然对裴申十分热情。裴申素来看不上他,对他爱答不理。   据说项莱后来又有一次在宿舍里不小心喝懵,过来找裴申,竟被打了第二回 。当时挨了打的项莱还有些恼,什么眷恋情愫一下子全都清了零,当时就想要回击。可是裴申力气大,他到底还是被摁倒在地上。   国子监不允许饮酒,虽说屡禁不止,但是一旦被人需要肯定要挨罚。项莱怕裴申举报他私下饮酒,所以也没敢举报裴申打人,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项莱也不是个会善罢甘休的人,可是裴申确实在他面前有着绝对了力量优势。两人的关系十分微妙,张卿卿一直都在关注故事的后续发展,作为裴申的室友,她很明显偏帮裴申一点。   偏帮归偏帮,其实也就是个态度问题。他们真打起来她真的也帮不上忙。再者说帮忙,她连自己的事也有些忙不过来,更别说帮别人的忙了。   方熠很久之前就催她的事情近在眼前,她还是没有任何的思路。如果事情搞砸了,她从国子监一毕业就得回方府给方熠生孩子去。   张卿卿想了数月,终于设计出来一套比较完备的方案,就连方熠的人设,她也斟酌了很久。   方熠作为国子监的司业,虽然月俸很少,品阶在朝堂上也不算高,但是他在国子监的地位还真的是数一数二的。除了祭酒之外,国子监中品阶最高的也就是他这位司业了。   他在国子监有独立的办公室,张卿卿要是想找到他也不是很难。   张卿卿将计划详细的写在纸上,拿着就去敲了方熠的门。   “方司业,您在么?”   “进来!”   张卿卿进去的时候方熠正在忙工作,桌子上书和夫子们递上来的小册子已经堆成了小山。   方熠虽然是托他皇帝舅舅的福走后门进来的,但是司业并不是闲职,他平常需要忙的东西还是很多的。   国子监中众夫子的教学水平检测,以及各班监生的的学习情况都是他的管辖内容。每月的大考他需要跟祭酒商量命题,各班的的教学方向也需要他过去同众夫子磋商。他从小书读的极好,在做学问方面很有一套,否则即便是皇亲,这活儿也不一定能揽的下来。   见是张卿卿,方熠将手中的笔搁在笔山上抬头望向她,表情十分严肃:“张舜乐同学,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张卿卿将房门关上,拿着自己写的计划书就走到了方熠身边:“姐夫,你之前托我办的那件事情我已经大致想好了,具体过程我都写在这纸上了。”   方熠坐在玫瑰椅上,侧着头看张卿卿的时候还需要仰视。   他饶有兴味的盯着张卿卿看了好一会儿,确实对她的计划书表露了明显的兴趣。   张卿卿将计划书递给了方熠,笑得十分谄媚:“司业大人您先看看,就是这个!”   方熠大致看了两眼,又望着张卿卿轻笑:“你的字这几个月进步很大嘛!”   那是当然,她可是跟着裴申兢兢业业的学了四五个月的。   张卿卿抑制了下自己的自满,又露出一股谦逊有礼的微笑:“您过奖了,不过稍有进益而已,还是国子监的诸位夫子们教得好!”   方熠自然看得出来她已经飘到天上去的内心,轻轻一笑又继续看那份计划书。   他要寿阳公主主动拒婚,自黑肯定是免不了的,这个他应该早就心里有数了。不过具体的讨人嫌人设还需要仔细设定。   他之前说过可以接受放浪不羁声色犬马的人设,那具体的操作就往这方面靠。那些秦楼楚馆章台之地他该跑还是得跑跑,要是想要坏名声,这种地方不去肯定是不行的。除了这些地方,那些赌坊斗鸡场什么的也得适当的逛逛。   他还得给她拨点资金。她回头去妓院里给他买几房小妾回去,什么斗鸡走马各种宠物该添置的也得添置。回头她亲自写几个侯门深宅后院诸美争风吃醋,身怀六甲的小妾一尸两命的话本,一个悬疑向的,一个言情向的,一个宅斗向的,灵异向的如果有市场的话也未必不能搞一搞。   她要请遍京城所有茶馆的说书先生,让接下来的几个月,满城都讨论这位未来驸马爷的风流韵事。   这样一套下来,她就不信方熠什么铁打的正直人设能倒不了?   方熠随便看了下那计划书的前几行,就已经点了头:“我相信你,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张卿卿心下狂喜难掩。   她张卿卿是谁啊自然信得过,这种事情都不过尔尔,哪里能难得住她?   “如果有哪里用钱的,等这一次休沐的时候你回府往我的小账房支。”   方熠的月俸都是方府管家代领,还有方府的家产也有他的一份,所以他平时花用都是大账房的钱。琅琊公主的嫁妆银子有好一部分都给了方熠,这钱方家不敢动,就是方熠一个人的小账房,平素都是他的心腹在管,方家其他人无权过问。   张卿卿如果花这里的钱,几乎没可能会被别人发现。   “谢司业。学生没有其他事情就先离开,您先忙,我就不打扰您了。”   方熠点点头表示同意,还把那份计划书还给了张卿卿。   张卿卿拿着那张计划书离开了方熠的办公室。   又隔了几日,又到了月底国子监休沐,张卿卿回府拿了银子就要出门安排具体的工作事宜。   跑去秦楼楚馆这种事情得方熠亲自做,她没法代劳,但是去秦楼楚馆帮他买小妾这个她还是办的到的。方灿是个懂行的人,再者说她的底细他全都知道,也没有必要瞒着他,所以她就拉着他一起去了。   领到钱之后的张卿卿就是有一些不一样,说话底气足了腰杆赢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财大气粗的气息。   她拍了拍方灿的肩膀,慢条斯理的讲了下自己自己这两日的花钱规划。   方灿一听说张卿卿不仅要请客吃饭,而且要带他去风月之地转转,不由得也有些激动:“这事儿你尽管放心,挑姑娘这事谁还能比我更擅长?你这次真的是找对人了,京城里的大小花楼,没有我不熟的,你要是想批量买,咱们就好好挑他一批!我堂兄有你这么善解人意的红颜知己可真是有福,真是面面俱到贤惠至极……”   “不会说话就闭嘴!”   张卿卿瞟了方灿一眼,他连忙用手捂住嘴巴。   隔了一会儿,方灿的手指又开了个缝:“你去给我堂兄买小妾是为了……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这钱是他批下来的,事情自然也是他首肯过的。我又不会干作奸犯科的事,你管我谋划什么?”   “不是,我就是有点好奇,你就跟我透漏一点嘛!”   “不透漏,日子久了你自然明白。你到底想不想跟我去,你要是不想的话那就……”   “想想想,我不问了还不行嘛!”   二人吵吵闹闹一路来到了花楼。张卿卿看了招牌还有些疑惑:“兄台你是对这里有什么说不清的情怀么?怎么又来了这里?”   方灿摇了摇头:“这家店我熟,姑娘都是又漂亮有才又懂事听话的,今天赶巧还有花魁买一送一的活动。你不是要批量为我堂兄购置小妾么?这家正合适啊!”   花魁买一送一?   张卿卿咧了咧嘴,满头都是问号。   花魁不是说众花之中的第一名么?莫非这家花楼的姑娘都是并列第一?那这家花楼还真是平等互助和谐友善呢!   不过这公然甩卖姑娘的做法确实是有些物化女性有失体统了。   白天花楼不做皮肉生意,整座小楼气氛十分和谐。大厅里有娇艳的小姑娘唱曲儿跳舞,还有文质彬彬走书卷风的小姐姐在跟客人们吟诗作对,到处都充满着浓郁的文艺气息。   张卿卿揪了下方灿的袖子:“这地儿白天看来还真不错,挺高级的!”   方灿挑了挑唇角:“那是!”   楼里的大茶壶见是熟客,立马给安排了包间。方灿说明来意,楼里的妈妈知道是大生意,连忙跑过来亲自接待。   为了了解客户需求,妈妈细心询问:“听说公子您是要过来买姑娘的,不知道您是早已有了相熟的姑娘要为她赎身呢?还是要来这里挑一个呀?”   “我是没有相熟的姑娘……”张卿卿话说了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问了一下旁边的方灿,“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我帮你赎出来好了。”   方灿闻言有些窒息。   中意的姑娘她肯定有,但是这是给他堂哥挑小妾,赎一个他喜欢的,那末了算是谁绿了谁啊? 第20章 .  娇妾  女人,你吃醋了!   “我中意的姑娘等我以后离府独居了自己赎,不用你。”方灿撇了撇嘴。   张卿卿蹙了下眉,觉得有些不能理解。   她买姑娘无非是要她们帮忙做戏,依方熠的脾性未必能让他们在方府待一生一世。如果不出意外,估计等寿阳公主提出退婚几个月之后,她买的这些小姑娘就得全部遣散。   如果方灿有喜欢的小姑娘,她给帮忙赎了,那不就省的他以后再花冤枉钱了么?他还想离府独居的时候再买,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哪个小姑娘能等他到那个时候?这些且先不论,今天可是有买二赠一的优惠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妈妈怕这二位爷吵起来自己的生意再黄了,急忙主动插嘴缓解尴尬:“这位公子您既然没有相熟的姑娘,那就从我们楼里再挑个姑娘吧。不知公子您喜欢那种类型的,我去给您叫来让您好好挑挑!”   “你们这里都有什么类型的?”   “我们这里的姑娘类型可多了,可谓是应有尽有!什么热情奔放的,小鸟依人的,美艳动人的,清纯可爱的,还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   “不是买二送一么?我就每样来一个好了。刚刚你说的那些,都叫来好了!”   妈妈也有些震惊:“公子您是想听曲子家里缺歌姬,要凑个乐舞队么?”   张卿卿挠了挠头:“音乐舞蹈什么的我不太懂,凑不凑乐舞队其实倒是无关紧要。买几个姑娘回家主要是我自己有用处。”   回家自己用的?   妈妈看了下张卿卿的小身板突然有些忧虑。   忧虑归忧虑,客户确实有这个需求,她也不能把这到手的生意再推走了。   妈妈出去了一趟,不一会儿就带着十来个漂亮姑娘回了房间。   张卿卿迎上去看了一圈,十分满意的点点头:“果然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方灿本来正坐在椅子上玩折扇,抬头看了那几个漂亮姑娘突然急了眼。   他过去就拉了一个漂亮姑娘出来质问妈妈:“不是说我相熟的姑娘不卖给张公子的么?您怎么还是把青鸾给叫过来了?”   “方公子,是青鸾她……”   “方公子,是奴家自己想要过来应征的。”   青鸾推开方灿的手退后半步,拒绝之意溢于言表。   张卿卿抬眼望了过去,那姑娘十八九岁年纪,模样虽然只是中人之姿,却难得通身一股如梅似雪的傲然之气。她站在众多窑姐之中,气质分外出尘。   这姑娘确实挺让人感兴趣的。   青鸾又道:“奴家一介风尘女子,本来就是吃青春饭的。而今奴家在这风尘之地待了许多年,确实早已经有了从良的打算。奴家在这花楼里再待下去,只怕也不能再为妈妈挣多少银子了。方公子您又无意赎我,您何苦又断了奴家的生路呢?”   方灿盯着她看了好久,眼睛略有些发红。   她说的确实都对。他年纪尚轻,三两年内只怕也没有办法离府独居,更何况他是方府嫡长子,也很有可能会继承方府永远也不出去。他的父亲向来严厉,若是知道他私自买娼,只怕腿都会给他打断。   他既然没有办法为她赎身,反而绝了人家的生路,确实是不太合适。   张卿卿看这架势也有些为难。   自己虽然对这位青鸾姑娘感兴趣,但是也没到非她不可的地步。这姑娘虽难得诚意满满拳拳之心想要从良,但是要是为了这么一个陌生人就跟方灿闹掰也不合适……真是让人头大!   张卿卿正挠头纠结,没想到方灿沉吟片刻却已然有了答案:“舜乐你买她吧,我不跟你争了。你能帮她赎身从良是好事,之后我肯定会跟她保持距离,不让你为难。”   “那,好吧!”张卿卿战战兢兢的做出了决定。   她咨询了妈妈,最近这两天确实有买二赠一的活动。张卿卿选了青鸾之后又挑了两个姑娘,一个热情似火,一个羞怯可爱,模样都十分出众,据妈妈说她们几个都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张卿卿很满意,直接就付了全款。   声色犬马,前两个都有了,剩下的张卿卿怕麻烦,也都一起买齐全了。   马作为一种基本的交通工具,方家的数量很多。至于狗嘛,她跟着方灿和三位美人又去狗市买了两只小奶狗回来。   方熠上午没在家,傍晚回府的时候看见自己院子里多出来的女人和狗子突然有些窒息。   仨姑娘新来的没有房间,狗也没有个专属狗窝。张卿卿是贵妾出身,算是这院子的半个女主人,只能自己带着跟丫鬟小厮们一起里外收拾。有的时候有些地方缺人手,她也会亲自上阵。   方熠看见正费劲在几个房间里来回倒腾被子枕头的张卿卿,一把拦住她,厉声问她怎么回事。   张卿卿搬了好几趟东西了累得发懵,看见方熠空着手不仅不打算帮忙,而且还要找茬,也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要一个声色犬马的人设么?我这不就帮你把小妾给买回家了么?我之前给过你计划书的,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难道没有看吗?你这个人怎么对自己的事情都这么不上心,等你回头被迫把公主娶回家了还要怪谁?那时候你要是再说是我办砸了差事,我可不会搭理你!”   “……”   张卿卿瞪着眼训儿子一样的数落了方熠一出,他被噎的竟还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新来的三个姑娘也都在帮着收拾东西,其中一个看见这边正僵持的张卿卿和方熠也迎了过来。   在来的路上张卿卿把事情也给她们三个也讲清楚了。她们都知道张卿卿是个女人,她们来方府之后将要侍奉的也不是张卿卿,而是另外一位男主人。   那小姑娘看到方熠的一身打扮就知道这必定是她们的夫主回来了。   “相公,奴家是卿卿姐姐为您买来的妾室,奴家名叫霜儿……”   小姑娘热情的做了自我介绍。可是还没有介绍完,就已经被方熠打断。   “霜儿是吧,你现在如果有空,就把这被子给送到房间里去。”方熠皱了皱眉接过张卿卿手里的被子,一下子就塞到了霜儿的怀里。   霜儿愣了一下,又笑眯眯地问:“那相公,这床被子要送到哪个房间呢?”   “都行,你拿走用吧!对了还有,你待会儿叫上另外两个一起到厅里来,我有事要跟你们说。”   话毕,方熠拖着张卿卿的手就离开了。   说是待会儿要去厅里给新人训话,方熠就直接拉着张卿卿到了小院的正厅。   方熠坐在主位上,张卿卿也不敢坐,乖巧的站在一边。他看了张卿卿一眼,铁青着脸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他之所以放任张卿卿出去造作,本意是她要是有本事,自己就可以不必娶公主。这下倒好,少娶了一个公主,自己的院子里又多了三个吵吵闹闹的小妾。   张卿卿倒是感受到了方熠凌厉的目光,不过也没敢问他为什么。   他的脾气向来孤拐,不必管他。假装没看到就好了。   又隔了好一会儿,方熠都坐不住了想要走人,那三位美人才一身盛装姗姗来迟。   张卿卿本来还不理解。可是想想这也是三位美人第一次见自己的相公,肯定是要相公留下好印象的,所以花时间打扮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三个小姑娘一个艳光四射、一个娇俏可爱,还有一个一脸高冷禁欲的冷艳佳人。这一次付款,各种风格的美人可都收集齐全了。   还别说,她这银子花的还真值!   张卿卿暗自点头感叹自己的睿智。   方熠要求坐在一旁的方熠望着这满堂娇妾,表情则过分复杂,让人有些难以捉摸。   张卿卿看着他坐着不动还推了他一把:“不是你叫人过来的么?人三个都来齐了,你倒是致辞啊!”   毕竟是他安排张卿卿做事的,她这样安排自有自己的道理。这这小妾买都买回来了,钱也花了,他现在就全给撵出去也不太好。   这三个人如果真的能帮他与公主退婚,张卿卿这钱也算是花在刀刃上了。等他真的与公主成功退婚,他再给些银子把她们遣散了好了。   方熠抚了抚额,过了好大功夫才说服自己看开些。   他抬了抬眸子看了下面前的三个女人:“你们都姓甚名谁,祖籍何处,都会什么,自我介绍一下吧!”   方才在院中遇到的霜儿性格热情,率先就跳了出来。   她的声音既甜又软,浓的有些发腻:“奴家名霜儿,刚刚在院中与相公您打过照面的。奴家祖籍江南,娘家姓韦。奴家会唱曲儿也会跳舞。”   霜儿话锋一转,又突然露出一副悲戚的表情,“奴家本来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可是那年冬天,奴家不过十三岁家里就遭逢巨变。奴家的爹娘去世了,哥哥又生了重病,家里两三个弟妹嗷嗷待哺。奴家为了我们那一大家子,一咬牙就把自己卖到了花楼……”   说着说着,霜儿一歪头眼泪就掉了下来。   身世果然凄惨!   几人听的潸然泪下,合伙劝慰了霜儿很久,她才稍稍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绪。   之后要开始表演的就是另一位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她笑容腼腆,声音也是清脆悦耳:“奴家叫碧桃,姓张。奴家跟霜儿姐姐是老乡,也会唱曲儿。不过跳舞什么的就不太会了。奴家的父母跟霜儿姐姐一样……”   “诶,你先停一下!”碧桃作势要哭,却突然被方熠打断。   “相公,怎么了嘛?”   方熠怔了一下一时没有想好措辞,他总不能说他已经了解她的措辞没打算再听一遍吧?   他侧着头看了张卿卿一眼,张卿卿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这三个姑娘,表情一直都十分兴奋。   见她这一副要看戏的表情他突然有些恼。可是他忍了忍,却仍旧露出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还温柔的望着碧桃笑道:“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真是好名字!姑娘模样出尘绝艳,当真是人如其名。”   张卿卿听到这无端的彩虹屁倒是有些吃惊。她看了一眼方熠,又看了一眼碧桃,似乎是很难理解。   这姑娘固然模样不错,但是“出尘绝艳”不至于吧?在她看来,明明是即将发言的青鸾更适合这个词。   方熠他这是——什么眼神啊?   张卿卿又看了方熠一眼,表示不能理解。   方熠看到张卿卿的表情却忍不住暗自狂喜。   她如此狰狞的表情,必定是看不惯他夸别的女人,吃醋了! 第21章 .  挪窝  榻这么大,你为何要挤我?   碧桃听见自家相公这么夸自己很是兴奋,也不顾得酝酿情绪抹眼泪了,激动的差点跳起来。   霜儿在碧桃身边站着,碧桃急于找人分享喜悦,就将霜儿一把拉过去倾诉。   霜儿因为方熠的话正在酸碧桃,也不想听她这耀武扬威的炫耀。奈何碧桃的手劲太大,她实在是挣不开,只能继续敷衍碧桃。   好在碧桃也没有什么文化,很快就词穷了,霜儿这才得以顺利脱身。   在之后就到了青鸾,小姑娘跟前面那两个不太一样,见到方熠之后只是屈身施礼,举动落落大方。   “奴家名青鸾。除了会写几个字之外没有其他的特长。奴家既然已经是相公的妾室,之前种种也就都不重要了。奴家日后就只是相公您一个人的人。”   这小姑娘的嘴就是会说话。   张卿卿本来还想附和一下夸她两句,没想到方熠却兴趣缺缺,直接想散会。   这新来的三个人的宿舍安排问题还没有解决,方熠一时还走不了人。他不是很想管这事儿,扭头问了下张卿卿的想法。   没想到这些事情张卿卿还真的已经安排好了:“相公您住正房,我还是住我原来的东厢房。院子里不是还有个西厢房空着么?收拾出来她们三个人睡那里刚刚好。”   三个小姑娘本来还都温柔顺从,一听这个立马不干了。   霜儿率先提出反对意见:“相公,咱们这里还有三人间呐?我们之前在花楼的时候也没这么住过,这不行吧?我们两个跟青鸾她不熟,脾气秉性也不一定相合,我们三个人要是贸然挤在一起,日后只怕会吵架,到时候若搅得相公的后院不宁岂不难看?”   碧桃连声附和。   最后青鸾也缓缓开口:“相公,奴家也不想与除相公外的任何人同寝一室。”   张卿卿皱了皱眉。   事情似乎不太妙啊!   方灿问张卿卿:“这事儿你没有提前安排么?你们同是妾室,地位相当,莫非你觉得你在这院子里有什么特权的吗?怎么就你自己住一个房间,让人家三个人挤一间呢?”   “……”   这事她确实没有想过!   要不然她去跟青鸾挤一挤?   她从小到大独睡惯了,要是让她跟别人共挤一张床她可不习惯,更何况是这么个今天才刚认识的陌生人。虽然小姑娘长得挺赏心悦目的。   但是即便是她乐意,人家小姑娘未必也这么想啊?   人家刚可说了,人家不愿意与除了方熠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住在一起!   张卿卿又想了想,终于有了新主意:“霜儿姑娘和碧桃姑娘是同乡,关系素来亲近,不如就一同住在西厢房。至于青鸾姑娘,你既然想自己一人住一间房,可以住在我的东厢房。院子里就这几间房,属实有点挤,委屈了几位姑娘,但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方熠听到张卿卿的安排有些讶异,又问道:“你的房子腾出去了,那你住哪儿?”   张卿卿道:“我没事!我来方家数十年了,出嫁前一直在后罩房住着,跟府上的小姐们在一起。这些年舅父也没有再生小表妹,我那个房间现在还空着,如今正好搬回去……”   “不行!”   方熠直接否决了这个方案。   “你既然已经嫁给我,就应当住在我这院子里,还回去跟府中未嫁的表姐妹住在一起像什么话?我外面的宅子置办的也差不多了,等与公主完了婚就可以搬出去了。左右不过这两年,又不是要委屈你一辈子,你就不能先忍忍么?”   忍忍?   这都没地儿睡觉了,还要她怎么忍,难不成睡院子里么?   方熠笑了笑,也提出了一个方案:“我的房间的外间还有一张大床,你以后就搬到我房间里来吧!我的房间大,总不至于容不下你。”   张卿卿斜睨了方熠一眼。   这似乎不太合适吧!   他要是有什么特殊需求,新来的仨娇滴滴的大美人可都等着呢。他完全没必要一时激动背弃与她的约定,末了再落个食言而肥的名声。   方熠则坦坦荡荡的迎上了张卿卿的目光:“怎么?”   她给他弄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现在想拎着铺盖跑路了?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张卿卿纠结了一会儿也想明白了,方熠他就是贱脾气犯了,要跟她较个劲。她要是跟他一般见识,岂不是显得她脑子也有些不正常?   “行行行,都依你!”   毕竟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国子监,每个月也回来不了几天,这事儿姑且听他的。反正她刀子匕首什么的都准备的很齐全,她还不信他能怎么着她!   “那……就这样定了。”方熠本以为张卿卿听到这话肯定要闹,自己已经准备好了词来噎她,没想到她竟然一口气答应了。他像是把拳头打在棉花上,力气都被卸掉了。   他其实也就是在口头上占她个便宜,哪里能真的把她怎么着呢?   “那相公您还有什么事情么?”张卿卿试探性的问。   “没有了。”   “没有就行,你们三个,咱们继续收拾东西去!”   说罢张卿卿拉着三个小姑娘就出门去了。   三个小姑娘这是第一次见自己未来的男人,长得确实俊秀,可惜她们还没看仔细就被张卿卿拉走了,想来真是令人神伤。   “走啊你们,愣什么?”   三个小姑娘还在回眸看方熠,可是人已经被张卿卿和阿竹拖远了。   张卿卿跟这三个小姑娘固然在名分上都是方熠的妾室。但是张卿卿是良家女出身,又是方家的外甥女,地位要比她们这些贱籍出身的要高一点。更何况她们是张卿卿挑选买回来的,所以她们目前都归张卿卿管理。   张卿卿也没想好具体的管理模式。想来除了就是调解她们三人之间的关系、避免吵架骂街打架斗殴之外,也就是定期给她们发放月钱、安排她们的衣食住行了。   按道理,青鸾她们三个现在是方熠的小妾,也算是方家的人,方家有义务给她们发月钱。但是人要方家养,纳进门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通知方家的家主方修,这就有些不合规矩了。   其实只要方熠过去跟方修说一声,事情也就解决了。最惨无非是挨个骂,说他胡闹不懂事,人既然不可能退回去,方修也只能认栽掏钱了。可是方熠嫌丢人不肯去,此时只能作罢。   张卿卿倒是试图去跟方修说说这事儿。可是方修那个老古板要是听说她帮着方熠纳娼女为妾,只怕会当场打折她的腿。   嗐,还是她多操点心管理好来。   反正给她们发月钱又不花自己的钱,有什么好怕的?   张卿卿每月不过在府中住一两日,之后就又回国子监去了。   方熠在国子监附近有个小房子,他除了休沐的时候要回方府,平常晚上都在那里住。   青鸾她们三个倒是提过要跟方熠一起搬过去的事情,不过最后被方熠以房子太小塞不下为由拒绝了。   大多数的时间方熠和张卿卿都不在府中,院子里就只有那三个小姑娘和院子里的丫鬟小厮在一起。   张卿卿也记得自己管家的重任,可她实在没时间天天回来,所以平日就把看住那三个小主子的任务给了阿竹。   阿竹初时还有些担忧:“小姐,我就是一个奴才,她们是主子,我说话她们会听吗?”   “你放心,没事的!”张卿卿拍了拍阿竹的肩膀,“我跟她们说了,以后她们的月钱都由你分发,要是她们敢不听你的,每个月发月钱的时候你只管克扣拖欠,看谁怕谁?”   阿竹咂舌:“小姐您去国子监这半年多,脾性不见好,行径却愈发流氓了……”   张卿卿瞥了她一眼,一巴掌就挥了过去。好在阿竹机灵,急忙躲开了。   张卿卿离开方府之后,青鸾她们就由阿竹照管。   正如张卿卿之前推测的那样,三个小姑娘之间确实常有矛盾,但并不是霜儿和碧桃合伙对付青鸾,霜儿和碧桃之间也有龃龉,经常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时吵起来。   因为青鸾是张卿卿第一个选中的,花楼又有买二送一的规矩,所以霜儿和碧桃因为谁才是被白送的那个人起了冲突,几次三番的大打出手,青鸾拉都拉不住。   不过三个人互有矛盾,末了竟制衡了起来。后来也不用阿竹费心管理,院子里大体上还算祥和。虽小打小闹不断,但始终没出过什么大事情。   张卿卿每隔半个月会回方府一次,也算是视察一下阿竹的管理结果。看到大家都如此和谐相处不生事端,表示十分欣慰,当月甚至从方熠的小账房给她们批了奖金。   三个小姑娘拿到奖金之后分外欢欣,特地过来找张卿卿拍了半个时辰的马屁。   几乎没有人可以拒绝旁人的赞美,张卿卿也兴奋许久。   张卿卿本以为她会继续跟这三个小姑娘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直到方熠与寿阳公主正式退婚。没想到寿阳公主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她的长公主婆婆却被儿子一口气又纳了三个小妾的事情给气的回了府。   琅琊公主正生着气,回来的头一天晚上一只端着不肯见人。方熠带着张卿卿和另外三个小妾一起过去拜见,全都被奴才堵在了门口。   既然琅琊公主有意要摆架子,他们也只好在外面候着。   张卿卿和方熠从国子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几人站在琅琊公主的院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经黑透了。   方熠想着今日必定要吃闭门羹,就带着四个小妾告了辞,让她们回去收拾铺盖早些睡觉。   张卿卿目前的固定床铺是方熠房间外间的大床,所以她乖乖跟方熠一起回了房正房。   他们几个人倒是都美美的睡了一觉,琅琊公主却被气的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大早琅琊公主起了床,拄着拐棍就来敲方熠的门。   好容易赶上休沐,张卿卿还在赖床,方熠那边床帐合着,里面的呼吸声也一直都很均匀。   张卿卿的床正对着房门口,琅琊公主敲门第一个醒的就是她。   “熠儿你起了没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去叫你的小老婆们起床给本宫请安吗?你还记得老祖宗传下的晨昏定省的规矩吗?逆子!你真的是愈发的忤逆不孝了……”   老太太在外面骂的正起劲,可是里间的方熠仍旧没有一点反应,八成还没有醒。   张卿卿有些捉急。   看自己婆婆的这个样子,只怕她再不开门,老太太就自己踹门进来了。   琅琊公主要是看到外间大床的被褥,知道她现在还跟方熠分床睡,那可就全玩完了。   张卿卿急中生智,捞起床上的被褥就一下子全塞到了一旁的柜子里。   她跑到里间掀开拔步床前的幔帐,直接就钻了进去。   方熠半睡半醒正迷糊,见到张卿卿也有些烦躁:“榻这么大,你为什么非要挤我?”   张卿卿有些着急,伸脚把方熠往里面踢了踢:“是你在挤我好不好?你往里面点,给我腾点位置!”   “不许闹,乖乖睡觉!”他呢喃一声,伸手抱住了张卿卿,很快又失去了意识。   “……”张卿卿有些无奈。   张卿卿躺在方熠怀里,觉得这戏已经有了七分像。她扭头又观察了下,觉得方熠的这一身中衣太过齐整,还是不太对劲。   她想了下,伸手就扒了他的上衣。   方熠睡的正熟,突然被人这样动手动脚也有些难受。   他皱着眉头揉着眼起身:“卿卿你不要胡闹……母亲……你怎么来了……”   张卿卿也扯了扯自己的中衣,露出半个肩膀在被子外面。   她皱着鼻子很用力的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就是琅琊公主气急败坏的表情。   她施展出自己的巅峰演技,做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公……公主……” 第22章 .  掌柜  我们以后都是大老板!   琅琊公主看着面前衣不蔽体的两个人, 满脸都是怒容。她愤恨的放下了窗幔转过头去:“不成器的东西!这都什么时辰,你们是打算要死到床上么?一杯媳妇茶,你们要本宫等到下午再喝不成?”   说罢便拂袖而去。   方熠听着琅琊公主的脚步声已经远了, 这才看向张卿卿, 撇着嘴一脚将她踢出了被窝:“谁准你钻进我的被窝的?”   张卿卿拉好自己的衣服,陪着笑脸打哈哈:“这不是事出紧急么?相公你之前不是还教过我, 要事急从权么?”   方熠又四处看看, 找到自己的中衣穿了上去。穿的时候还不忘恶狠狠的瞪了张卿卿一眼:“那你脱我衣服干嘛?”   张卿卿红着脸说道:“这不是显的更像一点嘛!做戏怎么说也得做足了啊!”   方熠并不买账, 推着张卿卿让她下床:“滚出去滚出去,我要换衣服!”   “相公别生气别生气,我这就走……”   张卿卿讪讪笑了笑, 说着就跑到了外间。   张卿卿起床洗漱完之后,马上跑到院子里叫东西厢房的三位姑奶奶起床。   一听说是要拜见相公的母亲——琅琊长公主殿下, 她们三个人也很勤快, 马上就拾掇的规规整整的出了门。   她们三人进方府之后, 也都主动请裁缝做了几身华贵得体的衣服。换上去之后几人身上原本的风尘气全部被掩盖,通身都变成了特属于大户人家女眷的尊贵气派。   琅琊公主喜欢小辈见她的时候穿的热闹点,尤其是女娃。所以张卿卿也从自己的柜子里面翻了好久, 掏出一件极为贵重喜庆的衣服套在了身上。   张卿卿本以为她们这个样子,琅琊公主见到一定欣喜,没想到五人不过在琅琊公主院落的大厅里跪了片刻, 就全部被扫地出门了。   琅琊公主早上是去敲了他们的门没错, 但是事实证明,琅琊公主并不欢迎他们。   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不欢迎也没办法, 到了下午晌的时候,方熠和张卿卿又动身回了国子监。   霜儿和碧桃她们已经在方府住了好几个月。方熠和寿阳公主的婚期一天天的逼近,张卿卿也决定要加快动作。   坏方熠名声的事情, 主要还是得通过社会舆论。张卿卿是早已经雇好了说书先生,言情宅斗灵异之类的本子也交上了好几个。故事在京城里讲了数月,确实已经有了效果。方熠最近在国子监上班的时候都经常会被监生们小声议论,他偶尔逛个街如果被别人叫出名字,也会引来一大波人侧目而视。   方熠,红了!   不过不满是进步的车轮,作为始作俑者的张卿卿始终谦虚谨慎,时刻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努力的为此项事业继续奋斗。   为了加强效果,张卿卿决定再写几个刺激的本子。有的时候实在没有脑洞了,张卿卿也会从顾怿借来点话本小说作为参考。顾怿那里的杂书是真的多,古今中外各种类型应有尽有。   顾怿私底下是个书贩子,旁人往他这儿借书都是需要付钱的。他之前欠张卿卿一个人情,所以也从不向他收费作为补偿。   日子过的很快,不过又隔几个月的功夫,方熠的故事终于传到了宫里。   张卿卿的消息来源不太广,寿阳公主将会出宫查看此事真伪的事情还是丫鬟阿竹跟她说的。   当时阿竹表情严肃,语气煞有介事:“小姐,这事儿可真不是小道消息。现在姑爷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如果有寿阳公主查出这些事情是真的,只怕很有可能会马上奏请皇上退婚!”   张卿卿听到消息,满脸都是难掩的欣喜,似乎随时都能激动的掉下泪来。   她抱着阿竹就是一阵哽咽:“我的天呐,你知道我等这事儿等了多久吗?她可算是来视察我的工作了。我终于要解放了!”   阿竹也拍着张卿卿的背安抚,表示深深的理解她的想法。   两个人抱在一起庆幸了许久,张卿卿又有些不放心:“阿竹,你怎么知道知道这事儿的?消息靠谱吗?”   阿竹笑得很是得意:“寿阳公主不久前说要来咱们府里探望琅琊公主,厨房几日前就已经开始准备公主来访那日的餐食了,我一听这事儿就觉得不对劲,所以特地留意了一下。您想想,这寿阳公主跟咱们琅琊长公主虽说是姑侄,但是这皇室里公主王孙那么多,寿阳公主从来就没有来咱们府里做过客,咱们家姑爷甚至从来都没有见过她,这能有什么情分啊?这里面肯定有事儿啊!”   “有道理!阿竹你真聪明!”张卿卿点点头表示赞同。   “小姐您过奖了!”   “既然日子快了,那我就去跟青鸾她们说一声,好让她们提前做好准备。”   “行,我跟您一起去!”   说着主仆二人就一齐去了青鸾她们三个的住所。   三个小姑娘并不知道张卿卿的目的,在听到她的计划是都有些退缩。张卿卿见她们为难,便给她们一刻钟的时间考虑商量,自己捧了个茶杯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等着。   霜儿拉着碧桃和青鸾走到房间的一角悄声说道:“我们三人已经进了府中数月,一直以来都未曾有机会跟相公亲近过,张姨娘与相公倒是夜夜宿在一起。不仅如此,就连相公外出就职,也从来都只有张姨娘一个人可以跟在身边。倘若他们真的这么如胶似漆,身边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张姨娘当初又何必要将我们三人从花楼赎出来?不仅如此,她还教唆她那个刁奴,每个月都拿我们的月钱压我们。不瞒你们说,我觉得她这个人信不得,所以她安排的事情我也不打算去做!”   碧桃皱着眉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虽然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是我看你这个样子,总觉得你就是在酸张姨娘。”   青鸾也昂着头轻蔑的笑道:“人家月月给你钱,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还不用你伺候男人。这么好的事情不是天下少有么?这事儿你也有意见?真是奇了怪了!”   对于青鸾习惯性的冷嘲热讽,霜儿情绪稳定。她很快又提出了新的论据:“其实我觉得张姨娘买我们根本就不是为了让我们伺候相公,傻子才会自己给自己招来这么多情敌养在家里呢!她八成就是不想让公主嫁给相公,所以特地雇我们给她当枪使的!”   青鸾侧过头看了霜儿一眼,对她难得会转一次的脑袋投以赞扬的目光。   张卿卿在一边听到他们的对话,心里却是咯噔一跳。   她做事情痕迹已经重到这种尽人皆知的地步了么?事情不会搞砸了吧?   青鸾接着向霜儿陈述事实:“你如果连给人家当枪使的作用都没有,那你说人家好吃好喝的养着你干什么?”   终于弄明白真相的碧桃也有些忧虑:“张姨娘要拿咱们当枪去对付公主诶!公主可是皇上的女儿,手握黎民百姓的生杀大权,咱们要是惹了她,会不会小命都保不住啊?”   “未必。按计划我们只是在公主面前演戏,假装跟姓方的很亲密。公主即便是吃醋,也肯定先拿张姨娘祭刀,咱们到时候求饶就行了,顶多是被赶出府去。毕竟咱们三个跟姓方的清清白白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但是如果咱们不跟张卿卿合作,回头公主进了门,我们只怕早晚得倒霉。公主金枝玉叶,我们同在一个屋檐下,稍有逾越只怕就没好果子吃。张姨娘有姓方旳护着,我们到哪儿躲去?现在公主还没有嫁给姓方旳,一切都还有可以转圜的余地。”   青鸾言之有理,霜儿和碧桃也全都听进去了,态度大有缓和。   不过碧桃最后还是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张姨娘将我们买回来就只是为了对付公主,万一成功了,我们是不是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到时候我们是不是就会被赶出去啊?”   “什么?我们要被赶出去?”霜儿情绪极不稳定。   “赶出去又怎么样?大户人家遣散妾室都给发钱的,据听说给不少呢!咱们从花楼里出来不仅自由了还有钱拿,并且也没有让任何男人占便宜,怎么算都是咱们赚了啊!”   “你说的确实也很有道理。但是……我要自由干什么呀?我从小被卖到花楼,爹妈是谁早不记得了。我这辈子会的所有技能都是为了取悦男人,这是我吃饭的本领。我也不知道离开还能再做什么,总不能再回去吧?那多没面子啊?”   “对啊,我们在花楼的时候,姐妹们就整天吵吵着要从良再不受辱。而今我们出来了再回去确实也不大好啊?我跟碧桃一样都是从良之后也无处可去的!”   青鸾成竹在胸:“你们傻啊,咱们要是有了钱,还是之前任人揉捏的小娘么?咱们完全可以自己开店做生意!那时候我们再收留一些跟咱们一样无家可归的小姑娘,咱们保护她们,必定不会再让她们跟咱们一样进那风月之地,再受那些臭男人的折辱!”   霜儿和碧桃听到这主意都十分激动。霜儿甚至已经开始伸着手指给她们三个人安排职位:“大掌柜、二掌柜、三掌柜!”   此番前嫌尽释,一向高冷的青鸾也“哈哈哈”大笑了好多声表示同意。   隔了这么久,张卿卿一直在一边等着。她本来还在出神,此时被青鸾的笑声吸引再次回过神来。   房间的自鸣钟滴答滴答在响,刻度正好已经过了一刻钟的时间。   “三位,不知你们是否商量好了?”张卿卿问道。   青鸾三人扭了下头,迎上张卿卿的目光,但是并没有马上做出回应。   张卿卿还以为她们没有决定好,再次利诱加码:“事成之后一人一百两!若是公子也高兴,兴许还另有赏赐……”   “我们愿意!”三个人唯恐张卿卿反悔,急忙答应下来。 第23章 .  公主  这么多小妾竟然没有闹翻天?……   书中有云,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 三而竭。青鸾三个为了自己的未来, 早已做好充分的准备,没想到寿阳公主来府的时间一变再变, 等到次年年初寿阳公主真正出现到方家的宴会上时, 三人后续乏力, 已经明显不在状态。   寿阳公主造访方家的时候是上元灯节,三个小姑娘本来打算结伴去逛街,结果都被这事儿给拦住了去路。   张卿卿看她们情绪不对还特地跑去安慰:“不久一场灯会么?就今年一次, 今年过去了,明年尽管带着大把的银子爱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 绝对没人拦你们!”   她苦口婆心的说了很久, 三人才稍微打起了一点精神。   方府的宴会上来的亲戚很多, 张卿卿的嫡母方氏是方家已出阁的姑奶奶,也趁这个机会回娘家省亲。   方氏再嫁也有三四年功夫了,她平素极少会回方府, 即便是要回来省亲,也都会避着张卿卿姐弟。而今府中举办宴会,张卿卿以方熠内眷十分出席, 确实是避无可避的场合。   张卿卿已经有数年都没有见过方氏了, 就连她和方熠成婚之时,方氏也只是托人送来了一些贺礼, 本人并没有出现。张卿卿本以为此次只是一次普通的宴会,没想到竟跟方氏在此处打了照面。   这些年来张卿卿不止一次幻想过与方氏重逢的场景。那是自小疼她爱她的母亲,她小时候摔到地上母亲都会搂着她叫下人拿扫帚拍土地公, 母亲若是知道自己这些年受的委屈,一定会心疼的把她抱在怀里的。   可是方氏在席上仍旧是多番回避张卿卿的目光,反倒是张卿卿呆愣愣的望着方氏,一下子就湿了眼眶。   今日她有一场硬仗要打,不能如此就乱了方寸!   张卿卿长吸一口气,握着拳头念叨几遍才说服了自己。   这次宴席是琅琊公主主办的。方家家主方修接连丧了两位嫡夫人,觉得自己克妻,之后就没有再续弦,可是这样的宴席由妾室主持也不像话,所以就请来了恰好仍在府中的琅琊长公主。琅琊公主虽一向深居简出,但是怎么说也是方家的媳妇,所以也就没有推辞。   当时与方熠早已定亲的寿阳公主也在席上,坐席恰好在张卿卿的母亲方氏之侧。   寿阳公主个子不高,脑袋上顶着双鬟,圆脸大眼睛,下巴上还带着些婴儿肥,一脸稚气,看起来有点像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她的年纪虽然不大,但是身为王孙贵胄金枝玉叶,礼数却一点都不小。   琅琊公主的座位在上首,寿阳公主是小辈,座位在下首第一。她向琅琊公主问了安,宫人们便安排席上其他的人向她见礼,像方氏这样的诰命夫人只是朝她道了个万福,可张卿卿、青鸾等人则和方修的妾室们一样,统统跪在地上给她磕了个响头。   在磕头之前大家还觉得寿阳公主形容娇小,可是跪在地上的时候,一仰头突然就能领会到贵人的高大威严。   寿阳公主赐大家平了身,张卿卿起来之后又朝方氏的方向望了一眼。寿阳公主坐在方氏身侧,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抬眸四处看看,果然一眼就迎上了张卿卿的目光。   张卿卿怕被人发现自己刚哭过,急忙躲过寿阳公主的目光。寿阳公主倒是没有见怪,只是侧过头问了下身边伺候的婢女:“方才那个人是府上的什么人?为何会望着本宫流泪?”   婢女是方府的婢女,自然不敢对公主有任何隐瞒:“那位是张姨娘。是熠大公子的妾室,去年纳的。”   寿阳公主轻轻点了点头。   方熠的风流韵事她听了不少。据说她这位未来夫婿平素叫拈花惹草到处乱搞,家里纳的小妾数不胜数。她还曾听闻方熠还有在京中花柳之地一口气购了三名妾室的记录。   这望着她流泪的年轻女人,八成就是方熠不知从什么秦楼楚馆弄来的姑娘。   不过倒是奇了怪了,她还没有嫁进方府呢,这个女人就平白望着她流眼泪是什么缘故?真是匪夷所思!   那婢女唯恐自己没有向公主说清楚,又望着张卿卿跟寿阳公主解释了一遍:“张姨娘是侯爷的外甥女,是熠大公子后院唯一的贵妾。张姨娘平素一直跟着大公子在外面住着,也就是逢年过节或者是休沐,才会陪着大公子在府中住上几日。”   言下之意就是张卿卿是方熠最为宠爱的妾室,一般人比不了?   寿阳公主也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又抬眸看了她一眼。   这方府果然跟外面话本故事里传的一样,到处都是人心算计,就连这端茶递水的丫鬟都是很会巧妙搬弄是非的搅屎棍。   宫中固然嫔妃倾轧也十分严重,但是她贵为公主,没必要之后余生继续经历这些。   寿阳公主挥手让那婢女退下,自己也轻轻叹了一口气。   倘若她有的选,她还是要选一个自己喜欢的驸马,一生一世对她好,绝对不能再纳一个妾室!   方氏自从张卿卿过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再抬过头。她跟寿阳公主坐得近,寿阳公主跟那婢女的对话她全都听在心里。她悄悄抬眸望了一眼张卿卿,觉得有些揪心。   终于等到自己母亲抬头的张卿卿有些激动,她的脑袋一片空白,眼泪一下子又落了下来。   她很想去问问方氏,问问自己究竟是不是方氏亲生的。倘若是,一个母亲怎么能说不认自己的女儿就不认自己的女儿了,何以竟如此绝情?倘若不是,当年那个将她捧在手心视她如珍宝的人又是谁?如果只是不相干的人,为何要骗她那么久,让她误以为自己也是有母亲的人?   张卿卿的肚子里已经备好了词,抬起脚正要过去,没想到却被刚从男宾席上过来的方熠一把揽在怀里。   方熠拉着她离开人群,从袖中拿出了一条小手拍帮她拭了泪,又将手帕塞到了她的手中。   他抱住她,附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你忍住,不许哭!她都不要你了,你又何必为她难过?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张卿卿,这幅哭哭啼啼的样子被她看到了,岂不是更让她小觑?”   张卿卿哽咽着点了点头,极力梳理着自己的情绪。   方熠拍拍她的脊背,又笑道:“你要是实在难受,可以继续靠着我缓一缓。待会儿好了,我送你到席上去!”   “好!”   方熠牵着张卿卿的手一起到了席上。旁边霜儿她们已经坐着等了好久。   霜儿看着张卿卿的表情有些忧虑,凑过去悄声问道:“不是吧张姐姐,你跟公主这第一次眼神交锋就输的这么惨?竟然哭成这样?”   方熠瞥了霜儿一眼:“别胡说,卿卿她只是被虫子迷了眼睛。”   张卿卿果然配合着揉揉眼睛。   碧桃有些担心:“虫子?这么可怕?出来了么?要不我给你吹吹?”   张卿卿破涕为笑:“没事,小问题,我挤点眼泪它就冲出来了。”   “这怎么能行?还是得弄出来。这样,你过来。”青鸾有些忧虑,直接拉着张卿卿将她按在自己膝间,“碧桃,你来吹!”   “好!”碧桃直接凑了过来。   寿阳公主在不远处的坐席上,看着他们夫妻几人如此亲昵的模样,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他们五个人这是已经组建和谐的家庭了?   不得不说方熠这个人还真是有一套。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他养着四个小妾,后院里不仅没有闹翻天,几个妾室竟还能如此和谐?那外面所传的方熠夜御四女的事情还真不是没可能!   真是让人窒息!   思索片刻,寿阳公主终究还是无奈的捂上了脑袋。   隔了好一会儿,方熠才离开女宾席,往男宾席的方向走去。   这宴席本就是家宴,女宾席和男宾席相隔并不远。大家也都没有什么顾忌,玩得都十分欢畅。席间还经常有男童和女童在两个席间到处穿梭打闹。   方氏并非只身而来,与其一起来方府的还有她的夫婿和儿子。   她跟她的夫婿还真是鹣鲽情深琴瑟和谐,成婚也就四年功夫,而今孩子就已经三岁了。   小孩子本来是跟着父亲在男宾席上坐着,可是只待了一会儿就有些坐不住想要找娘亲,便央求爹爹送他过来。   方氏再嫁的那位郎君不过三十余岁年纪,比方氏还要年轻许多。那郎君模样清隽精干,神态有三分与前太傅张贺相似。   张卿卿偷偷瞄了他们好久,看到那人的长相有有些生气。   她既然已经改嫁了,孩子也都不要了,何苦又找一个跟父亲相像的男人?仿佛还挂念着父亲一般。   不过有件事情倒是古怪。方氏之前讲张卿卿姐弟俩的身世时,说是她婚后数年都无所出,担心张家绝后,所以挑选了一个丫鬟去张贺身边伺候。那丫鬟肚子争气,很快就有了身孕,还是一对龙凤胎。可是龙凤胎不好生,那丫鬟生产时难产,没出产房就断气了,所以张卿卿姐弟俩都被方氏抱走养在膝下。   可是张卿卿和弟弟出生的那年方氏尚不到二十岁,怎么就确定自己不能生育,非要找丫鬟代替她了?再者说,她如果真的不能生育,那她之后又去哪里寻的灵丹妙药,竟在改嫁的第二年就生了孩子?   她就是一个大骗子!无非还是不想要他们姐弟俩而已,哪里有那么多理由?   张卿卿越想越气,端起案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张卿卿一杯杯的往肚子里灌酒,青鸾她们看着她这么模样也有些担心:“张姨娘,你别喝这么多,会醉的……”   张卿卿目光迷离,很明显已经醉了。   “张姨娘!”霜儿揽着张卿卿的肩膀晃了几下,试图让她清醒一下。   寿阳公主在对面悄悄观察着她们。方熠不在身边,她们几个女眷举动也可以如此狎邪失仪,真是令人不齿。   寿阳公主正暗自吐槽,没想到张卿卿却又再次含情脉脉的朝着她的方向望过来,她吓了一跳。   这个女人到底要干嘛?   寿阳公主几乎要被张卿卿一而再再而三,莫名其妙诡异而深情的眼神攻势搞疯。   “你……”胆敢再这样望着本宫,本宫就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寿阳公主正要发作,打算起身去好好教训下张卿卿,没想到张卿卿却突然扶着青鸾起身,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寿阳公主的话还没有出口就全都咽了下去。   她倒要看看这个女人要干嘛。她就不信这个女人敢过来找她的茬。这个女人要是胆敢对她不敬,她必定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张卿卿似乎是真的喝的昏沉,一路走来步子跌跌撞撞,勉强能直着走而已。   她走到寿阳公主面前停下。   寿阳公主抬眸看了她一眼,又扭头看了一下自己身后的带刀侍从。张卿卿若是稍有逾越,自己就能马上叫亲随将她按在地上。   张卿卿居高临下,脸上咧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呦,几年不见,您也来了?”   寿阳公主听着她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她这语气中明显带着嘲讽!她堂堂公主,怎能受一个民女这样的屈辱?   更何况她们之前从未见过面,她竟然还跟自己装熟!   寿阳公主沉着眸子脸色铁青,握着拳头正要发作,没想到旁边的方氏却先开了口:“卿卿……这些年你还好么?”   张卿卿遥遥望着他们一家三口,抿着嘴良久也没有说出来一个字。   寿阳公主觉得自己似乎是自作多情误会了什么,一时也无地自容不再开口。 第24章 .  愿望  你愿意做我的正妻吗?   方氏所嫁那郎君抬眸瞧了张卿卿一眼, 又回头看向自己的妻子:“夫人,这就是你之前养大的那个张家的庶女么?”   方氏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慌乱的点了点头。   她养大的庶女?   张卿卿冷笑一声不说话, 又低头看了一眼他们夫妻二人之中跪坐的小男孩。她缓了缓, 又做出一副真诚的表情望向方氏夫妇:“旁人都说母亲之前是一无所出所以才将卿卿和弟弟养在身边,可是母亲对卿卿姐弟俩视若己出, 卿卿却是此生不能忘。无论怎样, 卿卿永远都认您一个母亲!”   方氏没有说话, 只是干笑一声以作回应。   她身边三岁的男孩子从未见过张卿卿,此时也好奇的盯着张卿卿:“母亲,她是谁?”   张卿卿伸手捏了下那小孩子的脸, 笑道:“母亲,这就是您给卿卿生的弟弟吧?真可爱——小宝贝, 我是你的姐姐……”   她刚说人家一无所出没有生育能力, 此时又捏着小孩子的脸认弟弟, 很明显就是找茬。   寿阳公主坐在一边,看到这架势也有些震惊。   方熠在另一边的男宾席看到这场景十分紧张。   张卿卿离开坐席去找方氏,必定不会有好事。他搁下餐具很快就离了席, 来到女宾这里阻拦张卿卿。   张卿卿本来是真的打算厉声质问一下方氏,改嫁便改嫁,为何连自己生的孩子都不认?可是方熠既然来拖人, 这事也只好作罢了。   方熠拉着张卿卿颔首向方氏致歉:“姑母, 卿卿她喝醉了没有规矩,您不要见怪。侄儿这就带她回房休息。”   方熠强拉着张卿卿正要离开, 可是没走几步路,就被张卿卿挣开。   张卿卿喝多了酒脑袋不甚清醒,回到方氏面前又道:“母亲同女儿同处京城, 这几年来也经常会回方府。女儿同阿韶就一直住在这里。哪怕我们并无血缘关系,好歹也有十余年母子之情,母亲何以能四年都不来看我们一眼呢?”   方氏仍旧低着头一眼不发。   方熠回来拉她:“卿卿你喝醉了,这么多人,你不要闹……”   “你起开!”张卿卿再次将方熠推开,“我虽然被你纳为妾室,但是我不曾把自己卖给你,你少管我!”   张卿卿确实已经被酒劲冲昏了头脑,不管是敌是友上来就怼,方熠一时也劝不住她。   她又转身望着方氏,怒道:“您若是还曾将我当成您的女儿,何以竟能在女儿成亲的时候都不露一面?今晚都要过去了,您没有同我说过一句话,您也没有问过一句关于阿韶的事情。到底在您眼里,我和阿韶都算什么啊?   “也是,我与阿韶并不是母亲亲生。父亲已经过世了,我们还继续粘着您,平白拖累您,任谁也觉得讨厌。若非是当年有圣旨,令我与阿韶跟着您回归母族,母亲是不是那个时候就想将我与阿韶扔到大街上去?”   方氏忍了好久,此时终于肯抬头看张卿卿一眼。   她眼眶发红,连声音都有些喑哑:“卿卿,这些年你好不好?阿韶呢,今日一日都没有看到他,他也还好么?”   提起这个张卿卿就气不打一处来。   方修要嫁给一个大她十七岁的老男人的时候,她多么恐慌,可是她的母亲不在;她被迫要嫁给方熠当妾室的时候,她多么绝望,可是她的母亲依旧不在;在阿韶掉下悬崖生死未卜的时候,他们的母亲还是不在。   这个时候,方氏在以一个母亲的姿态问这些,多么虚伪!看她那个模样,她似乎还很是伤情?   良久,张卿卿才冷笑道:“女儿一切都好,现在嫁了人有了依靠,日子好过很多。女儿虽然只是妾室,但是总还是有相公疼爱,院子里的诸多姐妹也都与人为善相亲相爱。我们这许多人,在一起过的非常愉快,母亲您大可放心!”   一直以来都在吃瓜看戏的寿阳公主见这情况也忍不住撇起了嘴。这安定侯府乱成这样,还真是很难让人给他们留下半分好印象啊!   她本以为只是她那未婚夫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想到这整个方府都复杂的令人发指。   张卿卿说完自己的事情又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方才方氏的问题她并没有回答完,又道:“阿韶也好得很。一年以前,圣上降旨让阿韶去国子监读书,国子监有同学过年不回家,阿韶担心他们自己在国子监待着无聊,今天晚上就回了国子监,陪着他们一起逛灯会呢……”   这次话还没有说完,张卿卿就被方熠强行拖走离开了宴席。   方熠将张卿卿带回房间之后,就再次出门给她端借酒药去了。临走前还嘱咐她在房间里乖乖等他。   她今日如此顶撞方熠,他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肯定要生气。   她本以为他会跟她大吵一架。没想到他竟然什么都没有说,还担心她宿醉之后会头疼,去给她找解酒药去了。   张卿卿歪在外间自己的那张大床上,伸手推开了床边的窗子,她半躺在丸子床上望着月色又想起了前年这个时候。那时候她的阿韶还在,还陪着她跟她一起商议共同逃出方府的事情,谁能想到转眼间竟已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方熠给张卿卿拿来解酒药:“你醉的厉害,得把这药喝了,喝了之后会舒服点的。”   “嗯。”张卿卿没有拒绝,接过那药碗一饮而尽。   可是喝了之后效果也不甚明显,张卿卿脑袋晕晕的还一直想吐。   方熠要她躺下来好好休息,她也就乖乖躺下。可是没想到越躺越不舒服,又隔了一会儿,她直接跑出去抱着树吐。   方熠这才刚闲下来,又被张卿卿弄的手忙脚乱的。   他倒了一杯清茶跟着张卿卿走了出去,一边帮她拍脊背一边伺候她漱口,又过了好久张卿卿才缓过来。   吐完之后张卿卿的脑子是真的清醒很多,身上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此时天色并没有太晚,天空上烟花爆竹声一直在响,院墙外也是人声鼎沸。   月色皎洁,屋檐下还悬着灯笼,整个院子都亮堂堂的。张卿卿扶着树起身抬头望向天空,眸子里都是烟火的倒影,分外璀璨。   她回转过头冲方熠笑了笑:“我想要去外面看花灯!”   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方熠觉得有些窒息。   见他犹疑,张卿卿还以为他是不想跟她去:“你要是不想出去就先睡吧,我自己出去就行……”   “谁说我不去的,我去!”   但凡她开口的事情,他又怎么会回绝?   再者说她这醉醺醺路都走不直的样子,他又怎么会放心她自己出去?   张卿卿说要出来看花灯,可是出来之后注意力也没有在那灯上,反而是拉着方熠漫无目的的闲逛。   方熠知道她喝醉了脑子不清晰,对她也颇多忍让,处处迁就她,陪着他发疯。   张卿卿牵着方熠的手在她熟悉的地方走了一遍。往年她都是跟着父母和弟弟一起出来逛灯会,今年他们都不在,可是她身边有仍旧人同行,倒也不至于让人过分伤情。   “二哥,大表哥说阿韶死了,是真的么?”张卿卿捏了下方熠的手,突然抬头望着他问道。   方熠本来脸上带着笑,听到这个问题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一时之间他也没有想好说辞,只好支支吾吾的解释:“阿韶他……”   “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我也没那么想知道。”张卿卿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呃……”方熠本来想好的几句搪塞的说辞又全都咽到了肚子里。   张卿卿皱了皱眉又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跟阿韶是双胞胎,别人都说双胞胎之间会有心灵感应,我有直觉,他一定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他逃离了这个牢笼,是不是替她过上了自由自在的生活?   方熠也点点头长叹一声:“或许吧!”   二人又在街上走了很久,张卿卿鬼使神差,竟然带着方熠到了去年来过的那个水潭边买了几盏河灯。   “老板,备纸笔,我要许愿!”张卿卿望向卖河灯的小贩,拿出一锭银子搁到摊子上。   小贩收起银子,兴高采烈的去备笔墨:“好嘞,夫人!”   听到这个称呼张卿卿还愣了一下。可是她确实早已经嫁给了方熠,平素也都梳上发髻一副已婚妇人打扮。人家叫她夫人也属正常。   按道理人家还叫高了她呢,她一个小妾,哪里是什么夫人?   旁人叫她夫人这种事情要是方熠不开口否认,按说她也没有主动解释的道理。所以张卿卿也就应下了。   “那夫人您是要您家相公写呢,还是要小的替您写?”   小贩担心张卿卿不会写字,还特地问了一下她,没想到张卿卿却摇了摇头。   “不用别人,我自己写!”   “那也行!”小贩拿来纸笔跟裁切好的纸条递给张卿卿。   他们买了好几盏花灯,每个花灯都配了一个纸条。张卿卿每一张纸上都写着同样的话:“希望方熠与寿阳公主正式退婚!”   方熠在一边看着,觉得十分好笑,但是也一直忍着不说话。   卖花灯的小贩是个落魄书生,趁着上元节过来兼职做个小买卖。他读书很多,平素也一直都很关注城中的时事热点。   见张卿卿纸条上的字,他就马上想到了茶馆里说书先生一直在讲的那个安定侯府的大公子的故事,并且马上成功匹配对号入座。   小贩咧咧嘴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是基于自己的职业素养,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好奇的心,并且赞扬了一下张卿卿的字体:“夫人这一手馆阁体贵重不失飘逸,真是很俊俏啊!”   “谢您夸奖!”   张卿卿与小贩告了别,抱起那些花灯与纸条就到了水潭边。   她将那些小纸条分别塞到了河灯的莲瓣夹层里,这样水泡不到火烧不到。等到火灭了的时候,纸条会跟河灯一样消失在水里。   放完河灯之后,张卿卿就跟方熠一起离开了。走的时候方熠还笑道:“我本来还以为你会有什么愿望呢,没想到竟然是这个。”   张卿卿点点头:“目前我最大的愿望只有这个。”   要是方熠跟寿阳公主正式退婚了,她就可以离开方府甚至是离开京城,去过她想过的日子了。   她其实也想过要写一些希望阿韶还活着的愿望,但是她既然笃定阿韶没有死,再写这些倒显得心虚,所以最后也就放弃了。   她的阿韶一定还在某处,就等着她成功离开京城之后去找他呢!   张卿卿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眶也湿湿的。   方熠看着她不对劲,还特地低下头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张卿卿嘴巴瘪瘪的:“我想阿韶了。一年多了,他从来没有离开我这么久过。我很想他,我很怕他出事!”   喝醉了的人情绪控制也有些不易,张卿卿只是稍微觉得有点难受,只是酝酿了一小会儿情绪就几乎要爆发。   不争气的眼泪突然就无法控制的流了下来。   方熠恰好在身边,又恰好给了她一个怀抱,她就靠上去抱着他哭了很久。   方熠也知道她不过是喝醉了酒情绪不受控制,可是此时她如此依靠在他的怀中,很容易让他误以为她需要他。   他拥着张卿卿,鬼使神差的吻上她的嘴唇。   张卿卿并没有反抗,只是在结束后惊诧的抬头望着他。   方熠看着她的眼睛,表情无比认真:“卿卿,我知道你不想做妾室,让你做妾室确实也委屈了你。但是你知道,这其实并非我所愿。倘若这次我与寿阳公主可以顺利退婚,你愿意让我把你扶正做我的正妻么?”   张卿卿喝了酒脑子本来就缺乏分析能力,这样复杂的人际交往问题确实也不是她一时半会能闹明白的,方熠的问题明显有些超纲。   她张着嘴巴盯着方熠看了很久,到底也没能做出回应。 第25章 .  冷战  注意这个旧河灯   过完上元节第二天下午国子监就开学了。   上元节那天张卿卿喝的烂醉, 第二天醒来就声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既然不愿再提,方熠也只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下午车夫套好了马车,两个人往常一样一起去了国子监。   去国子监的路上张卿卿还和方熠讨论了寿阳公主的事情:“二哥, 我觉得寿阳公主那个事情十拿九稳能成。昨天晚上家宴的时候我观察了很久, 看她那个样子,她似乎是真的瞧不上你, 你估计不用去尚公主了。”   方熠看了看张卿卿又是一场沉默。   他确实是说要张卿卿想办法帮他破坏与寿阳公主的婚事没错, 他确实也允许张卿卿在一定程度内毁他的人设, 以期达到与寿阳公主解除婚约的目的。   张卿卿做的确实很好,不仅替他买了三位美妾,还雇了几十个说书先生经年累月的编造他的各种绯闻黑料。   这下好了, 估计不仅寿阳公主要跟他退婚,全京城的小姑娘也都将他拉进了黑名单。别说适龄待嫁的小姑娘, 即便是已婚已育的大嫂看到他都想冲他脸上吐一口唾沫。   张卿卿看见方熠一脸深邃的表情, 还以为他是得知喜讯过分激动, 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多好啊大兄弟,你要自由了!要是这事定下来之后,我也要奔向自由了!真好!”   之前方熠答应了张卿卿, 只要她能破坏他与寿阳公主的婚事,他就可以放她自由。   不过宫里面不下圣旨,寿阳公主也没有另许他人, 所以事情也不能算是完完全全成功, 张卿卿和方熠也都在等待最终的结果。   不过这事情怎么着也算是成功了一半,张卿卿还是十分高兴的。   正月十六第一天开学, 张卿卿又兴冲冲的拿着阿竹做的糕点一个好友一个好友的分发。   孔济没有尝过阿竹的手艺,夸了半晌,方灿之前常吃阿竹做的糕点, 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不过既然来到了他们宿舍,张卿卿也没有只给孔济一个人东西的道理。所以她又拿了几个糕点递给了方灿。   方灿正歪在丸子床上看着从顾怿那里买来的话本小说,见张卿卿递吃的过来也没有拒绝,直接拿了一个就塞进了嘴里。   “谢谢啊!”   整个过程方灿都没有回过头看她一眼。   张卿卿看他如此认真的模样还有些疑惑,这什么书这么有吸引力,竟连方灿这种不学无术的公子哥都能被吸引?   她看的话本都是从顾怿那里拿的。顾怿那里有几乎全京城最热的话本小说资源。因为不要钱,所以她阅读量大得要命。市面上的话本几乎没有她不熟悉的,可是为何这本书的封面竟如此陌生?   最近市面上又出了什么很热的话本么?她就过年的这几天没时间留意时常,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大热的新文出来了。   “你看的什么书啊,我看看!”说着张卿卿就将那书从方灿的手里抽了出来。   她拿起那书翻了翻,突然有些窒息。   这书不是她写给街上说书先生的方府秘闻么?这顾怿还真会做生意,竟然自己整理了一遍,去黑市书馆印成了册子拿出了卖了?   张卿卿又看了看这书的封面标题:《春闺怨——真实侯府后院生活揭秘》。   啧啧啧,顾怿这厮还真是会取名字。   这种书除了黑市的书馆,正经书馆还真没人会给他印!   张卿卿正翻着,方灿又递给她一本:“你看这个,这个是昨天新出来的新书。哭哭生的春闺怨续本,也很火的。这故事可真是刺激,也不知道是哪家侯府,竟然刺激成这个样子。这男主角,跟我堂兄的名声也差不多了哈哈哈哈……”   张卿卿接过来又看了下,作为抄了顾怿一年作业的资深读者,张卿卿一眼就看出来这文字里行间都是顾怿的风格。   哭哭生哈哈哈,顾怿这笔名取的也是秀外慧中。   这哥们很优秀嘛,不仅自己追文帮着出版,这连同人文都写出来了!可见真的是一个身体力行的忠实粉丝。   不过他这么喜欢她的故事,怎么做事的时候既没有征求过她的意见,又没有给过她一文钱的稿费呢?   像顾怿这种人品拙劣的人,长期在鬼市里混,虽然有点小聪明,但是树敌那么多。难到就没有一个看他不顺眼的人想要打他么?就比如他那一次黑吃黑欺负的那几个开饭馆的异国友人,怎么事后就没有揪住他打上一顿呢?   他到现在都没有被打死,还真的是老天庇佑!   方灿看张卿卿翻了这么久,期待的望着她:“是不是写的很棒?脑洞是不是很大?矛盾冲突是不是很激烈?是不是每一章末尾期待感营造的都很足?真的是很久都没有看过这么优秀的书了!”   废话,她编的故事,那还能差么?   张卿卿也无法反驳,只是微笑着表示赞同。   孔济这边一边啃糕点一边偷摸看着张卿卿,似乎是纠结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将张卿卿叫到了身边:“舜乐,你来一下。”   “来了,怎么了?”   孔济这才小声说道:“我有个事情本来还在纠结,可是你对我这么好,每次回家都给我带礼物,我倒不好意思都瞒着你了。”   “嗯?”   莫非孔济悄悄掌握着顾怿的黑料,想要透漏给她?   张卿卿有些好奇,甚至满怀期待。   孔济皱了皱眉,又道:“今天下午你回国子监之前,裴申他过来找我,说是要跟我换宿舍。他还利诱我,说要是我答应了,就让我抄半年的作业。我想着我跟你关系亲近,跟他换宿舍跟你住在一起也不亏,本来想答应他来着。但是我知道这事儿他是背着你干的,我要是也背着你就有点不厚道了。你跟裴申怎么了,是吵架了么?到底因为什么,你们都已经水火不容到要非换宿舍不可的地步了?”   张卿卿听到这话倒是愣了一下。   裴申不想跟她在一起住了,要跟别人换宿舍?她最近好像也没有哪里惹他啊?这是发生了什么?   张卿卿给几个熟人都分完糕点之后又回了自己宿舍。   回去的时候裴申已经回到了宿舍。   她本来在裴申的床榻上放了纸包的几块糕点,可是这糕点裴申不仅没有吃,而且还原封不动的全都位移到了她的床榻上。   裴申和衣而卧侧卧在榻上,张卿卿扭头望过去只能看到他的脊背。   裴申平素极为自律,晚上按时休息,白天除了偶尔正午会午休一下之外,其他时间从来没有赖在丸子床上不起的情况。   她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睡了,还是故意装睡不想理她。   这无缘无故的,他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说,这么别别扭扭的让人猜吗?   “诫之……”   张卿卿话还没有说出口,裴申蹬了蹬脚,床尾“啪”掉下来了一盏河灯,响动把她吓了一跳。她捡起那盏河灯看了看,彩绸做的莲瓣有水泡过的痕迹,这明显是用过的旧灯,裴申他捡这种东西做什么?   莫非……   张卿卿不敢再想,方才没有说完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裴申并没有睡,而今也只是闭着眼睛假寐。见他不理自己,张卿卿就灰溜溜的离开了宿舍。   孔济明确向裴申表态,说是自己不想同他换宿舍,裴申没有办法强逼,也只能放弃。之后就与张卿卿陷入长时间的冷战之中,最后还是方灿有些看不下去了,主动跟裴申换了宿舍。   方灿是自始至终都知道张卿卿性别的,他是方熠的嫡亲堂弟,自然不能和嫂子单独宿在一室,所以就称病回家休学,顺便给自己放了个假。   张卿卿知道他这个打算的时候还有些忧虑:“你装病回家确实是个办法。但是你装得了一时,还能装得了一世啊?你总有一天还是要回来的。国子监又没有单人间,到时候你住哪儿?”   “这个你就不必管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有打算。反正以我的水平,科举考试我肯定是过不去的。反正再等三年毕业是毕业,跟今年科举的考生一起毕业也是毕业。我不如早些毕业,回家坐等继承我爹的爵位好了!”   “……”   “怎么?你这个表情,是嫌弃我没出息么?我是勋贵之后,我二婶是长公主!本来我来国子监就是镀个金认识几个人,现在都办到了,我回家怎么了?”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嫌弃你?不过……你确定就这么回去你爹不会打断你的腿?荫封而来的爵位本来就不受人重视,二舅父凭着一身的学问好容易在朝堂上说得上几句话,你若是继承了他的爵位,又如此不学无术,他只怕要……”   方灿长叹了一口气,又侧过头瞪了张卿卿一眼:“还不是怪你?要不是你跟裴申吵架,我能为了你们这么牺牲我自己么?我不管,反正我要回家歇几天!”   张卿卿再次无话可说。   隔了好久她才低头道歉:“对不起,是我让你为难了。”   “不为难不为难,我本来就不想上课,你跟裴申慢慢来,不用那么着急和好!”   “……”   方灿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裹,扭头出了房间。   其实国子监关于监生的个人隐私空间这一块儿做的还不错,即便是方灿不走,他们住在一个房间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他是心里无法接受,那也没有办法。   国子监宿舍里的床都是架子床,可以挂床帐,平日里床帐一放,每个人都有独立的空间。只要没有贱兮兮的室友在别人换衣服的时候掀人床帐,几乎没有问题。   国子监的厕所都是隐蔽的小单间,张卿卿只需要在癸水期间处理好自己,也不会惹人怀疑。   至于洗澡的事情问题也不太大。国子监有收费的浴室,便宜的是公共浴室,贵点的是小单间。之前还没有分宿舍的时候,孔济和顾怿两个南方人总是坚决拒绝公共浴室,即便是有人几次诱惑说公共浴室的搓澡大叔服务很好,他们也从未投降过。张卿卿因为平素跟孔济和顾怿走的很近,所以也都是出高价在小单间洗澡,从来无人起疑。   后来她跟裴申搬到一个宿舍。裴申是个正正经经的北方糙汉子,虽然平日里奶里奶气很爱脸红,但是素在宿舍的时候可比顾怿那种虚假糙汉豪迈很多。他平常换衣服根本不会避讳着张卿卿,夏天最热的时候甚至可以单穿短裤在宿舍里拿个水盆擦身子。   张卿卿整天看,有的时候也隐隐约约自己的眼睛和小心脏有点受不了。   裴申虽然有些呆,但是一两次之后也意识到张卿卿可能不习惯他这样,之后就收敛很多。若是想洗澡,都是趁张卿卿不在悄悄反锁了门洗。   张卿卿在国子监跟这些男孩子相处,除了国子监发生火灾的那天出了点小意外之外,关于隐藏性别方面几乎没有出过什么意外。   书上说: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随他人。这个世界的女人向来都被要求顺从温柔,要求她们懂得依附另一个人生活。就好像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生来就比他们第一等一样。   可是她在国子监待的时候,她就跟所有男性一样,都只是单单纯纯作为一个“人”而存在,完全平等的站在一起。   她从来不相信,只不过是因为她是女人,她就该就天生比他们低贱。   大家都是国子监的监生,即便是裴申比她成绩好一点,也没有就应该她先服软哄他的道理。张卿卿想了很久,还是不想主动去跟裴申和好。   既然裴申不想跟她住在一起了就拉倒,她不信除了跟他和好之外,世上就没有另一种能让方灿回国子监的办法了! 第26章 .  真相  女主真的掉马甲了   隔了两天, 张卿卿主动去找了顾怿:“兄弟我给你商量个事儿呗?”   看着张卿卿挤眉弄眼分外狰狞的表情,顾怿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有什么事儿,你先说!”顾怿态度谨慎。   张卿卿又笑了笑, 满脸都是谄媚:“撷欢, 你不是跟项莱向来不对盘么?你觉得我跟你换个宿舍怎么样?”   顾怿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了?昨天项莱一直吵吵着要跟孔济换宿舍,今天你就要跟我换宿舍。前几天裴申不是跟方耀然也换过一次宿舍么?最近换宿舍是潮流么?”   张卿卿闻言也愣了愣。   项莱竟然也要跟孔济换宿舍?方灿跟裴申换了宿舍, 原本跟方灿一个宿舍的孔济现在跟裴申住在了一起。项莱想要跟孔济换宿舍, 那就是想要跟裴申住在一起的意思呗?   项莱自从去年大家一起逛过次花楼之后, 就一直在纠缠裴申。此番做出这样的事情,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   张卿卿想起来裴申那绝情的样子脑子一热就想答应。他对她不仁,那就别怪她不义了。她倒要看看他跟项莱住在一起好, 还是跟自己住在一起好!   可是这念头一闪而过,她的理智到底还是战胜了邪念。   她怎么可以有这么邪恶的想法?   裴申虽然什么都不说就不理她了, 但是他的人品她还是知道的。裴申哪怕是要跟她割袍断义了, 那也是他自己的想法而已, 他并没有任何罪过。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张卿卿,你这是吃项莱的醋,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么?人家裴申又不欠你什么, 难到人家讨厌你都有错么?   顾怿在一边也想了很久,他看了下还在发呆的张卿卿,轻轻揪了下她的衣袖:“你到底要不要跟我换宿舍?你最近这一年来字练的是真不错, 你要是能帮我抄点不给印的话本, 我就跟你换宿舍……”   “不换了!我找孔济有点事,我就先走了啊!”   张卿卿跟顾怿拱手告辞, 之后就飞快的跑开了。   这次不仅她不换宿舍了,孔济也一定不能换!   裴申不仁,她却不能不义!   张卿卿去孔济宿舍, 但是他并不在。她又出去找了很久,几乎绕着国子监转了一圈才找到了他。   孔济在国子监的一个隐蔽的小树林里,同他在一起的还有项莱。两个人似乎在讨论什么问题,脸红脖子粗的,情绪都十分激烈。张卿卿稍加猜测就知道他们是为了换宿舍的事情。   她走进一听,还似乎真的是这么回事。   “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你觉得你是谁啊?你是老天爷啊还是如来佛祖啊?凭什么你想换宿舍我就得同意啊?你这也太霸道了吧?世界是以你为中心的么?我们所有人就非得围着你转?”   面对项莱的威逼利诱,孔济不仅没有屈服,甚至还义正言辞谴责于他。张卿卿大老远听见都几乎感动的落泪。   被教训了的项莱也皱了皱眉:“我告诉你孔济,三两银子不少了,你省着点花够你花几个月了。你不要太过分!”   “四两行不行吧?要是不行就拉倒……”   孔济作势要走,却被项莱一把拦下:“行行行,四两就四两,成交了啊!我把钱给你,待会儿咱们去就搬宿舍!”   孔济见好就收,接过那银子也配合的点点头:“行,咱们回去收拾东西吧!”   “行什么行?”   张卿卿跑过去抢过孔济手里的银子丢了老远。   孔济有些着急,连忙跑过去把地上的银子捡起来:“张舜乐,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这样可不地道啊!我很久之前就相中一家店的玉扳指,价钱都谈好了,就等着今天交钱拿货呢!”   “孔济,我真没有想到你是这种人,裴申是我们的朋友,你怎么可以为了这一点点小钱就出卖他呢?”   “要是什么都没有,我肯定不出卖他,可是在四两银子面前,银子还是比他重要!”   张卿卿气的七窍生烟,从口袋里掏出一锭官银递给孔济:“这是五两,你拿去!你把那银子还给项莱!”   孔济看看自己怀里的碎银子,又看看张卿卿手里的官银,纠结了很久终于做出了抉择。   他接过张卿卿手里的官银,又把项莱的碎银子还了回去:“那个,项兄,你这银子我不要了!”   孔济拿到银子正准备走,他想了想又退了回来。   他从自己荷包里又找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张卿卿:“好兄弟不能平白占你便宜,那个扳指四两银子就够了,这一两找给你!”   张卿卿瞪了孔济一眼,几乎想跳过去踹他一脚。孔济看情况不妙,急忙拿着钱跑开了。   孔济走之后张卿卿的目光又凝结在项莱身上。   “项兄,你堂堂七尺男儿,人家既然不想接触你,你又何必死皮赖脸强人所难呢?”   项莱也知道张卿卿话里面的深意,但是只是装作听不懂:“张兄你怎可如此信口雌黄,我怎么了?怎么就死皮赖脸强人所难了?”   “你别以为你对裴申什么心思我不知道!世界之大,人与人之间总是存在着差异。无关对错,我尊重你的个人择偶取向。但是人家跟你的取向不一样,你总不能强逼吧?你明明对人家有这样的心思,你还要跟人家住同一间宿舍,这不合适吧!”   “张韶你什么意思?怎么,兴你们换宿舍,我就不能换了?我知道你姐夫是国子监的司业,可是那又怎样,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你最近跟顾怿商量了几次要换宿舍呢,你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对我有什么企图啊?”   “你……简直是巧言令色寡廉鲜耻!”   这场口舌之争中,最后败下阵来的是张卿卿。张卿卿也没有什么可以最终解释的,只好向对方辩友进行了人身攻击。   二人交涉失败,互相辱骂了好几场,主要内容无非是你骂我是娘娘腔我骂你是断袖,言辞龃龉难以入耳,最后情绪最为激烈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扑上去扭打了起来。   张卿卿个子高挑,与项莱几乎不相上下,可是在力量上她明显稍逊一筹。这场打斗张卿卿不占优势,很快就败下阵来。   可是输人不能输阵,张卿卿仍然负隅顽抗,并且趁项莱不备扯住了他的头发。   裴申赶来的时候张卿卿和项莱仍在厮打,二人的网巾已经全都被扯坏,头发全都散开脸上也都挂着血印子,形容分外狰狞。   裴申皱了皱眉,上去抓住两个人一下就拽开分别丢在了一边。   项莱之前跟裴申也动过手。裴申穷小子出身,虽然看起来是白面书生,其实从小到大也不少干粗活,力气很大。他自知打不过裴申,也不愿再纠缠,随便撂了几句狠话找了个台阶下,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裴申倒是也给他面子,全程认真的看着他吹完了牛也没有拆台。   等项莱走了之后裴申随便瞟了一眼狼狈不堪的张卿卿,一言不发扭头就要离开。   张卿卿方才跟项莱是因为裴申才打架,在自己完全不敌的时候裴申过来救她。她还以为他有感于她的一片赤诚,气消了要跟她和好。可是看情况似乎并不是这么个情况。   眼看裴申就要走没影,张卿卿急忙赶过去扯住了他的衣袖:“诫之,你等等我!”   裴申原本冷着一张脸不理人,此时情绪却明显有了波动。   他素来冷静自持,此时也极力的克制着自己。   裴申侧过头一根根掰开张卿卿的手:“男女授受不亲,请姑娘放开!”   张卿卿闻言愣了一下,原本紧紧握住他衣袖的手也终于松开。   “原来,你都知道了……”   裴申盯着张卿卿的脸眼睛有些发红。   他其实是真的呆。他与张卿卿在同一个房间里住了整整一年,都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   可是他到底还是被她欺骗了。   自打那年上元灯节初遇时他们就开始书信交流。他们在那些纸上定了终身,他们甚至约定好要一起在上元灯节那天私奔。可是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她背约不来,之后又同他断了联系另嫁他人。   他总是觉得她必定是有千万个不得已,所以才不得不食言的。之后的每年上元灯节,他也会在约定的地方等她。哪怕迟了些,但是但凡她肯跟他走,他就会放下一切带她离开。   可是他等了很久,在终于等到她的时候,她的身边竟然还有她新婚的丈夫。她和她的丈夫似乎是真的情深义重,几乎是时时刻刻都依偎在一起。他们一起买花灯放花灯,最后甚至亲吻在一起。   他确实是嫉妒的发疯。在他们两人离开之后,他完全不受控制,疯了一样跳下水潭去捞那些花灯。   那些花灯都还没有燃尽,许愿的字条完好无损。好几张纸条,每一张纸条上面写的全都是:“希望方熠与寿阳公主正式退婚!”   也对,她现在是方熠的妾室,自然希望方熠可以跟未婚妻退婚将她扶正。   可是他看了那些字的笔迹,竟然同他教了整整一年的“张韶”一模一样。   最开始他与张卿卿是纸笔交流,他对她的笔迹十分熟悉。后来“张韶”来国子监的时候,他见她的笔迹还颇为震惊。不过“张韶”是张卿卿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弟,长得都一模一样,笔迹一样也没有什么古怪的,毕竟他们的字是他们的父亲亲手教的。   因为“张韶”要参加科举,他就帮忙教她学了一年的馆阁体。她虽然认真,但是馆阁体也还是只学了个大概,有的时候犯了迷糊一时控制不住自己,运笔还有当年的模样。   张卿卿在深闺后院相夫教子,数年未变的字体如何会同“张韶”一样也改成了馆阁体?   他即便是再傻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他等了整整一年的张卿卿,一直以来都在他的身边! 第27章 .  新生  底细被摸清之后   张卿卿自打知道裴申已经了解自己的底细之后就一直很忐忑。   裴申并没有同她和好, 依旧对她爱答不理。不过万幸的是裴申至少没有去举报她女扮男装进国子监,她的脑袋至少还在脖子上安得牢牢的。   裴申不稀罕张卿卿帮他,最后还是任由孔济跟项莱换了宿舍。张卿卿见自己再坚持也没有用, 就又和顾怿换了宿舍。   方灿回来之后看见这混乱的格局也有些震惊, 花了很久才理了清楚:“也就是说现在我跟撷欢一个宿舍,项莱跟诫之一个宿舍, 你跟孔济一个宿舍。”   张卿卿点点头:“对, 现在基本上就是这么个情况。”   方灿摇摇头唏嘘不已:“去年的这个时候大家刚刚认识, 都要好的要命。不过才一年功夫,竟然已经四分五裂成了这个样子,真的是很要命。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啊!”   张卿卿也颔首表示窒息:“前半句用对了,后半句不是这么用的。平时也不好好读个书, 什么诗词都乱用, 丢死人了!”   方灿黑了脸与张卿卿划清了界限:“我不认识你, 你走!我们俩的友谊到今天也结束了!”   大家相处一年之后,原本的好感都已经消耗完了,彼此之间的缺点也都被放大。有的是因爱生恨反目成仇, 有的是原本感情就很虚假,恶意堆积到顶点爆发。   不论如何,原本还算团结的一个宿舍, 现在跟张卿卿说话的也只剩下顾怿一个人了。   张卿卿的同桌学霸顾怿从《大学》底下掏出来一本《深宫攻略》突然拍到张卿卿脑门:“宿舍也换了, 现在开始帮我抄话本吧!这本书写的可真不错,几个妃子勾心斗角争夺皇上的欢心, 别人怀上的孩子全打掉了。只有女主角一个人生了一对龙凤胎,最后赢了所有人当了太后!虽然文笔不怎么样,但是这情节丝丝入扣勾人眼球, 我觉得能火……”   “这书是抄的!”   “我知道这是抄的,我的意思是让你再给抄一份,我好去卖啊!”   “抄的书我不抄!”   “抄这怎么了,大家都不嫌弃,都喜欢看,怎么就你格外挑剔呢?”   张卿卿拿起自己的课本盖住脸扭过头去,她是真的不想搭理顾怿,她真的不需要任何人跟她说话。她一个人挺好的!   其实孔济也一直想和张卿卿和好来着。自打那五两银子之后,两个人即便是已经住到了一个宿舍,可是张卿卿还是不搭理他。   孔济买来那玉扳指玩了几天觉得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为了这么一个小玩意儿就抛弃自己的友情,实在是不值得。   他跑出去把那玉扳指当了,因为转了一手折了价便宜了四分之一,所以他就又出了一两银子补上,想要还给张卿卿。   “我不要,银子拿走,我不想看见你!”张卿卿正在抄《深宫攻略》忙的要命,根本没空搭理他。   孔济皱皱眉又有了主意:“要不我帮你抄书,就当我对你的补偿好不好?”   张卿卿抬头瞪了孔济一眼,她还没有说话,顾怿就已经跳了出来:“孔济你不行!就你那字,你要是抄了,我这书还得掉价呢!”   “哦!”孔济有些失落,非常落寞的离开了。   张卿卿看见他的表情突然有些自责,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裴申的事情本来就是她的错,与孔济关系其实并不大。   孔济离开之后自己一个人想了很久,觉得自己是真的对不起张卿卿,也对不起裴申。不过是为了一个玉扳指,他连自己的同窗都能出卖,这样的他又怎么能被别人接受呢?   他纠结了很久,决定拿着银子去找项莱,两个人再把宿舍换回来。   张卿卿在教室里抄了半晌书也觉得有哪里不对,也出来想找孔济把事情说清楚。   这次张卿卿找到孔济的时候项莱同样也在。   孔济这次依旧在声嘶力竭的控诉,这一次说的话是真的义正言辞带点正义的味道:“我觉得我跟你换宿舍这事儿做的实在是不地道。我之前只收了你四两银子,现在我还给你五两,咱们再换回来吧!要不我良心不安!”   项莱对此嗤之以鼻:“你这换个宿舍两边收钱,还好意思说自己良心不安?呸!真不要脸!”   “我不要脸?你一个大男人整天缠着人家裴申?你看你脸上的青紫,是昨天晚上又被裴申打了吧?你这么一个当断袖也是被压的男人,你好意思说我?”   “你歧视我?你个不男不女的嘤嘤怪,你敢歧视我?”   他们的话题太容易从论理阶段进入人身攻击阶段,张卿卿出现的时候两个人就已经扭作了一团。张卿卿急忙过去拉架。   她跟这俩人都吵着架,其实跑过去的时候也无所谓偏帮谁。可是她确实也没有裴申那种一下子甩开俩人的力气,自打她加入战局之后,两个人的单挑就很快变成了三个人的互殴。   张卿卿被人迎面打了一拳,鼻子一下子就涌出血来。她脑袋有些发晕,也没看清楚出拳的是谁,仰面就往后倒去。   这一次没有裴申来救,她肯定要凉透了。   张卿卿正沮丧着准备承受命运的暴击,没想到这一下却没有摔倒地上,而是撞到一具软硬兼宜的躯体上。   她有点激动,正要感激上天垂怜没有将她推至谷底,却被人再次一把推到了地上。   “大胆,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冲撞我家公子!”   推她的那人兄的要命,似乎是被自己撞到的那人的仆从。   张卿卿缓了缓,擦了一下自己满脸的鼻血定睛看了眼那人。   那人不过十六七岁年纪,鸾章凤姿风度卓然,他一身崭新的国子监监生襕衫,外面还罩着一件极为华贵的锦绣斗篷,似乎是国子监新来的监生。   国子监中权贵之子极多,单看这人的打扮项莱就已经不敢发声。   可是孔济性子莽撞,脑子也没有怎么转冲上去就骂:“你们怎么回事,国子监的监生不能将随从带进国子监不知道吗?你们还敢推人?你们是谁?我一定要到祭酒和司业那里告你们去!”   那随从狐假虎威分外跋扈:“我家公子是齐王殿下的次子,龙子凤孙皇室宗亲,自然跟你们这帮小监生不一样!你们敢冒犯我家公子就是冒犯齐王殿下,推你们怎么了?你们若是再敢冒犯,老子让你们脑袋搬家!”   齐王次子?   张卿卿愣了一下。   齐王世子她是知道的。那年齐王世子对她家阿韶动手动脚,她伸手就将他推到莲池去了,差点把那哥们淹死。那时候听说那位世子还是独子,这不过一两年功夫,齐王殿下竟然就又生出来这么大个的一个次子出来!   果然是龙子凤孙天赋异禀,真是令人钦佩!   张卿卿仔细看了那位齐王次子的模样,隐约觉得或曾相识,这种熟悉让人觉得亲切,就好像上辈子曾经见过一样。   可是她从小就被关在方府里,进国子监后相识的也就裴申孔济这些人,哪里有机会见过这样的龙子凤孙呢?她一定是刚被打到脑袋给打傻了。   张卿卿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孔济见情况不对,急忙过来查看:“舜乐你还好吧!”   “我没事。”张卿卿抹干净鼻子上的血回答道。   “都流血了,怎么可能会没事?”   说着,孔济扭头恶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   那人看到张卿卿满脸的血时表情慌乱,似乎是因为富贵出身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被吓到。在孔济确认张卿卿没有什么事情的时候,他的表情也转为平和。   那人扫了一眼项莱,又望向一侧的小随从:“你去打他一拳!在国子监公然打人,还冲撞了本公子,若不教训一下他,倒显得本公子过于软善了。”   小随从也没有什么独立思想,听见主子的话马上就冲上去要打人。   打之前,那人又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住小随从再次吩咐道:“你就照着她脸上的伤那样打!”   他指了指张卿卿。   小随从顺着主子的手看过去,不过一眼的功夫,马上心领神会,冲着项莱就打了一拳。   那人看着满脸鼻血一个踉跄差点栽倒的项莱满意的点点头。之后他又转头望向张卿卿:“本公子知道你冲撞于我并非有意,我的随从不由分说就推倒了你确实也有过失。而今把你鼻子打流血的人鼻子也流了血,我们也算两清了,告辞!”   张卿卿和孔济面面相觑不知就里,项莱捂着流着血的鼻子也不敢说话。   那人扭头正打算离开,身边的小随从望着主子的背影有些着急:“公子您别急啊,我们还不知道正义堂的路,正好趁这个机会问问呗,别待会儿再走反了……”   张卿卿闻言愣了一下:“正义堂?公子要去正义堂,我们几个就是正义堂的监生!”   小随从闻言大喜:“那还真是巧了!”   “正义堂离这里不远,我带你们过去好了!”   “那有劳公子了!”小随从有求于人突然客气。   张卿卿表现的也非常大度:“没事没事,大家都是同学,以后还要在一起同窗数载,以后也还得劳烦兄台多多关照呢!”   “公子您客气了!”小随从道。   张卿卿带着他们主仆一起到了正义门口停下,指了指旁边的建筑说道:“这里就是正义堂,今天已经没有课了,明天一早倒是有一节,公子如果只是想过来熟悉一下环境,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转转。您要是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先告辞了。”   “兄台且慢!”   张卿卿正打算走,却突然被那人叫住。   “在下姓赵名熙表字清宁,不知道足下贵姓台甫?”   “在下张韶,表字舜乐。”   “张舜乐……”赵熙若有所思,沉吟许久。   “那清宁兄,您还有其他的事情么?我还有点事情要办,就先……”   “没有,既然舜乐兄有事要办,那在下就不打扰了。”赵熙客气回施一礼。   “那清宁兄,我们就明早课上见吧!告辞!”   张卿卿颔首微笑,之后扭过头拖着孔济就走人了。   赵熙望着张卿卿晃了晃神,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侧着头问一边的随从:“明天一早就有课么?是什么课?”   “公子莫急,待小的替公子翻一翻课程表。”   “嗯。”   “公子,小的翻到了,明日第一节 是骑射课,公子似乎还没有准备骑装和骏马,今日天色尚早,小的马上去街上替公子购置齐全!”   赵熙这次连话都没说,只是点点头表示同意。   第二日一早赵熙来的十分准时。吴夫子的《论语》课规矩是都要提前到,赵熙来的时候全班的监生已经全都落座了。   自打裴申换宿舍挪走之后每天早上就没有人叫张卿卿起床,跟张卿卿同一个宿舍的孔济比她还懒,每天早上两个人都是卡着点起床。今天早上着急忙慌的,张卿卿连脸都没有洗就穿着皱巴巴的襕衫进了教室。   同桌顾怿的消息来源比较广,一大清早就开始跟周围的小伙伴透漏班里即将要来的新同学的的消息。   张卿卿虽然困,但是有瓜吃她是绝对不能漏的,她一边拖着脑袋打着哈欠一边侧着耳朵听。   顾怿左右环视,八卦消息说的小心翼翼:“咱们这位新同学是齐王殿下的庶子,今上的亲孙子!据说他是齐王的外室所出,本来就是个私生子,一直流落在外,最近才回了王府,齐王殿下觉得对不起儿子,所以对他格外的好。不过毕竟只是个私生子,玉牒怎么上还是个问题,所以也没有办法去公子跟诸位皇孙一起读书,所以齐王殿下就想办法把他送到了国子监里来了。   “众所周知,太子殿下已死,齐王殿下是日后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一个皇子,如果日后齐王殿下当上了皇上,咱们这位同学可就是正经的皇子了,这可能是我们目前为止能距离贵人们最近的时刻了!听见没,你们可都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顾怿还没有说完,赵熙就已经牵马走进了教室。   “夫子好!”赵熙远远向夫子行了一礼。   方灿早上买的包子还剩了一个给张卿卿递了过来,起得太晚没有吃早饭的张卿卿感激涕零。   张卿卿正啃着包子,发现周围人声突然嘈杂也跟着抬起了头望向大家视线的焦点,只见赵熙身穿一身紧身骑装,牵着马背着弓箭,一脸迷茫的站在教室门口。   吴夫子看向门口,审视了一下赵熙,又与那健壮的马儿打了个照面,紧紧攥着《论语》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有些泛白。 第28章 .  争执  八卦之心在躁动   “嘶!”   那匹小红马看到狭小的空间里挤着如此多的丑陋人类本就害怕, 而今又与面目狰狞的吴夫子四目相对,一下子就惊恐的叫出声来。   “咳咳……我的娘!”   张卿卿正吃着包子,正打算笑, 不过一口气没喘好, 包子一下子就吸到了鼻子里面,趴在桌子底下咳的半晌没直起身。   国子监的骑射课讲《论语》, 这已经是所有生员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之前她还因为对这件事情颇有微词被吴夫子罚练字。这下倒好, 真正的龙子凤孙过来了,她是真的想看看事情会如何发展。   赵熙看见这场面有些不知所措,就连赵熙身边的随从也有些懵。   同样一身骑装的随从从前襟口袋里掏出来了国子监给发的课程表, 特地确认了下日期与课程名称,最后又确认了下右下角的印戳。   他迷茫的看了下教室的生员们, 又看了下同样尴尬的自家主子。   这不对啊!这不应该啊!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赵熙也有些局促, 瞥了一眼小随从。   这怎么回事?不是说好是骑射课么?班里的人怎么没有人穿骑装啊?这松松垮垮的襕衫很明显就不是骑射的时候穿的啊!   “课程表给我看下!”赵熙悄悄戳了下小随从。   他拿起课程表很认真的看了一遍, 终于无奈的望向吴夫子:“对不起,我好像走错教室了……”   说着,赵熙牵着马就要退出去。   那小随从本打算跟赵熙一起离开, 可是想着反正来都来了,即便是走错了,也应当问问主子的教室就竟在哪里。所以又再次扭过头来, 还很贴心的帮主子问:“这位夫子, 请问正义堂怎么走,我们家主子是正义堂的学生, 今天第一天入学,要去上骑射课……”   “这里就是正义堂!正义堂没有骑射课,骑射课都上老夫的《论语》!”   吴夫子背过手去, 说话中气十足。   小侍从目瞪口呆。   吴夫子固然是国子监的老牌夫子,可是若是说学贯古今无可替代,那就远谈不上了。   他是世家公子出身,向来一身文人狂傲之气。国子监的学生向来敬重他是师长不敢逾越,所以即便是在赵熙面前,他的一身傲气也没有丝毫收敛。   赵熙固然是龙子凤孙天潢贵胄,不过自小没有在王府长大,野生的贵族没有半分世家子的克己守礼,仗着自己也读过几本书懂点歪理也十分膨胀。   赵熙牵着马回头,将手里的缰绳递给了旁边的随从。   他抖了抖自己领到的课程表,望向吴夫子:“倘若学生没有走错课堂,那学生就要问夫子一些问题了。前些日子父王安排学生来国子监读书,国子监很早就把课程表送到了王府。课程表上白纸黑字写着今天早上是骑射课,右下角还有国子监的朱印。而今您过来上课,为何连个解释之语都没有?”   解释个什么?国子监没有骑射课早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正义堂所有的生员没有一个不知道,吴夫子向来傲慢,又怎会格外照顾一个新来的监生的感受?   吴夫子气的脸色铁青没有说话,赵熙却反而以为他是无话可说,趁热打铁又来一局:“汉扬子有云,‘师者,人之模范也。’夫子既然是国子监教书育人的师长,自然也应当师垂典则范示群伦。如果这节骑射课确实有什么意外情况不能上,吴夫子代课之前也应当通知生员们,并耐心解释原因。可是您这样一副高高在上得意洋洋的模样,就行是要做给谁看?朝廷派您过来教育国之士子社稷之未来,您就是过来如此作威作福的么?”   底下生员看见这架势也被镇住。   国子监里面已经有很久没有人敢这么跟夫子说过话了。最开始张卿卿倒是这么跟吴夫子顶撞过一次,结果非常凄惨。   张卿卿抬眸盯着赵熙看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吴夫子。   吴夫子黑着脸握着拳头,牙齿震震有声,似乎真的是被气坏了。   张卿卿低头哀叹了一声早前冲动稚嫩的自己,又戳了下旁边的顾怿:“这场面是不是有些似曾相识?”   顾怿摇了摇头:“不,这场面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绝无仅有!”   “嗯?”   “跟你一点都不像!”   “嗯?”   顾怿看了看张卿卿,眼神满是鄙夷:“你看看人家,不仅这嘴巴比你利索,更是一点都不怂啊!人家还有个王爷爹,你看看你有什么?”   情况果然十分不同。   早先张卿卿惹吴夫子的时候,吴夫子朝着张卿卿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训斥。可是吴夫子铁青着脸与赵熙对视许久,最后竟然摔了书自己甩着袖子扭头出了教室。   赵熙瞥了一眼吴夫子的背影,表情傲慢:“没想到这国子监竟然是这个样子,真是无趣!小喜子,牵上马,我们走!”   “是!”小喜子点点头,主动帮主子牵着马一起离开了教室。   孔济起得早一直都没有状态,这个时候才醒醒神发出一声感叹:“之前都没有发现,咱们教室的门可真大,竟然连马都可以牵进来!”   他走过来拍了拍张卿卿和顾怿的肩膀,又道,“这夫子都走了,也没人上课了,咱们是不是可以自行离开去吃早饭啊?我知道有一家卖烧花鸭的,贼好吃,咱们一起去吧!”   “好啊!”   张卿卿也想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很快就答应了。   顾怿还有几单话本生意没有处理好,现在好容易有点时间,他忙得很就给拒绝了。不过隔得老远的孔济听到“烧花鸭”就有些激动,马上窜过来毛遂自荐,积极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教室里还有几个好学的还在教室里努力学习,也有很多人也都各自散了。   张卿卿他们走的比较早,甚至也不必吴夫子晚多少,他们在出门的路上就碰到了吴夫子。   吴夫子跟那个赵熙起了如此大的一场冲突,可是赵熙来的时候骑着马,即便是国子监有诸多规矩,可是他桀骜不驯如此傲慢,又哪里有人管得了他?可惜了吴夫子,一把年纪步行离开,竟被骑着快马的赵熙超了过去。   吴夫子看着身侧过去的赵熙气不打一处来,可是也对他无可奈何。   他心情低落,一路上没有回头,竟一直没有发现张卿卿几个人的身影。他们几个人到底还是胆小,一直都跟在吴夫子身后小心翼翼的躲藏,生怕吴夫子回过头来再迁怒骂人。   张卿卿几人一直等着吴夫子拐弯回自己的办公室,不过他行进的方向却有所偏离。吴夫子走了一会儿,果然错过了最后一个可以回到他自己办公室的岔路口,走向了祭酒办公室的方向。   吴夫子这是要去找祭酒去告状?   张卿卿几人面面相觑十分兴奋。   “我内心的八卦之心在躁动,我想去凑个热闹,你们呢?”张卿卿小声提出自己猥琐的想法,并礼貌的征求两个小伙伴的意见。   方灿和孔济面色纠结,但是依旧抵抗不了人类爱八卦的天性,最终还是跟张卿卿并肩蹲在祭酒办公室的窗下听墙角。   吴夫子敲门进了祭酒办公室。   祭酒徐汉广看到吴夫子这副怒气冲冲的模样也有些好奇,含笑问道:“老吴,你这是怎么了?谁把我们一向谦谦君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吴夫子气成了这样?真是奇怪!”   面对徐汉广的疑问吴夫子避而不谈,直接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来意:“祭酒大人,卑职请求调离国子监,还请您应允!”   “你在国子监供职几十年,这好端端怎么想起来要调职了?”   吴夫子抬头直视徐汉广的眼睛:“因为正义堂新来的监生,齐王的次子赵熙!卑职愚钝,怕是没有能耐教的起如此尊贵的王孙贵胄!”   果然是过来告状了。张卿卿几人相顾一笑,表示都在自己的预料之内。   徐汉广闻言也有些头痛,轻轻抚了下自己的额头:“老吴你不是很久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个事儿了么?这么久了,你的心结还是没有放下来么?”   吴夫子提起来这事儿就像点燃的炮仗一样随时要爆炸:“不过是区区一藩王庶子,何以竟然如此嚣张,公然顶撞师长?之前我知道这个事儿,可是到底也不知道竟然会是这么一个人!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的父亲那样跋扈无礼,儿子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祭酒您说是我的心结没有放下来,难到您就没有心结吗?张祭酒的事情也不过才过去六七年,莫非您就全都忘了么?”   张祭酒?   张卿卿突然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一跳。   张卿卿的父亲张贺生前最后就是在国子监供职,当时就是国子监的祭酒。吴夫子跟徐汉广好端端的讲着话,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她的父亲?   莫非这齐王殿下还跟她的父亲有什么关联?   房间内祭酒徐汉广和吴夫子依旧吵的如火如荼。   “张祭酒本是朝中清流文坛领袖,不过是因为才华出众做了太子的师傅,竟然就被那种奸诈小人嫉恨上了。后来张祭酒卸任太子太傅一职来到国子监任职,他却依旧不肯放过张祭酒,张祭酒如此大才,最终还是死在了他的手上!   “他们兄弟阋墙,说到底又跟我们这些文人有什么干系?张祭酒是太子太傅,他自己无才无德非嫡非长做不了太子,难到是张祭酒的过错么?他这般德行还想要继任太子之位,他当满朝文武都是瞎的么?”   “老吴你别这么激动,这种话你也就是在我面前说说,可千万不能让第三个人听见。你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方灿等人藏着窗下全程偷听,听到这话也打了个哆嗦。   他扯了扯几人的衣袖:“我们走吧,这种事情我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   听到他们谈论自己已经去世的父亲,张卿卿心情有些不好,但是也不好表露的太明显,就跟他们一起离开了。   他们走时办公司内吴夫子依旧还在和徐汉广理论:“您要是不愿意安排我调职,我自己请辞回家一样可以。我吴某人家里即便是不是大富大贵,几百亩良田还是有的,离了国子监也没有饿死的道理……”   徐汉广是真的好脾气,一直很照顾吴夫子的心情:“老吴你别着急,调离国子监总不至于,我帮你想想法子,咱们以后不在正义堂教书了行不行?咱们换个学堂,你觉得修道堂怎么样,里面的监生大一点都更听话……”   徐汉广说话算话,当天下午吴夫子就调离正义堂去了修道堂。   而那位惹得夫子主动要求调职的赵熙,回家浪了一天,直到第二天才被老爹亲自提着送到了国子监来。   据吴夫子所说满朝文武应该都很讨厌这位齐王殿下,可是这齐王殿下真正到了国子监的时候,作为祭酒的徐汉广却客气的要命。   齐王殿下倒也不似传言所说的那样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来到国子监之后不仅对祭酒客客气气的,竟向跟自己儿子有直接冲突的吴夫子也送去了慰问。 第29章 .  表侄  重开骑射课   吴夫子气鼓鼓的本来不想理人, 经过徐汉广的从中调和也勉为其难的收下了齐王送来的礼物。   区区国子监的小小夫子也能给王爷使脸色,齐王为了儿子的教育问题也是操碎了心。   至于儿子最关心的骑射课的事情,齐王跟徐汉广磋商许久也作了表态:“国子监的监生确实最终都是要参加科举考试的, 徐祭酒为了监生们的学习考虑, 将骑射课和音律课都换成四书五经的课程确实也可以理解。但是,国子监作为大锦最大的人才培养基地, 要培育的是国之栋梁, 确实也应该注重监生们的全面发展!   “君子本就应当通五经贯六艺。宫里面教皇子皇孙也是这么教的。同样都是国家的未来, 无论是宫里的皇子皇孙还是国子监的监生,大家都是皇上日后将要依仗的肱股之臣,教育方面不应当有所异同。本王还是觉得祭酒您最好恢复骑射和音律课, 您觉得呢?”   徐汉广看了齐王一眼突然陷入沉默。   所有的皇子皇孙里面只有一个能继任皇位,其他的确实都跟国子监的监生一样都是要入朝为官的。但是同样是入仕, 皇子皇孙和国子监的生员们的入仕渠道却有很大出入。   皇子皇孙们基本上都是由皇上封赏爵位官职的。即便是特别不成器的那种, 也可以领个闲职每年领俸禄。可是国子监的监生却很不相同。他们必须要通过科举考试才能入仕, 如果不能通过科举考试,他们想要出将入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几乎就是做梦。   科举考试的具体模式是国家定的,国家要文从八股, 书从馆阁。这就是科举考试的考试内容,具体的考试不会考骑射,也不会考音律, 所以不只是国子监, 全大锦的所有书院都是这么给学生们上课的。   他们既然制定了这样的标准,这个时候反而责怪学生们没有骑射音律课, 不够全面发展,那就真的有点让人窒息了。   固然宏观上来说,学音律和骑射有利于学生们的全面发展, 可是他们如果科举考试败给了别人,他们连入仕的机会都没有,他们懂得骑射音律又怎么样?难不成他们要进山当猎户或者去秦楼楚馆当俳优么?   他虽然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哪个细节出了问题,但是事实上这件事情确实充满着矛盾。   “徐祭酒,您觉得呢?”见徐汉广久久没有回应,齐王伸手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徐汉广很快缓过神来满脸带笑:“齐王殿下说的极好,卑职也觉得很有道理!那就按殿下说的办吧!”   反正他说不行也没有用,毕竟这天下的主人是这孙子的老子。   没多久国子监就出了新的课程表,骑射课和音律课的节数虽然明显比原本官方课程表上的少,但是确实真真正正没有被顶替的课。   国子监久违了的骑射课老师和音律课老师,也都重新出现在学生们的课堂上。   顾怿听说这消息也十分兴奋,还顺便恭喜了下同桌张卿卿:“你去多谢谢那位新来的清宁兄吧,人家也算是间接的替你报了一箭之仇!”   赵熙被自己老爹提回国子监之后,就被塞回了正义堂,座位正好在张卿卿的斜前方。张卿卿侧着头盯了他半晌,心情有些复杂。   她父亲的死似乎真的跟这孙子的老爹有关系,但是她就要因此怨恨他吗?可是父亲当年出事的时候,齐王的爹老皇帝都没有株连整个张家,她这个时候这么小肚鸡肠有什么意思?   倘若真的要株连,方熠还是齐王的亲表弟,眼前这小子的亲表叔呢!   亲表叔?她是方熠的表妹,又是方熠名义上的小妾,这么算来她竟然是赵熙的长辈!   张卿卿兴奋的望向赵熙,嘴巴还没有张开又闭上嘴扭回了头。   算了,这种亲戚不能攀,人家要是以为她是故意占他便宜,多破坏同学友谊?   赵熙似乎是察觉到了张卿卿的目光,也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张兄你这么看着我,是找我有事么?”   两人四目相对,张卿卿也觉得有些尴尬。   “没有,没有!我就学习累了左顾右盼一下。你不用管我,你继续学习!”张卿卿笑着打着哈哈。   顾怿的存在感有点强,突然就挤进来插话:“他是仰慕你!听说清宁兄凭一己之力让所有的监生多了骑射课和音律课,很多监生都很仰慕您呢!”   “顾兄谬赞!”赵熙勾了勾唇角,似乎是有些得意。   隔了一会儿,顾怿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戳了戳张卿卿,小声说道:“今年不是有春闱么?最近两天似乎就出殿试成绩了,也不知道一甲里面能有几个国子监出来的监生!”   学习对张卿卿来说是一件十分乏味的事情,同桌但凡有一点话题,她都会马上接茬。   “对,国子监里面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过状元郎了!徐祭酒和吴夫子为这事儿一直都很忧虑来着!”   二人唏嘘了一阵,顾怿突然又有了想法:“不管国子监有没有出状元爷,但是新科进士都是要来我们国子监行释褐礼拜至圣先师的。咱们今年要不要过去凑个热闹,摸摸状元爷沾沾喜气,兴许两三年后咱们科举就也能考中状元呢!”   凑热闹这种事情张卿卿一向很擅长,她知道这消息就恨不得马上飞到释褐礼上去。   不过高兴归高兴,该抬的杠还是少不了:“我觉得你考状元八成没戏,虽然我跟裴申现在在吵架,但是我还是需要为他正名。你去看看裴申,人家可是成天到晚没日没夜的学习,你看看你一个书贩子整天都在干些什么?人家也不比你笨,你哪儿来的自信会考的比人家好?”   “你这这个人既然不会说话,能不能闭上你的臭嘴!”顾怿撇了撇嘴。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奋笔疾书写策论的裴申,再次叹了一口气:“我也爱学习啊,可是我更缺钱,这有什么办法?虽然我爹官做的不小不差钱,但是我们家里那个嫡母凶的要命,责骂我跟我娘是家常便饭,有的时候连粮食和炭火都要克扣。要不是我自己聪明有出息,可能早就死在她手里了!我那个好爹怕担上宠妾灭妻的名声,屁都不带管的,我也指望不上他,我娘的生活费都是我往家里寄!”   面对突然感叹身世的顾怿,没爹没娘的张卿卿也不敢说话。   最后顾怿又叹了口气来了个正能量的结尾:“没事,我考不过裴申也没关系!一甲有三个名额呢,我考个榜眼也还行,我一点都不贪心的……”   张卿卿望着他蹙了蹙眉。   榜眼?他这还叫不贪心?   释褐礼那天所有三甲的进士都会来国子监参拜。每年光新科进士就会录三四百人,更别说典礼上来来往往的其他人。祭酒怕人多生乱,每年到释褐礼的时候都会提前一天放假。   第二天一早张卿卿等人就起来去国子监门口蹲守,等待着释褐礼的开始。   释褐礼,字面意思就是布衣书生脱掉褐衣跻身仕途,这不仅仅代表着这些书生们获得了出人头地的机会,也代表着国家获得了难得的人才。为了举办这样一场盛大的仪式,国子监准备的相当充分,国子监附近张灯结彩,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前来围观。   四百来个新科进士个个着红袍骑骏马而来,一路上有官差鸣锣开道,行人夹道欢迎。还有很多试图榜下捉婿的年轻女郎娘都在附近的酒楼包下二楼厢房,隔着临街的窗子往下看,一览这四百多个新科进士的风采。   众多新科进士中,为首的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状元郎要带领着众多进士骑马游街到了国子监的集贤门外集体下鞍,之后就要步行进入国子监参拜至圣先师。   因为围观的人太多,张卿卿和顾怿他们走散了,不够她的运气不错,被人群挤到了前排,正好可以瞻仰到进士们的风采。   他们下马的时候张卿卿仔细看了下那状元的模样。状元郎长得相貌堂堂精神矍铄,不过看年纪却至少有五十许了。街上围观的小姑娘要是想嫁这一届的新科状元郎有点难度,人家八成早已有妻室。如果状元郎是正常年龄结婚生子的话,别说儿子,只怕大孙子都要抱上了。   张卿卿又仔细观察了下状元郎身边的榜眼和探花郎。   这次科举考试一甲的三位大佬年龄倒都十分相像,这仨人的平均年龄也得有四十五岁了。最前面的那个几个人里面只有第四名张卿卿认识。那是国子监刚刚毕业的一个监生,二十出头年纪,风华正茂。国子监一共就那么大,张卿卿也曾打有幸与他过几次照面。   这一次科举考试国子监的生员是真的不太行啊,一甲三个人里面竟没有一个国子监的监生,简直是惨绝人寰。国子监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出过状元了,但是往年至少还有个榜眼探花,今年竟然一个进一甲的都没有。   张卿卿还没有来得及唏嘘,脑后就已经传来一个人的叹息:“没想到今年还是没有监生进一甲。”   那人的声音熟悉的要命,张卿卿一听就知道是谁的声音。   她闻声回了回头,果然是裴申。   裴申这正跟她吵着架呢,她主动搭话会不会很没面子? 第30章 .  和好  我们的事情被别人听到就糟了!……   “诫之兄你也来了?还真是巧!”张卿卿朝裴申尴尬笑了笑, 主动凑上去招了招手。   裴申似乎也不太知道吵了太多天架之后,对家主动搭话这种事情应该如何处理。   他窘迫的望向张卿卿,虽然没有开口, 但是也微微一笑以表礼貌。   二人之后也没有刻意同行, 不过是跟随者人流,又一起被挤到国子监里面去围观新科进士们拜孔庙。   孔夫子是万世师表, 也是儒家的至圣。面对至圣先师, 所有的新科进士都需要三拜九叩。在给孔夫子行过大礼之后, 所有的新科进士又需要离开孔庙,去拜见国子监的祭酒与司业。   国子监是整个大锦的最高学府,国子监的祭酒和司业执掌中央官学, 也都是文坛领袖级的人物。   方熠这个司业众所周知,就是走后门进来的。他其实刚参加完科举考试也就三年功夫, 虽然也进了一甲, 但是也不是头名, 文坛领袖远谈不上。徐汉广徐祭酒不太一样,他饱读诗书德冠群儒,是正经的文坛领袖, 确实受得起这些后生们的叩拜。   进士之中如果有国子监监生出身的,为答谢师恩需要向祭酒和司业行四拜礼,至于那些不是监生出身的, 行两拜礼即可。   徐汉广和方熠都坐在高处接受众进士的参拜。徐汉广看着底下乌压压的进士们, 特地抖了抖衣襟震了震衣袖,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气派威严一点。   可是在第一排跟他差不多年纪的新科进士都两拜起身的时候, 他的精神顿时就萎靡了下来,挺括的衣服也没有遮得住他一身的颓唐之气。   第四名的小兄弟朝着徐汉广和方熠磕了四个头,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   张卿卿看到这种情形再次唏嘘:“你看这前三名就是一甲, 第四名就是二甲。前三名状元、榜眼、探花各有称号,这第四名就可怜了,连个姓名都不配有。唉,太惨了……”   裴申皱了皱眉:“第四名叫传胪。”   “……”张卿卿闭上了嘴。   二甲的传胪磕完头之后小心翼翼的起身,完全不敢直视徐祭酒的眼睛。   他其实本来觉得自己考的还不错,金殿传胪本来就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再者说,名字在他前面的那三个人平均年龄都是自己的二倍,他也算是年少有为了。但是在看到徐祭酒的样子之后他就开始后悔自己不够努力,自己没有考中状元对祭酒的伤害简直太深了。   五十余岁的状元郎二拜之后就已经起身,即便是老胳膊老腿,不过凭借数量上的绝对优势,他的动作依旧比第四名快很多。他方才看着头多得半晌嗑不完的第四名就有些轻蔑。   四拜的进士,肯定是徒有其表的国子监的不成器的监生!   他又看了前方高高在上坐着的老头子和小年轻,内心的膨胀更是难以言喻。   这个小年轻司业他老早听说过,学问不咋地绯闻满天飞,之所以能进国子监来当司业全靠托关系走后门。至于那个神色萎靡不振的老头子,若非自己早年隐居山林如今才决定出山,二十年前八成就已经把他干倒在笔下了!   徐汉广虽然不知道新科状元郎在想什么,但是单看他一脸骄矜傲慢的表情就知道这人肚子里没有憋什么好话。   众进士都参拜完起身之后徐汉广也扶着座椅起身,气的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又坐在椅子上缓了很久。   方熠见徐汉广心情如此激动,怕他年纪大了再给气坏了身体,急忙在旁边劝解:“您别急别急,这届不行还有下一届呢!犯不着把自己给气出病来。再者说这届也没有特别差,虽然没人能进一甲,但是第四名是咱们国子监毕业的监生啊!”   徐汉广缓了好一会儿才把崩了的心态调整好。   这国子监的监生就跟韭菜一样,割了一茬还有一茬。虽然每个人都会老,但是这世上总还是有年轻人。这一届虽然不太行,但是总还有下一届呢!他才五十来岁,还很年轻,有信心再带个三五届的。   进士们参拜的时候与祭酒和司业相隔甚远,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这两个人似乎动作慢的要命,隔了好久之后才起身进行下一个步骤。   在行完礼之后,祭酒和司业需要为一甲的三人簪花斟酒,请三人连饮三杯。   三人在被祭酒和司业伺候着饮酒的时候,第四名的小伙子在一旁看着瑟瑟发抖。   最后逐项仪式都结束之后,祭酒和司业还需要亲自去送新科进士出国子监,这样才算是礼成。   围观了一整天的释褐礼,张卿卿也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想法,就是跟着人群走了一整天有点累,就想找个地儿能坐会儿。不过这闲杂人等都散完了,她也没有必要在外面坐着,不如先回宿舍好好休整。   裴申倒是没有想特地跟她同行,不过是因为两个人的宿舍挨着,所以不得不走一条路而已。   两个人一路走来,明明认识,可是却总是隔着一丈远的距离。   张卿卿侧过头悄悄看了他一眼。   裴申的身体是真的好,同样在人群中挤了一整天,他直到现在精神头还是很充足。他走路雄赳赳气昂昂的劲头很足,偏偏个子高腿也很长,张卿卿几次险些跟不上他的步子。   可是她为什么要去跟他的步子呢?   她可真的是贱的令人窒息!   又隔了好一会儿,张卿卿依旧是在艰难的追着他的脚步。   她想了很久,觉得总这样跟他冷战着也不是办法,毕竟对方只是对她有点误会,并不是看见她就觉得烦。   张卿卿酝酿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了裴申:“诫之,其实那天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要是也想要跟我和好的话,能不能听我解释一下?”   裴申虽然很想听张卿卿解释,但是在张卿卿想拉他进小树林的时候还是非常抗拒的。   “你有什么事情不能在这里说?非要到那种地方?”   “还真不能在这里说,小树林隐蔽!我说的事情要是被别人听到可就糟了!”   “那……好吧!”   张卿卿拉着裴申进小树林,左右环视了好几遍确定没人,这才跟他讲清楚自己的事情。   不仅仅是她为什么会来国子监,就连今年上元灯节那天她喝醉了跟方熠一起逛灯会的事情也解释的清清楚楚。   她是在河灯上许愿,希望方熠跟寿阳公主早日正式退婚没错。但是她只是答应方熠的一个条件,她之所以会答应他这个条件,也只是想早日获得自由而已。   至于其他的,她喝的太多了也不太清楚。不过她自始至终都跟方熠清清白白的,即便在名分上她是他的妾室,但是一年多以来他们从未越雷池一步。   问题解释清楚之后,裴申也主动认错:“对不起,之前我不该那样,无论如何,我总应该亲口问问你的。什么都不说清楚就跟你摆脸子,还这么久不理你,是我错得离谱!”   他就知道,她不可能平白背约的。她差点被舅父嫁给一个大她近二十岁的男人,后来又被人强行纳做妾室。她必定有千万个无可奈何,心里必定也有万千苦楚。   在她最为难的时候,他不仅没有陪到她身边,反而又站在她的对立面责怪她。倘若她真的生了他的气放弃了他,他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再挽回了。   裴申想了想略有些伤情,伸手牵住了张卿卿的手:“我们是……这样好的朋友,可是我竟然连最基本上的信任都不曾给你!对不起,我也再也不会这样了。你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倘若我再犯一次,你大可以也永远都不理我!”   说完了这一段之后裴申又突然来了情绪。他的眼睛莫名有点红,凑上去一把揽住了张卿卿。   “那些日子你过的一定很不好很不开心,对不起,在你最难的时候我竟然一直都不在!”   看见他突然这般举动张卿卿也有些发愣。   其实也还行,她其实也没有特别难,方熠虽然人有点骚里骚气的,但是人品确实也还行。她马上就可以获得自由了,自由之后她就要去找她的阿韶,在找到她的阿韶之后她凭借着国子监的学历,即便是靠自己也可以很好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虽然要这样的话,她可能一生都没有办法以女性的身份示人,但是这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目前生活的这个世界对女性确实不算宽容,甚至还有些苛刻,她放弃这样的一个身份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损失,甚至在很多方面上还有着很多的益处。至少,她可以跟这世上所有的男子一样平等的生活着。   至于嫁人的事情,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人生中必须要经历不可的。她这么优秀,一个人也可以很好的活下去!何必要冒着风险,平白把自己的一生困在一个男人的后院里呢?   之前方熠送她来国子监的时候她还有千万个不愿意,但是在这里待了一年之后,她觉得方熠做过的所有的事情之中,最值得她感激的就是将她送到国子监这件事。   裴申紧紧的抱着她泫然欲泣,张卿卿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脊背:“没事没事,你不要有这么大的心理压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其实挺过来之后也没有什么的!”   小树林里的树木很多,大都不是什么高大的乔木。那些小树的个头低矮,难得树冠却很大,枝繁叶茂的,远方有人也都看不清楚。   可是远方的人看不清楚自己,同样的自己也很难看清楚对方来人的模样。   张卿卿这边正在与裴申近距离梳理情绪,远方似乎来了一个小伙子,看到这场景吓了一跳,似乎是怕长针眼,倏地撒丫子跑开了。   张卿卿听见动静吓了一跳,不过仔细看了一下也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面容。   她一把推开裴申,也突然红着脸有些尴尬。   其实这种事情真的也没有什么,不过若是被别人看到误会的话,那好像就真的他们确实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错一样。 第31章 .  清白  我们俩是清白的!   两人相对无言静默半晌, 张卿卿又找一个话题。   “诫之,我觉得下一次的释褐礼上,骑着骏马领着众新科进士一起来国子监的人一定会是你。”   千穿万穿, 马屁不穿, 没话题了就拍人马屁一定没问题。   裴申闻言笑了笑:“我会的。”   她既然与方熠没有夫妻之实,并且约定好了等到她从国子监毕业之后就一拍两散, 那他就还是有机会的。若是三年之后他蟾宫折桂金殿夺魁, 他就可以体体面面的八抬大轿去迎娶她了。   张卿卿是不知道他心底到底是什么想法, 只是听到这话的时候微怔一下,头特地扭过去瞅着裴申看了一会儿。   这哥们平日行事也算谦逊,没想说话竟然这么狂, 就好像状元的名额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一样。   不过也是,裴申是他们这一届的监生里面最出众的一个, 如果连他都考不中状元的话, 那别的人也不可能有任何机会了。   下一届的科举考试, 也不知道国子监到底能不能靠着裴申翻盘。三年后徐祭酒的心会不会再被扎一次,就看裴申的运气了。   她想起来这茬,又扭头望着裴申笑道:“对, 我记得诫之你还曾经对我说过,以后要好好读书,日后入仕致君尧舜之上。倘若日后你真的能状元及第正式进入仕途, 那也必定是一个难得的好官!”   裴申也轻轻一笑:“那时年少轻狂, 最会夸海口。入仕与科举不一样,并不是单凭一己之力就可以改变一切的。若使君为尧舜, 只靠我自己只怕几乎不可能。但是国家是不是能海清河晏宇内升平,却是每一个人共同努力的结果。日后哪怕我没有办法出将入相,但是我倘若能进入仕途做个小官, 我就必定会努力,让我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   张卿卿道:“会的!别人我不敢说,但是诫之你是一个好人,日后没道理会成坏官。倘若百姓能有你这样的父母官,一定个个家庭幸福安居乐业。”   裴申望着张卿卿点了点头。   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不过隔了几日,突然见又生了变故。   那日张卿卿和裴申在小树林里说话的时候被人看见,事情很快就被添油加醋的传得到处都是。说他们不仅牵了手、抱在一起,甚至还……简直是不知羞耻,伤风败俗!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何况是这样香艳刺激的禁忌之恋,传播速度相当夸张。不过两三日的功夫,裴申和张卿卿搞断袖的事情就已经闹得尽人皆知。   张卿卿出门的时候路人几乎全员侧目,影响十分轰动。   张卿卿也红了,并且热度很快就超过了前绯闻大户方熠。毕竟这样的禁断之恋自带热度,比方熠那种常规纨绔强行炒作的新闻强的太多。   各界关于张卿卿与裴申的同人故事广为流传。其中最出名的那个也不完全是在塑造负面人物,故事讲的感天动地分外真实:   两个单纯善良性取向正常的少年郎进入国子监求学,最开始就被对方的容貌和才华吸引,一见钟情。后来宿舍出了意外,孤男寡男经年累月同住在一个房间里,内心被压制的欢喜更是一再受到威胁。后来是真的一次情难自禁,二人终于宽衣解带,做了不可描述的事情。   两个人虽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但是内心的良知却始终没有泯灭,面对这场畸形的恋情,两人一直都很痛苦纠结,所以最后才不得不跟别人换了宿舍,试图让时间和距离斩断这错误的爱。   没想到情之所钟,如磁石吸铁,隔碍潜通。两个人最终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两个人牵着手去了国子监的小树林……   祭酒徐汉广拿着学生举报交上来的证物话本差点被气死,恶狠狠的将那书一把摔到了桌子上。   “这怎么回事?你们今天最好跟老夫解释清楚。否则不管你们的学习成绩怎么样,都滚回家种地吧!哪怕是州府推荐的优等贡生,若是真的干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国子监也决计不会留!”   裴申和张卿卿站在下首面面相觑,都瑟瑟发抖。   谁都不敢说话,房间里面突然陷入可怕的寂静之中。   最后还是张卿卿鼓起勇气,抬起头小声说道:“祭……祭酒,我……”   “张韶,你是想好解释的理由了么?来,你先说!”   “不……不是……学生就是想问问您拿的话本到底是哪一版。市面上关于我俩不同种类的话本实在太多了,故事走向各有不同,学生不知道您看的是哪一版,无法有针对性的做出解释……”   “……”   徐汉广忍着气,一把把书丢到张卿卿的脚底下:“那你俩就好好看一遍!”   张卿卿看话本看的多,读起来一目十行速度很快。裴申作为学霸,不仅是记忆力,眼神也是超群,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俩人就将那篇话本完完整整的看完了。   翻完最后一页合上书之后,裴申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对张卿卿确有绮念,这个他无法辩驳。但是这本书的剧情,实在也太扯了些吧!   “这本书没有抄袭我们任何的生活经历,如果换个主角名字,这完全就是原创啊!”张卿卿捧着书赞叹不已。   徐汉广拿起镇纸猛拍了下书桌:“张韶,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还如此油嘴滑舌轻佻无态,真的是寡廉鲜耻!现在书看完了,你要给老夫的解释呢?”   “……”   这能怎么解释啊?   倘若是男女之间乱传绯闻,由于女性的身体构造特殊,去找个经验丰富的婆子检查一下还能帮助大家自证清白,可是她现在的身份是男性啊!   这种大家都没有办法证明的事情,她只管矢口否认就好了:“祭酒,这一定是有人造谣!我成绩差又不会做人他们不待见我无可厚非,可是诫之他不过是成绩好一点,竟然就被他们这样编排,那帮人可真是心思歹毒!您看看这书上写的都是什么?全都是无凭无据的污蔑抹黑,他们有证据吗就这么说?我们俩大男人,难到还要我们去医馆里检查一下自证清白吗?”   裴申沉吟片刻,也打好了腹稿:“祭酒,正所谓捉贼拿赃捉奸捉双,倘若有人怀疑我同舜乐兄有不轨之举,自当拿出证据来,平白写书污蔑我们的清白是何道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我们又能如何解释呢?”   见这二人都如此表示,徐汉广的态度也有些犹疑。   人言可畏的道理他自然也懂。倘若这二人真的是无辜的,平白被心怀不轨的人散播的谣言毁了也很可惜。   更何况裴申是这样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倘若因为此事被冤枉逐出了国子监,两年后的释褐礼上又有谁能簪花四拜呢?   他们说的有道理,若是轻信匪人,岂不让亲者痛仇者快?   徐汉广正坐在椅子上思索,得到消息的的方熠也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梆梆梆”一阵敲门声,门外传来方熠的声音:“徐祭酒,方熠求见。”   徐汉广瞟了一下房门,并没有立即做出回应。   这小子是张韶的亲姐夫,张韶出了事差点被开除,他肯定是过来为张韶说情的!若是放他进来,他一开口袒护张韶,自己又要怎么回绝?   方熠的舅舅是当今圣上,他本人又是国子监的司业,等级只比自己低了那么一点点,若是真闹起来了只怕不好收场。   所以要徇私么?   这样赤裸裸的徇私真的好么?   “原来是方司业啊,请进!”徐汉广亲自过去帮方熠打开了门。   徐汉广见到方熠之后客套了一会儿,很快话题还是转到了张卿卿两人身上:“盛光,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张舜乐的事情吧?今天他正好在这里,我们正好商量一下这个事情应该如何处理。”   说着,徐汉广伸手请方熠落座。   方熠坐在正对着桌子的座位上。桌子上摆着的笔墨纸砚都规规整整,只有一本皱巴巴的话本摆在正中央,封面花里胡哨十分扎眼。   这个话本就是刚刚被徐汉广丢到地上,张卿卿和裴申看了一遍之后又还回来的那本难以言喻的话本。   “就是这本书,你看看,看完了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徐汉广道。   方熠也有点好奇,拿过那个话本仔细翻了翻,大致了解了故事的走向。   饶是他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为张卿卿收拾烂摊子的准备,在看过那话本之后脸还是变了颜色。   之前张卿卿答应过他,在国子监求学期间应当与其他男子保持距离,不能红杏出墙折他的面子。而今出了这种事情,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违约?他这次来本是为了救她,别末了不高兴了,自己手起刀落将她处置了!   张卿卿垂着脑袋很是紧张。   可能暴风雨来临之前都会有一阵平静,方熠收起那话本之后面色如常,轻轻将那书搁回了原位,仿佛方才看的并不是什么不堪入目的狎邪之书,而是一篇学生的策论。 第32章 .  袒护  暴风雨前的宁静   方熠望着徐汉广轻轻笑了笑:“这本书我大概看了看, 故事荒谬不经,实在不足为信!张舜乐和裴诫之都是我们国子监的监生,倘若有人没有切实的证据无端构陷他们, 我们国子监也不能主动为他们沉冤昭雪, 这实在是我们国子监的耻辱!”   听到方熠的话,张卿卿的眼睛突然就冒出了光。   真没想到她竟然会袒护她!   她平日里经常骂方熠不做人, 没想到真的有事情了, 还是只有他靠谱。   徐汉广饱读诗书, 也很快提出了有理有据的反驳:“但是无风不起浪,空穴难来风!他们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又怎么会有人平白诬陷他们呢?国子监里面的监生那么多, 为什么就没有人去诬陷别人,偏偏去诬陷他们两个呢?即便是真的有人跟他们两个有仇, 为什么可以诬陷的理由有这么多, 却偏偏是这种不堪的理由呢?正所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 他们是不是也该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确实做了一些惹人遐思的事情呢?”   “……”   这老头还玩起了受害者有罪论。   方熠被这话噎的死死的。   方熠有些坐不下去了,焦躁的起了身。他在房间里走了半圈, 看见墙边的一排书架突然又有了主意。   他走到那书架前面,打量了下那些书的标签,从《大锦律》中挑了一册拿了出来。   他翻了翻那册书, 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页, 直接递到了徐汉广的面前:“徐祭酒,《大锦律》上白字黑字写着‘疑罪从无’!我觉得事情调查清楚之前, 我们只怕对这事情难下定论。还有祭酒您方才的理论,熠私以为也存在着一些问题。   “您说国子监里面的监生很多,为什么唯独他们两个受人诬陷。为什么诬陷的理由千千万万, 却偏偏是这一种。可是,如果真的是有人存心诬陷,即便不是这样的理由也会有其他的理由。一旦这样挟私报复肆意造谣的风气在国子监起来,即便是这一次只有他们两个,日后也必定还会有其他的人遭殃!   “这世界上有心思恶毒的人,这是现实存在难以避免的问题。倘若这些人在为恶,我们却不加分辨的去处置受害者,那我们与那些心思恶毒的为恶者又有什么区别。倘若作为大锦中央官学的国子监的祭酒和司业都是心思恶毒的为恶者,那大锦还会有未来么?”   这次轮到徐汉广被堵的哑口无言。   又隔了一小会儿,徐汉广才再次开口:“那依盛光你的意见,这个事情应该怎么处理?”   “要是我们什么都不做,就静静等着谣言止于智者只怕还是有一定难度的。既然我们怀疑有人造谣,我们不如就把这个人找出来!”   徐汉广想了一下终于拍板决定:“那就照盛光你说的办!毕竟外面一直都在传这个事情,倘若国子监里面完全不管,倒显得我们太无能了!”   方熠闻言也点点头,又拍了下张卿卿和裴申的肩膀:“事情调查清楚之前,国子监不会贸然就将你们开除的,你们尽管可以放心。你们是国子监的学生,国子监有责任保护好你们!”   在想好事情的解决方案之后,徐汉广这才决定放张卿卿和裴申两个人回去。   临走之前徐汉广又拉着两人细叮嘱了一番:“子曰,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次的事情也就罢了,日后你们科举入仕,要面对的人和事也复杂的多,千万记得爱惜羽毛。正直自持,则外邪不能侵,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俩人点头如捣蒜。   方熠找徐汉广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就跟张卿卿他们一起出了门。   张卿卿和裴申都刚从正义堂升到修道堂,年级高了课程和作业也多了很多。他们这边的破事暂时告一段落,就还得赶紧会到教室学习去。   修道堂的方向与司业的办公室的方向正好相反,方熠本来与他们相背而行,走了几步,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回头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张卿卿:“张韶,你姐姐嘱咐我跟你说个事情,你跟我过来!”   方熠的语气冷淡没有任何情绪,张卿卿闻言心里咯噔一跳,一时没闹明白方熠有什么意图。   按说师长是可以直呼学生名讳的。但是她与方熠是表兄妹的关系,之前一直都是平辈论交,方熠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她的名字,也从来没有用这个语气跟她说过话。   他这是生气了吗?   可是他刚才在徐汉广面前的时候还那么袒护她跟裴申,哪能这么快就变脸呢?   莫非自己方才真的猜对了,他那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现在攒着要爆发了?   “诫之,你先回去上课吧,我姐夫找我有点事儿。”   张卿卿敷衍走了裴申,跟着方熠去了他的办公室。   她悄摸看了一下方熠的表情,他依旧是那一副分外冷淡的神色,他根本猜不到他现在在想些什么。   方熠端坐在座椅上远远望着一旁傻站着的张卿卿,许久未发一言。   “二哥,刚才的事情多谢你。如果不是你,我跟裴申可能就直接被开除出国子监了。”   卿卿躬身施礼,可是方熠依旧一言不发。   看这架势,张卿卿隐隐约约有点发慌:“二哥,是不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她极力回想着自己哪里招惹到方熠了,试图有针对性的化解这令人烦躁的气氛。可是又怕自己猜的不准,反而让方熠反应过来自己有更多惹人厌烦的点。她想了好久,最后也没敢先开口。   良久之后,方熠才缓缓开口:“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跟裴申的事情,我觉得我需要一个解释。”   事实上,他是真的有点不高兴。   他自己不够大度他也知道,因为张卿卿的事情他无数次被人嘲笑是醋坛子。他确实就是个醋坛子。   张卿卿是他名义上的妾室,在外面却用着另一个身份和裴申传出来这样的事情,他心里其实很不是滋味。   他都没有跟张卿卿传出来过这样的绯闻。   当初张卿卿要给他安排纨绔子弟的人设,他贪花好色乱搞男女关系的事情传得到处都是,可是跟他炒作的都是别人。那些人都是张卿卿一手安排的,不是张卿卿自作主张给他买来的几个小妾,就是秦楼楚馆的姑娘。   她作为他唯一的贵妾,在整个故事里却被摘得干干净净,全程都没有出现。   可是现在呢,她在跟人传绯闻,故事里也完全没有他!   他实在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即便是在人前他还是会无条件的袒护她,但是私底下还是悄悄憋了一肚子的气。   有了事情他是可以率先选择相信她,可是倘若事情真的惹人遐思,她也应该主动解释消除误会啊!   可是她就是不主动解释,也不知道她是觉得他们心有灵犀不需要解释就足以心领神会?还是觉得他们俩只是假凤虚凰,她只需要在张卿卿的时候不给他戴绿帽子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他管不着?   他本来是想把张卿卿叫过来好好骂一顿出出气的,可是后来到了这里他又突然怂了。他怕自己万一真的说了什么严重的话,他们的关系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那就完了。所以一直都在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如果不是深思熟虑出来的话绝不开口。   听到方熠主动问裴申的事情张卿卿也有些迟疑。   “我跟裴申……我们没有什么事啊……”   其实真的没有什么事。他们也就是在进国子监之前书信撩骚了几年,后来来到国子监之后在一个房间一起住了一年左右,其他的也没有发生什么事。他们之所以被传成这样,其实也就是因为那天他跟裴申抱在一起被人看见了。   可是只是抱抱也没有什么吧?大家现在都是男性身份,这充其量也不过是充满兄弟情的热情相拥而已,怎么就会被那些猥琐的人如此误会呢?   不过方熠知道她的真实性别,她这些只怕就不好直接解释了。   “我们真的没有什么事情都没有,你方才在徐祭酒面前的时候不是也说了么?疑罪从无!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我跟裴申有不轨之事,我是被冤枉的,我真的跟裴申没有任何关系。”   方熠看着张卿卿游离的目光,眸子终于沉到深渊。她最开始言语结巴,后来又如此闪烁其词,很明显是在撒谎。   她为了另外一个男人,竟然对他撒谎?   “裴申他知道你的身份么?”方熠抬眸望了张卿卿一眼。   “呃……”这个他真知道。   张卿卿突然语塞。   方熠看张卿卿的表情,还以为自己没有说清楚,又重新润色了句子说了一遍:“你之前跟裴申在一个宿舍住,后来突然就分开了,是不是因为他发现了你的身份想要避嫌?”   避嫌没有吧?他们那个时候是吵架来着。裴申那次因为啥跟她吵架她其实也没有闹明白,但是他搬走决定不是避嫌的意思。他那时候就是烦她来着。   “没有!这个问题我可以发誓,真没有!”   张卿卿避重就轻,针对自己分析出来的结果果断发誓。   方熠死死盯着张卿卿的眼睛,仿佛要透过这双眸子看透她的内心。张卿卿有些发慌,扭过头避开他的目光,生怕下一刻就漏了馅。 第33章 .  旧信  暴风雨的来临   张卿卿有意隐瞒, 方熠知道强行追问也问不出来什么,所以也没有勉强。月底休沐的时候他闲了下来,特地安排随从去查了下裴申跟“张韶”到底有什么关系。   随从尽职尽责, 把裴申和张卿卿一起学习购物和偷偷溜出国子监逛鬼市的事情调查的一清二楚, 甚至连两个人在学校里吵过几次架闹过几次矛盾都调查的一清二楚。   裴申和张卿卿在国子监的时候确实一直都规规矩矩的。俩人之前要换宿舍分开也只是因为吵架闹矛盾。至于后来绯闻满天飞,也只是因为俩人和好的时候, 友好拥抱一下, 想要表示既往不咎重新做好朋友。   至于那个造谣生事的人也被顺带着找出来了。原来是裴申的室友项莱, 他是有一点点好男风的,因为心仪裴申很久没有得到回应,一次在小树林看见裴申与张卿卿如此亲昵的模样突生嫉妒, 便走上了抹黑别人娱乐自己的这一条不归路。   除了这些之外,小随从还意外的发现这位裴申同学其实在很久就已经与方家结下了不解之缘。   裴申很早之前就在京城的书院读书, 原本并没有跟方家有什么交集, 可是在三年前左右, 他就开始频繁的往方府中寄信,最勤的时候一个月能有两三封。   有的时候信太多就会有遗漏,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一个书院的穷酸秀才, 方府的门房都都不拿他当回事儿,偶尔弄丢他的信也不会主动说。不过他寄的信频率那么高,收信的人一封还没来及回他就来了两三封, 所以中间丢了信也没人跳脚举报。有可能他们俩连中间丢过信都不清楚。   小随从讲完了这些, 又细心的做了总结:“公子,这个裴申八成是个陈世美。他之前那么频繁的给我们府里的丫鬟寄信, 俩人肯定是相好。可是在他考上国子监之后这信就停了,肯定是觉得自己身份尊贵了,又打算攀高枝了!”   这结果还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不过确实让方熠暂时松了一口气。   小随从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从自己胸前掏出了一个信封:“对了公子,这还有一个之前裴申寄来的信,之前门房不小心弄丢了,今天我去问他的时候他才找到,您要不要看看?”   “我看这些做什么?你看看这信是寄给谁的,既然找着了,就给人家送过去。”私拆人家信件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儿,兴许人家一对鸳鸯就是被这么一封信给拆散的呢?   随从看了看信封上的收信人:“公子,这信是寄给您的张姨娘的贴身丫鬟阿竹的。您待会儿看见张姨娘,直接给她不是更为方便?奴才一个男子,来往后宅也不太方便……”   方熠接过那信封,看见上面的字迹怔了一下。   那字迹是标准的馆阁体。馆阁体虽然有固定的形制,但是写的人不同,具体的字迹区别还是很大。   他的字迹跟张卿卿现在的字迹除了细微之处稍有不同之外,其他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信究竟是裴申写给阿竹的,还是他打着阿竹的幌子写给张卿卿的?   他们莫非在进国子监之前就认识?   方熠捏着那信封,突然觉得事情根本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张卿卿从国子监回来之后就跟霜儿碧桃她们出去逛街,直到傍晚才一起坐马车回来。   房间里很早就燃起了蜡烛,整个房间里亮堂堂的。   “盛光,我回来了!”张卿卿提了一大堆小布包占着手,自己侧身撞开了门。   方熠在正对门的梅花台旁坐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表情十分阴郁。在听见张卿卿开门的声音之后,他也略抬了下头。   张卿卿拎着大包小包丢到了自己床上,又开始将那些包里的东西倒腾出来往柜子里塞。   她意识到了方熠的目光,还回头冲方熠笑了笑:“你是在等我吃饭么?我跟霜儿他们在外面吃过了,现在不饿。你要是饿了的话可以让人在做点送过来,我收拾好了就在旁边陪着你吃好了!”   方熠其实本来并不饿,但是一听她要陪她也没法拒绝,当真就吩咐下去让厨房做了点菜送了过来。   裴申寄来的那封信在方熠的袖中,他悄悄摩挲了很多次也没有勇气拿出来。   他是很想直接把它拿出来,递到张卿卿面前质问她。可是如果她的回答和他设想的一样,他们很有可能就真的完了。   “盛光,你怎么心事重重的?吃了饭都能出神?”   “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本来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你的,没想到我一扭头竟然给忘了,现在才想起来。”   “啊?什么事儿?”   方熠就把发现造谣者的事情远远本本的跟张卿卿说了。张卿卿听说造谣者是项莱之后分外震惊,很久都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项莱这个操作,八成是拿她当情敌了啊!这也太让人窒息了吧!   不过这个有充分作案动机的人被找出来,她和裴申八成就不用被赶出国子监了。虽然过程曲折,但是总归还是有个不错的结果的。   张卿卿正暗自唏嘘,方熠那边也终于鼓起了勇气:“卿卿,我这里一封很久之前的信,是裴申寄给你身边的阿竹的。之前是门房弄丢了信,今天才找着送了过来。回头你见着阿竹了,把这信转交给她……”   张卿卿看着那信件面色微变。   方熠只当看不见,兀自轻笑:“这世界还真是小。你在国子监交到的朋友,竟然很久之前就已经跟你身边的丫鬟认识了。”   张卿卿也尴尬的笑了笑:“那还真是巧,没想到阿竹竟然认识裴申,我之前也没停阿竹听过,八成是她的同乡吧!”   “原来是这样啊。”方熠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小姐,您找我啊?”   说曹操曹操到,阿竹刚巧就过来敲开了房间的门。   张卿卿望着兴高采烈迎上来的阿竹突然紧张,可是目前她确实也没有什么理由能再把她赶出房间去。   虽然她和裴申确实没有什么,但是如果她进国子监就已经认识裴申的事情被方熠知道,那她昨天信誓旦旦保证裴申不知道她的身份的话可就被揭穿了。   “阿竹,刚巧你来了。你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方熠放下筷子,拿起桌子上的信封冲阿竹招了招手。   阿竹不知就里,还以为方熠是要给她涨工钱也莫名兴奋。她有些好奇,抬着步子就要走过来。   张卿卿捂着额头,几乎想要把脑袋埋进桌子上的汤锅里。   “公子,这是什么?”   阿竹从方熠手里接过了那个信封。   方熠含笑再次解释一遍:“之前门房粗心弄丢了你一封信,今天才托我给你捎过来。信的落款是一位裴申裴公子,是你的同乡么?”   听到这不是老板给自己涨的薪水,阿竹莫名就有些失落。   她接过那个信封有些烦躁,也顾不上看张卿卿递过来的眼神:“裴申是谁,奴婢不认识啊,是不是门房搞错了?奴婢老家村里面似乎也没有姓裴的人家啊,这人奴婢是真的没有印象……”   方熠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他望向张卿卿的眼神也渐渐深邃起来。   阿竹依旧不太明白怎么回事。   有人给她寄错信,公子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家小姐干什么?   方熠回了头又冲阿竹笑了笑:“既然你不认识裴申,那这信还是先留在这里吧。我明天去问问其他房里有没有人跟你同名,那一位阿竹姑娘若是没有收到朋友的信,心里一定很难过。”   “哦。那奴婢就把信还给公子了。”   阿竹把信封重新放到方熠面前。知道房里没有什么事儿,她也就先告退了。   阿竹走之后,房间里又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方熠捏着那信望向张卿卿,张卿卿依旧扭过头不看他,试图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来蒙混过关。   方熠看着他这个样子突然就有点恼。   他气急,拿起拿信封就撕开了。   张卿卿听到方熠撕信封的声音,最开始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她回头的时候方熠已经展开那封信要看了。   她有些慌张,一下子就把那封信从方熠手里夺了过来。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怎么能随便拆别人的信呢?”   她夺得猛,信纸到自己手里的时候已经被扯烂,方熠手里只剩下一个角。角上“卿卿慧鉴”四个大字分外醒目。   这信果然是裴申写给张卿卿的!   方熠紧紧皱着眉,面色铁青。   “这一次,你依旧没有什么向我解释的么?”   张卿卿垂眸沉吟许久,最后也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我跟裴申确实是在很久之前就认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嫁给你。那是我同他的事,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再特地同你说这些,所以一直以来也没有告诉你。后来我去了国子监再遇到他,这也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情。   “一直以来,我们都是书信联系,直到去国子监之后,他也一直都没有察觉到我的身份。他发现我的身份还是最近一阵的事情。我同裴申相识多年,若是说没有任何感情也不可能,但是我确实没有同他有过半分越轨之事。”   同裴申相识多年,若是说没有任何感情也不可能?   方熠闻言一下子就急红了眼:“你的意思就是你同他有感情了?张卿卿!你还记得一年多之前我们的约定吗?你嫁给了我,就应当恪尽一个妾室对夫主的本分!结果现在你对我说,你对另外一个男人有了感情?” 第34章 .  争吵  你要背着我跟他私奔?   张卿卿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话还真的是她说漏嘴了。   “你误会了!”张卿卿试图解释, “我的意思是,我跟裴申虽然相识多年有了一点点朋友之间的感情,但是我们俩确实是清清白白的, 这个我是可以用人格保证的。”   方熠还在气头上, 怒道:“你们两个互相知道对方的身份,却还可以同室而眠, 事情都这个样子了, 你还要跟我保证什么?”   虽然张卿卿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裴申的身份, 但是互相知道还真谈不上。裴申是最近才知道她的身份的,并且在知道之后立即就搬出了宿舍。   她和裴申的关系复杂,若是知道了彼此的身份还住在一起, 确实难免引人遐思,不怪方熠要发脾气。   “我……”张卿卿仔细措辞, 正打算好好解释, 没想到方熠眼疾手快, 一下子夺走了她手里的信纸。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这《凤求凰》都安排上了?那你们之间的朋友之情还真是够纯粹的!”方熠的眼睛在那信纸上扫了一遍,很快就挑出了一句最适合嘲讽的句子读了出来。   张卿卿气急想要再次过来抢, 他怕她抢到,干脆把那纸举过了头顶。张卿卿的个子比她矮的多,根本够不着他的手, 正上蹿下跳的在闹, 他不管,抬着头将那信上的内容看完了。   不看不要紧, 没想到越看越气:“你们这是还约着要私奔么?是不是如果一年多以前我没有拖住你,你就真的要跟他私奔了?”   私奔?   之前裴申喝醉了倒是跟她提过一嘴,当时她还以为他是喝醉了在说胡话。   他们之前倒是约好了每年上元灯节都过去见上一面, 但是他从来都没有提过要带着她私奔啊!原来他说的那些都在这一封信上。   张卿卿还没有反应过来,方熠新一轮的质问已经上了场:“张卿卿,我之前要你跟我搬出国子监的宿舍你不肯,非要和裴申住在一个宿舍,你是不是早有预谋?之前我们约定好的那些,你早就食言了,这个时候还要骗?”   二人说是在吵架,可是一直都是方熠在发泄情绪,张卿卿甚至连个开口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方熠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话,而今也没有词了,只是红着眼睛喘着粗气望着她。   张卿卿也有些恼,开口便道:“我即便是那个时候收到了这封信,真的想跟裴申私奔又与你何干?那个时候我尚未嫁给你,用得着你管么?我之后去国子监再见到他是事实,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主动要求去国子监的么?明明都是你安排的!”   “你这样说,我送你去国子监难到就是为了让你跟其他男人勾三搭四的么?”   “我再说一遍,我跟裴申清清白白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你要是实在不信,你尽管去找稳婆给我验身,我是不是清白之身一验便知。你要是实在是嫌麻烦,你自己验也可以!你费尽心机把我弄到你的身边当小老婆不就是为了这个么?我今天就让你如愿好了!”   方熠闻言愣了一下。   张卿卿又接着说道:“也不必约定什么了,国子监我以后就不去了。你要是想放我走我感激不尽,你要是想把我锁在你的后院也可以。你要是觉得试着好玩,大可以天天来试,我给你生一大堆孩子,全都是讨人嫌的庶子,你闲着没事就可以羞辱他们玩儿,就好像现在羞辱我一样,多好玩儿啊!”   “你……”方熠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倘若他真的想把她锁在他的身边,确实也只是一件很轻易的事情。她固然脾气孤拐暴躁,可是只要他想,只要他够狠心,又哪里会有什么宁死不从的贞洁烈女?他从小到大见过了太多这样的事情,见过了太多人耍过的手段。   她即便是浑身倒刺,他也完全有办法将她身上的倒刺一根根的全都拔下来。即便是她会受伤哀嚎又怎么样?伤口好了之后马上就会成为一个乖巧的宠物。一个宠物会不会痛,主子自然很难感同身受。只要死不了,其他的自然不在主人的考虑范围。   一个巴掌一个枣,一把刀子一口糖。这种方法好使的要命,即便是再烈的马也会很快驯服,更别说她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反正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困也足够困死她了。   如果不出意外,这一套下来,她会跟所有温驯的妇人一样可以任人捏扁揉圆。她嫁给了他就会敬他为夫主,万事以他为中心,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有半个“不”字,更遑论如此站在他面前顶撞他!   这样一来,她的余生都被他捏在手里。她依附着他生活,必定会谄媚逢迎。他的烦心事可能一下子就会少一大半,直接幸福感甚至会乘以十。   可是他不能这样。   这是他爱的小姑娘,他不忍心。   倘若她生来就是那种乖巧柔顺任人揉捏的人,他也未必会中意她。   他想把她变成骄阳,而今怎么能又怕她反过来灼烧自己呢?   方熠低头服了软:“对不起,刚刚是我气昏了头说话不过脑子。对不起。”   张卿卿想想自己说的话也挺恶毒的,一时也止了气焰不再说话。   房里伺候的下人听见这边吵得厉害急忙过来,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个人青着脸的样子。   “你们过来干嘛?”   张卿卿火气还没下去,说话难免有点冲。赶来凑热闹的下人也吓得一愣。   下人看见方熠面前桌子上的残羹冷炙,突然急中生智:“奴才……奴才就是想起来公子这饭吃的也有些时间了,需不需要把盘子收了……”   张卿卿莫名其妙对人家发了火也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帮他收拾了下桌子上的碗。   下人看见主子如此热心也有些受宠若惊:“张姨娘您别,这些脏活儿让奴才干就行,可别让菜汤撒到您衣服上!”   下人收拾好东西之后就离开了。   张卿卿和方熠的架吵了一半得到了个缓冲的时间,缓冲完了,两个人又相顾无言。方熠似乎还有一点想要表达的欲望,可是张卿卿却扭过头铺好被子钻进被窝睡了。   张卿卿背对着方熠闭着眼装睡,方熠望着她的后脑勺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帮张卿卿放下了床帐,自己也过去吹熄了房间里的所有蜡烛,悄悄进里间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张卿卿就收拾东西打算回国子监。   而今造谣者已经找到了,她早点回去把事情跟祭酒说清楚,她和裴申也好洗清冤屈。   张卿卿也没有理会方熠,自己去找阿竹,让她帮忙去马厩找辆马车。   “小姐?您这是跟公子吵架了么?”阿竹听说张卿卿不打算跟方熠一起出发去国子监,也有些忧虑。   “对,我就是跟他吵架了。我看见他就火大,我才不跟他一起出门!气都气死了!”   “好吧,那奴婢去马房里问问还有没有马车今天是闲着的。”   “好。”张卿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碎银子递给阿竹。   如果不跟方熠一起出门,她自己一个姨娘,只怕也不太好支使那些人精似的马夫。如果掏了钱的话,事情才会好办一点。   阿竹接过那些银子,张卿卿又叮嘱道:“他们要是狮子大开口,要的价格明显比府外面的贵,那咱们就出去雇车!”   “可是小姐,咱们是侯府内眷,坐外面乱七八糟的马车不太安全吧!”   张卿卿摇摇头:“我出了府门之后就换上国子监的监生襕衫了。我才不是什么侯府内眷,我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大锦会有赶马车的敢随便消遣士子儒生么?”   马车准备好了之后张卿卿就出发了,压根就没有叫上方熠。   回到国子监之后,张卿卿就把已经查出来造谣者的事情跟裴申说了。俩人拉着罪魁祸首项莱一起到了祭酒办公室。   事情比想象的容易很多,项莱对事情供认不讳,并再次对张卿卿和裴申进行了人身攻击。   造谣污蔑同学这个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祭酒对项莱进行了批评教育,并勒令他当众认错,为国子监消除此事带来的负面影响,末了还给他记了个大过。   项莱虽然不愿意,但是怕祭酒一激动就开除自己,末了还是认了怂同意了。   事情解决之后他们三人便都自行回到了宿舍。   孔济听说了这事儿之后也有些震惊,十分怀疑裴申和项莱共住一个宿舍晚上会不会打起来。   他一个时辰去裴申和项莱宿舍门口假装路过三次,次次回来都跟张卿卿透漏事情的发展进程。   “诶舜乐,他们不可能现在还不吵架啊?这根本不合理!莫非他们是打算酝酿一下直接开始打架么?真是让人忧虑!”   “你能不能别这么八卦?”   张卿卿躺在床上看话本,手里的书翻了一页,自己也翻了个身调整了下姿势。   反正事情都过去了,日子还得照样过。她才不忧心呢!   张卿卿抬眸看了一眼孔济,试图转换个话题:“顾怿的这些话本小说可都是好东西,既消磨时间又能学来很多古怪的知识增长见闻,关键时刻这些作者也都有个有趣的灵魂,写的东西都贼有意思!孔济你要不要看看……”   “我不看,我就是个八卦精,我只对这些可以八卦的事情感兴趣!我赌今天晚上裴申和项莱一定会吵架,你押哪个?”   张卿卿摇了摇头:“我一文钱也不押!”   “小气鬼!我不跟你说了,我再去看一看。”   正说着,孔济又一次推开门,在裴申和项莱的门外再次“偶然经过”。   “我小气鬼?你才是个幼稚鬼!”张卿卿骂骂咧咧表示气愤。   孔济又来来回回出去了好多趟。他怕自己出去的太频繁被人发现,所以出门的频率也渐渐缓了下来。   张卿卿窝在床上看了一下午的话本,话本里的故事也逐渐到了尾声:“孔济,你饿不饿?咱们要不要一起出去买个饭?或者你出去买饭帮我捎一份?”   “我不,隔壁要是一直都没有动静,那我今天晚上就不吃饭了!”孔济坚毅的摇摇头。   “那好吧,我自己去买!”   张卿卿穿上鞋拿上钱,刚出门就听见隔壁谩骂厮打的声音。裴申和项莱似乎真的打起来了。   “你好像猜对了。”张卿卿回眸望了一眼孔济。   孔济刚躺到床上,听到动静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第35章 .  凶手  国子监又出命案,裴申疑为元凶……   这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张卿卿和孔济都在一边悄悄观望, 不一会儿裴申就从隔壁宿舍怒气冲冲的出来,房间里项莱的谩骂声依然未消。   张卿卿看裴申铁青着的脸也不敢过去打招呼,裴申似乎是被气昏了头, 也不顾的看周围的人, 自己径直就走出了宿舍区的大门。   “你看他们是不是打起来了?我的预测不会有错吧!”孔济洋洋自得。   说罢孔济又戳了戳张卿卿的胳膊:“你刚才不是说要出去买饭么?咱们不如一起啊!”   张卿卿本来就已经收拾好了打算出门,孔济这时候要跟她一起去, 所以她也也没有拒绝。   二人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裴申的房间还亮着。   张卿卿遥遥望了一眼, 也不知道裴申回来了没有。   国子监/禁止学生夜不归宿。裴申向来乖巧, 应该不至于公然违背国子监的规定。   夜半的时候似乎是裴申回来了。张卿卿睡的迷迷糊糊突然被隔壁的声音吓醒,她揉揉眼睛起了身。   隔壁到底在搞什么?吵架就吵架嘛,打架也速战速决啊。这大半夜的还噼里啪啦, 怕不是在杀人吧!   又隔了好一会儿,隔壁的声音终于停下, 张卿卿又躺回去迷迷糊糊的睡了。   孔济倒是睡得死, 一晚上都没有醒来过, 甚至打呼声震天响。   张卿卿因为晚上没有睡好,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也有些精神萎靡不振。孔济昨天猜事情猜对了兴奋的要命一夜好梦,第二天很早就起了床。   “舜乐, 起床了!早上还有课呢!”   孔济叫醒了张卿卿,又去隔壁的胳膊去叫方灿起床。   去方灿宿舍的时候路过裴申的宿舍,孔济就顺便打量了一下他们的房间。   他们的房门并没有锁, 只是虚掩着。裴申素来勤奋, 八成很早就已经去教室上课了。   项莱身材没有裴申健壮高大,平常跟裴申打架基本上没有赢过。昨天他们俩打架打的那么激烈, 也不知道项莱怎么样,是不是挂彩了?   孔济有点好奇,最终邪念战胜理智, 他还是敲开了项莱宿舍的门。   “项兄起床了!”   房间里寂静无声。   见没人搭理孔济也有些奇怪。他这么大声,项莱没有道理听不见啊。如果项莱也去上课了不在房间,他们的房门也不会不锁啊?   “项兄,你还不起床可就要迟到了!”孔济又喊了一次,还顺手推开了房间的门。   看到房间里的景象之后孔济吓了一跳,再次扯着嗓子尖叫:“啊!死人啦!项莱死了!”   张卿卿听到动静急忙也跑了过来。   项莱满身是血直挺挺的躺在宿舍的地上,形容分外狰狞。   “凶杀,这绝对是凶杀,太可怕了!”   孔济扯着张卿卿的衣袖瑟瑟发抖。   马上就到了上课时间,宿舍区里面除了孔济和张卿卿这种天天踩点去的懒虫之外几乎不剩什么人了。两人急忙去宿舍区的管事夫子那里上报了情况。   几个已经迟到的监生正要往教室赶,被管事夫子看见拉了壮丁,几个人守在出事的宿舍外面,防止闲杂人等进出破坏现场。张卿卿和孔济两个人被派去外面叫人,两人兵分两路,孔济去通知徐祭酒,张卿卿跑去教室看裴申在不在。   裴申毕竟是项莱的室友,发生了这种事情,确实应该先去问问他。   张卿卿一路跑去学堂,裴申果然在教室里坐着。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捧着书看得分外认真。   “诫之!”张卿卿奔到裴申身边叫了他一声。   裴申看见张卿卿这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还有些不解:“怎么了,舜乐?”   “诫之,你是从宿舍过来的么?”   听到张卿卿如此发问,裴申愣了一下,神色颇不自然。但是很快他的表情又恢复正常。   他望着张卿卿轻轻笑道:“对啊,我刚刚才从宿舍过来。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么?”   “项莱他死了!”张卿卿沉着脸说道。   裴申闻言怔了一下,脸色一下就白了。   张卿卿看着他的表情也有些忧心。   今天早上张卿卿去他们的宿舍看过,项莱的血淌了一地,全都干在了地板上,很明显不是死了一时半会的样子。裴申和项莱昨天晚上刚起过冲突,有很明显的犯罪动机。退一万步讲,这件事情确实跟他没有一点关系,他作为项莱的舍友,两人在同一间宿舍里过了一夜,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项莱死去而不施救,又为何不马上报官?   可是如果事情真的是他干的,他杀了人之后又怎么不跑?怎么会如此淡定的到教室里读书?他的心理素质这么强大的么?他就不怕官府的人过来抓他么?   这次是人命官司,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善了。   裴申的情况实在是大大的不妙啊!   听说国子监出了命案,很快京兆府的人便来了,将案发地围得水泄不通。   祭酒怕人多乱糟糟的出事,马上让夫子们把自己学堂的学生全都提回去上课。除了案发时最开始发现的监生和涉事的监生,其他凑热闹的人都已经离开了。   几个官差和仵作围着案发地,一个官差在宿舍边转了一圈,又拿起个小本本要对这些相关人员问话。   “是谁最开始发现尸体的?”   “我!”孔济飞快举起了手。   那捕快仔细看了孔济几眼,皱了皱眉。   去年国子监死了个女人,他过来做笔录。发现尸体的就是这个小伙子,今年又出了事,还是他过来,没想到第一个发现尸体的还是这个小伙子。   孔济也记起来捕快的脸,笑道:“诶呦大哥,熟人啊!”   捕快咧了咧嘴有些窒息。   这哥们还真是哪儿有事就往哪里跑啊!他都有点怀疑这些个死者是不是他克死的了。   捕快问完孔济和张卿卿等人之后,又拿起小本本走到了裴申面前:“你是死者的室友?”   “对!”裴申点了点头。   “听说你跟死者有矛盾,昨天还打了一架。”   裴申点点头,之后突然觉得捕快话中似乎另有深意,所以又突然抬头辩解:“我是昨天跟他有些口角没错,但是人不是我杀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你昨天晚上在宿舍么?”   裴申沉吟半晌才缓缓开口:“昨天晚上我不在宿舍,我同项莱吵了架,不想再跟他住在一起,所以出去住的客栈。”   “国子监不是禁止监生夜不归宿吗,你是跟管事请了假还是怎么着?”   “没有,我是自己逃出去的。”   “……”   捕快无话可说,可是学生夜不归宿也不是他管辖的范围,他只好低下头继续记录继续记录。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捕快才继续问道:“你昨天晚上住的哪个客栈?跟别人一起去的还是自己去的?去那里有没有见过什么人?谁可以证明你确实昨晚不在国子监?”   “我昨天晚上住的是国子监附近的咸宁客栈,没有人与我同行,只有我自己……但是我昨天晚上在客栈里遇到了一个人,我们一整晚都在一起,他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哦?那人叫什么,家在哪里,你们昨天晚上在一起做什么?”   “那人叫赵守阳,我昨晚见到他也是偶然。他出门吃饭没有带钱,我就帮他付了钱,他晚上连个落脚地儿都没有,所以我就跟他住的同一间房。他说以后要将钱还给我,我说不要,但是他还是跟我互换了地址。”裴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空荷包递给了那捕快,“这个是他的地址,他随手写给我的。”   那捕快接过那个纸条保存了起来。   因为这场命案裴申有重大嫌疑,他们就把裴申带走了。倘若查验了所有的证据都能证明他是清白的,三两日就会将他放回来。   倘若证据都是假的的话,那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国子监了。   京兆尹办事效率极快,很快就把裴申说的那些全都求证一遍。   裴申之前贪便宜住的那家客栈,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家黑店,之前也背过人命官司,一听说京兆尹派人来查什么东西,连夜关了门跑了。又隔了几天客栈掌柜被捉了回来,再问起裴申的事情事也完全不记得了。   客栈这边没有结果,京兆尹本着认真负责的职业操守,又派人去那纸条上写的地址去找那位传说的赵守阳。可是那家人原本还算热情配合,一听说是人命官司马上改口翻脸,不仅不承认认识裴申,甚至还拒绝承认家里有赵守阳这号人。负责调查此事的捕快去查了这家人的资料,竟然真的没有一个叫做赵守阳的家庭成员或者远方亲戚。   这事儿就真的奇了怪了。   张卿卿听说这消息的之后,又回去想了很久,却依旧没有想通。   裴申平素并不是什么脾气暴躁的人,他一向内敛隐忍,即便是跟别人有冲突,应该也不至于赶出来杀人的事情。   按照裴申自己的说辞,他是跟项莱吵了架不胜其烦。所以才宁愿破国子监的规矩夜不归宿偷偷溜出去住。这个其实才是更符合他的性格的。   张卿卿喊了一声那边床上闲着没事干发呆的孔济:“子舟,你不觉得这件事情真的奇怪的要命么?裴申根本不像个杀人犯啊,他怎么可能会干出来这样的事情呢?”   孔济望着天花板沉思:“好虽然我也不相信裴申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是坏人不会在脑门上标记号的,你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你想想,王莽年轻的时候是多优秀的一个少年,末了不也干出了谋朝篡位的事情了么?书上不是说了嘛,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可是裴申的力气比项莱大得多,项莱也不是第一次气他了,要是他想杀人估计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今日?”   “裴申与项莱积怨已久,或许他之前一直都是强行忍耐,这次忍不了了突然爆发,就干了这混账事儿呢?”   孔济说的确实不无道理,但是张卿卿又思索许久还是不愿意相信。   张卿卿突然拍了下床板:“我相信裴申,如果是他做的他一定会承认,如果他说不是,那这事情必有冤情!我得帮他去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救他出来!” 第36章 .  皇榜  寿阳公主逃婚   那日裴申与项莱大吵一架, 裴申不愿意与项莱多做纠缠,所以就愤而离开了宿舍。   裴申离开国子监的时候天色还尚早,他就去国子监附近的街道上随便走走散散心。路上他路过一个布告栏, 周围围了一大片人堵住了道路, 他也不得不停下步子。   据说是今上的幼女寿阳公主失踪了,禁军在京城搜了一遍都没有见到人, 所以就开始在城中张贴重金寻找寿阳公主的皇榜。   皇榜上附带了一张寿阳公主的画像。画中的寿阳公主梳着双鬟, 一身绮罗宫装, 薄施粉黛,美得不可方物。不过这种画美则美矣,辨识度实在是有些低。若非寿阳公主能以相同的打扮出现在这皇榜之前, 否则很难会有人认出来画上的人是她。   寿阳公主一身男装立在布告栏下,看见上面的画像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是她逃婚出宫的第三天, 她女扮男装在京郊玩了几日, 一口气将平日里只在话本小说里见过的酒楼、瓦肆全都逛了个遍。这次之所以能看到那张皇榜, 还是因为布告栏旁边的人太多,让人忍不住想过去凑凑热闹。   皇榜上写的内容全都是文言很是拗口,围观的百姓有很多连字都不怎么认识, 更别说读这样高深的皇榜了。大家看见裴申身上穿的是国子监的襕衫,知道他是个读书人,就拉他过来帮忙翻译了一遍。   裴申翻译完那皇榜之后围观的群众一下子炸开了锅。   “什么, 悬赏一千两, 这位公子,你确定你没有看错吗?”一个人听到赏银的数目之后呆了一下, 抓住裴申的袖子再次求证。   裴申推开他的手尴尬的笑了笑:“寻到公主的人可得赏银一千两,若是只是有些消息,确认属实的话可以得到一百两。”   寿阳公主在一边看着, 眉毛早已经拧成了麻花。   为什么悬赏只有一百两或者一千两?原来在父皇心中,他最宠爱的寿阳公主就是这么不值钱的吗?   不过好像除了寿阳公主之外,其他围观的人都没有嫌弃皇帝吝啬。布告栏旁边围着的人都兴奋非常,整条街的气氛都突然热闹了起来。   “一千两啊,我要是能找到寿阳公主,就可以在京城里置办一套宅子了!”   “我没你那么贪心,我要是能知道一些关于寿阳公主的消息,把那一百两银子拿到手,前几天我相中的那匹马就有着落了。”   “姐姐,要不然我们两个组团去查寿阳公主的下落?搏一搏,妆奁里的铜黛兴许就能变成螺子黛了。”   “……”   寿阳公主看见这场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说实话她也不想阻拦大家圆梦的机会,但是这么些人都惦记着拿她发财,事情就很难让人不忧心。   裴申翻译完那张皇榜之后又指了指皇榜上的图做了个总结:“旁边的图就是寿阳公主的画像,大家可以看一看是不是见过……”   大家纷纷目光定在了那张画像上。   布告栏前的一个小孩儿听了半晌,此时突然来了精神。   “娘,我要去找寿阳公主,我要吃一整靶的糖葫芦!”小孩儿挣开母亲的手挤到布告栏前,一把将皇榜揭了下来。   大锦的规矩,揭皇榜等同于接受皇令,须到衙门报名登记,成功者有重赏,倘若行事懈怠一无所获还会有处罚。   妇人也被孩子的举动吓了一跳,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回过神来之后,她急忙从小孩儿手里夺过皇榜塞给旁边的人,抱着孩子飞快逃离现场。   “啊这……”   寿阳公主看着手里的皇榜有些懵。她没有户籍,倘若跟着他们一起去衙门登记,身份肯定就要暴露。   大家看着寿阳公主手里的皇榜也有些吃惊。这刚贴上去的皇榜,后面粘着的浆糊还没有干,竟然这么快就被人揭下来了。   裴申望着傻了眼的寿阳公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蹙着眉眼神相当深邃。   寿阳公主此刻也几乎要抱头痛哭。   这还真的是飞来横祸,天要亡她!没想到这才刚刚出宫玩了几日,这么快就要被扭送回宫。   寿阳公主正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想到裴申却突然开了口:“这皇榜后面的浆糊还没有干,应该还能再粘回去。”   旁边围观的人也是一边骂一边帮寿阳公主出主意:“真的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怎么会有人这么没素质!还好这皇榜没有撕烂,再粘回去吧!”   正说着,还有人拍了拍寿阳公主的肩膀劝慰道,“没事的小兄弟,刚刚我们都看到了,是个小孩儿干的,跟你没关系,你不用这么害怕!”   见大家都很赞同这个观点,裴申从寿阳公主的手中接过皇榜,重新贴到了布告栏上。   “那……就谢谢大家了!”寿阳公主想众人拱了拱手,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这都没有认出来,那张画像的辨识度果然不是一般的低!   一个热心群众望着寿阳公主又道:“虽然你没有揭这皇榜,但平时也可以多留意一下身边的陌生女性,没准真的碰上了寿阳公主,这一千两银子就归你了呢!”   “好的我记住了,我这就去找寿阳公主去!”   寿阳公主尴尬的朝他咧了咧嘴,转过身飞快逃离这块是非之地。   裴申也觉得这抱头鼠窜去的少年很是有趣,望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寿阳公主跑出人群,越想自己的户籍越觉得问题很大。   百姓在游走于各州县时都需要凭借户籍去办路引,大部分城门口都派有官兵查看路引。而今到处都是寻找寿阳公主的皇榜,各州县必定会加强盘查,没有路引的人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在决定出宫的前她确实已经做好了要面对困难的准备,可是麻烦真的到了眼前,仍然还是很让人忧愁。   她垂着脑袋,长叹了一口气。   若非逼不得已,任谁也不会做出离家出走的选择。   几个月前父皇赐婚她与琅琊长公主之子方熠。方熠状元出身才高八斗,兼之家世显赫容貌出众,乍一听确实是个好儿郎。但是这个人姬妾成群,私生活混乱不堪,风流韵事甚至早已被编成话本子流传到了宫里,实在不是良配。   可是就这样的一个男人,父皇竟能把他夸得天花乱坠,还要选他做女婿,简直离谱!   他们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她又岂能遇到一点点挫折就灰溜溜回宫任他们拿捏?   不过户籍的问题过分复杂,确实不是简单想想就有解决办法的。   她一边想事情一边漫无目的的在街中闲逛,走了半晌,觉得又困又饿,就想找个客栈歇会儿。   住客栈也需要户籍,她之前没有户籍,都在鬼市里找地方过夜。但是她在鬼市里逛了一两天也听到了些消息,说是外面这些客栈也有很多都是不太正规的黑店,即便是没有户籍也可以入住。不过这种客栈的价格太过便宜,环境似乎并不是很好。   而今人在江湖,自然比不得宫中,就暂且委屈自己吃些苦吧!   寿阳公主说服了自己,按照鬼市里那些人说的地址很快就找到了一家黑店。   咸宁客栈。   寿阳公主抬头看了看客栈的招牌,就是这家没错了!   寿阳公主刚进客栈的大门就有小二迎了上来:“不知公子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客栈里有先生在台上说书,台下围了一群观众,整个客栈相当热闹。寿阳公主抬头看了一眼那说书先生,对小二说:“我住店,但是想在下面听听书吃个饭,你去给我找个好位置。”   “好嘞,您里边请!”   小二帮寿阳公主挑了个空位,她刚要坐下,没想到一抬头竟然发现裴申在离戏台很远的角落独坐。   这家客栈离国子监不远,寿阳公主一路走来也见过好些监生。国子监的襕衫无论是从颜色还是样式都太过寻常,可裴申身材挺拔容貌出众,偏能把这衣裳穿出谪仙人的味道。   也不能算她眼神好,这样的少年郎在人群中确实很是扎眼。   见寿阳公主一直朝裴申的方向看,带她进客栈的小二也有些犹疑:“公子,您是不是不想坐到那边去,和那位穿襕衫的公子坐在一起?”   “我……”寿阳公主红了脸,“我是想坐到那边去,但是我可没说要跟他坐在一起,我只是嫌吵不想听书而已……”   一会儿想听,一会儿又嫌吵,这个人……   小二猜到了原因,很是懂事的提出了建议:“那穿襕衫的那位公子旁边还有位置,您要不要去?”   “行,就那儿吧!”寿阳公主点了头。   裴申也刚来不久,他素来俭省,点了一个菜一碗米饭,小二刚刚给他端上来。虽然饭食简单,但他自小家教极严吃相很好,硬生生把这粗食吃出来山珍海味的感觉。   “这位公子,咱们又见面了。”寿阳公主走过去坐到了他的身侧的另一个桌子旁边。   裴申抬头看了她一眼:“是你?”   “对啊,方才多谢公子为我解围。”寿阳公主笑了笑,低头看见他桌子上的饭食之后略有些吃惊,“你就吃这些东西,干吃饭没个汤水不噎吗?小二——给这位公子上一壶酒,再加个菜,我请客!”   “好嘞,这就来了!”   小二拎着酒壶抱着菜单就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第37章 .  同眠  裴申和寿阳公主同室而眠   小二将酒壶搁到了裴申面前, 又问道:“您还要点什么菜?”   大家素昧平生,裴申不好意思平白受人恩惠,婉拒道:“谢过兄台的好意, 但是我不喝酒。菜也不用了, 这些已经够我吃了。”   “你这也太客气了。”寿阳公主略想了想,又道, “你既然不喝酒, 我也不好勉强, 那这壶酒给我吧!不过这个菜你必须要,吃不完剩着也行,你方才帮过我, 我必须要还你人情的。”   她既然这么说,裴申也不好再拒绝, 也就随便又点了个菜。   天色渐晚, 一批客人已经吃过饭离开, 客栈里安静了些许,说书先生的声音反倒大了些,裴申和寿阳公主在角落里都可以清清楚楚的听到说书先生的声音。   说书先生刚刚讲完一个故事, 又开了个新故事。这个故事也不是什么新鲜故事,讲的是琅琊长公主之子后宅里的破事儿。   裴申不想听到这些,饭吃到一半儿就走了。寿阳公主倒是对这个很感兴趣, 在台下一边听故事一边喝酒, 一整壶酒都见了底。   裴申不打算再回国子监,就在客栈里要了一个房间。上楼之前他要付账, 将自己后来点的那盘菜的钱也付了。   他不是爱占人家小便宜的人,方才之所以答应再点一盘菜,只是怕她再纠缠 , 并不是就这么接受她馈赠的意思。   裴申住的房间在二楼。客栈里给二楼的厢房都预留了可以看说书先生讲故事的位置,隔着窗子可以看到楼下大堂。   裴申他进了房间洗漱了一下,正打算关窗休息,楼下大堂却突然闹了起来。他定睛看了一下,那闹事的人竟然是方才要赠他菜的人。   寿阳公主听先生说书,喝了几壶酒,脑袋有些发昏。似乎是说书先生讲的不太好扫了她的兴,她借着酒劲竟闹将起来。   她站在说书先生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公共场合,你怎么可以公然讲这些污秽肮脏的东西?你说说你这讲的这都是什么,一个臭男人和好几个贱蹄子难以启齿不堪入目的混乱生活有什么好讲的,你就不怕污了大家的耳朵吗?”   说着,寿阳公主直接掀翻了一张桌子。   她喝多了酒,脸色有些发红,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身子都立不直,偏偏人极为蛮横,似乎随时要跳起来挑了整个客栈。   一个店小二看情况不对,马上通知了掌柜:“大哥,这酒鬼是想砸咱们的场子,是叉出去还是……”   掌柜的想了想摇摇头:“不能叉出去,她掀翻了店里的桌子,这些碗筷碟子也都要很多银子!”   大老板一般情况下都比底下的小喽啰脾气好会做人。   掌柜的走过来看一下情况,望着寿阳公主笑道:“公子,不知道是我们小店里有哪里服务不周到?竟惹得您发这么大的火?”   寿阳公主自幼被奴才们捧着长大,见店家谦卑,自己更是倨傲:“小爷正吃饭呢?你们请的那个说书先生却聒噪的要命。烦得很,真是影响小爷吃饭的心情!小爷都已经坐的那么远了,可还是满耳朵都是他的声音,这能怪小爷吗?”   “是是是,这确实是小店的不是。但是小店有不尽如公子之意的地方,公子应当跟小二们说,何以竟到了掀桌子的地步了呢?”   “小爷看不顺眼就是掀了怎么了?多少钱?小爷有的是钱,双倍赔给你们就是?哪里叽叽歪歪有那么多废话?”   掌柜给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很快就拿了个算盘过来:“这位公子,您掀了小店一张胡桃木的桌子,四两;瓷碗一个、十五文;骨碟两个、四十文;盘子十个,三百文;汤盆四个……还有您这顿的饭钱二两四钱,酒三两。您方才赠了位公子一盘菜,可是那位公子自己把钱付了,就不算在您账上了。您要付的钱一共是十二两零三十二文,余下的那三十二文我给您抹了,您给我十二两就好了。请问您是给现银还是给铜钱?”   她说好了要请他吃饭的,他竟然自己把钱付了,连她寿阳公主的面子都不给?   寿阳公主有点生气,但是眼下这种情况她也没心思再想裴申。她望着店掌柜“嗤”的一笑,满脸都是轻蔑:“我还以为有多少钱呢,才十二两银子,真是可笑!”   她摸了下自己的腰间的钱袋……钱袋没在腰间。她又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衣袖,又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前襟,又伸手摸了下自己的靴筒……   “掌柜的,这小子八成就没有钱!您看他穿的这个衣服,松松垮垮的根本就不像他自己的衣服,指不定是哪里来的小乞丐偷了衣服,在咱们店里装阔呢!”店小二说道。   寿阳公主出来的时候身上穿的是一件男装,她身材瘦小,衣服不是很合身,夸大的衣服空荡荡的挂在她身上,看起来确实有些奇怪。   寿阳公主听见店小二的话有些气愤:“你小子说话不要太难听,小爷就是喜欢穿宽松的衣服怎么了?舒服凉快,你管得着么?”   掌柜的仍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也是,公子是贵人,自然跟他们这种下地插秧的泥腿子不一样,出门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宽大衣服贵气,总不能像他们一样还打着绑腿。”   “还是掌柜的明白事理!”   寿阳公主瞪了店小二一眼,向掌柜的露出了赞赏的表情。   掌柜的也点头表示同意:“多谢公子赞赏——所以公子,您那十二两银子呢?”   “您别着急,待我好好找一找!”   掌柜的又等了好半晌,可是寿阳公主还是没能从口袋里掏出一文钱来!   “公子,您不是出门走的急没带钱吧?”掌柜的语气带着寒意。   店小二也附和道:“掌柜的,您看我说的没错吧,他肯定是没钱!”   掌柜的想了想再次做了让步:“要不公子您给个地址,我派店里的小二去您府上去取?”   “……”寿阳公主面露难色。   掌柜的也终于绷不住,不愿再与她扯皮:“公子既然怎么着都不成,那公子今日只怕是走不了了!”   店小二也有些兴奋,伸手摸了下寿阳公主身上衣服的料子:“掌柜的,您看着小子衣服的料子,还真是不错啊!这衣服当了少说也得十几两!要不……”   “拿开你的脏手!”   寿阳公主看店小二探到自己胸前衣襟的手有些恼,当即一拳挥了过去。   “啊!”   店小二反应机敏,一下子掐住了寿阳公主的手腕。他力气大,寿阳公主一下子就痛的叫出声来。   “你这个偷东西吃霸王餐的臭乞丐还敢嫌我脏?”   说着店小二的手再次伸了过去,准备剥下寿阳公主的衣服去当掉。掌柜的在一边看着无动于衷此。旁边围了好些人,看得也是津津有味。   “诸位且慢!”   裴申有些看不下去,叫停了他们。   掌柜的听到声音也回了头望了眼裴申:“这位公子,您是想帮他出头么?”   裴申下了楼,望着掌柜笑道:“出头谈不上,方才这位公子还说要送我一盘菜,虽然我没有要,但是总感念他的一份心意。这位公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坏人,估计真的只是出门走得急没有带钱。在下帮他将欠掌柜的银子代为偿还,还请掌柜的放这位公子一马。”   “那好吧!老夫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这一次的事情就揭过吧!”   掌柜的接过了银子,口气也有所放松。   国子监每年分发的膏火银和州府奖励的银子每年也有百余两,裴申是耕读之家出身,穷惯了,平素也不敢铺张,因此手里一直都有余银,一下子掏出十余两银子并不困难。   自己的父母在家一年都用不了十两银子,他一出手就平白给人十二两,心理压力多少还是有点的,否则他也不会这么迟才出来帮那人解围。   不过君子急公好义,如果是帮助别人的,这钱就花的值。无论是国子监的膏火银还是州府奖励的银子都是国家发给他的银子,而国家的银子都是百姓的赋税。他花着大家的钱,没道理在别人有难的时候袖手旁观。   寿阳见裴申帮了他的忙也有些激动,醉醺醺的就朝他扑了过来:“多谢公子相助,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我日后必当将银两十倍奉……嗝……奉还!”   寿阳公主话说一半酒气上来,还冲裴申的脸打了一个嗝。   裴申皱眉,掩着鼻子扭过了头。   “公子不必还,在下只是略尽薄力帮了公子一个小忙,并非贪图回报之人。公子您喝醉了,还是早日回家去吧!”   回家?   寿阳公主略有些纠结。   她这好不容易逃出了宫,多了禁军这么些时日,哪能说回去就回去呢?但是她身上又没有钱,今天晚上住哪里都成了问题。   她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总不能真跟那些乞丐一样睡在大街上吧?   寿阳公主略想了想,向裴申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公子,您既然决定帮我,不如送佛送到西,也帮我开一间房吧!我是离家出走出来的,钱袋不知道被哪个坏东西给偷走了,今晚没有办法自己掏钱住客栈。您要是不帮我,我今晚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裴申皱了皱眉有些为难。   店小二也很会察言观色。他知道裴申被无赖缠住了难以脱身,急忙开口解围:“这位公子,我们店小客房有限,这位公子的房间已经是店里仅剩的最后一间客房了。本店实在是没有房间了,您看……”   最后裴申就跟寿阳公主住进了同一间房。   寿阳公主进房的时候还在拍裴申马屁:“公子您人真好,这时节像您这样善良有爱心的人可不多了!”   “……”   裴申只不过是一时心软才同意他与自己同住。可是即便是自己要跟他睡一个房间,也并不代表自己就耐烦搭理他。   房间里有一张很大的拔步床,寿阳公主个子矮小,其实两个人睡也装得下。不过要他跟自己睡一张床肯定不可能,裴申就给寿阳公主安排到了窗下平素仅做坐具的美人榻上。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裴申虽然乐于助人,但是戒备心也不低。   他睡在床上,兜里的银子藏的极为隐蔽。他还往枕头底下藏了块镇纸,以防夜半寿阳公主有不当之举。   寿阳公主喝醉了话有些多,非要问出来裴申的姓名地址,改日好登门拜访把银子送过来。裴申本不想透漏,可是耐不住她纠缠,只好据实相告。   他其实也想过撒个谎敷衍一下。但是读书人当持身方正,确实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寿阳公主终于如愿也十分兴奋,反复吟了好几遍裴申的名字,又去桌前找了张纸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地址要塞给裴申。   名字是她随口编的,叫赵守阳。至于地址,则是她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在宫外置的宅子。她本来想好好在宫外玩一玩,不想让宫中的任何人知道她的去处。但是她现在身上一文钱都没有,情况实在糟糕,也只好这样了。   寿阳公主洋洋洒洒写好了信息,只是写字的时候桌子上没有镇纸,实在是有些奇怪。   “好怪啊,总觉的少了点什么东西。但是笔墨纸砚也都齐全,到底是少了什么东西……”寿阳公主念叨了半晌。 第38章 .  探监  救了一只白眼狼   裴申入狱的消息是第二天早上才传到他家里去的。裴家二老住在京畿近郊, 早上刚听到消息,下午就已经来到了国子监。   裴申住的宿舍因为发生了命案,所以就被官府的人给封了, 案子查清楚之前不允许任何人出入。裴家二老原本是想去儿子之前所住的房间看看的, 如今也只能作罢。   方灿是个老好人,见裴家二老来到国子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就主动请他们到自己的房间坐一坐。   国子监诸生见他一个杀人犯的儿子走这么近都议论纷纷, 也有人提醒他要不要避个嫌, 方灿则不以为然。   “现在裴申的案子还没有判下来,裴申就不算是杀人犯,顶多也只是犯罪嫌疑人。再者说即便是案子判下来了, 真的是裴申杀的人又怎样?大锦除了造反谋逆之外也没有其他罪状还要株连父母的,二老年事已高, 咱们理应帮助他们。大家读了这么些年书, 难到会不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道理么?”   “……”大家表示无话可说。   张卿卿对裴申的事情一直都很关心, 此时听说裴申的父母来了,自然有些激动。急匆匆的跑去方灿的房间去看。   “耀然!”张卿卿喊着方灿的表字敲了敲他的门。   “舜乐,你也来了!”   方灿打开房门将她迎了进去。   舜乐?他就是那个张韶张舜乐?   张卿卿刚进去, 裴家二老的目光就黏在了她身上。   一直以来跟自家儿子纠缠不清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个监生,想必就是眼前这个瘦小的年轻人了。他们之前在家里就曾经听裴申提过这个名字,后来进了京城, 也曾在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讲过他和自家儿子的风/流轶事。   张卿卿感受到裴家二老灼灼的目光也有些害臊, 躬身向他们问好:“裴伯父、裴伯母,晚辈是诫之兄的同窗张韶。”   裴家二老眉头紧皱, 为儿子的事情几乎一夜白头,情况似乎并不太好。   裴申的父母来之前,特地打听了下儿子最近的人际交往和生活状况, 对这桩命案的来龙去脉也算是有所了解。   裴申有一个室友叫做项莱,项莱一向好男风,觊觎裴申已久。裴申平素跟那个叫做张韶的监生走的很近,项莱觉得裴申跟张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到处造谣生事,污蔑裴申与张韶的关系。裴申似乎是不堪其扰,最后对项莱痛下了杀手。   其实造谣也未必,裴申在进国子监之前就跟安定侯府的一位姓张的表小姐来往甚密,书信一封封的寄,似乎都是要私定终身的节奏。若非是那张小姐嫁给了别人,只怕他们俩八成得私奔。   那位张小姐有个孪生兄弟叫做张韶,据说姐弟二人长得一模一样。裴申跟这个张韶一起在国子监读书,看着两个几乎完全一样的面孔只怕是移了情,要不然二人之间也不会有那么多引人遐思的误会。   这张家姐弟也是害人不浅,把这么一个偏偏好儿郎给害成这样。   裴申的父母唏嘘了很久也没有说话。   张卿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一抽突然就站了起来:“我相信诫之不是会做出这样事情的人。伯父裴伯母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事情的真相,还诫之一个清白的。”   对于这种爱说大话的年轻人,裴家二老并不是十分信任。   别说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了,她要是能帮忙打通关系让他们两个人去见裴申一面,他们也就感激涕零了。   可是打通关系这个事儿……   张卿卿把方灿拉到一边:“耀然,你爹官做得那么大,官府里应该有关系的吧?你能不能帮个忙,让裴申的父母去牢里见他一面?”   方灿蹙了蹙眉:“兄弟,我跟我爹的关系你也不是不知道。”   “那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你笨啊,你去找我堂兄啊!他跟你什么关系,你去求他肯定没有被拒绝的道理啊!”   去求方熠?他前两天还因为裴申的事情跟她吵架,现在她因为裴申的事情再去求他,她是疯了么?   “这个不行,换下一个方法吧,你还有其他什么主意没有?”   方灿有些为难,沉思许久,提出最后一个方法:“那你有钱没有?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可能把裴申赎出来的钱没有,但是去监牢里偷偷看他一次的钱总还是有的吧!”   关于钱这个问题,张卿卿还是有点头大的。   张卿卿平常的生活费都是往方熠的小账房那里取,毕竟是他安排她到国子监读书的,学杂费生活费自然也该他来出。平常她想逛街买东西什么的,钱也是方熠安排。只要有正当名目,方熠也都会给。可是最近她跟方熠吵架了,要怎么再想他要钱?   即便是她能低下头主动找他求和,可是若是给他知道了这钱是要花在裴申身上的,他还不得把她给生吞活剥了?   张卿卿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办法,直到她看到最近生意红火财源广进的顾怿,突然就有了主意。   裴家二老在国子监附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张卿卿知道地址之后跑前跑后好不殷勤。她从顾怿那里借到了钱,打点好监狱的狱卒之后特地跑去客栈通知裴家二老,让他们同她一起去监牢探望裴申。   伸手交钱的事情张卿卿隐隐约约还是有些肉疼的。为了拿到这些钱,她答应帮顾怿抄二十本书,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抄完?   狱卒领着三人进了监牢,一进去就是一股扑面而来的臭味。里面的囚室一间隔着一间,除了外面有一堵大围墙,四壁倒有三壁都是成人手臂粗的木头做的隔断。囚徒吃喝拉撒都在这方寸大的囚室之中,毫无私密性可言。   张卿卿三人跟着狱卒七拐八绕到了一处囚室的门口,张卿卿乍一看都没有看出来里面靠墙蹲坐的人是裴申。   他这些日子似乎过的很不好,蓬头垢面煞是狼狈。   囚室里没有床,每个囚犯都只有一条被子。地面太硬,所以囚犯们平常都睡在干草上。裴申靠在干草上发呆,肮脏粗粝的囚服上也都粘着草杆。   “申儿!”裴母望着裴申一下子就哭出了声。   裴申听到动静也侧着头望声源处望了过来。   “母亲!”   裴申看到来人也有些激动,原本灰败的眸子一下子闪出了光。   狱卒拿出钥匙打开了囚室的锁,让他们进去说了会儿话。   “只有半个时辰,你们快点,再晚就不行了!”   张卿卿点头哈腰往那人手里塞钱:“知道了,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裴申闻声又抬眸望了张卿卿一眼。   “舜乐,你也来了。”裴申望着张卿卿强扯出一个微笑。   张卿卿道:“你离开国子监的第二天伯父伯母就过来了。他们不放心你,担心你出事,我就想办法带他们进来看看你。”   裴父是村里面的教书先生,裴母则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寻常农妇。他们早些年日子过得很苦,后来裴申书读得好,家里靠着他的膏火银日子过的才勉强松快一些。   打点狱卒需要花不少银子。裴申了解自己家中的境况,知道父母很难拿出来那么多钱帮忙,这次能进来探望他想必都是张卿卿在出钱出力。   “裴某谢过舜乐兄。”裴申很是感动,躬身向张卿卿施了一礼。   “哪里哪里,诫之兄不必如此客气。大家都是同窗,不必如此客气。”   见裴申如此客气隆重张卿卿也有些不好意思,急忙去扶他起身。她的手握住他的手臂,硬邦邦的全是骨头。   裴申原本就瘦,在监牢的这些日子里他八成也没吃过几顿饱饭,而今模样更是清癯。   裴申看着张卿卿握着自己胳膊的手也有不好意思,抽回自己的胳膊望着她尴尬的笑了笑。   他之前虽然瘦,脸上却有点婴儿肥,笑起来奶里奶气像个小孩子。而今已经瘦脱了相,原本圆圆的腮帮子已经完全陷了进去,皮贴着骨头,愈发显得颧骨高突眼窝深陷。书上所谓形销骨立,八成也就是这副模样了。   张卿卿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有些难受。   裴母看着儿子的样子更是心疼的无法抑制,眼泪啪嗒一下就掉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止都止不住。   她抱住儿子泣道:“这才来这里几天啊,就把我好好一个儿子折磨的连个人形都快没有了!”   裴申原本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此时见到母亲这副模样,突然也觉得很难受。他红着眼睛想哭,可是怕自己哭了母亲更难受,所以强忍着眼泪抚了下母亲的脊背,哑着嗓子安慰道:“娘,申儿没事,您不用担心……”   裴母只是哭泣:“你都成这个样子了,娘怎么可能不担心?”   裴父自控力比较强,虽然也有些伤情,但是他总不能冲过去抱着妻儿哭作一团。   他轻咳了声清清嗓子,过去拍拍老婆的肩膀劝慰几句,试图控制下场面:“孩子他娘,你不是来的时候特地给申儿买了不少好吃的么?咱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你再这么哭下去,只怕到咱们走的时候申儿都吃不上一口饭。”   儿子都瘦成这样了,吃饭自然比什么都重要。   裴母被裴父点醒,这才才反应过来,急忙松开裴申去拿食盒。她一边收拾饭菜一边哭,眼泪滴到包裹食盒的棉布上,洇湿了一片。   裴申看着悲痛欲绝的母亲想到了那日在客栈里遇到的赵守阳,突然觉得有些悲戚。   那一次他掏出了积蓄帮了赵守阳,可是在他需要人上堂作证的时候,赵守阳却凭空消失。若不是他们萍水相逢并无旧怨,他都要猜想这个赵守阳是不是故意为之,存心想将他逼死在这狱中。   他明明做了一件好事,可是为什么事情会成这个样子?难道这世界上竟还有做好事还要遭报应的道理吗?   裴申捂住了自己的脑袋蹲到了地上。   他不该这么想,或许是那个赵守阳有什么急事离开京城了,或许是其他的难言之隐。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用最坏的想法去揣测别人。 第39章 .  蹲守  她若知情,定不会见死不救!……   裴母找了块干净地方, 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食尽数摆了上去:“申儿,你看,都是你最爱吃的。你这些日子肯定没吃过几顿饱饭, 娘给你盛饭, 你快吃!”   “好,谢谢娘。”裴申强扯出一个微笑。   他们娘儿俩在那边叙旧, 张卿卿不好打扰, 就一直在旁边守着。   她跟裴申在一个宿舍住了将近一年, 算是较为了解他的生活习惯的了。   裴申平素生活起居都极为讲究,虽然都不是什么贵重的料子,但是他的衣服总是洗的干干净净、熨的平平整整。衣服上别说有什么灰尘泥点, 就连个褶皱都不曾有。可是现在他被困在这种地方,想讲究却也不能了。   按道理新囚犯进监牢的时候会发一套新的囚服, 可是大牢内浆洗不便, 裴申这一身衣服少说也得有十天半个月都没有洗过了。囚室里连个床都没有, 他整天睡在地上与蟑螂老鼠为伍,衣服几乎没有保持干净整洁的可能性。   裴申从裴母手中接过筷子,随便坐在一片干草上。这是张卿卿第一次见裴申没有嫌弃座位上的灰。   他端着碗一口气吃了一整碗的饭。似乎真的是饿了太久, 他很明显并没有饱,还想要再盛一碗。裴母怕他饿久了突然吃这么多米饭会不舒服,端起汤盅劝他还是先喝些汤。   裴申虽然很想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迅速吃一些可以填饱肚子的主食, 但是他对自己却颇为克制。他乖乖的接过母亲手中的汤盅,慢条斯理的喝了下去。   裴母在一边看着, 想着儿子吃过这顿饭之后,再想吃下一顿饱饭又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突然又有些伤情。   裴父沉默许久也终于开口:“你老老实实跟为父说, 人究竟是不是你杀的?倘若真的是你杀的话父母没有办法,只能替你收尸。但是如果你真的是被冤枉的,我跟你母亲变卖家产也会帮你去请一个好的状师。”   裴申沉默很久,似乎是在做挣扎,最后还是将故事的经过完完整整的都说了出来。   裴父听罢也唏嘘不已:“那个土匪一样的客栈老板就不说了,本来就是穷凶极恶的人,人家也不在乎这世界上多死一个人。可是那个叫赵守阳的人是怎么回事,这不是东郭先生救了中山狼吗?我们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人?”   张卿卿听罢也唏嘘不已。   她向裴申问清楚了那个赵守阳的地址和长相,回去之后决定自己去那个地方探访一下。   之前官府的人说他们去查过那个地方,后来甚至去户部调了那个地方住户的户籍,确实没有叫赵守阳的人。张卿卿其实有点不太相信,但是她又没有本事自行调动户部的户籍信息,所以也只能干生气。   张卿卿仔细想了很久,最后决定用一个最笨的方法——守株待兔,等待那个传说中的赵守阳出现。   张卿卿逃了好几天的课,一直都蹲守在赵家宅院的附近查看这家人的动静。最开始的两天也没有发现这家人有什么异常,好几日之后她才发现了些端倪。   这个小宅院看起来平平无奇,没想到主人的背景却是极为深厚。平素来往出入的都是宫中之人,背后的势力必定不容小觑。   那些人平素往来都是寻常打扮,张卿卿本来也没发现什么。可是后来她竟然发现频繁进出这个宅院的“男人”里面竟然有一个只有可能在宫中供职的阉宦。   这家人莫非是宫里的公公悄悄在宫外建的小家?   裴申救的那条中山狼莫非是宫里的太监?   张卿卿按照裴申的描述,自己在脑中复原了下那个赵守阳的长相身材和动作语气,愈发坚定自己的想法。   那个小太监既然是偷偷溜出宫来的,他又在外面悄悄安了家,必定不能报给官府知道。倘若他出来为裴申作证,自己干的事情也全都暴露了,所以他宁可坑死恩人,自己也坚决也不肯出现。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所有的事情就都有了解释。   怪不得官府明知道这家人前后言行不一,也没有继续查下去,原来是惹不起啊!   如果裴申救的那个白眼狼真的是宫里面的小太监的话,其实事情还是比较棘手的。她没有证据,全靠自己感化这个死太监不是像做梦一样么?   她一定要继续蹲下去,了解这个死太监的更多资料,然后就去举报他。   她的婆婆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她的丈夫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甥。倘若她有切实的证据,举报个小太监应该还算是有门路的。   现在她需要做的事情就只有这一件,就是蹲死在这个死太监家门口。   “您可算是来了芊芊姑娘!”   似乎是家里来了客人,那个小太监打开门十分兴奋的迎接来人。   张卿卿一身乞丐打扮,拎了个破碗蹲在在巷尾打瞌睡,听到这边的动静马上清醒了过来。   “小信子,你一直都在这里守着呢?”   那位芊芊姑娘见到小太监也很是欣慰,俩人在院门口就唠起了嗑。   唠嗑好,俩人唠嗑是最容易暴露很多信息的。张卿卿打了个机灵,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向。   他们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小,谈话内容也都没有什么营养。但是张卿卿听了这么老半晌,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她记住了这俩人的名字!   张卿卿拿出跟炭条,悄悄把这两人的事儿记在了自己中衣的裤脚上。   “太监小信子,于宫外常化名赵守阳出行。其于宫外购一宅院,一月有数十日都居于此,疑宫中逃奴。小信子平素与一名为芊芊之女子关系极为密切,此女子究竟是其于宫外私养之妻室,还是在宫中勾搭已久的对食,具体详情尚不知晓。”   张卿卿刚写完这一段,小信子跟芊芊的谈话已经告一段落。二人也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还是怎么回事,话也不说了,一直在巷尾张望。   难到是自己被发现了?   张卿卿突然紧张,急忙将手中的炭笔藏了起来,又把裤脚仔细往里塞了塞,唯恐自己暴露出什么痕迹。   不过张卿卿悄悄观察了下,那二人的目光似乎并不在她身上,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之前芊芊跟小信子说话的时候一直都背对着张卿卿,张卿卿也没有什么机会看清楚她的脸,这次他们两个人都面朝着张卿卿的方向张望,张卿卿观察了好一会儿,突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张卿卿向来记性很好,略思索了一会儿,竟真的全都想了出来。   今年上元灯节的时候寿阳公主来方府做客的时候,身边有好几个宫女随侍,其中一个正是芊芊。   这帮坏东西,总算让她逮到了!   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张卿卿掏出自己的炭笔,又将自己的裤腿往外拽出了一截继续写:“与小信子勾搭已久之女确是宫中之人,乃是寿阳公主身边……”   张卿卿还没有写完,身边突然就走过来一个人影。她吓一跳,急忙往靴筒里塞裤脚,手里攥着的炭笔也掉在地上摔成两节。   小信子和芊芊他们看到张卿卿身侧走过的那人突然兴奋,望着这边很是激动的搓手。   他们俩竟然还有同伙?   张卿卿望着那人的脊背,突然觉得这件事情似乎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   那人似乎是察觉到了张卿卿的目光,刚刚走过去却又退了回来。那人扭头看了张卿卿一眼,走到了她的身边。   张卿卿反应很快,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那人磕了一个响头,脑袋埋到了路尘之中。   那人在张卿卿身边站了好一会儿,可是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的立在她的脑袋前面。   时间隔得太久,张卿卿心里有些发慌,抬起一点头看了看那人的靴子,很怕那人兜头踢来一脚。   那人往腰间、袖口、前襟摸了几遍,隔了好久才抬抬脚,从靴筒里掏出来一锭银子,丢到了张卿卿面前的破碗里。   张卿卿愣了一下,又磕了个响头:“谢大爷赏赐,小的祝大爷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官运亨通发家致富……”   “不用谢,京城天子脚下,竟然还有如此沿街乞讨之人,怪可怜的。”   “小的命真好,竟然遇到您这样好心的菩萨。小的祝您……”   还没有等张卿卿的彩虹屁吹完,那人就已经扭头离开了。   张卿卿看着手里的银子,刚想发自内心的感叹一下自己遇到了善人,可是她抬头看到了那人的侧脸,整个人突然僵住。   那人穿着男装,可是脸分明就是那日方家宴会上的寿阳公主。与那个小信子相比,男装的寿阳公主与裴申描述的赵守阳的模样似乎更为相像。   寿阳公主、赵守阳,原来裴申遇到的那个白眼狼竟然是她!   怪不得在宫外有房子,还养着太监宫女。一边行小善,一边做大恶,果然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好公主!   小信子和芊芊见到寿阳公主,隔老远就奔过来迎她:“公主,您这么多天去哪儿了?您可算是回来了。您都快急死奴才们了。”   俩人跪在地上,寿阳公主笑了笑,轻轻抚了下奴才的狗头:“本宫这不是回来了么,你们就不用再急了。走,咱们进去说,我走这几天父皇怎么样,他急了没有?他是不是同意我跟方家那小子退婚了?”   芊芊和小信子起了身跟在寿阳公主身后,主仆三人一路叽叽喳喳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隔了好一会儿,寿阳公主突然兴奋大笑:“我就知道父皇肯定还是疼我的。毕竟是我亲爹,哪有不在乎自己女儿的终身幸福,故意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的?”   说罢,三人就进了那宅院,还把院门关上上了门闩。   张卿卿听了他们几人的对话又迟疑了一会儿,对故事进行了一个大致的推测。   方熠一直托她坏他跟寿阳公主的婚事。她努力操作了这么久,似乎也有了一定的效果。不出意外,此时的寿阳公主应该对方熠死了心,想要跟自己的老爹求情,让皇上取消跟方熠的婚约。   皇帝一言九鼎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自然难以更改。肯定不可能寿阳公主一开口说退婚他就同意,所以寿阳公主为了跟老爹赌气,就自己离家出走了。谁知道刚刚离家出走就出了事,所以才被裴申救了一次。   这样一来,所有的故事都解释的通了。   根据他们几个人的交谈,张卿卿得知寿阳公主这几天都没有回来过。可能真的是她误会了寿阳公主。   倘若寿阳公主知晓曾经救过她的裴申现在在京兆府的大牢里,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第40章 .  无睹  见死不救   裴申的案子到了这种程度, 能救他的八成也就只有寿阳公主一个人了。   寿阳公主是大锦的公主,倘若她能站出来作证,为官府提供项莱死的那晚裴申的不在场证明, 那么官府的人必定没有不相信的道理。所以目前最要紧的就是让寿阳公主知道, 曾经救过她的恩人现在出了事,急需她的帮助。   张卿卿想了想, 很快就有了方案。   半个时辰后, 一个啃着糖葫芦的小孩儿出现在寿阳公主的宅院门口。   “喂, 有人吗?”小孩儿拍了拍大门。   小信子听到动静很快就过来开门:“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个小屁孩。”   小孩儿昂着头朗声问道:“你是这家的主人吗?”   小信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摇了摇头:“不是, 我是这家的管家。怎么,你找我家主人有事儿啊?”   小信子看这小孩儿长得机灵可爱, 还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脑袋。   小孩儿皱了皱眉有些烦躁, 一把排开了小信子的手:“这位大叔, 请你放尊重一些,动手动脚的像什么话?我是过来给你家主人送信的,让我送信的人说必须让我亲手把信送到你家主人手中, 你赶快去叫你家主人去!”   小信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在远方观望的张卿卿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雇这小孩儿果然不错,多有气场!这一次的事情不出意外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其实张卿卿原本也想过自己过来找寿阳公主把事情讲清楚的, 可是寿阳公主见过她, 要是一不小心再把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也不大值当,毕竟这件事情并不是非如此不可。   如果让人送信, 信八成只能送到寿阳公主身边这两个刁奴手中。之前官府过来查问的时候,就是这俩刁奴自作主张回绝了的。如果信不能真的送到寿阳公主面前,裴申的事情八成还是没戏。   所以张卿卿想了下, 最终决定还是用这个法子。   那个孩子是个小乞丐头子,手底下十几个小跟班,在街上跟三四个差不多高的小孩子打架都没输过,打的其他的几个小孩儿嗷嗷叫。   小信子听说这个小孩子是过来送信的也不想搭理。   如果是宫里传来的要紧的事情,宫里自然会派信使拿着腰牌来,这样一个啃着糖葫芦的小孩儿能送什么信?想必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与其再给公主找麻烦,他不如一口气全都撵回去清净。   “你拿着你的信回去吧!我们家主人不收乞丐拿来的信!”说着,小信子就要推回去关门送客。   “狗奴才你慢着!”小孩儿骂了一声,一脚蹬上他们家的院门。   小信子看他不过是个五尺稚童,就想直接把他揪起来丢到一边,可是没想到这个小孩子的力气竟然一点都不比他小。   “你这个破小孩到底想干嘛?”   “我是过来给你主人送信的,讲了这么多遍你还没有记住?你主人怎么会招你这么笨的奴才?我可跟你说清楚了,这信里面可是写着很重要的东西,要是耽误了大事,看你们家主子罚不罚你?你还说你们家主人不收我的信,待会儿见到你家主人了,小爷倒要问问你家主人有没有说过这话,你私自代主行事,看你们家主人会不会打断你的狗腿!”   “你……”   一个小屁孩,话说的如此难听,还句句噎人。问题是他还不一定能打得过这小屁孩儿,这事情就比较难办了。   “芊芊你过来,这边有事需要你帮忙!”   小信子回头大喊一声,试图想搬个救兵。没想到声音一大,竟把不该招来的人也招来了。   “怎么了小信子,大早上的让你扫个地你都要芊芊帮你的忙么?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了……”   寿阳公主笑着从宅内走了出来。   这次寿阳公主穿的是一身女装,端庄华贵落落大方,送信的小孩儿看见寿阳公主也愣了一下。   之前张卿卿跟他说的清清楚楚,说是这家的主人是个年轻公子。怕他认错,张卿卿还特地跟他描述了一下寿阳公主的长相。   按照张卿卿的描述,眼前这个人分明就是这家的主人啊!   “你一个男的怎么穿女人衣服?”小孩儿撇了撇嘴,一脸惊讶又窒息的表情。   “你说什么?”寿阳公主皱了皱眉。   “没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小孩儿机灵,马上就换了话题,“公子您就是这所宅院的主人赵守阳是吧?有人托我给您送信,您既然来了,就请查收吧!”   寿阳公主将信将疑,正打算接过小孩儿手中的信,没想到却被小信子突然拦住:“小姐不可,这小孩咱们都不认识,恐防有诈,这信您还是别收了!”   小孩儿闻言突然来了火气,伸出手来比划:“我这么高,你那么高!我有诈?我有诈你一巴掌就给我拍地上了,还怕我有诈?你们两个大男人害不害臊?”   “小信子没事的,就一封信而已。”寿阳公主笑了笑,从小孩儿手里接过了信。   寿阳公看清楚信中内容怔了好一会儿,面色颇为深邃,很久之后才恢复自然。   小孩儿笑了笑:“公子您这是把信看完了吧?看完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我先撤,祝公子吉祥如意升官发财!”   话毕,那小孩儿扭头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张卿卿在约好的地方等着,不一会儿小孩儿就跑了过来。张卿卿答应过要给他买一整靶的糖葫芦,此时也兑现承诺,在街上喊住一个卖糖葫芦的货郎,把他手中的所有糖葫芦连带插糖葫芦的稻草插杆架子都买了下来。   小孩儿十分兴奋,扛着一整整一靶糖葫芦就回家去了。   张卿卿见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也十分欣慰,回到国子监之后一直等消息。   她在给寿阳公主的信中已经把故事的发展走向交待的一清二楚,她甚至已经把事情的解决方法步骤也全都标了上去。按说这样小的事情应该很快就能解决的,可是她等了很久,京兆府里那边一直都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裴申并没有被放出来。   是寿阳公主做的证不够还是怎么回事?张卿卿有些着急,又自己去了一趟京兆府。   事情问的清清楚楚,京兆府的管事很笃定的回复了她:“裴申这件案子别说这几天,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个证人过来做过证!张公子,您找到的那个赵守阳是不是又不认账了?或者是他最近忙,还要再等几天才能出来作证?”   忙?这么长时间,寿阳公主过来做几十次证都够了!再等下去,恐怕裴申的脑袋已经被砍下来了。   寿阳公主她到底还是袖手旁观了!   张卿卿有些抓狂,可是寿阳公主坚持不出面,她一时间还真想不到其他的解决方法。   她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项莱家离得比较远,项家的老爷子老太太一路快马加鞭,在出事的几天之后也都来到了京城。这些时日他们也一直在京中盘旋,想尽办法花尽银子,一心想要置裴申于死地。   项家逼得紧,裴申这边又没有能够为自己洗清楚冤屈的证据,不久之后裴申的案子就有了结果,判裴申斩立决。   吴夫子听说这事儿之后也有些惋惜。   “唉,两年之后只怕国子监还是难出簪花四拜的一甲进士!”   吴夫子在上自习的时候望着裴申的位置悄声叹息。   裴申的判决文书下来之后国子监就正式开除了裴申,算是表明国子监绝不姑息纵容监生为恶,坚决与杀人犯划清界限。   关于裴申究竟是不是无恶不作的坏人,国子监的夫子们众说纷纭。吴夫子并不相信裴申是这样的人,可是这件事情官府已经白纸黑字做了定论,他再同人争论下去也没有意义。   裴申这个孩子确实学问做的很不错,倘若他没有出事,两年之后的科举考试国子监兴许真的还能出一个状元爷。   张卿卿正伏在书案上写策论,听到吴夫子的叹息声之后也侧着头看了一眼裴申的座位。   顾怿察觉到她的目光还瞧了了一眼:“夫子让写策论呢,你东张西望什么?”   张卿卿长吁一声:“那个位置,似乎已经空了很久了。”   她确实已经努力过了,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是真的无计可施无可奈何。   “唉,可惜了!”顾怿也叹了一口气。   按说裴申不在,顾怿就是国子监稳打稳的第一名,可是少了个竞争对手,他似乎也没有多么高兴。   距离裴申的处决日期越来越近,张卿卿有时候望着翻着黄历会觉得有些恐慌。可是没有任何办法,日子还是得一天天的过。   不久之后国子监又迎来一场大事。   国子监作为中央官学,为国育英才,无论是对天子还是天下都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皇上每隔一两年会来国子监视察一次,一方面是检查国子监的教学情况和士子们的学习情况,一方面也要当众讲书,为国子监众师生们迷雾一般的心灵领航。   张卿卿听说这事儿之后很是激动。   既然有这样的机会,她索性就告一次御状,为裴申讨回一个公道。   不过这样做的危险系数实在是有些高。   倘若这个皇帝也跟寿阳公主一样不是个好东西,存心包庇他的混账女儿,自己只怕要被杀人灭口。   不过试这一波也值。倘若事情成了皆大欢喜,倘若事情不成,她也算是为了正义而献身。倘若一国之君都能为了女儿藐视法度,那么就只能说是这大锦朝不配拥有像她这样正直而优秀的百姓了! 第41章 .  监学  质问寿阳公主   很快便到了天子监学之日。   皇帝一大清早就到了国子监, 张卿卿已经做好了告御状的准备,可是在百丈之外看着被层层包围的皇帝,张卿卿才发现事情跟她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陛下监学, 闲人回避!陛下监学, 闲人回避!”   几个说话尖声细气的小太监拿着一面锣在国子监中乱敲,周围所有人都低头回避。   皇帝被侍卫们簇拥着跟国子监的祭酒司业一起参观了国子监。他在国子监囤放监生们每月大考试卷的房间停留的最久, 似乎是要抽查试卷, 查验监生们的学习质量。再之后皇帝就进了国子监事先安排好的大殿, 给国子监的师生们讲书。   按规矩皇上讲书,国子监的所有师生都应该跪听圣训。可是国子监的夫子与监生数量甚多,区区一间殿宇根本装不下, 再者说那么多人挤在一起也很容易出事,所以除了极少数人能进去面见圣上之外, 其他的所有人都得跪在大殿之外。   倘若裴申还在国子监, 他那么优秀, 必定是那极少数能入内一睹天颜的人。可是他现在还在大牢里,不久之后脑袋还能不能再挂在肩膀上都是个问题。   顾怿是那些有幸进殿的监生之一,早早的就被安排进去了。张卿卿和孔济、方灿等人跪在殿外, 除了嫉妒之外别无他法。   孔济也就是最开始嫉妒一下,跪了半个时辰之后也有些熬不住了:“这叫个什么事儿啊?咱们这不是来听天子圣训的嘛,可是人家在大殿里面, 把我们撇在大殿外面晒太阳!我们这人也见不着, 声儿也听不着,大家何苦呢?”   “嘘, 你小声点,小心小命!”   方熠戳了孔济一下,孔济也闭上了嘴艰难求生。   皇上在殿内讲书, 监生们自然不能自己爱干嘛干嘛。不管这些个监生们是不是虔诚的听圣上的教诲,在外面跪着等几个时辰是免不了的。总不能皇上独自表演,底下连个观众都没有。   方熠又拍了拍孔济的肩膀安慰:“不就是出个观众嘛,一两年也才一次,忍忍也就过去了。”   旁边跪着的的赵熙听到谈话内容也忍不住过来插一嘴:“你们要是好好学习,兴许下一次就能进去坐着听皇上讲书了!”   赵熙虽然也是个皇孙,但是毕竟是个私生子没有入玉牒,所以在皇帝面前也没有什么特权。   其实若是想把他安排到殿中受训难度不大,不过这齐王跟外室悄悄生崽的事情皇帝还不知道,如果赵熙如此贸然出现在皇帝面前,可能会有损齐王的名誉。国子监的夫子们为了帮他隐藏身份,就特地安排他跟其他监生一样在外面长跽受训。   孔济望着赵熙哀叹道:“好好学习?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监生们出来听圣训之前夫子们都嘱咐他们带上纸笔,好及时记下圣上所训的内容。所谓差生文具多,孔济将笔墨纸砚拿了齐全。   孔济有些烦躁,扯了一张宣纸垫在屁股底下坐了一会儿。   “你别坐,待会儿被夫子看见是要挨骂的!”方灿小声叮嘱。   “没事,我就坐一小会儿,马上就起来了!”   “子舟你这样不好……”   他们几人吵吵闹闹,张卿卿却没有心情参与。   她跪在人群中四处张望,试图再想个办法,没想到竟然又看到了乔装而来的寿阳公主。   寿阳公主这次来的时候是一身小太监打扮。她化妆技术很好,若非是张卿卿见过她好几次,可能都认不出来她。   小太监们都齐刷刷的站成一排,除了几个管事的到处转转之外,几乎没有人敢有什么异动。   寿阳公主是低阶小太监打扮,可是却没有跟那些小太监站在一起,而是独自在一边瞎逛。她也不知道想要干什么,只是左顾右盼四处张望,像是在寻什么东西。   张卿卿望向寿阳公主的时候正好迎上了她的目光。   寿阳公主也是见过张卿卿的,此时二人隔着很远四目相对,气氛突然有些尴尬。   完了,寿阳公主见过她,她的身份要暴露了!   完了,张卿卿见过她,她的身份要暴露了!   两个人皱着眉都突然恐慌。   寿阳公主其实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张卿卿。那日方府设宴的时候张卿卿喝醉了酒装疯卖傻闹了好一场,她对这个女人的印象相当深刻。   不过这个女人竟然不守妇道,竟敢女扮男装来到国子监鬼混,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果然像方熠那么混账的男人,家里的小妾也都好不到哪里去!   但是这一次她也是女扮男装来的,这事儿确实不宜声张,只希望张卿卿也懂事一些,不要主动来招惹她!   寿阳公主本以为她和张卿卿目前是互相掣肘相对平衡,张卿卿会主动找上她的事情让她始料未及。   “你就是赵守阳吧,我听裴申说过你!”张卿卿说道。   “……”寿阳公主也不知道张卿卿会这么不识相,一时被气的无话可说。   她来一趟国子监并不容易,因为父皇不同意,她好不容易才说服总管太监让她乔装打扮成太监的模样,这才顺利的进了国子监。她跟着太监们走了一天,好容易逮到空溜了出来,怎么就遇见了张卿卿这种不识好歹的贱婢?   张卿卿把寿阳公主堵得死死的,寿阳公主知道她是铁了心和自己作对,也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她都没有主动去揭穿张卿卿,张卿卿竟然自己跑过来主动送死?真是离谱!   “张卿卿,你想干嘛?你一个女人女扮男装待着国子监,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你不想活了么?”寿阳公主一脸警惕戒备,开口就是威胁。   张卿卿蹙了蹙眉一脸迷惑不解:“你认识我姐姐?”   寿阳公主有些迟疑:“你不是张卿卿?”   “在下张韶,表字舜乐,是国子监的监生。不过晚生孪生姐姐的闺名叫做卿卿,阁下认识我姐姐?”   “这个……”寿阳公主被问住了。   张卿卿佯作不解:“我姐姐一个久居深闺的妇道人家竟会认识公公,说来也是奇闻——哦,我知道了!我姐姐的婆母是琅琊公主,身边常有阉宦伺候,是不是其中也有公公您的旧识……”   “行了行了,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你到底拦着我干嘛,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我就走了。”   寿阳公主不耐烦的打断了张卿卿的话。   谁跟那帮阉宦是旧识?这个死监生到底会不会说个话?果然跟他那讨人嫌的姐姐姐夫如出一辙!   寿阳公主正欲离开此地,没想到却被张卿卿扯住了袖子。   见寿阳公主的态度张卿卿就可以确定她确实没有认出自己。   她微微一笑,引出了裴申的事情:“公公数月之前是不是曾出宫在国子监附近的饭馆吃过饭,还遇到晚生的同窗裴申?您那日吃饭没带钱,是裴申为您解了围,您当天没有地方住,还跟裴申在一个房间里挤了一晚……”   “你少信口雌黄,哪有这样的事情?你有证据么?”   “证据?”张卿卿轻轻一笑,报出来她在宫外置的宅院的地址,又问道,“看公公您这身打扮,在宫里的品阶应该太高,不知道公公您每月月俸多少,竟能在京城置下偌大一套宅院?”   “用得着你管吗?我又不是偷来的不是抢来的,碍得着你这个小监生什么事儿?”寿阳公主不耐烦搭理张卿卿扭身欲走,却再次被张卿卿拦住。她气极,“你若再纠缠本宫,本宫让人砍了你信不信?”   寿阳公主话说的急,话出口才发现自己似乎最快说错了什么。   张卿卿听罢呆立片刻,很快又做出一副畏惧万分的样子,啪一下伏在地上给寿阳公主叩首:“晚生不知是公主殿下驾临,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海涵!”   寿阳公主有些气恼,但是急于脱身,所以也只好再摆摆架子:“你既知道本宫的身份还不赶紧退下?本宫此次跟随父皇来国子监监学,怕行动不便所以改了装扮,你不要说出去,否则本宫唯你是问!”   “是,公主的话晚生记下了!”   “记住就好,跪安吧!”   寿阳公主不想再理张卿卿,转身欲走,背后却又传来了她的声音。   “公主殿下平素是不是很喜欢女扮男装出来玩啊?您那日遇到裴兄的时候也是这样是吧?”   又提到了裴申。   寿阳公主有些不耐烦:“本宫知道你的目的。京兆府的人跟我身边的奴才说过裴申的事情,说是希望本宫过去帮他作证,可是你也不动脑子想想,这可能吗?本宫是未嫁之身,难到要本宫出去跟人说我曾与裴申一室同眠,我的脸还要不要了?难不成你想让本宫救了他,然后自己回去抹脖子自尽么?”   “……”张卿卿哑口无言。   她说的也有道理,之前自己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怪不得她总是不肯去为裴申作证。   寿阳公主又道:“再者说,裴申那日并非为我离开国子监外宿,谁又能笃定他就是无辜的呢?我们确实在同一间房里住了一晚,但是那夜我醉了酒,一晚上都没有醒过,谁知他是不是趁我熟睡又溜回国子监作案,在我醒来之后又回来了呢?那日他只不过出了十二两银子,我堂堂公主之尊,难道要因为这些小恩小惠徇私枉法,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节为一个杀人犯开脱吗?”   张卿卿还在反思自己是不是错怪寿阳公主了,听到这话却突然觉得可笑。   “官府判案子还要搜查一下证据,您倒好,什么都不用管,嘴皮子一张一合就把案子判了。你那晚和裴申在一起,这就是证明他是无辜的证据,可是你因为个人私利,不仅不愿意向官府提供证据,甚至还要再编造证据构陷他!你是尊贵的公主殿下,我们都是低贱的百姓,我们以脂膏供养你,又活该被你踩在脚下。确实,与您的名声相比,一个蝼蚁的性命又何足道哉?”   寿阳公主原本还着急要走,听见这话却愣了一下。   她盯着张卿卿的脸,眸子里全是冷意:“张舜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信不信,就凭你刚才这番话,你就算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第42章 .  退婚  方熠寿阳成功退婚   张卿卿昂着头望向寿阳公主, 心中并无半分胆怯之意。   “晚生没有十个脑袋可以让公主砍,晚生的项上只有这一颗头颅,公主若是想要请随意。但是公主, 您在砍我的脑袋之前必须要明白一件事情, 晚生虽然同裴申一样卑微入蝼蚁,但晚生也是国子监里有名有姓的儒生, 您想要砍我的脑袋也没有那么容易。   “除非要找人暗杀我, 否则您杀我必须要有个正经的名目。《大锦律》上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凡有死刑,必须由三司会审进行决断。三司会审若判了我斩立决,正式行刑也到秋后了。这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我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寿阳公主怒极反笑:“我倒要听听你都想做什么?”   张卿卿也囤了一肚子恶毒至极的话:“公主不愿意为裴申作证无非是担心自己的名节受损,但是你若真的不救裴申, 我我出门就雇二十个说书先生, 添油加醋昼夜不停的到处讲你跟裴申的事情。到时候就看我的人头先落地, 还是看你的名声先坏掉!”   寿阳公主又重新审视了下面前这个胆敢威胁自己的人。   她也不好说这个人究竟是天真还是愚蠢,国子监教出来的儒生若都是这个样子,父皇真的放心放他们去处理朝政吗?   寿阳公主笑了笑:“不过就是个名节嘛, 本宫突然觉得也没有什么。你尽管雇说书先生去说,我也很好奇是我的名声先坏掉,还是你的人头先落地。”   话毕, 寿阳公主再度转身决定走人。   眼看这次的威胁也没有用, 张卿卿是真的慌了神。   “我死无所谓,可是我不明白……公主殿下, 您是跟裴申有什么旧怨吗?您为什么非要他死不可呢?他不是坏人,那日他为了救公主花了十二两银子,这十二两银子对公主来说并不算什么, 可是裴申出身寒门,他们全家一年都花不了这么多钱。他若是穷凶极恶之人,又怎么会平白拿出一年的口粮过来帮您呢?   “您是大锦的公主,您的父亲是天子,你们全都是百姓的神明。您为什么就是连一点公平的机会都不愿意给裴申呢?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做的明明都是好事,为什么就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寿阳公主最开始出于个人考虑并不想帮忙,所以故意搪塞张卿卿,好让她知难而退赶紧离开。可是听张卿卿叽叽歪歪纠缠这么久,自己竟也突然想起与裴申初见之时他的好处来。   她到现在还记得裴申晚上睡觉之前偷了房间的镇纸藏在枕下的事情。裴申不认识她,因为不知晓她的底细,所以也毫无信任可言。他对她满怀戒备,可是还愿意收留她进自己的房间过夜,说实话确实有些难得。   她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醒了酒起床,走之前特地跑到裴申的床边看了他一眼。他睡的很沉,怀里一直紧紧抱着那镇纸。   那时她还觉得有些好笑。他一个大男人,为何要如此惧怕她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可是事实上他并不知道她的性别,也不知道她到底会不会武功、有没有深藏利刃。万一她是个强盗、小偷或者是个无恶不作的杀人狂魔,那他可就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了。   她那日也是醉迷糊了做事不过脑子,她但凡那日再清醒一点,可能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别说是裴申,就算她也很难面对自己跟一个陌生人同处一室所带来的风险。   要不,就牺牲一下自己,帮帮他吧!   寿阳公主终于有些心软。   寿阳公主又想了想,问道:“那日客栈里事情闹出了大事,他还装英雄去英雄救美,见过他的人应该还有很多啊!客栈里有房客的住宿记录,此外不还有掌柜和小二吗?你们就没有过去查查,为何非要跟我过不去?”   张卿卿见寿阳公主态度变软,知道是自己的软磨硬泡起了作用,突然有些兴奋。   “公主,不是晚生非要和您过不去,我也是没有办法了。裴申不知道他那天住得客栈是个黑店,那家店的店主和小二拒绝承认见过她,店中所留的客人留宿记录也都被销毁了。这天底下除了您,只怕再没有别人能救裴申了。”   “竟有这种事情?”寿阳公主有些惊诧。   京兆府查案的时候来过她在宫外置的那个小院,不过他并没有和京兆府的人打过照面,一直以来都是她身边的太监和宫女跟她转达消息。可是小信子和芊芊只跟她说了有这个事情,她也没有知道得这么细。   她当时还想呢,客栈里的掌柜和小二都已经替他做过证了,可是官府还是不放他,是不是他真的犯了什么事情了?他那日是不是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想把自己搬出来替他作证,借着她公主的身份徇私枉法袒护他。   原来事情并不是这样。   想来也是。她那日入住客栈之前就听说过那家店是黑店,那样的地方发生这样的事情也在清理之中。   寿阳公主又想了一会儿,终于点了头:“行吧,我回去之后会跟大理寺的人打声招呼,让他们重新查一下裴申的案子。”   “晚生谢过公主殿下!”   张卿卿跪倒在地,给寿阳公主磕了几个响头。   但是裴申虽然有可能的救,自己的脑袋却仍然有点危险。   张卿卿磕完头抬头望了寿阳公主一眼:“公主,那您还要我的脑袋吗?”   寿阳公主愣了一下,突然笑出声来:“你刚才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说你项上的头颅可以让我随意处置的吗?”   张卿卿又磕了一个头:“公主殿下,晚生错了!您自然可以随意处置晚生的头颅,但是如果可以,您能不能将它仍然处置在晚生的项上?”   寿阳公主收了笑容,厉声道:“张韶你记住,你今天有命活着主要是我人善良脾气好,搁别的公主王孙那里,你早死几百次了!以后管住你自己的嘴,没有下一次了。”   “谢殿下恩典!”张卿卿的头埋在地上,偷偷吐了下舌头。   张卿卿这次没有再围追堵截,寿阳公主终于成功离开。张卿卿起了身,望着她的背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喜悦的心情,嘴角的笑意收都收不住。   在寿阳公主答应好营救裴申这事儿之后,张卿卿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没隔多久,宫里竟然真的传来了关于寿阳公主的消息。因为恰好是休沐的时间,张卿卿跟方熠都在方府。听到宫里来传旨,方熠不知道抽什么风,跑的比张卿卿还快。   张卿卿本来还在奇怪,在听到公公宣完旨之后,她就突然明白了。   方熠一脸悲戚的接了圣旨,就连宣纸的公公都觉得他可怜,特地留下来宽慰了他一会儿。不过这事儿似乎真的伤他至深,方熠很久都没有缓过来。公公看实在劝不了,只得无奈回宫。   送走宫中来人之后,方熠垂头丧气的回了自己的院落,直到进了房门之后,他那一张满是悲伤愤慨绝望失落的脸表情突然换成了喜悦和欢欣。   “卿卿,寿阳公主真的同我退婚了!”方熠兴奋的捧住张卿卿的肩膀,话毕又狂笑了一刻钟。   方熠这个人平素还是很成熟稳重的,张卿卿跟他认识十几年,鲜少见过他如此癫狂的模样。他那高贵冷艳的伪装已经彻底破裂,此时简直就像一个智力障碍者。   方熠看着张卿卿明显带着嫌弃的表情面色沉了沉,连小声都慢了几个节拍。   张卿卿为了证明自己对他并无歧视之意,伸臂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勉励:“恭喜你,你终于自由了!”   方熠盯着张卿卿的眼睛突然问道:“卿卿,寿阳公主同我退婚,你高兴吗?”   “高兴啊,这样好的事情,我怎么会不高兴呢?我就是太高兴了,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呢!”   张卿卿这个人心思简单,平常几乎把喜怒哀乐都挂在了脸上。看她这副表情,不能说是全无喜色,但是要说是有多兴奋那肯定没有。   方熠还是觉得她有些不对劲:“真的吗?”   “这事儿还能有假?我们之前约定好了的,我只要帮你和寿阳公主退婚,再顺顺利利的从国子监毕业,你就给我放妾文书,我也获得自由,这样好的事情我能高兴?”   方熠跟寿阳公主退婚的事情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就她给方熠炒那人设,这天地下估计也没有几个姑娘能吃得消,公主跟他退婚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可是这事儿有结果了,裴申的事情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有结果。她已经很努力了,能尝试的办法也都尝试一遍了,要是这一次裴申还是不能活着出大牢,那她可就一点办法也都没有了。   要说这个寿阳公主也真是的,做事根本不分轻重缓急,一切都要以自己的优先,别人的事情就算是要命的大事,也只能码在她的事后面。一点都不像自己,同样都是知晓自己将要获得自由,自己就比旁人要淡定的多。   方熠听到张卿卿的话已经有些生气,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表一下态,可是再看张卿卿,人已经不知道神游到何处去了。   “张卿卿,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啊?”   “裴申……裴……我……我真的有在听你讲话,你说,我洗耳恭听。”   张卿卿迷糊起来嘴有点瓢,疯狂试图找补,可方熠闻言已经黑了脸。 第43章 .  释放  头顶一篇草原   “裴申, 又是裴申。我看想来你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的,全都是因为裴申吗?”方熠问道。   张卿卿小心翼翼的望了方熠一眼,一时没有想到合理的说辞。   真是一遭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上一次因为裴申的事情他差点给她吃了, 直到现在,她在他面前一听到裴申就有些发怵。   这次她要承认了自己是在为裴申忧虑,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又要生气, 但是若要明目张胆的骗他, 他八成也不会高兴。这事情还真是让人为难。   不过竟张卿卿的观察,方熠这一次似乎并没有发怒的迹象,除了略带点醋意之外, 情绪相当稳定。   方熠又开了口,语气似乎还待了一点心虚:“上一次我胡乱吃醋误会你跟裴申, 确实都是我的错, 我认错还不行嘛!可是这一次你对裴申, 是不是有点过于关注了?”   张卿卿是个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性子,看方熠态度和缓,自己也就大大方方的把裴申的事情给讲了。方熠其实也没有特别小心眼, 要是看她坦荡,八成也会跟她透露一些裴申的消息。   果然,方熠听罢不仅没有动怒, 反而沉下性子过来开导张卿卿。   “我之前既然送你去国子监, 就没有拦着你不让你交朋友的意思。你和裴申是朋友,见不得朋友受难也理所应当。不过你也没有必要过分忧虑, 裴申的案子已经有转机了,但是毕竟是出了人命的大案,想改判还要经三司重新会审, 程序相当复杂,三两日肯定解决不了。你且多等几日,裴申一定会没事的。”   张卿卿闻言突然激动:“你说裴申的案子有转机了,他会没事,这是真的吗?”   “我骗你干嘛?”   “是寿阳公主出面了吗?”   方熠听到寿阳公主的名字皱了皱眉头:“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提寿阳公主,这事儿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国子监已经有十年都没有出过状元了,徐汉广作为祭酒为这事儿天天悬着心,若是下一次科举考试的状元公还不是国子监的监生,他只怕就要在释褐礼当场以死谢罪了。裴申是下一届科状元公的种子选手,也是国子监的希望,徐汉广怎么舍得让他死?所以就一直纠缠着方熠,让他帮忙想想主意。   裴申向来待人和善,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这样的人才若是含冤而死,对国子监也是一个巨大的损失。方熠身为国子监的司业,自然也想国子监可以多出来几个进一甲的监生。他不仅仅是为了个人的业绩,更是为了内心的良知,所以就答应了徐汉广帮裴申洗清冤屈。   裴申的案子其实证据并没有很充足,但是刑部负责此事的人收了项家的银子,大理寺的人一年到头又想刷个业绩,所以就想快点解决此案。御史台的人见多了这样的案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故此裴申被判了个斩立决。倘若裴申的父母也能像项莱的父母那样一掷千金,结局未必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御史台有位御史是和方熠一榜的同年,此人虽然并没有参与过裴申这个案子,却是负责此案之人的顶头上司。方熠与那位御史的私交不错,前不久特地提着酒去他家里聊天。   两个人一边叙旧,一边喝了一宿的酒。   那位御史比方熠大三岁,本来要比方熠早一届中第的,可是因为性情太过耿直,得罪了主考官被穿了小鞋,硬生生和方熠成了同年。不过他这三年也没有浪费,除了再次准备科举考试之外,他到处收集那位主考官的黑料,在第二次科考之前成功将那位主考官拉下了马。他也因为这事儿一战成名,中第之后很快就被安排到了御史台。   作为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御史,他这些年见多了官场里的脏事儿,他一心改变,但是这样的事情太多,他也很难全部除尽。   方熠一边陪他喝酒一边听他诉苦,还时不时的附和几句表达自己的立场。酒至半酣时,方熠顺势提出了裴申的事情。   那位御史本来就听不得这样的事情,而今又略有些醉意,一时怒不可遏。完全不用方熠劝说,第二日便查看了裴申的案卷,发现确有证据不足结案草率的情况,将负责此事的下属骂了个狗血喷头。   御史台是监察部门,官虽小,权力却极大。这位御史在御前弹劾刑部和大理寺的郎官,参他们个御下不严,纵容下属收受贿赂、徇私枉法之罪。   在这位御史以一己之力挑了三法司之后,裴申的案子也被发回重审。御史在御史台看案卷的时候就察觉此案证据不足,特地跑过来给方熠透了个底,说是三司再次重审此案之后人很快就会被放出来了。   张卿卿知道了内情之后很是欣喜,被方熠的机智佩服的五体投地。   在确定裴申不会有事之后,张卿卿心中的大石头全都放了下来。她原本还觉得寿阳公主和方熠退婚并不算是什大喜的事情,此时却突然想去庆祝庆祝。   除了她和方熠之外,对此时也很关心的还有方熠的那三位爱妾。张卿卿心里激动,当即就拉着方熠就要去找青鸾她们报喜。   张卿卿去了仨人的房间发现没有一个人在,霜儿和碧桃出门逛街去了,至于青鸾则在后花园里玩耍。方熠提议晚一点等他们回来再公布喜讯也一样,可是张卿卿一刻也等不了,拖着方熠就去了后花园。   方府的后花园很大,除了假山溪流之外还种了一大片竹林,幽静易藏人的地方很多,两人找了很久才发现青鸾的身影。   青鸾捏着团扇在竹林里漫步,身后还跟着一锦衣男子。因为隔得太远,张卿卿和方熠也看不太真切那男子的模样,那男子的身形影影绰绰的颇有些像方灿。   方熠和张卿卿又悄悄往前走了几步,藏在茂密的竹子后面围观。张卿卿悄悄观察了许久,青鸾身侧的那个锦衣男子确实是方灿。   方熠半蹲在一片杂乱的竹子后面,拽着面前的竹叶,全神贯注的看着青鸾和方灿的互动。张卿卿在方熠身侧,扯了下他垂在脑后的发带:“你这玩意儿变成绿的了!”   方熠回头瞪了她一眼,冲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要是被发现的话都怪你!”   张卿卿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继续偷听青鸾和方灿的谈话。   方灿在和青鸾胡扯了许久之后终于切到了正题。   他一把拉住青鸾的手:“青鸾,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堂兄的!你进府将近一年,却没有跟我堂兄同房过一次,你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要不我帮你逃出府去吧,我不要这安定侯世子的位置了,我们俩一起去浪迹天涯!”   青鸾挣开了方灿的手:“灿公子,请您放手!您在说些什么,奴家实在是听不懂!奴家虽然只是府中婢妾,但是无论如何也算是您的嫂子,请您放尊重一些。”   方灿不肯:“青鸾,你不要这样对我,我知道你一定是喜欢我的!你之前挂牌接客,我是你第一个客人,你说你除了我不想再接其他的客人,我就按月给妈妈钱,不让她逼你接客。你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男人的对不对?在你心中,我跟其他的男人都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灿公子你能不能成熟一点,之前我都是骗你的,你怎么到现在都不明白呢?我一个女人,待在那种地方,与其伺候那么多臭男人,不如讨好讨好你,少伺候一个是一个。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么选的,这又能证明什么呢?我现在已经从良嫁人了了,你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不!青鸾,我不信……”   二人正在撕扯,画面太刺眼张卿卿完全不敢看。   她堵住了眼睛,扭头看了看方熠,压低了声音说道:“原来阿灿他早已经不纯洁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不过你也不要太介意,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你看青鸾那么义正辞严的拒绝他,可见两人后来也没有再纠缠,你也不要太难受……”   “你不会说话就闭嘴好不好?”方熠青了脸,直接捂住张卿卿的嘴巴将她拉出了竹林。   离开竹林之后方熠拎着张卿卿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间。   方熠坐在梅花台旁沉吟许久,十分严肃的问张卿卿:“那个青鸾,是不是之前在花楼的时候就跟阿灿认识。”   张卿卿点了点头:“对啊,怎么了?”   方熠扶额叹息,似乎对自己头顶一片草原这件事情还耿耿于怀。   又隔了好半晌,他才终于再次同张卿卿协商:“你说你之前把青鸾、霜儿和碧桃她们弄到府中来,无非是想让她们帮忙,好让我和寿阳公主顺利退婚,现在婚也退了,咱们是不是该把她们几个送走了?”   张卿卿愣了一下:“你确定你这样不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吗?你今天可才刚跟寿阳公主退婚,现在就开始清退战友了?”   方熠又叹了一口气:“那问题是这么多小妾我也无福消受啊,就单你一个我就已经快要伺候不了了。”   张卿卿的眼睛骨碌一转,很快就有了主意:“那这样,她们三个人交给我,你给遣散费,我带着她们一起走,我们去浪迹天涯。反正我答应你的事情也都办到了,我自由了。我跟青鸾、霜儿和碧桃她们正好幸福快乐的度过余生。不管在哪里,我们四个人无论如何也凑得齐一桌麻将了!”   “你想什么呢?你就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你在国子监还有两年才能毕业,咱们的约定可还没完呢!”   方熠嗤之以鼻。 第44章 .  劝说  换个人设重新做人   其实方熠不说, 张卿卿也是很想把这四年学上完的。多学点东西,懂点道理,有个一技之长, 日后她哪怕是浪迹天涯最起码也饿不死。   “知道了, 我肯定会在国子监老老实实待到毕业的。”   “那就行。”方熠满意的点了点头。   方熠想了一会儿,突然又有了新辄来折腾她。   “诶, 卿卿, 你说这寿阳公主都已经跟我退婚了。那你之前为了让她跟我退婚搞的那些人设是不是也该洗白一下了?毕竟我本来就是个单纯善良秉性刚直的少年郎, 即便是我绯闻缠身,可是我的身体和心灵却都还是干净的……”   “你闭嘴,让我消停会儿好不好!”   张卿卿一个头两个大, 差点就当场伏地痛哭。   “方盛光你不要欺人太甚,之前让我给你炒人设的人是你, 现在要我帮你炒回去的也是你?你当我是什么啊?因为我不要钱, 所以就可以极力压榨是吧?且不说我, 就说那位寿阳公主,你这才刚退婚就要给自己洗白,你不怕皇上发现你之前炒的人设都是假的, 然后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吗?”   “……”   “你这眼神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怕被砍头啊?你要是不怕死,之前大可以跟皇上明说你不想娶寿阳公主, 何苦过来折腾我啊?这都弄完一波了, 事儿也给你办成了,你这又要提新问题……”   张卿卿说的太着急, 好一段话说下来几乎没有喘过几回气,说到最后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卿卿你别着急……消消气,有话慢点儿说……”方熠抚了下张卿卿的脊背给她顺了顺气。   “哼!”张卿卿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方熠笑了笑, 又道:“你要是不说,那我可就要先说了啊。其实帮我恢复名誉这事儿咱们不着急!咱们慢慢来,反正你还有两年的时间才毕业,有的是时间慢慢做这个事儿。你不用担心我,这事儿办好了,也不至于让我有性命之忧的。   “俗话说的好,浪子回头金不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如果改恶从善,可不是大家都喜闻乐见的事情么?我要是名声能重新变好对你也有好处,你想啊,未来两年的时间里我怎么说也还是你名义上读夫君,我要是名声臭成那样,你出门不也顺带着遭人白眼么?这样的我你是不是带出去都嫌丢人?”   带出去确实是很丢人。这个观点张卿卿十分赞同。   但是也不对啊,他之前直到现在名声一直都很坏,她这也不过来了么?带出去丢人,那就不带不就行了么?反正这两年的时间里,她大部分时间的身份都是张韶,能有几次机会带他出去啊?   “没事,丢人不丢人这事儿我不介意,反正我知道你的底细,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完美的,你何必在意这些细节呢?”张卿卿耷拉着脸,用最甜蜜的句子说着最敷衍的话。   “张卿卿,这事儿你到底帮不帮我?你现在还在我的院子里,你不怕我以后给你穿小鞋啊?”   按他那个尿性,小鞋那么多,她穿不完的。即便是这次少双小鞋,以后肯定还会有更挤脚的等着。   这个人可真的是烦,乱七八糟的事情那么多,跟寿阳公主一样不靠谱。   说到寿阳公主,张卿卿又想起来了裴申。裴申啊裴申,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真的是愁都愁死了。   休沐完之后张卿卿就回来国子监,又等了四五日,果然听到了裴申无罪释放的消息。   不过他出了天牢率先回的并不是国子监,他在天牢门口雇了个马车就回了自己京郊老家。因为案子判错了,连累他无端在牢里住了很久,衙门也倒赔了一些银两。虽然钱不多,但是裴申换身衣服雇车回家的钱还是有的。   裴申在家里待了几日仍然没有回国子监,徐汉广特地派人过去问了问情况,竟得来了裴申不想再回国子监读书的消息。   之前裴申被关进天牢判了斩立决,国子监为了和犯人撇清界限发了开除文书。而今裴申被无罪释放,国子监的开除文书却还在他家里搁着。   裴申性格清高孤傲,此番是无端受辱,国子监竟然还落井下石,他伤了心,就不想再回来了。   固然士子们都愿意往国子监里面挤,想着如果科举考试参加不过的话至少也可以在国子监镀个金。可是裴申那么优秀,他哪怕自己在家里读书考中进士也没有问题的。他若笃定自己能考中进士,这个监生的履历倒是可有可无了。   徐汉广听见这事儿着了急,没隔几天就亲自雇车到了裴申的家中。   他怕自己去事情会失败,就想找个人陪同。他起先想过方熠,毕竟能揪出来裴申,国子监里就数方熠的功劳最大,但是就方熠的那个性子,绝对不可能主动来求一个监生回国子监的。他想了很久,特地叫了张卿卿和方灿等人陪同。毕竟他们是裴申的朋友,裴申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来之前徐汉广就已经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可是到了裴申家门口之后徐汉广还是有些拉不下脸。   “咳,耀然、舜乐!”   他清了清嗓子,给了方灿和张卿卿递一个眼神。这种低声下气的事情,还是得靠这些小辈。   张卿卿和方灿面面相觑。   “你去吧耀然!”张卿卿戳了下方灿的肩膀。   方灿表情畏缩,用力的摇了摇头:“舜乐,还是你去吧!你跟裴申做过室友,更熟一点,你去肯定事半功倍!”   屁的事半功倍。裴申的父母因为之前那些漫天飞的绯闻,对她的印象一直都稀松平常。后来还是她掏钱带着裴家父母进了一次大牢,两个老人家才略微给了她点好脸色。这次的事情如此重大,她只怕是不好第一个出面。   “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我实在是不适合第一个出场……”   张卿卿决定具体举例论证,一条条的剖析她不适合代表大家去敲门的原因。她是真的有理有据,肯定能把方灿堵得无话可说。   “没事的,相信我,你可以的!”   方灿根本没等张卿卿说完,一下子就把她推到了裴申家的门前。   张卿卿一个步子没站稳,直接就扑到了那门上。“嗙当”一声,连他们家扣门用的门环也被震得乱响。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过来开门,张卿卿一个趔趄差点倒到他怀中。   “舜乐,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好是裴申。他见张卿卿差点要摔到,急忙过去扶了她一把。   张卿卿推开他站定之后也有些尴尬,急忙跟扔在外面站着的徐汉广和方灿打手势示意他们进来。   “是徐祭酒要过来找您,我跟耀然只是陪同。他们俩就在门外……”   裴申原本望着张卿卿的时候满面春风,听到徐汉广和方灿的名字之后略怔了下,之后又是满脸是笑的迎他们进来。   裴申一见他们的架势就知道他们的来意,他们必定是想让他再回国子监的。   他被人诬陷的时候国子监的夫子们没有一个人维护他,一听说他可能背官司马上就把他开除了。这时候事情解决了,又马上过来请他。事情确实是有些让人心寒。   可是他又看了张卿卿一眼,原本坚定了的想法又突然有点犹疑。   裴母听到声音走了过来,见到徐汉广之后还有些惊讶:“诶呦,祭酒大人您来了!申儿你也是的,祭酒大人来了你怎么不叫娘一声?”   正说着,裴母急忙去煮水沏茶招呼客人,忙的不亦乐乎。   裴申方才开门的时候穿着一身粗布短衣,脚踝上面打着绑腿,上衣袖子也捋得老高,似乎是在忙什么活儿。而今这样站在自己一身锦绣的同窗面前,他也有点尴尬。   他们身上穿的儒生襕衫,他在国子监的时候也一直都在穿,无论料子还是质地都是一模一样。   他脸有些红,放下了自己的袖子,走到角落里悄悄拿出一件外袍罩在身上。   裴母沏好了茶之后,他们也都齐齐入座。徐汉广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就说明了来意。   “诫之啊,既然你的案子也都结了,你也在家歇了好几天了,你有没有想好什么时候再回国子监么?”   裴申抿了抿嘴没说话,神情十分低落。   他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份文书:“国子监不是已经开除我了么?文书都已经送到家里来了……”   徐汉广看着那文书搓了搓手,过了很久才想好怎么开口:“诫之啊,那件事情真的只是个误会!那时候事情发展成那个样子,谁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清白的,国子监的夫子们也是没有办法才给你家里寄出了这样的文书。老夫也知道你受委屈了,所以这不是亲自来到你家里请你回去么……”   “不敢当,裴申只是一介寒门子弟,不值得徐祭酒这样——其实,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挺好的。家里很安静很适合读书,偶尔读书累了,我还可以帮父母做些劈柴种田的活儿,能强身健体。”   “可是你总不能一直都待在家里劈柴种田吧!”   “祭酒,我觉得我即便是在家里一边劈柴种田一边读书,也未必就考不上科举!”   徐汉广又道:“老夫自然知道你天资聪颖,即便是劈柴种田也能考上进士。可是诫之,你是想考个普普通通的二甲或者三甲的进士,你还是想进一甲中状元?一寸光阴一寸金,圣人不贵尺之璧而重寸之阴。你书读的那么好,必定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离下一届科举就只剩下两年的功夫了,你就忍心把这金子一样的时间都用来劈柴种田么?天下之大英才辈出,天下除了国子监之外还有那么多的书院,倘若别人都拿这些时间来学习,而你却如此浪费,那你还有可能进一甲中状元么?”   闻言,裴申也略有些挣扎。   他的父母对他极好,一直以来也都很支持他科举。倘若他要是不做农活,在家中一心只读圣贤书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他是寒门子弟,倘若离开国子监,断了州府的赏银和国子监的膏火银,他们家的日子必定不会太好过。   之前他以优贡的身份考进国子监,国子监的膏火银和州府的赏银很多,家中的日子也宽裕了好些。这两样银子如果都断了,家里的那点田地和父亲的束脩其实也可以勉强度日。不过父亲日渐老迈,他如果完全撒手不管家中的事情,那只怕等不到他科举的那一天这个家也就垮了。 第45章 .  接风  还想去花楼长见识?   徐汉广也看出了裴申的挣扎。   裴申确实不怎么想回去, 有一点动摇无非是为了那些阿堵物,并不是因为他这个和蔼可亲的祭酒。   他之前求方熠去救裴申,现在方熠已经想办法把人给救出来了, 可是他却没有办法说服裴申回国子监。方熠要是知道了这事儿, 肯定会觉得他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根本就不配做国子监的祭酒。   方熠这小子也是贼, 似乎是要故意为难他, 救出人之后特地叮嘱他要保密, 说自己不爱浮名,做好事不想留名。   他不留名倒好,裴申不明真相, 反倒觉得整个国子监都只会落井下石,再不想回去了。   裴申要是不回去, 下一届的科举考试国子监只怕还是出不来一甲, 那人不白救了吗?   徐汉广想着自己对方熠的承诺, 抚着胡须沉思了半晌终于下了决定。   去你的做好事不留名,什么圣母毛病?年纪轻轻就爱瞎矫情,这一次他就得帮方熠赚点浮名来不可!   “耀然, 你过来一下!”徐汉广冲方灿招了下手。   方灿和张卿卿听到声音同时扭过了头。   方灿走了过去:“徐祭酒,怎么了?”   “你跟老夫出去一趟,老夫有件事情想要跟你说。”说着, 徐汉广又扭头望了一眼张卿卿, “舜乐你先陪着诫之说会儿话,好好劝劝他。”   “好的, 徐祭酒!”张卿卿点了点头,目送徐汉广和方灿出了门。   其实裴家父母早已经被说动了,不过他们比较尊重儿子的意见, 儿子没有表态,他们也不敢先开口。   裴母沉不住气,纠结了一会儿也过来劝说:“申儿,你看徐祭酒为你的事情特地跑过来,多有心啊!你回去吧,在哪里读书不是读呢?国子监的环境和氛围要比家里好得多,再者说,你读书不也需要有师傅领着么?你爹老了,他又只是个给村里孩子们开蒙的先生,他自己都没有考中过进士,又怎么有能力教你呢!”   张卿卿接了茬也跟着劝说:“是啊诫之,国子监是正经学习的地方,学习的环境和氛围都比你在家里自己学强很多。夫子们讲书讲的那么好,你跟着也能学到更多的东西啊!”   裴母又道:“申儿啊,倘若你肯回国子监,国子监每个月仍然会给你膏火银。你回去仍是优贡身份,不仅膏火银比普通监生要多得多,州府的赏银也不会断。你在国子监拿着钱读书,总比你在家里一边劈柴种田一边读书要好得多!不管过去都发生了什么,而今徐祭酒亲自来了,足可见国子监的诚意了!”   “对啊,伯母说的很有道理,我们既然来了,肯定是有诚意的……”   张卿卿还在热情的劝说,方灿和徐汉广也说完了事情重新回到了屋内。   “诫之,我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跟你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裴申扭头望了方灿一眼,心中略有些疑惑,但还是痛快的答应了:“好!”   徐汉广看着两人的背影一脸宽慰。   秘密不是他告诉裴申的,那就不算他食言了!   方灿拉着裴申出去,跟他说明了事情的原委。他若知道了救他的人是国子监的司业,哪里还有再对国子监生怨怼的道理?   隔了一会儿,裴申和方灿也回了房间。   徐汉广本以为裴申知道内情之后会马上同意回国子监,没想到裴申仍旧沉着脸,半晌都没有说话。   众人都望着裴申,等着他做决定,他若还坚持不肯表态的话就有些失礼了。   “祭酒大人的心意裴申明白,裴申在此谢过祭酒大人!还有耀然兄,也辛苦你来寒舍跑这一趟,谢谢你。”裴申向徐汉广和方灿拱手施了一礼,最后将目光定在了张卿卿身上,“我也要感谢你,舜乐。谢谢你为了救我如此奔波。”   从他还在大狱里的时候张卿卿就为了他到处奔走,花了很多钱不说,还总要低三下四的求人。她为了他去求牢里的狱卒,又去求当年他在客栈里救的那个白眼狼,没想到她竟然还去求了方熠。   她素来骄傲,若不是为了他,何至于要做如此牺牲?   张卿卿闻言摆了摆手:“没有没有,这事儿主要是方司业出了力,我虽然也为了这事儿乱跑了一些地方,但实际上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什么呀,舜乐她就是太客气了!”方灿截住了张卿卿的话,又道,“就这次你的案子,她忙前忙后到处求人,腿都跑细了。不是我吹牛,这件案子如果不是有舜乐,未必能这么顺利的了结!诫之,哪怕你谁也不为,就为了我们这帮同窗也该回到国子监去。”   张卿卿本意是不想居功,听到这话也有些不好意思。   听到他们的话,裴申更加笃定是张卿卿去求方熠救他的。   裴申道:“这一次我能沉冤昭雪,确实要感谢舜乐和……方司业!我愿意回国子监!等到回去之后我一定会亲自找司业致谢!”   大家早就在等裴申这句话,听到之后都很欢欣。   张卿卿笑着拍了拍裴申的肩膀:“诫之,我还记得以前你对我说你立志要考中状元,致君尧舜之上。你一定可以的,我们也都为你期待着一天!”   裴申也点了点头。   他不想一辈子都这样被动而低贱的活着,别说保护别人,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他一定要努力中第入仕。   徐汉广听到裴申的话兴奋的想要跳起来,可是想想自己一把年纪老胳膊老腿,旁边小辈又这么多,到底还是忍住了。   事情谈妥之后,张卿卿和方灿跟着徐汉广一起回了国子监。裴申还需要置办行李,要晚一日回去。   裴申动作快,第二天早上张卿卿刚刚起床的时候,裴申就已经拿着行李回了国子监。张卿卿很是高兴,也不顾的赖床,马上爬起来去迎接他。   裴申原本的宿舍出过命案,夫子本来想再重新给他安排一个新的宿舍,没想到裴申却拒绝了。夫子拗不过他,也只好就这样安排了。   张卿卿起得晚了没有接到人,直接奔到了裴申的宿舍。   她进了宿舍门,打量了一下整个房间,想起那天项莱的惨状还有些发怵:“诫之,你真的要住在这凶宅里面啊?你跟夫子说一下,他没道理不给你换房间的。”   裴申耽误了几个月的课程,这个时候正借别人的笔记自学,见张卿卿敲门进来,他马上就搁下了笔:“舜乐,你来了。”   张卿卿点点头:“我听说你回国子监了,马上就过来找你了。”   裴申笑了笑,帮张卿卿倒了一杯茶。   张卿卿找了个座位坐下,捧着茶又接上了方才的话题:“诫之,你这胆子也太大了吧,你真的就不信邪吗?子不是曰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明明有别的地方可以选,何苦非要住这种死过人的屋子呢?”   “没事儿的,书院里面的宿舍怎么可能会永远空着?即便是我不住,夫子很快也会安排其他不知道此事的人住进来的。咱们这地方人多阳气重,即便是有邪祟之物也不敢作恶。”   “话是这么说,可是总归是让人害怕啊!你是没见着项莱死时候的样子……”   他似乎还真的没见过。项莱出事的那一晚他在外面住,第二天早上他回国子监之后就去了教室。后来他又被叫回宿舍的时候,项莱的尸身已经被官府的人蒙上白布交给仵作验尸了。   裴申仍是轻笑:“正直自持,则外邪不能侵,没有什么可怕的。”   张卿卿皱了皱眉,强行附和:“行吧,反正项莱的死也跟你没有关系。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既然立身坦荡,自然不需要畏惧!”   “对,其实一个人住也没什么不好的。安静不说,也没有室友起争执,事儿会少很多!”   “你觉得舒服也可以。我跟方灿、顾怿他们就在隔壁住着,你要是害……闲得无聊只管过来找我们玩!”   “好,我有空会经常去找你的。”   明明已是暮春,张卿卿在这房间里做了一会儿却觉得浑身发冷,自己心里默念了几遍“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是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虽然她和裴申是很好的朋友,不应该嫌弃他的房间,但是她的胆量有限,还是很想撤。   “对了,诫之啊……”张卿卿搁下茶杯站了起来,“我昨天晚上和耀然、子舟他们商议了一下,决定要找个地方帮你接风洗尘,今天晚上咱们一起出去吃顿饭呗!”   晚上还开张的馆子,他们的目标地点肯定是鬼市。上一次他跟他们一起去鬼市的时候就……   “呃,这个……”裴申扭过头,飞快的想婉拒的措辞。   看见裴申的表情,张卿卿突然变了脸:“不是,你这个表情是要拒绝我们吗?你这刚倒了大霉回来,不给你接风洗尘去去晦气,大家也都沾上你的霉运怎么办?”   她要是这样说,那他还真的没有办法推拒。   裴申道:“好吧,我几天把这些书抄一下,晚上一定跟你们一起去鬼市。”   见自己的奸计得逞,张卿卿的脸色又缓和下来:“这才对嘛,我们晚上一起去……诶,我有说过我要去鬼市吗?诫之,你是说你想去鬼市吗?你是不是还想着鬼市里的花楼,还想去长长见识?”   “……”裴申无言以对。   张卿卿看他这副模样反倒哈哈大笑。   话说完了,张卿卿就想赶紧离开这里,走出去后她想起一件事情,又退到房门口,只往房间里探进去半个脑袋:“等给你接风洗尘完了,我在去寻个道士,给你这小破屋子做个法事,这也太吓人了!”   裴申哑然失笑:“国子监不允许闲杂人等入内的。”   这个问题确实有些严峻。   张卿卿仔细想了下,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没事,我自己翻书学一下,反正儒道不分家,偶尔跨界一次应该也没有什么!”   张卿卿冷的打哆嗦,话毕拢着衣襟就跑了,并没有给裴申拒绝的机会。 第46章 .  造孽  不知道会是个什么修罗场   这日正好是休沐日, 孔济听说张卿卿晚上要请客出去玩,特地留在宿舍养精蓄锐睡了一天。张卿卿不想吵到他,跑去藏书楼翻了很久的关于除祟超度的书。   张卿卿研究了一日, 连中午饭都没有吃。到了傍晚的时候她自觉有所得, 出去买了点朱砂,回去抄了好些符箓, 准备去裴申房间操作一番。   孔济听说接下来有跳大神的活动, 从床上一蹦三尺高, 马上要跑去围观。   裴申抄完了笔迹,傍晚的时候倒也有闲暇,就陪着张卿卿一起烧符撒水装神弄鬼。   孔济在旁边一边嗑瓜子一边围观, 总觉得有点不靠谱:“你们这,真的能行吗?哪有做法事不请道士自己画的啊, 你自己写有用吗?”   张卿卿翻出一本《太上洞玄灵宝素灵真符》向大家展示了一下:“这符可不是我画的, 是天尊传给乾祐天师的, 书上说这符能征魔制灵、驱役鬼神,已经传了近千年,我在咱们藏书楼发现的。你们就算是不相信我, 总是得相信列位先贤不是?”   孔济皱了皱眉,很明显并没有被说服:“你又不会法术,就算是天尊的符箓写来只怕也没用。”   张卿卿挑眉望向他:“所以孔兄你有何高见?”   孔济自知帮不上忙, 想了半晌, 建议道:“要不你多写几张,咱们质量不行, 数量多了没准也有用。”   “孔兄有见地!”张卿卿又掏出了一沓符箓,“我也是这么想的!”   张卿卿又烧了一沓符箓,她起身掐住腰, 望看着铜盆里的焰火和烟尘志得意满:“这下一定成了,以后诫之就可以在这房间里好好的住,再也不用担心鬼祟邪魅了!”   裴申见她为自己如此操劳用心很是感动,但是看着满屋子的烟隐隐觉得有些危险。   很快就有监生领着夫子来到了裴申的宿舍门口:“夫子,就是这一间,里面有人纵火,您看这烟!”   房间内的三人听见声音俱朝门口望了望。   糟了!   孔济踢倒了铜盆,张卿卿慌忙伸脚踩火,裴申端来茶壶往火上一倾,终于将火扑灭。张卿卿踩到了水教有些滑,整个身子向后倾去。   “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夫子推开了房门,一眼就看见灰头土脸的裴申、孔济,以及浑身湿漉漉趴在地上的张卿卿。   “夫子,我们没干什么,出了点小意外而已。”   张卿卿支着胳膊起身,一屁股坐在那没烧完的纸屑之上。   满屋子的烟至今未散去,夫子自然不会听信张卿卿的鬼话。   夫子揪住张卿卿等三人批评教育了一番,又罚他们三个打扫宿舍区的卫生,全都搞完之后他们才换衣服去了鬼市。   刚刚惹了事,他们也不敢再去秦楼楚馆,万一再被人逮到,只怕回来数罪并罚不好收场。   张卿卿在鬼市里有一家熟悉的酒馆,准备带着大家一起去吃个饭。除了裴申和孔济之外,同行的还有方灿、顾怿和赵熙。   上一次张卿卿和朋友们一起来鬼市的时候也是六个人,时隔一年多他们仍是六个人,不过项莱已经永远离开,他们又多了一个新朋友。   几个人刚刚进酒馆的大门,一个娇俏的妇人便拿着菜单迎了上来。   “呦,几位公子,您是要雅间还是堂食啊?”   张卿卿看见来人的笑了笑:“怎么是老板娘亲自跑堂啊?店里没有招小二么?”   老板娘也是轻笑:“新店开张,小二招了几个不够用,现在还在招呢!新店试营业,难免有点忙,反正店里就数老板娘多,也不缺奴家一个,奴家就过来帮忙招呼下客人!”   张卿卿扭过头笑着向大家介绍:“这间酒馆有三个老板娘,个个都是多才多艺的大美人!”   孔济看见漂亮姑娘很是兴奋:“店里有这么漂亮的老板娘,必定生意兴隆!”   裴申和赵熙一个高冷一个矜贵,虽然没说话,但是也颔首致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所有人里面只有方灿一个人不太正常,张着嘴盯着老板娘发愣:“青鸾?你怎么会在这里?”   孔济看着方灿深情款款的表情有些疑惑:“耀然,你们认识啊?”   方灿依旧盯着青鸾不说话,最后还是青鸾主动开口打破了尴尬:“奴家跟几位公子都见过啊,一年多以前在花楼。当时还有位公子找了几个小倌呢……诶,找小倌的那位公子今日好像没有来……”   突然提到项莱,几人又再次陷入沉默之中。青鸾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表情略有些尴尬:“怎么了?是奴家哪里招待不周吗?”   孔济跳过项莱的话题,朝青鸾摆了摆手:“没有没有!就是日子太久了,我们都得回想了一下才能想起来。姑娘您这是……跳槽了啊?”   张卿卿用力拍了孔济一下:“什么跳槽?青鸾姑娘刚才不说了嘛,人家现在是这酒馆的老板娘!人家现在不仅从良了,而且还发家致富了!”   “原来如此,是在下说错话了,在下给姑娘赔个不是,并且祝您财运亨通生意兴隆!”   青鸾笑了笑:“别说这些了,大家快入座吧!既然大家都认识,那奴家就为几位公子破个例,给公子安排个最好的雅间。这几天小店生意好,如果不预约,这好点的雅间还真的安排不到呢!”   “多谢老板娘!”   青鸾带着几个人去了二楼的雅间,一进去就安排了果脯茶水。等青鸾忙完了离开之后,方灿才戳了戳张卿卿的胳膊。   “舜乐,这是怎么回事?青鸾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堂兄安排她来这里的,还是堂兄已经把她发卖了?”   张卿卿道:“你这话怎么说的?什么发卖,这明明是给她们自由!二哥遣散她们的时候给了她们不少银子,她们一直都想自己开个酒楼,所以才在鬼市里租了铺面要做生意。”   方灿闻言沉默不语。   他和青鸾相识多年,一直以来都是自以为是的对她好,没想到真正帮助她改变命运的竟然是自己那位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堂哥。   张卿卿来到这种地方最喜欢的座位就是窗边。她坐在座位上回了回头,不仅可以看见一楼的戏台,楼下客人们来往的动向也都尽收眼底。   怪不得青鸾说是店里最好的雅间,不预约都抢不到,这位置还真的是得天独厚。   楼底下唱曲的小姑娘是霜儿。霜儿学了半辈子曲儿,在花楼的时候靠这个得过几次头牌。但是在方家待了一年,方熠嫌她聒噪,竟一直都没有给过她展示才华的机会。而今她离开了方府,终于可以依照自己的想法和爱好过日子了!   张卿卿望着霜儿叹道:“真好!”   孔济起身来到窗边认认真真的听了好一会儿,也赞叹道:“这姑娘的歌声宛转悠扬,唱的果然极好!”   虽然他们说的不是一回事儿,但是张卿卿听到孔济的话也莫名有些高兴。   隔了一会儿酒菜全都上齐了,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张卿卿从叫花鸡上撕下来一只大腿,扭过头趴在椅背上看霜儿唱曲。   顾怿原本坐的远,见张卿卿听得入迷也搬着椅子凑了过来。   他听了一小会儿就开始发表自己的观点:“这曲子唱的好听是好听,可是故事真的有点老了,白瞎了姑娘这么好的嗓子!”   张卿卿回头白了顾怿一眼:“要不你去?”   顾怿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捏着酒盅喝的正畅快,百忙之中还是能给自己的嘴抽出空档:“你说这个难度还真不大,写曲子就是我的强项!舜乐,你不是认识这儿的老板娘吗?你跟她说说,以后的故事本子从我这里买,既然大家都是熟人,我可以给她个折上折!”   “……”   张卿卿不想说话,扭头继续看楼下的歌舞表演。   他们所在的这个雅间视野确实极好,方熠刚进酒馆门的时候就被张卿卿看到了。   张卿卿有心结束跟顾怿的话题,见故意还要纠缠,索性将方熠喊了过来。   她起身站到窗边,扶着窗台喊道:“姐夫,你也来了啊!来我们这里一起吃饭吧!”   方熠听到张卿卿的声音抬起了头,楼下其他人不知就里也跟着抬头朝声源这边望了望。   寿阳公主晚方熠一步进了大门,刚进来就见到这场面,也跟着大家一起瞧了眼二楼雅间那个乱喊乱叫的怪人。   张卿卿看见寿阳公主愣了一下,扭头一屁股坐回了座位。   方灿跟寿阳公主这不是刚刚退了婚,这时候怎么一起过来逛起了鬼市?   她也是嘴贱,闲着没事招惹人家干嘛?   裴申还在这里,要是将寿阳公主也一起招来了,又不知道会是个什么修罗场。   造孽啊!   这店是青鸾、霜儿她们开的,自然没不认识方熠的道理。张卿卿跟方熠打完招呼之后没多久,青鸾就领着方熠和寿阳公主来了。   “熠公子,灿公子和表少爷就在这一间。”   青鸾敲了下门,得到回应之后请方熠和寿阳公主入内。   张卿卿埋着头不敢说话,裴申看见寿阳公主之后也愣了一下。   自打那次在咸宁客栈分别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之前他被关在大牢里要死要活的时候盼着她出现,她总是不出现,而今已经风平浪静了,她竟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该怎么面对她呢?埋怨她、痛骂她还是不理睬她假装根本就不认识她呢?他总不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还要对她笑脸相迎吧? 第47章 .  姐夫  叫他姐夫他竟然还来劲了……   其实学生们出来玩儿, 还是很抗拒被老师围观的。大家看着主动把人招惹来的张卿卿,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张卿卿抬了下头发现大家的目光别过脑袋望向屋顶,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全是蛮机灵的好少年, 大家很快都掩盖住自己的神情, 异口同声主动向方熠打招呼:“司业好!”   孔济嘴巴向来比脑子快。刚打完招呼,看见方熠身后的美娇娘第二句寒暄的话也已经出了口:“司业, 您这是带着师母一起出来玩么?”   “……”   雅间内一片寂静, 只有青鸾自己添置碗筷的声音。   年初的时候寿阳公主来过方府, 张卿卿、方灿、青鸾包括方熠,都是那一次认识她的。赵熙是她的侄儿,裴申也是跟她一室同眠过的老熟人。   此间共九人, 除了孔济和顾怿之外全都见过寿阳公主。顾怿虽然不认识寿阳公主,但他向来谨言慎行, 所以也没有开口。此时只有嘴快的孔济独自尴尬。   “姑姑!”赵熙率先开口叫了寿阳公主一声, 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寿阳公主看见赵熙也轻轻一笑:“熙儿, 你也在啊!”   孔济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想着自己跟赵熙同辈论交,也马上改口:“对不起姑姑, 是晚生孟浪了。姑姑明明是未嫁女打扮,是晚生眼瞎……”   方司业眠花宿柳浪荡之名在外,自己公然叫人家小姑娘师母, 不相当在于骂人么?真是是罪过罪过!   顾怿听到赵熙对刚进门这女郎的称呼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赵熙是什么人?赵熙是齐王之子龙子凤孙, 他的姑姑,那不是郡主就是公主啊!   房间内的人望着寿阳公主各怀心事, 寿阳公主本人却极为洒脱,完全没有将孔济的话放在心上。   寿阳公主看了孔济一眼,很随意的说道:“没事没事, 你叫的也没有太错。本宫也是刚跟你们方司业退婚,真的是差一点就成了你们师娘了!”   本宫?   孔济听到她的自称之后脑袋有些发懵,望着自己的同窗们试图交换一个震惊的目光,可惜环视了一周都未能如愿。   大家好像都早已知道了这个姑娘的身份。   孔济不敢再造次,跟寿阳公主有客套了一下,老老实实的坐回自己的座位不敢再开口。   寿阳公主也看了下席上众人,最后眼神定格在了裴申身上。   “刚在楼底下遇见盛光表哥,听老板娘跟盛光表哥交谈,说是张公子跟几个朋友在此处吃饭。我知道张公子与裴公子素来相熟,便猜测你可能也在这里,所以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给我猜中了!”   寿阳公主笑了笑,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腰间、袖口、前襟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面色十分凝重。   张卿卿看着她这个动作莫名觉得熟悉。   寿阳公主平日出门不需要带钱,出宫之后也经常会忘记自己把钱搁到哪里了。她废了好大劲,最后终于从靴筒里掏出了两张银票递给了裴申:“上一次见裴公子的时候遇上点小麻烦,裴公子仗义出手借了我十二两银子,我当时说一定要十倍奉还,这是一百二十两银子,希望裴公子可以收下。”   裴申望着那银子没有动作,只是抬眸看了寿阳公主一眼。   他上次见到寿阳公主的时候寿阳公主还是男人打扮,这一次摇身一变竟变成了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他也是真的蠢得要命。之前张卿卿女扮男装他认不出来,这一个也依旧一样。   若非张卿卿后来跟他说了寿阳公主的事情,他根本就不知那日他遇见的竟然是个女子。   怪不得他明明提交了证据,可是官府却找不到赵守阳,原来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那个叫赵守阳的男人。   人家一个小姑娘,又有着如此金尊玉贵的身份,当时不肯出来为他作证也算正常。倘若人家主动说与他在一个房间同处一夜,必定名节尽失。   他固然埋怨过她。可是他们素昧平生,即便是他丢了性命又如何?终究与别人没有太大关系。对没有干系的人来说,自己的名节自然是比别人的性命更重要一些。他确实不能要求别人为了自己主动牺牲,别人也没有这个义务。   裴申纠结了许久终于成功说服了自己。   寿阳公主手中的两张银票一张面额是一百两,另一张是二十两。裴申伸手过去,只将那张二十两的抽了出来:“您上一次只借了十二两,这次也只需还十二两即可,多的裴某不能要。”   他摸了摸口袋,想要给寿阳公主找钱,但是口袋里没有那么多银子,只好又叫了声张卿卿:“舜乐,你有没有碎银子,借给我八两。”   张卿卿听到裴申的话有点意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去摸自己的口袋。   公主要赏,他这么不给面子,真的合适吗?   那寿阳公主可不是善茬,要是一时恼羞成怒再发疯怎么办?   唉不管了!裴申是她的朋友,寿阳公主算是个什么东西?裴申既然做了决定,她没道理不支持他!   张卿卿从钱包里掏出一把碎银子数了数:“正好有八两,给你!”   裴申接过碎银子递给了寿阳公主。   寿阳公主盯着裴申看了好一会儿,情绪勉强还算稳定。她提了提唇角,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既然裴公子不想要,那我也就不勉强了。”   说着,寿阳公主收下了裴申递来的那八两碎银子,和自己那一百两银子揉在一起塞到了袖中。   张卿卿看见这场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好。   裴申生性善良,素来以助人为乐。无论是自己还是寿阳公主,最开始都是因为曾受他恩惠才结识的他。   可是一个积德行善乐于助人的人遇到危难,他曾经帮过的人却视而不见不肯施以援手。即便是那人袖手旁观的理由再充分,他的心情必定也是失落的。   她早知裴申素来冷静自持极有风度,即便是气极了寿阳公主,肯定也干不出来同她一样破口大骂的事情。   但是这场面似乎也没有比他们破口大骂要好多少。   不过事情倒也没有朝更坏的方向发展,寿阳公主虽然面色不大好,但是并没有当众发作。   她笑了笑又换个一个话题:“那日张公子找到我,跟我说了裴公子的事情。我回去了解了下情况,便派人去了大理寺,可是大理寺的人人已经无罪释放了,倒是我晚了一步。不知那件案子后来又发生了什么,竟然那么快就有了转机?”   寿阳公主说到这里,裴申突然想起来那日方灿在家中跟他说的话。   裴申望向方熠,冲他躬身施了一礼:“方司业,多谢您救学生出囹圄,学生本想明日亲自去向您致谢的,没想到今晚竟在此处遇见了您。学生愿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方熠本来正在旁边看热闹,突然被点了名也有点意外。   他救裴申这事儿只有徐汉广和张卿卿知情,他明明叮嘱过他们要保密的,怎么大家都知道了?   方熠没有立马回应裴申的话,反而将目光定在了张卿卿身上:“舜乐,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这怎么回事儿?”   张卿卿想起方熠让她保密的事情,内心突然有些发慌。那日在裴申家里,她也是为了完成徐祭酒给她的任务,争取将裴申劝回国子监,这才一时嘴贱没有瞒住事。   但是那天的情况颇有些复杂,第一个泄露这个秘密的似乎并不是她。   想到这里张卿卿又想埋怨方熠。   这厮也太可恶了,自己说要保密,没想到自己悄摸跟所有人都说了,末了还要怪她泄密?   张卿卿又想了想,望向方灿试图甩锅:“不是我是阿灿,都是他说出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啊?我说什么了?”方灿愣了一下,满脸都是疑惑。   张卿卿拉了下方灿的袖子,小声解释了下方熠生气的原因,没想到方灿更加不解。   “这事儿还需要保密的吗?祭酒大人跟我讲这事儿的时候可没有说这么多啊!我已经跟身边的朋友都说过一遍了,这下可怎么办?”   “……”方熠表示无话可说。   没想到徐汉广这小老儿竟然这么不靠谱!明明是这小老儿先来找他帮忙的,结果第一个出卖他的竟然就是这小老儿。   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了,刑部和大理寺的郎官也知道撺掇御史挑了他们两部的是他了。以后他要是还有什么事儿要去找他们,八成都要被打出来了。   怪不得徐汉广在国子监任职数十年业绩一直都这么差,这个人的智力真的是有些缺陷!幸好自己当年没有去国子监读书,要不然在这小老儿的手下读四年书,他肯定进不了一甲!   事已至此,方熠自知说什么也没用,索性坦坦荡荡的接受了裴申的谢意。   敷衍完了裴申,方熠让青鸾加了个座位,正好在方灿和张卿卿中间。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侧着头望了眼张卿卿,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张卿卿很老实,乖巧的把耳朵凑到了他的唇边,只听他说道:“我就打楼底下走过,随便逛一逛,没想到你就在二楼扯着嗓子喊我过来。怎么,舜乐你找姐夫有什么事吗?”   “我……”   张卿卿猛地抬起头,耳朵蹭到了方熠的嘴唇。还好她动作够快,一下子就把自己的脑袋收了回来,并没有引起席上其他人的主意。   她摸着耳朵悄悄看了方熠一眼,方熠面不改色心不跳,抿着嘴巴似乎还有点开心。   她第一次叫他“姐夫”本来是想故意找茬膈应他,没想到日子久了,他竟然有些来劲了。   真是失策! 第48章 .  承诺  这一次我不会让你找不到我了……   方熠望着张卿卿的眼睛等着她的回应。   张卿卿见敷衍不过去, 咧着嘴“嘿嘿”傻笑了声,又道:“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恰巧看见姐夫在楼底下走, 顺便打声招呼。姐夫您这是从哪儿来啊?今日休沐, 您是从家里来的吗?这次休沐我没有回家,不知道姐姐她最近好不好啊?”   方熠吹了下茶盏, 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对, 我方才刚从家中过来, 出门的时候你姐姐还正念叨你呢。”   寿阳公主也知道这个“姐姐”是谁。听到他们谈到熟人,她还有些激动,主动插话:“之前我就听说张公子和盛光表哥的如夫人是孪生姐弟, 长得还真是一模一样,若非事性别不同, 旁人只怕真的分辨不出来。诶, 不对啊盛光表哥!我见这家店的几位老板娘都是你家中的如夫人, 怎么您的张姨娘竟没有来?”   “……”   方熠和张卿卿同时给了寿阳公主一记眼刀。   这个寿阳公主,话真的是太多了。   孔济闻言惊道:“这家店的老板娘都是方司业的如夫人?这家的老板娘可有三个啊,全都是吗?这也……”   一向顾怿持重的顾怿也难掩眸中的艳羡之意:“原来这家客栈是方司业您开的啊!没想到您……”   “没有, 你们误会了!”方熠打断了他们的话,解释道,“这家店不是我开的, 她们三个人也已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过去的两年里是我中了邪, 确实做了许多荒诞不经的事情……但是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人生一世,总不能永远都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方熠言语恳切目光坚定,一脸对过往不经幡然悔悟的表情。   张卿卿看着他这副模样咧了咧嘴, 对方熠投以赞许的目光。   好小子,演技真的不错!   方熠长叹一声,又道:“她们几个都还年轻,离开我也是好事。她们重获自由,日后有钱有闲,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此后我也可以心寡欲约束自身,潜心搞学问,做点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顾怿见状也急忙附和:“没事儿的司业,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您也只是偶尔犯了一次天下男人都会有的错误,而今既然已经搁下,日后学问必有精进!”   孔济也忍不住起哄:“对对对,撷欢说得对!现在能像司业您这样冷静自持的人可真的是不多了,不瞒您说,有的时候学生我也经常会陷入这美色的困局之中……”   顾怿孔济等人一边附和,一边又想到了自己的切身体会,滔滔不绝唾沫横飞。张卿卿看着被这帮人污染的菜肴突然有些不想吃了。   方熠倒是很有礼貌,一边听着监生们分享的心得一边扬唇微笑,偶到精彩之处还会插上一两句自己的观点,完美扮演了一个悬崖勒马浪子回头的好青年形象。   方熠年龄也没有比他们大几岁,之前因为师生的名分,总跟这些学生有些隔阂。而今他们坐在一起自爆黑料,不由得涌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感来,话又更多了。   寿阳公主给了他们一个白眼也没有说话。   本来她还疑惑方熠是不是故意自毁名声拒婚。毕竟方熠在与她定亲之前也是个好青年,而今不过刚刚退婚就急于洗白,这一切都太巧妙太容易惹人遐思了。可是现在看着看这些臭男人的样子,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自己与他退婚真是对的!   这些男人一个个的都不拿女人当回事儿,只是拿她们当做自己的附庸甚至是玩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想要的时候就用心玩两天,自己担上贪花好色的纨绔子弟的名声也不在乎,仿佛这些称呼都是对自己体能的赞美。玩腻了要松手就随手丢弃,甚至还能把自己没出息、没本事、不思进取都责怪到女人身上,说是她们引诱他们,使他们沉溺温柔乡,耽误了他们封侯拜相。   即便是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女人们都愿意做菟丝花,愿意被这些混蛋们捏扁揉圆,可是她不一样。她是大锦尊贵的公主!要说是玩物,那也只能她把别人当成玩物!   寿阳公主一个人坐在一边生气,已经斟酌着想要扭头走人。只不过她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找裴申,现在她有话想要单独跟裴申说,却没有合适的机会,一时半会儿还真的走不了。   方熠和顾怿、孔济他们围在一起吹牛,聊自己的花边艳史。赵熙素来乖巧,听到这些东西仿佛被打开了新大陆,只是在一边张大着嘴巴听着,时不时的还附和两声,与两年前第一次去逛花楼的孔济如出一辙。   张卿卿从众人横飞的唾沫之中抢救出一盘葵花籽,在旁边一边嗑瓜子一边看他们吹牛。   他们几个人的底细她都知道,一个个都没有什么本事,吹牛的技术倒是很高超。   “呸!”张卿卿吐出一片瓜子皮。   方灿看着正在聊天的一群人有些纠结,半晌才揪了揪张卿卿的衣袖:“舜乐,我跟青鸾的事情你一早就知道,现在青鸾已经跟堂哥没有关系了,我是不能能……”   张卿卿拍了拍方灿的肩膀劝他安心:“能!青鸾现在已经恢复单身了,你既然喜欢她,大胆的说出来就好了。只要她愿意接受你,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问题可以阻拦你们!”   方灿闻言喜不自胜,但是略想了下又有些纠结:“那你说,青鸾会愿意接受我吗?之前在花楼的时候她挺愿意接受我的,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我再给她钱还有用吗?”   “……”   张卿卿完全不想听他说话,直接示意他闭上了嘴。   裴申无法融入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话题,坐在一边相当尴尬。他正在想借口暂时离开,没想到早已不耐烦的寿阳公主却先开了口。   “裴公子,能不能劳烦你先离席,我有件事情想单独跟你说一下。”   若是搁平常,裴申可能还不会这么轻易的答应她的邀请,但是他此时也只是想找一个离席的借口,所以几乎没有迟疑,一口便应下了。   裴申和席上其他人知会一声,跟着寿阳公主一起到了厢房外面。   “公主殿下,不知您找在下所为何事?”裴申道。   寿阳公主望着裴申沉默片刻,打了好半晌腹稿。   “那个,裴公子……”   她是大锦最尊贵的公主,以往都是旁人对她卑躬屈膝低声下气,让她主动跟旁人道歉,这还真的是头一遭。   她又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上一次的事情确实是我对不住你,我愿意补偿你,你说个要求吧,只要我能办到,绝对不会推辞……”   裴申闻言只是轻笑:“公主不必如此,您本来就不欠我什么,又何谈补偿呢?”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按道理你帮过我,我就应该报答你,且不说怎么涌泉相报,为你作证救你出大牢总是不过分的。但是我因为自己的缘故,迟迟不愿帮你……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至少我心里会舒服一点……”   裴申垂着眸子,隔了好一会儿又强扯出一个笑容:“公主殿下,真的没有必要了,我现在一切都好,没有什么需要求您的。”   寿阳公主本来还想在追问他,难道荣华富贵什么的他都不感兴趣吗?可是她想起自己袖筒里的那一百零八两银子,最后只能作罢。   “裴公子虽然不想要,但是我的话既已经出口,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裴公子现在没有想好,那那这个愿望我就暂且帮你存着。等你什么时候想到了可以去找我,地点还是我之前留给你的那个地址。”   裴申闻言沉默半晌,仍旧没有接受她心意的意思。   寿阳公主又道:“你放心,这一次我已经知会好了奴才,必定不会再让你找不到我了。”   裴申见寿阳公主态度诚恳,自己实在是不好拒绝,最后才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寿阳公主同裴申说完话之后没有打算再逗留,直接离开客栈走了。   裴申在客栈门口立了一会儿,料想方熠和孔济他们应该也聊的差不多了,打算要回去,却迎上了出来找他的张卿卿。   “舜乐,你怎么出来了?”   “我……”她总不能说怕他们两个谈崩了打起来吧?   张卿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不过她确实也是多虑了。裴申性格素来沉稳,怎么可能会干出来这样的事情呢?   “没什么,我就是见你出去这么久还没有回来,出来看看什么情况——诶,寿阳公主呢?”   寿阳公主?   裴申扭头看了下一侧街道,鬼市夜半仍然车水马龙,来往行人如簇,哪里还能瞧见寿阳公主的身影。   “她刚走,你是有什么事情要找她吗?”   张卿卿急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就问问。你跟公主在这里聊了这么久,都聊了些什么呀?”   裴申笑了笑:“无非还是之前那件事。她说她想要补偿我,愿意答应我一个愿望,我说我没有什么愿望需要她实现,她说可以帮我存着,之后就走了。”   说到这里张卿卿才觉得事情跟自己的猜想开始接近了。   寿阳公主当初是真的没拿裴申当一回事儿,自己费了好大劲才将她骂醒。寿阳公主意识到自己见死不救,人格上可能会有一点瑕疵,这马上就来找补,希望可以消除这个瑕疵。   但是裴申这个人真是死脑筋,敷衍她一下把这事儿抹了不就行了?偏偏爱这么拐弯抹角的折她面子。   要是因为这事儿被那寿阳公主长久惦记上了,日后一来一往再见上几次,迟早闹将起来。人家金枝玉叶无所畏惧,到时候吃亏的恐怕还是裴申。   张卿卿望了裴申一眼,小心翼翼的问:“诫之,你没有因为那件事情忌恨公主吧?”   裴申摇了摇头:“萍水相逢的人,哪里值得费心思个个忌恨?倘若我落难,朋友对我视而不见,我肯定会不高兴。可是我与她连朋友都不是,何必对于陌生人要求那么高呢?反正以后都不会再遇见了。”   若是说心结,他其实并非全然没有。无非是他们原本也是有机会成为朋友的,只不过现在他不可能再接受有这么一个朋友了。   不过人家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又哪里会想跟他这个穷书生当朋友呢。所以他这个心结严格意义上也算不上心结,空想而已。 第49章 .  告白  你有没有找个男人生孩子的打算?……   裴申又想到一件事情, 问张卿卿:“舜乐,你之前同我说你和方司业的事情。你说你们不过是假成亲,只要你能帮他跟寿阳公主退婚, 你就可以恢复自由之身。现在他们两个已经退婚, 你呢?你恢复自由身了么……”   “嘘,你小声点, 别给人听见!”张卿卿一下子堵住了裴申的嘴巴。   她仔细环视了下周围, 确定没有旁人, 这才小声说道:“虽说他现在还没有给我放妾文书,但是这事儿应该是十拿九稳了。我之前还答应他,要在国子监读完四年的书, 他可能也是怕我变卦,所以就想把那文书再压两年。不过问题也不大, 时间问题而已。”   “原来如此。”裴申点了点头。   张卿卿也笑了笑:“多谢诫之兄的关心!我当时不过顺嘴跟你一提, 没想到你竟然记到现在。”   裴申抬眸看了张卿卿一眼, 踌躇下文应该怎么说才合适。   方才他话虽然只说了三分,但是张卿卿并非愚笨之人,应该也是能听懂她话中的深意的。   她这样回答, 是真的没听懂,还是故意找借口婉拒,他还真的有一些拿不准。   裴申纠结了一小会儿, 又换了个话题:“舜乐, 你之前说徐汉广徐祭酒是你父亲生前的同僚,你之所以会来国子监, 也是想为父亲沉冤昭雪。这么久了,事情有进展吗?”   “呃……有一点,但是进展不大……”张卿卿叹了一口气, 神情颇为沮丧。   张贺早先因为贪腐罪入狱,家被抄了,案子还没有判下来就吊死在牢里。张贺是先太子的师傅,太子薨逝后东宫门人贬的贬死的死,朝中无人为他说话,趁此踩他一脚的人倒是很多,所以便坐实了他的罪名。   时隔多年,老皇帝思念爱子,连带着对张贺这个太子的授业恩师也宽容了些许。老皇帝念张贺死去多年,给他一个恩典,宽恕了他的罪责,准许他的子嗣读书科举。   可是宽恕归宽恕,这是皇帝的恩德,并不是说张贺当年是冤枉的。这个贪腐的罪名将粘在他的身上,永远也洗不脱。   大锦高薪养廉。张贺早先是太傅,太子死后做了国子监的祭酒,薪俸极高,按说也是不缺钱花的。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张贺出事那年张卿卿年纪尚小,也不知道当年都发生了什么。在她的印象里,父亲性格刚直疏狂,绝不像是会为了几两银子汲汲营营的人,所以她总觉得父亲当年是被冤死的。   她之前决定来国子监的时候,确实也试图在国子监里探查一些关于父亲案件的蛛丝马迹,不过她并不是专业的捕快,实在是缺乏相关的职业才能与素养,几乎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收获。   之前赵熙在国子监里搞事惹得吴夫子不快,吴夫子和徐祭酒两个人提过一些张贺的旧事,说是跟当年诸王争储有关。张卿卿当时怕趴在他们的窗户底下,也听到了一星半点,除此之外就再无收获了。   不过那点信息实在是没有什么用处。先太子与齐王不睦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张贺是太子的亲信,和齐王不对付也很正常。齐王确实给张贺穿过小鞋,至于构陷杀人的事情则需要证据,光凭她的猜测实在是没有任何用处。   裴申看着张卿卿沮丧的表情,伸手拍了下她的肩膀以示抚慰:“你也不要太难过,至少目前咱们还有个方向,情况也没有太糟糕。若是有一天张祭酒案子得到公正重审的机会,我相信张祭酒一定可以洗清冤屈的!”   “公正重审的机会,谈何容易?”   张卿卿又叹了一口气。   当年老皇帝和先太子有了隔膜,众皇子嗅到了味道,觉得老皇帝可能要易储,都试图搏一把改变命运。心眼好的只是努力表现自己,心地不好的就想走个捷径,只要把好的干掉,自己就能脱颖而出。   齐王就是众皇子中那个最擅长走捷径的。他干掉了包括先太子在内的所有兄弟,成了老皇帝的独苗。其实老皇帝也不是很喜欢齐王,要不然也不至于迟迟不肯将太子的名分给他。奈何年纪大了龙体欠佳,努力了好多年也没有再造出新的皇子,所以也就凑合着过了。   在朝中支持齐王已经是大势所趋,想要扳倒他谈何容易?   裴申并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形势,可他似乎并不信这个邪。   他摇了摇头,说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我们现在人微言轻确实没有办法,但是等两年后过了科举考试,我们能跻身朝堂,情况一定会不一样!”   张卿卿并不像裴申那么乐观。   即便是他们都能成功入仕,终究也只是大锦的臣僚。日后齐王即位,他们还是只能低头认怂,情况哪里可能会不一样?   除非他们真的显赫了,出将入相之后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若是做人家的臣僚可以做到董卓曹操那样,对皇帝都能轻言废立,那情况自然大不一样。   但是,这怎么可能?   裴申看到张卿卿的表情也有些心虚,觉得自己是不是将话说的太满。但是他又想了一下,总觉得不是这个道理。   他又望向张卿卿,语气很是坚定:“不会不成的。上天怎会佑桀纣?”   张卿卿看他这个模样突然笑了起来。   之前夫子总喜欢说她的想法过于理想化太不切实际,没想到裴申在某些地方竟然比他还天真。   但若连少年儒生们都个个失了棱角,跟那些入仕多年的老油子一样只顾钻营,上上下下尽皆如此,那这天下才荒唐至极。   “对啊,诫之你说的对,不会不成的!读书人要做就得做尧臣舜卿,岂可趋炎附势,为桀纣效命?”   裴申闻言也笑了笑。   不过想起科举入仕,张卿卿还是有些忧虑。   “诫之,想起科考这事儿我还是有些害怕。且不说我的成绩怎么样,是不是有机会进三甲,单我的身份就很为难。我是女人,而今年纪尚轻,确实可以在国子监敷衍几年不被发现。倘若我处于乡野,没有人管我,一辈子都扮男装八成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我若是进入朝堂,一举一动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免遭旁人非议,我可能还得学那些男人们娶妻生子……我哪儿有那本事?”   其实她也可以雇一个听话的姑娘,陪她假凤虚凰戏做全套,可是孩子真的是个问题。若是她雇的媳妇去跟别人怀一个孩子,她这属于被绿。若是她们两个一生都不打算要孩子,她又会被别人嘲笑那方面不行,一辈子都要遭人白眼。   说一个谎需要用无数个谎来圆,她这持续一生的说谎,那得用多少个谎来圆?倘若有一天她圆不了了事情败露了,她被发现是女儿身,她这就属于欺君之罪,小命肯定很快玩完!   莫名其妙提到生孩子,裴申的脸突然又有些泛红。   他又想了想,说道:“没事,你如果不想考科举也没关系。我会好好准备,倘若我能考上状元,张祭酒的事情我一定会帮你调查清楚,还他一个清白!”   “那我就先在这里谢过裴兄了。”   裴申望着张卿卿欲言又止纠结许久,终于决定将此事挑明:“卿卿,你既然两年之后就恢复自由身,跟方熠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又打算两年后以女儿身继续生活,那你有没有找个男人成亲生孩子的打算?”   张卿卿愣了一下抬头望向裴申的眼睛。   裴申眉眼弯弯,继续说道:“如果你有这个打算,那个人可不可以是我?我知道我若是说以后让我来照顾你,你可能会不服气。那你的后半生,愿不愿意让我来陪你一起度过?”   这……是告白吗?   张卿卿觉得有点懵,一时间甚至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   “这个……”张卿卿努力措辞,“我之前答应过方熠,在同他彻底分开之前不可与旁的男子有牵扯。而今四年的时间未满,我不可先食言。诫之,我……”   裴申点了点头:“好,我明白。那这句话我就先收回去,两年后再问你。”   “行,那就先缓缓,咱们两年后再说。”   张卿卿强作镇定,和裴申一起回了酒馆的厢房。裴申情绪倒是一直都很稳定,好像方才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又隔半月,这次休沐的时候张卿卿和方熠一起回了方府。   上一次她没有回方府是因为裴申的事情,这一次方熠身上的事情又追了上来。   很久之前方熠便提过让张卿卿帮他恢复名誉的事情,反复催了她几次,她一直都没有什么行动。这一次回方府,方熠必定会问她事情的进度,她必须抓紧时间做一个计划出来。   张卿卿忙了半日,果然做出了一版方案交给了方熠。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方熠结过张卿卿递过来的小册子大致看了一眼。   “对,你看着有什么问题吗?”   张卿卿盘腿坐在外间的罗汉床上,与方熠隔着一个炕桌对望。   毕竟已经回到了自己家里,张卿卿的状态放松了很多。她穿了身中衣光着脚丫子摇头晃脑,嘴巴里哼着小曲儿,手里捻着跟毛笔乱转。   “你别转了,墨水甩我一身!”方熠皱了皱眉,一脸嫌弃的望向张卿卿。   张卿卿刚做完所有的任务,而今心情正好,也嬉皮笑脸的跟方熠开起了玩笑。   “诶呀没事,洗的掉!你快看我写的怎么样!”说着,张卿卿拍了下方熠面前写满小字的宣纸。   方熠顺着她的手抬眸,盯着她的脸看了很久:“你最近这两天似乎很开心啊?”   “有么?”   她最近表现的很开心吗?   她最近除了帮方熠搞出一个洗白方案之外也没有达成什么成就啊,她怎么会一直很开心呢?   方熠勾了勾唇角,表情似笑非笑:“怎么,最近有人跟你表白了,很开心是吗?”   张卿卿手里的毛笔“啪嗒”掉到了桌子上,溅起一片墨点。   这事儿他怎么知道的? 第50章 .  扶正  问也白问不如硬来   “你这个表情是怎么回事儿?莫非真的有人跟你表白?”方熠放下小册子, 望向张卿卿的眼睛,“是谁?你在国子监的同窗吗?”   张卿卿小心翼翼的瞟了方熠一眼,心中暗自考量了一番。   这件事情, 她真的摸不清楚他知道多少。   她当时跟裴申说话的时候特地看了下四周, 的的确确是没有人的。若非方熠真的有神通,否则不可能知道这些的。   若是他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 自己一股脑的都交待出去了, 回头再被数落, 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愚蠢?   张卿卿没有再迟疑,当即否认:“怎么可能?我在国子监一直都是以男人的身份生活的,谁会找我表白啊, 这不是断袖分桃龙阳之癖嘛?再者说,我的人品你应当相信啊, 我说过这四年内会老老实实不红杏出墙就一定会做到, 最基本的诚信我还是有的。”   “你……”   方熠想要说点什么, 但话还未出口又全都咽到了肚子里。   那日在鬼市,他在酒馆的厢房里跟顾怿孔济等人闲聊糊弄寿阳公主,后来寿阳公主拉着裴申离开, 他也没心思再敷衍下去,就找了个借口终止了那个话题。   之后张卿卿借口如厕离席,半晌都没有回来。他担心她出了什么事情, 所以也出来找她。   没想到张卿卿竟然没有往厕所的方向走, 径直去了寿阳公主和裴申说话的方向。他不好上前,就一直远远的看着, 倒成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队形。   张卿卿在角落里围观寿阳公主和裴申说话,寿阳公主走后她主动去找裴申,两个人相谈甚欢。可惜隔得太远, 方熠也不知道都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所以才说出那样的话来试探张卿卿。   张卿卿既然那样说,他就应该相信她。她若决意骗他,他即便强行逼问只怕也听不到什么实话。   张卿卿察觉方熠面色有异,盯着他的眼睛等待下文,没想到方熠末了也只是轻轻一笑,似乎并没有揪她小辫子的打算。   “我看你今天挺高兴的,怎么一见我就苦着脸?我又没骂你……”方熠伸手捏了捏张卿卿的脸,又拿起了案上的小册子,“等我看看你写的是什么,再决定要不要骂你。”   方熠低下头认认真真的看那册子上的内容,张卿卿此时才敢松一口气。   他捧着那册子刚看了两眼,又抬头望向张卿卿:“最近喜事多,你开心一点也正常。不仅是你,我最近也一直很开心。”   能让他一直都很开心的喜事,那必定是说寿阳公主退婚的事情了。   至于么?这事儿少说也过去月余了,到现在还在乐呢?   没出息!   张卿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过心底嘲讽归心底嘲讽,这话搁在明面上说就有点太难看了。   张卿卿笑了笑,方熠拱了下手:“恭喜二哥贺喜二哥,寿阳公主这心腹大患已然被咱们给解决,确实足够我们高兴三年两载的了。”   方熠听着张卿卿的语气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侧着脑袋收了满脸的笑容:“张卿卿,你这是——在取笑我吗?”   “怎么可能”张卿卿迅速否认,“天地良心!我是真的为二哥你高兴!除了我俩,估计寿阳公主也高兴的要命。这一箭许多雕的事情,我高兴一点太正常了,你怎么能觉得我是取笑你呢?”   “那我反而要感谢你全心全意为我着想了?”   “按道理——确实是这样的!”   “行,那我就先谢谢你。你要是能帮我把恢复名誉这件事办好,我还会再谢谢你的!”   “这事儿二哥你完全不用担心,真的不难!您看我这方案计划不都写的清清楚楚的么……”   要帮一个人造个好名声,实际操作操作起来要比毁一个人的名誉难很多,周期也要长上几倍。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个人要做坏事想为人所知很容易,但是如果是做好事就很不一样了。倘若有人听闻另一个人是坏人,即便是这个坏人并没有做过伤害自己的事情,大家也都会在心里笃定这个人是坏人。但是如果有人听闻一个人是好人,这个好人只要没有做过切切实实帮助自己的事情,大家只怕也很难从心底里相信这个人是个好人。   要是想毁一个人的名声几乎不需要做什么事情,只要脏水一泼,一直有人在说,即便是假的,日子久了也就成真的了。可是要是想把这个毁了的名声给重新立起来,要是想光靠几个人嘴巴说,那根本不可能会有人信。   方熠已经把霜儿青鸾她们遣散了,无论如何也算是做了个浪子回头的态度。之后要是想博得大众的好感,还需要做一些实事。   修桥补路扶危济困这些肯定是必须要做的事情,除了钱方面必须要到位之外,他最好还能亲自去布斋施粥,有条件的去给乡村里的小朋友授课更好。毕竟是一甲出身的进士,而今又是国子监的司业,即便是花边新闻有些不堪入目,但是跟小朋友讲讲书应该还是没有人会拒绝的。   这些事情虽说是作秀的成分更大,但是毕竟是真正有利于百姓的事情。即便是作秀,估计百姓们也希望能多来几次。倘若他能如此做一辈子的秀,大家必定没有不感念他的恩德的道理。   方熠看了张卿卿的计划之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觉得这个好,比你之前毁我人设的那个计划简直要好太多。”要不是当时他对她太过信任,没仔细看计划书的内容,他也不至于人设被毁成那样。   “那是,我做的东西,哪有不好的道理?上一次那事算我年少无知,但是日子过了那么久了,我肯定也是在不断的进步嘛!”张卿卿咧了咧嘴。   “但是,我觉得似乎还是有哪里略有不足。”   张卿卿看着方熠的表情,自己的脸上笑容也沉了下来。   这厮向来阴险狡诈,不知道又新想到了什么折磨人的花招。   “哪里有不足?”张卿卿问道。   “我觉得,我之前毁到了滥情花花公子人设上,我们是不是需要从哪里跌倒再从哪里爬起来,重新立一个深情人设?”   “……”   就他还想立深情人设?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疯了疯了,他真的是疯了!   张卿卿遏制住自己想要打人的冲动,又堆了满脸的笑,很是谦卑的问道:“那兄台,关于这个深情人设您自己有什么想法,可以透露下给我么?”   “你之前不是在家里帮弄了好几个偏房妾室,外面说的最难听的也是这个。你说我要是娶一个正妻,以后身边再没有妾室,一辈子只跟我妻子一个人伉俪情深,我这个纨绔名声是不是就彻底洗干净了?”   “你这个方案确实也挺不错。但是方案好归好……”不过这让她去哪儿给他变出来一个正妻来?   他自己什么形象,心里当真就没有一点数吗?   他的名声坏这样,难不成还会有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下凡来给他接盘啊?这不是存心为难人么?   这事情虽然有些难以言喻,但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还是要努力克服一下困难。   张卿卿努了努嘴,又道:“盛光啊,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觉得这个方案确实也不是完全不可行,但是咱们也得考虑下现实情况不是?重新娶妻这回事儿,你不能操之过急,咱们慢慢来,等你修桥补路前期名声好了,咱们再去找名门贵女说亲成功的几率也会高一点。这怎么说也是一辈子的事儿,咱们总不能受委屈,去找个家世地位远远不如你的姑娘吧……”   “家世地位我不在乎,只要姑娘好,那我就不算受委屈——卿卿,我帮你解除你姨娘的名分,你愿意做我的正妻么?”   “这……”   张卿卿望着方熠,张着嘴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最近这是怎么了?她的魅力值大爆发么?这么多小伙子都排着队跟她表白?   作为方熠的初婚对象,张卿卿虽然只是一个卑微的小妾,但是对他的底细还颇为了解。   这似乎是方熠第一次跟小姑娘告白,他说这话之前踌躇了很久。他望着张卿卿的眼睛,满眼都是期待。   张卿卿虽是第二次面对小伙子的告白,但是实际上她的经验也约等于零。上一次裴申跟她告白的时候,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所以就随便敷衍几句马上离开了那个尴尬的场合。   这一次他俩同处一室脱得只剩中衣,这个方案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要不然她现在就披上衣服扭头跑吧?   但是方熠这个人和裴申是不大一样的,他要是突然恼了,她刚跑一半就出手捉她回来可怎么得了?   裴申询问她的意见的时候,她不管做什么决定,裴申都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且不说裴申一向很尊重她,即便是他飘了要改注意,他们两个地位相当,她也犯不着怕他。   若是在方熠面前,情形可就大不相同了。她现在还是方熠名义上的小妾,他要是想,完全可以处处辖制她。她直接翻脸说不行,他一着急上火觉得问也白问不如硬来,按他的脾气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第51章 .  硬来  我主动伺候您行不行?   既然还没有想到好的解决办法, 张卿卿决定还是采用自己惯用拖延策略与方熠周旋。   “二哥,你这是下定决心要将我扶正吗?”   方熠有问必答:“算是吧,但也不完全是……妾室扶正跟迎娶嫡妻的礼节有一些出入, 但是我既然要娶你, 就必定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咱们一切都按迎娶嫡妻的礼节来办, 好不好?”   “……”   听他这个语气确实蛮真诚, 她倒不好直接拒绝了。   方熠见张卿卿没有回应, 又道:“卿卿,上一次我们成亲时候的情况你应该还记得,我纳你为妾实在是事出紧急, 不得不采用的权宜之计。那时候我跟寿阳公主的婚约还没有解除,大伯父有着急将你嫁人, 倘若我不开口要你, 你必定会被大伯父嫁给他那个同僚做续弦。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阻碍了。”   “……”   “怎么了卿卿,你为什么不说话?”   张卿卿抿着嘴纠结半晌,觉得这一波肯定是敷衍不过去了, 索性直截了当的问他:“二哥,你是不是反悔了?之前我们约定好的,我帮你和寿阳公主退婚, 四年后我从国子监毕业的时候, 你就放我自由。你现在……是不想让我走了是吗?”   方熠听着张卿卿的话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   他也是酝酿了很久才决定和她说这些话的。他来之前怀里揣着一颗滚烫的心,此刻却像是突然被丢进了寒冰里。   他原本以为她和他之所以会有隔膜。全都是因为寿阳公主和那个妾室的名分, 而今寿阳公主已经不再是他们之间的阻碍,他也能够娶她做自己的正妻了,她为什么还是不愿意?   在他的印象里, 他们两个人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和她很早的时候就认识了,小的时候他们经常在一起玩,关系很是亲近。那时候张家还没有败落,他也没有与寿阳公主定亲,两个人年纪相仿又门当户对,两家父母都有意将他们凑成一对。   那时候琅琊公主也很喜欢开他们的玩笑,经常指着方熠问张卿卿:“好孩子,等你长大了,就让熠儿娶你做媳妇好不好?”   张卿卿自小就是个直脾气,不懂得什么弯弯绕绕,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好啊,卿卿最喜欢二哥哥了!舅母你可得跟我二哥哥说好,既然答应我了就不能耍赖。”   那个时候确实一直都她担心他会耍赖。她对他的情意坦荡炽烈,可是他回报以同样的情感却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大锦朝有外戚不可干政的规矩,方熠之父方齐因为尚公主一事仕途全毁,故此对琅琊公主生了怨念。父母关系不睦连年争吵,连带着方熠的脾气也有些孤拐不爱理人。张卿卿的性子活泼开朗嘴巴又甜,一口一个“漂亮哥哥”叫着,还时常给他带各种小玩意儿,讲故事哄他开心,几乎没有花费什么力气就彻底降服了他。   也是因为他那个时候年纪小没有什么见识,一颗心竟然被她如此轻易的就拿走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了之后顺理成章的就结为连理了。若是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倒好,偏偏天不遂人愿,又生了一个又一个的变故。   张贺死了,张家败了,他也被他那皇帝舅舅赐婚给了寿阳公主。短短一年的时间,他和张卿卿中间突然就多了一条天堑。   她自打搬进方府之后人就变了。最开始她很沉默,到后来她却越来越敏感多疑、一身戾气,即便是他想主动亲近她,她也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后来哪怕有人再提起她儿时说要嫁给他的戏言,她也会马上翻脸。   她的身上慢慢长出了一层倒刺,逢人便扎。因为这样的脾性,她在方府树敌颇多,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可是他若是出面维护她,不仅讨不到她一个笑脸,反而会被她身上的刺扎伤。   初时他也觉得莫名其妙,日子久了他才回过味儿来。   她之前说嫁给他,是期盼着他能娶她做正妻,两个人携手并肩度过余生。倘若他另有正妻,只能纳她为妾,她自然不乐意了。   她改主意了,她不想嫁给他了,所以他对她越好她越厌烦,他越接近她,她越觉得他是图谋不轨。   他爱慕她,想同她成婚生子长相厮守,在他看来这是世界上最正当、最坦荡不过的事情了。可是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婚约,这些就全都成了“不轨”。他对她的所有想法也全都变成了不应该有的“非分之想”。   因为这个婚约,他正室的位置被占住了,倘若非要和张卿卿在一起,顶多只能给她个侧室的位置。   他也不想让她委委屈屈的做小,但是他若是公然抗旨说不想娶公主,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他若是死了,那就更没有可能和她在一起了。   或者他可以跟她约着私奔,倘若被捉回来了,顶多是两个人一起死。但是他要怎么跟她开口呢?   难不成他要跟她说“卿卿,我不喜欢公主我只喜欢你,你爱我吗,你爱我就陪我一起死好不好?”   纵使他是这天底下最坏的人,总不能为了跟她在一起就拉着她去死。   他真的是恨极了和寿阳公主的婚约!这个婚约毁了他的爱情和婚姻之后还在影响着其他,几乎毁了他的一切。   他幼时喜欢读书,父亲特地请了大儒来做他的师傅。可是自打他与公主定亲后,就连素来以严厉著称的师傅都不逼他背书了。   反正他是要尚公主的人,以后做了驸马就不能入仕了,考上了进士也没有什么用处,读不读书也无所谓。   十六七岁的时候国子监招生,幼年与他一起开蒙的贵介公子基本上都做了监生,独他一个被留在了家里。   他不服,非要靠着自己闯出个名堂来,所以也出府找了个名字很响亮的书院去读书,几年后在科考的时候夺得榜首,压了那些国子监出来的监生好一头。   在自己的婚事方面也是一样。他不服,所以他就要和寿阳公主退婚,将自己妻子的位置留给他爱的人。   他努力了好些年,最初的梦想全都已经实现了,可是张卿卿为什么还是想要从他的身边离开呢?   从前的事情一件件在方熠的脑海闪过,他想了好大一会儿,有惊诧,有不解,他理了很久都没有理清楚。   他的心里乱糟糟的,最后存在脑子里的情绪只剩下恼怒。   “我原本以为你的心结只是这妾媵的名分,可是现在我可以娶你做我的正妻了,你还是不愿意……卿卿,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我搞错了。你不肯接受我是因为你爱上别人了是吗?那个人是谁,是裴申是吗?”   张卿卿闻言皱起了眉头:“好端端的你又提裴申干什么,这关他什么事?”   “不关他的事?上一次的信你这么快就忘了?‘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他若不是对你别有用心,怎么可能会写出来这样的东西?你明知道他对你有意,却始终不肯同他疏远,你是不是早已经对他有意了?”   张卿卿有些恼:“我们之前可说好了的,我帮你跟寿阳公主退婚,你就给我自由。现在我已经帮你把事情办好了,两年之后我就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对谁有意无意用得着你管吗?”   方熠冷笑一声:“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是吗?我本以为你至少会在这四年内不生异心,没想到这才两年,你已经满心满眼都是别的男人了!”   张卿卿最受不得激,此时说话也完全不过脑子,一心挑他最不想听的话来气他:“对啊,我就是喜欢上别的男人了,怎么了?我顶多也就为你守这四年身,两年后我们一拍两散,我乐意嫁给谁就嫁给谁,关你什么事?我觉得裴申真的挺不错的,到时候我就要嫁他!”   “你……”   方熠这根炮仗上的引线烧完,此刻也彻底爆发了。   “张卿卿,你的美梦做的未免也太早了些吧?你现在拿到放妾文书了么?文书都没有拿到,如意算盘就已经打得如此响亮了?倘若我就不放你走,你能怎么办?现在你是我的妾室,要是我不写放妾书,你即便是离了方府也只是一名逃妾,一辈子要被人追拿不说,也永远别想堂堂正正嫁给别人!”   “看,被我说对了吧,你就是要反悔了!之前还说我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我看最不知其可的是你!就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科举考试进一甲的人,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跟放屁一样,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你在国子监也学过律法的,难道不知道不管什么事情都是要立字据的吗?且不说我之前答应你的事情并没有立字据,即便是我立了字据,在律法上也没有任何效力。这世间所有的男女在成婚的时候都默认了要一生一世的,哪里会有律法提前给婚姻设定期限的?别说我不会放你走,即便是那第二条我不遵守你也奈何不了我。”   在张卿卿去国子监之前他们曾经有过约定,第一条是方熠要在四年后张卿卿从国子监毕业之时放她自由,第二条是这四年内,非经她允许,他不得动她一根毫毛。   他说这话,是要违背她的意愿强行与她同房的意思么?   这种宵小之徒,她果然不能高看他!   张卿卿嗤笑道:“我算是明白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给你做了几年妾室,倘若以完璧之身出了你家的门很亏本是吧?那你来吧!我真不占你这便宜!”   说着,她解开自己中衣腋下的系带,露出了半截小衣。   “你倒是来啊!”张卿卿朝方熠吼了一声。   “也是,我现在还是您的妾室,您是我的夫主,伺候枕席这种事儿又怎能让您劳累呢?得,我主动伺候您行不行?”   张卿卿把罗汉床上的炕桌踢到一边,少了这层阻碍之后,她往前膝行半步一把就扑到了方熠的怀里。方熠没有防备,偏她又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竟真的被她压倒在身下。 第52章 .  平等  我为什么要任由你摆布?   张卿卿按着方熠, 一边扯他的衣服,一边俯首吻上了他的嘴唇。   方熠哪里见过这场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躺在那里任她施为。张卿卿也没有什么经验, 动作粗鲁笨拙,牙齿很快磕破了方熠的嘴唇。   方熠吃痛皱了皱眉, 入口都是腥甜的味道。他挣扎了下, 想要推开她。没想到张卿卿正在气头上也不肯服输, 捏着他的脸又给他按回原位。   二人本来就是睡前在卧房闲聊,衣服都穿的不多。张卿卿中衣里面就只有件束胸,方熠上身比她穿的更少, 中衣一剥就完全没有遮盖了。   “张卿卿,你疯了!”方熠用了力气, 伸手把张卿卿推到一边。   他有些窘迫, 扭头拿起中衣起了身, 飞快的罩在身上。   “你确定不要是吧?”张卿卿又抬眸望着方熠一眼。   方熠迎着她的目光,最后还是未发一言。   “那就行!我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的。我给了你讨回去的机会了,是你自己不想要。从今以后, 即便是你想要,我可也不会再给了!”   张卿卿也拢了拢衣服下了床。她找了几块包袱布就翻箱倒柜的收拾东西,把房间里自己的东西全都收拾起来了。   “你这是要做什么?”方熠过去按住她正在收拾东西的手。   “搬走啊, 你看不出来么?”张卿卿没好气道。   “先前我之所以搬到你这里来, 主要是青鸾霜儿她们进了院子,房间不宽裕, 可是现在她们都走了,我就没必要在这里跟你挤了。现在咱们相看两厌,还这么住在一起迟早还得再打起来。我今晚就回到我原来的卧房里去睡。等明天我回了国子监, 之后休沐的时候我能不回来也就不回来了。”   “卿卿……”方熠握着张卿卿的手不肯松开。   “放开!”   张卿卿瞪了方熠一眼,可是他依旧没有半点想要松手的迹象。张卿卿也不打算再跟他纠缠,直接就上手去掰他的手指。   她态度坚决,只怕他强行留她也留不住。   方熠觉得有些绝望,但是他还是不愿意放手。他知道,这一次只要他放开了手,她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卿卿,小的时候我娘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你满口答应,我也是那个时候下定决心要娶你为妻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如果没有这一桩又一桩的变故,卿卿,我们有可能会在一起吗?”   方熠的手指被被张卿卿掰出红印,她的力气不及他,实在弄不开也只好就此作罢。   她听着方熠的话,抬头望向他的脸,也想起了二人幼年的事情。   她小的时候确实很喜欢方熠。   外祖父家里的表兄弟很多。大表哥方焕从小就凶,成日舞刀弄棒,整天只会欺负弟弟妹妹;二表哥方熠虽然看起来高贵冷艳不好招惹,但是他只是不爱主动理人,只要你主动找他玩,他总是会有回应;三表哥方灿倒是个好脾气,就是人有些粗笨,远不及二表哥生的漂亮……那些个表弟就不用说了,年纪都很小,不是贪吃鬼就是鼻涕虫。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方熠在方家众兄弟中一直都很拔尖,否则皇帝后来也不会非要选他去尚公主。   方熠读书多家教好,跟他相处起来很舒服。这个人也很实在,旁人待他好一分,他便会补上九分,翻十倍的把这些好还回来。张卿卿也不是爱占小便宜的人,收到方熠的多出来的九分心意,自己也会再加倍的对他好。这样来往几次,他们的感情突然就深的谁也比不上了。   在张家败落之前,她真的有幻想过跟他成婚时的场景。若是没有任何变故,她可能真的会火急火燎迫不及待的嫁给他,跟他生活一生一世。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世间的事情本来就难以预料。   张卿卿有些伤情,低垂着眸子声音喑哑:“如果张家没有败落,你也没有跟寿阳公主订过婚,我们可能真的会在一起……可惜没有如果。”   很小的时候爹爹就对她说过,这世间所有的事情,只要会发生,就是必然。某些事情看起来像是偶然,可是即便是没有这些偶然,这些将要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另找契机变成现实。   事已至此,什么都已经改变不了了。   方熠并不知道张卿卿此刻脑中都在想什么,他只是听到了她似乎带着些善意的话,突然觉得受到了鼓舞。   他握紧了张卿卿的手:“那卿卿,你说,我们还是有可能的是吗?”   张卿卿坚决的摇了摇头:“我们之间没有可能的,二哥。时间过去太久,我们都长大了,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我们甚至都已经不是一类人了……从你说要纳我为妾的时候,到刚刚你跟我谈《大锦律》,这两年的时间,几乎所有关于我的事情决策者都是你,我连选择的机会都不多。你想让我做妾我就做妾,你想让我做妻我就做妻!就算你的所有决定都是为我好,可是二哥,我为什么要一辈子都任由你摆布呢?”   方熠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张卿卿顿了顿,咬着牙纠结了好久,又道:“二哥,我们并不平等,又怎么可能一辈子携手并肩呢?二哥一直以来都不想我和裴申走的太近,我想问问二哥,如果你是我,你愿意和一个可以总是能把你捏在手心的‘夫主’日日相处,还是愿意和一个从始至终都和你平等的同窗在一起玩耍呢?你之前执意要与寿阳公主退婚是因为不愿受人辖制,为什么到我这里就不一样了呢?”   方熠沉着脸松开了张卿卿的手。   张卿卿知道他这就是愿意放她走的意思了,拎起自己大包小包的东西就要离开。   “二哥,告辞了!”   张卿卿扭头出了方熠的房间,拐进了东厢房里。   方熠没有拦她,望着她的背影出了好久的神。   这一次他真的要放手了,不放手也留不住。   不是他的,强留着心也不在这里。倘若他给了她自由,有朝一日她还肯回头,可能那个时候她才算真正属于他吧?   第二日张卿卿就回了国子监,之后每月休沐也没有再回过方府,甚至连每月的月钱也不曾再回去领过。   她不想再拿方熠的钱了。倘若她一直都依靠方熠生活,那她永远都会低他一头,平等什么的更是妄谈。   其实张卿卿平日里也攒了一些私房钱,即便是方熠这里断了粮,她一时半会儿的也饿不死。更何况国子监里也有发膏火银。她是荫监,数目虽远比不上裴申这样的贡监,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饿死。   不过她素来没有缺过钱,大手大脚的日子过惯了,突然由奢入俭,日子确实过得有些艰难。   日子很快过去,他们来到国子监也有两年半的时间了。不久之后就是进率性堂的升班考试,如果升入率性堂,积满八个学分就可以正式毕业了。   张卿卿想想自己快要熬到头了,心里莫名还有些兴奋。   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就要毕业了,大家跟刚进国子监时候的学习态度也有着非常大的变化。   裴申和顾怿是要努力考科举的人,时间一紧,他们学习也更加用功。除了偶尔休沐的时候会闲下来半日之外,他们几乎日日都在教室里学习。   赵熙和方灿情况比较特殊,他们是注定要回家袭爵的人。虽然方灿是嫡长子,赵熙是庶子,但是赵熙的老爹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所以赵熙的情况似乎还要更好些。   若是赵熙的老爹齐王可以顺利登上皇位,那他就可以回家当王爷了。倘若他那个不成器的哥哥死得早还没有生出来儿子,那他继承皇位也不是没有可能。像他们这样的人完全不需要拼了命的去学习,所以状态一如往常。   至于张卿卿和孔济,两个人学习稀松平常,家里又没有皇位继承,处境非常尴尬。   张卿卿和孔济住在一个宿舍,夜半想到自己的前程有些担忧,半宿都没有睡着。赶巧孔济在旁边也是翻来覆去,张卿卿料想他也没睡着,所以就想找他说说话。   “子舟,你毕业之后要去干嘛,你有想过么?”张卿卿问道。   “唉!”对面床上传来一声叹息。   孔济果然没睡。   “我想过啊,我最近想这个事儿简直是想的日日都睡不着觉。”   说着他又叹了一口气,语气是平素少有的凝重。   张卿卿翻了个身,特地转到了面朝孔济的方向:“那你都想出来什么了,你以后要做什么呀?”   “那倒没有。”   “……”张卿卿无话可说。   “舜乐,你不知道我家里是什么情况。我除了读书之外真的选项不多。”   孔济哀叹了一会儿,讲又起了自己家里的事情。   孔济的父祖都是商贾出身,家里虽然有几个钱,日常也有机会跟达官显贵往来,但是毕竟是四民末业,一直以来饱受歧视。孔父一直都希望家里能有个当官的,所以自己在州府里捐了一个小官。不过他捐的是个闲职,他本身又不是士子出身,所以还是经常会被人瞧不起。   他在这方面受了委屈,所以就想让儿子好好读书科举入仕。孔济六岁开蒙,从小就有三四个师傅围着他讲书。孔济虽然不是那块料,但是他们逼得紧,所以小时候也读了不少书。   国子监招生的时候孔济去考了,差了几名没考上。家里又到处找人,四处塞了不少钱,总算是把他送进来了。   但是即便是送进国子监也没有用,他真的不是读书的料子。他也不喜欢读书,一直以来他都梦想可以成为一个厨子。   讲到这里孔济有些难过:“这事儿要是被我爹给知道,肯定一门闩就把我打死了。我们家里需要一个读书人,我是他的希望。可是我真的缺乏这方面的天赋,你看人家裴申,看起书来几乎是过目不忘,这我哪行啊?”   张卿卿摇了摇头:“你说这话有失公允,仿佛人家裴申成绩好不是自己努力,只是上天恩赐一样!你看人家裴申平常都是怎么学习的,你又是怎么学习的?人家裴申每天十二个时辰能学至少九个时辰,你能学俩时辰么?”   孔济也没有反驳,只是再次叹了一口气:“我确实学的时间远没有裴申的时间多。但是主要是我学习的时候这知识他不进脑子呀!这学起来很败兴的你知道的吧?”   这个张卿卿确实知道。提起这个伤心的话题,二人又一同长吁短叹好长时间。   “舜乐,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啊?”孔济问道   张卿卿的成绩虽然比他稍微好一丁点,但是要是考科举的话肯定也没戏。俩人半斤八两,对未来应该是一样的迷惘。   她又想了下,突然说道:“我以后想当一个状师!” 第53章 .  活该  我想让她知道我爱她   “状师?”孔济有些疑惑, “你为什么会想去当状师?这不是花钱就能请到的么?”   “我没钱……”   “我听人说,当状师只要跟人吵架就有钱拿。我看你挺会跟人吵架的,鲜少在嘴皮子上落过下风。舜乐, 你去当状师吧, 我觉得你能行!”   “……”这话说得,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   “其实你要是只为了赚钱, 也不一定非得当状师。我们家有好几家客栈和布庄, 你要是肯去我们家, 钱肯定比你当状师挣得多!我爹最喜欢读书人了,你去了他一定会很高兴的。你可以去给我们家的私塾教书,或者去当账房先生。我们家虽然不穷, 但是我爹管我管的太严了,每个月只给我一点零花钱, 根本就不够。你要是当了我们家账房先生, 以后我花钱可就不用发愁了……”   眼见孔济越扯越远, 张卿卿急忙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单为了挣钱啊,我还是有自己的职业追求的!”   就是因为她对大锦的律法知之甚少,所以才被方熠如此套路。那日二人吵架的时候他甩出《大锦律》, 一向口才极佳的她竟然被怼的哑口无言。这样的事情日后一定不能再出现了!   想想那日的事情她就有些气。若非是她先下手为强,要是被方熠那厮抢了先,那她肯定要遭殃。   那日他气得几乎失了智, 倘若他要耍流氓, 那她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所以不如先由她耍流氓,方熠那么好面子的人, 被一个女人欺侮,没有道理不翻脸。   其实当状师很不错的,张卿卿去打听过。虽说当状师想要大富大贵可能性不太大, 但是真的挣钱不少。状师都是士子出身,也是四民之中的首业。倘若她能当个状师,一来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二来可以替贫苦人伸张正义,帮助一些像她一眼缺乏法律知识的人,很是高尚。   张卿卿立志要做状师,为了达成愿望,每次上律法课都听的很认真,还特地买了一整套的《大锦律》研究了很久。   张卿卿忙得要命,陷在书堆里完全不能自拔。   方灿闲得没事跑过来串门,拿着一本包着《大锦律》书皮的话本小说在张卿卿身边转了好几圈。   “舜乐,你以后真的不打算花我我堂兄的钱了?”方灿问道。   张卿卿没空理会他,抬眸看了他一眼之后就继续看书,完全没有要接腔的意思。   马上就是月中大考。学神学霸完全不需要复习,学渣学水复习也没有用处,而张卿卿这种半吊子的学生,就只能靠大考前抱抱佛脚应付。   方灿也没有气馁,又过来戳了戳张卿卿的肩膀:“你可有数月都没有回过府了,我听人说你也一直都没有回家领过月钱。怎么,你这日子不打算过了?”   “不劳您费心,我暂时还饿不死!”   “即便是你之前藏过私房钱,过去这么长时间按理说也应该不剩什么了?你缺钱不缺钱?这个月府里发月钱,要不要我帮你代领啊?”   “不用!”   方灿左右环视一圈,确定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又附在张卿卿耳边轻轻说道:“我堂兄小金库给姨娘准备的月例银子也有不少,要不要我也帮你一起讨要回来啊?”   “不需要!”张卿卿不胜其烦,终于搁下了笔,“我以后不花他的钱了,跟他有关系的钱,我一文都不会在要了!我好好一个有志青年,为什么要依附着别人讨生活?多没面子!”   方灿挠挠头有些不解:“这有什么没面子的,世界上的女人不都依附着男人生活么?就比如我娘,她小的时候是依附着我外祖父生活,嫁到我家之后是依附着我爹。倘若她还活着,日后必定由我来供养她老人家。我娘未嫁的时候是豪族千金,出嫁后没几年就成了侯府的正室夫人,一辈子风风光光的,哪里没面子了?!更何况我堂兄是你的男人啊,你花他的钱不是天经地义么?”   “他不是我男人!我的人生不依靠任何人,我自己能过!”   “不是啊卿卿,你要知道你终究还是个女人,你即便是在国子监里跟男人一样生活四年,但最后肯定还是要回归家庭,要以我堂兄的妻妾身份度过余生的。你要是真的就把自己当男人了,恐怕你之后跟我堂兄的夫妻生活不会多和睦啊……”   “你闭嘴吧!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张卿卿扭过头不想搭理他。   还以他妻妾的身份度过余生,就这两年都过不下去了!   要是生活的和睦是靠她委屈自己逢迎别人换来的,那她有病啊,何苦要这和睦?   “方耀然我告诉你!”张卿卿重新措辞望向了方灿,“不管是什么家庭,是侯府也罢,农夫家也罢,靠谁活着就得受谁的委屈!你拿的饭碗是别人给的,你就必定要受人家辖制。只有你自己独立了不依靠任何人,才能到哪儿都不被别人欺负。”   方灿试图反驳:“你这话说的……”   “我给你举个例子。就比如你,你依靠你爹活着,是不是就整天受他的气?你爹每一次打你的时候,你敢还手吗?”   “我……我那是孝顺!”方灿小声否认。   “那好,我再换个例子。比如你娘,她做了一辈子侯府夫人,生前享尽了荣光。可是你娘依靠这你爹生活,是不是总受你爹的气?你爹整天纳小妾回家,你娘因为这个气病了好几次,你娘敢养面首气你爹么?”   “诶姓张的你说什么呢,谁想养面首了,你怎么说话的?”   “好好好,我的错,是我想养面首了行了吧!”   “你要是真敢红杏出墙养面首,我堂兄那个醋缸子的模样,肯定气都气死了。”   谁气死了只能怪自己肚量小,关她什么事?   张卿卿吐了吐舌头,继续埋入紧张而激烈的学习之中,并不打算继续理睬方灿。   方灿听不到回复,在张卿卿身边又转了两圈之后戳了下她的肩膀:“舜乐。”   “方耀然,你到底要干嘛啊!”张卿卿吼了一声,烦躁的想要打人。   “你别生气嘛!”方灿嘿嘿笑了一声,又小心翼翼的说道,“马上就是月中大考,考完了大家领完膏火银就可以回家休沐了。你要是考试的时候能帮我,我每个月的膏火银以后都由你来领!”   “你说什么?”   “你别跟我这儿装听不懂。我堂兄有关系的钱你不要,我的钱总跟他没有关系吧?你不要说你向来品格高贵不想干这种事儿,你没有跟我堂兄成亲之前,拿我的银子帮我抄做作业的活儿也没少干!”   张卿卿再次停下笔侧着脑袋望了方灿一眼,排除了是方熠派过来当和事佬的可能性。   在嫁给方熠之前她手头一直都很紧,经常靠帮方灿代写作业挣点零用钱。那时候方熠其实也经常会悄悄给她钱帮她,可是名不正言不顺,她拒绝的时候更多。等后来她嫁给他了,她自己手里有方修给的嫁妆银子,她的月例银子也没有人敢再克扣。等到了国子监,国子监每月会发膏火银,方熠也经常给她上学补贴。她不缺钱,这才停了给方灿当枪的活儿。   方灿是正经学渣,离了张卿卿之后成绩一落千丈,当时还埋怨了她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方灿怕被老爹打死,有的时候大考也会雇人帮忙。不过到底不如张卿卿这样模仿他笔迹分毫不差的老熟人,合作起来还是有些费力。   “耀然,咱们认识也有十几年了,彼此的脾性也都知道。你来了我宿舍之后月例银子、男人、女人的事情说了那么多,不会是故意激我考试帮你作弊的吧?”张卿卿问道。   方灿拐弯抹角小心试探,确认了她不会回方府拿钱之后,就特地拿银子过来利诱,让她帮忙在大考的时候作弊。   这个人,真的是好毒的心机啊!   方灿笑得温婉含蓄:“你要是想这样理解也可以。我不用你每月都帮忙的,就个别几个月,每年不超过四次行不行?我就是这几日想添置点东西,连个体面的成绩单都没有,我没法跟我爹开口……”   其实他本来也是抱着帮自己堂兄说合的心来的,不过失败了,他就顺便再帮自己讨个方便而已。   在刚发现张卿卿和方熠因为裴申的事儿吵翻之后,他还特地过去开解过方熠。   他那时候劝方熠说:“堂哥,你其实没有必要这么难受。张卿卿那个人没心没肺的,她虽然一直不肯接受你的心意,但是她未必就对裴申有什么感觉。我觉得你不用担心。她毕竟都已经嫁给你了,你和那个姓裴的比是有优势的啊!”   方熠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没有优势,我让她做了我的妾室,她反而更加反感我了。一直以来,我拼命的给她想要的一切,我想让她知道我爱她,我尊重她,我不想让她受一点委屈。可是我做的还不够……”   方灿看方熠那样的神态也没有再说话。   有时候他也会想,他的堂兄是疯了么?一个出身名门家世显赫的贵公子,为何要为一个女人自苦若此?   可是想想他自己,他倒是没有为他的青鸾自苦过,他一直都在索要,几乎没有怎么付出过,所以他和青鸾的关系才那么差。   他之前总以为,既然得到了青鸾的人,再得到她的心就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后来他才发现,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   怪不得青鸾那么讨厌他,他还真是活该! 第54章 .  冒领  膏火银冒领事件   每月大考的内容都是一首五言八韵诗和一篇策论。   按说大家都上了这么多年学, 作诗的难度并不算大,无非是做的好不好的问题。   至于策论的写作就要复杂一些。策论的题目和论据都出自四书五经,学生们要结合书中的理论针砭时事提出建议。按道理只要书背的好, 前面的理论都扯对了, 后面结合现实的内容可以随便扯,顺利通过考试完全不是问题。   面对着已经决定铤而走险的方灿, 张卿卿试图规劝:“耀然, 这种考试毕竟不是科举考试, 题目一般来说都不会太难。你回去好好背背书,很容易过的。没有必要冒这么大风险去作弊啊!”   方灿颇不以为然:“我完全没学过,你指望我背个两三天书然后参加考试, 就能考到能让我爹给我买东西的那种水平?”   “……”   这个可能性确实不太大。   面对方灿有理有据的反问,张卿卿决定帮他换个思路:“那你可以做小抄啊, 全都抄在内衣上或者袜子上。反正考试的时候是一人一个封闭的小隔间, 夫子一天也转不了几次, 你就抄呗!”   “那么多书,我抄也得好几天啊!要是我雇人抄,那也得抄好几块布, 到时候我抄都找不到地方啊!”   “那你应该去找裴申或者顾怿啊!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他们成绩太好了。成绩出来就有点太不真实了。”   “……”   张卿卿无话可说,无奈的抱住了头。   “舜乐,你不说话就是代表同意了, 你既然同意了……”   方灿自说自话, 自己单方面做出了决定,扭头就打算离开。   张卿卿有些着急, 急忙拦住了他:“不是,谁同意了,方耀然你这样……”   方灿扭了头:“怎么了?”   张卿卿叹了一口气:“我的灿表哥啊, 这毕竟是考试,跟平常帮你写作业还是有一定区别的。咱们这样不合适,万一被逮着可就完了!”   国子监里经常会抓到大考作弊的监生,初犯者一般情况下不会被开除,但是打板子是肯定免不了的。   作弊打板子的场面张卿卿是见过的,都是褪了裤子光屁股打,被打的人颜面尽失痛不欲生。据说是真的有人脸皮薄心理承受力比较差,就去上吊了。   张卿卿倒是脸皮厚心理承受能力强,但是她是个女的啊,打板子之前一褪裤子肯定玩完。   “那我的膏火银你不想要么?”   张卿卿撇了下嘴:“你要是膏火银跟裴申的一样高,兴许就真的诱惑到我了,问题是你一个荫监学渣,每个月膏火银有几个钱?你的膏火银是不是好几次都没有去领了?明明替你喊个到就能把你的膏火银冒领了,可是偌大个国子监有一个冒领你膏火银的人吗?丢人丢到这种程度,你不觉得惭愧么?”   “你这话怎么说的,别人不冒领我的膏火银这不是大家心地善良么?怎么我还要惭愧呢?”   “呸,厚颜无耻!”   国子监经常会出现膏火银的冒领的情况,里面门道很多。   最开始膏火银发放的时间并不固定,后来夫子们为了检查监生的考勤情况,这才将时间挪到了每个月的大考之后。   大部分的监生在刚进国子监的时候还是很老实的,读书、属文、考试,兢兢业业不敢怠慢。可是日子久了有些人就成了老油条,不仅学会了逃课,还大着狗胆在考试的时候交白卷。后来就有人想,既然去参加考试也是交白卷,那还不如就不去了呗。   最开始敢旷考的人并不多,可是因为旷考也没有什么大惩罚,所以监生的旷考情况愈发猖獗。   夫子们为了遏制事态发展,就把每个月的膏火银发放挪到了每月大考之后。监生们在参加过大考之后会集合点名,之后才能领到自己的膏火银。此后膏火银的发放就和大考考勤的关系密不可分。   大多数的监生收到钱的驱使都不会主动放弃大考,但是像方灿这种家世显赫不缺钱的公子哥,那是照逃不误。因为这帮公子哥每月逃考都已经成为规律了,所以也经常会有人冒名顶替去领他们的膏火银。只要胆子大,被发现的可能性也不是特别大。   方灿的膏火银差不多已经半年都没有领了,按道理这种持续稳定不来的人的膏火银最容易冒领,奈何他的成绩太差,还真没有人冒领他的。   方灿这种等级的监生膏火银大概只有裴申这种优贡的五分之一,对大家来说吸引力实在是不够大。万一被逮到,轻则打板子重则开除,大家实在是犯不着为了这点小钱去冒险。   方灿想了一会儿也觉得有些惭愧。   “舜乐,要不这样,只要你肯帮我,我除了把我的膏火银给你,再照膏火银的十倍补给你一笔银子。”   “还一笔?无非是比裴申多一倍而已,人家裴申每个月的膏火银加上州府赏银,只怕不比你膏火银的十倍少。几个铜板而已,还用上这么高级的量词了?”   “你不要杠,严格意义上,一文钱也能算是一笔钱的……”   “所以呢?”张卿卿翻了个白眼。   “二十倍!”   “成交!”   在金钱面前,张卿卿最终还是不要脸的屈服了。   国子监每月组织大考都有专门的考场。为了让监生们提前熟悉适应科举考试的考场,国子监的考场也是严格按照科举的考场布置的。   考场很大,里面修了很多仅够一人落座的小隔间。考试的时候考生们需要进去做卷,一待就是一整天。国子监不会分发蜡烛,所以考试的最晚时间就是太阳落山的时候。先写完的人可以提前离场。   一般情况下试卷的命题都够写上一整天的,即便是写的很快的人,至少也得写上多半日才能写完。张卿卿要是想帮方灿作弊,那就必须要写上两份试卷。她写字虽然快,但是要想在一场考试中写完两份试卷,时间还是很紧张。   毕竟不是真正的科举考试,监考并没有特别严。张卿卿从早上进考场,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写完一份试卷了。   第一份的笔迹是方灿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她坚守的职业道德。   做题而已,这对张卿卿来说并不算难。   但是同一个题目,要写两份完全不同的答案,难度委实不小!   在写完方灿的试卷之后,张卿卿才开始写自己的。忙了一个半时辰,第二份试卷已经写了百分之七十,这样的试卷交上去虽然得不了高分,但也不至于垫底。   张卿卿本来还想再写一会儿,但暮色已沉,实在是看不清东西了,她只能搁下笔交卷。   方灿买通了看守,整个过程十分顺利,两人的试卷成功上交。   交了卷之后就是排队领膏火银。张卿卿本来是想让方灿领了膏火银之后交给自己,没想到这哥们闲不住,到了要领银子的时候又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夫子在台上叫方灿来领膏火银的时候无人应答。   “方灿,方灿在吗?”   夫子又喊了两声,底下依然鸦雀无声。   张卿卿早就知道有代领膏火银这事儿。眼看着这白花花的银子就没有了,她鼓起勇气替方灿答了到。   “到!”   “到!”   监生队伍中传出来了两个不同声音的应答。一个人的声音是张卿卿的,另一个人的声音很陌生,很明显不是方灿的。   台上夫子本来已经拿出了一份膏火银,听见这声音又把银子放了回去。   张卿卿心里咯噔一跳,脑中一片空白。   夫子黑着脸厉声喊道:“怎么有两个人应声?谁是方灿,还不站出来?”   张卿卿和另外一个答道的监生一同出列,穿过人流走到点名的夫子面前。   夫子指着他们两个人问道:“你们两个,哪个是方灿?”   张卿卿和那监生面面相觑。   巧了,两个人都不是。   这边点名发膏火银的夫子们都是别的堂的夫子,他们没有在修道堂代过课,没教过他们,所以并不认识方灿和张卿卿。   不过不认识归不认识,他们也是见多了监生们在领膏火银的时候耍小手段的,单看张卿卿和监生的模样,他们就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大概。   捧着本子点名的那位夫子也走了过来,盯着二人面色冷峻:“你们俩都不是方灿吧?”   “……”可不是嘛!   张卿卿和那监生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夫子更加恼怒:“膏火银是天子所发,培育国之士子的银子,每一文都取自百姓的赋税。国家希望你们都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士子,有朝一日可以为百姓尽一份力。可是你们都在干嘛?君子以诚立身,你们身上可还有半分读书人的样子?”   夫子环视了底下站得密密麻麻的监生,又高声问道:“你们有人认得这两个人么?他们是不是方灿?”   夫子刚正不阿的态度很快感动了台下的监生们。监生们为了赶紧结束这场点名仪式,飞快的举报了张卿卿。   “夫子,那个矮的是张韶,他冒充方灿!”   “夫子,他就是张韶,我认识他,他是修道堂的监生!”   “夫子,张韶姐夫是方司业,他仗着他姐夫在国子监嚣张跋扈,之前横死的那个项莱就跟他起过冲突,那件案子到现在都没有查清楚,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做的……”   其他不认识张卿卿的监生也开始议论纷纷。   姐夫是个整日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小舅子也满口谎言冒领同学膏火银。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全家没有一个正经人!   明明出身不错,姐夫那么有钱,没想到他竟然连同窗的那一丁点膏火银都不放过这也太过分了!殊不知贪心不足蛇吞象?   台下人声鼎沸早已乱作一团。   张卿卿看着喧闹的人群有些发懵,煞白着脸不知所措。 第55章 .  抓包  考试作弊被抓包   “肃静!”夫子大喝一声, 又扭头看了一眼张卿卿,“你自己说,你究竟是方灿还是张韶?你想好了再回答!倘若你到了老夫面仍旧说谎, 不管你姐夫是谁, 有什么样的背景,国子监断然没有再留你的道理!”   “我……我是张韶, 不是方灿。”张卿卿磕磕绊绊的说道。   “来人, 去叫修道堂的掌事夫子吴夫子过来, 再去请一下方司业!”   夫子依旧黑着一张脸,叫了个小监生出去喊人。   那小监生去喊人的功夫,夫子仍旧在为其他监生们点名发膏火银。张卿卿和对面同样冒领膏火银的那个监生站在一边, 总算是获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并非是她不想挣扎,但是事已至此,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什么解决的办法。只是想着吴夫子和方熠过来处理的时候手下留情, 开除都行, 只是别打她板子。   又隔了一小会儿,方灿竟然提着裤子过来了。   他似乎是已经知道故事的大致发展,并且也已经有了对策。   他来的时候装作没有看见角落里站着的张卿卿, 笑眯眯的直接奔到了点名的那夫子身边。   夫子正在给监生们点名,方灿一身监生打扮,置身其中也不甚起眼。夫子也不知道方灿是过来干嘛的, 就一直没有理会他。   方灿素来待人恭谨有礼, 就只是站在一边客客气气的等着。   隔了好一段时间,夫子点完名让监生们都去一边领膏火银的时候, 方灿才凑到夫子旁边。   “夫子安好,学生是修道堂的监生方灿。学生吃坏了东西,刚考完试的时候肚子疼的要命, 交了卷之后就去上厕所了。学生怕自己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再漏过领膏火银的时间,所以就拜托同学替我领一下。可是刚刚学生回来也没有见到那个同学,也没有听见您点学生的名字。夫子,学生这个月的膏火银……”   无论是科举考试还是国子监的每月大考,每天考试的时间都是从日出到日落一整天的时间。监生自己的小格子里都备着夜壶让监生小便,监生若是有大便的需求,那就只能把卷子暂时上交到监考官手中,再由人领着去厕所。监生们若是外出如厕上交试卷的话,监考官就会在试卷上按上一个黑色的章印做记号。   在科举改卷的时候是有潜规则的,倘若考生的试卷上有这么一个黑色的“屎戳子”,卷面分基本上就没有了。国子监为了不让学生们在这里失分,也不鼓励学生在应考之前吃太多东西。考试的时候能不上厕所就不上厕所,能自己在格子间解决,就千万不要在外面解决。   有些监生在早上上一次大厕之后就可以撑一天,撑不了一天的也会提前一天不吃饭。大家都在尽量避免这个问题的发生,可是像方灿这种情况确实也无法避免广泛存在,并且理由合情合理。   夫子抬眸扫了方灿一眼:“原来你就是方灿啊,你的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她叫张韶!”   夫子面朝张卿卿的方向远远喊了一声:“张韶,你先过来!”   张卿卿不敢怠慢,一路小跑就奔了过来。   见张卿卿过来,方灿一把搂住了她的肩:“夫子,这个就是学生请来帮我忙代领的那个同学,她叫张韶,表字舜乐。”   夫子沉思片刻:“你的意思是张韶不是冒领膏火银,而是帮你代领了?”   “对!学生真的不是有意的,只是肚子疼的突然,实在是没办法。若是因此连累朋友担上一个不诚不信冒领膏火银的罪名,那学生可万死不能赎其罪了!”   方灿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感情真诚而有深沉,似乎随时都能掉下泪来。   夫子看这场面,一时倒不好表态。   方灿又道:“夫子,舜乐是我亲表弟,我俩自幼相识,自打进国子监就在同一个学堂。她即便是要冒领别人的膏火银,那也不至于冒领我的啊!谁家里也不是穷的揭不开锅的,她总不能因为这这一两半两的膏火银,就闹到跟我绝交的地步。我们这么近的关系,她缺钱直接跟我要,我也会肯定给的。真的,学生家里真的不缺钱……”   说着,方灿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银票要往夫子手里塞。   “拿走拿走,你这是干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夫子视那白花花的银子如寇仇,万分坚决的把脑袋转到了一边。   张卿卿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言。夫子看这情况仍觉得哪里不对,再次谨慎的打量了张卿卿一遍,之后又望着方灿说道:“你说的可是真的?莫不是你过来为他解围的借口吧!”   方灿急忙摇头:“不是借口,学生说的全都是真的!国子监在每月大考之后点名发膏火银,无非是怕监生无故不来参加大考,起到一个检查考勤的作用。您可以去查阅学生和舜乐的试卷。倘若学生来参加考试了,她明知道学生来了,还要冒领学生的膏火银,那就真的有点不合常理了。”   夫子无言以对,他看了眼张韶,又道:“张韶,倘若真是如此,方才那么长时间你何以不作辩解?”   “……”这不是也没机会跟方灿提前串供,所以一时难以措辞么!   方灿很快又开口搪塞上:“夫子,舜乐她平素就是这么个沉默寡言的性格。子曰君子敏于思而讷于言。她这也是君子之德啊。”   方灿平时读书并不多,难得在胡搅蛮缠的时候却可以活学活用。   夫子无话可说,正纠结要不要放他们一马,没想到不远处竟传来了吴夫子的声音:“李夫子,这两个人都是吴某的学生,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夫子放下点名册抬了下头,先前被派过去叫人的小监生已经回来,监生领着路,吴夫子和方熠并排着走了过来。   张卿卿也回头看了一眼,正好迎上方熠的目光。   方熠远远望着张卿卿没有说话,张卿卿察觉到他的目光,脑袋垂得更低了。   吴夫子走过来给了张卿卿和方灿一人一巴掌,之后又拉住那位李夫子的胳膊走到一边聊了很久。   隔了好一会儿吴夫子才回来,当众表了态:“吴某待会儿回去徐祭酒那里要个批文,调出这次大考的试卷。倘若两个人都参加了考试,那就是一场误会。但如果方灿没有参加大考,那张韶可能就真的冒领了同学的膏火银,到时候国子监的规矩是什么,咱们就按规矩处置。”   “这样也好。”李夫子点了点头。   说着,李夫子又转身看了方熠一眼,“司业,您说呢?”   方熠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深邃复杂的表情,只是礼貌的颔首微笑:“他们两个都是吴夫子的学生,我都听吴夫子的。”   国子监每一次月考按规矩都是密封改卷,学生把试卷交上去之后夫子改卷之前,所有的试卷都会贴封条,倘若有事情,也必须要有祭酒或者是司业的批文才能调阅。   按说方熠身为司业,他既然在这里,完全可以直接去查方灿的试卷。但方灿是他的堂弟,张韶是他表弟兼小舅子,他理应避嫌,所以也不好开口。   方灿、张卿卿已经另外一个冒领方灿的膏火银的小伙子都在一边低着头站着,吴夫子揪出来了张卿卿和方灿,又望了眼李夫子。   “老李,这两个我先领走了。另外一个既不是我的学生,那我也不好管,你们就去找他的掌事夫子管吧!我带着这俩人一起去查阅试卷,你们可以派人跟着,无论如何,今日必定会给出个结果的!”   张卿卿仍旧装死不吭气,方灿却战战兢兢的抬眸看了方熠一眼:“堂哥,我没有……”   方熠瞪了他一眼,他突然闭上嘴也不敢再说话。   吴夫子去找了徐汉广,很快就拿到了调阅试卷的批文,找出了张卿卿和方灿的试卷。   吴夫子先翻到了方灿的试卷,他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试卷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小字,笔迹文章还是往常那副龃龉龌龊的样子,看起来似乎真的没有什么问题。   他随后又看了下文章的内容,一个平常上课都没有听过的草包公子哥,文章条理倒还算清楚,也算是十分难得。不过他文章中论及实事提出的意见还是不够成熟甚至有些偏激,竟有三分张卿卿的风格。   但最多也就三分而已,张卿卿还另外交了试卷,他不应当有如此怀疑。   吴夫子看完方灿的试卷之后又去看了下张卿卿的试卷。果然,这张试卷是规规整整的馆阁体,比刚那一张脏兮兮的试卷清爽很多。他看了下文章的内容,字里行间满带张卿卿的个人风格。   看完这张试卷之后再想方灿的试卷,似乎连三分相像都没有了。   张卿卿看着吴夫子的表情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模仿了很多年方灿的字迹,旁人几乎看不出来区别。至于行文的风格,她也极力不按照自己往常的风格写,虽然是同出自一人之手,内容却千差万别。饶是吴夫子再火眼金睛,只怕也很难看出什么。   吴夫子捻着胡子看完了张卿卿的试卷,突然心中又生疑窦:“舜乐,你这篇文章是不是没有写完?”   “回夫子的话,这次时间太赶,学生确实没能把试卷写完。”   “没写完,怎么会?老夫记得你平时写文章还算快啊,这次考试的题量好像也不算太大……”   “呃……”张卿卿小心措辞,“今日考试的时候学生身体不舒服,头晕,一直不在状态,所以就写的慢了一些。下次,下次肯定不会这样了!”   吴夫子又盯着张卿卿看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吴夫子放下她的试卷,又重新拎起来了方灿的试卷看了看。他捧着试卷研究了好一会儿,似乎真的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耀然,你过来。”吴夫子冲方灿招了招手。   方灿不明所以分外惊骇,但也只能自己走到吴夫子面前。   吴夫子笑了笑:“耀然,你这次的试卷写的挺不错,比以前进步很大。但是有几个地方老师没有看太明白,老师想要问问你……”   问问题?   方灿和张卿卿的心同时被提到嗓子眼。   张卿卿写完试卷之后方灿直接就交了,这篇文章他连一眼都没有看过,怎么可能回答的出来问题?   这次只怕真的要完蛋了! 第56章 .  惩罚  剥衣服打板子   吴夫子连续问了方灿几个问题, 方灿要不然是答非所问,要不然是信口开河,问到最后实在没了词, 他哑口无言头恨不得把头埋到地底里。   问了一圈下来, 吴夫子也全都明白了。   他冷笑一声再次望向张卿卿:“舜乐啊,冒领膏火银这事儿我们就不说了, 老夫相信你, 这件事情我们就此揭过。可是这方灿的试卷你是不是得给老夫一个解释。”   “夫子, 您这话什么意思?”   “老夫什么意思你们还不知道?”   吴夫子忽然拿起镇纸用力拍在书案上,声音震耳欲聋,吓了张卿卿一跳。   “老夫教了你们两年多, 你们平素写文章什么风格什么笔迹老夫都了解的一清二楚。倘若这事儿你们今天自己承认了,老夫念你们初犯, 兴许可以从轻处罚。但是你们若是还要隐瞒, 老夫就禀告徐祭酒, 去审今日所有巡考的夫子。到时候事情只怕就没有那么容易解决了。”   他们毕竟真的做过这件事儿,自然是有些心虚的,此时也不敢挺直了腰杆反驳。   按说事已至此, 也只有主动承认损失最小,最多不过是被处罚一顿罢了,总不至于被赶出国子监。   可是倘若吴夫子对他们的处罚是打板子, 那她可不就完了么?   张卿卿略思索片刻, 已经做出了决定。   她屈膝跪在地上:“夫子,方灿的试卷确实是学生写的。国子监校规明令禁止监生考试作弊, 学生自知犯了大错。愿意主动退学,请夫子恩准!”   抄袭之事固然严重,但是毕竟不是科举考试这种大型选拔性考试, 偶犯一次倒不至于送官拘役。像张卿卿这样主动承认错误的,按理说记个大过之后还是有机会留在国子监的。可是看张卿卿的神情,想要退学的想法似乎真的不是作伪。   吴夫子看着张卿卿这幅样子又是生气:“张韶,你这是想以退为进逼老夫吗?你别以为你是奉旨来的国子监,老夫就拿你没办法。你既然敢违反国子监的规定,一顿惩罚是少不了的。你以为你拿主动退学威胁老夫,老夫就会为了留你退一步不惩罚你?”   “夫子,学生没有逼您,学生是认真的。学生犯下大错,与其在这里辱没国子监门庭,不如夫子主动将学生除名,以表国子监禁绝抄袭之心。学生是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没有脸继续待在国子监了!”   看着张卿卿一副万分悔恨痛苦至极的模样,倒叫方灿无所适从。   他们俩犯的同一件事情,同罪同罚,倘若张卿卿被国子监除名了,他哪里还有被留下来的机会?张卿卿如此视死如归,把他置于何地啊?   他本来还有一年多的功夫就可以顺利的从国子监毕业,而今要是背着一个被国子监除名的名声卷铺盖回家,只怕他爹打死他的心都有了。   方灿是真的有些后悔,他还不如刚开始就不过来帮张卿卿解围呢。这下倒好,不仅没有帮到张卿卿的忙,还把自己也给送进去了。他这是图什么呀?   方熠在一边观望许久,目前的状况他也有些迷惑。   他是国子监的司业,这涉事的两个监生都是他的亲戚,这事儿他确实不好插手。他虽说不能大义灭亲,但是也做好了处置这两个小崽子时一同被骂的准备。   按理说这种事情也就是处置一番就可以揭过去的,张卿卿何以竟如此坚持要退学呢?   莫非是她还惦记着提前从国子监毕业,好离开他远走高飞的事情么?   想到这里,方熠不由得怒火中烧。   可是他又看了下张卿卿的表情,张卿卿满脸的畏惧担忧,并没有马上就可以获得自由的欢欣。   方熠又想想了下,突然明白了张卿卿的目的。   他望着吴夫子,突然说道:“吴夫子,你看张舜乐这副模样,她哪里敢逼迫你?据我猜测,她八成是不想挨板子,索性要离开国子监。”   吴夫子看了张卿卿一眼若有所思:“张韶,你可是怕我打你板子,所以才说要退学的?怎么,你一个大男人,犯了错竟连挨一顿板子都受不过么?”   张卿卿红着脸摇了摇头。   “学生不是怕疼,而是因为……”说着说着又没了声音。   方熠倒是不怕害臊,主动说道:“打板子的时候需要褪掉衣裤,她八成是怕这个。这帮小混蛋都是这样,自诩名门出身不愿受辱,可是偏偏又管不住自己屡屡犯禁。照我说,就是应该按照规矩剥了他们的裤子当着众人的面打上一顿,这样才长记性!”   张卿卿瞪了方熠一眼,一时没懂他的想法。   旁人不知道她的底细,他还不知道么?倘若是当众褪了裤子挨打,她的事儿都泄露了,他这个始作俑者难不成还能收到好处么?   张卿卿固然生气,可是此时又不能当众骂他,只能强忍了这口气。   她咬着牙说道:“方司业所说不错,学生确实是不愿受辱,这才想主动退学。打板子可以,但是若是要学生褪下裤子在全部监生面前受训,那学生宁可一死!”   方灿也受到了启发,觉得这么说可能真的有免罚的机会。   他也扑通一声也跪到了吴夫子面前:“夫子,学生也知错了。学生也有改恶从善的心,但是当众脱了裤子挨板子实在……倘若必受此罚,学生只好在下辈子入国子监时,努力做个诚实守信的好监生!”   吴夫子看着这场面十分头疼。   这刚还是说要退学,现在又到了寻死觅活的程度。   他真的把这两个小的赶出国子监不合规矩,但是若强行扒了他们的裤子打一顿板子,他们过后真的去自杀,这似乎也不太行。   吴夫子抚了抚额,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决断。   方熠看着面前正在僵持的师生三人极力忍笑,此时也终于出来帮忙调和。   “吴夫子,我是他们两个的兄长,按说这种事情我不应该开口为他们求情。但是事已至此,如此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我倒是有个主意,你且听听看,倘若你觉得可行,那就这样做;倘若你觉得不行,那就只当我没有说过。”   吴夫子朝着方熠颔首施礼:“还请方司业指教。”   “指教不敢当。这两个小混蛋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是我这个做兄长的管教不周。他们两个既然犯了错,板子该打还是得打。若是全无惩戒,日后必定还会有其他监生效仿。但是打板子原本就是做警醒学生之用,褪了衣服打确实有损学生的自尊心,并非教化学生的最好办法。现在他们两个人已经主动认了错,我们不如就放他们一马,打板子的时候就不要褪他们的衣裤了。”   方熠此话一出,张卿卿喜上眉梢,方灿的眉头却皱成一团。   吴夫子见方熠如此明目张胆的偏袒他的堂弟和表弟,面色有些不悦,但也没有马上发作。   谁知方熠不过顿了一顿咽了个口水,很快“但是”就来了。   “但是,平白无故就减轻了对犯错监生的惩罚,于情于理都不应当。方某建议,可以将这这两人受杖的数量加上一倍,如此也算公允。”   公允个屁!   方灿突然想冲出来让方熠闭嘴。   往常按规矩,犯了这样的错误都是打一百板子,打完了之后监生的屁股皮开肉绽,基本上十来天都不要想下来床。要是翻了倍打二百大板,且不说多少天下不来床,只怕他们连屁股带裤子全都能给打烂。   反正都是当众露屁股蛋子,他何苦再多挨那一百下呢?   听完方熠的建议,不仅吴夫子,就连过来监督执法的那个夫子也有些纠结。   这个建议,似乎过于残忍了些。   “你们俩怎么看?愿意接受司业大人的建议么?”吴夫子征求了下张卿卿和方灿的看法。   还不待方灿开口,张卿卿已经抢先应下:“学生知错领罚!”   “我……”   方灿欲哭无泪。   方熠扫了方灿一眼:“耀然,你怎么样?”   方灿哭丧着脸:“学生也知错领罚。”   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好表现的比张卿卿这个小姑娘还怂。   结结实实的二百大板,张卿卿和方灿的屁股是真的被打开了花。   跟方灿的想象差不多,两人屁股上的衣服果然已经全都被打烂,碎布条斑驳的粘在到处是血的屁股上,他们屁股上的肉完全被暴露在日光之下。   不过倒真的没有那种被人看光的羞耻,因为那屁股像是捣烂了的红色蒜泥,已经完全没有个形状了。   “够数了,抬走吧!”   吴夫子叫来几个监生把张卿卿和方灿从长木凳挪到担架上,全都抬回了宿舍。走时望着他们的眼神不无怜悯。   方熠是想把他们俩全都弄回方府的,但是他的马车有点小,想要让张卿卿和方灿趴着回去只怕有些艰难。   他去找人雇辆更大点的马车,随从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张卿卿和方灿就只好先在宿舍歇息一会儿。   刚考完试,裴申和顾怿正在对答案。两个人讨论的热火朝天分外激烈,但是听说自己的俩不成器的哥们儿因为考试作弊被逮住打了板子,也暂时停下了自己对于学术的追求,回宿舍探望了这两个伤员。   张卿卿嫌丢人,全程没有喊叫,即便是疼的要命也是咬牙强忍。方灿没什么出息,疼得嗷嗷乱叫,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但是方灿后来发现张卿卿全都没哭,他怕丢面子,所以悄悄擦了眼泪,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裴申和顾怿来的时候刚好看见了悄悄拭泪的方灿,急忙上前劝解:“男子汉大丈夫,别哭别哭,不至于!”   “你们胡说什么?谁哭了?别造谣!”   “……”   顾怿不好拿热脸贴冷屁股,所以将自己对同窗的关切之情全都挪到了张卿卿身上。   “舜乐,你的伤……不要紧吧?”   顾怿很是热心,想要掀开张卿卿屁股上盖的毯子帮她查看伤势。   “别动别动!疼!”张卿卿喊了一声。   裴申也急忙按着顾怿的手想要制止他,但手终究是慢了一步,毯子一下子就被顾怿掀开了。 第57章 .  寻医  鬼市寻医   “啧啧啧, 这也太没人性了。怎么能把好端端的一个小伙子打成这样呢?”   顾怿放下毯子,在一边唏嘘许久。   裴申也不好意思像顾怿一样上前安慰,只是在一边紧紧皱着眉头。   他原本也知道国子监处置监生打板子都是褪了裤子打的, 她身上盖着一条毯子遮蔽, 身下很有可能没有穿衣服,所以才下意识的去拦顾怿的手。但是再想想似乎也不是这个道理。倘若她是褪了裤子挨的打, 当时身份应该就已经被发现了。   看她的伤势, 明显挨了一百板子不止, 想必多出的板子就是不脱衣服的代价。   不过也不算太糟。至少她的身份没有暴露,不至于有生死的危险。   隔了不到半个时辰,方熠已经备好马车赶到了国子监。   方熠差人过来抬方灿和张卿卿, 方灿哼哼唧唧的被两个随从架走,等到了抬张卿卿的时候, 张卿卿的倔脾气又突然上来了。   “劳司业费心, 学生心领了。学生待会儿自己去医馆就可以了!”   她原本就是因为不想待在方府、不想用方熠的钱才答应方灿作弊的事情, 这才挨了打。倘若被打了一顿,她就乖乖听话跟他回了方府,那她这一顿打岂不是白挨了?   刚巧裴申在旁边, 张卿卿扯了裴申的袖子:“裴兄,这两日休沐。你要是有空,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医馆拿点伤药?”   张卿卿主动相求, 裴申自然不会拒绝。   “好, 那咱们现在就去吧?”   “行!”   张卿卿虽然挨的板子数目有点多,但是执棍的那人下手并不狠, 她所受的也都是一些皮外伤,看起来血肉模糊,其实并未伤到筋骨。   缓了一会儿, 张卿卿也恢复了些力气,看裴申出手拉她,她竟然攀着他的手臂就要起身。   方熠看这情况急了眼,他挤开裴申,一下子按住了张卿卿正打算起身的肩膀:“张舜乐,你不要命了?你身上有伤知不知道?”   “伤在我身上我自己会不知道?没事,我死不了!”张卿卿一把甩开了方熠的手。   方熠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过于激动。   他吸了一口气极力保持理智:“舜乐,你不要胡闹。你受了伤就应该回家,咱们家里有大夫有丫鬟,照顾起来比较方便。你要是不回去,你姐姐也会担心你的……”   “那你让我姐姐过来叫我,我姐姐过来叫我,我就跟你回去。”   她抬眸盯着方熠的眼睛,嘴角隐有笑意。   “你!”   方熠气极,但是他也知晓张卿卿既然决定就不会更改,所以也没有再纠缠,拂袖转身而去。   顾怿看着这场面大气也不敢出,等方熠走之后,他才小声问了下张卿卿:“舜乐?你这是跟你姐夫吵架了么?”   张卿卿冷笑一声:“哪儿会是我呀,是我姐姐!我姐跟他闹翻了,所以连带着我俩也崩了。”   顾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原来如此。”   姐姐跟姐夫比,自然是姐姐更亲近。要是姐姐跟姐夫吵架了,做弟弟的自然要和姐姐统一战线。要是仅仅因为姐夫身份显赫就偏向姐夫,这弟弟可就太不是人了!   裴申悄悄看了张卿卿一眼。他自然知道她说的姐姐姐夫的都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个时候还有旁人在,他确实也不好开口。   “那个……舜乐,咱们现在去医馆吧,再晚就要宵禁了。”裴申说道。   “好,现在就出发!”   本来顾怿也要跟着过去,可是却被张卿卿拦住了。毕竟他不知道她的身份,按他这个没事儿掀人被子的脾性,倘若待会儿去医馆被他发现端倪,那就有点不太好了。好在顾怿本来也还有事情,也就没有坚持。   裴申连搀带扶的把张卿卿带出了国子监。天色渐晚,他们找了好久都没有雇到马车。后来好容易等到了一辆马车,可是到了医馆的时候人家已经打烊了。   城中宵禁暮鼓已经在敲了,车夫着急回家,怕再找几家也没用,直接推荐他们去鬼市里医治。张卿卿也不挑,直接就同意了。   鬼市路远,路绕的有点多,张卿卿兜里钱不多,最后还是裴申垫的银子。   鬼市的医馆隐私保护这方面做得很好,一些犯过事儿或者其他原因不敢去外面医馆就诊的人都来这边看病。大夫见的人多,看到张卿卿这种主动承认女扮男装出来就医的人也见怪不怪,主动找了个女大夫。   医馆里来就医的人有些多,没有可以留宿的床位。张卿卿上了药包扎一下就跟裴申离开了医馆。   外面有宵禁,张卿卿这个样子,想要翻过高墙悄悄溜回国子监睡觉的可行性不大,所以两人就决定在鬼市里找个地方过夜。   鬼市里可以住宿的地方很多,但大多都是都是秦楼楚馆温柔乡,正经客栈人家也不开在这种地方。所以他们今天晚上睡哪儿?   裴申一手提着成串的草药包,另一只手圈着完全站不直的张卿卿,俩人望着面前车水马龙的街道陷入了沉思。   张卿卿想了一会儿,决定去青鸾霜儿他们开的酒馆落脚。   之前在方府的时候,张卿卿对青鸾她们三个可以说是关怀备至,就连她们办这酒馆她也是出了力的。她伤成这样,在她们那里休息几天应该问题不大。   裴申没有什么意见,表示全都听张卿卿安排。   没有马车,张卿卿又走不远,所以即便是有了明确的目的地,他们行进的步伐依旧十分艰难。   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大男人抱着另一个大男人走着实有些尴尬,裴申连扶带拖最后甚至想到了背,可是张卿卿那一屁股的伤口和绷带,这么扯着也不舒服,所以背着也没有走多远。亏得裴申一身蛮力又肯频繁变换姿势,否则还真不能将张卿卿成功运送到终点。   走到青鸾霜儿他们开的那个酒馆时,两人俱已筋疲力尽。   青鸾和新招的两个小厮在酒馆门口迎客,一眼就看到了张卿卿和裴申。   “张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青鸾看着浑身是伤一脸病容的张卿卿很是忧心。   裴申把张卿卿放下,张卿卿拥着青鸾,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青鸾姐姐,我今晚可能要睡大街上了!”   “嗐,你这说的哪里话?”青鸾笑了笑,又道,“睡不到大街上,我们这店里给你留着位置呢!只要你想住,住到老也没有问题!”   青鸾去店里喊来两个跑堂的小二,架着张卿卿去了楼里面的客房。   青鸾行事周全妥当,很快便将张卿卿安置好了。裴申一个大男人,在一旁也帮不上忙,怕留在此处大家尴尬,突然又动了回国子监的心思。   城中已经宵禁,他偷偷溜回去也需要冒风险。店里空房颇多,青鸾她们便出言挽留。   裴申本来还有些害臊,死活不肯答应,最后还是张卿卿劝住了他。   毕竟国子监第二天休沐,他待在国子监也没有什么事儿。这里管吃管住,他也可以就近照顾张卿卿。这么多正经理由,他也不好再推辞。   夜里客人都散了,青鸾熬了点粥给张卿卿送了过来。   张卿卿的屁股有些疼,又不习惯趴着睡觉,直到半夜了也没有睡着。刚巧客房里有几本闲书,她为了转移注意力,就点燃了蜡烛看话本。   “张公子,我可以进来么?”青鸾端着托盘敲了敲张卿卿的房门。   张卿卿支着胳膊朝房门处看了一眼:“青鸾姐姐么?你进来吧,门没锁。”   青鸾进来后关上了门,之后就改了称呼:“卿卿,我给你煮了粥。我听裴公子说你们今天考了一整日的试,你肯定还没有吃东西。你现在受着伤敷着药,我怕你有忌口,就跟你弄了点清淡的。”   “谢谢青鸾姐姐!”   张卿卿兴奋的接过粥碗。她确实是有些饿了,三下五除二粥就被吃的一干二净。   “这么快就吃完了?你还要么,我再给你盛点……”   “不用了青鸾姐姐,我不饿了。我这晚上挪动不易,吃太撑了上厕所也是个问题。谢谢姐姐,这粥真好喝!”   青鸾望着张卿卿的笑脸也轻轻一笑。   早前在方府的时候,张卿卿因为比青鸾她们几个出身好,进门又比她们都早,所以在重大场合,她们都会管张卿卿叫姐姐。但是自打她们都离了方府之后,张卿卿再见她们都只是论庚齿喊人,从未摆过架子。若非如此,她们也不会同张卿卿如此亲近。   青鸾向来善于察言观色,在方府待了一年多的功夫,对张卿卿和方熠的关系了解的还算是比较多的。   她们几个人自打进方府之后唯一的价值就是给方熠当幌子,可张卿卿跟她们不一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方熠对张卿卿一直以来都是上心的。   虽然张卿卿和方熠的关系一直都很奇怪,但是她这个宠妾的名声还是名副其实的。   青鸾本以为自己与霜儿碧桃她们离开方府之后,张卿卿和方熠之间也没有公主的阻碍,应该就可以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了。   现在看来,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第58章 .  这里  公子你不是喜欢男人吧?   “卿卿, 你这么晚了还在看书呢?看得什么书啊?”青鸾拎起那本书看了看封皮,试图重新找个话题。   “小妾升职记?这是什么?”   青鸾拎起那书皱了皱眉,满头都是问号。   提起这书张卿卿就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这个话本最近很火的, 好几家书社争着要印, 我刚在鬼市逛的时候顺手买了一本。这个故事真的是波澜起伏并且……令人咂舌!”   “你说的我都有点好奇了。书里讲的什么故事,你跟我说说呗!”青鸾搁下书坐到了床边。   张卿卿道:“书里讲的就是一个大户家里小妾的故事。咱们都给人家当过小妾, 在人物设定上还真的有一点代入感!”   青鸾“嗯”了一声, 听得很是认真。   “故事的开始讲了一个穷人家的姑娘, 为了生计在外奔走劳作,意外碰见了一个身份高贵的神秘人。那个神秘人中了一种不可言说的毒,必须要和一女子同房方可解毒, 然后就玷污了那个穷人家的小姑娘。小姑娘回了家,也不敢和人说这回事儿, 没想到几个月之后竟然发现自己肚子里揣了一个崽。”   “啊?还有这事儿?那个男的也太不是人了吧?然后呢?”   “然后那小姑娘就生了个娃娃, 因为未婚生子名声坏了, 又带着个小拖油瓶,不太好嫁人,所以就去一个大户家里当仆人去了。因为小姑娘容貌出色, 她很快就被这家的主人看上,纳为小妾。那个大户很喜欢她,对她非常宠爱, 后来大户的正房死了, 大户就想将她扶正做正房,可是这个小姑娘不堪的经历始终是一大阻碍。最后你猜他们因为什么消除了这个阻碍?”   “因为什么?”   “因为小姑娘生的那个孩子不是别人的, 就是这个大户的!原来那年把小姑娘捉住强行玷污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这个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的大户啊。果然是无巧不成书,然后他们就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了!”   “……”青鸾无话可说。   “怎么样青鸾姐姐, 这个故事是不是很精彩?”   青鸾欲言又止:“我倒是有些年没看话本戏文了,最近最热的话本都是这种么?”   “对啊,这简直是现象级的旷世名作,此文一处引得坊间作者争相模仿,现在故事与他有三分像的卖得都非常好!”   青鸾想了想,又叹了一口气:“我做过穷人、做过秦楼楚馆的娼妓、也做过人家的小妾。人生在世,确实有太多的不得已,倘若我是你说的那个故事里的女主角,我可能也会为了权势跟那个大户在一起,虽然他是个强行玷污小姑娘的流氓。我一直以为话本小说都是造梦的,没想到这个还挺写实……”   “嗐,市场的风向本来就难以捉摸。不过……应该不会有傻姑娘相信这些,拿这种故事当梦寐以求的爱情。”   “或许吧,大家八成也都是看个热闹。”   青鸾无意继续在这个问题纠缠,很快就又换了个话题。   “卿卿,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为什么不领府里的月例银子,受了伤也不肯跟公子回去治伤呢?”   “这个问题就有点难了,可能是因为我虽然很穷,但是无缘碰见神秘大佬……”   “你少贫嘴,正经点!”   张卿卿终于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正色望向青鸾。   “青鸾姐姐您自己都想早点离开那个地方,自己挣钱过好日子。我而今也要离开那里自力更生,姐姐你却想不明白了么?”   看着青鸾吃惊的眼神,张卿卿又轻轻笑道:“你看话本就知道了,没出息的女人一辈子只会围着男人打转,有出息的女人都像姐姐你一样自力更生发家致富了!到底该怎么办,选择还是很明朗的嘛!”   确实如此。   青鸾点点头,彻底放弃了帮张卿卿和方熠说合的心思。   张卿卿和青鸾在一起聊了半夜,二更的时候青鸾才帮张卿卿熄了蜡烛离开。   第二日裴申仍然留在酒馆里照顾张卿卿,因为不好再留宿,傍晚的时候就回了国子监。之后他每日有闲暇也会过来探望张卿卿。   张卿卿在酒馆里住了好些时日,孔济也来到鬼市探望张卿卿。   孔济前些日子家里有事儿请了假,张卿卿和方熠当众受杖那日他正好不在。又隔了半个多月,孔济从南方老家回了国子监,这才听说了张卿卿的事。   张卿卿初看见孔济有些惊喜:“子舟,这么巧你也出来玩儿啊!”   “谁是来玩的,我是特地跑过来看望你的好不好?”   说着,孔济从背后掏出了一个很大的果篮。   “可是……”   张卿卿看了一眼自己已经打包好的衣服鞋子。   孔济顺着张卿卿的目光望过去,看到那些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包裹也有些震惊:“你……你这是要走了么?”   “对啊,我就是点皮肉伤,歇了好些天了,肉都长了十来斤,也该回去上课了!”   “你不早说,我这果篮算是白买了!”   “你不早来!我都出来养了整半个月的病了,一直都等着你过来送果篮你都不来,这么晚来还好意思嗷嗷叫!”   “我这不是回老家了么!我这刚到京城,马不停蹄的就过来看你了么……”孔济也觉得自己有点理亏,越说声音越小,“那你说,这果篮怎么办?”   张卿卿拎着自己的小包裹一瘸一拐的走到孔济的身边,伸臂扯住他的肩膀:“没事,咱们路上吃!   “张兄高见!”   孔济知道张卿卿腿脚不方便,倒也肯慢着点扶她一把。   张卿卿准备回国子监也是提前跟裴申商量过的。二人决定好了回去的时间,裴申就提前出去雇了车,此时裴申正好叫来一辆马车等在茶楼门口。   “诫之,我们在这儿!”张卿卿朝裴申挥了挥手。   裴申含笑望着她,迎面走来要接她上车。   裴申力气大,抱着张卿卿轻而易举的就送上了马车。   “坐这里,我给你拿了一个厚垫子。你的伤还没有好利索,坐这个舒服一些。”   “好,谢谢诫之兄!”   张卿卿坐好之后还扒开窗帘喊孔济一声。   “子舟,快提着你的果篮上来,今天我们有马车坐不用自己跑了!”   “来了!”   孔济提着果篮小跑着过来,因为没有上马石,他很费力的才爬上马车。   这一次的马车钱,还是裴申垫付的。   即便是顶好的兄弟,老借钱不还也不行,倘若总是如此只怕他们的友情迟早会出现裂痕。但是她目前确实穷的揭不开锅,实在没有钱还给他。   情况相当难办。   张卿卿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表个态:“那个……诫之,这些天我花了你不少钱,你放心,我自己都算着呢,等我有钱了,一定会都还给你的!”   裴申轻轻笑了笑:“不必还,原本也不是你借的,是我自愿出的。我的钱够花,你近些日子手头紧,没必要几两银子都跟我计较。”   “那不行,平白花你的钱,岂不是显得我很没有出息?”   “也行,反正我也不着急。等你有钱了慢慢还好了。”   “好!”   听到想要的答案,张卿卿也咧着嘴巴在笑。   孔济看着他们两个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缺钱的时候也没见裴申自愿掏钱资助啊!现如今这哥们是发达了,竟连一二十两银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裴申平素在国子监食堂都吃什么他可看到过,那么抠门的一个人,只怕几辈子也吃不了一二十两银子!   张卿卿在鬼市里养了整半个月的病,今日恰好又是国子监的休沐日。   三人乘着马车回到国子监的时候,国子监门口来往的监生很多,都是要出门去玩或者是已经玩过一波要回去的人。   三人一同下了马车,张卿卿一扭头就在国子监看到了寿阳公主的车驾。   小信子和芊芊都是寻常大户的侍从打扮,俱立在马车前面伺候。   芊芊看见裴申一行人敲了敲马车的外厢壁,寿阳公主拨开车帘往外探了探头,正好露出发冠和一张娇俏的小脸来。   张卿卿跟寿阳公主打过几次照面,一眼就认出了她。   寿阳公主?   她为何又一身男人打扮出现在国子监门口,她难道是要等谁吗?   张卿卿很是纳罕。   寿阳公主看到他们之后也有些兴奋,伸手朝他们挥了挥。   所以她是朝谁挥手?   张卿卿和孔济面面相觑,只有裴申望着寿阳公主眉头紧皱。   “裴公子,这里!”寿阳公主喊了裴申一声。   张卿卿不敢招惹寿阳公主,只是扭过头装傻,孔济看见这场面却有些激动,将目光钉在了裴申身上。   “诫之,公主,公主诶!她来找你做什么?”   裴申沉着脸,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张卿卿也悄悄瞄了一眼裴申的寿阳公主,心中已经有了猜想。   之前寿阳公主说要补偿裴申,答应帮他做一件事。可是这段时间裴申日日来鬼市,只怕是没有空去找公主提问题。   真没想到不过个把月的功夫,寿阳公主的道德感竟然有了质的进步。不过是欠了别人一个人情而已,竟这样日日挂念,特地跑到国子监来催促践诺。   这哪里还像之前那个见死不救的寿阳公主?   真是难得啊!   寿阳公主望了裴申很久,见他迟迟不肯过去,又叫小信子过来叫他。裴申见实在敷衍不过去了,这才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舜乐,你先跟孔济回去,我这边有点小事儿要处理。待会儿我再去你们宿舍找你们。”   “行行行,你去吧!”张卿卿自然不敢和寿阳公主作对,一时点头如捣蒜。想到了自己之前的经历,她还特地叮嘱裴申,“待会儿小心点说话,千万别再惹怒公主!”   裴申也点了点头,之后就跟着小信子去了寿阳公主的方向。   寿阳公主见人来了,主动下了马车,刚好裴申也已经走到马车旁边。   “晚生见过公主,不知您找晚生所为何事?”裴申躬身向寿阳公主施了一礼。   寿阳公主没有搭话,反倒是盯着张卿卿的背影看了一会儿。   张卿卿走过集贤门拐了弯,背影已经彻底消失,寿阳公主这才扭头看向裴申:“裴公子,你不是喜欢男人吧?” 第59章 .  话本  给她留一条裤子吧!   裴申原本还板着脸表情严肃, 一听这话耳朵根都烫了起来。   “公主你何出此言?裴某怎么会喜欢男人?”   寿阳公主原本还有些疑惑,听到这话才全然放下心来。   孔济跟张卿卿走过集贤门之后又退了回来,仔细瞧了下正在交谈的裴申和寿阳公主, 又小跑着跟上了张卿卿。   “你看什么呢?”   张卿卿停下脚步等了一下孔济。   孔济蹙眉看了张卿卿一眼, 语重心长的说道:“舜乐,我觉得你还是要小心啊!”   “啊?我小心什么?”   孔济见她如此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虚假面孔也十分嫌弃。   “你的男人啊, 你再不努力就要被别人抢走了!你看看人家公主, 再反思一下自己, 人家公主容貌出众家世显赫,性别方面还具有道德优势,你看看得赶快想想办法了!”   “孔济你再敢胡说我就打掉你的头!”张卿卿拎着自己的包袱就砸了过去。   方灿和张卿卿差不多是同时间回到国子监的。   方灿原本打算拿个好成绩回家哄哄老爹, 老爹一高兴了多给点零花钱就可以置办点新东西,没想到出了那样的事情, 他在国子监挨过板子, 回家之后又被老爹教训了一顿, 不可谓之不凄惨。   鉴于上一次的作弊行动并没有成功,所以方灿就没有给张卿卿结算佣金。   张卿卿平白冒了一次险,没想到不仅赚到钱, 反而挨了一顿打,平白赔进去一笔医药费。   帮人家作弊的勾当她决计是不敢再干第二次了。   不过有志气有操守是一回事,没有钱的日子是真的不好过。   张卿卿回到国子监之后除了帮顾怿抄书之外, 偶尔也会去街上帮人家写信写对联, 还有什么悼文挽辞什么的。她之前立志要当一个状师,在恶补了《大锦律》之后还尝试着帮人写状纸。   不过即便是她找的活儿很多, 挣得钱却还是少到不够花。虽说国子监也按月发膏火银,但她不是裴申那样的优贡,膏火银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看张卿卿整日为钱忧愁, 顾怿也决定帮她一把。   顾怿之前就常雇张卿卿帮他抄一些书馆里不给印的话本,可是比起当人形印刷机,他更欣赏的是张卿卿的才华。   他向张卿卿抛来了橄榄枝:“舜乐,你要是真的那么缺钱,要不你也学着写话本吧。自己原创写话本,可比你做其他的赚得多。”   “写话本?我可以么?”张卿卿有些紧张,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你这两三年看得话本可不算少,对于那些套路应该也是烂熟于心了。至于措辞遣句什么的你更不用担心,那些人未必有你强!再者说……”   顾怿的声音突然小了下来。   “你之前抹黑你姐夫的时候不是也写了不少话本的么?那些个故事也是轰动一时啊。你并非是完全没有经验的纯新人作者!”   张卿卿突然伸手堵住顾怿的嘴:“你小声点!”   她四下环视,确定周围没有旁人之后才悄声问道:“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顾怿扒开了张卿卿的手:“我们当了这三年的同桌,你的行文风格我自然是了解的。起先我还纳闷呢,想着你怎么跟你姐夫有如此深仇大恨,竟要这么抹黑他,后来见着了寿阳公主我才想明白了。原来你俩是在合谋……”   张卿卿再次堵住他的嘴:“知道了就闭嘴吧!”   “得得得,我不说这个了还不行么?我们来讨论你要写的话本的内容行不行?”   “这个可以。”   顾怿从自己的书斗里掏出了一本书。   “莎士比亚,你听说过没有?”   “莎士?这是个复姓吗,我之前好像没有听说过。”   “……”   “你这是什么表情,百家姓里真的没有这个复姓!”   “你可真是个文化沙漠!”顾怿叹了一口气。   顾怿老家在广州十三行附近,周围的传教士很多,所以他也看过很多西洋传来的书籍。鬼市里有好几家西洋菜馆,在京城买西洋书籍的难度也不算太大。   西洋写话本子的作者很多,其中顾怿最欣赏的就是莎士比亚。他这里甚至珍藏了莎士比亚的全套书籍。   顾怿向张卿卿详细了介绍莎士比亚的来历,并且将自己珍藏的几本书全都交给了她看。   张卿卿夜以继日的看了三五天,终于对莎士比亚有了一定的了解。   几日后张卿卿主动找到了顾怿。   “撷欢,那个莎士比亚的书我全都看完了,他可真会讲故事,既狗血刺激又充满哲理,真是个优秀的话本子写手。”   顾怿笑了笑:“那是,他的书是刚传到中原来,所以还不够知名,但是他在西洋也是很火的,就相当于我们这里的……冯梦龙和汤显祖!”   张卿卿很是激动,起身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对!莎士比亚比冯梦龙大十岁,比汤显祖小十来岁,他们三个人差不多算是同辈的人。莎士比亚写的故事,狗血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冯梦龙和汤显祖啊!”   顾怿也觉得找到了知己,兴冲冲和她讨论起来了莎士比亚和市面上的其他话本故事。   “莎士比亚的故事还是蛮新奇的,不过这种故事西洋的味道太重,缺乏本土化的改良,所以受众有限。舜乐,我觉得你要是写话本,就可以写这个莎士比亚的同人话本。你看兰陵笑笑生,看过《水浒传》之后觉得很有趣,回家就写了一本《金/瓶/梅》,写的多好啊,名声都快压过原著去了。我们也学一下他,适当蹭一下人家的热度,我觉得八成好卖!”   “这个……”张卿卿觉得有些为难。   这个理论上是现实的,但是毕竟隔着巨大的文化差异,强行把西洋的话本改成中原的,难度只怕不会小。   “撷欢,咱们再想想,还是写点别的吧!”   顾怿咬着笔尖想了想,很快又有了别的建议:“我还知道有一种类型的书非常好卖。《小妾升职记》你看过没有?最近很火的那个。这种类型的你要是能驾驭,估计也不会难卖。”   这个她前几日就看过,只不过……估计会更难驾驭。   “算了,我还是写莎士比亚的同人话本吧。”   张卿卿自暴自弃。   “可以,我相信你!经过你的创造,肯定会产生出一本大众喜闻乐见的话本名作的!他从生到死几十年,最出名的几个话本我都给你了,你看看写哪个的同人比较好……”   二人研究了莎士比亚的大部分著作,《罗密欧与朱丽叶》太虐了,且与《梁祝》有泪点重合,不可以;《麦克白》涉及造反,太危险,不可以;《哈姆雷特》也涉及造反,所以也不可以。   张卿卿指了下《李尔王》,问道:“撷欢,这个还是不可以吗?”   《李尔王》讲的国王的三个女儿争皇位,可是在大锦,公主对皇位是没有继承权的,这个故事与中原的风土人情差异太大,也不可以。   张卿卿灵机一动提出建议:“或者我们可以把这个三个公主的性别改一下,写这是三个皇子……”   顾怿抓了抓头皮:“送三皇子去番邦和亲,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史无前例,确实很怪。   张卿卿沉默了一会儿,又翻出来一本《第十二夜》。   “《第十二夜》,我觉得这个不错。”顾怿突然兴奋。   故事讲的是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妹遇险失散,妹妹女扮男装去一个大户家里当门客,并且爱上了自己的主人。妹妹代替大户向另一个大家闺秀相亲,没想到大家闺秀竟然看上了女扮男装的妹妹。可是妹妹与大户真心相爱,结成连理。大家闺秀得不到妹妹,在大街上遇到了和妹妹长得一模一样的哥哥,也捉回家欢欣的成亲了。   “大团圆结局,四个人终于凑成了两对情侣。果然不错。我觉得很符合时下甜宠当道的趋势,舜乐你说呢?”   “好确实好,就是……”   就是老说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还女扮男装什么的,这种设定让张卿卿联想自己,总觉得有点心惊肉跳。   “就是什么呀,哪里还有比这个更好的了?你就写这个吧!”   “那,行吧。”   听到张卿卿也同意,顾怿满意的笑了笑:“我跟你说下你的改编要点。你平常话本子看得不少,应该也知道大家都喜欢看什么。这个故事你除了要进行本土改良,让大家都觉得故事就像发生在咱们中原的土地上之外,你也需要再添上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兰陵笑笑生的文你看过吧……你懂得我在说什么吧?”   “这个,不好吧……最近风声正紧,我要是写这种东西被发现了,即便不会被开除出国子监,八成还得再挨二百板子。我上次可试过一次,真的是要了老命了!”   “富贵险中求,你自己斟酌。你以后要继续去街上给人代写书信过食不果腹的日子,还是当个话本子写手名利双收,你好好考虑!”   张卿卿考虑了三日之后认了怂,正式开始了话本子的创作。两个月之后,她的第一本匿名话本子作品就正式流入了市场。印这书的书社老板还给张卿卿送来了几本样书。   写话本子这事儿张卿卿瞒得很好,除了方灿和孔济这些极为熟悉的朋友之外,别的人都完全不知道。   又隔了一阵子,这本书果然大卖,张卿卿也按月收到了巨额稿酬。张卿卿本来并没有报太大希望,没想到这钱竟然比之前她在方府的时候拿的月例银子还要多。   这个书是张卿卿和顾怿根据市场需求仔细磋商出来的,无论是故事的情节布局还是人物人设,甚至连偶然出现的风月片段,也都有经过精心设计。这书火是真的火,连国子监里面都有不少监生在看这本书。   方灿是这种话本小说的忠实受众,为了给张卿卿捧场,自己也去街上买了一本回来看。他看书喜欢一口气看完,这故事也足够可以吸引他,他就拿着书白天晚上不分昼夜的看,甚至在上课的时候也都没闲着。   方灿上课的时候看的正认真,来教室巡查的吴夫子却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静悄悄的走到了方灿身后。   “看什么呢?”   吴夫子微微一笑,抽走了方灿手中的话本小说。   方灿傻在旁边不敢说话。   吴夫子拿着那书翻了好一会儿,眉毛皱成了一团:“这书谁写的?文风好生熟悉!”   话毕,吴夫子扭过头看了张卿卿一眼。   张卿卿察觉到吴夫子的目光,心虚的低下头,拿起《孟子》挡住了自己的半边脸。   要是这次吴夫子还要打她板子,不知道还愿不愿意给她留一条裤子? 第60章 .  下狱  我憋不住了!   吴夫子了解张卿卿的行文风格, 很自然的就怀疑到了张卿卿身上。不过话本毕竟是从方灿那里收到的,他倒不好直接向张卿卿发难。   他扶着自己的西洋眼镜又仔细翻了几页,试图从那本书上找到其他的蛛丝马迹。   按道理单凭笔迹这种东西就可以确定文章的创作者是谁, 可是这本书是书馆里的印刷书, 都是统一的雕版字,还真没有办法通过这些来找出作者。   吴夫子研究半晌一无所获, 憋了一肚子气没处撒, 拿起戒尺敲在了方灿的书案上:“方耀然!你堂堂国子监监生, 你父亲又是有封爵的人,怎么能在课堂上看这种污秽之书……老夫说它是书都侮辱了书的名声。这些笔墨沾染了宣纸简直就是这纸的罪业!”   吴夫子将那书一把拍到了方灿的脑袋上,喊声震耳欲聋。   放学后吴夫子就拖着方灿去找方熠告状, 张卿卿和顾怿见这架势有些害怕,也特地回去商议了一下对策。   张卿卿想起日间吴夫子的话自觉罪孽深重, 对她和顾怿两人的情况很是担忧。   “撷欢, 咱们怎么办啊, 不会被逮到吧?你这书都是在什么馆子里印的,确定不会出事吗?”   “馆子是鬼市里的小书馆没错,但是我们应该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儿就折了。你写的这本虽略有艳处, 但是根据我多年以来的经验,这都在正常范围内,远达不到要被封禁的程度。”   “可是这是鬼市里的小馆子印出来的, 你没有缴税啊!”   “你说的很有道理, 我们确实存在着出事的可能性。”顾怿皱着眉表情也很纠结。   但是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市面上这样的话本小说何其多,吴夫子总不至于学生上课看了一个话本, 就从源头查起,连书馆带作者带销售全都一网打尽吧?   顾怿强作镇定,拍了拍张卿卿的肩膀劝慰道:“舜乐, 你不要这么杞人忧天,我们肯定没事的。”   张卿卿长叹一口气:“希望如此。”   她的运气向来不好,但是顾怿学霸出身,一辈子顺风顺水,应该不至于倒这种霉。   可是向来天不遂人愿。隔了几日果然有异动,顾怿相熟的那几家书馆连番被查封,似乎就是他们嫉恶如仇的吴夫子举报的。顾怿没有了贩书的渠道,一时间没有了任何收入来源。   这些都是次要的,只要人没事就行。   张卿卿和顾怿怕出事,连夜翻阅了《大锦律》中关于此类事情的条款,一条条烂熟于心,万一真的出事自己不至于抓瞎,当然,如果能用不着还是用不着的好。   可是老天在这方面总是会帮忙,唯恐他们新学的知识用不上,非要给他们一展身手的机会。很快官府就派了人,把张卿卿和顾怿都捉了去。   据听说这一次涉事的人之中,且不说书馆老板和书贩子,光作者就有七十余个。   张卿卿和顾怿待在同一个监仓里面,迎面望去,蹲了一排面容呆滞的小书呆子。其中还有一个也穿着国子监的监生襕衫,竟然跟张卿卿他们俩是同学。   因为监仓能容纳的人数有限,还有很多人被分到了旁边的几个监仓里面。大家似乎都没有见过这场面,一个个被吓得瑟瑟缩缩不敢说话。   又隔了半日,才有胆子大的人开始引个话题讲话。   不过一个时辰功夫,监仓里的几个人已经都熟悉了对方的家世籍贯,也有一些写同类型文的小作者开始交流起了创作感想和入狱细节。到了傍晚的时候,这帮人唾沫横飞,从老祖宗传下来的经史子集,再到最近最热的话本小说,已经聊了一个来回。   到了最后,竟然还有人聊起了西洋文学和最近很热的一些相关同人作品。聊到这里,最近书卖得火热的张卿卿就被点了名。   “青先生就是您吧?您的书最近可真是火。晚生本以为您会是个老学究,没想到您竟然还这么年轻,竟然还在书院读书呢!”   张卿卿尴尬的笑了笑:“您客气,您的书也很火呢!”   对方微微一笑,又开始了对张卿卿的采访。   “青兄,不知道您平日里都看什么书啊?”   “青兄,看您的衣服,您现在是在国子监读书没错吧?晚生国子监也有熟人,不知道您读的是哪个学堂?”   “青兄,您……”   张卿卿敷衍了好一番,而今已经头疼欲裂。   他们是早上过来的,而今太阳已经下山。他们不能出仓,大小便都必须在仓内解决。仓中都是腼腆的书生,也都不好意思当众解衣。好在他们都一天没有进食,也都没有什么想要如厕的意愿。即便是有些人有,也都忍下了。   顾怿平常大大咧咧的话很多,可是自打进了这里之后就一直很缄默。一直以来都蹲在角落里默不作声,一张脸惨白,似乎是吓坏了。   “撷欢,你还好吧?”张卿卿晃了晃顾怿的胳膊。   顾怿抬眸看了张卿卿一眼,半晌才开了口:“舜乐,你说我们会不会被国子监开除啊?我们是不是明年就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了?我们都被下了大狱,是不是以后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抬起头做人了?”   “你不要想这么多!诫之他之前不是也下过狱么?他现在不是也好端端的回到国子监了么?”   “他是被冤枉的,现在已经洗清冤屈了。可是你知道,我们不是的。我很害怕。我家里的情况你也了解。倘若我没有办法参加科举,我这辈子就完了。我娘也永远都不能在我嫡母面前抬起头来!”   “撷欢你别慌,真的不至于!咱们之前不是翻过《大锦律》了么?咱们的情节不算严重,真说起来我的情节也比你严重。只要赔了钱,最多也就挨顿打,肯定就没事了。”   顾怿本来有点想哭,硬掐着自己的手心,半晌才克制住。   又隔了好一会儿,顾怿带着哭腔又扯了扯张卿卿的衣袖:“舜乐,我们今天晚上真的要在这里过夜了么?我有点害怕。”   张卿卿抚了抚额。   他一个大男人都害怕,她当然也害怕啊!   可是害怕又能怎么办?这监仓里蹲成一排的这些人,没有哪个不是饱读诗书的。倘若是穷的揭不开锅的家庭,也根本不可能给孩子读什么书。一帮娇生惯养的儒生们被囚在这种地方,哪个能全然不惧?   张卿卿摸着顾怿的脑袋试图给他一些安慰。   她长叹一声,劝道:“撷欢啊,没必要害怕,头掉了也就碗大个疤,咱们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没事的……”   “你闭嘴,能不能说点好的?”   她倒是想死,可他还没有活够呢!   顾怿甩开张卿卿的手,扭过头挪到了一边。   平白被骂的张卿卿也有些委屈,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顾怿这监仓里只认识张卿卿一个人,他安静了一小会儿,又凑到张卿卿的身边。   “舜乐,我想上厕所,我憋了一天了,有点憋不住了。”   “……”这个问题问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张卿卿在监仓里环视一圈,发现了一个恭桶。   她戳了下顾怿:“监仓里有马桶。大家都是男人,你也没有什么可害臊的,去吧!”   顾怿面露难色:“舜乐,我不想……”   他是在国子监的时候连公共浴室都未曾去过,此时又怎么肯被一群人围着如厕?   顾怿正跟张卿叽叽歪歪,表示自己抵死不从的决心,没想到旁边的一个哥们已经开始解衣如厕了,水流的声音一响,正在聊天的几个人突然止住了声。大家似乎都有点尴尬,但是都不说。   张卿卿捂着眼躲在角落,等水声停了才戳了戳顾怿:“撷欢,你也去吧!”   顾怿原本也捂着眼躲着,但是憋了半日的膀胱委实有些难受。他扭过去看了一眼那马桶,眼神跃跃欲试。   没想到他正准备去如厕,监仓外突然来了几个狱卒。   “哪个是张韶和顾怿?”   一个狱卒看了下手中的册子,点他们俩的名字。   “我!我是张韶!”张卿卿主动举手,还顺便指了一下身侧正打算起身的顾怿,“他就是顾怿!”   狱卒点点头:“你们两个出来一下!”   顾怿在话本子上见多了大牢里给犯人动刑的场景,一时吓得魂飞魄散。   张卿卿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她还以为是有人要救他们出去,兴冲冲的爬起来就要跟那狱卒离开。   顾怿也顾不得尿急,一把扯住了张卿卿:“舜乐,他们要对我们动刑,你怎么那么积极,赶着投胎啊?”   张卿卿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了。   不是吧,他们被提出去是要挨打啊?   她看了眼顾怿,又小心翼翼的瞅了瞅那几个狱卒。   一个狱卒掏出腰间的钥匙打开了监仓的门,指了指张卿卿和顾怿:“你俩磨蹭什么呢?叫你们呢,还不赶快出来?”   张卿卿的腿有些发抖,但还是强支着身子挪到了门边。   顾怿泫然欲泣:“差大人,能不能等我一小会儿,我先上个厕所再出去可以吗?”   “懒驴上磨屎尿多怎么回事?先憋着,叫你出来你就赶快出来!”   “是。”顾怿小声应道。   他觉得有点委屈,不争气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第61章 .  践约  你还倒欠本宫一条命   张卿卿和顾怿被这位暴躁的狱卒小哥提走。监仓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以为张卿卿和顾怿是先被带出去挨打,都对他们致以同情的目光。   顾怿也有点畏惧。他这还憋着尿呢。回头挨打的时候疼到失控,万一真的被打到屁滚尿流多尴尬。   狱卒带他们走出牢房, 穿过好几条甬道才说道:“你们可以走了。”   “可以走了?”   二人俱有些吃惊。   狱卒白了他们一眼:“对, 有人捞你们,你们可以走了。你们这些小监生平常也应当注意一点, 别总干这些勾当, 丢不丢人啊!”   有人来捞他们?究竟是谁有这么大本事?   张卿卿很是疑惑。   难道是方熠嘛?她认识的人之中, 除了方熠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人有这样的能耐了。   张卿卿正在猜,裴申却一身锦袍从甬道尽头走过来。   裴申隔着好远朝他们笑了笑:“舜乐,撷欢!”   张卿卿和顾怿看见裴申都有些吃惊。   裴申不过是国子监中的一个普通监生, 他哪里有能耐把他们两个从大牢里弄出来?   还有他这衣服,看起来就很贵重。他平素那样节省的一个人, 怎么突然间对自己那么大方了?   裴申和那狱卒交谈几句, 又从荷包里掏出了一把碎银子塞给了那狱卒。   狱卒接过那银子, 走前也不忘叮嘱裴申:“公子,你回去之后一定好好管管你这两个朋友。这一次的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是他们要是还这样, 下次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裴申连声称是,把张卿卿和顾怿一起带出了大牢。   张卿卿见这情况内心已有猜测。   她和顾怿犯的这事儿可大可小,按说并不是那种拿钱也赎不出来的罪名, 裴申这次把他们俩弄出来应该没少花钱。   上一次裴申出事的时候, 她只是带着裴家二老进大牢看一眼就已经花了大价钱,可是裴申竟然能直接把他们两个人弄出来, 只怕积攒了几年的家底都已经榨干净了。   她和顾怿这几个月挣的钱已经全部被官府没收,现在他们两个就是蒸不熟煮不烂响当当的穷光蛋,也不知道欠裴申的这笔钱又要还到何年何月。   上一次裴申送她去鬼市治伤的时候就帮她垫了钱, 那笔钱直到现在还一个零头没还上呢。   这债务竟越滚越多了。   张卿卿这边正为钱的事情发愁,顾怿虽然和她面临着相似的窘境,不过现在却无暇顾及这些。   顾怿捂着裆部除了大牢的门,出门便问厕所的方向,跟张卿卿和裴申知会一声就跑远了。   张卿卿和裴申两个人没有跟上去,就在大牢门口等着。   两人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气氛略有些尴尬,最后还是张卿卿主动开了口。   张卿卿指了指裴申的衣服:“诫之,你这身衣服不错啊,一定很贵吧?”   裴申笑得有些勉强:“我来之前特地去街上买了一套衣服。我去求了一封赦令,倘若我来的时候穿的太寒酸,必会被那帮差大人小觑。如果他们因为这个再怀疑赦令的真实性,再扯皮浪费时间,你们只怕会出来的更晚一些。”   张卿卿点头表示了解。   人靠衣装马靠鞍,他既然是砸钱买的赦令,来大牢赎他们的时候也得装出一副阔少爷的样子,否则很难让那些差大人们信服。   裴申见张卿卿那副已经全然懂得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   他那赦令的过程相当复杂,他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张卿卿又怎么可能会猜想得到呢?   估计她又在脑补,也不知道她都脑补了些什么?   他弄来这张赦令并没有花钱,这是他从寿阳公主那里求来的。   他刚开始听说张卿卿被下狱时差点急疯。他下过狱,知道那里面都是怎么情况,她一个女孩子住在男囚里,倘若要过夜必定会出事,他必须得尽快想法子把她救出来。可是他在京城除了寿阳公主之外一个显贵都不认识,想要救张卿卿只能去求寿阳公主。   他从寿阳公主那里求来了赦令,假称公主的故交前来大牢救人。若他不收拾齐整,那些差大人们见到他这身打扮只怕就要生疑。   毕竟他这个穷小子认识公主,谁会信呢!   差大人们疑心一起,难免会再生变故。再折腾起来,受苦的还是只有张卿卿罢了。   张卿卿不知道这些,还是为钱的事情发愁:“诫之,这次真的是谢谢你。你救我们出来一定花了很多钱吧?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把钱还给你的,还有上次欠你的那几钱银子,我也会一并补上的!”   裴申摇了摇头:“上一次的银子只剩个零头而已,就算是抵你平时给我的零食也都抵干净了,你不用挂在心上。这一次我也几乎没有什么花费,要说花钱,也就只有这一身衣服而已。可是这衣服日后还能穿,也不算浪费,就算是我不想穿了也可以当掉,没事的。”   张卿卿有些吃惊:“你不是花银子救我们出来的?”   “不是。”   “那你是怎么救我们出来的。”   裴申垂着眸,似乎并不想开口,但是又怕张卿卿再胡思乱想,所以也只好照实说了:“是寿阳公主救了你们。”   “寿阳公主?她为什么会救我们?”张卿卿十分惊诧。   裴申帮过寿阳公主,可是上一次他出事的时候寿阳公主尚且不救,寿阳公主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开始帮助其不相干的人来了?   裴申主动开口,说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上一次裴申入狱的时候公主答应救他却没有帮上忙,之后就一直说要补偿他。裴申原本并不打算接受寿阳公主的示好。但是这一次真的是万般无奈,他也只能腆着脸去了。   他按着寿阳公主之前给他留下的地址找了过去,这一次她果然没有十月,他很快就找到了她。   寿阳公主听说他来求见还有些兴奋,不用仆人通传,自己亲自跑过来迎他:“裴公子,你可算是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她竟然等了他很久,裴申一下子就猜到了原因。   毕竟欠人家人情的感觉不好受,只要他提出条件她办到了,之后就无债一身轻了。   裴申决定帮寿阳公主解开这个人情债的心结,所以也没有闲扯,开门见山的说道:“公主之前说愿意许给晚生一件事,晚生此番是来求公主践约的。”   这些话早在寿阳公主的预料之中。她朝裴申点了点头,笑道:“裴公子不妨直说,只要本宫能办到,必定竭尽全力。”   裴申跟寿阳公主讲了张卿卿和顾怿入狱的事情,表示希望寿阳公主出手相助,救他们两个人出来。   寿阳公主听明白了故事的来龙去脉,抿了下嘴,说道:“裴公子,上次你的案子本宫答应了要帮忙却没能帮上忙,这事儿本宫一直悬在心上,很不舒服。按说这一次你既然提出了要求,本宫就应该全心全意的去做。但是裴公子,这两个人的案子跟你的案子可不太一样……”   裴申知道她是觉得有些为难。依他的脾性,人家既然不愿意他就应该直接离开,多待一刻都是徒增羞辱,可是这件案子他除了寿阳公主之外又能求谁呢?   他低着头不说话,只是呆呆的站在寿阳公主面前。他也不知道他能做什么,只能寄希望于寿阳公主可以发发善心改变主意。   可是过了很久,寿阳公主依然没有任何任何表示。等待让人觉得焦灼,一颗心像是被无数只猫爪挠着,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裴申却觉得已经度过几个春秋。   他有些绝望,正打算向寿阳公主告辞,没想到寿阳公主却突然松了口:“那两个人我可以帮你救他们出来,不过,我是有条件的。”   裴申单听到头一句就已经喜上眉梢,哪里还会在乎什么条件不条件的。   他抬头望了下寿阳公主,眸子里突然闪出了光。   寿阳公主道:“裴公子,本宫不是故意反悔又哄你答应我一个条件的。你得清楚,我就算是欠你,也只是欠你那一条命,现在你让我救两个人,我若帮你办成了不仅不欠你人情,你反而要倒欠我一条命。”   “晚生知道。倘若公主愿意相救,不管什么条件晚生都会答应公主。”   “你也不必这么着急答应,你也可以好好想一想。你其实可以选择不欠我我这个人情,这有两个人让你救,你可以比较一下亲疏,从中间去掉一个人的名字。若是我只救一个人出来,我们俩就算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裴申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竟真的考虑了一下自己和张卿卿及顾怿的亲疏。   可是他们之间固然有亲疏远近,这两个人也全都是他的朋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舍弃谁的。倘若必须要有牺牲,还是由他欠着公主一条命比较妥当。   毕竟公主也没有说现在就要他的命,相比较之下,这样的牺牲更小。   “晚生求公主将他们两个人都救出来。”裴申语气坚定。   其实寿阳公主也并非故意如此。只是一次就将两人之间的人情债还完了,日后他们只怕很难再有交集,她必须得也让他欠自己一个人情,两个人的联系才不会断绝。   她让裴申二选一也是对他的一个考验。她早就听说裴申和张韶来往过密,疑为断袖,倘若裴申真的为了张韶舍弃了顾怿,那她对裴申也就真的没有什么兴趣了。   裴申的这个选择,她很满意。   寿阳公主笑了笑:“行,那你这条命就算存在本宫这里了。你放心,本宫肯定不会拿这个要挟你死的,但是如果有一天本宫要你做什么事情,你就需要答应我。倘若那时候你不愿意,将你这条命再赔给本宫也可以。”   裴申点了点头:“晚生知道了。”   寿阳公主这才去书房写了一道手令交给了裴申。 第62章 .  搪塞  我成了你的绊脚石了?   张卿卿听清楚事情的经过之后觉得有些歉疚。   她低着头咬咬嘴唇:“诫之, 这一次真的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不该惹出这么多事的。真的是麻烦你了……”   要不是她, 裴申也不会被寿阳公主讹上。   这一切都怪她!   裴申摇了摇头:“没事的, 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怎么能说是麻烦呢?我之前出事的时候, 也是你跑前跑后在帮我。我那次的事情远比这件棘手, 那时你都没有嫌我麻烦, 我又怎么会嫌弃你呢?”   张卿卿挠了挠脑袋:“那好吧,那我们这次就算是扯平了。”   “扯平是扯平了,但是我作为你的朋友, 这次的事情我确实要骂一骂你。”   “啊,我这刚出大牢, 你就要骂我?”   裴申伸出食指点了下张卿卿的脑门:“你呀, 身为国子监的监生、大锦的士子, 著书当是为往圣继绝学,怎可把大把的精力花在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上?这次的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但是日后最好每日三省己身, 这种错误不可再犯!”   “……”   张卿卿撇了下嘴,对此观点颇不以为然。   是不是“往圣之绝学”,这是要让后人评价的。没到千百年后, 谁也不知道谁的书日后会不会成为后世所学的“绝学”。文学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好与不好, 身处这个时代,谁能作为权威去判断那本书能流传千古呢?   张卿卿正打算和裴申就这个问题好好讨论一番, 没想到却看到了策马赶来的方熠。   他怎么也来了?   张卿卿扭过头望向方熠。   方熠一路策马狂奔而来,帽子被风吹歪,衣服上满是征尘到处都是皱巴巴的印子, 全然不复以往锦衣绣履冠带齐整的模样。   他向来极修边幅,也不知道这一天都去跑去了哪里,竟会搞成这副样子?   方熠赶马赶得急,临到大牢门口勒不住,马儿载着他到张卿卿身侧转了半圈。   他担心张卿卿一介女流无法在男监里过夜,所以奔波了整整一日,终于在宵禁前拿着赦令赶来了大牢。   可是现在张卿卿正和裴申一同站在大牢门口浓情蜜意的讲话,哪里还需要他手上的这封赦令?   他在听说张卿卿出事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去找解决办法。之前因为裴申的事情,他找了一个铁面无私的御史挑了御史台和刑部,跟这两部结下梁子,可是这次的事情他找御史台也帮不上忙。   他是真的想破脑袋,差不多把他能想到的人都找了一遍,这才弄来这一张赦令。   没想到他竟然来晚了,竟让裴申这厮抢了先?   方熠咬了咬牙,把手中的赦令收回了袖中。   他没有下马,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扫了一眼张卿卿和裴申,最后将目光定在裴申方才戳张卿卿脑袋的那根手指上。   “我本来还好奇你为什么要钱不要命做这种事情,非要自己把自己作到大牢里去。现在我明白了,你是不想用方家的钱,急着想跟方家、想跟我脱离关系。你翅膀硬了,想要飞了!”   张卿卿知道方熠如此风尘仆仆,必定是为自己而来。虽然救她出来的不是他,但是无论如何不能辜负人家的心意。她正要出言感谢,没想到方熠开口就是这样阴阳怪气的话。   她铁青着脸,偏又扯出了一个微笑:“姐夫好眼力,这竟然都被您给看出来了!您姓方,我姓张,本就不是一家人,我这个穷亲戚总没有一辈子都在贵府打秋风的道理。我固然想钱钱疯了,为了这一丁点银子就不要命了,但是总归不至于连累到您和贵府,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方熠握紧了拳头,关节咯咯作响:“是因为他么?因为这个姓裴的,我成了你的绊脚石了?迫不及待的想要踢开了?”   “对!就是因为诫之。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从国子监毕业之后就会永远在一起,你满意了么?”   张卿卿盛怒之下做事也几乎不过脑子。   她不仅没有反驳方熠的话,竟还顺着他的话全都应了下来。裴申正巧在她身边,为了表示她言语的可信性,她甚至一下子捉住了裴申的手,要同他十指相扣。   一直在旁边围观的裴申突然被点了两次名,也有些不知所措。   张卿卿说,她喜欢自己?   她的话在裴申的耳边转了几遍,他看着硬塞到自己手掌中的另一只小手,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脖子根。   裴申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挣扎。   方熠和张卿卿一高一低的互瞪,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裴申却扯开她的手,往旁边挪了半步。   裴申望着方熠轻轻一笑:“方司业,方才舜乐的话不是真的,我们两个目前并没有什么关系。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单方面示好,舜乐她并没有给我任何回应。我固然希望她可以答应我,但是却不希望这种情况——恐怕不只是我,就连您也觉得舜乐她只是拿我来搪塞您吧?”   裴申怎么能这么不给面子,连个戏也不肯陪她做?   张卿卿抚了抚额,觉得有些窒息。   裴申又扭过头看向张卿卿:“舜乐,我去旁边等你。这种事情,你还是需要自己跟方司业讲清楚。”   张卿卿跟方熠的事情,裴申是一早就知道的。她跟方熠关系复杂,她之所以会代替自己的弟弟在这国子监读这四年书,也是离开方熠的条件之一。   她要是想要真正跟方熠真正分道扬镳断联系,迟早是要把话说开的。倘若她只是用谎言敷衍搪塞,谎言被戳破,他们还是会牵扯不清。   倘若这次她能够快刀斩乱麻,把事情彻底解决了,总归也算是一件好事。   “两位先聊,裴某就先离开了。”裴申冲他们拱了拱手,转身走到数丈之外。   “……”他这样干,她是真的很尴尬啊!   张卿卿看着裴申的背影无可奈何。   方熠看她这唉声叹气的样子更是恼怒。   自己现在还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即便是她不想承认他这个身份,那他也是他的表哥,最不济也还是“姐夫”,她怎么能就这样连一个眼神都懒怠给他,连句话都不愿意同他讲了呢? 第63章 .  畸恋  这世界对你们并不宽容   裴申已经走远, 方熠也翻身下了马,牵着缰绳走到了张卿卿身侧。   “舜乐……”   方熠叫了下张卿卿的表字,似乎想要跟她说些什么。可是张卿卿站在一边等了很久, 依旧没有等到下文。   此时纠结的似乎不止是她。   “怎么, 二哥,你现在还在生气吗?”张卿卿问道。   方熠本来真的在生气, 可是他这么一说, 他反倒不好再气了。   他冷着脸嘴硬道:“我才没有生气!”   张卿卿笑了笑, 并没有戳穿他。   她跟方熠认识了十几年,哪里会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性子?他就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脾气,她方才那样跟他说话, 他没有不恼的道理。   这家伙在拈酸吃醋方面也算是一把好手,之前但凡碰见她和裴申之间的事情, 没有一次沉得住气的, 更何况她刚刚还拉着裴申的手。   不过她的脾气也算不得好, 所以她倒是没有因为脾气的原因嫌弃过他。他们小的时候在一起玩耍,她嫌他话少无趣,常常故意找茬激他同自己拌嘴说话, 他没有一次不上当的,大家吵起嘴来有来有往,热热闹闹的倒也其乐无穷。   但是如今的情况就有些不太一样了。   这几年两个人也吵过好多次架, 可是身份低微摆在这里, 她若非逼急了一般不会主动找事。他骂她,基本上都属于情有可原;而她但凡开口呛他, 性质都属于“忤逆”。有的时候他心情好情况也会好些,只拿她的顶撞当做闲时的野趣。   毕竟家里狗老舔自己的脚后跟也心烦,猫儿偶尔跑过来挠一把也挺有趣的。反正猫指甲早就剪了, 抓到身上顶多也就痒痒的,哪里会疼?   若她真的肯安心做一个宠物猫,那方熠真的可以说是一个顶好的主人。   猫儿要什么他就给什么,把猫儿捧在手掌心。猫儿不愿理人,他就愿意拿着热脸来贴这冷屁股。猫儿但凡肯给个笑脸他就很高兴,若是这猫儿能伸出舌头舔一口他的手指头,他马上就能乐得飞到天上去。   单看这关系,好像这养猫的人是奴才,猫是主子。可是谁心里会不明白,究竟谁才是谁的主人呢?   她但凡有一点动摇,进了这看似温馨美满的陷阱,那她这一辈子就只能做主人的宠物,彻彻底底成为另一个人的附庸。   这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张卿卿抿了抿嘴,又道:“二哥,之前我离开方家的时候跟你说了很多,我也不知道你听进去了多少,可是那都是我的真心话。两三个月后就是春闱,我们的四年之期马上就要到了,我只希望你到时候能够践约。”   “我会守信的,你不用担心!只今日一次,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打扰这话就太严重了,我们即便不做夫妻,总还是亲戚……”   张卿卿的激将法很好使,方熠阴沉着脸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再苦苦纠缠,除了丢脸之外就没有任何作用了。   方熠也知道,这种情况他扭头走人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只有这一个法子还能帮他保留一点颜面。可是若是非要保这面子,他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他很纠结,不知道是要这颜面还是要她,想了好一会儿他又莫名觉得羞耻。   在她面前,他的脸早已经丢尽了,哪里还多这一次两次的?至于要不要她的问题,她从来都不属于自己,他几次三番的想留她,又有哪一次真正留住了?   他狠了狠心,决定什么都不要了,索性将心里话全都说出来,也算是给他们的关系做个了结。   “卿卿,还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明白。”   “二哥你说。”   “你之前说不喜欢事事受我辖制,我想了很久,我好像确实有些自以为是,为你做了一些你并不想要的事情。但是卿卿,不管是之前要纳你为妾,还是要把你送去国子监,我的本意真的是希望你好,不过事情总是做得……不得要领。”   他除了她以外没有再爱过别人,也没有什么经验,所以也不是很明白怎么样才叫爱一个人。   以前他以为爱一个人就是得到她,然后就对她好,让她开心。所以他就将她弄到了手里,然后尽心竭力的对她好。前两点他都轻而易举的做到了,可谁又知道最难的竟然是最后一点。   他之前也想过很久,为什么无论他做什么她总是不开心呢?她既不乐意和他在一起,那前面已经达成的两点也就有点可笑了。   张卿卿也摸不准他说这话究竟有何深意,正纠结该如何回应,方熠却又开了口。   “我说这些没有为自己辩白的意思,我只是不想你因为那些事情讨厌我。”   张卿卿点了点头:“我明白二哥的心意,我也没有讨厌你。”   听到张卿卿这样说,方熠也有些开心。可他囤了一肚子的话还没有说完,也不知道张卿卿听完之后会不会再嘲笑他,现在就开始开心委实有些为时过早。   “之前我说过要给你自由,可是心中又总是怕你走之后就不再理会我,所以几次三番不肯痛快放手。上一次你问我,为什么我不愿意受人辖制同寿阳公主定亲,却偏偏要来辖制你?原因很简单,因为受人辖制和辖制别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受人辖制的时候很不开心,可是自己求而不得的时候,却又忘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这世上最卑劣的人——竟是我自己。”   “二哥你别这么说……”   “卿卿,我决定放手了。没几个月就要科举考试了,你不忙了可以回方家一趟,我把放妾文书给你。以后你不管要做什么,选择权都在你的手里,你可以去过你想要的生活了……”无论你以后的生活里有没有我。”   在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在想,他是不是输给那个裴申了。但是现在他想明白了,他即便是输了也是输给了她,跟别人没有关系。   他想得到她,但是他更想让她开心。如果两者可以得兼自然最好,如果不能,他只希望她能开心。   张卿卿也没想到他突然这样说,语气竟还这样诚恳。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但是也不敢表现的太兴奋,小心翼翼的颔首应道:“那就多谢二哥了。”   顾怿上完厕所已经回来了,和裴申站在一处等张卿卿。方熠知道张卿卿肯定想和裴申他们一道回国子监,所以也没提要送她回去的事儿,自己一个人牵着马走了。   顾怿刚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远处正在说话的张卿卿和方熠,他一个犯了事的监生也不敢主动去跟司业打招呼,回头再被训一顿场面就不太好看了。   他绕了个圈,躲过方熠的视线可能看到的区域,悄悄走到裴申身边。   “诫之兄!”   裴申扭头看了他一眼:“撷欢兄回来了。”   顾怿搭上了裴申的肩膀:“诫之啊,这次的事情真的是谢谢你了。我这憋了一天没上厕所,刚刚就顺便解了个大的,走得急没有先给你道谢,真的是不好意思。我欠你的人情慢慢还,我欠你的钱肯定不会拖延,这次你为了救我和舜乐花了多少钱,我俩回国子监马上就还给你!”   裴申本来还想再看一会儿张卿卿和方熠聊了些什么,被顾怿一纠缠只好作罢。   他朝顾怿笑了笑:“大家都做了这么多年同窗,不必如此客气。”   “这不是客气不客气的事儿,身为朋友,老占对方便宜,这关系肯定长久不了……”   “不是钱的事情,这次我真的没有花银子。”   “没花钱,那你怎么把我们救出来的?”   裴申本不想四处宣扬自己跟公主的那些故事,但是顾怿和张卿卿都是此案的当事人,他也不好瞒,就将此时简单说了下。   顾怿听罢也沉思了下:“原来如此。这么算下来,那我倒欠诫之兄你一条命了。诫之兄你以后有用得着顾某的地方,顾某必定万死不辞!”   顾怿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此番严肃起来模样更加好笑。裴申只当他说了句玩笑话,随便闲扯两句也便过去了。   裴申一边和顾怿说着话,时不时会侧过头看远处正在说话的张卿卿和方熠一眼。顾怿看这情况,心中已有猜测。   顾怿盯着张卿卿和方熠的方向望了一会儿,又扭头看了一眼裴申,表情很是沉重。   “诫之,你跟舜乐的事情是不是被舜乐他姐夫发现了?你们的事儿孔济都跟我说了,这事儿我也很惋惜。这世界对你们并不宽容,你们两个要是想在一起,日后恐怕需要承担许多的流言蜚语,舜乐他家里人就是你们要面临的第一个难题。这一关迟早要过的,你要对你自己有信心,打起精神来……”   “……”   裴申无言以对。   这边正说着,张卿卿已经送走了方熠跑了过来。   “你们俩聊什么呢?”   “我们……”   “我们什么都没聊!”   还没有等顾怿话说完,裴申就已经开口把他的话都堵了回去。话毕,裴申还给了顾怿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该说的不要瞎讲。   顾怿这还欠着裴申一条命呢,他也不好跟裴申唱对台戏,只好扭过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裴申笑着望向张卿卿,轻声问道:“你跟方司业都解释清楚了么?事情解决了么?”   张卿卿咧嘴大笑:“这次还是要多谢你,若不是你,我只怕也不敢开诚布公的把这件事跟他讲清楚。我之前的顾虑太多,总是跟他这么死耗着,现在话说明白了,其实事情也很简单。”   她跟方熠冷战的数月,若非裴申赶鸭子上架,她短期之内肯定不会主动去找方熠理论。这次能和方熠彻底把问题解决,实属难得。   顾怿在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内心也是波澜起伏。   听张卿卿话里的意思,他这是把他和裴申的事情跟他家里人说了,看样子他姐夫还同意了。   真不知道方司业在听说自家儿郎搞断袖时是什么心情,他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竟然能同意这样的旷世畸恋?   这个世界,还真是疯狂而有趣啊! 第64章 .  春闱  我愿意!   毕竟官府都把张卿卿和顾怿放出来了, 他们回去之后国子监也不好再追究。吴夫子虽然气恼,但也只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教育一下,到底还是没能把他们怎么着。   明年开春就是科举会试, 而今已是深秋, 真的是没有多少时间了。这帮崽子们若是再不好好努力,那就算是大罗金仙给他们讲书, 那他么也肯定过不了!   张卿卿靠着国子监的膏火银过活, 日子虽然过的紧巴巴, 但省吃俭用撑到科举考试的时候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他们都忙着准备科举考试,搞钱的事情也不敢再想了。   从深秋到隆冬再到初春,整整几个月的功夫, 整个国子监从原本吊儿郎当一下子切换到了全民学习状态。每年参加科举考试的人有数万,录取的却只有数百人。可是即便如此, 大家也都想去碰碰运气。   张卿卿晚上睡觉之前看了会儿书, 有点犯困, 收拾了下床铺准备休息。   她收拾妥当,突然间又想起一件事情。   “子舟,明天就是休沐日,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逛逛街,买点东西?”张卿卿掀开床帘问了孔济一声。   “去不了,我还有好几篇策论没写呢!”孔济回道。   已经到了深夜, 孔济仍然强打着精神点灯熬油的学习。张卿卿平素极少见他这个样子, 此时也有些好奇。   “你最近怎么转了性,突然这么热爱学习?”   孔济远远望了张卿卿一眼:“睡你的觉吧, 不要打扰我学习!再等半个月就要春闱了,我要努力!”   张卿卿“哦”了一声,悻悻拉住自己的床帐睡觉。   临近科举考试, 连孔济都如此用功,更别说向来胸怀大志的裴申和顾怿了。   裴申和顾怿俩人几乎是国子监的学习标杆,几乎是没日没夜的在看书。国子监的大部分监生都积极的向这俩人学习,很努力的准备迎接这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例外,跟张卿卿相熟的人里面,方灿和赵熙就是典型的特例。   他们这种家里不是有爵位就是有皇位继承的大佬,原本就不是很在意这种考试,所以近些日子依旧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尤其是赵熙,临近春闱,他每月来国子监的时间反倒更少了。   张卿卿虽然也跟着大家一起学习,但是她纠结了几日,最后还是决定不参加考试。   不过该报的名她确实也得报,免得再被别人看出端倪。等到他们都参加完科举考试,正式从国子监毕业,她就可以真正自由了。   会试的前一日,国子监的监生们都已经停下了紧张激烈的学习,放松一天,保持充足的精力来应对考试。   有很多监生都决定出去逛一圈好好吃顿饭,一直以来都很忙的顾怿什么都不做,就躺在宿舍里睡了一整日。裴申跟他们都不一样,照样早起晨练,上午的时候还看了一会儿书,下午的时候找人聊了一会儿天。   张卿卿就是那个被邀请去聊天的小伙伴。   裴申住的是单人间,张卿卿过去跟他聊天的时候倒是没有人打扰。   因为是要放松,所以他们刚开始只是天南海北的胡侃。从孔夫子侃到路人甲,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聊了几个时辰,瓜子皮嗑了一地。   后来话题重归明天的科举考试,两个人剥瓜子的手俱都一顿。   这是个倍感压力的话题,不过即将面对的他们还是要表现出举重若轻的样子。   “舜乐,你明天真的要过去参加考试么?”   张卿卿纠结了许久才决定说真话:“我明天会装病,就不跟你们一起去考场了。”   裴申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表情既不是吃惊也不是遗憾。   他轻轻笑了笑:“你想好了就行,我尊重你的决定。”   张卿卿也扬唇一笑:“这个事情我确实想了很久。我的身份你一早就知道的,我刚进国子监的时候还不满十五岁,班里的同学们也都是半大的孩子,我的身份大家看不出来也算正常。因为在一起相处的日子久了,大家也都一直没有起疑。但是总是如此也不是个办法。我马上就满十九了,恐怕长此以往会出事。”   科举进考场为防止夹带还会收身,只怕她那一关都不好过。即便是进考场的时候能买通收身之人,往后的日子里倘若再遇到这种问题也不好办。她这一生,总不能永远都活在欺骗中。   裴申也点了点头:“确实也是。你之前曾经同我说过你想去当状师,我觉得也很好,只要是你做你喜欢做的事情,都很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一起在国子监待了四年,我们读着一样的书,接受着一样的教育,我们就是一样的人,就可以一样为我们的家国百姓做事情,这跟性别没有任何关系。你不想参加科举入仕,倘若能当了好状师,也一样可以为百姓做事。总是不会枉费我们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诫之兄也!”张卿卿哈哈大笑。   裴申望着她的笑脸,突然又说道:“舜乐,我之前问过你一个问题,过了很久了你依旧都没有答复。我今天还想再问你一次。”   “啊?什么问题?”   裴申脸色微红,酝酿了好久才说道:“明天就是科考,考试完了之后我们就正式从国子监毕业了。两年前在鬼市的时候我问过你一个问题,你说等两年之后再说,现在差不多已经到咱们约定好的时间了,你和方司业的事情也彻底分开了……”   张卿卿愣了一下,也想到了裴申两年前同自己告白的事情。   那时候她和方熠的事情还没有掰扯清楚,她的境况糟糕,所以几乎没有纠结,直接就拒绝了裴申。   但是现在,情况似乎又有些不太一样了。   裴申见张卿卿沉默,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当年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就跟他说过,自己两年后要将那个问题再问她一遍,此时他也不好沉默着只让她费力回想。   他鼓起勇气,决定再把那些让人害臊的话再讲一遍。   “毕业之后我们就要离开国子监,你以后无论是想要以男性还是女性的身份生活,自己过一辈子难免会觉得孤独。卿卿,你想要一个人跟你一起度过余下的日子吗?我想一辈子待在你身边,在你无聊的时候陪你说话,陪你下棋。我知道你喜欢热闹,如果你觉得我性子闷,我们两个还是不够热闹,我们或许可以生两个孩子,就算是打马吊也能凑成一桌了。”   这话题推进的也太快了吧?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怎么突然间就谈到生孩子上了?   张卿卿想了一会儿,试图说点什么:“我……”   裴申见她这副纠结的模样,疑心她是要拒绝自己,开口便拦住了她的话。   “卿卿,我喜欢你,从七年前我们在河边初遇的时候开始。我知道你跟寻常的姑娘不一样,我喜欢你就会尊重你,日后你无论想做什么事情,我不会干涉你,但是我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在你身边陪着你。倘若你愿意嫁给我做我的妻子,我们就做夫妻。倘若你想要一辈子以男人的面目示人,那我就不娶妻了,别人说我们是断袖龙阳也无所谓,那都是别人的事情,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出身寒微没有什么拘束,这辈子怎么过只有我们两个人说了算。”   “诫之……”   她原本就不讨厌他,也很喜欢跟他凑在一起玩耍。之前她觉得他们两个人是这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完全没有必要变换一种生活方式□□人或者情侣。   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可是他这次对她说的也很诱人,她一时间竟真的没有想到任何可以拒绝他的理由。   裴申盯住张卿卿的眼睛:“所以,卿卿你愿意么?”   张卿卿沉思许久,最后还是点了头。   “我愿意。”   若是真的要寻一个人做情侣生孩子,裴申真的是一个绝佳的选择,至少要比继续被方熠当做金丝雀豢养着好太多了!   明日就是科举考试。到时候裴申考上状元,她也去方府走完放妾文书的手续,她就真的可以脱离苦海走向新生活了!   她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新的人生马上就要到来了,真是想想就足以让人心神荡漾!   不过她的运气向来不行,还是希望这次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第65章 .  状元  裴申高中状元   张卿卿想要躲避科考的方法是生病。她为了让自己装的像一点, 在考试的前一天晚上去洗了个冷水澡。春寒未褪,她又吹了个冷风,第二天早上果然病的起不来床。   “舜乐, 起床了, 今天可是科举考试!”   孔济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喊张卿卿,张卿卿支支吾吾几声, 却始终没有动静。   孔济从来不曾在未经张卿卿允许的时候掀她的床帐, 可是这一次却忍不住伸出了手。   “张舜乐你不要太飘,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么,你怎么还能赖床?你的前途还想不想要了?科举不考,国子监这四年你这是要白上啊?”   张卿卿躺在被窝里, 只有一个脑袋露在外面。她的脸红的要命,整个人的状态似乎也不太好。   “子舟, 我有点不舒服。”张卿卿抬眸看了孔济一眼, 有气无力的说道。   孔济伸手探了一下张卿卿的额头, 被吓了一跳:“你的头怎么这么烫?你昨天洗澡是下锅里把自己煮了煮么?”   孔济一边贫,还是很快叫人把张卿卿送到了医馆。   忙了半晌,孔济踩着考试的点去了, 张卿卿烧的太严重,实在是走不动道,尽管自己哭着喊着拼了命要去参加考试, 最后还是被大夫拦下了。   “公子, 你病成这个样子还要去那格子间里熬三天,进士考中考不中不好说, 你这条小命只怕是难保啊!”   张卿卿望着大夫愣了一下,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不行啊大夫,真的不行啊!我是国子监的监生, 今年的科举考试我报了名的!我十年寒窗苦读,就是为了今日啊!倘若错过了,只怕这辈子也就完了!”   张卿卿哭天抢地声音撕心裂肺,整个医馆都是她的哀嚎声。   大夫看着她这样也有些心疼。   谁没有年轻过呢?谁没有过机会摆在面前,自己却留不住的时候呢?   大夫拍了拍张卿卿的头顶,长长叹了一口气:“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都是上天安排的,不是我们能做的了主的!无论如何都是命更重要不是?这科举三年一届,你这么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别灰心,等下一次吧……”   张卿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不,我一定要去!”   “别逞强。你这一次真的去不了了,否则一定死在考场上!养好身体,下一次才能考得好。我看你最多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下一次考的时候顶多也才20出头,已经比大多数进士都要年轻了。好些人考了很多年都考不上,上一届的状元爷不就是一个老翁么?再者说,孩子,谁当年不是这么过来的呢?想当年老夫也是差一点要进太医院的人,就差那么一点点啊!你是不知道那时候的情况……”   大夫口若悬河规劝良多。可是这似乎并不能抚慰张卿卿抑郁绝望的心情。   张卿卿听完之后情况完全没有缓解,仍旧捶床痛哭:“不行啊,我要去!我哪怕死也要去……”   张卿卿在医馆里安逸的待了四五天,除了每天哭一晌哀叹自己失去了科举入仕的机会之外,每天吃得好睡得香,离开医馆的时候还胖了几斤。   张卿卿没有参加会试,殿试自然也没有参加的机会。病好了之后她也没有跟着大家一起回国子监复习准备殿试。   她闲着没事,在城中找了一份状师的兼职,又就近租了个小房子。她每天早出晚归收集资料,又上衙门跟人引经据典讲道理互怼了好几场,竟真的挣了一笔小钱。   会试发榜的时候她没有回国子监,但是大家的成绩她却都听说了。   赵熙没有参加考试,方灿名落孙山。一向胡闹的孔济却跟裴申和顾怿一样都考过了会试。   裴申素来成绩好,考了个第一名,顾怿考了二十几名。孔济虽然差了一点,考了二百多名,但是好歹是过了。   赵熙和方灿都是家里有爵位要继承的人,本就无心科举,成绩也理所应当的差的离谱。总得来说大家都得偿所愿,结果喜闻乐见。   殿试迫在眉睫,张卿卿怕这个时候去祝贺再打扰到他们复习,所以仍旧没有回国子监。直到他们参加过殿试发榜之时才陪他们一起去看榜。   会试发榜是在礼部。很多应考的士子想早点知道结果,黎明就在礼部门口守着。   张卿卿与裴申顾怿孔济三人同行,他们几人去的比较晚,到了的时候礼部已经是人山人海。   毕竟是决定未来的大事,大家都有些紧张。   “反正我没有参加考试,我不怕。要不你们都在这里待着,我去替你们看成绩?”张卿卿率先提出建议。   裴申等三人都低着头没有回应。   张卿卿扫了他们一眼:“你们都不回答,那我就当你们默认了啊!”   说罢,张卿卿扭头就要挤到人群里去看榜,没想到却被裴申一把拉住。   “舜乐 。”   他的手很凉,手心里却全都是汗,握着她的手湿哒哒的。   张卿卿抬眸看了他一眼。裴申有些不好意思,又急忙松开了手,面颊也有些泛红。张卿卿收回自己的手低着头也半晌没讲话。   孔济看见他们这些小动作,翻了个白眼就开始吐槽:“老夫老……了,害什么臊啊?如果害臊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牵在一起,既然牵在一起又何必害臊呢?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们就当是自己家就行,何必如此见外?”   孔济给了顾怿一个眼神。顾怿会意,马上声援:“对呀,自家兄弟牵个手怎么了?你们脸红什么?”   孔济微微一笑,又把目光凝到了裴申和张卿卿身上。   “……”裴申无话可说,松开了张卿卿的手。   张卿卿却不甘示弱马上还击:“今天可是你们殿试发榜,你不赶紧去看你的成绩,还在这里跟我扯皮!你会试排多少名心里没数么?”   “……”这次反倒轮到孔济语塞。   能过会试是孔济始料未及的,他其实原本只是想去熟悉下环境,下一次再去考试的时候也好心里有数。谁也没想到,他竟然第一次就过了,虽然名次很靠后。   发榜之后他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自吹自擂,说自己还是基础好,考前抱的佛脚确实也有一定的效果。其实自己心里一直都七上八下的。   这殿试是陛下亲自考核士子,他哪里还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孔济会试的运气其实连张卿卿都有些嫉妒,她在得知孔济杏榜有名之时,甚至怀疑自己装病逃考是不是明智的。   孔济看着张卿卿复杂的表情,伸手戳了她一下:“不是你说要跟我一起去看榜吗,怎么又停在这里长吁短叹起来了,你到底去不去了?”   “去去去!”张卿卿应道。   裴申和顾怿两个胆小鬼留在外面,张卿卿和孔济两个人挤进了人群去看榜。   张卿卿和孔济回来的时候裴申和顾怿都迫切地盯着他们。   张卿卿也没有卖关子,朝裴申和顾怿分别施了一礼:“恭喜状元郎,恭喜探花郎。你们中了!”   裴申闻言愣在那里半晌不说话,顾怿却像刚中举的范进一样兴奋的上蹿下跳。   “真的假的,你没有骗我我吧?我中了状元?”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自己什么情况心里没数吗?探花是你,状元是诫之。”   “哦。”顾怿沮丧了下,可是再想想还是觉得很兴奋,“没事,探花也很棒啊,也是一甲啊!”   裴申见张卿卿这么说,已然知道今年的新科状元是谁。   孔济看着大家俱笑逐颜开的模样有些烦躁,但是毕竟都是自己的朋友,所以也强忍着没有翻脸。   顾怿高兴了半晌终于想起来了孔济,问道:“子舟,你呢,你考的怎么样?”   “别问了,没什么好说的。”   话毕,孔济扭头就走了人。   不就是名落孙山么?大不了他拉着舜乐再复习三年就是了,多大点事?问来问去真的很烦!   顾怿知道孔济为了这场考试准备了很久,见他心情不好怕他出事,也跟上去劝慰。   孔济和顾怿走后,一时又只剩下裴申和张卿卿两个人。   裴申愣了半晌,突然又抬起胳膊握住张卿卿的手:“舜乐,之前我答应你的事情,我都会做到!”   张卿卿低下头,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第66章 .  放妾  放妾文书到手   没几日就是新一届的释褐礼。   三年前上一届科举考试, 来参加释褐礼的一甲进士里没有一个是四拜的国子监监生,国子监的祭酒徐汉广看那场面差点气到中风。   可是这一次国子监一雪前耻,一甲里面有两个都是国子监的。   徐汉广坐在台上看着簪花四拜的新科进士, 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上一届的那个状元, 一把年纪的糟老头子了还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看这一次的状元, 二十出头朝气蓬勃瑶林玉树一般的少年郎。还有这个俊俏可爱的探花, 都曾是他们国子监的监生!   徐汉广侧着头望了下一边坐着的方熠, 眼睛里几乎要滋出泪花:“盛光啊,看着他们,老夫觉得自己哪怕即刻死了也值了!”   “徐祭酒, 您当心身体,别太激动了……”方熠小声劝道。   吴夫子立在徐汉广身边边, 看着他这幅样子也有些窒息。   上一次释褐礼的时候, 这小老头儿差点儿给气中风。这一次他的心情波动如此之大, 别再有个什么毛病。   吴夫子也悄悄扯了下徐汉广的衣袖:“祭酒,您控制一下您自己,这么多人呢……”   “没事没事, 老夫就是太高兴了。”徐汉广欣慰地笑了笑。   今年一甲里面的这两个少年郎都是吴夫子的学生。今年国子监能扬眉吐气,吴夫子功不可没。   若不是自己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 他只怕当时就能抱着吴夫子转上两圈。   吴夫子也没有看懂徐汉广的眼神, 只是咧了咧嘴,露出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   今年的释褐礼张卿卿也过去看了。除了她之外, 孔济也跑过来围观。   张卿卿和孔济跟着国子监新入学的那些小监生挤在一起,全然没有学长的样子。他们这一届里面有学长样子的监生,都在那参与释褐礼的新科进士的队伍里。   想起这事儿孔济就忍不住哀叹:“就差一点, 就一点点儿,我就可以跟他们一起去参加释褐礼了。唉,真的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临门一脚了,老子竟然折在了这里。”   张卿卿见他这个样子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拍了下他的肩膀以示抚慰。   上一次陪张卿卿看释褐礼的是裴申,可是这次裴申却穿着一身大红锦袍头顶簪花,领着数百名进士在行释褐礼。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释褐礼礼节繁复,赶来观礼的人也很多。张卿卿被人流挤到前面差点摔倒,多亏孔济眼疾手快扯住,她才不至于当众丢脸。难得化险为夷,张卿卿松了口气,抬起眸正好看见人群中裴申的脸。   裴申也看到了张卿卿,远远朝她笑了笑,而后又跟着大队伍进行下一项仪式。   两人明明已经认识很久,裴申也不是第一次这么朝她笑。可是张卿卿却是第一次如此莫名其妙的脸红心跳。   张卿卿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释褐礼也没有看完就想要离开。孔济坚持要再看一会儿,张卿卿就自己先行离开了。   释褐礼完了这帮新科进士还要进宫赴宴,估计这整整一日张卿卿都不会有机会再见到裴申。她百无聊赖,窝在自己租的小房间里看书,直到深夜才睡,第二日一睁眼就是日上三竿。   没想到这个时候方府里竟然有人过来请,方熠怕她不来,甚至还派出她的贴身丫鬟阿竹过来叫。   “小姐,您有日子没有回过府里了,您就不想奴婢么?即便是您以后不想再回府里,那您就打算把我一个人扔到那里么?”   阿竹看见张卿卿抱着就哭,张卿卿哄了她好一会儿才总算是止了泪。   阿竹是张卿卿从张家带来的丫鬟,当时签的卖身契东家也是张家。倘若张卿卿离开的时候不把阿竹带走,那阿竹一个人在方家也不是个事儿。   可是方家白养了阿竹近十年,张卿卿要是不跟方府的人打声招呼,直接就把阿竹带走,那肯定也不行。   “那行吧!我跟你一起回去。”张卿卿说道。   青/天/白/日的,她就不信方熠还能把她怎么样!   张卿卿和阿竹一起坐马车回了方府,到目的地的时候正是中午饭点。张卿卿本以为方熠会同她继续纠缠,最起码会先摆个鸿门宴什么的,所以她也没吃饭。可是到了方府之后,府中的小厮却直接把她引到了书房。   她刚进去的时候,方熠正伏在窗边的书案前写字。暮春时节天气和暖,窗外的柳树抽了枝,温煦的日光从一侧的窗户中漏了进来,柳枝和窗棂的影子打在他的侧脸。他的半张脸晦蒙不清,另外半张脸却在日影下熠熠生光。   方熠挽着衣袖枕腕执笔写了半晌,表情相当认真。张卿卿一路走来,脚步声渐重,人都已经快到他面前了,他仍然垂着眸子奋笔疾书。   “咳咳……”张卿卿捂嘴咳嗽一声,试图证明自己的存在。   方熠听到声音皱着眉抬起了头:“你不是在医馆里住了好几日吗,风寒怎么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好利索?”   “已经好了,就是来的路上吸了点凉风,嗓子有点痒,没事儿……”   知道她没事之后方熠也很放心的“嗯”了一声,之后又低着头继续写字。   “……”   这哥们大老远的叫她过来饭也不管,就是为了让她围观他办公的英姿?   张卿卿也不好意思打扰他,就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好在方熠写的也很快,很快手上的一张宣纸就写满了小字还按上了他的私章,很明显是正式收尾了。   方熠拿起那张纸吹了吹上面的墨迹,满意的点了点头。   “给!你很早之前就想要的东西,今天我就正式交给你了!”   方熠把那张纸交给张卿卿。   “这是什么?”   张卿卿有些好奇,接过那张纸,一眼就看见右首“放妾文书”四个大字。   方熠轻轻笑了笑:“你想要的自由我给你了,就在你的手里!从此刻起,你就不是方家的张姨娘了。你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人的样子,再没有人可以阻拦。”   张卿卿本来还以为这放妾文书他还要再拖一阵子才会给她,没想到他这次竟会如此干脆利落。   “二哥,谢谢你。”   “不用谢,我之前答应过你,你从国子监毕业之后我就放你离开。现在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张卿卿点点头。   她这次来本就是为了阿竹的事情,收了放妾文书之后她又道:“二哥,我前些日子给人家当状师挣了一些钱,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阿竹她是我从张家带来的丫鬟,卖身契签的也是我们家,总是在方府里白吃白住也不合适,我想把她带走。这些年她在府上的吃穿花用可以请账房先生算一算,我会把这些钱还上。”   方熠挥了挥手:“都是自家人,哪有管几顿饭还跟人要钱的?阿竹既是你的丫鬟,你带走就是,没事的。”   “谢谢二哥!”   二人又闲侃了好一会儿。张卿卿早上没吃饭,现在已经过了正午,她怕自己待会儿控制不住自己肚子乱叫,到时候再尴尬,所以就提了一下:“二哥,我们聊了一上午,现在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了,我还得买菜做饭,就先不叨扰了。”   方熠原本满脸是笑,听说她要走的时候垂了垂眸子。   张卿卿看着方熠的表情也有些窘迫,很怕他会反悔,再说些什么要娶她为妻的话。   方熠看懂张卿卿的眼神,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他收起情绪,又扬起了一抹笑容:“卿卿,我这边也没有准备你的饭,你路上小心,我要吃饭去了,咱们改日再见!”   “……”   按以往的套路,到了饭点,基于礼貌,主人应该主动开口留客人吃饭,然后客人再出言婉拒。不管客人最后会不会留下来吃饭,客气一下总是少不了的。   方熠这是怎么回事,就算做不了夫妻,大家好歹是亲戚,怎么这点面子都不给了?   方熠见愣在当场迟迟不动步子的张卿卿也很奇怪:“你刚才不是说要回家做饭吗?怎么还没走,你是想留在这里吃饭吗?”   “没有没有,我这就走。”   张卿卿笑着打了个哈哈,扭头离开了方府。 第67章 .  失约  女为悦己者容   阿竹厨艺尚可, 张卿卿带着阿竹出了方府,路上买了点菜回去做。   之前在国子监的时候,张卿卿经常会带阿竹做的小糕点过去。那时候孔济就经常过来蹭吃蹭喝, 而今听说张卿卿去方府里把阿竹要回来了, 特地抽时间过来蹭饭。   阿竹听说张卿卿有朋友十分欣赏她的厨艺慕名而来,兴奋的一蹦三尺高, 扭头就钻进了厨房, 意图展示下自己精湛的厨艺。   孔济也没有拿自己当外人, 在小院子里到处乱窜,说是好奇他们家的装修风格。   “舜乐,你这房子租的不错呀, 地段好又敞亮,房租一个月多少?”孔济一边逛一边问道。   张卿卿含蓄的笑了笑:“不算贵。我前些日子去给人家当状师打官司, 也颇挣了几两银子, 正好够这几个月的房租。”   “瞧你那个样子, 连价格都要瞒我,是最近发了财怕我向你借钱吗?”   “没有没有,我素知孔兄家里有钱, 我就是一个穷苦书生。我不向孔兄你借钱就不错了,孔兄又怎么会过来借我的钱呢。”   “呸!就你这张嘴,十句里难得有半句真的, 你去当状师给人打官司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孔济啐了张卿卿一口, 继续参观她的小房子。   张卿卿租下来的是个一进的小院子,一间堂屋两间厢房, 中间围着个小小的院子。张卿卿和阿竹在一起住,都睡在堂屋里,另外那两间厢房小的要命, 一间做了书房,一间改成了厨房。   孔济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赞不绝口,半晌才察觉出异样。   “舜乐,你……”孔济结结巴巴的开口,“你把阿竹收房了?”   “……”   这还真的没有办法解释。   张卿卿之前就常和阿竹一起睡。这租来的房子太小,辟不出来那么多卧房,书房和厨房又不能住人,所以她们两个人就仍然住在一起   张卿卿原本想着,这房子既然被她租下来了,每日院门一闭自成天地,她就不用再像国子监的时候那样日日战战兢兢了。她在自己家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说和阿竹住在一起,就算是她天天在家里穿女装也没有什么关系。   可孔济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张卿卿纠结半晌终于开了口:“子舟,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信你个鬼!”   孔济皱起了眉头,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   事已至此,他竟然还想骗人?可恶!   家里养着个俊俏又贤惠的通房丫鬟,白天做饭,晚上伺候枕席,这个姓张的日子过的倒是挺爽!   只是可怜了阿竹和裴申,这两个人被张韶这个无耻之徒玩/弄于股掌。   自己和张韶认识了这么些年,以往看他也算正经啊,怎么私底下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这简直太可怕了!   “子舟,你真的误会了,我和阿竹是清白的,我们俩……这样也是有原因的,实在是因为我这小院子太……”   张卿卿知道孔济是误会了,正措辞想着解释,没想到孔济完全不信她那一套,直接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之所以跟阿竹睡在一起,只是因为你们家太小太挤没有空房间,你对女人没有兴趣,所以你坐怀不乱,跟阿竹并没有夫妻之实,是不是?”   “对对对,就是这样!”   没想到孔济一开口竟然就说到了自己的心声,张卿卿点头如捣蒜。   孔济“呵呸”吐了张卿卿一口,骂道:“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做都做了还不敢承认,我怎么会认识你这种朋友?”   “我……”张卿卿无话可说。   孔济又想了好久,终于想出来一个可以合理利用这个秘密的条件:“张舜乐,你收了阿竹这回事儿我可以不跟裴申讲,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张卿卿问道。   孔济开心的掏出了国子监的入学通知递给张卿卿。   “舜乐,今年春闱你生了病没能去考试,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所以我就去跟吴夫子说了说。吴夫子也觉得你底子不错,就这么不考了挺可惜的,所以就帮你去祭酒那里求了求,许你在国子监多待几年,晚些毕业。赶巧我也要复读,我俩日后就一起努力,三年后我俩必定金榜题名……”   张卿卿闻言拍案而起:“姓孔的,你到底背着我都干了些什么?”   晚几年毕业?再回去国子监?   想都别想,她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回国子监继续当这劳什子监生了!   张卿卿没等阿竹做好饭就把孔济扫地出了门。   春闱放榜之后除了释褐礼之外还有很多程序要走,按规矩,这批新科进士都要进翰林院学习几年,状元会授翰林院修撰的职位,从六品;榜眼和探花授翰林院编修的职位,正七品;二甲和三甲的进士均为翰林院庶吉士,无品级。   具体的操作流程很复杂,裴申和顾怿他们刚刚中了进士,需要忙的事情很多,无暇跟旧友联系。   又隔了好几日,裴申手头的事情忙了个大概,才主动联系了张卿卿,说要次日同她一起出去玩。   张卿卿刚开始收到裴申捎来的信的时候心情十分平静。不就是约会嘛,他们两个甚至在同一个房间里住过一年,这种事情,都是细枝末节而已!   约会的时间是第二天上午巳时,张卿卿头一日晚上早早的睡了,一夜做了四五个梦,每个梦里裴申都会出场,她中间醒了醒了几次,寅时末的时候就彻底睡不着了。   天还没有亮,她睁着眼睛望着夜空发呆。到了卯时天空已见亮光,她实在是躺不住了,干脆就起了床找衣服。   她租的小房子是真的小,床也很小。阿竹本来贴着她睡,她翻了几个身,阿竹也被她吵醒了。   “小姐,你平时不是都一觉睡到大中午的么?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阿竹揉揉眼,看着跳下床找衣服的张卿卿很是不解。   “早睡早起身体好,我劝你也跟我一样改掉赖床的臭毛病,咱们一起拥抱太阳去!”   “……”   阿竹扭过头看了看窗外的日光。   今天的太阳也没有打西边出来啊?   张卿卿起得匆忙,半晌找到了一只鞋子。她上半身钻进衣柜,撅了个屁股露在外面,腿还是金鸡独立的姿势。   虽然人活的粗糙,倒是难得一开口就是豪言壮志,非要叫阿竹起床溜圈锻炼身体。   阿竹被她逗笑,也起身下了床。   “小姐,这一大清早的,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啊?”   张卿卿从衣柜里钻出来看了阿竹一眼:“我今天跟人约好了出去玩,你说我是穿男装还是女装呢?”   “哦,挑衣服啊!那跟你约好的那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张卿卿皱眉想了想,虽然没有回答阿竹的问题,却顺着她问题的逻辑自己做出了决定:“那我今天穿女装吧!小姑娘就是应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毕竟书上说过,女为悦己者容。   张卿卿一时狂喜难掩。   她穿上了自己最体面的衣服,又劳烦阿竹帮她化了妆,打扮得十分精致。   巳时,张卿卿准时出了门。   春夏庙会多,他们约好的那个地方附近有寺庙庙会,来往的人很多,张卿卿雇的马车被堵在路上,到了目的地的时候,比他们约定好的时间晚了整整一刻钟。   张卿卿本来有些歉疚,可是到了目的地,发现裴申也并没有来。   这哥们估计也被堵路上了!太惨了!   张卿卿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了好久,一直从上午等到黄昏,宵禁暮鼓敲了几百下,他却一直都没有来。   最后已经有巡街的人开始撵人,张卿卿仍然不想走:“军爷您再等等,我在等我的一个朋友……”   “你他娘的有毛病吧?都宵禁了人还不来肯定是放你鸽子了,还等个屁啊!”   张卿卿被巡街的人强行轰走。   走的时候张卿卿还在纠结,裴申一向守时,这一次究竟是怎么了,他为什么会失约呢?   该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吧? 第68章 .  赐婚  我要你做我的驸马   裴申中状元还没有几日, 在京城尚无府邸,他又已经从国子监毕业,也没有办法再住到国子监的宿舍里, 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都住在自己京郊家里。   他家里住的远, 从家里出发到与张卿卿约定好的地方需要花好些时间。他怕迟到,约好的是巳时一刻, 他辰时初就已经出发了。可是谁知刚出门半个时辰, 村子里就有个十来岁的男娃骑马赶上把他叫了回去。   “裴哥哥, 宫里又有人来你家下圣旨,你快回去接旨吧!”   圣旨?   裴申惊了一下。   他是新科进士,按照惯例, 他会先去翰林院当几年修撰,之后才能正式去六部或者各台阁领到一个实职。即便是有些进士出类拔萃, 仅用几个月就可以领到实职, 但是调令也不该是皇帝圣旨亲发。   好端端的, 皇上为什么要给他发圣旨,真的好生奇怪!   “好吧,我这就回去领旨。”   圣旨一下犹如陛下亲临。全天下只有旁人等皇上的道理, 哪儿会有人能让皇上等他?   他快点回去,希望那旨意可以快点宣完,兴许还误不了事。   张卿卿还在京中等他, 他若是迟到了就不好了。   裴申和那男娃一起策马回村, 路上那男娃还兴奋的跟裴申描述过来传旨的那些太监们的排场。   那些人来的时候抬了很多箱笼,大件小件的似乎都是金银财宝, 似乎都是皇上要赐给裴申的。这次必定是有天大的喜事要掉到他头上了。   裴申闻言更加疑惑。   他尚未正式入仕就职,也没有什么功劳,皇帝好端端的为何要下旨赏赐他东西?   二人很快就回了村。   裴家小门小户, 村里随便一个员外郎都比他们家的房子气派,可是这么一个简陋破旧的院子门口侍卫太监站成一排,还有宫里送来的箱子布帛,感觉顿时就不一样了。整个村子的男女老幼都跑过来围观,比裴申当时中状元发榜时还要热闹几分。   裴申翻身下马,穿过人群回到了家中。   为首的大太监手举拂尘在大厅中等候,见裴申回来了,话不多说直接就宣了旨意。   那个大太监的官话说的很好,语速也不快,偏偏一整篇圣旨读下来之后裴申却听不明白。   他的头晕晕的,他能明白那圣旨里面说的都是让他厌恶的事情,可是偏偏扒在他们家门外围观的那些人却都已经忍不住开始恭喜起他来了。他的父母站在他的身侧,听到那圣旨里的事情也都是一脸喜色。   那大太监喊他接旨的时候他有些听不见,他只能隐隐约约能看到对面那人的嘴皮子在上下开合,耳朵里面一直嗡嗡在响。   那太监喊了几次要他接旨,他只是望着那太监不作回复。   “不,我不想……”   裴申摇着头往后撤了撤身子,似乎是想起身跑开,没想到裴母看他这副样子竟跑过来掐了他一把,替他接过圣旨塞到了他的怀里。   这可是圣旨,难不成他是想抗旨吗?   他若是真的抗了旨,那不管他是不是刚刚考上了状元,必定都是死路一条。   那大太监见裴申的神色便已猜透了七八分。   这个人似乎不太乐意接这旨意。   可是不乐意又能如何?这可是圣旨,谁还敢违抗咋地?   见到这般不识抬举的人大太监也有些心烦。但是皇帝既然已经铁了心要抬举裴申,他这个做奴才的倒不好公然下人家的面子。   “奴才恭喜驸马爷了。宣完了旨,奴才这就回宫复命去了。”那大太监屈身向裴申行了个礼。   裴申呆呆的立在那里,并没有理会那大太监。   裴父见场面尴尬,急忙拿出自家积蓄,给那太监塞了好大一锭银子。那太监收了赏银神色稍缓,走的时候又说了好几句吉祥话以示恭喜。   那太监走后村子里的街坊邻居也连忙跑过来道喜。一帮人将裴申团团围住,他想走却脱不开身。   “恭喜裴郎,中了状元不说,这马上又要做驸马爷,真是好福气!”   “裴夫子,恭喜恭喜,你们家申哥儿这次可真是光宗耀祖了。”   “裴大婶,家里有这样的喜事,是不是要办几日的流水席啊?”   “……”   裴家二老听到大家的奉承喜上眉梢,已经开始叫人去买糖给大家分发了。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自家儿子也是运气来了,一下子双喜临门不说,儿媳妇竟然还是皇帝的掌上明珠。   大家并没有关系裴申究竟是怎么想的。   裴家世代都是平头百姓,能有这样的运气很明显是祖坟上冒了青烟,裴申只要不是疯了,没道理不乐意。   邻居家小哥叫了裴申一声:“申哥儿,怎么还搁这儿发呆呢?乐傻了?大喜的日子,你不得说几句表示表示?”   裴母见裴申的表情不太对,悄悄拽了下他的衣袖:“申儿,怎么了?”   裴申自打听到那圣旨,整个人就如同被雷劈了一样,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人一直在跟他说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乱糟糟的吵的他的头都要裂了。   他有些眩晕,两只脚飘飘然,似乎随时都能摔倒在地上。   可是他不能倒下,京城还有人在等他,他必须去赴约。   他强撑着稳住了身体,将怀中的圣旨重新还给裴母,扭过头就要挤出人群往外走。   裴母叫住了他:“申儿,这刚接完圣旨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裴申的声音有些发颤:“娘,我还有事情没有办完,得出去一下。我要去京城,我很久便跟人约好了,现在她还在等我,我不能失约……”   什么事情能比眼前的事情还要重要呢?   裴母怔了一下,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那年在国子监见过的张卿卿。   那姓张的小郎君和他们家申儿一向亲厚,之前申儿出事的时候,那张小郎君也跑前跑后又出钱又出力的。按道理孩子能有这样的朋友,做父母的很难不高兴,但是申儿和那小郎君的关系似乎真的过于亲厚了。   之前她和孩他爹一起去京城看望儿子的时候,就曾听说书先生讲过那些监生断袖分桃的事情。   不会真的是真的吧?   裴母有些忧虑:“申儿,什么朋友能比眼下家里的事情还要重要呢?你先找个人回绝了你那朋友,改天再约不好吗?”   裴申摇了摇头:“不行的娘,那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   “比你娶公主还要重要吗?”   “对,比这件事还要重要十倍百倍。”   “申儿,你去金城是为了去见那个张舜乐吗?”   “对,是她。”   “……”果然与自己料想的一样。   裴母气结。   倘若是为了个寻常人家的女娃还可以理解,可他竟然是为了一个男人。这简直离谱!   再好的男人又如何,难道还能与他结婚生子共度余生吗?更何况抗旨是杀头的罪名,他这样做委实不够理智。   “申儿,你不能去……”裴母抓住裴申的衣袖,急忙去叫裴父。   裴父闻声过来,怕真的出了什么岔子,将裴申拉到了内室来。   隔了很久,院子里来凑热闹的街坊不仅未散,反而越围越多。   裴父裴母拉着裴申劝说许久,仍旧没有说服他。裴申躲开众人想要逃出去,没想到没走多远就碰上了寿阳公主的车驾。   小信子一身寻常百姓打扮坐在前面赶车,见到裴申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意外。   他跟马车里的人禀报一声,车内人掀开车帘往外探了探头:“裴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申闻声抬了抬头,寿阳公主一副贵公子打扮,想必又是来民间微服出访来了。   裴申躬身向寿阳公主施了一礼:“晚生见过寿阳公……”   寿阳公主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裴公子,此处说话不便,请上马车,我有话要对你说。”   孤男寡女挤在一个马车里说话并不妥当,若是平常,裴申根本不可能同意寿阳公主这样的要求。   可是这次不仅仅是寿阳公主找他有事,他也有很多话想要问一下寿阳公主,实在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好。”裴申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原本宫女芊芊陪着寿阳公主一起坐在马车内,此时也很有眼色的退出来和小信子一起坐在车厢前。   小信子赶着马车离开了村子,去了另一处僻静的角落。   寿阳公主向来坦荡,说话从不不会拐弯抹角:“裴公子,宫里来宣旨的人想必已经去过你家了吧?”   这也是裴申想要问寿阳公主的事情,她主动提出来倒好。   裴申点了点头:“大概一个时辰之前来过,刚走没多久。公主今日所来是为了……”   “对,我此来便是为了这桩婚事。”   寿阳公主开门见山,直接就说出了今日所来的缘由。   自从她同方熠退婚之后父皇就一直催她。现今她已年过花信,没有办法再拖下去了。   之前她就想过,如果非要挑一个驸马的话,裴申这样的愚善书生绝对比方熠那样的纨绔公子好得多。   可是之前他的身份太低,她没有办法去跟父皇说,说了也没用。而今他已经中了进士,状元及第天子门生,她若说要选他做驸马,父皇应该也不会太过反对。   她本来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求了父皇,没想到父皇竟真的一下子就答应了。   情况跟裴申预想的不太一样。他听罢寿阳公主的话半晌没有开口,一张脸惨白的没有半点血色。   寿阳公主道:“之前你那两位同窗出事的时候你来求我,说只要我能救他们两个人的命,你就把你的命赔给我。现在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你要娶我,做我的驸马。”   之前寿阳公主答应他的事情已经做到了,这次轮到他来践约了。   裴申垂着头又沉默了半晌。   寿阳公主等的有些焦急:“我在问你,你愿意娶我吗?” 第69章 .  逼迫  我性子急,不喜欢等!   寿阳公主追问半晌, 裴申却始终没有给她明确的答复。   这种事情,他确实没有办法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给她答案。   其实寿阳公主也知道裴申究竟在纠结些什么。   国朝禁外戚干政,儒生若是做了驸马, 仕途方面就不可能再有什么未来了。   每个读书人大概都做过出将入相的梦, 裴申寒窗数十年终于考上了进士,马上就可以入仕了, 此时突然让他放弃仕途去做驸马, 他的心中难免有些不甘愿。   可是他出身寻常, 之前读书求的无非就是个显赫富贵,而今能做驸马已经是光耀门楣。难道让他尚公主还能算是辱没了他吗?   琅琊长公主的夫婿方齐是安定侯的嫡长子,身份尊贵不说, 学问也做得极好,年轻的时候是大锦鼎鼎有名的“第一才子”, 人人赞他日后有宰相之才。可是后来尚了主, 他不也老老实实做了一辈子富贵闲人吗?   大锦的每一个驸马都是这么过来的, 不独他一个。   见裴申迟迟不开口,寿阳公主已然有几分火气。可是在人前她也不好发作,只能耐着性子又问了问他:“裴公子, 我们之前约定好了的,现在你是想反悔了吗?”   裴申摇了摇头:“晚生不会反悔。晚生既然答应过公主,就必定不会食言。”   他之前承诺过, 要不然答应寿阳公主一件事, 要不然就把自己欠公主的那条命还回去。要他迎娶公主是决计不可能的,那他就把自己的这条命还回去好了, 如此也不算他失信于人。   寿阳公主见他答应的如此艰难很是不满,但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她也知道自己再追问下去也没有意义。   “我不会强人所难, 愿不愿意随你,你可以回去好好考虑一下。这样吧裴公子,待会儿让小信子送你回去,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你想好了就把结果告诉小信子,今晚宵禁之前,我要听到结果。”   裴申抬眸看了寿阳公主一眼。   寿阳公主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对不住,我性子急,最不喜欢等,还请裴公子你抓紧时间了。”   好容易出宫一趟,寿阳公主还想去各处转转玩一会儿。小信子将寿阳公主送到京中市集,又载着裴申回了京郊村里。   裴家父母见到和裴申一起回来的小信子也有些意外。   方才刚有宫里的公公来传旨,怎么不一会儿公主身边的公公也来了?   他们不敢怠慢来客,又是洗水果又是置茶水,跟小信子寒暄了许久。小信子也做好了在此处待上一天的打算,所以也没有客气,就在外间和裴家父母聊天。裴申独自进了自己的房间,反手就上了门闩。   裴申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想了很久。   他昨夜闲着无聊想要临帖,翻了很多名帖,王羲之的;褚遂良的;欧阳询的;赵孟頫的……一个“卿”字被他用名家的书体写了成百上千遍。裁好的那沓宣纸被他用完,砚台里的墨汁也也用尽了。   他找了个柜子将那沓写满了字迹的宣纸收了起来,又拿马蹄刀新裁了几张纸铺在案上。   他磨了些墨,预备写点东西交待一下后事。   文章很快写好,他放下笔拿起了那只裁纸的马蹄刀。   其实他早已做好准备,可是真正要去做的时候还是有些胆怯。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马蹄刀的刃口放在自己的手腕上。   这马蹄刀有日子没有磨过了,刃口不复往日的锋利,顿顿的撕扯着他的筋骨皮肉,有点疼。   流了很多血,那猩红的液体把他写好的遗书都弄脏了。他伸手想把那张纸挪到一边,没想到手指刚触到那张纸,上面沾到的血污却更多。   他有些恼怒,一把将那马蹄刀掷在地上。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是为什么他越努力情况就越糟糕呢?   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他索性釜底抽薪,一了百了!   裴家父母原本正和小信子在外间闲聊,听到房间里的动静俱都愣了一下。   裴母不太放心,主动敲了敲裴申的门,问他怎么了。可是等了好一会儿,房间里并没有人回应。她推了下房门,发现门已经被反锁。   “孩儿他爹,申儿他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吧?”裴母的声音有些发颤。   裴父过去看了看,也嗅到了门缝里隐隐约约飘来的血腥味。   可能真的出事了!   裴父和小信子合力撞开了门,开门就见到了瘫倒在椅子上的裴申。他垂着手臂紧闭着眼睛,一张脸煞白。   “申儿!”   裴母大喊一声奔了过去,急忙拿帕子去裹他手腕上的伤口,可是效果不大明显,一条帕子被洇透,鲜血从裴母的手指缝里透出来,一缕一缕的流在地上。   裴父见这场面也急的要死,飞快跑出去叫大夫。裴母一边给裴申按伤口一边给他掐人中,折腾了半晌裴申终于醒了过来。   裴申睁开眼睛看到了裴母,叫了一声娘,裴母哑着嗓子应了一声,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若是旁人见这场面只怕也会跟着伤情,但是小信子自幼在宫里长大,见惯了这种场面,此时只有恼怒。   “裴公子,您这是做什么?”   裴申回应一声,声音有气无力:“晚生欠公主一条命,今日如约奉还。”   “……”小信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人若是想死,完全可以抹脖子上吊,搁这儿拿个裁纸刀割手腕算什么?虽然看起来血肉模糊的,但是破损处的血液很快就会凝结,血流一会儿就不流了。除非他把伤口一直泡在水里,否则很难会死人。   他是做给谁看呢,连样子都这么敷衍?   摔东西搞出那么大动静引大家过来,人都进来了他还装晕?   实在是太低级了!   公主也是见色忘智,竟然非要选这种人做驸马。   这一会儿功夫,裴父也已经叫来了大夫。   大夫帮裴申清理包扎了伤口,又开了几副药,说是问题不大,好生将养一阵子就好了。   小信子是带着任务来的,见裴申作的天翻地覆不是很配合,所以也在想法子准备给他下一剂猛药。   小信子方才就已经和裴家父母聊了很多,铺垫已足,此时又在想法子和裴申单独聊聊。   裴家父母知道裴申厌恶这场婚事,怕小信子再说出什么话刺激裴申做傻事,可是转念想想,这个小信子是寿阳公主身边的奴才,应该比谁都怕裴申出事,所以也就应下了。   小信子进了裴申的房间,裴家父母都躲在窗外偷听,预备一有变故就冲进去。   小信子立在裴申的榻边说道:“裴公子,奴才知道,您十年寒窗是为了在朝堂上一展宏图的,觉得做了驸马日后只能领个闲职屈了才。但是凡事有利有弊,您若是做了驸马爷必定一生尊荣,你若是入仕,难免有个行差踏错的时候,轻则贬谪革职,重则丧命。与其去冒险,倒不如做驸马来得安稳。这福气也不是谁都能有的。”   他这番话显然没有说服裴申。   裴申不想理会他,躺在丸子床上翻了个身没有说话。   即便是没有人搭腔,小信子也没觉得尴尬,又继续讲起了他的道理。   “有道是君无戏言,陛下既然下旨赐婚,那就必定没有再收回成命的道理。倘若您执意抗旨就是是死路一条。您倒是不怕死,可是您的父母高堂呢?您不觉得您有点自私吗?二老本来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要享,可是因为您的缘故,他们也要跟着被株连,这岂是人子之所为?”   裴申起身怒道:“你们不能动我的爹娘!”   他早就知道那位寿阳公主很会算账,几条命欠来欠去,向来只有她沾光,从来没有她受委屈的情况。   可是无论怎么算,他最多也只欠她一条命,为什么此时就连他父母的两条命也成了她拿捏他的工具了?   “裴公子何必跟我这个奴才发脾气?抗旨不遵是什么罪,您是学富五车的状元爷,您应该比谁都懂啊?”   裴申眼睛瞪得血红,似乎随时能喷出火来。   他自然知道抗旨不遵是什么样的罪,可是他总觉得寿阳公主只是想要他一个人的命,不会如此赶尽杀绝的。   没想到他还是把这一切想的太简单了。 第70章 .  屈服  不过是放弃自己的梦想而已……   裴家父母察觉房间内情况不对, 怕场面难以收拾,急忙冲了进去。   贸然打断人家说话也需要个理由,裴母灵机一动, 问道:“申儿、信公公, 你们两个聊了这么久口渴吗?我刚煮了一壶开水,给你们泡点茶吧?”   小信子机灵, 扭头看了眼冲进来的裴家二老, 已然知道他们进来的目的。   他知道自己在跟裴申说话的时候裴家二老都在窗外偷听, 如此倒好,他为裴申预备好的那剂猛药差不多也到火候了,正好看看成效。   他就不信裴申这次仍旧能嘴硬着不肯就范!   小信子笑了笑, 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谢裴夫人,咱家还真的有些口渴, 能尝到夫人的手艺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小信子和裴母一起出了房间喝茶, 特地留裴父和裴申独处。   “申儿!”裴父唤了一声裴申的名字, 转身关上了房门。   裴申抬头看了裴父一眼,哑着嗓子瓮声瓮气的问道:“爹,您也是过来劝我尚公主的么?”   裴父走过去坐到了裴申身边, 看着裴申手腕上缠着的绷带,眼眶有些发红。   裴父沉吟许久,方才低声问道:“申儿, 你就真的那么不喜欢那个公主, 抵死都不想娶她么?”   裴申低着头默认。   裴父望着裴申的侧脸看了好久,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爹没有什么本事, 一辈子没能中第,只是在村里当个教书先生。你幼时是爹为你开蒙,可你现在出息了, 考中进士了,比爹强了千百倍。我们这些读书人考科举,所求的无非是入仕。你努力了这么久,机会近在咫尺,如今却要当这劳什子驸马,一辈子都只能任个闲职,一生的梦想都断送了。爹懂得你,也心疼你,真的不忍心见你这样。”   裴申鼻腔发酸,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裴父长叹一声,又道:“申儿,你不要担心我跟你娘,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会支持你!你要是真的决意要抗旨,你娘那边我去说。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我们三个人永远在一起,那就还有一个完整的家!”   裴父说出这些话之前也认真考虑了很久。   倘若儿子被迫做不喜欢的事情,一辈子生不如死,那倒不如他们一起抗旨。他这个做爹的和他娘陪着儿子一起死,黄泉之下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裴申本来也已经决定抵死不同意这桩婚事,可是听到裴父这番说辞,他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倘若裴父是过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一顿,他倒是舒坦,可是他的父亲竟然他说愿意同他一起抗旨。   他真的能抗旨,连累父母一起株连吗?   裴申曲着身子抱住了头。   小信子说的对,他不能太自私了。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现在全家的命都在他手心里捏着。身为人子,他怎么能带着双亲去死呢?   要不放弃吧?   不过是放弃自己的梦想而已,能有什么呢?   他向来擅长勉强自己,从小到大,他做过的不喜欢的事情又何止这一桩?   可是他答应了张卿卿,要和她携手余生,这次到底是他食言了。   他只有这一个身体,同时欠着两个女孩子共度余生的承诺,势必是要对其中的一个姑娘食言。这道题目具体要怎么选,简直是简单的要命。   他若是对寿阳公主食言,寿阳公主会过来讨他全家好几条人命;他若是对张卿卿食言,她顶多是不开心几日,不可能因为这事就忌恨他一辈子的。   他不想让她不开心,可是他想不到破局的办法。她是个很善良的人,比起对于他出尔反尔的不开心,她应该更不愿意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命丧黄泉。   他真的是这个世界上顶坏的人,仗着他知道她的善良,就要这样辜负她。   裴申送走裴父,说要安静一会儿。   他在房间里压着声音哭了半晌,之后才整理好情绪起身出了房间。   小信子在外面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消息,眼看天就要黑了,他若是再办不成差事,回宫之后就没有办法和寿阳公主交待。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很是犯愁,担心这一次真的折在了裴家,没想到裴申迎面见着他就开了口:“晚生想明白了,晚生愿意迎娶公主!信公公可以回去回话了。”   小信子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不过想来也是,这姓裴的即便是考中状元又能如何,终究不过是寒门出身,能有多大见识?事已至此,他除了被动接受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小信子再次满脸堆笑朝裴申行了个礼:“驸马爷您想清楚就行!既然如此,奴才也就不多留了。天色已晚,奴才还得赶在暮鼓敲完之前去跟公主回话呢。”   “公公慢走!”   裴申微笑着点头,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仿佛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小信子临走之前又叮嘱了下裴申,说是让他忘记今日之事,倘若让宫里的人知道他割腕抗旨,最后倒霉的还是整个裴家。   裴申趁着眸子应了一声,亲自将小信子送出了门。   裴父在一边看着,也有些不太理解裴申的意思。   “申儿,你不是不愿意么?你不要勉强,不管有什么,爹娘都会跟你一起面对的……”   裴申摇了摇头:“没事的,我只是想通了。”   裴父见状也没有再追问,只是随他去了。   张卿卿一连数日没有裴申的消息,再听到消息时,就是裴申和寿阳公主的婚讯。   她等了这么久,本以为裴申给她的第一封书信会是他们的婚书,谁也没想到竟会是他同别人成亲的请柬。   裴申和寿阳公主成婚那日她没有去。   人家都不要她了,她再去参加人家的婚礼,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除了张卿卿之外,裴申在国子监的那帮旧友之中只有顾怿和其他几个已经登科的进士收到了请柬,孔济没有在受邀之列,气呼呼的跑到张卿卿家里诉苦。   “正所谓贵易交、富易妻,人家现在发达了,不叫咱们也正常,如果顾怿没有中第,只怕也未必受邀!”   正说着,孔济有些气急,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舜乐,你来说说,这事儿到底气不气人?”   张卿卿虽然也因为裴申的事情沮丧,但是她跟孔济生气的原因确实有些不同。   她望着孔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努努嘴,小心翼翼掏出了自己收到的请柬:“其实他请我了,我不想去而已。”   “……”孔济无言以对。   两人长吁短叹很久,孔济又道:“你不去也好。那姓裴的就是个陈世美,他辜负了你也骗了我。本来说好的苟富贵不相忘,末了翻脸比翻书还快,以后咱们就都别再理他了!”   这些个考上进士的同窗之中,也就顾怿还有些良心,还同他保持着联系。   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不过顾怿这臭小子也真是的,竟然还跟裴申那个讨人嫌的坏家伙走的那么近,烦都烦死了。   孔济骂骂咧咧数落半晌裴申和顾怿的不是,末了又拍了拍张卿卿的肩膀表示安慰。   “没事舜乐,咱不生气。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就在他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你不是还有你家阿竹么?照我说,要不你就跟阿竹安安生生过日子吧!阿竹姑娘做饭那么好吃,比裴申那个徒有其表始乱终弃的狗男人简直好太多了!”   张卿卿扫了孔济一眼,明明更生气的是他好吧?   孔济喋喋不休的扯了很久,傍晚的时候,顾怿参加完裴申的婚礼也来了张卿卿租的小院。   顾怿进了院门便喊张卿卿的名字:“舜乐,诫之的婚礼你怎么没有去啊……”   张卿卿在窗边作者,往窗户外面扒了扒头,正要回应,没想到孔济却激动的跳了起来,奔到门外要去骂顾怿。   “你来干什么?公主府的酒席没吃饱吗?这边可没有准备你的饭!”   “……”   孔济瞪了顾怿一眼好一番抢白,顾怿一向有口辩,此次却是无话可说。   张卿卿也急忙出门拦住孔济,对顾怿笑道:“撷欢你别听子舟胡说,我们几个人好容易聚在一起,我去叫阿竹炒点菜,咱们大家来喝一盅?”   孔济心中的恶气还未散尽,本来还想揪着顾怿打一架,但是又不好拂张卿卿的面子,所以也只好强忍着气跟顾怿坐到了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三人促膝而坐,边吃酒边聊天。从入国子监的第一天开始聊,也不知道是谁提的话茬,后来又莫名其妙的谈到了裴申。   顾怿知道张卿卿和孔济都对裴申有气,他不应该说裴申的好话,可是自打在国子监的时候他就受过裴申颇多恩惠,至今还欠着裴申的救命之恩没有还清,也实在不好意思在背后中伤别人。   裴申在婚礼之前也约顾怿喝过一次酒。   裴申在国子监的时候最亲厚的人并不是顾怿,但是他也不敢主动联系张卿卿,所以只好将顾怿找了过来。   裴申平素几乎不饮酒,酒量比孔济的还差,三两倍下肚便已醉得讲起了胡话。他平常并不是多话的人,可是那天却絮絮叨叨拉着顾怿讲了半夜。   顾怿之前便知道一些裴申和寿阳公主的事情,这一次将这两个人的后续发展也都了解的清清楚楚。   驸马确实不是个好干的职位,他不觉得裴申是为了荣华富贵主动攀附公主的人,张卿卿和裴申认识了这么多年,应该也不至于因为这些质疑裴申的为人。   顾怿一直劝裴申和张卿卿说清楚,别让两个人之间有误会,可是裴申拒绝了他。   裴申问他:“撷欢,你说我要怎么跟旁人说?我要对舜乐说,我之所以同意迎娶公主,是因为我怕死吗?”   那个时候顾怿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蝼蚁尚且贪生,为人更是惜命,这世上能有谁会不怕死呢?   裴申平素一向隐忍内敛,可是那日的他喝得太醉了,烈酒带出了他浑身的戾气,似乎随时都能抛却他往日温文尔雅的皮囊。   他像是发了狂,突然抬起胳膊将桌上饮尽的酒壶摔在地上。顾怿被吓得一愣,抬眸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手腕上那道狰狞可怖的伤疤。   裴申望着顾怿又道:“可是怕死也没有用。撷欢,我这辈子已经完了。” 第71章 .  洞房  我在您眼里究竟算个什么?……   那日裴申喝的烂醉, 扯着顾怿的袖子说了很多。   他没想狡辩为自己的失信开脱。他承认自己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张卿卿哪怕忌恨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他必须要找个人把这些都说出来,否则太煎熬了。   他叮嘱顾怿为他保密, 顾怿在这方面也算厚道, 真的帮他把一切都隐瞒起来,一个字都没有跟张卿卿说。   不过顾怿也怜惜他们这对苦命鸳鸯, 旁敲侧击的试探了下张卿卿。   “你们今日没有去参加诫之和寿阳公主的婚礼, 是没有见到裴诫之他在婚礼上的那副样子, 全程连个笑脸也没有,好像谁欠了他八百万两银子一样。舜乐,你猜, 诫之他是不是被人逼婚的啊?”   张卿卿闻言怔了下,垂着眸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事儿怕是不好猜。”   顾怿看见张卿卿的反应也有点失望, 又道:“舜乐, 我知道你和诫之的关系。你说, 你要是去参加了他的婚礼,在他的婚礼上抢亲,他会不会跟你走?”   倘若张卿卿真的能在婚礼上闹事抢亲, 不管成不成功,京城的那帮话本子写手十年都不愁没有写作素材了。   没想到张卿卿听见这话反应仍旧十分平淡:“他不会跟我走的,再者说我也没可能去做这种事情。”   裴申最开始突然失联, 后来又突然说要跟别人成亲, 她不是不生气,也曾怨过他好一阵子。可是也就那几天的事情而已, 很快她就想明白了。   裴申之前只是口头上与她有个约定,没有给她立过字据,更别说三书六礼正式定亲了。   说到底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裴申无论想要娶谁都是他的自由,她连个怨恨或者原谅的立场都没有。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跟裴申已经过了明路成了婚,那她也不能永远绑着他,不让他再有任何所思所想。只要是他的选择,她都应该尊重。   就单从这次的事情来说,裴申如果喜欢公主,她怎么好意思夹在人家中间当绊脚石,还去抢亲坏人家的好事?如果裴申不喜欢公主,她倒是可以去抢婚试试。可是抢了之后又能怎么样呢?   如果运气好,他们私奔成功了,两个人隐姓埋名找个穷乡僻壤生活,裴申照样一辈子不能入仕抱憾一生;如果运气差,私奔没成功,两个人的小命也算就此玩完。她愿不愿意死是她自己的事情,可是她怎么能替他决定让他去死呢?   她最开始的也想过很多办法,试图改变这一切,其中就包括抢婚私奔这项。可是这些想法的可行性都不高,所以最后又一个个被她推翻。   她也有些绝望,沮丧之余甚至开始理解当年方熠同寿阳公主订亲时的心情。   人生在世,谁都难免遇到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   顾怿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还没有等他开口张卿卿就已经拦住了他。   “算了顾兄!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有用,别提他了咱们喝酒吧!”   说着,张卿卿拿起自己的酒盅和顾怿的碰了一下。   顾怿无可奈何,只得也端起杯子和张卿卿对饮。   裴申在婚礼上状态确实极为不好。   举办婚仪的时候他很是配合,拜堂前后的所有事项他都按照规矩来,全程没有失礼之处。后来公主府里置起了酒席,他也听安排去给宾客敬酒,该叫人的时候叫人,该说漂亮话的时候也说,可以说是礼数备至。   可是他的表情管理有些失控,从始至终都没有个笑脸,严格意义来说是有些失态的。   还好张卿卿没有来参加他的婚礼,否则两人在婚礼上相见,他只怕就不是失态那么简单了。   因为是公主大婚,婚礼的大小事务都有专人的人操持,包括婚礼的请柬。驸马尚公主本就如同皇室招赘婿,男方的意见向来没有什么人参考。那婚礼请柬大部分都是发给各位皇室宗亲的,他这边除了父母之外,同宗叔伯和表亲一个都没有请。所谓男方的宾客,全都是国子监中与他同年考中进士的人,好些人他根本都不认识。   裴母觉得没面子,可是又不敢提出反驳,所以自己就悄悄让人在家里摆了几天流水席。反正她现在是皇帝的亲家,钱财什么的是不缺的。   裴申不会关心这些,只是在宾客名单里找了找张韶这个名字。   公主倒也是有心,国子监的那些未中第的监生几乎都没有请,竟肯把这个名字写上。   好在最后张卿卿并没有赴宴,裴申也算松了一口气。   她只要不来,他就可以当她不知道这件事情,仿佛他们之间就有挽回的机会一样。   虽然谁都知道,这并不可能。   晚间宾客都散尽之后裴申也被奴才迎入了洞房。   喜娘捧着玉如意叫了裴申一声:“驸马爷,您该揭新娘子的盖头了!”   裴申望着榻边坐着的新娘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点了头。   “好!”裴申接过玉如意挑开了寿阳公主头上的红布。   盖头掀开之后,寿阳公主抬头看了裴申一眼。她轻轻微笑,望向他的眸子灿若繁星。裴申要回头将玉如意还给喜娘,脑袋直接就别了过去。   太监小信子和宫女芊芊都是寿阳公主的亲信,寿阳公主成婚,他们两个自然是要在旁边守着的。   看着这一位一身反骨的驸马爷,小信子忍不住皱了皱眉。   当初圣上赐婚的时候这厮就寻死觅活的闹情绪,如今是他们的大婚之日,他竟然还敢如此敷衍驳公主的颜面?   这不太行!   倘若新婚之夜这厮又生他念,婚礼第二日婚床上的素帕没有落红,旁人难免会议论公主的贞洁,那岂不是要伤公主的颜面?公主千金之躯,总不能低声下气开口求他。他一个寒门出身的酸儒,哪能一再给他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芊芊在准备合卺酒的时候被小信子叫到一边。   小信子提出来要用药的时候芊芊略有些犹疑:“咱们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啊!”   “哪里不好?这药只是助兴,又不伤身体,倘若是公主想要孩子也完全没有妨碍的。京中多少亲王郡王有不听话的侍妾都用这个,没有半个失手的。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以后她们也就服服帖帖了。咱们公主是陛下的掌上明珠,难不成还比那些王爷差么?那些王爷用得,凭什么我们公主就不能对人用?”   这话的逻辑似乎无懈可击,但是芊芊还是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可驸马爷是公主的男人,跟那些王府的侍妾是不一样的吧?”   小信子摇了摇头:“不仅是王府里的侍妾,王爷们讨小倌的时候,也是用这个药,都一样的。”   “……”有道理。   小信子怕芊芊再变卦,又拉着她讲了很多道理。   这位驸马爷虽然在名义上是公主的丈夫,可是他不过是一个寒门子弟,即便是考中了科举,朝堂也不会给外戚出头机会。他即便是要摆主子架子,借的无非也是公主的势。   公主最是爱惜奴才,若奴才们是真心为了公主着想,即便是之后事发了也挨不了什么罚,兴许再隔些日子还会有赏赐呢。   他们俩作为公主的奴才,要考虑的只有公主!他们岂能让这个新来的驸马爷忤逆公主,惹得公主不快呢?   芊芊闻言深以为然,决定配合小信子。   掀了盖头之后喜娘又围在新人身边说了好久的吉祥话。再之后就是饮合卺酒了。   小信子给了芊芊一个眼神,芊芊急忙把备好的合卺酒端了上来。   裴申知道这是婚仪中必不可少的程序,所以也没有什么反应,木然的拿起一卺就要喝,却被小信子拦下:“驸马爷,这不是您的。人有男女,卺亦分阴阳。这两卺本是一体,而今一分为二,您拿的这个属阴,是公主的酒。”   裴申书读的不知道是这阉人的多少倍,从未在书中读到过这个道理。但是他不想因为这些小问题再同人纠缠,所以索性放下这半个匏瓜,拿起另外一个一饮而尽。   寿阳公主拿过他刚刚放下的那酒,抚着那牵着两片匏瓜的红绳,脸有些发烫,半晌才捧着合卺酒慢慢喝下去。   合卺酒喝过之后,寝殿伺候的人就都散了。   裴申坐在寿阳公主身边发着呆,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进行下一步的打算。   过了好半晌,寿阳公主几乎都怀疑他是不是要这样同她枯坐一夜,裴申却突然扭过头望向她。   他的眼神很陌生,但是却很热情,比往常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要讨人欢喜许多。   寿阳公主也不清楚他的态度为什么突然有如此大的转变。但是这个人是她心仪的人,她费了好些功夫才同他成婚,他既然主动她就必定不会拒绝。   裴申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看过那么多书懂那么多道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他的意识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的脑袋混混沌沌,原本苦思冥想不能平衡的梦想、爱情与尊严全都被冲散,包括他从小被教育接受的礼义廉耻,此时也都被抛得干干净净。   他平素最擅长克制隐忍,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实在无能为力。   第二日清晨两个人还纠缠在一起。裴申认床,即便是极软极华贵的床也有些睡不习惯,所以他很早就醒了。   他一睁开眼就是寿阳公主的脸。她攀在他的身上,睡的正熟。   裴申怔了一下,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昨晚都发生过了什么。   昨日的事情虽然并不是他能控制的,但是具体发生过什么他却都知道。他在席间虽然喝了一点酒,但是他自有忖度,直到喝那合卺酒之前,他的意识一直都是清醒的。   后来为什么突然成了那个样子,他即便是再傻也明白是因为什么了。   他咬牙推开她起身,低头去拾地上的衣服。   寿阳公主被他惊醒,一睁眼就看到他收拾着衣物打算离开。   她拉住他的衣襟,轻轻叫了声他的名字:“诫之。”   裴申扭过头看了她一眼,红着眼睛不想讲话。他用力的掰她的手,可是他越用力她越纠缠。   他有些恼怒,偏偏她是公主,又是个女人,他不能伤她。   裴申气急,解开衣带就把那外袍脱了下来。寿阳公主看着自己手里的衣物,又远远望了望裴申,觉得有些费解。   他昨日那样主动热情,而今这幅样子却是为何?   裴申抛下外袍退了数步,捏着深衣的手指还在发颤。   他望着寿阳公主,半晌才哑着嗓子问道:“这算什么?”   他同意迎娶她,并且已经跟她办过婚仪。他没有说过他不愿意与她同房,她又何必用这么下作的方式逼他就范呢?   她想要的就是这样么?就是要把他最后一点自尊碾得粉碎才如愿么?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天底下年轻进士千千万万,状元也每三年就出一个。为什么偏偏是他?   裴申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重新问了一遍:“公主殿下,您说这算什么?我在您眼里,究竟算个什么?”   他握紧拳头,声音近乎嘶吼。   他在入公主府之前就做好了受委屈的打算。他原本以为即便是不相爱,他们至少也可以相敬如宾,倘若生了矛盾,大不了他多退一步也就罢了。现在看来,他是大错特错了。   什么驸马?不过是贵人消遣取乐的玩具罢了!可笑的是昨日婚仪还有那么多人赶来祝贺,仿佛他是有多么幸运一般。   寿阳公主见裴申这副样子也有些茫然。   他们刚刚成了婚,昨夜还恩爱绸缪,这才不过一宿的功夫,事情为什么又突然变成这样? 第72章 .  玄凤  他的飞羽也早已被人剪掉了   寿阳公主觉察出来裴申的异常, 特地把身边几个伺候的宫人都叫过来问了问,这才知道昨晚小信子自作主张的事情。   府里的下人竟然敢背着主子做出这样的事情,寿阳公主震怒, 将小信子好好骂了一顿, 又令人打了小信子二十大板。处置完奴才之后,寿阳公主特地差人将事情的处理结果知会了裴申, 既是给他一个交待, 也意在示好。   其实裴申对寿阳公主的这个处置并不满意。国子监教训犯错的监生的时候还会打一到两百大板, 这公主府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倒宽容,只二十大板这事就算过去了。   裴申也没想过因为这事儿就把犯事的奴才都打死,可是他听到小信子的惩罚的时候就觉得寿阳公主只是在敷衍他, 甚至是在纵容公主府的这帮奴才欺侮他。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恶毒,可是事情的结果摆在面前, 他很难不做此想。   不管寿阳公主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既然已经处罚了小信子, 便是给足了他面子。他应该借坡下驴,否则就显得他有点太不识抬举了。   小信子挨了打之后歇了半日,傍晚的时候就跑来找寿阳公主哭诉, 解释了下自己之所以在驸马的合卺酒里下/药的原因。   小信子向来巧舌如簧,又跪在地上哭了半晌。寿阳公主心软,见小信子可怜, 又有感于他对自己的一片忠心, 最后不仅没有再怪他,还赏了些东西, 让他回去休养几天。   她和裴申已经是夫妻了。即便是下人不懂事乱用了东西,但是也是为她考虑。听小信子说,那药不仅对身体无害, 而且还补精益气,好些王爷侯爵也经常会在闺房之中吃这些东西。若非他是不想同她行周公之礼,否则她也想不出来他还有什么可气的。   她不怪他早上突然发疯一样的对她大吼大叫,还惩治了奴才,给他个漂亮台阶下,他应该没有理由再生气了。   裴申之后果然没有再提这事儿,一个人在书房里闷了一整天。   晚间的时候有下人来请,说天太晚了,叫裴申早点回去休息。裴申不好推脱,只好跟着下人们一起回了卧房。   裴申回去的时候寿阳公主正在沐浴,也有奴才伺候他收拾了一下。   他想起昨晚的事情心里有些不舒服,可是他们是新婚夫妻,今天晚上必定还是要同榻而眠的。倘若再出现同样的事情,只怕他还是不能拒绝。   寿阳公主沐浴完了,起身正要去更衣,眼看马上就要到避无可避的情况,裴申索性脱了靴子合衣躺在丸子床上装睡。   又隔了好一会儿,卧房的蜡烛都熄灭了,裴申感觉到被子被掀开,身边又躺下了一个人。   他背对着寿阳公主,明明已经极力在远离她,可是鼻尖却萦绕着她的味道。他僵着身子不敢动,感觉自己的忍耐快要到头了,随时都有可能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好在一切都没有发生。寿阳公主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腰,鼻尖在他的后背蹭了蹭,很快就睡着了。   裴申听到寿阳公主均匀的呼吸声也松了一口气。   他好像是有点杯弓蛇影了。   不过想来也是可笑,他而今这副样子又是要做什么呢?事已至此,他难不成还要给自己立一个贞节牌坊吗?   现在就连他也开始弄不清他自己了。   成婚第三日清晨,裴申和寿阳公主一起起床用了早膳。两人的话不多,但大体上还算是和谐,没有再发生新的龃龉。   大锦有新妇三朝回门的风俗,寿阳公主出自皇族,规矩更是不能废。   府里的下人一大清早就开始收拾车驾准备东西,裴申需要操心的事情不多,只是记一下入宫的礼节,再把出门的衣饰收拾妥当就可以了。   裴申准备就绪之后寿阳公主还在梳妆,他不好催,只是在外间等着。等了半个时辰之后他也有些烦躁,进内室看了看,寿阳公主已经上好了妆,此时正在梳发髻。   平素哪里有人敢不经通传随意闯进公主的闺房,寿阳公主听见脚步声有些纳闷。   梳头的宫女附寿阳公主耳边小声说道:“公主,是驸马爷。”   寿阳公主闻言有些兴奋,也不顾的自己的头发尚且在宫女手中,突然就扭了头,满头青丝全都散在肩膀。   “诫之,你来了!”   裴申颔首施了一礼:“公主。”   寿阳公主笑了笑:“我正在梳头,你先坐在榻边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好了。”   “嗯。”裴申点了点头。   又隔了一会儿,寿阳公主终于梳好了头发。除了新婚那日,她是第一次梳这样庄重的妇人发髻。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觉得有些别扭,但是大体上还算满意满意。   自己收拾完了之后,寿阳公主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裴申。   裴申原本就生的俊俏,之前穿着襕衫素衣站在国子监众监生之中就已经十分出挑,而今一身珠玉锦绣,清雅之中更是透着一股贵气。   寿阳公主满意的点了点头。   裴申并不喜欢她的目光,但是也强忍着不做表示。   寿阳公主起身走到裴申身边,伸手扯了扯他的嘴角:“我的驸马,你笑一笑嘛!三年前我第一次在国子监附近的布告栏见到你,那时候你笑的多好看啊,你现在这副样子可就不好看了。你苦着一张脸跟我一起进了宫,父皇母妃肯定会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到时候说不定要怎么骂我呢!”   裴申又不是卖笑的小倌,自然不会因为她这番话就强逼着自己扯出一个笑容给她看。不过他虽然不配合,寿阳公主却没有恼,反而伸手牵住了他的手指。   裴申本想挣开,到底没有动。   寿阳公主笑着将他拉出房间,两人一起乘马车到了宫中。   二人到了宫门口的时候已经过了早朝的时间,被皇帝留下商量要事的人也已经离开御书房打算出宫。   刚进宫门,二人就迎见了一身朝服的顾怿。   “诫之兄!”   裴申一路垂着眸子,并没有发现顾怿,还是顾怿跑过来主动打了招呼。   听见顾怿的声音,裴申下意识的抬了头。   这还没有出宫门,他就如此疾行高呼,顾怿自知失礼也有些不好意思,再次朝他们施了一礼:“微臣见过公主殿下,驸马爷。公主驸马万福金安!”   “大人免礼!诫之,这位大人是?”寿阳公主朝顾怿略颔首,又扭头问了下裴申。   他们大婚那日顾怿去过,不过那日寿阳公主一直都在盖头底下,并没有与顾怿打过照面。   “这位是顾怿顾大人,是今科探花郎,也是臣在国子监的同窗。”说着,裴申又拱手朝顾怿施还一礼,“撷欢兄这么巧,竟然在这里遇见你。”   顾怿笑道:“不巧不巧!每天黎明要上早朝,诫之兄若是想见我,每日这个时候在这里都能见到我。”   顾怿前些日子刚升迁,被皇帝调离翰林院在户部任职,最近颇得圣宠,是御前的大红人。   科举本就是为国抡才,新科进士在翰林院接触天子王公的机会多,也很容易得到升迁。今年这次科举,状元尚了公主成了外戚;榜眼虽然学问做得好,但是垂垂老矣,终究没有年轻人有活力。所以这一届的进士之中混的最好的是顾怿,国子监这届中第的监生之中发展得最好的也只有他一个。   裴申与顾怿同窗四年,之前总是处处压他一头,谁知不过半年功夫,两人的情况却已天差地别。如今顾怿仕途大好官运亨通,可裴申却做了这劳什子驸马,还真是世事难料。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强求也强求不来。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之前裴申总觉得只要他更努力一点,更优秀一点,他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世界上的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   “恭喜顾兄升迁!”裴申微微一笑,隐藏了自己所有的情绪。   “不过是个五品小官而已,要说恭喜,那肯定是我恭喜诫之兄。诫之兄新婚大喜,现在是正经的皇亲国戚。我们这些人可是羡慕都羡慕不来!”   裴申知道顾怿并无恶意,可是脸上的笑意却还是敛了大半。   他们本就是胡乱寒暄,而今气氛陡然尴尬,顾怿也想要告辞:“诫之兄和公主殿下前日才成婚,今日是回门的日子,想必是进宫来拜见陛下和娘娘的吧?我就不打扰二位了,我先告辞,待会儿还要去衙门呢!”   “撷欢兄慢走!”   两人拱手告辞,顾怿是真的还有正事要忙,急匆匆的走了,裴申望着顾怿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半晌才回了头,跟着寿阳公主一起进了内宫。   裴申跟着寿阳公主一起拜见了皇上和皇后,之后又去了寿阳公主的生母处坐了一会儿。两人在宫中用了午膳,出宫的时候已是下午。   回公主府的路上路过一片闹市,寿阳公主常走这条路,鲜少见到此处如此喧闹。她有些好奇,就差小信子过去问问发生来了什么。   小信子过去看了看,很快就回来报信,说是此处新开了一家花鸟市场,首日优惠,故此聚集了这么多人。   寿阳公主最喜欢热闹,闻言很是兴奋,拉着裴申就下了马车。   这花鸟市场里卖的都是寻常花鸟,寿阳公主自幼见多了好东西,这些寻常之物自然很难入她的法眼。   随便逛了半个时辰,寿阳公主觉得有些无聊,就想回府去,没想到裴申对这里的东西颇感兴趣,一路上看的很认真。   寿阳公主见裴申的眼神就知道他喜欢这些花鸟,可是他转了一圈一句话都不说,竟是什么都不打算买的意思。   寿阳公主琢磨一会儿,觉得他是穷惯了不舍得花钱。而今他已经是身份尊贵的驸马,只要他愿意,在大街上无论看上什么东西都可以买回家去,没必要给她省钱。   他若是一直像之前那样过日子,反而会显得小家子气。她得帮他习惯一下挥金如土的感觉。   寿阳公主顺着裴申的眼神望过去,他看中的似乎是那家鹦鹉铺子里卖的小鹦鹉。   那小鹦鹉看起来最多出巢一两个月的样子,娇小玲珑,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头顶上的冠子威风凛凛,像是只骄傲的凤凰。   寿阳公主叫了下看铺子的小贩:“老板,我要这只鹦鹉,多少钱?”   见生意来了小贩急忙跑过来,他看寿阳公主和裴申的打扮便知他们身份不凡,开口就要了个刁钻的价格。寿阳公主自然不会为这几两银子跟他扯皮,扭头叫奴才拿银子给他。   小贩收下银子,急忙拿了个新的鸟笼子将鹦鹉装进去。   他一边收拾,一边跟寿阳公主介绍:“夫人真是好眼力,这是鹦鹉叫玄凤,夷人那里引的种,咱们大锦可没有多少只……”   寿阳公主接过鸟笼子,直接塞到了裴申手里。   裴申本以为寿阳公主是买来自己玩的,没想到她竟然将这小鸟送给了他。   其实他不过是随便看了两眼而已,并没有想要买的意思。   他自幼没有养过宠物,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照顾这小鸟,若是真的买回家去,日后可怎么养呢?   裴申捧着鸟笼子有些无奈,正在想说辞拒绝,没想到那鹦鹉却突然咬了他一口。   “啊!”裴申惊呼一声,手一松差点将那鸟笼子掉在地上。还好小贩反应快,及时接住了鸟笼,并没有将那鸟儿摔坏。   那小贩见多了这样的贵人,知道他们不吝惜钱财,买东西只看开不开心。而今这鹦鹉咬了人,他们要是想要找茬,他这么一个小摊贩可经不住闹。   小贩诚恳道歉:“公子、夫人,实在是对不住,这只玄凤才刚出巢不久,不懂事,还得主人回去好好调/教,养熟了之后才乖巧。您要是嫌麻烦,不如换一只好了——您看这些鸟儿,这几只都是我们教了很久的,保证不咬人。”   寿阳公主没有理小贩的话,捉过裴申的手仔细看了看,焦急的问道:“诫之,疼不疼?”   小信子在旁边伺候着,见状也抢过那鸟笼子怒道:“你们家都是什么鸟?咬人的鸟也敢敢拿出来卖,我看趁早摔死才是正事!”   小信子作势要将那鸟笼子摔在地上,裴申从寿阳公主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一把拦住了小信子:“你别摔它,他没有咬疼我,我要它的!”   那小鹦鹉是个暴脾气,被它咬一口确实是有些疼的。但是他不能说,否则只怕就要连累了这小东西的性命。   寿阳公主皱了皱眉:“诫之,你确定非得要这只鹦鹉不可吗?这一只确实长得好看,但是好看的也不独这一只,咱们大可以换一只。”   裴申摇摇头,又将那鸟笼子捧回手心:“你们别摔它,好歹是一条命。再者说,这是我们刚买的,怎么能随意反悔呢?”   寿阳公主之所以说要买这鹦鹉,只是为了讨裴申的欢心,只要他喜欢自然可以留下。本来她还在想如果裴申执意不收该怎么办,如此倒是好事。   寿阳公主望着裴申笑了笑:“那就这一只吧!”   寿阳公主怕这只鹦鹉在回去的路上再啄人,叫小贩给鸟笼子上套了块罩布。裴申捧着那只鸟笼子,一路上战战兢兢的,每隔一会儿就要看一看,生怕把那只小鹦鹉憋死。   很快到了公主府,裴申抱着鸟笼子下了马车。可是一进府门,寿阳公主就从裴申手里拿走了那只鸟笼子,转手给了下人。   裴申有些不明白,这鹦鹉不是她送给他的吗,为什么她一进门又将这鹦鹉要走了?   寿阳公主似乎是看出了裴申的疑惑,笑道:“诫之,你没有养过这种东西,你不懂!这是外边来的东西,进府之前得让奴才们打理一下,否则不好直接养在身边。”   裴申并不知道他们将那鹦鹉捉去之后要如何“打理”,他只知道自己此时即便是阻拦也没有用处。   按照以往的惯例,驸马虽说不能在朝中担任要职,但是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可以在六部或者是各台阁领个闲职。可是朝廷好像是把裴申忘了,连闲职都不愿意给他一个。   裴申在公主府里日日闷着,除了寿阳公主和那些讨人嫌的奴才之外,他就只能和那只玄凤鹦鹉在一起玩。   他闷得发慌,很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哪怕只是六部里打酱油的闲职。   他等了很久,不过并没有等到朝廷的任命文书,倒是等到了不少昔日在国子监的旧友们升迁的消息。众人之中升的最快的是顾怿,他聪明机警,不仅差事办的漂亮,还很会讨皇帝的欢欣,而今已经升到了四品。   孔济上一次科举失利,想要再考一次,拖着张卿卿一起复读。张卿卿本来不肯,可是木已成舟,她在名义上仍然是国子监的在读监生,并没有正式的毕业文书,在外面给人家当状师都会被人小觑。迫于无奈,她也只好跟着孔济一起回了国子监。   不过毕竟是复读生老油条,他们跟那些刚来的新生不太一样,除了日日来国子监应个卯之外,其他时间也算清闲。这届国子监扩招,宿舍不太够用,吴夫子甚至准了他们两个复读生在外租房子走读。   裴申在公主府里住了两三个月,一向还算安分,可是昨日却突然失踪了。   裴申刚出事时候公主府就已经派人来国子监问讯,不过张卿卿逃了课,晚了一日才得到消息。   收到消息之后张卿卿马不停蹄的就奔到了公主府。   张卿卿刚到的时候寿阳公主正在忙。   寿阳公主似乎是生了什么病,宫里来了位老太医正在内室为她问诊,老太医的两个徒弟没让进去,都守在门外候着。   张卿卿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跟他们一起在院子里等着。   院子里的下人们来来往往都没有断过,张卿卿急于了解情况,试图抓一个问问,可是并没有半个知道裴申的情况的。   裴申信不过公主府的这些奴才,平日里对身边这些人都十分疏远。寿阳公主倒是给他安排了几个贴身的奴才,可是他事事亲力亲为,几乎没有让别人伺候过。这些人跟他搭不上话,对他的情况也不甚了解。   整个公主府中跟裴申接触最多的除了寿阳公主之外,就只有那只叫做玄凤的鹦鹉。   据说裴申失踪之前就一直在院子里跟玄凤玩,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失踪了。玄凤也不知怎么从鸟笼子里跑出来,自己在院子里扑腾。   问了半天,竟连一个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张卿卿很是无奈。   廊前有个宫女拿剪刀正在修剪玄凤的飞羽,张卿卿听说那是裴申养的那只鸟,也火急火燎的跑过去围观。   那宫女拿着一块大毛巾裹着一只小鸟,小鸟一边的翅膀被那宫女擒在手心里修剪,身体余下的部分都被困在毛巾里动弹不得。   张卿卿觉得有些残忍,但是直接骂人家残忍很明显并不是聊天的态度。   她问那宫女:“姐姐,这是什么鸟啊,长得真好看。”   那宫女笑了笑,说道:“这是鹦鹉,叫玄凤,是公主在外面逛鸟市的时候随手买来的。驸马爷每日给它喂食,可是修剪羽毛的事情都是我在做。”   张卿卿对鹦鹉没有研究,听这个名字就觉得这鸟儿肯定很厉害。   她点了点头,说道:“怪不得叫玄凤,这鸟儿头顶上的冠子威风凛凛煞是好看,即便是凤凰也不过如此了。”   那宫女噗呲一笑:“你这小监生真会说笑。这算什么凤凰,最多不过是个凡鸟而已,不值几个钱。也就是它生的好看些,在凡鸟堆里算是出挑的,否则公主怎么可能会在府中养这种东西?”   张卿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那宫女剪完了玄凤一边的翅膀,又将他调转个头剪另一边。   张卿卿有些不明白,又问道:“姐姐,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你这小监生怎么连这也看不出来?我是在帮玄凤剪羽毛啊!”   张卿卿闻言更是不解:“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剪它的羽毛啊?公主看上这鸟儿无非是因为鸟儿长得好看,你要是把它的羽毛全都剪了,那还能好看吗?”   见张卿卿这副少见多怪的样子那公主也觉得好笑,只好指了指玄凤翅膀上刚被剪掉翅膀的地方跟张卿卿解释。   “我只剪这几根羽毛,不是要把它的羽毛全剪掉。这几根羽毛是鸟儿的飞羽,剪掉也不会影响鸟儿的模样,只是让它飞不起来而已。”   “可是,为什么要让鸟儿飞不起来呢?小鸟不是本来就要在天上飞的吗?”   “这种鹦鹉就是人养的宠物,关在笼子里看样子的,你要是让它飞,它就飞走再也不回来了,所以我们怎么可能让它飞走呢?可是这鸟儿不懂事,老想飞出去,飞不出去着了急,总是在鸟笼子里扑腾,几次三番的闹,把头都给撞破了。要是把它的飞羽给剪掉之后它就老实了,不往外飞,它也就不会再碰壁。”   “可是……它不疼吗?”   “不疼的!”宫女又拿来一根剪掉的羽毛给张张卿卿看,“你看,血都没出,怎么会疼呢?反倒是它总是不明白大家是为它好,整天发脾气,经常把周围的人咬的手上挂彩。”   张卿卿还想再说些什么,刚巧那太医已经为公主开完了药准备离开,芊芊也扶着公主从内室出来。   寿阳公主看见张卿卿主动开了口:“张公子来了。”   张卿卿跪下给寿阳公主行了个礼:“晚生张韶见过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起来吧。”寿阳公主挥了挥手示意张卿卿平身,又望了为玄凤剪飞羽的那宫女一眼。“你们在聊什么呢?”   那宫女给寿阳公主行过礼,答道:“回公主,张公子没见过人给鹦鹉剪飞羽,有些好奇过来问问,奴婢就跟张公子讲了讲。”   寿阳公主听到是在讲鹦鹉的事情也不愿意再听下文,直接扭过了头:“走地鸡而已,不过是个小玩意儿,张公子如喜欢,本宫回头送你几只。本宫今日叫你来是有事要问你,快进来吧!”   张卿卿又看了一眼那小鸟,回了头应道:“是。”   说着,张卿卿就跟寿阳公主一起进了房。   寿阳公主跟张卿卿讲了一下裴申的事。   这件事情可能真的是复杂到令人恶心,寿阳公主还没有刚开口就抱着个痰盂吐了老半晌,之后才虚弱的开了口。   “诫之他平日里没有什么事情,总是一个人待在书房里,安安静静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可是两日前他突然就失踪了,本宫令人在府里府外找了一遍,就是没有他的人影。本宫想着,他在京城也没有几个朋友,最为相熟的也就是你们这些国子监的同窗,所以就请张公子你过来问问……”   张卿卿闻言沉默了一会儿。   方熠的父亲当年也是这样,大才子壮志未酬,胸中翰墨无处施展,在礼部当了两年摆设之后就被朝廷以裁撤冗官为由给裁掉,最后只好去道观里修仙问道不问世事。方熠之前就是不愿意步他父亲的后尘,所以才抵死不尚公主。   裴申向来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这个?只怕他连死的心都有了。   寿阳公主说了好一会儿,讲到伤情处,又叫丫鬟捧着痰盂呕了好一会儿。   “公主殿下,找裴兄的事儿固然重要,您也得爱惜您自己的身体……”   张卿卿看寿阳公主这个样子还以为她是生病了,正打算劝解,却被随侍的丫鬟打断。   “公主,您的身子才不到三个月,胎儿还未坐稳,您不能如此操劳!”   原来……是怀了身孕啊。怪不得会如此呕吐。   算日子,他们成亲也才两三个月,公主就已经有了不到三个月的身孕。看情况,他们也挺恩爱的呀!   丫鬟伺候寿阳公主漱了口,寿阳公主这才提起些精神望向张卿卿:“张公子,你与诫之的关系一向最为亲厚,他待你也与旁人有着诸多不同,这次的事情,有劳张公子了!”   裴申是她的朋友,即便是寿阳公主不说,她也必定会去找他的!   “公主放心,张某必定竭尽所能!”   张卿卿把裴申平日喜欢去的书馆茶肆都转了一遍,都没有他的身影。   她在城中整整转了一日,最后去了他们初见的地方,却依旧没能找到人。   那地方已经临近城郊,再远就要出城了。   张卿卿下马在那水潭边上走了一圈,希望能在那里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这地方也就只有每年上元节的地方热闹一些,平素几乎没有几个人会来这种地方。周围十分安静,张卿卿站在那里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城中暮鼓响起来。   她本来都要放弃了,走的时候却不小心被一盏河灯硌到了脚。低头一看,水潭边上竟然有数十盏河灯的骨架,看样子还是这两日新放的河灯。   这不年不节的,距离上元节过去已经有大半年,怎么会有人在这里放河灯?   张卿卿拿起那河灯一盏一盏的看,希望能发现什么留下的纸条。她对裴申的字迹熟悉极了,他但凡能留下一个字,她也必定可以认出来的。   可是她仔仔细细找了一遍,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这些河灯到底是不是裴申放的?   他若真的在这里放了河灯之后又跳水寻死,那为什么不留下什么证据呢?否则他死后谁来收他的尸骨,他的父母又该怎么办?他向来仁孝,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张卿卿纠结很久,暮鼓还在敲,倘若她不回去,待会儿巡夜的势必要过来拿她个犯夜之罪。   她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决定跳下水去看看。   若是找不到裴申最好,那他八成还是安全的。反正她通水性,在水里潜个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人。万一待会儿巡夜的过来问她为何夜不归宿,她正好可以拿不小心落水当借口,巡夜的见她可怜,可能一心软就不捉她打板子了。   张卿卿把自己的马拴在一边,还特地把自己的鞋子和外袍脱了搁在岸边。倘若真的有什么事儿,大家也不至于连她的尸体都找不到。   她准备好了之后就跳进了水中。   这水是活水,潭底有暗流,张卿卿刚跳进去不久就被水冲的找不到方向。她有些喘不上气,这个时候又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何如此冲动。   人溺死了尸体会飘到水面上去的,裴申已经失踪两日了,要是真的投了水,尸体早该被人发现了。   这下倒好,明天一早她的尸体肯定会飘到水面上被人发现!   她在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刻还在叹息:这人怎么能如此冲动,做事都不过脑子呢?下辈子她一定要聪明一点!   可能真的是死透了,张卿卿再次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裴申。   周围的环境很幽暗,想必就是地府。周围水流声不止,想必就是黄泉。   不过这幽冥的环境似乎没有书上写的那么好,好歹也是个衙门,不仅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竟然连阎王判官都旷了工,只有裴申一个小鬼在那里烧着鬼火。   “舜乐,你醒了!”小鬼裴申看到张卿卿醒来十分兴奋,放下手中的烤鱼就朝她奔了过来。   张卿卿望着裴申长长叹了一口气:“诫之,没想到你到底还是死了。得亏我也跟你死到了一起,要不然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对了诫之,你来地府也有两天了,你见过我弟弟阿韶没有,他大名叫张韶,他才是真正的张韶,我只是个假的张舜乐……”   张卿卿唠唠叨叨讲了半晌,裴申看她这个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但还是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舜乐,我没有见到你的弟弟。”   “真的?那就是说我弟弟没有死了!”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我们两个都没有死,地府里的事情我目前不太清楚。”   张卿卿愣了一下,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腿,嗷嗷叫了很久。   裴申的鱼烤好了,热情的邀请张卿卿过来一起吃。   “我也不知道你要来,所以就只烤了一条。没事,我们吃完这一条,待会儿在去捉一条来。”   他们现在待的地方是一个小山洞,出口除了张卿卿来的时候那水潭通着的暗流,就只剩下陡峭的崖壁。他们要不然飞上天,要不然就从水里游出去,除此之外别无逃出生天的办法。   裴申跟张卿卿一样,也是从那个水潭跳下来被冲到这里的。好在这里有些杂草和悬崖上掉下来的枯树枝,裴申钻木取火,饿了的时候就去水里捞鱼,这两日倒是也没有饿着冻着。   张卿卿一边吃着鱼一边烤着自己的脚丫子。   裴申皱了下眉:“你的鞋呢?在水里面被冲走了么?”   张卿卿摇了摇头:“不是,我把鞋搁在岸边了。我还在那里栓了一匹马,很显眼的。你放心,最晚明天一天,肯定会有人过来救我们的!”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呃……我不知道啊……我就试试,万一就找着了呢……”   裴申又看了张卿卿一眼,低着头很久没说话。   她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冒着生命危险来着潭底找他,平日里也挺精明的一个小姑娘,这一次怎么会傻成这样?   不过她这样傻,这样奋不顾身,都是因为他。他除了感激之外还能怎样呢?   张卿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捧着那烤鱼狼吞虎咽。   良久,裴申才开了口:“对不起!”   “啊?”   “对不起!上一次我们约好了要见面的,可是我失约了,一直都没能来;我之前答应过你,考中进士之后要帮你查清楚你父亲的案子。可是我没有能力办到,似乎这一辈子也不会有这个能力;我也跟你说过要跟你一起度过这一生的……所有的事情,我全都失信了……   他原本以为他承诺的这些都是很容易办到的。从小到大,只要是他想要的,只要他肯努力,没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可是自从他考中进士之后的这半年来,他才算真正见识到了人生与命运。   什么科举入仕,什么致君尧舜上。一直以来他都只是一只蝼蚁,只有被别人捏在手心份儿。   “没事的诫之,都过去了,我没有怪过你,你不必一直将这事放在心上。”   裴申苦笑:“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呢?”   除了这些,他还能把什么放在心上呢?   他的前程毁了,唯一谋生的手段就是被贵人圈养在后院,围着贵人摇尾乞怜。这样的人生,似乎能够一眼看得到尽头。   倘若不依靠着她给的那些光亮,他将要靠什么度过这暗无天日的岁月呢?   “诫之!”张卿卿又叫了声他的表字。   裴申闻声抬眸迎上了她的目光:“怎么了?”   张卿卿很认真的问他:“诫之,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是意外,还是你真想要轻生?”   裴申的眼神躲闪,似乎并不想将事情照实说出来。他倒是可以随便编个原因来敷衍她,可是他不想再骗她了。   张卿卿看他这副模样又叹了一口气:“诫之,究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你而今不过弱冠之年,人生不过刚刚开始,何至于此呢?”   他闭上眼睛,表情已经绝望到木然:“这个坎,这辈子恐怕过不去了。”   倘若他真的还能想到其他办法,怎么也不会到而今这个地步。他不服气不甘心,可是真的再没有任何一条路可以走了。   圣上赐婚那日他割了腕,那时候他并不是真的想死,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情愿,好让寿阳公主放他一马,可是并没有任何用。正是因为他将那马蹄刀的刃口搁在自己的手腕前时还怜惜他的那一条贱命,所以后来才生出了那么多的屈辱。   他在公主府里近乎没有尊严的熬了三个月,差不多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生活,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过一辈子的。可是后来他才发现,并不行。   他养了一直小鹦鹉,叫做玄凤。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照顾玄凤,不过那只鸟儿性格刁钻的很,养了很久都养不熟。可是他喜欢那只鹦鹉,一直都对他很好,公主府里的人也对它很好,每隔个把月都会有奴才将它抱走修剪羽毛。   起初他并不知道那帮人究竟在修剪些什么。可是那日他突然间不想再困着玄凤了,他想放它一马,也放自己一马,他要将玄凤放生。   他把玄凤从笼子里放出来,捧着它抛了出去,想要把它送回天空。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玄凤竟然不会飞,在天空中扑腾了几下就掉下来了,若非他及时接住,只怕那小鸟儿就会当场摔死。后来他才知道,玄凤的飞羽被剪掉了,它不可能飞起来了。   他抱着玄凤在院子里立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道是在为玄凤伤心还是为他自己伤心。   他之前确实寻死觅活做样子给别人看过,但是真正动了寻死的念头却只有这一次。   他真的绝望了。   他的飞羽也早已被人剪掉,即便是笼子打开,他也没有办法被放生了。 第73章 .  刀俎  我命在我,不属天地。   张卿卿望着裴申的脸,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解。   裴申和公主成婚的时候她没有去,甚至之后也没有主动联系过裴申。她不是没想过裴申做了驸马之后会不开心,但是人世间不开心的事情太多了, 他老老实实做了驸马总还可以保住一条性命。   而今不过数月的功夫, 他怎么就走到了非寻死不可的地步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诫之, 有件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寿阳公主她怀孕了, 你要当父亲了!”   他应该还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或许这个孩子能让他回心转意, 哪怕不能让他重新振作起来,能让他收回轻生之念也可以。   “她怀孕了?”   裴申闻言愣了一下,脸上的神色从惊诧慢慢变成冷漠与厌恶, 从始至终竟连半分欣喜之色也没有。   张卿卿有些不解:“怎么了?你不开心么?”   裴申几乎要被气乐。   那个孩子怎么来的除了他和寿阳公主主仆几人之外,想来也不会有人知道。   他们干出那样肮脏恶心的事情, 而今他却连怎么才能把这件事情说出口都不知道。   她向来很喜欢做谁欠谁一命这种算数。而今她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 又是一条命。这样算起来是他欠她一条命, 还是她欠她一条命呢?   哪里还用算,公主殿下在这方面什么时候受过委屈呢?这次必定还是他欠她一条命。   可是欠也没办法,他这次就是不想还了!   他若是死了, 或者是在这绝境待上一辈子,她还能去哪里讨要这一条命去?   张卿卿看裴申这副神色就知道,她带来的这个“好消息”并没有起到什么好的作用。   她想了想, 又道:“诫之, 你事情还没有到无可转圜的地步,你没有必要这个样子的!大锦固然有外戚不得干政的规矩, 但是规矩都是人定的。我们跟那些制定规矩的人都是一个嘴巴两个眼睛,没有什么不同的。他们制定,我们改就是了!”   “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要改变,谈何容易?”   “那又如何?我们即便是刀俎上的鱼肉、鼎镬中的麋鹿,生下来就是给他们吃的,难道我们连不愿意的权利也不能有吗?就好像你刚刚烤的那些鱼,即便它们已经被放上了砧板,下锅前它们也会扑腾几下,凭什么我们就要永远顺从呢?”   裴申扭头望向张卿卿,火光映着他的脸,那双灰败的眸子突然又闪出了光。   张卿卿又道:“诫之,你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话吗?你说过,我命在我,不属天地。除了我们自己,谁都不能主宰我们的命运!我们不能任人宰割,真的忍不了了的话,我们可以反抗一下的,万一就成功了呢?”   那年他们才刚刚进国子监,六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挤在同一个宿舍里,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悄悄开个卧谈会。卧谈会的内容除了市井八卦,有的时候还会说道帝王将相的事情。   今上少年时也是一位明君,执掌大锦四十余年,也曾有太平盛世。不过后来人老了,脑子也日渐昏聩,求仙问道、广纳佳人、大兴土木、穷奢极欲,好在大锦承平日久还算富足,倒也不至于立刻乱了根本。   他们是国子监的监生,既然进了中央官学,日后有很大的几率可以入仕报国,所以晚上闲聊的时候也经常针砭时事。   项莱为人胆怯谨慎,看他们互聊的时候不管不顾,也曾开口劝解:“诸位仁兄,有些事情不是你我但凭一己之力就可以解决的。我们安分守己,日子才能更好过一些!”   听到这话,顾怿第一个不服:“倘若我们只是做好待宰羔羊的准备,那我们跟国子监门口烤鸭店挂的那些烤鸭有什么区别?我们一辈子就该庸庸碌碌,生下来就只是为了让别人吃的么?”   “顾兄,你说这话就有些过于偏激了。项某从来没有否认过我们后天的努力,否则项某也没有必要千里迢迢来国子监读书。”   “那我算是了解了,项兄是不是认为,倘若你足够努力,日后就可以胜过绝大多数的鸭子,等端上桌子的时候也可以匹配更好的酱料啊?确实也是,鸭子不一样、烤法不一样、酱料不一样、店不一样,所以有些鸭子值十两,有些鸭子却只值十文!项兄想让自己更贵一点理所应当,可是一样都是被人吃,有什么区别呢?”   “你……”项莱斗嘴斗不过顾怿,一时有些恼怒,半晌才回道,“我努力,是为了有一天可以成为吃鸭的人!”   顾怿大笑几声:“事情可怕就可怕在这里,有些人自以为是吃肉的人,也挖空心思跟着他们一起研究腌肉的酱料,可是末了发现自己也只是烤架上的一块肉而已。”   他们吵吵闹闹了半晌,裴申全程只插了一句话。   他说:“没有人生来就该任人宰割。书上说过,我命在我,不属天地。除了我们自己,谁都不能主宰我们的命运!我们生活的这片天地或许真的不够完美,但是我们努力改变,未必就不能让它变得更好!”   事情已经过了很久,乍一提这些陈年旧事,裴申也有些伤怀。   他低头自嘲似的轻轻一笑:“四年前我们都刚进国子监,那时候的我好像确实比现在强很多。之前我一直想着考科举中状元,后来真正做到了,当年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却没有了。舜乐,你说的对,我不应该这样顺从。既然不满意现状,我就应该去改变!”   “诫之你早就应该这样了!回头等我们出去了,你不许再做这种寻死觅活的傻事,想要什么尽管放心大胆的去争!争到最好,争不到也算是不枉此生!无论结果是什么样子,总比你现在跟个脓包一样直接寻死要强!”   裴申点了点头,表情相当坚定。   张卿卿也笑了笑:“这才对嘛!你是我们国子监最优秀的监生,你那么聪明,想做什么事情就一定做得到的,方法哪里需要旁人教你。”   裴申这次是真的想开了,张卿卿见他如此也打开了话匣子。   两人在山洞里边烤火边谈天,万籁俱寂,整个世界都是他们两个的声音。   后半夜的时候山洞一边的水潭突然有了动静,张卿卿本来困得差点睡着,此时又突然来了精神。   “诫之,你说是鬼来了,还是有人来救我们了?”   还没有等裴申回答,潭水中就钻出来几个湿漉漉的脑袋   其中一个脑袋吐了一口水,望着他们大喊一声:“堂兄,那边有火光,还有烤鱼的味道,一定有人!”   “走,我们上去看看……”   张卿卿听到来人的声音十分惊喜。   真的是救兵来了,他们有救了!   张卿卿光着脚丫子朝水潭边跑过去,果然在水里看到方熠、方灿和他们带来的方家小厮。张卿卿搭了把手,把他们几人全都拉进了山洞。   方熠穿着一身夜行衣,浑身上下都是水,衣服头发都贴在身上,看起来十分狼狈。   方灿的情况也不比方熠好多少,他浑身上下湿的像落汤鸡,指着张卿卿便骂:“张舜乐,你是不是有病啊?大半夜的跑这么远捞鱼,你是真的不怕死吗?”   方灿看着远处烤架上的鱼疯狂吐槽,方熠却只是红着眼望着张卿卿,一句话都没有说。他握紧了拳头,身子一直都在颤抖。   他是真的怕极了张卿卿会出事,至今惊魂未定。   张卿卿走到方熠面前主动致谢:“二哥,谢谢你来救我……”   话还没有说完,方熠就把她一把揽到了怀中。   张卿卿的衣服才刚刚烤干,而今被他的衣服一沾,又是湿漉漉的一片。   方熠紧紧抱着她,脑袋埋到她的颈边,半晌才颤抖着说出来话:“还好……还好你没事……”   张卿卿也抚慰似的拍了拍方熠的后背:“我真的没事,二哥你不用这么担心!”   方熠眼睛发酸,不知为何竟掉出一串眼泪来。他脸上本就有水,多了这一串水珠也不算显眼。但是他这个人最好面子,怕被张卿卿发现,急忙松开张卿卿找块布拭干了脸上所有的液体。   张卿卿见他们这么快就找到自己也有些好奇:“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方熠正在调整情绪没有开口,方灿手快嘴快,一把拽出方熠腰间藏着的旧鞋,疯狂向张卿卿展示。   “还多亏了你这双鞋,要不是有这双鞋我们还真不知道你掉到这个水坑里了。本来我还说这是谁扔到这里的垃圾,可堂哥非说这是你的鞋,我看着这一双毫无特色的破鞋本来还不信,没想到真的在这里找到了你……”   裴申远远的望着抱在一起的张卿卿和方熠没有说话,等他们两个分开了才从山洞里走了出来。   是他先另娶他人背叛了张卿卿,之后张卿卿想要和哪个男人抱在一起都是她的自由,再跟他没有一点关系。可是他就是别扭,说什么也不想看到这场面。   张卿卿日后可能也会嫁人生子,但是他早已在她夫婿的人选中出了局。而今看来,能和她一起走过后半生的,最后可能还是这位方司业。   方熠的家世背景比他强很多,可是即便如此,他拿自己和方熠比较的时候也没有心虚过。   因为张卿卿喜欢他,只这一条,他就比方熠占足了优势。   不过现在这些优势全都没有了。   熠能在张卿卿遇到危险的时候救她,可他不仅仅保护不了任何人,甚至几次三番的需要张卿卿救他。这一局他是稳稳的输家。   倘若他永远都这样弱小,又怎么可能得到自己心爱的姑娘呢? 第74章 .  逃脱  你弄块布快把自己裹上吧!   裴申走到潭边, 朝方熠和方灿躬身施了一礼:“方司业,耀然。”   裴申之前是方熠的学生,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他已经做了驸马, 所以方熠对他也很是客气,也颔首回了一礼。   方灿之前在国子监的时候就与裴申交好, 此时也没有什么讲究, 直接跑过去拍了下裴申的肩膀:“咦, 诫之,这么巧你也在啊?”   方灿是跟着方熠过来找张卿卿的,不曾想竟在此处见到了裴申。   他有些疑惑, 扭头看了张卿卿一眼:“舜乐,不是吧?我本以为你是自己过来捞鱼的, 弄半天是你们俩约好了搁这儿举行游泳比赛, 游饿了就在这里支个摊子烤鱼的?你们可真会过日子!不过话说回来, 这样好的事情你们为什么不叫上我?好歹兄弟一场,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这人怎么张口就来啊?   张卿卿无言以对。   又隔了一小会儿,张卿卿才解释了下事情的因果。   “裴兄前两日不小心落水, 寿阳公主请我帮忙找找。我也是刚找到他,最多不过两三个时辰,你们的动作这算是块, 竟然这么快就跟上了。   公主府在皇城附近, 裴申一个驸马爷,竟能跑这么远来到国子监附近不小心落水?   方灿觉得张卿卿讲的这个故事逻辑不是很严谨, 正想跟她询问一下细节,没想到却被方熠突然打断。   “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既然大家都没事就赶紧回去吧, 外面还有人等着我们呢!”   他们刚下水的时候发现水里有暗流,就都退了回去。之后又都在腰上栓了极长的绳子,这才敢沿着暗流跑远一点点。   而今外面有人接应,他们很快就沿着水流重新回到了岸上。   公主府的人听到有驸马的消息也派人过来接,裴申虽不情愿,但是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张卿卿爬出来之后就去找自己树上拴着的马,可是早已不见踪影。   “耀然,我的马呢?你来的时候见过么?一匹深棕色的马,脖子上用黑缎带栓了铜铃铛。应该还有个写着‘陈记’的小木牌子。那是我今天早上从陈记车马行里雇的。”   “我们来的时候确实有个人说自己的马偷跑出来,所以冒着宵禁的风险出来牵回去。我们还是从他那里打听到你可能是在这边不小心落了水。”   “……”   还算这偷马贼有点良心,还知道引人救她。   方熠到马车里换了身衣服朝他们走了过来:“你的马跑了,不如就坐我的马车吧。”   张卿卿想不到拒绝的理由,也就点了头。   马车上没有可供张卿卿换的衣服。夜里更深露重,张卿卿冻得只打喷嚏,方熠看着她这副模样皱了皱眉,轻轻捏住自己外袍的前襟。   张卿卿看着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估计是要脱了外袍给她。这么冷的天,只要他肯给,她肯定是不介意的。   方熠在马车里扫视一圈,把车厢里面挂着的幔帐拆了下来:“给你,裹上吧!”   “?”张卿卿目瞪口呆。   “你这个眼神什么意思?这帐子是昨天换的,比你身上那件衣服干净多了!虽然这帐子平素只是做装饰用,但是质地还是很厚实的。”   不过幔帐一撤,那纸糊的车窗就有些漏风。方熠往车窗处挪了挪,试图用身体挡住外面的冷风。   张卿卿的表情有些震惊又有些窒息,可是胳膊却不自觉的的伸过去,从他的手中接过了那幔帐。她将那幔帐当披风一样裹在自己身上。那幔帐很厚,确实很暖和。   “你要是还冷,你自己背后的那一片帐子也可以拆下来。上面有挂钩,很好拆的……”   “不冷不冷,这就够了!”   “嗯!”方熠点点头,表情一直都很镇静。   张卿卿又悄悄看过他几次,每一次都是一副难以描述的表情。方熠被这样看着也有些难受,半晌才开口:“你怎么回事儿?你是觉得裹着幔帐很委屈,想要我的衣服么?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你要是嫌弃的话可以自己带一身啊……”   “没有没有,我不嫌弃!”   方熠骄傲的仰起头,车窗外有风正好透过窗户纸上的窟窿钻进他后颈的衣领里。   他哆嗦了下皱了皱眉,扯了下自己的领子,又是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   什么破车窗,之前都没有发现竟然是纸糊的,家里没有糊窗户的绢纱了么?简直可恶!   又隔了一会儿,车夫赶着马到了方府门口:“公子,张姨娘,到了府门口了!”   方熠和张卿卿都听到了,可是都愣着没有动作。   张卿卿自然知道车夫所说的府门口在哪里。她既然已经拿到了放妾文书,那她就不是方熠的妾室了。而今她若是再回方府,那算是什么?   方熠拉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又叫了声车夫:“张姑娘已经不是我的侍妾了,以后不要再喊她姨娘。她今晚不住府里,你把她送回她自己的居所。”   说着方熠又戳了下张卿卿:“你住在哪儿,自己跟车夫说!”   “哦!”   张卿卿主动跟车夫报上了地址,方熠把她送回了家之后才回去。   昨天累了一天,晚上睡的时候天就已经很晚了。张卿卿回家蒙头呼呼大睡,第二天一睁眼又是日上三竿。   她生来就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坐在丸子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又突然想到了寿阳公主和裴申的事情。   他们两个人的夫妻关系似乎存在着一些问题。而今他们已经成了亲又有了娃娃,总这个样子肯定也不是长久的办法。   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大家现在至少还算是朋友。作为朋友,她不能容许裴申有第二次轻生寻死的情况。   张卿卿简单吃了个午饭,又打算去一趟公主府。   裴申目前没有工作,朋友很少,也几乎没有同僚走动,所以平常府中来往待客的都是寿阳公主。   张卿卿到门房请见,门房报给了寿阳公主,寿阳公主还以为张卿卿是来找裴申的,正要差人去请,却被张卿卿拦下。   “公主,在下不是过来找驸马爷的,在下是有事情想要同您说!”   寿阳公主看了张卿卿一眼,略有些生疑。但是她也没有拒绝,引着张卿卿到了书房。   “张公子请坐!”   寿阳公主赐了张卿卿一个座位,还让丫鬟上了茶。   张卿卿看着一书房来往伺候的奴才,纠结了半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只得小声说道:“公主,在下是要同您谈一下驸马爷的事情。事关隐秘,还请公主屏退左右。”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些不太妥当,更何况寿阳公主千金之躯,清誉更是不能有损。   张卿卿说这话时内心也有些忐忑,生怕寿阳公主直接就拒绝了她。可是寿阳公主一听说是关于裴申的事情,想了片刻,竟然真的没有拒绝。   “现在没有旁人了,张公子有什么话如今可以讲了。”   “呃……”   话到嘴边,张卿卿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与裴申虽然是有一些复杂的过去,但是他们从始至终清清白白,最多也就是拉个小手,甚至连小嘴都没有亲过。按理说她即便不承认和裴申的那些牵扯,旁人应该也不会知道。可是现在她站在裴申真正的妻子面前,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她要在他的妻子面前说他的事情,应该以一个什么样的立场,用什么样的口吻呢?   寿阳公主看她纠结,一时半会儿也讲不出来什么建设性的内容,索性先开了口说了说自己最近很是烦恼的事情。   “诫之他进公主府也有好几个月了,一直闷闷不乐,终日难见个笑脸。本宫本以为他是不习惯府里的生活,所以一直也没有管他,想等着他慢慢适应。可是谁知道他的心里竟悄悄憋了这么多的事情,竟到了要寻死的地步。本宫也有些弄不明白了,这事儿到底是怪本宫猜不透他的心思,还是他不喜欢本宫,在成婚之前就已经有了意中人呢?”   成婚之前的意中人?   张卿卿本来已经措好了辞预备开口,听到这句话又有点害怕,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寿阳公主倒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又道:“其实本宫也担心过诫之他早已心有所属,所以在求父皇为我们之前特地派人去他身边调查了一下。在国子监的那四年里,诫之他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其他女人,平素常来往的也就你们这些个同窗。”   寿阳公主顿了顿,抬眸看了张卿卿一眼:“长公主,本宫接下来说的这句话可能有些冒犯,还请你不要介意。之前你和诫之走的那么近,本宫本有些怀疑你们是不是有龙阳之癖,所以特地去问了下诫之。他跟我说他不喜欢男人。可是这样的话,他现在为何会是这个样子呢?莫非是他对本宫撒了谎,他真的喜欢男……”   “公主!您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我们两个大男人,这怎么可能?诫之兄他向来不会说谎,他都这么跟您说了,您怎么能不相信他呢?您与诫之兄成婚了这么就,现在肚子里又怀着诫之兄的孩子,他是不是断袖,您感觉不出来吗?”   寿阳公主想了想,也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其实本宫也不相信他会对本宫说谎,他不是这样的人!”   张卿卿松了一口气,又道:“公主,其实在下今天来想要说的就是这个事儿。您说诫之兄自打与您成婚以来就鲜少见笑脸,这事儿可能真的有点问题。诫之他素有鸿鹄之志,自小便立志要入仕,致君尧舜之上。他寒窗苦读数十载终于蟾宫折桂,可现在一身的才华却无处施展,这样的情况,他怎么可能会开心呢?”   寿阳公主闻言沉默许久。   张卿卿觉得可能是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又趁热打铁道:“公主殿下,求您帮帮他!您知道他想要什么,若是执意将他囿于此方寸之地,这跟存心逼死他没什么区别。您既然不想让他死,就得给他一条活路。诫之他是公主您的夫婿,您既然心爱他,怎能剪掉他的飞羽,就像廊前的那只鹦鹉一样关在金丝笼里呢?”   “所以依张公子所说……本宫若是为了驸马好,就应该主动同他和离吗?”   “不不不,晚生不是这个意思!”张卿卿急忙解释,“晚生只是想说,裴申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应该一个公平的机会。大锦是有外戚不得干政的规矩,那是怕外戚借着皇家的威名专权擅政,可是裴申他不一样,他说过他读书是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他不会做坏事的!天下之道,穷则变变则通,或许此事还有变通的方法呢……”   眼见张卿卿越说越离谱,寿阳公主急忙喝止了她。   “住口!擅议国事,你是想要造反么?”   “……”   张卿卿被公主府的太监打包扔了出去。   不过那么大的罪名,寿阳公主没抓了她砍头应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张卿卿望着公主府的大门叹了一口气。   希望她说的话寿阳公主能听进去一两句,不要再把裴申往死里逼了。 第75章 .  焚书  他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   寿阳公主嘴硬心软, 在张卿卿走后竟真的仔细考虑了一下让裴申出仕的事情。   大锦禁外戚干政,所以不允许异姓皇亲在朝中担任要职。但是如果要求不高,只想找个闲职挂名, 或者是找个品阶很低的实职打发时间, 问题还是不大的。   裴申既然那么想入朝为官,她不如就帮他随便求个职位, 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父皇那样疼她, 只要她开口就没有不成的事情。   寿阳公主进宫面圣, 跟皇帝说了一下裴申的事情。   皇帝第一次见裴申是在年初殿试的时候。皇帝看了裴申的考卷,很是欣赏他的才学,所以才将他点了状元, 预备日后重用他。但是难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喜欢也喜欢他,说什么此生非他不嫁, 自己也只能割爱了。   虽然裴申确实很优秀, 但是这天底下优秀的人又不止他一个。状元尚了公主还有榜眼和探花, 三年后再开科,又会有新的状元、榜眼和探花。天下的人才取之不尽,舍他一个也无所谓。   皇帝本已做好舍掉裴申的准备, 在听到寿阳公主的请求的时候也有些犯愁:“乖女儿,那裴申既然已经做了你的驸马,你就让他在公主府里陪你玩就好了, 何必再出去当值呢?你也知道咱们大锦的规矩, 外戚不能干政。他做不了什么大官,随便做个小官也挣不来几两薪俸。”   寿阳公主原本也没指望裴申能有多大出息, 只是想让他随便做个小官,一来圆了他的心愿,二来是想让他忙起来, 日后就不会整天胡思乱想寻死觅活了。   寿阳公主围在皇帝的膝前撒娇:“父皇,臣难道还要靠驸马那点薪俸过日子吗?臣只是想让驸马有个正经事情做,他整天在府里闷着难受,臣看着他那副样子也心烦。您就随便给他一个职位,品阶不用太高,是个实职就行。”   规矩传了上百年,想要求官的皇亲也不止裴申一个。皇帝见惯了这种事情,处理的时候经验相当老道。   按道理这样的事情皇帝应该直接驳回,但是他知道寿阳公主的脾性,只要不入她的愿,她日后必定三天两头的再来纠缠,不如就暂时满足她,给裴申安排个刁钻的职位,等回头裴申主动开口说要放弃。   皇帝叫人去查了一下各部七品以下武官的职位,兵部正好有个副尉的位置空着。   前些日子东南的几个郡县闹匪患,兵部派人去剿匪折了一个副尉,缺一直都没有人补。这个职位是个正七品,品阶不高,却是个实职,让裴申补上去刚好合适。   匪患至今未靖,裴申就职之后就得跟着大军继续剿匪去。他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只怕还没有进土匪窝就得被吓回来。   皇帝给裴申挑好职位之后又叫寿阳公主入宫来见。   寿阳公主听到这职位之后有些犯愁。   裴申考过科举,是正经的两榜进士状元及第,按照惯例他本应该进翰林院做修撰,进去就是从六品的职位,清贵不说,至少安全,可父皇给挑的这算是什么职位啊?   去剿匪?又脏又累不说,万一裴申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她马上就要做寡妇。可怜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就要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了。   皇帝知道寿阳公主的担忧又是一阵安慰:“你放心,父皇怎么会让自己的外孙生下来就没有爹爹呢?裴申上了任之后朕会派人照管他,不会让他死的。不过小病小伤朕可管不了,兴许他受了罪,觉得这活儿太累干不来,以后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公主府了呢!”   寿阳公主被皇帝说服,领下圣命欢欢喜喜的就回了公主府。   本来寿阳公主还担心裴申会不喜欢这个职位,没想到裴申在见到诏书之后根本没有迟疑,很欣喜的便接受了。   若是有的选,他自然还是想跟顾怿他们一样进翰林院做翰林去。可是而今他已经没得选了,能有这么个机会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在正式去兵部上任之前,裴申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养的那只叫做玄凤的鹦鹉。   自打那次他和张卿卿被方熠从潭底的山洞救出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张卿卿了。那次张卿卿来公主府,他眼巴巴的过去看,没想到最后还是去晚了一步,张卿卿已经被寿阳公主扫地出门了。   张卿卿临走之前托门房给裴申留了一封信,信上说她查过了,鸟儿的飞羽即便是被剪掉还是可以长出来的。她劝他将玄凤藏起来几个月,不让别人给它剪飞羽,几个月之后它就可以再飞上天空了。   日后他就要去兵部任职,只怕整天都会很忙,玄凤没有他在身边照顾难免会再受委屈。他当时就照张卿卿说的做了,现在已经过去了数月,玄凤的飞羽已经长好,他不如就将玄凤放生好了。   在把玄凤放生后的当天晚上,裴申去书房里烧了自己所有的书。   他搬到公主府的时候几乎没有带什么东西,只是把自己珍藏了许多年的几百余本书抬了过来。   寿阳公主平素也不怎么喜欢看书,最多无非是看点话本小说。那书房说是他们夫妻两个共同的书房,实际上只有裴申一个人在用。寿阳公主听说裴申烧书的事情,以为他发了疯,火急火燎的赶到书房。   小信子跑得快,先到书房里知会了裴申一声。   “驸马爷,您快别烧了,公主马上就来了。公主肚子里还怀着小公子呢,您别惊着她!”   裴申没有理会他,只是专心致志的烧着书,甚至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小信子见说不动他也只好就此作罢,马上又跑出门去迎接寿阳公主。   寿阳公主一进书房就看见了铜盆里熊熊的火光,裴申身边垒着一沓又一沓厚重的书,他长跽在火盆边上,将那些书全都撕成了碎片,然后扔进了火中。   书房的门窗都开着,碎纸片在火盆里燃烧,火焰上面笼着一层烟,清风穿堂而过,带着那烟雾和灰烬在整个书房里游走。   寿阳公主走到裴申面前,裴申听到脚步声也抬起眸子望向了她。   明明是大白天,可是隔着烟雾和跳动的火焰,眼前的人突然有些看不真切,裴申朝寿阳公主笑了笑。   寿阳公主看着裴申的笑容和眼神,觉得他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   这几个月以来,裴申何曾对她这样笑过。   “公主,你来了。”   寿阳公主也笑了笑:“我听奴才们说你在书房里烧东西,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过来看看。”   书房的架子上还摆着兵书杂学之类的书籍,寿阳公主的话本小说也没有人动。   寿阳公主随手翻了翻地上垒着的书籍纸张,全都是四书五经孔孟经解之类的书,还有一些裴申自己写的笔记和策论。   裴申又拿了几本书丢进火中,说道:“没有什么事情,只是这些东西都没有用了,我就想把它们都烧掉。”   五六个月的孕肚已经很明显了。寿阳公主方才弯腰看地上的书籍的时候动作已经有些不便,之后立在裴申旁边看了一会儿,腰有些发酸。   裴申见她扶着腰似乎不大舒服的样子,丢下书起了身,扶她去不远处的书案前坐下,竟还难得的嘘寒问暖了几句。   自打二人成婚后,裴申还是第一次对她如此小意温柔。   莫非真的是她的“变通”起效了?没想到那个张韶的话竟然真的有几分用处。   寿阳公主心中很是欢喜。   几日后裴申就正式到兵部赴任。   皇帝在为裴申挑选职位的时候并没有怀什么好心思,意在让裴申知难而退,数着日子在等裴申告饶的消息。   他刚到兵部的时候确实也有些不适应,同僚都是些家境寻常又从小没有读过什么书的莽夫,听说他是驸马爷又曾中过状元,有些酸他又有些看不上他,处处挤兑他。   裴申出身寒微,自幼帮着父母劈柴挑水料理家事,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虽然没有习过武,但是靠着四分蛮力六分机警,即便是跟同僚切磋比试的时候也不见得完全落下风。   那帮同僚只是粗鲁野蛮一些,但大都心思单纯,裴申花心思经营,不久之后便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大家都是贫苦出身,说话做事都坦坦荡荡,相同点颇多。跟那帮贵人堆里的人精相比,裴申其实更喜欢跟他的这些新同僚相处。   他的官职很低,远远比不过与他同年的顾怿等人,但是做起事来却一点也不比他们轻松。自打赴任之后,他每日调查那帮匪寇的情况,琢磨破敌之法,几乎日日都在为公事奔忙,连见一次寿阳公主都难得,更别说见其他的昔日旧友。   很快又到了隆冬,距离上一次春闱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   除了孔济和张卿卿之外,当年一起在国子监读书的老朋友们全都毕业了。   张卿卿和孔济偶尔闲得无聊,也会约朋友一起去聚一聚吃个饭。不过大家都忙,再不复当年六个襕衫少年同游鬼市的场面。   方灿和赵熙两个人整日里无所事事,坐等袭爵,约他们出来相当轻易;顾怿最近在皇帝身边当差,相对难约一点,但是偶尔有空也会来一次;离奇的是裴申,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什么,竟没有赴过一次约。   提起这个事儿孔济就生气:“同样都是做官,撷欢的职位明明比他高的过,为什么每一次聚会都是他最抽不出来时间?他是不是就是不想见我们几个啊?”   方灿和赵熙没有入仕过,对六部的工作强度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张卿卿觉得裴申他八成就是为了躲自己才不来,更是低着头不敢说话。   顾怿见场面难看,主动开口劝解调和:“诫之他情况特殊,咱们大家都是兄弟,也应该多体谅他一些才是!大锦不许外戚干政的规矩已经立了百余年,而今裴申能有机会入仕已是皇恩浩荡,他为了不辜负陛下与公主的厚爱,自当更加勤奋一些。”   听了顾怿的话,孔济也垂下了头,再不好再说什么了。   想起裴申的处境,顾怿长长叹了一口气:“诫之他是真的不容易。一样的事情,他多付出十倍,也未必能有旁人一半的功劳。他无论多努力,但是这官却始终升不上去,做着挺没奔头的。但是他不怕,做事一直都很认真,因此在同僚之中口碑颇佳。我们是他的兄弟,更应该以他为傲啊!” 第76章 .  春联  应该把她揪回来生个孩子……   很快又到了年尾, 张卿卿也没有其他什么地方可以去,所以就只跟阿竹两个人一起在租来的那个小院子里过大年。   算来她在国子监也读了五年的书,头三年她都是回方府过年, 第四年她跟方熠吵架搬出了方府, 转眼竟已到了第五年。   国子监放年假之后孔济就回了老家,顾怿和裴申都已经升官发财住上大宅子娶上了小媳妇, 谁也没空没空搭理她。张卿卿自力更生, 在街上买了好多年货, 准备大年三十那天跟阿竹一起在家里包饺子守岁。   往常过年的时候自己不是在方府就是在国子监,人多热闹,今年家里就她们两个人, 张卿卿莫名觉得有些心酸。   这其实就是她想要的生活没错,不过就是人太少, 难免就有点孤单寂寞。倘若她的阿韶能回来就太好了。家里多个人想必会热闹很多。   阿竹看着空荡荡的院落也长叹了一口气:“平常也没觉得什么, 可是这一过年, 旁边邻居家里都是欢声笑语的,就凸显咱们家凄凉。小姐,要不您还是考虑一下您的终身大事, 去找个姑爷,然后生几个小孩儿,也好让咱们家里跟着热闹热闹……”   张卿卿反唇相讥:“想热闹你去找个男人成亲生孩子啊!生得越多越好, 我来帮你养!”   “不是啊小姐, 您是主子啊,阿竹身为奴婢怎么比您还早, 这不合适吧……”   “生儿育女男女敦伦这是天道大事,跟主仆的名分又有什么关系,你要是有喜欢的小伙子尽管上就是了, 有什么不合适的?”   她们正在院子里吵得热火朝天,院门却被人悄悄推开:“什么天道大事?我刚没有听清……”   方熠拎着两个大包裹没手敲门,见院门半掩着没锁,就直接踢开门进来了。   张卿卿看了方熠一眼,又想起自己刚刚说的那些浑话突然红了脸。   可是真正的勇士又岂会惧怕这些?她扯着嗓子就骂,试图争取一个先下手为强的机会。   “谁让您进来的?你这人怎么回事,你来别人家不知道要敲门么?”   “呃……”   方熠拎着包裹退回了门外,关上门又重新敲了敲,“请问家里有人吗?”   “是谁呀?”张卿卿拉开门望着方熠,满脸都是惊喜,“原来是二哥啊!您人来就来,拿什么东西啊?您还真是客气……”   张卿卿主动接过方熠手里的东西迎他进了院子。   “……”方熠咧咧嘴,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   方熠拿来的也都是一些年货,吃的用的什么都有。张卿卿也没有跟他客气,用的都搁一边,吃的东西随便揪出来就往嘴里塞:“多谢二哥,知道我手头紧张,就跑过来精准扶贫来了!”   “霜儿碧桃她们不是自己开了个饭馆么,年底卖年货大礼包,念着你的好,特地给你送来了两份。她们不知道你住哪儿,就一股脑都给送到府里,我是半点没贪污,都给你送来了!”   “好好好,那我就笑纳了!”   张卿卿正狼吞虎咽,说话的时候口齿也不甚清晰。   方熠蹙着眉看了她一眼:“你少吃点!就算是不要钱,也不用这么吃吧?今天是大年三十,明天还有个大年初一呢。吃完了可就没有了……”   “知道了,我心里有数!”   方熠负手在她的小院子里转了一圈,总觉得哪里有些问题。想了好久,他才忽然反应过来:“卿卿,你家里怎么没有贴春联啊?”   “啊?没贴么?糟了!我买好红纸了忘了写!”   张卿卿放下手中的吃食突然跳了起来,之后就是翻箱倒柜的找红纸笔墨。   张卿卿吩咐阿竹去熬点浆糊,自己则拿着尺子剪刀裁红纸。方熠闲着没事,就在一边帮忙。之后她要亲自写春联,他就立在一边帮她研墨。   练了这四五年书法,张卿卿要是好好写,字还是可以出去见人的。她写好了对联,刚好阿竹也端着熬好的浆糊过来了。   太有技术含量的活儿阿竹干不来,她就喜欢往对联上抹浆糊。   张卿卿拿起扫帚扫了一下门上以及两侧的灰尘,抱来一个高凳子就要往门上贴春联。   “诶卿卿,要不这个我来吧!我长得……”比你高。   方熠试图主动揽下来这个工作,没想到却被张卿卿直接驳回。   “没事,我踩着凳子,也够得着的!”   方熠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在一边帮她扶凳子递春联。   张卿卿立在凳子上一边刷浆糊一边贴春联,阿竹端着浆糊跑来跑去帮她看位置。   “阿竹,你看这样贴歪了没有?”   “小姐,左边还得再高一点!”   “哦,好!现在怎么样?”   “太高了小姐,右边现在又低了。”   “阿竹你怎么回事儿?到底会不会指啊?”   “小姐,你这不行啊……”   “你说什么,谁不行?你说话给我小心点!”   两个人一边贴春联都能吵起来。张卿卿情绪激动,站得那么高也不老实,晃晃悠悠几乎要摔下来。方熠原本只是按着她脚下的凳子,此时也急忙伸手扶住她的腰。   突然被别人捏着腰,张卿卿觉出有异,低头瞧了一眼方熠。   方熠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不合适,急忙把手从她的腰上挪开。   张卿卿本来就站的不稳,扶凳子的人突然撒了手,她一下子就从上面摔了下里。方熠不过是站在一边,压根就没有防备,一下子就被上方突然扑下来的人砸到。他结结实实的摔倒在地上,还给那始作俑者当了肉垫子。   张卿卿趴在肉垫子的胸口,一点也没有摔疼。那肉垫子头磕着地,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二哥,你没事吧?”   张卿卿翻身扭了下来,连忙起身去扶方熠。   方熠缓了半晌才定身挥手:“没事没事,你不用担心。你扶我起来,我来给你贴春联……”   这次张卿卿也不好意思再逞能,主动在旁边给他递浆糊。   中午的时候方熠留在张卿卿这里吃了饭,下午又在这里边聊天边学捏饺子,饺子煮了之后烂了一锅。   傍晚的时候大家面色沉重的吃了一顿面片丸子汤,方熠怕被打死,主动告辞回家。   张卿卿本来是真的想要打他一顿的,可是想想方熠刚刚还帮她贴春联磕着脑袋,所以也都忍了下来。   方熠来的时候没有带仆人,自己只身骑着马来的,这时也牵了马要走。张卿卿特地出门送他。   方熠牵着马正打算要走,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卿卿,你搬出府也有一年了。去年是我惹了你,你不想回去,今年我们也算是冰释前嫌了,你其实可以回府上住两日的。你的房间一直以来都没有人动。姑母今年过年的时候会来府中住两日,你们也有两年多都没有见过了,要不要去看看?还有颢儿,他前几日来府中还向我问起你……”   方熠口中的姑母就是张卿卿那个早已改嫁的嫡母。虽然大家都说方氏并不是张卿卿的亲生母亲,可是毕竟也做了十几年的母女,除了她之外,张卿卿这辈子也不可能再认别人当母亲了。   方氏改嫁之后又生了一个儿子,名字就叫颢儿。两年不见,现在颢儿也有七岁了。   往年逢年过节,方氏虽然总是避着张卿卿,但却不拦着张卿卿和颢儿玩,因此姐弟俩的关系还算是和睦。   其实张卿卿对这个小孩儿本没有什么好感,可是他叫自己姐姐,自己就没有办法不拿他当弟弟对待。   阿韶已经走五年了,能有这么一个肯甜甜喊她姐姐的弟弟,她是真的很高兴。   “好吧!”   这个理由张卿卿确实无法拒绝,应下之后第二天果然带着阿竹提着行李回了方府。   过年的这几日大家是都闲,到处都是拎着礼物走亲访友的。赵熙在王府里待着也没人跟他一起玩儿,听说方灿和张卿卿都在方府,也时常会跑过来串门。   方家的老爷方修当年试图把府上的大小姐嫁给赵熙的嫡兄赵煦,结果却被张卿卿搅黄了。时隔五年,大小姐早已另许他人,赵煦娶了正妻,小妾娈童也养了一堆,方府和齐王府的联姻只好暂时告一段落。但是在赵熙频繁来往方府之时,方修的眼中又一下子闪出了光。   府上的六小姐今年刚刚及笄,赵熙也恰巧弱冠。郎才女貌,确实是天生一对!倘若这事儿能成……   作为六姑娘的亲娘,王姨娘十分反对这门婚事。   “老爷,奴家还是觉得这事儿成不了!您还记得这位熙公子的兄长么?那位世子爷家里男宠比小妾还多,世子妃出身名门,却根本管不住他。奴家瞧着这位熙公子似乎也有点好男风。您看他跟张家那丫头走多近?他可不知道张卿卿是个女的啊!倘若六儿嫁给了这么一个人,只怕日后过的不一定会比那位世子妃好!”   方修闻言也眉头紧皱。   方熠纳的这个小老婆,他自己也该好好管管!这都去国子监五年了,如今也应该把她揪回来生个孩子,让她好好在家里相夫教子了。   张卿卿跟方熠闹过几次的事情他也知道。她是官家女出身,书读的多,觉得自己给人家当小妾委屈。可是方熠的名声坏成这样,估计日后也娶不上什么名门贵女,不如就把张卿卿扶正,跟她凑合着过一辈子就行了!   一个是侄子,一个是外甥女,他这个做长辈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偏可倚的。只要这俩人乖乖在一起不祸害别人,比什么都强! 第77章 .  八卦  你就那么乐意替别人养儿子啊?……   张卿卿的朋友不算多, 而今来往最多的也就是这五六个在国子监认识的同窗。   裴申和顾怿两人都有正职,平素忙的像个陀螺,张卿卿不可能日日见到他们;孔济正在准备下一次的科举考试, 天天学习都很刻苦, 她也不好意思老去打扰他;也就方灿和赵熙整天闲着,她时常会去找他们玩。   方灿闲着没事就去青鸾她们几个人合开的那家酒馆, 希望青鸾什么时候心情好, 能够给他一个好脸色。   方灿知道张卿卿和青鸾的关系亲近, 所以经常会过来找张卿卿,希望她可以在青鸾面前帮他美言几句。如果有可能的话,能撮合一下他们两个那就更好了。可是青鸾不想再见方灿, 一再叮嘱张卿卿不可再方灿面前泄露自己的消息。   张卿卿左右为难,索性也躲起来了方灿。这样一来, 张卿卿还能继续玩下去的同伴也就只有赵熙一个了。   方熠经常去找张卿卿, 也发现近些日子她和赵熙似乎走的有些太近。前些日子方修就跟他说过了张卿卿和赵熙的事情, 他当时还出口维护了张卿卿,可是自己回去想了想,这个事情确实也够让人忧心的。   赵熙和张卿卿那样亲近, 真的只是同窗之情吗?   好容易走了一个裴申,而今再来个赵熙。这样下去他可有点招架不住了。   为了抵御情敌宣告主权,方熠这些日子也一直黏在张卿卿的身边。即便是有些时候赵熙要约张卿卿出去玩, 方熠也总能找着借口跟上, 三人一同出行。   方熠做过赵熙的老师,按辈分又是他的表叔。赵熙虽有不悦, 不过确实也不好意思开口撵人。   对于方熠各种强势参与,张卿卿初时还有些厌烦,日子久了也就无所谓了。后来她去找赵熙玩的时候, 甚至会习惯性的叫上方熠。   张卿卿和赵熙约好了下午一起在齐王府玩,中午的时候她就骑着马去了方府。   见到方熠之后她开门见山:“熠表哥,清宁邀请我去齐王府打马吊,四缺二,你要不要去?”   这种四个人才能进行的游戏,还真的不能不把他叫上。   方熠看了张卿卿一眼,表情相当复杂:“又去打马吊?你今天国子监没有课么?”   “……”   张卿卿无言以对。   这次确实要怪她找错了人。   张卿卿扭头要走,没想到才刚转过身就被方熠叫住:“张卿卿你站住,我还有事情要跟你说!”   张卿卿看他板着脸还以为他要找茬:“不是吧司业大人,您这是真的想要抓我回国子监上课啊?”   “……”   他是国子监的司业,她还是国子监的监生,即便是他硬要抓她回去,又有什么不合理的吗?一个司业带着一个监生整天逃课,这像是什么样子?   张卿卿扯了扯方熠的衣袖:“二哥,我今天不想去上课。”   方熠咬了咬牙。   算了,治水之道,堵不如疏。   方熠叫下人去备了马,跟着张卿卿一起离开了方府。   在去齐王府的路上方熠特地问了下张卿卿:“舜乐,你是真的不想在国子监继续读书了么?”   张卿卿愣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其实我也蛮喜欢那儿的。平常我也闲,去读点书也蛮好的。但是我两年之后的科举也没有打算参加,继续在那里也没有什么意义。若是一直待在那里,日子久了,我怕出事。二哥……我今年二十岁了,实在比不了五年前刚进国子监的时候了……”   方熠点了点头:“好吧,我帮你想想办法。”   二人骑着马并肩而行,很快到了齐王府。   他们两个常来齐王府玩耍,府上的下人都认得他们,进门的时候并没有阻拦,直接引着他们两个人进了花厅。   以往他们刚来王府的时候赵熙就会出来迎接,这一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二人在花厅坐了半晌没有等到人,决定主动去赵熙住的院子看看情况。   路上他们遇见了一个洒扫的仆役,方熠随口问道:“请问府上的二公子在哪里?二公子请我们来府上,这都半晌了,始终不见人影?”   此处是去赵熙院落的并经之路,仆役方才确实在这里看到过赵熙。   “二公子半个时辰前带着小厮从后院过来,二公子还同那小厮说,接几个朋友回去打马吊……”   张卿卿急忙搭腔:“对对对,二公子说的朋友就是我们。”   方熠也道:“二公子既然已经出来接我们了,那他现在人去哪儿了?”   那仆役住着扫帚挠了挠脑袋:“奴才也说不清,二公子估计还在他自己的院子里吧!二公子刚刚是打算去前厅来着,可他刚走到这里就碰见了王爷和周夫人。王爷好像找二公子有什么急事,拉着他便要回去。这也有好一会儿了……”   齐王找赵熙有急事,那他们似乎不好过去打扰。   但是这都过去半个多时辰了,齐王和赵熙无论是聊什么,估计也都告一段落了。   所以他们俩到底要不要去赵熙的院子里找他呢?   方熠和张卿卿面面相觑正纠结,没想到一个挽着拂尘的大太监却突然从走廊一侧奔了出来。看他来的方位,应该是从赵熙的院子里出来的。   方熠见过他,他是齐王身边伺候的大太监,也是王府的管家。他这火急火燎的,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管家原本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看见方熠的时候像是发现了救命稻草。   方熠是琅琊长公主的独子,身份尊贵,既是二公子的恩师又是王爷的嫡亲表弟,若是叫他过去,这事儿八成还有回寰的余地。   管家很是焦急,拽着方熠就要往赵熙的院子里去拉:“方公子,可巧您在这里。您快去救救二公子吧,再晚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方熠闻言愣了一下:“救二公子?是发生了事情了吗?清宁他怎么了?”   管家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您先别问那么多,快去救二公子吧,路上奴才再跟您讲。”   管家引着方熠和张卿卿往内宅走,一路边走边说,二人这才了解了故事的来龙去脉。   周夫人是齐王的宠妾,也是赵熙的生母。作业齐王宿在周夫人的院子,今天上午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突然吵了起来,周夫人一气之下说了浑话,说赵熙并非是齐王的亲生儿子。   齐王一时气急,拉着周夫人就去了赵熙的院落,说是要滴血验亲。   这血还没有验,齐王和周夫人就又吵了起来。周夫人嘴巴毒说话难听,齐王情急之下索性也不打算再验什么亲了,拎着刀就要杀了赵熙。   方熠听罢也有些窒息:“公公,您确定这事儿我去了有用吗?”   管家长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回话。   其实管家也没想过要方熠出面将此事解决,只想着他是个亲戚,齐王在外人面前碍于面子压压脾气,不至于一时冲动当场把赵熙砍了。等齐王气消了脑子清醒一点,事情可能还有挽回的余地。   齐王宠爱极了那位周夫人,现在说要杀赵熙也只是气话。倘若人真的杀了,事后他又后悔,那场面可就真的不太好看了。   这种事情齐王是有前科的。他二十年前就曾怀疑过这位周夫人与人有染,那时候周夫人肚子里还怀着孩子,齐王一狠心,就给周夫人灌了堕胎药。可是谁也没想到,齐王事后与那死胎滴骨验亲,那孩子竟然真的是齐王的亲骨肉。齐王知道真相的时候后悔到要去自杀,差一点人就没了。   那位周夫人出身于书香世家,只因家道中落,所以才不得不委身齐王,做了个无名无分的外室。周夫人的性子桀骜不驯,不甘心只做一个外室,整日惹是生非,可是齐王也是个情种,家里的娇妻美妾哪个也入不了眼,偏偏爱惨了这位周夫人。   一次周夫人与齐王起了冲突,周夫人抱着刚出生的赵熙便逃了。齐王找了好久,终于在几年后找到了周夫人,不过孩子却被周夫人弄丢了。之后又找了好多年,终于在五年前找回了赵熙。   折腾了一二十年,齐王的正妃早已经仙逝,齐王便将周夫人迎回了府中中,虽不是正妻,却也给了她正经的名分。连带着赵熙回来之后,也在王府中有了一席之地。   按说这已经是最完美的结局了,偏偏这位周夫人还是整日生事。   周夫人是个恃宠而骄的性子,生气起来口无遮拦,没有什么话是不敢说的。齐王对她有愧,往常即便是周夫人的话说的再难听,他也全都忍下了。可是这一次她竟然说赵熙是她与别的男人通/奸所生,这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方熠和张卿卿刚走进赵熙的院子,就听到了周夫人震耳欲聋的声音。   “你当年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怀疑我同别人有染,让那些狗奴才给我灌药,打掉了我同你的孩子。我若是日后在跟你再生孩子才是傻呢!你不是就介意我同别人有染么?我还就跟别人有染给你看看!要不我岂不枉担了这虚名?”   齐王铁青着脸不说话,周夫人仍旧扯着嗓子骂:“狗东西,你自己看看自己帽子顶是什么颜色吧!赵熙就是我跟别人生的,你以为你让他跟你一个姓,他就是你的孩子了?我都已经把他送走了,你还非得再把他找回来,你就那么乐意替别人养儿子啊?自己的孩子要打掉,偏偏把别人的儿子当个宝贝,你傻不傻啊?”   “你再说一遍,你信不信我这就去杀了赵熙?”   “你去啊!你尽管去啊!谁还拦你不成?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杀人了,按道理也该得心应手了,又磨磨唧唧的是要给谁看?你命好,这辈子投了个好胎当了个王爷,自然想杀谁就杀谁。你来,把我也一起杀了好了……”   “……”   方熠和张卿卿听说过这位周夫人的事迹,早已对她的毒舌做好了准备。可是在真正听到她的话时还是有些震惊。   两人相对无言,面还是没能接受这话中巨大的信息量。   管家见状赔着笑脸小心解释:“周夫人她就是说话不太好听,爱胡说,可是她说的这些全都是气话,没有一句是真的,两位千万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这还真的没有办法不在意。   管家又道:“两位也看到了,王爷现在正在气头上。倘若他真的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真的杀了公子,回头周夫人再说今日的话全都是她编来骗王爷的,那我们王爷可真的就活不下去了。老奴可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二位也帮着想想主意吧!要不——您二位偷偷把公子带走,等王爷他消了气再说其他的事?”   方熠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除了这个办法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第78章 .  验亲  不太科学的滴血验亲   齐王和周夫人在房间里吵吵闹闹, 这口水仗打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有分出胜负。赵熙最开始也试着调和几句,可是齐王怀疑他的身世,根本不愿意听他的话, 盛怒之下便让人将他用麻绳绑起来扔到一边。怕他吵闹, 又让人在他的嘴里塞了一块破抹布。   方熠和张卿卿刚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赵熙,仔细找了一下, 才在房间的地板上看到缩成一团的赵熙。   赵熙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 一身的细皮嫩肉, 根本经不住折腾。那帮奴才们绑他的时候怕伤到他,下手很是小心,可他的手腕和脖颈还是被粗粝的麻绳磨出好几道血印子。   他疼的要命, 偏偏嘴巴被封的死死的,脸都憋红了, 却一声都叫不出来。   方熠过去劝说齐王和周夫人, 张卿卿也急忙冲过去把赵熙扶了起来。   齐王见有客来, 暂时偃旗息鼓,周夫人骂了这么久有些口干舌燥,也坐在一边喝了点茶水。   这事儿说来也邪门。   即便赵熙真的不是齐王的亲生儿子, 那错误也都是周夫人造成的,赵熙本人相当无辜。可为什么齐王能纵容周夫人跟自己对骂,却一再拿孩子撒气呢?   还有那位周夫人, 无论赵熙的亲爹是谁, 赵熙总是她的孩子,她怎么能不顾及儿子的性命这样说话呢?   这俩人, 简直像是串通好了存心置赵熙于死地。   赵熙若早知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这个样子,五年前肯定不会愿意回来跟他们相认。   齐王缓了一会儿,也觉得自己方才的情绪似乎有些过于激动。   幸亏刚才有人拦着, 否则他一把剑把赵熙杀了,那事情可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齐王侧着头悄悄看了周夫人一眼,周夫人皱着眉毛撅着小嘴,似乎怒气并未全消。   齐王担心自己先低头认怂会被她小觑,所以又梗着脖子撂了几句狠话。   “把这贱妇送回她的院子里禁足,还有这贱妇生的野种,也锁在房间里哪儿也不许去!要是哪个奴才敢偷偷放跑了他们,整个院子里的奴才全都杖毙!”   齐王经常向人撂狠话,若只是吓唬自己老婆孩子,这话还有收回来的可能性;但是要是给奴才们下命令,那他的话绝对是说一不二,犯者必死。   府上的奴才没有哪个是不知道他们家王爷脾气的。他们的主子年轻时也曾在尸山血海里走过,怎么可能是吃素的?若他们真的办砸了这差事,王府大院里人头滚滚的场面也就不远了。   管家原本还打算着让方熠和张卿卿将赵熙带走,此时也打了个哆嗦,将此话搁在一边,再也不敢提及。   齐王推说头疼不便招待客人,跟管家说一声让他派人将方熠和张卿卿送回去,之后便甩甩袖子便离开了此处。   齐王走后,周夫人也昂着脑袋离开了院子,只留下地板上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赵熙。   张卿卿望着已经远去的齐王和周夫人的背影,又扭头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赵熙,纠结了好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哪有父母俩人吵架折腾孩子的?   赵熙这对父母,真是挺让人窒息的。   齐王和周夫人走之后,管家并没有着急将方熠和张卿卿送走,连忙喊人割断赵熙身上捆着的麻绳,又亲自拿掉了他嘴里的破抹布。   那抹布也不知道之前是用来擦什么的,味道馊臭。抹布拿出来之后,赵熙扭头便抱着痰盂呕了起来。   他呕了很久,呕到最后他的肚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只是一口一口的吐着又酸又苦的口水,像是要把胆汁也全都吐出来。   管事拍打着赵熙的后背帮他顺气,可是他还是被憋的有些上不来气,一张脸涨得通红,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缓了好一会儿,赵熙也逐渐恢复正常。他擦过脸漱过口之后才敢回过头再见张卿卿和方熠。   方才他那副样子,简直要把自己的脸面全都丢尽了!   不过张卿卿并不在乎这些,她怕赵熙漱口的水不够,又跑到梅花台边倒了杯清水送了过去。   赵熙望着张卿卿摇了摇头:“谢谢舜乐兄,我已经没事了。”   张卿卿手里的水杯举了一半又收了回去,她讪讪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赵熙仰头的时候正好露出脖子上被麻绳磨破的伤,白皙的皮肤上殷红一片,有些地方已经破了皮洇着血,让人触目惊心。   管事寻了点药想要给赵熙敷一敷,没想到却被赵熙一把推开:“我有事想要单独和方司业和张公子说,你出去。王爷既然让你送两位贵客离开,你自当先去收拾他们的车驾。”   落了难的主子也是主子,管事既担心赵熙的伤势又不愿忤逆他,无可奈何,只能留下药瓶叮嘱几句离开了房间。   管事走之后赵熙才松了一口气:“多谢二位搭救,我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的。”   张卿卿看赵熙这副样子也有些怜惜他。   都怪他的那对混蛋爹妈,看给人孩子吓的!   张卿卿想了想,试图劝解一下赵熙:“清宁,你也没有必要那么担心,你肯定没事的,你娘说的那些都是气话……”   赵熙打断了她的话:“我倒盼着她刚说的那些全都是真的。”   张卿卿方才的话其实只说一半,可是她在听到赵熙的话之后还是选择闭上了嘴。   赵熙能说出这样的话也是被他的那对活宝爹妈给逼的,哪家孩子谁摊上这事儿儿心里不得难受?   这孩子,简直太可怜了。   赵熙起身到窗边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他才放下窗子说道:“我想逃出去,你们能不能帮帮我?”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眼下这种情况,赵熙确实是逃出去更安全一点。但是刚才齐王说过,他若是逃了,整个院子里的奴才都要给他陪葬。难道他们走的时候要带着王府的奴才们一起走吗?   张卿卿皱了皱眉:“清宁,我觉得这样有些不妥,方才齐王说……”   赵熙反问道:“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   张卿卿闻言愣了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是《世说新语》里面的句子,讲的是东晋王敦兄弟在石崇家宴饮时的故事。   石崇素来骄奢,常请客人在家中宴饮,席上使家中豢养的美人作陪。倘若客人饮酒不尽,便让黄门斩杀美人。丞相王导曾和堂兄大将军王敦一同去石崇家赴宴,王导不善饮,但是不忍美人殒命,只能勉强喝下。可是王敦却根本不吃石崇这套,看着石崇连杀三名美人,自己却一杯酒都不肯喝。王导有些看不下去,劝说兄长少饮几杯,王敦却问他“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   那是他们自己家养的奴才,又不是客人自己带来的。他拿自家人的性命来威胁别人,这事儿就属实离谱。   之前他们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几个同窗就一起讨论过这个问题。有人觉得王敦太过残忍,不如王导有君子之风。可赵熙却颇不以为然。   赵熙当时反问他们:“人是王敦杀的吗?难道残忍的人不是那个令黄门斩美人的石崇吗?王导看似慈悲,可正是因为席上全都是像他们这样看似慈悲的人,石崇才有了拿捏他们的把柄。倘若一开始所有人都像王敦那样,石崇知道这样威胁别人是没有用的,那还会有美人战战兢兢的每日受这种威胁吗?”   张卿卿本来是支持那个人的观点的,可是在听到赵熙的话之后又转而支持了他。   那次只是几个监生之间闲聊,谁知几年后竟撞上了一模一样的场面。   最残忍最恶毒的是那个要杀人的人没错,可是眼下这些人的性命就该被牺牲吗?他们不是举例子的时候假设的一个概念,而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   张卿卿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不行,清宁。我们现在没有办法带你走,我们一定还可以想到其他办法的。”   赵熙望着张卿卿心情有些焦躁,但是他也知道这是张卿卿的选择,他无论再说什么也没有用。   他刚吐了半晌,身子有些虚弱,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舒服,偏偏又不愿意坐,所以又蹲在地上缩作一团。   张韶小时候受了委屈也总爱这样,张卿卿看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有些心软。   他方才说出那样的话,必定是对齐王和周夫人彻底失望,再也不拿他们当做是一家人了。   赵熙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摊上这样的爹妈!   张卿卿也蹲在地上,抚着赵熙的肩膀安慰道:“清宁你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无论周夫人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这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做错事情的是他们,不是你!只是——这次的事情复杂,逃走并不是万全之策。且不说院子里的奴才会不会受牵连,只说你,你可以在外面藏一辈子不被他们找到吗?若有一日再复演今日的情况,你当如何?”   赵熙摇了摇头:“没事的,大不了就是一死。”   “情况不一定有那么糟。齐王今日也只是在气头上,他那样偏爱周夫人,过两日他们两个说开了就一定没事了。周夫人她是你的生母,她哪能真的将你往绝路上逼呢?你若不是齐王的子嗣,她必定瞒的好好的谁也不说;她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肯定是拿准了你是齐王的子嗣,齐王不可能杀你,所以才放心说出这样的话来气齐王。”   赵熙叹了一口气,又道:“舜乐,你根本不知道事情是怎么样的,我不是齐王的孩子……”   方熠在一边琢磨了半晌,此时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的话:“或许清宁到底是不是齐王的孩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齐王相信清宁是他的孩子。”   张卿卿扭过头看了方熠一眼:“二哥,你这么说,是已经想到了办法了吗?”   方熠扬唇笑了笑:“他们刚才不是说要滴血验亲吗?那就让他们验好了。”   赵熙的身世之事若是没有个准确的结果,即便是这一次的事情勉强过去了,日后估计还会被他们翻来覆去的提。齐王的心里早已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这就是祸根,与其等着再次爆发的时候任人宰割,他们不如先下手为强,或许还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   用滴血认亲的方法来确认亲属关系其实并不可靠,虽然也存在着一定的成功率,但是失败率也是相当的高。不过既然齐王信这些,那他们不如就用这个方法来消弭他的疑心。   可以使人血液相合的办法有很多,他们在验亲的水或者碗中略微做一点手脚,事情也就糊弄过去了。   反正齐王书读的不多,他但凡文化水平再高一点,也不至于一再用这种办法来确定儿子是不是自己亲生的。   张卿卿听了方熠的计划表示赞同,但是她心中仍有些隐忧:“二哥,我觉得要是我今日不来,你这事儿保准能成,可是我来了,这事儿就不一定了。我的运气你也知道……”   她干正经事情的时候尚且成日倒霉,这种弄虚作假的事情就更别提了,连累别人不说,还几乎次次把自己坑死。   “……”   方熠无言以对,并再次陷入沉思。 第79章 .  出击  你不要痴心妄想了!   其实齐王刚回去就后悔了。   他是真的喜欢周夫人, 不想因为这些事情跟她彻底闹崩。   他是个男人,心爱的人拿跟别人有染的话来挑衅他,他自然没有不恼的道理。可是后来想想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说到底他还有嫡长子, 赵熙又不继承爵位, 即便是不是亲生的那又能如何?何必因为这么个臭小子来影响他和心爱的人之间的感情呢?   可是狠话已经撂出去了,他目前还缺个台阶下。   真的要滴血验亲吗?倘若结果显示赵熙并非他的子嗣, 那他可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唉, 要是能有一个人在滴血验亲的过程中动点手脚就好了, 只要结果显示赵熙是他的孩子,他就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老婆还是他的老婆,孩子还是他的孩子, 多好!   赶巧,方熠此时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方熠是齐王的表弟, 又是赵熙的恩师, 由他去劝说齐王再合适不过。方熠重新提了滴血验亲的事情, 齐王欣然同意,并委托他全权负责此事。   齐王明里暗里跟管家透露了一些自己的态度,管家是个人精,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又怎么可能会不了解主子的心意呢?   他们有意放水,方熠在具体操作时也很是顺畅, 很快就置办好了一切。   他寻了个青花大碗, 将做了手脚的水兑到里面,叫奴才端到厅前去。奴才端着碗刚走, 他又差人准备好放血的小刀,之后又令人去叫今日滴血验亲的两个主角。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众人都聚到了王府的花厅。   见到赵熙之后, 方熠特地寻了个机会悄悄跟他讲了一下自己预备的那些东西,倘若东西被换掉了,那事情就存在着已经被人发现的可能性,到时候就需要他随机应变了。   齐王和赵熙全都入座之后,奴才们才捧着小刀和盛满水的白瓷碗近前。   “王爷,东西都准备好了!”   齐王点了点头:“嗯,那就开始吧!”   成败在此一举!张卿卿掐着手心,勉强保持冷静。   张卿卿怕她的运气差会坏事,所以方熠在给滴血验亲的材料做手脚的时候她并没有去,之后方熠叮嘱赵熙的那些她也不知道。   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情,她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期待。   方熠和赵熙此时的心情和张卿卿的大不一样,他们两个见情况不对,差不多是同时变了脸。   他们准备的是青花大碗啊,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白瓷碗了?这是谁给换了?   方熠在准备东西之前管家曾和他透露过齐王的心意,他以为这次走了运,所以到最后一步时放松了警惕,才肯让齐王府中的奴才来端东西。没想到这最后一步竟然真的出了事。   可是管家当时跟他说的那些话,并不似作伪啊?   方熠还在想待会儿血不相容能有什么补救办法,可是赵熙已经开始闹了起来,抵死不愿割自己的手指。   不过赵熙的这种“随机应变”的效果有限,很快他就被几个奴才按在地上,小刀划过他的手指,血很快就流到了那白瓷碗中。   齐王也拿过另一把刀子,小心割破自己的食指指腹,挤了滴了几滴血进了那白瓷碗。   方熠在一边看得心惊肉跳。   滴血验亲并不可靠,即便是亲生父子的血也存在着不相容的可能性,更何况赵熙的身世存疑,危险系数更高。   那碗被动过手脚的水被换掉了,这一碗水也不知道是白水,还是另一碗被人动过手脚的水?   若齐王和赵熙的血没有融合,他不如就说这白瓷碗里的水也被人做过手脚,是有人特地弄来陷害赵熙的,兴许还能再糊弄一阵。不过要是齐王说要再验一次血,他还有机会再往水里动手脚吗?   张卿卿看见方熠的表情坏成这样,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衣角:“二哥,怎么了?”   方熠摇了摇头还在思考。   他提心吊胆的措辞,为待会儿要发生的惨剧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没想到等了一小会儿,围观验血的人都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融了!血融在一起了!熙公子是清白的!”   齐王见状喜上眉梢,仰着头哈哈大笑几声,一把就抱住了愣在那里的赵熙。   赵熙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有些疑惑但没敢表现出来,只是咧着嘴干笑几声表示对结果的认同。   张卿卿和方熠看着场面也欣慰的笑了。   方熠刚听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又猜想赵熙可能真的是齐王的子嗣,或者这白瓷碗是哪位友军换掉的。不管如何结局总是好的,他悬着很久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正当所有人都都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件事情可以这样揭过去的时候,周夫人却黑着脸拨开人群,直接冲到了花厅正中。   她拿过那盛满水的白瓷碗,“啪”一下掼到了地上:“这是假的!这水有问题!你还不明白吗齐王殿下?这水里被人动了手脚,别说是赵熙的血,哪怕是一条狗的血跟你一起挤在这水里也会融合!我说过他不是你儿子他就不是你儿子,你不要痴心妄想了!”   齐王脸上原本的笑容一下子僵到脸上。他握紧了拳头,关节咯咯作响。   方熠和张卿卿僵在一边已经窒息。   即便是这水真的有问题,但是既然可以证明赵熙是齐王亲生,齐王本人也没有起疑,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么?周夫人这个当娘的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老拆台,是压根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好好活着吗?   天呐,这母子俩不是真的有仇吧?   赵熙在绝望中好容易燃起来的一点希望,此时也全都沉到了海底。   张卿卿也有些慌,扯着方熠耳语:“二哥,我们是被发现了么?”   “……”   事情很复杂,复杂到方熠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张卿卿虽然不知道故事发展的所有细节,但是看目前的情况和方熠的表情就知道他们的行动失败了。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很快就又有了想法。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张卿卿原本在一侧的玫瑰椅上坐着,此时也起身走到周夫人面前:“夫人,请问您是清宁兄的亲生母亲么?”   周夫人蹙眉扫了张卿卿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下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单纯有些疑惑,所以才想问一下夫人您。齐王殿下原本对清宁兄的身并无疑惑,您同齐王殿下起了争执,主动说清宁兄身世有问题。现在滴血验亲了,齐王殿下与清宁兄的血液相融,可是您又说是验的不准确,言辞颇不能入耳。您是不是就是一心想要大公子的命啊?在下真的不明白,世间竟然有您这样的母亲,清宁真的是您亲生的吗?他是不是您从哪里捡来的啊?”   “张公子,这说话可是要有真凭实据的。熙儿是我在这王府里生下来的,府上很多丫鬟嬷嬷都是当年在产房伺候的旧人……”   张卿卿恼极,说话根本就不经过大脑,直接就骂了起来:“你还解释?你听不出来我是在骂你吗?我是说你是个毒妇,你根本不配当母亲,这世界上哪会有要杀自己孩子的母亲……”   方熠见张卿卿口无遮拦,只怕场面不好收拾,急忙将她拉到一边,伸手堵上了她的嘴。   不过周夫人听到张卿卿的话并没有生气,她扭头扫了齐王一眼反而扬唇笑了起来:“这有什么稀奇的。这世间能有杀自己孩子的父亲,怎么就不能有杀自己孩子的母亲了?”   这次轮到齐王黑脸了。   方熠觉出味道,开口说道:“周夫人,您之前跟齐王表兄吵架骂的那么大声,当年的事情在下也算是听明白了一二。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您心中怨气未消,还是恨极了齐王表兄,所以您就一心想要他的子嗣死,最好还是父杀亲子铸成大错,好让齐王表兄知道真相之后痛苦一辈子是不是?”   他这一波节奏带的很成功,齐王听罢之后果然怒发冲冠,望着周夫人的眼睛几乎要冒出血来。   按照方熠的推测,周夫人性烈如此,八成马上就会坡口大骂,说“你放屁,他父杀亲子的事儿早八百年就干过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那时候他知道真相也没见他痛苦一辈子啊!赵熙是我生的,孩子他爹是谁我能不知道么?”   到时候齐王又愧疚又痛心,肯定认为周夫人说的都是气话,这事儿也就翻篇了。   可是没想到周夫人竟然只是望着方熠和张卿卿冷笑一声:“所以这就是你们在滴血验亲的水里做手脚的理由么?”   “……”   这怎么还没有忘呢?   这事儿方熠自然不能承认,他摇了摇头,又道:“周夫人,捉奸捉双,捉贼拿赃,您是有确凿的证据就请拿出来。难道您为了让自己儿子死,为了让齐王殿下伤心,就可以如此信口开河吗?”   按说方熠的话句句都是在激齐王,齐王应该忍无可忍直接翻脸不允许周夫人再如此胡闹才是,没想到这齐王还真的沉得住气,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开口说话。   周夫人根本不怕方熠否认,直接抛出了自己收集来的证据。她不仅找出来一个目睹方熠在水碗里做手脚的人,甚至连方熠用剩下的药材也都偷偷搜集起了来。   作证的老头颤巍巍的开口,接着就掏出了一包药粉:“方公子一身浩然正气,奴才实在是不明白他为何会做出这等弄虚作假欺瞒王爷的事情!奴才刚刚亲眼看见方公子把这药粉倒入了一个青花瓷碗之中!”   正是因为那青花瓷碗被人换过,所以方熠否认的时候才底气十足。   方熠伸手指了指满地的碎瓷:“青花瓷碗?刚刚齐王表兄与清宁滴血验亲的碗可是白瓷碗,这碎瓷在地,方才也有那么多人看着呢!”   那老头没跟周夫人串过供,从始至终只是照实说话。他不明白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仔细看了一眼地上的白瓷片,脑袋有些发懵:“奴才记得方公子之前用的碗是青花瓷碗,如何竟变成白瓷碗了?难道是老奴年纪大了记错了?   齐王原本就不想听到那老头的话,更何况那老头现在连自己的说辞都前后矛盾,那就更惹人厌烦了。   张卿卿见齐王面色不悦,也跟着在一边煽风点火:“王爷您看,这奴才胡说八道,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会儿青花一会儿白瓷的,这种满嘴谎话的人说的话怎么能信呢?”   老头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没有,王爷!奴才真的没有说谎!您不要听这个人胡说八道……”   “够了,不要吵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们最好从实招来,否则全都拉出去杖毙!”   张卿卿扭头看了齐王一眼,仔细琢磨了一下他的措辞。   她跟方熠在他们父子滴血验亲的工具上弄虚作假,确实有些不太厚道,但是他们俩又不是他们齐王府的奴才,没道理也被他拉出去杖毙吧?   可是她的老爹张贺跟那位早逝的太子爷也都是给这位齐王殿下弄死的,相比之下,弄死他们两个小人物似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第80章 .  绸带  他想让她死掉。   齐王平日在府中确实是极有威严, 不过略微一吓,果然就有奴才伏地认错。   “奴才知错!奴才端着青花碗来花厅的时候不小心摔到了,碗碎了, 所以奴才才自作主张的换了一个碗重新盛了水……奴才真的不是故意的, 求王爷饶命!”   齐王了解事情原委之后也没有过分苛责那小奴才,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既然你主动认错, 那就只罚你五十杖, 出去领罚吧!”   那奴才闻言感激涕零, 磕了个头就奔了出去。   闹了这么久,齐王早已经没有耐心。他望了周夫人一眼,发狠道:“重新验, 去井台,本王要亲眼看着你们打水!”   他已经纵容了周夫人这么多年, 可她总是这么不知好歹, 如今也该有个了结了。   既然他给了她台阶, 她仍然不下,那不如就好好验一次亲。倘若赵熙真的是他的子嗣也就罢了,倘若不是, 那他也没有必要留着他们母子两个的性命了。   齐王带着赵熙一起去了院中井台,奴才们也都拿着瓷碗和小刀跟了上去。   奴才们打了清水上来,将备用的那个瓷碗当着大家的面洗净, 又舀了一瓢清水, 准备新一轮的滴血验亲。   张卿卿看着这场面重新开始紧张,院中围着的奴才也没有半个敢吱声的。整个院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周夫人一个人突然笑出了声:“可笑!你们还真的是不信邪?想试就试吧!我就不信你们真的就凭一碗水,给一个孩子换个爹!”   齐王瞥了一眼周夫人,叫了下身边的奴才:“把那贱妇的嘴封上!”   周夫人的嘴被堵上之后, 齐王冷着脸拿起小刀,又往自己的手指上划了一刀。   赵熙的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一颗心差点要从嗓子眼里掉出来。   他不情不愿的又割了一次手指,将血也滴进瓷碗里。   第二次的结果很快出来,齐王和赵熙的血液再次相融。   周夫人听到结果之后有些震惊,挣开奴才们的束缚就要往齐王和赵熙的方向挤:“不可能!这不可能!赵熙的血液不可能跟你的血相融的!如果他真的跟你的血相融了,那他必定不是我的孩子。我也要验……”   说着,周夫人从托盘上拿过一个刀子就要往自己的手上划。   “够了!”齐王抢过周夫人的刀子扔在地上,“事情已经这么清楚了,你还想要干什么?熙儿若不是你的孩子,怎么可能同本王的血液相融,难不成他会是本王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么?只因为熙儿是我同你生的,你就那么想要他的性命么?”   周夫人被齐王推了一个趔趄,缓了好久才重新抬头望向齐王:“保不准是你在外面跟哪个野女人生的野种!五年前你骗我说我的熙儿找回来了,结果只是找来了一个你在外面生的……”   “周氏,本王看你是疯了!”齐王冲过去打了周夫人一个巴掌。   似乎是打的有些狠,周夫人的嘴角已经洇出了血。   事已至此,事情也只能如此过去了。   张卿卿和方熠见事情顺利解决,一起回了方府。   周氏虽然无理取闹,但是齐王是真的爱她至深,隔了数日哄好了,又叫赵熙去给自己的母亲请安。   因为前几日那事儿,赵熙真的是对他这个生母畏惧极了,可是父王下令,他也不得不从。   知道赵熙不愿,齐王甚至亲自带着他去了周夫人的房间。   赵熙站在周夫人门口,突然间就挪不动步子了。   齐王拉了他一下:“这是你的亲生母亲,母子哪有隔夜仇的?当年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母亲,才让你母亲迁怒了你。现在滴血验亲也验过了,这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事情能扭转我们的血缘亲情,咱们三个人就和好好不好?”   霸道老爹开口,赵熙自然没有说不好的道理,否则不知何时又会被人捆起来喊打喊杀。   他强扯出一个笑容进了周夫人的房间,主动屈身施礼,叫了一声“母亲”。   周夫人也朝赵熙淡淡笑了笑。   周夫人望向齐王,说道:“前些日子是妾身有错,平白说那些话伤了熙儿的心。妾身有些话想单独跟熙儿说一说,向他好好道个歉,王爷您能不能先回避一下。”   齐王不妨她会这样说,但还是干脆利落的答应了。   “那你们母子好好聊,本王就不打扰你们了。”   周夫人送走齐王,左右环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人了才关上了门望向赵熙。   “说吧,你到底是谁?你不是我的熙儿,你为什么要冒充他?”   赵熙盯着周夫人的脸,眼神阴郁。   隔了一会儿,赵熙突然笑了:“熙儿?您叫的可真亲切啊!别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的人听到您这句话,估计还真的会以为您对您的熙儿有多么的情深义重母慈子爱呢!”   周夫人有些恼怒:“没有母慈子爱又怎么样?本来这世界上就没有人欢迎他到来!我将他生下来只是为了恶心那个姓赵的,否则他怎么可能会来到这个世界上?十几年前我把他送走了,他原本可以像一个普通人过一生的,可是他为什么要回来——不对,是你!你为什么要顶着他的名字回来!”   当年她被齐王强取豪夺掳在身边,她本就心不甘情不愿。后来好不容易怀了孩子,她都想要认命了,就这样同他凑合着过一生。可是他偏偏要亲手毁了这一切。他性格既多疑又狠毒,只是单单怀疑她同别人有染,就能命人把她肚子里的孩子打掉。所以她后来干脆随便找了个男人怀了孩子故意气他。   倘若不是当年齐王因为多疑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有了心结,只怕这一次知道赵熙的血脉存疑的时候,也不会如此忍耐迟迟不肯杀他。   赵熙冷笑一声:“如果真正的赵熙知道他有这么一对父母,他肯定不会到死还想着回来找你们。”   周夫人对真正的赵熙的消息并不感兴趣,只是追问道:“你既然不是真正的赵熙,那你的血液为什么会同那个姓赵的相合?你到底是谁?”   “周夫人,你没有听清楚我刚才说的话吗?我说真正的赵熙已经死了,你的儿子死了,你就一点也不悲伤吗?”   “我为什么要悲伤,我巴不得他死呢!他死之后若可以将那个姓赵的也带走,如此才算好!”   “您真的就那么恨他么?恨到牺牲自己的儿子都在所不惜?”   周夫人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在回答:“别说儿子,如果能让他死,就连我自己都能牺牲。”   她被困在那个禽/兽身边近二十年,可能原本也是有点人性的,但到如今早已全都耗完!   她活着的意义,无非就是让他不快活!   五年前赵熙来齐王府并不是完全为了自己,他顶替真正的赵熙之前答应过他,要帮他在母亲跟前尽孝道。现在想想,这嘱托也真是多余。   赵熙听着周夫人的话,原本平静的心情突然焦躁了起来。   他从梅花台旁起了身,负手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周夫人卧房的内室和外室之间悬着一道幔帐,白天的时候幔帐被绸布束起来,晚上的时候绸布就会被抽下来,单独放在一边。   那绸布很长,质地细密,既光滑又壮实。   赵熙碰到了那绸布,随手拿起来在手中把玩。   赵熙走到周夫人身边,又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血为什么会跟齐王的融在一起,刚开始看到结果的时候,我也很是惊讶。后来我回去翻了书,书上说也不一定非得是父子才能融合,其他近亲也可以。”   周夫人扭头望向赵熙:“你的真实身份是他的亲戚?”   赵熙点了点头:“对,是亲戚,而且还是没有出五服的血亲。”   周夫人开始分析齐王都有哪些没有出五服的血亲。   赵熙的年纪尚轻,如果是齐王的血亲,应该也是子侄辈。也没听说有哪位公主丢过孩子,赵熙难道是齐王哪个兄弟的孩子?   今上的子息太过单薄,除了齐王之外再没有活着的皇子,更别说什么皇孙了。若非如此,齐王也不至于嚣张成这个样子。   不过早些年,那位仙逝的太子爷似乎生过几个孩子。   周夫人惊了一下:“莫非你是……”   赵熙再次点头:“对,我是。”   周夫人盯着赵熙的脸看了很久,甚至主动伸手摸了一下。   这个人不是她的儿子,但是眉眼却与幼时的熙儿有九分相似?这面皮上的难不成竟是一张假脸么?   周夫人松开赵熙的脸扭过头,过了很久都没有成功消化这些信息,苦思冥想仍不得其解。   赵熙还在房间内踱步,不知何时走到了周夫人身后。   他问道:“夫人,你是真的想让齐王死吗?”   “对!我做梦都想让他死!”   “那就好。”   周夫人应声之后正打算回头,没想到赵熙却将手中的长绸布从背后套到了她的脖颈。   “你要干什么?”   周夫人的话刚出口,嘴巴就被赵熙封住。   赵熙附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想让他死,我可以帮你。你就安心去吧。真正的赵熙在死前托我替他在你膝前尽孝,不过我觉得你并不需要。等到了黄泉,还是让他亲自在你身边尽孝吧!”   周夫人极力挣扎:“你怎么敢杀我?齐王疼爱我远胜于你这个假儿子,你若敢动我,不怕齐王他杀了你吗?”   “自然会有人替我顶罪,他不会知道是我。我还要顶着你家熙儿的身份好好活着,怎么可能会那么快死呢?你放心,我杀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动作熟练的很,不会让你太痛苦的……”   话毕,赵熙手上使了些力气,周夫人挣扎了一会儿,很快就没了动静。   赵熙手松了松,探了下她的颈脉,这才放心的扯下她颈间的绸布。 第81章 .  难堪  再未有过肌肤之亲   第二日一早张卿卿就听到了齐王府报丧, 说是府中的周夫人殁了。   据说是齐王府昨夜有奴才盗窃,偷到周夫人房间的时候被周夫人抓个正着,所以那奴才在勒死了周夫人之后携财物潜逃。齐王派人追了一夜, 那奴才被逼到绝境, 怕回去受折磨,直接跳了崖。   周夫人一生所恨的便是为人妾媵, 所以生前从不肯让旁人喊她姨娘侧妃, 宁肯让旁人喊她做外室时候的称呼“周夫人”。   齐王心爱周夫人, 想要在周夫人死后圆她生前憾事,特地进宫面圣,想为周夫人讨一个正室王妃的追封。没想到老皇帝后宫新得一皇子, 眼下高兴,正寻思着大赦天下加开恩科, 嫌齐王府里的丧事晦气, 直接给否了回去。   齐王气愤很久, 但是皇命不可违,他也只得就此作罢,以侧妃之礼将周夫人下葬。   其实比起周夫人之事的不如意, 更让齐王忌惮的是那小皇子的诞生。年轻的时候他与兄弟们斗法争储,硬生生把自己斗成独生子,所以这么些年以来他虽未得太子之名, 但却是铁打的皇位继承人。   他也知道自己的老爹对他不是很满意, 可是除了他之外哪里还有别的选择呢?他本稳操胜券,可谁也没想到他五十七岁的老爹竟老年得子, 给他生了一个弟弟。   那小皇子比他小近四十岁,他完全没有必要害怕那么个小东西。但是老皇帝若是突然觉得自己后继有人了,再找茬挑拣他, 情况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齐王觉得有些头大,一时间竟连周夫人的丧礼都不想再管,就将此事全权交给了赵熙来处理。   张卿卿、顾怿和孔济这些人是赵熙的老朋友,特地去齐王府吊唁。   生母去世,赵熙很是哀恸,张卿卿和顾怿过去安慰他很久,孔济忙着本科考试,也没有在齐王府多逗留,吊唁完就走了人。   没隔多久寿阳公主生产,诞下一个男孩,裴申邀请老朋友们去参加满月宴。   满月宴的日子与恩科考试的日子赶上了,孔济忙着考试没有赴宴,赵熙要为母亲服丧,也没有去,最后只有张卿卿和顾怿两个人一起去了。   顾怿去年娶了丞相的女儿,现在夫人也大着肚子。顾怿和夫人关系亲近,老丈人在仕途方面也对他颇为照顾。顾怿官升的很快,而今已是正四品的大员,来赴宴的时候无论是公主府上的奴才还是同来的宾客无不对他客客气气的,就连同来的张卿卿也被人高看了一眼。   张卿卿已经半年多没有见过裴申了,此来心情也很是复杂。   她正站在廊下发愣,一个身材高大的锦衣汉子从她身边走过,撞了一下她的肩膀,之后径直进了花厅。   顾怿扶了张卿卿一把,她晃了晃神,扭头朝花厅的方向看去。   方才撞到张卿卿的那汉子立在花厅中间,热情的朝众宾客拱了拱手:“裴某多谢各位来参加小儿的百日宴!”   张卿卿看见裴申的模样愣了一下。不过半年多功夫,这人竟像是换了个皮囊一样,若非是声音未变,她甚至都要认不出来他了。   裴申原本高挑纤瘦,人也白净,看起来便是个文弱书生的样子。出去剿了几个月的匪之后人晒黑了,身材也壮实了不少。   他的额角近太阳穴的地方有一道很明显的伤,似乎是被流矢之类的兵器所伤,现在刚刚结痂。伤的位置这样凶险,也不知道当时是怎样危急的场景,万幸他可以死里逃生。   顾怿几个月没有见裴申,见他如今这副模样也呆了一会儿人,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眼前这英武的汉子就是自己旧事一身的书卷气的同窗。   几个月前裴申跟着朝廷的大军去剿匪。那些匪徒盘踞的都是易守难攻的山头,山中有良田美池,贼众出则烧杀抢掠,退则紧守大门自给自足,数十载的功夫人数已有万人之多。当地官府曾多次派人围剿,可惜久攻不下损失惨重。朝廷也曾派出数位大将,不过皆徒劳无功,甚至还有几位将军被敌方枭首示众。   皇帝头疼许久,一直都没有想到诛灭这些贼寇的办法,没想到裴申在研究了一段时间之后竟主动请缨要去剿匪。   文官多半孱弱,裴申一个刷笔杆子出身的书生,皇帝本来并不相信他能办成此时。但是后来又想想,即便是让他去了又有什么损失呢?偌大个大锦又不缺他这么一个驸马。   谁也没想到裴申这一试,竟真的解决了这数十年未解的难题。   据听说,是裴申偷偷潜入敌营,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挑拨离间,策反了他们的二当家,成功与官军里应外合,剿灭了贼酋。最后二当家还与裴申义结金兰,接受了朝廷的招安。   当时的故事谁也不知道有多么惊心动魄,可是到了酒楼茶肆,就只是说书先生嘴里的一段故事。   张卿卿对裴申的一切,也只有从街头的说书先生处才能了解一二。   裴申站在花厅中讲了一会儿,很快便邀请众宾客入了席。   不过几个月的功夫,裴申的酒量似乎也好了许多。他挨桌敬酒,与众宾客谈笑风生。张卿卿盯着他看了很久,裴申终于敬到了他们桌。   顾怿看着裴申额角的伤笑了笑:“诫之兄当年在国子监的时候还是浊世翩翩佳公子的样子,而今竟破了相,也只好做大将军了!”   裴申在剿匪成功之后确实升了官,但也只是把副尉的“副”字去掉,品阶仍然低的要命,说大将军什么的只是恭维之语。   张卿卿扭头看了顾怿一眼:“撷欢,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怎么能一来就说人家破相呢?人家破了相也比你长得好看……”   裴申乍见故人,也微微一笑:“都是自己人,说个话而已,没有必要那么拘谨的!”   他的一张脸,而今也就只有眉眼温煦,笑的时候恍惚有当年模样。   顾怿又笑道:“舜乐说的对,诫之兄破了相也很好看。男人嘛,伤就是勋章!照我说,有了这道伤之后诫之兄的模样更加英气了,倒比之前还要出众十倍!”   张卿卿撇了撇顾怿,一脸的不屑:“好端端的,怎么又拍起马屁来了?”   顾怿指住张卿卿的鼻子:“张舜乐你……”   裴申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们玩笑吵闹。   上一次大家这样还是在国子监的时候,不过一两年的功夫,回想起来竟恍如隔世。   张卿卿和顾怿吵了一会儿,也停下来祝裴申喜得贵子,还敬了裴申一杯。   裴申眸子沉了沉,不过还是含笑和他们喝了一杯酒,之后就告辞去了下一桌。   张卿卿看着裴申的背影欣慰的笑了笑。   裴申一直以来的梦想是出将入相兼济天下,她本以为他会是一代贤相,没想到他末了竟会弃笔从戎。   若不能再事笔砚,操吴戈披犀甲战于沙场似乎也很不错。   无论如何,他被剪掉的飞羽终于重新长出来了!   裴申的酒量比起五六年前刚进国子监的时候好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而已,他怕自己喝醉了酒误事出丑,偷偷将自己的酒全都换成了白水。但是白水喝多了也会有点不舒服,他在酒席上敷衍了半日,午后便逃开人群去了后宅。   寿阳公主刚出月子,抱着孩子在床榻上玩。她见裴申进了房,特地将他叫进前来。   裴申坐到榻边逗了逗孩子,寿阳公主盯着裴申的脸,伸手摸了下他额头上的伤。   “诫之。”   “怎么了?”裴申搁下手中的拨浪鼓望向寿阳公主。   寿阳公主本来想问问他这伤疼不疼,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矫情。   这伤都要好了,再问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只怕他反而要嫌自己啰嗦。   寿阳公主想了想,又道:“诫之,今早太医来的时候你不是也在吗,你没有操心,我却帮你问了问。太医说你额头上这道伤问题不大,伤的不算深,他有个好祛疤药,只要你好好用药就不会留疤。”   “没事的,小伤而已,留疤又能怎样?”   说着,裴申又举起了拨浪鼓跟孩子玩耍,竟是对寿阳公主说的问题丝毫不在乎。   寿阳公主皱了皱眉:“既然受了伤就要好好用药,非要留块疤做什么?好端端的一张脸,都不好看了!”   裴申往后仰了仰身子,躲开了寿阳公主的手。   裴申无意与寿阳公主起争执,他怕自己表现的太过疏离寿阳公主会不悦,又悄悄看了寿阳公主一眼,笑道:“好,那就用药,都听你的。”   寿阳公主舒展了娥眉,也跟着笑了起来。   寿阳公主怕卧房里的人太多吵到孩子,除了奶妈之外就没有让其他奴才伺候。她想派人去取药,眼前竟无人可以使唤。   “奶妈,你出去叫一下芊芊,让她把今天早上太医留下的那瓶去疤药给送过来。”   “是。”奶妈应声离开了卧房。   奶妈刚走没多久孩子便饿了,哭着要奶吃。寿阳公主将孩子抱在怀里,孩子闻着味道伸手到她的胸前。   其实她是有奶的。月子期间她一直在涨奶,全靠太医给的药缓解。可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哪里用得着女主人自己喂奶?   她推开了孩子的手,可是他又哭着黏上来。这样小的孩子,她又不能打,只能任由他把她前襟的衣服被扯乱,情况有些窘迫。   裴申看了她一眼也觉得有些尴尬。   他别过脸起身出了门,想要将奶妈喊回来,只留寿阳公主抱着孩子继续待在卧房里。   他们除了新婚那夜,之后再未有过肌肤之亲,寿阳公主并未在他面前宽衣解带过。倘若他一直待在卧房内,只怕寿阳公主也会觉得难堪。 第82章 .  丸药  强阳的男用避子药   新婚时裴申与寿阳公主不睦, 所以两人除了新婚之夜外再未同房过,再后来两人的关系和缓,但是寿阳公主又怀了孩子, 怕伤到孩子, 所以两个人还是各睡各的。   而今寿阳公主已经生过孩子出了月子,他们之间好像没有再不睡在一起的理由了。   半夜两人躺在床榻上, 寿阳公主紧紧偎着裴申。   裴申最近半年变了很多, 平常总是哄着她顺着她, 倒也肯与她温存。   可是事情进行了一半,裴申却突然推开了她:“你才刚出月子,身体还没有恢复好, 再怀了孩子可怎么得了?再过些日子吧……”   寿阳公主也羞红了脸:“什么过些日子,我又没说要跟你……”   话说一半, 寿阳公主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最后两个人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之中。   第二日两人一同起了床用了早膳。寿阳公主照旧在家中带孩子, 裴申收拾了一下就要去衙门当值。   临走之前寿阳公主又叫住了裴申,将昨日翻出来的那瓶祛疤药塞给了他,叮嘱他一定要每日按时涂药。   裴申应了一声, 接过药瓶,就出了府。   离开公主府之后裴申勒住了马,特地从袖中掏出了那瓶祛疤药看了一眼。   他打开那小瓶子闻了闻, 味道清爽还带着幽香, 竟然还有祛疤的神效,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好东西。   裴申将那小药瓶中的东西全都倒在了地上, 抬手就将那空药瓶掷到了远处。   他昂起头笑了笑,驱着马朝兵部的方向走去。   兵部剿匪成功,从山寨中缴获了几十箱珠宝财物, 这些东西经查点要入国库,可是眼下还没有与户部交接,所以暂时还在户部放着。   裴申和与几个下属都是在剿匪过程中立了大功的功臣,这些财物都是他们从山寨中搬出来的,经手的时候难免要从中捞点油水。裴申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但是又想要笼络这一帮人,所以也放了水,任他们弄走了一批。   山寨的二当家和裴申拜了把子,接受了招安,故此才献出所有的财宝。这数千人被收了编,但是一身野性难驯,总是被同僚们排挤。裴申本无意沾手那些缴来的财物,后来还是留下来了一部分替自己那位义兄上下打点,见他们日子过得艰难,又偷偷给他送去了一些。   裴申的那位义兄看到了山寨的旧物感触颇深,还跟裴申讲了一些旧物背后的故事。   二当家原本还有些伤情,可他翻遍旧物看到一个小金瓶,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心中的愁苦一扫而空。   二当家拧开金瓶的盖子,倒出了几个小药丸。   二当家笑着问裴申:“二弟,你知道这药丸是做什么用的吗?”   裴申捏起那药丸看了半晌,最后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原本看这瓶子是个金器,就顺手给带过来了,没有注意里面装的是什么。大哥,难不成这药还有玄机吗?”   “大有玄机,这药可比这瓶子贵重多了!”   裴申抬了抬眸子:“小弟愿闻其详。”   二当家跟裴申讲了一下这药丸的来历。   原来这是山寨里原本那位大当家房里的东西,是请了最好的大夫用了许多名贵药草制成,食之可补肾益气强阳健体,效果相当显著。不过这药好虽好,只有一个缺点,就是不宜子。大当家就是因为吃这东西,所以十几年都没能要成孩子。   造这药原本是大当家的那位压寨夫人的主意。   大当家的那位夫人是他从山下花楼买的花魁,比大当家小了二十余岁,生得一副闭月羞花的好容貌,很得大当家的宠爱。可是大当家虽然爱这位夫人,这位夫人对大当家却不是十分满意。   夫人自幼在风月场里打滚,比起年老丑陋的大当家,夫人更中意的还是那些文人雅客千金公子。头几年大当家还能在房中逞逞威风,后来身体日间虚弱,他就更遭小娇妻的嫌弃了。   有道是自古嫦娥爱少年,夫人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不久之后就同一个被抢上山做粗使奴才的小戏子有了牵扯。   每次大当家带着兄弟们下山,夫人就会将小戏子叫来幽会。可是她怕怀了孩子事情暴露,自己又嫌苦不想吃避子汤,所以就逼着那小戏子吃药。   夫人想要做药,可是又怕没有正经名目被人发现,索性哄着大当家说要做强阳药,找大夫做了一批药丸出来。   夫人本来就不想跟大当家生孩子,所以那药就分给大当家和小戏子两个人吃。可谁知道这药的效果太好,大当家有一日打算多进几颗,一数药的例数不对,寻根究底,竟真的把那小戏子给揪了出来。   大当家发现了夫人和小戏子的勾当,原本想要一剑斩了这两个人,没想到那日裴申和二当家里应外合,竟将他斩于马下。夫人和小戏子趁乱逃出山寨,据说前不久两人正式成了婚,夫人也大了肚子,正是那下贱的小戏子的种。   二当家和大当家有隙,而今谈到大当家的丑事很是畅快。   他被大当家打压了数十年,为了反大当家可以说是团结了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除了裴申之外他还悄悄联系了大当家的那位压寨夫人,若没有夫人给他通风报信,他只怕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杀了大当家。   想来也是可笑,大当家威风一世恶事做尽,最后众叛亲离,被自己的兄弟和老婆联手背叛,也算是恶有恶报。   裴申对这些土匪的家务事并不感兴趣,可是毕竟是自己的义兄在讲故事,他听完之后认真的附和了几句,表达了对大当家的憎恶和对二当家观点的支持。   裴申望着那金瓶想了一会儿,拿起那金瓶将手中的药又塞了回去:“听大哥这么说,这好东西我突然不想送给大哥了!”   二当家斜睨了裴申一眼:“二弟,你这二十出头年富力强的,怎么也……”   裴申笑了笑:“我将这药带回去,抽空就找个名医去问一问,看看能不能再造一批放到外面卖。卖得不好便罢,倘若卖得好,小弟赚到的钱必定会给大哥送来一份,保管大哥日后再不为钱的事情发愁。”   二当家闻言皱了皱眉:“你这人,自己想用便是自己想用,怎么反过来又嘲笑我?我是穷,可那又怎么了?有你这么个皇亲国戚好二弟,哥哥这辈子还怕会饿死不成?”   裴申望着二当家笑而不语。   话说到这里二当家又想起来自己担心了很久的事,他跪下来给裴申磕了一个头。   “大哥做了十几年土匪,日日都在担忧自己的死期,若不是二弟你帮忙,我哪里有这机遇,竟能到朝廷里做官?我们家里穷,世世代代都没有出来过半个秀才武举,当官更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即便是我今日便死,我这辈子也算值了!”   裴申见状急忙去拉二当家:“好端端的,大哥这是要做什么?多地仍有匪患未除,边境也有蛮夷作乱,大哥刚被招安,建功立业的日子还在后头,说什么死啊活的?你快起来,你是兄长岂能拜我,小弟担待不起……”   二当家仍是不肯起身,跪在裴申跟前又道:“二弟对我有再造之恩,哥哥心里感念,拜一拜又何妨?二弟,你我虽名为兄弟,但哥哥我心里知道,是哥哥高攀了你。兄弟你中过状元又是皇亲国戚,你肚子里有墨水,更懂得怎么做官,可是哥哥不懂,日后一切就全靠兄弟你提携哥哥了!”   他虽然是个穷苦出身的土匪,没读过什么书,但是《水浒传》总还是听说书先生讲过几句的。之前大当家就拿这故事来吓他们,说信朝廷招安的土匪没有一个好下场,所以他当时同意跟裴申合作的时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但是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绝对。《水浒传》里的宋江和李逵虽然死的惨,但是攀上了李师师的燕青混的不就不错吗?只要自己拜对了山头,应该不会那么倒霉。   他能力有限,攀不上老皇帝的宠妃爱姬,但是他这个义弟似乎也还行。裴申虽然出身不好官不大,但是为人机警人又仗义,跟着他混准没错。   裴申听了二当家肚子里的想法,被他这套“宋江”“燕青”的话惹笑,他为了安抚二当家又说了很多,这才让二当家放下心来。   之后裴申才拿着那金瓶离开了二当家的府邸。   裴申骑着马在京中转了半晌,入夜的时候去了鬼市。   之前张卿卿受伤的时候裴申陪着她来鬼市求医,知道一家很不错的医馆。那医馆的大夫是个很收医德的怪老头,医术高超不说嘴巴也极严,从来不会泄露病人的信息。   他将那金瓶中的药拿去给那医馆的大夫看了看,大夫研究了一会儿,很快就辨出了那丸药中都有什么药草。   那丸药确实是补肾益气强阳健体的良药,助兴不说还不伤身,唯一的缺点就是误下了一味药,食之不宜子。不过药效有限,只要停了药,不久之后就可以恢复生育能力。   大夫本以为裴申是要改良这药,去掉那味不宜子的药草,没想到裴申却摇了摇头,说自己对这药很是满意,希望大夫可以多做一些出来。   眼下他还不能和寿阳公主决裂,所以再次同房是迟早的事情。他不想再和她有孩子,可是以他现在的身份,他也不能逼迫寿阳公主主动吃避子药,那就不如让他来吃好了。   鬼市的大夫动作快,不过几日功夫裴申就拿到了新药。   裴申看着手中的药丸心情有些复杂。   上一次的时候,寿阳公主身边的奴才给他下了那见不得人的药,可是这一次要买这见不得人的药的人竟是他自己。   他那位义兄说,这药本是给土匪们掳上山的下贱小戏子吃的,眼下他跟那小戏子也没有什么区别。   那小戏子已经逃出生天开始了新的人生,也不知道他哪一日才会有这样的幸运?   真是希望那一日可以快点到来! 第83章 .  不配  你凭什么死?这不公平!……   恩科考试很快放榜, 孔济苦学一年的效果不太显著,这一次他仍旧名落孙山。   孔济本来打算去找顾怿诉苦,没想到顾怿忙于朝政没空搭理他, 他只好又跑到张卿卿的小院来。   张卿卿知道他心里难受, 买了点酒,准备与他一醉方休, 没想到方熠骑着马过来找她, 说是有急事, 张卿卿只好让阿竹先照顾一下孔济,自己跟着方熠一起去了方府。   方熠往常来找张卿卿都是一身便服独自骑着马来,这次也不知道是要去做什么, 他叫上车夫套上马车,自己也换了一身庄重的大袖锦衣, 煞有介事的坐在马车的车厢里。   张卿卿只听到他说有急事, 所以直接去马厩里牵来了自己的马, 跃上马跟在方熠的车屁股后面就要走,可是方熠的车半晌没动,方熠掀开车帘望了张卿卿一眼, 语气竟颇为焦急。   “你磨蹭什么呢,怎么还不上马车——诶,谁让你骑马的?”   张卿卿不明所以:“你说事情急, 我想着骑马不是更快一点吗……怎么了?”   方熠抚了抚额:“把马牵回去, 今天咱们得坐马车。”   张卿卿“哦”了一声,扭头将马栓回马厩, 老老实实的跟着方熠坐上了马车。   这马车还是之前方熠送张卿卿去国子监的那一辆,里面的陈设还是老样子。之前张卿卿去国子监的时候要换男装,回方府的时候要换女装, 路上总要折腾,方熠贴心,就帮她在马车里装了妆台镜架,现在这一套装备还留在马车里。   张卿卿看见这一套东西有些感动,突然间觉得好像回到了五六年前跟着方熠一起去国子监读书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还是他名义上的小妾,她不服管教脾气又暴躁,总是会因为各种原因跟方熠吵嘴。   斗转星移,一转眼竟已过去了这么些年。   “真是光阴似箭岁月不饶人!唉,二哥,我还记得我们上一次……”   张卿卿长叹一声,正打算好好感慨一番,可是话刚说一半,方熠突然从妆台底下的小箱子里拿出了一套女装。   “老规矩,我先出去,你赶紧把衣服换上。头如果还梳不好的话待会儿叫我,我进来帮你梳。”   “……”   这什么情况,怎么又开始“老规矩”了?   方熠掀开车帘正打算出去,脑袋探出去一半又退了回来:“待会儿你要是打算自己梳头,最好还梳上妇人的发髻。姑姑还不知道我们两个的事情,今日她的情况不大好,委实不是跟她说这个的时机。”   张卿卿闻言有些着急:“啊?二哥你是说我娘来了?她怎么了,情况为什么不大好?”   方熠退出车厢压紧了车帘:“你快换衣服,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张卿卿不好再问,只好先在车厢里换衣服。   之前张卿卿和方熠闹掰的时候走的匆忙,除了几身常穿的衣服,剩下的几乎全都留在了方家。她离开方家之后几乎只穿男装,所以之前的衣服也没有去拿。   方熠这一次帮张卿卿准备的衣服,正是她两三年前留在方家的旧衣服。   方熠也是有心了,她那么久之前的衣服他竟然还帮她留着。可是实在是年深日久,她的身材比之前有了些许的变化,这些衣服已经不合身了。   张卿卿用了力气,强行把自己塞进了衣服里。   腰腿处大致还算合适,可是胸臀处的布料明显有些紧张。裙子宽大,遮住屁股问题不大,唯独前胸处怎么调整都不太合适。   张卿卿平日出门都束胸,男装宽大挺括,她再往腰身的位置再垫点东西,旁人也看不出什么。可是女装里面不能束胸,尤其是方熠给她带来的这件衣服,衣服有些小,前襟勒得紧绷绷的,穿上去几乎要露出大半个胸脯,看起来很是……不雅。   张卿卿低下头看着自己露在外面的那一片白花花的肉陷入了沉思。   她纠结了好一会儿,决定还是勉强一下自己,再扯一下衣服,用力勒一勒,兴许还能把自己那些多余的肉塞回去。   这衣服的前襟上若是有个绉纱罗口什么的还好,多少还能有一些松动的空间,可偏偏通身都是锦缎丝绸,完全没有撑大的可能性。   张卿卿吸了一口气,准备再用力拽上一把,谁知道用力过猛,衣服被她强拉出一条裂缝。   这……可如何是好?   张卿卿定定神,叫了一声车厢外的方熠:“二哥,你这衣服不行啊,它坏了,怎么办呐?”   方熠闻言很快就钻回了车厢。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张卿卿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拉开了自己的前襟。她死死捂着自己露出来的那些肉,只向方熠展示了下衣服上的那条破缝。   方熠看到之后也有些震惊:“我的天呐,张卿卿你平日里都吃什么啊?你看你胖成什么样子了?这可是不是我挤兑你,故意给你买小衣服,这就是你自己的衣服……”   张卿卿有些恼,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腾出来掐了他一把:“你再说我胖,小心我打你……”   方熠认了怂,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镜架底下的妆盒里倒是常备着针线。方熠取出针线包,又揪着张卿卿的衣服仔细观察了一下,试图寻找补救的办法。   他研究了半晌,表情十分凝重:“方才算我说错了。你好像真的不是长胖了,只是长大了而已。”   长大了?是年纪还是……   张卿卿抬眸望向方熠的眼睛,隐约觉得他这话有点不太正经。   方熠长叹了一口气:“怪不得你之前跟我说你怕出事,不想继续待在国子监了。过了年你就满二十一岁,确实比不得十五岁刚进国子监的时候了。”   张卿卿也“嗐”了一声没有搭话。   方熠松开了张卿卿的衣服,又将针线包塞回了妆盒里。   “你这衣服我救不了,我们待会儿拐去裁缝铺,再给你买一套衣服好了。”   他本以为让她在路上换衣服可以省些时间,没想到越着急越容易出事,事情还是一件一件慢慢来吧!   方熠跟车夫说了一声,马车在最近的布庄停下。他带着张卿卿去里面挑了件素色成衣,又让她梳妆一下,大致有个女人的样子,这才回了马车重新出发。   张卿卿一直以为方熠是要带着她回方府,没想到马车在城中街道绕来绕去,末了竟停到了一处悬着“李府”匾额的宅院的大门前。   这家似乎前不久刚办过丧事,宅院门前挂着白幡,白灯笼上也写着奠字。   张卿卿从车帘里往外看了看,见这场面愣了一下,扭过头看了方熠一眼:“二哥,这是……”   方熠并没有解释,只是叹了一口气,起身下了车。   李颢听说张卿卿和方熠来了,大老远的跑到门口来接。   “姐姐、姐夫,你们可算来了!”话刚出口,李颢的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张卿卿刚掀开车帘就看到一身重孝的李颢,她的腿有些发软,差一点从马车上栽下去,还好方熠动作快,揽住她的腰,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张卿卿拉住李颢的手,声音有些颤抖:“颢儿,娘怎么了?”   李颢搂着张卿卿的腰大哭起来:“姐姐,颢儿没有爹了。娘这几日一直都不肯用膳,颢儿几日后怕是连娘也没有了。”   张卿卿本以为是方氏出了什么事情,听到李颢说母亲还在她才松了一口气。可是这小家伙没有了爹也是凄惨,张卿卿抱着他安慰了好一会儿。   李颢的父亲是个武将,前些年一直在边境将兵。前些日子前线吃紧,李颢的父亲身先士卒与敌人鏖战,死在了疆场之上,遗体前日才送回京城。   方氏几日前就已经听到了丈夫为国捐躯的消息,她不信,非要等到丈夫的遗体送回来才开始筹办丧事。她从那天开始绝食,两日以来别说是吃饭,就连水也没有喝过一口,似乎是真做好了以身殉夫的准备。   李颢带着张卿卿和方熠到了父亲的灵柩前,方氏蹲坐在棺侧精神萎靡,嘴唇干裂,张嘴的时候竟直接冒出了血来。   “卿卿你来了,阿韶呢?阿韶为什么没有来?”方氏看见张卿卿有些激动,支着胳膊起了身。   张卿卿也红了眼睛,几步奔到了方氏面前。张卿卿跪在方氏身边,一下子钻进了方氏的怀里。   “娘!”张卿卿一只胳膊搂着方氏,另一只手抬起来摸了摸方氏的嘴唇,“流血了娘,你的嘴唇好干,要不要喝一口水?”   方氏也抱紧了张卿卿,伸手抚了下她的脊背:“娘不渴。娘几日后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走之前最惦记的就是你们姐弟三个。要是能看到你们好好的,娘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可惜了,阿韶这一次怎么还是不来呢?”   张卿卿没有回应方氏关于张韶的问题。她拱到方氏胸前又问道:“娘,好端端的,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你李叔死了,娘要去找他。我们之前约好了的,他现在还在黄泉等我……”   “可是娘,你去黄泉找李叔了,我和阿韶怎么办,颢儿怎么办?”   方氏叹了一口气:“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娘去之后,颢儿就有劳你和阿韶多照顾了。”   “娘,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怎么呢个……”   张卿卿还想再说些什么,没想到却被方氏打断。   方氏抬眸望了方熠一眼,松开手想要起身,可是体力不支,所以又坐回了垫子上。   方氏一只手牵着张卿卿,另一只手冲方熠招了招:“熠儿,你过来。”   方熠走过去,也长跽在方氏面前:“姑姑。”   方氏问道:“熠儿,你跟寿阳公主早已经退了婚,寿阳公主都已经成婚生子了,你什么时候能把卿卿扶正呢?”   方熠看了张卿卿一眼没有说话。   哪里是他不愿意把张卿卿扶正呢?现在是人家看不上他了。   方氏捉住方熠的手拿过来,和张卿卿的手放在了一起。   “熠儿,不要怪姑姑话多。卿卿性子傲,你得把她扶正,要不然她不乐意,还是要跟你吵架的。卿卿是我的女儿,你是我的侄儿,你们哪个过的不好姑姑都是要担心的。你们两个人从小就喜欢吵架,可是旁的表兄妹哪个也没有你们这么亲近,还真是命定的缘分,你们要好好珍惜。”   张卿卿也抬眸看了方熠一眼,红着脸没有讲话。   方氏又道:“十几年前熠儿的娘就问我,说愿不愿意把卿卿给他们家熠儿做媳妇啊?我说只要卿卿愿意,那我就愿意。然后熠儿的娘就去问了卿卿,卿卿说她愿意,我们就打算把这事儿定下来,谁知道文定礼还没有办就有了寿阳公主的事情。这事儿大家都没有办法,好在现在所有的风雨都已经过去了。”   方氏伸手拢了拢张卿卿的头发:“卿卿,这么些年真是难为你了。可是以后就好了,熠儿他喜欢你,日后他一定会替娘好好照顾你的。可惜你们成婚了五六年都没有生孩子,否则娘这辈子还是有机会抱上外孙的。”   说着,方氏又看了李颢一眼,叹道:“娘也没有机会看见颢儿长大了。不过没事,娘和爹会在天上看着颢儿长大娶媳妇的。   见方氏这副要交待后事的样子,张卿卿皱着眉拉住了方氏的衣袖:“娘,你确定这次的事情非如此不可吗?”   方氏点了点头。   张卿卿又问道:“只是为了颢儿的爹吗?”   方氏再次点头:“我们成亲的时候就约好了的,生同衾、死同穴,我不能食言。”   张卿卿咬着牙起了身。她有些恼怒,但是李颢还在房间里,她不好发作。她寻了个借口支走了李颢,关上门又望向了方氏。   “娘,你凭什么死?这不公平!我爹死的时候你丢下我的阿韶很快就改嫁了,可为什么颢儿的爹没了你就要跟着去死?到底是我爹不配,还是我跟阿韶不配呢?” 第84章 .  气息  那样抱着不太舒服   方氏不防张卿卿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她愣了一下,抬眸望向张卿卿。   张卿卿又道:“你这副寻死觅活的样子是让谁看啊?还特地让人将我喊过来。你是想让我知道一下你跟你的后夫是如何情深似海,让我知道一下我爹和我们姐弟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笑话是吗?”   方氏闻言伏地大哭:“我知道你是在怪我, 怪我又在这世界上多活这十几年。早在十几年前你爹死的时候, 我就应该陪着他一起死的,可是我不甘心。他又不喜欢我, 估计在黄泉也不愿意与我同行, 我又何必死皮赖脸的粘着他呢?”   方氏两日水米未进, 哭了半晌精疲力尽,一仰头晕了过去。张卿卿过去喂了方氏些水,方氏这才悠悠转醒。张卿卿本来还想再喂她一些稀粥, 不过她摇了摇头,还是不肯吃。   方氏红着眼睛又道:“卿卿, 我之前就同你说过你的身世, 可是你始终不信。也怪我之前讲的不够详细, 趁今日这我就将故事原原本本的说给你听,否则日后也没有机会了。卿卿,不是我当年故意不要你了, 是你本来就不属于我,你不是我生的孩子,你有母亲的。她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的姑娘, 我怎么能抢走她的孩子, 让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忘记她的存在呢?”   十几年前方氏改嫁之前就跟张卿卿姐弟俩说过他们的身世,说他们的亲娘是方氏的贴身丫鬟宁儿, 后来方氏跟张贺结婚的时候,宁儿跟着方氏一起去了张家。因为方氏跟张贺结婚多年都没有孩子,所以方氏就安排身边信得过的丫鬟去夫君身边伺候枕席, 挑中的那个丫鬟就是宁儿。宁儿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所以方氏就将两个孩子挂到了自己名下。   张卿卿后来特地去查过,方氏在未嫁之前确实有个丫鬟叫做宁儿,宁儿确实跟着方氏一起嫁到了张家。那个宁儿曾被升为姨娘,是张贺唯一的妾室。   故事的逻辑很严谨,如果不是方氏在改嫁到李家之后第二年就生了孩子,可能张卿卿真的就信了。   方氏说自己没有生育能力,所以才让身边的丫鬟替她生孩子。可是她明明有生育能力,之前她说的那些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方氏擦干了脸上的眼泪,又道:“你的亲娘不是方府家生的奴才,她的出身很好,之前是太医院徐院判的千金,后来她家道中落,这才来到方家做奴婢。徐家和张家是邻居,你爹和你娘青梅竹马自幼相识,我才是最后才来的那一个。不信你可以去张家老宅附近找个人问问,看老宅东边的那套宅子在乾佑八年之前的主人是谁……”   乾佑八年,皇帝的宠妃生了一场大病,脸上到处是脓疮,最后病治好了却毁了容。宠妃怕日后恩宠不再,索性数月不见皇帝,一心求死,希望皇帝可以念及往日恩情善待她的父兄。   当时太医院有位姓徐的太医一心想要升迁,便夸下海口说自己有换脸之术,可以恢复那宠妃的容貌。徐太医研究许久,终于成功为那宠妃再换上一张美人的面皮,徐太医也顺利升为院判。谁知几个月后那宠妃死于非命,皇帝震怒,徐家男丁全部被流放边疆充军,女眷全部官卖为奴。   徐太医的大女儿宁儿就被卖到了方家为奴。   宁儿聪慧可爱,又自幼读书,所以就被送到了方家的大小姐身边做伴读。   自打徐家败落之后张贺就一直在找宁儿,托了很多人终于问到了她的下落。张贺几次三番来方家同方氏交涉,希望可以为宁儿赎身。张贺年少有为人又生的俊朗,一来二去竟然被方氏看上。   方氏知道张贺喜欢的是宁儿,并不是她。但是宁儿如今只是一个丫鬟,张家世代簪缨,不可能让一个奴才当家中未来的主母的。   他既然日后还会娶其他官宦家的女儿为妻,与其娶别人,不如娶她。   所以方氏就拿宁儿要挟张贺,说他要是肯娶她,她就同意让宁儿陪嫁。张贺本来并不愿意,可是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最后还是答应了。   婚后,方氏兑现了她的承诺,将宁儿给了丈夫。她本想只要自己做个大度的主母,他们就可以像大多数家庭一样生活。可是方贺不肯,两个人成婚多年没有同过房,没想到宁儿没过多久却怀孕了。   张贺同宁儿日日谈诗论酒同宿同起如胶似漆,比起方氏与张贺更像是真正的夫妻。方氏空有妻子的名分,却是一个局外人。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她有什么办法呢?她一个主子,难道要去曾经的奴婢面前摇尾乞怜,求宁儿松松手,分她一点恩宠吗?   她还没有那么不要脸!   日子久了方氏有些绝望。她本来已经做好打算要跟张贺和离,谁知道宁儿肚子里怀的双胞胎,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大出血,月子里便死了。   那个时候方氏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可是没有用。她努力了几年,可是张贺的心装下宁儿之后就满了,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进得去了。   在张贺出事之前方氏就已经同他写好了和离书,本来那天她已经收拾好了行礼要走,可是她还没有走张家就出了事。当晚,方氏还是按照原计划回了娘家,可是张贺已经被下了大狱,她就带着张卿卿姐弟俩一起回了方家。再之后的事情,张卿卿就全都知道了。   方氏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事情全部讲完。这次的故事是对当年她给张卿卿讲的那个故事的扩充,故事的逻辑更加完美。   可是这个故事还是有一个问题让人疑惑。   这个故事是由方氏讲的,可为什么在这个故事里张贺和宁儿都是好人,唯独她这个讲故事的人是个可恶的第三者呢?   她是在故意抹黑自己。她为什么要故意抹黑自己?   张卿卿冷笑一声:“你跟我讲这些,是想说你为了你的新欢去死是理所应当的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不得不说,你的故事编的真好。”   方氏有些无奈:“我都已经把事情讲的这么清楚了,为什么你还是不信呢?卿卿,我没有必要骗你……”   “你胡说,你总爱骗我!小的时候你说你是我的亲娘,后来你要改嫁了,就说我和阿韶不是你亲生的。你就是一个骗子,谁知道你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凭什么要我相信你?”   “卿卿,我没有……”   “你有没有我已经不在乎了。娘,我今天就要告诉你,我们之间不尽是你骗我,我也骗过你。阿韶他早死了,六年前就死了,我说他还活着只是为了骗你。你要是非要死我不拦着你,你何必要绝食,这太慢了,你应该上吊或者是服毒,这样你马上就可以见到颢儿的爹了!黄泉路上你还会看见阿韶,你最好提前想想到时候怎么说。都是因为你不要他,对他不管不问,所以他十五岁就死了。除了阿韶之外还有颢儿,颢儿他还这么小,你不管他,保不齐他就是第二个阿韶。你最好别让阿韶和颢儿见面,这样你待会儿用来敷衍阿韶的话可能还可以用第二遍……”   张卿卿话说的恶毒,方氏听了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了了。   方氏推开张卿卿,捂着耳朵痛哭:“你别再说了!求你别再说了……”   张卿卿的手里原本端着粥碗,人被方氏推倒,稀粥也撒了她一身。   她也不顾的清理身上的污秽,从地上爬起来牵着方熠的手就要离开。   临出门的时候张卿卿又扭头望了方氏一眼:“别捂耳朵了,三岁小孩都知道这没用。你要还是个母亲,哪怕为了颢儿也该好好活着。你自己生的孩子,还想让我帮你照管,你休想!”   话毕,张卿卿拉着方熠就离开了灵堂。   见他们母女吵得这么凶,方熠原本也想劝一劝。但是再想想,现在这种情况,估计也只有张卿卿乱骂的这些话能有点用,自己多说话反而没有什么意义。   方熠跟着张卿卿一起出了李府,到马车跟前张卿卿才松开了他的手。   这次出门出的急,马夫没有搁上马凳,张卿卿气糊涂了,连带动作也不大利索,爬了几次都没有爬上马车,脚一滑差点把自己摔到地上。   “诶,你别着急,我送你上去。”   方熠向前一步,抱着张卿卿将她送上了马车,之后自己也跟着跳上了马车。   车夫见两人都上了车,驱了一下马正打算走,没想到张卿卿却突然拉开了车帘,说让他先等等。   车夫不明所以,扭头望了一眼方熠,方熠冲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勒住马再等一会儿。   又隔了好一会儿,李颢果然跑出府来跟张卿卿通报消息,哭着说娘亲终于肯吃饭了。张卿卿松了一口气,安慰了李颢一会儿让他回了府,之后才跟车夫说了声,让他驾马回程。   方熠想起张卿卿身上的稀饭还没有清理,从镜架底下拿出一块帕子帮她擦了半晌,一部分污迹被擦了下来,另一部分已经干了,恐怕得回去洗一洗才可以。   张卿卿摸了一下那污迹,抬头望向方熠:“这上面的脏东西应该不会再沾到别的衣服上了吧?”   方熠信心十足的点了点头:“你放心,不会的。”   张卿卿“嗯”了一声,扑上去抱住了方熠。   方熠心底一颤,总觉得她是要哭。   他抚了抚她的后背,轻声叫了下她的名字:“卿卿。”   张卿卿皱着鼻子瓮声瓮气的应声:“你刚才说过了,我不会把你的衣服蹭脏的。”   方熠抱着张卿卿不再说话。   似乎是那样抱着不太舒服,张卿卿扭了扭,拱到了方熠怀里。她将脑袋搁到他的颈窝,眼睛也埋进了他的头发里。   方熠的颈边一片温热潮湿,耳朵里也传来一阵抽泣声,轻轻浅浅,几不可闻。若非是杂乱的气息出卖了她,他根本不会察觉。   他就这样拥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想要说点什么,但是怕她尴尬,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马车离开李府,到了一个岔路口车夫问道:“公子,我们是回府里,还是送张姨……小姐回她住的地方?”   方熠拍了一下张卿卿的后背,问道:“卿卿,我们要不要去一趟张家老宅,在附近问问那个姓徐的邻居的事情?”   张卿卿有些激动,正想要起身,身子弹了一下又趴回了方熠的怀里。   “算了,不去。”   方氏既然那样跟她说,必然对自己话中的内容有十足的把握,问也白问,尽管添堵。   她也不能这么贸然起身。他今日出门穿的这样庄重,衣服看起来就很贵。她身上的稀饭虽然已经擦掉不会蹭到他的衣服上,可是她刚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又把他的肩膀弄脏了。她若是就这么起了身,难免要被他发现。 第85章 .  出息  你出息了,还会强迫小姑娘了……   张卿卿悄悄擦干了眼泪才从方熠的怀里起了身。方熠其实已经看出来了, 但是她有意隐藏,他就选择不戳破。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马上就要到张卿卿的家, 张卿卿又将方熠撵到马车外面换上了男装。   那身换下来的女装被张卿卿叠好裹了起来。衣服虽然弄脏了, 但是毕竟是新衣服,不要了怪可惜的。   这身衣服是方熠付钱买的, 拿人家手短, 张卿卿平白受人的恩惠也有些不好意思, 就想请他吃个饭。   张卿卿主动提出请方熠去家里坐一坐,待会儿一起喝点小酒聊聊天什么的,方熠欣然应允。可是马车刚拐过巷子, 张卿卿就看见了提着酒骑马而来的顾怿。   张卿卿拍了下大腿:“坏了,我把孔济那厮忘了!他今年恩科考砸了, 估计现在还在我家里哭呢!”   刚送走一个寻死觅活的, 马上还有第二个。   今天的任务实在是艰巨。   方熠问道:“孔济他……我要不要去看看?”   张卿卿摇了摇头:“二哥你最好还是别去。倘若今天哭的是顾怿或者裴申, 你去劝劝兴许还有点用,可是孔济他当了一辈子学渣,考砸了之后看见夫子腿都打哆嗦, 你是国子监的司业,要是把他吓死了只怕不好收场!”   “……”方熠无言以对。   “二哥,今天我们这饭是吃不成了。不过我们可以先欠着, 我改天再还你就好了。你先回家去, 我把孔济的事情解决了就去方府找你玩。”   方熠点了点头:“那好吧。”   顾怿和孔济都在,张卿卿怕自己拎着一套女装回去不太合适, 就将自己裹好的包袱又放到了方熠的马车里;:“二哥,这衣服我今日也没有办法拿回去了。劳烦你把它带回府里去,下次我去方府收拾之前的旧衣服的时候再一起拿。”   方熠再次点头, 不过这一次却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这次临时变卦的事情确实是她的不是,张卿卿看出了方熠脸上的沮丧,心中也很是歉疚。   她伸手过去轻轻捏住他的指尖,方熠下意识的就握住了她的手。   隔了好一会儿方熠才反应过来。他看了看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又抬头看了一眼张卿卿。   张卿卿笑眯眯的冲他咧了咧嘴:“二哥,今天多谢你。”   他挑了下眉毛也勾起了唇角:“我们之间哪里还用得着说这些?多生分!”   张卿卿看着方熠的表情点了点头。   这个人还真是好哄,她不过稍假辞色他便笑逐颜开。二十大几的男人了,之前还总爱在她面前张牙舞爪的耍不要脸,此时在她面前竟莫名其妙的显得有些纯情。   其实她看到的这种情况还远算不上反差,若是外面的人看到他这副样子那才会惊掉了下巴。   拜她写的那些个话本小说所赐,这哥们的名声早已经臭不可闻。他在坊间早已是鼎鼎大名的色/魔/淫/棍,整个京城没有人不知道他的风/流韵事。可天知道,他虽然纳了那么多小妾,实际上连那些姑娘们的小嘴都未必亲过。   据她猜测,这厮估计只是枉担了这些个虚名,实际上还是一个老处/男。   真是想想都觉得凄惨!   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方熠都算得上是一个很好的人。不过她在方府寄居的那几年脾气实在是不好,心眼也坏到了极致,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总是会用最恶毒的心思来揣测他的用意,想来真是惭愧。   那几年的日子过得实在是糟糕,她总是一身的戾气,她能感受得到自己身体里的怨毒在萌芽。倘若她的后半生都困在男人的后宅里,日日跟妯娌小姑子和丈夫的其他女人争强斗狠,任由那些恶念在心中滋长,她可能早就长成了一个满肚子坏水的蛇蝎妇人。   多亏方熠将她送到了国子监读书,她才有了跳出那囹圄的机会。   张卿卿握着方熠的手说道:“除了今天,之前的事也谢谢你。二哥,其实我这辈子也没有那么倒霉,能遇见你我已经够幸运了!”   这些话都是张卿卿想了很久的,可是话刚说出口,她又突然觉得有些肉麻。   她红了脸,根本没有给方熠回应的机会,直接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   方熠听见这话觉得有些古怪,皱着眉分析了很久。   可是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好话,他多想其他的也没有意义,不如直接笑纳好了。   方熠望着张卿卿的背影笑了笑,放下车帘吩咐车夫拐弯回了方府。   张卿卿刚下了马车就迎上了顾怿,顾怿看见张卿卿,也翻身下了马。   “舜乐,子舟他是在你这里吗?今天他去我家里找我,赶巧我不在,衙门散值之后我才听到消息……”   “在!他今日一早就来了我家,不过我刚有点事,出去了几个时辰,阿竹正在里面照顾他呢!”   “那就好。恩科才放了榜,他的成绩似乎不太好。我知道他心里难受,特地买了点酒来……”   说着,顾怿就举起了自己手中的两瓶酒。   “我倒是也给他买了一些,也不知道现在还剩下多少。”张卿卿接过顾怿手中的酒,和他并肩进了院门。   院子里的石桌上摆着饭菜和酒,饭菜几乎没有怎么动,空酒瓶子却摆了一地。不出意外,这些应该都是孔济喝掉的。   张卿卿看着满院的狼藉很是奇怪。   阿竹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怎么今天没有把院子里的东西收拾起来呢?   必定是孔济酒量太小,喝了酒之后就吐了,所以阿竹不顾的收拾院子,将孔济扶进了房间里更衣休息。   顾怿也有些疑惑:“子舟他人呢?怎么阿竹也不在?”   “估计在房间里,我们进去看看。”   张卿卿带着顾怿走到了卧室门口,一推门就看见孔济和阿竹赤/条条的抱在一起在床榻上翻滚。   张卿卿和顾怿都愣了一下,扭过头对视了一眼。   大白天的,这什么情况?   张卿卿退一步捂住了眼睛,内疚自己打扰了人家的好事,没想到顾怿义愤填膺,冲进房间拉着孔济便打。   “姓孔的你干的是人事嘛?兄弟的女人你也敢动,你要不要脸?”   顾怿几拳下去孔济的脸上就挂了彩,孔济理亏也不敢反抗,只是拿被子去遮阿竹:“顾兄你要打打我,别动阿竹……”   张卿卿见场面难看,也冲进去将顾怿拉了出来,给了孔济和阿竹收拾战场的时间,给他们保留了一点颜面。   张卿卿和顾怿两个人站在外面等着,约莫有一盏茶的时间,孔济穿好了衣服从卧室里出来,讪讪的立在门边不敢说话。阿竹是个女孩子,出了这样的事情根本不敢出来见人,躲在房间里只是哭。   这事儿张卿卿不好直接问孔济,就想先进去看看阿竹。没想到她才刚伸出手打算推门,孔济一下子就慌了神,直接扑倒在地抱住了她的腿。   “舜乐,这事儿跟阿竹没关系!都是我的错,是我不是人,都是我强迫的她,她没有勾引我,你别怪她!”   张卿卿皱了皱眉:“是你强迫的她?”   “对,是我强迫的她。舜乐,对不起……”   话说一半,孔济突然伸手就开始打自己的耳光。   孔济早已被顾怿打得鼻青脸肿,几巴掌上去,他的一张脸上更是五颜六色。不过他的这番举动并没有勾起张卿卿多少同情心,张卿卿四下看看,随手拿起一个门闩就要打人。   “孔济你真是出息了,还会强迫小姑娘了,看我不打死你!”   张卿卿拿的是大门上的备用门闩,木质结实,个头也相当粗壮。孔济虽然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但是看见张卿卿手中的武器心里还是有些害怕。   孔济咬着牙抱住自己的脑袋,顾怿见状也急忙去拦:“舜乐你别,这一门闩下去,子舟他这条小命可就没了——他罪有应得死了也不要紧,可是你杀了他还得偿命,真的犯不着……”   张卿卿一门闩拍倒了顾怿:“没事儿,杀了他我自会偿命,我不会跑!”   孔济跪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跑,张卿卿已经冲过去一阵乱棍。张卿卿下手没轻没重,也不知道打到了孔济什么要害,他趴在地上动也不动,竟连个求饶声也听不见。   顾怿怕张卿卿真的把人给打坏了,急忙又过来劝:“舜乐,现在人已经死一半了,再打可就真没了。你打几下出出气就行了,咱们这么些年的兄弟情分,你难道真的要为一个女人把他打死吗?”   张卿卿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孔济,恨恨地将门闩丢到一边。   “我管你是谁?多少年的兄弟情分也没用。我去问问阿竹,但凡她不想追究,这事儿就算了。她若是不乐意,我一定将你送官!”   张卿卿推开门去看阿竹,顾怿也急忙去扶孔济。   孔济瞟了眼卧室门,确定张卿卿关好了门,这才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张卿卿进去问阿竹,顾怿在门外也小声问了下孔济事情的经过。   孔济把事情跟顾怿大致说了一下,顾怿呆在一边半晌没说出话来。   阿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可她不是张韶的房里人吗?这小院子里只有一张床铺,他们日日同床共枕,竟然始终未行过周公之礼?   阿竹姑娘正当妙龄,没想到却守了这么多年的活寡,看上其他的儿郎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第86章 .  醉酒  不知道怎么着就滚到榻上去了……   张卿卿刚进门的时候阿竹还坐在床上抱着枕头哭。张卿卿看着她这副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 无奈的坐到了她身侧。   “阿竹,你放心,我已经打过那个混球一顿了, 用门闩打的, 特别实在!我把他打了个半死,现在他趴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绝对帮你出了气了。接下来要怎么办你跟我说, 咱们把他送官吧, 够他吃几年牢饭的了……”   阿竹本来还在哭,听见这话却慌了神:“小姐,你别啊!孔公子他以后还要科考的, 你别把他送去吃牢饭……”   “……”都什么时候了,她怎么还关心这个?   张卿卿沉着脸望向阿竹:“刚刚孔济跟我说是他强迫的你。阿竹, 你老实告诉我, 到底有没有这么回事儿?”   阿竹红着脸低下了头:“其实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他……”   张卿卿无奈的捂住了脸:“得, 我明白了。”   这事儿可能真的是她误会了孔济。孔济不知道她跟阿竹的关系,怕她知道真相之后会伤害阿竹,所以在门外的时候才故意跟她说了那些话, 想要把一切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借此保护阿竹。   孔济经常来张卿卿租的这个小院子蹭饭,总爱夸阿竹的手艺。他不好意思白吃, 几乎没有空手来过, 偶尔会给张卿卿带点小玩意,更多的时候都是送阿竹喜欢的东西。   阿竹每次见孔济来都忙不迭的去厨房, 变着花样给他做饭,菜色比张卿卿平日里吃的还要好。   也怪张卿卿之前没有注意过他们,这俩人怕是早就互相看对眼了!   张卿卿叹了一口气, 又望向阿竹:“事已至此,你不愿意报官,是想让他娶你吗?”   阿竹咬了咬嘴唇:“孔公子那样好的出身,怎么可能会娶我这样的一个奴婢?”   阿竹平日里接触的男人不多,最常见到的也就是张卿卿的这几个狐朋狗友。这几个人里面跟她最谈得来的就是孔济,两人相处日久渐生情意,而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必定是想嫁给孔济的。但是孔济是娶她为妻还是纳她为妾,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孔济今日心里难受,喝多了酒人有点迷糊,一边喊着娘一边抱着她哭了半晌。她瞧他可怜,就没忍心推开他,只是努力的解释自己并不是他的娘。她跟他讲了半个时辰,他真的听进去了,捧着她的脑袋便啃,后来不知道怎么着就滚到榻上去了。   她确实中意他。两个人的身份若是再版配点,她可能挣扎都不会挣扎,但是要嫁给他做妾的话,这个就让人有些不好决断了。倘若小姐知道她要给人做小妾,一定会骂死她的。   她纠结了很久,最后选择向自己投降。   做妾就做妾吧,只要是他,那就都可以!   孔济原本只是一时昏了头,一时冲动才犯了浑,正想要收手,没想到阿竹却突然给了他回应。他刚拾起来的那点理智被打散,再次肆无忌惮起来。   阿竹又想了好一会儿,主动向张卿卿说道:“小姐,我愿意嫁给孔公子做妾。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孔公子没可能会娶我做正妻的!我喜欢他,我不能拿着报官的事情要挟他,让他娶我做正妻。即便是他今日答应了,日后带我回到家里也会被人小觑的。”   张卿卿的情绪原本还算稳定,听见这话突然着恼,随手拿起一个茶杯就摔到了地上:“放你娘的屁!你再跟我说一遍你想干嘛?他不过是跟你睡一觉,把你的脑子也吃了吗?你现在可还没有嫁给他呢,就已经开始这么为他着想了吗?”   孔济听见动静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一把推开门冲了进来,“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   “舜乐,都是我的错,你有什么气朝我撒就好了,你别打阿竹……”   张卿卿扭头看了孔济一眼:“谁让你进来的?要跪出去跪去,别跪在房间里脏了我的地板!”   孔济垂着脑袋起了身,乖乖跪到了卧室门口。   这个时候他倒开始听话了。   张卿卿差点被气死,也想再理会阿竹,扭头出了门。顾怿见张卿卿出来也急忙迎了上去,还想要再劝劝她,没想到却再次被张卿卿推到了一边。   “你不用劝我,今日之事我已经有了决断。”   她走到孔济面前,低着头望向他的眼睛:“孔子舟,我们也算相识一场,你别怪我不给你机会。现在你有两条路可以选:第一,你跟着我去京兆府,到时候是非自有公断;第二,你好好跪着给我磕几个响头,喊我声大舅哥,我就将阿竹许给你做老婆。”   孔济愣了一下,半晌没反应过来张卿卿说了些什么。   顾怿见张卿卿肯放孔济一马,也急忙去推孔济:“发什么傻呢?舜乐要将妹妹阿竹嫁给你,你还不快给你大舅哥磕头!”   孔济喜上眉梢,急忙给张卿卿叩了一个头:“谢大舅哥,我以后一定会对阿竹好的!”   阿竹从房间里出来,在门边扒了扒头没敢说话。   张卿卿看了看阿竹,又问孔济:“方才我说要将阿竹许给你做老婆,不是小妾,你听清楚了没有?”   孔济点头如捣蒜:“听清楚了听清楚了,阿竹若肯嫁给我,我必然会以正室之礼待之!”   “那就行。你明日去寻个媒婆来我家下聘,三书六礼一样都不能少。你娶了阿竹之后就要跟她好好过日子,以后你若是有见异思迁的意思,我把你的脑袋卸下来!”   “谨遵大舅哥之命!”   “起来吧,妹婿。”   张卿卿扶孔济起了身,又转身将阿竹从门后拉出来。她将两个人推到一起,又给了顾怿一个眼神。   “今日撷欢兄也在,正好可以做个见证。今日我将妹妹张竹许配给监生孔济为妻,希望他们二人成婚之日撷欢兄可以帮忙证婚。”   眼见这场灾祸马上就可以消弭,顾怿很是欣慰,急忙应道:“都是自家兄弟,这自然是应该的。”   张卿卿满意的点了点头。   顾怿现在的官做的蛮大,由他做证婚人,阿竹和孔济这婚事也就稳了。等他们正式成了婚,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动不了阿竹正妻的名分。   不过想想,阿竹也真是没出息。就孔济这种菜鸡,他的正妻的名额难道还有人跟她竞争上岗吗?还矫情,说什么愿意给他当妾,不觊觎他正妻的位置。   呸!   天色渐晚,孔济和顾怿都没有多留,一起告辞了。尤其是孔济,他忙着回去找媒婆过来说亲,兴高采烈的就跑了。   晚间张卿卿收拾了下屋子,翻箱倒柜找了很久,才从箱子底下翻出来了阿竹的卖身契。   阿竹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张卿卿上去就拉她:“明天你的郎君就要找媒婆上门求亲娶你做新娘子了,还洗这些旧衣服作甚?明天咱们就去裁新布,早日把你的嫁衣什么的置办起来!”   阿竹有些羞赧:“嫁衣是嫁衣,旧衣服不洗,我平常穿什么?”   “还用得着你担心这些?孔济家里开了好多家布庄,还能缺你这个少奶奶的衣服穿?出嫁前的衣服你也不要怕,我的日子虽然紧张,但是肯定会给你置办一份漂亮的嫁妆。你平日里穿的那些衣服都太寒酸了,看起来就一副丫鬟样,我们还得去置办几身体面的衣服……”   “可是小姐,阿竹本来就是个丫鬟啊!”   “从明天开始就不是了!”张卿卿拽着阿竹回到房间,催道:“阿竹,你快去把你的卖身契找来,明天有急用。”   阿竹是小的时候被人牙子卖到张家的。她做了一辈子的丫鬟,卖身契就是她的命根,所以一直都小心翼翼的存放着。   阿竹翻出自己那份卖身契交给张卿卿,张卿卿也将自己手中的那份拿出来比照了一下。   卖身契是十几年前张府的管事写的,一式两份,内容一模一样,两张纸中间还有印戳。   张卿卿给阿竹指了指:“阿竹你看,印戳合上了,这个就是你卖身契的另外一份,确认无误。我今天把它还给你,你可要把它保存好,别弄丢了。”   阿竹接过两张卖身契,抬头望向张卿卿:“小姐,你这是……”   张卿卿道:“明天我们一起去户部,拿着这两份卖身契给你销了奴籍。以后你的户口仍挂在我家名下,你做我的妹妹,跟我姓张。顾怿他在户部任职,到时候我们去找他,事情应该很容易办。”   阿竹红着眼睛扑到张卿卿怀里,叫了一声:“姐姐”。   张卿卿拍了拍阿竹的后背:“以后没人了你可以随便叫,人前你还是得叫我哥哥啊!”   阿竹闻言破涕而笑。   张卿卿又道:“阿竹,以后你就不是谁家的奴才了,谁也不能因为你的出身轻慢你。你嫁给孔济之后,他或者他的家里人要是敢给你脸色看,你只管跟我说,我有的是法子教训他们。”   阿竹点点头:“我记下了。谢谢你,姐姐。”   张卿卿长叹一口气:“这些都没什么。我能给你的也就只有这些寻常的东西了。我要是像我二哥那么有钱就好了。之前二哥送青鸾姐姐她们走的时候给了她们好多钱,她们离了方府就开了一家酒馆。可是我没有出息,不是很会赚钱,别说给你开酒馆的钱,就算是把我卖了也变不出来那么多钱……”   她何时才能像方熠那样有钱? 第87章 .  通房  他们现在还住在一间屋子里呢   张卿卿第二日一早就带着阿竹去户部办完了户籍的事情, 下午孔济就带着媒婆到张家求亲。   所有的事情都进行的非常顺利,二人很快就敲定了婚期。   孔济前些日子已经往家里寄去了信,向父亲禀告了自己要成婚的事情, 并说明了自己将要迎娶的姑娘是同窗张韶的胞妹。孔父很满意这桩亲事, 很快就回了信表示同意,当月甚至多给孔济寄了一千多两银子, 要孔济大胆花钱, 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未来的儿媳妇。   张卿卿刚进国子监的时候十五岁, 孔济那时候尚不满十四岁。张卿卿的年纪比孔济大一些,人又仗义,无论是在生活还是学习上都很是照顾他。张卿卿是孔济在国子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两个人关系亲近,孔济也经常和父亲提起张卿卿, 所以孔父对张卿卿并不陌生。   之前孔父来京城看望孔济, 张卿卿作为孔济的室友还曾和孔父一起吃过饭。张卿卿在长辈面前恭谨谦逊有礼有节, 所以孔父对她的印象非常好,总觉得这样优秀的少年,妹妹的人品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并且张卿卿的容貌生的出众, 妹妹八成也是个美人。   除了人好之外,孔父对张家的门第也很是满意。张家虽然败了,但是破船还有三斤钉, 更何况张家和安定侯方家是姻亲, 现任安定侯是张家兄妹的舅舅,国子监的司业方熠不仅仅是张家兄妹的表兄, 还是他们的姐夫。倘若孔济娶了张家的小姐,从此不仅是方司业的妹婿,两个人更是连襟, 这岂不是亲上加亲的关系?   孔父很久之前就听说过张卿卿的父亲张贺,张贺是前太子的授业恩师。有着这样深厚的家学渊源,张卿卿的成绩一直都要比孔济要好一些。张卿卿前两次科考出了意外,所以直到今年都没能从国子监毕业。倘若孔济娶了张家小姐,日后在国子监有张卿卿这么一个优秀的大舅哥熏陶,更有方司业这样显赫的连襟照拂他,学问必定突飞猛进,兴许下一次科考就能蟾宫折桂了!   想到这里,孔父开始庆幸张家已经败了,否则自己一个商户,儿子哪里能攀得上这样门第的千金小姐?儿子也出息,自己之前到处求人又花了好些钱把他送到国子监读书,力气真的没有白费!   孔父喜上眉梢,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带着妻小亲自去一趟京城。好容易攀上这么显赫的亲家,自己可不能失了礼数给儿子丢人!   儿子要准备科举,中第之后就要进翰林院,估计这几年回不了老家。儿媳妇是京城里长大的贵女,也不一定能在乡下住得惯。自己必须要给儿子在京城置上一套大宅院,这样才能让亲家看到自己的诚意。   孔父的办事效率极快,不久之后就带着妻小来了京城,并且斥巨资在国子监附近买了一座退休官员的府邸,三进的大院子宽敞明亮,还有个很大的后花园。   孔济跟着老爹搬进了新家,不久之后就邀请张卿卿和顾怿等朋友来家里吃酒。   张卿卿参观了一下孔家的宅子,和自己租的那个小房子悄悄比较了一下,估计这宅子至少要大她那狗窝二十倍不止。   张卿卿艳羡不已。   阿竹也算是苦尽甘来,以后可以安安心心的去有钱人家当少奶奶了。   不过想来也让人心酸。自己身边的这些人怎么都这么有钱?这帮老朋友里现在最贫穷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了。   张卿卿回家之后和阿竹描述了一下孔家的大房子,阿竹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也暗暗高兴了许久。   阿竹和孔济的婚期将近,孔家人没有见过阿竹,对她的模样和脾气秉性都很好奇。   孔济的生母三年前去世了,现今孔家后院当家的是孔父的侧室胡姨娘。孔父承诺过胡姨娘,等过了孔济生母的孝期就将她扶正,谁知到了日子又赶上了孔济的婚事。孔父担心父子同时娶妻会遭人耻笑,就将给胡姨娘扶正的事情暂时搁置了。   孔济是嫡长子,倘若胡姨娘没有被扶正,日后管理孔家后院的肯定是孔济的夫人。胡姨娘原本就担心孔父会食言,在得知孔济的未婚妻是京城显赫人家的千金小姐之后更加恐慌。   她不过是个普通庄户人家的女儿,跟人家这种千金小姐一比根本没有任何竞争力。即便是孔父真的将她扶正了,估计也不会冒着得罪亲家的风险将管家之权继续留给她。   也不知道孔济的那位未婚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时候能不能容得下她这个出身低微妾室扶正的继母?   胡姨娘担心许久,特地差人去张卿卿家附近打听了一下这位传说中的“张家二小姐”。   这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   什么家世显赫的千金大小姐,原来只是张家少爷身边的一个丫鬟,之前还给主人做过通房,出身还不如她呢!   看来这次的事情还有变数,她这管家之权未必会丢。   胡姨娘将事情打听清楚之后,当晚就去找了孔父。   胡姨娘望着孔父欲言又止:“老爷,前些日子奴听到了一些闲言闲语,跟与济哥儿订了亲的张二小姐有关。这事儿有些复杂,奴也不知道该不该讲出来。”   一听胡姨娘这句式孔父就觉得有问题,直接示意她快讲。   胡姨娘叹了一口气,沉吟许久方才开口:“奴怕那些人只是信口胡说,亲自去亲家府邸附近打听了一下这位张二小姐。结果您猜怎么着?这张家根本就没有二小姐!那位张老爷犯了事死在牢里,嫡妻方氏带着小妾生的一对儿女回了娘家。姐弟俩寄居在方家数十年,大女儿嫁给了表兄方司业做侍妾,小儿子就是那位常来咱们家的张公子。张家除了这俩人之外再没有第三个孩子!”   孔父闻言愣了一下。   他刚听胡姨娘开口就料想到这桩婚事可能有猫腻。但是他觉得这桩婚事最多只是没有孔济说的那么好,但真的没想到事情能糟糕到这种程度。   别的倒也算了,但是怎么可能连新娘本人都是孔济编出来骗自己爹的呢?   孔父身子晃了一下,扶着桌子强行稳住身体。   他抬头望向胡姨娘,尽力使自己的情绪保持稳定:“张家没有二小姐,那济儿说的那个张竹长姑娘到底是是怎么回事?不是已经换过庚帖了吗?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没有这个人?这也太荒谬了!”   胡姨娘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张家送来的不是假庚帖,只是这庚帖的主人并不是张家的小姐,只是张家的一个丫鬟。”   听到胡姨娘的解释,孔父这才松了一口气。   情况还不算太糟,有这个人就行!   孔济和张家的少爷做了五六年的同窗,常常去张家做客,张家到底有没有二小姐他心里必定是有数的。不可能是张家故意骗他,非要将家里的丫鬟嫁给他做正妻。   之前他也听说过这种事情。有些人去朋友家做客,看上了朋友家里的丫鬟,跟那丫鬟有了首尾,朋友只要不是太吝啬的话,都会愿意玉成好事。倘若这人对那丫鬟只是一般喜欢,朋友会将丫鬟直接送给他做婢妾;倘若这人对这丫鬟情深似海非要立为正妻,朋友一般也不会嫌麻烦,也愿意帮忙将丫鬟收做义女或者义妹,给此女个正经身份再添些嫁妆,将此女嫁给他做正妻。   孔济非要娶这张家的小丫鬟做正妻,八成是爱极了她。   反正张家说要嫁小姐,即便是原本是丫鬟出身,嫁的时候也必定会以小姐的名义出嫁。他们家虽然馅儿上吃了些亏,但是皮儿上影响不大。   他这儿媳妇虽然不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出身,但是难得儿子喜欢,其他的倒也无关紧要。他犯不着因为这个跟儿子吵架,要是因为这事儿再惹得儿子不快,影响他们的父子关系,岂不是得不偿失?   胡姨娘见孔父这副模样有些窒息,不过她的故事并没有讲完,她就不信孔父听到下面的话还能这么淡定。   胡姨娘又道:“老爷,奴问了,这位张竹姑娘不仅仅是张家的一个普通丫鬟这么简单。她是张家少爷的通房丫鬟,在那张家少爷房里伺候好些年了。张少爷对她很是宠爱,可是她却背着张家少爷和咱们的济哥儿有染,被张家少爷捉/奸/在/床,张少爷当时操着门闩撵着济哥儿打,若非顾大人从中说合,只怕济哥儿当时就被张家少爷打死了。后来那张少爷还说要将济哥儿送官法办,济哥儿知道自己闯了祸,这才说要娶那张竹,认张家公子做大舅哥,求张家公子放他一马……”   孔父闻言大怒:“什么?通房丫鬟?”   儿子和那姑娘之前就已经有首尾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可是那姑娘竟是那是张家哥儿的通房丫鬟,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自家儿子做出这样龌龊的勾当,人家既然肯饶他一条小命已是难得,他自然应当收拾残局要了那姑娘。可是这姑娘对前主不贞,必定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嫁了他之后未必会一辈子不生二心。这样的一个女子,他能纳到家里做妾已属难得,怎么能娶回家里做正妻呢?   孔父又看了胡姨娘一眼:“是不是通房丫鬟,这事儿你确定吗?”   胡姨娘想起来张卿卿租的那小房子一脸都是鄙夷:“老爷你是没有见过他们家那房子,也就比咱们家的柴房大一点,统共就一间能住人的屋子。家里的少爷和丫鬟住在一起,那不是通房丫鬟是什么?再者,且不说他们以前怎么样,现在这姑娘已经许给我们家济哥儿,他们怎么能现在还住在一间屋子里呢?那若是他亲妹妹也就罢了,可是他们一点血缘也没有,要不要脸啊?”   孔父黑着脸一下子掀翻了面前的梅花台:“倘若这姑娘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儿也就罢了,倘若她真的是那张家少爷的通房,那她就别想进我们孔家的门。我们孔家虽然是小地方来的,但也是附近几个州县都有名的大户。我连宅子带聘金花了几十万两银子,难道就只是为了买一双被别人穿过的破/鞋吗?”   胡姨娘又问道:“济哥儿和那姑娘早就已经有了首尾,倘若他不娶那姑娘,张少爷将他告到京兆府怎么办?”   孔父咬牙切齿的说道:“那就让那小兔崽子去蹲大狱去,我们孔家丢不起这个人!” 第88章 .  好牌  你只会挡她的路   孔父怒极, 喊人叫来孔济问阿竹的事情。   胡姨娘说的并无虚言,孔济见事情实在瞒不住了也不好再狡辩。孔济承认阿竹是张家的丫鬟,但特地说明了阿竹跟他的时候仍是处/子, 并不是主人的通房。并且, 阿竹虽然之前是丫鬟,但是现在她已经脱了奴籍, 被张韶认作了妹妹。   孔父想起胡姨娘的话, 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那张家少爷也没有娶妻, 丫鬟一直在他房中伺候,夜夜都宿在一间房里,他们怎么可能会没有事?   胡姨娘在一旁附和着孔父的话, 又描述了一遍张家那间唯一的卧室的样子。   孔济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把张卿卿疑似好男风的事情抖搂了出来。   听了孔济的话, 孔父有些语塞。   这张家公子好男风, 事情似乎就更加复杂了一些。   孔父纠结了几日, 还是觉得这桩婚事不可行。但是又怕张家真的将孔济告官法办,所以特地去请了位有名的状师问了问。   状师了解了事情的详细情况,发现了很多对孔济有利的证据。他说这桩案子并不算难办, 即便是真的闹到京兆府,孔济也未必会蹲大狱。但是事情闹大了两家难看,建议还是以和为贵, 两家各退一步, 让孔家重金纳阿竹做侧室。   孔父想了想,觉得此事可行, 所以就叫孔济去张家传话。孔张两家之前就已经敲定了聘金和婚期,婚期不变,聘金不需要退, 孔家也不会再追究张家以婢女充当小姐的事情,但是婚仪要降等,孔家不会以迎娶正妻之礼迎亲。   孔济拗不过老爹,只能来张卿卿这里求,希望她能退一步,给他一条生路,也给他和阿竹一个机会。   张卿卿哪里肯搭理他,拿着门闩又将他打了一顿,直接撵出了门。   孔济知道求张卿卿没戏,又悄悄将阿竹约出来,哄了她好久,海誓山盟的话说了一堆,希望阿竹能再劝劝张卿卿。   阿竹并不介意给孔济做妾,更何况孔济这次又向她保证,等她日后生下孩子必定会将她扶正,所以也就答应了。   阿竹深知张卿卿的脾性,也不敢自己开口说,特地去青鸾、霜儿她们开的那家酒馆,将青鸾请了过来。   张卿卿为了阿竹的事情烦的焦头烂额,见老朋友来也有些意外,兴高采烈的将青鸾请了进去。   张卿卿虽然日子过得逼仄,但是人不抠门,家里好容易来了客人,她翻箱倒柜找出了自己珍藏的陈年乌龙给青鸾沏了一壶。   青鸾捧着茶杯喝了一口,一双秀眉蹙成了麻花:“卿卿,还记得当年我们在熠公子的后宅当小妾,你是我们四个人之中身份最尊贵的,你读书多有学问,公子也喜欢你,我一直觉得你会是我们之中最有出息的那个,没想到现在最穷的人竟然是你。”   “……”张卿卿无言以对。   “你怎么不说话了?”   “青鸾姐姐说的都对,我真是无法反驳。”   青鸾笑了笑,伸手点了一下张卿卿的额头:“你呀,就是死心眼!人生如果是打马吊,你的牌真的算是顶好的了,可是你就是死心眼,放着那么多康庄大道不走,非要去吃苦。”   张卿卿以为青鸾说的是方熠的事情,低下头抠了抠指甲:“其实也没什么,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之前我花着他的钱,手头虽然比现在宽裕,但是总觉得比他低了一头,站在他面前都不太自信。现在我也能自己赚钱了,偶尔还能请他吃一顿饭,就很开心。他很久之前就把放妾文书给我了,现在我也已经不是他的小妾了。等我再有钱一点,等我配得上他了,我就……”   “你说的是谁?是熠公子吗?”   “……”原来她说的不是。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你刚才的话可才说了一半,等你有钱了你要怎么样?”青鸾凑近张卿卿,“将熠公子买过来做你的男宠吗?”   张卿卿咧了下嘴:“还是青鸾姐姐有见地。”   青鸾用团扇遮住了嘴,“咯咯”笑了几声,随手拿起房间里一个拴着红绳的红木盒子。   她打开那盒子看了看,惊道:“好啊你张卿卿,房间里放着这么好的兰雪茶不给我喝,竟给我喝什么鬼乌龙!”   张卿卿抢过青鸾手里的茶盒看了看,急忙把盒子上的红绳系了回去:“青鸾姐姐,这茶你不能喝,还有房间里这些系红绳的东西你都别动,这不是我们家的东西,这几日就要还回去的!”   青鸾抬眸,悄悄瞟了张卿卿一眼:“卿卿,这是孔家送来的彩礼吧?你是真的不打算把阿竹嫁给孔家公子了吗?”   张卿卿瘫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不过并不是没可能的事情。孔家之前说好要将阿竹迎为正室的,可是现在他们要反悔了。”   “这事儿我听说了。那孔家老爹本以为儿子娶的是个千金小姐,后来听说是个通房丫鬟,就翻了脸。”   张卿卿垂着头,半晌没说话。   青鸾见她这副模样欲言又止:“卿卿,你退一步吧,只要阿竹肯做妾,孔家一定会让阿竹进门的。反正孔公子喜欢阿竹,阿竹一定不会受委屈的。”   张卿卿摇了摇头:“不行,阿竹不能做妾。”   “阿竹嫁过去之后也未必会做一辈子小妾啊!孔公子保证了,等过两年阿竹生了孩子,他必定会将阿竹扶正。”   张卿卿再次摇头,开口还是方才那一句“不行,阿竹不能做妾”。后来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一天都不可以。”   青鸾有些无奈:“卿卿,你别那么死心眼,做几天妾能怎么样呢?我方才说的康庄大道,眼下不就是吗?这事儿你只要点头了,阿竹可以去大户人家当主子,日后身边仆婢成群,你也白得几万两的彩礼钱。卿卿,这明明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你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包括在方府的时候,明明熠公子喜欢你,你也喜欢他,可是你总是不愿意。之前是因为寿阳公主和熠公子订了亲,可是他们早已经退婚了,你们之间早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了,你还是不肯,你要尊严,要有钱,觉得这样才能配得上他,眼下不就是你变富人的机会吗?”   “你什么意思,你是要我为了钱把阿竹卖掉吗?”   “这不是卖!阿竹都已经同意嫁到孔家做妾了,今天就是阿竹求我来帮她劝你的。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当这个恶人抵死不同意呢?卿卿,明明大家都有把日子过得更好的机会,你为什么非要把这一手的好牌打烂呢?”   张卿卿有些恼怒,拍了一下桌案起了身:“既然牌在我的手里,我就要按照我的方式打!我就是死心眼,这事儿就算阿竹愿意也不行,我不许!我都都不愿意去做别人的妾,又怎么能送阿竹去给人家当妾呢?”   “可是卿卿,你生来就是千金小姐。阿竹她只是一个丫鬟,她跟你本来就不一样,这有什么可比性呢?”   “有什么不一样?阿竹她就是我的妹妹!”张卿卿气愤的翻出自己前几天新办的户籍黄册,一把摔到青鸾面前,“你看看,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是什么?今天就算是皇帝老儿来了,他也得认阿竹是我的妹妹!”   “黄册是黄册,事实是事实,你的身体里留着贵人的血,跟她不一样的……”   “你放屁,哪有什么贵人的血穷人的血,秦朝的时候都有人说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阿竹本来在门外面等着,听见房间里的动静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急忙推开门冲了进去。   阿竹冲进去的时候张卿卿还在对着青鸾大吼大叫。张卿卿指着户籍册对青鸾说:“我们这户籍册里两个姑娘,怎么能都去给人家做妾呢?我们张家就这么不要脸面的吗?”   张卿卿一边说着,听见推门的声音扭了扭头,看见是阿竹,她迎过去拉着阿竹便道:“阿竹,我今日跟你说明白。倘若孔济只愿纳你做妾,那你就死了对他的这一条心吧,我不可能会放你走的!我还会把孔济送官,逼/奸/民女是大罪,别说再去科考了,我会让他蹲一辈子大狱!”   阿竹最是听不得让孔济蹲大狱这种话,一时也有些着急,跪在地上哀求张卿卿不要如此。张卿卿本就是为这事生气,见阿竹如此不争气,差点将自己怄死。   青鸾帮着阿竹劝了半天,但是始终没有半点用处,反倒给自己招来了一顿臭骂。她知道再劝下去也没有用,反倒无所谓了。   她望着张卿卿冷笑一声:“我说你是贵人吧,你不信,可是你自己看看,你跟我们真的一样吗?你这样生气无非是觉得丢面子没尊严,可是张大小姐,一个穷人要尊严有什么用呢?我们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下,去哪里求你说的尊严?这本来就是贵人们才会在乎的东西。我们只有出息了,做了人上人,才会有更多人尊敬我们。你觉得你是在帮我们这些穷人找尊严,可是你做的是什么事情呢?你只会做挡路石,阻着别人去过好日子的机会!”   张卿卿被青鸾的话噎住,半晌没有反驳。   青鸾又道:“你总是自以为是的替别人着想,阿竹都表了态了,可是你从来都不尊重她的想法。你觉得这是为她好,但是她这样真的会好吗?倘若我是阿竹,我也愿意嫁给那孔公子做侧室。孔公子喜欢我,答应我日后生了孩子就将我扶正,那我就给他生一个孩子。日后我的儿子是他们家的嫡长孙,几十年后整个孔家都是我的。即便是哪一日我死了,我的牌位会放进他们家的祠堂,他们家的子孙后代都得跪我叫我祖奶奶,这不比你现在要争的尊严要紧吗?”   张卿卿扭头看了眼阿竹,小声问道:“阿竹,是这样吗?”   阿竹摇了摇头:“不是的小姐,我没有想过那么多,我知道小姐都是为了我好,我又怎么会怪小姐你挡我的路呢?小姐,我听你的,我不嫁了……”   青鸾好容易才堵住了张卿卿的嘴,事情眼看已经成功了一半,谁知道阿竹又跑来捣乱。阿竹要是再这么说下去,她说了这么半天起的效果可能就全收回去了。   青鸾将阿竹拉到一边,望着张卿卿又道:“卿卿,倘若你今天将孔公子送进了大牢,阿竹已经失身于他,日后嫁人都费劲,最后难免会成个没人要的老姑娘。她是个女人,遇到这样的事情会一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你觉得这样比她老了去孔家祠堂被孔家的子孙叫祖奶奶要好吗?”   “这天底下除了孔济之外难道就没有男人了吗?凭什么阿竹就只能给他家的子孙做祖奶奶?阿竹总还会遇到其他好男人的。”   青鸾点点头:“是这个理,可是那些个男人不认啊!不止他们不认,很多人都不认。你说孔家老爹为什么不愿意让阿竹进门,无非是怀疑阿竹是你的通房丫鬟,觉得她不是黄花大闺女,配不上他儿子了……”   “他混蛋!他轻薄阿竹的时候,不知道她是不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吗?”   “对啊,事情到这里就更严重了。那位孔公子明明占了阿竹的清白身子,他的家里人尚且嫌弃阿竹不清白,到别人家里就会更好吗?最后这委屈不是还得由阿竹受吗?”   张卿卿抱着脑袋蹲到地上,觉得头痛欲裂。   阿竹看见张卿卿这副样子慌了神,大喊着让青鸾别再说了,跪在地上抱着张卿卿大哭。   张卿卿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帮阿竹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对不起阿竹,要不是我非要女扮男装,要不是我这么穷,非要你跟我挤一间屋子,你也不会被他们误会是我的通房丫鬟。都是因为我的缘故,害你被这些人看不起。”   阿竹拼命的摇头,脸上的眼泪拭了半晌都拭不尽。张卿卿有些无奈,伸手将阿竹抱在了怀中。 第89章 .  孩子  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张卿卿在房间里和青鸾吵吵嚷嚷半晌, 意志虽坚决,但嘴皮子确实不敌青鸾,场面一度陷入僵局。   正在此时, 孔家的奴才过来敲了大门, 说是府上的胡姨娘来访。   张卿卿知道这位胡姨娘的情况,倘若阿竹嫁到孔家去, 不出意外, 这位胡姨娘三两年内就会成为阿竹的正经婆婆。   张卿卿也不想把事情弄到太僵, 所以客客气气的将那位胡姨娘请进院中。   可是胡姨娘来者不善,进来之后指着张卿卿的鼻子便骂:“姓张的,你要不要脸?说什么跟我家济哥儿是好兄弟, 可是反手就拿你家的丫鬟充作小姐嫁给我家济哥儿,做个侧室还不行, 非要做我家的当家主母, 她配吗?我孔家门第是低, 但是娶回来的女人怎么也得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你玩过了不想要了的通房丫鬟随随便便就扔到我家,你当我孔家是窑/子花楼吗, 什么女人都要?”   张卿卿之前跟青鸾争吵的时候就憋了一肚子火,缓了半晌好容易才压下去点,此番被胡姨娘一激, 邪火又着了起来。   张卿卿又操起了门闩想要打人, 可是对方人多势众,青鸾怕她吃亏急忙拉住她, 阿竹也拦在两人之间,生怕她们真的打起来。   孔济听说胡姨娘来张卿卿家里闹事,也火急火燎的赶过来。张家的门大开着, 孔济刚走近就看到了正剑拔弩张的两拨人。   “姨娘您在这里闹什么啊?咱们快回去吧!”   孔济拉着胡姨娘要走,青鸾废了好大的劲,也终于将张卿卿手里的门闩抢了过来。   大家都以为今日之事要告一段落,没想到张卿卿倔脾气上来,进了房间拿起几个拴着红绳的红木盒子全都扔到了外面。   盒子被摔烂,里面装茶叶的陶瓷罐也四分五裂,茶叶散了一地。   “快把你们家拿来的这些脏东西都给我弄走,真让人恶心!你们家的是儿子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嫌弃我家阿竹?我家阿竹不许你们了,你们快拿着你们的聘金滚吧!收拾完了我就带着阿竹去京兆府,将这混蛋送官法办!”   原本胡姨娘已经被孔济拉出了院门,听见张卿卿的话又挣开孔济的手拐了回来。   “你还要将我家济哥儿送官?那你去啊,看着官司能不能打的赢!我们家早已经问过状师了,这事儿根本不怪我家济哥儿。你去京兆府无非是告我家济哥儿个通/奸罪或者逼/奸/民女罪。可是现在她是你妹妹,他们男未婚女未嫁,两情相悦,谈何通奸?至于逼/奸/民女罪,他们两个上月还在我家干过一次那见不得人的勾当。那日她待在济哥儿的卧房里一两个时辰都没有出来,动静闹得那么大,院子里伺候的奴才们听见了都羞得满脸通红。难道那次她也不愿意吗?律法上写的清清楚楚,只要最后一次女方是愿意的,那就不算是逼/奸/民女!”【注】   阿竹和孔济上个月还在孔府里有过一次?   张卿卿愣了一下,一张脸黑得像是被雷劈过一样。   她扭头望向阿竹:“阿竹,你什么时候去过他家,我怎么不知道?”   阿竹嗫嚅地开口:“半个月前孔公子说要带我去看看他们家的大房子,我本来不肯……”   “所以她说的都是真的是吗?”   张卿卿盯住阿竹的眼睛,阿竹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我在问你话,你哑巴了吗?”张卿卿吼了一声。   “小……哥哥……”   阿竹最怕张卿卿生气,拽着张卿卿的衣袖已然哭出了声。   那日她跟着孔济一起去了孔府,两个人四处逛了逛,不久之后就进了卧房。他们已经定了亲,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也就不难了。他不过哄了哄她,她也就同意了。她也没有读过什么书,哪里知道孔家人竟然在这里等着她抓她的把柄呢?   张卿卿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怕是吓到了阿竹。她深吸一口气,遏制住了自己想要杀人的冲动。   “阿竹啊,你是要气死我吗?”   张卿卿拉开阿竹的手,扭头望了一眼孔济,咬牙切齿的开了口。   “孔济你还是个人吗?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我之前竟不知道你还有这么深的心机!你是不是觉得你这步棋走的特别巧,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你休想,我……”   张卿卿再次去抢青鸾手里的门闩,“我今日便杀了你这个王八蛋,大不了我为你偿命便是!”   孔济见场面难看到这种程度急忙解释:“舜乐,你别听胡姨娘乱说,事情不是这样的,我是真心喜欢阿竹……”   张卿卿不肯听,一心要打死孔济,青鸾怕真的出事,只是拿着门闩不肯松手,劝张卿卿听孔济把话说完。   孔济一边劝张卿卿消消气,一边跟胡姨娘解释,说是大家误会了阿竹,阿竹跟他的时候真的还是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让她不要再闹了。可是劝了半晌效果并不明显,不仅张卿卿没有被他劝住,胡姨娘也压根不吃他这一套。   胡姨娘一脸鄙夷的望向张卿卿:“你少蒙我!我都打听了,这位张公子好男风,之前在国子监的时候就跟同窗们不清不楚,事情都快传遍整个京城了。你看他们家这院子,这么小个房子,拢共就一张床,你还说他们清清白白的?那姓张的既然是个废人,阿竹姑娘是个处子很正常,但是清清白白的怎么可能?谁不知道这天底下越是废人越会玩……”   张卿卿气的发昏,也不顾的跟青鸾枪门闩了,站在走廊上靠着房门差点滑到地上。   青鸾扶了张卿卿一把,扭头喝了胡姨娘一声:“你说什么呢,谁是废人?”   阿竹性子软善,本来还低着头忏悔自己给张卿卿惹的祸,可是听到胡姨娘骂张卿卿的话,她一下子就着了恼,几步冲到胡姨娘面前,伸手就挠花了她的脸。   胡姨娘身边跟着好几个仆役,见主子受了欺负急忙上前保护,孔济怕他们伤到阿竹,上去揽住阿竹,挡住了孔家仆役的拳头。   阿竹不用孔济回护她,挣开他的怀抱,直接给了他一个耳光:“姓孔的,我不嫁你了。你快带着你的娘滚出我家去!”   孔济挨了耳光也不肯走,像个保护小鸡的老母鸡一样张开双臂将阿竹藏着身后。   那些个仆役虽然是胡姨娘带来的,但是不敢动自家少爷,也害怕阿竹有一天真的成了他们的主母给他们穿小鞋,一时左右为难。   青鸾扶好张卿卿,拎着门闩奔过去给了胡姨娘一下,又连打带踹把孔家的这些人全都赶了出去,之后才把大门关好上了门闩。   胡姨娘本来还想让人撞门,还是孔济拦住了她。孔济大骂了那帮仆役一顿,将胡姨娘强行拖回了家。   张卿卿蹲在廊上,红着眼睛看着那道大门,直到最后也没有哭。   青鸾看着阿竹气不打一处来:“阿竹,你是不是疯了,这样的人家你也要嫁?就他们家,别说娶我做老婆,就是迎我去做他们家的祖奶奶我也不去!亏我还费了半天口水帮你劝你家小姐,要是事儿真成了,你们家小姐非得恼我一辈子不可!”   阿竹指甲尖,将胡姨娘挠的挂了彩,现在还满手都是血。   她的脑袋有点发懵,拼命的擦自己手上的血。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张卿卿望着青鸾摇了摇头:“青鸾姐姐,是我引狼入室,你别骂阿竹了,她也是被骗了。”   阿竹再次跪倒在张卿卿的身边,低着头半晌才道:“小姐,他们太欺负人了,我不嫁了。就让我永远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张卿卿没有回话,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傍晚的时候青鸾才离开,走之前张卿卿特地拉着她的手叮嘱她,千万要把这件事情瞒好,不要告诉旁人。   张卿卿心中烦闷,夜里睡得不太好,一连做了几个噩梦,凌晨的时候突然被惊醒。   以往她做噩梦的时候阿竹总是会在她身边陪她,可是这一次阿竹并不在。   张卿卿起床点了灯,阿竹并不在房间里,房门虚掩着,她出去看了看,阿竹正在院中抱着一个痰盂呕吐。   “阿竹,你怎么了?”   阿竹回了头,看到执灯而来的张卿卿,下意识的就将痰盂藏在身后。   “小姐,我……”   张卿卿再次问道:“阿竹,这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阿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纠结了好久才小声说道:“小姐,孩子我会打掉的。”   若是搁往常,张卿卿听到这事儿一定会当场跳起来大骂,可是今日已经闹了一天,她已经习惯了随时接受新的惊吓。   她沉着眸子重复了一遍她听到的关键字:“孩子……”   阿竹有孩子了,跟孔济的孩子。   真是好的很啊!   她想了一会儿,突然抬头望向阿竹:“阿竹,你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阿竹吞吞吐吐半晌没有回答。   张卿卿摇了摇头:“看吧!阿竹,你在撒谎,你根本不想打掉这个孩子!”   阿竹急忙否认:“小姐,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他打掉的。今后我不会在做让你为难的事情了。”   张卿卿伸手摸了一下阿竹的肚子:“不想打就不要打了,留下来吧!你之前就跟我说过嫌家里冷清,过年的时候别人家里都有小孩子,热热闹闹的,就咱们家没有。好容易有了这么个孩子,干嘛非要杀了他呢?”   阿竹记得张卿卿之前对她说过的话,如果她有了孩子,张卿卿会帮忙养。但是这个孩子是孔济的,她们跟孔家已经彻底撕破了脸,这个时候突然来一个孩子,日后必定又是祸端。   “小姐,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什么时候才是好时候?孩子来了,就是上天对你的恩赐。你放心,阿竹,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掉的。”   阿竹自幼父母双亡被卖进张府,之后就一直跟着张卿卿。她一直想要个亲人,这孩子生下来就是她的亲人。她明明很期待这个孩子,这就是她想要的更好的生活,但是现在却说出了要把孩子打掉的话。   张卿卿想起了白天青鸾说的话。   或许青鸾说的是对的,阿竹应该过更好的生活,她不能总做挡路石。 第90章 .  绸缪  遇见我你很幸运   翌日清晨, 张卿卿和阿竹一起用了早饭,之后就去马厩里牵了马要出门。   张卿卿一早上都黑着脸,此时又急匆匆的要出门, 阿竹还以为她是要去孔府和孔济干架, 急忙拦住她问去向。   张卿卿确实是为了阿竹的事情出门,但是并不是去孔府。   “我有日子都没有去舅舅家了, 今天正好有空, 我去看看二哥, 再把我之前的一些东西拿回来,兴许以后用得着呢。”   阿竹听说张卿卿是要去方府也不再拦,特地帮她打开了院门。   张卿卿牵着马出了门, 扭头看着阿竹笑了笑:“阿竹,你最近怀了孩子, 以后要好好照顾身体。日后我也不能日日在你身边, 很多事情你都要学着自己去处理了。”   阿竹听着张卿卿的话有些奇怪:“小姐你说话怎么怪怪的?”   张卿卿四下看了看, 确定周围没有人才道:“你又忘了,出了大门你就得叫我哥哥。”   “所以哥哥,你为什么以后不能在我身边, 为什么事情都要我自己学着处理了?”   “因为哥哥要出去赚钱,家里以后多了人口,我不不努力赚钱怎么养家?更何况, 我本来也不懂得怎么照顾妇人和孩子, 这种事情自然要你自己好好学——唉,你放心, 我有空也会去学的!”   “哥哥,我……”   “阿竹,我还有事, 你先回家去,等我回来再跟我说好吗?”   阿竹无奈的点了点头:“好吧。”   张卿卿翻身上马,临走的时候还摸了下阿竹的脑袋:“我走了,你回家去吧!”   阿竹乖乖回了家,张卿卿也挥着马鞭离开。   张卿卿一路策马到了方府,径直去了方熠的院落。   几年前方熠和寿阳公主定亲的时候就已经在外面修了新府邸,可是末了公主没娶成,小妾们也一个都不在了,他嫌外面的房子冷清,就仍住在方府的小院子里。   院子里原本还有几个丫鬟,可是张卿卿和青鸾她们都离开之后,方熠就将丫鬟们全都遣散了。张卿卿一路走过去,路上只看见几个洒扫的小厮。   国子监这日休沐,方熠正在书房看书,小厮们突然过来通传说是表小姐来了,方熠放下了书就去院子里迎她。   方熠刚出门就看到了走廊上立着的张卿卿。   张卿卿听见脚步声扭了扭头,见方熠出来粲然一笑:“二哥。”   “卿卿,你来了。”   “对,前些日子我不是跟二哥说过,要回来拿我之前的旧衣服,今天恰好有时间,就过来了。”   方熠看见张卿卿就很高兴,笑着带她去了自己的卧房。   “你的衣服都还在老地方放着,我没有挪过,你看看。还有你上一次去李家的路上买的那件衣服,我也叫人洗好了放进你的柜子里。”   张卿卿打开衣柜看了看,果然一切还是她两三年前离开方府时的样子。   隔了这么久,他也是有心了。   “谢谢二哥。”   张卿卿寻了一个包裹随便捡了两三身宽大的衣服包了起来,剩下的依旧放回了柜子里。   “二哥,上次你也知道了,我最近胖了,很多衣服都不能穿了。我捡几件还能穿的带走,剩下的衣服你拿去给瘦点的丫鬟们穿吧。”   “院子里已经没有丫鬟了。你走之后院子里没有个女主人,青鸾、阿竹她们也都走了,我身边都是些破小子,院子里有那么多丫鬟他们反倒拘束,所以我就将丫鬟们都放出去了。”   “这样啊。”张卿卿点了点头,“这些衣服都是好料子,扔了怪可惜的。要不给了其他院子里的丫鬟吧,要不然二哥把它们拿出去当了吧!估计能当个百八十两银子。”   “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拿着女人的衣服到处送人?你把衣服拿走当了吧,百八十两银子也不少了,够你花一阵子了。”   “可是,这些衣服是用二哥的钱买的……”   “我方家只从外面买衣服,哪里有家里的公子出去当衣服的道理?当铺的掌柜的看见了,指不定要怎么猜呢!你家阿竹不就挺瘦的吗?你把衣服带回去给她穿好了。”   说起阿竹张卿卿又叹了一口气:“阿竹以后也穿不了了。她有喜了,隔不了几个月肚子就要大起来了。”   方熠倒是听说过一些阿竹和孔济的事情,不过了解并不深。他还不知道孔家悔婚的事情,很高兴的托张卿卿替他捎去祝福。   张卿卿也不打算解释,点点头替阿竹谢过方熠。   这些衣服既然方熠不要,张卿卿就把他们全都打包带走了。她本不好意思白占方熠这便宜,可是再想想,这些衣服新买来的时候更贵,而今已经被她穿的掉了价,再纠结这百八十两的细枝末节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把这些衣服都当掉也好,她可以把当来的这些银子都给阿竹添妆。   她这么穷,本来就没有什么能留给阿竹的,这些钱多少也可以代表一下她的心意。   张卿卿收拾了几个大包裹,全都用绳子绑好挂到了马背上。方熠帮他扶着行李,亲自送她出了门。   方熠望着张卿卿的脊背目送她离去,没想到她骑着马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一件事,突然回了头。   “二哥!”张卿卿喊了他了一声。   方熠原本沉着眸子板着脸,在迎上她的目光的时候勾了勾嘴角,眼睛里又有了光。   “怎么又回来了?”   张卿卿翻身下了马,将缰绳交给旁边的小厮,拉着方熠到了大门口的石狮子后面。   石狮子的个头很大,遮住了方府门口围着的那一群仆役们的视线。街道上也没有行人,他们两个人躲在石狮子的阴影下,正好谁也看不见。   “二哥,我有个事情要问你!”张卿卿小声说道。   “什么事?”   “就是当年你送我去国子监的事情。我是个女人,我顶替阿韶的名字在国子监读了五年多的书,这事儿要是被发现了,不仅是我,只怕整个方府都难逃欺君罔上之罪。二哥将我送去国子监读书本是好意,倘若因为我牵连了整个侯府就不太好了。不过我后来想了想想,二哥做事向来缜密,自然不会毫无准备,无端把整个侯府置入危险之境。所以二哥,你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备着后招呢是不是?”   “那是自然。你怎么了,是有人察觉你的身份了吗?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我做事有分寸,不会故意惹事,让舅舅一家陷入危险之境的。只是我向来倒霉,总是担心会有什么意外……”   方熠伸手堵住了张卿卿的嘴:“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前一阵子你还跟我说遇见我你很幸运,这才几天,怎么又改说辞了?你记住,你这些话里面只有上一次说的才是对的。你的运气并没有那么差,因为你遇见了我!”   张卿卿“嗐”了一声,又道,“确实,二哥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好的。不过有点危险意识也是好的,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嘛!”   “好,我会有准备的。你放心,哪怕有一天你的身份真的被发现了,也准保不会出事!”   “那就行。剩下的我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张卿卿点点头,正打算出去牵马,没想到却被方熠拉住了手:“卿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如果你有什么难处,你跟我说,我会帮你的。”   “不用,二哥。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我不能总是什么事情都要你帮忙。你之前送我去国子监,不就是为了让我学本领,拥有自己解决事情的能力吗?”   方熠有些纠结:“话虽如此,不过事情真的不好办的话,你千万不要逞能。我不是不愿意你自己解决问题,我是想让你知道,不管有什么事情,我愿意在你身边陪着你,跟你一起面对。”   张卿卿闻言也有些动容。她抬头望向方熠,眼睛有些发红,想了半晌总觉得应该有个正式的告别,所以又呼了一口气,稳定了自己的情绪。   她走近方熠,给了他一个拥抱。   方熠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低头看了她一眼,也伸出手臂环住了她。   张卿卿抱了她一会儿犹嫌不足,抬眸望向方熠,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方熠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张卿卿脑子乱糟糟的,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鬼使神差般的垫着脚尖吻上了他的嘴唇。   方熠愣了一下,本来想说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张卿卿松开方熠走出了石狮子的阴影,远远地从他挥了挥手,之后就跳上马离开。   人已经走掉之后方熠还盯着路尘看。他觉得有些奇怪,可是一时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了,但是她如此含情脉脉的抱着他亲吻还是第一次。   方熠摸着自己的嘴唇笑了笑。   或许让人惊喜又古怪的就是这个吻吧!   他心满意足的回了府。   张卿卿离开方府之后就去了附近的当铺,将包裹里的衣服首饰几乎都当掉了,只剩下前一阵子方熠新给她买的那一件衣服。   她本来想把这衣服也一起当掉,多换些银子,毕竟自己以后似乎也没有什么机会穿了。可是又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留了下来。   那些衣服买的时候至少花费了上千两,当铺的掌柜仔细差点了下,只肯出九十五两。张卿卿同他还了还价,说愿意将这些衣服做死当,永不赎回,掌柜的这才给她凑了个整,给她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兵荒马乱的,张卿卿怕银票不保险,特地叫掌柜给她换成了两锭五十两的官银,小心翼翼的包裹了好一番才背着包袱里带回了家。 第91章 .  女人  原来是个女装大佬   孔济一大早就提了东西来看望阿竹, 但是阿竹不肯理他,把他推出了大门,东西也全都扔在了门外。吃了闭门羹之后孔济仍不肯走, 又哄又骗又卖惨纠缠了半晌, 希望阿竹能心软放他进去。可是阿竹根本没有理会他,锁着门进了卧房。   张卿卿从方府回来, 刚拐进巷口就看到了在自家大门口蹲着孔济。   孔济听见马蹄声抬了抬头, 看见是张卿卿急忙起了身。   “舜乐, 你回来了。”   “嗯。”张卿卿扫了他一眼,淡淡应了一声。   张卿卿背着包裹下了马,推了下院门没推开, 便拍了拍门,扯着嗓子叫阿竹。   阿竹听见张卿卿的声音急忙跑出来开门。她看见张卿卿的时候有些欣喜, 伸着手接过了张卿卿手里的包裹。   张卿卿牵着马进了院子, 阿竹正要去关门, 孔济的脑袋却探了进来。   阿竹瞧见孔济一下子就沉了脸,孔济看阿竹变了脸色也有点心虚,又将脑袋收了回去。   孔济本以为今日肯定白来, 没想到张卿卿却突然回头叫了一声他的表字。   “子舟,你怎么还不进来?”   阿竹听见张卿卿的话有些意外。她的动作不过慢了一步,孔济已经拦住了她要关门的手:“阿竹, 你哥哥让我进去。”   阿竹皱了皱眉, 最后还是退了一步让他进了门。   张卿卿让阿竹烧水给客人沏茶,自己去马厩里拴好了马, 之后才请孔济进了书房。   昨天的事情闹的太难看,孔济给张卿卿道了个歉,一开口就扯了许多。   “舜乐, 昨天的事情实在是对不起。我那姨娘就爱胡言乱语,说话不过脑子,你别生气。不瞒你说,其实我也跟她不是很合得来。阿竹昨天挠了她一脸血,也该出了气了。等我和阿竹成亲了,我爹就会带她回家乡,她不跟我们住在一起,一年也见不了几次。你放心,我绝不会让阿竹受她的气!”   张卿卿打断他的话:“事情闹到这种程度,我能不能继续把阿竹许给你还两说,你没必要盘算那么远。”   “舜乐,你真的不打算让阿竹嫁给我了吗?我是真心喜欢她的……”   “你打住,我不是阿竹,你的那些花言巧语对我没用。我的要求是什么你很清楚,你要是能娶阿竹为妻咱们就继续聊,要是不能,我也不乐意听你的苦衷——你也千万别再扯什么暂时做妾权宜之计,我也不爱听。”   孔济抿了下嘴,纠结了半晌终于下了决定:“我会娶阿竹做正妻的,我爹娘不同意也没用。大不了我就带着阿竹私奔!”   “私奔?你逃了,日后还能去科考吗?”   “考什么,天底下哪件事情能比阿竹更重要?我答应过阿竹要娶她,丈夫一言许人,千金不易!”   “好是好,但是阿竹也想你能继续科考,否则你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大少爷以后要去做什么呢?总不能私奔了之后让阿竹养你吧?”   “……”孔济无言以对。   “还有,聘则为妻奔是妾。你若是不明不白的带着阿竹走,阿竹以后还是你的妾。这个你要怎么解决?”   “……”孔济再次无言以对。   “你不要这个样子,子舟,我不是故意要刁难你,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你想要娶阿竹,就必定要解决掉的。”   孔济捧着脑袋苦思许久,终于道:“舜乐,我不是很聪明,我想不到什么万全之策。但是你的意思我明白,这些问题确实都应该解决掉,不是我逃避就可以凑合过去的。我爹不接受阿竹,我会好好劝他,直到他同意为止。如果他一直不同意,我可以带着阿竹搬出家去。我爹没有在京城买宅子的时候我租了一个房子,以前能住,我以后就还能住。阿竹既然想我继续科考,我就会继续考下去,总有一天考得上,我不会一直让阿竹跟我过苦日子的。”   终于听到了一句人话,张卿卿很是欣慰:“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其实阿竹也很想被你的家里人接受,不过你的家里人……其实这天下尤其在乎女子贞洁的也不止你一家,这事情也怪我,是我不知道跟阿竹保持距离,平白坏了她的名声,害她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孔济急忙摇头:“这事儿无论如何也怪不到舜乐你身上!是我不是人,我最开始跟阿竹……的时候,她还是你通房丫鬟,是我猪油蒙了心,干下了这混账的事情。舜乐你能将阿竹许给我,我已经很感念了,又怎么能怪你呢?”   张卿卿本来觉得事情都已经捋清楚了,此时又有点迷惑:“你怎么又说起来这个通房丫鬟的事情了,我很久之前就跟你说过了,阿竹她不是我的通房丫鬟。她跟你那什么的时候是不是黄花大闺女你心里没数吗?姓孔的,你是不是也觉得你那个姨娘说的有道理,我不要脸,我欺负你,我拿我不要的通房丫鬟强塞给你做正室!我还是个搞断袖的废人,越是废人越会玩是吧?”   “舜乐,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的。我是自愿娶阿竹为妻的。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我都不在乎,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我就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什么叫你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本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说的好像你的恩赐一样!”   “不是的,我是说我喜欢阿竹,所以不管她有过去没过去,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我愿意接受她的全部。”   “算了。”张卿卿无奈的摆了摆手,“我知道你喜欢阿竹,愿意对她好就行了。阿竹的身份我会给你一个交代。我不想阿竹这辈子都被你们家里的人看不起。”   张卿卿看着自鸣钟算了下时间,现在才巳时半,到中午还有一个多时辰,想做点什么时间还很充足。   她起了身将孔济撵出了书房:“你回家一趟,叫上你家中的一个女眷——把你那个姨娘叫过来就行。我知道她在你爹面前说得上话。你们动作快点,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孔济疑惑不解:“你叫她过来干嘛?”   “问那么多干嘛?人来了你自然就知道了。反正事情很重要,你能不能娶阿竹就在此一举了。”   孔济将信将疑,最后还是相信了张卿卿,骑着马回家去叫胡姨娘去了。   孔济走之后张卿卿回了卧房,将自己当衣服来的那两锭银元宝交给了阿竹,之后又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梳妆换上了女装。   孔济的动作很快,没多久就已经拖着胡姨娘过来了。孔父恰好在家中闲着,得知今日有大事也特地跟了过来。   之前说要退婚的时候孔父怕难看,一直都把胡姨娘推出来打头阵,现在事情马上就要收尾了,他这个一家之主也该出来表个态。   孔家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张家的小院里,可是张卿卿一直都在卧房里,竟连个面都没有露。   孔父看着这空间逼仄的小院,回想着胡姨娘的话,越发笃定阿竹和张家少爷的不正当关系,更加坚定了同阿竹退婚的心。   孔父和胡姨娘在院中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张卿卿,觉得自己似乎是被摆了一道,正要发作,没想到卧房里却传出了张卿卿的声音,说是要请胡姨娘入内。   别说是胡姨娘和孔父,就连阿竹听到这话都有些奇怪。   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和胡姨娘单独讲话?谈退婚的事情,她和孔家管事的男人谈不就好了吗?   这事情奇奇怪怪的,孔父本不想让胡姨娘进去,但是胡姨娘觉得没有什么,直接就进了张卿卿的卧房。   虽然他们男女有别,但是胡姨娘大张卿卿将近二十岁,做她的母亲都绰绰有余,担心这些到也没必要。外面守了这么些人,她若是敢做什么事情,孔家的奴才当场就能将她擒住报官。   孔济见这场面也胆战心惊。他很怕张卿卿将胡姨娘叫进去打一顿或者直接杀了,好报昨日那一箭之仇。   胡姨娘进房门之前还在猜张卿卿叫她进来做什么。她推开门看见梅花台边端坐的人影愣了一下,半晌没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   “麻烦把门关上。”张卿卿说。   胡姨娘的脑子一时转不太动,傻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张卿卿见她不肯帮忙,只好自己过去把门关上。阿竹立在门口,一瞬间似乎看到了穿女装的张卿卿。她扑到门上想要进房去,可是张卿卿已经上了门闩。   张卿卿穿着那日方熠给她买的女装,特地将前襟拉得低一些,露出一小截凸起的胸脯,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像男扮女装。   可是胡姨娘盯着张卿卿瞅了半晌,还是有些不大相信。   有些胖一点或者壮一点的男人,他们也是有胸肌的。这位张少爷穿着一身女装,把自己的胸脯挤的鼓囊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恶趣味?   脸已经丢到这种程度,张卿卿也没打算再做无意义的坚持。她解开自己前襟的系带,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的脱了下来。胡姨娘初时还以为张卿卿是要耍流氓,正要去捂眼睛,可是突然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这好像真的是个女人。   在看见脱得赤条条的张卿卿之后,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在脱下最后一件小衣之后,张卿卿开口问胡姨娘:“你看清楚了没有?”   胡姨娘也没有见过这场面,此时反应过来忙不迭点头。   张卿卿抱着衣服进了内室,很快又换了一身男装走了出来。   她打开门闩出了房门,本想让胡姨娘直接说出她的身份,可是看院中围了那么多人,她索性将孔父和孔济叫到了房中。   张卿卿关上门,扭头看了胡姨娘一眼,指着孔济和孔父说道:“你刚刚都看到了什么,说给他们听!” 第92章 .  失踪  你为了这么个男人,存心想逼死她……   胡姨娘结结巴巴半晌才说清楚张卿卿是个女人。   孔父闻言有些震惊, 孔济也呆在那里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刚才还好端端的一个男人,怎么突然间就变成女人了呢?   孔济之前就听说张韶有个双胞胎姐姐,龙凤胎长得一模一样是很正常的事情, 莫非张韶为了证明阿竹的清白, 特地把孪生姐姐找过来假扮他?   怪不得张韶之前还说什么“你能不能娶阿竹就在此一举”,原来竟是盘算好了这个主意。   真的是好心机, 这样一来, 孔父的嘴也就彻底堵上了。   妙啊!   孔济正在为张家姐弟的新奇想法和完美配合震惊, 没想到阿竹却突然闯进了房间里来。   阿竹抱着张卿卿的腿大哭:“对不起小姐,我不应该痴心妄想的。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嫁给大户人家做夫人?我知道小姐非让我嫁过去做正妻是为了我好, 但是为了我这么一个奴才,害小姐你平白受辱, 这值得吗?小姐没有必要为了我这样的。我真的不想嫁了, 我不嫁了……”   孔济看着痛哭流涕的阿竹也很是感动, 这演技,真的是无懈可击!   张卿卿摸着阿竹的头发叹了一口气。   她觉得这孔家并不是什么顶好的人家,可这天底下也不止他们一家这样。   几年前她冒犯了齐王的世子, 大舅父方修觉得她是个惹事精,想要将她嫁给一个大她十七八岁的老头子做续弦。她不肯,可是没有用, 方修说绑也要将她绑上花轿。最后还是方熠骗方修说自己同她有染, 方修这才就此作罢。   在他们的眼里一个女孩子最要紧的就是贞洁,倘若贞洁不再, 那是什么人家也都配不上的。孔济这小子贼就贼在早就和阿竹有了夫妻之实,占尽了先机,倘若阿竹不嫁给他, 那这辈子就跟贞洁没有什么关系了。   眼下这情况确实糟糕的要命,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跟其他人家相比,孔家各方面条件条件还算强一点,倘若阿竹带着孩子嫁给别人,情况可能还不如去孔家。   她跟孔济认识了这么多年,孔济的脾性她还是知道的。最起码孔济不是个坏人,对阿竹也算真心,更何况阿竹也喜欢孔济。   阿竹跟着她的时候也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她不如放开手,成全阿竹和孔济。   张卿卿道:“阿竹她说不想嫁给你了,嫁不嫁是她的事情,由她自己决定,但是关于她身份的事情我必须要跟你说清楚。孔子舟你听清楚了,阿竹她不是我的通房丫鬟,她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你们不可以因为我的缘故看不起她。”   孔济仔细听着张卿卿的声音,同他相识数年的那个张韶的声音比较了一下,两人的声音一般无二。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张卿卿的脸和表情,似乎从各种细枝末节中找到他们姐弟两个的区别,可是仍旧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莫非是他猜错了,跟他相识多年的张韶真的是个女人?   孔父也觉得事情有些怪怪的,他扭头看了胡姨娘一眼,扯着她再次确认张卿卿的性别,可是胡姨娘几番解释,孔父还是有些不大相信。   张卿卿看出了孔家父子的疑惑,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再隐瞒自己真实身份的打算,就将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讲明白了自己是如何顶替弟弟张韶进国子监的。   同窗五六载,不知木兰是女郎。   孔济很是吃惊,隔了好一会儿才将这个消息彻底消化。   孔父听清楚事情的经过之后态度也有所和缓,不过碍于面子不愿主动认错,所以也低着头不再说话。   孔济看了下孔父的态度,又观察了下张卿卿和阿竹的表情,表态道:“舜乐,我知道阿竹是个好姑娘,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她都是这世界最好的姑娘,我不会再让别人跟她的头上扣屎盆子了!”   张卿卿又将目光挪到了孔父身上。   孔父纠结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行吧,既如此,我同意让她进我们家的门。”   张卿卿皱了皱眉毛:“孔老爷这话说的,难道我家阿竹是嫁不出去了非要塞到你家吗?他们俩的事情的始末您都知道,本就是你家儿子诱骗了我家阿竹,您要身份尊贵的儿媳妇,阿竹的户籍已经改了;您要冰清玉洁的儿媳妇,现在我也已经证明了。我们还有哪点对不住你们家的?我张家虽然败了,但我母亲和舅舅仍在,我家姊妹岂能任你们欺辱?”   孔父想起了张卿卿那位做侯爷的舅舅认了怂。   虽然儿媳妇是个丫鬟出身,但现在在名义上也是安定侯的外甥女,就这样吧,也不算太吃亏。   孔父重新措辞,客客气气的开口:“张二小姐温良贤淑,小儿仰慕二小姐许久,老夫愿为犬子求娶二小姐为正妻,望答允。”   张卿卿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婚事重新敲定,该客套的也得先客套一下。两家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孔父才带着妻儿仆人告辞。   临走的时候孔父又回头看了张卿卿一眼,目光颇为复杂。   前些日子孔济的昏死出问题之后他特地花时间调查了一下这张家姐弟。虽然张卿卿之前只是方熠身边的小妾,但那时候方熠那时候是跟公主订了亲,张卿卿即便是做妾也是给公主做妹妹。现在方熠已经跟公主退了婚,张卿卿作为唯一的贵妾,必定可以扶正。   看张卿卿的态度就知道她是在乎极了阿竹这个干妹妹,张卿卿既然深得方熠的宠爱,娶了她的干妹妹估计也不算烧了冷灶。   只不过这方家公子也忒不靠谱了一些,不过是为了讨老婆开心,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这么一个女娃塞进了国子监读书?得亏他只是个国子监的司业,他要是周幽王,怕不是要再搞一次烽火戏诸侯?   攀上这么个不靠谱的亲戚,这真的靠谱吗?   张卿卿目送孔家的人离开,本来想拉住孔济叮嘱他千万不要泄露她的身份,后来再想想,孔济应该不至于干出这么傻的事。现在他们已经是亲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点道理他应该还是明白的。   不过她的身份既然暴露了就存在着一定的风险,她还是要赶快想办法,否则真等别人把她的身份捅出来那可就太被动了。   张卿卿在决定暴露的身份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对策。只要她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这个世界消失,那么即便是有人把她的事情捅出去,官府没有实证,无论如何也定不了方家的罪。   方熠倒是跟她说过自己备着后招,可是事情闹得太大必定会对方家有影响。她不能总是给方家惹麻烦了!   只是她走的这样急,若是不安排好阿竹的事情,等婚期到了阿竹没有娘家人送嫁场面就太难看了。   张卿卿写了一封信,雇人去送到了方家。   收信人她本来打算写方熠,可是再想想,最后还是改成了方灿。   方熠比方灿聪明太多,倘若他太早收到了信,只怕会影响计划的进度。若是方灿收到了信,在阿竹婚礼之前他必定会跟方熠说的。阿竹的婚礼上能有几个方家人,孔家日后也就不敢随意欺辱阿竹了。   张卿卿将事情都解决好之后就打算离开,她去马厩牵了马,寻了个借口说要出门。阿竹见天色还早也就没有起疑,亲自将张卿卿送出了家门。   往常张卿卿出门都会说自己回来的大致时间,即便是事情忙,她也都会在宵禁前一个时辰回来。这次张卿卿走的时候阿竹忘了问她归期,只好一直在家中等候。天色渐晚,可是张卿卿仍然没有回家。阿竹有些担心她的安危,急忙找人去孔家传信,让孔济帮忙找一下张卿卿。   孔济得了信之后就叫上家里的仆役出去附近找人,自己则快马加鞭的到了张家。   方熠自从今晨和张卿卿分别之后就一直在回味张卿卿的话和举动,他越想越不对劲,也骑着马来张家,决定亲自问张卿卿要个解释。   阿竹原本就有严重的孕吐,自从张卿卿失踪后心情紧张,呕吐的情况愈发严重。她在院中抱着痰盂吐了半晌,孔济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还以为她是吃坏了肚子,急忙在一边端水拍背,忙成了车轱辘。   方熠到张家的时候正好就看到了院中的阿竹和孔济。   他早知道这俩人的事情,此番见到这场面也没有太吃惊。   方熠将马栓在大门口,进了院子便问:“阿竹,舜乐呢?”   阿竹正忧心张卿卿,见方熠来了很是激动,急忙将张卿卿失踪的事情同他说了,问他知不知道张卿卿可能去哪里。   方熠有些疑惑:“平白无故的舜乐为什么会失踪,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难不成是有谁惹她不高兴了?”   不高兴?孔济和阿竹都陷入了沉思。   要说不高兴,也就今天上午发生的那些事情可能会让张卿卿不高兴了。   但是两家都已经说好了,事情不是都解决了吗?她怎么能又突然不开心了呢?   孔济和方熠说了下早上发生的那件事情的经过,方熠想起日间张卿卿跟他说过的那些话心底一跳。   怪不得她突然会那个样子。临走的时候不仅抱了他还亲了他,走的时候望着他的眼神凝重的像是诀别。   什么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她这早已经打算好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担下来!   方熠的脸色煞白,他望着阿竹指了指孔济:“阿竹,你为了这么个男人,存心想逼死她吗?”   孔济迎了上去,语气很是焦急:“司业,你说舜乐他怎么了?”   方熠伸手给了孔济一拳:“若不是今日有事,我一定打死你这个狗东西。你最好盼着我尽快把她找回来。倘若她有三长两短,阿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就只好做遗腹子了!”   话毕,方熠甩袖而去。 第93章 .  踪迹  我只是……想念他了   方熠也不知道张卿卿在哪里, 跑了几个地方没有见到人之后他怀疑她是出了城。   城中暮鼓一直在响,方熠一路策马到城门口,正好赶在关城门之前出了城。   方熠在城郊转了转, 依旧没有张卿卿的踪迹。他想了半晌想到一个地方, 猜测张卿卿可能会在那里,所以又骑着马到山里去了。   山路坎坷, 他骑到一半就已经上不去了, 正打算放弃再去别的地方找一找, 谁知道竟在半山腰发现了张卿卿的马。   她果然在这里!   方熠翻身下了马,将两匹马拴在一处,只身进了山中。   近几年山下不是洪涝就是干旱, 年成不好,老百姓常在山中围猎, 且不说野猪山鸡, 就连踩狼虎豹也都敢猎。半年前山上起了大火, 一座山几乎被烧秃,最近几个月雨水丰沛,荒山上又多了些翠绿, 可是大型猛兽却见不到了。   方熠点着火把借着月色上了山,附近有一处断崖,之前张韶从方家逃跑的时候就被追到了这里, 他宁死不肯回方家, 最后就是从这片悬崖跳下去的。事后方熠也亲自来崖边和山下看过,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个人竟凭空消失了。   张卿卿是不是想念弟弟了,所以特地大老远的过来看看呢?   方熠走到崖边果然看见了一个人影,那人影察觉到周围的火光惊恐的扭过头, 在看清楚来人的脸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二哥,你怎么来了?”张卿卿起身叫了方熠一声。   方熠拿着火把远远的望着她,问道:“卿卿,你是怕连累方家,所以特地跑来寻死的吗?”   张卿卿摇了摇头,又坐回了崖边的大石头上:“我没想过死,只是想过来看看。前些年我也悄悄打听过阿韶的事情,他死在这里,我这个做姐姐的一直都没有过来看过他。这么高的山崖,我看一眼头都发晕,更别说跳下去了。阿韶的胆子那么小,他当时到底经历了什么,竟能如此毅然决然的跳下去呢?”   方熠走过去蹲到她的身边低声道歉:“当年的事情,对不起……”   “这些事情大家都是身不由己,无论如何都怪不到二哥你头上的。”   “怪我的,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跟阿韶。”   “二哥一直以来都在保护我们姐弟俩,我领二哥的情。当年的事情,二哥之所以会那样做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只是当时的我跟阿韶都没有看明白而已。我突然提起来这个,不是要拿阿韶向谁兴师问罪,我只是……想念他了。”   方熠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张卿卿又道:“其实我想了很多年,一直都没能将当年的事情捋顺。当年的情况实在是复杂,那时候二哥要将我纳做妾室,我不愿意——我没有办法愿意!倘若我认了命,老老实实的做你的小妾,日后你又娶了寿阳公主,我们三个人一起过日子,这样的日子要怎么过?即便我之前对你情深似海,日子久了这些爱也会被消磨掉的,所以我只能反抗。”   “我明白。”   “所以我们成婚那日我打算好了要逃。我和阿韶商量好了一起离开侯府,阴差阳错,真正离开侯府大门的只有他一个人。我听说当时府上派出去了很多仆役小厮去追他,他一路逃逃到了我们现在这片悬崖上。说是进退维谷,但是我觉得不至于,被抓到就回来呗,大不了下一次再逃,他为什么会选择去死呢?话说的难听一点,当晚被逼婚的人是我,他死什么?他若死在外面,那我不是更逃不出去了,他为什么要弃我于不顾跑去寻死呢?”   “你这么一说,事情好像确实很奇怪。我当年也诧异过阿韶为什么会跳崖,但是当年去追他的人都是大伯父的心腹,总不能是大伯父故意要杀他……”   还真不一定!   在方修眼里,这张家姐弟俩就是个祸害。方修一直都想攀附齐王,几次三番的想把女儿嫁到齐王府,没想打被他们姐弟俩搅黄了多次。更何况张卿卿之父原本就是齐王的政敌,方修暗中杀了张家的子嗣向齐王献媚也不是不可能。   倘若张韶老老实实的,方修估计还会饶他一条小命,但是张韶若是总找事,逼急了他,他悄悄下个狠手很正常。   方修可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不过为人子侄,这样想自己的伯父确实是不太合适。   方熠话说一半又闭上了嘴。   不过张卿卿听到方熠的话倒是如梦初醒:“你是说大舅父他……二哥,我是说真的,老早之前就觉得大舅父想杀了阿韶,但是一直以来也没有实际的证据。虽然我们两个搬到侯府之后是我受的责罚多,但是我能感觉到,大舅父讨厌阿韶超过我,这很奇怪!”   刚进方府的那几年张韶总是会受欺负,有几次险些丧命,张卿卿就是因为要保护弟弟才整日惹是生非。方修常教训他们姐弟两个,虽然看起来每一次都是张卿卿受的责罚重,但是他们所有人从始至终主要针对的都是张韶。   他们两个是亲姐弟,张韶平日里比张卿卿要乖巧很多,他们没道理只针对张韶一个啊?   张卿卿之前也想过,方修是不是不喜欢他们两个罪臣之子,所以整天挤兑他们,巴不得他们俩死。但是他们两个住在方府是皇帝的恩赐,方家直接把俩孩子都养死了也不大好看,所以就捡重要的那个弄死。张韶是张家最后的一个男丁,很明显就是那个更重要的人。   方熠打断了张卿卿的沉思:“我也觉得当年可能发生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不过这些事情还是等我们回去之后好好调查一下吧,大半夜的,我们两个在这悬崖边上瞎想也没有意义。”   “好吧。”张卿卿点了点头。   方熠起了身准备拉张卿卿回去,没想到张卿卿却缩回了手:“二哥,我不回京城了!”   “怎么了?你为什么不想回去?”   张卿卿欲言又止:“我把我的真实身份说给孔家的人听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信不信得过,我觉得我的身份瞒不了多久了。我一直待在京城也是惹事,不如早点逃走,日后天高皇帝远的,应该就没有什么人找我的茬了。你们对外宣称我死了就行,这样这个灾祸就可以永远的免除。”   关于张卿卿的真实身份的事情两个人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方熠早已表明问题不大,即便是真的出了问题,事情也在可控范围内。但是张卿卿这样说明显是不打算再麻烦他,他再提一遍也没有多大意义。   见方熠垂着眸子不说话,张卿卿还以为他是不高兴了,又道:“二哥,我知道这次我做事情太冲动,没有考虑到后果,对不起。阿竹明明愿意嫁给孔济做妾,我若是允了,孔家也不会多说一句话,这样我的身份也不会暴露,也不会连累到侯府。明明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顺利的过去,可是我就是那么的固执蛮横不可理喻,非得把事情闹到这样难看。我可能真的错了,但是我必须这么做!”   方熠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你要是不这么做,你就不是张卿卿了。”   孔济和阿竹之间那些乱糟糟的事情方熠今天才算了解清楚。其实张卿卿的这种行为真的可以说是在多管闲事,但她是为了她心中的公正道义,也是真心实意的为了朋友着想。虽然她做事之前可能真的缺乏理智,但是无论如何她做的也不是错事。   她身上闪闪发光的也就是这些看似愚蠢的特质。   方熠不想再和张卿卿讨论别人的破事,他自己的事情这么许多年也都没有理清楚呢。   他想了想,望着张卿卿又道:“你既然想走,我陪你吧!”   张卿卿扭过头看向他:“二哥,你是皇亲国戚,又是国子监的司业,为了我放弃这一切,不值得的。”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我原本也不在乎那些东西。我之前不想跟寿阳公主定亲也不是因为贪恋仕途,否则我也不会在国子监一待就是五六年。卿卿,你应该明白的,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啊。之前我跟寿阳公主定亲的时候我就想过要带着你私奔,可是怕你不同意,一直也没敢开口。可是你自己打算要走的话,愿不愿意让我和你一起?”   张卿卿有些纠结,半晌都没有做出明确的回应。   之前她喜欢坐到河边打水漂,悬崖上的碎石多,她随手从地上捻了一颗石子,扭过头扔到了悬崖里,姿势和以往打水漂的时候一模一样。   可是打水漂还能看见个涟漪,石子投到这深不见底的悬崖里却连个回响都听不见。   方熠有些丧气,也抓起了一把石子扔进了悬崖里。   他的情况跟这些碎石子没有什么区别,无论跟她怎样掏心掏肺,结果都像是投进了悬崖里,怎么也等不到回应。   既如此,今天早晨她来找他的时候为何要搂着他亲吻?   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呸,坏女人! 第94章 .  心意  我喜欢你!   两人沉默许久, 张卿卿决定主动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她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新的话题:“二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方熠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这里。阿竹说你失踪了,我到处找, 最后才找到了这里。”   “如果找不到我怎么办?”   “那就一直找, 找到为止。”   张卿卿有些感动,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方熠见她再次沉默还以为她又要装傻, 脸色更臭了。   方熠再次开口, 语气有些泛酸:“我不如裴诫之,他跟你还有个老地方。你们之前年年都去水塘边一起放花灯,我有什么呀?我不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找还能怎么办?”   说着他又在旁边捏了一颗石子朝悬崖扔去, 这次的石子砸到了崖边枯树,“啪”的一声还有个回响。   张卿卿看他这副模样突然发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竟然还在吃裴申的醋?   方熠听见笑声皱了皱眉:“你笑什么?是在取笑我吗?”   “没有没有, 我哪里敢笑二哥?”张卿卿收敛了一下笑容, “人家裴诫之早已经成了婚,而今孩子估计都会走路了,你又何必提他寒碜我呢?”   方熠低着头瓮声瓮气的说:“他连孩子都有了, 我本想着就算是排队,现在也该轮到我了!可你还是不愿意接受我……”   张卿卿捂住了他的嘴正色道:“二哥,你不要跟我说这种话。我原本正在找时机同你表明心意, 可是你突然对我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反倒不能接受你了。这不是排队的事情,我就算是接受了二哥也不是退而求其次。二哥应该知道我, 我不是会退而求其次的人。更何况二哥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也不需要别人退而求其次!”   方熠皱着眉听了半晌突然乐了:“你这个人,夸人也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卿卿, 我发现你最近这嘴是越来越甜了,跟你之前老骂我的时候可太不一样了!”   张卿卿摇了摇头:“不是,我现在说的都是真心话!之前我看不到二哥的好,那是我眼瞎。”   “你还真是会花言巧语!”方熠蹲在一边笑了半晌。   张卿卿又问方熠:“二哥,那你是为什么喜欢我呢?”   “这个……”方熠一时语塞。   这确实是个话本子小说里面的常见问题,不过难度系数比较大,差不多各种答法都是送命答案。   “怎么了,难道是我意会错了,二哥其实并不喜欢我。”   “不,我喜欢你的!”   “所以你喜欢我哪里,为什么喜欢我?”   “不是我敷衍你,这个问题确实不太好答。我不能说我喜欢你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因为即便有一天你老了,或者突然因为什么原因损伤容貌,不再像现在这样是世俗意义上娇滴滴的大美人,我依然深爱你;我也不能说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善良、正直,因为你的好远远不止这些。我之所以钟情于你,你身上的一切都是原因,但只要是你,我也期待你未来所有的不同。”   张卿卿也哈哈大笑:“二哥,你还说我花言巧语,明明最会花言巧语的是你!”   方熠没有回话,只是含笑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在火光的映衬下闪着光。   张卿卿也回望着他的眼睛,目光灼灼,仔细一看全是他的倒影。   方熠将火把插在一边的乱石中,腾出两只手伸臂想要拥抱她,张卿卿也俯下身投入了他的怀抱。   难得剖白心意,两人在悬崖上相拥着亲吻,甚至还在地上翻滚了一圈,不过幕天席地夜风呼啸委实是有点冷,崖边也不是很安全,所以两个人捡起火把很快就下了山。   下山的路上方熠又跟张卿卿讲了一下自己前些日子刚刚查到的事情。   “卿卿,上次姑姑提到的事情我去查了一下,二十多年以前张家老宅附近确实有一个徐府,府上的老爷曾经在太医院做过左院判。后来徐家败落了,家中的女眷被官卖为奴,其中有几个便来了我家。当时姑姑还没有嫁人,也挑了一个在身边伺候。不出意外,姑姑挑的那个就是徐家的小姐了。”   “还有呢?这个徐家小姐有没有跟着陪嫁到张家,有没有生过孩子?”   “都有。她确实跟着姑母陪嫁到了张家,也得到过姑父的宠幸,生过两个孩子,是龙凤胎。”   事情大体都在预料之中,张卿卿听过之后心情还算稳定:“那我娘……我嫡母之前说的就是真的了,那位徐小姐就是我和阿韶的亲娘了?”   “可能性很大,但是也不一定——或许我们可以亲自问问她当年的事情,那位徐小姐还活着。”   张卿卿惊道:“什么,她还活着?她现在在哪里?”   “当年徐小姐生的是双胞胎,不是很好生,临盆的时候难产大出血,侥幸没死却得了一场大病。我姑姑当时送她去庵堂里修养,后来病好了,她仍不愿意回去,所以就直接在庵堂落发出家了。”   “具体哪个庵堂你知道吗?”   “我只知道是京郊翠微山的一个小庵堂,就是咱们现在所在的这座山。可是半年前的一场山火,庵堂受了灾就搬迁了,具体搬到哪里了我还在查。”   “那好查吗?真的能查到吗?”   “查到肯定没问题,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翠微山上的庵堂太多,山火之后几乎所有的庵堂都搬迁了,所有庵堂现在的住址都比较混乱,有的甚至还没建好借住在其他庵堂里,就比较难查。”   几年前翠微山上几乎到处是女道观和庵堂,经常有显贵家的女眷去那里清修,琅琊长公主之前就常驻在那里。贵女多的地方都注重隐私,想查她们问题相当复杂,很难操之过急。   张卿卿想了想表示感谢:“这事情旁人还真不一定做得来,那就麻烦二哥了。”   “好,那我们就等一等,等这件事情解决了,我们再一起浪迹天涯!”   “一言为定!”   两人相顾而笑。   回到半山腰牵了马,张卿卿和方熠就在附近找了个破庵堂过夜。   这个庵堂之前没有遭受过山火的袭击,房子还算结实,就是房门被拆掉了,窗户纸也都破掉了,整个房子漏风。   不过无论如何也要比睡在野外强太多了。   方熠去附近找了些柴禾在庵堂里生了火,两人围着火堆在地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牵着马准备回京城。   近两年天灾不断,百姓收成不好,京郊附近也有小波山民落草。张卿卿和方熠一路小心翼翼,可是还是撞上了山匪。   两人正骑着马在山间行走,突然间就冲出来一群匪徒围住了他们。   两人离京的时候怕不安全,身上都带着匕首等武器,可是匪徒拿着刀剑长矛,他们势单力薄,并不占优势。   众匪徒拿着武器逼他们下了马:“你们两个老实点!事先说好,我们只要钱不要命,你们若是交出马和钱财就可以离开,若是不肯,那我只能把你们杀了自己拿了!”   翠微山虽在京郊,但是若是没有马匹,单靠双脚回京近乎做梦。   方熠并不想跟他们硬碰硬,但是讨价还价还是要试一试的。   张卿卿摸了下腰间的匕首一脸警惕,已经进入了备战的状态,此时方熠却挺身而出:“诸位……”   匪徒伸出手中长矛,一下子戳到了方熠的肩膀上,血滋出来,溅了张卿卿一眼。   “二哥!”张卿卿高呼一声扶住了方熠。   为首的匪徒跟旁边的几个匪徒使了个眼色:“去把他们的马抢过来,武器也都缴了!”   “好嘞!”   两个匪徒应了一声正要过来,没想到方熠却朝他们摆了一下手:“诸位且慢!”   匪徒暂时止住步子,等待他的下文。   方熠稳了稳身子,从怀中掏出了匕首和一把银票,就马的缰绳一起给了那匪首:“我们自己交出来,求诸位大哥饶我们一条小命!”   “……”   张卿卿认了怂,也跟着把所有东西都交了上去。   “算你们识相!”   为首的匪徒见这一票干的如此顺畅也很是开心,收下了所有的东西带着兄弟们就要离开。   他们全都走了之后方熠才捂着伤口瘫倒在地,张卿卿拿出一块帕子给他按压伤口,可是伤口很大,半晌都没有多大效果。   要是能有点止血药就好了,要是能马上回京给他找大夫就好了。可是如今连马匹都给他们抢走了,他们怎么才能回京呢?   如果就让血一直这么流下去,方熠只怕没有命撑到回京。   张卿卿捂着方熠的肩膀,鲜血从她的手指缝中溢出,止都止不住。她有些焦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二哥,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张卿卿松开了方熠的伤口,把满手的血往身上蹭了蹭,扭头就要离开。   方熠一手按住伤口一手抓住张卿卿的手:“你要去哪儿?”   张卿卿掰开了他的手指:“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话毕,张卿卿朝着那帮匪徒离开的方向就奔了过去。   方熠倒不担心张卿卿会将他抛弃在这荒郊野岭,只是怕她去做傻事。他很想拦她,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实在是有心无力。 第95章 .  伤风  我宁肯你对我再无情一点。   那帮匪徒并不是特地来劫方熠和张卿卿的, 他们似乎是要赶路去什么地方,路上看见方熠和张卿卿,见他们衣着富贵, 顺便就给抢了。   匪徒人数众多, 除了为首的几个大汉之外骑着马之外,其他的都是步行, 队伍的最后带着妇孺辎重, 速度并不算快。张卿卿一路狂奔, 很快就撵上了他们的队伍。   张卿卿张开双臂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诸位大哥大嫂,方才你们肯留我和兄长的性命,我就知道你们一定都是好人!我兄长受了伤, 我得带他回京医治,可是我们现在都在深山里, 如果没有马匹, 我们只怕几天都出不去, 求求你们还给我们一匹马吧!方才我们交出来的那些钱已经够你们买数十匹马了,我只要一匹马而已……”   为首的匪徒皱了皱眉:“你想什么呢?我能留你们的性命已经算仁慈了,还给你们马, 让你们尽快出山报官来抓我们吗?”   张卿卿拦在路中间不肯动,匪首拿着手中的长矛已经动了杀心。张卿卿不是察觉不到危险,可是她此来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所以并不曾后退半步。   “大哥, 我兄长的伤很严重,你们就这样把我们丢在山里, 他的伤不能及时医治,必死无疑!你之前说要留我们的性命的,怎么能食言呢?”   匪首原本并不想听张卿卿的废话, 可是那匪首的压寨夫人却抱着孩子过来,帮张卿卿求了求情。   匪首闻言有所动,将自己举起的长矛又收了回去。   “那么点小伤就死啊活的,你们这帮有钱人可真是娇贵!你们用火折子随便烧点杂草,草木灰涂上就可以止血。要是你还是不放心,可以带着你那哥朝东去,十里之外有个尼姑庵,庵堂里的老尼姑会点医术。你们最好快点去,去晚了只怕伤口都要愈合了!”   “你说什么呢?”压寨夫人捏了匪首一把,“你刚出手没轻没重的,那位公子流了好多的血,不及时医治真的会死人的!”   媳妇劝过之后,匪首的态度温和了下来。   他指着张卿卿说道:“小子,这次也是你们运气好遇见了我,倘若是别人,你们的小命一定保不住。你放心,这次我既然说要留你们性命,就一定会留!”   张卿卿很是感动,跪在地上给那匪首磕了一个头:“谢大哥赐马!”   “谁说要给你马了,这年头刀兵和马是要紧东西,马我是肯定不会还给你们的!”说着匪首回了头,叫了另一个背着包裹的小土匪,“老九,弄几张饼给她!”   “好的大哥!”小土匪点了头,很快就从包裹里掏出了几张大饼。   张卿卿愣了一下:“大哥,这……”   “怎么了?这可是白面饼,我们自己都不舍得吃,还委屈你了不成?你爱吃不吃!”见张卿卿愣着不接,那小土匪也不耐烦等,直接将那饼甩手扔到了张卿卿面前。   “……”张卿卿闭上了嘴。   张卿卿将那几张饼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尘土,起身给他们一行人让出了一条道。众匪徒从张卿卿身侧走过,张卿卿也飞快跑回去找方熠。   方熠按着伤口等了半晌,出血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严重。   张卿卿取来火折子烧了点草木灰,正要剥了他的上衣帮他敷上,没想到却被他反握住手腕:“卿卿,你不该去找那帮匪徒的。”   张卿卿想起那几张饼就有点闹心,但是毕竟是个干粮,他们两个还不知道要在这山里困上几天,这几张饼也可以救个急。   “虽然没有讨回来马,还但是能要来这几张饼也还不错了,无论如何总比没有强。”   方熠很明显不是在说这个饼的事。   他蹙着眉表情严肃:“你总是对所有人都这么掏心掏肺奋不顾身。我知道这很正确,也很高尚,正因如此我才这样喜欢你。可是卿卿,你这样肯定是要吃亏的,我不想你吃亏,也不想你受委屈。你可以对别人再坏一点的,包括我。与其让你为了我去犯险,我宁肯你对我再无情一点。”   “你又在说什么傻话呢?我要给你治伤,你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张卿卿挣开了他的手,一把拉开他深衣的领口,将草木灰涂到了他的伤口之上。   没有包扎用的绷带,张卿卿又把自己衣服边撕烂,扯出几个长布条给他包扎伤口。   方熠是侯府公子,当今圣上的亲外甥,自幼养尊处优的长大,何曾吃过这样的苦?不过现在他们的境况糟糕,也由不得他挑剔。   张卿卿没有帮人家处理过外伤的经验,努力了半晌终于帮他包扎完毕。方熠疼的面目扭曲,但是怕张卿卿担心,从始至终没有叫过一声。   处理完伤口之后方熠整张脸惨白,张卿卿帮他穿好了上衣忧心忡忡的看着他,真的在担心他会突然病故。   方熠强行扯出一个微笑:“我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张卿卿面色凝重,掏出那几张面饼递给了方熠:“这都一整天了,你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还受了伤……你快吃一点垫一垫,等你有点力气了,我们就去找他们说的那个庵堂,让人给你治伤去!”   “这不是已经包扎过了吗?我之前看过医术,草木灰止血的效果很好,还可以防止伤口伤风化脓,我肯定没事的……”   张卿卿拿起一张饼塞到了方熠嘴里:“让你吃饼就好好吃饼,怎么那么多话?”   方熠点点头,老老实实吃掉了一个面饼,张卿卿肚子饿极了也吃掉了一个,末了还剩了两个。   方熠给那帮匪徒的银票加在一起有一千多两,没想到最后只换了这四张面饼。   这二百五十两一张的白面饼果然顶饱,饼下肚之后两人的精神都好了一些,就是饼太干有点噎,张卿卿特地去附近找了些水。   那帮匪徒说庵堂在十里外,远倒是不算特别远,只不过方熠受了伤,脚程必定会受影响,也不知道他们几时才能走到。   倘若那帮匪徒是故意骗他们的,可能他们永远都找不到那庵堂。   张卿卿将剩下的两张饼揣到怀中,带着方熠就要朝庵堂的方向出发。   二人走了几里地之后已经变了天色,方熠掏出怀表看了看:“古怪,明明才申时。”   张卿卿见到他手中的东西有些意外:“你这怀表竟然没有被那帮土匪劫走?”   “这东西个头小,也多亏我藏的好。倘若我们真的找到了那庵堂,兴许还能用这东西换来匹马回京!”   “妙极!”张卿卿喜上眉梢。   这样一来,他在庵堂里看病的医药费也就有了。   两人又行了一两里,天色愈发晦暗,突然一道惊雷带着闪电袭来,阴沉沉的天空骤然亮了一下,很快又阴沉下来。   方熠伸了伸胳膊,又抬头看了下天空:“卿卿,要下雨了。”   张卿卿四处看了看,试图找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   方熠的身上有伤,倘若他们在路上淋了雨,他的伤口泡了水得了伤风,那他好容易从那匪徒手中讨回来的这一条命也就没有用了。   张卿卿扶着方熠往前走,可是他们的步子远没有山雨来的快。两人被暴雨淋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远处找到了一处可以避雨的小屋。   这小屋好像是山中猎户修建的临时居所,房间里有床榻灶台,还有被褥和一些柴禾。   张卿卿生起了火,把方熠的衣服剥下来烤干,又帮他看了看伤口。刚才淋了那么久的雨,伤口上敷的草木灰已经被冲掉,他的伤口被泡的发红,还有些肿。   看这情况,只怕真的要伤风了。   可是他们被大雨困住,有这么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已经很是难得,又哪里能奢求药草和大夫呢?   张卿卿接了些雨水烧开给方熠喝了些,又烧了些新的草木灰帮他敷了上去。   淋过雨之后的方熠精神状态很差,说是犯困,早早地就钻进了被窝。张卿卿摸了摸他的脑袋,果然有点发热。   没有毛巾,张卿卿只好又开始撕自己的衣服。她将一大块布料用冷水浸湿敷在方熠的额头,又用温水帮他擦身体,忙活了半夜他终于退了烧。后半夜的时候他又喊冷,可是房间里的柴禾已经烧完,张卿卿只能钻进被窝里抱着他,用自己的身体帮他取暖。   方熠病的昏昏沉沉,一晚上还算老实,拱在张卿卿怀里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二日早晨方熠先醒了过来,他刚一动就惊醒了张卿卿。   张卿卿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摸方熠的额头。   “天呐,怎么又烫起来了?昨天晚上明明已经退了烧的!”张卿卿惊叫着从床上起了身。   她又扯开方熠的衣领看了看他的伤口,肿的似乎更严重了。她必须得去帮他找个大夫了,否则他可能真的活不到回京的时候。   天色已经大亮,张卿卿打开门看了看,雨已经停了。   张卿卿扶着方熠起了身,试图带着他继续去找那庵堂,可是方熠身体虚弱,不过走了几步便倒在了地上。   “二哥,你这是怎么了?”   方熠艰难的摇了摇头:“我这次怕是不行了,卿卿你别管我了,你走吧!人的尸体很难看的,我不想吓到你。” 第96章 .  母亲  难道这个人就是她的生身母亲吗?……   张卿卿不喜欢听这种丧气话, 将方熠骂了一顿叱令他闭嘴。   方熠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也没有跟张卿卿争辩,不一会儿就又睡着了。张卿卿想带方熠去那帮匪徒所说的庵堂, 但是凭她的力气实在是背不走他, 所以也只能另想办法。   她用藤条编了个简易的担架,拖着方熠艰难行走。用了数个时辰才走到了那传闻中的庵堂。   张卿卿放下担架去敲那庵堂的门, 不一会儿果然有人开门, 一个师太带着个七八岁的小尼姑走了出来。   张卿卿表明来意, 师太看见她手掌和肩膀被藤条磨出的血,又远远望了一眼担架上的方熠,对她的遭遇表示了同情, 但是最后还是拦着门没让她进。   小尼姑奶声奶气的说:“我们庵堂不收男人,你们快走吧!”   师太将小尼姑拉到一旁, 客客气气的做了个补充说明:“这位施主, 不是鄙刹有意拒人于千里之外, 只因庵内都是女尼,男客往来多有不便……”   张卿卿有些沮丧,不过她略加思索, 很快就想到了一个新的解决方案。   “师太,我不是男人,我是个女扮男装的女人!我俩一路奔波而来, 怕用女儿身份行走多有不便, 所以特地做了男人打扮!”   张卿卿解开了自己的头巾发网,一头青丝逦迤肩头。   师太看着张卿卿这副模样欲言又止:“可是头发长又能代表什么呢?你散着头发虽然确实很像女人, 但是这天底下俊秀如女子的男子数不胜数,这样似乎也证明不了什么。更何况,这天底下的男人未必都头发短, 女人的头发也未必都长。比如我们这庵堂,里面几十个女人可没有半个长头发的。”   “……”有道理。   张卿卿上一次向孔家证明自己的性别的时候还剥光了衣服,到这位师太面前只散了一下头发,委实是不够诚意。   但是这次是在外面,她就这么当着古刹和无边的旷野把自己脱的光溜溜的是不是也不太合适?   张卿卿又想了想,昂着脑袋向师太展示了下自己的脖颈:“师太您看,我没有喉结!”   说着,张卿卿又捉住那位师太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师太您看,我有胸的!”   张卿卿怕师太觉得她只是胸肌健硕,捉着师太的手又要往裆上按。师太瞧出她的意图,飞快的缩回了自己的手,一张脸涨的通红。   “好了,我已经相信施主是女扮男装了!”   “谢师太!”   “不用谢,出家人慈悲为怀,这都是应该的。只不过与你同行的那人……”   那师太又扭过头看了一眼担架上的方熠,试图用肉眼分辨他的性别。   这人的模样生的这样俊俏,八成也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姑娘!只不过这样高挑的小姑娘,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见。   师太决定放他们一马,直接挥了挥手:“好了,你们进去吧……”   她话还没有说完,那个小尼姑已经跑到方熠身边,蹲下去摸了摸他的胸脯。   “师傅,这个人是个男的!”   那师太侧过头看了张卿卿一眼,等待着她的解释,张卿卿捂住自己的脸,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师太问张卿卿:“这位女施主,请问那位男施主同你是什么关系?”   “我……我们……”张卿卿结结巴巴,试图同最短的时间编造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还没有等到张卿卿想到答案,师太又道“女施主,我们庵堂虽然不收男客,但是以往夫人们来庵堂进香的时候也常带着丈夫或者儿子。倘若您和这位男施主……”   张卿卿当机立断:“对,他是我丈夫!”   她倒是想当他的娘,只怕他不愿意,皇帝老儿也未必认她这个长姐。   他的娘可是琅琊长公主,她要生来就是个公主多好,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天天倒霉?   张卿卿还怕师太不信,又道:“他肯定是我丈夫。师太您看他身下的担架和我这一身的伤,他是我背过来的,倘若他不是我丈夫,我受这罪干嘛呀?”   师太成功被张卿卿说服,带着张卿卿和方熠一同进了庵堂。   方熠的伤很重,张卿卿掏出了他的怀表递给了师太,希望她能找到人帮方熠医治。师太拿了怀表出去,不一会儿竟真的来了一位懂医术的女尼。   那女尼约摸四十许年纪,法号静空。身后跟着两个小徒弟,一个叫圆聪,一个叫圆慧,年纪只有二十许。   圆聪帮师傅掀开帘子,静空跨过门槛进了客房,张卿卿很是着急连忙跑去迎接。   “您就是静空师太吧,可算来了……”   静空看到张卿卿之后愣了一下,手一松,提着的药箱差点摔到地上,还好张卿卿反应敏捷,一把接住了药箱。   张卿卿抱着药箱松了一口气。   这是方熠活下去最后的希望,还好没有摔坏。   静空反应过来急忙致歉:“实在是对不住,没砸到施主吧?”   张卿卿将药箱还给静空:“没有没有,是我故意去接的。箱子还给师太。”   庵堂里生活困难,最近尼姑们又恢复了过午不食的传统。静空生的瘦弱,圆聪见她这个样子,还以为她是身子不舒服,一只手从张卿卿手中接过药箱,另一只手则揣进了兜里,掏出了一块梨膏糖给了静空。   静空冲圆聪摆了摆手:“师傅没事,这糖你吃了吧!”   圆聪憨厚老实,师傅让吃糖,她就将糖放进嘴里舔了起来。圆慧机灵,捏了下圆聪的胳膊耳语道:“你怎么就知道吃?你快看那个公子,是不是跟我们师傅画册里的哪个男人长得一模一样?”   “师傅的画册里有三个男人呢,你说的是哪个?”   “你傻啊?当然是第一个了!另外那俩是六年前的病人,你又不是不认识……”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像,怎么了?难道这个人就是师傅画里的那个男人吗?”   圆慧无奈望天,不想再跟圆聪继续聊下去了。   他们师傅的那个画册里的最后一个男人都是六年前画的,画第一个男人的那张纸都泛黄了,时间少说也过去了二十年。可是眼前这公子最多不过弱冠年纪,怎么可能会是那画中人呢?   不过确实长得很像,怪不得师傅看他的第一眼就失了神。   圆慧又悄悄看了静空一眼,抿着嘴没说话。   她们这师傅,好像是有点六根未净仍眷恋红尘啊!   静空没有听她们俩讨论的内容,目光全在张卿卿身上。   她观察了张卿卿好一会儿,笑道:“施主是位男装打扮的巾帼吧?”   张卿卿急忙点头:“正是正是!外子受了重伤命悬一线,还请师太救救他!”   “好,还请女施主带贫尼去见病人。”   说着,两个人已经并排进了禅房的内室。   圆慧听见静空和张卿卿的对话愣了一下,圆聪看她呆在那里不动也有些奇怪,也拉着她进了内室。   静空看了下方熠的伤皱了皱眉,重新帮方熠处理了一下伤口。   包扎过伤口之后静空写了个方子交给了圆慧,命她快去煮药。   静空常为庵中的尼姑香客看病,附近的庄户人家若生了急症也多请她医治,故此她的禅房里总备着常用药草。圆慧取了药煮好,很快就送了过来。   静空给方熠灌了药,傍晚的时候方熠终于又退了烧,精神也好转许多。   静空忙了一下午,见病人情况终于好转也松了一口气。   张卿卿很是激动,拉着静空感谢了半晌,一会儿说她是扁鹊复生华佗在世,一会儿又说她的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下凡,差不多将自己肚子里装的所有褒义词都挪了出来。   静空毕竟上了年纪,为人很是谦逊,可圆慧有些沉不住气,不过听了点恭维的话,很快就飘了上来:“那是,我师傅家里世代都是太医,之前都在宫里给皇帝娘娘们治病的。我师傅自小跟着父祖学习,医术自然高超!”   静空给圆慧一个眼神示意她住口:“都是红尘旧事,为师既已出家,还提这些作甚?”   圆慧努了努嘴,委委屈屈的低下了头。   刚才静空一见与画中人模样相仿的张卿卿就失了态,此时竟然还拿这些有的没的来教训她?   方熠也留意了圆慧的话,听见“太医”两个字时他扭过了头,他抬头看了静空,又捏了捏张卿卿的手:“卿卿。”   张卿卿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方熠又有哪里不太舒服,急忙凑过去小声询问:“二哥,你怎么了?”   “我没事。”   方熠摇摇头,挣扎着坐了起来。   张卿卿又拿了个枕头,伺候着方熠半靠在罗汉床上。   方熠道:“静空师太,晚辈冒昧问您个问题,请问您俗家可是姓徐?”   静空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盯着方熠的脸。   “晚辈无意冒犯,只是晚辈家中有个姓徐的亲戚曾经在太医院做过太医,二十多年前这位徐太医还任过太医院的院判,在京城声名煊赫,可是鼎鼎有名的神医。晚辈听家里的人说,徐太医家里有位千金出家做了尼姑。方才那位小师太说您的医术有家学渊源,晚辈有些好奇,所以才问一下。”   静空沉吟半晌还是开了口:“贫尼未出家时确实姓徐,不过亲戚不亲戚的无须再论。贫尼是佛门中人,二十年前已经出了家,再与红尘无碍。”   “是晚辈冒昧了。”   静空带着两个徒弟出了门,张卿卿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半晌都没有说话。   难道这个人就是她的生身母亲吗? 第97章 .  脸皮  白得一张漂亮脸皮   自打那日方熠问过静空的姓氏之后, 静空就再也没有来过方熠和张卿卿的那间禅房。每日换药都是静空身边的那两个小尼姑,即便是方熠的伤情小有反复也都是那两个小尼姑传话,方熠和张卿卿再也没有见过静空。   好在圆聪和圆慧也算得师傅真传, 心思细腻手脚麻利, 方熠的身体底子好,伤恢复的很快, 没隔多久就又生龙活虎了起来。   张卿卿和方熠在庵堂里住了数十日, 和静空的两个小徒弟相处日日相处已经熟络。两个小姑娘都不怕生, 张卿卿最喜欢和人聊天,没多久就已经打听到了整个庵堂的尼姑们的八卦。   不过静空好像特地叮嘱过圆聪和圆慧,两个小姑娘对静空的事情讳莫如深, 所以张卿卿也没能打听出来静空的事情。   一日闲聊,圆聪讲起了庵堂之前的故事。   半年前翠微山生了一场山火, 她们庵堂被烧了, 之后才挪到了现在的庵堂。   庵堂还没有搬迁的时候曾迎过单独过来求医的男客, 静空师太本是一片好心,可是竟有男客恩将仇报在庵堂里生事,主持大怒, 此后才不肯接收独身男客,带着妻女同来的男客才有一点进庵堂的可能性。   事情出在五六年前,那时候庵堂同时接收了三四个男客, 其中一个男客病愈了仍然不肯离开庵堂, 借口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坚持多住几天, 静空师太实在没有办法,就将他多留了几日。没想到夜半的时候这男客竟钻进了小尼姑的房间里意图轻薄,还好隔壁房间的小哥听到动静过来帮忙, 一榔头砸死了那个登徒子。   说起那个帮忙的小哥圆聪就有一堆的话:“那个小哥虽然人长得不大好看,但是心眼还是很不错的。要不是他帮忙,那位师姐真的就要被那登徒子糟蹋了!”   圆慧也点点头:“那小哥虽然长得——耐人寻味,但是人是真的既聪明又机灵!”   见两人同时强调这小哥长得不好看,张卿卿也有点好奇:“那小哥到底长什么样子,竟能称得上‘耐人寻味’呢?”   “这个……”圆聪皱了皱眉,纠结了半晌也没能描述上来。   圆慧道:“他也不是说长得丑,他受过伤,别说是脸,身上也都不成样子了。听说这小哥之前从悬崖上掉了下来,被树枝拦了几次,所以侥幸没有摔死。但是掉下来之后人骨头折了十几根,皮肤也都被树枝刮伤……反正很复杂!”   悬崖?   张卿卿仔细留意了一下这两个字。   阿韶当年就是跳了崖,方府的人在山崖下找了几遍都没有找到人。那处山崖离庵堂并不远,阿韶会不会没有死,被人送到了这里医治。   张卿卿有些激动:“那这个小哥死了吗?”   “我师傅的医术那样好,怎么可能会让他死呢?我师傅不仅帮他治好了浑身的伤,还帮他换了一张漂亮的面皮。”   之前张卿卿就曾听人说过,自己那当过太医院院判的亲外祖父因为给皇帝的嫔妃换脸发迹,后来因为嫔妃病故,所以徐家才被抄了家。   静空师太既然得了父亲的真传,给那小哥换了脸应该问题不大。只是不知道那小哥换的是谁的脸,换过脸之后又活了多久?   张卿卿道:“小师太,你说那毁了容的小哥换了脸,意思是他被医好之后脑袋上顶的就不是他自己的脸了吗?”   圆聪点了点头:“对啊!他换的是一个小乞丐的脸,毁容了的小哥从悬崖上摔下来之后就是那个乞丐将他送过来医治的。那小乞丐是个痨病鬼,在我们庵里住了一两年,师傅说他这病治不好,只有等死。他平常闲着没事,就帮师傅采采药什么的,那天早上他出了门,中午就将那毁容的小哥捡了回来。又过了半年多,小乞丐病入膏肓,临死之前跟我师傅说想把自己的脸还给被毁容的小哥,我师傅心地好,就帮他换了。”   张卿卿有些惊讶:“就这么换了?”   圆聪道:“对啊,要不然呢?那小乞丐自小被父母抛弃,从小就想着要找回亲生父母尽孝,可惜一身的病,到死都没有去成。那毁容的小哥好像是个大户人家的逃奴,也没有个正经身份,不仅换上了小乞丐的脸,连他的身份也一并继承了。小乞丐临死前嘱咐毁容的小哥代他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帮他在父母跟前尽孝。”   圆慧补充了一下:“最巧的是,小乞丐找了一辈子没有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可是那小哥刚换上他的脸没几个月,小乞丐的亲生父母就过来找了。据听说,那小乞丐还是大户人家丢失的孩子。那毁容的小哥也是撞了大运,不仅白得一张漂亮脸皮,还摆脱了奴籍,得了这么显赫的一个身份。”   张卿卿听完了整个故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她又不懂医术,也不好跟她们两个深入探讨这个话题。   张卿卿又问道:“那毁容的小哥现在在哪里你们知道吗?”   “这我们哪里知道?”圆聪摇了摇头。   圆慧闻言倒是有些警惕:“你问这个干嘛?”   张卿卿灵机一动想到了解释的说辞:“我想去找一下那个小哥,看他恢复的怎么样。要是效果不错的话,等我什么时候……”   “你趁早省省吧,你要是也想换脸,也得有人愿意给你换啊!”   “我不是……”   “哦,我知道了!女施主你可不能这么没骨气啊,咱们就算是再穷,也不能出卖自己的脸皮啊!”   “……”   张卿卿并没有问到想要的内容,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   圆聪平常最喜欢跟着师傅研究医术,关于这个换脸手术的了解比圆慧多一点。   她想了想,又道:“师傅之前跟我讲过一点换脸的方法,不过我现在还没有学太明白。师傅跟我说不是所有人的脸都可以换的,血脉相近的两个人还有些成功的可能性,若是两个陌生人换脸,基本上是必死无疑。我师傅的爹就是因为做手术的时候没有想到这一层,所以惹了祸事,落得个抄家灭门的下场。”   张卿卿皱起了眉:“那你的意思是,那个毁容的小哥和小乞丐的血脉相近,这俩人还有可能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呢?”   “有可能。我师傅当时给他们换脸的时候就说过,这两个人的血脉相近,最远也得是堂表亲的关系。”   “那可真是巧。”   “可不嘛!所以那毁容的小哥也不算白抢那小乞丐的身份,俩人是亲戚,身份必定差不离。”   话说到这里,张卿卿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靠谱。   阿韶是她的亲弟弟,她并没有什么失散多年的堂表兄弟,那那个小乞丐又是谁呢?   张卿卿没有放弃这最后的希望,又问道:“那你还记得他们俩的模样吗?你能不能……给我描述一下?”   圆聪摇了摇头:“有六年了,时间这么久,我早忘了。不过我师傅那里有他们两个的画像,给他们换脸之前,我师傅光研究他们的脸就研究了一两个月。”   说到这里,圆慧戳了圆聪一下:“师傅的那本画册里一共就三个男人,后面两个就是这俩,第一个绝对是师傅俗家时候的丈夫。”   张卿卿疑道:“静空师太出家之前还成过婚吗?”   圆聪和圆慧对视了一眼,最后齐声说道:“师傅不让我们在外面说她的事情。”   张卿卿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再问下去。   晚间张卿卿同方熠说了一下今天听到的故事,方熠也很赞同张卿卿的猜测。   只是事情复杂,光靠猜测只怕不行,若是他们能有机会去静空师太的禅房,悄悄看一看她的那个画册,可能一切就都有了解释。   不过他们要怎么去呢?   静空师太不愿意见他们两个,方熠的伤也快好了,估计很快就要被他们赶出庵堂。倘若最近几日想不到办法,那他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答案了。   张卿卿和方熠磋商了一下,决定找个时间悄悄去一趟静空的禅房碰碰运气。   上午的时候静空师太都会去庵堂的后院带着众尼姑去做八段锦,方熠和张卿卿一个是伤患一个是伤患家属,可以不跟着去做,正好是个机会。   说做就做,两人第二天早上就悄悄去了一趟静空的禅房。   两人趁众人不备跑进静空的院子,躲过满院的药架药筐,一下子钻进了禅房。   方熠机警,被派到外面放哨,张卿卿的任务就是找到画册。   张卿卿在禅房里翻了半天,终于在书架的角落里翻到一本画册。果然跟圆慧所说的相同,整个画册上大多都是女性,一整本只有三个男性。   第一个男性是张卿卿的父亲张贺,张卿卿已经有十几年都没有见过父亲了,父亲的模样在她的脑海里已经变得模糊,可是在看到这张画册的时候,一切又开始具象起来。   静空竟然会私藏父亲的画像,必定是自己的母亲无疑了。   张卿卿又继续翻,很快就翻到了那个毁了容的小哥的画像。那小哥的一整张脸都是纵横交错的伤疤,让人触目惊心。   她打了个寒颤,又把册子翻到最后一个男子的画像处。   张卿卿看见画像上的人愣了一下。   怎么可能会是他?   原来这么些年她的阿韶一直都在她身边,怎么她就一点都没有发现呢? 第98章 .  放下  他做了错事,满天神佛却要我放下……   张卿卿正在翻阅静空的画册, 方熠在门外突然有了动静。   “卿卿,她们似乎是提前回来了,我们快走, 要不然就被她们抓到了!”   方熠的话刚说完张卿卿就将画册放回原处, 急忙出去和方熠汇合。俩人正要溜走,静空就已经带着几个小尼姑进了院门。张卿卿和方熠躲闪不及, 正好迎上她们。   “不知两位来我们小院所为何事啊?”   张卿卿和方熠并排站在廊下, 红着脸低着头不敢说话。   她的运气还真是差, 只要想做一点不好的事情,马上就会遭报应。这一次被人家抓了个正着,真的是羞耻。   方熠的心理素质比张卿卿的要好得多, 此时脸不红心不跳,按了下自己的伤口, 客客气气的向静空见了个礼:“师太, 晚辈的伤又复发了。方才想找圆聪和圆慧两位小师太, 但是实在是寻不到,所以内子就带着晚辈亲自来贵院拜访。”   张卿卿扭头看了方熠一眼,这厮的脑子转的还真是快, 一张嘴说来就来。   方熠提供了思路,张卿卿急忙搭腔配合:“对啊师太,你和两位小师太方才到哪里去了, 我们找了半晌都没有找到, 来您院子里也没有寻到人,所以我们两个人就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   静空看了他们一眼, 目光很是凌厉。   “圆慧!”静空冲圆慧招了招手,“你进去看看。”   “好的师傅。”   圆慧应了一声,快步奔进了禅房。   静空为人谨慎, 平常禅房内物品摆放都很严格。张卿卿不懂她们的规矩,乱翻人家东西很快就被发现了。   圆慧去禅房里看了一遍,里面倒是没有少什么东西,只是书架被人动过,尤其是静空珍藏的那本画册,竟然有被人翻阅过的痕迹。   前几天她和圆聪在张卿卿面前说了那个换脸的事情,张卿卿不会是真的心动了想要过来调查的吧?   都怪她们两个多嘴引狼入室,师傅平常对她们就很严厉,要是知道了这事儿一定要骂死她们!   圆慧胆战心惊的和静空讲了一下自己的发现,怕事情闹得太大将火引到自己身上,她在言语中隐瞒颇多。   静空见事情不大,所以也没有当场发作,但是这两个人既然敢乱闯她的禅房,必定不能再让他们在庵堂里住下去了。   “两位施主已经在庵堂里住了数十日,身上的伤即便是没有完全好也不碍事了。贫尼医术有限,两位既然是京城人氏,不如早早离开鄙刹,早日回京城另寻良医!”   这次是他们两个偷偷进人家的禅房不对在先,人家不捉住他们两个打一顿依然是阿弥陀佛,如今人家既然肯给他俩台阶下,他们就应该借坡下驴。   张卿卿见场面难看,主动低了头向几个尼姑致谢请辞,之后拉着张方熠就要离开。   既然张卿卿都说要走,方熠就更没有理由继续死缠烂打。但是方才张卿卿跟他说过她在静空的禅房里看到了自己父亲的画像,不出意外这位静空师太就是她的母亲。她若是今天就这么走了,以后真的还有再见到自己母亲的机会吗?   方熠冲张卿卿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走到了静空面前。   “师太,内子姓张,甲申年生,她的父亲是前太子太傅张贺,母亲徐氏在她幼年的时候就离开了她。她思念母亲,可过了二十余年却始终无幸得见,执念太炽已然成疾。师太您佛法高超,能不能在我们离开之前渡她一渡?”   张卿卿一直都想问问静空是不是自己的母亲,可是人怂,几次话到嘴边都没敢开口。而今方熠帮她问出来,也算是让她松了一口气。   她抬头望向静空,满眼都是期待。   静空也扭过头盯着张卿卿看了一会儿,眼神很是挣扎,最后终于点了头。   “那就请这位女施主跟我进来吧!”   都是她二十年前遗下的业障,倘若她躲一辈子,只怕这事儿也将牵她一辈子,这辈子她都没有办法在真正皈依我佛。   静空叹了一口,领着张卿卿进了禅房。   方熠本不想打扰她们母女谈话,老老实实的立在门外,没想到静空突然回了头,又叫了他一声:“方施主,你也一起进来吧!”   既然要处理俗事,女儿要见,女婿也就一起见一见吧!   张卿卿和方熠跟着静空一起进了禅房。   空静请他们两个入座,自己去书架的角落里拿出了那一本画册。   她拿出那本画册之后也没有着急向方熠和张卿卿展示,将那画册按在罗汉床的炕桌上,抬头看了张卿卿和方熠。   张卿卿有些激动,心脏扑通扑通在挑,可是空静不过看了看她就扭过了头,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方熠身上。   “贫尼从小徒那里得知施主姓方,不知方施主可与安定侯方家有什么渊源?还有,初见那日方施主说与前太医院徐院判是亲戚,不知是什么亲戚?”   方熠答道:“晚辈姓方名熠,表字盛光,是现任安定侯方修的侄儿。晚辈的夫人是前太医院徐院判的外孙女,所以晚辈也就是徐家的外孙女婿。”   “侯爷只有一个弟弟,方家二爷尚了公主,方施主既是侯爷的侄儿,想必就是琅琊长公主的公子吧?”   “正是家慈。”   静空又看了张卿卿一眼:“好姻缘啊!”   张卿卿盯着静空看了半晌,鼻子发酸,嗓子也有些喑哑:“所以,师太,您是我的娘亲吗?”   静空用力点了下头,伸手摸了下张卿卿的脸:“我离开时你才刚出生,没想到一转眼你就长这么大了。”   张卿卿忍耐了半晌,此刻眼泪像是决了堤,扑在静空身上便哭:“你果然是我的娘亲!是我哪里不好吗,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静空摸了下张卿卿的脑袋:“不是你的错,是我们这些做大人的做错了事,无端连累了你,对不起。我走之前小姐对我说,会将你视如己出,怎么了,她对你不好吗?”   静空在未出家的时候曾做过方氏的婢女,她所说的小姐,必定就是方氏了。   张卿卿收敛情绪拭干了眼泪,跟静空讲了一下方氏之前对她说过的自己的身世。静空听罢又叹了一口气。   “小姐真的是个好人,隔了二十年仍然在你面前回护我和你爹,宁肯把她自己说的这样坏。我们这样的人,哪里值得她如此呢?”   张卿卿听见静空的话很是惊讶。   当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静空打开了炕桌上的那本画册,翻到了张贺那一页给张卿卿看。   “这个人就是你的父亲,我画这张画的时候还未嫁给他,后来我们决裂了,我本想将这幅画撕掉,但是人的记性很有限,我怕日子久了我会忘记他的模样,所以就将这幅画留下了。我刚出家的那几年几乎日日都会拿出这幅画来看,晚上做梦都是我手刃他的场景,师傅斥责我六根未净枉入佛门,劝我放下,我听了,所以就将这幅画藏了起来。”   方熠和张卿卿听到“手刃”两个字的时候都惊了一下,不过并没有打断静空的话。   静空又道:“师傅说的很有道理,我自打将那副画藏起来之后,不过数年,他的脸就已经在我心中模糊了。人都记不得了,恨也就跟着淡了。事情过了十五年,我差不多已经把他全部忘掉了,庵堂里来了个小哥,说是他在几年前已经死了,我才重新取出这画册看了看。再看到他时我发现自己似乎也没有那么恨了,时间果然可以冲淡一切,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是真的放下了。之后我才将这册子取出,当做寻常的册子一样使用,甚至将它放在我房间的书架上。”   张卿卿疑道:“娘,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您为什么会这么恨我爹?您那时候之所以会抛下我的弟弟离开,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吗?”   静空闭上了眼睛:“傻女儿,你哪里有什么弟弟啊?你的弟弟在他出生的那一天就已经被人害死了。”   “怎么可能?阿韶和我从小一起长大……”   “那个人不是你的亲弟弟。”   “啊?”   “卿卿,你听说过赵氏孤儿的故事吗?”   静空讲了一下当年的事情。   当年她还叫徐宁,徐家家道中落,她被官卖为奴,在方家小姐身边做丫鬟。张贺念及青梅竹马的情分想要救她出来,没想到却被方家小姐看上,张贺索性就将方家小姐娶到家中,她也作为陪嫁给张贺做了妾室。   张贺并不是醉心女色的人,他更在乎的是仕途。   他很有才华,十八九岁就中了状元,二十多岁就做了太子的太傅。张贺比太子大了不到十岁,说是师徒,两个人的关系更像是兄弟。太子很信任他,两个人的关系极其亲近。   不出意外,日后太子继承大统,他就会是整个大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一人。可惜太子在夺嫡之争中失败,绝境之中想要起兵自保,他劝不住,最后太子兵败自杀,他也再没了依仗。   他对太子也是一片赤诚。太子起兵的时候良娣身怀六甲,太子自杀良娣受惊早产,生下了一个男婴。太子去世的时候年仅十九岁,这个孩子是他唯一的血脉。齐王当时要赶尽杀绝,他情急之下给自己怀孕的妾室吃药催产,将自己的儿子送进宫换出了太子的孩子。   当时徐宁肚子里怀的是龙凤胎,算着日子已经足月,但是孩子迟迟不临盆。静空懂医术,担心再拖下去回头不好生,早就动了下药催产的念头,但是张贺觉得瓜熟蒂落对他们母子更好,就拦下了她。   在太子出事当天,张贺突然改了主意,说同意静空吃药催产,两个孩子生下来之后他抱着男婴就进了东宫。   当时方氏还试图阻止他,建议去外面买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可是张贺不忍让别人的孩子牺牲,毅然决然的选择牺牲自己的孩子。   几个时辰之后张贺抱着另一个瘦小的男婴还给了徐宁,徐宁接过孩子就要往地上摔,还好张贺及时接住了孩子,那孩子才幸免于难。   之后张贺与徐宁彻底决裂,徐宁几次三番想要杀掉张贺,见杀不掉自己就要寻死。方氏担心徐宁真的出事,就将她送到了庵堂修养。之后徐宁不肯再回张家,就在庵堂里直接落了发。   讲到这里,静空的语气中又带了些愤恨,放下了一二十年的事情又梗在了胸口。   “他这个人就是这么伪善。他总觉得他牺牲的是自己的孩子,他很高尚。可是那个孩子是他生的吗?怀胎十月的人是他吗?他这明明是慷他人之慨!”   静空的眼睛发红,盯着张贺的画像看了半晌,伸手上去一把撕了下来。   “我以为我放下了,可是现在看来,我还是放不下。他做了错事,满天神佛却要我放下,这是什么道理?” 第99章 .  世子  你是不是疯了,我是男人!   静空伏在地上哭了很久, 张卿卿劝了半晌也没有什么用处,圆聪和圆慧听到动静走了进来。   不是说让自家师傅渡这张卿卿的吗?师傅怎么自己搁这儿哭起来了?   静空无意隐瞒,张卿卿就跟圆聪二人大致讲了一下自己和静空的关系。圆聪二人知道有张卿卿这个姐妹很开心, 但是又怕张卿卿继续待下去真的会坏了师傅二十年的修行, 还是请她先离开庵堂。   方熠来的时候曾给静空一个怀表做医药费,那怀表是金制的, 又是西洋来的稀罕玩意儿, 价格不菲。静空给方熠治病的药草并不花几个钱, 她们也没有巨款找他,所以就将庵堂里的两头小毛驴给了他算找零。   张卿卿和方熠骑着毛驴下了翠微山,当天傍晚就回到了京城。   阿竹数十日没有见到张卿卿, 也抱着张卿卿哭了好一晌。   自打张卿卿和方熠失踪时候他们就一直在找,可是一直也没有音讯。   前些日子兵部在京郊抓了几个山匪, 缴获的东西里就有张卿卿和方熠的东西, 他们抢来的东西太多, 也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弄来的,所以也说不清楚张卿卿和方熠的下落,阿竹一度以为他们两个已经遇了害。   张卿卿安慰了阿竹好久, 又开始帮阿竹张罗起来跟孔济的婚事。   很快就到了阿竹和孔济的婚期,裴申、顾怿和方灿也都在受邀之列。赵熙因为母丧未除,所以并没有来。   同窗娶亲, 娶的还是另一个同窗的妹妹, 这些未服丧的旧友们于情于理都应该来。方灿是阿竹名义上的表哥,打着新娘子娘家人的名义一早来了;顾怿忙完公事才急匆匆的赶来, 刚巧没有迟到。至于裴申,他总是有办不完的事情,直到最后人也没有来, 只是差人送来了一份贵重的贺礼。   顾怿很的皇帝宠信,最近又升了,官做的越来越大。裴申在兵部混了一两年,职位虽升的艰难,但也小升了一把。   搁往常孔济估计又要埋怨裴申官小架子大不给面子,可是今日他新婚大喜,很难得的还夸了裴申几句。   裴申最近前些年在外地剿匪,不仅缴来了很多金银财宝,匪军也收编了几支,功劳很大。   这两年天灾不断,老百姓吃不上饭就要生事,朝廷最开始四处派人赈灾,后来又四处派人剿匪,时局相当混乱。虽然这匪越剿越多,但是总归不怪裴申,他只是多了一些立功的机会而已。   不过也多亏了他,否则京城的情况估计也没有这么平稳。毕竟就连京郊都开始有匪徒了。   席上顾怿还讲了一些裴申的事情。   裴申之前剿匪的时候认了一个匪首做义兄,他的那位义兄和义兄手底下的兄弟们个个武功高强,众人在被招安之后就被收编进了兵部,跟着裴申一起去剿匪,帮着朝廷平了很多土匪叛乱。   最开始的时候朝廷想以匪治匪,效果颇佳,但是这帮匪徒的功劳越来越大,土匪也越剿越多,场面就很难看了。皇帝担忧这些被收编的匪徒不服管教,总是忌惮着他们,几次想要将他们除掉。   边关有夷人在闹,军情吃紧。裴申想让义兄保住性命,就想把他们全都送到边境去。他自己去求不合适,想着顾怿正得圣宠,就托顾怿去说。顾怿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果然说服了皇帝。   皇帝想着与其把他们全都杀了,惹得他们再闹,日后再收编其他匪军也不容易,不如将他们全都送到边疆去,自己还能落得个好名声。边疆苦寒,说是戍边,但是他们的官那么小,实际上跟流放也没有太大区别。他们若是死在戍边的路上也便罢了,若是能上阵杀敌也算是大功一件。   没想到裴申结交的这个义兄还挺靠谱,去了边境不久就帮着主帅打了一个大胜仗,也算没有白浪费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张卿卿听说大家的情况都越来越好,也就放心了。   阿竹出嫁之后小院子里就只剩下张卿卿一个人。张卿卿一闲下来又想起来了自己在庵堂的时候看到的那个画册。   那个小乞丐的脸和赵熙的一模一样,赵熙会不会就是当年跳下悬崖的那个张韶呢?   其实她很早就觉得赵熙和阿韶很像。虽然他们两个人的模样身量性情全部都不一样,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两个人很相像。   前几日听静空说的那些话,真正的张韶并不是她的亲弟弟,而是已故太子的遗孤。这么说来,张韶就是齐王的亲侄儿。怪不得他能和齐王滴血验亲成功,怪不得他和真正的赵熙血脉相近可以换脸,这样一来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   但是这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她最好还是去问问赵熙。   张卿卿第二天就买了些稀罕玩意儿做礼物,收拾东西去了齐王府。   她之前常去齐王府,齐王府的门房都认识她,既也没有拦也没有搜身,直接就请她进去了。   赵熙住在王府后院,从大门进来要绕好大一圈才能到。不过好在王府风景秀美,来的时候穿过王府的假山竹林。   张卿卿穿过假山的时候,假山山洞里突然蹿出来一个人,从背后捞着她进了假山。   “你是谁?”那人问道。   那人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张卿卿被他从后面制着,看不清楚他的脸。不过这齐王府里的主子没有几个,府中的奴才服饰又很统一。单看这人袖口裤脚就知道这人不可能是王府中的奴才。   “好汉饶命!”张卿卿很快就认了怂。   那人掐了张卿卿一把,猛地打了个嗝,周围全都是酒气:“本世子问你话呢,你是谁?”   世子?   张卿卿迅速找出句子中要点。   齐王确实还有一个世子,叫做赵煦,是赵熙嫡出的异母兄长。这个人张卿卿六七年前也曾在方府见过。那时候赵煦是在同方府的小姐相亲,没想到却轻薄了张卿卿的弟弟张韶。那时候张卿卿几乎是发了疯,一把就把他推到了府中的寒潭里。   时隔多年,这个哥们似乎是完全认不出她来了。   “我……我是熙公子的朋友,来王府找熙公子玩的。世子爷您看,我手里还提着要给熙公子送的礼物呢!”   赵煦低头看了一眼张卿卿手里的小盒子,果然是过来送礼的。   “送的什么东西,来给本世子瞧瞧!”   赵煦似乎是真的喝的有点多,站都站不稳,颤颤悠悠地一直往张卿卿的后背上贴。俩人挨的有点太近,他口里呼出的气都喷到了张卿卿的耳朵边上。   张卿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他娘的是真的碰到流氓了!   这孙子是齐王的嫡子,即便是很不成器,却依旧得齐王看重。齐王为了以后自己即位后能让他顺利当上皇太子,经常把他调到各处,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   他在京城另有府邸,除了逢年过节几乎没有回过齐王府。张卿卿因为与他有旧怨不想同他打交道,所以平日里总避着他。只要他回了王府,她就绝对不会来。   可是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是避无可避。   “世子爷,这是在下给熙公子送的礼物,您此时拆开来看,有点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他一个贱婢生的杂/种,小爷我是齐王世子!”   “那好吧!您要是非要看也可以!您毕竟是大公子的亲兄长,都是一家人,无所谓的!”   张卿卿推开赵煦,作势要拆那礼盒,瞅准了机会就要跑。没想到赵煦喝醉了竟然还十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张卿卿,又将她捉了回来。   “好好的拆礼物就拆礼物,你跑什么?”   赵煦搂着张卿卿摸了摸她的脸,之后手就滑到了她的脖颈,顺着她的衣领就要往里面探。   “光天化日的,你要干什么?”   张卿卿拼命挣扎,却被赵煦按得更紧。   “小爷看着你也是一二十岁的人了,小爷要干嘛你现在还搞不懂么?没事,不懂也没关系,待会儿你就懂了!”   “你是不是疯了,我是男人!”   “巧了,我也正好是男人!”   “我是熙公子的客人,你不能这么对我……”   张卿卿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赵煦不知从哪里扯来的破布塞住了嘴。   “我管你是谁的客人!这里是我家,以后只有我会是这个家里的主人!”   赵煦动作粗暴,几下就撕开了张卿卿的衣服。他伸手摸上去,突然震惊着缩回了手。   “你……你不是说你是个男人么?”   张卿卿早就听说齐王膝下的这位世子爷是好男风的。想到此处,她在绝望中突然萌出了一点希望。   没想到赵煦却突然大笑:“平日里看我那二弟是何等道貌岸然之人,没想到他竟然私底下竟然也会干如此男盗女娼的事儿!我这位二弟,可真是好心机啊!本世子原本对你这种女人是不感兴趣的,可是你今天运气好赶上了!本世子是真的很想尝尝我那道貌岸然的二弟的女人是什么味道……”   说着,赵煦已经开始解自己腰间的玉带。 第100章 .  欺君  她是个女人,罪犯欺君   张卿卿原本被他制得死死的, 没有任何反手之力,此番趁他脱衣服的空档却真的有了对策。   她来齐王府之时带着一个礼盒,里面有一把很是精致锋利的匕首, 她原本是想送给赵熙防身的。而今看来, 这把匕首似乎会提前有用武之地了。   张卿卿假装畏惧后退,将那礼盒藏于身后。方才赵煦让她打开礼盒, 此番要从盒中拿东西倒是方便很多。   赵煦解了衣带, 昂着作案工具就要朝张卿卿的方向扑过来。张卿卿畏惧发抖, 待他近前欺身之时却突然从背后掏出了自己藏着的匕首。   手起刀落。   “啊!”   一声凄厉的男人叫喊声响彻云霄。   张卿卿自知闯了大祸想要赶快离开,可是齐王府实在是有些太大,她还没有逃出府门, 就被府中的侍卫拦了下来。   张卿卿被侍卫捉住送到了齐王面前,赵熙也问讯急忙赶来。   赵煦躺在担架上一边哭还不忘告状:“父王, 就是她!就是这个女人伤了孩儿!”   齐王顺着赵煦手指的方向, 目光凝到了张卿卿的身上。   倘若是别的伤可能还会有回寰的机会, 可是偏偏却是如此见不得人的伤。   赵煦才二十多岁,迄今膝下止有一女。他是齐王嫡长子,若是以后都不能生出来儿子, 这齐王的爵位,乃至这未来的天下归属,只怕都会有变数。   齐王气急, 抽出来身边侍卫的佩就奔向了张卿卿。   “父王且慢!”赵熙拦住了齐王, “父王,张韶不是咱们府上的家奴, 她是国子监监生,又跟安定侯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您若是如此冲动,在府上就斩杀了她, 只怕后患无穷!”   齐王扫了赵熙一眼,眸中都是寒意:“她伤了你大哥,难不成你还想保她的性命?”   “孩儿不是这个意思。孩儿之前也是受她蒙蔽,不知道她的底细,才跟她有了些来往。而今她伤了大哥,孩儿自然不可能会跟她站在一边的!但是父王,您要是想杀她办法有很多,何必要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弄的自己也一身腥呢?”   “那你有什么主意?”   “父王,大哥见过她的身子,刚刚大哥也说的清清楚楚,她是个女人。当年陛下下旨令罪臣张贺之子张韶去国子监读书,可末了去国子监读书的却是这个女人。这可是欺君大罪,倘若我们将此事禀告陛下,陛下必将她凌迟处死,那时候她死的可就没有父王您用刀这么爽快了!明明是我们稳赢的局面,父王为何要逞这一时之快反而让别人抓住把柄呢?”   齐王细想了一下赵熙的话,果然放下了佩刀。   这个女人毕竟是安定侯府的人,他既然与方修交好,也不好平白杀了方家的人。倘若他将这个女人送到御前,无论陛下怎么处置,方家总没有埋怨他的理由了。倘若陛下要连带方家一起追究,到时候他再为方家求个情,兴许方修那小老儿还得感激他。   张卿卿被关在齐王府,下午齐王就带着赵熙进了宫。   其实这种事儿原本并不需要赵熙去的,可赵煦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出于子孙计,这世子之位只怕要换人。赵熙是齐王唯一的备选世子,但他是庶子身份卑微,今既然要担大任,自然也需要亲自进宫面圣,在他的皇爷爷面前刷下存在感。   齐王进宫之时老皇帝正与妃嫔嬉闹。前些日子他刚得的那个小皇子突然病逝,总觉得自己多年的期望落了空,所以一直打算再生一个出来。不过目前后宫嫔妃的肚子一直都没有动静,他的心情十分烦闷。如今听说齐王带着自己在外面养的小儿子来拜见他,他的心情就更差了。   不过毕竟是第一次见自己的这个大孙子,他还是很在乎自己的形象的。他叫小太监收拾了下殿中污秽,自己和妃嫔俱都整了整衣衫,这才让人宣齐王父子入殿。   齐王和赵熙跟着太监一起进了大殿。老皇帝此时正一脸严肃的伏在御案前看奏折,夏季天热,年轻妃嫔正在龙椅边站着给老皇帝打扇。   “儿臣拜见父皇,静母妃!”   赵熙也有样学样跟着参拜,不过嘴里的称呼已经变成了“皇爷爷”和“静皇祖母”。   老皇帝是十几岁的时候生的齐王,齐王也是在不到二十岁的时候生的赵熙。虽说如今孙子都已经弱冠了,但是老皇帝如今也不过才五十七八岁。   由于保养得当,老皇帝看起来还十分年轻,与赵熙不似祖孙,竟似父子。至于那位静娘娘那就更年轻了,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与赵熙虽也是祖孙辈分,但是放在一起看顶多只能算是个兄妹。   老皇帝见到赵熙之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之后轻咳一声,又把目光凝在齐王身上:“原来是齐王啊,你今日入宫拜见所谓何事?”   齐王声泪俱下的讲完故事经过,皇帝听完之后情绪还算稳定。   张卿卿的事情一两年前他就已经知道了,还是琅琊长公主亲自告诉他的。   方熠的事情他早就听说过了,他虽知方熠一到女色面前就要犯浑,可是把自己的爱妾塞到国子监去读书的事情实在是有失体统!   他当时很是生气,但是琅琊长公主在他面前哭诉许久,他不能不给长姐面子。更何况寿阳公主看上了个小书生非要跟方熠退婚,他也算欠方熠一个人情,所以这件事情就只能这么算了。   皇帝又仔细梳理了一下齐王讲的故事,突然想起一件事,一时间怒上心头,伸手拍了下龙椅前的御案,骂道:“方修匹夫!当年朕令张贺孀妻幼子居他的府中,他干的好事!张贺的老婆被他改嫁给别人,儿子给弄死了,女儿嫁给了自己的侄子当小妾!如此奸诈小人,张贺当年竟选了这样的人做大舅子,真是瞎了眼!   “……”   齐王看了自己老爹一眼,总觉得他是不是抓错了事情的重点。   他是想让老皇帝在处理张卿卿之余再顺便惩治一下方家,给他一个卖方家人情的机会没错,但是这个时候更重要的似乎是自己受了伤的儿子吧?   那位静娘娘听完故事则感触良多,若不是在大殿中需要注意仪态,她只怕会兴奋地吃着西瓜嗑着瓜子来旁听。   这位齐王世子好男风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她虽在深宫,但也有所耳闻。身边伺候的奴婢也曾从宫外弄来些话本子,有好些故事的原型就是这位齐王世子。   原本她还疑惑这位世子爷是上面那个还是下面被压的那个,而今世子爷折了子孙根,恐怕今后也只能被压了。   这位世子爷府上早已经有过一个女儿,后半生的床笫生活也没有彻底葬送,说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皇帝又看了齐王一眼,也觉得自己看问题的切入点似乎存在着一些问题。   “那个,齐王啊,你放心,这件事情朕必会秉公处理。假冒张韶的女人和方家上下确实都胆大包天,竟然让齐王的世子受到如此大的委屈,朕必定会重重罚他们!就依齐王的意思,魁首凌迟,其他的也由齐王你看着办吧!”   皇室子弟那么多,多一个赵煦不多,少一个赵煦也不少。他既不是最出色的也不是最特别的,根本就无所谓。不如就按照齐王的意思随便处置了凶手就行了。   那谁才是那个最特别的那个呢?   倘若是他的太子生下来的皇孙,那可能会跟其他的皇室子弟都不一样。   当年太子自杀,大着肚子的良娣也同太子一起死到了东宫的那场大火之中。倘若那孩子生下来了,估计也跟赵熙的年纪差不多了。   他有过许多个儿子,在这些孩子之中他最喜爱的就是嫡出的太子。太子守成持重聪明仁善,都怪他当年不辨忠奸被奸人所惑,竟将爱子逼上绝路。   时隔多年,他不是不后悔,否则也不会给太子的太傅张贺网开一面,让张贺的儿子去国子监读书。   可是他是皇帝,倘若有人给他台阶他可能会下,别人没有铺好台阶,岂有他主动认错的道理?   唉,这事情只要一想,就让人忍不住唏嘘。   解决了赵煦的事情,齐王又向皇帝提起了赵熙的事情。   上一次齐王想给赵熙的生母周氏追封王妃,皇帝刚迎来一个小皇子,嫌这事儿晦气,并没有答应。这一次赵煦出了事,他必须要给赵熙一个嫡子的名分。   老皇帝本来就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很容易的就点了头。   随他们的便吧!反正都不是他的太子。   不过这孩子生的伶俐,一身的气韵倒和当年的太子有几分相像。再想想,他们是叔侄,像些也在情理之中。   事情解决完之后,老皇帝挥挥衣袖就想让他们下去。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他还年轻,兴许自己还能再生出来一个像太子的儿子呢!   没想到临走之时,赵熙却突然又回了头:“皇爷爷,孙儿有一件事情想要单独跟您说。”   皇帝和齐王都扭头看了赵熙一眼。   好端端的,他能有什么事情好跟皇帝单独说的?   “熙儿,在皇爷爷面前你不可如此放肆!”   齐王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这小儿子究竟憋了些什么话,竟连他也瞒着。   不过老皇帝看着赵熙这个模样倒是有些好奇:“无妨!齐王你先都退下,朕要听听朕这孙儿究竟有什么要单独跟朕说的。”   所有人都走完之后,赵熙跪在地上给皇帝磕了一个头“禀圣上!草民有罪,罪犯欺君!草民不是齐王的次子赵熙,齐王殿下之所以会认草民为子,给草民上玉牒,全都是受草民的蒙骗。草民不敢欺瞒圣上,特来请罪!”   “那你是谁呢?”   皇帝眯了下眼很是期待他的下文。   即便这个小子真的是假冒的,但是齐王本人都没有发现,他主动把这事儿说出来干什么呢?倘若他什么都不说,必定可以在王府中锦衣玉食的度过一生,如果他运气好,日后再也没有小皇子降生,他估计还能做皇帝。他又何必自曝身份,主动引来这杀身之祸呢? 第101章 .  郡主  张卿卿被封为郡主   张卿卿在齐王府中关了数日, 之后就被刑部的人接管,准备几日之后的凌迟。   她除了重伤齐王世子的罪责之外,男扮女装去国子监读书的事儿也被捅出来了。此人罪犯欺君, 凌迟确实也不为过。   这两日大牢里的伙食还不错, 张卿卿听说牢里会给马上就要处刑的犯人“断头饭”,为了让犯人死的安心, 这种饭的标准一般都很高。   张卿卿蹲在大牢里啃着鸡腿, 啃了一半歇了会儿, 唉声叹气很久。   “诶,张卿卿,你家里人过来看你了!”   “啊?”   张卿卿原本背对着木围栏正在吃饭, 并没有观察四周的动静,冷不防就被守卫踹围栏的声音吓到。   她前些年其实也进过一次号子, 那个时候是跟着顾怿一起在男监。罪行虽不算大, 但是跟一堆男人挤在一起, 所以难免不自在。而今还算不错,她至少住的是女囚,还是单间。   张卿卿抱着大碗回了头, 一眼就看到提着食盒的方熠。   “二哥,你来了。”她望着方熠笑了笑。   方熠点了点头,也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卿卿。”   这些日子方熠似乎休息的不太好, 他的眼睛红红的都是血丝, 面色也有些发黄。   之前方熠跟她说过,她身份的问题不是问题, 他早已留了后手,不会真的出事。可是这一次她不仅仅暴露了身份,她还重伤了齐王的世子, 只怕这次的事情应该没有那么容易了解。   他这些日子应该为她操碎了心。   她死倒是无所谓,但是方熠之前既然做好了准备,方家应该不会受她的连累吧?   张卿卿强作镇定,又道:“二哥怎么还拿了食盒过来?牢里的断头饭也很好吃,我一个人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方熠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放下食盒,从腰间荷包中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了那看守。   那看守自然也明白方熠的意思,帮他开了监仓门之后自己也走到一边:“还请方公子快一些,小的就在外面等您。   方熠“嗯”了一声,冲他点了点头。   看守走开之后方熠望着张卿卿,情绪差一点没有控制住。   他冲过去一把抱住张卿卿,浑身都在颤抖:“卿卿,你还好吗?”   “还没有到行刑的那天呢,我能有什么不好的?”   张卿卿拍了拍方熠的脊背。   马上就要去受刑的人明明是她,怎么他看起来竟然比她还要紧张害怕?   方熠抱着张卿卿半晌没有吭声,最后还是张卿卿先开了口。   “二哥,我的事儿是不是牵连了府上啊?舅舅他们都没事吧?”   “方家确实出了事情,不过跟你没有关系。大伯父他自己做了错事,被褫爵流放了,但是大堂哥还在边境领兵,我母亲也还在,方家一时半会儿倒不了。倒是你,你这些日子都是怎么过的呀?”   说着说着,方熠声音里竟然带了些哭腔。   张卿卿在这监仓里住了七八天,不仅没有洗过澡,身上的衣服也从来都没有换过。她每日吃喝拉撒都在这小小的房间里,一身都臭烘烘的。也难为了方熠,竟然能这么把她拥到怀中。   张卿卿觉得有些惭愧,轻轻推了下方熠:“二哥,你松开我吧!我身上臭,脏了你的新衣服。”   方熠哪里会管这些衣服不衣服的,只是拉着她不撒手。   张卿卿也知道方熠是担心她,再次安慰道:“没事没事,不就是死么。这世界上谁都会死,无非也就是个早晚的事情,没有必要那么介怀的。二哥这么好的人大约可以活到一百岁,那我无非是提前你七十几年去探探路。到时候黄泉再见,我可以当导游带你四处逛逛。”   张卿卿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太对:“不过七十几年是真的太久了,到时候我们在黄泉之下也未必能认得出来。到时候二哥已经是个老头,但我就不一样了,我没有老的机会,模样应该是不会大变的。二哥若下了黄泉,只管照着我这个模样找我就行了——也不对,我要受的是凌迟之刑,身上的肉被他们割的一片片的,到时候二哥只怕也难以认得出我。不过也没事,谁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黄泉,可能我也只是瞎盘算……”   “别说了!”方熠低头,一下子吻上了她的嘴唇。   其实他要想堵她的嘴方法有很多,可是他偏偏却只用上了自己的嘴巴。可见除了堵他的嘴之外,他还是另有居心的。   他的嘴唇很甜很软,还有些香香的,味道其实很好。张卿卿再一想到臭烘烘的自己就又觉得有些惭愧。   但是他既然不嫌弃,她也很乐意占他这个便宜。   这样一想,她就有些放心大胆了。   二人纠缠了好一会儿才分开。方熠低落的心情才刚刚好了一些,张卿卿的话匣子就又打开了:“没事的二哥,凌迟而已,最多几个时辰我就咽气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你不用这么出卖色相安慰我的。不过我听说凌迟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剥了衣服刮肉的,一般都会有很多人围观!在那么多人面前脱衣服,我有点不好意思……”   方熠再一次堵上了她的嘴,张卿卿这才意识到他是不想听这些。   方熠松开她之后,张卿卿低下了头:“对不起二哥,我就是有点太紧张了。我一紧张就忍不住要说话,口不择言什么话都说……”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在大庭广众被剥衣服,也不会让你死的。你且在这大牢里忍一忍,左右不过这几日,我必定会带你出去。”方熠将张卿卿揽在怀中,趴在她的颈窝轻轻说道。   “可是二哥,我这一次犯的可是大罪,你要怎么救我?”   “不只是我要救你,你的弟弟阿韶也在想办法。大家都很为你努力,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阿韶?”   她早知道赵熙就是真正的阿韶,但是那日就是他向齐王出主意告发她,很明显是不打算认她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姐姐了,现在他竟然还在想办法救她出去吗?   莫非他那日之所以建议告发她,只是怕齐王将她当场杀了使的缓兵之计?   方熠跟张卿卿讲了一下最近外面发生的事情。   前些日子赵熙进宫面圣,向皇帝坦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之前的名字叫做张韶,现在这个身份是顶替一个死掉的小乞丐的。   六七年前他偷听到方修和他的嫡母方氏的对话,得知他其实并不是张贺的亲生儿子,二十张贺当年从东宫里换出来的太子的遗孤。方修与齐王交好,不愿意在府中埋下这么一个祸根,日后再引得齐王对他生芥蒂,所以一直都想将这么一个便宜外甥给处理掉。   之前张卿卿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张韶,方修始终不得机会,所以方修就想将张卿卿嫁出去再寻机会除掉张韶。谁知道张卿卿竟然私底下就与方熠有了苟且,张卿卿若永远留在方家,那他只怕很难再下手。还好张卿卿和方熠成婚那晚张韶私自逃出了方家,他总算是有了一个机会。   他逃出去的那晚,方家过去追他的人对他起了杀心,他无路可走,最后被逼的跳崖。跳崖之后他被真正的赵熙所救,经由高人为他们换了模样,这才顶替赵熙进了齐王府。   皇帝对旁的事情并不十分感兴趣,听说赵熙有可能是先太子的遗孤很是激动,马上叫来了张贺的发妻方氏求证,又将那年为赵熙换脸的高人请进了宫里,甚至将当年那个小乞丐的尸骨都挖了出来。在将事情的经过了解清楚之后,皇帝又叫来太医院精于亲缘鉴定的太医,为自己和赵熙以及那挖出来的尸骨验亲。太医又是“合血”又是“合骨”研究了很久,最终才证明赵熙所说的全部都是真的。   皇帝本来就不喜欢齐王,否则也不可能时隔二十年都没有给齐王正经的太子封号。之前总纵着他只是因为他是自己唯一成年的皇子,而今先太子的遗孤已经寻回,齐王就不再是皇帝唯一的选择了。   皇帝将赵熙立为皇太孙,名字仍旧用“赵熙”二字。   齐王在京城多留了二十余年,就藩的事情又被重新提上了日程。不过齐王并不远放弃这马上就要到手的皇位,而今正在筹谋新动作,皇帝防他生事,也已有了自己的准备。   赵熙之前怕齐王杀了张卿卿,特地将张卿卿从齐王府里挪到天牢,命牢中看守善待她。最近他也一直在想办法说服皇帝,求他赦免张卿卿的罪。赵熙而今正得圣宠,想来只要他求情,事情应该也不会太难办。   方熠讲完了所有的事情之后张卿卿才放了心,她又在大牢里待了几日,果然就被放了出去。   齐王膝下原本也只有赵煦和赵熙两个儿子,可是赵煦已经不可能再有孩子,赵熙也被证实不是他的孩子,齐王现在临时再生一个儿子也不太现实,所以他这一支在夺储方面就陷入劣势。反而是赵熙,弱冠年纪的少年郎,日后想要孩子机会多得是,比齐王的优势明显很多。   皇帝原本要杀张卿卿是因为她断了赵煦的子孙根,但是现在看来,张卿卿的这个举动并不是在惹祸,而是帮了赵熙一把,所以对她的印象也好了许多。   赵熙在皇帝面前又求了很久,说她是自己当做性命一样珍视的人,怕老皇帝不信他甚至以死相逼,最后皇帝果然赦免了张卿卿。   皇帝已经有十几年没有正经理过朝政了,他几乎每日都在后宫里与妃嫔们厮混。长期在这种环境中,他的思维也难免会有些僵化。他听到赵熙的描述,一下子就会错了意。   他看过很多话本小说,其中多得是血亲禁断的故事,他是真的可以理解。张卿卿同赵熙虽姐弟相称十几年,好在并无血缘关系。他这个做爷爷的已经欠了赵熙那么多,必定不能再阻挠他的爱情!   其实张贺的女儿若是能嫁给太子的儿子,倒也还算匹配!   但是几年前琅琊公主跟他讲过方熠和张卿卿的故事,方熠中意张卿卿已久,可是张卿卿对他却无意,方熠为了讨张卿卿欢心,甚至将张卿卿送到了国子监读书。他要是将张卿卿赐婚给赵熙,会不会对方熠太过残忍?   皇帝又命人去调查了一下方熠和张卿卿的事情,这才得知方熠在一两年前就已经给了张卿卿放妾文书。张卿卿前些日子犯事被捕,其中一项罪名就是女扮男装欺君罔上,所以在给她定罪之前是有婆子给她验了身的。出于要不要给她加上一条秽乱国子监罪名考虑,那婆子验身的时候验得很细,医案上标明了张卿卿仍是处子。   皇帝了解了所有的事情之后略纠结了下,最后大笔一挥,赐婚给张卿卿和赵熙的圣旨就很快写就。他怕张卿卿的身份太低配不上赵熙,甚至又加了一道诏书,赐张卿卿做了郡主,封号为“平乡”。   方熠说到底只是他的外甥,哪里有亲孙子宝贝?   更何况过了这么些年,方熠既没有得到人家小姑娘的身,也没有得到人家小姑娘的心,很明显是能力不行。他既然不行,就得给别人让位!   皇帝仔细看了下赐婚的诏书,心满意足的让太监出宫去传旨。   张家原本的宅子被查封荒废了数十年,因为张贺的平反,张家的老宅也被重新赐还给了张卿卿。宅子在交给张卿卿的时候已经被修缮完毕,大门上的匾额也换成了“郡主府”。   除了宅子的地契和奴才们的卖身契之外,皇帝的赐婚诏书也差不多是同时间交到张卿卿的手中的。   张卿卿看着手里的圣旨有些发懵。   皇帝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要把她赐婚给赵熙?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 第102章 . [最新] 婚书  我们把生米煮成熟饭吧?   齐王离京就藩那天赵熙特地跑去送。   做了六年的父子, 而今却突然成了叔侄,齐王望着赵熙心情很是复杂。   倘若赵熙没有在皇帝面前说出自己的身世,安安心心给齐王当一辈子儿子, 这皇位日后也会是他的。毕竟齐王偏爱赵熙的生母周夫人, 赵煦不能生育,未来的齐王世子只有他一个人选。   可是这也不是齐王一厢情愿的事情, 赵熙当初顶替那小乞丐进齐王府的时候就带着恨, 又怎么可能给他做一辈子便宜儿子呢?   齐王有些沮丧, 突然觉得这一切可能都是报应。   他年轻的时候斗倒了所有的兄弟成了父皇的独苗,可是自己唯一有机会继承皇位的儿子竟然是兄长的遗孤。   他真的想过将这天下争到手,然后传给赵熙, 而今想来真是个笑话。   齐王府的下人们收拾好了行李,齐王上了马车正要走, 没想到赵熙突然叫住了他。   这一次赵熙对他的称呼不再是“父王”, 而是“二皇叔”。   齐王听到声音回了头, 又从上马石上走了下来。   赵熙将齐王叫到一边,说道:“二皇叔,您离京之前侄儿有两个事情想要跟您说, 其中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您要听哪个?”   齐王也不知道赵熙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是抬眼看着他。   赵熙见齐王迟迟没有回应, 又道:“既然二皇叔不愿意选, 那侄儿就替您做次决定吧!侄儿先给您讲那个好消息。二皇叔,您还记得您的那位周夫人是什么时候死的吗?她死的那天我们起过冲突, 我们和好之后您送我去周夫人的房里赔礼道歉,当天晚上她就死了,我应该就是她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那日周夫人说, 她曾与别人有染,那个孩子是她同别人生的。可是那日皇爷爷挖出了那孩子的尸骨,让太医滴骨验亲,那孩子的的确确是皇爷爷的亲孙子,我的堂兄弟。如果那周夫人没有背着你跟你的兄弟们有染的话,恭喜你,她之前说那孩子不是你的只是记错了日子,他就是你的儿子。”   周夫人再怀上第二个孩子之前,齐王就已经没有任何兄弟了。这么说来,那个孩子真的是周夫人同他的骨血。   齐王闻言有些激动,半晌都没有缓过劲来。   赵熙等了他一会儿,之后又开始讲那个坏消息:“二皇叔,周夫人被害的那个案子当年他们并没有查清楚,杀周夫人的不是什么盗窃的奴才,凶手另有其人。”   齐王问道:“你怎么查清楚这个事情的,凶手到底是谁?”   赵熙笑嘻嘻的说道:“这种事情哪里用查,天底下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因为那个奴才是被我推出去的替罪羊,真正杀她的人是我啊!”   齐王愣了一下,连声音都有些颤抖:“是你……杀了她?你怎么……”   “我怎么杀的她,这个说来就话长了。不过二皇叔您尽管可以放心,我杀人也不是一两次了,不仅手脚干净没人可以抓到把柄,她也没有受什么苦……”   齐王有些恼怒,没等赵熙把话说完,一拳就招呼到了赵熙脸上。   赵熙没有躲,又道:“我是用绸布勒死的她,你猜她死之前有没有提到你?”   齐王咬着牙没有回应,又冲上去打了赵熙一顿。他这日身上没有佩剑,否则只怕要当场杀了赵熙。   齐王府的奴才和赵熙带来的奴才都在远处,见主子们起了冲突,急忙过来阻拦。   赵熙被打的满脸是伤,齐王被拉开的时候嘴里还在怒骂:“狗崽子,你且得意几年吧!有朝一日我必定杀了你,只要有我在,你看你坐不坐得稳那个位置!”   齐王府的奴才见主子说的离谱,急忙去捂齐王的嘴。   现在他们可是被放逐的人,哪里还能那么狂?   赵熙的奴才带着赵熙回了宫,还特地去找皇帝告了状。皇帝见自己的宝贝孙子被齐王打了,一怒之下将齐王的亲王爵位降成了郡王,令他永世不得还京。   赵熙修养了几日,伤好之后又去了张卿卿的郡主府,问她日后的打算。   张卿卿上一次已经答应了要和方熠一起离开京城,现在情况有变,她的日子已然不似之前那样糟糕。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日日担忧自己的身份暴露,随时都会殒命,她现在甚至有了钱财权势,身份地位比起他也不差了。   但是她被皇帝赐婚给了赵熙这就大大的不妙了。   早些年方熠被赐婚给了寿阳公主,方熠就想和她一起私奔,只是怕她不同意。现在她富贵了,就能背弃和方熠的诺言吗?   张卿卿和赵熙交了底,说自己想要和方熠一起私奔。   之前赵熙和张卿卿一起才方府寄居的时候,赵熙很不喜欢方熠,总局的方熠接近张卿卿是别有居心。但是张卿卿现在喜欢方熠,他也愿意接受方熠这个姐夫。   赵熙没有办法让皇帝收回成命,也建议张卿卿和方熠私奔,承诺在他们私奔之后为他们兜底,不让皇帝追究此事。   张卿卿送走了赵熙,又仔细盘算了一下带着方熠私奔的事情。   方家人多口杂不好说话,张卿卿的这郡主府倒是很是清静。张卿卿想了想,写了个贴子差人送到方府,让方熠来郡主府一叙。   方熠来的时候张卿卿就让下人们去准备了酒菜,她趁这个时间带着方熠到郡主府逛了逛。张卿卿想等着方熠主动说私奔的事,但是方熠闲逛的时候废话说了一箩筐,就是没有提过私奔的事情。   她一个女孩子,这种羞人的事情真的要她先开口吗?   张卿卿和方熠逛完了园子之后就去房间内吃酒。   两人对坐在罗汉床上,中间隔着一个炕桌。酒过三巡,张卿卿终于红着脸率先提出了私奔的事情。   “二哥,我们之前不是说好要一起浪迹天涯的吗?我们……现在……”   方熠的酒量比张卿卿的要好得多,二人明明喝了同样多的酒,他却只是微醺而已。   他扭头望向张卿卿,答道:“只要你想,我哪里都陪你去。什么违抗圣旨砍头流放,我都不怕。”   张卿卿笑了笑,伸出小手指要与方熠拉钩:“我们一言为定,明天就走。”   方熠点点头,也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勾上了她的手指。   方熠是摸透了张卿卿的脾性。   她活的随性,天生不爱拘束。倘若想要进她的心里,步步紧逼强取豪夺是没有半分用处的。逼得越紧,她越会拒人千里之外。若是他肯退一步,她心里挂念他,自然会主动过来。   张卿卿思索了一会儿又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你答应的这样快,是不是早就有预谋的?你知道我要喊你私奔,故意憋着不说,就想让我先开口,好报我上一次离开京城没有带你的仇是不是?”   方熠含笑望着张卿卿,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张卿卿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是默认了。   张卿卿有些生气,扶着炕桌起了身,想要戳方熠一下同他理论,没想到腿一滑,炕桌被她推到一边,她整个人直接向斜前方扑去。   她本以为会摔下去,没想到方熠却拉紧了她,让她扑在自己的身上。   张卿卿有意耍赖皮,半晌也不起身,按着他的胸膛压在他上方,嗔道:“方盛光,你也太小心眼了!”   方熠摇了摇头:“不是我小心眼,卿卿,我想让你知道,我们两个人之间,主动权一直都在你手上。是走是留、要去哪里、甚至是你要嫁给谁,决定权都在你自己。”   张卿卿扬着嘴唇低下头亲了他一口:“傻瓜,我既然答应了要同你在一起,自然不会再反悔。”   方熠含着笑,也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之前他就知道不是他的留也留不住,所以他才给了张卿卿放妾文书,放她自由。直到今日他才真正确认她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回到他的身边,一颗心真正属于他。   张卿卿望着方熠看了好一会儿,面色又有些纠结:“二哥,这么些年,我们两个的关系一直都不冷不热若即若离,难为你一直等我到现在。我一直都没有给过你什么正式的表态,你没有什么安全感,所以你才不敢主动跟我提私奔的事。你怕我变了心拒绝你是不是?”   方熠扶着张卿卿起了身:“卿卿你喝醉了,说起胡话来了……”   他只是单纯的想玩一玩欲擒故纵以退为进的把戏,哪里想的了这么多?他要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玻璃心,早在几年前他们吵架的时候就没缘分了。   张卿卿扯住了方熠的衣服:“我说的不是胡话。二哥,我爱你,这天底下我最喜欢你。我想和你成亲,和你生儿育女,和你白头偕老。你若是还是不安心,我们今日就重新成婚,正式洞房,你觉得怎么样?”   “……”   “二哥,你怎么这个表情。”   “卿卿,你相信我,你确实喝醉了。我要是顺着你的话说下去,事情也这么顺理成章的做了,你明日清醒了一定会拿着刀要杀我……”   “你这人怎么听不懂话呢?”张卿卿用力拍了一下炕桌,跻拉着绣鞋去书案上找纸笔。   张卿卿找来一张红纸要写婚书。   她的人虽然醉得离谱,文笔却像是刻在骨子里的,婚书写的骈四俪六很是华丽,难得笔迹也工工整整丝毫不乱。她喊来方熠署上名字按上指印,自己也跟着签字画押。   两人对着窗子拜了一下苍天大地,夫妻交拜完之后,他们又拿起炕桌上的酒壶倒了两杯,挽着手臂喝了个交杯酒。   名分定了之后两个人就上了床榻,说要将这生米煮成熟饭。   脱衣服之前方熠又问了一遍张卿卿:“卿卿,你确定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做什么吗?”   张卿卿扯住了他的衣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磨叽?” 第103章 旖旎   两个人抱着啃了半晌, 张卿卿醉的沉,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方熠这边还没有进入正题, 看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张卿卿很是郁闷。   她都同意了, 即便是她睡着了,这事儿也是可以继续做下去的,但是她肯定会不舒服。   嗐, 何必霸王硬上弓呢?这么许多年都忍过来了, 也不在乎多等这一日两日的。   方熠长叹一声,抱着张卿卿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张卿卿就醒了。她忘记身边还有一个人, 正想伸伸腿脚舒展了一下身体, 没想到一脚就给方熠踹醒了。   方熠有轻微的起床气, 黑着脸坐了起来, 目光迷离没有焦点。   张卿卿看见方熠有些吃惊, 但是很快就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她掀开被子看了下自己和方熠的身体, 两个人都穿着衣服,虽然都很凌乱,但大体上还算完整, 昨天好像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张卿卿望着方熠, 表情带着歉意:“对不起, 我昨天已经答应你了, 但是我太困了, 一不小心睡着了, 实在是对不住。要不我们……”   方熠揉了揉眼睛渐渐恢复意识, 彻底清醒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张卿卿的这句。   他哭笑不得。   难得她还记得昨天的事情。   酒醒了之后的张卿卿终于懂得了害臊。   她看见方熠的表情又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话,她这个样子好像有点太迫不及待了。   真是羞耻!   张卿卿捂着通红的脸抱着外袍下了床。方熠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可她头也不回, 直接躲到了屏风后面。   “二哥对不起, 无论是昨天晚上还是今天早上,都怪我不要脸,你不要介意——如果可以,你最好全都忘了!”   方熠穿好衣服走到了屏风的另一侧,轻轻敲了一下屏风,笑道:“昨天的事情我可忘不掉。”   张卿卿脸上的红晕好容易下去了些许,此时又全都回来了。   “二哥你……”张卿卿又羞又急,一时连前襟的盘扣都系错了行。   方熠拿出张卿卿昨日写的那张红纸举过屏风:“我怎么?你昨日写了婚书给我,说要跟我一起私奔,这么快就要不认账了吗?”   嗐,他说的是这个啊!   张卿卿松了一口气,反思了一下自己为何满脑子的废料。   她从屏风后面探出了一个脑袋:“你最好把这张婚书收好,若弄丢了,小心我真的不认账了!”   方熠闻言急忙将婚书收了回来,叠好之后小心翼翼的放到了胸口。   两人收拾了东西之后就从郡主府的小门离开。他们怕惊动郡主府的奴才,连府里的马都没敢牵,直接在附近车马行重新买了两匹。   方熠也没有再回方府,趁着城门刚开,带着张卿卿就出了京城。   两人出了城之后路过翠微山,张卿卿纠结了很久也不知道要不要再去庵堂里看看静空师太。   他们两个早就打算好了要去浪迹天涯,只怕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是张卿卿和她的母亲见最后一面的机会。   张卿卿本来还没有做好决定,谁知在庵堂附近又遇上了山雨。张卿卿和方熠被暴雨淋了,雨停之后方熠便开始嚷嚷头晕。   这地方也是克他,每次他一来总要生病。   张卿卿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再次带着他去庵中求医。   上次一别,到如今已有数月,圆聪和圆慧见到张卿卿和方熠都很开心。   圆聪为方熠诊了脉,说是只是风寒,问题不大,吃点药就好了,病情远没有到需要惊动师傅他老人家的地步。   张卿卿有些沮丧,但是也没有说什么。   上一次她和静空相认的时候,一向淡然的的静空情绪几乎崩溃,用圆聪的话说,她几乎坏了静空二十年的修行。   既然静空不想见她,她只怕不好强求。   方熠得了风寒,本来就头痛,吃了圆聪为他配的药,晚上很早就睡了。圆聪说风寒容易传染,建议这几日张卿卿跟他分开睡。正好庵堂里还有空余的禅房,张卿卿就睡到了方熠的隔壁。   张卿卿想着静空的事情,脑袋里乱糟糟的有些失眠,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她才刚睡着,房间里就有一些奇怪的响动,声音窸窣,像是人的脚步声。张卿卿睡得浅,一下子就被那声音惊醒。   来人的动作很轻,似乎并不想惊动她。一路走来小心翼翼左顾右盼,想必是个新手小偷,半点穷凶极恶之人的气魄都没有。   张卿卿故作自然的翻了个身,手伸到了枕下想要摸自己的匕首,可是枕头下空空如也,她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自己的匕首什么的都在方熠的房间。   算了,她还是装睡吧,小偷偷了东西之后就走了,这么怂的小偷,估计不会伤人。   钱财什么的总没有小命要紧!   张卿卿闭着眼睛装睡,那人已经走到了张卿卿的床边。   那人并没有翻动房间的东西,只是立在张卿卿身边看着她。张卿卿被她盯着发毛,一动也不敢动,隔了好半晌,张卿卿几乎又要睡着,这个时候才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那人从袖口掏出了一个荷包,轻轻搁到了张卿卿身边。那荷包里似乎塞了一些中草药,细闻可以嗅得到浅浅的药香。   那人又在张卿卿的房间里待了很久,临走的时候还帮张卿卿掖了一下被角。他在帮张卿卿盖内侧的被子时弯了弯腰,张卿卿隔着眼皮也能察觉到面前的黑影,有一滴不知什么液体滴到了她的脸上,温温热热的,等那人离开之后张卿卿才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是那个人的眼泪。   这个时候张卿卿自然猜到了来人是谁。她也叹了一口气,将荷包塞到了自己的枕头底下。   张卿卿和方熠又在庵堂里住了几日。张卿卿趁人没注意的时候去静空师太的院子里悄悄看过她几次,不过两个人始终都没有打过照面,更别说聊上几句话了。   有的时候张卿卿都怀疑静空是故意的,静空那样警惕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每一次都发现不了她来呢?静空只是不想见她罢了。   方熠的病已经差不多好了,圆聪又代师傅下了逐客令,让他们两个人次日一早就离开庵堂。张卿卿和方熠在离开的前一晚就已经收拾好了行囊,晚上又睡在了同一间禅房。   两人躺在罗汉床上谁也不说话,静默半晌之后张卿卿才主动找了一个话题。   “二哥,你现在怎么样了,身体已经好一些了吗?”   这次又来翠微山的时候张卿卿本不想在翠微山停留,但是方熠看出她内心的想法,这次故意给自己弄出来一点小毛病,创造机会让张卿卿主动来这庵堂。   不过现在看来情况并不乐观,过了这么些天了,张卿卿竟然和静空师太一面都没有见着。   他真的是白病了一场。   方熠神色颓然,但是也回答了张卿卿的话:“我没事,身体已经痊愈了。”   “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还想要我怎么证明给你看吗?”   “……”其实她也只是没话找话而已,倒没说自己不信,也没想让他证明。   方熠见她这副模样倒有了闹她的心思,笑道:“我的的确确已经病愈了,已经强壮到可以把生米煮成熟饭了。你要是还不信,我们可以试试。”   张卿卿又想起了他们离京前一天晚上的事情。   这是佛刹,多么庄严肃穆的地方,他怎么开口闭口就是这些不正经的话?   张卿卿没有回话,只是翻了个白眼,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扭过身背对着他。   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质疑他吗?   方熠皱起了眉。   他最是受不得激,揽过张卿卿的身子将她翻了过来,一边吻着她的嘴唇,一边扯她中衣上的系带。   张卿卿被吻的迷迷糊糊,也有些情动,但是要紧时刻还是推开了他。   “二哥,我倒不是不愿意,但是这是佛门圣地,我们这样,合适嘛?”   箭在弦上。方熠皱起了眉。   方熠想了想,说道:“没事,这里供奉的是送子观音。”   张卿卿皱着眉点了下头:“你说的确实颇有几分道理。”   方熠又低下头亲吻她,张卿卿也伸过手臂抱住了他的脖颈。   烛影摇曳,一室旖旎。   第二日一早两个人就被撵出了庵堂。   张卿卿和方熠抱着自己的行李牵着马离开,回首望了几遍仍然没有发现有人来送他们。   方熠也觉得有些遗憾。   “可惜了,我们这一走只怕再也不会回来了啦。可是你连静空师太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得着。”   张卿卿摇摇头,从袖中掏出了一个荷包递给了方熠看:“我们见过了,她还送了我东西。她想说的话都在上面。”   方熠拿起那荷包看了看,很寻常的布料,但是针脚细密,绣工极佳。荷包上绣着五蝠纹,前后两面还有字样,一面是“平安”,一面是“康乐”。   张卿卿和方熠骑着马走过群山,离庵堂越来越远。他们回首望了一下,庵堂小得成了一个点。   张卿卿下了马,立在高山之上,朝着庵堂的方向大喊了一声:“娘,你也要平安,你也要康乐,我会一直都想念你的!” 第104章 棋局   六年后   新朝初定, 顾怿被新帝封为丞相。   宫人带着顾怿穿过一道道刷了朱漆的宫墙,一路走到了皇帝的寝殿。到了殿前又被侍卫拦住, 等着通报完了皇帝下旨才能入内。   盛夏日出东北, 光芒炽盛。宫中的大殿都是坐北朝南,他望北立于御阶下,面前是重檐庑殿顶的大殿, 面阔九间高数丈, 很是高大巍峨。宫殿檐下的彩画描金绘银好不辉煌,檐上是明黄泛光的琉璃瓦, 他略抬了抬头, 被照的几乎睁不开眼睛。   裴申就在这殿内住着。   这九天阊阖开宫殿, 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地方, 到底是换了主人。   “顾大人, 陛下宣您进去呢!”   一个小太监笑脸相迎, 一路又引着顾怿进了殿内。   裴申穿着一身衮龙常服袍子盘腿坐在暖榻上,身前是一张活面棋桌。没有旁人陪他下棋,他便一手执黑棋一手执白棋, 下的分外认真。   数年之前这个人还是同自己在国子监同室而学同屋而眠的同窗, 而今他却已经成为了这山河的主人。   原本温煦柔软的少年变成了杀伐决断的君王, 日子太久了, 自己几乎都有点想不起来他之前的模样了。可是他而今认真下棋的模样, 竟真的有些当年和自己秉烛读书时的感觉。   “臣参见陛下, 恭请陛下圣安!”   顾怿向裴申行了个大礼, 裴申闻声回头,急忙赐他平身。   “撷欢,正好你来了。朕这里正好有残局不知如何解, 你坐这里!”   “谢陛下!”   顾怿应了一声, 坐到了裴申对面的位置。   裴申对顾怿是真的很不错,这普天之下,能同皇帝同榻而坐的臣子可不多。   顾怿受宠若惊,连忙仔细去看那棋盘上的战局。   暖榻上搁着书卷,顾怿本以为裴申是在对着棋经打谱,没想到凑近一看,榻上的书卷全都是兵书,棋盘上的棋局也毫无章法。   裴申竟然真的是自己跟自己下棋。   棋分黑白,裴申手里同时拿着黑子和白子,下的时候却极为偏心。其中黑子占上风,已占据整个棋盘的半壁江山,白棋就不太行了,被围追堵截疲于奔命。   裴申请顾怿坐下,又将装着白子的棋罐推到了顾怿面前。   “撷欢,你拿白子,破局!”裴申说道。   顾怿看着这棋局觉得压力很大。   这白棋局势这么差,眼看就要被黑棋围死了,还破个屁的局?他这不是存心欺负人么?   得!您是皇帝,惹不起,下还不成么?   顾怿坐到裴申面前,捻起了一颗棋子。   他负隅顽抗死不认输,不一会儿就下得满头是汗。顾怿的棋力不弱,但是却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俩人又下了一会儿,形势依旧很差。   “臣惶恐,这棋局臣破不了!”   “怪朕。是朕自己把这棋局给下坏了,不是你的问题。”   裴申看着这棋局也笑了笑。   “我们这一辈子其实也是一局棋。我们自打生下来就在别人下过的残局之中,他们摆好了子,我们拿过他们余下的棋子继续走。倘若我们接过的是好棋,之后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倘若赠我们棋子的人本身就进了困局,我们也很难有回天之力。后人们一直在走祖宗的老路,我们生来就什么都没有,大局既定,努力也没有用处。撷欢,你说,我们碰见这样的情况应该怎么办呢?”   顾怿小心翼翼的抬眸看了裴申一眼,试图揣测他的想法。   裴申低下头,一把打乱了所有的棋子,又将所有的棋子都收回到棋罐之中。   “你看,这就是朕的方法!倘若上一局我们注定会输,不如主动结束这一局,大家重新开始!之后每个棋子都干干净净的出现在这棋盘上,所有乱了套的公平与正义就有可能会再次被找回来。”   他之前那么努力,去读书考科举,后来又习武去带兵。他觉得即便是他出身寒微也没有问题,只要他努力,他就可以融入那个阶级。   可是结果呢?   贵人们彼此牵扯着,关系坚实的如同铁桶,他完全挤不进去。努力了一场,最后只成了他们嘴边未擦的饭黏子,只有被他们吃掉才能真正融入他们,否则很快就会被丢进泔水桶里。   凭什么?   丈夫自有凌云志,他为什么就要放弃自己的梦想,一辈子只围着一个女人过一生?   他原本是想致君尧舜上的,可是他所侍奉的并不是尧舜,他也从来都没有致君尧舜上的机会。   所以他不如把自己变成尧舜,问题明显更容易解决的多!   他的那位岳丈年老昏聩,德行别说比之尧舜,就算是与普通人相比也要差上不少。他那位岳丈之所以能坐到那万人之上的位置,无非是当年投了个好胎而已。   他本就不比这天底下的任何一个人差,为什么就不能取而代之呢?   多好,他成功了,自己真的坐到了这龙椅之上!   裴申从白棋棋罐里随便拿出一颗棋子置于掌心握成拳,示意顾怿去拿那黑棋罐中的棋子。   他抬眸冲顾怿微微一笑,笑容令人如沐春风:“撷欢,你来猜先。”   顾怿纠结片刻从黑棋罐中拿出两颗黑子。   裴申张开了自己的手掌:“撷欢,你输了,这局朕先!”   连下几局,裴申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大齐初建,正是用人之际。前朝官员有心归顺的,朕都给他们升了官,只有个别想不开的老臣逃的逃致仕的致仕。大齐目前正缺一个相国,旁人朕信不过,只有撷欢你可以担此重任。可朕怎么听说,你并不愿意呢?”   顾怿低了头,半晌没有回话。   前几年大锦的老皇帝病逝,令皇太孙赵熙即位,新皇即位还没有多久,他的那位二皇叔就带兵攻打京城,说要清君侧。边患未已,国内匪患不断,皇室又有叔侄阋墙。整个大锦乱成一片。   裴申是武将,原本代表王师打齐王,赵熙人没有自己那皇爷爷迂腐,此时又正用得着裴申,就给裴申升了官。裴申打败了齐王立了大功,被封了将军,之后又帮着新皇清理齐王余部。   前安定侯方修一向与齐王亲近,之前他又害过赵熙,赵熙很是厌恶他。方修本来被贬到南方瘴疠之地做了个小官,同僚见风使舵挤兑他,方修不堪受辱,悬梁自尽。方修长子方焕本在边境领兵,听闻齐王兵败以及父亲的死讯,愤而谋反。   裴申原本被派去剿灭方焕的叛军,谁知方焕在边境与裴申的那位做过土匪的义兄熟识,经由那位义兄从中说和,裴申与方焕合作,引着十几万边军打进了京城。   整个过程中,顾怿也出了不少的力。若不是顾怿这个朝廷大员临时反水,他们这些叛军只怕也不能这么快就能攻破大锦的都城。   裴申的那位义兄向来以裴申马首是瞻;方焕是个莽汉,此举只是为父报仇;至于顾怿则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裴申本来就很会做人,最会处理这些人之间的关系,自然而然的成了他们的新主。   跟旁人不同,顾怿之所以参与这件事并不是与前主有什么龃龉,无论是老皇帝还是小皇帝都非常信任他,可他还是背叛了旧主。倘若他真的跟新朝做了相国,日后修史书,贰臣传中必定会留下他的姓名。   顾怿之前也问过自己为什么会帮裴申造反。   他告诉自己,裴申之前救过他,他欠裴申一条命。所以只要裴申提要求,他就不能不答应。   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裴申就样样比他强,后来裴申考上了状元,他却只是个榜眼。若不是为了救他,裴申根本就不会跟寿阳公主沾上关系绝了仕途。他得到的一切原本都应该是裴申的,他欠裴申那样多,区区一个贰臣的名声又能如何?   可是后来他还是推翻了这个理由。   他是在骗自己,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去鬼市中胡混,什么脏钱都赚,甚至还在西洋人的饭馆里玩过黑/吃黑。他平日里只是装的人模人样,哪里有那么深的道德感?   他只是为了自己!   他已经三十岁了,他初入仕的时候升官升的很快,可是到了三品的时候就卡住了,一直在这个位置待了四五年都没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他的岳丈是丞相,他的大舅子是岳丈选定的继承人。岳丈虽然在仕途上帮他很多,但是比起亲儿子毕竟有限。如果他不跟裴申合作,他这辈子也不可能位极人臣。   可是他叶公好龙,如今事情都已经成了,相国的位置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又矫情的怕起了“贰臣”的名声。   裴申见顾怿一直不回话也没有催,只是静静的等着他。   顾怿纠结许久还是拒绝了裴申:“陛下,臣不能答应您。臣是前朝一甲进士,天子门生,先皇待臣不薄,对臣有知遇之恩。臣助陛下登上皇位已经是万般的不得已,臣不能再做其他的事情了!”   裴申好像是看透了他的这一张假面,笑了笑,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们对你是有知遇之恩,朕也可以有,甚至可以超过他们十倍。撷欢是无双国士,不知你要报的是国中的黎民百姓,还是你之前侍奉的那个昏聩无道的君主?史书都是后人写的。你是大齐的开国元老,日后必定万古流芳。到底怎么选,要靠你自己了!”   顾怿抬眸看了裴申一眼。   他的这番“国士”的说辞吸引力真的很大,似乎连“贰臣”的骂名都可以轻松遮盖过去。   不过他们一起建造的这个“大齐”真的可以长久吗?他真的能万古流芳吗? 第105章 入宫   张卿卿和方熠在乡野生活数年, 方熠开了个私塾教书,张卿卿还是整日着男装出去帮人写状纸打官司。   不过这两年时局不稳, 朝廷打仗要军费, 赋税太重,老百姓日子过得辛苦,没什么钱送孩子读书, 更没几个钱值得打官司, 塾师和状师赚的都不太多。   好在仗并没有打到他们这里,张卿卿和方熠日子虽然贫苦, 但是还算安逸。   头几年他们并不打算要孩子, 可是方熠早已过而立之年, 张卿卿也已经二十大几, 要孩子的事情就被重新提上了日程。   两人认真备孕辛苦耕耘数月, 张卿卿终于成功怀上了孩子。   张卿卿既然已经有孕, 显怀的日子也就不远了。张卿卿日后不能再以男装示人,所以他们就打算换个地方生活,到时候再让她换回女装就顺理成章了。   他们生活在乡野, 很难获取到什么消息, 也就只有国丧和改朝换代这种消息可以即时传到国家的每一个角落。   前几年他们就听说大锦的老皇帝死了换了小皇帝,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只是缟素斋戒二十七天而已, 日子很快就过去了。   张卿卿跟那老皇帝又不熟, 他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悲伤的, 但是她的阿韶当了皇帝,这怎么说都算好事。   张卿卿高兴了几天,但是也没有回京投奔弟弟的打算, 这事很快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改朝换代的事情传到张卿卿的耳朵里时她其实也没有很在意, 反正都是那些权臣门阀换来换去,跟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并没有太大关系。   在听说新朝的皇帝是裴申的时候,张卿卿也为裴申高兴了许久。她也没有回京投奔旧友的打算,所以也打算将这事抛在脑后。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件事情似乎不太对。   赵熙是大锦的亡国之君,裴申既然已经造反建了新朝,哪里还会留赵熙的性命?   张卿卿同方熠商量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回京看看。   他们藏身的地方离京城甚远,一路快马加鞭,也花了七八日的时间才回到京城。   他们走之时京城还是那样繁华喧闹,不过几年功夫,竟已完全变了样子。   新帝登基不过数日,为防前朝之人作乱,所以守卫也要严一些。   赵姓宗室差不多已经被屠戮殆尽,那些公主驸马的倘若有不臣之心,也都被流放充军了。但是大锦素轻驸马,驸马们对前朝死心塌地的不多,所以受影响的并不多。   方焕是开国功臣,被裴申封为大将军,所以方家受影响不大。   翠微山的山匪尽除,琅琊长公主又回到山中幽居,方熠之父方齐因为驸马的身份受了一辈子的气,而今终于不再是驸马心情大快,反倒不愿求仙问道深入简出,也肯出门交友了。   方熠带着张卿卿回了方家,孔济和阿竹也领着孩子过来看望他们。   阿竹生的是一个女儿,小姑娘生的乖巧,见到张卿卿便甜甜的叫姨母。   张卿卿抱着小姑娘亲了两口,笑道:“我离开京城的时候这个孩子还没有出生,一转眼的功夫,孩子竟然已经这么大了。”   阿竹望着张卿卿眼睛发红:“怎么能是一转眼的功夫呢?这孩子六岁,姐姐离开京城也有整六年了!姐姐好狠的心,竟连个信都没有让人捎来过。”   张卿卿过去帮阿竹擦了擦眼泪:“都是当母亲的人了,怎么还是那么爱哭?”   “姐姐这些年在外面过的好吗?”   “好啊!我跟你姐夫在外面浪迹天涯肆意逍遥,可别提有多好了!”   张卿卿扯了扯方熠的袖子,方熠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对啊,我们在外面过的很好。只要我们两个能在一起,那就是神仙也羡慕不来的日子。”   张卿卿能和方熠在一起,过程不可谓之不坎坷。阿竹也算见证了他们两个艰难感情史的人,见他们两个这副伉俪情深的样子也很是欣慰。   张卿卿抱着小丫头玩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小姑娘身上穿的是旧绸衣,她又抬头看了看孔济夫妇,发现他们两个人穿竟然是麻布衣服。   这哪里还是当年的孔大少爷啊?   “子舟,你家是破产了吗?怎么现在全家都这副打扮啊?”   孔济撇了撇嘴:“你身上的衣服比我强吗?”   “我这不是刚在外面浪迹天涯几年回来吗?”   “那我们浪迹京城不行吗?”   阿竹看他们这副小孩子斗嘴的样子也哭笑不得,拉着张卿卿讲了一下她和孔济这几年的事情。   六年前阿竹刚进孔家大门的时候日子过的还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了很久阔太太的生活。孔家二老在为他们两个办完婚宴之后就回了故乡,后来等阿竹生产的时候才重新回到京城。因为阿竹生的是个女儿,公婆颇有微词。日子久了,阿竹还是跟他们两个处不来,矛盾频生。孔济还记得当年对张卿卿的承诺,就带着阿竹离开家出去住。   孔济又考了几次科举都没有考中,在国子监附近开了家书馆,平日里赚的虽然不多,但是养活一家人还不成问题。   他本来还担心张卿卿嫌他穷照顾不好阿竹,没想到张卿卿却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样挺好的,自食其力才不受旁人的气,阿竹果然没有看错人!慢慢来,以后的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阿竹牵着女儿的手,突然问张卿卿:“姐姐,你的年纪也不算小了,还是不打算要个孩子吗?”   张卿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已经有了,两个多月了。”   阿竹和孔济听到之后急忙恭喜张卿卿,方熠听到祝福也很高兴,仿佛被夸的是他一样,得意洋洋的昂起了头。   孔济和阿竹留在方府吃了饭,席上几人闲聊,话题莫名其妙的又扯到了裴申身上。   其实裴申的情况也不算特别好。   只要是改朝换代难免就有战争,很多封疆大吏并不满意裴申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新君,对改国号这件事儿也十分抗拒,对他群起而攻之。   裴申既然是篡位,他不是正统,大家攻打他才是真正的正义。   其实裴申跟其他意图问鼎的割据势力相比优势十分明显,但是谋求天下最好能“广积粮,缓称王”,他这样着急坐上帝位,难免成了众矢之的。   很多地方仍有战事,裴申这个皇位坐的并不太稳。   裴申那样聪明的一个人,他们讲的这些道理他怎么可能会不明白?他这样做,不是因为对自己太过自信,就是真的急着想要做什么事情。   张卿卿长叹了一口气。   不过同样是做皇帝,情况比裴申还惨的还要数赵熙。张卿卿此次回京,正是为了赵熙的事情。   提起来赵熙,孔济的神色也有些为难。   “这事儿还真的不好说。如今这山河易主,他是前朝皇帝,日子必定不太好过。不过朝廷也没有发过关于他的消息,还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在这世上。”   阿韶死了?   张卿卿眼前突然一黑,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还是方熠及时抱住她。   “卿卿,你别慌,先听子舟把话说完!”   孔济看张卿卿这么激动,怕她动了胎气,只好重新措辞:“其实也未必会死。新帝登极之后将前朝宗室诛戮殆尽,无论老幼都暴尸于市,但是并没有清宁兄。我觉得只要见不到尸体,他就还有活着的可能性。可能他只是被新帝关了起来呢?”   张卿卿再次长叹一口气。   除了方熠,这个世界上阿韶就是她唯一的牵挂。裴申并不是坏人,他应该不至于对阿韶下这样的毒手吧?   她沉思许久,终于又抬起头望向方熠:“二哥,我想进宫去问问诫之,阿韶他到底还活着没有。”   方熠第一次违背她的意愿摇了摇头:“不行,今时不同往日,这太危险了!更何况……”   方熠望向张卿卿的肚子。   他并不是介意张卿卿和裴申的那些旧事,不愿意她去见裴申。只是时隔多年,裴申现在做了皇帝,必定与当年在国子监读书时候的那个少年郎不同。此行艰难,她若一意孤行,难免会出事。   张卿卿没有反驳,但是心里却已经打定了主意。   阿韶是她唯一的弟弟,她作为他的姐姐,不能不管他。   并且她也觉得裴申不会把她怎么样的,她了解他,他不是那样的人。固然想知道阿韶的下落有千万种方法,但是她既然能去问裴申,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张卿卿背着方熠悄悄溜出方府,独自去了禁宫。   宫门守卫森严,张卿卿单说自己是新帝旧识并无人相信,连通报一声都不肯。   张卿卿掐着腰站在宫门口,望着那高大的城楼觉得有点窒息。她考虑要不要在这里蹲守,直到等到裴申出宫为止。不过裴申而今做了皇帝,身边守卫随从必然多得要命,只怕他出宫了她也未必能挤得过去。   最后还是寿阳公主身边的旧人出宫的时候瞧见了她,让守卫帮忙进宫禀报一下,裴申得到消息这才请张卿卿入了宫。   裴申那时还在处理朝中事务,一时抽不开身,就先令宫人带张卿卿在偏殿静坐饮茶,又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出现。   “陛下驾到!”   裴申进来之前还有一个声音尖细的小太监在外面喊,张卿卿听到动静,急忙迎了过去。她还没有刚走两步,就看到众星捧月般被簇拥着进来的裴申。   不过几年功夫,他的变化很大。   她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气质莹润白净爱脸红的少年;她上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是在沙场上鏖战很久的大将军,又黑又壮一身戾气;这一次进来的仿佛是第三个人。他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白了些也瘦了些,但是与他们初识时的气质大相径庭。他眉宇有着上位者的杀伐决断,周身也全都是身为帝王的贵气雍容。   张卿卿望着他看了很久,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个人是谁。   裴申身边的大太监看见张卿卿杵在那里不仅不给陛下施礼,甚至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陛下看,出口就想教训她,没想到却被裴申拦住。   “你们都下去吧!朕有事情要和张姑娘单独聊聊。”   “是,奴才告退。”   一帮宫人全都退出了大殿,甚至还主动帮他们把门给带上了。   “诫……陛下。”   张卿卿本来想叫一声他的表字,可是刚刚张嘴,吐出来的还是尊称。   裴申笑了笑,走到张卿卿的身边轻轻捉住了她的手:“卿卿,朕是真的没有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主动来找朕。而今天下未定,朕本来是想等一切都安定好了再去找你的……”   张卿卿挣开他的手也干笑两声:“其实我原本是想离开京城再也不理会这纷扰俗事,以后就闲云野鹤地度过一生的。不过我在外面听说京城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才不得不回来看看。陛下,阿韶……清宁他还好么?”   裴申听到赵熙的名字面色微变,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裴申伸手摸了下张卿卿的头发,轻声笑道:“他很好。你若是想见他,朕改天就带你去看看他。”   赵熙毕竟是前朝皇帝,裴申是新朝的君主,能留他一条小命已属难得,张卿卿也不敢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倘若惹恼了他,只怕也不好收场。   “嗯。”她乖顺的点点头。   裴申重新握住张卿卿的手,牵着她走出殿门。   “这里漂亮么?”   裴申和张卿卿共同站在高高的殿阶之上,他伸手指了一下周围的殿宇院落。   张卿卿侧着头看了裴申一眼,没明白他是什么意图,但还是乖乖点了头:“漂亮。”   几代帝王动用多少人力物力建造出来的华美宫室,又怎么可能不漂亮呢?   裴申听到张卿卿的回答十分高兴,他伸手就将张卿卿揽到自己怀中:“卿卿,既然你也喜欢这里,那你这一次就不要走了好不好?你可以一辈子都住在这里,和我住在一起!”   张卿卿推开他:“陛下,您已经有寿阳公主了,她可给您生过一位皇子,您忘了?”   裴申有些恼怒:“可是这皇后的位置,朕并不是留给她的。”   张卿卿来时的想法很单纯,只是想问一下赵熙的情况,确定一下他的生死而已。她与裴申相识多年,裴申又早已成婚,她并没有防备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目前的境况确实让人觉得窘迫。面对裴申灼灼的目光,她根本想不到办法解释推拒。   “启禀陛下,相国府派人来奏,说是相国出事了,请陛下过去看看!”一个奴才匆匆跑过来禀告要事,一瞬间打破了这尴尬。   相国?那是谁?   张卿卿对此一无所知。   不过裴申似乎很紧张这位相国,一听说是关于他出了事眉毛都皱成了一团。   裴申回头望向张卿卿:“卿卿,待会儿朕让人去给你安排一下你的寝殿,你先去休息。朕去处理一些事情,处理完了再去找你!”   裴申吩咐一个小太监去安排张卿卿的各种事宜,自己则跟着禀报相国之事的那个奴才匆匆离去。   他是打定主意要让张卿卿住下,禁宫内守卫森严,张卿卿想要随便进出并不容易,只好就先跟着那个小太监一起去认她的新房间。   阿韶的下落她还不知道,她确实也不能太着急回去,否则岂不白来一场?   那位相国的事情似乎很难处理,隔了几日裴申才来了张卿卿的寝宫。   他来的时候已经入夜,张卿卿收拾着床铺已经打算睡觉,没想到裴申的龙辇却抬到了她的殿门口。   殿门自然是不需要张卿卿开的。那边刚有太监喊“陛下驾到”,寝殿内伺候的宫女已经一边开门一边“恭请陛下圣安”了。   张卿卿打起精神,披了件外袍又下了床。   “你们都退下吧!”   “遵旨!”   裴申与殿内伺候的宫女交流完毕,就奔着内殿走了过来。   他似乎是喝多了酒,脚步声时重时轻,一路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   张卿卿刚走过来,就问到了扑鼻的酒气。   裴申被进内殿的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张卿卿急忙过去扶住她:“陛下,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裴申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卿卿?你也是要来杀我的么?”   顾怿觉得自己是贰臣,不想再当他的相国,所以要自杀,命虽救回来了,但是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孔济与顾怿关系向来亲近,听闻此事直接就想要刺杀他。不过并没有成功,直到被下大狱的时候都还骂骂咧咧的。   他们之前都是他的朋友,可是现在一切都毁了。他众叛亲离!   他的卿卿呢?他对赵熙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他的卿卿会不会也要对他拔刀相向呢?   “陛下,你在说什么?”张卿卿一脸不解。   裴申又笑了笑:“没什么?朕喝醉了,发了痴。”   张卿卿自然不信他会平白无故说出这样的话,抬眸望着他的脸颊,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出什么可用的信息。   大殿内红烛摇曳,裴申看到张卿卿聚精会神盯着自己的眼神突然心底一动。   裴申一把抱起面前的这个人,直接往床榻的方向走去。事发突然,张卿卿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再之后她就已经被他扔到了锦被之上。   张卿卿已经人事,并不是之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见裴申此举,她一下子就了解了他的意图。   裴申欺身而上,一边咬着她的嘴唇一边扯她腰间的系带。   “裴申,你要干嘛?你疯了么?”   张卿卿极力挣扎。 第106章 无辜   裴申原本力气就很大, 戎马数年之后膂力更是惊人。张卿卿想要挣扎,可是却无济于事。   “裴申!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张卿卿大声呼喊。   裴申动作停了一下。   他望着张卿卿的眼睛,满脸都是惶惑:“你为什么不愿意?你之前不是说过你喜欢我的么?难到你变心了么?”   张卿卿咬了一下嘴唇:“可是你早已经跟别人成婚了。现在我也已经……”   有了自己爱的人。   裴申没有等张卿卿把话说完就已经着了恼:“可是你也知道,那时我也是不愿意的。我不想跟寿阳公主成亲, 我不想那样度过一生, 所以我想到了死!是你把我救回来的。你自己说过的,不愿意就要去改变, 我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自己去抢!我努力了, 我也争抢了。我之前说好要娶你, 是你自己点了头的!为什么我把我想要的都争到手里了, 你却跟我说你不愿意?”   “可是我现在就是不愿意!裴申, 你之前也说过你会爱我会尊重我的, 可你从来都是只会嘴上说说,根本就做不到!方熠比你强一万倍,他尊重我爱护我, 他从来都不会强迫我。”   裴申听到方熠, 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一样。   在很长也一段时间里, 他在方熠面前都是自卑的。   人家的父亲是列侯之子, 母亲是长公主。人家生来就锦衣玉食仆役成群, 人家生来就可以接受最好的教育, 年纪轻轻就可以空降到国子监当司业。   方熠是真正的贵公子, 他尊贵漂亮、清高骄傲、善良包容,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语都可以用到他身上。固然他的名声不太好,固然张卿卿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说过他半句好话。但是他对张卿卿来说是何等的不同, 自己始终都知道。   而自己呢?出身寒门, 父亲是个教书先生,家里就靠父亲的那点束脩和几亩薄田维持生计。他那么努力,觉得自己只要过了科举考试就可以改变命运,可结果呢?那些贵人们只需要抬抬手指,就可以毁掉他的一切。他怨恨、不甘甚至想过去死,这一切他都没有办法反抗。   他是趋光的飞蛾,是张卿卿在黑暗中给了他光和希望。他很怕她会变心会抛弃他,那样他生命中最后一点光都没有了,以后的人生还要怎么活下去?   他压抑了一辈子,一辈子都是求而不得。而今他终于做了这天下的君主,不仅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甚至还可以主宰别人的人生。他不想再想往常一样隐忍压抑。   他想要她。他很着急。   她晚一刻成为他的女人,他就担心还会有变数。   他要把她留在他身边,最好是生生世世。   裴申俯身贴在她的耳边,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我从来只会嘴上说说,你不也是么?这样一算,我们扯平了。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正好配成一对。”   他重新底下头撕扯她的衣服,对她的呼喊置若罔闻。   张卿卿自知挣扎也是徒劳无功,索性任他施为。   她冷眼望向裴申,说道:“我怀孕了,是方熠的孩子。你这样对一个孕妇,不觉得恶心么?”   裴申愣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开她起了身。   张卿卿身上的衣服被剥的所剩无几,可是裴申的衣服却只是稍见凌乱。   他帮她盖上了被子,自己整了一下身上的褶皱坐在一边。   他沉吟许久,终于开口:“卿卿,你把这个孩子打掉吧。我可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你要做我的皇后,嫡长子会是未来继承大统的太子,他得是我的骨血。”   “你跟寿阳公主不是也生过一个儿子么?他不是你未来继承大统的太子么?”张卿卿冷笑一声,也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裴申摇头:“可我只想要我跟你的孩子!”   “我明白了,你说过你跟寿阳公主的事情不是你自愿的,所以你连带着不喜欢她生的儿子。可你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当年没有直接打掉他呢?”   “稚子无辜。”   “那我的孩子就不无辜么?莫非陛下您只有在面对您自己的孩子的时候是圣贤,在面对别人的孩子的时候就是刽子手?”   裴申又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服了软:“你说的对。那我们就留下这个孩子。只要是你的孩子,那我就当他是我自己亲生的孩子。我向你保证,如果这是个女孩儿,她将是整个大齐最尊贵的公主;倘若这是个男孩儿,他会是我的皇太子。”   张卿卿也不知道他话里面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但是她的境况如此,她也只能当他说的全都是真心话。   “我是一个月之前刚刚怀上这个孩子的。怀孕前三个月胎儿不稳定,陛下若是想临幸妾身,还请您先移驾别宫,两个月之后再来妾身这里吧!”   张卿卿这话就是拖延时间,明目张胆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是裴申也不见着闹,甚至觉得她是态度和缓想要向他示好。   裴申笑道:“没有别宫,我的后宫今后就只有你一个人。你的肚子一天天的就要大起来了,我们得赶快准备婚礼。要不然大婚的时候你大着个肚子,别人要笑的。”   送走裴申这尊大佛之后,张卿卿躺在床上仔细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处境。   她这情况是真的不太妙啊!   倘若两个月之后真的跑不了,她只怕也只有乖乖给裴申睡的份儿了。   她真不应该不听方熠的话,现在这个情况,也不知道最后能怎么收场。   说好了要等她两个月,裴申倒真的一直没有强逼。他平素过来她寝宫也不过是同她说说话,最多再一起吃顿饭,一直都没有什么逾矩的事情。   张卿卿闲着没事的时候也会在宫里到处逛逛,既要找出宫的办法,也试图寻找一下赵熙的消息。   不过裴申治宫还真的挺有一手,张卿卿找了很多小宫女小太监套话,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一日张卿卿又甩了伺候的宫女御道上胡逛,突然就有一个小太监拉着她藏到隐蔽处,一把捂住她的嘴巴。   不是吧,这宫里也有打家劫舍的劫匪?   张卿卿心下一慌。   那劫匪小声开口:“张姑娘,我家公主想见你一面。”   张卿卿扒着劫匪的胳膊看了他一眼,竟是寿阳公主身边伺候的小信子。   张卿卿那日进宫就是有劳寿阳公主身边伺候的人,寿阳公主洞悉她的动向也算正常。   人家都蒙着她的嘴要带她去见自己的主子,这种过分热情约会还真的不好推诿。张卿卿也没有其他办法,就只好跟着小信子一起去了寿阳公主的寝殿。   寿阳公主找张卿卿是真的有正事,所以见了面之后两人也没有寒暄,直接就奔了主题:“方熠他联系上了本宫,打听你是不是在宫中。本宫身边的下人见你进了宫,所以本宫就照实同他说了。他求本宫送你出宫,本宫已经答应了他,你要是想出宫现在就可以走。待会儿你扮作本宫的随从,出了宫就再也不要回来。裴申他固然篡位称帝,但是大锦旧部和拥兵自立的封疆大吏太多了,你逃到一个他管不了的地方很容易。”   寿阳公主作为前朝公主,裴申又不喜欢她,她虽然膝下有一个皇子,日子依旧过得不太好。她想要帮张卿卿逃跑确实是一片真心。   张卿卿闻言却迟疑很久。   寿阳公主看她这副模样皱了皱眉:“姓张的,你不会觉得本宫是拿你当情敌,为了想要赶你出宫独得裴申的宠爱,所以才想要送你出宫吧?倘若你不信本宫,你自然可以继续待在这皇宫里。即便是你想怀着方熠的孩子当裴申的皇后都没问题。回头你做皇后,本宫做嫔妃,本宫叫你一声姐姐就是。反正本宫不过是前朝余孽,能留一条命已经很难得了!”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想嫁给裴申!我们固然有一些过去,但是我们一直以来都是清白的。再者说我也已经有方熠了……”   她很爱方熠,她也不是三心二意见异思迁的人。   寿阳公主这时也算是弄明白了。她想了想,又提出一个新的构想:“你要是不是这个意思,又不想出宫,你或许可以当我们的内应。裴申对你的信任比对别人多很多——至少与本宫相比,他更信你。本宫与方熠已经结了盟,你要是想参与也可以。你如果不想参与,你保密就可以了,你总不会不管方熠的性命,把这事儿说给裴申吧?”   “……”   寿阳公主看着支支吾吾半晌一句完整话都没说明白的张卿卿也有些着急:“你还想说什么?动作快点,时间太久会被别人发现的。”   张卿卿终于开了口:“清宁……赵熙他还好么?我这次进宫就是为了打听他的消息。”   “早死了,本宫派人埋的。你想去祭拜么?我可以叫奴才领你过去。”   除了赵熙之外,还有很多宗室也都是寿阳公主派人安葬的。亲爹都死了,更何况赵熙这样的一抓一大把也没有什么情分的侄儿。这场屠杀中死掉的宗室很多,都是不愿意屈从裴申的人,赵熙虽说是前朝皇帝,但是在那一片尸体中也完全不显眼。   也许是日子过得太久,她见的也太多了,寿阳公主的语气十分平淡。   可张卿卿闻言,却是面如土色。   阿韶死了?裴申明明跟她说阿韶他很好的。   他骗了她。 第107章 封后   裴申想要举行立后典礼, 令钦天监测吉凶,谁知半年内都没有合适的日期。裴申等不了, 自己做主将婚期定在了两个月之后。   礼部和鸿胪寺共同筹备立后大典的各种事宜, 皇后的礼服也提前几日就送到了张卿卿的寝宫内。她腹中的孩子有三个多月了,而今肚子也微微隆起,好在他们准备的袍服宽大, 倒也看不出来什么。   对于这场立后大典, 张卿卿全程都很配合。她答应了寿阳公主要留在宫里给他们当内应,也就应该敬业一点。否则漏了馅, 大家只怕得一起掉脑袋。   大锦皇室几乎不剩下什么人了, 旧部们若非有寿阳公主这个精神领袖, 估计就是一团散沙。寿阳公主虽然是个女儿家, 但是她却是先皇剩下的唯一的血脉。哪怕是让她做女帝, 也比裴申那个乱臣贼子执掌天下要好。   寿阳公主是大锦复国唯一的希望。   方熠之所以想要跟寿阳公主合作, 完全是担心张卿卿的安全。裴申惦记张卿卿多少年他了解的清清楚楚,他敢只身入宫,基本相当于羊入虎口。   他其实也不是特别想帮寿阳公主复国。虽然目前裴申治下的大齐很乱, 但是之前的大锦似乎也强不到哪里去。若非积弱, 也不会被裴申这个乱臣贼子说推翻就推翻。   更何况推翻大锦他方家的人也算是立下大功, 倘若这大齐的国号顺利改回大锦, 只怕整个方家也要跟着遭殃。   寿阳公主自然也知晓方熠的想法, 提前承诺了很多。为防万一, 她还言哄着张卿卿主动提出留在宫中这样的要求。   只要张卿卿还在这皇宫里, 方熠就不可能会突然反悔。   立后典礼上的具体事宜也寿阳公主也早与宫内外之人商议好了,只要大家都按计划行事,绝对不会出什么问题。   张卿卿也严格按照他们的计划行事。不过他们给她透漏的消息不多, 她能做的也只有乖乖听从安排做她的新嫁娘。   看着张卿卿紧张的把手帕都快要搓烂了, 她贴身小宫女也过来安慰她。   “皇后娘娘,您别着急。待会儿陛下派来接您的仪仗就过来了。”   “没事,我不着急。我就是……有点紧张。”   紧张是真的紧张。看时间,方熠八成已经和其他人一起动手了。这是真正不成功便成仁的事儿,若是被裴申发现她和别人一起背叛他,她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即便是之前还有些旧情,估计也得一下子全用完,兴许还要倒扣一些。   如果失败,裴申不会把她也一起杀了吧?   想到这里,张卿卿就更紧张了。   小宫女看张卿卿这副模样又是好笑:“娘娘,陛下那么喜欢您,要立您做皇后,这是您的福分,您紧张什么呀?还有啊娘娘,从今天开始您就是这大齐后宫的女主人了,您应该自称本宫才对!”   “对!本宫本宫,我应该自称本宫才对!”   小宫女乐得掩着嘴咯咯直笑。   张卿卿是真的笑都笑不出来。她坐在床边抠着手指甲简直是如坐针毡。   外面出事的消息是几个时辰之后传来的。不过是几个时辰的功夫,对张卿卿来说却像是过了一整年。   打起来了,他们打起来了!   方熠要来带她走了!   大锦确实早已从芯子里腐烂了,但是裴申只用了数年的时间就起兵谋反篡位称帝,根基不稳,面对这情形他也难以招架。   又隔了很久,裴申一身是血的提着剑来到张卿卿的寝宫。他的目光凶狠,步子很急,直接就朝张卿卿的方向就奔了过来。   张卿卿下意识地觉得他是知道了真相想要过来杀自己的。   “啊!”张卿卿吓得呼喊一声,起身就想躲。   “卿卿,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裴申以为她是因为外面的事情害怕,冲过来拉住她的手,小声安抚她。   张卿卿抬眸望向他的眼睛,有些奇怪他此时的举动。   裴申被她这样盯着也有些难受。他松开张卿卿,把提着剑的右手被藏到背后,又伸出左手抹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血污。   “没事,这血是别人的,不是我的。你不要担心。”他轻轻笑了笑,又道,“卿卿,对不起,这次我又要食言了,今天我没有办法让你当我的皇后了。外面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现在需要赶快离开这里。册后大典我以后一定会补给你的……”   “可我不想当皇后。”   裴申满脸的笑容突然僵住。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又强扯出一个笑容。   他丢掉手中的剑,伸臂抱住了张卿卿:“你不想当皇后的话,那我们就什么都不要了。我们归隐山林,一起找个地方藏一辈子,叫谁都找不到我们。就像我们那年上元节我们约好的那样,我们两个一起……”私奔。   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腹中一凉,似乎是有金属刺破了他的衣服,直接钻进了他的皮肉中来。   裴申一惊,缓缓推开了她。   他望着手里捏着匕首的张卿卿,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卿卿,你……”   他捂着伤口,温热的血透过他的手指的缝隙流了出来。   张卿卿是第一次如此拿着利刃伤人,她有点怕,握着匕首的手都在抖。   她咬了咬牙,抬眸与裴申对视:“诫之,是你杀了我弟弟,对吗?”   “你弟弟?你是说赵熙么?他是大锦皇帝的嫡长孙,同你并没有半点血液关系……”   “可我就当他是我弟弟!”   裴申又是轻笑:“卿卿,他是我杀的没错,但是是他该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人做错了事情,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你说他杀了谁?”   “他杀的人可太多了。你还记得很多年前我们在国子监里的时候,我们宿舍那个叫项莱的人吗?”   那年裴申入狱便是因为室友项莱意外身死。裴申明明有那么多不在场证明,可是衙门里面的人却找不到任何证据,一心想要他死。   这件事情他想了很多年都没有想通,直到前不久才找到当年的捕快了解了事情的真相。   赵熙可真的是个称职的好弟弟。知道姐姐跟项莱有矛盾,俩人还曾经打过好几架。为了给自己的姐姐出气,甚至还对项莱下了毒手。   可是即便是项莱真的该死,他想要替□□道为何不明目张胆的做,偏偏要杀了人之后随便栽赃给旁人?   栽赃嫁祸是赵熙杀人之后的惯用伎俩。后来他还杀了他的一个养母,似乎也是嫁祸给了府上的奴才。   也是巧了,裴申竟也帮他背过一次黑锅。   那场无妄之灾让裴申差点丢了性命,也差点毁了他的前程。也正是因为这一件事情,他这辈子才和寿阳公主纠缠在一起。   裴申讲完故事的缘由,又望向张卿卿。可是他也知道,他求不来她的谅解,她甚至还会说出更可怕的话来。   “阿韶杀人有罪,那你杀人就没有罪了么?你看看这一身的血,再看看这宫殿外的尸体和外面混战死于沙场的士卒的尸体!裴申,你也在杀人啊!”   “可是我没有错,错的是他们!”裴申大吼一声。   他原本也只想为人臣子,致君尧舜之上。他那么努力,可结果呢?   他心怀天下,凭什么只能一辈子困在公主府里围着一个女人度过一生?这不是他想要的人生!他被那个女人毁了一辈子,她甚至还在大婚之夜那样折辱他。他寻死未果被救回来,那个女人好像是觉得自己饲养宠物单给巴掌没给枣不太科学,又怜悯似的求着自己的父皇给他找了一些机会,让他有机会进入仕途,当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官。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经历这些。他那样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难道这都是错误吗?   明明是世事不公,他凭什么屈服?他就是做皇帝,就是要改变这一切!   “这就是你想说的话么……”张卿卿几乎要被他的话气笑。   她本以为自己了解他,后来看到他做的这些事情,又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他。但是这个时候,她好像又重新了解了他。   他家世确实寻常,可是他本人却是生来便得老天眷顾的。他聪明好学过目不忘,又生了一副英俊的容貌和魁梧的身体,他年少时便已经是国子监的优贡,后来又高中状元,即便投笔从戎还是可以把事情做到最好。   他一直以来都是人群中最拔尖的人,若非如此,当年寿阳公主也不会非要嫁他不可。   他看起来温柔儒雅风度翩翩善良积极与人为善,可是骨子里对人有一种高高在上的睥睨。他对别人所有的善良和帮助,是因为他觉得这些人弱小可怜,他应当给予怜悯。   可是这所有的优越感,到他成为寿阳公主的驸马之后就全都崩塌了。他怨恨不甘,甚至质疑这个世界。   他觉得自己是救世主,是这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即便是他在杀人,他也觉得自己不是在害人,只是在拯救他们。   “对啊,你没有错,错的是这全世界。”张卿卿重复了一下裴申的话,又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睛,“那你自诩正义,做出来的又是什么呢?这天下的战乱因你而起,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你让牺牲的将士们的家人失去儿子、失去丈夫、失去父亲,你让一个个原本完整的家庭支离破碎,这就是你的道义吗?”   “卿卿,是战争就要死人的,这很正常。他们原本就生活在深渊里,像猪狗一样的活着,这样的一辈子有什么意义?倘若这场战争能改变这一切,用他们的命就可以换后世一个清平安宁,这难道不值得吗?”   “你醒醒吧裴申,你不是救世主,这世界上最大的恶魔,就是你!”   他们交谈的时间似乎有点过久。裴申原本安排的出逃就未必能成功,此番一磨蹭,敌军已经围住了宫殿。   方熠和寿阳公主等人已经破门进了大殿。   他们手持兵刃一步步逼近,裴申也松开自己的腰腹的伤口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剑。   张卿卿离他很近,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捡剑是为了挟持张卿卿好谋求退路。方熠紧张的要命,当时就想冲过去抢人。   张卿卿心里倒是纠结了很久。   其实她有点希望他可以劫持自己,倘若如此,他很有可能还有一点脱身的机会,兴许还能活命。   她拿匕首捅他的时候确实是想要他的命的,可是这样的境况之下,她又忍不住心软。   倘若老天在给予他这具好皮囊的时候能再多些怜悯,让他不经历那些事情,可能事情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   裴申向她伸出了手,张卿卿立在他身前已经做好了被他挟持的准备,没想到却被他一把推开。   “卿卿,躲开!”   裴申闷哼了声一下子摔到地上,胸口赫然插着一根羽箭。   与张卿卿捅得不痛不痒的一刀不同,这只羽箭射中裴申之后,他直接就吐了一口血。   他擦掉嘴角的血,再次慢慢起身。   弓箭手见他没死,又要再射一箭,没想到竟然被寿阳公主叫住:“别射要害,本宫要活口!”   裴申冷笑一声,拿起自己的佩剑便要自刎。   “窃钩者盗诛,窃国者诸侯,我今兵败,唯死而已!”说着,裴申剑锋便已经割向自己的脖颈。   此时弓箭手又朝他射了一箭。   “不要!”   张卿卿大喊一声冲了过去,她想要保护他,可是这一次却晚了一步。 第108章 尾声   很多事情在裴申死了之后也没能解决, 朝堂之中有着一大堆烂摊子等着收拾。   大锦内部讨论最激烈的就是新帝的人选,和这乱世究竟应该如何终结。   这场斗争看似是以大锦皇室旧部胜利结束, 因为裴申一死, 他们的实力再强也没有了主心骨,即便是还要负隅顽抗几年或者是几十年,也终究是一盘散沙。就好像中原其他自立割据的封疆大吏一样。   整个中原除了大锦皇室旧部和裴申的旧部之外, 还有很多很多的小势力蠢蠢欲动。倘若没有一个具有绝对压倒性优势的势力在短时间内主持大局, 他们也都想试试皇帝轮流做的感觉。   这个刚刚取得一点点小胜利的大锦皇室旧部,固然势力比所有的势力都要强那么一点点, 但是远没有什么压倒性的优势。   裴申虽然死了, 但是他至少还留下了一个儿子。可是大锦皇室旧部, 除了还有两位公主之外, 宗室里连一个男丁都没有。   “微臣觉得, 应该从琅琊长公主和寿阳公主之中选出来一位做女帝!”一个率领娘子军立下汗马功劳的女将军大胆发言。   毕竟前朝就有女帝, 历朝历代女主执政的也不少。既然宗室里没有男人了,那就立个公主做女帝好了。   “你说什么?”年逾花甲头发斑白的琅琊公主敲了下自己的拐杖,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呃……”   那个大臣又转了转头, 看了另一边抱着孩子的寿阳公主。   寿阳公主的驸马就是之前造反篡位的贼酋, 可是琅琊公主的夫家也没好到哪里去, 都是推翻先帝爷的主力。等到新朝稳定了, 这些个乱臣贼子该鞭尸的鞭尸, 没死的那个就赐死再鞭尸。   所以株连的那一套还真的不行。这大锦未来的主人, 还是得从这两位贵人中选。   另一个大臣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其实这范围其实也没有必要定那么死。两位公主俱都有子嗣, 都留着大锦皇族的血,倘若公主并不愿意担此大任,两位公主的公子也不是不可以……”   说着, 这个大臣还看了方熠一眼。   琅琊公主年老, 寿阳公主似乎也不是什么当女帝的好材料,至于寿阳公主怀中的稚子裴臻,年纪似乎又太小了一些。   最合适的人选,似乎也就方熠一个人了。   这位方大人之前做过国子监的司业,素来博学多才,确实有为帝的才华,更何况在剿灭裴申叛贼的事情上,他也是立了大功的。   大家也都觉得很有道理,纷纷把目光凝在了方熠的身上。   方熠被众人的眼神逼着,也不得不出来说几句话:“这位说的有道理。倘若诸位大人也认可的话,在下也觉得事情可以这样解决。臻儿与方某虽然差着一个辈分,但是我们同为帝甥,说这些长幼的话就没有什么意思了。但而今天下未定,四海战祸不止。我们若是能选出来一个可以止了这灾祸的君主,那才是四海九州的幸事。我们选新君的标准不如也从这个点出发,看谁能止了这天下的战火,谁便可堪君主之任。”   此话确实有理。众臣纷纷附议,之后话题又很快切到了到底谁才能止了这天下战火的方向来。   方熠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又为人正直自持且饱读诗书。确实是可以带领大家重建大锦安定天下的重要人选。   可是这战事却着实让人可恶,方熠又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这一仗打下去,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平定天下。   最后还是方熠再次出面提出意见:“诸位大人,方某其实现在就有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   大臣们闻言,又突然安静。   “方某提议立臻儿做新帝,只有这样,四海方可重新一统!”   裴臻的身体里不仅留着大锦皇室的血,也有裴申那乱臣贼子的一半血脉。而今天下纷乱,最大的两股势力就是大锦皇室这一波人和裴申的旧部。裴申已死,他的余部没有道理不认他唯一的这个儿子。倘若这两拨势力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合二为一,其他的那些小波势力必定望风归降。   这是最快解决乱局的方法。   裴臻聪慧可爱,一如他父亲当年那般光彩夺目。可是他跟他的父亲也不会一样,他生来贵不可言,若是能悉心教养,必定可为尧舜一般的明主。   其实除了这些之外,方熠也有着自己的一点私心。除了让裴臻为君之外,任何一个人上位,他方家的那些“乱臣贼子”都必死无疑,哪怕是他自己做了皇帝结果也一样。   但是如果是裴臻上位,与裴申旧部和解之后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从某种意义上,裴申的旧部中每一个都是大锦的叛臣,他们若是想要和解,这事儿便不能再提。但凡有一人敢提,别说两帮人马上分崩离析,那些原本可能归降的封疆之吏怕被翻旧账,那估计也全都跑了。   大臣们听完方熠的看法,又讨论了很久,最终拍板定了下来。   到底是关系斩不断理还乱的同胞,大锦旧部和裴申旧部的和谈十分顺利。很快两帮人就穿上同一个样式的朝服挤在一个殿内上朝了。   他们之间还有最后一个矛盾点。倘若解决不了,估计又难免是一场刀兵。   幼帝的姓氏和王朝的国号究竟应该跟谁的?   两帮人各执一词在朝堂上几乎要打起来。   最后还是寿阳公主牵着幼帝上朝主持大局,若是想中原再度安宁不起战事,这帮老臣最好还是听她的。   最后的解决方法很草率也很随便,但是难得公平让大家信服。   抓阄,让幼帝自己选。   裴臻当着群臣的面抓了阄,上天让他依旧叫裴臻,新朝国号为裴申之前拟定的“大齐”。   新大齐初建没有几日,方熠就正式和张卿卿举办了婚礼。风风光光八抬大轿那种。   张卿卿之前就已经穿过两次嫁衣,一次是不怎么体面的妾室婚服,一次是价值连城的皇后婚服。可是要是说喜欢,她还是喜欢她现在身上这身可以遮住她肥大腰身的嫁衣。   她几个月之后就要临盆了。方熠担心他们连个正经的大型婚礼都没有举办,孩子生出来之后名不正言不顺,以后长大了跟别人家小孩儿玩都会被人歧视,所以才赶在张卿卿生产之前又办了一次婚礼。   婚礼那日非常热闹。方灿和顾怿他们都来了,青鸾霜儿三个小姐妹也都跑过来观礼。孔济原本正在准备新一届恩科考试,百忙之中还是抽出了时间过来。寿阳公主而今做了太后,也代替幼帝也赐下了很多宝物做贺礼。几十年都没有凑到过一起的琅琊公主也跟驸马爷方齐同时出了席。方熠知道张卿卿想念她的那两个娘,不仅去庵堂里请来了静空师太,也从李府请来了方氏和李颢。   难得亲朋好友都齐聚一堂,张卿卿很是开心,但是想到之前国子监相熟的几个同窗已经有一半都不在了,她突然又有些伤情。   最后还是方熠悄声安慰:“我们这是成婚呢,你开心一点,肚子里的宝宝也会开心。你不要担心裴申,他又不是真的死了,他只是被太后娘娘藏起来了。经过这样的一场灾祸,他能保住性命已属难得,太后娘娘对他一片真心,定会好好照顾他的。卿卿,最难过的日子都过去了,一切都已经安定下来,属于我们自己的人生就要开始了。”   张卿卿点点头。   确实,最难过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   她现在有一个丈夫、一个弟弟和两个娘亲,在几个月后她还会有一个孩子。   她用着自己的身份站在阳光之下,甚至还拿到了写着“张卿卿”名字的国子监毕业文书。   寿阳公主辅佐幼帝垂帘听政之后,之前大锦不允许驸马入仕的陈规陋习被废除了,她也下过很多政令,提高了大齐女性的地位。民间很多工作都逐渐有了女性的身影,甚至连国子监也开了一个女生班。   张卿卿赶时髦,孩子生完不久就拿着自己国子监的毕业文书,应征来了一个状师的工作。   求仁得仁,她很幸福,人生圆满。   方熠仍在国子监做司业。寿阳公主曾提议让他做太傅教导幼帝读书,他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最后推荐了顾怿担任这个职位。   他是个名声差不成器的纨绔公子,还是喜欢清闲一点的生活。   国子监一没事他就会悄悄溜出来衙门等张卿卿,等着她下班了同他一同回家。若不是宝宝还太小,他简直想抱着宝宝一起来看她的母亲在公堂上与人唇枪舌战的风姿。   “张大状,你相公又过来接你回家了!”   张卿卿刚打完一场官司准备收拾文书,就有人过来叫她。   方熠差不多是日日来接她,可她还是每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就兴奋。   “哦,我知道了!谢谢。”   张卿卿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拎着自己的小包裹就奔出门去。   “卿卿!”方熠朝她招了招手。   张卿卿满脸都是笑,一路小跑走到他身边。   方熠接过她手里的小包裹,又伸手牵住她的手:“走,我们回家去!”   张卿卿点点头:“好!所以晚上我们吃什么?宝宝在家里还好么?”   “宝宝好着呢,吃得好睡得香!我母亲亲自带她,你还用担心什么,保管给宠到天尖上去!至于吃什么的这件事,母亲也是每天都在研究。我来之前母亲说了,今天晚上要做……”   紧接着他就报起了菜名。   张卿卿在公堂上跟人唇枪舌战一天脑袋都要炸了,此时听到他唠唠叨叨讲这些琐碎的事情反倒十分开心。   谁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还会遇到什么,或许还会有很多风和雨,但是她可以和他并肩而行。 第109章 番外(一)   裴申要自刎之时有弓箭手射中了他的手臂, 他之前所受的刀伤箭伤都不是致命伤,及时救治之后, 倒也捡回了一条命。   寿阳公主对外宣称裴申已死, 把他囚到宫中的一处偏僻殿宇内。   他的伤都还没有好,一直都在卧床。因为被射穿了右臂,他连自己握筷吃饭都不能。   一场大乱之后, 寿阳公主收拾了一下之前的公主府和皇宫, 竟从裴申的旧物之中找到了几个奇怪的小瓶子,里面都是丸药。   她不懂医术, 自然猜不出来那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只好去找太医院的太医。这东西似乎并不是什么稀罕物, 太医稍作查验便已经知道是什么。   寿阳公主知道那药的用途之后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拿着那瓶子就去找了裴申。   裴申被囚在这方寸大的床榻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整个人都是病恹恹的。   他抬眸看了寿阳公主一眼, 起初并不想理会她,后来才开了口:“你想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何必问我,直接去问太医院里的太医不行么?”   寿阳公主早已去过太医院, 自然知道这药的用途。她想确认的, 只是……   裴申并不愿理会她, 索性自己主动说明白了:“这是避子药, 男用的。除了第一次, 每一次在跟你同房之前, 我都会吃。好了, 你现在知道了吧,知道了就可以走了!”   “裴申,你就那么不想跟我生孩子吗?”   “有那一个已经够恶心了, 你还想要第二个?”   他即便是做了阶下囚, 说话依旧夹枪带棒不留余地,丝毫不怕她怒而惩戒他或者是杀了他。   他就是非要挑她最不喜欢听的讲,他巴不得她能杀了他!   寿阳公主似乎是早有预料他会说这种话,情绪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她想了想,又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们成婚这么多年,你就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么?哪怕就一天或者是一个时辰、一刻钟?”   她是巧取豪夺才抢来他的没错。可是书上说,天下之道,逆取而顺守之。她自问待他不薄。   无论衣食住行,她对他的照顾几乎都是无微不至,他想要入仕,她也特地去她父皇那里求。整个大锦哪里还有第二位驸马能在朝堂上有过超越他的成就?若非如此,也不会酿成之前那样一场灾祸,难到他就从来都不领情吗?   若说是巧取豪夺让他生了怨毒的根,可是她的父亲兄长也都干过这种事情,最后没有哪个美人不是死心塌地的,为什么独他一个人不同?   她父兄抢来的那些美人儿甚至最后都不一定能有一个正妻的位置,可是他做了她唯一的丈夫啊!   寿阳公主一脸的迷惑不解。   裴申皱紧了眉头,却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别说一个时辰、一刻钟,就连一刹那、一瞬间都没有!我倒是每时每刻都在讨厌你。你说你喜欢我,可是凭什么你喜欢我我就得喜欢你?我有求你喜欢我么?你从始至终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我是什么,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男宠么?”   “诫之,我……”   寿阳公主试图解释,可是一时也没想起来合适的说辞,话说一半又闭上了嘴。   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裴申怒气未散,又道:“对不起了公主殿下,您把我囚禁在这里也没有用!我不喜欢您也不想伺候您,您强迫不来的!因为我看见您就讨厌的紧,连硬都硬不起来,您还是请回吧!”   他这样想,寿阳公也无话可说。   他对她有心结,她还得慢慢打开。   寿阳公主并没有听裴申的话主动离开,反倒是在房间里陪了裴申一天,主动喂粥喂饭,只想缓解他的怒气。   裴申并不想理会她,只是坐在床角不说话。   其实裴申刚篡位成功的时候真的有过杀寿阳公主的念头,可是他想起年纪尚小的裴臻,最后还是放弃了,只是将她关在一座宫殿里。   他种下了那样的因,现在果报就来了。他也被她囚禁到了这方寸之地。   晚间的时候寿阳公主留宿在裴申的寝殿里,两人同床共枕却也没有做什么,寿阳公主只是从裴申的背后抱着他,脑袋抵着他的脊背入睡。   裴申不想同寿阳公主如此亲近,忍了半夜突然又来了气。   他起了身,低头看着还在酣睡的寿阳公主。   裴申是右臂受了伤,左臂没有任何问题。他虽然不是左撇子,但是常年练习弓/弩,他的左手也并非全无力气。   他用左手握住她的脖颈,想要将她掐死。寿阳公主从睡梦中惊醒,挣扎中着了急,伸手去打他重伤未愈的右臂,裴申一时吃痛松了手,寿阳公主急忙下床叫奴才。   小信子在寝殿歪守着,听见动静急忙奔进殿中来。他见裴申伤了公主,拿起门闩朝裴申完好的左臂上击打过去。   裴申伏在床榻上,疼得额头上青筋暴突,豆大的汗水顺着脸流了下来。   他猜想自己左臂的骨头可能断掉了,他很疼,但是咬着牙没吭声。   他原本就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去掐寿阳公主的,即便是寿阳公主不死,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们也不能再容得下他。   没想到他们竟这么仁慈,只是要了他一条胳膊。   想来也是遗憾,他们为什么不直接要了他的命呢?   寿阳公主见裴申受了伤,斥责了小信子两句,急忙叫太医来看。太医开了药方,内服外用的药置办了一堆。这个太医最会治疗疤痕,索性是要医治,寿阳公主就让太医顺带将裴申额头伤疤一并祛除了。   裴申额头上的疤被刀刮掉,之后又在伤口用了药,让皮肤重新长。   又隔了一些时日太医过来查看,说裴申的伤好转了很多,不过裴申本人却不太感受的出来。   他的胳膊被困在石膏里难以动弹,额头上的伤口很痒,他很多时候都想去伸手抓,可是两只胳膊都动不了,他没有办法。   晚上的时候他歪在床上,想在枕头上蹭一下自己额头上的伤口,可是却被寿阳公主看到了。   寿阳公主说伤口不能碰,否则很容易会再次留疤。   她怕裴申会再想办法动那伤口,索性也上了床榻,将他的脑袋抱在怀中。   寿阳公主帮裴申吹了一下那伤口,又叹了一口气:“之前刚伤着的时候我就叫你用药,你不听话,现在就要吃苦了。”   裴申闭着眼睛不说话,寿阳公主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不过很快就没事了。你的伤很快就好了,到时候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裴申也不知道她这个“重新开始”指的是什么,但是他并不感兴趣,所以就什么都没有问。   又过了几个月,他额头上的伤彻底长好,一点印子都没有留下来。反倒是两只胳膊一直都没有好利索,经常会使不上力气,只能勉强握着笔,抱几本书都费劲。   其实寿阳公主想让他多看看书写写字,就好像他当年在国子监读书时候那样。   可是他已经不看书了,也几乎没再写过什么字。   春去秋来,窗外的树木花叶凋零,过了一阵子枝头上又堆满了雪花。他也不知道到自己究竟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困了多久,只是数十日前他这住所的房门都贴上了春联,院外爆竹连响,又迎来了新的一年。   晚间裴申一个人躺在床榻上,房间里没有点蜡烛,到处都是昏暗一片。   他这一辈子抱薪救火,最终还是没有什么用。现在所有的薪都要燃尽了,火也马上就要灭了。   裴申莫名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被关在天牢时的场景。那个时候张卿卿买通了狱卒,带着他的父母来大牢看他,她来的时候身上似乎带着光。   他转个身闭上眼睛,整个人又像是回到了那年他跳下水潭后漂到的那个山洞里。那一次张卿卿也奋不顾身的跑过来救她,那次她来的时候身上似乎也带着光。   在黑暗中,她就是光。   可是以后他再也看不见光了。   殿门“吱呀”一响被人推开,裴申很是激动的从床上爬起来,很是期待的望向门口的方向,下一刻却是寿阳公主走了进来。   他有些沮丧,垂着眸子又躺回了榻上。   “诫之。”寿阳公主唤了他一声。   裴申很是敷衍的“嗯”了一声,连脑袋都没有抬。   寿阳公主走过去坐到床边,掀开被子将裴申剥了出来。   裴申很久都没有出过房间了,皮肤是长久不见天日的苍白。他也一直没有好好吃过饭,人也消瘦了。   她总觉得裴申能再白些、再瘦弱些,就更像他们初见时的样子了,可是人如今已经白了瘦了,跟以前还是没有很像。   不过还好,他还是他,他一直都在她的身边。   寿阳公主又伸手摸了下裴申额角的伤口,笑道:“全都已经好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了。”   裴申也睁开眼睛接了腔:“对啊,过了今天,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了。”   听到裴申愿意跟她重新开始,寿阳公主很是兴奋,偎在他怀里又道:“诫之,臻儿已经长大了,不久之后朝廷的大事他也可以独自处理了。要不我们什么都不管了,也逃出宫去浪迹天涯好不好?”   裴申没有说话,扭头望了望窗外,突然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寿阳公主答道:“上元灯节。”   “原来是上元灯节啊。”   “怎么了?”   “没怎么。”裴申沉思片刻又望向寿阳公主,“我饿了,想喝粥。”   “好,我这就叫人去给你煮粥。”   寿阳公主叫奴才们去煮了一碗粥送来,裴申喝了半碗不想再喝,随手将瓷碗搁在了床边的小几上。   上元灯节举国不夜,外面一直有人在放烟花爆竹,随着“噼啪”的响动声,一朵又一朵璀璨夺目的烟花在天空上炸开来。   裴申听到动静,往窗外看了看,又道:“公主,我们成婚这么多年,还没有一起出去看过花灯。我想出去看花灯,你陪我去好不好?”   他既然这样说,寿阳公主就没有拒绝的道理。   寿阳公主点头之后,裴申也起身下了床。   裴申看着身上松松垮垮的的中衣对寿阳公主说道:“公主你先出去一下,我要换个衣服才能出门。”   都已经是老夫老妻了,看着换个衣服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寿阳公主本想拒绝,但是好容易裴申今天高兴,她也不愿意违背他的想法惹得他不开心,所以就主动出了殿门。   在寿阳公主出去之后裴申就上了门闩。他回到床榻边倒掉了剩下的半碗粥,将那只碗掷到了地上。   寿阳公主听见摔碗的声音觉得有古怪,可是回头推门的时候却发现殿门已经被裴申从里面关上。   她有些着急,急忙叫奴才们撞门。   裴申坐在地上不紧不慢的挑选碎瓷片,他在等他们撞门。奴才们撞开殿门冲进来的时候,他才将自己挑好的瓷片放进了嘴里。   小信子看清楚了裴申的动作,急忙奔过去掰着裴申的下颌往他的嘴里掏。可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裴申已经将那碎瓷咽了进去。   裴申张着嘴,吐出一大口血,挑衅似的含笑望着寿阳公主。   小信子看见裴申这副德行就来气,可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这位驸马爷他是知道的,这可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且不说他之前闹出来的那些捅破天的事情,只说今天,他就算是死也不肯痛痛快快的死,就会整幺蛾子。他早就算计好了,故意要把这场面弄到最难看,非要伤透了公主的心不可。   真是太坏了!   裴申的算计很快就起了作用,寿阳公主冲过去抱住了裴申,哭喊着大叫他的名字,一时情急也呕出一大滩血出来。   裴申看见寿阳公主这副样子突然觉得有些无趣,别过头又望向窗外的焰火。   又是上元节,之前他跟她约好每年都要去放河灯的。   唉,今年还是去不了,他又食言了。   可是没关系,反正他知道,她总会原谅他的。 第110章 番外(二)   张卿卿在当状师之后处理的最棘手的一件案子, 就是自己公公和婆婆的和离案件。   琅琊长公主和驸马爷方齐同龄,两个人十七岁的时候成了婚, 而今成婚已有四十多年。已经共同度过了半生, 也不知为何,竟会在花甲之年突然提出和离。   “父亲,母亲, 你们两个, 都想清楚了么?”张卿卿试探性地重新求证。   “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两个老人异口同声道。   张卿卿抬眼又仔细看了下这两位老人。   琅琊长公主自不用说,张卿卿是她看着长大的, 两个人已经熟悉的夸张。但是方齐这位舅舅兼公爹, 她是真的不太熟悉。   方熠的模样长得很像父亲方齐, 两人的眉目面容有六七分相似。方齐年轻的时候也同方熠一样是个鸾章凤姿的贵公子, 他也素有大志, 一心想要报效祖国。不过因为大锦不许外戚干政的规矩, 他的人生自从迎娶了琅琊长公主那一刻起就发生了转折。   张卿卿很小的时候便经常跟随母亲一起出入方府,方修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不在。到后来他甚至直接离府修道,再也没有回来过。   琅琊公主和方齐这一对夫妻不仅仅是神离, 甚至连貌也早就不想合了。   “夫妻, 母亲, 这个和离原因上怎么写, 你们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要和离来着?”   张卿卿再次发问。   方齐道:“性格不合, 感情破裂。”   张卿卿提着笔正准备开始撰写和离文书, 没想到这原因却被琅琊公主一下驳回。   “谁跟他感情破裂?我们是父母包办婚姻, 从来没有感情!”   琅琊公主气鼓鼓地敲了下自己的拐杖。   方齐看了琅琊公主一眼,又望向张卿卿:“那就按她说的写,我没意见。”   张卿卿点了点头, 在写和离文书的时候也换了一个词。   两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办和离, 具体程序也没有那么复杂。他们只有方熠这么一个儿子,方熠而今也已经长大了娶妻生子了。关于儿子的抚养权问题他们确实是没有什么可争的;至于财产问题,他们两个人分居了一二十年,也几乎没有什么共同财产了。就剩下一点捋不清的也无所谓了,反正百年之后都是给自己儿子的。   张卿卿帮他们写好和离文书,老爷子老太太便准备要分道扬镳。   老爷子不求仙问道之后只愿在红尘潇洒,行踪一向诡秘莫测,老太太的生活则很简单,直接跟着张卿卿一起回方熠新置的宅邸里面。   琅琊长公主坐在马车上,一路上都是愁眉苦脸郁郁寡欢。张卿卿本来还以为她是因为与方齐和离的事情难过。   毕竟成婚四十多年,俩人还生了孩子。老太太估计是心里难受。   张卿卿沉思许久措好了词,准备安慰一下她。没想到老太太却突然长叹了一口气:“这马车怎么这么慢,怎么还不到家?我的宝贝孙女一定想死她的奶奶了!唉!真让人着急。你说这个老头儿也真是的,就办个和离磨磨唧唧的,耽误了我多少时间!”   “……”   张卿卿本来还在担心,这个时候心突然间就放下了。   说到这里,琅琊公主又拉住了张卿卿的手语重心长的教育:“卿卿啊,母亲是真的拿你当亲闺女才要跟你说这样的话,你千万要挺好了。你要是跟方熠过不下去了,千万不能硬撑着,别学我,麻溜离了才是!什么为了孩子为了孩子,不离才是折腾孩子!”   “……”   张卿卿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好在琅琊公主也没有逼着要回应,自己很快又岔开话题进入了美好的憧憬之中。   “这婚都离了,我也没有必要在受什么乱七八糟的约束了。等我的小孙女儿再大一点不粘着我了,我就再去给她找个仪容俊朗一表人才的后爷爷去!”   “……”   “卿卿啊,你这老不说话什么意思?”   张卿卿笑了笑:“没什么。母亲,我觉得您说的有道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