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探案手札 作者:糖果耳环   文案:   他是瑞王府说一不二的小王爷,大理寺的小小寺正,东京城著名单身男青年,冷静少言思维缜密,满心满眼只喜欢一个寡妇。   她是妙手回春的女大夫,婚龄九年的年轻寡妇,喜欢吃美食喝美酒,是人见人爱的小蜜桃,也是小王爷喜欢的人。   “王爷能娶寡妇吗?”   “若是喜欢,有何不可?”   冷静少言小王爷X活泼貌美小寡妇,追爱之路,道阻且长,破案+谈情,he甜文   内容标签:因缘邂逅 甜文 朝堂之上   主角:子书俊,沐桃月 ┃ 配角: ┃ 其它:大理寺,破案推理,单元破案   一句话简介:王爷爱上小寡妇,追爱之路阻且长   立意:真心相待,必有回报 第1章 序 法者天下之公器,惟善持法者,亲疏……   法者天下之公器,惟善持法者,亲疏如一,无所不行,则人莫敢有所恃而犯之也。   ——《资治通鉴》   二月杏花雨,庭院叠新绿。   东京城右掖门向南临近桥边的尚宅,白墙黛瓦,秀丽雅致,颇有江南味道。   今日春社,许多大户人家都放了园子,尚宅也不例外,园子不大,却是有凉亭有溪水,溪水里两只小乌龟欢快的游着,亭边梨树抽了花苞,眼瞅着就要开了,梨树下,一位穿紫色窄衫的男子鼻观口口观心,拿一把小蒲扇专心致志守着风炉上的小壶,旁边小板凳上坐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正靠着他吃点心。   一阵环佩叮当由远而近,织锦的折枝芍药襦裙映入眼帘,三寸绣花鞋淡雅秀气,鞋头上坠着两颗温润珍珠,男子拿扇子的手一顿,下一秒继续有节奏的扇着风。   胖娃娃舔了舔黏糊糊的手指,拍拍男子肩膀:“表叔,这是天章阁学士王大人的女儿王熙萌。”他仰起头奶声奶气的喊道:“熙萌姊姊好!”   “云起小郎君好。”王熙萌略施一礼,有些不虞的看看只顾低头盯着风炉的紫衣男子,“子书小王爷?”   听到她喊自己,子书俊无奈的抬起头应了声:“幸会。”   见他抬头,王熙萌先是娇羞的微微侧头避了一避,然后矜持缓慢的把目光移到子书俊脸上,这一移,便再也移不开了。   这位小王爷真好看啊,一身锦缎的紫色窄袖衫,衬得他面如冠玉、白璧无瑕,浓密的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好看的丹凤眼锐利冷峻,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清冷孤傲又贵气,真真画中神仙一般的长相。   子书俊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无所谓的又低下头,小壶里的水烧开了,他把壶提下来倒进旁边的汤瓶里,又从汤瓶里倒了一杯递给不停在吃点心的小胖墩尚云起。   “熙萌怎么一直站着呀?云起过来,把小板凳让给熙萌姊姊!”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走过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瓜子脸大眼睛,说起话来嘴角有两个若隐若现的小靥窝,她是尚云起的阿娘,南嘉郡君李靥。   “阿娘!”“表嫂。”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站起来。   “云起乖,让熙萌姊姊坐你的小板凳跟你表叔聊天。”李靥招招手让尚云起过来,“阿娘带你去那边找妹妹一起吃点心啊。”   “那表叔聊完可以教我昨日没教完的剑术吗?”   “表叔今日没时间,他跟熙萌姊姊聊完还要跟念念姊姊聊,然后跟秋月姊姊聊……”李靥拍拍儿子的小脑袋,“等爹爹放衙回来,让他教你。”   尚云起同情的看向子书俊,表叔不容易啊。   “时辰不早了,大理寺还有个案子等小弟去处理。”目光扫过凉亭里一众正向这边张望的环肥燕瘦,子书俊紧走两步把汤瓶塞进李靥手里,又冲王熙萌一抱拳,“先告辞了。”   “表叔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尚云起迈开小短腿追上他,两个人一前一后跑出了园子。   李靥看看两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尴尬的笑笑:“呵呵,熙萌,咱们去凉亭喝茶。”   ————————   大街上,尚云起气喘吁吁连追带跑,试图跟上自己表叔的大长腿:“表叔,你就这样走了,阿娘的相亲会怎么办?”   “我是真的有事。”子书俊放慢脚步牵起他的手,“并非有意辜负表嫂好意。”   “你就祈祷阿娘不生气,要不然我老爹一定找你算账。”   “……”子书俊没理他,过了桥拐进不远处的月牙巷,冲一位早就等候在那里的白衣男子走过去,“如何?可有异常?”   “暂时没有。”白衣男子小幅度的跟尚云起摆摆手算是打过招呼,“马上就到午时了,若真是他干的,这会儿该有动静。”   “绝对是他。”子书俊很笃定。   两个人正说着,巷子里的一扇院门吱呀开了,里面鬼鬼祟祟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男人怀里抱着包袱,边走边四下张望,子书俊把尚云起背起来,和白衣男子一起跟了上去。   男人一路小跑,两个人运起轻功悄无声息的跟着,一路跟到城郊僻静处的一间小院,男人进了院闩上院门,满头大汗的挪开院子里的一块大石头,拿起铁锹挖了起来,不多时就挖出一件带血的衣裙和一把匕首。   他先是从包袱里掏出一块木板和一根金钗,把金钗埋在刚刚挖出血衣的地方,堆起一个小小的坟包,又把木板插在上面,跪在地上念念有词:“彩衣啊彩衣,我知道你死的不甘,可那天若不是你逼得太紧,我也不会一时错手杀了你……如今你已经死了,还是早日投胎个好人家~~你看,你先前要的金钗我也买了,这墓碑也按你说的写,可莫再纠缠我了!”   男人说完,把血衣拿过来,取出火折子就要点,一颗石子带着呼啸声飞过来,正正砸中他的手腕,男人痛呼一声惊慌失措:“谁?是谁?”   “我说怎么找来找去都找不到杀人凶器,原来石小衙内还有私宅。”子书俊背着尚云起翻墙进了院子,“石志明,凶器血衣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你是那日大理寺的寺正?”被叫做石志明的男人瞪大眼睛指着他,“你跟踪我!”   “不跟踪你,怎能知道你的龌龊事呢?”白衣男子坐在墙头,闲适的晃着双腿,月牙一样的眼睛里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我说要给冤死你手的女子一个有名分的墓碑,然后将她那天穿的衣服跟杀她的凶器烧掉。石小衙内真是个实在人,说什么信什么。”   “是你?”石志明疑惑的抬头,这张面孔他昨日才见过,一身白衣,道骨仙风的神仙模样,一语道破他的秘密,他还真以为自己遇见了什么世外高人,花了十两黄金买下所谓的破解之法,却竟然……   想到这里,他狠狠的盯着白衣男子,咬牙切齿:“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设计害我?”   “你真笨,连中书侍郎李大人家的大郎君,鼎鼎大名的飞雪残影李乐康都不认得!”尚云起趴在表叔背上喊了一嗓子,很是嘚瑟。   子书俊皱着眉头揉揉耳朵:“云起小声些。”又朝墙头上的李乐康使眼色,“烦请李郎君将他捆起来,物证也一并送去大理寺。”   “得嘞,看在你每天被南嘉郡君追着去相亲的份上,给你当一回苦力。”李乐康跳下围墙,麻利的捆好石志明,拿着血衣跟匕首,几个人一起去了大理寺。   “左司郎中的小儿子石志明,杀死自己侍妾彩衣,抛尸井底妄图脱罪,我跟乐康先是每日深夜扮作女鬼在他房外游走,令其惶惶不可终日,待几近崩溃之时再由乐康扮做道士,假意授与他破解之法,之后一路跟踪,找到了血衣和凶器,石志明现已伏法,对罪行供认不讳。”大理寺议事间,子书俊正在报告这次破案的经过。   “所以你逃了我娘子专门为你准备的相亲会,还带着云起这个不足五岁的孩子去抓杀人犯?”一位长相与子书俊有六分相似的男子坐在书桌后面,手指缓慢而有力的敲击着桌面,盯着子书俊。   他是大理寺的最高长官,大理寺卿尚辰,也是尚云起的父亲,南嘉郡君的夫君,子书俊的表哥。   子书俊沉默了一下,挠挠头开口:“表嫂一片心意,锦鹤心领了,但这相亲之事真的……”   “也是,虽说你已经二十有二,阿舅和娘亲亦一直来信催促我们夫妻帮你留意适龄女子,我家娘子更是放下了手头所有事用心准备,但你子书锦鹤毕竟是瑞王府小王爷,论身份我们操不上这份心。”   “兄长,说好出了杭州,就不提我身份的。”子书俊抗议。   “当初你来东京城,也说一切听表嫂安排。”尚辰寸步不让。   兄弟俩相似的丹凤眼对视,眼神隔空厮杀,一个傲气,一个锐利,片刻之后,子书俊举手投降。   “……我去给表嫂道歉。”   “还要得闲约那王家娘子饮茶。”   “是……”他垂头丧气的应下,“若无它事,小弟告退了。”   “惠民河宣化门外的河堤草丛里发现一具女尸。”尚辰拿起刚才下属送进来的据报,“开封府最近人手不足,加上女尸衣着富贵,看起来不像普通人家,便把案子转给了大理寺,你若是没空,我叫别人去了。”   “有空!小弟现在便去!”   “仵作已经赶过去了,你也快去吧。”尚辰看他一幅迫不及待的样子,笑着把据报递给他,“让春和把云起先送回家,你记得回家吃晚饭。”   “是!”   子书俊拉着李乐康行色匆匆往外走,大理寺的众人纷纷见礼,又凑在一起议论:   “你看你看,子书小王爷又拉着李郎君跑了。”   “这好好的瑞王府小王爷不做,跑来大理寺当个寺正,你说他图什么啊?”   “这咱不好说,不过听说他是尚寺卿的表弟,尚寺卿断案如神,想来表弟应不会太差。”   “何止不差,子书小王爷能文能武,机智过人,模样也俊,听说这东京城大门小户的娘子们都喜欢他。”   “那他喜欢谁?”   “嘿嘿,你看他刚才拉着谁?”   “也是,如今男风盛行,这断袖分桃之事……”   “大胆,法司重地也敢嚼舌根,尔等是活腻了吗!”大理寺丞蒋文正厉声喝止,后面跟着神情严肃的尚辰。   “尚寺卿!蒋寺丞!”众人吓得纷纷跪倒,“属下一时口快,尚寺卿恕罪!”   尚辰摆摆手:“大理寺乃肃穆之地,尔等都是大理寺的官人,背后妄议是非难免失了体统,谨言慎行,下不为例。”   “爹爹,什么叫断袖分桃啊?”尚云起仰着小肉脸看着自己一脸不爽的老爹,觉得大约不是什么好词。   “小孩子不该知道这些。”尚辰把尚云起抱上马车,“跟你阿娘说,今日就把隔壁院子的定金付了,让子书俊给我搬出去!再给他找个丫鬟,要女的!”   “老爹,丫鬟本来就是女的。”   尚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让他快滚进马车里去,又把刚才的话对春和说了一遍,看着马车走远了,他背着手长出一口气,自己这个表弟自小聪明过人,却是不爱功名,不爱美人,只爱推理破案,偏偏表弟又是独子,舅父与舅母为了他的亲事操碎了心,加上最近男风盛行,把二老吓得几次三番来信让他看紧表弟,哪怕先找个侍妾,也万万不可好了男风。   “尚寺卿?”见他半天不说话,蒋文正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其余寺丞还在等您……”   “回去吧。”尚辰回过神来,转身回议事间,“新来的仵作你见了?”   “见了,两个年轻人,一个是仵作,一个是狱医,这不刚接了河堤女尸的案子嘛,我让他俩去看看,顺便试试二人才能几何。”   “好,等二人回来,让他们来见我。” 第2章 女尸疑云(一) 子书俊跟李乐康两个人……   子书俊跟李乐康两个人骑上马,过了州桥出朱雀门,沿着惠民河岸边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宣化门外的河堤,发现女尸的草丛附近已经有大理寺的差人看管了起来,不让百姓靠近,二人下马来到河边,看见女尸旁边蹲着一黑衣一白衣两名年轻男子。   “小月记一下,死者女性,身长五尺半到六尺之间,发髻整齐,身材匀称,除颈部伤痕外,无明显外伤。”黑衣男子一边检查尸体,一边让旁边的白衣男子做记录,“无尸臭,瞳仁无浑浊,四肢柔软,关节能动,死亡时间应超过十二个时辰,不足三十六个时辰。”   “二位是……?”子书俊看着两个人面生,之前在大理寺没见过。   白衣男子见有人来了,站起来笑的眉眼弯弯,热情的自我介绍:“你们是大理寺来的官差吧?我是新来的狱医,我叫沐桃月,这位是我师兄卫墨风,也是刚来大理寺,他是仵作。”   “御医?”李乐康看看沐桃月,身量不高,白白净净的,月牙一样的大眼睛,挺翘的鼻子,有点肉嘟嘟的小脸,唇红齿白的小模样……女的?   “是狱医,监狱的狱!”沐桃月解释,“我跟着师父学医多年,医术很不错的,这次来是想在大理寺谋个差事,贴补家用,这是我第一次来东京城,真是繁华热闹……”   “闲话之后再叙。”子书俊抬手打断了她,捏捏眉心,蹲下去看女尸,“卫墨风是吗?有什么发现?”   自己说的话被打断了,沐桃月也不恼,耸耸肩拿着笔蹲下继续记录,李乐康觉得有趣,也跟着蹲下。   女尸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能看出生前是个很好看的女子,身上穿金戴银,是富贵人家的打扮。   “我刚刚检查过了,死者全身上下只有这一处伤。”卫墨风指着女尸的脖颈处,“你看,指痕清晰,这是两个大拇指的指印,两侧的黑色痕迹是虎口压迫所致,从伤痕上看,应是被双手环掐,窒息而死。”   “这衣服湿乎乎的,是不是被河水冲上来的?”李乐康看见女尸的衣服跟头发都湿漉漉的。   “不对,若是被河水浸泡过,应该里面的衣服更湿才对。”子书俊摸了摸女尸的里衣,“衣服外潮内干,是沾了露水。”   沐桃月算了算:“露水出现的时间……也就是说,尸体是寅时被扔在这里的?”   “寅时,或者寅时之前。”子书俊点点头,继续问卫墨风,“还能看出什么?”   “死者牙齿磨损很少,应是经常□□细的食物,十指娇嫩,不似普通妇人,是养在深闺大院的富贵之人。”   “尸体是谁发现的?”   有差人过来禀报:“回寺正,是不远处听涛茶馆的茶博士报的官。”   “你是寺正?”沐桃月再次对着子书俊自我介绍,“我叫沐桃月,是狱医,不是御医……”   “我知道,监狱的狱。”子书俊敷衍的拍拍他肩膀,又对差人说,“把报案人叫过来,我有话要问。”   报案的茶博士很快被领了过来,据他讲述,是今日一早上工时候发现的女尸。   “茶馆几时上工?”子书俊觉得他来的过于早了些。   “茶馆辰时上工,不过小的喜欢早来会儿。”茶博士恭恭敬敬的解释道,“卯时过来吃个早饭,顺便来这河边吊吊嗓子。”   “吊嗓子?”   “是,小的喜欢听戏,没事儿了也爱唱两句。”   子书俊环视了一下四周:“当时除了你,还有没有别人在场?”   “有,早市上卖蟠桃饭的赵五哥也看见了,还有好几个卖朝食的都看见了!”   “你先走吧,有问题再找你。”子书俊盯着女尸摸着下巴陷入沉思,若是按照验尸结果来看,女尸死亡时间在两到三天,一个富贵人家的女眷不见了两三天,为什么没人报案呢?   “我觉得咱们现在有两点线索可以查。”同样摸着下巴盯着女尸的沐桃月突然开口,见众人都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模样娇俏可爱,子书俊不禁皱眉,这男子怎么娘里娘气的?   “第一点便是这里。”他指着女尸的发髻,“看出什么了没有?”   “发髻整齐,样式复杂,应是费了一番功夫。”李乐康仔细瞧着,他在家经常见阿娘梳头发,这个发髻没有一个时辰梳不起来。   卫墨风也看:“首饰做工精细,材料也是上好……小月,你究竟想说什么?”   “嘿嘿,你们看她发髻正中,少了什么?”   三个人一齐看他,又一齐摇头。   “……”沐桃月无语,“少了头冠啊,死者的这个发髻明显就是戴头冠的发髻。”   李乐康恍然大悟:“啊,我想起来了,阿娘梳完头发之后都会戴头冠!”   “这女尸衣着就已如此华贵,想必头顶的冠子更是奢华。”卫墨风也连连点头,“凶手一定把头冠拿走了。”   子书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个娘里娘气的小狱医:“第二点呢?”   “第二点嘛~”沐桃月从女尸的衣服上择下一点东西,“风哥……哥们你看,这是什么?”   卫墨风接过来仔细看看:“粗麻线?”   “可死者穿的是上好的锦缎,连绣鞋都是缂丝的,不该有粗麻线出现啊。”李乐康也凑过来。   “若是麻袋上的呢?”沐桃月比划着,“装进麻袋,用车运到这里然后扔掉~”   子书俊好奇的问他:“为什么是用车?”   “若是拖拽到此,后背应有拖擦痕迹,若是背到此处,衣服前胸腹部处应有很多褶皱,而这两点死者身上都没有,我查看了周围,也没有符合两个人搬运麻袋的脚印,所以应是用车运过来的。”   沐桃月几步爬到河堤上面的大路上,招呼众人过去看:“这里的边缘泥土明显被磕碰过,露出的泥土还很新鲜,女尸身上也有泥,我猜凶手应是驾车到了这里,把女尸扔下,女尸顺着斜坡一路滚进草丛……”   “是平安车。”子书俊趴在地上仔细看靠近路边的车辙。   沐桃月用胳膊肘捣捣李乐康:“兄台,平安车是啥?”   “装货用的车。”   “哦~~”   子书俊抬头看看天,“天色不早了,你俩先把尸体抬回大理寺去,乐康跟我再去周围打听打听,看有没有别的线索。”他看向沐桃月,“麻烦这位……小兄弟,帮忙跟寺卿大人说一声,晚饭不必等我。”   “好!兄台就此别过!”沐桃月潇洒的转身抬女尸去了,卫墨风叹口气默默跟上,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李乐康捂着嘴碰碰身边的人:“这位小兄弟有点意思啊。”   子书俊也赞同:“是挺有意思,就是娘里娘气的,难道是宦官?”   “……!”李乐康后退两步上下打量着他,摇头叹气,“啧啧啧,这么俊俏的小王爷,怕不是个傻子?”   “我如何傻了?”   “……算了,反正那小兄弟到了尚寺卿那里,估计连过场都不用走,直接退回原籍。”   “为何?”   “哎呦你别问了,我不想跟傻子聊天。”   ——————————   傍晚,尚宅。   吃过晚饭,李靥靠在自己夫君肩膀上看书闲聊:“房子我租好了,明天收拾完就可以搬过去,可是为什么非要给锦鹤找个丫鬟啊,他一个单身男青年,找个小姑娘伺候……不好吧?”   尚辰伸手捏她脸:“放心,锦鹤有分寸,阿舅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东京城男风大盛,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找书童,要找丫鬟。”   “最近的确是男风盛行,前几日跟思悠去的万竹轩,那里唱曲的跳舞的都是白白净净的小郎君,那身段舞姿真是……”见尚辰有些不悦的盯着自己,李靥下意识的住了嘴,跑去书桌翻出一张纸来,“这是给锦鹤准备的使女名单,都是好人家的女娃,让他自己选一个吧。”   尚辰接过来看了看,疑惑的问:“为什么还有小雨?”小雨是李靥的贴身丫鬟。   “小雨毛遂自荐,她一直都喜欢锦鹤啊,夫君看不出来?”   “……未曾留意。”   “也是,夫君心怀天下,怎能留意这儿女情长呢。”李靥开心的蹭蹭他,“若是锦鹤选了小雨,我就开始着手给小雨置办嫁妆!”   尚辰觉得子书俊不会喜欢小雨,所以也没理会自己娘子喜气洋洋的畅想,他来到书桌前,拿起毛笔蘸了墨略一思索,提笔添上了一个名字。   “沐桃月,谁呀?”   “曹悦竹的徒弟,女扮男装来大理寺当狱医。”他把李靥拉进怀里,“我要遣她回原籍,结果这女子哭天抹泪的不走,后来我查了查,确是身世可怜,但大理寺不要女子,便问她要不要跟着锦鹤做个助手,毕竟她医术不错,学识也可。”   “那小雨怎么办?”   “若锦鹤选了小雨,我明日遣她回原籍便是。”   夫妻俩正商量着,子书俊回来了,尚辰把事情一说,子书小王爷满脸的抗拒:“我独居即可,不需要人伺候。”   “不可,阿舅嘱咐务必要有人照顾你。”   “书童行吗?”   “不可,必须是女子。”   子书俊英俊的脸上写着无奈:“兄长……”   “你看,这是阿舅给我写的信。”尚辰指着自己书桌上厚厚一摞,“选一个,大家都清净。”   看着那一大摞的信笺,子书俊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脾气倔不理会,爹妈就一直打扰表兄表嫂,的确有些过分了,想到这里他点点头:“兄长看着选一个吧,小弟都可以。”   “我帮表叔念我帮表叔念!”尚辰和李靥的小女儿,尚云起的双胞胎妹妹尚云舒高兴的跑过来,趴到李靥的膝头,费力的认着字:“字画店任老板之女~任英娘,林书生之女~林丽,还有小雨姐姐,还有这个是什么刘家之……咦,这两个字从来没见过。”她问旁边的小胖墩尚云起,“哥哥,这个词念什么?”   尚云起看了一眼,小胖手在纸上点一点,很显摆的样子:“遗孀,就是寡妇的意思。”   尚云舒高兴的喊:“刘家之遗孀!”   “还有寡妇?”   “又不是选王妃。”尚辰一本正经,“符合条件都可,不喜欢可以不选。”   子书俊也一本正经:“那便要这个遗孀吧。”   “表叔喜欢寡妇?”尚云起挺高兴,他的表叔果然与众不同。   “嗯,我挺喜欢寡妇的。”与众不同的子书俊点点头,“就这个吧。”   “可,明日让她直接去找你。”尚辰挥挥手,总算是完成了舅父嘱托的任务,“去休息吧!”   李靥挠挠头,总觉得夫君理解错了舅父的意思,不过她现在没工夫想这些,伸手抓住了正要跑去玩的尚云起:“站住!什么遗孀寡妇的,谁教你的?”   “唐唐阿舅教的,鳏夫的鳏我也识得的。”   “这个没正形的唐君莫……”   李靥还想再说什么,被尚辰搂进怀里往卧房走:“早晚要识得的,比起云起识字,我更想听靥儿讲讲万竹轩是怎么一回事……”   卧房门关上,剩院子里一大两小面面相觑,子书俊耸耸肩:“来吧,到表叔房里玩手指傀儡去。” 第3章 女尸疑云(二) 第二日。   子书……   第二日。   子书俊一早赶着出门,昨天见到女尸的时候,几个卖朝食的目击者都已经收摊回家了,其余的人问来问去也没个头绪,所以他决定今天赶早,先去早市问问昨日清晨女尸到底是如何被发现的。   刚一出门,就碰见了昨天那个娘娘腔的小郎君,小郎君见了他很开心,几步小跑来到近前:“寺正大人!”   “沐桃月?”他依稀记得是这个名字。   “我是沐桃月,咱们昨天刚见过的!”见他认出了自己,沐桃月高兴的笑起来,“您要去哪里忙?带着我吧。”   子书俊奇怪道:“你不是狱医吗?不去大理寺当差,跟着我作甚?”   “唉,别提了,大理寺不要我……”沐桃月耷拉着脑袋叹口气,“我好说歹说,总算是没被打回原籍,但是大理寺呆不成了,给派了新的活计,我这一大早来报到却没找到人。”   “许是太早了,你可再等等。”   “没关系的,我这活是个晚上干的活,既然主人家早上不在,晚上再来便是。”   子书俊点点头,抬腿就走,沐桃月提着包袱跟着他:“您去哪儿?带着我呗!”   “去宣华门外的早市吃早饭。”   “我也去我也去!您是不是要去打听昨天那具女尸的事儿啊?记得报案的茶博士说,卖蟠桃饭的赵五哥看见了,咱们去问问?”   “在下喜欢一个人做事。”   “拜托了……我这会儿无处可去,您就带着我吧,大不了,中午我请您吃饭,又或者我给您无偿把脉?这东京城这么大,处处繁华,要是不跟着您,我怕迷路,万一走到了不该走的地方……”沐桃月开启了碎碎念模式。   “跟着也可,有个条件。”子书俊一阵头疼。   “您说!”   “少说话。”   “好,我现在就闭嘴!”沐桃月双手食指交叉在嘴巴上打了个叉号,红润的小嘴微微嘟起,衬的双手愈发柔嫩白皙,水汪汪的大眼睛调皮的眨了眨,“禁声。”   子书俊暗想,怪不得如今小白脸吃香,这娘娘腔的小郎君还真是怪好看的啊。   ——————————   宣华门外的早市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两个人找到了卖蟠桃饭的赵五哥,沐桃月大方的买了两碗蟠桃饭,说是边吃边聊。   子书俊不喜欢吃甜的,只吃了两口便轻轻放下了调羹,刚想张嘴问问摊主昨天女尸的事情,就见身边的沐桃月满嘴饭粒表情浮夸的竖起大拇指。   “赵五哥这蟠桃饭真乃东京城一绝啊!俗语说,桃养人,食桃可补中益气、养阴生津,还可令人好颜色,这蟠桃饭桃汁丰沛,娇红温软,芳香甘甜,甚美,甚美!”   “小兄弟好见识!”赵五哥被他夸得眉开眼笑,“我这蟠桃饭不敢说东京城第一吧,但也绝对不差,这十里八乡街里街坊的,都爱吃这一口!”   “那肯定啊,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蟠桃饭!”沐桃月闭眼吹,“有诗云:玉皇种下蟠桃园,枝繁叶茂遮云天,难得众神勤劳作,硕大蟠桃红又鲜!”   赵五哥乐的合不拢嘴:“哈哈,好诗,好诗!我改天去找人写了,挂在我这摊子上!”   “不用找人,他就能写。”沐桃月指指正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子书俊,“他的字可好看啦!兄台,您给老板写一幅呗。”   子书俊眉头一皱就要拒绝,却被这俊俏的小郎君按住了肩膀,软软的小手柔若无骨,激起了他一身的鸡皮疙瘩。   “您看这个摊位正对着女尸的位置,若是发生了什么事,老板肯定全看到了。”沐桃月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而且您昨天写尸格的时候我看见了,苍劲有力,矫若惊龙,端的是一手好字。”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呼吸间有蟠桃的香甜味道,子书小王爷只觉得心跳有些乱,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你那是什么诗?”   “打油诗啊,文采如何?”   “……倒是通俗易懂。”   “五哥啊,找您打听个事儿呗。”从别家借来了纸笔,沐桃月一边看子书俊写字,一边自来熟的跟赵五哥聊天。   “小兄弟尽管问,能知道的我就都告诉你!”   “昨天这下面河堤上有具女尸……您瞧见没有?”   “那个啊,瞧见了。”赵五哥点点头,“我一早来的时候就在那儿,还以为谁家娘子喝醉睡着了,来吃饭的刘大娘特意下去看了看呢。”   “看了看?之后呢?”沐桃月问,“刘大娘没吓坏吧?”   赵五哥又卖出了几份蟠桃饭,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压低声音说:“说起来也奇怪,刘大娘下去看了之后跟我说,那小娘子没事儿,睡得正香呢,我也就没在意,后来听涛茶馆的茶博士来吊嗓子,唱了没两句就慌慌张张的爬上来报了案,说下面是个死人。”   “茶博士天天来吊嗓子吗?”   “嗯,只要不下雨,几乎天天来。”   “那位刘大娘住在哪里?”子书俊把写好的打油诗挂在摊位前,问道。   “就在前面那个小巷子。”赵五哥指了指前面,“怪了,刘大娘天天来吃我的蟠桃饭,怎的今日没来呢?”   旁边吃饭的一个中年男人听着他们聊天,突然插嘴:“你还不知道吧,刘大娘家里出事了。”   “出事了?何事?”   “哎呀,这不好说。”中年男人咂咂嘴,“只能说他们家倒霉,你们自己去看看吧……”   子书俊跟沐桃月对视一眼,决定去刘大娘家里瞧瞧,他们来到赵五哥说的小巷口,刚往里走了几步就听见巷子里一户人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的哭叫:“娘啊!你怎么就死了呢!”   两人赶紧过去,看见不远处一个小院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人,人群里有人摇头叹息:“这老于家怎么回事儿啊,昨天死一个,今天又死一个。”   “死人了?”沐桃月凑到人群里问一位看热闹的老妇人,“大娘,这家谁死了?”   “还能有谁?于大郎的娘于刘氏啊!想想也是,这事儿谁摊上谁都想不开!”   “于刘氏……刘大娘吗?”   见老妇点头,子书俊掏出腰牌:“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让开!” 第4章 女尸疑云(三) 见来了官差,大家自动……   见来了官差,大家自动让出了一条路,子书俊带着沐桃月迈步走进院子,只见北边小屋的门大开着,正冲门的房梁上吊着一位老妇人,脸色青紫,舌尖露出,眼睛半闭着,毫无生机的前后微微摆动,看起来已经死了多时了。   “让开,先把死者放下来再哭!”子书俊把尸体下面放声大哭的一位少妇拉开,双臂抱住死者的腿向上托,示意沐桃月帮忙把房梁上的绳索解下来。   沐桃月拉过来桌子,搬一个凳子摞在上面,动作麻利的解开了绳索扣,又跳到地上检查尸体:“死者颈间索痕长八寸一,上交于左右耳后,眼合唇开,舌抵其齿,索痕呈深紫色,应为自缢而亡。”   “自缢?”子书俊看他,“你可验清楚了。”   “验清楚了,确是自缢。”沐桃月指指房梁,“房梁上只有一道索痕,死者颈间也只有一道索痕,索痕一致,不是他杀,而且……”   “如何?”   “而且死者之前应是极悲痛,哭了很久。”他翻过死者的衣袖给子书俊看,上面有几处不规则的硬痂,“你看,这是涕泪的痕迹,都结块了,肯定哭了很长时间。”   子书俊仔细看了看,的确是鼻涕眼泪的痕迹,于是他站起来问刚才痛哭不止的少妇:“你与死者是何关系?”   少妇擦擦眼泪,道了个万福:“回官爷,民妇娘家姓袁,名唤七娘,死的是……是我的婆婆于刘氏。”   “可知你婆母为何自缢?”   “民妇猜想,大约,大约是心中有愧……”   “有愧?”   子书俊正要仔细问问刘大娘是因为什么事情有愧,突然听到院子里一声巨响,他回头看,只见院子当中站了一位青年男子,中等身材,一脸憔悴,地上躺着一个方匣子,掉落时扬起的尘土还未落下,那声巨响应该也是这个匣子落地时发出来的,是什么?   “棺材。”沐桃月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像是给小孩子用的。”   “娘?娘——!”青年男子看清了地上躺着的人,哭叫着冲过来扑到刘大娘身上,“娘!你为何如此想不开啊!”   沐桃月被男子推了一把,一下撞在子书俊身上,鼻梁磕到了他的前胸,疼的眼泛泪光。   “抱歉。”子书俊充满歉意的掏出帕子,示意他擦擦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快些擦掉。”   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沐桃月揉着鼻子问袁七娘:“我见墙角有个婴儿床,你家孩子呢?”   “孩子……孩子?”袁七娘呆住了,嘴唇哆嗦了两下,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指着刘大娘的尸体厉声道:“死了也好,她本来就该给我家小麦穗陪葬的!”   话语刚落,正跪在地上哭的男子突然暴起,抬手给了她一耳光:“你看清楚了,这是我亲娘!”   袁七娘被一巴掌打倒在地,半边脸瞬间肿起老高,她不甘示弱的爬起来,摸起凳子就砸了过去:“小麦穗也是你亲女儿啊!死的那么惨,都是你亲娘害的,她活该!她罪有应得!”   “你这个毒妇,居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被砸了一下的男子暴跳如雷,一把挥开凳子,朝袁七娘扑过去。   小小的屋子里顿时乱作一团,子书俊挡在袁七娘前面拦下了男子的拳头:“不许打架!东京城内禁止斗殴!”   “我打我自己婆娘,关你甚事!”   袁七娘披头散发的越过子书俊扯住男子衣服:“你有本事打死我,反正小麦穗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我这就打死你!”   男子疯了一样又打又踢,嘴里也不干不净的骂着,一直到脖颈抵上了什么东西,冰冷的触感让他一下清醒过来。   “东京城内禁止斗殴。”子书俊宝剑出鞘,抵上了男子的咽喉处,“老实些!”   “官爷,官爷!您别生气,别……别杀他!”袁七娘吓得瘫坐在地,抱着子书俊的腿,生怕这位小官爷一生气杀了自己的夫君。   沐桃月刚才被飞过来的凳子砸中了头,砸的他眼前直冒金星,这会儿刚刚缓过劲来,就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别冲动!”他赶紧跑过来,轻轻把剑从男子脖子上移开,“寺正大人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谁惹寺正大人发脾气了?”一阵爽朗的声音传来,沐桃月循声望去,只见几个穿红色官服的人从门口走进来,为首的官差三十上下的模样,高大威猛,步履矫健,一看就是练家子。   子书俊脸色不太好看,还是客气的点点头:“林捕头。”   “正带着兄弟们巡街呢,就看见这里围了一大群人。”来的是开封府的捕头林松,他迈步进了屋子,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女尸,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这是……刘大娘?”   “林捕头认得?”   “也不算认得,只是每日都在这条街上巡视,见过几面。”林松又仔细看看,示意差人找块布先把死者盖上,“如何就……?”   “自缢。”   林松惊讶一声:“自缢?”又看向袁七娘跟她夫君,压低声音问道:“可是因为昨日傍晚之事?”   见夫妻二人缓缓点头,沐桃月忍不住问:“昨日傍晚发生何事?”   “阁下是……?”林松看看眼前这个好看的小郎君,这脸蛋粉嫩的,小鼻子小嘴,大眼睛忽闪忽闪如一汪清泉……是个女子。   见他盯着自己,沐桃月不好意思的笑笑,俏生生的惹人爱:“我是跟着寺正大人的。”   子书俊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众人恍然,原来是小王爷的相好。   一提起昨日傍晚,袁七娘又低低的哭起来,林松叹口气,让人驱散了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关上了院门,冲子书俊一抱拳:“不知寺正大人何故来此?”   “本是想找刘大娘做些问询。”子书俊跟他大体讲了讲事情经过,林捕头听的眉头紧锁:“河堤女尸?”   “是,如无意外,刘大娘应是第一目击人,所以想找她了解一下。”   “可眼下这般,寺正还是……”林松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刚刚听林捕头说昨日傍晚,可是有事发生?可与刘大娘之死有关?”子书俊听他们说话听的云山雾罩,“小麦穗又是谁?”   “小麦穗是我女儿,刚满周岁。”一直坐着地上低头不语的青年男子开口了,“我叫于大田,这是我娘子袁七娘,我爹死的早,是娘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看我娶了媳妇,生了孩子,我们还养了一条狗,叫黑子。”   沐桃月碰碰子书俊,悄悄指指院子角落,果然有个狗窝。   “小麦穗很乖,我娘照顾的也细心,黑子也是条好狗,怎么就……怎么就……!”于大田揪着头发,痛苦的说不出话来。   见他这样,林松把子书俊跟沐桃月叫到一边轻声讲述了事情经过。   原来小麦穗出生之后,袁七娘因为没奶,与刘大娘婆媳间起了不少摩擦,后来刘大娘干脆赶了袁七娘去布坊织布,赚钱贴补家用,这样于大田夫妇俩都是早起上工,晚时才归,小麦穗就交给刘大娘照看。   “要说刘大娘照看孩子还算用心,有几次看见她抱着小麦穗在外面晒太阳,那孩子见人就笑,喜庆可爱。”林松说道,“不过人都有个爱好,这刘大娘平日里就爱赌个小钱,每日午后趁着小麦穗睡着了出去小赌两把,来回至多不过一个时辰。”   “昨日可能赌的有点上瘾,刘大娘傍晚才回来,一进门就看见他们家的大黑狗在院子里啃着什么东西,血糊糊的,是生肉。”   林松说到这里顿了顿,抿了抿嘴艰难的开口:“再去房间一看,孩子没了……”   “你的意思是说孩子被……?”沐桃月惊恐的捂住嘴。   “后来于大田夫妇也回来了,一家人哭天抢地的,狗当场就被打死了,这不今早刘大娘也寻了短见,真是造孽啊!”   “林捕头平日见过那条狗吗?”子书俊想了想,问道。   “见过,叫声大了些,不过脾气温顺,不是恶犬。”林松仔细回想着,“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狗的尸体呢?”子书俊问于大田。   “扔了,还留着作甚?”   “扔到哪里了?”   “徐二哥帮忙扔的。”   “这狗平日里喂的可饱?”   “每日都喂,怎的不饱?”袁七娘咬牙切齿,“畜生便是畜生,我只恨昨日没有亲手将它碎尸万段!”   “既然林捕头来了,那就一切劳烦开封府。”子书俊拱拱手,“在下还有职责在身,先告辞了。”   “寺正大人放心,林某会妥善处理好的。”林松把两个人送到门口,“代我问尚寺卿好。”   从于家出来,沐桃月看看天:“还不到巳时,寺正大人要接着去查女尸的线索吗?”   “不,女尸先放一放,乐康也会去查的,我觉得于家这件事有蹊跷。”子书俊想了想,“家养的狗一般是不会咬人的,何况吃人,除非饿极。”   “可袁七娘不是说了天天都喂。”   “所以说其中一定有原因,先找到狗尸体,一验便知。” 第5章 女尸疑云(四) 小巷子总共十几户人家……   小巷子总共十几户人家,两个人很快就找到了昨日帮忙处理狗尸体的徐二哥,徐二哥正在家睡觉,见是大理寺的人来问话,有些意外,却还是客客气气的请两人进了屋。   “此次只是有些事情询问,不必紧张。”子书俊努力和颜悦色,“昨日于家被打死的那条狗,可是你帮忙处理了?”   “对,是我带走了,袁家娘子当时哭的晕过去,于大田又要照顾亲娘,小麦穗的尸体还等着处理。”徐二哥摇头叹息,“可怜见的,被吃的残缺不全……”   “狗尸体扔去何处了?”   徐二哥摆摆手:“本来是要扔的,我在不远处的果园帮人看园子,是个夜里的活,想着上工时候顺手就把这狗埋在地里算了,结果被一起看园子的杨老汉看见,他说想要狗皮,让我别埋,我就把狗留在园子里了。”   “杨老汉?”   “对,杨老汉,我们看园子有三个人,一人值四个时辰,我值子时到卯时,杨老汉接我的值,是从辰时到未时。”   “杨老汉家住何处?”   徐二哥指了指,“杨老汉跟于家是邻居,呐,就是紧挨着于家,门口有个石墩子那个,不过这会儿他不在家,看园子呢。”   于是两个人又来到徐二哥说的果园,子书俊抬手要敲门,被沐桃月拦住了。   “等等。”他鼻翼翕动,挺翘的小鼻子一张一张的,“什么味道?”   子书俊看的有趣,也跟着闻了闻:“肉味儿?”   “狗肉味儿!园子里有人炖狗肉呢!”沐桃月按下了他要敲门的手,指指院子四周高高的围墙,“咱们爬墙进去看看去?”   园子里大部分是杏树,这个时节杏花开的正盛,一团团一簇簇,从树枝开到树梢,白里透着粉,就像染了胭脂的云朵。   子书俊轻松的翻过围墙赏了会儿花,又翻了出去,看着正在努力对着围墙蹦高的沐桃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哟,寺正大人出来啦?您刚才身手太快,我没来得及叫您。”沐桃月擦擦汗,“这围墙太高,帮帮忙,让我踩一下您的……啊~!”   他只觉得一阵风在耳边掠过,转瞬间就被拎过了围墙。   “您应该先知会我一下的。”沐桃月拍拍差点吓出来的小心脏,有些不满。   子书俊没说话,低头看自己的手,这小郎君的腰太软了些,刚才一把抓上去的感觉有些微妙。   两人小心翼翼的猫着腰循着肉香向前走,果然看见在靠近大门口的一块空地上有一个简易的灶台,灶台上的小锅正咕嘟咕嘟煮着什么,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拿一把扇子扇着风,时不时添点柴,又掀开锅盖搅动几下。   地上有些血迹,还有一张黑色的皮毛,子书俊看了一会儿,确定那是一张狗皮,于是对沐桃月做了个手势,两人悄悄退回到围墙下。   翻出去的时候子书俊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带他,只让他踩着自己的肩膀爬过去,沐桃月笨手笨脚的翻了半天终于落地。   “是狗肉,我不会闻错的!”他拍拍身上的土,说的笃定。   子书俊皱眉:“你吃狗肉?”   “不吃,不过我家旁边有个狗肉馆子,就是这个香气。”沐桃月说,“犬肉味咸温,无毒,安五脏,补绝伤,益阳道,补血脉,厚肠胃,实下焦,填精髓,可食。”   “扔在一旁的皮毛我看了,确是一张黑狗皮。”   “炖狗肉的就是杨老汉吧?手艺真不错。”沐桃月砸吧砸吧嘴,有些饿了。   “杨老汉与于家一墙之隔,昨日傍晚也在家,必定知晓于家发生了何事。”子书俊眉头紧锁,有些想不通,“我开始只认为是狗被下了药,突然发狂食人,如此看,却又不尽然。”   “寺正大人此话何意?”   “若是一条狗吃了你认识的人,你还会去吃这条狗的肉吗?”   “不会,多吓人哪!”沐桃月摇摇头,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是……?”   “会验尸吗?”   “虽说不如墨风哥哥厉害,但是普通的验尸还是会的。”   “那便够用了,徐二哥说孩子被吃的残缺不全,不知是如何残缺不全……”子书俊抓住他手腕飞快的跑起来,“我们回去找林松,看看小麦穗的尸骸!”   ——————————————   两个人一口气跑回于家,于大田刚刚殓好了尸体,小院子搭起了简易的灵棚,堂屋里放着一大一小两口棺材。   林松带着差人正要离开,被子书俊拉到一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他挠挠头,叫过一个差人耳语了几句,差人领命又进了小院,不一会儿带着于氏夫妇离开了。   “我让差人带他们去开封府填写销户籍的表单了,只一个时辰,你们动作快些。”林松说。   “足矣。”子书俊抱拳,“多谢林捕头。”   “不必客气。”林松有些不好意思,“还望寺正大人在尚寺卿面前多提起在下,以便早日……”   “好说。”他略一点头,拉着沐桃月进了于家院子。   “林捕头刚才说的什么意思呀?”沐桃月小心翼翼的掀开小棺材上的盖棺布,“他好像对您很客气呢。”   子书俊想了想:“林捕头是前些时日从河南府调过来的,要履大理寺丞一职,寺卿大人说他初来乍到,遣他先去开封府呆些时日,熟悉一下东京城的环境之后再回大理寺。”   “哦~懂了懂了,林捕头想回大理寺当差去。”   “应是如此。”子书小王爷不太懂这些人情世故,在他眼里大理寺丞跟开封府捕头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办案子。   “开棺了?”他抓住棺盖微微用力。   “等一下!”沐桃月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小麦穗乖妮妮,我开棺验尸是为了帮你查清害你之人,莫怪莫怪……”   “开了?”   “可以了,寺正大人开棺吧。”   棺盖被徐徐打开,里面的小小尸骸露了出来,只见一件小寿衣里裹着一团血肉模糊的肢体,肢体残缺不全,全身上下一块皮也没有,血淋淋的蜷缩着,脑袋几乎没有了。   沐桃月差点哭出来,他是第一次见死状如此惨烈的尸体,闭上眼睛稳了稳心神,他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手套戴上,拨开寿衣仔细看了看尸体,惊讶的“咦”了一声。   “如何?”   “这个……这不是人。”   子书俊被她的话惊得瞪大眼睛:“不是人?”   “虽然头部只剩了一点下颌骨,可这么宽阔粗壮的下颌明显不是小儿,还有这里。”沐桃月抬起尸体的上肢,“肩膀处也跟人差别甚大,虽然手脚被吃掉了,但我猜这是……猴子?”   “猴子?”   “嗯,像人又不是人,猴子的可能性最大。”   “猴子吗?怪不得……”子书俊沉吟了一下,“收拾好这里,跟我去趟潘楼南街。”   东京城内的潘楼南街,又被称为鹰鹘一条街,专门贩卖各种珍稀飞禽走兽,子书俊打听了几句,就找到了街上唯一一家卖猴子的店铺。   “大官人是要买猴子?”店主是个笑容满面的老头,见子书俊衣着富贵,笑得更加真诚,“大猴、小猴、猕猴、猿猴,您看看想要什么?要是没有称心的,您说个样子,老朽叫人去山里逮。”   子书俊看了一圈:“我要剥了皮的死猴。”   店主脸色变了几变:“大官人说笑了,我这都是活猴子,旁人买了都是在家养着或者杂耍卖艺,哪有您说的那个。”   “当真没有?”   “真的没有!”   “我打听过了,东京城只你一家卖猴子的。”子书俊拿出腰牌给他看了看,“店家可要想清楚,如今这猴子尸体惹了命案,若追究起来,你必是脱不了干系。”   “猴子尸体怎、怎会惹命案呢?”店主有点慌。   “宣华门外惠民河畔小巷子住的杨老汉,你可认识?”   “认……认识。”   “相熟?”   “不熟,不熟!”   “最近与他可有交易?”   “这……”店主跌坐在店里的椅子上,“昨日有只小猴生病死了,我正想处理掉的时候正巧杨老汉来找我下棋,他见了便说要,怎的……怎的还出人命了?”   “他可说过要拿去何为?”子书俊问。   “没说过,我也没多问,左右是一只死猴子,没甚用处,不如顺手做个人情。”   沐桃月突然问:“老伯您收钱了吗?”   “没收没收,他要我便让他拿走了,没收钱!”   “下次警醒些,莫要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听店主说没收钱,子书俊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这几天还会有官差来找你问话,据实回答便是,不可隐瞒。”   “是,官爷放心,老朽一定据实回答!”店主战战兢兢的问,“那官爷说的命案是……?”   “杨老汉拿死猴子吓人,把人吓死了。”   “吓死了?!”店主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在椅子上试了几试都没站起来,嘴唇哆嗦了半天,“罪过啊,罪过啊!”   见他这样,沐桃月赶紧从绣囊里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了几粒药给他吃下去,有些责怪的看了子书俊一眼:“老人家年纪大受不得刺激,寺正大人不要说得如此直白。”   子书俊抿抿嘴:“抱歉,是我欠考虑。”   “嗯,这会儿无碍了。”沐桃月倒来一杯水看店主喝下去,又给他把了把脉,“老伯可是平日里四肢时有麻木,坐久了站立起来会短暂眩晕,过一会儿便自行恢复了?”   “是有些,不过一直没放在心上。”   “这病可大可小,平日里要注意保暖,尤其是心口部位,冷热交替时尤为小心,觉得不舒服了就叫人,万不可一个人忍着。”他把小药瓶放到店主手里,“这是我自己制的安宫丸,每次四粒,可缓解。”   店主接过来千恩万谢:“多谢,多谢……”他看看沐桃月的脸又看看他的打扮,迟疑了一下,“多谢小郎君!”   “……沐兄弟。”出了店铺,子书俊犹犹豫豫的喊他,“刚才是我毛躁了,没考虑到店主年事已高。”   沐桃月大大咧咧的拍他肩膀:“没关系啊,有我呢!妙手回春小神医!”   “嗯,多亏有你。”又是柔若无骨的触感,又是暖暖的药香靠过来,子书俊心跳快了两拍,“咱们去抓杨老汉吧!” 第6章 女尸疑云(五) 回去大理寺禀明了事情……   回去大理寺禀明了事情经过,子书俊领了几个差人要去杏园捉拿杨老汉,新来的仵作卫墨风正巧路过,一眼就看到了沐桃月脑门上的肿块。   “小月,你额头怎么了?”他关切的凑近了瞧。   沐桃月乐呵呵的:“被板凳砸了一下。”   “被砸还这么开心?”   “因为我刚刚跟寺正大人查了一起案子,马上就水落石出了,高兴!”   “被砸了?”听卫墨风一说,子书俊才看到他发际线位置起了一个肿包,应该是在于家劝架时候被袁七娘扔过去的板凳砸的,因为大部分藏在头发里,所以刚刚一直没注意。   他弯下腰仔细看看,伸手就要摸:“疼吗?”   “寺正大人,还是我来处理吧。”卫墨风挡住了他的手,把沐桃月拉的离自己近了些,“我帮他上药。”   沐桃月有些着急:“寺正大人您别走啊,我还想去抓杨老汉呢!”   “不走,等你。”子书俊点点头,带着一群差人站在回廊里看他上药。   “何故在此聚集?”尚辰带着蒋文正要去库房查东西,远远就看见这里围了一群人。   众人连忙见礼:“尚寺卿,蒋寺丞。”   尚辰微微颔首,看看傻站着的子书俊:“锦鹤不是要去捉拿嫌犯吗?为何在此?”   “回寺卿,这位沐兄弟受了点伤,我待她上完药之后一起去。”   子书俊背着手站的笔直,乖巧的像个等待好朋友一起去玩的孩童。   “沐兄弟?”尚辰又看看被卫墨风按在廊柱上上药的沐桃月,有些无奈的扶了扶额,所有人都看出来这是个女子,只有他的傻表弟一脸认真的叫人家兄弟……   “有何不妥?”子书俊看出来自己表哥表情不太对。   “无不妥。”尚寺卿右手握拳放到嘴边轻咳一声,掩饰了自己的笑意,“咳,不要聚在一起挡了旁人通行,若是你的小兄弟上好药,便快快带他走吧。”   ————————————   大理寺的官差闯进杏园的时候,杨老汉正吃饱喝足,躺在杏树下闭目养神,对于突然闯进来的官差态度蛮横:“干什么的?这是私家园子,官府也不能乱闯!”   子书俊站立正中:“我们来此不是为了园子,而是为了抓你。”   “抓我?我犯了何事?”   “狗肉好吃吗?”   “……”   “这看园子真是个不错的差事。”见他不回答,子书俊拿起小桌上的酒壶闻了闻,“清风楼的玉髓酒,配上炖到酥烂的狗肉,在这杏花树下赏花喝酒吃肉,人生乐事。”   杨老汉眼珠转来转去,有些蛮横的问道:“怎的?吃狗肉犯法啊?”   “不犯法,就是随意感慨几句。”他把酒壶放回去,“猴脑好吃吗?”   “啥……啥猴脑?老汉不知道你在说啥!”   “你隔壁的刘大娘今早上吊死了,你可知道?”   此话一出如晴天霹雳一般,杨老汉瞬间面无血色,身体晃了几晃蹲在了地上:“谁?谁死了?”   “住在你隔壁的刘大娘,于大田的娘亲,小麦穗的祖母。”子书俊蹲下,眼神锐利的盯着他,“因为她的孙女小麦穗被狗吃了,她心中悲痛哭了一夜,最终还是良心难安,趁大家都还在睡觉的时候,用一根麻绳吊死了自己。”   “那……那关我甚事?不关我事!”   “你可想好了,真的不关你事?”   “我……我……”   “杨老汉,你用猴尸代替小儿,做出恶犬啃食幼儿的假象,让于家误以为女儿已死,导致他们一夜之间婆媳反目,夫妻失和,最终刘氏自缢身亡,于氏夫妇大打出手,这桩桩件件皆由你而起,说!你把于家女童藏哪儿了?”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啥!”   见他还是不开口,子书俊沉声道:“杨老汉,此时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不说,待我搜查出来,罪名可就不同了!”   “……在河里的花船上,粉色金丝合欢花盖的那艘,上面是我的相好,叫欢娘。”杨老汉低声说,“我就是讨厌那条黑狗,日日叫的人心烦,跟刘氏说了多少次了,她就是不管,还让狗咬我。”   “所以你便生了如此歹毒心思?”   “那我要如何?这两年来我好话歹话说尽,刘氏就是不管,还有他儿子于大田,一家人拿那条黑狗当个宝,我跟他们说过千百遍,我讨厌狗,我害怕狗!”杨老汉青筋崩出,面目狰狞。   “即便是憎恶黑狗,也不该施此毒计!”子书俊声色俱厉,“那于家如今家破人亡,你可知罪!”   “就算有罪,于家也该担一半!”   “罪当几何,官府自有定夺。”子书俊挥挥手,“把他带走!”   差人们上前给他戴上了长枷,杨老汉最后看了看园子里的杏花没说话,他幼时被恶犬追咬过,自此之后一直怕狗,偏偏隔壁于家的大黑狗又凶又壮,每日里见了他就汪汪叫,黑狗养了两年,他就找了于家两年,于家一家都不是好相处的,尤其是那个刘氏,一说让她把黑狗拴起来她就吐沫星子乱飞的骂他,说他有毛病,说他做了亏心事了才会怕狗。   那日他又是早上上工时候被黑狗堵在门口不敢出门,误了时辰,被东家扣了工钱,从园子回来的时候他照例想去找刘氏说说,却隔着院门听见刘氏在跟小麦穗说话。   “我的小麦穗呀,你不要总是扯黑子的毛,若是不小心被它咬伤了挠伤了,少不得你娘回来要打死它!”   他收回了敲门的手,转身去了潘楼南街那家卖猴子的店……   接下来的时间,差人分成了两组,一组按照杨老汉指的位置,在园子里挖出了猴子皮以及大半个被吃掉脑子的猴头,另一组则赶去惠民河找到了花船,救出了小麦穗。   面对着死而复生的小麦穗,再看看躺在棺材里已经凉透的刘大娘,于氏夫妇心情一时复杂难当,得知是杨老汉设计了一切之后,于大田恨得抄起锄头就要出门找他拼命。   “如何定罪该由官府定夺。”子书俊拦住了他,“惩治坏人是官府之事,你要做的是好好发送你娘。”   “人心难测,谁能想到只是邻里间司空见惯的小矛盾,居然越积越深,终成祸患。”走出于家院门,已是将近傍晚,沐桃月有些不舍的拉拉他的衣角,“寺正大人,我要走了。”   “去哪儿?”   “去我的主人家呀,天色将晚,想必他该回家了。”   “你说晚上的活计,是个什么活计?”   “就是做……做个小厮,做做晚饭铺铺床什么的。”   “白天呢?”   “白天应该无事吧?”沐桃月想了想,尚寺卿只说了给他亲戚做晚饭跟铺床,没说白天干什么。   “若是……”子书俊挠挠头想着措辞,他觉得跟这个小郎君一起查案还挺愉快的,“若你只是晚上有差事,白日里可跟着我,我给你工钱。”   沐桃月高兴的点头:“那便说好啦!我去问过主人家,明日一早还在今日相遇的地方见!”   “好,明日见!”   —————————   “夫君,锦鹤为何要让一个寡妇做他的使女呢?”尚辰放衙回来,李靥一边帮他换下官服一边闲聊。   “舅母生完锦鹤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锦鹤大部分时间都是由乳母照顾的,而他的乳母田嫲嫲便是个寡妇。”尚辰记得舅父讲过,表弟最依赖的田嫲嫲怀孕时丈夫被歹人杀害,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舅母婉宁郡主看她可怜,便在她生下孩子之后让她做了子书俊的奶娘,带着孩子吃住都在府里,照顾了小王爷二十多年。   “怪不得,是因为格外有亲切感吧。”   “亲切感……”尚辰想起中午表弟在大理寺回廊上那个傻乎乎的样子,不禁失笑道,“怕是与他想的有些出入。”   “夫君笑什么?”   “嗯……靥儿亲我一下,我便告诉你。”   “没正经。”李靥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你不说我也知道,子书小王爷今日拉着个如花似玉的小郎君满东京城跑了一天,那个小郎君便是沐桃月吧?”   尚辰很诧异:“靥儿如何知道的?”   “呐呐呐,不要小瞧我这个小报主笔啊!消息灵通着呢!”李靥得意的点点他胸口,“沐桃月来找过我了,我给了她新宅子的钥匙,让她去那里等锦鹤,哦对,顺便还给她换了女装。”   尚寺卿看看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这会儿锦鹤大约该回去了。”   ……   沐桃月拿了钥匙来到新宅子,果然里里外外都是崭新的,厨房里冷锅冷灶,一丝烟火气也没有,她摸摸肚子又摸摸钱袋,从角落里翻出一袋子面,给自己擀了点面条。   从正堂到卧房,一根蜡烛也没有,油灯里面也没油,天越来越黑,沐桃月不敢乱翻主人家的东西,只好端着碗跑到院子里借着月光,一边吃面一边等。   一碗面下肚,感觉踏实了不少,她轻轻把空碗搁在台阶上,托着腮看月亮。   “东京城的月亮跟家里的一样嘛~~”   沐桃月,九岁没了娘,十一岁没了爹,十二岁嫁给了父母的好友,不到半年便守了寡,满打满算到如今,已经正正经经做了九年的寡妇。   吃住都在婆家,总要知恩图报。小叔子身体不好,她便自告奋勇去了医馆当学徒,每日抓药熬药,一做就是九年,除了医馆和家,哪里都没去过。   师父可怜她,眼见着小叔子的病已经大好,就托人寻了大理寺的差事,让师兄卫墨风带她出来涨涨见识,只是在性别上撒了谎,被大理寺卿一眼看穿,她好说歹说才没有被赶回原籍,一下从大理寺狱医变成了小王爷的使女。   其实做什么都好,只要不回去,在那个偏僻的小县城,没有夫君保护的年轻寡妇,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听说小王爷脾气有点怪,所以身边一个下人也没有,偌大的院子就住两个人,他不会欺负自己吧?   若是能有旁的选择便好了,她想起白天那个英俊的寺正大人,漂亮的小脸染上来一丝笑意,下一瞬又褪去,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能有什么旁的选择……   “这个小王爷不会夜不归宿吧?”沐桃月呆呆的等了好久,收回思绪紧了紧衣服,看看周围漆黑的夜色,想着如果小王爷还不回来她便去找刚才的南嘉郡君,这更深露重黑灯瞎火的,有些怕人。   正想着,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借着月光能勉强辨认出门口的身影是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   “小……小王爷?”沐桃月慌忙站起来。   男子微微颌首:“为何不掌灯?”   沐桃月心中一动,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回小王爷,我……奴婢没找到蜡烛和灯油。”   “无妨。”小王爷倒是无所谓的样子,溜溜哒哒进了耳房,不多时烛光亮起,耳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他的声音也随着水声响起来:“进来,帮我搓背。”   沐桃月一下愣住了,小脸苍白的呆立了半晌,咬咬嘴唇低头走进去,摇曳的烛火映照下,板凳上的男子背对着她,细腰乍背、肤如白玉,她拿起放在一旁的粗布巾,浸湿了水又拧成麻花的形状,走到男子背后轻轻搓了起来。   子书俊今天跑了一天,送走沐桃月之后又回了大理寺,把杨老汉的案子移交给了开封府,虽说是二月天气,却跑得一身黏腻。   他本就是个爱干净的,一听新来的使女已经在新宅子等着了,便兴冲冲的回来想要她帮忙搓背,这些天住在表哥家,春和跟景明的手实在太重了,搓一次背像脱一层皮,小雨倒是自告奋勇的要给他搓,可他总觉得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样不好。   小胖墩尚云起问他为何要找个寡妇做使女,一来是因为他的确对寡妇有好感,不是男女之间的好感,而是觉得寡妇应是同自己的乳母一样勤劳善良,又细心温柔;二来便是寡妇做什么都方便些,洗衣做饭、梳头搓澡,不似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大姑娘,动不动就一惊一乍的大呼小叫。   刚刚进门时候光线太暗没看清,只看身形是个纤细苗条的,其实他喜欢壮实一些的,因为王府里的厨娘总是胖乎乎的那个做饭最好吃。   子书俊东一念头西一念头的满脑子乱想着,突然感到背上有水滴砸下来,一滴、两滴、三滴……是眼泪。   “你哭了?”他站起来转过身。   身后的女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微微颤抖:“奴婢不是有意的!小王爷恕罪!”   “为何而哭?”   “奴婢……一时失态。”女子又磕了几个头,“请小王爷责罚!”   子书俊皱皱眉头,取过蜡烛靠近她:“可是被人拐卖胁迫?若是如此,我可送你回家。”   “不是的!奴婢是自愿伺候……伺候小王爷!”   “你抬起头来。”   蜡烛发散出柔和昏黄的光,跪在地上的女子慢慢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面无血色,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双肩发抖,红唇微颤。   子书俊惊得倒吸一口气:“沐兄弟?!”   沐桃月看着面前一/丝/不/挂的男子,吸了吸鼻子,终究还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蜡烛落地,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滚了几滚,噗呲一声熄灭了…… 第7章 女尸疑云(六) 子书小王爷自出生到现……   子书小王爷自出生到现在二十二年,从来没有像眼下这么惊慌失措过。   白天还称兄道弟的沐兄弟,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伺候自己的使女,这会儿正对着自己□□裸的身体哭的伤心,他劝也不是骂也不是,满头黑线的捂住自己的关键部位轻声呵斥:“出去!”   沐桃月站起来,呜哇呜哇的哭着出去了。   郁闷的小王爷摸着黑草草冲了冲,穿好衣服来到院子,发现她还在哭,他有些不耐烦的叹口气,还是走过去跟她一起坐在台阶上:“你是女的?”   沐桃月哭的打嗝,眼泪流个不停,她两只手轮番擦着没完没了涌出来的眼泪,点点头:“嗯!”   “表兄找来的使女,刘家遗孀?”   “嗯!”   “别哭了。”子书俊想了想,还是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递了过去,好像白天她也用这个擦过眼泪来着。   “你是小王爷?”   “是,家父是瑞王子书鸿永。”   “他们叫你寺正大人……”   “我本就是大理寺正。”子书俊不喜欢别人喊他小王爷。   “小王爷恕罪,奴婢不是有意骗你~”沐桃月有些难过,寺正大人是她来东京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突然就变成了脾气古怪欺负自己的小王爷,她用帕子捂住脸,再一次哭起来。   “莫要哭了。”他被她哭的发毛,“哭什么?”   “能说吗?”她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他,既然是寺正大人,说不定可以讲讲道理。   “说吧,恕你无罪。”   “奴婢害怕……害怕……”   “怕甚?”   “那个……那个……”沐桃月脸涨得通红,手里的帕子绞来绞去,“那个好丑好可怕!”   子书俊琢磨了半天才回过味来,他低头看看自己胯间,气结:“男子都是如此!”   “奴婢又没见过。”   “你不是寡妇吗?”   “寡妇……寡妇怎的就非要见那种东西?”沐桃月有些抓狂,“我不要这份工了,我要回家!”   “不许!”子书俊剑比嘴快,利剑出鞘拦在她面前,看着面前女子被吓得泪流满面的可怜样,他有些挫败的微微低头,“我以后不让你给我沐浴便是了。”   “当真?”   “君子一言。”   “那……小王爷你饿吗?”见他让步,沐桃月也不再坚持,“奴婢煮了面,在锅里。”   子书俊找出灯油,把厨房的灯点亮,拿来小碗盛出面尝了一口。   “难吃。”他下了结论。   “奴婢会努力学的。”沐桃月轻声道歉,她极少在婆家吃饭,医馆又都是师兄和师父做饭,所以她的厨艺仅限于把饭弄熟。   小王爷翻来翻去,厨房里只有一袋面跟一坛腌好的雪菜,还有一筐鸡蛋,他想了想,让沐桃月去把她煮面的锅刷干净,自己开始倒水和面擀面条。   “明日去街上买些菜跟肉,若是不知去哪里买,可问南嘉郡君。”   沐桃月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好奇的看他起锅倒油,煎了几个鸡蛋放在一边,又从坛子里拿出两根雪菜,用清水冲洗干净之后切碎,扔进锅里爆香,然后加水加盐,大火烧开之后把擀好的面放进去,待面条快熟的时候又把煎鸡蛋加了进去。   “吃几个鸡蛋?”   “一……一个就好。”沐桃月赶紧跑出去把正堂八仙桌上的油灯点亮,子书俊端着两碗面快步进来,一左一右摆在了桌上。   “坐。”他看看站在一旁拘谨的她,“吃饭。”   “还是等小王爷吃饱了之后,奴婢再……”   “不必自称奴婢,也不要叫我小王爷。”子书俊把筷子摆好,指了指自己对面让她坐下,“叫我寺正大人也可,叫我锦鹤也可。”   “寺正大人。”沐桃月乖乖喊了,然后小心翼翼的夹起面条尝了一口,瞬间瞪大了眼睛,“唔,好吃!”   看着对面女子瞪得圆溜溜的双眼,子书俊颇有些得意,开始上下打量起她来,换了女装的沐桃月跟白天很不一样,虽说依然是那个唇红齿白的小模样,可这会儿因为刚刚哭过的原因,眼皮微微透着粉红,说起话也不似白日里的中气十足,而是娇娇的像个小娃娃,头发也散了下来,发髻柔顺的垂在耳侧,柔柔弱弱,我见犹怜。   “咳!”他轻咳一声,有些尴尬的扒了两口面,“吃饱之后去铺床,我睡东厢,你睡西厢。”   “是。”   “明早早起些,我要吃清风楼的三鲜小馉饳,你去买。”   “是。”   两个人不再说话,默默的吃完面之后,沐桃月把桌子收拾干净又去铺了床,一切收拾妥当坐在西厢房的床上整理自己的包袱。   门口传来轻轻的叩击声,她抬头看,子书俊笔直的站在门口:“忘了给你这个。”他扔过来一个钱袋子,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是家用。”   沐桃月接住,沉甸甸的一大袋,险些晃了她的手腕:“这么多……”   “看着买些首饰衣服。”子书俊指指她,“我不喜素色。”   “是。”沐桃月看他关上了房门,忍不住嘴角上扬,这个小王爷,人还挺好的。   ————————————   第二日。   沐桃月早早起床洒扫院子,收拾干净之后去清风楼买来了三鲜小馉饳。回来的时候子书俊已经起床了,正在院子里练剑,一身黑衣干净利落,辗转腾挪,矫若游龙,三尺长剑,剑势如虹。   见她进来,子书俊收了招式,抬手擦了擦汗,冲她伸手:“我的帕子呢?”   “……还没洗。”   小王爷无语望天:原来不是所有寡妇都勤快的吗?   “我……奴婢现在马上去洗!”沐桃月提着食盒诚惶诚恐。   “不妨事的,帕子有很多,先吃饭。”子书俊放下剑,“吃过饭跟我出去查案。”   “今日查什么?”沐桃月见他舀起一个馉饳吃了,自己才拿起调羹,小馉饳粉嘟嘟的,一口咬下去鲜香嫩滑,她有些后悔,应该多买一份的。   子书俊吃饭很规矩,做的板板正正的,也不说话,一碗馉饳吃完,他擦擦嘴,看正在埋头猛吃的小女子:“刘大娘的那条线索断了,我们去查另外的,去车行。”   “去车行之前去趟刘大娘经常赌钱的地方吧。”沐桃月也吃饱了。   “理由。”   “昨日林捕头说,刘大娘平日里爱赌点小钱,来回至多不过一个时辰,可是前日却去了足足两个半时辰,早上去河堤看了女尸,下午就在柜坊待那么久……”   子书俊点点头:“有道理,去看看她是不是得了什么东西,是否与女尸有关。” 第8章 女尸疑云(七) 从柜坊出来,沐桃月跟……   从柜坊出来,沐桃月跟着子书俊身边,低着头脚步匆匆。   小王爷正直无私恪尽职守,柜坊还未开门他就去了,把刚起床的柜主堵了个正着,直接亮出腰牌拿走了证物——一个价值不菲的金镯子。   店主不敢多言,直拉着她的袖子小声的说着好话:“小娘子,您帮我跟官爷说说,镯子拿走便是,可这是刘大娘抵在这里的,她实实在在拿走了我的银子呀……”   “寺正大人。”她想到这里,犹犹豫豫的开口,“那镯子是刘大娘抵押在柜坊的,您把镯子拿走了,柜主的钱怎么办?”   子书俊愣了一下:“既是抵押便会有凭证,他去于家要回来便是。”   “于家若是不给呢?”   “去开封府递状子。”他侧头看看一脸担心的她,“那柜主开柜坊多年,抵押在他那里的东西不计其数,绝不是良善软弱之辈,他拉住你说好话,便只是看你年轻面善,切不可上当。”   沐桃月点点头表示记住了,二月的天气还是有些凉,一阵风吹过,冷的她打了个喷嚏:“阿嚏!”   “冷?”子书俊皱皱眉,“你没有厚一些的衣服吗?”   她裹了裹自己身上的藏蓝色褙子:“离家时候走得急,没带……”   临来东京城之前,她思量再三,没有带那件早就不暖和了的冬衣,她身量长得早,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有个大姑娘的模样,夫君去世的时候正值寒冬,婆家给她做了件守丧穿的黑色小袄,一穿便是九个冬天。   “昨日你见我时候背的包袱,便是你的行囊?”子书俊记得自己还帮她拎了一会儿,轻飘飘的,估计没几件东西,见她点头,小王爷扬扬下巴指指前面的成衣铺:“去买一件。”   看着铺子里花花绿绿的衣服,沐桃月有些为难:“谢寺正大人美意,这眼瞧着河里的冰都融了,过不了几天便会热起来,还是算了吧。”   “不可。”子书俊好看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着了凉,扣工钱。”   “……!”她气得想翻白眼,“奴婢会自己抓药。”   “那也不行,会影响我。”   “寺正大人当真不讲道理!”   沐桃月气呼呼的鼓着脸低着头不说话了,子书俊也不急,抱着肩抬头看着那些衣服:桃红的不错,鹅黄的也不错,都比她身上这件老气横秋的褙子好看多了。   “哟,锦鹤居然逛成衣铺?当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啊!”李乐康带着几个人从外面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傻呵呵仰着脸看衣服的子书俊,“干嘛呢?买衣服?”   “你来作甚?”   “昨晚不是商量好了,你去车行查平安车,我去当铺跟首饰成衣铺查头冠?怎的睡了一觉全忘了?”   “没忘。”子书俊摇摇头,“买几件衣裙便去。”   “买衣裙……?”李乐康这才看见在一边不做声的沐桃月,“这不是前日的小兄弟吗?”   “这是尚寺卿给我找的使女,沐桃月。”子书俊介绍,“这是李乐康。”   “李郎君安好。”沐桃月行礼。   李乐康摸摸后脑勺,看看女装打扮的沐桃月,月牙一样的眼睛带着笑意:“沐娘子安好。”   “快些买完去车行了。”子书俊指指墙上对店主说,“劳驾,这件桃粉的,还有那件鹅黄的,还有柜台后面那件大红色的斗篷,都要了。”   “等一等!”沐桃月赶紧拉住他,低头轻声说,“寺正大人,我是个寡妇,花花绿绿不合适……”   “寡妇又如何?”他扬扬眉毛,有些不解,“大宋律法也没有哪一条是规定寡妇穿衣颜色的。”   “律法是没有规定,可约定俗成便是如此。”她拉着他袖子低声恳求,“求小王爷别为难奴婢。”   “既是不能穿红,那便选别的。”李乐康过来打圆场,“店家肯定还有别的颜色。”   店主一看,也把那几件红色的衣服收了起来,从后面拿出来几件素一点的:“小店也有旁的颜色,雪青、月白、若竹……小娘子看看喜欢哪个?”   沐桃月看看子书俊,见他没意见,小步小步的挪到柜台前,一眼便看中了那件月白色的小袄,袖口领口处巧妙的绣了花蝶图,还间或点缀着几颗珍珠。   “小娘子好眼光!”店主见她一直盯着那件月白色小袄,便拿起来介绍道,“这料子是上好的锦缎,刺绣也是一等一的绣工,蝶恋花栩栩如生,还有这珍珠,皆是天然海珠,莹润可爱。”   沐桃月摸摸自己的钱袋,这小袄一定很贵,她买不起。   果然店主伸出一只手:“五两银子。”   她把手在自己衣服上使劲抹了两下,确定擦干净了才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小袄,目光在上面流连了许久,恋恋不舍的摇头:“还是算了,劳烦店家拿件粗布的。”   “就要这件吧。”子书俊直接拿过来,“做工不错,也算好看,快换好跟我去车行。”   “寺正大人,五……五两银子哪!”沐桃月生怕他不知道,五个手指头使劲张开给他看。   子书俊不耐烦的拍开她的手,把小袄塞进她怀里:“快去换了,莫要耽误时间。”又抓过一条竹青色罗裙,“一起换了。”   “这裙子多少钱啊?”沐桃月还想再问,被霸道的子书小王爷直接推进了店铺里试衣服的隔间。   李乐康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小王爷这是作甚?强迫人家小娘子换衣服。”   “穿的乌漆嘛黑的,看着不喜。”   “哦~自己穿黑便无事,人家穿黑便看不喜,好不讲道理。”   店主看看两个人:“客官要不要看看这件斗篷?我可听说这几日倒春寒,且得冷些时日。”他朝隔间努努嘴,“春寒料峭的,给小娘子备着?”   子书俊点点头:“那便一起拿着吧,乐康帮我付钱。”   “……你的银子呢?”   “忘记带了。”他没好意思说昨晚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沐桃月做家用,如今身上只有几张银票,一个铜板都没有。   李乐康乐呵呵的掏出钱袋:“记得还我哪。” 第9章 女尸疑云(八) 东京城的车行不少,不……   东京城的车行不少,不过能租平安车的就几家,大多集中在城外的官道附近,子书俊带着沐桃月往那边去,一路上她的小嘴叽叽喳喳就没停过。   “寺正大人,您看这斗篷上面还有毛毛呢!”   “寺正大人,您看这折枝花草的图案多漂亮啊!”   “寺正大人,您看我肩膀上绣了只小燕子!”   “寺正大人,您看我袖口的珍珠,在阳光下会发光!”   “寺正大人!“   “寺正大人!”   …………   ……   子书小王爷只觉得身边围了三千只小麻雀,一声一声吵得他脑仁都疼。   “吃吧!”他买了根糖葫芦给她,暗示她闭嘴。   沐桃月接过来咬了一口,眉开眼笑:“寺正大人!我的罗裙是竹青色,跟斗篷很配啊!”   她是真的开心,自打夫君去世,除了偶尔的白色素服,她的衣服只有蓝灰黑三种颜色,小县城也没什么好料子,洗上几水之后就都变的乌糟糟的毫无光泽。   小王爷虽然霸道,不顾她意愿硬要她换衣服,可穿上新衣服的那一刻她是打心眼里的欢喜,不过双十的年华,谁家的女子不爱漂亮衣裙呢?这衣料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丝滑柔顺,单单只是摸一摸,便让人心情愉悦。   子书俊看看她,小女子换了身衣服,一下变得俏丽起来,虽说以前也好看,但这会儿却是更加娇艳,刚才店主推荐斗篷,他一眼就看中了,生机盎然的青色,折枝花草的图案,左肩膀位置绣了一只振翅欲飞的燕子。   很衬她。   她手里拿着刚刚买的糖葫芦,一边吃一边还在说话,糖葫芦红艳艳的,她的嘴巴也红艳艳的,眼睛又大又亮,弯成月牙的形状冲着自己笑。   突然觉得没有那么吵了,他想,许是自己对女子的耐受能力提高了,这样下次表嫂再办相亲会,自己就能多坐半个时辰,表哥也能少骂自己两句……   沐桃月吃完了糖葫芦,认真仔细的擦干净手,又摸了一遍斗篷上的毛毛,真舒服啊!   “寺正大人。”她指了指前面,“车行到了。”   路达车行是最大的平安车行,门口挤挤挨挨停满了平安车,一见来人了,大家呼啦一下围过来,七嘴八舌的揽着生意:   “客官要租车吗?”   “拉货还是搬家?”   “租我的,我这车可干净,天天擦。”   “谁不天天擦啊,客官您要去哪里?我这长途短途都行!”   子书俊想了想:“我租辆车,半夜跟我去拉点东西。”   人群顿时散了大半,剩下几个人互相看看,其中一个矮胖的汉子挠挠头问:“半夜哪?客官您要拉什么?”   “拉点货,用麻袋装的。”   一听用麻袋装的,剩下几个人都摇头:“这活不接!您去别处问吧!”   子书俊拦住了那个矮胖汉子,“为何不接?”   “要是往日倒是无所谓,只是我们这里刚出了事,大伙儿正害怕着呢!”矮胖汉子解释道,“要不您往前面找那些散户问问,给钱多的话,说不定有人乐意去。”   “出什么事了?”   “嘿,您要租车便租车,打听这个干啥?”   “讲讲呗,大哥。”沐桃月睁着天真的大眼睛,“是鬼故事吗?我最爱听鬼故事了。”   “这么娇滴滴的小娘子怎的爱听这个……”矮胖汉子被她看的红了脸,不好意思的微微侧身,“也不是鬼故事,没有鬼。”   “那是什么?”   “我们这里的赵大,前几天夜里……撞了邪了!”   “撞邪?”子书俊皱皱眉,“如何撞邪?”   看着把自己夹在中间的两个人,矮胖汉子也不着急了,干脆一屁股坐在车上,盘起腿慢条斯理的说起来:“前几日来了个租车的,跟你们一样,要半夜拉东西,正巧赵大最近缺钱,就接了这个活儿,结果半夜那人搬上来一个麻袋,听说里面……”他俯身向前压低了声音,“是个死人……”   “死人?然后呢?”   “然后赵大就一病不起,这不两天没来了,大家都说他撞了邪,所以最近这段时间谁也不想接夜里的活儿,更别说你这用麻袋装东西的了。”   “赵大住哪儿?”见矮胖汉子狐疑的盯着自己,子书俊掏出腰牌给他看,“大理寺的,要找他问问尸体的事。”   “哟,官爷!”汉子赶紧从车上跳下来,“我可是什么也不知道!”   “嗯,赵大家住哪里?”   “顺着这路一直走,左手第三条巷子拐进去,门上贴着符的那家就是。”   子书俊抬腿就走,沐桃月一个劲儿的鞠躬道谢:“谢谢大哥指路,谢谢大哥指路!”   “走啦。”他不耐烦的回头催他,见她一路小跑的过来,忍不住嫌弃,“提供线索本就是百姓分内之事,有甚好谢的?”   沐桃月撇撇嘴,没敢说他不懂人情世故:“人家若是说不知道,寺正大人也没有办法不是?”   “哼。”小王爷傲娇的扭过头。   “嘿嘿。”她开心的抚了抚斗篷上的毛毛,“寺正大人身份尊贵,不说谢字也是情理之中,以后我跟着您,所有的道谢啊道歉啊都由我来!我脸皮可厚啦!”   “……我不会犯错,不需道歉。”   “也是,寺正大人英明神武,不会犯错的!”   子书俊见她捧着小脸一脸讨好的样子,忍不住悄悄扬起嘴角:“溜须拍马哄骗上司,扣月钱。”   “别啊寺正大人,我句句发自肺腑,您别扣我工钱呀!”   带着微微暖意的春风拂过,被扯住袖子的小王爷硬生生板起脸,听着她一句接一句讨饶的好话,却不曾察觉自己眼角眉梢皆是春意。 第10章 女尸疑云(九) 两个人顺着矮胖汉子指……   两个人顺着矮胖汉子指的路,果然在小巷子里找到了一户门上贴着符的人家,子书俊看了看,应是辟邪保平安一类的符咒,他确认了左右再没有同样贴符的人家,便抬起手敲了敲门。   “谁呀?”门里传来女子的声音,大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谨慎的看着门口的两人,“你们找谁?”   “请问这里可是赵大家?”   “是啊,你们是……?”   沐桃月一个没拦住,子书俊又掏出了腰牌:“大理寺查案,有些话要问问赵大。”   “大理寺?”妇人果然惊慌的要关门,“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别关门别关门!”沐桃月眼疾手快的拦住了她,死皮赖脸的把半个身子挤进了门缝里,“大姐,您别害怕,我们寺正大人就是问几个问题,不会难为他的。”   “我夫君惊吓过度,现正卧床不起,恐怕不能回答官爷的问题。”妇人是赵大的老婆。   “惊吓过度?”沐桃月艰难的保持着上半身在门里下半身在门外的姿势,“可找大夫看了?”   “昨日找了人来给叫了叫魂,贴了几道符,也喝了符水,却是不见好。”妇人一脸愁容,“还未曾找大夫。”   沐桃月急了:“喝符水可不行!受到惊吓应先用温胆汤调理,再佐以金匮肾气丸,观察几日之后若不见起色,可用针灸。“   “你是大夫?”妇人打开了门。   沐桃月本来半个身子夹在门里,一下被卸了劲,忍不住向里倒去,一直站在后面的子书俊想要拉住她,没料到披风太大,他抓了个空,情急之下跨前一步伸手抱住了她。   “当心些!”他把她抱在怀里,没什么表情。   “多谢寺正大人。”沐桃月有些懵,“我一下没留神。”   子书俊扶她站稳之后松开手,是衣服的缘故吗?好像比昨日抱她翻墙时候更软了些,他小鹿乱撞的看向沐桃月,却发现这小女子在专心致志的低头整理她披风上的毛和衣服上的褶皱。   “你在作甚?”   “刚才一抱,毛毛被挤到了,我理理好。”沐桃月抿着嘴小心翼翼的理着,小手轻柔的一遍又一遍的抚平。   子书俊气的收起了所有的旖旎心思,一撩袍子走进大门:“笨手笨脚,扣月钱。”   “怎……怎的又扣?”   ——————————————   卧房里,赵大斜躺在床上,面色有些苍白,沐桃月从随身的包里掏出小脉枕放在床边,又拿出一块白帕子覆住了自己的手。   她的脉枕是中空的小瓷枕,画着简单的纹理,像一截扁扁的竹子。   沐桃月定了定神,凝神静气给赵大把脉,“可是心慌乏力,夜里惊厥,有梦魇之状?”   见赵大点头,她又仔细给他瞧了舌苔和眼睛:“有没有拉肚子,会不会尿床?”   “昨日拉肚子,尿床倒是没有。”   “不必担心。”她提起笔开始写药方,“慌伤肾,心主神明,胆主决断,受到惊吓之后肾气不足,是容易出现这种现象,我开几服药,过个两三天便好了。”   “若是……”赵大老婆接过药方,欲言又止的样子。   “若是不好,你就去大理寺找我,我姓沐!”沐桃月看了眼子书俊,见他没反对,笑眯眯的对赵大老婆说,“你家夫君年轻力壮,至多三副药便好,放心吧!”   赵大老婆拿过方子,出门去药铺抓药了,屋子里只剩下赵大跟子书俊沐桃月三个人。   “多休息,没事儿晒晒太阳。”沐桃月把小脉枕跟白帕子收起来,“不是大毛病,很快会好。”   “多谢沐大夫。”   她收拾好东西退到一边,把位置让给了子书俊:“寺正大人,病人这会儿精神尚可,可以问话。”   子书俊点点头,踱到床边站定,沐桃月搬了个凳子给他,他坐下之后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两日之前,可是有人雇了你的车?”   “是……”赵大撑着身体坐直,小声的应着。   “去了哪里?”   “去……”   “他从哪里搬来的麻袋?   “麻袋里有什么?”   “你被何物吓到?”   听着子书俊紧追不舍的问题,赵大眼神躲闪:“小的……小的受了很大惊吓,不记得了。”   “那你可认得这个镯子?”他把刘大娘抵押在钱柜的镯子拿出来。   赵大只看了一眼,就像见鬼一样面无血色:“怎……怎的在你这里!”   子书俊看出了他的不对劲,紧盯着他的眼睛:“你认得?”   “认……认得。”   “何时见过?又为何如此害怕?”   “你应当知道我们为何找你。”见赵大犹豫,子书俊又补充说:“前日宣化门外河堤发现一具女尸,是被人杀死的,大理寺已经立案,所有涉案人员一个都跑不了。”   “不关我事啊,我就是个拉车的!”赵大一听连连摇头,“我见到的时候那女的已经死了,死的透透的!”   “到底怎么回事,据实讲来。”   眼见蒙混不过去,赵大叹了口气,怕冷似的紧了紧身上的被子,慢慢开口了:“前几日春社,早上家里做了漫泼饭,我高兴多吃了一碗,又喝了酒,所以出去的时辰比平日晚些,好些活计都被旁的兄弟接走了,剩下些要么远途的,要么搬重物的,没人爱接。”   “我也不想接,就猫在哪里靠时间,想着若是到了后晌还没活儿,就回家睡觉去。”赵大回忆着,“结果晌午时候来了个人,说让我晚上跟他去拉货,完事再把他送回家,他付双倍的路费。”   赵大挺高兴的,收了定金,跟那人约好了时间地点,就回家睡觉了,等到了晚上才知道那人为什么要付双倍的路费,原来他是要去城外五里地的乱坟岗。   到了乱坟岗之后,那人要赵大原地等一会儿,什么也不许问,他去拿了货就回来。   赵大等了好大一会儿,听见那人小声的喊他过去帮忙,他战战兢兢的跑过去一看,地上放着一个麻袋,有好几个坟被挖开了,麻袋鼓鼓囊囊的,旁边还扔着一些铲子,铁镐什么的工具。   “他抱着工具,让我扛麻袋,那麻袋一上手软和和的,想也知道是什么……”赵大哭丧着脸,“我当时就想这活不干了,惹上官司可不是闹玩的,可又听说干这一行的穷凶极恶,你说他一手铲子一手铁镐,要是给我来一下再埋到这里,我老婆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   赵大不敢吱声,把麻袋放到车上就往城里赶,赶到宣化门外那个河堤附近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麻袋打开了,里面是具女尸,那人正在女尸手腕上往下薅一只金镯子。   “这只金镯子?”子书俊问。   “就是这只!”赵大又看了一眼,心惊肉跳的别过脸去,“我看见女尸吓了一跳,那人发现我回头也吓了一跳,这时候车不知怎么的颠了一下,然后……然后那女子的眼睛就睁开了!”   沐桃月吓得使劲靠着墙:“然……然后呢?”   “然后我和那人都吓坏了,我手一抖缰绳没抓稳,马儿一走偏车就斜了,那女尸裹着麻袋,顺着河堤就滚了下去。” 第11章 女尸疑云(十) 据赵大交代,女尸滚下……   据赵大交代,女尸滚下河堤之后,那人跑下去找了一阵,最终只找了空麻袋上来,女尸却不见了。   “兴许掉进河里了,黑灯瞎火的越想越害怕,那人也怕,只捡了麻袋上来,催着我赶紧走。”   “那个人长什么样?家住哪里?”子书俊沉声问道。   “长的……很普通,个子不高,干瘦干瘦的,手上有不少黑色的伤疤。”赵大努力回想着,指了指自己右边眼睛下方,“这里起了水疱,手上也有!”   “水疱什么样子?”在一旁静静听着的沐桃月突然插嘴,“黄色还是红色?”   “黄色吧?太黑了看不清。”   “那人有没有挠过水疱?”   赵大想了想,摇摇头:“没有,反正我看见他的时候,一次也没挠过!”   沐桃月点点头,若有所思。   子书俊见她这样,知道她应该是想到了什么,但也没有多问,只是又问了赵大几个问题。   “他从潘楼东街街口那里等着我,回去的时候也是把他送去那里的。”赵大说,“应该就在那附近住,因为他带的那堆工具死沉死沉的,肯定走不远。   子书俊站起来告辞:“你且先养病,待病好了去开封府自己领罚。”   “什……什么罚?”   “知情不报,要听三日的训诫。”   听说只是训诫,赵大松了口气,一叠声的应着:“是!是!小的病一好就去!”   ——————————   离开赵大家,子书俊带着沐桃月往潘楼东街去:“你刚刚问过赵大水疱的事情之后便一直未开口,可是有什么发现?”   沐桃月点点头:“赵大说的那种水疱,是烫伤。”   “烫伤?”   “外观呈淡黄色,表皮薄,透亮,无痒感,两到三天之后萎缩,表皮开始发黑。”她一条一条说着,“明显是烫伤。”   子书俊点点头:“接着说。”   “寺正大人觉得,何种人会被烫伤?”沐桃月点点自己眼睛下面,“烫到这里,还有手。”   “大约是……烧窑的?”   “烧窑人通常会带面罩和手套,不会有那么多烫伤,而且若被烫到创口会很大。”   “那是何人?”   “厨师呀!”沐桃月得意的把手背在身后,乐呵呵的摇头晃脑,“厨师做饭会不小心被油溅到,创口不大,七日后自可痊愈,所以新伤摞旧伤。”   子书俊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不由的加快了步子,想快些去潘楼东街打听打听附近有没有住着厨师,他迈开腿大步流星的走着,走了一段之后停下来回头看,自己身后的小女子一路小跑紧跟,累得气喘吁吁。   小脸跑的红扑扑的,真好看。   “快些找到嫌犯,找到后,今晚带你去吃樊楼的坑羊。”   “真的吗?”沐桃月瞬间不累了,一双大眼睛变得贼亮,“听说樊楼的坑羊天下一绝,要排队才能吃到呢!”   小王爷得意的扬扬下巴:“我不需排队。”   “那便快赶路吧,午饭也不吃了,早些抓到嫌犯,便可早些吃好吃的!”她一马当先越过了他向前跑着,“寺正大人快一些,莫要耽搁!”   子书俊提了提手中的宝剑追上去,平日里冷若冰霜的脸上添了些许暖意,一顿美食便能勾的她如此卖力,像只迫不及待扑向诱饵的小肥老鼠,可爱至极。   两个人来到潘楼东街街口,沐桃月四下张望着:“若说赵大吓病了,那个人会不会也吓病了?我们可打听打听这附近谁家的职业跟厨师相关,最近又没有去上工的。”   “如此打听会不会太招摇?”子书俊皱着眉头沉思,“恐会打草惊蛇。”   “寺正大人。”她扯扯他的衣角,指着离街口不远的一个拐角处,“你看那辆小车。”   他看过去,是一辆两轮的小推车,车上放着炉子以及铁锅等一应工具:“那是何物?”   “街上卖炸货的摊子呀!”沐桃月跑过去趴在锅上闻了闻,“是炸小春鱼!”   子书俊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也能闻出来?”   “没错,就是小春鱼的味道,你看这筐里还有几只死鱼呢!肉都发黄了,该是放了好几天。”她笃定的点点头,去敲小车旁边的门,“请问有人在吗?”   她连敲了好几下,大门轻轻开了一条缝,一个瘦瘦的男子露出半张脸,眼睛下面有浅浅的黑色疤痕:“找谁?”   “我是路达车行的,前几日有个车夫说客人在他车上拉下了东西,说那个客人住在这附近,所以我们来挨家问问。”沐桃月说的很从容。   男子面无表情:“我没半夜租过什么平安车。”说着便关上了门。   沐桃月有点高兴的回头冲子书俊小声说:“他心虚啦!”   子书俊点点头,让她站到自己身后,他上前去敲门,敲了许久都不开,不多时院子里传来响动,他一脚踹开大门,发现那个瘦瘦的男子正准备翻墙逃跑。   他两步上前把男子拉下来,一脚踩在胸前,剑尖指着男子的咽喉,厉声喝道:“为何逃跑!”   男子转头不语,只是眼神时不时看向院子的某处。   子书俊示意沐桃月去看看那处有什么异常,她走过去,只觉得脚下松软,泥土好像被翻过的样子,于是从墙角拿了把铁锨挖了几下,很快就挖到一个东西。   “寺正大人,是头冠!”   “再挖深些,看看还有什么?”   于是沐桃月又往下挖,很快便挖出了头冠的全貌,做工精美绝伦,一看便知绝非凡品,她戴上手套,双手插进土里想把头冠捧出来,谁知头冠却像生了根一样根本拽不动。   她有些着急,手上便更用了些力气,用力的向外一拽,头冠被提了起来,与头冠相连的,是一只紧紧抓着头冠的手!   沐桃月吓得尖叫一声扔了头冠,面无血色的坐在地上全身发抖,站也站不起来,子书俊见状手上用了力气,男子的脖子微微渗出血来。   “说!埋的何人?”   男子胸口被他踩着,挣扎着大口呼吸了几下之后,哇的一声崩溃大哭起来。   “愚妇被钱蒙了心,到死都不撒手哇!” 第12章 女尸疑云(十一) 男子躺在地上嘶吼大……   男子躺在地上嘶吼大哭,声音引来了不少过路的行人,人群三三两两聚集过来,围在门口小声议论着:   “这不是钱满仓家吗?”   “他是不是犯事了,怎么被人用剑指着?”   “怎么了这是?地上那是什么?”   “土里那个是不是一只手?”   “杀人了吗?杀人啦!”   子书俊一手持剑指着脚下的男子,一只手掏出腰牌:“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围观人群退了一步,又往前近了两步,他叹口气,去看坐在地上的沐桃月,见她小脸苍白,满脸是泪,知道是吓坏了,于是尽量放柔了声音唤她:“沐娘子?沐娘子莫怕,有我在。”   沐桃月平时也见死人,只是突然挖出个人手,冲击力太大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会儿听见有人喊自己,才如梦方醒的看向子书俊:“寺正大人~”   “莫怕,我在。”子书俊努力表现出和蔼的样子,“你先别哭,站起来把门闩上,然后找根麻绳来。”   她擦了擦眼泪,咬咬牙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跑过去关上了院门,又在屋里找了根麻绳,跟子书俊一起把男子捆了个结实。   有好事的邻居跑到街上叫来了官差,大理寺的人很快也赶到了,院子里的女尸被挖了出来,看情形是被人掐死的,手里紧紧抓着一顶黄金头冠。   “仵作何在?”子书俊问了两声,只见围观的人群里挤出来两个人,李乐康和卫墨风。   “路上耽搁了些许。”李乐康看看院子里的情景,“这又是什么案子?”   “还是河堤女尸案。”子书俊有些挠头,“这河堤女尸桩桩件件怎么总与人命相关?”   卫墨风进了院子,一眼就看见了一瘸一拐帮忙的沐桃月。   “小月!”他几步奔过去,“你的脚怎的了?是不是扭到了?”   “墨风哥哥!”她开心的打招呼,“你来验尸吗?”   卫墨风点点头,又上下打量她:“小月这是换了新衣服。”   “嗯!寺正大人给我买的,好看吗?”   “好看,特别好看!”卫墨风满眼惊艳的看了她一阵,又低下头去看她的脚,“脚是如何扭到的?”   “大约刚刚晃了一下,不碍事的,一会儿便好。”沐桃月活动活动脚腕,觉得没问题。   “昨日撞了头,今日又扭了脚,如此冒失叫我怎能放心。”卫墨风不由分说把她拉到里屋椅子坐下,“我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沐桃月被他弄得不好意思起来:“不用呀墨风哥哥,我就是扭了一下,回去涂点舒筋活血膏,两天便好。”   “我看一下。”他坚持要给她检查。   “卫仵作,你该检查的在外面。”子书俊站在屋门口,抬抬下巴指指外面的女尸,“还请快些验尸。”   卫墨风看看他,站起身来:“小月等我一会儿,不可乱动。”   沐桃月点点头,挥挥手让他快去验尸,自己刚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又被走到近前的子书俊拍了回去:“寺……寺正大人?”   “扭到了?”他蹲下身子握住了她的脚踝,“疼不疼?”   “不疼。”沐桃月脚踝被他握在手里,只觉得他掌心滚烫,温度沿着脚踝自下而上蔓延全身,烧的她脸发烫。   “没有伤到骨头,应该很快就好。”子书俊捏了几下,觉得没什么大碍,便松开了手,“还能走去樊楼吃坑羊吗?”   “能!只要有好吃的,莫说樊楼,便是天涯海角也走得!”   “好,那便站起来,跟我去看看验尸验的如何了。”他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回了院子。   李乐康站在门口笑眯眯的:“沐娘子,脚不痛了?”   “还是有些痛的。”沐桃月委屈的撇撇嘴,“却是不及刚刚寺正大人把我拍回椅子上的那一掌痛……”   “死者身长四尺六寸,年龄二十八至三十岁之间,手部皮肤粗糙,应是常年辛劳,操持家务。”卫墨风戴上手套开始验尸,“死亡时间约为两天,死亡原因……”   “别验了,是我杀的……我把她掐死了。”被差人押着跪在旁边的男子说话了,“给她留个全尸吧,莫要再验了……”   “你杀的?”子书俊问,“死者是你什么人?为何要杀她?头冠又是哪里来的?”   “她是我妻,我杀她是因为……因为财迷心窍,猪油蒙了心!”   男子叫钱满仓,东京本地人,在州桥夜市靠卖炸小春鱼为生,因为无父无母的,所以一直没成亲,两年前托了媒人介绍,给找了个临近县里的老姑娘。   刚结婚头一年,夫妻恩爱和睦,小日子虽说不富裕,却也过得去,谁知到了第二年,王氏的妹夫突然发了财,逢年过节大包小包往王家送东西,渐渐地岳父岳母言语间就开始偏向妹妹妹夫一家,对钱满仓和王氏越来越不待见。   “我是不在意的,不待见少来往便是了,但是家里的在意,说明明是亲姊妹,凭什么妹妹过得比她好那么多,见天的闹,让我想路子挣钱,不然就和离。”钱满仓说,“我如果有路子,早就发财了,还用等到今天?被她吵的没办法,只能舍下脸皮,买了东西去看我那妹夫,求他给指条路。”   妹夫给指了一条财路,挖尸体配阴婚,他就是这样富起来的,还告诉他最好去乱坟岗挖那些无主的孤坟,免得吃官司。   钱满仓左思右想决定冒险,他怕搬不动尸体,所以叫了辆平安车。   到了乱坟岗之后他连挖了好几个新坟,可是尸体都烂了,他不愿放弃,漫山遍野的找新坟,找来找去,脚底下被绊了一下,发现是口埋得很浅的棺材,棺材的漆还很新,应该刚下葬不久。   钱满仓把棺材挖出来撬开,里头是一具新鲜的女尸,衣着富贵,不但没有腐烂,身体还是软的。   他高兴坏了,先把女尸的头冠取了下来塞进怀里,之后把女尸装进麻袋叫车夫帮忙抬走,车子行到半路,他忍不住又打开看,发现女尸手腕子上还带了老大一个金镯子。   那金镯子又粗又沉,金灿灿闪花了钱满仓的眼,他不管不顾的就去拽,三拽两拽引得马车夫回过头来,车子一偏一震,女尸睁开了眼,他吓得手一松,女尸就顺着河堤滚下去了。   他赶紧下去追,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女尸去了哪里,只能悻悻的拎着个空麻袋上来,让车夫把他送到街口,回到家里倒头就睡。   一直睡到天光大亮,钱满仓被摇醒,看见王氏手里拿着那个头冠,问他这是哪里来的。   “我本想拿着头冠去首饰铺子换了钱给她,谁知她竟然趁我睡觉搜我身!”钱满仓低着头懊恼道,“这婆娘咄咄逼人,越不理她越来劲,越骂越难听,我气不过就去捂她嘴,结果她就咬我,然后我当时也是脑子一片混乱,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就发现……”   “就发现你掐死了你娘子?”子书俊问他,刚刚沐桃月也过去看了,女尸确实是被掐死的。   钱满仓埋下头,努力的把被捆绑着的身体缩成一团,低声哭了起来:“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   “无论有意无意,终归是杀了人,杀人偿命,官府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审判。”   子书小王爷站如青松,俊朗的脸上正气凛然。   看差人押走钱满仓,他偏偏头看看身侧又在摸毛毛的沐桃月,轻声开口:“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第13章 女尸疑云(尾声) 东京城右掖门向南临……   东京城右掖门向南临近桥边有处小院子,简洁雅致,夕阳余晖下,不时传出一阵阵欢声笑语。   子书小王爷站在门口一脸迷茫,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寺正大人回来啦!”沐桃月欢蹦乱跳的跑过来,“要不要吃点心?这个桃花酥简直太好吃啦!”   “发生了何事?”子书俊接过桃花酥,他只是去大理寺开了个会,小院怎么变得这么热闹?   “桃桃你看。”南嘉郡君李靥手里拿了两块布,冲着沐桃月喊道,“你一块锦鹤一块,过几天天热了好做门帘,喜欢哪个花样?”   “哪个都好,寺正……小王爷先选,剩下的是奴婢的。”   “我要蓝色那块。”子书俊赶紧选了,因为另一块是粉色的   “这么热闹。”刚刚回了尚宅的尚辰过来找自己的娘子,“锦鹤为何在门口傻站着?”   “兄长,表嫂这是……”   “沐娘子的师父曹悦竹跟我们是故交,靥儿今日刚刚收到他的信,她在信中拜托靥儿帮忙照顾沐娘子。”尚辰张开双臂接住了扑过来的李靥,低声说,“要说这曹悦竹也颇有心机,他定是猜到我会一眼看出沐桃月女扮男装,怕我把她发回原籍去。”   “我的尚寺卿才不会那么不近人情呢,曹悦竹猜错了!”李靥觉得自家夫君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桃桃是个好孩子,就跟着锦鹤呗,锦鹤若是不喜欢,便跟着我!”   “跟着我就好。”子书俊断然拒绝,又摸摸鼻子,“我的意思是,不必麻烦表嫂。”   沐桃月好奇又谨慎的站在一边看着,今天本来说好去樊楼吃坑羊,结果寺正大人被叫去了大理寺议事,临走时让她回家等,她刚进门南嘉郡君便找了来,说与师父是故交,受了师父的拜托照顾她。   之后便是一阵热热闹闹的忙碌,各种日常用品一应的搬了进来,连院子里的晾衣绳都给拴上了,厨房里鸡鸭鱼肉塞得满满当当,还说以后每日都会有人来给送水。   南嘉郡君拉着她轻声聊着家常,自从阿娘死后,十几年没人跟她这么亲近了,师父师兄虽好,却也终归是男子,女孩子那些难以启齿的小秘密是不能说与他们听的,只是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她就有了料子细腻的抹胸,新的亵裤,甚至还有两条做工精细柔软无比的月事带……   “你且安安心心住在这里,锦鹤虽说不太爱笑,却也不轻易发脾气,你既是他的使女,便稍稍让着他些,我住在隔壁尚宅,若是他欺负你了,就去找我。”南嘉郡君李靥天生的亲切可人,笑起来两个小靥窝明艳极了,沐桃月一下就被俘获,高高兴兴的跟在她后面说什么就是什么。   见她望着这边出神,李靥笑着冲她招招手:“桃桃,这是我的夫君,大理寺卿尚辰。”   “尚寺卿万福。”沐桃月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那日就是这位严肃的寺卿大人要把自己发回原籍的,现在看他,还是有些怕。   尚辰略微颔首:“沐娘子好。”   “夫君,咱们今日叫桃桃去家里吃饭好不好?我在樊楼订了坑羊,这会儿厨师应该快到了。”   “好。”尚寺卿对于自己娘子向来是百依百顺。   于是李靥开心的拉起沐桃月的手:“走吧桃桃,我那里还有许多新衣裳,咱俩身量差不多,你捡着现在年轻人穿的样式挑几件。”   “郡君费心了,您的衣服华贵,奴婢穿不合适。”   “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啊,给你你就拿着,小姑娘当然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是。”   “喜欢吃坑羊吗?”   “喜欢!”   子书俊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抿抿嘴,这樊楼的坑羊可当真卖的红火。   “走吧,回家吃饭去。”尚辰拍拍他肩膀,“沐娘子服侍的如何?可是贤良淑德?”   子书小王爷想起她昨日呜哇呜哇哭着说自己那里丑:“……贤良淑德。”   “手脚可勤快?”   小王爷想想自己那块到现在还没洗的帕子:“……勤快。”   “厨艺可好?”   小王爷想想昨日那碗难以下咽的白面条:“……尚可。”   “那便好。”尚辰放心的点点头,“总算是可以向舅父交代。”   ——————————   入夜,万籁俱寂。   月光下小院的屋顶上,两个身影并排坐在一起,是喝了点酒非要上房吹风的沐桃月跟被迫陪着她上房吹风的子书俊。   沐桃月今日吃的很开心,坑羊名不虚传,金黄油亮,肉香扑鼻,吃到嘴里更是皮脆肉嫩,唇齿留香。   “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吃那么好吃的羊肉!”她对身边的子书俊说,“太好吃啦!“   子书俊点点头:“焦香脆嫩,是比平日里的烤羊好吃些。”   “平日里也会有烤羊吃吗?”   “自然。”   沐桃月晚上喝了酒,小脸红扑扑的,带着点醉意:“若是一直都有好吃的,那~那我便多呆些时日!”   “你要走?”子书俊皱眉,“去哪儿?”   “我只是出来找份工挣钱,最终还是要回婆家去的呀!”   “哦。”小王爷哦了一声,看着月亮不说话。   “寺正大人您看,其实东京城的月亮跟我们家乡的月亮一样,也是月圆月缺,也是变来变去的!”   “残月圆月,循环往复,亘古如此。”子书俊看看坐在身边的小女子,眼神氤氲朦胧,脸颊带着两朵红晕,笑起来有些傻……是微醺的模样。   “今日表嫂叫你桃桃?”   “嗯,在我记忆里,阿娘便如南嘉郡君这般温柔美丽,一时贪心,让她喊了我的乳名……”   “你阿娘……?”   “在我九岁那年过世了。”   “抱歉。”   沐桃月摇摇头:“没关系,已经很多年了。”   “令尊现居何处……?”   “我爹也早就死了。”沐桃月低头抠着屋顶上的瓦片,“我家在一个靠海的小县城,家家户户捕鱼为生,记得十一岁那年的夏天,天气不好,我爹非要出海,还叫了他的好朋友刘叔陪着。”   “结果三天之后刘叔在海边被发现,奄奄一息,我爹再也没回来。”   “我成了孤儿。”   “刘叔是从海里游回来的,落了病根,从此一病不起,我才知道爹娘欠了刘叔好多钱,为了给他冲喜,也为了还我爹娘的债,我就嫁给他了。”   “十一岁嫁人?”子书俊诧异的问,“十一岁还未到成婚年龄。”   “改一改便是了,穷乡僻壤没人管,所以寺正大人看我的户籍函上面年龄是二十五,其实我属鼠的,只有二十岁。”   “之后呢?”   “之后刘叔,哦,我的夫君,没熬过那个冬天,死了。”沐桃月仰头看月亮,面上无悲无喜,“我就成了寡妇,名副其实的小寡妇,在婆家一呆九年,每日去医馆帮忙,赚些小钱贴补家用,顺便给小叔子治病。”   “小叔子的病被我治好了,婆婆高兴,给了我一年的自由,出来见见世面。”   一阵风吹过,沐桃月有些冷,她裹了裹身上的斗篷,想要提议回房睡觉:“寺正大人今日还要沐浴吗?我想过了,您定是因为我是个寡妇,觉得我见过男人的身子……没什么避讳才选我的,我不该有邪念,不该把您想的那样坏。”   子书俊:“……昨晚是我唐突了。”   “嗯……总之您以后若是需要,我还是给您搓背。”她睁着大眼睛保证,“一年……这一年我都想跟着寺正大人,好好见世面,好好破案,好好伺候您!”   子书俊点点头,想问她爹娘到底是欠了刘家多少钱,若是需要自己可帮她还,毕竟青春好年华,不该为了父母的债误了一生。   门口传来轻轻的响动,接着两个稚嫩的童声传来:“表叔,桃桃姊姊,在吗?”   是尚云起跟尚云舒。   “云起小郎君,云舒小娘子!”沐桃月在屋顶上站起来就要往下爬,被子书俊搂住腰抱着跳了下来。   “阿娘说,今夜风凉,给桃桃姊姊加床被子。”尚云起指指后面不情不愿抱着棉被的小雨,“我想找表叔玩,就一起跟着来了。”   云舒也跟着点头:“我也想找表叔玩,还想跟桃桃姊姊玩!”   沐桃月冲着小雨道谢:“辛苦小雨娘子跑一趟。”   小雨看了看子书俊放在她腰上的手,头一扭哼了一声,把被子扔在院里的石桌上,转身出去了。   “呃……”沐桃月有点懵,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罪了这位南嘉郡君的贴身丫鬟。   云起云舒对视一眼,捂着嘴偷偷乐:“小雨姐姐还生气呢。”   “生什么气?”   “小雨姐姐想当表叔的使女。”云舒奶声奶气的解释道,“可是表叔选了桃桃姊姊。”   “寺正大人选我是因为我是个寡妇,没什么避讳,也……”沐桃月挠挠头,“反正就是因为方便,才选的我。”   云舒摇着小手:“不是的不是的,表叔不是这么说的,他说……哥哥,表叔怎么说的来着?”   “唔,我挺喜欢寡妇的,就选这个寡妇吧!”云起配合的背着手,板起小胖脸煞有介事的学着。   “尚、云、起!”子书俊气的要揍他,“我何时说过?”   两个小团子一齐指他:“你说过!”   沐桃月惊恐的一蹦老远:“寺正大人你你你……!”   看着面前一大两小三脸看变态的表情,小王爷气的要抓狂,俊脸上的煞气蒙了一层又一层。   云起云舒见势不妙,手牵着手溜之大吉了,剩下一个沐桃月抱起被子一溜烟的进了自己房间。   子书俊深呼吸几口气,来到她房门前轻轻敲了几声:“出来,给我烧水沐浴,搓背。”她昨晚就没给搓几下。   “不行的寺正大人,我虽说是个寡妇,却也是个正经的寡妇!”沐桃月的声音传出来,“您去香水行洗吧!我……我要睡了!”   初春的夜晚,夜凉如水,子书小王爷看看西厢房晃了几晃熄灭的烛光,坐在台阶上叹了口气。   然后收拾收拾,出门右转去了香水行。 第14章 双镜(一) 引子   东京城外的龙…… 引子   东京城外的龙泉寺,古树参天,香火鼎盛,来来往往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正殿里亘古不灭的长明灯前,偌大的观音像宝相庄严,在莲花座上俯视着芸芸众生。   有一名女子跪在缭绕烟雾中虔诚祈祷,口中念念有词:“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边誓愿断,法门无边誓愿血,佛道无边誓愿成。”   她脊背单薄,双目紧闭,干裂的嘴唇快速张合,低声发愿,一遍又一遍,喋喋不休。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请您怜悯信女的苦楚,了却信女的夙愿,让他死,让他死,让他死!”   ————————————   阳春三月,风和日暖,东京城内护城河两岸的桃花开的正盛,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临近桥边的一处小院子,白墙黛瓦,简洁雅致,院子里,沐桃月正在忙着洒扫。   春光明媚,她的穿着也活泼了许多,藕荷色的抹胸,白色对襟窄袖衫,外罩鹅黄色半袖短衫,配艾绿色百褶裙,鲜活灵动,娇艳动人。   “寺正大人您醒啦!”见东厢房的门开了,她赶紧打了洗脸水端过去,“您先洗脸,然后就可以吃早饭了!”   子书俊洗完脸,接过她递过来的帕子擦干净,又仔细的上下打量:“今日穿的倒是鲜亮。”   “因为春天了嘛。”沐桃月双手背在身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晃着,“这是南嘉郡君的衣裳,她说颜色太嫩了,便送给了我,我看也没有红色什么的,就穿上了……”   “挺好看的。”他点点头,“穿着吧。”   沐桃月高兴的低头看自己的衣裙,来东京城月余,她已经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寺正大人对她很好,南嘉郡君一家对她都很好,这里没有人在意她的寡妇身份,也没有人对她指指点点。   她活的越来越像一个二十岁的明媚少女该有的样子。   “我要去大理寺,把河堤女尸的案子封存。”子书俊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表嫂做的?”   “嗯,春和大哥一早送来的,我热了热……”也许是天赋的问题,沐桃月的厨艺一直没什么进步,不管做什么饭菜,味道都是一言难尽,两个人要么就在街上买现成的,要么就去尚宅混饭,若是赶上子书俊休沐,他还会亲自下厨。   “河堤女尸的案子不查了吗?”她也拿起包子咬了一口,雪菜肉丁馅的,好吃!   “查了一月也无结果,更怪的是女尸依然不腐,尚寺卿的意思是把案子挂起来,女尸送去义庄暂存。”   “我听墨风哥哥说了,女尸一直都像刚死的样子,邪乎的很!而且你看自从这个女尸出现,接触过的人死的死病的病,不吉利啊不吉利!”   “只是一具尸体罢了。”子书俊看她咋咋呼呼的样子,觉得很好玩。   “若说真有不祥,那也是活人被这尸体勾起的贪念,偷偷藏了金镯子的刘大娘,用猴子喂狗的杨老汉,为挣钱不择手段的钱满仓,一心只想着发财的王氏……贪嗔痴怨,藏于人心底的恶意一旦被唤醒,便是万劫不复。”   “寺正大人说的太有道理了!”沐桃月咬着包子猛点头,“发人深省!”   子书俊懒得搭理她的无脑吹,吃饱之后洗洗手,回房间换了官服,大理寺寺正的官服是紫色的,干练利落的窄袖衫,搭配黑色长裤和黑色长靴。   衬的子书小王爷身姿挺拔,俊朗不凡。   “桃桃。”他习以为常的催促还在吃的沐桃月,“快些吃,吃饱跟我去大理寺。”   ————————————   大理寺议事间,子书俊把整理好的河堤女尸一应据报交给了大理寺卿尚辰。   “如此,河堤女尸一案便暂不追查了。”尚辰把据报接过来,装入信封盖上火漆印,吩咐差人送去存档,“待日后有了新的线索再重启吧。”   他又拿过一个新的信封:“我这里有件新案子,需得你去新乡一趟。”   “好,小弟这便启程。”   “不急,去之前先代我去趟天章阁王学士家小郎君的婚宴。”   子书俊看着那张红艳艳的请柬,下意识拒绝:“不想去。”   “我记得有人曾答应说得闲约王熙萌王娘子饮茶的?”尚辰食指跟中指并在一起夹着那张请柬,“我们跟王学士也算老朋友,你若不去,那便把王娘子单独约出来。”   “……小弟不喜热闹。”   “王学士家的小郎君王世平,娶的是权六曹侍郎眉侍郎的女儿眉如黛,眉如黛的哥哥眉远山不日便会来大理寺履职,与你算是同事,去一趟吧,逃不过的人情关系。”   尚寺卿对自己表弟算是了解:“知你不喜热闹,过了晌午再去也不晚,礼我都备好了,乐康也去。”   “好吧。”子书俊叹口气接过请柬,“若无其他事,小弟告辞了。”   他拿了请柬出来,正看见回廊下沐桃月在跟卫墨风聊天,卫墨风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她笑个不停。   “哟,你也去婚宴哪!”李乐康乐呵呵的走过来,“一起吧?我替我爹去,你替你表哥去。”   “你一并替我去了吧。”   “那可不行,王熙萌又不跟我饮茶,子书小王爷还是亲自去,解了王家娘子相思之苦。”   子书俊没说话,抿了抿唇,继续看着远处的两个人发呆,李乐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突然喊了一声:“沐娘子,聊什么呢如此开心?”   “呀,寺正大人忙完啦!”沐桃月高高兴兴的跑过来,“乐康哥万福!墨风哥哥说我瘦了,更好看了!”   “你今早吃了四个包子。”小王爷看看她的包子脸,觉得卫墨风在撒谎。   “那……南嘉郡君包的包子个头小!”   “我只吃了三个。”   “小王爷是富贵之人,吃饭都是恰到好处的,我只是个山野村妇,自然吃的多些……”沐桃月低着头小声嘀咕,话语里带着些许不满的小情绪,“奴婢下次少吃些便是了。”   子书俊把请柬拍在她手里,走了。   “这是什么?”   李乐康点点她手里的请柬:“天章阁王学士府上的婚宴,炊金馔玉、玉盘珍馐、飞禽走兽、色味俱全。”   沐桃月咽了咽口水:“寺正大人要带我去吗?”   “你去问他哪。”   “寺正大人寺正大人!”她厚脸皮的追上去,“我方才细细想过了,四个包子是多了些,下次少吃一个。”   “嗯。”   “不过婚宴可不是天天有,您带我去伺候您,而且我吃饭喜庆,主人家看着也开心啊!”   “也是,我吃饭木讷,不讨喜。”   “怎么会呢!我就喜欢看寺正大人吃饭!”她拉着他说好话,“我今日吃了婚宴,明日开始便少吃,行吗?”   “……”   “寺正大人带奴婢去吧~”   拉着自己袖子的小女子,笑容明艳艳的直晃眼,红润的双唇低声说着讨好的话,粉嫩的小脸恰似这阳春三月里盛开的桃花。   娇柔,迷人,诱惑却不自知。   小王爷偏偏头轻咳一声:“咳,带你去。” 第15章 双镜(二) 三月初二,良辰吉日,宜嫁……   三月初二,良辰吉日,宜嫁娶。   天章阁大学士王明德的嫡子王世平,迎娶权六曹侍郎眉乔杨的嫡女眉如黛。   子书俊带着沐桃月,跟李乐康一起去参加婚宴,远远就看见学士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府里的管家跟一位青年男子一脸喜气的站在门口迎接来贺喜的宾客。   “好多人,真热闹!”上了礼递了帖子,管家安排家丁领着三个人往花厅喝茶等候,一路上沐桃月没见识的看着来来往往穿梭忙碌的佣人,手里端着的盘子里,全是她没见过的糕点水果,“好多好吃的!”   李乐康笑她:“今日我专执寒暄,桃桃专执吃,可好?”   “那寺正大人专执什么?”   “他专执饮茶。”   “饮茶?”沐桃月眨巴眨巴眼睛,没听懂。   三人一路到了花厅,刚刚坐定,点心还没吃,就听见门外一阵环佩叮当,夹杂着银铃般的笑声,一群年轻女子嘻嘻哈哈的出现在门口,一脸娇羞的王熙萌被小姐妹推得向前几步,娇滴滴的开口:“小王爷……”   子书俊把手里的点心放下了,想了想端起了茶:“……饮茶吗?”   旁边看热闹的李乐康见状差点没乐的背过气去,他堪堪止住笑招手叫沐桃月:“沐娘子,听说王学士府上养了两只孔雀,要不要去看看?”   沐桃月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一看王熙萌的眼神就知道什么意思,知趣的用帕子包了几个点心就跟着李乐康溜了。   “刚刚那个好看的小娘子是寺正大人的未婚妻吗?”她啃着点心边走边回头看,“很般配呢!”   “那是王学士的嫡女王熙萌,咱们在河堤相识那日,锦鹤刚刚逃了与她的相亲会。”   “为何呀?”   李乐康一摊手:“他脑子里没长这根弦。”   沐桃月乐了:“乐康哥有这根弦吗?”   “我自然有的,只是还未遇到拨动心弦之人。”他背着手怡然自得的扬扬下巴,“看,孔雀。”   春水小池畔,绿树掩映处,有一片芳草萋萋的开阔地,两只孔雀正在悠闲的散步,沐桃月从未见过孔雀,这会儿看的惊叹不已:“好漂亮的鸟啊,比野山鸡还漂亮!”   “你喂它们吃些点心,说不定可以开屏。”李乐康逗她。   她低头看看还剩一块的点心,断然拒绝:“这么好吃的点心喂鸟,属实浪费。”   “你吃这么多点心,一会儿婚宴有好吃的该吃不下了。”   “那也不行。”   “孔雀开屏很好看的。”   “李衙内想看孔雀开屏?”一个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沐桃月回头看,只见身后站着一名男子,淡蓝色的锦缎长衫,乌黑的发髻上一根线条简洁的玉簪,修长的柳眉下漆黑的眼眸笑意盈盈,挺直的鼻梁,微微上扬的唇。   好一个清风朗月质洁玉白的翩翩佳公子。   李乐康见了来人,笑吟吟的打招呼:“眉郎君不在前厅待客,如何跑到这花园来了?”   男子施了一礼:“小王爷跟李衙内能拨冗参加舍妹的婚礼,不胜荣幸,远山特来致谢。”他是新娘的亲哥哥,权六曹侍郎的嫡子眉远山。   “在下先是去了花厅,见小王爷被众多娘子围着相谈甚欢,便没有打扰,靠家丁指点一路寻了来。”眉远山看看沐桃月,“这位是……?”   “这是南嘉郡君故友的徒弟,锦鹤的助手,沐娘子。”李乐康介绍说,“沐娘子,这位是眉侍郎府上的二郎君眉远山。”   沐桃月见礼:“眉郎君万福。”   “沐娘子安好。”眉远山规规矩矩回了一礼,“方才听二位在讨论如何让孔雀开屏,在下不才,愿意一试。”   “真的?”沐桃月高兴坏了,连忙让开地方给他,自己退到一边等着。   眉远山微微点头,向前一步从腰间掏出一枚小小的瓷哨,放到嘴边轻轻吹了起来,哨声清脆悦耳,婉转动听。   两只孔雀听见哨声,其中一只缓缓的踱步来到近前,叫了两声之后抖了抖身上的羽毛,身后尾巴翘起,微微扇动着打开,像一把上好锦缎做成的彩扇,亮丽的尾羽在阳光下反射着宝石一样的光晕……   沐桃月看呆了,捧着点心兴奋不已:“太美了,真的太美了!眉郎君是神仙吗?如何能让孔雀听你的话?”   “只是小小的音律把戏。”眉远山收了哨子,温和的笑笑,“孔雀开屏,吉祥如意,算是在下送给沐娘子初次见面的见面礼。”   “那……”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自己能有什么回礼,只得把手里的点心向前送了送,“这个点心很好吃,你要吃吗?”   眉远山愣了楞,看着对面女子月牙一样的眼睛和满脸的点心屑,随即又笑了起来:“沐娘子送的点心想来定是极美味的,这份见面礼,在下收下了。”   他把点心连同包点心的帕子一同拿起来,沐桃月张张嘴,想提醒他只拿走点心就好,帕子自己还要用,这时正门口传来一阵鼓乐之声,眉远山一听,立刻把点心塞进袖子里,拱拱手匆匆告辞。   “想是我大哥送亲的队伍马上就到了,我得出去迎接,二位可往前厅观礼!”   “若是我没看错,那帕子是锦鹤的吧?”去往前厅的路上,李乐康问。   “寺正大人送我的。”   “那你猜,你把他送你的帕子送了别人,他会不会生气?”   沐桃月想了想:“……待婚宴结束,我便找眉郎君要回来。”   ————————————————   春日的夕阳斜斜照着铺满青砖的街,送亲的队伍吹吹打打,载着嫁妆的马车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边,整条街的树上都系了红绸带,红火喜庆,与春天里盛放的百花一起随风摇曳。   沐桃月挤在人群里看,轿子到了门前,相貌堂堂的新郎翻身下了白色骏马,挑开轿帘接出新娘,人们欢呼着迎上去,看新郎新娘跨火盆,踩绿毯,撒百果,纷纷说着祝福的吉祥话。   真热闹啊……沐桃月有些羡慕,自己嫁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来着?哦,好像父亲死后百日,夫君还在病榻,她脱了孝衣,披上红布,独自一人冷冷清清进了刘家的门,替她死去的爹娘还债。   她紧了紧衣服,来时还是穿的少了些,这喧嚣热闹的婚礼,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竟觉得寒冷刺骨。   有人自身后轻轻靠近,暖暖的温度,带着熟悉的冷梅香气,她回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嘴里便被塞进了什么,甜甜的,好像是一颗糖?   “宫里新制的百花糖,滋味如何?”   “回寺正大人,很甜……”   “还有很多,都给你。”子书俊垂眸看她红了的眼眶,“不要哭。”   她低头用手背胡乱抹了几下,仰起脸笑意盈盈:“我不哭,有那么甜的糖可以吃,我才不哭!” 第16章 双镜(三) 是夜,学士府宾朋满座,筵……   是夜,学士府宾朋满座,筵席摆了百余桌,大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热闹不已。   子书俊是瑞王府的小王爷,论身份自然在主桌上,李乐康是中书侍郎的独子,自然也在主桌上,刚刚认识的眉远山是新娘的兄长,也在主桌上,再加上厚着脸皮跟着坐下来的沐桃月,四个人占了主桌的半壁江山。   “锦鹤,你就打算闷不吭声的吃完这顿饭啊?我可替你喝了好几杯酒了。”李乐康很无奈的看着坐在那里老神在在的好友,“好歹帮我应酬应酬。”   子书俊正盯着闷头挑鱼刺的沐桃月看得入神,她一直在很认真的给他布菜,坚持要他先吃过了自己再吃,一会儿剥一碗虾端过来,一会儿又再剥一碟鱼肉端过来,他吃几口推回去说不吃了,她便高高兴兴把余下的都吃掉……两个人推碗换碟,乐此不疲。   “寺正大人,您看那个灯笼一样的东西,好吃吗?”沐桃月又看上了新上的菜。   “这是瓤柿肉圆子,外面的灯笼皮是白萝卜,里面的馅是火腿、竹笋、扇贝,先是过油炸了,再加一勺高汤焖至入味。”同桌的眉远山热心的介绍,“沐娘子尝尝。”   沐桃月听的连连点头:“寺正大人吃不吃?”见他点头,连忙端起碗夹了三个放到他面前。   子书俊夹起一个肉圆子吃了,剩下两个都给了她,转头对李乐康说道:“我是来参加婚礼的,给王家二郎君和眉娘子的礼都带到了,自然是只吃喜宴,不做他想。”   几个人正聊着,一个青年男子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沐桃月隐约记得来时在门口跟管家一起迎客的就是他,只见这会儿他脚步微晃,应是喝了五六分醉。   “子书小王爷!”男子摇摇晃晃来到桌边,冲着子书俊举起了杯,“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我、我敬你一杯!”   子书俊一脸不情愿的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没说话。   “哎?小王爷喝茶可不行啊!是、是不是看不起我?”   “小王爷他不爱喝酒,来来来,我陪你喝一杯。”李乐康笑呵呵的挡在前面,“今日王小郎君大婚,想必你这个做大哥的一定很高兴吧?”   “呵呵,高兴?怎能不高兴?怎敢不高兴?”男子喝干了杯里的酒,又拿过酒壶倒了一杯,“说不定过些时日,我们的熙萌大娘子就嫁给小王爷,如此我爹嫡出的一儿一女就都有了好着落不是?”   他一边说着,拍了拍李乐康的肩,往隔壁桌去了:“来!喝酒!”   隔壁桌的人调侃他:“王郎君少喝些,喝得一身酒气,当心晚上娘子不让你上床!”   “她敢?”男子大声嚷嚷着,“我……我打死她!”   沐桃月皱皱眉头,悄悄问身边认真吃饭的子书俊:“寺正大人,这人谁啊?”   小王爷言简意赅:“一个讨厌的人。”   “……”沐桃月被他噎的没话说,只能去问李乐康,“乐康哥,这谁啊?”   “这是王学士的庶长子,王世棋,赋闲在家,也不得宠。”   “他打老婆?”   李乐康摇头:“这便不清楚了,毕竟别人家事。”   “少管闲事。”子书俊警告的用筷子点点她面前的小碗,“专心吃饭。”   沐桃月撇撇嘴,应了一声不再打听,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她摸摸滚圆的肚子,很想解手,于是找家丁打听了位置,在子书俊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下奔向了学士府的茅房。   不就是吃的多了些?寺正大人干嘛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解决完事情,沐桃月身心愉悦的走出来,盘算着这会儿是不是该上甜汤了,不知是冰莲百合还是赤豆糖粥,不管哪样她都爱喝,她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步伐,谁知一转弯就撞上了人。   “抱歉。”来人虽走得急,力道却不大,沐桃月只后退了一步便稳住了身体,“是我没注意。”   她撞到的是一个戴斗笠的男子,一身粗布衣裳,身材瘦弱,男子只停顿了一下,便急匆匆走开了。   “太慢了。”前方清朗的声音传来,子书俊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看着急急走来的小女子,这家伙去了很久,还以为她迷路了。   沐桃月高兴的两三步跑过去:“寺正大人,您特意来寻我吗?”   “……上了甜汤,就快凉了。”   “什么汤?冰莲百合还是赤豆糖粥?”   “木瓜雪梨汤。”   “哇,我从来没喝过呢,寺正大人走快些,凉了是不是就不好喝了!”沐桃月推着子书俊快步回喜宴大厅,临到大厅门口的时候,正巧看见王世棋喝得醉醺醺的一瘸一拐往外走。   “哟,小王爷,又见面了!”他醉眼朦胧的打招呼,“这是你的小妾吗?长得还挺好看!”   子书俊面色一沉,格挡开了王世棋伸过来的手,微微用力把他推远了些,迈步就要进去。   沐桃月却站住原地不动,一双大眼睛只盯着王世棋瞧,王世棋被她瞧的眉开眼笑:“小娘子看我看得如此痴迷,莫不是看上我了?”   “您脸色不对,怕是哪里出了问题。”沐桃月又凑近了一步,“还是跟我进去,找个亮堂处仔细瞧瞧。”   “不如我带你去个亮堂处,就咱俩,到时让你仔细瞧个够~”王世棋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抓她,却因为喝的太醉抓了个空,他踉跄着向前跑了两步,一下趴在地上不动了。   门口的家丁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见自己家的郎君摔倒了,赶紧跑过来扶,谁知王世棋居然像摊泥一样怎么也扶不起来,沐桃月觉得不对劲,跟着过来帮忙,两个人一起把王世棋翻成仰面朝上的姿势,发现他面色苍白,嘴唇乌青,已经没有了气息。   “死……死人了,大郎君死了!”家丁吓得连滚带爬跑去喊人,厅里的喜宴顿时乱了套,第一个冲出来的是王世棋的生母,王学士的小妾周氏,她一见自己儿子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毫无声息,当下痛哭不止,一口气没上来便晕了过去。   人群又是一阵忙乱,王学士有些站立不稳,被自己的夫人何氏跟女儿王熙萌一左一右搀扶着,语调颤抖的问子书俊:“我儿这是如何……如何就……?”   沐桃月翻了翻王世棋的眼皮,又看了看他的手:“寺正大人,死者眼下出血,嘴唇乌青,肘部及手部肿胀,应是中毒而死。”   “中毒?”围观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其中一位长者战战兢兢的问:“莫非……饭菜有毒?”   “饭菜无毒,是被毒物咬了。”沐桃月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两跟细细长长的木棍,像握筷子一样握在手里,“大家躲远一些,毒物可能还在他身上。” 第17章 双镜(四) 一听王世棋身上可能会有毒……   一听王世棋身上可能会有毒物,众人皆是骇得后退几步,沐桃月左右看看,对子书俊说:“寺正大人,让大家回屋吧,我得把死者衣服脱掉,这样围着……不太好。”   子书俊点点头,转头对王熙萌说:“王娘子,你带着令尊令堂进去,再找两个家丁把周氏也送回自己房间去。”又跟李乐康一起把众人赶回了大厅。   眉远山站在一旁抿着嘴看,让他回去他只是摇头。   “我不走。”他说,“在下昨日已通过大理寺考核,现就是大理寺的人,可以和诸位一起勘察,何况如黛是我亲妹妹,她大婚之日出了这等事,我必是不能坐在屋内干等的。”   “嘘……大家不要说话。”沐桃月抬抬手制止了他们的交谈,解开了王世棋的腰带,在他的上半身衣物里仔细翻找了一阵,没有任何发现之后又伸手去脱他的裤子。   裤子脱到一半,沐桃月停了手,微微侧过脸眉头轻皱,眉远山见她这个样子,以为是不好意思,便蹲下身子想要帮忙,没想到沐桃月却突然扑了过来。   眉远山不是习武之人,冷不防被她一扑,整个人都被压在身下,他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身上的女子,用胳膊肘勉强撑着想要起身:“沐娘子?”   “别说话。”沐桃月干脆捂住了他的嘴,红润的小嘴靠近他耳畔轻声说,“仔细听。”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在沉寂的夜里格外清晰,大家很快找到了声音的来源——王世棋的裤子。   沐桃月慢慢蹲回尸体旁,目光专注的盯着被脱到一半的裤子,果然一只黑色的大虫子从裤腿里探出了头,是一只蜈蚣,她手握长筷迅疾如电,眨眼之间便夹起了那只蜈蚣,从小包里掏出一个竹筒,把蜈蚣放了进去。   “抱歉了眉郎君,我刚才怕蜈蚣咬到您,一时情急才……”她冲眉远山笑笑,眼睛弯弯的,跟身后的月牙一个样。   “还有吗?”子书俊问。   沐桃月仔细侧耳听了半晌,又把王世棋的靴子跟裤子都脱了下来抖了一遍:“回寺正大人,没有了。”   “既然没有,把尸体抬回大理寺吧,仔细检查看看是不是中了这只蜈蚣的毒。”子书俊叫来几个家丁给王世棋重新穿好衣服,“我去知会王学士一声,然后咱们一起回去。”   他偏偏头看抱着竹筒傻站着的沐桃月,神色不太高兴:“跟着我,发什么呆?”   “是,寺正大人!”沐桃月赶紧小跑跟上。   “抓虫便专心捉虫,不要分心。”   “我没分心哪!”   “眉家郎君身娇体贵,你刚才那一扑……还用手去捂他的嘴,莽莽撞撞。”   “您是不是想说我臭?……刚刚那啥之后,我用学士府那个桂花味的肥皂团洗了三遍,干净的很!”沐桃月有些不服气,“再说了,眉家郎君再娇贵也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儿,不会连我一个小女子的体重都承不住的。”   子书俊冷冷的目光扫向她:“顶嘴,扣月钱。”   “别别别,我……我下次记得了。”   “当真是桂花味的皂团?”   “当然咯!不信您闻闻。”   看着家丁把尸体抬到刚找来的板子上,李乐康问一旁默不作声的眉远山:“眉郎君不舒服?脸怎么那么红?”   眉远山看着不远处的窈窕背影,摇摇头:“只是吓了一跳。”   ————————————————   回到大理寺,将尸体交给了仵作房之后,沐桃月找来一个小土盆,把竹筒里的蜈蚣倒了进去,大蜈蚣通体黢黑,在土盆里快速的爬着,张着两支大颚足,看起来十分凶猛。   “这是黑头虺腹大蜈蚣,常见于岭南一带,毒性极强,是毒蜈蚣之首。”看着周围一圈好奇的脸,沐桃月介绍道。   眉远山微微有些诧异:“岭南一带?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岭南的荔枝天下闻名,许是夹在里面不小心带进来的,又或许是有人故意的。”李乐康伸长脖子瞅着蜈蚣:“桃桃,这蜈蚣毒性有多大?”   “一口毙命。”   “那怪骇人的,咱怎么处理?”李乐康稍稍退了退,碰碰子书俊,“淹死它?烧死它?”   “烧死吧。”子书俊看看蜈蚣爬来爬去的腿,头皮一阵发麻。   “没关系的,蜈蚣的毒在颚足上,也就是大家俗称的毒牙,拔掉就好了。”沐桃月说着,又把蜈蚣夹起来,拿出一把小剪刀小心翼翼的剪掉了它的两只颚足,然后把颚足放进了一个很小的琉璃瓶里,拿着蜈蚣高兴的说,“这样便可以把玩了。”   她把蜈蚣抓在手里给子书俊看:“寺正大人,我们可以养它吗?”   “不可以!”子书俊一口拒绝,这有什么好把玩的?   沐桃月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把蜈蚣握在手里,“那咱们去仵作房找墨风哥哥吧。”   “作甚?”   “让小蜈蚣帮我们找线索呀!”   她摇了摇抓着蜈蚣的手,对面三个人都很有默契的后退了半步:“沐娘子先请!”   仵作房里,王世棋身上的衣服被悉数脱了个干净,平整的铺在旁边的台子上,沐桃月手持蜈蚣看着卫墨风:“墨风哥哥,我放了?”   卫墨风点头:“我检查过了,死者确是被毒蜈蚣咬死的,只是不知道是人为还是意外,这里是死者身上的全部衣物,小月把蜈蚣放在上面吧。”   沐桃月把手放到台子上小心翼翼的摊开,蜈蚣立刻爬了下来,在原地呆了一会儿之后,触角晃动了几下,便朝着一个方向快速的爬过去。   大蜈蚣爬爬停停,几次三番之后来到了王世棋裤子的小腿处,把头部抬得高高的,像是在示威。   “看来就是这里了。”沐桃月又把蜈蚣抓起来递给卫墨风,自己拿起裤子仔细闻着,“果然,这里被人涂了秘药。”   “是何秘药?”子书俊问。   “这种黑头虺腹大蜈蚣剧毒无比,却也是极珍贵的药材,毒液也是,若运用得当以毒攻毒,可治疮疡肿毒等症。”沐桃月解释,“秘药是用来提取毒液的,蜈蚣闻到秘药的味道会被激怒,进而释放毒液,便于采集。”   眉远山听的双眉紧皱:“如此说来是有人故意杀人?居然在婚礼上下手,可恶!”   “今日学士府大摆筵宴门户大开,凡是来道贺的街坊邻居无论远近皆可讨一杯喜酒,若真是有心,带进个把毒虫不在话下。”子书俊接过沐桃月手里的裤子若有所思,“不过这贴身的裤子只有贴身的人才有机会接触到……”   李乐康摸摸下巴:“你的意思是,里应外合?” 第18章 双镜(五) 第二天一大早,南嘉郡君李……   第二天一大早,南嘉郡君李靥的马车就停在了小院门口。   “桃桃在吗?”院门没关,她溜溜达达走进去,看见子书俊正在练剑,沐桃月坐在石桌前,高兴的摆弄着什么,见她来了,笑眯眯的打招呼:“郡君早啊,快来看我昨天得的宝贝。”   李靥凑过去看,只见石桌上摆着一只巨大的黑色蜈蚣,全身黢黑,身体僵直,已经死了。   “好大的蜈蚣,哪里来的?”   “昨日在死者身上捉的。”   李靥默默收回了想要碰一碰的手,去跟已经收了招式的子书俊打招呼。   “表嫂安好。”小王爷落落朗朗的站在院中冲她施了一礼,又看向沐桃月,“把那只虫子收起来,莫要吓到表嫂。”   “不妨事的,我不是很害怕。”李靥摆摆手表示没关系,“一大早来,是想让你把桃桃借给我半天。”   “作甚?”不太情愿的语气。   “我要去趟城外龙泉寺,小雨今日有别的差事不能陪我,尚辰不放心,说让桃桃陪我去。”   “表嫂几时回来?”   李靥大眼睛转了几圈,捂着嘴乐:“午时之前,我把她直接送去大理寺给你行不行?”   小王爷算了算,点头:“可。”   “那就说好啦!”她笑呵呵的拍拍沐桃月肩膀,“桃桃快些收拾收拾,咱们先去吃碗擂茶!”   沐桃月点点头,目送她走出小院门,转过身歪着头看子书俊:“寺正大人,我跟郡君吃擂茶去啦?”   “……去吧,我去查查附近有没有养蜈蚣的。”昨天他们商量好了,子书俊跟沐桃月查蜈蚣的线索,李乐康跟眉远山去调查裤子的事情。   “这种毒蜈蚣的作用只有入药一种,寺正大人可从药铺查起。”   “好。”   沐桃月想了想,把手伸进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枚玉佩:“东京城最大的药铺九安堂的掌柜与我师父是好友,你可去找他问问,这是凭证,我一直贴身带着的。”   玉佩的玉料很普通,图案是医家常用的葫芦,代表悬壶济世,子书俊拿在手里仔细看,玉佩有隐隐的热度传来,那是她的体温……   他抿抿嘴,耳根有些发烫,“好,我去问问。”   ——————————   龙泉寺香火很盛,善信如织,沐桃月跟李靥下了马车,被门口小和尚领着去了后面的大殿。   “方丈正在打坐,请二位施主去茶室稍等片刻。“小和尚双手合十。   李靥看看四周,这会儿正值早上,空气清新,山林里不时传来清脆的鸟鸣,她微笑着回了一礼:“多谢小师父引路,此时晨光绚丽,万物初醒,我们想在此走走看看,静候方丈。”   “施主请便。”   沐桃月好奇的四下打量,到处都是参天古树,她开心的活动活动身体:“还是山里舒服,让人心怀舒畅!”   “喜欢便常出来走走,过几日天更暖一些,可去郊外踏青。”李靥慢慢散着步,“锦鹤是个随和的人,你想去哪里,跟他说便是。”   “嗯,寺正大人人很好,照顾我很多。”沐桃月点头,“我听人说这龙泉寺送子观音最灵,郡君前来莫非……?”   李靥摇摇头:“我有云起云舒足够了,此次前来是为了求平安符。”   “平安符?”   “龙泉寺的慧宗法师加持过的平安符,驱邪保安,化煞消灾,十分灵验,我每年都会来求两次,一次为我夫君,一次为我挚友。”   “郡君的挚友,想必是极好的人。”   “嗯,你认得的,便是大理寺寺丞唐君莫。”   “唐大人?”沐桃月在大理寺见过唐君莫几面,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风流俊朗仪表不凡,是个让人一见难忘的人物。   李靥笑的很温柔:“是啊,他今日生辰,我求了平安符便回家去准备生辰宴,晚上你跟锦鹤都来。”   正聊着,从大殿里出来两个人,后面那个丫鬟打扮,前面的人戴着帷帽看不清脸,看衣物却是不俗,应是那个大户人家的娘子。   “苏娘子?”李靥喊了一声。   戴帷帽的人被吓得一惊,犹犹豫豫停下脚步,施了一礼:“南嘉郡君万福。”   “苏娘子这么早,想必是赶了今日庙里的头香吧。”   苏娘子又拜了一拜:“回郡君,奴家今日赶早了些。”   “可是什么大日子?”   “也不是什么大日子,只是……前来还愿。”   一阵风吹过,吹起了苏娘子帷帽上的纱,轻纱下面那张眉清目秀的脸上,眼眶嘴角皆有青紫痕迹。   李靥微微后退敛了敛眸,装作没看见:“天色尚早,无事可在四周转转,这山野林间景色秀美,莫要错过。”   “是,那奴家也去看看。”   李靥点点头让她走了,见她走远,沐桃月好奇的问:“郡君,这是谁呀?”   “学士府王世棋的正妻,苏氏。”   “王世棋?”她惊讶的瞪大眼,压低声音说,“王世棋昨晚……”   “尚辰今日上朝前跟我说,王世棋昨晚死了,是被蜈蚣咬死的。”李靥表情有些严肃,“你有没有留意苏氏的脸?”   沐桃月点头,不光是脸,她看见苏氏露出的手腕上也有伤痕,像是暴力拖拽所致。   “王世棋昨晚死了,她一早便来还愿……桃桃,你猜是还什么愿?”   “如此急急忙忙赶头香,必是一直以来的夙愿吧?”   “我也这么认为。”李靥冲她眨眨眼,“走吧,求了平安符,便送你回大理寺,向你的寺正大人报告。”   “郡君莫要说笑,寺正大人不是我的……”   ——————————   大理寺议事间,李乐康跟眉远山刚从学士府回来,和子书俊一起向尚辰报告王世棋的案子进展。   “王世棋的正妻苏氏一直没有孩子,所以不太得宠,府里边的人说他好久没在苏氏那里过夜了。”李乐康说。   “他还有两个妾,田氏和宋氏,还有几个通房的丫头,据说在外面还有不少相好的,能接触到他裤子的人可太多了……”   眉远山有点愁:“这人怎么这样啊,不会我那妹夫也……”   李乐康拍拍他:“放宽心,王世平可是王学士的嫡子,那从小教的规规矩矩,还有他母亲何氏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端庄娴雅,断不会教出拈花惹草,放浪形骸的儿子。”   “卫墨风告诉我,秘药的气味可以维持三日。”尚辰说,“所以你们只需去查这三日之内能接触到裤子的人便可。”   “我今早去九安堂问了,这种蜈蚣他们那里就有,说是在城外一个专门养毒虫的村子收来的,叫五毒村。”子书俊说了今天问来的线索,然后冲门外招了招手,“进来。”   躲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沐桃月见他招手,抱着食盒走进来一一见礼:“尚寺卿万福,我来送午饭。”   她从食盒里取出几碟包子:“这是南嘉郡君从鹿家包子买的,羊肉馅、牛肉馅、三鲜竹笋馅 ,还有粥。”   尚辰期待的往门口望:“靥儿呢?”   “回寺卿大人,郡君回家了,说是要准备唐大人的生日宴。”沐桃月又取出两碟青菜,“她特意嘱咐的,让您多吃菜。”   “唔,好。”尚寺卿失望的端起那碟青菜又拿起一个包子,“你们继续聊案情吧,我去书房吃。”   看他离开,沐桃月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抓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的总结:“郡君没来,寺卿大人不高兴。”   子书俊想想自己表哥表嫂的黏糊劲儿,抚了抚额:“莫要妄议,下午跟我去趟五毒村。”   “您上午没去吗?”   “还未得空。”子书俊没好意思说自己害怕那些多腿的虫子。   “好,吃饱我们就去。”沐桃月点点头,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对李乐康说,“乐康哥,我今日在龙泉寺遇见王世棋的发妻苏氏了,她去还愿。”   她讲了一遍遇见苏氏的经过,也描述了苏氏脸上手上的伤痕。   “是听说他们夫妻感情不好,王世棋是庶出,总觉得自己不受器重,也不喜欢这个家世一般的苏氏。”李乐康皱着眉,“倒是不知他还会动手……”   “你再去查查。”子书俊吃饱了,拎起沐桃月就走,“走,跟我去五毒村。” 第19章 双镜(六) 阳春三月的郊外田野,麦苗……   阳春三月的郊外田野,麦苗碧绿,菜花金黄,一派生机。   子书小王爷这会儿换了身衣服,乌发用一根蓝色丝带束起,月白色的锦缎长袍,腰间束白绫长穗绦,手持折扇,风流俊雅。   他要扮的是前来买药的大官人。   沐桃月见惯了他穿官服的严肃模样,乍一看这衣袂翩翩的打扮,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诗云: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说的便是寺正大人这般人物,真好看!”她捧着脸又补充说,“太好看了!”   子书俊不领情,丹凤眼不悦的扫向那张笑容明媚的小脸,手里的扇子对着她额头轻轻敲下去:“那是讲安陵君与龙阳君,不许形容我。”   沐桃月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尴尬的揉揉脑门:“这样呀……我只知这两句是形容男子的好话,隔壁村一个秀才教的,我们村头的杨寡妇常常用这句话来调戏年轻的后生,刚才看您如此好看,想说来讨好您呢。”   他气结:“你又不是山野乡村的寡妇。”   “我就是寡妇呀。”她不明白寺正大人怎么就这么抵触,明明当初就是因为她是寡妇才选她伺候的,“若您不喜,我不说便是了。”   小王爷只觉得心里苦恼酸涩揉成一团,整颗心都揪的难受,明明那么多家世容貌皆好的女子,自己偏偏就对一个寡妇动了心,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做不得……   他脸色彻底冷下来,“你是瑞王府的使女,是我的贴身使女。”   沐桃月被他的冷脸吓得不敢反驳:“是……是您的贴身使女。”   不远处的田埂上,一只黑猫匍匐在那里,屏气凝神,准备伺机扑向一只在它面前翩跹起舞的美丽蝴蝶。   “以后不许说自己是寡妇,说一次,罚一次。”   …………   五毒村,顾名思义,家家户户都以养毒蛇毒虫为生,自打进了村子的那一刻开始,小王爷就收起了冷脸,默不作声的紧跟在沐桃月身边。   “你去问问。”他扬扬下巴,抱臂在村子中间的路上站的笔直。   沐桃月看出他有些害怕,低头从包里翻出一个小香囊给他:“来时在南嘉郡君的马车上赶制的,针脚有些粗糙,但里面装的防虫蚁的药可是独家配方,您戴上,百虫不侵。”   子书俊接过来,抿抿唇没说话,把香囊系在腰间,两个人一起去敲村头一户人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年逾半百的老汉,沐桃月拿出毒蜈蚣给他看,说自己药房的大官人要进这种蜈蚣,问家中有没有养。   “这不是虺腹蜈蚣吗,毒性可大哟!”老汉看了看,“我们家没有,你往前走到靠山根那地方,有一户姓王的,叫王希,他家养蜈蚣。”   谢过老汉之后,两个人往他指的方向走,果然在靠近山根的地方有户人家,沐桃月上去轻轻敲门,一个年轻的妇人开了门。   “请问这里是王希家吗?”   “二位是……?”妇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我们是收药的商人,这是我们家员外。”沐桃月指指子书俊,“听说你们家有虺腹蜈蚣?”   “我夫君去城里还没回来。”妇人侧侧身把他们让进来,“二位进来坐吧,是要毒液还是干蜈蚣?家中都有。”   “要活的。”   “大官人说笑了,这蜈蚣毒性奇大无比,被咬一口可不是闹着玩的!”妇人被惊得连连摆手,“不可不可。”   “王希什么时候回来?”子书俊进了院子,小院干净无比,连个蚂蚁都没有,刚刚沐桃月跟他讲过了,这是典型的养毒虫的人家的特征。   “他昨晚喝醉了,今日醒的晚,这才走了不到两个时辰。”妇人倒了两杯水,“您得等一阵子。”   沐桃月突然问:“他为何喝醉了?”   妇人有些不好意思:“昨日城内王学士府上有喜宴,说是不设门楣,广宴四方,凡是道一声恭喜的,都能进去讨杯酒喝,我那夫君平日里就好喝酒,便也跟着去了,半夜才喝的烂醉回来……”   子书俊与沐桃月对视一眼,暗自点了点头,觉得有了些眉目,正待再问的仔细一些,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华氏何在?华氏何在?”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喊着就到了门前,是开封府的捕头林松。   妇人赶忙匆匆迎了出去:“民妇华氏,不知官爷唤民妇何事?”   “你是华氏?”林松在门口站定,“王希是你夫君?”   “回官爷,是。”   “那跟我们去开封府走一趟吧。”林松让她跟着差人走,自己又向院子里看了看,赶紧对着跟出来的两个人行礼:“寺正大人,沐娘子,你们这是干嘛来了?”   “想找王希问点事。”子书俊拱了拱手,“你唤这华氏去开封府何事?”   “您是问不成了。”林松叹口气,“王希在酒馆跟人打架,从二楼掉下来摔死了。”   ——————————   开封府的停尸间,华氏跪在地上泪流不止:“那是我夫君王希没错,可他如何就……就摔死了?”   “本说二楼也摔不死人,可巧的是楼下正好有个卖瓷器的,他这一摔下来,瓶瓶罐罐全碎了,扎了一身。”林松摇摇头,“我们赶过去的时候,满地都是血。”   仵作也补充说:“有一个碎了的花瓶底正好扎进死者的喉管,是致命伤。”   “那个卖瓷器的呢?”子书俊问。   林松一愣:“走了啊。”   “跟王希打架的人呢?”   “暂时押在大牢。”   “带我去看。”子书俊说道,又点点旁边的沐桃月,“大牢污秽,你不要去了,在此等我。”   “是,我在此等着寺正大人。”沐桃月送子书俊离开,又去看王希的尸体。   王希身材瘦小,面色发青的仰面躺着,脖子上有一道很大的豁口,皮肉外翻,血迹已经凝固发黑,看起来异常狰狞。   他身上也插了不少碎瓷片,还没来得及清理,一身的粗布衣服被割的破破烂烂,沐桃月盯着衣服,总觉得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摇了摇头,扶起还跪在地上的华氏。   “地上凉,跪久了不好。”她盯着华氏的脸瞧,“华娘子脸色很差,像是气血不足,近日是生过什么大病吗?”   华氏摇摇头,艰难起身:“自小就身子虚,没大碍的。”   沐桃月见状也没多说,把华氏扶出了停尸间,找了个有太阳的地方,又给她搬来个凳子,华氏满眼感激的看着她:“小娘子真是貌美心善,刚才那位寺正大人是你的夫君吗?”   她被吓得连连摆手,这要是被旁人听见还了得,“不是的!寺正大人身份高贵,何况我是个……”她突然想起早些时候在田间子书俊的警告,生生把寡妇两个字咽了回去,“呃,我不配。”   “若是两情相悦,又说什么配与不配?”华氏声音低的像喃喃自语,“相配又怎样呢?不配,又怎样呢……” 第20章 双镜(七) 子书俊从牢房回来的时候,……   子书俊从牢房回来的时候,沐桃月正站在阳光下,小脸红红的在跟华氏说着什么,见他走过来,干脆蹲在地上捂住了脸。   他看的奇怪,加快脚步走过去:“在说什么?”   “我问寺正大人是不是沐娘子的夫君。”华氏站起来行礼之后掩口笑道,“她便羞成这样。”   “……”子书俊看着蹲在地上不敢抬头的小女子没说话,若有所思。   同行的林松见状呵斥道:“放肆!小王爷岂是你们能拿来说笑的?”   “小王爷?”华氏闻言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民妇不知寺正大人是王爷,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沐桃月被她吓得也跟着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王爷恕罪!”   子书俊责怪的看了一眼林松,“起来吧!林捕头,你把华氏带走。”   “小王爷!”沐桃月见华氏被带走,吓得跪爬几步抱住了子书俊的腿,“您别动怒,华娘子只是觉得我们年龄相仿才会以为……不知者不罪,您饶恕她吧!”   她可怜巴巴仰着小脸,眼里有因为害怕涌上来的点点泪光,阳光照着她白嫩细腻的脸蛋和脖颈,因为姿势的关系,她的胸口贴在他腿上,绵软的触感让小王爷脑袋里瞬间炸开了朵朵烟花……   他定了定神,想要把腿撤出来,却被抱得更紧:“站起来。”   沐桃月摇头,攀着他的腿向上仰起脸,红润的小嘴微张:“小王爷您饶恕她~”   子书俊只觉得身体僵直,瞬间就红了脸,不假思索的一把拎起她:“站起来!”   “可是华娘子……?”她还是执着的要为华氏求情。   “她去做据报。”   “您不责罚她?”沐桃月小心翼翼的偷眼看,他的脸很红,看起来好像很生气,“小王爷……?”   子书俊被弄得心里乱糟糟的,他想要发火,可看见那张泫然欲泣的小脸又没了脾气:“在你眼中,我便是如此不讲道理,随意责罚百姓?”   “不是……”她连连摇头,继而又有些高兴,“小王爷是好人!”   “别喊我小王爷。”   “寺正大人是好人!”   “刚刚审过了跟王希打架的人,叫做罗二,是个不务正业的街痞,说是有人花钱让他这么做的。”子书俊正了正脸色,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这是我根据他的描述画的。”   “寺正大人还会画画哪?真真是才华横溢、全知全能、能者多劳,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您不擅长的!”   才华横溢的寺正大人悠悠横了她一眼:“过奖,我最擅长扣月钱。”   沐桃月闭了嘴,讪讪的凑过去看画像,画像上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子,她只看了一眼便瞪大了眼睛:“这人我认得!”   “认得?”   她点点头,今早刚刚见过的:“这是王世棋家娘子的丫鬟。”   “苏氏的丫鬟……”子书俊垂眸略微思索了下,“叫上林松,跟我去趟学士府。”   ——————————   站在学士府门口,沐桃月有些感慨,昨日还张灯结彩的大门口今日一片素白,里面来来往往的家丁仆人俱是低着头,寂静一片。   子书俊掏出腰牌表明身份之后,一行人进了府,拿出画像找王学士询问,王学士跟夫人也一眼就认出了画像中的女子。   “这不是大儿媳的贴身丫鬟,叫……叫什么?”王学士把画像递给旁边的正妻何氏。   何氏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是苏氏从家里带来的,叫小蝶。”   “好。”子书俊拱了拱手,“劳烦王学士,差个人把小蝶叫过来,我有话要问。”   小蝶很快被叫了来,跟她一起来的还有戴着面纱的苏氏,面纱遮住了她脸上大部分的伤痕,只余眼角的一点青紫。   “芳儿,你这脸是怎么了?”何氏好像完全不知情的样子盯着她眼角的伤痕看,王学士也微微有些诧异。   苏氏抬起衣袖遮了遮,施了一礼:“回公爹,婆婆,儿媳无事,夜里梦魇,不小心磕到床柱上了。”   “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些安神的药去。”何氏抓着她的手仔细端详,“瞧你脸色差的,要多爱惜自己身子,世棋之事我和你公爹都很痛心,但日子总得向前过不是?”   “婆婆说的是,儿媳记下了。”苏氏微微后退又施一礼,“方才儿媳正与小蝶在缝制丧服,不知突然唤她何事?”   “是这位大理寺的子书大人要找她问话,还有开封府的官人,你且暂时退到一边。”王学士说道。   子书俊见他们寒暄完了,走到那名叫小蝶的丫鬟面前细细端详,果然与罗二描述的女子样子相符。   “你是小蝶?”他问。   小蝶跪在地上怯怯的回答 :“回大人,奴婢是小蝶。”   “昨日巳时你在何处?”   “奴婢去了街上,帮我家娘子买药。”小蝶抬头瞧了瞧苏氏,又低下头,“娘子脸受了伤,我得去买跌打损伤的药来给娘子涂抹,若是落了疤便不好了,娘子经常受伤……”   子书俊没有被她的话牵着走,而是直接问道:“罗二你可认得?”   小蝶肩膀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奴婢……不认得。”   “今日罗二在酒楼与人打架,失手将那人推下二楼摔死,现被押在开封府大牢,他在牢中一直喊冤,说是有人给了二十两银子让他做的。”   “奴婢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   “本来推下二楼也不过是摔伤蟀残,总不致死,却未曾想楼下正巧有人在摆卖瓷器,而死者恰恰就砸在了瓷器摊子上,被碎片割喉而死。”子书俊继续说,“更巧的是,这个摆摊的人昨日还是个小混混,也是有人给了他二十两银子,让他弄些瓷器今日午时在酒楼二楼窗下摆卖。”   “那……那关奴婢什么事?”   “只是这两件事,看起来确是与你无关联,不过死的那人却不太寻常。”子书俊看看一旁低头不语的苏氏,又看向满脸疑惑的王学士夫妇,“王学士可知死的那人是谁?”   “请子书大人明示。”   “死的是城外三里五毒村的村民王希,他是个养虫人,养的正是昨晚咬死王世棋的虺腹蜈蚣,而且王希昨晚来了喜宴。”   他蹲到小蝶面前,一字一顿:“你说,这二者之间有联系吗?”   “贱婢!你是不是跟那个叫王希的一起合谋杀了我儿?”门口王世棋的生母周氏冲了进来,她是何氏派人叫来的。   林松赶忙拦住了她,何氏劝道:“妹妹莫急,别扰了子书大人问话,小蝶,你快回答大人的话!”   王学士不可置信的抖着手,嘴唇发颤:“如此说我儿是被人谋害?可是为何要害他呀!”   小蝶跪在地上默不作声,无声的抗拒着所有人的质问。   “此一事环环相扣,足见买凶之人心思缜密。”子书俊示意林松给小蝶上枷,“跟我去开封府,罗二还在等着与你对质。”   “等一下!”周氏出声阻止,眼神怨毒的在小蝶和苏氏的脸上来回扫着,“大人说的对,设下计谋的一定是心思缜密之人,你一个小丫鬟没有这个脑子,一定是有人指使,是谁指使你的!”   沐桃月皱了皱眉,觉得周氏这样问会破坏了寺正大人的查案节奏,正想阻止她的时候,小蝶突然对着面前的子书俊连磕了好几个响头:“没有人指使奴婢,这一切都是奴婢自己的主意,请大人明察!” 第21章 双镜(八) 小蝶连磕几个头,坚称是她……   小蝶连磕几个头,坚称是她自己谋害了王世棋。   “全是奴婢一个人的主意,大人把奴婢抓走吧!”   子书俊不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苏氏,苏氏带着面纱看不清表情,一双眼睛躲躲闪闪,似乎在犹豫什么。   见他一直盯着苏氏看,小蝶着急的跪趴在地上抓住了他的裤脚:“是我串通了王希,我把秘药涂在王世棋裤子上,让王希借着喜宴的机会把蜈蚣带进来,事成之后我怕王希说出去,就给了罗二钱,还让孙大壮在楼下摆摊卖瓷器,把王希杀了!”   “贱婢!你这个贱人!毒妇!”周氏疯了一样甩开拦她的差人,冲上来对着小蝶又撕又咬:“我儿哪里得罪你了?你要如此害他!”   苏氏跑过来阻拦,也被周氏甩了一巴掌:“你从娘家带来的丫鬟,便跟你一样是个十足的贱货!”   “我们家娘子才不是贱货!”见苏氏被打,刚刚还逆来顺受的小蝶突然爆发了,“娘子是这世上最好的人!王世棋不知珍惜,他该死!”   她护住苏氏,恨恨的瞪着周围的人:“王世棋那个混蛋他玷污我,自从跟着娘子嫁进府,不知被他糟蹋了多少次!二夫人只是护短不让声张,大夫人的心思又全在二郎君身上,老爷更是从不过问内府之事……有谁管过我们下人的死活?”   “我只是个签了卖身契的小丫鬟,可就算是最低贱的下人,就活该忍气吞声,由着他欺负吗?”   “只有娘子……只有娘子对我好!”小蝶几度哽咽,眼泪滚滚而下,“只有娘子会护着我,为我去找王世棋求情,可就是这样好的娘子,竟也得不到善待!”   “王世棋痛恨自己庶子身份,痛恨老爷偏爱二郎君,痛恨同族亲友吹捧二郎君,痛恨别人不把他放在眼里,可他是个怂货!没胆量去对付别人,只敢对女人下手!”   “他在外面受了嘲笑,便回家对着我们娘子发泄!”小蝶摘下苏氏的面纱,“以往都是打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自从二郎君的婚事定下来,他便日日嫌弃我们娘子娘家不争气,不及眉侍郎那般有权有势,娘子为娘家反驳了几句,便被他往死里打!”   “奴婢再也忍不了了,奴婢要杀了他,他死了,我们家娘子和我就解脱了!”   与苏氏抱头痛哭了一阵,小蝶擦擦眼泪放开她,又磕了几个头:“大人,这些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您把我带走吧!”   “杀了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奴婢不悔!”   小蝶的一席话让在场的王家众人无不色变,细看下来却是各有各的变法,精彩纷呈。   一家之主的王学士脸色铁青,面容紧绷,小蝶刚才的话把家丑抖落的干干净净,只怕不用等到明日,自己这学士府就会沦为全东京城的笑柄,明日早朝,同僚们还不知会如何议论,说不定连官家也会知晓……王学士此时心中已是怒极,只是碍于众多官差在场,又有小王爷在当中间立着,才没有大发雷霆。   正妻何氏脸色也很难看,毕竟事关学士府声誉,但毕竟出事的不是自己儿子,况且周氏这些年得了王学士不少宠爱,若是因此失宠,于自己而言也算好事一件。   王世棋的生母周氏此刻则是悲愤交加,状如索命恶鬼,咬牙切齿的盯着小蝶,若不是官差拦着,怕是早就冲上来将她生吃入腹了。   还有王世棋的正妻苏芳。   沐桃月好奇的盯着苏芳看,她与小蝶一起跪着,与小蝶的哭喊相比,这个瘦骨伶仃的女子眼神空洞,不声不响,用沉默将自己与周围隔离开,游离在这场闹哄哄的乱局之外……   此时一样也在盯着苏芳看的,还有小王爷子书俊。   王世棋被毒蜈蚣咬死了,养毒蜈蚣的王希也死了,小蝶主动认罪,逻辑合理,动机充分,人证物证都有,王世棋罪有应得,小蝶杀人偿命,至此可以结案了。   他与遥遥望着他的沐桃月交换了一个眼神,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   “小蝶也是个可怜人,被王世棋霸占,有冤无处说,只能用这种方法给自己报仇。”目送着小蝶被林松押往开封府,沐桃月有些惋惜。   子书俊抬头看天,已是日暮时分:“倒也算是个忠仆。”   “是啊,刚才周氏扑过来的时候,小蝶一直护着苏氏呢!”沐桃月想了想,拍拍胸脯表忠心,“若是有天寺正大人挨揍了,我也会拼死护着的!”   子书俊无语:“我为何要挨揍?”   “也是,您是小王爷,没人敢揍您。”沐桃月嘿嘿傻乐了几声,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心中疑惑,“寺正大人,这样就算结案了吗?”   总觉得还有什么疑团没有解开。   “明日我要启程去新乡,怕是无暇再查。”子书俊表情淡淡的,“你对此案有何存疑都可与乐康说,他会查清楚的。”   他还是那副衣袂翩翩的官人打扮,身姿挺秀,优雅贵气,沐桃月有些不舍的拉拉他的衣袖:“几时……回来?”   “至多十日,便可归来。”子书俊拉着她快步走,“你做饭难吃,这些时日便去表嫂那里吃吧!”   “……我会努力练好厨艺的!”   “我已经在表嫂那里付过饭钱了。”   “我说我会努力练好厨艺的!”   “今日唐寺丞生日宴,去晚了表哥怕是要生气。”   两个人一路小跑回了尚宅,院子里已是一派热闹景象,见他俩来了,正在玩闹的尚云起和尚云舒扑过来:“表叔,桃桃姊姊!”   子书俊对于这个差了一辈的称呼一直不满意,再一次纠正说:“你们喊她姑姑。”   “阿娘说要有礼貌,女孩子不喜被人喊姑姑。”云舒拉着沐桃月,“桃桃姊姊你来,云舒给你介绍一个人,是云舒除了阿娘,爹爹和哥哥之外,最喜欢的人哦!”   “云舒小娘子最喜欢的人,是男是女呀?”沐桃月边被她拉着走边逗她,一直走到院子中央的凉亭处,一抬头就看傻了眼。   凉亭的栏杆上斜斜靠着一位男子,一身胜雪白衣,如墨的长发用白色丝带简单束起,长眉若柳,身如玉树,皮肤白皙如玉,面容倾国倾城,尤其一双美到极致的眼睛,细看会发现瞳孔是葡萄一样的黑紫色,如水晶,如宝石,温温润润,勾魂摄魄,神秘之至。   男子正在态度闲适的品一盏茶,云舒松开沐桃月的手,欢呼着扑过去:“司空伯伯抱抱!”   他慌忙把茶盏举远,一只胳膊抱起了云舒:“跑慢些,这茶水有些烫。”   “司空伯伯,我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是我的挚友!”云舒挺起小胸膛拍了拍,又指指沐桃月:“这是桃桃姊姊,是表叔家的使女。”   “桃桃姊姊,这是司空伯伯!”   小云舒含含糊糊的介绍,两个人都不知道对方的全名,一时有些安静,还是司空先开了口,微微一笑如皓月当空:“在下上玄宫司空云天,你好啊,云舒的挚友桃桃。” 第22章 双镜(九)   男子微微一笑如皓月当……   男子微微一笑如皓月当空:“在下上玄宫司空云天,你好啊,云舒的挚友桃桃。”   沐桃月的脸瞬间爆红,眼前的男子太好看了,只轻轻一瞥便让她无所适从。   她揪着衣角磕磕巴巴:“司……司空伯伯万福。”   司空好看的眼睛笑的眯起来:“我听南嘉郡君提起过,你是曹悦竹的徒弟,按辈分称我一声伯伯倒也不为过。”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您看起来比我师父年轻多了!其实师父也不老,我……我……”她摸摸发烫的脸颊,“我该如何称呼您?”   “你就喊他司空,或者司空宫主也行。”今天的寿星唐君莫跟子书俊并肩走过来,“他不年轻,都三十多岁了!”   唐君莫两步窜上凉亭,搂住司空云天的肩膀,又喝掉了他手里的那盏茶,自来熟的冲沐桃月扬扬下巴。   “小桃桃是不是被这副皮囊迷惑了?上玄宫宫主司空云天,一把穹灵刀天下无敌,是当今武林第一的高手,也是武林第一美人!”   沐桃月猛点头:“诗云: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说的便是司空宫主这般人物,真好看!”   “这诗虽说讲的是安陵君与龙阳君,但总归是句夸奖的好话。”司空云天好脾气的笑着,“谢桃桃夸奖。”   “不客气呀!”沐桃月也笑起来,眼神得意的看向一旁木着脸的子书俊,看人家司空宫主多大度,同样的诗,大大方方接受了。   子书俊无语望天,这笨蛋女子就只会这一句。   他望完了天又望她:“还不去厨房帮忙?”   “对,我去帮忙!”沐桃月从司空的美色里醒过来,低头小碎步的跑去厨房,“我马上就去帮忙!”   “哎哎哎别去~”唐君莫急急忙忙要追过去拦住,厨房这会儿不适合外人进。   司空云天伸脚绊他:“你小子活腻了是不是?说谁是第一美人?”   厨房里热腾腾的白气袅袅环绕,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尚辰紧了紧怀里的娘子,手指轻轻抚过她花瓣一样的唇。   “明日去新乡,十日才归,靥儿可会想我?”   “想你想你,寺卿大人一把年纪,还这么黏黏糊糊的。”   “不过三十而已,倒被你说的多老似的。”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中午听你话吃了一盘青菜,有没有奖励?”   李靥乖顺的配合着,双手攀上他的肩膀:“夫君想要如何奖励,我便如何奖励……”   门口沐桃月莽莽撞撞闯进来,只看了一眼便扭头往外冲:“打打打打扰了寺卿大人!”   她冲的急,正正撞到身后紧跟着的子书俊身上,被他硬邦邦的胸膛撞得后退一大步,鼻涕眼泪一起流下来,子书俊堪堪止住被她撞出来的咳嗽,掏出帕子给她:“你怎么总是那么毛躁?”   “我……”她接过帕子擦着,委屈的指指厨房,“我没想到郡君跟寺卿大人会在里面……”   “习惯便好。”子书俊教育她,“要敲门。”   院子里这会儿热闹的很,胖乎乎的云起手持一把小木刀,短胳膊短腿有板有眼的比划着,司空云天站在一边指导,时不时给他纠正几个动作。   小雨在石桌上铺了一块布,云舒抱来一罐五颜六色的糖果,哗啦一下倒在布上,拉着唐君莫跟她一起按颜色给糖果分类。   不爱说话的景明在忙着摆餐具,开朗活泼的春和趁云舒不注意,悄悄把一颗糖放进了小雨嘴里……   这时门口又来了几个人,大家围上去嘻嘻哈哈打着招呼,满院子的喧嚣吵闹,便是人间最真实的烟火气息。   沐桃月歪着头看的入神,眼神亮亮的,亮过了天上的星辰。   她轻轻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袖:“寺正大人,我喜欢这里,我喜欢跟着你。”   子书俊侧头看看身边一脸憧憬的小女子,只觉得心潮澎湃,喜欢跟着他,若是把跟着二字去掉该多好,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近些:“若是喜欢,可一直跟着我。”   —————————————   这顿晚宴宾客尽欢,南嘉郡君的厨艺远近闻名,这次更是精心准备了许久,沐桃月吃的肚子滚圆,还喝到了上次在学士府没喝到的木瓜雪梨汤。   “木瓜雪梨汤甜甜的,真好喝。”回到小院已经很晚了,她给子书俊铺好床,准备回自己的西厢房睡觉。   “寺正大人早些休息,明日不是还要出远门?”   子书俊皱着眉头应了一声好,站在原地没动,沐桃月觉得不对劲,凑过去看看他:“寺正大人,您不舒服?”   “还好,白员外的千年醉委实厉害。”   今日宴上一位姓白的俊俏郎君抱来一大坛酒,说是自己酿的千年醉,在场的男子都喝了,她记得寺正大人喝了两碗。   所以这是……喝多了?   “我没醉。”子书俊别过头,有些孩子气的不去看沐桃月端过来那碗飘着热气的绿豆汤。   沐桃月好脾气的劝他:“寺正大人只是酒量不好,两碗酒的量,一碗绿豆汤就能解了,我煮的时候加了冰糖。”   “不喝!”   “不喝明早头疼。”她吓唬他,又从包里掏出早些时候他给的百花糖,“喝了它,再吃一颗糖。”   “寺正大人该不会是害怕绿豆的味道吧?”   子书俊闻言猛地回过身,端起绿豆汤一饮而尽:“我才不怕!”   “好~不怕不怕,寺正大人最勇敢。”沐桃月把他扶到床上,又把自己的小脉枕拿来,“我给你把脉看看。”   白帕子覆住了她的手,指尖的温度若有似无,子书俊眉头微皱:“为什么你把脉要用帕子?”   “为了避嫌哪,一般大夫不需如此,但我是个寡妇,寡妇就得守规矩……啊!”   沐桃月话音未落,就被面前的男子一个翻身压在了床上:“寺正大人?”   她吓得挣扎,却被扣住双手固定在头顶,子书俊在她上方,浓密眼睫垂落,黑曜石一般的眼眸透亮清澈,似有千言万语。   也许是刚刚不小心看到了表哥表嫂在厨房里的浓情蜜意,动了春心,也许真的有些醉了,乱了心性,他密密实实压住身下的女子,伸手抚上了那张俏丽的脸。   “桃桃。”他唤她的名字,低沉温柔。   “白日村间田埂,我说过什么?”   “您……您说。”她侧过头去不敢看他,“以后不许说自己是寡妇,说一次,罚一次。”   “桃桃要认罚。”   “可是寺正大人,您这样不行!您别这样!这不合规矩!”沐桃月急的脸蛋通红,但自己那点小力气根本就挣不开。   “那便按桃桃的规矩来……”他拿过一旁诊脉的白帕子盖住了她红润的唇,隔着帕子吻上去,辗转研磨,极尽缠绵。   沐桃月只觉得一阵冷梅香气席卷而来,带着呼吸间淡淡的酒香,铺天盖地笼罩着她,无力逃脱,也无处可逃……   灯油早已燃尽,屋子里漆黑一片,连窗外的月亮都藏了起来,子书俊觉得身下的小女子微微有些颤抖,他犹疑的摸了摸她的脸,果然鬓边湿了一大片。   “你哭了?”   “寺正大人……您放开我。”   他松了手,马上就被大力推到一边,沐桃月飞也似的跑出去,砰地一声关紧了西厢房的门。 第23章 双镜(尾声) 晨光熹微,天色渐亮。学……   晨光熹微,天色渐亮。   学士府的后门被轻轻推开,王世棋的遗孀苏芳一身素服走了出来。   没有小轿车辇,没有丫鬟随从,她就这样孑然一人离开了学士府,往开封府的方向而去。   苏芳一直走,走过大街,走过小路,莲步轻移间跫然足音轻叩石板路,像一首唱倦了的歌。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带走了夜的静谧,早餐摊前热气腾腾,食物的香气裹挟着渐渐喧嚣起来的人声车马声,在满是烟火气的寻常巷陌开启了新的一天。   苏芳很快走到了开封府的大门前,她整了整身上的衣裙,抬头看看威严肃穆的府衙大门,深吸一口气,提起了脚步。   旁边小巷子匆匆跑来一个人,不由分说拽着她就走,那人手劲大得很,苏芳挣不开,踉踉跄跄一直被拉到一处早茶摊子。   苏芳定睛看,此人瘦瘦弱弱脸色很差,一身粗布衣裳,斗笠下一双眼睛满是哀伤。   是王希的妻子,华三娘。   “三娘?”苏芳愕然,“你如何在这里?”   华三娘拉着她面对面坐下:“因我猜到你会来。”   “三娘听我说。”苏芳柔柔的压低声音,“我给你留了一笔钱,是这些年攒下的,你既已摆脱了那个人,便从此好好生活,我会去官府自首,说一切都是我指使小蝶做的,到时小蝶放出来,你们一起做个伴……”   “不可!”华三娘急道,“小蝶这样做就是为了保全你,你此一去,岂不是白白废了她的苦心?”   “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蝶为我身陷囹圄。”   苏芳红唇微颤,语气却坚定:“我意已决。”   短短四字,压得华三娘心头一沉,她低头沉吟半晌,再抬头时陡然像换了个人。   眉目舒展,神情坦然,她扬起脸,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   “事已至此,我们同去。”   “我意亦已决。”   天光大亮,阳光洒满街巷,开封府前御街的早茶摊上,两位女子相对而坐,一个摘掉了头上斗笠,一个解下了发间白布,在旁人不解的注视下,两人理云鬓,描红妆。   “记得小时,你我便是如此为对方梳妆打扮。”   “是啊,打扮妥当了,便一起去书院偷看那些郎君们读书。”   “今次打扮好了,可是要共赴黄泉的。”   “不怕,若是有来世,咱俩都投胎个男儿身,做些女子做不得的事,策马扬鞭,自在痛快。”   两个人打扮妥当,重又向开封府走去,紧紧相握的两只手,一个白皙柔嫩,一个干裂粗糙,云泥之别的外表下,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却有着如出一辙的伤口。   微微春风乍起,吹起二人飘飘衣袂,不远处的酒楼二楼,几道身影凭栏而立,目送着两位女子没入开封府大门。   看着府衙大门缓缓关上,李乐康叹口气:“自古律法多重女轻男,凡谋杀夫,已杀者,皆处死……”   沐桃月吸吸鼻子,她在开封府停尸间就看出王希身上的衣服与喜宴那晚撞到自己的男子一样,但那男子身上有膏药的味道,王希没有,华三娘却有。   她隐约觉得小蝶不是主谋,却在看见小蝶坚定的眼神之后选择了三缄其口。   眉远山连连叹息:“两个可怜女子,势单力薄,求助无门,才出此玉石俱焚的下下之策。”   李靥靠着尚辰哭的梨花带雨,擦着眼泪抬起脸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家夫君。   “苏芳与华三娘二人固然有罪,却是其情可悯。”尚寺卿望望哭的眼睛红肿的娘子,“我自会在三司推事与复奏时酌情处理,在法度之内给予最大通融。”   大家唏嘘了一阵子,大理寺的人到了楼下,沐桃月左顾右盼,始终不见子书俊的身影。   “乐康哥。”她忍不住去问李乐康,“寺正大人呢?”   “锦鹤天不亮就出城了,问他为何着急,却是闭口不答。”李乐康眯起眼睛看她,“桃桃知道原因吗?”   想起昨晚那个吻,沐桃月只觉得脸上发烧:“我……我不知道!”   她昨晚回房细细想过了,寺正大人平日待自己很好,他是小王爷,即便是没成亲,府里也少不得有几个暖床的通房丫头,许是一时喝醉把持不住,认错人了。   自己这份工很合心意,又能查案子又能长见识,身边的人又都很友善,若是因为亲一下就撕破脸一走了之,实在舍不得。   大不了,下次他喝酒时候躲远些便是了。   想到这里,沐桃月几步挪到准备翻身上马的尚辰跟前:“寺卿大人……”   “何事?”刚跟娘子腻歪完的尚寺卿转过脸来就是一副清冷模样。   瞧着寺卿大人跟子书俊几乎一模一样的丹凤眼,沐桃月又是一阵脸红:“随郡君去龙泉寺的时候,我给寺正大人求了平安符,劳烦您捎给他……”   ————————————————   开封府衙内,正要出去巡街的林松迎面碰上了来投案的苏芳与华三娘,两个人的到来,让昨晚已经盖棺定论的案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苏家有女名苏芳,华家有女名三娘,两家在江南小镇只有一墙之隔。   苏芳与三娘自幼要好,一起长大,一起有了女儿心事,一起约好将来都要嫁给心爱之人。   可惜造化弄人,苏家日渐势起,攀上了东京城的高宫,与天章阁大学士做了亲家,搬离小镇,人往高处走。   而华家日渐势微,家道中落,变卖家产,将三娘嫁给了门当户对的养虫人。   天章阁大学士的庶长子王世棋,不受家族重视,心生怨怼,在外惺惺作态,在内却对自己发妻大打出手,玷污陪嫁丫鬟。   养虫人王希,嗜酒成性,酒后常常对妻子施暴,甚至打掉了她腹中不满三月的胎儿。   两个幼时好友,自此一个深宅大院,一个乡野村舍,本该再无交集,却在龙泉寺再次相遇。   那日华三娘没了腹中孩子,跑去龙泉寺发疯一样诅咒自己的丈夫不得好死,菩萨听没听到她不知道,却是遇见了同样祈求摆脱枕边人的童年好友苏芳。   两个人如同镜子,照见彼此心中最隐秘的地方。   就此共谋了一场交换弑夫的杀局。   先是由苏芳找机会把秘药涂在王世棋裤腿处,再借着喜宴的机会,由华三娘女扮男装把毒蜈蚣带进来,等王世棋死后,苏芳便假装要买毒虫,约王希在酒楼见面,让他进入自己早已布好的局。   一切不甚完美,却是合情合理,唯一的纰漏大约就是王世棋死后苏芳太过兴奋,一早去龙泉寺还愿时遇见了去求平安符的李靥和沐桃月。   开封府尹听过之后也是叹息不已,拟判了二人死刑之后又上报了三司,申请三司推事,酌情轻判。   杀夫案告一段落,林松掰着指头算,尚寺卿答应他,在开封府办够十个案子,便可回大理寺履职,眼下已经攒够九个,只差最后一个,他便可以去大理寺了。   东京城外一派春光,子书俊立马等在官道旁,接过自家表兄递过来的平安符,抬抬眉毛表示不解。   “这是沐娘子托我给你的。”尚辰看着他珍而重之的揣进怀里,慢慢策马与他并肩而行,“她还说,昨晚无事,只是寺正大人喝醉了。”   “昨晚何事?”   子书俊眉头一皱俊脸一红:“她说无事,便是无事。” 第24章 断魂曲(一) 中午时分,早市熙攘的人……   中午时分,早市熙攘的人群早已散去,街上小商小贩坐在暖融融的春光里,守着摊位昏昏欲睡的等待着晚市的来临。   地处繁华街市的春风度,是与金凤阁齐名的两大青楼之一,这会儿正是楼里的姑娘们梳洗打扮吃早饭的时间,白天的青楼安安静静的,只偶尔传出乐妓练习时的乐声。   一阵碗碟破碎的响动打破了这寻常的安静,打杂丫头彤儿从一间厢房里惊慌失措的跑出来:“死人啦——!香兰姑娘死啦!”   ————————————   河堤杨柳醉春风,三月的护城河畔春光无限,沐桃月从尚宅出来,兜兜转转找到了正在河边放风筝的唐君莫一行人。   尚云起一见她来了,把风筝往旁边的春和手里一塞,迈着小短腿急急忙忙跑过来:“桃桃姊姊,我妹妹怎么样?”   “云起小郎君放心,云舒只是积食,加上最近天气多变,有些发热。”她一早就被李靥叫去了尚宅,帮忙照看发烧的尚云舒。   “郡君喂她喝了药,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尚云起松了口气:“阿娘不让我看着妹妹,大约是嫌我吵。”   “郡君只是怕传染给你。”沐桃月蹲下帮他擦汗,觉得这个小肉团子越看越可爱,“这春日不比夏日,看着日头盛,树荫下还是冷的,云起小郎君也要仔细些别着凉,不然郡君真的要急坏了。”   “嗯,我壮壮的,不让阿娘操心!”尚云起拍拍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转身去找唐君莫,“唐唐阿舅,你再陪我练套拳,把身体再练结实些!”   树荫下摆着几张竹椅和一个小风炉,小雨正在煮茶,沐桃月过去拿起扇子想要帮忙,却被对方冷哼一声夺了去,她挠挠头,看着几张空竹椅又不敢坐,尴尬的站在一边不知该怎么办。   子书俊离开三天了,还有七日才回,她每日跟着南嘉郡君学做饭,得闲炮制了一大坛子醒酒汤,卫墨风每天放衙都来陪她说话,还有李乐康和眉远山也会来,说起来倒比平日里人还多,可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黑漆漆的东厢房,总觉得有些寂寞。   “哟,在这里烹茶赏景,好兴致啊!”林松带着一队差人正好经过,见了他们,冲差人嘱咐了几句,自己乐呵呵的从河堤上面的大路上翻了下来。   沐桃月规规矩矩的行礼:“林捕头万福。”   “沐娘子好。”林松回了礼,又去问候正跟尚云起打拳的唐君莫,“唐寺丞。”   唐君莫收了招式,让春和陪着云起继续练,自己大大咧咧的走过来一屁股坐在竹椅上:“坐坐坐,桃桃也别傻站着!我今日就是来帮忙带孩子的,都坐!喝茶!”   “林捕头每日来去匆匆的,开封府公干不少啊。”他端起茶递给林松一杯。   “唉,别提了。”林松接过茶叹口气,“最近接了一桩奇案,我是想破了脑袋也弄不明白,府尹冲我发了火,说是照这样下去,别说去大理寺了,他要直接把我发回河南府去。”   “什么案子?把你难为成这样?”   “还能有什么案子,就是春风度闹鬼那事儿呗!说什么冤魂索命,已经连着死了三个了。”   “闹鬼?”唐君莫来了兴致,“尚寺卿临走前说过这事,我听了一耳朵,谁的冤魂?”   林松愁的不行:“我的唐寺丞,您说自古青楼这种地方,冤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一抓一大把,这要从何查起啊!”   “也是……冤死青楼的女子太多了。”见沐桃月望着自己出神,唐君莫挑挑眉毛,“桃桃放心,尚寺卿是个老古板,我们这些在他手下做事的,没有一个敢去青楼,你家寺正大人也不去。”   “……寺正大人不是我家的……”   “啪”的一声,小雨把刚烹好的茶重重的放在唐君莫跟沐桃月之间的小几上,然后哼了一声。   唐君莫委屈的擦了擦溅到脸上的水:“小雨,你这丫头越来越野蛮了啊,茶水被你洒出来一半。”   沐桃月无语的抹了抹脸,看林松:“林捕头,什么奇案?可以讲吗?”   “这有啥不能讲的,东京城都快传遍了。”林松端起茶喝了口,打开了话匣子。   春风度与金凤阁,是东京城的两大烟花地,金凤阁的姑娘美艳,以舞姿妖娆闻名,春风度的姑娘清雅,以弹丝品竹著称。   “半月前春风度的头牌若烟死了,三日后另一个跟若烟齐名的怜梦也死了,春风度的老鸨怀疑是对家金凤阁搞的鬼,我们还没查明白呢,今日晌午那个刚刚递补上来的头牌香兰又死了……”   “死了三个人?”沐桃月很惊讶。   “是啊,而且她们都是死于窒息,像是……像是被人捂住口鼻闷死的,所以又传出了冤魂索命的流言。“   “甚冤魂索命,多半是有人装神弄鬼。”唐君莫不信,“你细细问过了?”   “问了,可春风度的人都一幅讳莫如深的样子,问不出什么。”林松觉得头疼。   “我安插的坊丁也是一问三不知,说那大约是小姐们之间的秘密。”   “那你再安插个女坊丁。”   “唐寺丞说笑了,我到哪里去找那女坊丁啊,何况就算找了,春风度什么地方?得貌美年轻的小娘子才能进得去,可年轻的小娘子多半没出阁,谁乐意去那种地方做坊丁啊?”   唐君莫深以为然:“也是,便是嫁人了,夫家也不乐意。”   一旁烹茶的小雨突然幽幽的插了一句:“找个年轻寡妇不就行了?”   说着冲沐桃月努努嘴:“比如沐娘子这样的。”   林松跟唐君莫一起惊讶的看过来,沐桃月只觉得脑袋嗡嗡响,虽说她是个寡妇这件事没什么避讳的,但这样直白的被人一下说出来还是有些不适应,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满脸通红。   “不不不,我不行……”   唐君莫瞅瞅不再说话的小雨,又看看沐桃月,哈哈一乐:“什么寡妇不寡妇的,桃桃还是个小娘子嘛,人长得美又会医术,跟着你的寺正大人好好干,大有可为!”   “我都听我们家主人说了,若是这案子开封府破不了,少不得要转到大理寺,到时还是小王爷伤神费力。”小雨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来了快俩月,饭不会做衣服也洗不好,会医术也比不过太医院的太医们啊,哪哪都不行,我是真的不懂小王爷为什么会选她。”   她越说越气,手里的茶具摔得啪啪作响:“也就剩个漂亮脸蛋,若是能去春风度做个坊丁还算是有些用,一个寡妇扭捏什么……”   “小雨!”唐君莫见她越说越离谱,低声喝止,“我看你家夫人就是太惯着你了,让你口无遮拦,跟桃桃道歉!”   “我说的没错,才不会道歉!”小雨把手里的茶巾一扔,扭头跑了。   沐桃月揉揉鼻子,喊住了发怒要追过去的唐君莫:“算了唐寺丞,小雨说的也没错,我一个寡妇,没什么好扭捏的……。”   她看看盯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林松:“林捕头,我乐意做坊丁,便算是……为寺正大人分忧。” 第25章 断魂曲(二) “哎呦呦,这小脸蛋比我……   “哎呦呦,这小脸蛋比我那苦命的若烟还要美三分哪!”   春风度里,老鸨赛金花围着沐桃月转了好几圈,甩着帕子满意的点头:“小身段也够风流,回头换上咱们的衣服就更美了,会弹琴吗?”   沐桃月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老老实实的回答:“会一点,不精。”   “不精没关系,这里有琴师教你。”赛金花掐了掐她的脸蛋,转身问人牙子,“多少钱?”   人牙子伸出三个手指头:“三百两,不二价。”   “三百两?太贵了,这丫头除了好看,什么也不会,我都得从头调/教。”   “我说金花妈妈,好看还不够?要是长得歪瓜裂枣的,再调/教也没人看不是?”林松找来的人牙子油腔滑调的跟赛金花讨论价钱,“三百两,很合适了。”   “雏儿?”   “那肯定啊,您调/教好了,开/苞的时候准能卖个大价钱!”   听着两个人像讨论货物一样讨论着自己的价格,沐桃月忍着心中不适,低眉顺眼的站在一边。   赛金花考虑了半天,叫来两个婆子把她领下去检查身体,两个婆子上下其手的把她全身都摸了一遍,给她换了件桃色的长裙,然后带回前厅给赛金花看。   “哟,这一打扮还真是个可人儿呢!”眼见沐桃月打扮过之后冰肌玉骨千娇百媚,赛金花满眼都是笑,但面上还是一幅无所谓的神态:“就是看着木讷了些,不招男人喜,一百两吧,城里高官的小妾也不过这个价。”   人牙子摇头:“一百两可不行,二百八十两,你要是不乐意,我可带着她去金凤阁了。”   “慢着!”赛金花拦住他,眼珠子转了半天,最后一咬牙:“行吧,我这也是实在没人了,今儿就让你赚把大的,二百两,人留下。”   议好了价格,人牙子跟着人下去拿钱,把沐桃月一个人留在了前厅,刚才给她检查身体的一个婆子凑到赛金花面前耳语了几句,赛金花顿时眼睛一亮。   “我瞧瞧我瞧瞧!”她抓起沐桃月的胳膊把袖子撸起来,只见白皙如玉的手臂上赫然一朵红艳艳的桃花。   赛金花瞅着那朵桃花眉开眼笑:“守宫砂?”   婆子回答:“验过了,是守宫砂。”   “啧啧啧,你这父母也是够狠心的啊。”赛金花看似心疼的摸摸沐桃月的小脸,“受了不少罪吧?”   守宫砂自古有之,外界只说是用朱砂喂养的守宫兽经过捣治后点在女子手臂,行房事后则自动消失,却不知所谓的点手臂乃是刺破皮肤,放血之后将守宫砂揉进肌肤里层,再配以丹药内服,如此要反复一两个月,直到守宫砂完全进入肌肤,搓洗不掉为止。   守宫砂面积越大,需要牢固的时间就越久,沐桃月低头看着自己手臂,想起七岁那年,为了这朵桃花,反复吃药揉砂整整半年,每日疼的掉泪,爹娘却是像变了个人一样对她的哭闹撒娇不理不睬……   她想着,轻轻用袖子遮住了桃花:“小时候的事不记得了,爹娘也是为了我好,这会儿不就引得妈妈心疼我了?”   “这小嘴还挺会说的。”赛金花满意的拍拍她的手,“我心疼没用,得让男人心疼才行,既然来了这里,以前的往事就一笔勾销,我得给你起个新名儿。”   她摸摸沐桃月粉嫩的脸蛋,水灵灵的白里透红:“就叫……小蜜桃,如何?”   沐桃月被这个俗气的名字惊呆了,愣了一愣还是款款下拜:“多谢妈妈赐名。”   “真乖~~刘婆子,给小蜜桃收拾个住处,就住以前怜梦那间!”   ————————————   三日后。   沐桃月顺利进了春风度,每日里学规矩,学唱曲,学弹琴,老鸨赛金花当日一时冲动花了二百两银子买她,睡了一觉就后悔了,这小蜜桃虽说人长得美,年纪可是不小了,现下只能让她拼命的加紧练习,打算十日之后就办个开/苞宴,把钱赚回来才是正事。   “彤儿辛苦了。”沐桃月对着来给她送洗脸水的丫头彤儿道谢,“把盆放在那里就好,我自己洗。”   “那我等着姑娘洗好端出去。”彤儿很喜欢这个新来的蜜桃姑娘,人很和善,不像其它人一样对她不理不睬。   沐桃月这几日在彤儿这里得了不少情报,那三个死去的女子都是春风度的头牌,头牌一共有四个,人称“四仙姝”,现今只剩了一个叫晚棠的,每日疑神疑鬼,把自己关在厢房里不出来。   三位死者临死前都接待过同一位客人,宗正卿赵平,虽说官职不大,却是皇家宗室之人,她报给了林松,林松不敢怠慢,报给了开府府尹,又发急报给在新乡办案的大理寺卿尚辰,请求协助。   如今还是要想办法接近那个叫做晚棠的头牌,看这个情形,她大约是知道些什么……沐桃月一边梳头一边想着,呆呆的对着镜子发愣。   “姑娘在想什么呢?”彤儿见她发愣,笑着说,“莫不是今晚要开始接待客人,心中紧张?”   刚才婆子来通知过了,让沐桃月今晚开始试着给客人唱曲儿,算是为她几日后的□□宴拉拉人气。   不过李乐康派人捎了信进来,说是会想办法保护她,让她不要害怕。   “是有些紧张,怕伺候不好,被妈妈责罚。”沐桃月拿了桌上的点心给彤儿吃,“昨日妈妈给的桃花酥,你吃几个。”   彤儿高兴的抓起一个三两口吃完:“我得去干活了,姑娘也快些打扮,今日有琴师来教琴,早去占个好位子。”   “琴师?琴师不是思遥吗?”沐桃月记得这几日教自己练琴的琴师是个瘦瘦小小的年轻男子,叫思遥。   “思遥是咱们楼里的,妈妈还从外面请了一个,是个很有学问的郎君,人也好看。”   彤儿可爱的苹果脸红通通的:“他叫做秦云,三日来一次,楼里的姑娘们都喜欢他。”   沐桃月斜着眼一咏三叹:“哦~~都喜欢哦~~”   “姑娘笑话我,不理你啦!”彤儿说着端起盆,低着头害羞的跑出去,沐桃月调皮的吹声口哨,转过头继续对着镜子打扮。   小女儿家心事就是多哟,不像她这个心如止水的小寡妇,一门心思好好干活,赶紧打扮好去抢个绝佳位子,学个曲子回去弹给寺正大人听。   沐桃月抿着嘴,看镜子里的自己笑的春意盎然,寺正大人听高兴了,会不会夸一句桃桃才貌双全呢?   她还是低估了楼里姑娘们的热情,等打扮完匆匆赶到的时候,前厅已经七七八八坐满了,坐在最前排的是一位穿胭脂色薄罗长袍的女子,艳丽的脸上眉眼凌厉,没什么表情。   沐桃月找了个地方坐下,悄声问旁边的紫荆:“紫荆姐姐,前面那个冷美人是谁呀?这么好看,我怎的从未见过?”   “她几日不出门了,你来的晚自然没见到。”紫荆低声回答,“这便是四仙姝之一的晚棠姑娘。”   沐桃月点头,原来这就是晚棠,一会儿学完琴要好好跟着她,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正想着,前厅的姑娘们一阵骚动,紫荆开心的扯扯她衣服:“来了来了,云郎来啦!”   ——————————   距东京城二百多里的新乡县,子书俊正站在一处围墙下,跟墙头上一只黄花狸猫对视。   那小猫肉滚滚的,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正伸着小爪子努力去够一枝盛开的桃花。   不知怎么的,他就想到了那个总是好奇的跟着问东问西的小女子,小脸圆嘟嘟的,眼睛又大又亮,跟这只小猫可真像。   那日天不亮就不告而别,把她一人留在小院,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这几日没有她在耳边寺正大人寺正大人的叫着,还真是不习惯。   他很想她。   正想着,小猫突然从墙上跳了下来,优雅的伸了伸懒腰,冲着子书俊“喵~”的叫了一声,然后顺着他伸过来的手臂,跳进了他怀里。   子书俊心情大好,对着追出来的猫主人态度诚恳:“我想买这只猫,多少钱?”   小猫在他怀里舒服的蹭了蹭,喵喵叫了几声,乖巧的闭上了眼睛。   三十两银子买只猫,仿佛捡了大便宜的子书小王爷抱着小猫步履轻快的回府衙,想给表兄显摆显摆,左拐右拐来到书房,发现尚寺卿在书桌前以手撑头,对着一封信眉头紧锁。   “兄长何事发愁?”子书俊不解,新乡的案子进行的很顺利,最多再有两天他们就可以回去了,莫非是出了什么岔子?还是说大理寺那边出了问题?   尚辰见他来了,把信收起来,思量再三,斟酌着开口:“你可记得临行前我与你说过的春风度一案?”   “小弟记得,春风度接连死了两名女子,皆是窒息而亡,开封府林松捕头正在全力调查。”   “我们离开东京城第二日,春风度又死了一位女子。”   “连死三人……凶手着实狠辣。”子书俊摸摸怀里的小猫,“莫不是林捕头查不到线索,开封府要把案子转给大理寺?”   “不,林捕头的坊丁提供了一些线索,其中一部分涉及到了本朝官员,所以向我提请大理寺介入。”   “嗯,林捕头本次的坊丁倒是机灵。”   “那坊丁你熟悉的很。”尚辰捏捏眉心,有些头疼。   “你的使女沐桃月自请协助查案,把自己卖进了春风度。” 第26章 断魂曲(三) 沐桃月顺着大家的目光望……   沐桃月顺着大家的目光望去,只见前厅门口一人负琴而立,一身蓝色长衫,戴同色方巾,长身玉立,俊颜修容,薄唇微弯,眼中亦有三分笑意。   他一出现,在座的姑娘们都精神一振,紫荆坐的板板正正,眼睛烁烁放光。   “这便是云郎了,他叫秦云,是国子监的国子司业,一把瑶琴冠绝京城,金花妈妈花了大价钱请他,每三天来一次给我们教习新曲,点拨解惑。”   她们这边说着,那边秦云迈步走到琴桌前,解下自己的琴端正放好,旁边有人焚上了一炉香,沐桃月提鼻子闻闻:“蓬莱香?”   “是呢!云郎说抚琴时若浓烟扑鼻,则大败佳兴,唯蓬莱香清而烟少,能与琴声澹、清、远的意境相合。”紫荆轻声讲解。   沐桃月深以为然的点头,心里默默记下来,打算下次寺正大人弹琴的时候,也给他来上那么一炉。   “今日应赛楼主之要求,为诸位讲析《胡笳十八拍》。”秦云落座后徐徐开口,声音温润。   “诗云: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客归。《胡笳十八拍》为一代才女蔡琰所做,乃是由十八首歌曲组合而成,而‘胡笳’之名,是琴音融胡笳哀声之故。”   琴艺冠绝京城的秦云前方端坐娓娓道来,一众女子带着崇拜的眼神听的如痴如醉,沐桃月听着满前厅回荡的之乎者也,袅袅琴音,只觉得云山雾罩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捱到结束,她起身想溜回房,却被赛金花一嗓子叫住了。   “小蜜桃。”她招招手,“过来,见过咱们的司业大人。”   虽然已经三日,但听到这个名字沐桃月还是不由自主的打个激灵,她乖巧的应了一声,款款走过去拜了一拜:“蜜桃见过司业大人,司业大人万福。”   “蜜桃姑娘有礼了。”秦云回礼,“在下秦云。”   赛金花甩着帕子介绍:“这是我们楼新来的蜜桃姑娘,今晚就要开始给客人唱曲儿了,您得多教教她。”   “今日国子监课少,可多待两个时辰,我们去楼上姑娘房间细讲。”秦云点头应下,对着沐桃月往楼梯方向抬手请道。   沐桃月望望天,认命的准备迈步往楼上去,最前排一直坐着的晚棠站起来,音色柔媚,一双美目在男子脸上痴缠:“云郎,我也有些地方未听懂,可否一起?”   说着,冷冷的眼神扫过来,带着几分不屑。   接收到不友好的信号,沐桃月摸摸鼻子,决定示好:“一起再好不过了,久闻晚棠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更是天人之姿,去我房间坐坐,蓬荜生辉!”她可是背负着查案的重任,晚棠是重要线索,一定不能得罪。   “哟哟哟,小蜜桃这小嘴就是会说!”在一旁静观其变的赛金花甩着帕子又扭过来,“彤儿丫头呢?快烹上绝顶的香茶,端上咱们春风度最好的点心,送到蜜桃姑娘房间去,其余人都散了散了,回房练琴!”   前厅众姑娘纷纷散去,沐桃月在前面给两个人引路往自己的厢房去,晚棠不言不语,一直打量她,好像是在判断这个新来的小蜜桃对自己的头牌地位有没有威胁。   秦云目不斜视,迈步跟上,进到厢房环视四周:“蜜桃姑娘房间素雅,一丝香气也无,在下记得晚棠房里上次的香气就很好闻,叫做……”   “是《青麟髓》。”晚棠急急答道,“云郎若是喜欢,我现在便去取了来!”   “那便辛苦晚棠了。”秦云柔情似水的冲她一笑,晚棠红了脸,眸子似春水满池。   沐桃月看着这一对男女眉来眼去,知趣的跑到门口想看看点心和茶怎么还不来,却被目送晚棠去取香的秦云凑近了耳畔轻声说:“沐桃月沐娘子?”   她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惊讶的瞪着他,结结巴巴的问:“你……怎么?”   “眉远山眉寺正与在下相熟,他知道在下每隔三日都会来春风度教琴,便委托在下来看看沐娘子。”   “那……”   “我知道沐娘子此来何意,论起来,若烟、香兰、怜梦,都是在下的学生。”秦云叹口气,“所以沐娘子若需要,在下愿尽一份微薄之力。”   沐桃月松口气:“没想到司业大人居然认得眉寺正,真是太好了,请司业大人转告他,我很好,不必担心。”   “可有新的进展?”   “暂时没有,不过今日总算见到了四仙姝中仅存的晚棠,我决定从她身上找找线索。”   “好,沐娘子自己也要多加小心。”秦云回到屋内取出琴,一幅教书夫子的派头,“来,把曲子唱一遍给在下听。”   ————————————   天色渐晚,灯火渐亮。   新乡县的驿馆里,子书俊抱着那只三十两银子买来的黄花狸猫,一脸的不高兴。   “小小女子主意倒是大,你可知自己与我签订契约在前,未经允许不可听旁人调遣?”   他点点小猫的脑门:“居然私自将自己买入青楼当细作?看我回去如何罚你。”   小猫不耐烦的用爪子拨开了他的手,冲他“喵”了一声。   “还敢不服?”子书俊把小猫举到自己面前和他对视,“我瞒着表兄飞鸽传书,拜托了表嫂去看你,乐康也找了一个可靠的人,这些个人情全都要记在你头上。”   他想起临行前的那一晚,她急促的呼吸,含泪的大眼睛,绯红的小脸,还有隔着帕子也能感觉到美好与柔软的双唇……   “小桃桃,回去还要罚你……”   “锦鹤好雅兴啊。”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尚辰靠在不远处的影壁上,摇摇头忍不住的笑。   “戌时了也不掌灯,黑灯瞎火跟一只猫聊天。”   子书俊不好意思的站起来:“兄长!”   尚寺卿摆摆手:“明日案子结了,便只余下县衙归档留存之类的琐事。”   “准你提前半日离开,快马加鞭回东京去吧。”   戌时过半,亥时将至,春风度门口点起了大红的灯笼,一阵阵脂粉香气随着敞开的大门飘到街上,引得路过的男子们连连驻足。   沐桃月紧张的坐在二楼的一间厢房里,不时的往门口望着,刚刚赛金花把她的牌子挂了出去,虽说只是唱曲儿,却也少不得要和人接触、周旋,万一碰见个爱占便宜的登徒子……   她后悔了,来逛青楼的哪个不是登徒子呢?万一被轻薄了可怎么办?   早知道那天就不赌气,小雨想说就让她说呗,寺正大人那么聪明什么案子破不了,现下自己莽莽撞撞进来这里,他如果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生气呢!   她想着,心里更紧张了,一双手愈发冰凉,无意识的抓紧了罗裙,觉得自己是不是该找个法子逃出去。   正当满脑子胡思乱想到要抓狂的时候,赛金花喜气洋洋的走进来,扬声笑道:“蜜桃姑娘有客啦!”   想的入神的沐桃月吓了一哆嗦,赶紧站起来,慌乱之中拉住了赛金花的衣角:“妈妈……”   “瞧这紧张的小手冰凉,莫怕。”赛金花抓过她的手拍了拍,眼角堆满了笑,“是位年轻的贵人呢!”   门帘哗啦啦一阵响,挑帘进来一位白衣郎君,身量不高,上好的锦缎长袍,腰挂玉佩,头戴金冠,手持折扇,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打扮。   白衣郎君进屋站定,哗啦一下折扇抖开挡在胸前,上下打量着沐桃月:“这便是今日的新人?”   “是呢,这便是我们春风度新来的蜜桃姑娘!”赛金花迎过去,“宋大官人可满意?”   “不错不错。”白衣郎君眯着眼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锭金灿灿的元宝,“出去吧,我们关起门来说点体己话。”   赛金花接过金元宝,乐的满脸的褶子就像开了花:“得嘞,我给您把门关上!”   却又不放心的小声念叨:“宋大官人,体己话随便说,只是蜜桃她还没开/苞,您可别……”   白衣郎君出手如电,折扇啪的一声敲在她肩膀:“妈妈何意?我是那猴急的人吗?”   “怪我多嘴,怪我多嘴!”赛金花被他这一下敲得龇牙咧嘴,陪着笑脸后退着关上了门,“蜜桃,好好伺候这位宋大官人!”   看着门被关上,这位宋大官人转身就抓住了沐桃月的手,另一只手里的折扇挑起了她的下巴仔细端详。   沐桃月有些害怕,后撤着身体声音发抖:“宋大官人万福,我……我给您唱曲儿吧?”   “沐娘子不必紧张。”面前的男子陡然换了副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是忆安哥哥让我来的。”   沐桃月定睛细看,眼前的人虽英气十足,五官却十分精致秀气,应是个女子,只是……   “忆安哥哥?”她神情迷茫,“是谁?”   “便是中书侍郎之子李乐康,字忆安。”宋大官人笑眯眯的,“我是殿前司都虞侯宋枝意的妹妹,我叫宋晓星。”   一听是李乐康派来的,沐桃月松了口气,紧张的神经一下松了下来:“原来是乐康哥。”   下一秒,又被折扇指上了鼻子。   “乐、康、哥?叫的如此亲密。”宋晓星眯着眼睛凑近,“说,你是不是心悦忆安哥哥?”   “不不不。”沐桃月连连摇手否认,“寺正大人说可以这样喊,我才喊的,若……若是您不喜欢,我改便是。”   “我是问你是不是心悦我忆安哥哥。”   “不是!”斩钉截铁的语气。   宋晓星点头:“既然不喜欢,那你叫他什么都可以。”继而又挑挑眉毛,“听说你是子书小王爷的使女,是不是心悦小王爷?”   “不……不是……”这次是犹豫不决的语气。   “那便是心悦喽!”宋晓星乐的跟什么似的,大力拍拍沐桃月肩膀,“放心,我不告诉他!”   “宋娘子,您不要随意猜测……”沐桃月很无语,这大大咧咧的女子是怎么回事?   这时门外又是一阵喧哗,赛金花的声音响起来:“这位官人,蜜桃姑娘真的有客了,您不能硬闯啊!”   “让开,我今日定要她伺候!”大门被一脚踹开,门口气势汹汹进来一位同样锦衣华服的俏郎君,见到屋里二人微微一愣,随即开心的笑出两个小梨涡,“原来是熟人!”   沐桃月跟宋晓星也笑了,来的是女扮男装的南嘉郡君李靥:“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唱曲儿啊。” 第27章 断魂曲(四) 夜深,街上的喧闹声渐渐……   夜深,街上的喧闹声渐渐平息,春风度却是红灯高悬,里面莺歌燕舞,好不热闹。   香艳妩媚,环肥燕瘦,红粉绿绢,轻纱罗裙,一声声或清脆或软糯的调笑声伴着缕缕幽香传进来,直把沐桃月听的面红耳赤。   另外两位就淡定的很,李靥抓了把瓜子剥着,招呼她:“桃桃过来坐。”   她把剥好的瓜子堆到沐桃月面前,很诚恳的道歉:“小雨十三岁就跟着我,这些年也算是我半个亲人,是我没有教好,让她出言无状,我向你道歉。”   沐桃月赶紧站起来:“郡君别这样,是我气量小跟小雨娘子赌气,两个孩子已经够您操心了,我还……”   “云舒吃了你开的药,已经完全好了。”李靥又拉她坐下,捂着嘴笑的很开心,“锦鹤急坏了,飞鸽传书托我速来看你,这不傍晚鸽子才到,我收到信儿就来了。”   “寺……寺正大人知道了?”   “心急如焚,连鸽子脚上的信筒都绑的歪歪扭扭。”李靥觉得子书俊一定对桃桃动了心思,这么严谨的人,这回着急的连字都变潦草了。   她从怀里摸出一个信筒:“桃桃回一封信,我给你飞鸽传书。”   沐桃月找来纸笔,咬着嘴唇想了想,在那张小小的纸上写道:一切安好,勿念,盼寺正大人归。   想了想又红着脸揉掉,重又写一张:郡君已来过,均好。   李靥闭着眼睛递过信筒:“我不看我不看,你自己装进来。”   宋晓星捂住眼:“我也不看不看,看了长针眼。”   “郡君!宋娘子!”她被两个人调侃的满脸羞红,“你们不要取笑我……”   宋晓星兴奋的东瞧瞧西摸摸,给每个人都倒了杯酒:“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郡君,我敬您一杯!”   又转过身对沐桃月说:“沐娘子为破案只身入虎穴,晓星佩服,也敬你一杯!”说着一仰脖喝干了杯里的酒。   一杯酒下肚,自觉豪气干云的宋晓星掏出一沓纸拍在桌子上:“这是三具女尸的尸格,忆安哥哥让我捎给你的,他说你能看得懂。”   这是开封府的尸格,李乐康誊抄了一份,三具女尸均是窒息而死,无外伤,当天的食物和水也都验过了,无毒。   “窒息……无毒……”沐桃月沉思半晌,“天下让人窒息而死的药物,起码有数十种,有些并不是毒药,银针糯米均不能验。”   “你的意思不是下毒,是普通的药?”宋晓星眉头微皱,“可是那些食物验过之后都倒掉了呀。”   “宋娘子能不能帮我转告乐康哥,看有没有可能让我师兄卫仵作再验一次。”说到验尸,沐桃月更相信卫墨风,“他跟着师父的时间比我久,精通药理,人又心细,应是可以验出些什么的。”   “好,我回去就告诉他。”宋晓星乐呵呵的点头,又可以跟忆安哥哥多说几句话了。   李靥拿过尸格看了看 :“你在这里打听到什么没有?比如几个死者生前得罪过什么人之类的?”   “得罪人不知道……不过她们生前都有过同一个恩客,据说出手还很大方。”沐桃月回想着这几天打探到的消息,“林捕头说他去查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诡异的事。”她打开朝里的那扇窗,指着庭院深处隐隐约约的几点光,“我来的第一天就发现了,到了晚上陆陆续续有人往那里去,可门口守卫森严,我还没靠近就被拦下了。”   宋晓星凑过来凝神细看:“那里是哪里?影影绰绰能看见人。”   “宋娘子目力真好。”沐桃月指给她,“那里是后院,门口大约十几个护院呢,你说会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李靥也过来看:“青楼里面不都是见不得人的事?不过弄得这么神秘就让人费解了。”   “我明日找个人来,让他查查。”她拍拍沐桃月,“桃桃就不要再去试探了,这里可不比外面,保护好自己最重要。”   三个人一直聊到半夜,赛金花过来隔着门轻声提醒:“二位官人,蜜桃姑娘这里是不能过夜的,今日咱就到这儿吧,您要是喜欢,过几日便是她梳弄的日子,价高者得。”   “马上就走!”宋晓星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又转头看李靥,“梳弄是啥?”   李靥摇摇头:“不知道,但定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得来。”   沐桃月崩溃的拉着宋晓星袖子:“宋娘子,你可得常来啊!”   “你且安心在这里潜着,明晚春风度一开门我就来!”   “嗯,我也来。”李靥抓了把瓜子带走,“我来逛青楼这事儿是瞒着尚辰的,你们可别说漏嘴啊!”   二人说着打开房门,李靥大模大样的又掏出一锭金子放进赛金花手里:“这个小蜜桃我兄弟二人很满意,这是定钱,我们明日还要她!”   “好,好!那我明日就不安排她接别的客人了,专心等着您二位!”赛金花高高兴兴的甩着手帕把两个人送下楼,回来瞅着沐桃月越看越喜欢。   看不出来这木呆呆的丫头还挺厉害,一下就拴住两个有钱的主。   ————————————   因为沐桃月昨天的卓越表现,今天一早就被赛金花喊起来“加课”。   她睡眼惺忪的看着门外站着的秦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司业大人?您昨日不是来过了吗?”   “赛楼主给了双倍的酬金,让在下来给姑娘上小课。”秦云一丝不苟的施礼,“蜜桃姑娘安好。”   沐桃月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了一些:“司业大人万福,您在前厅稍等,我还未洗漱……”   “不急,多久都等得。”秦云温和的笑笑表示不介意。   彤儿打了水过来,眼睛像被黏住一样望着秦云的背影:“姑娘真有福气,能让云郎君那么早来给你上小课。”   “我又不通音律,司业大人对我教课不亚于对牛弹琴,有甚福气?”   “能多看几眼也是好的呀!”彤儿帮她梳头发,“人家都说云郎君如同一方润玉,荧荧之光,似冷实暖,令人不觉亲近……”   她悠悠说完,见沐桃月抿着嘴笑,忍不住晃她,“姑娘笑啥?彤儿说的不对吗?”   沐桃月从镜子里冲她挑眉:“哟,这句话如此文绉绉的还拗口,一定背了不少时日吧?”   “你……你怎的竟关心这无用的事!”彤儿气的抓着她肩膀使劲摇晃,“云郎君天人之姿,四仙姝都喜欢他!”   “都喜欢?”沐桃月敏感的抓住了其中的问题,“那个……死去的三位姑娘,也喜欢?”   “喜欢哪,有次因为云郎君给香兰姑娘解惑的时间长了些,若烟姑娘还闹脾气了呢!后来还是云郎君专门给她加了课才好的。”   “晚棠姑娘也喜欢?”   “嗯,晚棠姑娘大约是整个春风度最喜欢云郎君的人了!”   “这样啊……”沐桃月低头思索,莫不是晚棠为了铲除情敌,出手杀了三人?   梳洗完毕,彤儿欢天喜地的跑下去把秦云请了上来,要不是楼下喊着她去干活,她能在屋子里待到授课结束。   “沐娘子。”见彤儿走了,秦云温文尔雅的开口,说出的话却不怎么中听,“你需要多加练习,奏的实在太难听了。”   沐桃月看看自己已经起泡的手,欲哭无泪:“我就是个坊丁,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诗所以修身,礼所以立身,乐所以成性,无论是何身份,学一学乐总是好的。”   “司业大人教训的是……”沐桃月生无可恋的趴在窗边,“我透口气,缓一刻钟再学。”   她又看见远处隐约的人影,忍不住回头问秦云:“司业大人知道那远处的后院里有什么吗?”   秦云一愣:“什么意思?”   “我看那里护院众多,必然是什么不得了的地方,很好奇。”   “在下不知。”秦云垂下眼眸,“沐娘子若是休息好了,就继续练习吧   “您不好奇吗?”沐桃月坐回来,“没人给您说过?”   “在下只教琴,旁的一概不问。”   沐桃月点点头:“那好吧,您继续,刚才唱到哪里了?”   “雁飞高兮邈难寻,空肠断兮思愔愔,这句。”   “雁飞高兮邈难寻,空肠断兮思愔愔,攒眉向月兮抚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弥深……”   “烦请沐娘子再唱一次,跑调跑的太远了。”   …………   ……   沐桃月连弹带唱练了一天,嗓子都冒烟了才送走了这尊神,晚饭直接吃了两大碗,还想吃第三碗的时候直接被彤儿收走了碗。   “姑娘不可再吃啦,再吃下去,一会儿那两个官人怕是要合力才能搂过你的腰了。”   “说什么疯话?”她满足的拍拍自己的肚子,“吃饱了才有力气接待客人呀!”   “姑娘不再打扮打扮吗?”   “啊~~那两个官人就喜欢我这副素面朝天的样子,不需打扮。”沐桃月挥挥手让彤儿出去,自己美滋滋的斜靠在一张圈椅上等着今晚李靥跟宋晓星的到来。   她白天仔细问过了,四仙姝都喜欢秦云,晚棠尤甚,难保不是一出争风吃醋的戏码,只是如何窒息而死的尚不得知,若是墨风师兄查不出来,她得想办法溜出去一趟,好好的把三具尸体检查一遍。   正想着,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她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蹦蹦跳跳去开门:“宋郎……”   没说完的话被她咽了回去,门口高大的男人一张俊脸上除了不高兴还是不高兴:“宋郎是谁?”   沐桃月一脸惊恐,下意识的吸了吸肚子:“寺……寺正大人?!” 第28章 断魂曲(五) 子书俊面沉如水,英俊的……   子书俊面沉如水,英俊的脸上笼着煞气,他一步跨进房间居高临下的盯着又惊又喜又害怕的小女子。   “宋郎是谁?”   跟在后面的赛金花见情势不对,赶紧跟进来:“大官人,蜜桃姑娘今日有客,不能接待您!”   “有客?”子书俊脸上煞气更重,“宋郎?”   沐桃月被他吓得腿软,一个劲儿摆手:“不是!没有!误会!”   “宋郎……呀,可不昨日那位官人姓宋嘛!”赛金花记得昨日两位郎君里有一位姓宋的,“姑娘的宋郎一会儿就到,大官人你再看看,我们别的姑娘也水灵得很!”   “出去。”   “大官人您不要让我们为难……”赛金花见他腰里挂着剑,也不敢把话说得太绝,急急走出门去想要喊人来帮忙,正巧撞上一个白色的身影,她眼前一亮,“宋官人来啦!”   “小蜜桃,哥哥来找你唱曲儿啦!”守诺准时的宋晓星一身男装兴高采烈地挑帘进来,一抬头就看见了气的脸发绿的小王爷。   “哟,稀客稀客,一起呀!”她大大咧咧的抓了把瓜子,这春风度的瓜子味道可是真不错。   子书小王爷正想看看宋郎到底是哪个狗男人,见她进来,微微一愣:“你?”   “可不就是我?”宋晓星嗑着瓜子,“您该不会吃我醋了吧?”   “出去。”   “……!”宋晓星被他噎的够呛,真不懂那么随和的忆安哥哥怎么能跟这种人是挚友。   她瞪着眼睛张着鼻孔,最终还是生生咽下这口气,灰溜溜的出去了,还贴心的带好了门。   赛金花见刚进去的宋官人又出来了,不明所以的凑过去问:“宋官人,你这是……?”   “我把小蜜桃让给他了。”   “里面那位是……?”   “嘘~”宋晓星食指抵唇,伸手揽过赛金花肩膀,“王宫贵胄,别多问……”   “哦~晓得晓得!”   “你再给我开桌上好的酒席,找几个唱曲好听的姑娘,若是昨晚那位李官人来了,直接领我这儿来。”   “好嘞!我这就让人去办!”   .   关上的房门隔开了外面的喧嚣,屋里的两个人相对而立,谁也不说话。   最终还是沐桃月先打破了安静:“那个……寺正大人,您回来啦?”   “嗯。”   “寺正大人,您看起来清减憔悴了不少。”   “托你的福。”   ……沐桃月不说话了,寺正大人惯不会聊天的。   子书俊抿着嘴,气哼哼拿出一张纸拍给她。   是沐桃月签字画押的雇佣契,“寺正大人何意?”   “为婢一年,未经主人允许不得出中门,你不仅私自出门,还将自己卖与此处。”   他捏住她下巴,好看的丹凤眼眸光深邃:“是否该罚?”   听到罚字,沐桃月脸上没来由的升起两朵红云:“寺正大人,我错了,可这次是因为……”   “可认罚?”语气冰冷,不容置疑。   她被这声音冷的瑟缩了一下,已经到嘴边的话全被冻住了,双手于小腹前交握,十指纠结用力到泛白。   “认罚。”她把脸仰高些,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颤,一滴眼泪自眼角滑落,“奴婢认罚……”   子书俊看着眼前小女子可怜的模样,想起那夜她吓得在自己身下哭泣,叹口气伸手抹去了她的眼泪:“既认罚,那便罚三个月的月钱,让你长长记性。”   “不不不,不要罚我月钱,我说了认罚!”沐桃月一听,急急抓住他衣领,踮起脚有些笨拙的把嘴往他的薄唇上凑,“奴婢领这个罚,不要罚月钱!”   子书俊冷不防被她一拽,头一低正好贴上了她的唇,美妙的触感让他本就旖旎的心思瞬间倾泻而出,下一瞬便扣住她的后脑吻了起来。   跟上次的温柔耐心不同,这次他的吻急切粗鲁,毫无技巧,沐桃月被动的承受着,不知过了多久才被放开。   “寺正大人。”她扶了扶被弄歪的发髻,呼吸有些乱,“罚也罚过了,不要扣月钱好吗?”   子书俊见她被自己亲成这个样子还在提月钱,不由有些恼火:“为何?每月家用足够,那几贯钱当真如此重要?让你做到这个地步。”   “虽只有几贯,却是我自己挣的,待攒够一年,便可回家给小叔娶房媳妇。”   见他不解的望着自己,沐桃月低声解释:“是我夫君的亲弟弟,自小身体不好,如今总算硬朗了些,我这做嫂嫂的要挣钱给他娶媳妇。”   她还有话没说,临行前婆婆下了死命令,若是一年挣不到娶媳妇的钱,沐桃月便要把自己嫁过去,嫁给那个从小就要她伺候,轻薄她欺负她,整日躺在家中不事劳作的小叔子。   见她神色难过,小王爷的心又软了:“娶媳妇……要多少钱?”   “寺正大人给的钱足够了,只要足额发放。”沐桃月指指自己的唇,“恳求寺正大人不要罚我月钱,若罚,便罚……这里,好吗?”   她虽是寡妇,却也是春心萌动的年轻女子,向往爱情,追求美好,面前的男子清风霁月,俊朗不凡,比家中病秧子一样的小叔子强了何止千百倍,比整个县城的所有男子加起来强了何止千百倍。   那日轻轻一吻,便拿走了她整颗心。   那是她的初吻。   她拼命瞪大眼睛掩饰住内心的紧张不安,红着脸拉拉他的袖子:“可以吗……?”   她知道这是错的,可那份唇舌间的温暖让她无法自拔,这一年为期的沉沦,若上天降罪,便只降罪她一人吧。   子书俊没说话,反手抓住她拉着自己袖子的手,轻轻一带拥她入怀,低头又吻上去。   “你违背契约犯下大错,刚刚那些惩罚根本不够。”   禁忌之下的唇舌交缠,爱恋便如惊涛骇浪,起伏之间席卷着两个人。   一人立于风浪之巅,觉得这世间万般约束都应为他心爱之人低头让路。   一人匍匐于惊涛之下,在世间道德伦理筑成的囚笼中颤抖不止。   “既没有不乐意,刚刚为何落泪?”子书俊手抚过她微微红肿的唇,对于她刚刚的眼泪有些疑惑。   沐桃月试探着搂住他的腰,轻轻把脸贴在他胸前:“寺正大人不在,我很委屈,很害怕……”   “莫怕,我这便带你离开。”   “不可。”她抱他抱的更紧了些,“我是自请查案的,不能半途而废,坑了林捕头。”   “况且寺正大人回来了,我便不怕了。”   子书俊抬手帮她理了理头发,她高兴的在他怀里蹭蹭:“也不委屈了!”   “那便尽快结束,早日回家。”他眉眼间温情流动,“桃桃讲一讲这几日的发现,我来帮你。” 第29章 断魂曲(六) 厢房里烛火明亮,子书俊……   厢房里烛火明亮,子书俊坐在桌前,听沐桃月讲自己进来春风度之后的发现。   一个讲的零零碎碎,一个听的认认真真。   “桃桃的意思是,晚棠争风吃醋杀了四仙姝中的三人?”他专注的听完,又把有用的信息筛出来,“三位死者皆死于窒息,这是何种手法?”   “有药物可以让人经脉麻痹,进而阻碍呼吸致死。”   子书俊摇摇头:“晚棠是个烟花女子,无事不得外出,便算是药物杀人,药从何来?”   “这……”沐桃月没想过这个问题。   一向沉默寡言的小王爷神色温柔,耐着性子一点一点给面前一脸茫然的小女子分析讲解。   “假设人是晚棠杀的,一定是有人里应外合,买了药进来,然后找机会下在三人的茶饭里,你要锁定能自由出入春风度又跟晚棠有来往的人,然后进一步查探他们有没有去过药铺一类的地方。”   “若不是晚棠杀的,那做为四仙姝之一的她是最大线索,也极有可能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注意观察她,试着成为朋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此外还有厨房的人,端茶倒水的杂役,皆有嫌疑。”   “我懂了!”沐桃月茅塞顿开,“我去接近晚棠试试看。”   “注意安全。”   “可是……晚棠不喜欢我,她总觉得我跟司业大人有一腿。”   子书俊被她粗俗的措辞弄的眉头一皱:“司业大人又是谁?”   “就是我刚刚说的四仙姝都喜欢的琴师,他也是国子监的国子司业。”沐桃月委屈的给他看自己手指的水泡,“眉寺正托了他来看我,结果日日让我练琴,手都起泡了,还被晚棠误会我喜欢他!”   “你喜欢他吗?”   “不喜欢!”   “那便告诉晚棠你不喜欢。”子书俊对她的回答很满意,“朋友相处第一便是坦诚,你主动消除隔阂,她应不会拒之千里。”   他心疼的轻抚她起泡的手指,从怀里取出一块小小的玉牌:“这是瑞王府的玉牌,收好,危险时刻就拿出来,记住了?”   “记住了。”   “不想练琴也可亮出来给那个司业看,让他不要强人所难。”   “嘻嘻,那便不合适了。”沐桃月接过带着他体温的玉牌,笑着笑着又涌出泪来,“这狗仗人势的事情,我还没做过呢!”   子书俊无语的点点她额头:“词不达意,怎能说自己是狗。”   她擦掉眼泪又笑起来,明艳艳如三月桃花:“寺正大人是我娘去世后第一个如此护着我的人,就算当小狗也认了。”   .   门外喧闹声渐渐平息,赛金花又来体贴的敲门。   子书俊站起来,重又帮她理了理头发:“我走了,明日再来。”   “寺正大人路上小心。”   门口地上有一个小小的字团,是昨晚沐桃月丢掉的,他捡起来展开,上面清秀的字迹写着:盼寺正大人归。   “还我,那是郡君让我给您回信,然后……然后废掉不要的!”沐桃月害羞的要去抢,却被他举得高高的,怎么也够不到。   “写的很好,为何废掉?”他低头看着不停蹦高的小女子,忍不住又吻上去。   “桃桃盼我归,我便归来了……”   ——————————   第五日。   窗外春雨绵绵,就像天地间笼了一层薄雾。   沐桃月端一盘点心,轻轻敲开了晚棠厢房的门。   “晚棠姑娘。”她笑眯眯的站在门外,“下雨啦!”   晚棠把着门上下打量她:“我自然知道下雨了。”   “这个山楂糕特别好吃,给姑娘尝尝。”   “我屋里有。”   “下雨无聊,我们聊会儿天吧?”   “不想聊。”   “这几日妈妈让练的《胡笳十八拍》,我怎么都练不好,想让姑娘指点指点。”   她就这么嬉皮笑脸的站着,晚棠无语的侧侧身让她进屋:“唱完快走。”   沐桃月开心的进了厢房把点心放下,看看屋子里的装潢,赞叹道:“晚棠姑娘的房间真真雅致,比我的小破屋好太多了!”说着又闻了闻,“这是那日的《青麟髓》?就是司业大人喜欢的味道。”   晚棠脸一冷:“是,是云郎喜欢的味道。”   “嗯,气若幽兰,遗世独立,跟司业大人很像哪。”沐桃月点点头,“晚棠姑娘心悦司业大人?”   “与你何干?”   她红着脸揪自己腰间的丝绦,“我也有个心悦的郎君,满腔相思无处倾诉,就想找个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聊。”   “你心悦谁?”晚棠很紧张,“云郎?”   “不不不,不是司业大人。”沐桃月连连摇头,继而又继续揪丝绦,“我心悦的人,他挺严肃的,不爱笑,话又少,可是心地善良,长得也好看……”   寺正大人说,可以和晚棠聊聊心悦之人,拉近关系,心悦之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晚棠坐下,拿起一块山楂糕:“你也当真奇怪,巴巴跑来告诉我这些做甚?”   “因我觉得晚棠姑娘好像误会了什么,我是个粗人,不会那些委婉的话,思来想去还是直接说的好。”沐桃月见她吃了自己的山楂糕,高兴的也拿了一块,“我有心悦的郎君,不是司业大人!”   “好,我知晓了。”晚棠喝了口茶,语气缓和了许多,“不是要唱《胡笳十八拍》?还不唱?”   “对对对,晚棠姑娘听好啊!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   咿咿呀呀的调子响起来,晚棠冷艳的面具渐渐碎裂:“太难听了……妈妈说这两晚都有客人点你的曲儿,就唱这样?”   “呃~这词太拗口了。”沐桃月尴尬的挠挠头,“我唱我们那里的歌,就唱的不错!”   见晚棠一脸好奇,她起了个势,敞开嗓子唱起来:“窗门开开地板房,显摆显摆大白床,新花棉被捂新娘,生出儿子状元郎!”   “这……这是什么歌?”晚棠用帕子捂着嘴,笑的花枝乱颤,“调子怪怪的,词也俗!”   “嘿嘿,这是娶媳妇的歌,我们那里上到古稀老人,下到蓬头稚子,都会唱这个。”   “当真有趣的紧。”晚棠擦擦笑出来的眼泪,给她倒了一杯茶。   “快歇歇吧,你再唱下去,我的肚子都要笑痛了!”   沐桃月端起茶一饮而尽,豪放的抹抹嘴:“晚棠姑娘一笑,倒比外面那些花儿更美更艳。”   “一张巧嘴,亏得你不是男人,不然多少傻女子要被你骗了去。”   晚棠面有得色:“说来我也是这春风度的四仙姝,名头不是白来的。”   见她主动提到四仙姝,沐桃月往前凑了凑:“我也听说了,春风度四仙姝色艺无双,只可惜……”   “若烟色艺双绝,怜梦歌声清越,香兰琴艺不凡……唉,斯人已去,不提也罢。”   “晚棠姑娘如此哀伤,想必你们感情很好吧。”   “我们四人情同姐妹,一起被卖进青楼,一起练琴,一起挂牌接客,又一起被冠上四仙姝的名头。”晚棠低头笑笑,“连喜欢的男子都是同一人。”   “她们也喜欢司业大人?”   “是啊,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云郎何人?国子司业,才高八斗前途无量,断不会与我们这般烟花女子交心,所以也只是远观欣赏罢了,更何况我们四人皆是有罪之人……”   “有罪之人?”   晚棠收住了话头,站起来下逐客令。   “好了,曲儿也唱了茶也喝了,我要练习新曲,你走吧!”   沐桃月见她态度骤变,也不好再继续问,只能满腹疑问的告辞,隔壁自己的厢房门口,琴师思遥正静静的站在那里。   思遥个子小小的,身材瘦弱,见到她赶紧施了一礼:“蜜桃姑娘。”   她笑着回礼,“思遥琴师,您找我?”   “我来给姑娘的琴上些琴蜡。”他跟着沐桃月进了屋,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个小盒子,将一点蜡涂在手心软化,然后细细的抹在琴弦上   “琴,通神明之德,和天人之合。“思遥一边用手抚着琴弦,一边轻声讲道,“你用心待它,它自会回报以清音雅韵。”   “可我弹得不好听……”见他投入的样子,沐桃月突然觉得自己委屈了这把琴。   “好不好听只是外在,重要的是弹奏的时候,姑娘是不是心无旁骛,琴技好坏优劣便如人有美有丑,一颗真心却做不得假。”   她觉得这句话特别入耳:“嗯,思遥琴师说的在理,我弹的时候都是很用心的。”   一旁过来帮她梳头打扮的彤儿插嘴:“云郎君说难听的紧。”   “我倒觉得蜜桃姑娘对音律有自己的见地,假以时日,会有大成。”思遥上好琴蜡,温温柔柔的告辞,“蜜桃姑娘先打扮着,我去晚棠姑娘那里了,若是弹奏中有何不懂的,随时可以来问。”   沐桃月大大咧咧的摆摆手,又让彤儿把昨天子书俊给她带来的百花糖拿了些给他,思遥接过道谢,往晚棠房里去了。   不多时,晚棠房里传来阵阵悠扬的琴声,婉转哀怨,是从未听过的曲子。   沐桃月听了一会儿问彤儿:“这是什么曲子?听着怪伤心的。”   “这个我知道!”彤儿兴奋的像是老师提问时知道答案的小朋友,用梳子敲了一下沐桃月的头,“这是云郎君的曲子!”   “云郎君的曲子便云郎君的曲子,怎的还敲人嘛~”沐桃月摸摸头,感觉起了包。   “对不住对不住,我给姑娘揉揉。”彤儿轻轻给她揉着,有些抱歉,“这曲子好久没人奏了,乍一听有点兴奋,手上没注意。”   “无妨,曲子还挺好听的,为何好久没人奏了?”   彤儿往门外看了看,见周围没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这事儿妈妈不让往外讲,但姑娘不是外人,我便跟你说了吧。”   “这是云郎君的曲子,叫做《冬春谢》,以前是楼里最受欢迎的曲子。”   “既最受欢迎,为何好久没人奏了?”   “因为若烟、怜梦和香兰三位姑娘,死前都奏过这曲子,现在大家都说这曲子不吉利,是断魂曲。”   “说的怪怕人的。”沐桃月搓搓肩膀,越听越觉得瘆得慌,“确是哀哀怨怨,不过断魂曲委实离奇,琴声还能杀人?”   “谁说不是呢,云郎君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他的曲子怎会杀人?”   两个人正说着,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是晚棠的声音。   “思遥!思遥死啦!” 第30章 断魂曲(七) 晚棠叫声凄厉,响彻整个……   晚棠叫声凄厉,响彻整个春风度。   “思遥!思遥死了!”   沐桃月第一个赶到,只见晚棠厢房里,思遥坐在自己刚刚坐过的位子,面色发白,嘴唇青紫,侧着脸伏在桌面上一动不动。   她冲过去抱起他平放在地上,掰开嘴巴想看看是不是有东西阻塞到了呼吸,只看到喉头处红肿的厉害,脖颈处也是密密麻麻起了许多疹子。   “迟了……”再次摸了摸思遥的颈脉,她难过的摇摇头,“若是早半刻钟便好了,只需半刻钟,我就能救活他……”   晚棠捂着胸口心有余悸:“你会医术?”   沐桃月点头:“报官吧。”   “不可报官!”赛金花听到消息急急忙忙走过来,“上次报官,开封府封了我这春风度三天,又闹得沸沸扬扬,耽误了多少生意?”   “这好容易平息下去,切不可再生事端了。”   “可是思遥死了。”   “一个无父无母的琴师,死了便死了。”   沐桃月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周围沉默的人:“他是中毒死的!”   “他明明是吃东西噎死的。”赛金花摆摆手,进来两个体型彪悍的大汉,一个拉住了沐桃月,另一个把思遥的尸体拖了出去。   “可是妈妈,思遥明明是中毒而死,这是命案!”   “住口!他是噎死的!”昨日还和颜悦色的赛金花仿佛换了个人,掐住她的下巴威胁道,“小蜜桃,别以为你是花了大价钱买进来的,我就舍不得治你,再美的姐儿我也见过。”   “当年的花魁又如何?不听话照样喂了药扔进合欢阁,玩坏了再拿去喂狗,怎么,你想试试?”   “妈妈息怒,妈妈息怒!”晚棠见状赶紧过来劝,“您又说气话了不是?蜜桃过几日就是开/苞宴了,便是要往合欢阁里扔,也得等她开/苞之后再扔哪!”   沐桃月被吓得脸色煞白,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许久,最终还是流了下来,她挣开大汉双膝跪地:“妈妈,是蜜桃鲁莽,蜜桃知错了!”   赛金花本也只是吓唬她,这会儿见她服了软,就顺势找个台阶下:“若不是看中了你身上的守宫砂,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这笔账先记下,管好自己的嘴!”   她泄愤似的朝沐桃月脸上扇了几巴掌:“回屋去,中午不许吃饭!”   “妈妈教训的是!”沐桃月没敢躲,等她打完了,抹抹眼泪转身跑回了自己房间。   晚棠见她回房,暗暗松了口气,挽住赛金花的胳膊安慰道:“新来的丫头不懂事,妈妈莫要气坏了身子,要不我去劝劝她?”   “去吧。”赛金花揉了揉额角,“看看脸打肿了没?晚上还得接客呢,自打过了年就一直死人,真是不吉利。”   她想想又喊过一个杂役:“你去城外玉仙观把凌尘道长请来,就说楼里有邪祟,请他来做做法。”   .   厢房里,沐桃月缩在床脚无声的流泪,她从未像今天这样害怕过,赛金花的眼神就像冰冷的毒蛇,蜿蜒爬过她的身体,让她寒意遍生,无处可逃。   她轻轻撸起袖子,看着自己胳膊上的守宫砂,当年受了许多罪流了许多眼泪,这万分不喜的桃花烙印,居然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一命。   当真讽刺。   门口传来轻轻的吱呀声,沐桃月惊恐的抬头看,是晚棠。   “我来看看你。”晚棠轻轻关上门,见她满脸是泪的可怜模样,不禁叹了口气,“何苦呢?你与思遥相识不过几日,没必要做到如此地步。”   “可他刚刚还在我房里给琴上蜡……”沐桃月声音有些哑,“怎么也是一条人命。”   “旁人的命那叫人命,我们的命只能叫贱命,破草席一裹乱坟岗一扔,这条贱命也就解脱了。”   她推开窗户指着外面不远处的后院:“看见那里了吗?那是合欢阁,进去的姑娘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你想去?”   见她指向了自己一直以来疑惑的地方,沐桃月擦擦眼泪爬起来,好奇的问:“合欢阁……是做什么的?”   “你以为,春风度比别的青楼强在哪儿?”   晚棠轻轻靠着窗棂,双眼无神:“姑娘都差不多,才艺也就那些,春风度之所以独占一份,靠的便是这合欢阁,那里是……女子的炼狱。”   “达官贵人们老花样玩厌了,总要想些新花样,给姑娘喂了合欢散,扔进金丝笼,看她发春发癫,再找来男人轮流……男人有时是自家的仆役,有时是护院的打手,有时干脆就是街上找来的乞丐,流浪汉,越肮脏越龌龊,他们就越开心。”   “一朵花摘下来把玩够了,扔到泥里踩的稀烂,他们乐此不疲。”   “合欢散药力凶猛,没有姑娘能撑过三天,基本第二天就快死了,这时便可以拖去更深处的铁笼子里,喂狗。”   沐桃月听她说着,只觉得天方夜谭:“这是……真的?”   她自小住在县城,只觉得最恶劣可怕的事情便是杀人,却不知这世上竟有比杀人更可怕的存在。   “你刚刚便是在地狱门口走了一遭。”见她不信,晚棠气的扭过头。   “我是看在你今日唱曲儿逗我开心的份上才提醒你的,少管闲事!”   “不不不,晚棠姑娘别生气,我知道你是好心!”   沐桃月搓了搓脸,觉得被打的地方有些疼:“那……思遥究竟如何死的?”   “我怎的知道?他吃了你送来的山楂糕后呼吸困难,不一会儿便没了声息。”   “可山楂糕无毒啊。”   晚棠细想了一下,神色突然变得惊慌:“一定是我奏了断魂曲,她索命来了!”   ——————————   晚上的时候,子书俊带着几个人一起来了沐桃月的厢房,一进门便看见小女子眼睛红肿,神色萎靡,脸上还敷了厚厚的粉。   “小蜜桃这是怎么了?”男装打扮的宋晓星先奔了过去,抬起她的脸仔细看,“有人打你了?”   子书俊闻言赶紧过来看,厚厚的妆容下面,果然有几个巴掌印。   他犀利的目光看向跟着过来的赛金花,带着怒气:“你打她了?”   赛金花没说话,眼神闪烁。   “大官人,我这是自己碰的,不是妈妈打的。”沐桃月轻轻拉拉他的衣角,“不太好看,您多包涵……”   “哟,你这孩子,碰着了也不说呢?”赛金花这才甩着手帕开始说话,她亲热的抚上沐桃月的背,把她使劲往子书俊怀里塞。   “小可怜样的,快让大官人心疼心疼你!”   一投入那个带着冷梅香气的怀抱,沐桃月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不敢哭出声,也怕被看见,只紧紧揪着他的衣服,把头埋得更低。   小王爷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冷着脸拍开了赛金花的手:“出去。”   “出去出去,我们都出去。”反应过来的宋晓星拉过赛金花,带着李靥跟其余几个人出去了,“我们楼下听会儿曲子去!”   门被关上,屋里一时安静下来,沐桃月哭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哭湿了他的衣襟。   “寺正大人。”她哭了一阵,声音恹恹的,带着厚重的鼻音,“思遥死了……”   “思遥?”   “是这里的琴师,今日上午死了……是蓖麻子中毒,我不会看错的。”   “我想要报官,赛金花不让。”   “所以便打了你?”   子书俊心疼的摸摸她红肿的脸颊,“跟我离开。”   她哭着摇头,声音沙哑,语气却很坚定:“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找出凶手。”   他沉下脸来:“必须走。”都被打成这样了如何还不走。   “不,我不走。”   她要给思遥报仇。   那个瘦弱温柔的琴师,笑容腼腆羞涩,弹琴的时候周身散发着光芒。   他大约只有十七八岁?还未领略世间美好,便被一卷草席送去了乱坟岗,一缕孤魂无处安宁。   ”寺正大人,我承认,之前来这里大抵是为了赌气,想证明我对于您是有用的。“   她急急说道:“可今日思遥惨死,轻飘飘如羽毛,被人从后门抬出去,连个印儿都没留下……他是中毒,蓖麻子的毒,是被人害死的!”   “我虽不知凶手究竟如何下的毒,但既然知道了是何毒物,顺藤摸瓜总能找到。”   她仰起脸看着面前俊朗的男子恳求:“寺正大人,让我继续留在这里吧。”   子书俊看了她良久,点点头:“三日之后,必须离开。”   .   两个人约定好了,沐桃月擦干眼泪,打起精神下楼把人都叫了上来,除了宋晓星和李靥,同行的还有一个胖乎乎的青年男子,前几日唐君莫生日的时候他来过,是鲜果观察社的社长,《鲜果小报》的主笔,叫做任海遥。   李靥说他是东京城消息最灵通的人。   “今日傍晚时分,凌尘道长在这里做了一场法事,对外说是每月一次的例行求平安,实际却是楼里死了人,驱逐冤魂的。”任海遥对大家讲。   “赛金花对凌尘道长很是信服,她说春风度闹鬼,多半是六年前惨死的花魁冤魂作怪,那花魁好像叫……雪柳。”   “雪柳?”沐桃月摇摇头,“从未听人提过。”   “自是无人提起,她当年一头撞死在这春风度庭院内,当场脑浆迸裂,死状惨烈无比,满地鲜血擦洗不净,最终把庭院的青砖都换了一遍。”   “自此之后,雪柳的名字也就成了春风度的禁词。”   “她为何寻死?”   “据说是被人陷害,然后被赛金花灌了药,送进了合欢阁。” 第31章 断魂曲(八) 第六日。   沐桃月……   第六日。   沐桃月因为昨天哭的太多,今早眼睛肿成了一条缝,被彤儿强制性的按在妆台前拿了冰块冰敷。   “我说彤儿啊,真的不必冰敷的,冰块很贵。”沐桃月不安的扭着脸,躲避着彤儿拿冰袋的手。   在沐桃月家乡,冰块极贵极稀有,只有最有钱的员外才会盛夏时节咬咬牙买几块来投进饮子里解暑,且势必要大张旗鼓的讲上几天,说这冰饮子如何沁凉解暑,人间难得。   现在却用这么贵重的东西来敷眼睛,实在让她觉得罪孽深重。   彤儿不理她,强行掰过她脸来把冰袋轻轻放在眼皮上来回滑动:“冰块有甚稀罕,后面地窖里多的是,楼里姑娘磕磕碰碰多了,遇上手重的客人,这红肿淤血的……”   她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低头不再言语,沐桃月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   “彤儿今年十五了吧?若是在寻常人家,可以说婆家了。”   “我在我们那里,也是有门亲事的!我悄悄的和小姐妹偷看过几回,小郎君白白净净,一看就是温柔的人。”   “可后来遭了饥荒,村里人死的死散的散,我们一家人一路逃荒,阿娘和弟弟半路饿死了,只剩我和爹爹,爹爹不识字,以为是大户人家招丫鬟,就签了卖身契……”   彤儿慢慢说着,说着说着声音又亮起来:“还好我不漂亮,只能当个粗使丫头,爹爹也在拼命挣钱,想着过两年便赎我出去!”   “嗯!”沐桃月微笑着点头,“还好你不漂亮。”   “姑娘怎么说话呢?”彤儿气哼哼的,手上用了力,“待我离开这春风度,稍一打扮,漂亮的很!”   “是是是,彤儿美若天仙!轻一些呀,好凉!”   .   今日是秦云来教琴的日子,姑娘们照例早早坐满了前厅,兴奋又羞涩的期待着云郎君的到来。   沐桃月突然理解了她们为何如此喜欢秦云,这如兰如竹温润似玉的男子,是她们心中一缕圣洁的光。   因为冰敷的关系,她是最后一个到的,刚刚找到位置坐下,秦云便来了,依然是蓝色长衫,负琴而立,他来到琴桌前坐好,在一众姑娘崇拜的目光中授业解惑,侃侃而谈……   思遥刚刚死去还不足十二个时辰,烟消云散的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沐桃月有些难过的听完了课,抱起琴慢吞吞回了房间,不多时秦云和晚棠便来敲门。   “我们来看看你。”晚棠小鸟依人的站在秦云身边,“今日你脸色太差了,教人担心。”   秦云也跟着微微颔首:“刚刚晚棠说了我才知道,思遥竟然……斯人已逝,蜜桃姑娘节哀。”   沐桃月把他们请进来,略微想了想,诚恳的对秦云说:“司业大人,因只有您认得思遥,所以……所以能不能拜托您去趟他们说的乱坟岗,看看思遥有没有好好下葬,若是可以,烦请您拜托眉大人,便说……”   “好。”秦云点头,“在下知晓了,定不负所托。”   “不可,乱坟岗是个晦气的地方,云郎不能去。”   晚棠急急出声阻止,又责备的瞪了沐桃月一眼:“云郎何等人物,怎可去乱坟岗,蜜桃姑娘好生会难为人。”   “我只是让司业大人帮忙确认一下。”   “那也不妥,乱坟岗皆是横死之人,孤魂遍地,野鬼横行,乃穷凶极恶之地。”   “可思遥他是相识之人。”   晚棠不为所动:“相识之人又如何?思遥横死,你怎知他会不会变成恶鬼?”   她去扯秦云的衣袖:“云郎不要去,思遥是受到了断魂曲的诅咒!”   “住口!”秦云突然怒起,甩开晚棠喝道,“《冬春谢》是我心血之作,如何断魂?如何诅咒!”   “云郎……”晚棠一时被他吓到,流着泪嗫嚅着不敢作声。   沐桃月也被吓了一跳,劝道:“晚棠姑娘也是关心司业大人,是我思虑不周,抱歉。”   “云郎,我没有旁的意思,我只是太过关心你。”晚棠怯怯的跟他道歉,“我……我错了。”   秦云摆摆手,捏了捏眉心:“不,是我一时冲动,吓到你们了。”   “《冬春谢》一曲我倾注了许多情感,不喜别人如此污蔑它。”   “是,是!我错了!”晚棠抹抹眼泪,拿过沐桃月的琴,“《冬春谢》清耳悦心,悠扬婉转,是曲中佳作,我现下便弹奏一遍,向云郎赔罪。”   优柔缥缈的琴声响起,如泣如诉,加上晚棠这会儿低落的情绪,倒比昨日听到的又哀怨了几分,纵是沐桃月这般不通音律之人,也听的几欲落泪。   沐桃月盯着晚棠弹琴的手,若有所思。   秦云薄唇紧抿,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猛地低下头,掩住了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   ————————   入夜的春风度依旧灯火通明,莺歌燕舞,楼上楼下嬉闹声一片。   沐桃月本来应该在房里等子书俊来找她,可赛金花非要她去再学半个时辰的舞,等她好不容易学完,等在门口的彤儿告知说房里的客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还是昨日那几个人,只是多了一个特别严肃的大官人,看起来一屋子人都害怕他。”彤儿说。   “长什么样?”   “长得……跟这几日经常来的那位官人有五六分相似。”   沐桃月心里咯噔一下,尚寺卿?   回廊里人来人往,脂粉气与酒气混合,厢房里不时传来靡靡的音乐与不堪入耳的调笑,沐桃月低着头脚步匆匆,只想快些回到自己厢房里去。   前方摇摇晃晃走过来一个男人,满身酒气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是几时来的新人?我怎的从未见过?抬起头来让我仔细瞧瞧。”   沐桃月被强迫着抬起下巴,眼前的男人五十上下的年纪,大腹便便,一脸油腻,一见到她的脸便两眼放光。   “这如花似玉的小美人,走,陪皇叔喝酒去!”   “不行啊皇叔,蜜桃姑娘有客了,您下次,下次!”彤儿急的上去拉他,被男人一下甩到墙上。   “不知死活的东西,皇叔也敢拦?”   他踢了彤儿几脚,又像提溜小鸡一样把不停挣扎的沐桃月夹在腋下,直接推开一间空厢房就丢了进去:“小美人,今夜你来陪皇叔快活快活 !”   沐桃月吓得面色惨白,几次三番想要冲出来,无奈对方身材过于胖大,守在门口纹丝不动,情急之下她抓住对方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男人吃疼,用力把她掀翻在地。   “不知死活的贱人,敢咬你皇叔!”男人气急败坏的扬起手便要打她,突然感觉脖颈处凉飕飕的,低头看是一把宝剑自后面横到了他的颈前。   他立时双腿发软,哆哆嗦嗦的回头:“是谁……如此大胆冒犯皇家?” 第32章 断魂曲(九) 子书俊久等沐桃月不来,……   子书俊久等沐桃月不来,一时听着外面乱哄哄的就出来查看,正巧就看见她被一个陌生男人拖去了厢房。   男人张口闭口自称皇叔,却是从未见过,于是拔剑横上了男人颈前,只要他再敢妄动一下,定要血溅春风度。   随后赶来的尚辰制止了他,按下他的剑锋,把吓得瑟瑟发抖的男人推到一边。   “赵正卿在这烟花之地自称皇叔,官家知道吗?”   “尚……尚寺卿?”男人酒醒了大半,努力睁大眼睛,“你如何会在这里?”   他便是三位死者临死前都接待过的那位客人,宗正卿赵平。   赵平最怵头这位不苟言笑的大理寺卿,油盐不进,无甚爱好,偏偏又与官家沾亲带故,他平日里见了都绕道走,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遇见,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子书小王爷不管这两个人,收了剑冲进房里,就看见沐桃月有些害怕的坐在地上,见他来了,抬起头委屈的喊了一声。   “寺正大人!”   “莫怕。”他伸手拉她起来又抱进怀里,“我在。”   尚辰站在门口与赵平说着话,眼神有意无意的扫过,沐桃月有些不好意思的从子书俊怀里挣出来,理了理头发:“我无事,咱们回去吧,有些事情想要讲与寺正大人听。”   “好。”子书俊点点头,牵着她的手回去了。   赵平伸长脖子看:“那是谁?我听那女子喊他寺正大人,您的手下?”   尚辰想了想,若告诉他那是瑞王府的小王爷,少不得要传出子书家家风不正的风言风语,反正没几天沐桃月就要离开春风度了,没必要多生事端。   于是他淡定点头:“是,大理寺的寺正。”   .   沐桃月被子书俊拉回厢房,房间里是捂着嘴偷乐的宋晓星,见怪不怪的任海遥,以及乖的像只兔子一样的南嘉郡君李靥。   她深呼吸几下稳了稳心神,悄悄问宋晓星:“郡君这是怎么了?”   宋晓星乐的不行:“偷吃被抓。”   李靥气的拍拍桌子:“我若偷吃就去万竹轩了,会跑来春风度?”   “靥儿要去万竹轩做甚?”尚辰挑帘进来。   李靥吓得乖乖坐好:“呵呵,没什么,随便聊两句,外面发生何事?”   “宗正卿赵平与锦鹤刚刚起了些冲突,已经无事了。”   “他便是赵平?”子书俊皱眉,前几日说三位死者死前都接待过同一位客人,那客人就是赵平,开封府请了大理寺介入,要去查一查这个宗正卿,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了本尊。   “一个旁枝宗亲,怎敢自称皇叔?”   “正经算起来他也是宗叔,便是官家真的知道了,左不过训斥一顿敲打敲打。”   尚辰挑了个点心吃,他有些饿了:“沐娘子不是三日便离开?不要惹是非。”   子书俊点点头又摇摇头:“已过去一日,还有两日。”   “桃桃今日做了什么?”李靥殷勤的给自己夫君倒了杯茶,又转头问道:“可有发现?”   沐桃月点头,把自己今天经历的事情都讲了一遍:“司业大人发了脾气,晚棠奏了一曲向他赔罪,虽说只是一瞬,但我看见他眼中有泪。”   “因为曲子动人?闻曲伤情?”任海遥说。   “也许吧,感觉他那时特别悲伤。”她仔细回忆着,“不过只一会儿便掩饰住了,很刻意,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那曲子叫什么名字?”   “叫做……《冬春谢》。”   “《冬春谢》?这名字好耳熟哪!”任海遥挠挠头,“一时想不起来。”   吃了两块点心的尚寺卿擦擦嘴:“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   “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对对对!就是这个!”   子书俊也豁然开朗:“是潘岳的《悼亡词》。”   沐桃月一脸茫然:“潘岳是哪个诗人?怎的没听过?”   宋晓星 :“就是潘安,那个大美男。”   “哦~大美男潘安呀。”她点点头,“晓得晓得,这是他的诗?”   子书俊给她拿了块点心,又把一杯茶端到她面前:“……待你回家,每晚加课。”   “加什么课呀?”沐桃月捧着点心,好奇的大眼睛眨啊眨。   “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小王爷手撑着额角,侧头看她。   这傻女子是该多学点东西,就不会只知大美男潘安,却不知才华如江的“二十四友”之首潘岳了。   “《悼亡诗》是潘岳悼念亡妻所做,秦云用这首诗来给曲子命名,悼亡谁我们就不知了。”   尚辰低头喝茶,假装看不见自己表弟的腻歪劲儿:“锦鹤,你明日便去国子监,查查这个秦云。”   ——————————   之后的两天,子书俊都没有出现,每日来的只有宋晓星一个人。   “呐,小王爷去查秦云了,任海遥社长跟忆安哥哥去调查合欢阁的事,南嘉郡君被尚寺卿禁足,不许出门。”   宋晓星嗑着瓜子,四仰八叉的斜躺在圈椅上:“忆安哥哥最近忙的都不理我,好无聊。”   “我也很久没见乐康哥了。”沐桃月瘫在另一张圈椅上,见宋晓星瞪她,连忙举手澄清,“我一点儿都不想他!”   “嗯……这还差不多。”宋晓星满意的点点头,继续嗑瓜子。   “小王爷查出了线索,秦云是六年前死去的春风度头牌雪柳的弟弟,当年雪柳之所以被送进合欢阁,是遭人诬陷,诬陷她的人就是四仙姝。”   沐桃月惊讶的捂嘴:“难道说凶手是他?”   “八九不离十,不过找不到证据。”   “是蓖麻子中毒,墨风哥哥不是也检查出来了?”   “问题是秦云的住处找不到蓖麻子,他也跟这春风度的后厨啊什么的没有来往,实在不知是如何下毒的。”   “而且为什么思遥会中毒呢……?”沐桃月咬着嘴唇百思不得其解,“他是参与了当年的诬陷一事,还是做了晚棠的替死鬼?”   “总会查出来的,现在国子监忙着春试的事情,尚寺卿授意国子祭酒,指名要秦云帮忙,所以他明日不会来春风度授课了。”   宋晓星一条一条跟她讲着外面的事:“合欢阁的事情也查的差不多了,明晚子时大理寺会与开封府联手,一举端了这个连青楼女子都谈之色变的人间炼狱。”   “到时把所有人都关押起来,慢慢审。”   沐桃月点头表示知道了:“那我能做什么呢?”   “你啊,什么都不用做,小王爷特意嘱咐过了。”   宋晓星清清嗓子,学着子书俊低沉的声音:“告诉桃桃乖乖的,明日酉时三刻,我接她回家。” 第33章 断魂曲(十) 第九日。   今日秦……   第九日。   今日秦云果然没有来教琴,说是春试将至,国子监太过忙碌,实在抽不开身。   整个春风度一片叹息,姑娘们今日的琴声都不如往常精神了。   唯有一人很开心,便是蜜桃姑娘沐桃月,她正在喜气洋洋的收拾东西,昨晚宋晓星来时说了,今日酉时三刻,子书俊会来接她。   来时的衣服要带回去,还有这几日赛金花为了拉拢她给的不少散碎银子,这可都是血汗钱,一文也不能落下。   “彤儿,现在什么时辰了?”她望望外面的天气,吃了一块山楂糕,“怎的还有太阳?”   偷懒躲在她房间吃点心的彤儿被逗乐了:“我的姑娘,这会儿午时刚过,青天白日的,怎能没有太阳?”   “啊……还不到酉时啊!”沐桃月百无聊赖的向后一仰,“好慢哪。”   “姑娘酉时要做什么?”   “嘿嘿,会情郎。”   “便是那位个子高大不爱笑的郎君?”   彤儿想了想还是提醒她:“明日便是姑娘梳弄的日子,可千万别越了雷池,惹怒妈妈。”   “知道知道,不会的。”沐桃月也不恼,乐呵呵的点头应着,反正今晚整个春风度都要被查封,自己也要回去了。   几日不回去,还真是有些想念那个小院子,墙角处的那丛蔷薇不知道抽花苞了没有,寺正大人总是要离开京城办案,自己一个人好寂寞,这次回去便求求他,看能不能养一只小猫。   她正胡思乱想着,门口传来轻轻的叩击声,彤儿跑过去开了门。   “晚棠姑娘?”   晚棠亭亭玉立的站在门口,背着琴,还端了一壶酒:“我找蜜桃。”   沐桃月见晚棠来了,赶紧坐直身体整整衣服:“晚棠姑娘何事?”   “也无事,找你喝酒。”晚棠让彤儿出去,关上门坐到了沐桃月的对面,把酒放在桌上。   “我记得上次你说你会医术?”   “是,学过些时日。”   晚棠挽起袖子,露出纤纤玉腕:“能不能帮我诊脉看看 ?”   她神情温柔,面带微笑,沐桃月不明所以,疑惑的搭上了她的脉,凝神听了一阵之后大惊:“这……这是?”   “嘘……”晚棠竖起食指抵上自己嫣红的唇,往日凌厉的眉眼都变得柔和起来。   “莫要声张,我是来与你告别的。”   “谁的……?”沐桃月诊出她已有身孕。   晚棠羞涩的低下头:“自然是云郎的。”   “那姑娘说的告别……?”   “我与云郎讲好了,《冬春谢》为暗号,今日酉时三刻,他在楼外等我。”   沐桃月惊得险些被口水呛到:“酉时三刻?!”   “有何不妥?”   “咳咳,无……无不妥,酉时三刻好时辰哪。”沐桃月摇摇头,心想也许晚棠并未参与过诬陷雪柳一事,所以秦云要带她走。   晚棠没察觉到她的异样,拿起一块山楂糕放进嘴里:“我半生飘零,终得依靠,满腔的欢喜,思来想去只有你能说说,于是便来了。”   “我也是真心为晚棠姑娘高兴。”   “天色将晚,该给云郎发暗号了。”晚棠瞧瞧外面,拿起琴弹了起来,也许是心情愉悦的缘故,今日的《冬春谢》听起来并没有那么悲凉。   一曲终了,她兴奋的面颊微红,端起酒壶倒了一杯酒:“我身怀六甲不能饮酒,但蜜桃姑娘务必喝下,便当是为我送行。”   沐桃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由衷的说道:“祝晚棠姑娘从此人生坦途,儿女绕膝。”   见她喝了,晚棠松口气,又拿起一块山楂糕吃:“自从有了身孕,越来越喜酸了,人说酸儿辣女,你说会不会是个儿子?”   “本来这个消息我也想告诉思遥的,因他对我很好,那日奏完一曲我很高兴,亲手拿了山楂糕喂给他,谁知他吃下就……”   她吃过两块糕之后擦擦嘴站起身,看着低头不语的沐桃月,眼里闪过一丝歉疚:“如此我便走了,你……多保重!”   “等一下!”沐桃月突然出声喊住她,“六年前雪柳姑娘被诬陷进合欢阁一事,你可参与?”   晚棠陡然色变:“你是谁?无端端提这个做什么?难道说……”   她脸色变得发青,身体也渐渐瘫倒在地上,大张着嘴巴,双手在脖颈处不住的抓挠……   沐桃月见状赶紧抱住她,拿起旁边的茶壶对着她的嘴灌进去:“快快,喝下去,然后吐出来!”   见晚棠只是胡乱挣扎,她干脆把手伸进她嘴里,去抠她的喉咙:“你中毒了,快些吐出来!”   晚棠被憋得面色发紫,双手不住的挠着,牙齿咬破了沐桃月的手,血顺着口水流进了喉咙,也许是受到了血腥味的刺激,她在挣扎了一阵之后,终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那是蓖麻子,过量服用会喉头红肿,阻住气息,只需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能要了人命。”沐桃月帮她拍着背,“秦云是雪柳的弟弟,你当年可曾诬陷过他的姐姐?”   “我……我……”晚棠吐了一阵渐渐平静下来,有气无力的抓着她的手向外推,“你快跑……”   “跑?”沐桃月不明所以,想要把她扶起来,却感到一股奇异的热度自下而上升起,让她一阵眩晕。   晚棠挣扎着爬起来,推着她往门口去:“是我错,你快跑!”   她一把拉开门,门口赫然站着赛金花跟赵平。   “哟,瞧小蜜桃这满脸通红的小模样,想必是得手了?”   满脸油光的赵平笑的猥琐,他往屋里望了望,皱起眉头:“这怎么还吐了?”   “换个房间就是啦,您去晚棠房间!”赛金花满脸堆笑,挥挥手让人把晚棠带下去,“皇叔您今儿就给这蜜桃开/苞了,往后可得多疼惜,多照顾我们生意!”   “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赵平露着一口大黄牙,一把扛起沐桃月往晚棠房间去。   沐桃月只觉得全身燥热无力,模模糊糊听着几个人对话,脑海里骤然闪现出一个词,“合欢散”!   她现在这个样子,只怕是刚刚晚棠给她的酒里放了合欢散。   赵平把她放在床上,看她面色绯红双眼朦胧的样子,越看越喜欢。   这女子嫩的真像刚摘的蜜桃,水灵灵甜丝丝,他那日一眼就相中了,与她相好的不过是个小小寺正,只要不是那难缠的大理寺卿,何惧之有?   他想着便把她搂进了怀里,撅着自己的大厚嘴唇就要亲:“我先尝尝,你这小嘴儿是不是甜的?”   “你放开我!”沐桃月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开了他,转身就向外跑,开玩笑,她的嘴可是寺正大人亲过的,怎可能让别人亲了去!   可是还没跑几步,就被追上来的赵平一脚踹倒,面朝下摔在地上,疼的她喘不过气。   气急败坏的赵平一脚踩在她右肩膀上,不顾她疼的□□,毫不怜香惜玉的撕碎了她左边的袖子:“还真有朵桃花形状的守宫砂!”   赵平哈哈大笑着重又把她拖回床上,解开了自己的腰带:“今日这朵桃花,皇叔我摘定了!” 第34章 断魂曲(十一) 天色渐渐昏黄,夕阳的……   天色渐渐昏黄,夕阳的余晖透过格子窗照进来,是牡丹花的形状。   沐桃月全身无力的躺在床上,不时挣扎几下,却只换来更粗暴的对待。   衣服被撕扯的所剩无几,药大约也开始起作用,她只觉得身体热的要烧起来,连眼前这个脑满肠肥的男人看起来都顺眼了许多,好想抱上去蹭一蹭。   可她是寺正大人的人,还是个寡妇,若就这样被人侮辱了,不如直接吊死一了百了。   窗外夕阳真好看,不知道酉时三刻到了没有,寺正大人要是看见她这副模样,会不会不要她了?   她咬破了嘴唇,想让自己更清醒些,无力的小手伸进肚兜,那里面有个小口袋,被她珍而重之的放着子书俊给的玉牌。   “我是……瑞王府的人,你……你放开我。”   “瑞王府远在杭州,他的人怎会在这里出现?”赵平不以为意的把她的手挥开,顺手扯下了肚兜,“你就乖乖听话,皇叔好好疼你。”   玉牌落地,摔碎了她最后一丝希望,身上的男人重的要命,压得她意识渐渐模糊。   门口传来一声巨响,房门被踢开,高大的男子手持三尺青锋,一身杀气宛若天神降世。   子书俊不到酉时三刻便来了,本想等着沐桃月自己下来找她,谁知没等来她,却等来了哭哭啼啼的彤儿。   彤儿一见他就拉着往楼里去,喊着让他快去救蜜桃姑娘,他知道出了事,直接抽出宝剑冲到楼上,一个厢房一个厢房的找,找了半个春风度,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人。   看着小女子赤身裸体的模样,子书俊只觉得目眦欲裂,他两步冲过去,踢飞她身上的男人,先是脱下外袍裹住她,转身举起剑就要往赵平心口扎去。   赵平吓得连滚带爬往门口跑,嘴里大叫救命,子书俊追他追到回廊上,被赶过来的李乐康拦下了。   “你让开!”小王爷杀气腾腾,他要亲手砍了这个老东西。   “莫要冲动,还是回去看看沐娘子!”李乐康拦住他的剑,“把他交给我!”   身后厢房传来碗碟破碎的声音,子书俊没有丝毫犹豫,扭头就往回跑,李乐康看看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赵平,想了想还是把他扶起来交给了手下的差人,吩咐他们把人送到尚寺卿那里去。   “我不去,那小子是个什么东西,连皇叔也敢杀?”缓过劲来的赵平仗着这会儿有人,又嚣张起来,“你叫他过来,我倒要看看他有几个胆,敢冒犯天家!”   “你住口!”一向温和的李乐康恼了,薅着他的前襟把他提到近前,“你若还知道自己姓的是哪家的姓,就老实些!一把年纪了竟还不知斤两,真闹到宫里去,你以为官家会理你吗?”   赵平被他说的哑口无言,讪讪的跟着差人下了楼,李乐康长出一口气,走到厢房前轻轻关上了门。   厢房里,碗碟碎了一地,沐桃月披着子书俊的外衣,从地上捡起一块锋利的瓷片,一闭眼往自己腕上划去。   没有想象中的痛感,她疑惑的睁开眼睛,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挡在她手腕前,手背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寺正大人……”   “生之可贵,岂能轻弃。”子书俊自后面抱住她,轻轻拿走了她手里的瓷片。   “我带你回家。”   沐桃月一动不敢动,身后的怀抱带着熟悉的温度和冷梅香,她体内燃烧着一团躁动的火,那火急速蔓延,吞噬着她所剩无几的神智。   她带着哭腔轻声喊:“您离我远些,我怕是……要变成坏女人了……”   子书俊把她身上的外衣紧了紧,打横抱起放到床上:“桃桃便是桃桃,如何都好。”   “寺正大人……寺正大人……”她攀着他的肩膀又贴了上来,眼神一时清醒一时狂热,“我好热,您好凉……抱抱我,抱抱我!”   面色绯红的小女子像条小蛇一样蜿蜒缠绵,搅得子书俊气血翻涌,他伸手拥她入怀,刚抚上她光滑的脊背,又被她一个头槌撞的清醒。   “我……我……”沐桃月顾不得疼,伸出白皙的胳膊,给他指自己手臂上的守宫桃花,“爹娘说,这个要是消失了,我就去死吧!”   “我不想死,不想死……”   因为体温升高的缘故,本就鲜红的守宫砂变成了更妖冶的胭脂红,白玉般的手臂上桃花灼灼,只一朵便开进了小王爷心里。   他翻身压住她,又拿过一旁的锦被裹住,自己隔着锦被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莫怕,不会消失的,桃桃信我。”   沐桃月已经完全失控了,像条被扔到岸上的小鱼,全身湿漉漉的,不停扑腾着想要更多的水。   抱着她的的男子眉眼俊朗,似天地间一泓清泉,她伸长脖子去够,迫不及待要汲取些清凉。   “我去了城外乱葬岗,把思遥厚葬了,就葬在延景山,明天带你去看。”   子书俊由着她在自己脸上颈上毫无章法的乱亲,把她抱在怀里一边轻拍一边说话,想借此转移注意力。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如身上的冷梅香气一般让人安心。   “院子里那丛蔷薇花,昨日抽了花苞,很快就会开了。”   “你不是一直眼馋云起云舒的肉蒸蛋?我找表嫂学了,做给你吃。”   “桃桃还想听什么?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吧,我自小不善言辞,司空宫主说过,若是论无聊,我是第一,兄长只能排第二……”   …………   ……   外面天色早已黑透,更鼓不知敲了几遍,窗外后院突然灯火通明,马蹄声,呵斥声,叫骂声,哭喊声,乱成一片,应是大理寺跟开封府的人开始行动了。   小王爷丝毫不被干扰,仍旧轻声细语的讲着,这是他自记事以来说话最多的一天,沐桃月平静了不少,乖巧的搂着他的脖子,颤动着睫毛一下一下轻啄他的下巴。   “我买了一只小猫,是只黄花狸,眼睛大大的很像你。”   这次有了回应:“小猫……叫什么名字?”   “未曾取名。”   “叫小橘子好吗?我喜欢吃橘子。”   “好。”子书俊拨开她脸上被汗黏住的发丝,小女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已完全恢复了清明,他笑着在她额头轻轻一吻,“那便走吧,小橘子在家等我们。” 第35章 断魂曲(十二) 春风暖,柳絮飘。   ……   春风暖,柳絮飘。   连着几日晴天,东京城的大街小巷开始了杨柳飞絮,大大小小的白绒满天飞,落在地上便滚成一个团,轻飘飘的,街道司的洒扫杂役这几日可是忙坏了,一个时辰就要扫一次街,不然街坊们会一路抱怨到开封府门口去。   沐桃月站在院子里伸懒腰,飞来的白绒引得她打了好几个喷嚏,她揉揉鼻子,抱起东跑西颠追柳絮的小橘子,跑去敲东厢房的门。   “寺正大人,您醒了吗?太阳晒屁股啦!”   “一个女子,能不能不要屁股屁股的。”   身后男子声音有些沙哑,子书俊提了一个油布包,正抿着嘴看她。   她惊喜的转身:“您起的这么早啊?买了什么好吃的?”   “昨日答应你要做肉蒸蛋,去买了些肉。”   “您声音如何哑了。”   “你说呢?”他有些严肃的斜了她一眼,随即又忍不住勾起嘴角,“一会儿上衙前买包喉糖。”   子书俊提着油布包进了厨房,带好襻膊,系上围裙开始做早饭   新鲜的三七肉细细剁成肉糜,放盐、白胡椒、酱油和一小勺水,搅拌均匀。   肉糜是两个人的量,所以分开放进两个小碗里,按压平整,然后磕一个鸡蛋在上面,直接放进蒸锅,大火蒸半刻钟。   又起一锅水烧开,一把白面条丢进去,再取两个碗,分别加入酱油,盐和几滴猪油,舀一勺沸腾的面条汤化开。   待面条熟了就盛入碗里,再就着热汤烫几颗青菜摆在上面,蒸好的肉蒸蛋也挖出来一并放上。   他回头看看小尾巴一样跟着自己的沐桃月和她怀里的小橘子:“收拾桌子,开饭。”   加了肉蛋的阳春面,清香鲜醇,滋味十足,沐桃月把自己的肉蒸蛋分了一半给小橘子,一人一猫埋头吃了一阵儿,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歪头看认真吃饭的子书俊。   “寺正大人。”她态度极诚恳,“我昨日不是有意轻薄您的。”   寺正大人颈间的红点,一颗一颗,在他白净好看的脖子上格外明显,沐桃月内疚坏了,这都是她咬的,一定很疼。   “我知道。”   “我今晚给您暖床吧?”   啪嗒一声,子书小王爷的筷子掉到了地上,他闷头捡起来去水缸边冲了冲,回来的时候耳朵有些发红。   “嗯。”   他冲筷子的时间有些久,沐桃月已经又开始吃了,瞪着天真的大眼睛:“嗯?”   “……嗯。”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刚刚的问题,有点高兴:“那我以后除了照顾您的起居,每晚都给您暖床好吗?”   “嗯!”   子书俊吃完最后一口,重重的嗯了一声,回屋去换官服。   沐桃月抱起吃的心满意足的小橘子蹭蹭:“我现在是寺正大人最亲近的使女啦!”   宋晓星告诉她,使女与主人之间最亲密的举动便是暖床,暖床她懂,就是钻进主人被窝,像个汤婆子一样把被窝弄暖和。   “不知道寺正大人在王府有几个人暖床啊……”她一想到这些心里竟然开始泛酸,有些低落的一下一下撸着小橘子,“我是不是想太多?得寸进尺,贪得无厌,蹬鼻子上脸,有了馒头想肉吃~婆婆说的也没错,我就是个不安分的小寡妇……”   “咱们得做暖的最好最用心的那一个,今晚一起洗澡,洗的香喷喷的去给寺正大人暖床!”   小橘子被她撸的很舒服,半眯着眼睛呼噜了几声表示同意。   子书俊像个新郎官一样兴奋又激动,换衣服的时候甚至还哼了两句小曲儿。   之前母亲着急他年纪大了,找了几个通房丫头暖床,晚上一个个钻进他房间,又一个个被他赶出去,后来实在是不胜其烦,干脆跑来东京城投奔表兄。   暖床他懂,王府的老管家捧着春/宫册子颤巍巍追着要他看,他拗不过就看了几页,只觉得这种事情,跟喜欢的人一起做才有意思。   那些小丫头他一个也不喜欢,只喜欢此刻院子里正在撸猫的那一个。   ————————   开封府门口,林松正烦躁的来回踱着步子,看见远远出现的人影,激动的赶紧迎过去:“寺正大人,沐娘子,你们可算是来啦!”   昨日查抄了春风度的合欢阁,进去的时候里面正上演着残忍的一幕,金丝笼里是被剥光了衣服的晚棠和几个乞丐,晚棠双腿之间鲜血淋漓,神智已是不清,大夫检查后才知道竟是已有了身孕。   根据沐桃月之前提供的线索,差人们找到了那个更深处的铁笼子,铁笼子巨大,栏杆上血迹斑斑,里面养了七八只恶犬,小牛犊般大小,眼睛血红,笼子里还堆着不少没吃完的残肢,纤细白嫩,一看便是女子的肢体。   铁笼子周围尸臭味混合着粪便臭味,许多差人刚一靠近便吐了,有些心肠软的当场哭了起来,也不知这些年,有多少好端端的妙龄女子死在这不见天日的角落里。   恶犬当场射杀,开封府派了三组差人轮班,现在还在清理笼子里的尸骨。   合欢阁里客人不少,有官职的都去了大理寺,听三日训诫,再亲笔写下悔过书。   没有官职的都带回了开封府,同是听三日训诫,另再加十下板子。   老鸨赛金花以及相关人等押入大牢,另行审判。   现在只头疼一件事,便是之前的杀人案,三位姑娘的尸体还躺在殓房,加上后来死的琴师思遥,四条人命,虽说国子司业秦云的嫌疑最大,但没有证据,也不能奈他何。   昨日沐娘子被小王爷从春风度里抱出来,一直念叨着她有证据,要证明给大家看秦云是如何下毒杀人的,被小王爷态度强硬的直接抱走,让明日再说。   “沐娘子这是恢复了?”林松看看她,活蹦乱跳的,要说乡下丫头身体就是好,若是换成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娇小姐,就昨天那个惨兮兮的样子,少不得要躺上十天半个月。   沐桃月点点头施了一礼:“谢林捕头记挂,我全都好了,寺卿大人说您很着急,所以马上赶过来找您。”   “是有些着急,案子不破,吃不下睡不着的。”   林松爽快的承认,带着两个人往开封府里去:“秦云已经叫来了,正在讯房等着问讯,寺正大人看如何安排?”   子书俊看看沐桃月:“听桃桃的。”   “麻烦林捕头找一把古琴来。”   林松很快就抱来一把古琴,是府衙里主簿平日里弹的,模样老旧,可琴弦光滑发亮,一看便是主人常常抚弄。   沐桃月接过琴,跟在子书俊后面进了讯房,秦云正望着门口发呆,见到她就是一愣。   “沐娘子?”   “秦司业。”沐桃月把琴放在桌子上,“能否请您再弹奏一次《冬春谢》?” 第36章 断魂曲(尾声) 讯房里的男子依然是一……   讯房里的男子依然是一身蓝色长衫,长身玉立,俊颜修容,见到沐桃月进来,愣了下之后薄唇微勾:“沐娘子。”   “秦司业。”沐桃月再次见他,只觉得面目可憎,她把琴轻轻放在桌上:“能否再弹一次《冬春谢》。”   秦云摇头:“斯人已逝,幽魂也安,再弹无益。”   林松有些急:“叫你弹就弹,别在这里酸文假醋的!”   “林捕头别急。”见秦云不动,沐桃月自己坐到了古琴前,“有些幽魂还未安呢,如枉死的思遥,春风度被毒死的三位姑娘,再如……晚棠肚里那个无辜的孩子。”   “我虽琴技拙劣,记性却还不错,整首曲子都背了下来,秦司业听听对不对?”   一声悠远的琴音响起,沐桃月低垂着眉眼,素衣翩翩,纤纤玉指抚过琴弦,潺潺曲声自她指尖流淌而出……   林松被她的琴声惊呆了,万没想到美貌娇艳的沐娘子,弹琴原是这么难听的,他想堵上耳朵又觉得不太礼貌,左右看看,发现除了他,屋子里其余两个人并无不适。   秦云略略低首,眼睛向上盯着弹琴的沐桃月,眼神说不上恶毒,却也是叫人看了不舒服。   子书俊眉头微皱,只管看着那一双弹琴的素手若有所思。   一曲终了,林松舒了口气,总算是完了,见三人都不说话,他挠挠头开口道:“沐娘子,这琴也弹了,证据何在?”   “这曲子就是证据呀。”沐桃月冲他笑笑,“据我所知,四仙姝皆爱慕秦司业,她们的琴,只交给秦司业打理。”   “而秦司业便是借此机会将蓖麻子的毒涂抹在琴弦上,毒杀了其中三人。”   秦云笑笑:“沐娘子想多了,在下确是每半月为她们打理一次琴,可古琴是她们谋生的手段,时时抚弄,片刻不离身,且不说楼中几人死时在下都不在场,便是在场,那琴自打理过后也弹奏多次,为何之前不中毒?难道在下还能隔空操纵不成?”   子书俊冷冷开口:“隔空操纵你是没有那个能耐,见不得光的把戏却是信手拈来。”   “子书寺正此话何意?”   “何意?《冬春谢》,断魂曲,只怕写这首曲子的时候你便抱着杀人的想法吧。”   “在下没有!”秦云有些气急败坏,“曲子是为祭奠亡姐所做,子书寺正不要妄加评论!”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子书俊走到沐桃月身边,弯腰将刚刚的曲子弹奏了一小段。“既是悼亡之曲,此处用雁平调更好些,却为何用了不常用的碧落调?”   他看看默不作声的秦云,眼神犀利:“因为碧落调能用到平时用不到的尾弦末端,且反复咏叹,更方便下毒对吗?”   秦云面色苍白,把脸扭向一边:“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个……”林松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在下不会弹琴,寺正大人能否讲的易懂些?”   子书俊点点头,放缓了语调:“古琴曲子有很多,但调子高低大抵一致,青楼奏曲以欢快为主,所以弹奏时曲调大约集中在这几处。”   他伸手在琴上几处虚画了几个圈,又将食指中指并拢指向一处:“此一处,是极少用到的尾弦末端,仅碧落调会弹到,而秦司业的《冬春谢》是祭奠亡姐之曲,从音律来讲用雁平调更好,他却用了大量的碧落调。”   看林松渐渐了然的眼神,他进一步又提示说:“尾弦末端极细,打理时那一处的琴蜡需加松节油调和。”   “明白了!”林松恍然大悟,“他把毒掺在松节油里,然后只涂那一处,这样姑娘们弹旁的曲子便无事,只有弹这首的时候手才会沾上毒,原来这才是断魂曲的真相!”   怪不得验来验去所有的食物都无毒,却原来毒在手上,而且只有弹奏完《冬春谢》才会中毒。   林松推门叫来差人:“带些人去秦云住处搜查,什么琴蜡松节油的,瓶瓶罐罐都给我拿回来!”   沐桃月也站了起来:“晚棠有了身孕,害喜严重不爱吃东西,再加上她本就整洁,抚琴之后必会洗手,所以才一直没有中毒。”   “那日思遥之所以中毒,便是因为晚棠亲手给他拿了一块山楂糕,昨日她中毒,也是因为弹奏完《冬春谢》之后吃了东西!”   她走到秦云面前瞪着他:“昨日之事你也是骗她对吗?《冬春谢》做暗号,你早就算好了要她死,她肚子里是你的骨肉啊!你既然恨她,又怎么能……怎么能……?”   “沐娘子可真是菩萨心肠。”秦云有些不理解,“晚棠为了与我私奔几乎将你置于死地,对于这种恶毒之人有何可为不可为?”   “国有国法,你行私道,报私仇,便是不可为。”子书俊掏出帕子递给沐桃月擦眼泪,这傻女子动不动就哭,眼窝可真浅。   “长姐惨死,此情可悯,本该求助官府查明原因惩处真凶,你却私下谋划杀人,此不可为;音律本为雅事,却被你用来行凶,引得谣言四起,无辜百姓亦人心惶惶,此不可为;假意接近晚棠,带着杀她的目的与之欢好,让她为你孕育子嗣,此不可为;还有无辜枉死的思遥,胎死腹中的婴儿,皆是不可为。”   “她们四个联手害死了我姐姐!她们该死!”秦云双手握拳,身体微微颤抖,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悲伤,“我姐姐秦雪弹得一手好琴,又饱读诗书,是这世间最好最有才情的女子,却是天妒红颜。”   “我五岁那年父母双亡,长姐如母,她先是茶楼卖唱将我养大,后来为了供我读书,甘愿卖身青楼,只一年便成了色艺双绝的花魁,我的姐姐,到哪里都是最出色的。”   “姐姐只卖艺,不卖身,说待我长大了出息了,她就要赎身,做个清清白白的人;她从来不说自己有弟弟,因为怕别人知道了看轻我……”   “我那么好的姐姐,那么好,我却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秦云捂着脸痛哭起来,“只因为姐姐过于出色占了风头,那四个毒妇便联手害死了她!”   他身躯微弯,声嘶力竭的发问:“我为姐姐报仇,何罪之有!”   “你若真心为你姐姐好,一开始就不该让她卖身青楼!六年前你也有十七八了吧?在我们那儿早就下海捕鱼啦!七尺男儿哪里挣不到一口饭吃,就因为读书,你姐姐就活该出卖色相养着你吗!”沐桃月越听越生气,从来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   “死去的思遥,他又得罪谁了?你有过一丝愧疚吗?还有晚棠,你既这么恨她,为何要拿她的体己钱?为何还要让她怀上孩子?你这个从头到尾靠女人的窝囊废,卑鄙!无耻!不要脸!”   秦云被她说的脸色惨白,大吼:“我不是!是她们有罪!”   沐桃月比他吼得更大声:“你更有罪!”   小王爷把沐桃月护到身后,站如青松,言之铮铮:“秦云,她们便是有罪,也该由国法审判,杀人偿命,你杀人,要偿命。”   .   门外有差人进来,带来了从秦云房间查抄的琴蜡和松节油等物,沐桃月一一验过,果然其中一瓶松节油里掺了大量的蓖麻子粉末。   接下来就简单了许多,秦云被戴上了长枷,普通的讯问变成了审讯,也许是害怕被用刑,也许是刚才被骂了一顿之后良心发现,他这会儿倒是配合的很,竹筒倒豆子一般招了个干净。   自秦雪惨死合欢阁之后,他便开始出入春风度,想查明姐姐的死因,刚刚成为四仙姝的晚棠对他一见倾心,他一个小小司业,俸禄少的可怜,却能用得起上等的文房四宝,穿得起上好的锦缎,全靠晚棠贴补。   后来秦云查到秦雪是遭人诬陷才被送进合欢阁,便开始了自己的报仇计划,先是借着晚棠的推荐做了春风度的琴师,写了《冬春谢》的曲子,又将蓖麻子的粉末掺进松节油,神不知鬼不觉的抹到了琴弦之上。   前几日沐桃月潜进春风度调查,他一直假装帮忙调查,刻意把矛盾引到赵平身上,可后来思遥阴差阳错做了晚棠的替死鬼,让沐桃月查出了蓖麻子,对他的曲子起了疑心,秦云慌乱之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是假意要跟晚棠私奔,让她去找赵平帮忙,私下里却是先一步找到赵平,两人定下欺骗晚棠给沐桃月下药的毒计。   这对他来说一石二鸟,既除掉了晚棠,又解决了沐桃月这个麻烦,到时大理寺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赵平身上,而无暇再去顾及他这个小小琴师。   约定私奔之后,秦云再一次为晚棠打理了古琴,并定下奏曲为号。   可怜晚棠以为《冬春谢》是带她奔向新生的序章,却不知竟是她生命的丧钟。   至于晚棠肚子里的孩子,秦云轻蔑的笑笑:“她一个妓子,花钱便能睡,如何说肚里的野种就是我的?”   …………   ……   “眉远山也是个没脑子的,没弄清楚对方是什么人便把你的身份和盘托出。”从开封府出来,两人骑马去了延景山思遥的墓前祭扫,见她一路情绪低落,子书俊心疼又生气,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两人共乘一匹马,沐桃月坐在后面,轻轻抓着他的腰带:“眉寺正也是好心,我第一次见到秦云的时候,也觉得他很好啊。”   “哼,目光散乱,一看便不是可靠之人。”小王爷哼了一声,“若我早见到他,早就抓起来了。”   “是是是,寺正大人眼光毒辣,非我常人可比。”   “不觉得你在夸我。”   “呐,目光散乱不一定就不可靠,也有可能是病了,肝血不足,目失所养,则目光散乱,不能凝神。”   “……如此吗?”   沐桃月本是随口逗他,见他如此认真,忍不住轻笑出声:“寺正大人怎的如此认真?我逗您的,那秦云面色红润,一看就是健康之人,所以寺正大人看的是对的。”   “沐、桃、月!”子书俊被她气的不知说什么好,反手伸到背后要去抓她。   “错了错了,您好好骑马!”她吓得抱住他的腰,柔软的前胸贴上来,把个小王爷激动的差点扔了缰绳。   “寺正大人~”她把脸贴在他背上,“我在春风度弹的那张古琴,能带回家吗?”   “可以,桃桃要弹?”   “思遥说,我对音律有自己的见地,假以时日会有大成,我想试试。”   想想她今日在讯室弹奏的曲子,子书俊望望天:“虽说对逝去之人有些不敬,但我还是觉得……思遥骗你。”   “寺、正、大、人!”   “事实罢了。”他扳回一城,扬眉轻笑,背后的沐桃月没有看到,平日严肃的子书小王爷这一笑明亮耀眼,公子无双。   ——————   晚饭是在尚宅吃的,李靥做了一桌子好吃的,要给沐桃月压惊,   尚辰看着门口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进来的人,很无语:“你们每天来蹭吃蹭喝先不说,怎的队伍还愈发壮大了?”   “诶~尚寺卿不要那么小气。”唐君莫咧嘴一笑,“我是来给桃桃赔礼道歉的,那日应该劝住她,她就不会受此番惊吓了。”   同来的林松提了礼物:“我也是来给沐娘子道歉,不该为了破案,让她以身犯险。”   司空云天抱起扑过来的小云舒,心安理得:“我就是来吃饭的。”   李乐康看看身后跟着的卫墨风,宋晓星和眉远山,一摊手:“我只说要自己来,他们非要跟着。”   任海遥带着娘子跟孩子,乐呵呵的往里看:“今日吃什么好吃的?”   尚云起小炮弹一样冲过来:“老爹,阿娘说开饭!”   晚饭吃的热热闹闹,沐桃月喝了一点点酒,微红着脸捧着滚圆的肚子把李靥拉到一边借澡豆。   “澡豆有很多,蔷薇茉莉玉兰,夏荷秋菊冬梅,桃桃想要哪个?”李靥给她找出来一堆,“挑吧,喜欢哪个要哪个!”   沐桃月仔细的挨个闻:“寺正大人喜欢哪个呀~?”   “锦鹤好像喜欢雪松香,夫君特意要我去买过的,就这个……桃桃是帮锦鹤要的吗?”   “不是,是我自己用。”沐桃月接过那盒澡豆,不好意思的扭扭身子,“我今晚开始给寺正大人暖床啦!”   “哈?”李靥惊讶的嘴里能塞个鸡蛋,“暖……床?”   “郡君真是的,暖个床如此惊讶,弄得我都害羞啦!”沐桃月把澡豆抱在怀里一个九十度鞠躬之后转头就跑,“多谢郡君款待,我先回去洗澡啦!”   “嗯嗯,你先忙……”李靥目瞪口呆的送走她,迷迷糊糊的摸摸后脑勺,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不过别人家的事情她也不好说什么,子书俊是小王爷,找个暖床的丫头……很正常。   “靥儿。”尚辰见两个人去了洗沐间,不一会儿沐桃月又一脸兴奋的跑出来,他担心自己娘子,来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沐娘子找你何事?”   李靥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他,毕竟沐桃月是寡妇,若是被旁人发现了,对两个人名声都不好。   “那个……桃桃说,她要做锦鹤的暖床丫鬟。”   这下轮到尚寺卿嘴里塞鸡蛋了:“哈?”   .   入夜,被自己表哥叫进书房耳提面命教育了半个多时辰的子书小王爷,又跑去街上的香水行从里到外洗的白净净香喷喷,欢欢喜喜回了小院。   东厢房还点着灯,沐桃月安安静静的盖着他的被子,跟小橘子头挨着头,一人一猫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咳了两声,床上的小女人一动也不动,倒是把小橘子吵醒了,肉呼呼的小爪子照着沐桃月脸上拍了几下,跳下床去跑了。   “呀,寺正大人回来了。”沐桃月揉揉眼睛被窝里爬出来,又趴回去闻了闻,满意的点头:“您闻闻,雪松香的味道,郡君说您喜欢这个味道。”   “是曾拜托表嫂买过。”比起被子,子书俊更想闻她。   “桃桃……”他低头踟躇半天,迎着她纯洁无暇的眼神,憋出两个字,“睡吗?”   “睡呀,天色很晚了,趁着被窝暖和,寺正大人早些休息。”沐桃月对自己的暖床工作很满意,打了个哈欠就要回屋睡觉。   子书俊懵了,一把拉住她:“你要去哪儿?”   “回房睡觉呀。”   “说好暖床!”他有些着急的把她拉进怀里,“为何要走?”   “床已经暖好了……”沐桃月被折腾的完全清醒了,这会儿跟白天不同,外面黑漆漆的,只有桌上灯盏里绿豆大的一点亮,寺正大人说不上什么表情,但眼神炙热,看得她身子直发软。   她后知后觉的有些害怕:“寺正大人若是觉得不满意,我……我再给您暖暖?”   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照着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子书俊没说话,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笔直的线,他抓过她的胳膊,沿手腕向上轻抚,直至抚上那朵红艳艳的桃花……   良久,他闷闷开口:“去睡吧。”   “那……”   “快走。”   沐桃月不敢再问,轻手轻脚的出了东厢房,跑回自己房间。   她的床上,早早进来的小橘子正在忠心耿耿的暖床。   一头雾水的沐桃月抱起小橘子钻进了被窝,刚才寺正大人的眼神太可怕了,还以为他要吃了自己。   “小橘子,你说我是不是弄得不够暖和?” 第37章 相思酒(一) 随风入夜,春雨无声。   ……   随风入夜,春雨无声。   热闹的夜市因了下雨的缘故早早散去,整个东京城一片静谧,小巷深处有一灯如豆,模模糊糊将一剪绰约身影映于窗纸之上。   烛火跳跃,明暗斑驳,屋内人身段婀娜,纤纤玉手挽起兰花指,合着沙沙春雨低吟浅唱:“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   “夫君,我唱的好不好?”   ————————   正是草长莺飞的好天气,春风度琴声杀人案水落石出,还顺便端掉了合欢阁,大理寺和开封府着实忙了一阵,该审的审该判的判,总算是尘埃落定,尚寺卿大发慈悲,大理寺上下休沐三天,当做奖励。   于是大家一合计,决定去郊外踏青,乐享春光。   沐桃月今日穿了一件浅青色的对襟短衫,搭配鹅黄色抹胸,下着豆绿色褶裙,温柔娇憨的小模样。   正坐在草地上跟穿粉色长裙的宋晓星头挨着头研究一本小册子。   “寺正大人!”她看了一阵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兴奋的拿了两块点心,大呼小叫的冲到正坐在溪边钓鱼的子书俊身边,“您吃点心吗?”   大嗓门把附近的鱼都惊跑了,小王爷看着清澈见底的溪水,轻轻叹口气,朝她点点头:“吃。”   他坐的稳如泰山,没有伸手的意思,沐桃月只好把点心喂到他嘴边,指尖与薄唇轻触,酥酥麻麻的,让她有些脸红心跳。   “寺正大人,您是几月几日的生辰呀?”沐桃月体贴的给他擦擦嘴,蹲在他身边好奇的问道。   子书俊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说了:“腊月三十。”   “哇,是除夕呢!这一天家家户户都吃好吃的还放鞭炮,是个热热闹闹的生辰!”   的确,每年王府的除夕都会因了他的生辰,操办的分外热闹,小王爷想着,低眉问她:“桃桃的生辰呢?”   “我叫桃月嘛,自然是三月生辰呀!”沐桃月舔舔手上的点心屑,“不过具体日子就不记得,这些年不过生辰,忘记了。”   “三日后的三月廿六,是个诸事皆吉的好日子。”   子书俊放下鱼竿,手背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轻声说:“给你过生辰可好?”   沐桃月开心的两眼放光,指着自己鼻尖一叠声的问:“给我过生辰吗?我吗?”   “过于突然没有准备,今年便简单庆祝,待明年的三月廿六,我带你去杭州西湖泛舟,看看西湖十景,尝一尝我们那里的西湖醋鱼和龙井虾仁。”   小王爷看着她高兴的样子,语气也轻快起来:“还有礼物,桃桃想要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沐桃月眨眨眼睛看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腾一下红的要命,着急忙慌的站起来,“我……我不要礼物!就……就寺正大人陪着我就好!”   她捂着脸跑回宋晓星身边,抚着胸口大口喘气,刚刚寺正大人说要什么都可以的时候,表情好温柔,那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就像世间最好看的宝石,让她沉迷,让她痴狂。   如果真的是要什么都可以的话,她想要……她想要……   “想什么呢?”宋晓星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你去问个生辰,怎么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   沐桃月瞪她,还大家闺秀呢,说话水平没比她强多少:“寺正大人经常教育我,一个女子,能不能不要屁股屁股的?”   宋晓星不屑:“你的寺正大人就是太讲究,不说屁股,他就没有屁股啦?”   “忆安哥哥就没那么多要求!”   “坏女子,不许侮辱寺正大人的屁股!”沐桃月双指化剑戳了她几下,又迫不及待的去翻那本小册子,“快瞧瞧,腊月三十是哪个星次?”   “我看看啊,腊月三十……这生辰不错嘛。”   宋晓星小册子翻得哗哗响,“找到了,是「星纪」!十二星次的出发点,含根基之意。此间出生之人坚强勤劳,会努力不懈的追求目标,平稳可信,令人依赖,但是发起火来很可怕。”   她看着猛点头的沐桃月:“发起火来可怕吗?”   “可怕啊……”沐桃月说,“寺正大人生气的时候,表情怪怕人的。”   她觉得自己大约是没学到暖床的精髓,不然为何每次暖床之后寺正大人都要生气,那个眼神都跟要吃了她一样。   “但我脸皮厚呀,就当没看见!”她大大咧咧的对宋晓星说。   “她真的性格太……不拘小节了些,根本看不出我在生气。”   子书俊钓上来两条鱼,对一旁来帮忙的好友李乐康抱怨道。   李乐康笑呵呵的表示不赞同:“我倒觉得沐娘子是个妙人,专治你这别扭性子。”   “……要你多言。”子书俊瞪他一眼,傲娇的继续钓鱼。   “看吧看吧,找我诉苦,还不要我说实话,就说你别扭。”   李乐康搬来个凳子坐在一边:“昨日礼部尚书康尚书来找过我,为他的独子康玉轩失踪一事。”   “康玉轩?好生耳熟。”   “他的妹妹康念念刚刚跟你相过亲哈哈哈哈!”李乐康笑的很开心,“别生气别生气,相亲又不丢人。”   “康玉轩是个多情郎,每日在瓦肆里听戏,跟那些个小花旦小青衣牵扯不清,没少为了此事被康尚书训斥。“   康尚书虽说怒其不争,可康玉轩是家中独子,唯一香火,到底还是无法狠下心来严加管教,想着他也是到了婚娶的年纪,便四处打听,为他张罗了一门婚事。   对方是金吾卫将军的二女儿,敦厚贤良,是个好妻子的人选。   本指着成亲之后,康玉轩能收敛心性,从此安稳在家,谁成想婚期将至,他这宝贝儿子竟然闹了失踪。   “莫不是藏在哪个唱戏的女子家里,失踪是假,示威是真。”   李乐康点点头又摇摇头:“康府已经明里暗里探查过好几回了,不过碍于康尚书的颜面,总是不好大张旗鼓的找,更何况这事万一闹大,传到官家那里,谁的面子都不好看不是?”   子书俊觉得奇怪,这根本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先不说偌大个东京城找人如大海捞针,便是找到了,万一是从哪个唱戏娘子屋里衣衫不整的拉出来,让康家丢了人,少不得又要惹是非。   他认真的盯着好友:“……你收钱啦?”   “知我者,锦鹤也!”李乐康打个响指,假装没看见他嫌弃的眼神,伸手勾上他肩膀。   “你也知道,我打架厉害,找人嘛就不够仔细,这样,正好三日休沐,你帮我找,咱俩二一添作五,酬金一人一半怎么样?”   子书小王爷本来是非常不屑于这种事情的,但转念一想,沐桃月过生日要买份贺礼,还要请她吃饭,自己做寺正的那点饷银根本不够,又不想用王府的钱,于是坦然的点点头。   “那便三日为期,酬金三七分,我拿七。” 第38章 相思酒(二)   今日的午饭就在溪边……   今日的午饭就在溪边解决,沐桃月跟卫墨风一起搭了一个简易的灶台。   “好啦!”她拍拍手退后几步瞧瞧,满意的点头,“我去那边林子里捡些木柴!”   宋晓星挽住她的胳膊:“咱俩一起去,我帮你拿,我力气可大呢!”   沐桃月点点头,又不放心的嘱咐:“墨风哥哥,你把灶台再垒结实些,小星星带来的那口锅挺沉的。”   “小桃子,你跟那个卫仵作,很熟吗?”宋晓星八卦的问,“墨风哥哥~叫的那么亲热。”   “那是我师兄,我俩都是跟着师傅长大的,一起读书,一起学医,墨风哥哥很照顾我,就像亲哥一样。”   “拉倒吧,亲哥才不会这样看妹妹呢,下次让你见见我哥,你就知道什么叫,亲、哥、哥!”   “亲哥跟亲哥不一样嘛,反正在我心里,墨风哥哥就是我的亲人。”   沐桃月来到林子抬头四顾,指着其中一棵树说:“小星星你看,那是棵椿树,咱们摘点香椿芽吃好不好?”   “是吗?”宋晓星不太确定,“别是棵樗树。”   “不会的!我能分清楚。”沐桃月来到树下仰头看看,把裙子提了提,抱住树干几下就爬了上去。   “小星星,你拿裙子兜好了,我多摘些给郡君带回去。”   云起云舒还要上学,所以李靥没跟着一起来。   没心没肺的好朋友二人组,一个在树上摘得不亦乐乎,一个兜着裙子在下面接的兴高采烈,不一会儿就摘了满满一裙摆。   沐桃月好久没玩的这么高兴了,兴奋的骑在树杈上冲着下面嚷:“你看着啊,我给你表演一个倒挂金钟!”   她说着就把两条腿放到了树杈的一侧,身体缓缓后仰,刚仰到一半就听到下面一声断喝:“下来!”   是小王爷的声音,她被吓了一跳,身子一抖卸了力气,直接从树上掉了下去:“啊——!”   子书俊钓完鱼之后,见两个捡木柴的人迟迟未归,不放心的过来找,一进林子就看见这胆大包天的女子骑在高高的树上耍杂技。   他忍不住喊她下来,谁知她却吓得从树上直接掉下来。   “小月小心!”一起来的卫墨风赶紧张开双臂去接,一旁的子书俊比他快了不少,直接飞身跃起在半空中接住了她,两个人落地之后踉跄几步,栽进了树下的草丛里。   沐桃月被摔懵了,愣了半天才发现自己趴在子书俊身上,连忙在他身上又摸又捏:“寺正大人您没事吧,有没有被我砸坏?”   子书俊无语的拦住她乱摸的手:“无碍,你是愈发的重了。”   “您干嘛突然吼一声?”   “你爬那么高作甚?”   “这棵椿树长得多好,我想摘些香椿芽,加个菜。”   “胡闹,摔坏了可如何是好?”   “嘻嘻,不会不会,有寺正大人接着呢!”沐桃月厚脸皮的嘻嘻哈哈,一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   “嬉皮笑脸,该罚。”   “奴婢认罚。”沐桃月压在怦怦乱跳的心,满怀期待的看着他。   自从暖床之后,寺正大人就再也不碰她了,有时她故意犯些错误,他也只是轻描淡写的让她下次注意。   他真的很久没有“罚”她了。   子书俊无奈的看着她眼睛里的小火苗,伸手捧住了她的脸。   她按照自己的理解每日给他暖床,弄得满床都是她的味道,让他心思缭乱却又说不得,只能克制自己。   偏她又巴巴的凑上来,大眼睛眨呀眨的想与他亲近。   借着草丛的掩护,他轻轻印上她红艳艳的唇,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你便是上天派给我的冤家……”   李乐康听着草丛里的动静,摇摇头对宋晓星抖了抖自己的衣服下摆:“女孩子这样不好看,来,我帮你兜着。”   .   新鲜的香椿芽在溪水里洗净,鲜灵灵的小嫩芽,镶了一圈暗红色的细边,被开水一烫,红色尽褪,只余碧绿。   李乐康从附近农家买来几个鸡蛋,子书俊拿过一个大碗,将鸡蛋悉数打进去,搅散搅匀。又把烫好的香椿芽切成一指宽的长度,跟鸡蛋和在一起,倒进热油里煎成金黄色盛出,再均匀的撒上细盐,扑鼻的香味勾的人食指大动。   “好香好香好香,没想到小王爷手艺那么好的!”   宋晓星尝了一口,一个劲儿的夸,“比我们家厨子做的都好吃!”   李乐康把自己的那份也给了她:“下次休沐,咱们去林子里逮一只山鸡,锦鹤做的鸡松简直一绝!”   子书俊夹起一块,看着远处两个相对而站的身影,薄唇紧抿,那两个人在说什么悄悄话?   “小月。”卫墨风刚刚把沐桃月单独叫到了一边,表情严肃的沉吟半晌,终于开口。   “你如今跟那个小王爷,到底什么关系?”   沐桃月莫名其妙的抬头看他:“主仆关系啊。”   “我从未见过如此相处的主仆。”   刚刚两个人跌入草丛迟迟没有起来,他不放心过去查看,却刚巧就看见了那一幕。   “你心悦他?”   “我……”   见她一脸羞涩,卫墨风也明白了□□分,只觉得心中一阵难过,声音也不由提高了几分:“小月,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沐桃月身体一僵,头垂的更低:“自是记得,寡妇嘛,克死爹娘又克死夫君的灾星,从不敢忘……”   “不,你知我不是那个意思!”卫墨风着急的解释,“高高在上的王公贵胄,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可以高攀的!”   “我没有要高攀!”   “那你刚刚是在做什么?!”   “我……”沐桃月被他问的羞愤难当,一跺脚转身想跑,却被紧紧拉住。   “小月,我怕你被他欺负,我是为你好。”   “寺正大人不会欺负我,便真的……真的被他欺负了,我也乐意!”   “你怎的这不不知……不知……”他气的难听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   “卫仵作。”子书俊走了过来,面色不善,“你抓着我的使女作甚?”   他直接走过去分开僵持不下的两个人,把沐桃月拉到了自己跟前:“鱼都烤熟了,还不去吃?”   “小王爷。”卫墨风不忿的抱了抱拳,低头要离开。   “站住,本王没说要你走,你便可以走吗?”子书俊冷哼一声,“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是。”   沐桃月偷眼看看子书俊的脸色,有些害怕的轻拉他衣袖,“寺正大人……我想吃鱼。”   “去吧,宋娘子专门给你盛了一份,还有香椿芽炒蛋。”他指指远处挥手的李乐康跟宋晓星,“桃桃先去,我跟你师兄说几句话。”   “可是……”   子书俊拍拍她的手,笑了笑:“去吧。”   看着她一步三回头的走远,他又重新沉下脸:“卫仵作,你是桃桃的师兄,此番不与你计较,望你以后知些进退,不要说让她困扰的话。”   卫墨风寸步不让:“小月身份特殊,还请小王爷不要让她困扰。”   “她什么身份?寡妇?”子书俊说,“我朝哪条律法规定寡妇不能再嫁的?”   “小王爷何意?”卫墨风楞了。   小王爷懒得理他,摆摆手回去吃烤鱼。   那日被训了半个多时辰不是白训的,表兄最后终是妥协,说若是真心喜欢,便一年后让表嫂收桃桃做义妹,再嫁给他做妾。   桃桃的身份注定不能做正妻,不过也无妨,他不娶正妻就是了。   他想着,步伐轻快的小跑回去,对着正在小心挑鱼刺的沐桃月说:“快些吃,吃饱了,带你去瓦肆听戏查案。” 第39章 相思酒(三)   东十字街南的桑家瓦……   东十字街南的桑家瓦子,是处极热闹的所在,有大小勾栏五十余座,戏曲杂技相扑,说书猜谜傀儡戏,让人目不暇接。   除此之外还有各色商贩穿梭其中,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勾勒出活色生香的烟火之气。   沐桃月没见识的一路走一路看,瞧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好玩,李乐康买了两个糖人,给她跟宋晓星一人一个,子书俊买了票,四个人一起进了其中最大的牡丹棚。   牡丹棚里乌泱泱全是人,茶饭博士领着几人上了二楼雅间,雅间的观台正对着楼下戏台,视野极好,两个女孩子一进去就迫不及待的趴在栏杆处向下看,台上正在唱《千金记》。   “今日唱的是《别姬》这一折。”宋晓星看看手里的票,“小桃桃听过没?”   “啊~~听过听过,有一年我们那里最有钱的王员外老娘六十大寿,请了戏班子来唱,就有这一出。”   沐桃月脑袋跟着下面戏鼓的节奏一点一点的:“唱了三天呢,我蹲在院墙下听的可仔细!就是后来没听完,被我婆婆揪着耳朵拎回家干活去啦。”   宋晓星摸摸她耳朵:“今日能听完,你还想听什么?我掏钱请你听,让他们加戏!”   “不想听什么了,就听没听完的半折《别姬》。”沐桃月眼睛弯成了月牙,“小星星不必多花钱啦!”   锣鼓点响起,一个穿戏服的年轻女人踩锣点迈云步,袅袅娜娜走到台中央,轻启朱唇,曼声唱道:“一身曾沐君恩宠,暖帐亲承奉……”   台下轰的一片叫好,声音震得棚子嗡嗡响。   台上的女子站定,声似黄鹂:“玉容未必倾城国,椒房宠爱君恩极。海棠睡起春正娇,莫把金珠污颜色。妾乃虞姬也……”   李乐康指给子书俊看:“那个演虞姬的是花音娘子余袅袅,广和戏班的台柱子,康玉轩的相好。”   “唱的还行。”   “什么叫唱的还行?花音娘子身段风流,面容娇媚,可谓仙姿天籁,多少富贵郎君为她一掷千金。”   李乐康点好了茶,又加了两盘点心:“咱下去问问吗?”   子书俊看看趴在栏杆上听的入神的小女子,轻轻摇头:“等等吧,把这一折听完。”   台上项羽已经升帐登场,连腮长髯,身高八尺:“一旦成虚废!我项羽此行,那韩信纵有十万之众,孤家何足惧哉!只是行军之际,怎生带得你行。也罢!我闻汉王乃好色之徒,你可好生扶侍他去吧!”   台上虞姬飘飘下拜,身段婀娜:“大王说哪里话来,自古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嫁二夫。大王欲图天下大事,岂可以贱妾为累,愿以此身报大王之恩也。”   花音娘子声音婉转,音色撩人,把个千古美人虞姬演的柔媚入骨,我见犹怜。   台下观众皆屏气凝神,等着虞姬自刎的那一刻。   突然,台下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狐媚子,不好好唱戏,勾引别人家的夫君!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一个中年妇人边骂边冲上了舞台,拎起手里的桶就向花音娘子泼去。   黄黑色的污秽之物,黏糊糊的淋了她一身,臭气瞬间发散开,连二楼也没能幸免。   花音娘子尖叫一声,愣住原地不知所措,妇人大喊着冲上来,抡起屎桶朝她劈头盖脸的砸,台下有戏迷想要上来帮忙,却被妇人手里的屎桶抡的近不得身。   最后还是唱项羽的人灵机一动,拿起一旁的霸王枪挑开了屎桶,戏迷瞬间涌了上去抓住了妇人,花音娘子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脸跑进了后台。   本来都准备好帕子擦眼泪的沐桃月,用帕子捂住了鼻子:“……咱们走吗?”   几个人都被熏得皱眉头:“走吧,去别处转转。”   “刚才的妇人当真彪悍,拎着屎桶,多臭呀~”走出牡丹棚,宋晓星感慨道,“她一定非常讨厌那个花音娘子。”   沐桃月认得那个妇人:“那是前面街上开针线铺子的贾大嫂,她夫君贾大哥就喜欢听戏,我有次去那里买东西,听她跟旁边老婆婆抱怨说家里的钱都被贾大哥拿走听戏送花了,却原是送给花音娘子了啊。”   子书俊闻闻身上,总觉得有味道:“既已成家,便不应做这些损害夫妻感情的事,不过贾大嫂也不该……如此行事,打扫棚子的杂役怕是有的辛苦。”   “最前面的人身上估计溅到不少吧。”李乐康穿了一件白衣服,正仔细检查着,“幸好我们在二楼,可我怎么老闻着自己臭烘烘的呢?”   “因屎桶的味道附着在了你的鼻毛上,所以闻什么都臭。”沐桃月揉揉鼻子,“过阵子吸收掉就好啦!”   “沐娘子,你不要讲的如此细致,好恶心~”   “哈哈,鼻毛有什么恶心的。”沐桃月坏兮兮的还想讲,正对上子书俊不悦的目光,瞬间认怂,“那个……用水洗一洗便好啦。”   几个人找了个洗鼻的摊子,一人洗了一壶之后感觉清爽了不少,牡丹棚他们是不想再进了,干脆在周边逛起来。   夜色降临,瓦子里熙熙攘攘,人流如织,宋晓星紧跟在李乐康身边,忆安哥哥忆安哥哥的叫个不停,沐桃月非常有眼色的默默退到一边,却被小王爷抓住手紧紧牵着。   “人潮汹涌,当心走散了。”   “寺正大人,您是要找谁呀?”她看出来他跟李乐康是在找人。   “礼部尚书的儿子,康玉轩。”   “他跟花音娘子有关系?”   “据说他们相好。”   “哦~~”沐桃月一咏三叹,“才子佳人,天雷勾地火。”   子书俊气的回头敲她:“谁教你的?”   “春风度好多话本子写的都是这个,我在那里无事就翻来看看。”其实还有更露骨的,她经常一边看一边偷偷想他。   “少看那些没用的闲书。”子书俊牵着她在一家卖漫泼饭的摊子前站定,“饿吗?”   沐桃月闻着饭香,重重的点头:“饿!”   于是四个人点了饭坐在摊子旁边等,隔壁桌上几个人在聊天,聊的是刚刚牡丹棚里花音娘子余袅袅被泼了一身大粪这件事。   除了沐桃月,其余三人皆是一脸嫌弃的要换位置,可是周围也没有合适的桌子,正当他们犹豫要不要换一家吃的时候,隔壁桌的一个男子说话了。   “要我说这花音娘子也是够倒霉的,刚被负心人抛弃,又被泼粪,流年不利哪!”   “啊?被谁抛弃了?”同桌的人问道。   “就是每天都来的那个康郎君,康玉轩。”男子压低声音,“他爹可是礼部尚书,前段时间定下婚事,要娶金吾卫将军的二女儿。”   “花音娘子得知后又哭又闹的,两个人大吵了一架。”   “你怎的知道?”   “嗐,那日我内急,去了后面巷子小解,正巧听见两个人吵架,女的先是生气,后是哀求,说做牛做马也可,只求轩郎不要抛弃她,说的是情真意切,闻者伤心。”   “后来清脆的一声巴掌响,一个男子气冲冲的走出来,不多时一女子也捂着脸哭哭啼啼跑出来,正是康家郎君和花音娘子。” 第40章 相思酒(四)   第二日。   飞……   第二日。   飞了许多天的柳絮终于消停了,院子干净了许多,沐桃月三下两下扫完,又开始了叽叽喳喳。   “寺正大人,咱们一会儿出去吃早饭吧!街上新开一家包子铺,味道特别好。”她背着手站在一边,对正在练剑的子书俊如数家珍,“有羊肉馅,猪肉馅,三鲜馅,白崧馅,香蕈馅,豆腐馅……”   子书小王爷收了招式看看树上的几只麻雀,又看看她:“于老汉开的?”   沐桃月摆出一个夸张的表情:“您怎么知道?”   于老汉是彤儿的爹,前段时间春风度被查封,所有人都被开封府暂时收押了,该抓的抓起来,其余人等待安置,沐桃月知道后特意央了子书俊把彤儿放出来,让她跟自己爹爹团聚。   “我还知你胆大包天,将我给的玉簪拿去典当。”   “呵呵,于大叔和彤儿开包子铺还差点钱,我就寻思帮帮他们。”   沐桃月讪笑道:“等赚了钱分了红,再赎回来。”   子书俊简直要被她气死,这女子平日里没心没肺也就算了,现在居然敢把自己送的东西拿去典当行换钱,真是越发恣意妄为了。   她瞧着他面色不善,赶紧又说,“您那日给我的时候说,这是王府做坏了不要的,是残品,我才拿去当掉的……”   “……”小王爷想起自己当时为了面子,确是这么说过来着,这下可好,自食其果。   可那哪是什么残品,那是上好的翠玉打造的,这傻女子被典当行的伙计忽悠着就当了三两银子,还好那天正巧看到,她前脚离开,他后脚就赎了回来。   “寺正大人生气了?要不然我去赎回来吧。”   “已经赎回来了。”   “真的?”沐桃月高兴的跑到他跟前,“虽说那个簪子老气了些,也俗气了些,却是摸起来温温润润,我还怪喜欢,当掉的时候着实有些不舍。”   何止是有些不舍,她当完便后悔了,晚上躲在被窝偷偷哭了好几场,气自己一时糊涂,便是去借钱也不该当掉寺正大人给的东西。   想到这里,她满怀期待的伸手,“既然赎回来了,寺正大人还给我吧。”   子书俊淡淡道:“你三两银子当了,我六两银子赎的,两个月的月钱,抵吗?”   沐桃月愣了:“不,不抵……”   “……不抵便不给。”他气呼呼的转身迈步走,两个月的月钱,亲几下不就好了?也不知她是没明白还是不想亲……   “寺正大人。”她追上了来,“你不高兴了?”   “没有。”   “我的月钱是真的很重要。”   “我知道。”   “那……”沐桃月抱住他的胳膊,把脸轻轻贴在上面,讨好的说,“您别生气,我发誓再也不会把您给的东西当掉了。”   再也不会了,那都是她要珍藏一生的宝贝。   小王爷抿着唇,耳朵红红的,从怀里掏出那根玉簪给她戴上:“下不为例。”   趴在墙头的小橘子非常不满的喵了一声,它还没吃早饭呢,这俩人腻歪腻歪的是不是给忘了。   ————————————   于家包子铺开在一个巷子口,说是包子铺,其实只是一间屋,被隔成了里外间,外面用来蒸包子卖包子,里间只摆下一张床。   到了晚上,彤儿睡在里间,于老汉在外间打地铺。   见到沐桃月来了,彤儿高兴的拉着她的手有说有笑:“蜜桃姑娘,几日不见,你越来越漂亮了!”   “咳,过奖过奖。”见子书俊一脸憋不住笑的样子,沐桃月红了脸,“那个,彤儿,你喊我小月或者桃桃都行,别叫蜜桃姑娘了~”   这名字实在太羞耻了。   “那我叫你桃姐姐!”彤儿端了两屉包子,“这是我爹最拿手的蟹黄包,桃姐姐跟寺正大人尝尝。”   沐桃月夹了一个到子书俊碗里:“寺正大人先吃。”   “好。”他点点头,指指小巷深处,“刚刚便一直有人来来往往,有些还抱着酒坛,里面可是有酒坊?”   一旁的于老汉刚刚送走一桌客人,这会儿擦完桌子站起身,听见子书俊的话,便接口回答道:“官爷看的仔细啊,这里面确是有个小酒坊,只卖一种酒,叫……相思酒!”   “相思酒……”   “店主是个女子,很会做生意,每月只开一坛酒,售完便要等下月,今日便是开坛售酒的日子,很多人天不亮就来排队呢!”   “原是卖奇货的,怪不得。”子书俊尝了口包子,味道不错。   沐桃月好奇的扭着身子往巷子里边瞧,只闻得从巷子深处飘来一阵阵奇异的酒香,丝丝缕缕,似有还无。   她转回身来跃跃欲试:“寺正大人。”   “我不喜喝酒,你也少喝。”子书俊看她瞬间垮下来的小脸,勾了勾嘴角停顿半刻,“但这种新鲜玩意还是可以买一壶尝尝。”   傻女子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逗她可真是太有趣了。   “两壶,两壶行吗?”沐桃月一下又高兴起来,伸着两根手指头讨价还价。   “得寸进尺。”他眉眼温柔,俊朗的脸上带着不自知的宠溺。   突然一声惊叫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温馨,接着叫骂声从街的另一头传来:“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啊!?可真是缺了大德了!呜呜呜呜!”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声音很耳熟:“是贾大嫂!”   子书俊一愣:“昨日牡丹棚那个?”   “没错,就是贾大嫂的声音!”   “带我去看看!”他说着扔下一把铜钱,拉起沐桃月就走。   可怜的桃桃还没吃饱,一手抓了两个包子,嘴里念念叨叨:“彤儿,剩下的包子留着别扔啊,我家猫还没吃饭呢!”   “好好好,一会儿我去帮你喂。”彤儿一叠声的答应着,好笑的看着两个人走远。   于老汉纳闷的问:“那位官爷跟沐娘子是什么关系?”   “桃姐姐说,寺正大人是她的主人。”   “主人?我看不像。”   “那爹爹说像什么?”   “嘿嘿,依我看哪,不像主人,倒像情郎。”   .   沐桃月带路,两个人很快赶到了贾大嫂的针线铺,铺子门口围满了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谁呀?太缺德了。”   “贾大嫂这是得罪人了吧?”   “听说她昨天去广和戏班找花音娘子了,闹得人仰马翻的。”   “哟,那人家这是报复来了。”   “一个戏子,还有脸报复?”   两个人拨开人群往前挤,走到跟前一看,贾大嫂坐在地上拍地大哭:“这是哪个缺德的啊,我这铺子全毁啦!让我们一家老小怎么活哟!”   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血腥气,小小的针线铺子里,墙上,地上,柜台上,到处都是血,成轴的丝线全都暗红一片,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这么多血……”子书俊脸色严肃起来,“怎么回事?”   沐桃月进到铺子里,小心的避开地上的血迹,从柜台拿起一卷丝线闻了闻,又用手指抹了一些捻开看。   “是猪血。” 第41章 相思酒(五) 贾大嫂的针线铺被人泼了……   贾大嫂的针线铺被人泼了血,一屋子的货物全毁了,她又急又气,一口气上不来晕倒在地不停抽搐着,沐桃月见状赶紧跑过去,把她放平之后拿出自己的小脉枕塞到头底下。   “大家不要围观,让开一下,病人需要通风!”她抬头向围过来的人群大喊着,又从行医包里把针盒拿了出来。   子书俊疏散开人群,挨着她蹲下:“需要帮忙吗?”   “寺正大人。”沐桃月拿起银针,“这是急火攻心气血逆乱,您按住她,我要行针。”   “好。”小王爷点点头,按住了不停抽搐的贾大嫂,眼神时不时望向正在施针的女子。   她认真的样子可真好看,牙齿轻轻咬着下唇,目光专注,指间银针轻捻,几针下去,贾大嫂停止了抽搐,面色渐渐恢复了正常。   “好了,我已针刺她人中、内关两穴,醒脑开窍、平调气机,不多时便会醒过来。”   沐桃月轻舒一口气,看顾大嫂出了一身冷汗,有心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盖上,可今日自己穿的少,脱了褙子里面就剩中衣了。   她把目光投向对面的子书俊,他今日穿了一件黑色的锦缎长袍,袖口和领口有精致的江山飞鹤刺绣,看起来又高级又暖和,只是不知道王爷的衣服能不能就这么在大街上当被子盖……   正在犹豫间,有人把一件蓝色斗篷递到了面前,她疑惑的抬头,《鲜果观察报》的主笔任海遥就站在她面前,笑的很憨厚:“盖我的,我这件大。”   她道了声谢,接过斗篷盖在悠悠转醒的贾大嫂身上,又接过街坊拿来的水喂她喝了两口,有人通知了贾大嫂的家人,不多时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老妇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哎呀呀,这是怎么弄的哟!”来的是贾大嫂的夫君贾大哥和婆婆,两个人来到铺子面前一看也傻了眼。   婆婆当场落下泪来:“这可怎么好,我们家好端端的铺子啊!”她一边说着一边指着坐在地上的贾大嫂,”都怪你,没事去招惹什么戏子,他听戏你让他听就是了!这下倒好,一屋子的货全都毁了!”   “他拿着我挣的钱去讨好别的女人就是不行!”贾大嫂挣扎着站起来,不甘示弱。   “我儿每日辛苦,晚上听听戏怎么了?”   “辛苦?他整日无所事事,辛苦什么了!”   “那是我儿不得志!”   “不得志?明明就是懒!”贾大嫂铺子被弄成这样本就难过,结果家里人非但没有一句安慰,还二话不说就把过错安到她头上,当下气的指着贾大哥大骂起来,“我十五岁嫁与你的时候便说自己满腹才学不得志,如今已经二十年,我给儿子成了亲,又送女儿出嫁,你还是那一套说辞!”   “你不挣钱没关系,我来挣!可你不该拿着我的钱在外面勾三搭四!”   婆婆见贾大嫂骂自己的儿子,不乐意的冲过来,手指戳上了贾大嫂的鼻尖:“你这说的什么话,哪个男人没个三妻四妾的,我儿只娶了你一个,你还不知足吗!”   “还三妻四妾,除了我这瞎了眼的,你问问还有没有人能看上他!”   啪的一声脆响,一直不说话的贾大哥脸涨得通红,狠狠扇了贾大嫂一个耳光:“泼妇!你嫁过来,生是贾家人死是贾家鬼!你挣的每一分钱都是贾家的!老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你打我?”贾大嫂楞了一下,一头撞进贾大哥怀里,用头顶着他,连哭带嚎,“你有本事就打死我!我早就不想活了!”   “你以为老子不敢吗?!”贾大哥说着扬起了巴掌,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   但是下一秒就安静了,因为小王爷的剑抵上了他的脖子。   “东京城内禁止斗殴!”   沐桃月捂着脸简直没眼看,寺正大人只会这一招,上次于大田夫妇吵架他也是这般劝的。   “别冲动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她刚想去阻止,任海遥先说了话,上前把几个人分开。   “这么大的人了分不清轻重缓急,铺子被弄成这样,当务之急是把作案的人找出来,让他赔钱才是正经!怎么你们倒窝里斗起来了?”   几句话一说,贾氏夫妇都不好意思的松了手,贾大嫂理理头发,急急问道:“当真能赔钱?”   “只要抓住,肯定能赔!”任海遥拉过子书俊,“这是大理寺的官爷,你快与他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是,是!”贾大嫂冲着子书俊扑通跪下,“官爷,您可要给我做主啊!”   子书俊回头看了一眼,沐桃月心领神会,上前搀起贾大嫂:“您别急,讲讲这是怎么回事。”   “沐娘子……”贾大嫂认得她,沐娘子活泼爱笑,经常在这条街上溜达,“这位官爷是……?”   “他是我的……”沐桃月想说他是我的主人,还没说完就被任海遥截住了话头。   “朋友。”任海遥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斗篷,笑眯眯的看看子书俊,“对不对?”   小王爷也没否认,淡定的点点头:“说说事情经过。”   贾大嫂稳了稳情绪,讲述道:“我今日与往常一样,吃了早饭来开门,打开门就看到这幅场景。”   “开门之前可察觉异样?”   “这倒没有,就是……就是窗子开着,我以为是我忘了关,还想着幸亏昨晚没下雨。”   “是被人撬开了。”子书俊看着窗户上的划痕,明显是被撬过的痕迹,“你最近可得罪过什么人?”   “除了广和戏班的那个贱人,我没得罪过别人哪!”贾大嫂又激动起来,“一定是她!一定是那个贱人干得!官爷,你快把她抓起来,让她赔我铺子!”   “冷静冷静。”沐桃月搀着她,“你再想想,确定没有别人了?”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贾大嫂抓着她胳膊:“沐娘子,你可好好跟你朋友说说,一定要帮我!”   “寺正大人他不是我的……”   “好,我一定查清楚。”子书俊打断了她的话,走几步到了窗子跟前,回头,“桃桃,过来帮忙。”   “唉唉,来了。”沐桃月把贾大嫂搀到隔壁糕点铺坐下,麻利的跑了过去,“寺正大人,您怎的都不解释一下~”   “不想解释。”他低头指给她看窗台上的痕迹,“作案之人是从这里进去的,从鞋印看是个男人,身高大约五尺半,偏胖。”   “你看这里还有半个掌印呢,掌纹粗糙,应是常年劳作之人。”   “桃桃确定是猪血?”   “确定!”沐桃月点点头,“我的鼻子很灵的,猪血、鸡血、狗血,一下就能闻出来,人血也能闻出来,比小狗都厉害!”   小王爷失笑:“哪有人把自己跟小狗作比较的?”   “若真是猪血。”他看着满屋的血大概估计了一下,“怕是有两大桶之多。”   “能弄到这么多猪血,难道是个屠户?”   “有可能,只是不知作案之人是否真的跟花音娘子有关联。”   “有没有的去查查不就知道啦?”任海遥凑过来,“据我所知,前几日月白书院的方夫子,说花音娘子的虞姬抛声炫俏,没有一点虞姬的风骨。”   “没几日,月白书院也被人泼了一屋子的血。” 第42章 相思酒(六) 城南的月白书院是个很风……   城南的月白书院是个很风雅的小院子,正屋很大,里面有几张桌子和若干小凳,那是平日学童们念书的地方,前几日被泼的到处是血,只能是先停了课,等打扫干净再说。   这会儿正是午饭时间,沐桃月有些饿了,跟任海遥一人买了一份环饼啃,小王爷嫌弃他们不雅正,不肯一起吃。   “没想到这里还有私塾呢。”沐桃月啃着环饼,好奇的四处瞧。   任海遥吃完最后一口擦擦嘴:“这里的夫子叫方月白,教书十几年了,人是好人,就是有些古板。”   他说着冲着屋里喊:“池雨,芽芽,你们在不在?”   “呀,是海遥大叔!”正屋里,一个十三四的少女探出了头,脸蛋圆圆,声音甜甜,“池雨哥哥去街上买桌布啦,您要找他吗?”   “你未来的公爹方夫子在吗?”任海遥乐呵呵的逗她。   少女气的从屋子里蹦出来:“海遥大叔每次都要臊我!”   “哈哈,眼瞅着明年就成亲了,还害臊个啥?”   任海遥给两个人介绍:“这是芽芽,是南嘉郡君的好朋友,忘年交。”   又冲着芽芽介绍:“芽芽,这是子书小王爷,这是沐桃月沐娘子。”   芽芽看着两个人,眨眨眼睛若有所思的样子:“小王爷万福,沐娘子万福!”   子书俊略微颔首表示回礼,沐桃月把环饼收起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芽芽万福。”   行完礼,芽芽问任海遥:“海遥大叔找方伯伯何事?”   “有些事要问,他在家吗?”   “在的,我去喊他。”芽芽蹦蹦跳跳进了旁边的屋子,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男子看年龄四十上下,方巾襕衫,书生打扮,他见到院子里的任海遥,赶紧行礼:“任社长!”   “方夫子安好。”任海遥招招手,“我给你们介绍,这位便是书院的夫子方月白方夫子。”   “方夫子,这是子书小王爷,现任大理寺寺正,这是沐娘子,两个人是想来问你前几天书院被泼血的事情的。”   几个人寒暄完,方月白把他们领到了正屋:“那日便是这里被泼了血,一片狼藉。”   子书俊环顾四周,墙壁雪白:“重新刷过?”   “是,血迹无法擦拭,边边角角更是黏腻腥臭,我这是蒙学堂,全是年幼小儿,怕他们吓到,索性关了几天重新粉刷。”   方月白解释道:“所幸有犬子还有芽芽一起,我们三人协作,倒也不慢,明日便可开课了。”   任海遥看看在屋子里忙活着收拾的芽芽,拍拍方月白笑道:“儿媳贤惠哪!”   “是啊是啊,芽芽是个好孩子,是我们家池雨有福气!”   沐桃月让子书俊帮她拿着环饼,拿出包里的襻膊系上:“芽芽,我来帮你吧!”   “呀,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见她要帮忙,芽芽连忙阻止,“这都是些粗活,您做不来。”   “没关系,我本来就是做粗活的!”沐桃月搬起摞在一起的桌子,“是要把这些摆好吗?”   “嗯,这是孩子们念书的课桌,分开距离摆放到中间就可以啦!”   芽芽跟她一起搬桌子,“这些桌子我擦了好多遍,还是有股血腥味儿,扔掉又舍不得。”   沐桃月趴上去仔细闻闻,确实是猪血的味道:“买些生姜煮水来擦,再用白酒擦一遍,就没有味道啦!”   她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包小香丸,“这是我前几日刚刚制好,准备给寺正大人熏屋子的艾草丸,看着虽小,却是气味浓烈,给你两颗,祛味驱虫。”   芽芽惊喜的接过来:“太好了,谢谢沐娘子!”   “不必客气,你将它放在屋角点了,关门关窗,一个时辰之后保管什么血腥味都没啦。”   .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子书俊坐在院子中央的石桌旁,“为何不报官?”   “五日前了,怪我自己一时口快得罪人,此番算是长个教训。”   “我看那花音娘子也是风骚入骨的,不似虞姬。”任海遥安慰他,“今早贾大嫂的针线铺子也被人泼了,所以我们才来找你,看看是不是一个人干的。”   “说书唱戏本就是以乐众人,任人评说之事,不许人批判已是不妥,私下报复,毁人财物,更是触犯了律法。”   子书俊说:“此举需惩,此风需正。”   “然也,然也,小王爷一身正气,实乃百姓之福。”方月白连连点头,“我就睡在正屋旁边的偏房,那日听见动静披衣查看时,贼人已经跑了,只看见一个背影。”   “背影何样?体态可看清了?”   “个头不高,身材略胖,拎两个桶。”方月白比划着,“跑起来的时候肩膀处有些别扭,却是说不出来哪里别扭……。”   子书俊一一记下,又问了几个问题,冲任海遥点点头,示意可以了。   “如此我们先告辞了。”任海遥会意,起身告辞,“一定会抓到贼人的。”   子书俊去了正屋,轻轻敲敲门框:“桃桃,走了。”   “寺正大人问好啦?”沐桃月摆好最后一张桌子,高兴的跑到他跟前,仰着脸乐呵呵的,“把我环饼给我,还没吃饱。”   她脸上不知从哪里沾了白色的粉末,额头一点,脸颊一点,小王爷掏出帕子给她一通擦,擦得她小脸红红的:“分我一半,饿了。”   “您刚才还说不雅正……”沐桃月十二万分的不情愿,小心翼翼的掰了一点给他,“寺正大人吃饭秀气,这些够了吧?”   “……带你去三元楼吃炙鹅。”   “寺正大人把环饼全吃了吧!我的肚子说它更喜欢炙鹅!”   芽芽把他们送到巷子口,正遇见买布回来的方池雨,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几个人简单打了声招呼。   看他们走远了,芽芽挽过方池雨的胳膊:“池雨哥哥,刚才那个高高的男子,便是小雨姐姐喜欢的人吧?”   方池雨点点头:“他与尚寺卿眉宇间颇为相似,应该就是小雨娘子经常提起的小王爷了。”   “那……小雨姐姐希望渺茫。”   “为何?”   “因为刚刚他看那位沐娘子的眼神,就跟尚寺卿看郡君的眼神一样。”芽芽抱着自己未婚夫的胳膊,“就跟……池雨哥哥看我的眼神一样。” 第43章 相思酒(七) 从月白书院出来,子书俊……   从月白书院出来,子书俊吃完了沐桃月的环饼,然后带她去三元楼吃炙鹅。   “你们小郎君小娘子一起吃饭,我就不凑热闹啦!”任海遥拒绝了邀请,背着手笑眯眯的看着两个人。   “我得回社里看看明日的小报印好了没,然后去找南嘉郡君讨论讨论下期写什么内容,找素材什么的,头疼呐。”   子书俊了然的点点头:“待案子查明,一应卷宗都会誊抄一份,交与任社长参考撰写。”   “哈哈,那便多谢小王爷!”   “应该的。”   “其实我还想要点别的内容。”   任海遥伸出两根手指,“除了猪血案之外,还有康家郎君康玉轩失踪一事。”   沐桃月特别崇拜的睁着大眼睛:“任社长如何什么都知道?”   “那是,我可是有名的包打听。”任社长傲娇的拍胸脯,“你随便问,这东京城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那……康玉轩去哪儿了?”   “……小桃桃!你故意的是不是?”   在一旁看热闹的子书俊忍着笑过来拉她:“莫要与任社长玩笑,快些吃完饭去找乐康。”   “三元楼除了炙鹅,芙蓉糕也好吃。”任海遥乐呵呵的嘱咐道。   之前尚寺卿一直担心表弟日日沉迷卷宗,过于无趣,这下有了活泼搞怪的沐娘子,连查案都有趣起来,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红男绿女巧搭配,甜甜蜜蜜不觉累。   亘古真理。   “寺正大人,我们吃完饭去找乐康哥,然后再去桑家瓦子吗?”   “是,我们在那里守着,看看能不能抓到嫌犯。”   三元楼的炙鹅名不虚传,沐桃月吃的嘴上油光光的,小王爷看她吃的开心,招手又要了一盘芙蓉糕。   “啊~吃不下了,留着晚上吃吧。”她捧着肚子靠在椅子上,“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胖成球。”   “不必每次都吃光,七八成饱便好。”   “若要身体安,三分饥与寒。”沐桃月有些不好意思的咬咬唇,“寺正大人是对的,许是之前时有挨饿,看见东西总是忍不住吃光……我一定改。”   “不改也无妨,我喜欢看人吃东西。”喜欢看她吃东西。   “胖一点也可。”她若是圆滚滚的,一定顶可爱。   更重要的是,他永远都不会让她再挨饿了。   ——————————————   两人吃饱了去找李乐康,在沐桃月的强烈要求下,又去找了宋晓星,四个人继续去桑家瓦子,听昨日没听完的《别姬》。   李乐康去打听了一番回来说,今晚的重头戏是《灭项》,花音娘子昨日受了惊吓,只在开场亮个相便要回去休息。   “依你们所见,泼血之人会是谁?”宋晓星问。   沐桃月觉得应该是戏迷:“想必是倾慕花音娘子之人。”   李乐康想了想:“也有可能是极厌恶她,借此激起众怒,坏她名声?”   “无论何种,花音娘子既然今晚上台。”子书俊盯着门口,“嫌犯就一定会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棚子里管弦锣鼓乐声渐起,浑厚的唱腔隐隐约约传出来。   “霸业空图,江东亦可都,不须前去,乌江有船渡,乌江有船渡……”   “开始啦!”守在门口的宋晓星紧张的搭住沐桃月肩膀,“《灭项》开始了,花音娘子是不是要走啦?”   子书俊抬手示意她噤声,压低声音:“来了!”   棚子门口,有低低的交谈声,声音婉转动听:“多谢班主体谅,袅袅先回去了。”   一个婀娜身影挑帘而出,正是花音娘子余袅袅。   紧跟着,一个矮胖男人也出了棚子,沐桃月拉拉子书俊的衣服,示意他仔细看,男人的肩膀一高一低,走路时说不出的别扭。   “一股子猪腥味儿。”她趴在他耳边轻声说。   子书俊点点头,这应该就是那晚方夫子看见的背影。   他朝对面使了个眼色,李乐康会意,扯扯宋晓星,四个人一起跟了上去。   余袅袅身姿摇曳,男人亦步亦趋,四个人紧随其后,跟到一条漆黑的小巷子前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子书俊眉头微皱,“花音娘子住在这里?”   李乐康也觉得奇怪:“这是夹道,皆是前街院落的后墙。”   “也许是条回家的近路呢。”宋晓星往巷子里瞧瞧,曲折幽长,“咱们要不要继续跟?”   沐桃月有些担心:“跟吧,别出什么事儿……”   正商量着,突然巷子里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几个人赶紧跑进去,借着月光只看见一男一女纠缠扭打在一起,正是刚刚的余袅袅和矮胖男人。   见有人来了,矮胖男人猛地将余袅袅一推,转身向前跑去。   “我去追!”李乐康提身形运轻功,转瞬间就追了过去,宋晓星一见,连忙也运起轻功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巷子深处。   沐桃月有些担心:“小星星没问题吗?”   “放心,宋娘子是殿前司都虞侯的亲妹妹,自小习武,虽未在江湖排名,武功却是不差。”见她一脸担心,子书俊安慰道,“乐康也会保护她的。”   “如此便好。”她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去看被推倒在地的余袅袅,刚才矮胖男人推的那一下太大力,余袅袅重重磕到墙上,这会儿已经晕了过去。   她应是后脑勺砸到了墙,又被反弹回来,所以现在的姿势是半趴在地上。   沐桃月先是探了探她的鼻息,又试了试脉搏:“没有什么大碍,寺正大人帮我把她翻过来,我一个人搬不动。”   余袅袅看着虽瘦,却委实不轻,刚刚的男人应是想轻薄她,衣衫扯得凌乱,露出半个肩膀,被两个人一翻一挪,刚才已经松动的罩衫彻底敞开,胸衣也跟着滑落,白生生的前胸露了出来。   小王爷立即非礼勿视的扭过了头,却听见沐桃月诧异的“呀”了一声:“寺正大人您看。”   他回过头,只见余袅袅前胸一片平坦,比他的还要干瘪几分。   “胸衣里面垫了东西。”沐桃月给他看,果然厚厚一层,像是塞了棉花。   所以说无数人疯狂追捧的戏曲名旦花音娘子余袅袅,是个男子? 第44章 相思酒(八) 两个人发现戏曲名旦花音……   两个人发现戏曲名旦花音娘子余袅袅是个男子, 一时默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戏曲中反串也属正常。”小王爷先反应过来,不再让沐桃月碰余袅袅, 自己动手拉上了他的胸衣, 又把罩衫随便理了两下,回头却发现这小女子两眼出神, 不知在想什么。   “发什么呆?”   “嗯……我在想,康玉轩知道花音娘子是个男子吗?”   子书俊细想了想:“据我所知, 康玉轩是个浪荡子,拈花惹草, 青楼常客,却从未听说他好男风。”   “那就是不知道咯?会不会是康玉轩后来知道了,难以接受, 离家出走?”   “不会。”   沐桃月不太懂,还想问问他为何不会, 地上的余袅袅醒了。   “二位是……”他捂着后脑勺坐起来。   “途经此处, 见你晕倒在地。”子书俊自背后悄悄拉了拉沐桃月的衣服,示意她不要多说话。   “可需要帮忙?”   余袅袅警觉的拢了拢衣服:“……不必。”   “女子晚上出门还是注意些。”   “多谢大官人提醒,小女子无碍,要回家了。”她暗暗松了口气, 声音也柔和了不少, 冲两人道谢之后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见他走远,沐桃月终于放松下来:“寺正大人,她朝外走了。”   子书俊点点头:“若这不是回家的路, 她刚刚进来是要去哪里呢?”   他望望黑漆漆的夹道:“进去看看。”   夹道又黑又窄,静的怕人,沐桃月有些害怕的抱着肩膀:“寺正大人……您怕鬼吗?”   “世间无鬼。”   “可我怎么觉得冷飕飕的, 就像……就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   “是你穿的太少了。”刚才便摸着她小手冰凉。   “我把外袍脱给你。”   “别别别,您这成何体统。”她赶紧阻止,“我不冷,不冷!”   身后一阵幽幽女声传来,夹杂着叹息,沐桃月吓得魂都飞了,抱着肩膀直发抖,话都说不清楚。   “鬼……鬼吗?”   “莫怕莫怕。”小王爷把她抱进怀里暖着,“不是鬼,是有人在唱曲。”   两人竖着耳朵仔细听,果然是女子唱戏的声音。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 声音如泣如诉,余韵悠长,“夫君哪夫君,我唱的可好?”   “是这个院子里传来的。”子书俊看向沐桃月身后的院墙,周围太黑看不真切,墙上有道小门,应是院子的后门。   “是小夫妻在唱戏取乐吧。”   子书俊若有所思,刚刚花音娘子确是往这个方向走,偏偏这里又有女子唱戏,而且院子还有后门……总觉得这院子与花音娘子之间有些关联。   “我们绕过去看看?”   他低头问怀里的人,正巧对上她抬起头的目光,小巷幽暗,气氛暧昧,两人离得很近,近到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寺正大人。”见他盯着自己发愣,昏暗中他俊朗的眉眼格外好看,沐桃月红了脸,掐了自己一把止住了想亲上去的欲望,“您说绕过去看看。”   小王爷回了神,压住自己想要亲上去的冲动,松开抱着她的手臂:“去看一眼,到底是哪户人家。”   夹道的尽头是东门大街,彤儿父女俩开的包子店就在旁边,这会儿已经打烊了,子书俊估算了一下距离,带着沐桃月拐进了包子铺后面的巷子。   “就是这家。”他一步一步认真丈量计算着,走到一户人家前停了下来,笃定的说。   这是个很普通的小院子,院子里黑着灯,门口摆了不少空酒坛,还能闻到淡淡的酒香。   沐桃月闻了闻,一脸陶醉:“这应该就是白天彤儿爹爹说的那家酒坊了,好奇特的酒香。”   “唔,可惜打烊了。”子书俊看着她笑,“说要给你买一壶,明早来买?”   .   两个人离开东门大街,去开封府找李乐康跟宋晓星,子书俊说他们抓到人之后一定会送到开封府去。   “小星星跟乐康哥真的能抓住那个人吗?”沐桃月有些担心,“那人看起来很有把子力气,乐康哥能行吗?”   “乐康师承名家,剑术高超,身形极快,人称飞雪残影,一把寒英剑江湖上鲜有对手,不会有事的。”   她放心不少:“原来乐康哥那么厉害啊~飞雪残影,听起来真威风!寺正大人在江湖上有名号吗?”   小王爷有点泄气:“没有。”   “寺正大人有师父吗?”   “有啊,你认得的。”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是当今武林第一的高手,上玄宫宫主司空云天。”   沐桃月眼睛都亮了:“是司空宫主呀!”   “你这么高兴作甚?”小王爷不开心了,这女子一听司空的名字怎么这么兴奋?   “没什么,就觉得司空宫主居然是您的师父,觉得他好厉害。”   “哼。”   “您哼什么?”   “没什么。”他闷闷不乐的想,往后练功要更勤勉些,是不是也该去江湖上闯闯名号,这样傻桃桃就不会觉得旁的男子厉害了。   李乐康跟宋晓星果然在开封府,两个人追出去不远就抓到了人,直接送了过来,开封府新来的小捕头叫做罗子羡,大眼睛高鼻梁,带些异域长相,是个活泼外向的年轻人。   见两个人抓到了白天泼猪血的贼人,罗子羡很敬业的表示现在就审问,并礼貌的邀请二位旁听,正巧宋晓星也好奇到底怎么回事,干脆央着李乐康留下来一起听。   男子对自己做的事供认不讳。   他是集市上的屠户,本家姓郑,家中行三,所以大家都喊他郑三。   平日里白天杀猪卖肉,到了晚上他便去听戏,听着听着就迷上了花音娘子余袅袅,最喜欢的便是她扮的虞姬,此后日日捧场次次送花,沉迷其中一发不可收拾,加上他还未曾娶妻,俨然是把余袅袅当成了自己命中注定的娘子。   前几日他卖肉时听人议论,说月白书院的方夫子嘲讽余袅袅的虞姬不好,一时气不过,夜里提了两桶猪血把他的书院泼的乱七八糟,方夫子的忍气吞声让他觉得自己做对了,自己就是余袅袅的守护神。   昨日看戏时,又遇见贾大嫂来瓦子闹事,眼见着污秽之物泼了余袅袅一身,他怒不可遏,当晚便拎着猪血把贾家的针线铺子泼了个透。   “今晚郑三尾随余袅袅,想要表明心迹,被拒之后恼羞成怒,霸王硬上弓,你猜如何?”   开封府旁边的小酒馆,旁听完整个审讯过程的李乐康和宋晓星,还有出来透透气的罗子羡,一起神神秘秘的问。   子书俊低头剥蚕豆,声音平淡:“发现余袅袅是个男儿身。”   “欸?你们如何知道的?”宋晓星丢一颗蚕豆砸向沐桃月,“偷看人家?”   “余袅袅晕过去了,我想把他扶正躺平,衣服自己滑下来的!”沐桃月也砸她,“谁要偷看啊,那个小鸡仔一样的胸,还不如寺正大人的好看。”   她一语惊四座,李乐康不喝酒了,宋晓星也不吃菜了,连一直不太说话的罗子羡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六只眼睛炯炯有神盯着她,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你见过?”   “呃……”自觉失言的小女子满脸通红,怯怯的想往桌子下面溜。   子书小王爷一手把快溜下去的沐桃月提起来,另一只手把盘子里的蚕豆拍成了豆渣:“聊正事。”   “聊正事聊正事。”李乐康拿来调羹舀一勺豆渣放进嘴里,“锦鹤这一掌不错,均匀酥脆,适合喜欢吃蚕豆又牙口不好的老人,回头多拍些,我给我们家老太爷送去。”   子书俊懒得接他茬,直接问道:“有没有打听到康玉轩的去向?”   “那个郑三受了打击,心灰意冷,竹筒倒豆子一样问什么说什么,可他没见过康玉轩。”   沐桃月想起来:“刚刚寺正大人如何说康玉轩不是离家出走呢?”   “康玉轩是个典型的纨绔子,花钱大手大脚惯了,又没有谋生技能,若要离家出走,盘缠是少不了的,但据康尚书讲,他离家那天跟往常一样,并没有带多余的钱财。”   子书俊一点点给她分析,“而且他也不是明日就成亲,即便不满,也该筹划准备,没必要急匆匆一走了之。”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李乐康补充,“昨日咱们吃漫泼饭时听隔壁桌的人说,康玉轩跟余袅袅吵了一架,在那之后便不见了,会不会……?”   罗子羡在一旁听得认真,忍不住接过话补充说:“康玉轩发现了余袅袅的秘密,然后被杀了?” 第45章 相思酒(九) 第三日。   今天的……   第三日。   今天的早饭依然是在彤儿的包子铺吃的, 沐桃月提了两个酒壶,跟彤儿打听巷子里酒坊老板娘的事。   “彤儿,那个酒坊的老板娘爱唱戏啊?”   “你说秋娘子唱戏?”彤儿恍然大悟, “我说这几夜总是隐约听到歌声, 原来是秋娘子唱的啊。怪不得她身段那么好,原来如此。”   “那她夫君你见过吗?”   “夫君?”彤儿歪着脑袋想了半天, “未曾见过。”   她压低声音凑过来,神神秘秘的说道:“听街坊们传言, 说秋娘子是从哪个富贵人家偷跑出来的小妾,搬来此处时带了一个又沉又大的箱子, 里面全是金银财宝。”   沐桃月表示很羡慕:“满满一大箱吗?”   “我和爹爹搬来的晚,这都是听旁人说的,据说是很满很满的一大箱呢!”   彤儿说完就去忙了, 子书俊看看低头啃包子的沐桃月,怎么看怎么觉得傻的可爱。   “所谓财不外露, 一大箱金银财宝如何能让这么多外人看到?只是猜测罢了。”   “也对。”沐桃月吃完最后一个包子, 擦擦嘴深以为然,“我若有一大箱金银财宝,肯定天天躺着数钱,谁还要辛苦开酒坊啊!”   “……你倒是诚实。”他笑着站起来, 提起酒壶, “走吧,答应你的两壶酒,现在就去。”   .   巷子里依然飘着若有似无的酒香, 就像女子勾人的小手,轻轻柔柔,若即若离, 你有心去闻,它便离远了些,若是浑不在意,它便又折回来在你鼻下逗弄,直勾的人心驰神往,一路往酒坊的方向去。   酒坊门口比起昨日人少了许多,还有几个人抱着酒坛出来,一脸的失望神色,想来是昨日那一坛酒已经卖光了。   沐桃月抱着一丝希望来到酒坊门口,一位穿青色衣裙的女子倚门而立,轻纱遮脸,身姿妙曼,一双秋水似的眼睛望着天空出神,想必就是彤儿说的酒坊老板娘秋娘子。   “秋娘子。”她朝女子行了一礼,“请问还有酒卖吗?”   女子回过神,看看她又看看一旁的子书俊,理了理衣裙:“要多少?”   声音婉转若黄莺出谷,与昨晚唱戏的女声无二。   “两壶。”沐桃月拿出两个酒壶,想了想收起一个,“一壶也行。”   女子笑起来,一双杏眼微弯,勾魂摄魄的好看:“只剩半壶了。”   “半壶也行,闻了两天的酒香,总想着能亲口尝上一尝!”   “进来吧!”门帘一挑,婀娜摇曳的身影自顾自的进去了,沐桃月乐滋滋的拉着子书俊紧随其后,二人都不是贪杯之人,能喝上一口品品味道,已是满足。   “我这酒坊只是卖酒,桌椅是供客人休憩的,也没什么下酒菜。”秋娘子提起酒坛空出了最后的半壶酒,又拿来两个酒盅,“请多担待。”   “无妨,此番只是品酒。”子书俊略一点头,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的脸。   秋娘子回望他,眼波荡漾:“红尘纷扰情百种,唯有相思可入酒……这半壶相思酒,还请二位慢慢品尝。”   她意味深长的扫过两个人,放下酒盅往里间去了。   一直到完全看不到,子书俊才把目光收回来,就看见对面的沐桃月满脸的不高兴。   “桃桃怎么了?”   “没怎么。”她提起酒壶把酒盅斟满,话语间不自觉的带出些埋怨的意味,“秋娘子真好看,虽说只露了半张脸,却是双眉如黛,双瞳剪水,身姿绰约,摇曳生姿,连本是来陪我喝酒的寺正大人都看的入了神。”   “不知所谓。”小王爷严肃的敲敲她脑门,“我只是看她面熟。”   他看着小女子微微撅起的嘴,心中暗喜,她一定是醋了。   沐桃月木着脸哼唧了几声,说不上什么心情,有些吃醋,却又觉得自己没立场吃醋。   她垂头丧气的端起酒盅,想要尝尝这坊间美酒,酒香四溢,沁人心脾,与之前巷子里弥漫的丝丝缕缕香气不同,此时酒的香味浓烈醇厚,直冲鼻腔,沐桃月楞了一下,细闻之后瞬间变了脸色。   “寺正大人!”她按下子书俊正要喝酒的手,脸色发白,“我突然想起该去月白书院找一趟方夫子,事不宜迟,咱们快去吧!”   子书俊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见她面色焦急,又死死按住自己的手,知道大约是酒有问题,于是应了一声起身,放下酒钱拿起酒壶离开。   出门时有人与他们擦肩而过,戴着帷帽看不见面容,只看身形是个瘦弱女子,女子行色匆匆,径直进到了酒坊里:“秋娘子在吗?”   两个人身形都是一顿,这声音柔媚撩人,是花音娘子余袅袅。   “她来买酒?”沐桃月轻声问。   子书俊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拉着她闪到了墙角的窗户旁,又怕引起路人注意,干脆把她按在墙上,远远看过来,就像是大白天情难自禁的一对小鸳鸯。   “寺正大人?”她一下忘了刚才酒的事情,红着脸抓住他胳膊,这个姿势和他身上的冷梅香气让她直发软。   小王爷倒是一脸严肃,示意她不要出声,侧着耳朵听窗户里的对话。   “来取酒?”这是秋娘子的声音。   随后余袅袅的声音响起:“是,您说是今日,我便今日来了。”   “这一坛刚刚酿好,余下的……还需等些时日。”   “多谢,多久我都等得!”   酒坊门帘再次挑起,余袅袅抱着一坛酒走了出来,她好像很高兴,连步伐都轻快了许多,很快便走出巷子融入到大街上的人群中。   “不是说没有酒了?余袅袅抱的是什么酒?”子书俊放开手,也往街上走去,他要去趟大理寺,那个秋娘子很面熟,好似在哪个卷宗里看到过。   “桃桃刚刚面色惊恐,可是酒坊有问题?酒中有毒?”   沐桃月摇摇头:“酒中无毒,只是……”她打开酒壶,里面还剩下一些酒,“这相思酒异香扑鼻,却隐隐带着血腥之气,似是,似是……”   她犹豫不决的又闻了闻,干脆蘸了一点放进嘴里尝了尝,随即又干呕起来:“没错,是人血!” 第46章 相思酒(十) 大理寺卿的书房,被从库……   大理寺卿的书房, 被从库房里调来的案卷堆得满满的,尚辰在门口抱着手臂看里面忙活个不停的几个人,一脸无奈:“我要去宫里一趟, 你们找到之后把书房收拾干净。”   “寺卿大人放心!”沐桃月第一个表态, “我们一定收拾的干干净净!”   宋晓星也从一堆案卷里抬起头:“对,都会收拾好的!”   尚辰点点头, 对一旁等候的大理寺少卿苏永臣说:“走吧,拿好卷宗, 安福村一事就看官家如何定夺了。”   “安福村什么事啊?”见尚辰走了,宋晓星立刻活跃起来, “忆安哥哥知道吗?”   李乐康神神秘秘的吓唬她:“闹鬼了……”   “啊?闹鬼不是归太史局管吗?”   “开玩笑,太史局的司马局正哪里像是会捉鬼的?”   “不要妄议朝廷官员。”子书俊敲敲桌子打断了两个人天马行空的对话,“当心被寺卿骂。”   “对对对, 不能妄议。”李乐康做了个收声的手势,继续低头翻案卷, “锦鹤, 你确定你要找的人就在这一堆里面吗?”   “我看过的东西,不会记错。”   沐桃月狗腿的点头:“寺正大人记性天下第一,说在这里就一定在这里。”   “找到啦!是这个吗?”宋晓星举着一幅画问。   大家围过去看,画上的女子月貌花容, 尤其一双眼睛格外动人。   “入我相思门, 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秋影娘子清赏。”沐桃月认出了画中人,“这是秋娘子?”   子书俊拿起随画一起的案卷:“今日看她便觉得面熟, 果然没错。”   这是两年前的一起失踪案,水郡县丝绸商人季年红的小儿子季山,与当地的戏曲名旦秋影娘子一起私奔了, 季家却是始终不信,坚称是秋影拐走了季山,报了失踪,又托官府发送画像到各处,希望能找回自己儿子,小王爷来到大理寺半年,有时间就泡在库房里,每一份卷宗都细细看过,这个自然也看过,所以刚刚在酒坊才会一直盯着秋娘子看。   “季山因了秋影娘子失踪,如今康玉轩又因了余袅袅失踪,而秋影与余袅袅之间仿佛又有交易。”他看看跃跃欲试的三个小伙伴,“如何?查是不查?”   “自然要查!”李乐康抛抛手里的大理寺腰牌,抓起画像和案卷,“走走走,去酒坊!”   ——————————-   临近晌午,秋娘子的酒坊半掩着门,巷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只是如今闻起来,香气中带着一丝血腥,让人心生恐惧。   李乐康让三人退后,自己上前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秋娘子带着面纱的脸。   她先是疑惑的看了看李乐康,目光转到子书俊和沐桃月身上时多了几分了然:“酒已经卖光了,几位下月请早吧。”   “此番不买酒,寻人。”   “听闻礼部尚书之子康玉轩失踪,康尚书到处托人去找,几位想必也是为此而来吧?”秋娘子看看李乐康的大理寺腰牌,抬手按了按发髻上的簪子,“我不认得他。”   “我们不找康玉轩。”   “不管找谁,酒坊里只我一人。”   李乐康把手里的画像抖开:“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此番来是想问问,这相思之人是否已入了相思酒?”   秋娘子盯着画像,神色变了几变,幽幽叹息:“到底还是留不住他……”   见她神情,子书俊沉声问道:“季山何在?”   “季郎总说,情深不由己,相思绊人心。”秋娘子倚着门,摇头苦笑,“我拿他的心肝入了酒,却是尝不出半分的相思味道。”   几个人惊讶的对视,沐桃月果然说没错,相思酒里有人血的味道。   “他负了我,我杀了他,心肝入酒,尸体在卧房。”   秋娘子说完之后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季郎生前不是我的,死后也要离开我。”   她自幼孤苦,被卖入戏班,六岁学戏,十二岁登台。   骄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鸿波。云随碧玉歌声转,雪绕红琼舞袖回。十六岁的秋影娘子,已是名噪一时的戏曲名旦。   围着她的男子数不胜数,其中有个斯斯文文的少年郎,略带腼腆的一笑,让她一眼万年,那个少年郎就是季山。   她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虽出身卑贱,却总想着能长相厮守,一直到季山说家中为他定了亲。   “我虽是戏子,对季郎却是十二分的真心。”   “我只爱季郎,想与你正大光明在一起。”   “便是做个妾也好,只求季郎不要不理我。”   她的狂热让季山觉得害怕,家中管教甚严,无论如何都不会准他娶一个戏子的。   “你开什么玩笑,我怎能娶一个戏子?”   “只是逢场作戏罢了,你怎的还能当了真?”   “莫要再纠缠我!”   绝情的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扎进她的心,终于在一个雨夜,她约了季山出来见最后一面,急于摆脱她的季山不疑有诈,准时来到他们经常幽会的凉亭,被早早等在那里的她用麻绳勒死装进箱子,又雇来马车离开了水郡县。   “你看季郎的尸体保存的多好,跟生前并无两样,翩翩少年,一如初见。”秋娘子目光缠缠绕绕,看着箱子里面容安详的季山。   大理寺很快来了人,带走了秋娘子还有季山的尸体,还在地窖里找到被泡在药液里,挖掉了心肝的康玉轩。   那日康玉轩得知定亲的消息之后心中苦闷,跑去找余袅袅喝酒,二人酒至酣处情渐浓,不知不觉就滚在了一起,被康玉轩发现了余袅袅的男儿身。   余袅袅自幼唱旦角,加上他身量小,性子软,久而久之便把自己当成了女子,他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康玉轩却是受不了,当下佛袖而去。   被抛弃的余袅袅日日去酒坊买醉,跟秋娘子聊自己的伤心事,二人同是戏曲名旦,又都被男人所负,一见如故掏心掏肺。   秋娘子见余袅袅伤心彻骨,便给他看了季山的尸体,告诉了如何泡酒与炮制尸体。   生未同衾死同穴,两个自幼便入戏颇深的人一拍即合,当下约了康玉轩出来,用同样的方法酿了一坛属于余袅袅的相思酒。   于是差人又去了余袅袅的家,去的时候他正在喝酒,酒坛里还泡着康玉轩的心肝。   …………   ……   “多亏桃桃,我才没有喝下那杯酒。”从地窖里出来,子书俊心有余悸,今早要不是沐桃月拦住,他怕是已经喝下那半壶用心肝泡的相思酒了。   李乐康一脸愁容:“相思酒卖出去不少,尚寺卿肯定要我们收回,这个告示要如何张贴?”   “不知。”   “你想想呢!”   “便说秋娘子的酒曲来路不正,恐致病,再找几个大夫在大理寺门口坐诊三天,交酒者免费看病。”   “行,就这么办!锦鹤果然聪明!”李乐康高兴的朝他后背拍了一巴掌。   “过奖。”子书俊瞪了他一眼,拍的可真疼,“康玉轩找到了,我的七成酬金呢?”   “啊?这这这,康尚书老年丧子,你让我如何开口?”   “那是你的事,我只问你要我那七成。”   “行行行,给你给你。”李乐康委屈的自怀里掏出一张银票给他,“想好给桃桃买什么没?”   “想好了,现在就去买。”小王爷神色温柔的看了眼地窖,“她还在里面验尸,若是问起,你可要帮我瞒住。”   .   地窖里,沐桃月与卫墨风正专心致志的检查康玉轩的尸体。   “小月记下来,脖颈勒痕相交于后颈,是被人从背后勒死的。”卫墨风将尸体从药液里搬出来,“前胸腹部均有伤口,为利刃切割所致,心缺失,肝缺失,凶手应通些医理,下刀位置很准确。”   “据余袅袅说,康玉轩已经死了半月,为何尸体还如刚死一样?季山的尸体也是如此。”   沐桃月疑惑不解:“既无尸绿,也无尸斑,也不腐烂。”   卫墨风望着那一缸碧绿的药水出神:“小月还记得河堤女尸吗?尸身如今仍在义庄,我前日去看过,依然栩栩如生。”   “与今日发现的两具尸体如出一辙,是否与这药液有关?”   沐桃月想了想,从包里摸出两个小瓶子,装了两瓶药水:“我带回去一些,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杂役把尸体抬走,她帮卫墨风摘了手套,又收拾好工具箱,在他身后跟了一会儿,鼓了鼓勇气喊他:“墨风哥哥。”   “小月何事?”   “嗯……那日在溪边,真是对不起了。”   卫墨风转过身,宽厚的笑笑:“是我说抱歉才对,口不择言,惹小月伤心。”   “墨风哥哥,你说的我都懂,寺正大人身份高贵,我无意攀附他,何况我是个寡妇,怎可能有妄想?我与他是主仆,一直都会是主仆。”   人人皆言她是灾星,克死父母,克死夫君,无论是真是假,她也断不会拿自己心爱的人去冒险。   “一年之后,我会回家的。”在此之前,她只想与寺正大人多亲近一些,再多一些。   大理寺给的月钱不少,一个仵作每月能有七吊钱,若是攒够一年,回家便可像师父那样开个小医馆,再由师父出面做主,让小月改嫁于他,到时夫妻举案齐眉,再生两个孩子……   卫墨风低头看着这个自己暗恋了八年的小师妹,伸手摸摸她的头:“小月乖,到时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远处的院墙下,宋晓星望着这边,对李乐康伸出两个手指头:“我赌两个铜板,那个卫仵作喜欢小桃桃。”   “这还用赌?一眼就能看出来。”李乐康说着警觉的朝门口看了看,“还好锦鹤不在,不然又该吃醋了。”   “那我们来赌小桃桃喜欢谁吧,五个铜板,我赌小王爷。”   “你想要我的钱就直说。”   李乐康从钱袋里数出五个铜板给她,“桃桃明日过生辰,咱们去凑热闹吗?”   “自然是要去的,难得小王爷掌勺,去吃好吃的!”宋晓星点头,“可是他没邀请我们啊。”   “邀请不邀请的有什么打紧,厚着脸皮去不就好了?”   “去之前,我们先去趟大理寺。”   “去做甚?”   “尚寺卿的书房还没收拾,你不怕挨骂吗?” 第47章 相思酒(尾声) 肥鸡一只,将两条鸡腿……   肥鸡一只, 将两条鸡腿切下来,剥皮,剔骨, 剁碎, 加入鸡蛋清,淀粉, 松子仁搅拌均匀,团成一个一个的小丸子。   再把鸡胸肉切成方块, 跟团好的丸子一起下锅炸成金黄色。   小院子厨房里,子书小王爷正在灶台前忙碌, 劲瘦的腰间围裙系的板板正正,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 俊朗挺拔的贵公子,落了满身的烟火气, 如画的眉眼间无尽柔情。   “寺正大人, 寺正大人!”沐桃月一阵小旋风似的冲进来,高兴的转了个圈,叽叽喳喳的说着,“小星星送我的衣服, 好看吗?”   子书俊抬头细看, 眼前的小女子穿了一件长及脚踝的月白色花软缎长裙,裙摆处有团花暗纹,袖口及领口位置绣了几朵半开未开的桃花, 乳白色丝绦束腰,垂一个桃花色小香袋。   她抓着裙摆,高兴的扭动着盈盈一握的细腰, 乐的合不拢嘴:“好看吗好看吗好看吗?”   “好看。”他点点头,又补充一句,“极好看。”   沐桃月显摆够了自己的新衣服,眼睛就盯上了刚出锅的鸡肉丸子:“这是什么,我尝尝。”   她说着就要抓一个放进嘴里,被一筷子敲在手背上。   “还没熟呢!”   “今日我生辰,寺正大人就不能温柔些?”她摸摸被敲红的手背,委委屈屈的嘀咕,“凶巴巴~~”   “生辰吃了不熟的东西也会肚子痛。”小王爷一本正经,把刚刚炸好的丸子和鸡胸肉倒入一个大碗里,取来半斤百花酒,加一大杯酱油和一勺鸡油调匀,倒入大碗,之后加入春笋、香菇和葱姜,将剩下的鸡骨和鸡皮盖在上面,放进蒸笼。   百花酒是新酿的,清淡甘醇,香菇与春笋又带着天然的鲜甜味道,不一会儿蒸笼冒出白气,酒香勾着肉香飘出来,盈满了整个厨房。   沐桃月捧着脸盯着蒸笼,这香味让她流口水:“几时才能熟呀?”   “好饭要等。”   “等饿了……”她又捧着脸转过来看他,“您好歹是个王爷,怎么还会做饭?”   子书俊被她气的叹气,什么叫好歹是个王爷?   “宋娘子送了你衣裙,乐康送了什么?”   “乐康哥送了我一套金针跟一对玉砭石!”沐桃月眼睛弯成了月牙,“玉砭石温润光滑,手感极好,有时间我给寺正大人刮痧吧?”   “好。”他计算了一下时间,将已经浸泡了一个时辰的虾米沥干水,又拿过一块豆腐切成薄片,挖一勺猪油放入锅中化开,将豆腐煎至两面金黄,加入一茶杯甜米酒,把虾米倒进去,大火烧开之后加入酱油,又加入一小勺糖,最后撒葱段翻炒起锅。   “再炒两个青菜就可以开饭了,桃桃先出去。”   “不,我要看寺正大人做饭。”   门口跑进来两个小团子,是尚云起和尚云舒:“桃桃姐姐!表叔!”   小王爷再一次不厌其烦的纠正:“喊桃桃姑姑。”   喊表婶更好。   “桃桃姐姐。”云舒抱住沐桃月的腿,“爹爹阿娘都来了,说要送你生辰贺礼”   “啊这……我不敢当啊。”她被吓到了,求救似的看向正忙活着炒菜的子书俊,“寺正大人?”   很多年以后,沐桃月依然清晰的记得那个场景,英俊的男子笑着走过来,明亮的笑容随着厨房里弥漫的白色蒸汽,暖暖的抚过她的脸。   他解下围裙陪她出去,声音低沉温柔:“没什么不敢的,往后的每年今日,都是桃桃最大。”   .   今日是三月廿六,诸事皆吉,百无禁忌,傻桃桃只知自己是三月生辰,到底几日却不知道,子书俊便做主替她选了今天。   本想着两个人过,结果临近傍晚的时候,不光宋晓星跟李乐康来了,尚寺卿一家也来了,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过了个生辰,这是沐桃月记事以来过得最好的生辰。   李靥还带头唱了一首生辰快乐歌,调子奇奇怪怪的,却是很好听。   吃过饭之后大家各自离开,沐桃月挽着袖子坐在院子当中,一边愉快的哼歌一边刷碗。   她今日收到了很多礼物,李乐康送了金针和玉砭石,宋晓星送了套漂亮衣裙,李靥送了她一整套的胭脂水粉,云起云舒送的是自己做的风车和竹笛,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尚寺卿,也送了一本《太医局医宗金鉴》。   寺正大人什么也没送,不过他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她每吃一口,都觉得幸福的要上天。   “小橘子。”她用水弹弹身边懒洋洋的小胖猫,“你说,我是不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子书俊把厨房归置好,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院子里一人一猫正在打架,小橘子挥舞着爪子气势汹汹,沐桃月很怂的且战且退,眼看就要撞到院里的桂花树。   他快走几步伸手扶住了要撞树的小女子:“这是作甚?”   “小橘子小心眼儿啊,我用水弹了它几下,它就要挠我。”   小橘子不满的喵喵叫,那洗碗的井水冰冰凉,把正在打瞌睡的它吓了一跳。   “大约是水太凉,小橘子生气了。”小王爷把她的手抓过来暖着,“你招惹它做什么?”   “我只是想问问,沐桃月是不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他不由的笑出声:“为何如此问?”   “因为寺正大人亲手为我操办生辰宴,我还收到了许多贺礼。”沐桃月的手被他握着,脸有些红,“每一个我都好喜欢。”   手腕忽然一凉,仿佛有什么东西套了上来。   “这是……?”沐桃月惊喜的瞪大眼睛,细细的手腕上是一个金镯子,敞口的形式,两端镶嵌了两块翡翠,一端是如意,另一端是一朵莲花。   子书俊抓着她的手,俊脸微红,好看的丹凤眼笑意盈盈:“生辰礼,祝桃桃如意连连。”   他昨日去了东京城最好的首饰铺,买好之后便一直随身带着,想要今日吃饭时给她,没想到来了那么多人,他不善言辞,实在不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该说些什么,索性等大家都走了再给。   “喜欢吗?”   “喜欢!喜欢极了!”沐桃月激动的眼睛锃亮,“好漂亮!”   “喜欢便好。”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看天,松开手轻推了她一把,“看起来要下雨,你先去东厢房把灯点上。”   “好,我先去给您暖床。”沐桃月转过身蹦蹦跳跳往东厢房去,突然又转过身,“寺正大人!”   “嗯?”   她笑的眉眼弯弯,如三月春光般明媚动人:“谢谢您!”   小王爷嘴角上扬,笑意深深:“傻话,快去点灯。”   ——————————————   不多时,淅淅沥沥的春雨果然下了起来。   西厢房的窗子不知怎么就坏了,微风裹着细雨从窗口卷进来,淋湿了半间屋。   “今日你睡这里,我去西厢房。”子书俊坐在床边对正在尽职尽责暖床的沐桃月开口道,“你的被褥也淋湿了,用我的吧。”   沐桃月赶紧拉住他:“不行不行,寺正大人身娇体贵,生病了可怎么好?”   “我是男子,理当让给你。”   “不一样的,您是王爷,不是普通人。”她觉得暖的差不多了,从被窝里爬出来,“我皮糙肉厚,还经常睡柴房,不会有问题的。”   这是实话,在婆家的时候,她经常睡在四面透风的柴房。   “那便更不能睡了。”子书俊不由分说的把她塞回被窝,“听话。”   “自己闩好门,我去对面了。”   沐桃月从被子探出头:“寺正大人!”   “嗯?”   “西厢房这会儿阴冷潮湿,您睡一晚看起来不妨事,却是寒气入侵,搞不好会埋下病根的。”   “无妨,我是练武之人,没那么弱。”   “也不行,还是不要去。”她揪着被角有些着急,“反正就一晚,不如一起睡吧!”   子书俊转过身看她,好看的丹凤眼因为过于惊讶而微微放大。   “不是……”沐桃月羞的用被子蒙住脸,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我没有轻薄寺正大人的意思!”   小王爷只愣了一瞬,下一瞬便麻利的脱鞋脱外衣,翻身上床隔着锦被抱住了她,没给她任何反悔的机会。   他把小女子羞红的脸从被子里扒拉出来:“只是睡觉,我也没有轻薄桃桃的意思。”   窗外细雨绵绵,打在屋顶沙沙作响。   沐桃月面红耳赤的缩在他怀里,一颗心砰砰乱跳,怎么也睡不着。   屋里屋外漆黑一片,子书俊作息严谨,熄灯之后说了几句话便睡了。   “寺正大人?”压低声音喊了几遍,回应她的是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她松了口气,自被窝里悄悄伸出手,在黑暗中轻轻抚上他的脸,用手指一遍遍轻轻描摹他的五官   挺拓凌厉的眉,中正挺直的鼻,精致的薄唇,还有形状绝佳的下颌骨……她的寺正大人,是这世间最俊美的男子。   她摸着,想着,忍不住亲了他一下,见他还是没醒,胆子便大起来,摸索着找到了他的唇,把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寺正大人,我好心悦你。”   根本没睡着的小王爷感觉自己毕生的忍耐力都用在了今夜,沐桃月抱着自己摸摸亲亲到后半夜才睡着,他睁开眼,动动已经僵直的身体,紧了紧怀里睡熟的小女子,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   “傻桃桃,我也心悦你。” 第48章 安福村(一) 四月初八浴佛节,一大早……   四月初八浴佛节, 一大早,沐桃月就穿上最好的衣服,跑到门口收腹挺胸, 站得笔直。   子书俊去街上买来早饭, 一路上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再招个丫鬟,他不舍得让桃桃干活, 自己堂堂一个小王爷,做饭也就算了, 居然还要亲自上街买饭,有时还要自己洗贴身衣物, 实在是不像话。   不如写封信回去,让娘亲派两个伺候的来。他想了想又摇头,娘亲肯定会派个通房丫头, 这事儿还是找表嫂。   他一路走着想着,过了桥转个弯, 就看见自家那位傻女子表情严肃的站在门口, 跟皇城司的禁军似的,笔挺笔挺,目不斜视,不知道又要做什么……   “桃桃在作甚?”   “寺正大人!”见他回来了, 沐桃月高兴的摆摆手, 随即又重新站好,“今日是浴佛节,我听郡君说, 会有小沙弥抬着佛像从门前过,让人亲手浴佛,我在等。”   原来是为了这个, 小王爷点点头:“会有佛像来的,不过要等到辰时末才来,先吃饭。”   早饭是菜饼跟胡辣汤,两条小鱼干是小橘子的。   “寺正大人会跟我一起浴佛吗?”沐桃月啃着菜饼,一脸期待,“您之前浴过吗?”   “唔,杭州每年也有浴佛节,不过今日不行,大理寺有事。”子书俊给她一张银票,“这是香油钱,浴佛水是要喝掉的,记得要两杯。”   她有些失望的接过银票,看清数额之后又惊讶的瞪大眼睛:“这么多?”   “瑞王府不能小气。”他笑着又拿出钱袋,“今日大相国寺浴佛斋会,热闹非凡,桃桃中午可以跟表嫂一起去看看,吃顿斋饭,买些喜欢的东西。”   “好……大理寺很忙吗?”   沐桃月想起前几日碰见眉远山的事情:“有次在街上碰见眉寺正,他说要去安福村,就是上次乐康哥说闹鬼的那个安福村吗?”   “嗯,安福村一连丢失了十几个孩童,案情重大,当地县衙层层上报至大理寺,眉寺正已经去查了。”   子书俊吃完站起来:“我去上衙了,桃桃去斋会的时候记得锁门,注意安全。”   “郡君说她今晚要做全素宴,让我去帮忙。”沐桃月赶紧站起来,帮他把宝剑佩在腰间,又重新整了整衣服,“寺正大人去吗?”   “好,我正好也有事要找表嫂帮忙。”   小王爷摸摸桃桃的头又摸摸小橘子的头:“在家不要打架,走啦!”   沐桃月跳脚:“谁会闲的跟猫打架啊?”   小橘子也跳:“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她不惹我我会打她)?”   .   送走子书俊,简单收拾收拾,把碗洗干净,沐桃月又颠颠的跑到门口虔诚的等。   果然快到巳时的时候,有乐声和诵经声由远及近,一支和尚和尼姑组成的队伍走了过来,队伍中间是一尊铜佛像,浸泡在一个巨大的铜盆里,上面搭着花棚,由十几个僧人稳稳的抬着,周围的僧尼有诵经的,有吹奏乐器的,队伍一路来到了小院门口停下,为首的僧人面带疑惑的看了看过于朴素的院门,又看看跃跃欲试的沐桃月,双手合十。   “敢问施主,此处可是瑞王府小王爷的……别院?”   沐桃月高兴的点头又摇头:“这是小王爷的家,全东京城就这一家,没有别院。”   “……”僧人再次端详了一遍这个小破院子,低眉垂目,“大道至简,三千繁华,终归朴素,施主好心境。”   “过奖过奖,惭愧惭愧。”她听懂了,又没完全听懂,知道反正是句夸人的好话   一旁的尼姑拿来一个木勺,示意她舀起铜盆里的水浇到佛像上。   沐桃月接过木勺,舀起一勺水,神情专注又虔诚,嘴里念念有词:“佛祖在上,信女沐桃月诚心发愿,祈求佛祖保佑,保佑寺正大人万事胜意,平平安安,百病不侵,百岁无忧。”   浴佛之后,她拿出银票交给了为首的僧人,僧人回赠她两个琉璃杯,从盆里舀了两杯水:“施主的浴佛水,愿施主身体康健,福泽绵长。”   她道谢之后接过琉璃杯,看众僧尼走了几步停在隔壁尚宅门口,李靥带着一双儿女等在那里,云舒云起由小雨跟春和抱起来,母子三人一起拿起木勺浴佛。   他们会许什么愿呢?沐桃月想,大约是阖家安康如意平安之类,她忍不住尝了一口浴佛水,甜甜的,里面加了很多糖。   刚刚她在心里默默向佛祖祈愿,愿把此生所有福气都给寺正大人,希望自己一年期满离开之后,这份福气能一直护佑着他,让他一生顺遂,福寿康乐。   “桃桃姐姐,桃桃姐姐!”队伍走远之后,云起云舒蹦蹦跳跳跑了过来,一人一边抱住了她的腿。   沐桃月吓得高举双手:“慢些慢些,不要把浴佛水撞洒了。”   “桃桃姐姐,你这浴佛水喝不喝?不喝我帮你喝了吧?”小胖墩尚云起馋兮兮的盯着她手里的琉璃杯,“是甜甜的哟!”   “不行哦,我要留到寺正大人回来一起喝。”   “哎呀,你们大人怎么都这样?”尚云起小胖手挠挠头,“阿娘也是,非要留着等爹爹回来一起喝。”   “因为郡君很爱寺卿大人呀。”沐桃月转身拖着两个小人往院里走。   “你也爱我表叔吗?”   “小孩子家家不许问这个。”她把浴佛水放到桌子上,蹲下身子捏了捏云起的小脸,“我有百花蜜,也是甜甜的,要不要喝?”   “喝!”   “云舒喝吗?”   “云舒也要喝!”尚云舒甜甜的回答,趴到沐桃月肩膀上小声问,“桃桃姐姐,我的挚友,你知道今天表叔叫司空伯伯去大理寺做什么吗?”   沐桃月摇摇头:“不知道呀,大约是什么公事吧?”   云舒摆摆小手:“不是的,我昨日听司空伯伯说什么,要去找爹爹说情。”   “说情?寺正大人犯错误了?”   “啊~~我知道我知道!”尚云起拍拍小肚皮,为自己知道一个别人不知道的消息而感到万分骄傲,“老爹派表叔去外地办案子,表叔想带桃桃姐姐一起去,老爹不乐意!”   ——————————   大理寺书房外,子书俊恭恭敬敬一揖到底:“多谢师父。”   “只有这时候才会喊我师父。”司空云天看着自己的徒弟,笑的倾国倾城。   “小锦鹤长大了,终于开窍有了喜欢的女子,为师很欣慰。”   “师父莫要笑我。”   “不笑你。”他扔过来一块大理寺的腰牌,“你表哥说了,女扮男装,一路上隐藏好身份,出了差池拿你是问。”   “是。”   “最近刀法可有精进?”   “每日练习不曾懈怠,只是尚未找到趁手的兵器。”   司空云天满意的点点头,笑眯眯的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小十岁的徒弟:“我教你的招数,刀剑皆可,但用刀威力更大些,我认得一位工匠,他的祖上是前朝有名的兵器铸造师,曾打造过一把环首刀,叫做鹤鸣,削铁如泥锋利无比,乃刀中上品,无论名字还是样式都很配你。”   “正好这几日得空,我去找他,把鹤鸣刀给你要过来。”   “多谢师父!”   “哎呀呀,不要总是那么客气。”他勾肩搭背的搂着子书俊,“悄悄告诉师父,你都喜欢人家什么?”   “……”子书俊无语,不想理他。   “从刚才就听你们在外面呱噪。”书房门打开,尚辰自里面探出半个身子,“锦鹤,你来。”   “是!”他应了一声,转身对要跟进来的司空云天关上了门,“师父慢走。” 第49章 安福村(二) 大理寺,书房。大理寺卿……   大理寺, 书房。   大理寺卿尚辰手持书信,面色凝重。   “安福村的事情有些棘手。”他开门见山:“已经到达的眉远山刚刚飞鸽传书,说失踪了十八人, 童男童女各九, 怀疑跟邪术有关,现下整个村子人心惶惶, 说什么的都有,他没什么经验, 局势不妙。”   子书俊眉头一皱:“邪术?”   “湖南北两路祭鬼之事横行,一路蔓延向北, 近日京西南路一带也时有发生,这次失踪怕是也与祭鬼有关,又牵扯到安福村有些村民身份特殊, 所以……”   “兄长是指前朝旧事?”   尚辰点点头:“我朝以宽仁治世,前朝除直系血亲外, 宗室与外戚并未赶尽杀绝, 而是安置于偏远村落,由专人看护,几十年一直未有波澜。”   “此事一出,关系重大, 若只是普通祭鬼邪术还好, 只怕有些人不安分,另有图谋。”   “小弟懂了,明日就动身。”   “好, 千万谨慎,别出差错。”   尚辰不无担心的拍拍自己表弟肩膀:“本不想派你去,外祖父当年征战沙场, 难免结些仇怨,可官家信任你,皇命不可违,你一会儿进宫一趟,官家有些事情要当面嘱咐。”   尚辰的外祖父便是子书俊的祖父,本朝开国功臣,镇国将军子书砚,后被封为瑞王,是五大异姓王之首。   子书老将军有一儿一女,女儿子书灵均嫁给了富甲天下的扬州尚家长子尚正则,儿子子书鸿永娶了当今皇帝的姐姐婉宁公主赵令仪。   瑞王封号世袭罔替,现在的瑞王是子书鸿永,子书俊是子书砚的长孙,是皇帝的亲外甥,也是下一任的瑞王。   子书俊应了一声:“那我现在回家换朝服。”   ”还有一事。“尚辰喊住了要离开的他,“听说你新要了两块瑞王府的令牌,其中之一还是芙蓉玉的,给沐娘子?”   “是。”子书俊脸一红,老老实实回答。   他之前把自己那块给了沐桃月,结果在春风度的时候被赵平摔坏了,这次干脆要了两块,芙蓉玉色如蔷薇,粉嫩可爱,桃桃一定喜欢。   尚寺卿见他那害羞模样,有心笑话又觉得发愁:“令牌已经制好,你回来时候去造办处领了吧。”   “但这件事舅母已经知道了,你可想好如何回答。”   “……好。”小王爷挠挠头欲言又止,想起自己的娘亲就一阵头疼。   他特别想问问表哥,当年是如何让姑母接受表嫂这个来历不明之人的,又怕表哥揍他,只好自顾自的叹气:“那我去宫里了。”   “去吧。”见他开门离开,尚寺卿勾勾嘴角,低头整理卷宗。   他知道自己表弟想问什么,可娘亲和娘亲不一样,自己娘亲再凶悍,毕竟武将世家,不在乎这些虚名,表弟的娘亲可就不同了,官家的亲姐,大名鼎鼎的婉宁公主,最是看中家世血脉。   子书俊想要娶沐桃月,难如登天。   ————————————   “彤儿,小橘子就拜托你了。”   第二日清晨,一身男装的沐桃月来到包子铺,不放心的又拉着彤儿嘱咐了一遍:“小橘子很乖的,你只需每次把剩下卖不完的包子给她吃两个就成,蟹黄最好,羊肉也行,它不吃素。”   彤儿嫌她啰嗦,伸手把她怀里的小橘子抱过来:“知道啦桃姐姐,你从昨日念叨到现在!放心放心,我会每天把它喂的饱饱的。”   “嗯,那就交给你了。”沐桃月不舍的摸摸小橘子,“跟着彤儿要乖哟。”   “放心吧,桃姐姐也要一路小心。”   “嗯,你看我男装好看不好看?”   彤儿乐呵呵的逗她:“嗯,唇红齿白模样俊俏,像个小太监。”   小橘子也跟着点头:“喵~~”   “我才不是太监~”沐桃月挥拳头抗议。   一旁的子书俊笑着按下她的手:“走吧,早些赶路。”   又回头对彤儿点点头:“麻烦于娘子了。”   “一路平安!”送走了两个人,彤儿抱着小橘子回包子铺,“小馋猫,早饭一个蟹黄包子够不够?”   .   这是沐桃月第一次坐这么豪华的马车,忍不住的东看看西摸摸:“寺正大人,这马车是您的吗?”   “从宫里借的。”子书俊平时都骑马,这次为了带她,特意从宫里借了一辆豪华马车,有软塌有小桌,还带个小泥炉,可以烹茶。   “哇,宫里的贵重玩意儿。”她瞬间放缓了动作,改成轻柔的抚摸,“我以前都坐那种大车,没顶子,也没那么软的垫子,叮呤咣啷晃一路,颠的屁股开花。”   她说完又想起寺正大人不喜欢别人说屁股,赶紧改口:“颠的臀开花。”   小王爷无奈的斜她一眼,还不如屁股好听呢。   “嘿嘿,我在努力改,这次是一时口快。”沐桃月殷勤的给他剥瓜子,这是彤儿炒的,之前春风度的瓜子都是她炒的,手艺一绝。   “昨日只顾了高兴,都忘了问问,安福村到底什么案子呀?眉寺正都应付不来,非要您也去。”   不说还好,一说昨晚,子书俊就想起她喝了些果酒,盯着司空云天傻笑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小花痴,让人看了就生气。   他气呼呼盯着她,这会儿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空间又不大,沐桃月扮了男装,未施粉黛,窗外的朝阳照着她的脸,皮肤干净剔透,就像清晨还带着露水的花骨朵一样粉嫩。   想咬一口。   “过来。”小王爷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坐这里。”   沐桃月听话的坐过去,还没坐稳,脸上就被咬了一口。   “干嘛?”她捂着脸瞪大眼睛,“你属狗……不是,您咬我干嘛?”   得逞的子书小王爷看着她被自己咬的泛红的面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刚刚你脸上有脏东西。”   然后趁着傻桃桃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掏出了玉牌:“给你的,这次别再摔坏了。”   “好漂亮啊!”沐桃月果然一下被吸引了注意力,“我从未见过粉色的玉牌!”   “这是芙蓉玉,你打个绦子系在腰上……给我也打一个。”   “好呀,我一定给您打个最漂亮的绦子!”   她很小心的把玉牌收起来,想了又想,从脖子上取下了自己的玉坠:“寺正大人,你送了我许多东西,我……我也送您一样东西。”   “这是?”他伸手接过,是一个小小的玉坠,桃子的形状,背面有一个“安”字。   沐桃月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这块玉我从小就戴着,是我娘给我的,后来娘去世了,爹爹总是想卖了它换酒喝,我不同意就偷偷藏了起来,后来爹爹也死了,然后……”   子书俊没说话,仔细看着手里的玉坠,桃子玉坠入手温润,玉料细腻,莹如凝脂,是块上好的灵脂玉,如果没看错的话,这块玉价值连城,绝非凡品。   见他一直盯着玉不说话,沐桃月拉拉他袖子,像是害怕他嫌弃似的低下头小声解释:“玉坠虽不值钱,却是我身上唯一一件真正属于我的东西,您不要嫌弃。”   “我收下了。”小王爷沉吟半晌,把玉坠紧握在手,“这玉随你数载,早已认主,你却将它给了我,可知何意?”   “我知道的!”她点点头,这玉跟了她许多年,贴身佩戴,如今给了他,便是把自己此生所有福气都给了他。   “知道便好。”他点点头,这玉是她贴身之物,如今给了自己,便如同定了终身,定不可负她。 第50章 安福村(三)   马车走了近两天,在……   马车走了近两天, 在第二日傍晚时分到达了安福村,眉远山早早等在村口,跟他一起的还有两位六十上下年纪的老人。   “小王爷!”见马车停稳, 眉远山急急迎上来。   沐桃月第一个跳下去, 转身去扶子书俊,来时的路上说好了, 她的身份是跟随伺候王爷的小宦官。   “寺正大人慢些。”她弓着腰,小太监的样子做了十成十。   眉远山觉得有趣, 眨眨眼睛看她:“沐……”   “这是沐公公。”子书俊抓着她的手,稳稳下了车, 对眉远山道,“情况如何?”   “倒是没有孩童再失踪了,只是闹鬼之说愈传愈烈, 甚嚣尘上,村长和长老们决定明日办一场祭祀, 安抚民心。”   眉远山简单说了几句, 对子书俊介绍两位老人:“这两位是安福村的村长和大长老。”   其中一位戴幞头穿长袍的老者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在下刘齐利,是安福村的村长,见过子书小王爷。”   另一位老者是大长老刘博润,头发花白, 宽袍大袖, 颇有前朝遗风,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子书俊,敷衍的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子书俊不以为意, 对二人有礼貌的点点头,提出要看看住的地方。   安福村坐落在山脚下,绿水环绕, 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几个人赶着马车,先去下榻的地方放行李。   “小村偏远,房屋简陋,有招呼不周的地方还请小王爷多包涵 。”村长领着几个人看房间,“车夫和随从的房间都在外院,这内院两间房,一间给了眉寺正,最大一间便是小王爷的房间。”   子书俊看了看,虽然简陋,倒也算干净整齐,转头对沐桃月吩咐道:“把行李拿进来。”   “是。”沐桃月应了一声高高兴兴的出去了,这里空气好风景好,说不定还能上山采采药。   村长见状说道:“小王爷舟车劳顿,我等就先不打扰了,今日好好休息,明日祭祀仪式,还请小王爷前去观礼。”   “好,明日一定准时到。”   见村长两个人走了,子书俊问眉远山:“进展如何?失踪的孩童可有下落?”   眉远山皱着眉直摇头:“我们一路追踪,查到了一个山洞,还未进去呢就被村长拦住了,那些丢孩子的家里也都跟认命似的,直喊着不要再查,问为什么也不说。”   “什么山洞?”   “听村里的老人讲,说这洞中有鬼,是禁地。”   “有鬼?”   “据说是前朝一位将军,与……咳,与我朝将士大战三天三夜,带着残兵躲入洞中,我朝将领杀红了眼,一把大火,里面数千将士无一生还。”眉远山讲得有些困难,“之后这山洞每到夜里便鬼哭阵阵,进洞的人有去无回,便是侥幸回来一两个,也是疯了傻了,久而久之,村里人便把那里设为禁地,并立下村规,凡踏入洞中之人,自生自灭,绝不施救。”   “哪位将领如此残忍?”   眉远山捂脸:“便是老王爷,您祖父镇国将军。”   子书俊摸摸鼻子,暗道一声祖父威武,又问:“……明日祭祀安排好了?”   “安排好啦!我想着祭祀之后民心安定些,咱们寻个机会上山,进山洞看看。”   “来之前官家特意召我进宫,说此事不宜大张旗鼓,安抚为主。”他低头沉思,“若有可能,还是尽量说服村民,以免引起逆反情绪。”   “也行,毕竟亲生骨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应该还有希望。”   “寺正大人~”两个人商量着,沐桃月拖着长长的尾音,抱着行李哭丧着脸推门进来,见眉远山也在,赶紧收起表情,“眉寺正万福。”   “你先去休息吧,明日祭祀之后再议。”子书俊让眉远山走了,转脸看她,“何事?”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用脚在地上画圈圈:“那个……随从房间是通铺,我~我能在您这里打地铺吗?”   小王爷点点头:“可。”   “太好了!”沐桃月松口气,从衣柜里拿出被子铺在地上,“天色已晚,今日颠簸了一路,早点休息,您等我弄好地铺就去沐浴,然后给您暖床啊!”   “不急。”   半个时辰后,洗的香喷喷的沐桃月缩在被窝里,半梦半醒的唠唠叨叨:“我得回地上去睡,寺正大人晚上起夜可要留神,别踩到我……”   “还不够暖,你再暖会儿。”子书俊哄着她不让走,很快就听见了她的小呼噜声,然后快速熄灯上床,把睡熟的小女子抱进怀里,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来都来了,怎可能让她睡地上。   ———————————   安福村第一日。   沐桃月从地铺上醒来,挠挠头坐着发呆。   她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跟寺正大人在一个被窝里,互相搂着睡得香甜,梦境真实,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寺正大人的体温跟那股淡淡的冷梅香。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一定是过于龌龊,才会做这种不知羞耻的春梦。   “桃桃在想什么?”见她醒了,子书俊打开了窗,窗外的阳光明媚,是个好天气。   “快些吃早饭,吃过之后去看村里的树神祭。”   祭祀仪式安排在村头,所有村民悉数到齐,男女老幼来来去去,不停穿梭忙碌着。   供桌上摆满了贡品,鸡鸭鱼肉,各色点心,槐树的树枝也挂了很多彩带,微风一吹飘飘摇摇,一派热闹景象。   子书俊今日穿了一件玄色长袍,腰束同色金丝祥云锦带,垂着沐桃月昨日刚刚打好绦子的玉牌。黑发束起,以镶玉鎏金冠固定,丰神俊朗,气度不凡。   见他来了,村长刘齐利赶紧迎上来:“子书小王爷安,我们已连夜搭起观礼台,还请小王爷去台上观看。”   “有劳了。”子书俊点点头,带着身后寸步不离的沐桃月,跟眉远山以及村长一行人一起登上了木头搭建的台子。   小王爷先行落座,一行人在台上坐下,沐桃月在他身后站定,这才有机会好好看看祭祀现场,只见村口长着一棵巨大的槐树,枝繁叶茂,肥绿葳蕤。   “这便是我们村的树神了。”一旁的村长低声介绍,“此树有千年历史,相传乃上古神树,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有村民来上香烧纸、祈福消灾,十分灵验。”   树神前面有一小型祭坛,上面插着两根高烛,摆着三牲福礼,祭坛之下,村民们身着盛装,分两列站立,甚是肃穆。   太阳渐渐升高,将近正午,吉时已到,大长老刘博润身穿祭服,高声朗诵了一段祭文之后,宣布祭祀开始。   宣毕,在村长带领下,众长老跟村民各家家主一一上前祭拜,之后一声锣鼓响起,祭舞的舞者们上场了。   一众舞者戴着夸张粗犷的面具,鲜艳的法衣上绣着特殊线条和宗教符箓等图案,手持木剑,喉中发出阵阵低吼,有一种狞厉神秘的美感。   须臾,一个身穿白色麻衣、戴圣神面具的男子从众舞者中走出,带领整个队列整齐地向前。伴着鼓点,他们的脚步刚劲有力地踏在土地上,气势磅礴,吼声震天。   这是沐桃月第一次看到这么震撼的舞蹈,高照的日光下,白衣圣神点燃高烛,高举双手,用听不懂的古语唱起一首神秘悠远的歌,所有的舞者举起木剑,一边踏步一边齐声唱和,低沉的歌声回荡,整齐的舞步震起地上的尘土,在阳光照耀下就像起了一层烟雾。   突然间,空气中隐隐约约飘来一股焦糊味,沐桃月鼻翼翕动,抬头向上看去,只见大槐树的中段位置冒出缕缕白烟,飘飘袅袅,带着烧焦的味道。   “着火啦!”她反应过来,指着大槐树喊道,“神树着火啦!” 第51章 安福村(四) 听见着火了,众人皆是大……   听见着火了, 众人皆是大惊,顺着沐桃月指的方向往上看,大槐树离地约一丈左右的位置冒出了浓烟, 伴着灼灼火光。   “神树着火了!”村长站起来颤颤巍巍指着大槐树, “快……快救火!”   火噼里啪啦越烧越烈,众人围在树下仰头看, 着火的位置太高,一时不知该怎么扑灭, 刚刚穿白色麻衣戴圣神面具领舞的男子站出来,自告奋勇的要爬上去看看。   台上也是乱成一团, 村长和眉远山喊着让人去搬梯子,子书俊也站起来,面色不虞的紧盯着火的位置若有所思, 有几个长老不停的嚷着:“神树发怒了,一定是神树发怒了!”   沐桃月觉得空气里除了烧焦的味道之外还有一股辛臭, 她仔细闻闻, 突然大惊失色的跳下观礼台,冲向树下围观的人群。   “都让开!那是磷火!”   她冲进人群驱赶:“让开让开,会灼伤人的!”说完又去拽正要爬树的那个戴着圣神面具的男子:“下来!太危险了!”   树上火光闪了几闪,砰地一声火花四溅, 沐桃月躲闪不及, 抱着头蹲在地上尖叫,戴面具的男子见状从树干猛地一跃,直接把她扑在身下, 两个人抱在一起滚了几滚,滚出了树下的范围。   “嘶……好疼。”面具后发出年轻的声音,男子坐起身, 伸手摸向后颈。   “别动!”沐桃月爬起来摁住他的手,“千万别动。”   她去看男子的后颈,有两处被烧到了,幸好伤处不大:“快去取清水来,要大量的清水!”   子书俊紧随其后,刚刚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从她冲下台子到爆炸都只是一瞬间,他满脸担心的把沐桃月拉到跟前仔细检查:“有没有伤到?”   沐桃月摇摇头:“没有,是这位兄弟救了我。”她低头看坐在地上的男子,“他被灼伤了,我得给他医治。”   “太监也会医术?”男子问道,伸手取下自己的面具。   面具后面是个十六七的清秀少年,头发简单束起,浓密的柳眉下,一双黑眼睛像化不开的墨,他抬起头,笑的肆意张扬:“王爷,这小太监行不行啊?给我找个靠谱的大夫来。”   小王爷没理他,帮沐桃月整了整帽子:“他伤的严重吗?”   “磷的数量不多,刚刚应该已经燃烧完了,落下来的大部分是普通的火星。”她表示问题不大,“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按照灼伤处理。”   “我能做些什么?”子书俊不放心,她刚才冲的实在太快了,不过也幸亏了她,树下的许多人才幸免于难。   这个小女子,平时傻乎乎的,这种时候总是反应很快。   远处眉远山一直冲这边张望,看样子是想喊子书俊过去,沐桃月见状略略后退半步,示意他看那边,:“眉寺正在找您,寺正大人先忙,不必担心我。”   “好。”   “那个……您不要靠近。”她不放心的叮嘱,“若有人上树查看,也要戴上打湿的面罩,白磷有毒,自鼻腔而入也会中毒。”   “好。”   她提起村民送来的水桶,对着少年鞠了一躬:“谢谢你救了我,请让我给你处理伤口吧。”   她的态度恭谨诚恳,少年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啧,真是麻烦,说吧,怎么处理?”   沐桃月环顾四周,指着一块空地说:“我们去那里吧,你低头弯腰,千万不要动。”   少年依言弯腰低头,一动不动,沐桃月把他领子拉开一些,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然后举起水桶,照着烧伤的位置兜头浇了下去。   “咳咳咳~!你干嘛?!”   “别动!”她又举起一桶水,“刚刚的火星里有磷,若不及时用大量清水冲洗,会一直灼烧,直到把你烧穿为止。”   “真的假的啊?”少年似是被吓到了,保持着姿势不再动,“那你多浇几桶,我可不想脖子上被穿个洞。”   “有我在,不会让你穿洞的!”沐桃月又是一桶水浇下去,连浇三桶之后,她拉着少年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掏出自己的帕子给他把水擦干,再次检查伤口。   她判断的没错,磷的数量不多,爆炸的时候便燃烧殆尽了,刚刚落下的只是普通的火星,所以少年脖子上的伤口也只是烧伤,敷几天药,结了痂就会好。   “只是普通烧伤,这几天会有些痒,千万不要碰。”   少年看着大槐树,问她:“你知不知道神树为何着火?”   “你看老槐树上起火的位置有个树洞,年深日久会积累一些鸟类和虫子的残骸,还有枯叶短枝,腐烂之后便会有磷生成,温度一高就会自己烧起来。”沐桃月指给他看,不过树洞很浅,四月的天气也没那么热,应该不足以生成磷火,她觉得是人为。   “不是神树发怒了?”   “你跳舞跳的那么好看,神树为什么发怒啊?”她咬着嘴唇,认真的给他处理伤口,“而且你还救了我,是个大好人。”   “小太监真会说话。”刘佑斜着眼睛看她,“男子汉就应该多些伤疤才够劲,不像你们细皮嫩肉的,要是烧个大疤,主子会嫌弃吧?”   沐桃月想了想,也不知道瑞王府什么规定,会不会有疤的丫鬟不能暖床呢?   想到这里,她激动的连连道谢:“少侠!你的大恩大德我永远铭记在心!”   刘佑大笑:“哈哈,你这小太监真有趣,记得我是你的恩人就行!”   “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给恩人医治!”   她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自己的行医包,拿出一小盒药膏跟一卷细布,她把药膏仔细涂在少年后颈的伤口上,然后用细布绕着他脖子缠了几圈。   “这药膏清清凉凉的,还挺舒服。”少年仰着脖子让她包扎,“我叫刘佑,今年十七。小太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沐桃月。”   “桃月?三月生的?”   “嗯,三月生人。”沐桃月在他脖子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恩人衣服都湿了,去换一件吧。”   “不打紧的。”刘佑站起来,越看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太监越觉得投缘,“趁他们都忙着,咱们去玩吧!”   “不好吧……”沐桃月回头看,子书俊被一群人围着,有村民搬来了梯子,大约是在探查神树起火的事情。   刘佑见她往那边看,不由分说拉起她:“走吧,你主子顾不上你。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他虽清瘦,力气却是不小,沐桃月被他拉的跌跌撞撞:“行行行,你松开我,我陪你去便是。”   这会儿所有的村民都聚集在村头,村子里很安静,刘佑拉着沐桃月七拐八拐的到了一个园子,园子很大,正中是座木屋,看形状像个浴房,两人推门进去,果然里面大大小小的池子好几个,蒸腾着热气,是温泉。   “哇,这么多温泉啊。”沐桃月站在门口看,又嘱咐道,“你的伤口不能泡温泉!”   “老头子才泡温泉呢!我都泡冷泉的。”刘佑指给她看,表情有些显摆,“那个小池子是冷水,我都在那里泡。”   沐桃月开心的走到一个温泉边蹲下试水温:“温泉很好啊,舒筋活血,睡前泡一泡,解乏助眠。”   “可每次睡前泡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很无聊的,小太监,你陪我泡会儿呗。”   身后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沐桃月疑惑的回头看,清瘦的少年逆着光,正一件一件的脱衣服。   她惊恐的看着刘佑自顾自脱了个精光,捂住眼睛大叫一声:“你干嘛呢!”   “泡澡啊,你看看自己那一身土。”刚才爆炸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地上滚了几滚,俱是一身的黄土。   “我我我,我不洗!你把衣服穿上!”   “啧啧啧,都是老爷们,害羞什么?太监也是爷们吧?”刘佑上手给她解衣服,“好心请你泡温泉,别跟个小娘们一样叫。”   “你走开,别碰我!”沐桃月闭着眼睛乱挠,心里无比后悔,以为扮成太监就高枕无忧了,没想到还有人喜欢邀请太监一起泡澡。   “住手!”门口传来一声断喝,接着是宝剑出鞘的声音,一个黑色身影急速向前,隔开了两人。   “寺正大人!”她惊喜的喊道。   子书俊看着被扯得衣衫凌乱的小女子,气不打一处来,一错眼的功夫她就不见了,怎么都找不到,若不是刚刚听见她的叫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想着,手腕一翻,剑尖抵住已经披上衣服的少年喉间:“找死!” 第52章 安福村(五) 子书小王爷宝剑出鞘,直……   子书小王爷宝剑出鞘, 直接抵住刘佑的咽喉:“找死!”   刘佑拢了拢衣服不说话,不羁的眼神盯着他,轻扯嘴角:“啧, 果然王室贵族, 轻易便可断人生死么?”   子书俊目露杀气,也不多言, 抬腕就要刺,身后的沐桃月见状拦腰抱住他:“寺正大人, 寺正大人息怒!”   随后赶到的村长刘齐利也赶紧跑过来,拉着刘佑后撤几步, 又对着子书俊一揖到底:“子书小王爷息怒!他一个乡野小儿,冲撞了您带来的贵人,求您念他年少无知饶他一回, 老朽代他给您赔罪!”   见子书俊没反应,刘齐利又转过身, 劈头盖脸打了刘佑几下:“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还不快向小王爷赔罪!”   刘佑挨了几巴掌,一脸不忿的梗着脖子还想说什么,眼神却瞥见了沐桃月,她这会儿吓坏了, 紧紧抱住子书俊的腰, 一遍遍的祈求:“寺正大人息怒,不要杀人啊。”   她说的很急,红艳艳的小嘴开开合合;她抱的很用力, 本就白皙的纤纤十指用力到指甲都失了血色;她很害怕,小脸发白,原本月牙一样的眼睛此刻睁的老大, 仰着脸恳求的看着怒火滔天的小王爷。   还有她瘦弱的肩膀,不盈一握的腰……刘佑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脸一红,低下了头:“抱歉!”   他认认真真做了个揖:“是我鲁莽了,抱歉!”   沐桃月松口气,暗叹村长这一顿打真管用,熊孩子马上认错了,她赶紧说情:“寺正大人,他知道错了!”   “是啊,这孩子刚才可能一时魔怔了,这会儿反应过来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村长也赶紧打圆场,“小王爷大人大量,饶他一回吧!”   子书小王爷抬左手振衣袖,宽大的袖子遮住了身后小女子的脸,他右手持剑点了点刘佑:“好自为之。”   说罢拉过箍在自己腰间的手,头也不回的出了园子。   见他走远,村长刘齐利松了口气,回头忍不住又打了几下:“小兔崽子,一天到晚惹事!那是你能招惹的人吗?”   刘佑招架着,嘴里念叨:“老家伙,你打两下得了,真打伤了我,当心他们找你麻烦!”   “兔崽子,还敢威胁我?”刘齐利扭他耳朵,“你后脖颈的伤要不要紧?”   “小伤而已,那个小……小太监已经给我弄好了,不会留疤的,放心。”   “这几天老实些,最好待家里别出来,看好疯子。”   “那是我爹。”   “再说一遍那不是你爹!”   “他供我吃喝,把我养大,怎的不是爹?”刘佑玩世不恭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温情,“我只认这一个爹,便是疯傻了,只要他活着一天,我就孝顺他一天。”   “至于那个从小就抛弃我的混蛋,呸,谁爱认谁认!”   “慎言!慎言!”刘齐利急的捂他的嘴,“此话跟我说说便罢了,当心被他们听到!”   刘佑掰开他的手,又恢复了那种不羁的笑:“放心,我又不傻,知道这村子里除了我爹,就是你这老家伙待我最好。”   “小兔崽子……算你聪明。”老村长长叹一口气,望着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树,声音有些焦急,“那些娃娃怎么样了?什么时候送回来?”   “大概明天吧,他们让我今晚去见病秧子。”   “希望娃娃们平平安安,咱们村平平安安,一村的老老少少都平平安安哪……”   ————————————   村口的大槐树火已经熄灭了,眉远山戴着打湿的面罩,要爬梯子上去看看。   “此乃神树,不可攀爬!”大长老刘润博带着几个人拦住他,“还请寺正大人遵守我们村的规矩,莫要亵渎了神灵。”   眉远山温文尔雅的解释:“大树起火实属蹊跷,我得上去查探一番,也好给村民一个交代。”   “那是祖先的怒火!”刘润博提高声音,压过了眉远山,“寺正大人莫要再查,以免再次触怒祖先!”   “大长老此话不妥,我等接到报案来寻失踪孩童,是秉公办案,是为百姓做事,眉某自认没有任何做错的地方,实不知您所谓的祖先是何人,怒火又因何而来?”   眉远山不卑不亢的一番话,让刘润博哑口无言,他有些恼怒的用拐杖杵着地:“那些孩童自己走进鬼洞,是自取灭亡!”   “若那真是吃人的鬼洞,就该填埋,以后不再害人!”   两人怒目而视,陪着刘润博的几个年轻村民跟大理寺的差人对峙着,僵持不下,刚从村子里出来的子书俊跟沐桃月见状赶紧走了过去。   “何事争执?”   眉远山气的不行:“大长老不让我们上树。”   “我们村有我们村的规矩,神树不可亵渎!”   小王爷眼睛一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的村规还大过王法不成?”   几个人正吵着,突然一个身影跑过来,几步就窜到树前爬上了梯子,刘润博脸色大变:“老疯子,你给我下来!”   爬上梯子的人发髻散乱,看不清模样,只看背影应该是个男子,背有些微驼,不时发出嘿嘿嘿的傻笑声。   他动作很利落,几下就爬到了刚刚着火的地方,把手伸进了树洞里。   “小心烫手!”沐桃月着急的喊。   她的话音刚落,树上的人就怪叫了一声,然后树洞里的东西都扯出来扔了下去:“好烫好烫!”   “你这个老疯子,下来!”刘润博这会儿也不说亵渎神树了,指着树上对几个年轻村民说,“上去两个人,把他弄下来!”   有两个年轻力壮的爬上了树,很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把疯子弄下来,可是树洞里的东西都被他抖了出来,散落一地。   这边眉远山叫人快些收集地上散落的东西,那边刘润博举起拐杖,一下一下打在疯子身上:“老疯子,老东西,我打死你!”   子书俊饶有兴致的看着,这疯子状似疯癫,嘻嘻哈哈的跳来跳去,却在无形中化掉了拐杖打在身上的力。   沐桃月看不懂,只觉得疯子被打的很惨,有心阻拦又不敢上前,小王爷从园子出来就再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她不敢在这种时候多嘴。   “住手!”远处传来着急的呼喊声,刘佑急急忙忙跑过来,一把推开刘润博,抱住了疯子:“爹!你受伤没有?”   他扶起疯子,仔仔细细的给他拍打着身上的土,清瘦的少年抿着嘴,漆黑的眸子里有压制不住的怒火。   拍打干净之后,他转身对着刘润博吼道:“他已疯傻,你又为何跟一个疯子过不去!”   “住口!”刘润博又举起拐杖,“我连你一起打!”   “来呀!我倒要看你敢不敢!”   “别吵了,别吵了……”村长刘齐利气喘吁吁的追过来,“都少说几句吧!小佑带着疯子回家去,找个大夫看看打坏了没有。”   刘佑不再说话,眼神落到了沐桃月身上,那眼神倔强又惊慌,就像一头无助的小兽。   沐桃月于心不忍,拉拉子书俊的衣袖:“寺正大人……”   “去吧。”他点点头,自己若是不允,妙手仁心的桃桃大夫怕是连饭也吃不下。   “谢谢寺正大人!”她应了一声就要跑,却重又被拉了回去,小王爷略略弯腰,在她耳边低声威胁:“看完立即回来,晚一刻,我便多收拾你一刻。”   沐桃月的眸子顷刻间水波潋滟,她嗔怪的看了看一脸严肃的男子,跟小蚊子似的娇哼一声知道了,红着脸低头走到刘佑面前:“走吧,我帮老伯检查一下。”   望着她一步三扭的背影,子书小王爷产生了一种这女子会故意拖延时间的错觉……   他有些无语的扶额:“眉寺正,东西都捡起来了吗?上去看看树洞里还有什么遗漏的没有。” 第53章 安福村(六)   刘佑家是个不大的院……   刘佑家是个不大的院落, 光秃秃的很简陋,却是干净整洁。   沐桃月坐在堂屋的桌子旁,慢吞吞的喝水。   “你爹爹没有大碍, 都是些皮外伤, 估摸着最多三天就好。”都是最轻的皮外伤,跟平时自己磕一下差不多。   刘佑松了口气, 也坐下来喝水:“谢谢了,还有就是……刚刚对不住, 吓到你了。”   沐桃月大大咧咧的摆手:“没关系,都过去了。”   犹豫了一下又问道:“你爹的病……”   “去年去了趟山里, 回来就这样了,村里人都说他去了鬼洞。”少年好看的柳眉皱起来,“你看还有的治吗?”   “老伯身强体壮, 血脉畅通,筋骨也好, 大约只是迷了心窍, 说不定哪会儿就自己好了。”她思量着回答,其实刘佑爹爹挨打的时候她便觉得不对,那明亮的眼神绝不是一个疯子该有的,刚刚把脉之后更印证了她的推断, 心窍通达, 灵台清明,根本就是装疯。   但一个人装疯一定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师父总教她, 医者便专注医病,不要去管太多的闲事。   “你号脉为什么要蒙一个白帕子?奇奇怪怪,你的独门秘诀吗?”听见自己老爹疯病可能会好, 刘佑的心情好了许多,伸出手来,“也给我号号呗!”   沐桃月取出白帕子盖在他手腕上,食指中指搭上去:“小郎君脉搏刚劲有力,活蹦乱跳,就是瘦了些。”   “切,我虽然瘦,全身都是筋骨肉!”他举举胳膊显摆自己的肌肉,“一下就能举起你这个小……小太监。”   他看出来了,这小桃月是个女子,只是扮成个太监而已,不过老爹从小就教他,做人留三分余地,看破不说破。   她是那个什么王爷带来的,看王爷刚才要吃人的样,两个人肯定有奸情,他想着,忍不住揶揄她:“刚刚那个王爷跟你说了什么?你的神情,啧啧啧,活像个思春的小寡妇。”   沐桃月惊讶的说不出话,真是神啦,这小孩是怎么看出自己是个思春的小寡妇的?   看她目瞪口呆的样儿,刘佑也惊讶的说不出话,自己哪句猜对了?思春还是小寡妇?   .   大理寺众人临时下榻的小院子里,差人把地上捡起的跟树洞里掏出来的东西聚集在一起,挨个检查。   “火势起的快灭的也快,应是这些湿树叶起了作用。”子书俊拿起一片被燎的蜷曲的树叶,发现树叶上沾了许多黑色的粉末,他用手捻了捻,细小均匀,“这是什么?”   旁边的大理寺司直晋鹏凑过来看了看:“回小王爷,好像是棉花烧完之后的灰。”   “棉花?”他想了想,目光转向眉远山,“这几日村子天气如何?”   “春雨连绵,昨日中午才刚刚放晴。”   “树洞的洞口大且浅,棉花又极易吸水,应该不会烧成这样才对。”子书俊询问的看看晋鹏,见他点头,又继续说,“应是有人故意放了干松的棉花在里面,桃桃说火里有白磷的味道,若是白磷加上棉花……”   眉远山点头:“都是极易燃烧的东西!”   “属下不懂。”晋鹏拱拱手说道,“明明是我们来村子帮忙找失踪孩童,他们不配合不说,还百般阻挠,刚刚那个老头话里话外说我们触怒了他们的祖先,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祖先规矩,孩子丢了都不让找的吗?”   “这村子委实奇怪,大长老明着阻挠,村长虽说表面配合,但能看得出来,他是在拖延时间。”眉远山也表示有同样的感受。   听着两个人的议论,子书俊眉头微皱,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眉寺正可会画星图?”   眉远山一怔,随即点点头:“自是会的,不知小王爷想要画哪个星宿?”   “玄武七宿第一宿。”   “东方玄武七宿,第一宿为斗宿,又被称为南斗,分别为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   眉远山拿起桌上的纸笔,一边说一边画,不多时便画好了:“《星经》有云:南斗六星,主天子寿命,也主宰相爵禄之位,小王爷怎的突然想起来要画星图?”   “我星象学的不精,需得确认一下。”子书俊看着星图,摸摸下巴,“北斗注死,南斗注生……有意思。”   “何意?”   “有些地方暂时还没想通。”子书俊往门口望望,“几时了?”   “已经未时了。”晋鹏饿了,“小王爷,咱吃饭吗?村长早就把饭菜送来了。”   “再等等。”子书俊往门口望了好几回,看个病需要那么久吗?还不回来……   见他这样,眉远山跟晋鹏交换了一下眼神。   晋鹏心领神会,跑到门口巴望了几眼,焦急的说:“哎呀,这沐公公怎的还不回来?”   子书俊:“……”   “晋司直,你说看诊需得多久啊?”眉远山拖着长腔问。   “这说不准,左不过半个时辰足够了。”晋鹏认真作答。   “这可过去不止半个时辰啦。”   “说不准就在那个小男娃家里吃饭了吧。”   小王爷听的心中烦恼更甚,丢下一句你们先吃,转身回了房间。   眉远山跟晋鹏两个人对视一眼,觉得自己玩笑是不是开过了,正互相推搡着谁去道歉的功夫,沐桃月蹦蹦跳跳回来了。   “寺正大人呢?”她看起来跃跃欲试,插个翅膀就能飞上天的那种。   两人一起往内院指。   沐桃月点点头,双手在两个人肩上一拍:“我去找他!”   她一阵风似的跑进了内院,眉远山喊了句小王爷没吃饭,也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   “走吧。”他拿胳膊肘捣捣晋鹏,“正主回来了,咱们吃饭去。”   内院正屋的门开着,清俊的男子端坐在书桌前低头看书,面容沉静,表情认真,阳光照着他的侧脸,好看的像一幅画。   “寺正大人。”沐桃月欣赏了好一会儿才迈步进屋,“我回来啦!”   小王爷抬头瞥她一眼又继续低头看书,淡淡的嗯了一声。   “寺正大人,我……我没晚吧?”她眨着大眼睛很期待。   “没。”   “诶?”沐桃月懵了,这跟她想好的剧本不一样。   “想来定是有些疑难杂症的牵绊住了。”子书俊垂着眼眸,又翻了一页书,“可以理解。”   “没……没有疑难杂症。”   “哦,那定是别的事情耽搁了。”   “也没有……没有别的事情。”   小王爷放下书,好看的丹凤眼看向面前有些窘迫的小女子,抬眼之间眸光冷峻,“那为何久去不归?桃桃是在挑衅我吗?”   “不……不是!”沐桃月被他吓得腿一软双膝跪地,“奴婢不敢!” 第54章 安福村(七) 子书小王爷站起来,几步……   子书小王爷站起来, 几步踱到门口关上门,重又回到书桌前拿起了书。   沐桃月低头跪着,后背汗涔涔的, 她此时才后知后觉的记起, 眼前这个男子不只是会破案,会做饭, 事事依着她的寺正大人,他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小王爷, 是杀她如同杀死蝼蚁般轻而易举的王室贵族。   便是寺卿大人和郡君,虽说是他的兄嫂, 时不时会说教一番,却也从未真的违背过他。   只有自己这个傻子,垂涎人家美色, 自顾自的不安分,忘了身份。   子书俊安静的坐着, 眼前的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刚才的事情让他有些恼,这小女子越来越过分,上一次不跟他商量便自己跑去春风度卖身也就罢了,这一次先是跟陌生男子去浴池, 又故意拖拖拉拉不回来, 一而再再而三挑战他的底线,以为他是个没脾气的。   就像不听话的鸟儿,一放飞便不知道归巢, 必须关进笼子,好好□□。   既然认定了她,余生悠长, 他可不想三天两头的就要出门去抓自己的娘子回家,他不是表兄,没那么大耐心。   两个人一个跪着,一个坐着,谁也不说话,大约过了一刻钟,还是小王爷先开了口。   “去吃饭吧。”他眼睛还在书上,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沐桃月不敢说不,也不敢动,膝盖跪的生疼,她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见她迟迟不动,子书俊不耐烦的冲这边瞥了一眼,这一瞥,便瞥见了她跟前那一小块被濡湿的方砖,是水渍。   哭了?他心疼的站起来想要过去抱她,却强按下情绪坐了回去,“哭甚?”   跪在地上的小女子只是摇头,一声不吭。   “说话。”   “没……没哭,是风沙太大迷了眼睛。”她用手背胡乱抹了几下,爬起来唯唯诺诺的行礼,“奴婢去吃饭了。”   她一瘸一拐的走出去,带上了门。   小王爷把目光从书上移开,盯着门口发呆:关门关窗的哪里来的风沙?笨蛋连撒谎都不会。   他又低头翻了一页书,最终还是烦躁的一扔,打开门出去找她。   那个缩在桌子一角抽抽搭搭边哭边吃饭的身影,看了就来气,明明是她有错在先,倒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小王爷脾气上来,呵退了所有人,一步一步缓缓走过去。   沐桃月大惊失色,扔了手里的筷子就要跑,被擒住手抵在墙上。   “跑?”,一张俊脸终是染上了怒气,乖乖认个错就罢了,居然还想跑?   他凤目含威,沐桃月被他的眼神吓得脸色发白:“不……不跑。”   子书俊低头,抬起她的下巴轻轻一吻:“桃桃,可知错?”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开口我便会给,不要用这些小伎俩。   沐桃月睫毛微颤:“知错了……”   我最大的错便是不知天高地厚爱上一个王爷。   春衫单薄,顺滑丝绸制成的男装下,是玲珑美好的身体,他一手拥她入怀,另一只手解开了她的扣子。   “桃桃乖一些。”乖一些,等我来对你好。   春意微凉,裸/露出的皮肤刚感受到寒意,便被火热的唇覆盖,她不敢挣扎,只咬着嘴唇,压制住情不自禁的呻/吟。   “我会乖乖的。”若是不乖,你会杀了我吗?   “以后再不许如此。”   怎样胡闹都随你,但不要拿男女之间的界限来试探我。   “再也不会了……”   我只是贫贱人家的寡妇,再不会痴心妄想。   见她认错了,小王爷亲亲她哭的泛红的眼皮,指尖缓缓下滑,解掉了她腰间的丝绦,衣袍滑落,他爱的女子脸颊绯红,眼神湿润,手臂间桃花灼灼,像一颗等待采摘的蜜桃般粉嫩诱人……   “我会娶你。”誓言般的承诺说完,他将她抱上了一旁空着的方桌,十指相扣,唇舌纠缠,他迫不及待想要她。   桌子坚硬冰冷的触感让沐桃月充满了抗拒,她微微扭动身体,难过的乞求:“求您,求您不要这样。”   她什么都可以给他,但不要在这里,她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随时可以吃入口的食物。   门口适时响起敲门声,伴随着眉远山试探的声音:“小王爷,外面闹哄哄的,有村民来报告说是什么温泉出事了,您……要去看看吗?”   .   上午沐桃月来过的园子此刻挤满了村民,见大理寺的官差来了,大家自动让开一条路,几个人进到木屋里,只见村长和长老们围成一圈,在焦急的争论着什么,除了角落那个小池子之外,上午还清澈见底的温泉全都变成了血一样的红色。   眼前情景过于诡异,连子书俊也不禁皱起眉头,望向几个争论不休的人。   “这是哪个混账干的!坏了村子的风水!”大长老刘润博气的山羊胡子一抖一抖的,拄着拐杖破口大骂。   另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捂着心口:“天罚呀,这是天罚呀!”   “还是快些将娃娃们找回来吧!这样下去,村子就要大乱啦!”另一位长老说道。   “不可,洞中有祖先神灵,不可进入!”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个没完,渐渐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马上进洞找孩子,另一派则坚持洞中有神灵,不能踏足。   村长刘齐利看见子书俊他们来了,连忙抬手制止了两方的争吵,冲着子书俊做了个揖:“惊动了子书小王爷,真是罪过。”   小王爷闻言眉毛一挑,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眉远山敲门时候说的是有村民来报告。   刘润博看见他,神情有些不自然,他推推刘齐利:“此处闷热,请王爷去外面吧。”   见他如此客套,子书俊点点头没说什么,看了一眼血红的池水,转身向外走,刚走两步就被人拽住了,他回头看,是一直没吭声的沐桃月。   方才眉远山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两人之间也没有再继续,她穿上衣服之后就一直不说话,也不抬头,许是自己生气的样子太可怕,吓到她了。   “寺正大人。”见他回头,她怕烫似的迅速撤回了手,低着头声音怯怯的,“是染料。”   “嗯?”   “池子里的,是染料。” 第55章 安福村(八) 听见沐桃月说是染料,子……   听见沐桃月说是染料, 子书俊走到一个温泉边,伸手掬起一捧血红的水,然后双手相对搓了几下, 果然白皙的手掌顷刻被染成了淡红色。   他思索了一下, 沉声说:“晋司直留下,眉寺正, 让其余闲杂人等都出去。”   眉远山应了一声,对着村长和长老们一伸手:“各位去外面吧, 大理寺要检查这里。”   刘润博拐杖一杵还想说什么,被刘齐利拦住了:“行啦, 大理寺的官爷要检查,你也不能拦着不是?咱们出去等,出去等!”   他连拉带拽的把刘润博带了出去, 其余的人也都离开,只剩下子书俊、沐桃月跟晋鹏。   屋子里水雾氤氲, 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道, 血红的池水翻腾,看起来有些可怕。   “寺正大人,这染料我认得,是红蓝花。”沐桃月恭恭敬敬站在一旁, “山中常有, 易采易得。”   见她离自己有些远,小王爷伸手去拉她,却被她躲开了, 他抿抿唇没说话,直起身子观察整个浴房。   这里共有七处温泉,其中六个被染红的池子是按照星图排列的, 依据的就是玄武七宿第一宿的斗宿,又称南斗六星,而最角落离得最远的那个小池子,则在紫微星的位置。   他目力好,远远的就发现小池子有些不对劲,他快步走过去,只见清澈的水里有丝丝缕缕的红色冒上来。   沐桃月不知从哪里拿来一个长长的笊篱递给晋鹏,晋鹏接过笊篱,朝着红色冒出来的位置捞了几下,捞上来一团黏糊糊的东西。   他拿下来,手立刻被染成了血红色:“这是什么?”   沐桃月从包里掏出一小块油布摊开用手捧着,示意晋鹏把东西放进去,然后凑到面前仔细闻了闻:“是海犀膏!”   “海犀膏?”   “就是牛胶,用牛皮熬制而成的,是一味滋阴润燥,养血补血的药。”沐桃月解释。   “牛皮收胶制成牛胶,质地坚硬有弹性,且黏性极强,可做胶丸,但是不耐水,浸泡可化,水温不同则浸泡时长不同。”   “大概要浸泡多久?”   她把手伸进几个温泉池里试了试水温:“依照这几池的温度,五个时辰便能泡开,冷水池要稍晚些,至多七个时辰也足够了。”   子书俊低头算了算:“巳时末我们还在这里,当时池水未有变化,如今已经申时,也就是说牛胶丸应是在昨晚丑时或寅时放入的。”   “是。”沐桃月再次仔细看看手里的牛胶,非常笃定,“不会早于子时。”   “桃桃会做牛胶丸吗?”他歪歪头看她,声音有些温柔,“大约多久能做好?”   沐桃月被他看得脸一红,低下头轻声回答:“若有现成牛胶,两个时辰可制好,再晾四个时辰以上。”   “时间够了。”子书俊转头吩咐晋鹏,“晋司直,你现在去临近的城镇买些牛胶,骑马去,务必天黑之前回。”   “是!”   三个人一起出了浴房,院子里一群人谁也没离开,见他们出来,一下围了过来。   大长老刘润博看起来很着急,拄着拐杖第一个发问:“如何?可有发现?”   “是有些发现。”   村民们也七嘴八舌的问道:   “是诅咒吗?”   “是不是天罚?”   “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诅咒,也非天罚。”看晋鹏骑上马走了,小王爷背着手,神情严肃,“大家稍安勿躁,明日正午,所有村民在村口槐树下集合,到时我会给大家一个说法。”   村民们还是不解的议论纷纷,子书俊退到一边,让眉远山去安抚村民,自己则带着沐桃月出了园子:“桃桃说染料是红蓝花,这山中可有?”   “这里的草木跟我们村子差不多,应该是有的。”她经常会上山采草药,对于植物的生长环境很熟悉,“这会儿正是红蓝花开花的时节,很容易找。”   “我们上山,去采些红蓝花。”   “不……不用劳烦您。”沐桃月摇摇头,小心翼翼的拒绝,“您公务繁忙,让车夫大哥陪我去就行。”   “我一定很快就回来!”   小王爷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叹口气点点头:“也好,山中不比城镇,天黑之前一定回来。”   “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到沐桃月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快速跑出了他的视线   这是在置气?小王爷眼睛眯起来,说不出什么滋味,从未有人敢跟他置气。   沐桃月一路跑,刚刚寺正大人言语温柔,满眼柔情,她差一点点又陷进去了,可今天的事情让她很清楚,他们属于两个世界。   她就像一只蜗牛,小小一只缩在壳子里,这么多年风吹雨打都安然无恙,全依赖背上又厚又重的壳。   而他就像一只高傲的鹤,见到小蜗牛一时兴起,便来诱惑她走出壳子……   真是猪油蒙了心,蜗牛走出壳子的下场就是被鹤吃掉啊!沐桃月边跑边想,幸亏自己发现及时,壳子虽然坚硬冰冷,却可以保命。   “喂!你怎么了?”墙角处有人说话,把她吓了一跳,是刘佑。   “你吓我一跳。”   “是你吓我一跳才是。”刘佑弯弯腰盯着她,“哭啦?被欺负啦?”   “不关你事!”   “啧啧啧,从我家离开的时候还兴高采烈一步三扭的,这才多久啊,跟个霜打的茄子一样!”他摇摇头,“是不是发现那个王爷外强中干,很失望?”   “小屁孩你懂什么?”   “反正比你懂!”他扔过来一个纸包,“给!”   沐桃月接住打开,惊讶的抬头:“红蓝花?”   “温泉里面是红蓝花做的染料,我也看出来了。”少年晃着脑袋有些得意,“你们王爷故弄玄虚的说什么明日中午揭秘,我便猜着他要你去采红蓝花,正好家里还剩点,别进山啦,细皮嫩肉的小心大虫吃了你!”   “你不也是细皮嫩肉……”她有些感动,“刚刚我心情不好,说话冲,你别介意。”   她认认真真的道谢:“谢谢你!”   “谁会跟你一个小太监置气啊!”刘佑被她弄得不好意思起来,“那啥,花不是白给的,明天若是有时间,再来给我爹瞧瞧呗,你扎了几针挺管用的,他中午吃了两大碗饭呢,也没闹腾!”   沐桃月一口答应:“行!我明日一早就去找你!”   .   拿到了红蓝花,沐桃月就开始动手做染料,因为不是染布用的,所以只是粗略的提取出颜色便可以,染料刚做好,晋鹏就把牛胶买了回来,于是沐桃月说了一句不吃晚饭了,匆匆一头扎进厨房,开始熬胶。   她找来一个小盆,把牛胶和一小碗水倒进盆里,然后在大锅中加水烧热,把小盆坐在大锅里,隔水加热搅拌。   子书俊下午一直在问询昨晚去过温泉的人,看看谁往温泉里投牛胶丸的嫌疑最大,问询了一圈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他左找右找不见沐桃月,晋鹏说她在厨房忙着,不吃晚饭了。   小王爷现在已经完全不生气了,盛了饭来厨房找自己的小桃桃,一进来就看见她站在灶台前轻咬下唇,大眼睛紧盯着锅里的小盆,时不时搅拌几下,是他喜欢的专注模样,襻膊勾勒出她的玲珑曲线,让他一下想起今天下午抱住她时那细腻滑嫩的触感。   他把饭轻轻放在桌上,情不自禁的从后面抱住了她。   沐桃月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他,低眉顺眼的请安:“寺正大人万福。”   “还在生气?”   她摇摇头,后背传来的温暖和冷梅香让她着迷:“没有。”   她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气我让你罚跪?”   “奴婢不敢。”   子书俊除了破案,其余事情上一律少言寡语,他实在想不出来下一句说什么,也就不再说话,只是从后面抱着她,两只手不老实的摸来摸去。   “寺正大人……”沐桃月被他摸得身子发软,手里的木勺都快抓不住了。   “嗯?”小王爷低下头,鼻尖在她颈边轻轻摩擦,温热的呼吸让她乱了心神。   “熬……熬好了,可以做牛胶丸了。”   “好,桃桃忙完先睡,我要跟眉寺正讨论些事情。”他在耳边低语,“记得吃饭。”   “好……”他温暖的怀抱自背后离开,沐桃月抚着心口给自己催眠,王爷的怀抱,一定抱过很多女子吧?   可纵使他抱过的女子跟村里最能干的张大哥每次捕回来的鱼那么多,她也喜欢的要命……   她气得用木勺使劲敲了几下小盆:“沐桃月!你真是这世间最没出息的小寡妇!” 第56章 安福村(九)   更鼓敲过了二更,大……   更鼓敲过了二更, 大理寺众人临时下榻的小院子还点着灯,门口有差人守卫。   屋子里,子书俊跟眉远山两个人都是眉头紧锁, 感觉事情有些严重。   “想必你已经看出来了吧?”子书俊点点桌上那张星图, “跟温泉的布局一模一样。”   “北斗死,南斗生, 掌年寿,执贵贱……”   眉远山小声沉吟:“小王爷的意思?”   “这一小池虽不起眼, 却是在紫微星东移之位。”子书俊指给他看,“我听桃桃说, 这个池子平日没人去,只有那个叫刘佑的少年去泡。”   “紫微星乃是帝星,紫微星东移则意味着当局会有变数, 这是……这是要?”眉远山压低声音,惊讶万分。   “我们人手太少, 所幸山下有我师父上玄宫的据点, 刚刚晋鹏下山的时候已经送去了书信,让他们速去东京城找表兄求助。”   眉远山站起来看了看窗外,又把门窗都关严了些:“眼下怎么办?”   “静观其变吧,明日先集合村民, 解释神树起火跟温泉变红的事情, 之后尽量说服他们跟我们进洞寻找失踪孩童。”   “您觉得这两起事件是一个人做的吗?”   子书俊摇摇头:“神树起火一事明显是针对孩童失踪所做的,意在恐吓村民,给我们调查增加阻力, 温泉之事则不同,那温泉应是这个村子的私密之所,若不是去寻桃桃, 我也不可能看到,可这么一闹,倒像是故意让要我们看到似的……”   “对了。”他突然想起来,“今日温泉变红之事,是哪个村民来说的?”   眉远山想了想:“叫什么不清楚,不过眼熟的很,经常跟在村长身边。”   “村长吗……”子书俊想起今日村长与大长老分成两派争论不休的场景,看来他们内部也不是一条心。   “待明日正午给村民们讲解完,先去你说的那个山洞附近看看吧。”   他站起身来,又嘱咐了几句便回了自己房间,沐桃月早早就睡了,在打好的地铺上缩成一团,就像郁闷时候的小橘子。   “桃桃?”子书俊轻轻唤了她几声,见没有反应,便将她打横抱起,抱上了床。   窗外有不知名的小虫在叫,沐桃月好看的眉毛皱着,睡得很不安稳。   子书小王爷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抚过她的眉心,做噩梦了吗?   他今日一直在后悔,为什么要发脾气,为什么不顺着她就好,她明明那么兴高采烈的回来,便是耍了些小伎俩,也是因为期待与他有更多的接触。   师父常说他无趣,现在想想,果真无趣极了。   怀里的小女子使劲拱了拱他,搂住了他的脖子,难过的喃喃低语:“阿娘……哥哥……”   哥哥?小王爷的手疑惑的一顿,下一瞬还是把她完全抱进了怀中,被子裹好,他努力回忆着当年奶娘哄自己睡觉时候的手势,轻轻拍打着还在梦里啜泣的桃桃,生涩的唱起一首小曲儿。   “小女伢儿,乖娃娃   睡着啦,睡着啦   醒来吃块糕……”   这是他家乡的童谣,记忆深处那个小小的子书俊,总是面无表情的听奶娘唱了一遍又一遍。   其实他内心是极喜欢的,只是不想说,奶娘总是笑他小小伢儿闷葫芦,若有一日遇见喜欢的女子,怕不是要把人家气跑。   “你不许生我的气。”他亲亲沐桃月渐渐舒展开的眉眼,“更不许跑……”   她安静下来,两手叠在一起放在脸侧,呼吸平稳的沉沉睡去,白嫩的指尖沾了些红色染料,如雪中红梅,动人心魄。   “阿娘……哥哥……”   “哥哥在呢,阿娘也在,我也在。”   ——————————————   安福村第二日。   吃过早饭,沐桃月依约去了刘佑家,敲了半天却无人应门,她心中奇怪,明明昨日说好的,人去哪里了?   “许是有什么事情出去了。”一定要陪她来的子书俊宽慰道,“先回去吧,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   “好吧~”她点点头,说不定一会儿就能在大槐树下见到了呢。   他牵着她的手往回走,一路上沐桃月几次三番试图把手抽出来,可他就像没反应似的,攥的死死的。   “寺正大人……”她放弃挣扎,认命的被他牵着,“昨晚,我做什么了没?”   昨晚又梦见跟寺正大人抱着睡觉了,他好像在唱歌,声音低沉温柔……梦境过于真实,以至于她今早在地铺上醒来的时候隐隐有些失落。   “……什么?”   “没什么~~。”她懊恼的敲敲头,都这样了居然还在做春梦,真是没出息到了极点。   “那个……我一睡着就会睡得很死,若是说了梦话吵到您,一定要大声叫醒我。”做春梦没关系,可千万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看她摸不着头脑的傻样,小王爷抬头望望天,愉快的勾起嘴角:“不会,桃桃睡觉很乖。”我很喜欢。   .   正午时分,村口的大槐树下聚集了许多人,大家都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个京城来的王爷如何解谜。   小王爷也不多话,直接让晋鹏端来两个铜盆,一个铜盆里满是清水,另一个铜盆里铺了棉花。   “诸位可把棉花盆看做树洞,清水盆看做温泉。”   他取出一包白磷,洒在了棉花上面,今日艳阳高照,强烈的阳光直射在铜盆里,只过了一会儿便冒起白烟,接着就烧了起来,须臾之间盆里只剩灰烬。   人群中一阵惊讶,他又解释道:“诸位都看到了,只要温度合适,不需火种也可燃烧,昨日祭祀时候的天气跟现在差不多,所以让大槐树着火也不是件难事,事后我们检查了树洞,找到了棉花灰烬。”   村民纷纷点头,有人问:“那温泉是怎么回事呢?也是有人故意的?”   “快快,快看那个清水盆!”有眼尖的人发现了异样,大伙一听纷纷围拢过去,只见清水盆底冒起了丝丝缕缕的红线,顷刻间便溶进了水里,盆里的清水被慢慢染成了浅红色。   有人凑过来仔细看:“水里面好像有东西,但是看不清楚是什么。”   晋鹏在一旁递给那人一个笊篱:“捞出来看看。”   那人接过笊篱,在盆底来回捞了几下,就把还没完全融化的牛胶丸捞了出来:“这是什么?”   有人用手去摸,手指马上被染成了血红色:“是染料!”   “对,是染料。”子书俊示意沐桃月拿来昨天那颗捞出来的牛胶丸,摆在桌子上,“这一颗是昨日在温泉底捞出来的,盆里这颗是我们仿制的,有人将加了染料的牛胶丸投入池底,利用牛胶难融的特性,让大家误以为是池水自己变红的。”   “所以说,无论是神树起火,还是温泉变红,皆是人为。”   小王爷站在人群中,掷地有声:“十八名孩童走失数日,至今下落不明,圣上仁爱,派我等来帮助寻找,可有人却装神弄鬼,百般阻挠,妄图挑衅我朝律法。”   “无论幕后之人意欲何为,稚子无辜,该回到父母怀抱。”   他紧盯着刘齐利:“刘村长,我说的可有道理?”   他目光灼灼,刘齐利不禁后退了半步,左右看看同样盯着自己的村民,一咬牙狠狠点头:“子书小王爷说的甚是!”   “好!”子书俊环视四周,“那我们明日一早就进山,彻底搜寻失踪孩童下落!”   这里离东京城不远,若是快马加鞭,明日援兵应该到了。 第57章 安福村(十)   大槐树下,子书俊跟……   大槐树下, 子书俊跟村长还有村民一起商量进山寻人的事宜,另一边沐桃月无聊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整理自己的行医包。   对面是个院子, 院子转角处的院墙后面, 大长老刘博润带着几个人远远的看着聚集在槐树下的村民,面色阴沉。   从大槐树的位置看不到他们, 沐桃月却是看的一清二楚。   沐桃月的行医包就像个百宝囊,瓶瓶罐罐一大堆, 她把所有东西都数了一遍,见还没商量好, 干脆拿出小剪刀开始剪细布,细布是一大块,用的时候要撕成长条, 她平时都喜欢剪好一些卷成卷备着,之前的一卷给刘佑包扎的时候用掉了, 所以这会儿再剪一些。   也不知道刘佑去哪里了, 说好的给他爹看病,他爹也不见了,刘佑的爹爹不知为什么装疯,但若是借着自己给他瞧病的由头恢复成正常神智, 倒也算是好事一桩……沐桃月边剪边想, 余光就瞧见远远地走过来一个人,清瘦的少年模样,是刘佑。   她高兴的放下布想去打个招呼, 却看见刘佑站到了大长老带领的几个人面前,正在说着什么。   这家伙,昨天还跟大长老吵得不可开交, 今天就和好啦?小孩还挺有气量的嘛。   这么想着,她又去看槐树下人群中那个俊秀挺拔的男子,那么那么好看的寺正大人,自己要不要脸皮厚一些,跟他和好呢?   她想的入神,没看到院墙边的刘博润放下拐杖,恭恭敬敬对着刘佑一揖到底,而刘佑庄重威严,与昨日那个混不吝的少年判若两人。   .   大槐树那边商量的差不多了,人群渐渐散去,天空中聚起了乌云,隐约传来隆隆雷声,村长刘齐利抬头看看天,对子书俊拱拱手:“看来马上就要下一场暴雨啊,还请小王爷先回住处,以免被大雨淋到,伤了贵体。”   沐桃月也看看天,把行医包重又收起来背在身上,拦住了正路过的刘佑。   “上午去哪儿啦?你爹爹呢?”   刘佑见到她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沐公公。”   “嗯~”她背着手围着他转了一圈,颦着眉,“你把我给你绑的细布扔啦?”   他颈间漂亮的蝴蝶结没有了,而且细看也不是自己那块布。   “是啊……那块布脏了。”   “那都是我攒钱买的上好细布,浪费呐!”沐桃月觉得心疼,脏了洗洗不就好了,败家孩子!   她叉着腰还想再教育两句,子书俊走过来:“桃桃,回去吧。”   刘佑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子书小王爷。”   子书俊纳闷的瞧瞧他,拉着沐桃月:“快回去,要下雨了。”   “可是他爹爹的病……”她还记得看病的事情。   “不妨事的,马上要下雨了,待雨停之后再看诊也不迟。”刘佑又施一礼,“沐公公费心了。”   “呃……你太客气了。”沐桃月还想说,突然间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她马上踮起脚高举双手护在子书俊头顶,“寺正大人,下雨啦!”   “下雨还不快走。”她下意识的动作让小王爷很开心,撑起衣服把她护在怀里,“走了。”   “小王爷慢走,沐公公慢走。”雨越下越大,刘佑紧了紧衣服,面色苍白的咳了几声。   听着身后传来的咳嗽声,正在夺命狂奔的沐桃月有些奇怪:昨日刚刚把过脉,这小孩身体壮的像头牛,怎么淋了几下雨就着凉了?   两个人一路跑回去,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她匆匆擦了擦头发,换了身干净衣服准备去厨房,也是刚刚换好衣服的子书俊拉住她:“去哪儿?”   “我去给您煮些姜糖水驱寒。”她摸摸他的额头和手心,还好没有着凉,“一会儿我去烧水,再泡个热水澡就好了。”   “我要去趟山里,姜糖水等回来再喝。”   “现在去山里吗?”沐桃月有些担心,这会儿雨正大,山路崎岖,万一碰上山洪就糟了。   “我要去山中看看,十八名走失的孩童若真是被困山上,如此暴雨,恐有危险。”   小王爷安慰的摸摸她的头,撑起伞走入磅礴大雨中,雨幕中他的背影修长如竹,挺拔如松,真好看。   沐桃月站在门口看的入神,心乱乱的揪成一团,直到背影消失不见,她咬咬唇,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小寡妇清醒些!不想死的话,就不要再被美色迷惑了!”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只喜欢听话的女子,所以她只要听话就可以了,万不可付出真心。   .   大雨下个不停,大理寺一行人来到山脚,雨水裹挟着泥沙形成无数道急流自山上冲泻而下,晋鹏拉住子书俊劝道:“小王爷,这个样子是不能上山的!”   子书俊想了想:“眉寺正先回去,你不会武功,山路崎岖,恐有闪失。”   “我不回去!”眉远山才不乐意,“我虽不会武功,却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不会拖累大家的!”   “您二位都回去吧!”晋鹏急的脑门都出了汗,这两位一个王爷,一个权六曹侍郎的嫡子,谁出了事他都担不起。   远处一群人匆忙跑来,村长刘齐利跌跌撞撞跑在最前,一路疾呼:“子书小王爷,千万不能上山哪!”   “刘村长?”   刘齐利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这山坡陡谷深,泥沙又多,如此大的雨是万万不可上山的!”   “可山中孩童怎么办?”子书俊略略低头与他对视,“村长可知他们是否安全?”   “这……”刘齐利一时答不上来,“自有先人庇佑。”   他话音刚落,山上突然传来隆隆巨响,大量的泥石从山上奔涌而下,如受惊的马群般咆哮着,一转眼就快要到跟前。   不知谁喊了一句快让开,众人急急往一旁闪,所幸泥石看起来声势浩大,实则不多,没冲到山脚便停止了,见没有新的泥石冲下来,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倒吸一口气,发出几声惊呼。   村长刘齐利双膝跪倒,痛哭失声:“造孽啊!”   子书俊抬眼望去,只见被冲下来的那堆乱石泥沙中,还夹杂着一些旁的,苍白弱小,伶仃无力,软绵绵的陷在污泥之中。   是一具具孩童的尸体。 第58章 安福村(十一) 瓢泼大雨一直下个没完……   瓢泼大雨一直下个没完, 直到傍晚才堪堪小了一些,沐桃月在屋子里坐立不安,雨势一小就抓起伞冲了出去, 跟刚刚回来的晋鹏撞了个满怀。   “寺正大人呢?”见晋鹏急匆匆的样子, 沐桃月担心的抓住他,“寺正大人没事吧?”   “小王爷正忙着, 他让我来叫你过去。”   她松口气:“如何?孩子们找到了?”他们去了这么久不回来,许是找到失踪孩童了。   “找到了……只是情况有些不太好。”   “是病了吗?寺正大人叫我去给孩子们看病吗?”   “我们刚到山下便遇到了山洪, 冲下来许多孩童的尸体……”   晋鹏脸色有些难看:“尸体放在村外的义庄,寺正大人喊你去验尸。”   义庄就在村子不远处, 十八具小小的尸体满是泥污,静静的躺在草席上,大理寺的人在院子里支起了油布顶子, 给尸体遮雨。   沐桃月一进去,就被这个场面惊得说不出话, 继而是深深的难过, 凡仵作,最不忍见到的便是孩童的尸体,如今这小小的尸体铺了满地,她不禁心生凄凉, 手脚发抖。   “尸体夹杂在乱石和泥沙中, 雨势又大,所以搬运了很久。”晋鹏说,“不过我们搬运的时候很小心, 尸体都没有磕碰到,沐娘子,验尸吧。”   子书俊也走过来, 神情肃穆:“共十八具尸体,村长已经核实过了,皆是村里失踪的孩童。”   “寺正大人……”   “原本应去县里请仵作的,可大雨阻路,只能辛苦你了。”   他帮她整了整帽子,又抓过她冰凉的手捂着:“桃桃莫怕,我陪你。”   他的掌心干燥温暖,让人心安,指尖传来的温度让沐桃月惊慌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她点点头示意自己没问题,轻轻抽出手,接过一旁递过来的验尸工具,拿起手套戴上。   “寺正大人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天色渐黑,油布顶子下点起了灯,子书俊提着一盏灯笼一直陪在沐桃月身边,不时递工具给她。   “所有死者腕部皆有利器割伤,左右手腕各一,伤口红肿外翻,有些有轻微感染,长一寸余,深可见骨,从伤口看,应是同一利器。”沐桃月把所有尸体都验了一遍,逐一填写了尸格。   “无中毒,无暴力虐打。”她解开了最后一具尸体的衣服,是个小女孩,小小的面容神情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女孩的胸前有个大洞,里面空荡荡的。   沐桃月静默了下,拿过尺子丈量:“伤口长四寸,利器所致,宽不足两寸,人力撕拉所致,创口泛白,无血液喷溅,无血肉外翻,无发红、肿胀、感染、化脓反应。”   “死者心脏缺失。”   她直起身体,摘下手套,对着一直跟着的子书俊和刘齐利说:“寺正大人、刘村长,此处共十八具尸体,男女各九,皆为全身放血而死,死后被取出心脏。”   刘齐利一直面色惨白,听见验尸结果之后长叹一声红了眼眶,拂袖而去。   子书俊问:“死亡时间呢?”   “推断不出……没有尸绿,没有尸斑,没有尸僵,就仿佛……仿佛刚刚死去一样。”   她有些难过的看着那些小小尸体:“其中几个孩子身上有一点药液残留,跟前段时间在酒坊地窖里浸泡康尚书之子康玉轩尸体的药液相似。”   “桃桃是说,酒坊地窖里的那一缸药水?”子书俊记得那一缸碧绿的水,颜色诡异,现在封存在大理寺的证物间。   沐桃月点头:“连取心脏的手法都一致,说不定二者之间有些关联。”   “提取一些,带回去比对。”   “是。”她从包里取出一块白色棉布,轻轻在几具尸体上擦拭下一些绿色的黏稠液体,小心翼翼的放进一个小罐里。   待忙完这一切,已经到了后半夜,雨终于停了,沐桃月将所有的尸体一一擦洗干净,只待天一亮通知家属过来收殓。   她困得睁不开眼,自己在义庄的院子里找了个角落,抱着膝盖蜷坐在地上沉沉睡去。   子书俊听她说了药水的事情之后,凭着记忆把之前相思酒的卷宗默写了一份,跟这次的一一对照,看能不能找出相似之处,他一边对照一边思考,等想起来送沐桃月回去睡觉,却发现她已经缩在角落睡着了。   “桃桃,桃桃?”意料之中的没有反应,他摇摇头,弯腰将她抱起,一路抱回了住处。   这小女子真是个心大的,一睡着就无知无觉,也不怕别人把她偷走卖了去。   小王爷把她放在床边,伸手捏捏她的鼻子:“从前听旁人讲谁谁睡的像小猪一样,我还颇为不解,自从认识了你,总算是见识到了。”   沐桃月在梦中不耐烦的啪一下打掉他的手,哼哼唧唧带着一身泥就要往床上倒,他连忙抱住她,一手托住她后背一手给她脱衣服。   她今日衣服从里到外淋了个透,里衣也湿透了,脱下来之后没有替换的,她着急出门,想着反正男装厚重严实,便大着胆子只穿了中衣跟外衣,看外面无异样,实则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穿。   一心只想把她脏外衣脱下来的小王爷猝不及防,旖旎春光看了满眼,一时愣住了。   沐桃月迷迷糊糊觉得有些冷,滚到床上之后翻个身去找被子,她闭着眼睛在床上乱摸,光裸白皙的后背上秀气的蝴蝶骨一动一动的,再往下是两个腰窝,腰窝下面肥肥大大的胫裤里,美好的曲线隐约可见……   小王爷看的气血翻腾,只想现在就要了她,可眼瞧着天就要亮了,天亮之后还有诸多事情要处理,大理寺的增援也快到了,这会儿实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他一边想着,一边抖开被子,连人带被子盖住还在床上闭眼乱摸的小女子,恨恨的一口咬在她肩膀上。   沐桃月被咬的一激灵,很快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光溜溜的脸朝下被子书俊压着,当即吓得大惊失色:“寺……寺正大人!”   “别动!”他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暗哑,双手指腹贴着她的手背与她十指交握,“桃桃别动。”   “嗯……我不动。”她低声回应,不敢再挣扎。   “好好休息,我还有事。”他忍不住顶了她几下,“下次再如此勾引我,绝不饶你。”   下次若是还不能把她就地正法,他就不姓子书!   沐桃月把头埋在被子里不吭声,听到他关门离开的声音才伸出头来,她满脸通红的枕在手臂的桃花上,再也睡不着。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却好像犯了什么过错一样,这些王室贵族的,都那么不讲道理吗? 第59章 安福村(十二) 安福村第三日。   ……   安福村第三日。   天蒙蒙亮, 一直也没睡着的沐桃月干脆起床,想再去义庄那边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   她洗了把脸,重新梳了梳头发, 昨日洗的里衣还潮乎乎的, 她咬咬牙直接贴身套在了身上,冰凉的触感让人清醒不少。   还是多穿些, 谁知道寺正大人哪会儿发神经就要脱她衣服。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晨雾一团一团带着微凉的湿意扑在脸上, 沐桃月出了院子往村外走,大约是人们还没醒, 这会儿的村子很安静。   她努力回忆着昨日晋鹏带她去义庄的路,却在雾中迷失了方向,转了几圈之后来到了一户高墙大瓦的人家门口, 这是村长刘齐利的宅子,来村子的第一天寺正大人带她来过的, 她想去敲门问问去义庄怎么走, 又怕太早了打扰到人家睡觉。   正在犹豫间,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清瘦的身影走出来,是刘佑。   沐桃月下意识的躲到一边, 不知为什么, 她总觉得刘佑不对劲,昨日前日判若两人,连呼吸声都不同。   刘佑出门之后向东走, 雾气太大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隐约觉得不是什么好神色,他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雾中, 村长的院子里就传来了隐隐的哭声,那哭声压抑凄凉,听的她毛骨悚然,她想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突然被人从背后捂住了嘴,拖到一边。   “别出声,是我!”耳边传来少年低低的声音,很耳熟。   沐桃月惊讶的回头:“刘佑?”这是带她去泡温泉的刘佑,呼吸平缓,心跳有力。   “你如何一点都不惊讶?”刘佑很奇怪,“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见鬼了。”   “是指刚刚那个人吗?那又不是你。”她有些小骄傲,“我可是大夫,你们气息不同,心跳也不同,一下就能听出来。”   “哈,神医!”   这时村长院子里哭声渐起,沐桃月指指院子对刘佑说道:“刚刚那个人从村长院子出来之后就开始不对劲,要不要去看看?”   “我去看。”刘佑的神情严肃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塞进她手里,“带着这封信去找你那个王爷相好,告诉他直接进山救我爹,千万别回来。”   “你呢?”   “我有些私人恩怨要了结,你记住,万一之后的事情波及到了村民,一定要帮他们求个情。”   见他态度坚决,沐桃月不再多问,点点头把信收起来,按照他指的路往村外义庄跑。   她一路跑,天色渐渐亮起来,快要出村子的时候,就看见大槐树下子书俊跟晋鹏正急匆匆走来。   “寺正大人!”沐桃月跑过去,把刘佑的信交给他,简略的说了一遍早上看到的事情,“刘佑让您直接进山,千万不要进村子。”   子书俊当即拆开信,看完之后面容严肃:“来不及了,眉寺正一个时辰之前进村通知遇害孩童家属,至今未归,我们是来寻他的。”   他想了想,吩咐晋鹏:“义庄有匹马,你骑马带着桃桃沿官道一路向西,去迎大理寺的增援,若是迎不到便直接去县里调守军。”   “是!”   “我不走!”沐桃月拒绝,“我要跟您一起!”   小王爷一扬手,晋鹏直接把她扛了起来:“沐娘子,小王爷是怕你危险,咱们速去速回。”   她被扛在肩上,伸手努力拉着他的衣袖:“寺正大人,让我跟着您!”   “你不会武功,跟着也无用。”小王爷手臂一甩,用力甩开了她的手,拿起宝剑握在手中,“晋鹏,快带她走。”   太危险了,她不能留下。   沐桃月被他甩开,当即哭了出来,是嫌弃她累赘吗?她虽不会武功,却是可以为他拼命的呀!   子书俊不再多言,拔剑出鞘,往安静无声的村子里走去,刚刚那封信里写的明明白白,这里是北汉遗村,太子未死,谋划起事,山中屯了不少军队和粮草,只待烧村为号。   眉远山应是被他们抓了,村子里不知还有多少人,小心为上。   他警觉的观察着四周,一直走到村中的祠堂,小王爷手持宝剑,一脚踹开了祠堂的门,朗声喊道:“天下一统,民心所向,凡谋逆作乱者诛九族!我今日倒要来问问刘氏祖先,如今这是谁的天下!”   沐桃月跟晋鹏骑上马,沿着官道向西策马狂奔,远方烟尘滚滚,似有大队人马,为首的白衣白马,眼似弯月,她激动的大喊:“乐康哥!”   李乐康到了跟前勒住马问道:“桃桃?你如何在这里?锦鹤呢?”   “寺正大人一个人去了村子,你快去救他!”她急的又哭起来,“他很危险!”   “好,你别哭!”李乐康回头喊道,“留下两个人接应后面,其余人先跟我去村子!”   村子的方向传来几声巨响,升腾起浓烈的黑色烟柱,众人皆是面色一紧,快马加鞭的往村子方向疾驰,沐桃月趁晋鹏下马跟接应的人说话的功夫,一咬牙提缰扬鞭,纵马追了过去。   安福村此刻一片狼藉,到处冒着黑烟,村子里的柴草垛都被点燃了,农舍也烧的劈啪作响,就连村口的大槐树下也被架起了木柴。   依稀有打斗声传来,沐桃月仔细听,好像是刘佑家的方向,她一马当先带着大家往刘佑家去,果然在那个小小的院落里,子书俊跟刘佑正背靠着背,跟围着他们的叛军对峙。   刘佑受了伤,左臂的袖子被血染红了一大片,他浑不在意的甩甩袖子,偏偏头对自己身后的子书俊说:“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不是个虚头巴脑外强中干的主啊。”   “亡国的才是虚头巴脑、外强中干。”   “啧……你这张破嘴,怪不得小太监天天哭呢。”刘佑被他噎的够呛,“她肯定不乐意跟你!”   小王爷喘口气,握紧手里的剑:“乐不乐意,她都要跟我。”   李乐康第一个冲进来,他身形奇快,几步就到了子书俊身边,冲着高处站立的另一个刘佑跟大长老等人扬扬下巴:“援军马上就到,中间那个尖嘴猴腮的小屁孩就是他们的废物太子吗?”   刘佑不乐意了:“说谁尖嘴猴腮小屁孩呢,你谁啊?”   李乐康看见他吓了一跳:“双生子?”   “废话,要不然能长一样吗!”   “那是北汉废太子刘璟,这是他的双生弟弟刘佑,刘璟旁边那个老头是村里的大长老,也是叛军自封的丞相。”子书俊解释道,“刘佑是我们这边的人。”   “好,先把那个废太子抓了再说。”李乐康点点头,双手握住剑柄,手里的剑转眼变成了两把,薄如蝉翼,寒光闪闪。   “寒英剑!你是飞雪残影李乐康?”刘佑兴奋的喊出来,“我常听我爹说起寒英剑,削铁如泥,吹毛立断,乃神兵之器。”   “你爹不是北汉废帝吗?”   “呸,我才不认他!我爹可厉害了,他是……”   刘佑话没说完,高处的刘璟等人退去,几十名弓箭手开弓搭箭,锋利的箭矢如雨般落下,几个人招架着退进屋子里,子书俊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问李乐康:“桃桃跟你一起来的吗?” 第60章 安福村(十三) 李乐康愣了楞,这才想……   李乐康愣了楞, 这才想起沐桃月是跟他们一起来的,见他脸色不对,子书俊着急的推开门, 只见院子里墙角处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   “桃桃!”小王爷吓得肝胆俱裂, 不顾乱飞的箭矢,飞奔过去把她抱在怀里。   沐桃月本来是要来找他的, 李乐康跑的太快了,她连个衣角都没抓住, 周围全是打在一起的士兵,刀光剑影, 血肉横飞,她吓坏了,没一会儿上面又射起了箭, 许多人都中箭了,她仗着自己身体小不显眼, 顺着墙根溜到了角落里, 吓得站都站不起来。   “桃桃莫怕,我在,我在。”子书俊抱着缩成一团的她,“不会有事的。”   “寺正大人, 我错了。”她把自己使劲缩进角落里, 不想给他添麻烦,她现在才知道是自己错了,不会武功来了真的只是添乱而已。   若是寺正大人为了她受一丁点伤, 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箭雨突然停了,周围安静下来,沐桃月壮着胆子站起来看, 只见叛军死伤无数,高处被一群穿白衣的人占领,有男有女,一招一式皆是衣袂飘飘的神仙模样,为首一人凌空而来,手持宝刀,绝世容颜倾国倾城,是子书俊的师父,上玄宫宫主司空云天。   “是司空宫主!”她高兴的喊起来,太好了,司空宫主盖世无双,他来了,危险就解除了。   子书俊恭恭敬敬的施礼:“师父。”   司空云天摆摆手:“为首的几个人跑进山了,我瞅着中间那个小屁孩甚是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你才小屁孩!”跟李乐康从屋子里一起出来的刘佑嚷嚷道。   司空云天看看他,抬抬眉毛:“小佑?”   刘佑又惊又喜,“你是司空大叔!”   他找到救星一般急急扑过来抓住司空的袖子:“救救我爹,他被抓去山上了!”   “别急,我们这就上山。”司空看看子书俊和李乐康,“我带了五百宫人,随你们一同上山。”   “好,现在就去。”   “等一下!”刘佑喊住他们,指指子书俊手里的剑,“你这把破剑都豁口了,我给你换把好的。”   “无妨,还能用。”   “你个倒霉王爷别不识好歹,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呢!”刘佑骂骂咧咧的掀开院墙下面的一块大石头,挖了几下挖出一个油布包,“我说刚才看你招式眼熟,原来是司空大叔的徒弟,司空大叔可是用刀的,你拿把破剑做什么?”   他三抖两抖打开油布包,里面是一把造型古朴的唐刀,长有三尺,宽不足两指,弧度微小,血槽极深,刀身漆黑,透着隐隐杀气。   “此刀曰鹤鸣,玄铁铸成,是我爹祖上传下来的,他把它传给了我,希望我能给它找个好主人。”刘佑拿起刀递给子书俊,“本来要送给司空大叔的,可司空大叔说他已经有穹灵刀了,居然不要,你好好练习,有朝一日打败穹灵,给鹤鸣出口气!”   “好!”子书俊一口应下,双手接过刀,随手试了几招,越看越喜欢。   “多谢你。”   “走吧,上山。”司空云天见徒弟得了宝刀,高兴的踹了他一脚,“猖狂小子,还想打败我。”   一行人上了山,前面已经有上玄宫的宫人扫清了路,众人畅通无阻的来到一个山洞前,洞口不大,里面看起来阴暗幽深。   刘佑领着众人往里走,山洞很狭长,有许多分叉口,大家越走越深,沐桃月好奇的摸摸甬道两侧的石头,火把照上去绿莹莹的,她拿出小刀刮了一些粉末收进瓷瓶:“这是矿石吗?”   “这是沙罗石,说是蕴含巨大能量,那些疯子拿这玩意儿做长生不老药。”刘佑不以为意,“尤其是病秧子,特别信这个。”   “只有这个山洞里有吗?”沐桃月觉得这种石头跟泡尸体的药液味道相似。   “大约是吧,要不然能当宝贝吗。”   “病秧子是刘璟?”子书俊问,“何病?”   沐桃月想了想:“胸有杂音,面色潮红,咳中带血……是桃花痨?”   “好像是叫这个,反正是个痨病鬼。”   “桃花痨是不治之症,活不过成年的。”   “所以我说他是个疯子啊,知道自己活不长,还拼命想延寿,啧……害人害己。”   几个人说着走着,前方出现了光亮,他们顺着光亮走过去,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峡谷,峡谷中间是个巨大的宝塔,塔高七层,飞檐斗拱,青砖勾缝,琉璃覆顶,十分庄严堂皇。   刘璟立于宝塔顶端,身着龙袍,居高临下的看着被团团围住的众人,开口道:“我北汉百年基业,被你们毁于一旦,今日便是报仇之日,我北汉将士必将踏平汴京,重立大汉王朝!”   “痴人说梦!”子书俊用刀指着他:“□□仁爱,不忍杀戮,是以未将你北汉赶尽杀绝,未曾想养痈遗患,你先杀小儿,后要烧村,视性命如草芥 ,视黎民如蝼蚁,背信背义无德无能,又哪里来的勇气说要重立新朝?”   “住口!”刘璟被他气得咳起来,“那是必须做的牺牲!”   “今日起事,先杀他们的王爷祭天!”他说完手一挥,下面的军队喊声震天,潮水般涌过来。   这边上玄宫的五百宫人也冲了过去,双方在峡谷里打了起来,司空云天把沐桃月带到峭壁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站定:“我们站在这里看。”   “可是寺正大人怎么办?”她急的不行,又下不去。   “急什么?”司空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徒弟把鹤鸣刀用的出神入化,“你且看着,即刻便有援兵赶到。”   他话音刚落,又一阵更大的喊杀声自下面传上来,援兵到了。 第61章 安福村(尾声) 山谷里杀声震天,因为……   山谷里杀声震天, 因为上玄宫的宫人把路上的机关都破坏掉了,朝廷的军队一路畅通无阻,潮水般涌进来, 很快就把北汉的军队杀的七零八落, 沐桃月不忍心看,闭着眼睛紧贴峭壁, 耳边的惨叫声让她情不自禁的发抖。   刘璟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只撑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溃不成军,士兵死伤无数, 剩下的也尽数被俘,他一时万念俱灰, 大喊一声从塔顶一跃而下。   司空云天从峭壁的石头上跃起,半空中抓住了下坠的刘璟,轻飘飘落到众人面前。   有士兵上前将刘璟绑起来, 压着他的腿弯让他跪下,刘璟咳嗽不止, 地面染上了点点血迹。   子书俊手握鹤鸣刀, 居高临下的看着单膝跪地还在拼命挣扎的刘璟:“你输了。”   “我没输!”刘璟双眼通红,嘴里不时有血冒出来,“若不是有人报官,若不是你们大理寺多管闲事, 再给我几年, 一定可以一举成功!”   “孩童失踪乃是大案,从县衙至大理寺,自接到报案起上上下下未有丝毫耽搁, 恪尽职守,力行为民之举,如何说是多管闲事?”   子书俊摇摇头:“民为邦本, 本固邦宁。你若是连这点都没有弄明白,莫说再几年,便是几十年,上百年,也是徒劳。”   他说完之后不再多言,让人把刘璟带了下去,旁边有带军的将领来报告,说是大长老刘润博跑了,他们正在搜山。   被关押的眉远山和刘佑的爹爹也被救了出来,还有一众被抓来做苦力的村民,眉远山被扶下去休息,刘佑的爹爹带着村民跪在地上,等候发落。   “这便是我之前给你提过的,前朝兵器铸造师的后人,刘鼎。”司空云天把沐桃月从石头上带下来,又对着子书俊介绍道。   “草民刘鼎,见过子书小王爷。”刘鼎磕了个头,“之前装疯卖傻,未有见礼,请小王爷恕罪。”   子书俊表示不介意,只是好奇的问:“为何装疯?”   “只因刘璟等人要草民制造兵器,草民不应,被逼无奈之下只好装疯……”   司空云天插嘴问道:“小佑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是你的孩子。”   “我来回答吧。”刘佑自人群中站出来,看着众多村民和被俘虏的士兵,转过身对着子书俊跪下,“我是罪民刘璟之弟刘佑,与刘鼎并无关系,还请小王爷念他是司空宫主旧友,从轻发落。”   他磕了个头,又说道:“这些村民皆是被胁迫来的,若不好好干活,则村中的亲人性命不保,如今牵涉其中实属无辜,还请小王爷从轻发落。”   刘佑再一次重重的磕头,继续说:“我与刘璟是双生子,他是哥哥,我是弟弟,按北汉说法,双生子中第一个孩子是有神明护佑的,而第二个孩子则为妖怪所化,所以只是晚一刻出生的我便在大雪天被扔出了宫,扔到了荒山野岭,所幸被……被刘鼎捡到,把我养大,十年前刘润博找到了我们,我才知自己原是北汉皇室。”   刘润博找到他的时候,刘璟已经患病,并且日益严重,一直在峡谷中将养,村里一众长老一边屯兵准备起事,一边到处求医问药,可挡不住刘璟的病越来越重,自两年前开始咳血后,寻的医问的药也越来越邪门,先是练长生不老药,后来又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是童男童女的心脏可以入药。   刘璟先是不允,但随着病情加重,他的性格也越来越乖张暴戾,终于在上个月听取了刘润博的建议,从村中带走了十八个童男童女。   “所以你们一开始就知道孩童去了哪里?”子书俊问。   刘佑点头:“刘润博一开始骗了我们,他说要十八个孩子去洞里帮刘璟祈福,只需祈福七七四十九天便把孩子送回来,但日子越久越不对劲,洞中并没有祈福诵经声,也听不见孩子们说话,我慌了神,干脆跑去县城报官,希望能把孩子们救出来。”   “后来村长也觉得不对劲了,他去找刘润博,让他把孩子放回来,让他收手,可刘润博根本不听他的,还设计让大槐树起火,借此煽动民心,赶走你们。”   “与此同时村长也在温泉里动了手脚,目的就是让你们发现温泉,看出来他们的野心。”   子书俊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怪不得觉得两件事不是一伙人所为。”   “村长只想保护村民,好好过安生日子。”刘佑说,“你们发现温泉之后,刘润博一伙人全慌了,刘璟坐不住,绑了刘鼎,威胁着我互换了身份,要去村里会会你。”   互换了身份的刘璟第一天就遇到了暴雨,而刘佑趁着暴雨跑出来,发现了浸泡孩童尸体的池子,他借着暴雨捣毁了药池,大雨将孩童尸体冲至山下,村长看见尸体之后自责不已,去找刘润博理论,被刘璟逼着自杀了。   “他们说山洞闹鬼,其实是在里面炼药,当年的镇国大将军没有赶尽杀绝,那把火是刘润博放的!”他回头冲着后面的众多村民和北汉士兵喊道,“北汉已经亡了,请诸位放下执念,不要做他人欲望的牺牲品。”   刘佑磕了三个响头,再一次恳求:“北汉废帝之子,罪民刘佑,恳求小王爷网开一面,饶过这些无辜的人。”   他说完直起身体,手腕一翻,从袖子里变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的扎进了自己的心脏。   “小佑!”   “刘佑!”   刘鼎跟沐桃月一起扑过去。   少年清瘦俊秀,身体单薄的一把匕首就能扎透,他挣扎着去抓子书俊的衣角:“北汉废帝之子,罪民刘佑,恳求小王爷网开一面,饶过这些无辜的人……”   “我答应你。”小王爷蹲在他面前,“只要再无谋逆之心,皆是我朝子民。”   “好……我就当你答应了啊。”他感激的笑笑,又去抓刘鼎的手,“老头,为了不连累你,我就不叫你爹了……我先去投胎,等几十年后你死了……投胎做我儿子,我做你爹……如何?”   刘鼎哭的不能自已:“小兔崽子胡说八道!我给你当爹还没当够呢!”   “刘佑,你坚持一下,我能救活你!”沐桃月着急的把自己的行医包抖落一地,手忙脚乱的给他洒止血药。   “行了,别忙活了……”刘佑按住她的手,“小太监……我知道你是女的……还挺漂亮,可惜没脑子……”   他勾勾嘴角,又挂上那副不羁的笑容:“我必须死……死了……他们就再也不能打着匡复北汉的旗号做坏事了……”   上次有医生来看诊,说刘璟活不过三个月了,可悲的刘璟还以为最后的救命药是自己亲弟弟的心脏,却不知刘润博早就放弃了他,秘密筹划着让健康的刘佑来替代。   双生子,一为神灵护佑,一为妖孽化身,神灵护佑的病入膏肓,妖孽化身的却结实健壮,当真讽刺。   他是帝王家的双生子,众臣口中的妖孽,未受过亲生父母丝毫恩情,却要背负复国的重担。   刘佑望着天空,感觉身体在一点点变冷。   当年北汉那个什么大国师,有句话倒是说的没错,妖孽化身的双生子,出生即不祥,必将终社稷,断江山。   他自绝于数千北汉子民面前,自此之后,北汉皇室,将不复存在……   ———————————   接下来的几天,军队驻扎在村子里,一是休憩整顿,二是继续在山中搜捕刘润博等逃跑的余党。   沐桃月自刘佑自杀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子书俊也忙,看着心疼却是实在顾不上,今日总算是告一段落,京城来了接应的人,大理寺一应事物都交接了过去,他们要启程回东京了。   还是来时的马车,沐桃月小心翼翼的坐了个边儿,一点一点啃着糖饼发呆。   “寺正大人。”她咽下嘴里嚼了好半天的糖饼,“我……我可以救活他的。”   那日施救到一半硬被拉开,眼睁睁看着刘佑死去,她不甘。   子书俊在看书,闻言抬抬眼皮:“我相信桃桃的医术,但刘佑只能死。”   她大约懂,又不完全懂:“他可以隐姓埋名,换个地方生活。”   “昨日在场的有几千人之众,你觉得可以都瞒过去吗?”他放下书,“刘佑若是活着,就会不停的有人借着他的名义兴兵造反,一旦成了气候,苦的还是黎民百姓,他的死,便是断了所有人的念想。”   或者可以说,他用自己的命,换了身后数千村民和北汉将士的命。   小王爷拉拉还在发呆的小女子:“过来,离我近些。”   “嘶……”沐桃月一皱眉,哎呦哎呦的叫唤起来。   “怎的了?我弄疼你了吗?”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用力过猛,赶紧抓过她胳膊检查。   她尴尬的笑笑,欠着身子:“不不不,不是胳膊疼。”   小王爷一听更着急了,认为她是在打斗的时候哪里受了伤:“哪里疼?”   “没……没哪里疼。”沐桃月那天骑马回村子找他的时候骑得太快,她技术又不好,屁股跟大腿后面磨起了好几个大泡,那个位置她自己看不到,周围也没有旁的女子,只能每天摸索着上药,总有遗漏,自昨日开始便隐约有些胀痛,估摸着是发炎了。   “当真?”   “真的!”为了显示自己没事,沐桃月一屁股坐下,又嗷的一声弹起来。   她自己忍不住伸手揉揉,龇牙咧嘴的说:“屁股破了……啊不是,是臀破了。”   “……”小王爷耳朵通红,半天憋出一句,“我看看。”   桃桃目瞪口呆:“啥?”   .   马车外,眉远山听着车里的大呼小叫,无奈的摇头,对一旁骑马并行的李乐康说:“俩人干嘛呢?”   李乐康凝神听了听:“听起来很是欢愉。”   司空云天骑着马插进两人中间:“哎呀呀,锦鹤开窍了,思春了,要生小娃娃了。”   眉远山摇摇头,八卦的跟两个人分享:“前几日还吵架呢,又是罚跪又是罚什么的,沐娘子吓坏了。”   “哦~~”司空睁着一双美目,好看的嘴巴圈成个O,“怪不得小桃桃这几天一幅逆来顺受的小媳妇样呢!”   李乐康一脸好奇的看着马车:“那这俩人到底干嘛呢?”   马车里,逆来顺受的沐桃月满脸通红的跪趴在车里的软塌上,在她的拼命抗争下,总算是没有全脱光,只是把胫裤推到大腿根,露出发炎红肿的伤口。   她认命的把头埋在靠枕里,除了最后那一点羞处,这跟脱光有什么区别?   小王爷倒是心无旁骛,拿着药膏小心翼翼的给她涂抹:“有没有好一些。”   靠枕里的小女子柔柔的嗯了一声,声音媚的她自己都吓一跳:“好多了~”   “那便好。”小王爷涂好药膏,看着晾的差不多了,轻轻自后面覆住她,凑近她的耳朵,想为了前几日的事情正式道歉,“桃桃……”   沐桃月光着两条腿,锦缎长袍擦过她大片肌肤,偶尔有刺绣蹭过的粗粝感带起身体从未有过的异样反应,覆住她的轻微压迫感和冷梅香让她只想臣服……   她身体快要化成一汪春水,纤纤十指抓着靠枕,抖着嗓子求饶:“寺正大人不要在这里要奴婢。”   他没听清,于是便更凑近了些,热热的气息扑在她耳朵上:“嗯?”   她身子软的都要撑不住,一咬牙侧过脸,吻上了自己朝思暮想的薄唇,小王爷愣了愣,下一瞬便回吻她。   一时轻柔的像初雪飘落,一时又热烈的如夏日骄阳,小女子睫毛轻颤,无论什么样的吻她都乖乖回应。   沐桃月手指轻轻抠着他领口的刺绣,他今日穿了王爷的衣服,绣了精致的蟒纹,可是好奇怪,明明是张牙舞爪的凶兽,此刻瞧着却是有些可爱,有些温柔。   “寺正大人。”她的脸颊绯红,说出的话也羞人,“您忍一忍,等回去之后,想要……想要怎样都可以!”   她说完,鸵鸟一样把头埋进了他怀里。   奴婢也好,玩物也好,很多女子中的一个也好,她只想在寺正大人怀里。   小王爷被她的豪言壮语骇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愣了半晌之后温柔的笑笑,把怀里的人抱的更紧些:“好。”   我一定会明媒正娶,此生只要你陪。 第62章 寸草心(一)   城郊处有处园子,据……   城郊有处园子, 据说是哪位皇亲国戚的私宅,地方不大,贵气十足, 青砖砌的高墙, 琉璃瓦的顶子,屋檐四角蹲着瑞兽, 朱漆大门,白玉台阶, 门口一大片空地上铺满了勾金线的花砖,一看就金贵的很。   周围的百姓见了这园子都绕着走, 生怕一不小心碰了踩了,门口的守卫说了,光是一块花砖, 就能抵普通人家半年的开销!   有了这句话,大家更是加倍的小心, 绕着走的范围不知不觉又加大了些, 是以谁也没听到,园子里每日传出的低低哭声。   ————————————   时光已到青团扇,士女新裁白苎衣。   正是初夏时节,天气渐渐热起来, 女子们都换上了轻薄的小衫, 拿起了团扇,街上也开始响起冰酪和香饮子的叫卖声。   河畔尚宅今日很是热闹,院子中的凉亭挂上了竹帘, 溪水里泡着刚采摘的樱桃,一群人嘻嘻哈哈围在小溪旁的梨树下,正往树上挂彩线和彩旗。   今日芒种, 预示着夏日已来临,群芳摇落,花期已过,按照习俗应祭祀花神,饯送花神归位。   子书俊前些日子平叛有功,皇帝又是称赞又是奖赏,在群臣面前一天夸三顿,说他出类拔萃,实乃栋梁之才,一时间朝中各家有女儿的,都拿出了“榜下捉婿”的劲头,卯着劲儿的把他往自家拉拢。   本就倾慕小王爷的那些世家女子,更是有事没事就往尚宅跑,毕竟谁都知道他与尚寺卿兄弟情深,在尚宅混个脸熟,也就等于在小王爷面前混个脸熟。   所以借着送花神的由头,今日人就没断过,上午那一批刚走,下午又来了王学士的嫡女王熙萌和她刚过门不久的嫂嫂眉如黛,还有叶太尉的小女儿叶知秋和林政事的女儿林春冰。   宋晓星也跟着凑热闹,不过她的目的不是子书小王爷,而是今日的青精饭。   青精饭是碧梗米蒸的饭,晶莹如玉,炊时奇香,一直都是贡品,除了皇室宗亲,也只有极亲厚的官员才会赏赐一些。   “芒种时节气温攀升、雨水延绵,身体易发湿热,易生夏倦,遂饮食应清补,吃些健脾胃,祛湿邪的食物。”   沐桃月抱来一小袋碧梗米,那是子书俊的份例,两个人懒得做,所以拿来这边吃:“粳米味甘,性平。能益脾胃,除烦渴,碧梗米更是其中翘楚。”   “我哥呢,小官一个,没得吃。”宋晓星把着她肩膀,“所以来找郡君吃,毕竟我们都曾是蜜桃姑娘的恩客啊哈哈!”   沐桃月用肩膀撞她:“不许再提那件事!”   南嘉郡君李靥头疼的看看院子里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她不喜欢家里来客人,可小雨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一个劲儿的开门往里让。   “尚辰怎么还不放衙?”尚寺卿看起来严肃又凶,他一出现,这些小女子全都跑光光。   “郡君脾气太好了,若是我,一个都不让进门。”宋晓星骄傲的扬扬小下巴,“放心放心,有我在,保管吃饭之前再也不会来人。”   “那太好了!我去做饭。”李靥喜滋滋的抖开围裙扎上,“辛苦小星星,晚上多给你盛碗饭,两碗两碗,给你哥带一碗!”   .   沐桃月今日穿了件冰蓝色的小衫,内衬月白色抹胸,下配白色褶裙,头发简单挽起,斜插着子书俊送她的玉簪,清清爽爽,颇为素雅。   她拿了一块丝绸帕子,折成玫瑰花的形状,用彩线拴好递到尚云舒手里,然后抱起她:“夏天到啦,花神也要回去休息了,云舒跟花神说再见。”   “花神伯伯好好休息,云舒盼着您明年再来。”小云舒把彩线挂在树枝上,煞有介事的小手合十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您若是想我们了,早来些也是可以的,让花儿开久些,云舒喜欢花儿……”   尚云起在一旁补充:“你若是想让花神快来,就送他一匹马,这样可以跑快些。”   “哥哥说的对。”云舒从沐桃月身上溜下来,拽拽她的袖子,“桃桃姐姐,我的挚友,你会做小马吗?”   沐桃月点点头:“会的会的,我们再去拿一块帕子,给云舒叠一匹小马。”她看看尚云起,“云起小公子要不要?”   云起小胖手摇啊摇:不要不要,那是女孩子的把戏!”   几个人又拿了一块帕子,在凉亭的石桌上叠小马,梨树下传来叽叽喳喳的聊天声。   “要说子书小王爷真是不得了,一个人独闯虎穴,平千军万马!”说话的是嗓门大一些的叶知秋。   王熙萌也点头附和:“对,小王爷英武不凡,宛若天神临世。”   “主要是长的还好看对不对?”陪她一起来的眉如黛笑道,“让你们这些小娘子看的眼珠都错不开了。”   王熙萌用帕子捂住脸:“嫂嫂说的羞煞人!”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知书达礼的林春冰轻声说:“小王爷少年英雄,有人仰慕也是情理之中。”   宋晓星听的直撇嘴,凑到沐桃月耳边说悄悄话:“切~小王爷小王爷,一个个真以为自己就是瑞王妃了。”   沐桃月低着头,把个小马叠的很难看,是啊,寺正大人是王爷,他的妻子是王妃哪,一定要门当户对才行……   小云舒看看叠的很丑的小马,挠挠脸:“桃桃姐姐,我的挚友,你怎么了?”小马都被叠的扭曲了。   “哎哎哎,问你们件事儿!”宋晓星勾勾手,往前趴了趴,两大两小四个脑袋挤到一起,“我听说,小王爷又开始招女使了?”   尚云起小胖手掩着嘴:“对,我听见表叔跟阿娘说的,要找个干粗活的。”   “哦……”宋晓星点点头,继而又捂着嘴笑到不行,“全东京城的寡妇都出动了,要来应征。”   沐桃月瞪大眼:“为何?”   “因为听说英明神武的子书小王爷与众不同,只喜欢寡妇。”   云起云舒一起点头:“没错,表叔喜欢寡妇!”   树下的几个人挂好了彩旗,摇摇曳曳回到亭子里,林春冰秀眉微颦,“小郎君和小娘子说的不对,子书小王爷神仙人物,怎会喜欢寡妇?”   王熙萌看看那匹小马,掩口笑道:“这匹马也太难看了,云舒小娘子,我给你叠一个很漂亮的,好不好?”   尚云舒看看手里的小丑马想了想,很仗义的摇头:“云舒就喜欢这个。”   “熙萌是出了名的心灵手巧,比乡下寡妇不知道强多少倍,要不然咱比比试试?”叶知秋大着嗓门,眼睛微微上翻,一幅看不起人的样子。   “行了行了,你们也送完花神了,赶紧走吧,郡君没做你们饭!”宋晓星拉着沐桃月站起来,“桃桃,咱们去看郡君做好饭没有。”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对面小雨端了茶盘进凉亭,一错身的功夫不知怎么茶盘翻了,沐桃月躲闪不及,新腌渍的青梅整整一碗扣在了白色褶裙上,青梅骨碌碌滚落一地,裙子上黄乎乎的一大片,还带着黏腻的汤汁。”   “哎呀,真是抱歉。”小雨把茶盘放在石桌上,“我去拿扫帚,各位娘子仔细些别踩了。”   看着她慢吞吞的背影,宋晓星气不打一处来:“小雨!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小雨闻言转过身施了一礼:“宋娘子说笑了,那是我们家老夫人特意着人从家乡快马加鞭送来的渍梅子,夫人让我盛一碗给众娘子尝鲜的,怎会故意弄洒?”   “就是说嘛,小雨怎可能是故意的?”叶知秋垂着眼帘吹吹自己指甲,“小寡妇自己撞上去的。”   王熙萌叹气:“好好的渍梅子,可惜了。”   林春冰冷冷的附和:“想来乡下嫠妇粗手笨脚,平日也少不得打翻东西,怪不得小王爷要招新的女使。”   “都少说几句吧。”眉如黛打圆场,“小雨,快去拿工具把这里打扫了。”   叶知秋敲敲桌子:“小寡妇,你也是丫鬟吧,还不赶紧把地上的碎碗捡起来?”   宋晓星气的脸通红,撸袖子就要打架:“你们太过分啦!”   “算了小星星……”沐桃月拉拉她衣服,“没关系的。”   她蹲下身子把碎掉的碗跟青梅都捡起来,又接过小雨拿来的扫帚扫干净,收拾完之后默不作声的转身往外走。今日的青精饭是吃不成了,自己新做的褶裙,想要穿给寺正大人看的,结果他还没回来就弄成了这样,黄黄绿绿一大片,也不知能不能洗掉。   她出了尚宅就开始抹眼泪,一边走一边哭,没走几步被人追上,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来:“不是说好晚上一起饯花神?你这是要去哪儿?” 第63章 寸草心(二) 子书俊跟尚辰等人一起放……   子书俊跟尚辰等人一起放衙回来, 刚到门口就看见沐桃月抹着眼泪往外走,他阻止了追出来的宋晓星,自己跟了上去。   “说好晚上一起饯花神, 桃桃要去哪儿?”   “寺正大人。”她背对着他, 委屈的不行。   “哭了?”子书俊把她掰过来面对自己,然后一低头看到她裙子上的污渍, 勾起嘴角:“是因为衣服脏了吗?”   小女子越来越娇气,裙子脏了也要哭一哭, 不过他很喜欢。   沐桃月摇头,哭的更厉害了。   他有些不明白, 但还是好脾气的把她抱进怀里拍拍:“是想要新衣服吗?”   “不是……”   “那是为何?”   “寺正大人……”她擦擦眼泪,小心翼翼的问,“您要招新的女使吗?”   子书俊点点头。   “您……你是厌烦我了吗?”见他点头, 沐桃月哭的更厉害了,“我什么活都可以做的, 不要换掉我!”   “不会。”子书俊哭笑不得, 还以为什么事,原来是这个,“我招个粗使丫鬟洗衣做饭,伺候你。”   她闻言惊讶的忘了哭, 带着满脸泪痕抬起头, 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伺候……我?”   小女子哭的鼻头红红的,大眼睛里还含着泪,看起来楚楚可怜, 他抬手给她擦了擦:“先不说这个,换衣服,回去吃饭。”   “嗯……”   “衣服如何弄脏的?”   “自己不小心碰洒了渍梅子。”   “笨手笨脚。”   “寺正大人, 我不笨!”沐桃月气呼呼的不理他,弄脏裙子已经很委屈了,他还说她笨。   见她不高兴了,小王爷打开刚刚就一直拎在手里的纸包,回来路过街上点心铺,看见桃花酥刚出炉便买了几块,还热乎乎的:“吃吗?”   沐桃月咬了咬唇,终究没抵抗住诱惑,轻轻拿起一块,不好意思的抿着嘴:“那……我就尝尝?”   她咬了一口,香甜的味道让人愉悦,瞬间大大的眼睛弯成月牙,举起桃花酥:“寺正大人咬一口。”   子书俊不喜吃甜,这一包本就是买来哄她开心的,他低头轻轻咬了一点,然后微微侧头,看向一个正咬着手指盯着他们的小娃娃:“你是谁家孩子?”   .   尚辰一进院子,吵吵闹闹的院子瞬间安静下来,几个世家娘子规规矩矩的一一见礼,他严肃的点点头:“留下吃晚饭吗?”   “不……不了,天色已晚,该回家了。”眉如黛领着几个女孩子对他又行了一遍礼,“寺卿大人,我们告辞了。”   尚寺卿继续严肃的点头:“小雨,送送几位娘子。”   看几个人走了,宋晓星带着云起云舒一下冲过去,把他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的,告状。   尚辰被他们叽叽喳喳吵的头昏脑胀,赶紧表示自己知道了,揉着太阳穴跑去厨房找娘子。   厨房里,李靥正忙着做饭,见他来了,高兴的跑过去抱抱:“夫君回来啦!”   “嗯,靥儿今日做什么好吃的?”   “桃桃说,今日芒种,应吃些清淡的,抵抗即将到来的暑气,所以我多做了几道青菜。”   李靥把烫好的菠菜捞出来摆在盘子里,用盐和麻油细细拌匀,又拿一小撮芝麻撒在上面:“春和专门去街上买了好几种青菜呢。”   “为何是春和去?小雨呢?”   “小雨在忙别的。”   尚寺卿看着自己娘子额头微微出汗,忍不住拉进怀里给她擦干,又趁机亲了几口:“小雨今年二十一了吧?该许个人家了。”   “夫君是要把小雨嫁出去吗?”   “春和景明两个人跟小雨一起长大,春和有趣些,景明稳重些,两个人都对小雨有意,靥儿觉得谁合适?”   尚辰两只手捧着她的脸:“小雨跟了你九年,我会送她一处小宅子,算作嫁妆。”   李靥有些为难:“可是……”   “便是小雨不想嫁,这个年龄也不该留在这里了。”他刚刚听了宋晓星跟云起云舒说的事情经过,加上最近小雨总是不经李靥允许就随便放人进来,还有唐君莫告诉过他,沐桃月之所以去春风度做坊丁,也是因为小雨说了很难听的话。   “还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尚寺卿右手虚握成拳放在嘴边,不好意思的偏过头去咳了一声,“那个……锦鹤说他等不及一年,现在就要娶沐娘子,他想让沐娘子在咱们这里住上几天,之后娶她过门。”   “是做侍妾吗?”   “他要明媒正娶,已经写了信回瑞王府,就看舅父舅母怎么安排了。”   “舅母会同意?”李靥觉得不可能,子书俊的母亲婉宁公主,是出了名的讲究门当户对,三品以下的官员女儿她都看不上,更何况沐桃月是个渔村来的寡妇。   “那是锦鹤要处理的事情。”尚辰也觉得这件事不可能,“不过沐娘子要住进来,还是让小雨先离开一段时间,正好也让她反思反思自己最近哪些地方不妥。”   “我知她喜欢锦鹤,可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锦鹤对她无意,她又对沐娘子充满敌意,你若再留她,怕是哪天要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来。”   子书俊待沐桃月如珠如宝,小雨若是还不收敛,惹恼了小王爷,自己这个大理寺卿也救不了她。   李靥也明白小雨如今有些魔怔,出去一段时间也好,找到真正两情相悦的人,就会把那个远在云端的男子忘掉了。   她点点头,有些不舍的在自己夫君怀里蹭蹭:“都听夫君安排。”   门外尚云起噔噔噔跑进来,冲着腻歪的爹娘做个鬼脸,摸起几个炸好的肉丸子就跑,过一会儿又进来,捡了七八个用帕子包着又走。   在他第三次进来直接端走盘子时,夫妻俩终于觉得不对劲,虽说云起平日里贪吃,但也极有分寸,而且他一个四岁的娃娃,便是加上云舒,也绝不可能吃那么多。   两人对视一眼,李靥干脆解了围裙,跟在他后面出门看个究竟。   只见小云起端着一盘肉丸子,径直出了大门,去了河畔一棵大柳树下,云舒也在那里,跟宋晓星沐桃月并排蹲着,子书俊无奈的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当中石头上坐着个跟云起云舒差不多大的男娃娃,正一手一个肉丸子吃着,见尚云起来了,高兴的站起来冲他笑。   子书俊见了救星一样一抱拳:“兄长!”   尚辰点点头,弯腰接住了尚云起吓得没拿稳的盘子:“这是谁家孩子?”   沐桃月赶紧站起来行礼:“回寺卿大人,他叫小冉,就住隔壁巷子里,他娘去上工还没回来,他饿坏了,所以……”   李靥接过盘子,蹲下身子看着小男孩,眉清目秀的,虽然衣服破旧,却是洗的干净,一看便知道当娘的是个勤快人:“小冉,这些肉丸给你,拿回家去边吃边等阿娘。”   小冉接过来点点头,端着盘子跑进了小巷深处,李靥冲云起云舒招招手:“走啦,跟阿娘回家吃饭。”   子书俊走在最后面,轻声喊住了尚辰:“兄长,那件事跟表嫂说了吗?”   “说过了,靥儿说没问题,只是沐娘子自己乐意吗?”   “应是乐意吧……”他望着前面跟宋晓星有说有笑的沐桃月,想不出来她有什么理由不乐意。 第64章 寸草心(三)   “我不乐意!”回到……   “我不乐意!”回到小院, 沐桃月断然拒绝了子书俊要娶她这件事。   小王爷整个人楞在当场:“为何?”   “不……不是说好一年为期?”她有些恍惚的看着眼前的男子,高大俊朗,气度不凡, 是她最爱的人, 可是……   她重又低下头:“契约到期之后,我得回去。”   “回去?”他不解, “你不是说喜欢这里,想一直跟着我?”   “我是喜欢这里, 想一直跟着您,可我不能嫁给您。”   说这件事之前, 子书俊想过无数种可能,她会高兴,会哭, 会惊讶,会扑进他怀里撒娇……他会哄她, 会抱她, 会吻她,会把所有她想听的情话都说给她听。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却独独没想到,她会拒绝。   “理由。”他有些恼, 明明生日那晚抱着自己说了一夜的喜欢, 都是假的吗?   “寺正大人是……要我做侍妾吗?”若是侍妾,她随时都可以伺候他,不必要名分。   “我要八抬大轿娶你进门。”   沐桃月手腕被他攥的生疼, 她轻轻挣了两下,有些害怕的说:“我有夫君啊……”   “他已经死了。”   “可那是父母之命。”   “你父母也已经死了!”   她闻言楞了一下,难过的点点头:“嗯, 都死了。”   子书俊也愣了下,继而有些愧疚:“桃桃,抱歉。”   “没关系,他们本就死了,欠了一身的债,全都要我来还。”沐桃月摇摇头,“是我爹害死了婆婆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夫君,我在佛祖和婆婆面前起过誓的,要老死在刘家。”   “你那时只有十一岁,小孩子的誓言做不得数。”他把她拉进怀里,不由分说低头吻上去,“我来处理。”   “虽说是小孩子,但我爹害死人家是事实,我要替父还债!”沐桃月扭着头躲闪,“寺正大人不要强人所难。”   子书俊停下来,不悦的看着她:“你不想嫁?”   “不……不能嫁。”她怎会不想嫁。   “我是问你想不想?”小王爷的字典里没有不能。   “我……我……”她把头转向一边,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是克死父母夫君的灾星,所有与她关系亲密的亲人都活不长,寺正大人是她这辈子最爱的人,她又怎敢拿他的性命做赌。   “请不要为难奴婢。”   抱着她的手松开了,冷梅香气再也闻不到,子书俊后退一步,昏暗的灯光映照着他的脸,英俊的脸上有难过,有震惊,最后通通隐去化为冷漠:“是我自作多情。”   沐桃月难过的伸手去拉他,被他用力甩开:“已是初夏时节,今日起不必暖床了。”   他打开西厢房的门,身形顿了顿:“再也不必了。”   门被重重摔上,小橘子从角落跑出来,跳进跌坐在地上的女子怀里,疑惑不解的望着她哀伤的脸。   沐桃月低头,轻轻把脸贴在小橘子背上,绝望的泣不成声:“小橘子,我好想,好想嫁给寺正大人啊。”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东京城发生了几起男童失踪的事件,一时间人心惶惶,为了早日破案,也为了避免见面尴尬,子书俊干脆吃住都在大理寺,一直都没有回来。   沐桃月每日无所事事,经常被叫去帮忙照看云起云舒,李靥怕她晚上一个人在小院不安全,干脆让她住在尚宅。   那个叫小冉的孩子有时会来找云起云舒玩,她便一个人照看三个孩子,带他们玩游戏,折小船,吹柳笛,小雨一直不在,李靥说她有事出去了,可是云起说小雨是被尚寺卿赶走了。   “去年的时候,小雨姐姐为了嫁给表叔,给我爹找了个漂亮姐姐,阿娘为了这事离家出走了。”尚云起捧着小胖脸努力回忆着,“后来老爹把阿娘求了回来,就要赶小雨姐姐走,阿娘不忍心,这次小雨姐姐又去招惹桃桃姐姐,老爹说不能再留她了。”   “还有这事儿呢?”每天都要来找沐桃月玩顺便混饭吃的宋晓星一脸八卦,“这事去年可是闹得满城风雨,可惜那时候我跟你们不熟,也不知道详情。”   她捏捏尚云起的小胖脸:“云起小郎君,展开说说呗。”   尚云舒不乐意:“爹爹说了,谁再提这件事,就打断谁的狗腿。”   沐桃月想想尚寺卿那张严厉的脸,低头看看自己还算好用的狗腿,有点怂:“小星星……别问了吧。”   “怕什么?你可是小王爷的人,尚寺卿不会打你的。”宋晓星还想问,就听见后面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是小冉,后面还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   “云起,云舒!”小冉高兴的跑过来,“桃桃姐姐,小星星姐姐!”   年轻妇人紧随其后,手里端了一个盖着花布的盘子,来到近前先行了礼:“两位娘子万福。”   沐桃月连忙还礼:“您是……?”   “我叫巧玲,是小冉的娘。”女子端着盘子,有些不好意思,“那日我回来晚了,路上还担心小冉饿肚子,到家才知道有好心人给了他肉丸,他还给我留了几个,当真是好味道。”   “一直想当面感谢各位,可实在抽不开身,每日回来都是天黑,打扰多有不便,今日总算是得闲,家里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便做了些家乡的吃食送来,还请不要嫌弃。”   巧玲把盘子上的花布掀开,下面是炸好的麻团,一个个圆鼓鼓的,散发着芝麻的香气。   “您太客气了。”沐桃月接过盘子,抬头看了看女子,女子未施粉黛,眉清目秀的,头发简单的盘起来,插了一根木钗,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大。   盘子底部的余温还有些烫手,想来麻团是新做的,她想把巧玲让进自己小院去坐坐,没想到云起一马当先的跑回家把李靥叫了出来,于是一群人全都跟着去了尚宅。   巧玲是江苏人氏,去年丈夫去世,婆家要将她卖给一个大户人家做小妾,她便带着小冉逃了出来,本想投奔东京城的亲戚,可年代久远,书信不通,亲戚早就搬去了别处,无处查找。   “巷口买梨膏糖的婆婆心眼好,收留了我们。”巧玲说道,“婆婆前阵子过世了,老人家无儿无女,我和小冉给她戴孝送终好生安葬之后,便在这里住了下来。”   李靥点点头:“咱们以后就是街坊,你们孤儿寡母生活不易,若是有什么需要,找我也可,找桃桃也可。”   巧玲见李靥衣着华贵,这院子也是三出三进,知道是个富贵人家,她惶恐的拜了拜,“巧玲日子虽苦,却也足够我和小冉开销,不会打扰贵人的!”   “我也不是那随意施舍的善人,你拿我当个普通街坊便好。”李靥笑笑,“自食其力养活孩子,小冉有个了不起的阿娘。”   “贵人过奖了。”   “小冉很乖,云起云舒都很喜欢他,小孩子天真无邪,巧玲娘子不必有顾虑。“李靥说完就去书房忙了,巧玲见状也带着小冉告辞,沐桃月洗了些樱桃,两大两小坐在凉亭里吃樱桃聊天。   “听说你跟小王爷吵架啦?”   “没有~”她想起那晚就难过,寺正大人拂袖而去,再也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是我不好。”   “你的错?”宋晓星觉得稀罕,“那还不去道歉?”   沐桃月烦恼的敲敲头:“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啊!”   “那便迂回一些,小王爷最近正在查男童失踪的案子,不如你去帮帮他?”   “如何帮?”   “我听说一个线索。”宋晓星压低声音,“城郊有个宅子,夜里总会传出小儿哭声,咱俩去看看?” 第65章 寸草心(四) 宋晓星说郊外有个宅子,……   宋晓星说郊外有个宅子, 经常会传出孩童哭泣的声音,她怀疑跟最近的男童失踪有关,要叫着沐桃月明天一起去看看。   “就是这里吗?”沐桃月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宅子, “这宅子看起来真富贵呀!”   宋晓星翻翻自己的小本子:“据可靠情报, 这里是个王爷府,但具体哪一位王爷我就不知道了。”   沐桃月再次打量这栋宅子, 雕栏玉砌,飞檐斗拱, 朱漆大门上的门环都是鎏金的,处处彰显着有钱有权, 相比之下寺正大人那个小破院……同样是王爷府,差别也忒大了。   “小星星,你这情报哪里来的?”   她伸过头去要看, 被宋晓星手疾眼快的合上了本子:“不许看,这里面都是秘密!”   “哦。”沐桃月把头缩回来, 继续盯着门口, “京城有几个王爷啊?”   “其实王爷不多,但保不齐跟官家沾亲带故的在外招摇撞骗呢,比如那个赵平。”   “若真是他,可真要好好查查。”沐桃月想起赵平就一阵恶寒, 不由骂道, “那个老王八,我就盼着他哪天关大牢!”   两个人说着,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几个人骑着马风驰电掣的来到宅子前,吆五喝六的下了马。   宋晓星退了几步避开尘土,皱着眉头说:“东京城不许骑马飞驰, 这些人还真是嚣张。”她一边说一边看着下马的几个人,突然激动的使劲扯沐桃月的袖子,“小桃桃,真让我猜对了!”   “猜对什么?”   “为首的那个我认得,春风度见过好几次,是赵平的贴身侍从。”她兴奋的拉着沐桃月走,“走吧,我们去大理寺找小王爷和忆安哥哥!”   .   大理寺门口,沐桃月又整理了一遍妆容:“小星星,我现在好看吗?”   “就跟仙女一样!”来之前,宋晓星特意带她去了卖胭脂水粉的红颜阁好好打扮了一番,“保证小王爷一见你,什么气都没啦!”   “嘿嘿!”沐桃月高兴的蹦蹦跳跳往大理寺去,才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莺莺燕燕的声音。   “小王爷,那些香是我特意调配的,凝气安神,最有助思考。”声音很耳熟,好像是林春冰。   沐桃月下意识的拉着宋晓星躲到了门口的石狮子后面,只见大门里出来几个人,林春冰、子书俊,还有小雨。   小雨今日打扮的跟往常不太一样,鲜艳了许多,她眼神亮亮的看着子书俊,声音甜甜的:“今日的饭都是林娘子命我早起现做的,刚刚做好便给您送来了,小王爷莫要只顾案子,也要记得按时吃饭。”   “多谢二位。”子书俊表情淡淡的,很有礼貌。   “如此便不打扰了。”林春冰羞涩的福了福身,“小王爷忙正事要紧,我们明日再来。”   宋晓星躲在石狮子后面目瞪口呆:“我的天哪,小雨怎么跟林春冰勾搭上了?这是自己嫁不成,想做陪嫁丫鬟吗?”   她见子书俊还没走远,就要蹦出去喊他,被沐桃月一把拉住。   “小星星,我们走吧……”沐桃月低着头,看起来很没精神。   “为什么要走啊,我们还没说赵平那个宅子的事呢。”   “那你去说吧,我要走了。”她说着转身就走,本就不该来的。   宋晓星看看已经关上的大理寺大门,几步追了过来:“你就是欺负我脾气好,行了别生气了,我带你喝酒去!”   城东的小春鹤酒馆,是家东瀛人开的酒馆,平日里人不多,清净又颇有异域情调,两个女孩子要了个包厢,沐桃月心情郁闷,闷头喝酒,她喝一杯,宋晓星就陪一杯,喝到下午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醉了。   “小星星,你猜我跟寺正大人为何吵架?”沐桃月喝的脸红红的,脑子有些迷糊。   “因为……你做饭太难吃!”   “不对!寺正大人才不会嫌弃我做饭难吃,他要娶我,我不同意。”   “啊?”宋晓星酒醒了一半,“为何不同意?”   沐桃月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不告诉你!”   “反正他现在有人送饭,有人熏香,做什么都有人惦记,有大把的人排队等着伺候,不差我一个。”   宋晓星气的去敲她的头:“小娘们你清醒点,就甘心被让几个货色把小王爷抢走?   “你这女子怎么那么粗暴?还言语粗鄙!”沐桃月委屈的揉揉脑门,“你温柔些,说不定乐康哥就喜欢你了。”   “没用的,忆安哥哥不会喜欢我,也不会喜欢任何人。”   “为何?”   “因为他心里有一个人,那个人找不到,他是不会成亲的。”   “谁?乐康哥的老相好?”   宋晓星摆摆手,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沐桃月倒了一杯,神秘的压低了声音说:“忆安哥哥有一个妹妹,在很小的时候被人牙子拐走了,忆安哥哥发过誓,妹妹找不回来,他便孤独终老。”   沐桃月听的一惊一乍:“人海茫茫,要如何找?”   “所有人都那么劝,可忆安哥哥不听,他相信自己的妹妹一定在等他,所以每年都会去找,已经找了十年了。”   “他妹妹叫李安歌,现在应跟你我一样大。”   “李安歌……这名字真好听,怪不得乐康哥叫做忆安。”沐桃月有些唏嘘,“中书侍郎的女儿,本该是爹娘和哥哥的掌上明珠,却不知如今身在何方,过得好不好~”   “呐,这可是个秘密,你千万别告诉别人。”   “不会告诉别人的。”沐桃月眯了眯眼睛,用力摇摇头,“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我爹,我娘,还有我之前的夫君,全死了!村里人都说我是灾星,天生的寡妇命,嫁给谁,谁倒霉~”   她一口喝干杯里的酒,重重放下:“所以我不能嫁给寺正大人,我不能让他有事。”   “乡下人懂个屁!小王爷什么身份?那是王爷千岁!能被你一个小寡妇克了?”   “道理我都懂啊,可是,可是……”沐桃月趴在桌子上不说话,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伤害到寺正大人,她也不会原谅自己。   看她那个样子,宋晓星找了个借口出去,招手叫过一旁的跑堂耳语了几句又回了房间,沐桃月还在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脸颊红红的,醉眼朦胧。   “桃桃,你不许再喝了。”她把酒壶收起来。   沐桃月也不急,趴在桌子上看着她:“小星星,我好喜欢寺正大人,真的喜欢。”   她指向自己胸口:“从我见他第一眼,他就住进了这里,每天早上我一睁开眼睛,想到这个世界有他,整个人都快乐的要飞起来,只觉得到处都是明亮亮暖烘烘的,等到我睡着的时候,梦里也全都是他,我的心里都是他,全部都是他……”   门口传来轻轻的响动,沐桃月转头看,门外长身玉立的,是她朝思暮想的身影,那个占据了她全部心房的男人一步步向她走来,她伸出手柔柔的撒娇,眼泪却比声音早一步落下:“寺正大人,抱抱……” 第66章 寸草心(五)   子书俊正在大理寺忙……   子书俊正在大理寺忙着, 小春鹤酒馆的跑堂来找他,说有个姓宋的娘子传话,桃桃在酒馆喝醉了, 他立即骑马赶过去, 刚到包厢门口就听到了她的表白。   小女子今日应是刻意打扮过,很漂亮, 只是醉的不成样子,一见他就张着手要抱抱。   “回家。”他试图把她拉起来。   沐桃月不起, 身体拧成麻花:“抱~抱~~!”   “……”顶着李乐康和宋晓星看戏的目光,小王爷弯腰抱起了她, “回家。”   回家再收拾她。   熟悉的冷梅香气再次笼罩过来,沐桃月安心的窝在他怀里闭上眼睛,满足的叹气:“嗯, 回家……”   跟他一起回家。   李乐康冲还在傻乐的宋晓星抬抬下巴:“走,送你回去。”   “好啊!”宋晓星高兴的跳上他的马, 坐的端正又矜持, “忆安哥哥,今年还要出去吗?”   “听说山西那边抓了一批人牙子,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安歌的下落。”   “我有预感,今年一定能找到安歌!”   “嗯, 我也这么想。”李乐康笑起来, 眼睛像月牙一样弯弯的,“十三年了,安歌应该长成大姑娘了。”   .   月色朦胧, 烛火摇曳,小院的东厢房里,小王爷正狼狈的招架着发酒疯的沐桃月。   “寺正大人, 您最近好吗?”她跨坐在他身上,捏捏这里,摸摸那里,“胳膊好吗?腿好吗?腰好吗?”   见他不回答,她急的揪着他衣服来回晃:“说话呀!”   “……都好。”   “有没有想我?有没有?有没有?”   “有……”   “寺正大人,我特别特别想你~”沐桃月搂住他脖子蹭啊蹭,“可是你不乖,你跟那些欺负我的坏人见面,林娘子,小雨娘子,他们都欺负我,笑话我是乡下来的寡妇,还把渍梅子扣到我裙子上,我刚做好的裙子哪,颜色洗都洗不掉……”   子书俊皱眉:“是她们做的?”   “就是她们干得,你还见她们,还……还吃她们的东西!”   她越想越生气,伸手钳住面前男子的下巴咬了上去,咬完又细细的舔那一圈牙印,大约是觉得好玩,她舔完之后又咬了一个,然后继续舔……   小王爷被弄得不上不下的燥热,干脆翻个身把她压在下面,低声喝止:“别闹了!”   沐桃月眨眨大眼睛看着他,突然啊呜一口隔着衣服咬住了他的胸,听着他难耐的闷哼,小女子嘿嘿嘿的傻笑:“别乱叫,再叫罚你。”   “你……!”子书俊气的不想理她,却被抱住头亲了个彻底。   “寺正大人每次都是这样罚我的。”她媚眼如丝,手指轻轻划过他的喉结 ,“我好喜欢,所以有时会故意做错事,想多受几次罚……”   他用力抱着她,吻她的脖子,耳垂,又轻轻吻她的眉眼:“那不是罚,是喜欢。”   “您喜欢我吗?”她一定是在做梦,梦里的寺正大人是喜欢自己的。   “喜欢。”   沐桃月八爪鱼一样缠着他,涂了口脂的红唇凑近他耳边,这梦境如此真实,怀抱都有温度:“寺正大人,我很乖,您要什么我都给您,侍妾也好,玩物也好,我只想要您抱着我,只要您抱我……”   小王爷也学她的样子,精致的薄唇靠近她耳边,两个人亲密无间的抱在一起,说着悄悄话:“为何不嫁我?”   “我注定孤独一生,没有亲人。”她低低的呢喃,“村里算命的婆婆说我七杀太旺,是灾星。”   “枯骨死草,做不得数。”   “可我不想寺正大人有事。”他是她的神明,是她至高无上的信仰,容不得半点闪失。   “不是因为不喜欢?”   “不……不是!”她着急的申辩,“我喜欢寺正大人!”这世间万千男子,她只心悦他一人。   “那便好。”他眼神温柔,重又吻上她,“只要桃桃心中有我,山海皆可平。”   ………   ……   沐桃月一早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东厢房的床上,盖着薄薄的锦被,衣服整整齐齐叠放在床脚,小橘子站在枕边歪着头看她,小院的厨房里飘来食物的香味。   她仔细的回想着昨天的事,却发现什么也想不起来,懊恼的敲敲头穿衣服下床,披头散发的跑去了厨房。   “寺正大人!”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她想高兴的扑过去,却只是胆怯的拉拉他的衣角,“您回来了。”   子书俊看起来很高兴,把她拉到近前仔细理了理头发,又在她额头轻轻亲了下:“去洗漱吧,洗完吃早饭。”   沐桃月点点头,莫名的羞涩起来:“您今天不上衙吗?”   “吃过早饭便去,桃桃跟我一起去。”他低头专心煮面,见她傻愣愣的站着,又说道,“我在查男童失踪案,你陪我。”   “好……”   “今日若是小雨她们还来,我便不见,以后也不见。”   “唔……”   “你的心意我已知晓,不必担忧,一切有我。”   面条煮的差不多了,子书俊随手切了点青菜扔进去,又加了一小勺细盐,尝了尝味道之后满意的点点头,冲已经傻了的桃桃笑笑:“快去洗漱,要吃饭了。”   沐桃月迷茫的点点头向外走,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悄悄撸起袖子看看自己手臂,桃花依然鲜红如初。   “寺正大人究竟怎么了……?”她用帕子把脸擦干,碰碰脚边一直跟着她的小橘子,“小橘子,你知道吗?”   ————————————   两个人吃过早饭出门去大理寺,谁知刚走出院子,就看见尚宅门口跪着一个人,布衣荆钗,是个女子。   “巧玲?”沐桃月认出来了,赶紧走过去扶起她,“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沐娘子!求求你帮帮我!”巧玲像是见了救星,双手死死抓住她,“小冉不见了,一定是被人牙子拐走了!你帮我求求贵人,让贵人救救小冉!”   沐桃月吓了一跳:“小冉不见了?”   巧玲满脸泪痕:“是!我因为一早要上工,就想趁着天不亮小冉还没醒,先把家里的水缸挑满,谁知挑水回来,小冉就不见了!”   “会不会是小冉自己出去玩了?”   “不会的!小冉很乖,我不让他到处乱跑,他一定不会走远的!而且我刚刚找遍了周围,都没见过他!小冉一定是被人牙子带走了!”   巧玲又跪下,泣不成声:“沐娘子,我知道你是好心人,我能看出来你是真心喜欢小冉,所以我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帮我把小冉找回来!” 第67章 寸草心(六) 听说小冉不见了,沐桃月……   听说小冉不见了, 沐桃月也跟着着急起来,毛毛躁躁的就要去找,恰好李靥这时候回来了, 见几个人在门口站着, 好奇的问发生了什么事。   巧玲又跪下磕头,把小冉失踪的事情讲了一遍, 哭着求李靥帮帮她:“我知道您是贵人,您帮帮我, 帮帮我!”   “你先起来。”都是做父母的,看见她这个样子, 李靥心里也不好受,“你先去开封府报官,我让春和景明帮着去找找。”   她说着, 把春和跟景明喊了出来,让他们陪着巧玲去找小冉, 自己想了想, 决定去鲜果社找任海遥。   “郡君是要去找任社长帮忙找人吗?”沐桃月问身边的子书俊。   小王爷点点头:“任社长消息灵通,多半能打听到什么眉目。”   “寺正大人,我昨日跟小星星也打听到一些事情……”她把自己昨天跟宋晓星一起去城郊宅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小星星说,那个人是赵平的贴身侍卫, 那是赵平的宅子。”   “那个宅子, 之前我们也听到一些传闻,我跟乐康蹲守了几夜,没发现异样。”   “啊?您这几日晚上都在那里吗?”沐桃月脱口而出, 问完又赶紧捂住嘴,心里直后悔自己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子书俊瞧瞧她,嘴角微弯:“不然呢?”   她摇摇头, 只是抿着嘴笑,笑的小王爷心痒痒的,忍不住低头在她脸上轻啄一口,沐桃月一下红了脸:“这是大街上呢!”   “无妨。”他得意的牵着她手,既然已经知道桃桃不嫁的症结所在,他就要解开这个结,欢欢喜喜娶了她。   .   大理寺今日一如往常的忙碌,好像又有了新案子,子书俊被尚辰叫走了,沐桃月坐在值房里摆弄她行医包里的瓶瓶罐罐,看晋鹏抱着案卷进进出出好几趟,忍不住站起来:“晋司直,我帮您吧。”   “不用不用,这案卷沉,你抱不动。”晋鹏擦擦汗,“我还差最后一趟就搬完了。”   “一起吧,至少能分担一些。”她跟着晋鹏一起去搬,“这些是什么的案卷啊?”   “一些破不了的陈年旧案,小王爷勤勉,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翻一遍,看有没有新线索。”   晋鹏把案卷分了几本给她:“这不刚刚说有新案子,小王爷就想起跟之前哪个案子很像,说要查一查。”   两个人在回廊边走边聊,正好碰见卫墨风走过来,他紧走两步接过沐桃月手里的案卷:“怪沉的,我来。”   “墨风哥哥!”沐桃月高兴的打招呼,“好久不见。”   “是你好久不见我才对。”卫墨风腾出一只手摸摸她的头,“小月最近在忙什么?”   “嗯,忙着吃好吃的,南嘉郡君厨艺超群,寺正大人做饭也很好吃。”   她叽叽喳喳的讲着:“我吃到了青精饭,青精饭哪!那真是稻香满口,唇齿留香!”   卫墨风笑着摇头:“你呀,一说到吃的便眉飞色舞,还跟小时候一样!”   一旁的晋鹏表示赞同:“每顿吃的还不少。”   “嘿嘿,那是因为好吃嘛!”   库房跟子书俊的值房分别在东西两侧,所以要穿越半个大理寺,三个人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听见大门口传来阵阵喧哗。   “子书寺正今早特意嘱咐的,除了公事,一概不见。”门口的两个守卫拦住了林春冰和小雨,“还请回去。”   林春冰理理衣服,和颜悦色的说:“烦请通禀,我是参知政事的女儿。”   “没有正当事由一律不可,还请不要为难我们。”   “这……”林春冰脸上有些挂不住,转身对小雨说,“想必小王爷今日公务繁忙,咱们先回去吧。”   沐桃月见是这两个人,下意识的往卫墨风身后躲了躲,却还是被眼尖的小雨看到了。   小雨指着她问守卫:“她也不是大理寺的人,如何能进?”   守卫回头看了沐桃月一眼:“这位娘子是小王爷带进来的,而且她有大理寺的腰牌。”   卫墨风皱皱眉:“这不是南嘉郡君的丫鬟吗?她来干嘛?”   “……我不知道,墨风哥哥,咱们快走吧!”看着小雨被守卫拦住气急败坏的样子,沐桃月心中暗爽的推着卫墨风快走,寺正大人说话算话,当真把她们拦在了外面。   回到值房不久,子书俊就回来了,把一个小纸包递给沐桃月:“桃桃,你看这个。”   沐桃月好奇的接过来打开,只见纸包里是一颗绿色的石头,她小心翼翼的拿起来对着阳光照照,仔细看了许久:“这是……安福村山上的沙罗石?”   “果然没看错!”子书俊有些兴奋,“刚刚尚寺卿拿给我时便觉得面熟,就想着来问问你。”   “没错,就是沙罗石。”她非常肯定,“寺卿大人是从哪里得来的?”   “西陲边境近日出现了几具无名尸体,有两具尸体身上带了这个,我记得十年前那里也曾出现过无名尸体,身上也有矿石,不知是不是同一种。”   小王爷翻阅着摞的高高的案卷:“我应当不会记错。”   他找的入神,沐桃月见状端起一旁的茶送到他嘴边:“寺正大人,喝茶。”   “多谢。”子书俊眼睛还盯着案卷,只是稍稍歪头,就着她的手把茶喝了,“抱歉,本该陪你去找那个孩子的,没想到会这么忙。”   “没关系,春和景明都去了,还有任社长,相信很快就能把小冉找回来!”沐桃月殷勤的给他捏肩膀,“寺正大人查案辛苦,我给您松松骨。”   她学医多年,松骨推拿很有一套,小王爷被她捏的很舒服,可她在这里,自己便专心不起来,总是想亲亲她,逗逗她。   “桃桃若是下午无事,可先去表嫂那里,兄长最近很担心她。”   “是因为小雨的事吗?”   “嗯,小雨跟随表嫂多年,感情深厚,乍一分开肯定诸多不适。”   “寺正大人……”她轻声问,“为什么寺卿大人一定要赶小雨走?是因为那天渍梅子的事情吗?我已经不生气了!”   听她这样问,小王爷把手里的案卷放下,拉住她正在揉捏肩膀的手,让她趴在自己背上:“这是兄长的决定,与桃桃无关,他赶走小雨自有他的道理,你看,表嫂也没有说什么。”   “可是郡君很难过……”   “但她知道兄长一定是为了她好,所以即使心中不情愿也还是顺了他的意。”他侧着头,离得很近,近到沐桃月可以看清他浓密的睫毛,“你去陪陪表嫂。”   “好。”   “他们夫妻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人,不会因此生嫌隙的。”子书俊知道她爱瞎操心,劝慰道,“表嫂爱吃醉仙楼的荔枝甘露饼,你去买些,然后去尚宅等我放衙。”   沐桃月伏在他背上,很小心的用自己的脸蹭了蹭他的,愉快的答应:“好!” 第68章 寸草心(七) 沐桃月从醉仙楼买了荔枝……   沐桃月从醉仙楼买了荔枝甘露饼, 溜溜达达去尚宅,进了宅子还没拐过第一道门,就听见里面有低低的哭声跟争执声。   她回头看看正坐在门口长凳上晒太阳的门房, 又听听内院里的哭声, 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拎着点心在第二道门那里尴尬的站着, 祈祷里面的争执快些结束。   “夫人,小雨十三岁那年被您搭救, 留在身边,如今小雨已经长大, 想要另寻去处,还望夫人成全!”   沐桃月耳朵一动,是小雨来辞行吗?   李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我本以为咱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便是你嫁了人,也可以回来。”   “可主人总想把我许给他人, 夫人您明明知道我的心思!”   “我是知道你的心思, 但锦鹤无意,不能强求。”李靥重重叹了口气,“小雨我问你,你是不是往瑞王府写了信, 将沐娘子的事告诉了婉宁公主?”   “我……我……我是不服, 凭什么沐桃月就能得到小王爷的喜欢?”小雨的声音高了起来,”她与我都是丫鬟,我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儿身, 怎么不比她强?当日我那么求夫人您,求您把我送给小王爷贴身伺候,您不肯, 一定要他自己选,结果他选来选去选了个寡妇!”   “小雨!你越说越过分了!”   “过分的是夫人您!您总是口口声声说什么要平等,奴婢也是人,说什么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为什么小雨不能选?是,小王爷是不喜欢我,但以后也许就喜欢了呢!就像当初夫人也不喜欢主人,还不是为他生儿育女?主人也不喜欢香香,后来还不是险些娶了她!”   “住口!”啪的一声,应该是什么东西摔碎了,沐桃月一惊,也顾不上什么合适不合适,赶紧跑了进去。   内院凉亭里,小雨一脸不忿的梗着脖子站着,地上有摔碎的茶杯,李靥气的满脸通红,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郡君!”沐桃月去扶她,只觉得宽大的衣裙下她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您坐。”   她扶李靥坐下,帮她捋了几下后背顺气,然后轻轻按摩风池穴,院内很安静,连一丝风都没有。   良久,李靥开口:“我知道你跟了林家娘子,既然如此,你走吧!”   “夫人!”小雨不顾满地的碎瓷片,突然跪倒连磕三个响头,“小雨伺候了您九年,小雨……”   “走吧。”李靥冷静下来,抬手阻止了小雨的话,“桃桃,麻烦扶我回房。”   她说完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往卧房走去。   小雨爬起来,膝盖上洇出隐约的血迹,她看着李靥的背影,喊了声夫人保重,背起包袱冲出了大门。   “她走了?”   沐桃月望向窗外:“回郡君,小雨娘子离开了。”   “离开吧,挺好的。”李靥窝在圈椅上,倦了一样闭上眼睛,沐桃月去厨房给她煮了一碗山楂麦芽茶,煮好晾温之后就听到门口响动,是尚辰跟子书俊回来了。   景明已经打扫干净了凉亭,正微微弓着腰跟尚辰讲述刚才发生的事情,尚寺卿听的眉头紧锁:“靥儿呢?”   “寺卿大人,郡君在卧房。”她上前行了个礼。   尚辰看看她手里的白瓷碗:“这是给靥儿的吗?”   “是,这是山楂麦芽茶,理气解郁,顺气疏肝。”   “给我吧。”他把白瓷碗接过去,快步去了卧房,不多时里面便传来嘤嘤的啜泣声和温柔的劝慰声。   景明识趣的去了厨房做饭,子书俊跟沐桃月对视一眼 ,转身对门口刚刚被接回来云起云舒说:“今日要不要去表叔那里吃?”   .   刚上市的茄子水灵鲜嫩,洗干净之后带皮切成手指大小,加入一小勺细盐拌匀,静待一会儿杀出水分之后加入淀粉翻拌均匀。   锅已经烧热了,小王爷加了一勺油在锅里,冒烟之后将裹好淀粉的茄子段下锅,炸至表面金黄酥脆后捞出,加入剁好的肉末,肉末炒熟之后倒入茄子段,然后加一勺酱油,一小勺白糖,和少许清水一起翻炒,把汤汁烧至黏稠,加入切好的蒜末,炒出蒜香味之后起锅。   他解了围裙,冲院子里正在玩猫的三人组喊了一声开饭,三个人立刻散开,云起云舒去摆桌子碗筷,沐桃月跑过来端菜,烧茄子油汪汪的,清炒黄瓜脆生生的,再配上凉凉的糯米糖藕,洗过手之后的尚云起开心的吃了一大碗冒尖的米饭,摸着肚子总结:“表叔跟阿娘的厨艺不相上下。”   云舒也跟着夸:“温婉可爱,宜室宜家。”   “云舒小娘子,这话是夸女子的,不能用来夸男子。”沐桃月忍着笑,给她擦脸上的饭粒。   “啊?云舒经常听爹爹这样夸阿娘,还以为是夸奖做饭好吃的人呢。”云舒吐吐舌头,“对不起。”   小王爷吃饭很规矩,做的板板正正的,他给云舒夹了块糯米糖藕,声音柔和:“无妨,总归是句夸奖的话。”   “哥哥,你说阿娘还生气吗?”小云舒咬了口糖藕,又想起自己的阿娘。   “老爹肯定会哄好的!”云起小大人似的摸着下巴,“咱俩今晚去小卧房睡吧。”   云舒眼睛一亮:“对对对,阿娘不管生多大的气,只要爹爹关上门给她变个戏法就好了!”   沐桃月傻呵呵的问:“真的吗?什么戏法这么厉害?”她也想学,这样下次寺正大人生气的时候可以变给他看。   子书俊无语的低头扒饭,这个傻女子,小孩子的话也信,怕不是想学了表兄的“戏法”来讨好自己……   他想着想着突然脸一红,米饭呛到了嗓子眼儿,顿时狼狈的咳个不停。   一大两小先是围观了一下向来端正严谨的子书小王爷被呛到的奇景,之后就赶紧忙活,沐桃月帮他拍背,小云舒倒水给他喝,尚云起两只小胖手指捏了个帕子递过来,一脸嫌弃:“表叔这么大人了,吃饭个还能呛着,当真不雅正。” 第69章 寸草心(八)   吃过晚饭,看着天色……   吃过晚饭, 看着天色不早了,沐桃月把云起云舒送回了尚宅,李靥情绪已经好了许多, 在院子里跟尚辰一起吃樱桃。   “阿娘~~!”云起云舒跑过去扑进她怀里, “您好些了吗?还生气吗?”   李靥摇摇头:“阿娘已经好了。”她抬头冲沐桃月不好意思的笑笑,“谢谢桃桃帮我照看两个孩子。”   “郡君不必那么客气。”沐桃月连连摆手, “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一直没说话的尚寺卿突然站起身:“沐娘子,你来一下, 我有话说。”   .   天色彻底黑下来,沐桃月怀里抱着一个小篮子从尚宅出来, 顺着墙根磨磨蹭蹭往回走,刚刚尚寺卿把她叫去书房,说了两件事, 一是解释了下小雨说的纳妾一事,他说香香是敌国细作, 拿李靥的身世做要挟来换取情报, 当时所谓纳妾只是将计就计。   “我自始至终只有靥儿一人。”一说起自己妻子,这位向来严肃的大理寺卿神情温柔,“香香的事情不便外传,她又是个不爱解释的性子, 嘴上不说, 心里却是别扭。”   “此番说与你,是因为靥儿把你当作家人,我不想你误会什么。”他眸光深沉, 直抵内心,“沐娘子,你可明白?”   沐桃月忙不迭的点头:“明白。”   “还有一件事, 想必你也听到了,小雨写了信给瑞王府,估计他们很快就会来人。”   尚辰有些愧疚:“是我管教下人无方,给你们添了麻烦,小雨我会去处理,只希望到时无论瑞王府态度如何,你都能相信锦鹤。”   信他什么呢?嫁又不能嫁,跑又舍不得……沐桃月敲敲脑袋,烦死了!   “如此磨蹭,沐浴的水要凉了。”   月光下,英俊高大的男子轻轻靠着门框,嘴角噙着笑,他衣着有些松散,头发湿哒哒的拢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精致好看的五官,微风吹过,带来他身上清清爽爽的澡豆味道。   沐桃月被眼前的美色迷得咽了咽口水:“郡君摘了些樱桃给我们。”   “兄长找你了?”   “您是如何知道的?”   子书俊对自己表兄很无奈:“他一定是为了那个什么香香的事告诫你不要妄议。”   “嗯!”她老实点头,表示理解,毕竟如果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会希望夫君能够站出来好好解释清楚。   “不过寺卿大人好严肃,就说了几句话,我出了一身冷汗……”   “那便快去沐浴。”他接过装樱桃的篮子,“沐浴完给我暖床。”   沐桃月斜眼瞧他:“寺正大人前几日刚刚说过,已是初夏时节,今日起不必暖床了,再也不必了。”   小王爷脸一红:“……有吗?”   “您忘了?”   “唔……完全不记得。”他不由分说推着她往浴房去,“不要说了,快去沐浴!”   洗沐间的门关上,沐桃月叉着腰生了会子气,还是脱衣服洗澡,虽说月光下看不仔细,但他的确是红了脸。   她趴在浴桶边嘿嘿傻乐,把自己从里到外洗的干干净净,又拿过花露拍在身上,香喷喷的给害羞的寺正大人暖床去!   ——————————   往后过了七八天,天一直在下雨,子书俊在忙西陲边境无名尸体的事,把沐桃月拜托给了李乐康,李乐康手里有不少人牙子的信息,这几日又抓了几个在东京城活动的,可是审来审去,始终没有小冉的消息,不仅小冉杳无音信,连巧玲也不见了。   今日终于放晴,临近端午,街上开始卖各色节礼:百索、小艾虎、菖蒲酒,还有空白的团扇,沐桃月抱着一捆艾草,要回去挂在小院大门上。   李乐康买了两串圆子,给了她一个,“这张手美家的如意圆,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只有端午前后才能吃到。”   沐桃月咬了一口,肉香满口,仔细尝里面还有细碎的藕、春笋、香蕈等,她吃的眉开眼笑,想着一会儿要给寺正大人买些。   “会不会是那个巧玲娘子找到了小冉,搬家了?”李乐康说。   她也拿不准:“我去他们家看了,锁着门,里面整整齐齐的,不像是突然离开。”   “如此说,倒真有可能是搬家了。”他安慰道,“男童失踪的事情开封府还会继续查的,这几日罗子羡他们可没闲着,光人牙子就抓了好几拨。”   罗子羡是开封府新来的捕头,顶之前林松的差事,是个活泼又务实的年轻人。   “嗯,我知道,这件事本来不归大理寺管,乐康哥还一直陪我找。”不知为什么,沐桃月对李乐康有种天然的好感,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好感,而是不自觉的想要亲近,跟他一起就很安心的感觉。   “对了,今年的端午节,要不要去我家过?”   “啊?这……我不敢。”   李乐康爽朗的笑笑:“有何不敢?我阿娘一直想见见你,跟我念叨了好几次呢。”   “夫人为何想见我?”   “因为我跟她说,最近认识了一位很有趣的小女娃,名字叫做桃桃。”他月牙一样的眼睛看着她,“我有个妹妹也叫桃桃,活泼有趣,跟你一般年纪。”   “在七岁那年走丢了。”   沐桃月没说话,她依稀记得那日喝酒时小星星跟她讲过,乐康哥有个妹妹,但她醉的太厉害,醒来什么都记不清了。   见她不说话,李乐康继续说道:“妹妹丢了以后,爹娘日夜伤心,这几年才好一些,我一直都在找她,总觉得……能找到。”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低声应和:“一定能找到的。”   “她也叫桃桃,因为爱吃桃子,你呢?为什么叫桃桃?”   “不知道啊~从小阿娘就管我叫桃桃,大约是因为我是桃月生的吧。”   两个人沿着河堤边走边聊,说好了先回小院把艾草放下,然后再买些如意圆去大理寺找子书俊,正商量着,迎面就看见罗子羡领着一队人匆匆忙忙跑过来。   “罗捕头匆匆忙忙要去哪儿?”李乐康问道。   罗子羡见是他,抱了抱拳:“前几日下雨,河渠内水满了,今日开闸放水,冲下来一具女尸。”   “女尸?”他看看后面,果然有几个差人抬着一个裹尸袋。   “是,据说有人见过死者,就住在前面小巷子里。”罗子羡回忆着刚才周围百姓提供的信息,“具体死因还需进一步验尸,只说好像是个寡居的妇人,带着一个男娃娃。”   沐桃月一惊,看看李乐康:“巧玲?” 第70章 寸草心(九) 开封府验尸房,巧玲的尸……   开封府验尸房, 巧玲的尸体静静躺在那里,幽暗的灯光映着她白惨惨的皮肤和浮肿的脸,沐桃月穿好仵作的衣服, 戴好手套和面罩, 准备验尸。   白天的时候开封府的仵作已经验过了,是溺水而亡, 她总觉得有蹊跷,巧玲与小冉相依为命, 小冉还没找到,巧玲不可能自尽, 她的不告而别很不对劲,若是被人推下河的,又会是什么人做的呢?   所以她去求子书俊, 求他带自己去开封府再验一次巧玲的尸体,子书俊拗不过她, 只能晚上偷偷带她来, 让罗子羡开后门。   “沐娘子,你可要快一些,万一被府尹知道,我就完了……”罗子羡轻声催促, 小王爷的面子不能不给, 可自己这份差事也不想丢。   沐桃月围着尸体转了几圈,指甲里有淤泥,说明死者生前有过挣扎, 还有这衣服……她疑惑的看着子书俊:“寺正大人,这是家仆的衣服吗?”   子书俊低头想了想:“好像是浣衣女使?”他也不确定,在王府里, 那些粗使的家仆跟他是见不到面的。   “巧玲之前在绣坊做绣娘,没穿过这种衣服,说不定是这几天她去了什么地方才有的呢?”她说完自己心中疑惑,开始验尸。   “死者为女,口鼻内有水沫,及有些小淡色血污,确是溺死的……”   沐桃月低头检查她的手:“指甲缝中有水草淤泥,指甲断裂,死者生前应剧烈挣扎过,前臂有牙印,是自己咬的吗?”   她再次打开死者的口腔想看看她的牙齿是不是与齿痕吻合,却奇怪的“咦”了一声:“寺正大人您看!”   “有何发现?”子书俊跟罗子羡一起凑过去看,沐桃月轻轻将口腔掰大一些,指给他们看:“你们看这里,有划伤的痕迹,而且越往深处越明显。”   罗子羡端过油灯照亮,两个人顺着她指的方向仔细看,果然几道长长的划痕一直向咽喉深处延伸。   “喉咙里的伤口愈合很快,至今都没有愈合,说明死者的这些伤痕应该是在死之前不久才弄上的。”沐桃月说。   “会不会是死之后弄上的?”   “不会,这是明显的吞咽动作引起的划伤,人死之后是不可能吞咽的。”她若有所思,“巧玲一定是吞了什么东西……”   子书俊一听也严肃起来:“吞东西?”   “是,巧玲一定吞了什么!”沐桃月非常肯定,“事不宜迟,我要把东西取出来!”   “等等!”罗子羡拦住了她,“沐娘子的意思是……要剖开尸体的肚子?”   见沐桃月点头,他更抓狂了:“不行,没有府尹大人的允许,不能这么做!”   “那我们现在去找府尹大人。”   “那也不行,府尹大人已经睡了。”   “可是这件事等不得。”沐桃月很着急,“东西在胃里待时间久了会腐蚀的!”   小王爷见她着急的样子,低头拿出一块金牌:“这是官家御赐的金牌,虽说用在这里不太合适,但若府尹大人怪罪的话,罗捕头可说是我仗势欺人,拿金牌逼你的。”   金牌一出,罗子羡连忙跪下,沐桃月也跟着跪下了。   “有官家的金牌在此,一切全凭小王爷吩咐!”   “好。”子书俊点点头,“桃桃,继续验尸吧。”   沐桃月取出一把小刀,定了定神,划开了巧玲的肚子,仔细翻看了一阵之后,取出一个油纸包,用双手捧着,油纸已经被腐蚀的差不多了,只剩零星几片碎纸,她用镊子把碎纸轻轻挑开,里面是一个银色的小盒子。   盒子不算小,咽下去的话肯定是要划破喉咙的,沐桃月拿来细布把小盒子上的污物擦干净,露出粗糙的花纹,花纹的缝隙中还有些微红色痕迹。   罗子羡举着灯:“这红色的是血吗?”   “不,是口脂。”沐桃月端详着,她认得这个盒子,香粉铺子最便宜的那一种,“这是个口脂盒。”   “打开看看。”   盒子被打开,里面是一张叠的很小的字条,三个人互相瞧瞧,沐桃月小心翼翼的用镊子把字条夹出来,放到了子书俊手里。   小王爷展开字条,借着灯光看上面的字,越看表情越凝重,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寺正大人?”见他有些不对劲,沐桃月忍不住问道,“上面写了什么?”   “是我们疏忽了。”他面沉似水,将字条交给罗子羡,自己摘下腰间的鹤鸣刀握在手里,“把字条交给尚寺卿,我先去拦住他们。”   “我跟您一起去!”沐桃月一路小跑跟着他,“您是不是要去城郊的宅子?”   子书俊犹豫了一下,走到门口抱着她一起上了马:“我们疏忽了,城郊宅子有密室,抓来的孩童都关在那里。”   那张字条是巧玲画的地图,她会的字不多,但地图清楚明了,小小的纸上简单绘制出了宅子的大概布局,其中有个牢房一样的地方,上面画了一个哭泣的孩子,那是小冉,哭泣的孩子头上还画了一尊微笑的佛像。   子书俊去过那座宅子,所以他一眼就认出牢房的位置是个佛堂,哭泣的孩子在佛像下面,就是说佛堂下面有密室,小冉在那里!   除此之外,字条上还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小字:五月初一夜,今日便是五月初一,那些孩子们怕是要有危险。   他一边快马加鞭一边自责,当时探查的时候应该再仔细一些的,或者这几日应该坚持去查,也许就能早点发现佛堂的异样,巧玲也不至丢了性命……   骏马飞驰一路到了城郊宅子,只见门口静悄悄的一个守卫也没有,子书俊翻身下马带沐桃月上了屋顶,从屋顶向下看,整个宅子灯火通明,家丁护院举着火把,十几个男童穿白色衣服,手被麻绳绑着,一个接一个栓成一串,由一个人高马大的家丁牵着往宅子深处去。   没有哭喊,没有任何声音,场景静的诡异。   眼看着那些男童不知被带去哪里,大理寺的人还没到,情急之下小王爷手持宝刀直接从屋顶跳了下去,断喝一声:“站住!” 第71章 寸草心(十)   子书小王爷右手举金……   子书小王爷右手举金牌左手持鹤鸣:“御赐金牌在此, 如圣上亲临!”   院子里的家丁侍卫呼啦啦跪倒一大片,都低着头不敢出声,唯有那个牵着男童的家丁一脸不服, 斜眼恶狠狠的瞪着他。   子书俊手腕一翻, 鹤鸣寒光闪闪:“跪下!”   家丁不跪,眼神一直往宅子深处瞟, 果然不一会儿宅子里就传出一阵大笑:“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最近官家一直夸赞的子书小王爷吗!”   随着说话声, 赵平自假山后面转出来,看了看子书俊手里的金牌, 扭头对家丁骂道:“混账东西,见了官家的金牌还不下跪?瞎了你的狗眼!”   沐桃月自己顺着墙角的梯子爬下来,一见赵平, 害怕的躲在子书俊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赵平见是她, 满脸猥琐的往前走了两步:“小蜜桃~!”   “跪下!”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微微颤抖, 子书俊刀一横拦住了赵平,“你也要跪!”   赵平一愣,不情不愿的跪在地上:“小王爷深夜到访,又不走正门, 所为何事?”   “我倒是要问问你, 三更半夜鬼鬼祟祟意欲何为?”   “我?”他眼珠乱转,“府上新招一批小侍卫,正在教导。”   “新招的侍卫?这些都是尚不足五岁的幼童, 能帮你看家护院?”   子书俊回头使了个眼色,沐桃月走到那一排被捆住的小孩面前,一眼就看到了小冉。   “小冉!”她蹲在他面前, “我是桃桃姐姐。”   看见是她,小冉先是害怕的看了领头的家丁一眼,见他低头跪着不动,这才小心翼翼的抬起被捆住的双手轻轻碰了碰桃桃姐姐,神情有些木然。   沐桃月心疼的抱住他:“不怕啊,姐姐带你走。”   怀里的小冉似乎放松了许多,把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很小声的“啊啊”了几声,沐桃月一惊,赶忙掰开小冉的嘴,一瞬间只觉得五雷轰顶,紧紧把他抱在怀里,泪如雨下。   小冉的嘴里空空荡荡,舌头被割掉了。   子书俊见她的神情和动作,心中明白了大半,厉声问道:“赵平!这些孩童究竟是怎么来的?”   “招来的,都是父母自愿送来的。”   “胡说,小冉明明就是被你们偷来的!”沐桃月着急的解开绳子把小冉抱起来,“我认得他娘,根本就不曾与你们有过来往!”   “这……”赵平看看小冉,又看看子书俊,“可能是下人一时疏忽弄错了,这样,小王爷把这个孩子带回去,带回去还给他娘。”   “我不只要把小冉带回去,所有的孩子都要带回去。”小王爷义正言辞,“偷盗幼儿,残害幼儿身体,哪一条都是重罪,赵平,春风度的案子刚刚了结,我劝你识相些!”   赵平想了想,脸上堆笑:“小王爷,大家都是一家人,何苦咄咄逼人呢?这样,这个孩子你带回去,余下的孩子反正已是残缺不全,送还父母也是累赘,不若我给他们寻个好去处。”   他抬起头,擦擦脸上的汗:“听说小王爷至今还未有自己的府邸,您看我这处宅子如何?只要一句话,马上把地契给您拿来!”   小王爷缓缓摇头。   “您若是看不上这个,我还有好几处宅子,您随便选!”赵平见他沉默,赶紧又说道,“或者您看上哪里?我给您买!又或您喜欢什么,财宝美女,您随便选!”   他知道这件事一旦败露,自己肯定玩完,别说当皇叔了,搞不好要去吃牢饭,也可能牢饭都吃不上几天,直接吃断头饭,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现在还没人来,抓紧平了眼前这个大麻烦,把那些男童转移。   “您说您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的,马上办!”   小王爷再次摇头,一字一句的说:“我要这些孩子都回到父母身边,还要你认罪伏法。”   “小王爷,如此便有些不识抬举了。”赵平见他油盐不进,缓缓站起身,脸上露出阴狠的表情,“事已至此,也别怪我不讲情面!”   “赵平!”子书俊见情势不对,把沐桃月跟小冉护在身后,“御赐金牌如圣驾亲临,你要谋反不成!”   赵平一脸无辜:“金牌?什么金牌?有谁看见吗?你们看见了吗?”   周围的家丁都配合的摇头,他背起手,摇晃着肥硕的大脑袋:“子书小王爷是皇亲国戚,婉宁公主的独子,当今圣上的亲外甥,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动他分毫。”   他后退一步挥挥手,身后的护院家丁通通拿着武器冲过来:“不过子书小王爷向来高高在上,我等皆无缘得见,自然也不认得,今夜是一对贼人男女闯我私宅,本皇叔出于自卫杀了他们,也没什么不妥。”   “赵平,你好大的胆子!”子书俊干脆收起金牌,眸底凌厉的光芒闪过,他不怕这些人,但他怕混战中会伤到桃桃。   沐桃月紧紧护着小冉,赵平那个老王八疯了,这些人都疯了,大理寺的增援怎么还不来?尚寺卿是不是睡着了?   她正胡乱想着,子书俊扔给她一样东西,是个小巧的鸣镝:“桃桃,报信!”   “好!好!”她慌慌张张掏出火折子,点了几次才点着,鸣镝尖锐呼啸升空,炸开一朵瑞王府特制的烟花。   “他在报信,快!快杀了他!”赵平眼里杀意浓厚,事已至此,必须杀了子书俊!   赵平的侍卫一波又一波的冲上来,小王爷且战且退,背靠墙角,身后是他最重要的人,绝不能输。   初夏的晚风微凉,沐桃月蹲在墙角,抬头看挡在自己面前的男子,他左手握刀,出手如电,行动间刀光森然,杀气弥漫,他的背影俊秀挺拔,如苍茫天地间傲然矗立的岩岩青山。   那是她最爱的人,绝不能让他有事。   这个念头一瞬间闪过,下一瞬她已经挡在了小王爷身侧,想要偷袭的那把刀自她单薄的身体穿过,染红了她心爱的月白色软缎长裙。   她最爱的寺正大人,绝对、绝对不能受一点伤…… 第72章 寸草心(尾声) 都说母子连心,巧玲踏……   都说母子连心, 巧玲踏入赵平私宅的那一刻就非常确定,小冉一定在这里。   那日听到城郊宅子有小儿哭声的传闻,本想去尚宅求李靥帮忙, 却无意中听到了内院的争吵, 才知达官贵人的家中,也会有难念的经。   她知趣的退了出去, 自己去了城郊宅子,那里在招洗衣女使, 她长得干净手脚又勤快,很顺利就通过了筛选, 跟几个新招的女使一起进了赵宅。   她白日埋头干活,晚上便悄悄四处查找,终于有一晚让她看见了在花厅里受训的小冉, 他跟许多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一起,对着一群手拿鞭子的家丁, 摆出各种不堪入目的姿势……   孩子们安安静静, 不哭不闹,躲在屋外的巧玲咬破了手臂才没有哭出声,她知道冲出去也无济于事,只能忍痛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 她仔仔细细绘制了一份地图, 标明了小冉在的位置和她听到的交易时间,把地图藏在口脂盒里随身带着,准备伺机逃出去。   也许上天并不想让他们母子团聚, 她在逃跑的时候被护院发现,混乱的追赶声中她拿出口脂盒,伸长脖子咽了下去。   口脂盒四四方方, 冷硬的边角划破了她的喉咙,仿佛千万根钢针齐齐刺入一般,她抹抹眼泪继续跑,这点痛不算什么,她的儿子小冉,比她更痛千百倍。   她想起小冉失踪的前一日,那日她与往常一样黄昏才回家,乖巧可爱的小娃娃坐在门口,仰着肉嘟嘟的小脸迫不及待的告诉她自己新学了一首诗,是专门写母亲的。   于是她把小冉抱起来,软乎乎的小人,还带着奶香味儿,两个人脸贴着脸,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句背着: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小冉背完,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大口,奶声奶气的宣布:“小冉永远最爱阿娘!”   雨一直下个不停,她慌不择路跑到了已经涨满雨水的沟渠边,东京城的雨夜真黑啊,细密的雨丝砸在水面 ,像在配合后面越来越近的叫喊声一样,发出急促的声响。   上天啊,若您真的怜悯我,请不要落泪,救救我的孩子,我愿用我的命,换他平安。   冰冷刺骨的渠水淹没了她,周围重新归于平静,她曾经听沐娘子提起过,每日与她形影不离的那位郎君,是大理寺的官人,那么死人,应当也归大理寺管吧?   小冉不要怕,阿娘很快就能救你了……   阿娘也永远最爱你。   ——————   沐桃月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巧玲冲她微笑点头,然后挥挥手渐行渐远,清瘦的背影看起来孤独凄凉。   很快的场景一换,背影变成了阿娘,依然是模糊不清的样子,与阿娘并肩而行的那个年轻男子,时不时回头向她招手,她毫不犹豫的提起裙摆追上去,却怎么追也追不到……   她着急的伸手去抓,抓住一双温暖干燥的手,好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桃桃,醒一醒。”   “寺正大人……”沐桃月睁开眼睛愣了一会儿,又着急的去摸他,“您有没有受伤?”   子书俊轻轻按住她,英俊的脸看起来很憔悴:“我很好,是你救了我。”   那一剑刺穿了沐桃月的身体,就像刺穿了小王爷的心,他抱着浑身是血的桃桃不知所措,一直到大理寺的人破门而入,生擒了赵平,他还是浑浑噩噩的抱着昏迷不醒的她不放。   李乐康的劝说,卫墨风的责骂,他全都听不到,满心里都是桃桃不能有事,绝对不可以有事!   最终还是尚辰出面,告诉他如果再不放手,桃桃就真的死了,这才把两个人分开,把沐桃月送去医馆医治。   “以血肉之躯挡刀,你是不是傻?”傲娇的小王爷端着一碗白粥,一边动作轻柔的喂倚在床上的小女子喝粥,一边说着嫌弃的话。   “快些好起来,院子很久没人打扫了。”   沐桃月一点都不生气,只是看着他傻笑:“寺正大人,您长胡子了,长胡子也怪好看的。”   她昏迷了两天,子书俊就守了她两天,衣不解带,寸步不离,什么时候长出的胡茬,他真的没注意。   他有些不好意思,一勺白粥堵在她嘴上,“少说傻话,好好吃饭!”   “白粥太寡淡了。”沐桃月皱皱眉,醒了大半日,来了三拨大夫,都说她没事,只是需要调养,药方子开了一堆,全是补血的。   “我自己也是大夫,不用叫旁的大夫来。”她偏过头不想吃,“与其喝着补血的药吃白粥,不如去街上买几根血肠吃,补的更快些。”   “不可,不许吃油腻的东西。”   “那配点咸鸭蛋?”   “不可。”   “酱黄瓜总可以吧?”   “不可。”小王爷一丝不苟的执行大夫的要求,“只吃白粥。”   “没有滋味呀!”沐桃月噘着嘴,“我要吃莲花肉饼,吃桃花酥,吃如意圆,实在不行,让我咬一口寺正大人也好啊。”   黏稠软糯的白粥撤回去,线条完美的侧脸靠过来,小王爷浓密的睫毛轻轻抖了几下,耳根有些发红:“只许咬一口,咬完就乖乖喝粥。”   .   又过了两日,就到了端午节,沐桃月恢复了不少,可以扶着墙走上几步。   尚宅新招了一个丫鬟,叫做春燕,总是笑吟吟的,长得很喜庆。他们的小院子也多了一个人,叫做观棋,每日板着脸在院子里站着,从来不说话,子书俊说,他是瑞王府的侍卫。   “我看他那身形,那个步子,还有那个不说话的闷劲儿,八成是小王爷的影卫。”子书俊一大早去了宫里,拜托了宋晓星来陪她。   沐桃月倚在床上眯着眼睛,一边撸着小橘子一边享受着好友送到嘴边的新鲜水果:“影卫?”   “就是像影子一样跟着主人,保护主人的那种。”宋晓星继续往窗外张望,“我哥说过,小王爷是有影卫的。”   “哇,听起来就很厉害。”沐桃月也跟着扭头看,“影卫……好羡慕啊。”   “羡慕啥?等你当了瑞王妃,也会有影卫的。”   “什么瑞王妃……小星星你别乱说。”   “我乱说?”宋晓星切了片水果喂给小橘子,起身把窗户关上。   “你这几日不能出门不知道,外面都翻了天了。”   “什么翻天了?是因为赵平的事吗?”沐桃月问道,赵平偷盗男童卖给有钱人家做娈童,他们闯进去的时候后院有不少等着“看货”的买家,什么巨富商贾,达官贵人,一下子抓个正着,朝廷震怒,判了赵平斩立决,其余的人也要从重发落。   “一半一半吧,赵平的事情只是一部分。”   “还有什么事?”   宋晓星沉默了一下,觉得还是要说:“婉宁公主,就是小王爷的亲娘,要官家指婚他与林春冰,结果小王爷当场拒绝,一点余地都没留,林春冰现在在家寻死觅活,林政事也阴阳怪气的告了长假,说是安抚女儿。”   “纵是官家脾气再好,也是气的不轻,责令小王爷一个月之内平息了这件事,若不然,就要强行指婚,非得把林春冰嫁进瑞王府不可。”   沐桃月听完之后愣愣的唔了一声,没说话,宋晓星急的敲她:“唔什么唔,林春冰嫁过去,小雨也会跟着嫁过去,到时候能有你好果子吃?”   “我是个丫鬟,还是个寡妇,本来好果子也轮不到我啊。”   “你这个傻女子,气死我了!”宋晓星站起来叉着腰,“小王爷不娶林春冰是为了谁?他为了你连皇命都敢违抗,你若是再这样畏畏缩缩,为那子虚乌有的算命之说不肯向前,那可当真是对不住他了!”   “我……”   “你什么你,好好反思!”   宋晓星看看门口出现的人影,收拾收拾东西:“我走了,你对人家好一些!”   子书俊进了屋,跟宋晓星道了声谢,就看见床上的小女子低着头不开心的样子,他快步走过去,疑惑地问:“桃桃,怎的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沐桃月揉揉脸,笑眯眯的,“只是今日端午,不能去看赛龙舟,有些遗憾。”   “宫里今日也赛龙舟,热闹无比,还有许多好吃的点心水果,等明年端午带你去看。”   他自身后拿出一柄团扇:“这是官家御赐的团扇,只赏赐给有家眷的官员,我舍着脸皮要了一柄,送你。”   沐桃月激动的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来,爱不释手的看了好多遍,小王爷见她那么喜欢,心里也很高兴,摸摸她的头就要起身去做饭,却被她拽住了衣角。   “寺正大人……”她低着头,声音很小,“您送了我这么珍贵的礼物,我得回礼。”   他楞了一下,摇头笑道:“桃桃喜欢就好,不必回礼。”   “要回的,要回的!”她急急的撸起袖子,露出自己手臂上的桃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望着他,“我想把这朵桃花送给寺正大人。”   小王爷傻了眼,呆呆的看着床上满脸通红的桃桃,良久,弯腰把她抱了起来,抱出了西厢房,抱去了书房。   “寺……寺正大人喜欢在这里吗?”沐桃月把脸埋在他肩膀,“会不会……有辱斯文?”   他轻笑出声,抱着她坐在书桌前的黄花梨圈椅上,温柔的凑近她耳朵:“当真送我?”   “嗯……”   “不悔?”   “不悔。”沐桃月坐在他腿上,小脸通红,“您别问了,我快要羞死了!”   “好,我不问。”他微微低头,给了她一个气息绵长的吻,这个吻看似温柔,却像有预谋似的,一下又一下,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沐桃月被他吻的全身无力,不知今夕何夕,只剩下一双大眼睛水汽氤氲的望着他。   “桃桃……”两人额头相抵,小王爷笑的眉眼弯弯,“你动情了。”   “你……!”她气的打他,“到底要不要啊?”寺正大人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坏了?   “桃桃现在有伤,我可以等。”他长臂轻展,从书桌上摸过自己的印信,轻轻盖在了桃花上,“你是我的,此生都是。” 第73章 旧事(一)   疾风骤雨的夜里,海边……   疾风骤雨的夜里, 海边一户人家还透着微弱的光,如豆的油灯下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其中一个怀里抱着孩子。   孩子大约六七岁, 看样子是被喂了药, 眼睛半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扇形的阴影, 脸蛋圆圆,粉妆玉砌的可爱。   “怎么办?”抱孩子的男人开口, “抓错了。”   另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回道:“还能怎么办?女孩又不值钱,等几天风声过了卖窑子里去!”   两个人正说着, 里屋帘子掀开,一个女人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见了男人怀里的孩子楞了一下, 接着就神情激动的扑过去:“小月!小月是你吗?当家的,你把小月带回来啦!”   ——————   五月过了大半, 天气越来越热了, 沐桃月百无聊赖的坐在树荫下,跟观棋大眼瞪小眼。   “观棋大哥。”她抱起小橘子试图跟他交流,“您摸小橘子吗?非常好摸。”   小橘子当胸给了她一爪,跑了。   她拍拍胸口的猫爪印, 又问:“您吃西瓜吗?咱们去郡君那里吃西瓜好不好?”   观棋冷冷的看她一眼, 摇头。   “那咱俩玩羊拐骨吧。”她摸出一个小袋子,倒出几个羊拐骨。   观棋干脆别过头去不理她。   沐桃月的伤恢复很快,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 人已经活蹦乱跳了,可子书俊不让她乱跑,也不许她跟着去大理寺, 就天天在家里养着,偏偏她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每天在家对着不说话的观棋,憋得要长毛。   她自己玩了一会儿,把羊拐骨收起来,决定去找李靥吃西瓜。   出门左转,走几步就到尚宅,李靥是个怕热的,早早就挂起了竹帘,又搬来竹床放在树下,颇有绿树阴浓夏日长的意味,沐桃月走过去跟她挤挤躺下:“郡君,养伤的桃桃想吃西瓜。”   李靥摇着扇子点点头:“养伤的桃桃越发重了,这竹床都要被你压塌。”   “郡君!”   “哈哈,我说笑的。”她用扇子指指院中小溪,“宫中御赐的碧玉西瓜,早早就用溪水拔凉了,我来月事不能吃,等下锦鹤从书房出来,你们带走。”   “寺正大人没去大理寺吗?”沐桃月翻个身趴在竹床上望着书房,“在书房聊什么呢~?”   书房里,子书俊拿着两张户籍纸,看的很仔细。   “舅母最近写了许多信。”对面的尚辰捏着眉心发愁,“你确定要跟她作对?”   小王爷抿抿唇,重重点头:“我要娶桃桃。”   两兄弟相似的丹凤眼对视半晌。   一个无语:“沐娘子到底哪里好?值得你拒绝官家的指婚。”   另一个下巴一抬:“当年兄长为了表嫂连命都差点丢了,不知有没有人问过李娘子到底哪里好。”   尚辰被他说得愣了愣,低头笑起来:“也对,旁人看不出哪里好,自己却觉得她哪里都好。”   他拍拍自己表弟肩膀:“锦鹤长大了,既然喜欢那就去吧,实在不行还有我帮你兜着。”   “多谢兄长!”子书俊打开门,就看见桃桃在院子当中站着,怀里还抱着个大西瓜,那副喜气洋洋的样子活像个丰收的老农。   他赶紧走过去接过西瓜:“你伤口还未痊愈,不可抱重物!”   沐桃月扬起脸冲着他笑:“寺正大人,咱们回家吃西瓜吧,郡君都帮我们冰好了。”   “好。”小王爷点头同意,表嫂今日看起来精神不佳,许是病了,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尚辰把他们送到门口,回头看自己娘子:“靥儿把一整个西瓜都给了人,我跟云起云舒吃什么?”   李靥有些尴尬的笑笑:“哈,倒是把你们给忘了……”   “你居然忘了自己夫君跟孩子……”他气的把她抱在怀里挠痒痒,挠着挠着自己就气息不稳,嘴巴凑到她耳边,“离云起云舒下学时间还早,没有西瓜,我想吃靥儿……”   怀中娘子娇俏的眨眨眼,笑出两个小靥窝:“对不住哟尚寺卿,奴家今日不方便~”   ———————   隔壁小院子,沐桃月把西瓜豪爽的一切两半,递给子书俊一把银制的大调羹:“郡君教我的,说西瓜挖着吃才好吃!”   她绕过小桌坐到对面:“寺正大人先吃我再吃,剩下一半一会儿给郡君送回去,她定是忘了给云起云舒留。”   小王爷比量了一下,在西瓜的正中心打了个洞,挖出一大块西瓜递到她嘴边,见她眉开眼笑的吃了,又掏出帕子给她擦嘴:“小冉的户籍办好了,我让观棋送他去瑞王府,交给田嫲嫲照顾,算是……我的义子。”   “太好了!”沐桃月高兴的拍手,她一直担心小冉不能说话,会受人欺负,如今变成小王爷的义子,往后肯定没人敢欺负他。   “说起来这都是我的错。”小王爷现在想起来还是很自责,“若当时我能再坚持查下去,若是潜入赵宅那次再细心些,说不定就能早日解救这些孩子,巧玲也不会死……”   他做事向来无愧于心,无愧天地,唯独这次,每每看到小冉空荡荡的嘴巴,看到他想妈妈时候的无声哭泣,他就忍不住责怪自己,责怪自己疏忽大意,让这些孩子遭受割舌之痛,让巧玲送了性命,让小冉没了妈妈。   见他眉头紧锁不说话,沐桃月拿掉他手里的调羹,熟门熟路的钻进他怀里坐好:“寺正大人已经做的很好了,若不是您当机立断赶过去,那些孩子就会被卖掉。”   她安抚的抱着他:“是您救了他们。”   “是吗……”   “当然是了!”沐桃月捧着他的脸,瞪着大眼睛很真诚的说,“您是那些娃娃的英雄!”   看着她认真的小模样,小王爷勾勾嘴角,凑过去亲了一下:“多谢桃桃安慰我。”   “嘻嘻,不必客气。”沐桃月没骨头一样搂着他蹭,自从她想通了不再相信算命之说,便日日垂涎寺正大人美色,找到机会就蹭他,活像发春的小橘子。   做小妾做侧室什么的都可以,只要能嫁给他,她就很快乐。   子书俊本来对她就没有什么自制力,偏偏她伤口又没好,弄得他每日不上不下,只能板起脸来装正经。   “桃桃不要闹,给你看样东西。”他一脸严肃的拿出另一张户籍纸。   “这是什么?”沐桃月接过来,一脸茫然的看他,“你拿我户籍作甚?”   “我要去一趟你的家乡,从刘家把你的名字拿回来。”刘家是沐桃月的夫家。   小王爷把她抱进怀里细细密密的亲,温柔的就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之后,便要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娶桃桃做我的王妃。” 第74章 旧事(二)   东京城郊外的官道上,……   东京城郊外的官道上, 一辆挂着明蓝色锦缎帘子的奢华马车徐徐驶过,艳阳高照,车身上的鎏金装饰闪着耀眼的光芒。   夏季炎热, 马车内倒是凉爽舒适, 小桌上摆着各色应季水果,桌下是一大盆冰块, 冒着丝丝凉气。   沐桃月小心翼翼的靠在上等丝绸做成的靠枕上,十指纠结有些不安, 她看了眼前正在剥葡萄的男子好几遍,开口问道:“那个……寺正大人, 我们当真要去找我婆婆跟大哥吗?”   “嗯。”   “没必要吧~”   子书俊剥好一盘葡萄,拿起一颗递到她嘴边:“王妃的户籍是要层层审查的。”   “我觉得吧,您再仔细考虑考虑。”她直起身子很认真的建议, “别跟家里闹太僵,我不想当王妃, 就当个侍妾陪在寺正大人身边挺好的, 您娶了林春冰又不妨碍娶我,大不了您单日子睡她那边,双日子睡我这边,坐享齐人之福, 唔……!”   小王爷气的把一盘葡萄填鸭子一样填进她嘴里:“闭嘴!”   这家伙每天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啊!   沐桃月被他噎的翻白眼, 眼瞅着他转过身不理自己,她费力的咽下嘴里的葡萄,凑过去抱住他。   “寺正大人, 您别生气,我是觉得自己配不上王妃这个位子……”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她只是渔民的女儿, 还是寡妇,能陪在他身边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哪敢奢望做什么王妃?   “我说你配得上,你便配得上!”   子书小王爷觉得桃桃就是上天派来折磨自己的冤家,他已经规划好了后面的一百步一千步,这个傻女子居然还蹲在原地犹豫要不要开始走。   沐桃月趴在他背上,头枕在他肩膀:“可是,您喜欢我什么呢?我不像郡君那么漂亮,也不像小星星一样会武功,也不像林春冰那样出口成章……甚至连干活都没小雨干得好!”   “桃桃自有桃桃的好。”小王爷转回身,把她抱进怀里,“桃桃吃得多,睡得香,不斤斤计较,不多愁善感,没心没肺的,很快乐。”   “不觉得寺正大人在夸我!”   “……等回到东京城,给你开个医馆如何?”他聪明的引开了话题。   沐桃月一下兴奋了:“真的?!”   小王爷认真点头:“位置我都选好了,就在表嫂的报社旁边,也好有个照应。”   “太好了!”她兴奋的小脸红彤彤的,搂着他脖子没完没了的蹭,“谢谢寺正大人!”   “那你就要乖乖听我的安排,不许再胡思乱想。”   “好!”   —————————   沐桃月的家乡临海县距离东京城很远,马车走了半个月才到,等走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盛夏时节了。   子书俊这次弄得排场很大,没有一丝一毫轻车简行的意思,马车是瑞王府最好的,镶着金光闪闪的瑞王府徽记,该有的仆从一个都不少,浩浩荡荡几十号,队伍拉的很长。   前面有报信的侍从快马加鞭,提前三天就到了县衙,所以今日一大早知县就带着全衙上下站在官道上等着迎接。   “子书小王爷一路辛苦!”临海县的父母官,县衙知县董知县深施一礼,“小王爷能到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来,全县上下不胜荣幸,下官已为您准备了最好的住处,望小王爷赏脸移步。”   “多谢董知县。”子书俊掀开车帘,转身把沐桃月扶下来,“我此行是有些私事,不必太过声张。”   “是是,您有什么要求,下官随时待命!”董知县把他们送到住处安排好,留了几个衙役在门口守卫,带着其余人回府衙,一路上不住的纳闷,“瑞王府远在杭州,不知小王爷到我们这里来做什么?还有他身边那个漂亮的小娘子,看着有几分面熟……”   旁边有个差人搭话:“大人,那不是咱城边上杏林医馆的曹大夫身边那个学徒吗?”   “对对对。”另一个差人也想起来了,“总带着个白帕子把脉,天煞孤星的漂亮小寡妇!”   “都给我嘴上把好门啊!”董知县点点自己手下的人,“没见小王爷对她那样?什么寡妇灾星的,千万可不许提!”   .   都说近乡情怯,沐桃月在临海县最好酒楼的最好厢房里,把自己诊脉的白帕子拆了叠叠了拆,一遍又一遍。   “寺正大人。”在叠了不知多少遍之后,她终于看向一直盯着她看的子书俊,“我……我能去看看师父吗?”   杏林医馆在县城的边上,旁边便是沐桃月夫家所在的小渔村,索性县城也不大,走几步就到了,于是子书俊便没有安排马车,而是带了两个侍卫,陪着她步行前往。   他们去的时候已近黄昏,医馆没有人,只有一个中年男子坐在大厅的桌子前,伏案写着什么。   沐桃月一步跨向前,喊了一声师父便跪在了地上,中年男子愣了愣,接着便欣喜的过来扶她:“小月回来啦!”   “师父,小月好想您!”沐桃月泪眼婆娑,“几个月不见,师父看起来瘦了。”   “小月倒是脸圆了不少,人也水灵了,看来在东京城过得不错。”中年男子扶起她打量了半天,又好奇的看向子书俊,“这位是……?”   “在下子书俊。”小王爷略略点头,“您便是桃桃的师父,曹悦竹曹大夫?”   “正是在下。”曹悦竹想了半天,突然一激灵,赶紧跪倒,“草民不知是小王爷驾到,还请恕罪。”   之前李靥给他来的信上提到过,沐桃月是女子,不能入大理寺,便安排在了子书小王爷的府上做了女使,只是他没想到小王爷会跟小月一起回来。   “无妨,起来吧。”子书俊背着手站到了远一些的地方,静静等着师徒二人话完家常。   他好奇的打量的着四周,这里便是桃桃学医的地方了,虽然简陋,倒也算是清新雅致,看着后面一排排药柜,桃桃从小就是在这里给人抓药的吧,也不知道那时候她有多高,能够到第几层……   正想着,沐桃月跑过来拉拉他衣角:“寺正大人,走吧?”   “聊完了?”   “嗯,我说明日再来看师父。”   小王爷点点头,准备过去跟曹悦竹告别,这时医馆门口晃晃悠悠走进来一个人。   来人年纪不大,五短身材,看起来有些喝醉了,一进门就冲着沐桃月伸手:“刚刚就听说医馆的小寡妇回来了,我还不信,特意来瞧瞧,当真是回来了啊,还变漂亮了!”   他踉踉跄跄走过来,要去摸沐桃月的脸:“小月儿,想不想你三郎哥哥?”   子书俊怒从心起,一脚把他踹出老远:“放肆!”   那人从地上爬起来看看子书俊,猥琐的笑了:“我说小月儿怎么水灵了,感情是被男人滋润了,怎么不找三郎哥哥啊,保管比这小白脸能让你快活!!”   “哪里来的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小王爷挥挥手叫过侍卫,“拉出去,打到不会说话为止!” 第75章 旧事(三)   黄昏,海边,西沉的落……   黄昏, 海边,西沉的落日把海水映成绯红色,海浪拍打着礁石, 发出哗哗的声音。   沐桃月捉了一只迷路的小螃蟹, 举到子书俊面前逗他:“寺正大人,您看这只螃蟹肥不肥?晚上我们吃蟹好不好?”   “好, 我让人去准备。”小王爷眉头皱着,忍不住问她, “桃桃之前就被那人欺负?”   她没说话,蹲下身把小螃蟹放走了, 又捡起几块石头垒了个小房子:“寺正大人之前见过海吗?”   “小时候跟着祖父出游见过一次,这是第二次。”   “我最喜欢海了。”她拍拍手站起来,“我在去东京城之前, 每天傍晚都会来这里站一会儿,看看大海, 吹吹海风, 把这一天不开心的事情吹走,只留下开心的事。”   桃桃没有回答受没受欺负的问题,只是立正站好,闭上眼睛, 海风吹的她衣袂飘飘, 像是临海而立的小仙女。   小王爷跟她肩并肩,两人小指勾着小指,迎面而来的海风吹得他豁然开朗:东京城没有海, 他会成为桃桃的海。   ——————   第二日一早,沐桃月早早就醒了,今天对她来说是个大日子, 虽然昨晚子书俊一直安慰她,说董知县已经都安排好了,去刘家只是走个过场,可想起往日种种,她还是忍不住的担心。   “沐娘子可是醒了?”门口传来女使试探的询问。   沐桃月拍拍脸坐起来大声回答:“醒了醒了!”   她话音刚落,屋门就轻轻打开,四五个女使端着面盆、毛巾、头面首饰、胭脂水粉依次进来,轻声轻语的问候:“沐娘子万福。”   正坐在床上打呵欠伸懒腰的沐桃月吓了一跳,生生把剩下的半个呵欠咽了回去:“呵呵,大家都万福。”   被柔声细语的劝到妆台前坐好梳洗打扮,沐桃月全身都不自在,寺正大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千里迢迢从瑞王府调了许多家仆到东京,又从东京跑到了这里。   “好了。”为首的女使给她贴好眉间一点花钿,满意的后退两步行礼,“沐娘子国色天香,与这花钿妆是绝配。”   沐桃月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镜子里的少女肤如凝脂,眼神明亮,身上穿一件缕金百蝶穿花长裙,搭白色云缎披帛,花钿妆秀丽雅致,尤其额间一朵梅花,更显娇媚动人,头上梳垂鬓分肖髻,发间满是珠光宝气。   她不安的拉拉自己垂下来的长发:“这……这也太隆重了。”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子书俊推门走进来,还是之前在安福村的打扮,紫色长袍紫金冠,袖口绣着蟒纹,大约是王爷穿的衣服:“穿戴好了吗?去用早饭了。”   “寺正大人。”沐桃月摆弄了一下自己的长发,“这样会不会不合规矩?应该盘起来,而且这些首饰看起来太贵重了,万一要是摔了碰了的……”   “摔了碰了都算我的。”小王爷满眼惊艳,牵过她的手仔细端详,“桃桃这样打扮很好看。”   周围的女使一个个目不斜视,谁也不吭声,倒是沐桃月自己先红了脸,抽了几下手没抽出来,低着头应声:“您喜欢就好。”   吃过早饭,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刘家去,刘家就在临海县旁边的渔村,村子很小,小到没有名字,沐桃月坐在马车里,眼看着村子越来越近,她有些焦躁不安的去拉子书俊的袖子:“寺正大人,您一会儿拿了户籍就走,不要为难他们,好吗?”   小王爷正看她看的入神,今日的桃桃梳起了少女的发型,怎么看怎么好看,见她这样说,轻轻点头:“此番来只是为了迁户籍,不会为难他们。”   “婆婆这人刀子嘴,您别介意。”   “好。”   “大嫂嘴有点碎,说话也毒,您别介意。”   “好。”   “小叔子有些傻,说话嘴上没把门的,您也别介意。”   “……”   小王爷轻挑眉毛,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眸光清亮:“桃桃,你究竟想说什么?”   “嗯……我是想说。”沐桃月干脆凑到他面前讨好的亲了一口,“不管他们怎么样,总归是把我养大,爹娘又欠了他们很多债,我爹还害死了婆婆的儿子,若是一会儿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冲撞了您,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好。”他抬手帮她理理头发,本来也无意与刘家人纠缠,左不过见一面,拿了户籍就永不相见了,昨日听下面的人打听来的情报,桃桃之前在这里过得不好,但她不想计较,自己也不好替她强出头。   马车到了村口就进不去了,小小的渔村,最宽的路都不及马车宽,于是一行人改为步行,一路往刘家走去。   董知县早早就在刘家候着,见他们来了,一群人呼啦啦跪倒恭迎京城来的贵人,小王爷也不啰嗦,直接拿出户籍和一份文书,让刘家主事的老大刘玉福摁手印画押。   刘家老大看起来很老实,闷不吭声的接过文书,手指蘸了印油就要摁,被一旁他的妻子杨氏拦住了。   “我说大官人,便是要改嫁,也需得合规矩。”杨氏跪在地上,声音尖锐,“小月儿在我们家住了这些年,克死二郎那事儿先不说,吃我们住我们,不能说走就走吧!”   董知县吓得赶紧拦住她话头:“杨氏!沐娘子能被贵人看中那是天大的福分,怎的还要讨价还价!”   按小王爷的授意,只告知了刘家这是京城来的贵人,并没有挑明他的身份。   “说的也算有几分道理。”小王爷看看身边一直低头不语的桃桃,问杨氏,“你说,什么规矩?”   杨氏一听,立马回道:“小月儿十一岁嫁进来,这些年我们可是拿她当闺女养的,如今闺女要出嫁,怎么也得给点聘礼,要的不多,纹银三百两!还有,您是京城里的贵人,给月儿大哥在县里安排个差事不成问题吧,还有我们家小虎子,最喜欢月儿婶婶了,您给他找个好的先生教读书,以后出息了也能孝敬您,至于我,我想搬去县城住,这样下回小月儿再来,直接就住我家!”   小王爷听她讲完,没什么表情:“既然你都想好了,那就按你说的安排。”   他环视了一下地上跪着的刘家其它人:“除此之外,还有其它要求吗?“   “老身有要求!”一位一直跪着没说话的老妇人开口,她的声音刚响起,沐桃月就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小王爷见状皱着眉头问董知县:“这是何人?”   “回小王爷,她是沐娘子的婆婆,刘门贺氏。” 第76章 旧事(四)   听说老妇人是桃桃的婆……   听说老妇人是桃桃的婆婆, 小王爷颇为认真的看了她几眼,三角眼,鹰钩鼻, 颧高皮薄, 一看便是尖酸刻薄之人,再看身边吓得快要哭出来的桃桃, 他实在是心疼,这些年在这样一位妇人手下讨生活, 定是吃了不少苦。   想到这,便也没了什么好脸色, 冷冷问道:“贺氏,你有何要求?”   贺氏倒是不在乎他什么脸色,眼睛盯着一直往后躲的沐桃月:“她跟了你, 我小儿文林怎么办?月儿说好要嫁给文林的。”   刘文林是沐桃月的小叔子,自幼身体不好, 当初沐桃月被送去医馆学医, 也是为了给他治病。   董知县接过话:“贵人聘礼都给了,三百两啊,娶什么媳妇娶不到?”   “那不行,聘礼是聘礼, 我家小儿是要娶媳妇自立门户的!”贺氏眼神里闪着精光, “小月儿这长相,十里八乡找不出第二个,我儿要娶, 必然要娶个差不多的。”   她朝子书俊磕了个头:“小月儿从小就在我身边长大,二郎死后本就要嫁给文林,既然您看上了她, 我们平头百姓也不敢说什么,就想让您在东京城给文林找份差事,别太累,再给他娶房媳妇,到时我看着他,保准不会打扰您!”   小王爷气乐了:“贺氏,你在威胁我?”   “不敢!”贺氏一副惶恐的样子,眼神闪烁,“只是村里人都知道,小月儿跟文林一起长大,同吃同住,人多嘴杂的,说出去坏了贵人的名声。”   她说着拉过跪在旁边的刘文林:“林儿快再看看小月儿,以后就不许见了,知道吗?”   刘文林身材胖大,大约是在屋子里待久了,肤色苍白,看起来有些痴傻,他从刚才就一直盯着沐桃月看,这会儿见大家都看他,着急的大喊大叫:“小月儿是我媳妇,我要搂着她睡觉,还让她给我生娃娃!”   “我才不是你媳妇!”一直没说话的沐桃月急了,“当初婆婆说了,若是一年能挣够你娶媳妇的钱,我就不用嫁给你!”   子书俊心中一动,所以这便是她一直害怕扣工钱的原因吗?   “当着贵人的面可不敢乱说话。”眼看要闹僵,杨氏怕到手的银子飞了,赶紧劝,“小叔子脑筋有些问题,胡言乱语的,贵人别见怪!”   “我见他细皮嫩肉,声音洪亮,倒想到了一份好前途。”小王爷冷笑一声,叫过一旁管家,“田管家,走时带上这位刘郎君,回东京给他净身,做个宦官。”   “不,不行!我儿不能做太监!”贺氏一听差点晕过去,当下跳起来指着沐桃月大骂,“你个没良心的小蹄子,在外面勾引男人就算了,居然还想让我儿去做太监,村里人说的没错,你就是个扫把星,克死父母丈夫还不算,连小叔子都不放过!”   她声音尖利,本来周围各家蠢蠢欲动想要看热闹的村民一下听了个清清楚楚,一群玩耍的小孩听见骂声,从门口探进头,看见沐桃月,嘻嘻哈哈指着她唱道:“小寡妇,狠心肠,克死爹娘克夫郎。克夫郎,守空房,眼儿巴巴盼月亮。月亮升,屋里黑,小叔子,抱着睡,天煞孤星也不怕,村里男人一大堆!”   稚嫩的童声一字一句,唱着不堪入耳的歌谣,沐桃月脑子嗡的一声,脸上血色尽褪,她踉跄两步蹲在地上,在盛夏的艳阳下瑟缩着身体发抖。   这歌谣听了好几年,按说早就习惯了,可如今当着寺正大人的面唱出来,便是揭开了她最不堪的一面,她不知所措,只想缩回自己的壳里去。   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坚定又不容置疑的拽着她站起身,然后用力抱住了她,熟悉的冷梅香萦绕,小王爷的声音冰冷威严,有压不住的怒火:“侍卫,把那群唱歌谣的抓起来杀了,他们吓到王妃了!”   “王……王妃?”刘家几个人震惊的互相看看,杨氏第一个反应过来,几步跪爬到跟前想抓住沐桃月的裙角,被侍卫踢开了。   “小月儿!我们不知道这位贵人是王爷!你求求他,求他高抬贵手,放过小虎子!”   刚才带头唱歌的正是她的亲儿子小虎子,杨氏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连连磕头:“王爷!王爷!您饶命啊!”   本来还在竖着耳朵听墙根的村民也跑出来不少,门口跪倒一大片,一个个磕头如捣蒜:“王爷饶命啊!”   沐桃月低着头,轻轻拉他的衣服:“寺正大人,小孩子不懂事,我不生气……”   “不懂事?我看分明就是恶毒。”   子书俊看看一片跪倒的村民,再看看怀里整个人都失了生机的桃桃,直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一意孤行带她回来。   一旁的侍卫一字排开,一人抓着一个孩子,只等他下令,村子里哭声一片,沐桃月急促的呼吸几下,抬起头眼神漠然:“小王爷,饶了他们吧。”   子书俊本来也不会真的杀掉这些孩子,只是一时气愤吓吓他们,见桃桃开口,他想了想说道:“养不教父之过,稚子无知,却是大人教导无方,来人,把这些孩童的父亲捆上,拉到村口每人杖责四十!”   侍卫们应了一声,各自抓着孩子去找大人,他扬扬下巴对楞在那里的刘家老大刘玉福说:“快些摁了手印,换了儿子,去村口领罚。”   “快呀,你快摁哪!”杨氏急的拍打他,“快把儿子救回来!”   接下来的事情很顺利,摁了手印,拿了户籍,沐桃月彻底迁出了刘家,小王爷从一摞纸里抽出一张,对折之后递给她,柔声问:“桃桃还有没有要收拾带走的?”   沐桃月有些无力的靠着他摇头:“我想离开这里。”   “好,我们离开。”   他带着她向外走,留下管家好好敲打敲打刘家人,刚才那些孩童的父亲正在村口受罚,为首的侍卫高声训诫道:“都听清楚了,今日只是小惩,望你们以此为戒,谨言慎行,今后若有人再说一句王妃的不是,在场众人皆杖责二十!”   沐桃月若有所思的站住看了一会儿,突然拉着他的手跑了起来,他不明所以,还是跟着一起跑。   两个人一口气跑到了海边,子书俊朝后面跟来的仆从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先回去,自己则笑吟吟地看向跑得气喘吁吁的小女子:“桃桃是要吹海风还是捉螃蟹?”   少女打扮的沐桃月跑得脸红扑扑的,鼻尖都渗出了汗,她扶着膝盖喘了几口气,突然直起身子抱住了他,夏日的正午,连海风都是热的,可是再热也热不过她的心。   她紧紧抱着面前的男子,把头埋在他怀里哭起来,一开始只是低低地啜泣,后来越哭声音越大,干脆变成嚎啕大哭,多年来的压抑、委屈、无助……此刻全部化成了眼泪,一股脑的宣泄出来,止都止不住。   小王爷手忙脚乱地哄,看着桃桃像委屈的孩子一样哇哇哭着,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袖,连着心都泡软了。   “不哭,桃桃不哭,我陪着你呢!” 第77章 旧事(五)   沐桃月这一哭,哭了足……   沐桃月这一哭, 哭了足有半个多时辰,最后实在哭不动了才停下。   小王爷半边衣服都被哭湿了,海风一吹凉飕飕的, 不过他很高兴, 因为这一次的桃桃,是真的放下了。   “寺正大人……谢谢您!”沐桃月抽抽搭搭的, “谢谢您收拾那些欺负我的人!”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嗯!我好开心,狗仗人势真的好开心!”   子书俊轻笑摇头:“你呀你呀, 词语用的乱七八糟。”   他轻轻抚过她的长发,“好了, 哭累了就不哭了,自今日今时起,你不再是刘门沐氏, 你是沐桃月,是我的桃桃。”   “嗯。”沐桃月哭的脑袋嗡嗡响, 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明日我们便离开, 桃桃还有什么心愿?”   “心愿?”她看着波光粼粼的海,咬咬嘴唇,“我想玩水。”   “玩水?”   “嗯……我小时候有些呆,七岁之前根本不记得事, 也不知道有没有趟过海水, 七岁之后娘就病了,每日熬药,喂药, 翻身,擦洗……几乎没出过门。”   沐桃月哑着嗓子,额头抵在他胸前, 轻轻抠他衣服上的蟒纹刺绣:“后来娘死了,爹也死了,我嫁了人,又成了寡妇,寡妇是不能露脚的,只能看人家光着脚在海水里踩来踩去,好羡慕啊!”   “桃桃想踩水?”   她重重点头,“我好想知道,光着脚站在海水里是什么感觉!”   女子是不能露脚的,虽说渔村没有那么多讲究,可她毕竟是个寡妇,连洗脚剪指甲这种再寻常不过的事都要等晚上关好门,借着油灯那一点昏暗的光来偷偷摸摸的进行。   “好!去踩水!”小王爷拉她在一旁的礁石坐下,先脱掉自己的鞋袜,挽起裤脚,又蹲下身轻轻褪去了她的鞋袜,抱起她迎着海浪走去。   海水哗啦啦唱着歌,欢快的爬上脚丫,又温柔的退去。   沐桃月第一次在大白天看到自己的光脚,白皙莹润的肌肤下,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她好奇地动动十个脚趾头,圆润又可爱,脚指甲小巧晶莹,就像十个小贝壳。   “哎呀呀!”她高兴地在海水里踢了一脚,激起一串水花,“原来我的脚那么好看呀!”   “很好看。”小王爷弯腰凑近她耳边,暧昧地轻声低语,“看不够的好看。”   桃桃红了脸,低下头不知该怎么回答,为了缓解尴尬,她掏出了刚才在户籍里抽出来的那张纸。   “您刚刚给我的,是什么?”   “打开看看,我觉得这个还是桃桃自己处理。”   沐桃月好奇的打开,是一张婚书,她嫁进刘家的婚书。   “对啊,我夫君叫刘学智呢。”她认真看着,“总是二郎二郎的,都快忘了他的大名了。”   “以后也不许记得!”小王爷霸道的捏她脸,“你的夫君是我!”   她也不恼,笑嘻嘻的仰着脸让他捏,等他捏够了,就蹲下身子把那纸婚书泡进了海水里。   正午的大海金灿灿的,闪着细碎的光,海浪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冲上来,婚书上的墨迹渐渐洇开,沐桃月的名字,刘学智的名字,最终化作几缕极淡的墨痕,消散在碧海蓝天里。   她的手一松,白纸随海水退去,再没有回来。   “寺正大人,我饿了。”做完这一切,沐桃月站起来摸摸肚子,“我能吃临海县最贵的酒楼的最贵的菜吗?”   “最贵的菜是什么菜?”   “听说是宫里皇上吃的,特别贵!”   “官家吃的?那要去尝尝。”   “宫里的饭是不是特别好吃?”   “还好,都是温的,不如家里好吃。”   两个人穿好鞋,手牵手一边闲聊一边往回走,远远就看到瑞王府的马车队伍停在大路上,这对沐桃月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大家居然还在等我们,太好了,可以坐马车回去!”   小王爷看她那副傻乎乎的样子就觉得可爱,笑着附和:“嗯,大家等得很辛苦,我们走快些。”   沐桃月点点头,两个人加快了步伐,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到后面有人喊她。   “月儿!”是个女子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海滩上远远跑过来一个妇人和一个孩子,妇人跑到近前扑通跪倒:“月儿,求求你,救救小鱼儿吧!”   “叶姐姐?小鱼儿?”沐桃月认出这是经常照顾自己的邻居叶氏,旁边是她的女儿小鱼儿,她赶忙去扶,“出什么事了?”   “月儿,不不不,王妃娘娘!您帮帮忙,救救我的女儿!”叶氏不起,按着女儿一起跪在地上磕头。   “小鱼儿被选中了,三天之后要送去献祭龙王!您救救她,救救她!”   “献祭龙王?”沐桃月倒吸一口冷气,“献祭不是十三年前就停了吗?”   “你走的这段时间,海上起了大风浪,接连掀翻了几艘渔船,村里刘三爷的两个儿子,顾大娘家的小六郎,还有村头吴家老大,都没回来……”   叶氏边哭边说:“村长不知从哪里请人算的,说这是龙王发怒了,要重开祭坛,重启祭祀,为龙王献祭新娘!”   “他们不知怎的就选中了小鱼儿,王妃娘娘,求您看在小鱼儿叫您一声月儿姐姐的份上,救救她!”   “你们先起来。”沐桃月把母女俩扶起来,转头看向子书俊,“寺正大人,这……”   小王爷听了个大概,神情有些严肃:“邪神之祭害人性命,我朝是明令禁止的,这小小渔村敢如此胆大妄为?”   沐桃月摇摇头:“渔民靠海谋生,自然祭拜龙王,这里又远离京城,天高皇帝远,谁能管呢?”   “都是我朝子民,却因远离京城而遭邪神所累,这确是我们的疏忽。”他略一思索,对叶氏说,“你先回去,我派两名护卫在暗处,护你母女平安。”   叶氏还是不放心:“可是献祭之事……”   “你且放心,三日后的龙王祭一定不会成行。”他郑重的对着母女二人保证,“我现在就回去问问董知县,他治下的这个小渔村,祭的究竟是哪条龙。” 第78章 旧事(六) 临海县最贵的酒楼是四海楼……   临海县最贵的酒楼是四海楼, 四海楼最贵的菜是春满乾坤,春满乾坤就是虾米炒青菜。   “寺正大人,皇上真的喜欢吃虾米跟菜叶子吗?”沐桃月失望的戳戳那一盘绿油油的青菜, 上面点缀着一些小虾米, 摆成花朵的形状。   子书俊夹起一个虾米放进嘴里:“唔,味道也不错, 很新鲜。”   “海边蔬菜珍贵,这一盘青菜着实是稀罕之物, 而且厨师炒的火候恰到好处,咸淡适口, 不比御厨差。”   “这盘菜要五两银子哪!早知道就不点了。”几根青菜那么贵,她简直心疼死了。   “桃桃心心念念的好东西,五两银子, 一点也不贵。”   沐桃月勉强尝了几口,觉得虽是青菜, 却也爽脆可口, 便也高兴起来,摇头晃脑地说道:“青菜好哇,散血消肿,健脾养胃, 是好东西呢!”   小王爷每次见她这副自我催眠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干脆一伸筷子夹了大半盘给她,见她脸一下垮掉的样子,偏过头去偷偷乐了半天。   “不气不气, 我帮你吃掉。”他眉眼弯弯,好脾气的把自己的碗换给她,又夹了几块肉放进去, “跟我讲讲龙王祭祀的事情?”   “听村里老人家说,龙王祭祀由来已久,每年会找一个小女娃献祭做龙王的新娘,但这个祭祀十三年前就停止了。”沐桃月努力回想着,“就是我七岁那年取消的,具体原因不知道,因为爹爹不许我问。”   子书俊点点头:“我要去趟县衙,龙王祭祀既然要用人牲,那便是邪祭无疑,一定要阻止。”   “我也去!去救小鱼儿!”她睁着大眼睛恳求,刚刚哭过的眼睛分外清澈明亮,眼皮还有些肿,带着可爱的粉色,配上今日特意梳的少女发型,更显得俏丽可爱,我见犹怜。   小王爷只觉得心砰砰跳得厉害,他离得更近了些,手指轻轻划过她手臂桃花的位置:“放心,小鱼儿被保护的很好,桃桃回住处好好睡个午觉,然后等我回来……”   “回……回来之后呢?”她瞬间懂了他的意思,脸热的像着了火。   “嗯……桃桃说了算。”他很想要,但可以等。   桃桃低着头,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也渐渐染上了粉色,结结巴巴又急促的回答:“我我我晚上给您暖床……然然然后就就就……就不走了。”   听了她的话,小王爷激动的要命,可是还有家仆在,他也不好做什么,只能抓着她手使劲揉搓:“等我!”   沐桃月被他揉搓得很不好意思,捂着脸趴在桌子上,直到人走了都没起来。   ————————   临海县衙这几日最大的事就是招待子书小王爷,董知县站在衙门口,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早几天知道消息的时候就搞了大扫除,现在整个县衙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连只苍蝇都没有。   “下官恭迎小王爷!”远远看见子书俊的身影,他赶紧带人迎过去。   小王爷很客气:“如此炎热的天气,辛苦董知县等候。”   “不辛苦不辛苦。”董知县微微弓腰,把他让进县衙,“我已经跟刘家人说明白了,他们以后肯定不会打扰王妃的清净!”   “有劳。”子书俊跨进县衙,“此次前来是想问问,董知县可知渔村祭祀龙王一事?”   “祭祀龙王?”董知县没转过弯来,“渔村祭祀龙王祈求出海平安,乃是常事。”   “嗯,确是常事,但我指的是他们用活人献祭,为龙王供奉新娘之事。”   “活……活人?”董知县吓了一跳,赶紧否认,“下官不知啊!”   见子书俊面色不悦,他又赶紧喊过一旁的差人:“快,去叫刘主簿过来!”   刘主簿是县衙的老人,也是渔村的人,突然被问献祭的事情,他一副支支吾吾不敢说的样子。   董知县急得拍桌子:“说话!渔村到底有没有献祭新娘之事?”   “回大人,确……确有此事。”刘主簿直冒冷汗,“前段时间也不知怎的了,一个月的时间,村里前前后后有五人在海里翻了船,这才……”   “邪神之祭多缘妖妄,辄害生灵,不可姑息。董知县,你现在立即派人去渔村把村长叫来,还有,渔村可有村志?”   “有的有的,每年下官都会叫人把各村一年的村志誊抄好放入库房。”董知县赶紧吩咐,“快,叫人去库房把渔村的村志都搬来!”   小王爷点点头,又招手叫过一旁的瑞王府侍卫:“你拿着大理寺牌子去府衙,告知知府说此处有淫祀之事,恐渔民反抗县衙力有不逮,让他专调一队精壮的差人,即刻出发,明日日落之前务必赶到这里。”   “是!”侍卫领命离开,旁边去库房的差人搬来了厚厚一摞村志,子书俊看看时间,已是未时,桃桃应该睡午觉了吧?   他粗略的翻看着村志,把记载龙王祭祀的部分找出来做好记号,渔村祭祀龙王的习俗由来已久,几十年前便开始每年献祭新娘,看着村志上一个个女孩的名字,他只觉得心惊,如花的年纪,还未看过人间繁华便被拉去做了祭品,葬身大海。   村志一本本翻过,每一本都会记载着一个花季少女生命的逝去,一直到十三年前……   “这是……?”小王爷愣住了,仔仔细细的确认再确认,那一年的海神祭祀中,献祭的新娘名字如此熟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沐桃月回到住处只睡了一小会儿便起来了,满脑子都是今晚将要发生的事,她这方面既不是不明白,也不是全明白,懵懵懂懂的,却也足够兴奋地睡不着。   她干脆跑去洗澡,把自己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又洒上香喷喷的花露,晚饭也没有吃,一心一意趴在窗台上等寺正大人回来。   最开始的时候,沐桃月是给子书俊搓过几次背的,只是后来小王爷确定了心意,怕把持不住自己,便不再让她伺候沐浴了。   仅有的几次里,桃桃只记得他高高瘦瘦,皮肤白皙,肌肉结实,看起来很有力气的样子。   “寺正大人本来就很有力气呀。”她傻乎乎的自言自语,脸红的如同窗外的夕阳,真正算起来,自己倒是被寺正大人彻底看过好几次,安福村的临时住处,还有回来的马车里,光溜溜的被他抱着……   她捂着脸倒在床上,脱掉衣服钻进被窝,伸出双臂模仿着他的样子环抱住自己,香香的滑滑的,寺正大人一定会喜欢吧……   夕阳西沉,灯火渐次亮起,又渐次熄灭,沐桃月脸颊带笑,窝在薄薄的衾被里睡的香甜。   县衙书房里灯火通明,地上跪着刘家人跟沐家的几门亲戚,小王爷薄唇紧抿,手里拿着一本十三年前的渔村村志,上面被他用笔圈出来一句话,简简单单十三个字,他却看了整整一夜。   “沐家独女桃月,年七岁,为龙王妇。”   十三年前沐桃月被献祭做了龙王的新娘,那么如今的桃桃又是谁? 第79章 旧事(七)   清晨,天蒙蒙亮,曹悦……   清晨, 天蒙蒙亮,曹悦竹洗漱过后用罢早饭,打开了医馆的门, 绚丽晨曦中背光而立的, 是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子书俊。   “小王爷?”曹悦竹有些奇怪,“您这是……?”   小王爷昨晚问过那些人之后就来了医馆, 没有带任何随从,自己站在门口等了将近一个时辰, 这会儿见门开了,礼貌地问候道:“曹大夫, 在下有些事情想要请教。”   曹悦竹看了他半晌,突然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侧侧身把他让进了医馆, 重又关上门。   他看着面色疲惫,眼神却依然坚定明亮的男子, 微微一笑:“小王爷可是为月儿的身世而来?”   “曹大夫早就知道?”   “医者医病, 月儿送来学医时脑筋木讷,我医好了她,至于其背后原因,却是没有细究。”曹悦竹自嘲的摇摇头, “说起来我一个自东京城流放至此的戴罪之身, 便是细究,又能如何?”   “曹大夫请明示。”   “小王爷可知牙行有一种药,叫做忘忧丹。”   “忘忧丹?”子书俊摇摇头, “不曾听说,是作何用处的?”   “拐卖来的妇女和大一些的孩童,为了防止他们逃跑或联系家人, 便会喂食忘忧丹,使之记忆混乱,忘掉自己是谁。”   曹悦竹说道:“小月儿初来医馆时,脑筋很迟钝,我以为是天生愚钝,后来才发现是小时被喂了药。”   当时沐桃月被送来医馆学医,记性差,反应也慢,曹悦竹教的不胜其烦,直想把她送回去,可一说回家她就哭,同在医馆学医的卫墨风也哭,他没有办法,只能一点一点慢慢来。   后来他无意间发现小月儿的脑筋时好时坏,便起了疑心,给她细细检查了一番,又写信请教了不少同行,基本确定她小时被喂过药。   “我也没有告知她,只把解药每日掺在饮食中哄她吃,好在小月儿天性单纯,没什么疑心,如此吃了几年,脑筋渐渐灵光,只是从前的事情却好像再也想不起来了。”   子书俊听的心疼,不禁五指轻握成拳:“你与卫墨风都知道,为何不告诉她?”   “不告诉她是为她好。”曹悦竹说道,“小月儿孤身一人,又想不起自己究竟是何身世,知道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风儿对她爱慕已久,本打算明年由我出面保媒,说合他俩……”   “之后呢?便成亲生子,在这小镇浑浑噩噩度过一生,至死都不知真相?”   “有何不好?”   “自然不好!”小王爷气的攥紧拳头,“你可知桃桃背负父母之债已久?你可知她这些年一直活在父亲害死刘家二郎的愧疚之中?你可知她日日都在用替父还债麻痹自己?你可知就是因为她的那对所谓父母,才让她在刘家受人摆布!任人欺侮!”   “你与卫墨风是真的为她好吗?还是就想为了一己私欲把她困在这里?”   “可月儿什么都不记得。”   “她有权利知道真相!”   曹悦竹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子书俊离开,门外旭日初升,霞光万丈,就像他离开东京城的那个早上。   也许真的是自私吧?他背井离乡,只想让月儿跟风儿留在身边陪着自己……   .   沐桃月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小王爷略显憔悴的脸。   “寺正大人?”她关心地伸出手去摸他的脸,“您一夜未归,胡子都长出来了,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子书俊没说话,抓住她的手缓缓摩挲着,静静看她。   刚刚醒来的缘故,她的头发乱蓬蓬的,埋在乱发中的小脸恬静美好,傻乎乎的冲他笑,光洁的手臂上那朵守宫桃花触目惊心的红,记得她说过,这是七岁之后才有的,当时他还奇怪怎会有父母如此狠心在女儿手臂上做一朵桃花,现在倒是说得通了,本就不是亲生,又何来心疼……   “桃桃……”他拥她入怀,低头轻轻亲吻桃花,“你受苦了。”   沐桃月不知所措,红着脸被他抱在怀里:“我只等了您一会儿,亥时便睡着了,一点都不苦!”   “是我错,不该让桃桃等我。”他把她抱到妆台前,亲手给她梳头发,“以后不会了。”   他的一系列行为惊得桃桃一愣一愣的,有些担心的从镜子里看他:“寺正大人……可是吃坏了东西?”   “……”子书俊忍住用梳子敲她头的冲动,心平气和地说:“洗漱吃饭,吃饱了,我有事与你说。”   ——————   县衙大堂,十几个人跪在那里,沐桃月一个个看过去,脸上表情有些茫然。   “婆婆,刚刚董知县说的可是真的?”   贺氏点点头,低着头不敢正视她的目光:“你爹……不不不,沐枫!沐枫他说要跟二郎干一票大的,早早看好了一户富贵人家,想绑了那家的儿子,让他们拿钱赎人,却不知为何错绑了你。”   “沐枫本想把你卖去窑子,但那会儿小桃月刚被献祭,你娘她因为过于伤心神志不清,错把你当成了小桃月,于是就……”   “叔公?姑母?大伯?……”她依次问着跪在地上的每一个人,“是这样吗?”   见众人点头,她不可置信的捂着胸口,轻声问贺氏:“那……我的亲生父母呢?”   “沐枫跟二郎守口如瓶,只说是个惹不起的人物,后来沐枫遇难,二郎病死,我们,我们真的不知道!”   “你们都知道,为何不告诉我?”沐桃月只觉得手脚冰冷,她挨个去问这些所谓的长辈,“我不是沐桃月,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的爹娘呢?家人呢?他们在哪里?”   她声音渐渐大起来,曾经以为可以咽下去忍一辈子的委屈却是再也压抑不住,她哭喊道:“为什么那么残忍?为什么要把我抓来?我爹爹会不会难过?阿娘会不会哭?我有没有兄弟姐妹?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们会不会忘了我?你们说话呀!”   “桃桃,桃桃!”子书俊过来抱住她,“你冷静些!”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她全身颤抖着泣不成声,“为什么要把我跟爹娘分开?”   见她这样,小王爷干脆把她抱起来往大堂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下,声音冷冽:“董知县,这些人都要好好的审,细细的审,有什么想不起来记不清楚的,你想办法帮帮他们。”   “小王爷放心。”董知县见他离开,一摔惊堂木,“来人,把这些人全部押入大牢,日夜审讯,不老实的给我大刑伺候!”   .   离开了大堂,沐桃月渐渐冷静下来,她看着来来往往的衙役,有些不好意思:“寺正大人,您放我下来吧。”   县衙后院清雅幽静,层层竹林深处是个小池塘,子书俊把她放在池塘边的石凳上坐好,蹲在地上扶着她的膝盖,抬起头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帮桃桃找到爹娘的。”   沐桃月使劲拍自己的头,懊恼得又想哭:“我真是又蠢又笨,明明七岁才被抓来,却什么也不记得!”   “桃桃不笨。”他捉住她手不让她拍,“你失去记忆,是因为被沐枫和刘二郎喂了药。”   “是药……寺正大人如何知道?”   “……贺氏招认的。”他没说曹悦竹和卫墨风的事情,桃桃已经很难过了,这件事还是暂时瞒着的好。   “我常常做梦,梦里的阿娘温柔又漂亮,原来是真的……”沐桃月咬着嘴唇,回想着梦中那个温柔的女子,“我想找阿娘……”   “我陪你找阿娘。”   “要如何找?”   “天涯海角,总能找到。”他轻吻她指尖,“我会一直陪你找下去。”   沐桃月轻轻嗯了一声,呆了一会儿又有点骄傲地翘着小下巴:“我阿娘很温柔,也漂亮。”   小王爷微笑附和:“嗯。”   “爹爹应该也好看吧?你看我这么好看。”   “桃桃最好看。”   “我不是天煞孤星。”   “不是。”   “我没有克死父母,克死夫君。”   “没有,是他们罪有应得。”   “我父母没有欠刘家的债。”她求救似的紧紧抓着他,眼泪一颗一颗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十一岁那年的我……不想嫁给刘二郎。”   “不嫁。”他仰起头吻去她的眼泪,“桃桃只嫁我。”   “嗯!”沐桃月哭了一阵,又搂着他脖子撒了会儿娇,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若是我的亲生父母看不上您怎么办?”   小王爷正在揉已经蹲麻的腿,闻言一愣:“为何看不上我?”   “呃……也许爹娘想让我找一个涉世未深的,纯情的那种小书生?”她哭够了就恢复了精神,想想自己就要找到梦里温柔的阿娘,高兴地闭着眼睛胡说八道:“您肯定睡过许多女人,家里通房丫鬟一堆,经验丰富,不太好。”   然后自己又补充:“当然我是不嫌弃您的。”   “我谢谢你不嫌弃我。”小王爷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当下腿也不麻了,两只手恶狠狠的捏住她的脸蛋,整个人红的像煮透的虾子,“我、还、是、个、童、子!”   沐桃月脸被他扯着,眼神又惊又喜又狐疑又鄙视:“哈?二十二的童子王爷!” 第80章 旧事(尾声)   接下来的三天,子书……   接下来的三天, 子书俊一直待在渔村,挨个村民询问关于沐桃月的事,渐渐拼凑出了当年事情的大概。   十三年前的龙王祭, 献祭了沐枫与贺五娘的女儿沐桃月, 贺五娘思女成疾发了疯,在一个雨夜闯入祭坛砸毁了龙王雕像, 事情闹大惊动官府,上面派了人下来查, 发现了渔村私下祭祀之事,抓走了几个领头的村民, 封了祭坛,龙王祭也从那年开始停摆。   事情发生之后,贺五娘一病不起几个月, 直到快入冬的时候,沐家突然多了一个女娃, 长得挺好看, 就是呆呆的不爱说话,沐枫说孩子是过继的亲戚孩子,贺五娘说这是她的小月儿。   “我们都知道那孩子不是小桃月,可五娘每日搂着她小月儿小月儿的唤着, 孩子呢也不说话, 乡里乡亲的,大家都觉得五娘可怜,也就随着叫了……”   被叫来核实情况的村长战战兢兢地说道, “这个小女娃乖得很,有时五娘发起疯来又打又咬的,她也不跑, 我家老婆子看她可怜,蒸了包子馒头什么的有时会给她几个。”   站在一旁的村长老婆顾氏也附和道:“是哪,小小一个人儿,身上整日青一块紫一块的,瞅着就可怜,后来嫁了刘二郎,更是没啥好日子,见天儿天不亮就起来干活,晚上有时还能听见她挨骂挨打的声音。”   小王爷心里疼的一缩:“谁打她?”   “还能有谁,她那个婆婆贺氏啊,不愧跟贺五娘是一家子,嗓门大的全村都能听见,骂的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下手也狠,小桃月可怜哟!”见子书俊脸色越来越难看,她识趣的闭了嘴,转而谄媚道,“这下子好了,小桃月跟了贵人您,苦日子可算是到头啦!“   “你刚刚说,贺五娘跟贺氏是一家子?”他敏锐的抓住了顾氏话里的线索,“二人是何关系?”   “好像……是姑侄。”顾氏仔细想了想,又点头,“没错,贺氏是贺五娘的姑姑,按辈分说,应该是小桃月的姑祖母才对!”   她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现在想想刘家够不要脸的,刘二郎按辈分算是小桃月的表舅,而且年纪比沐枫还大,当年怎么就能厚着脸皮娶了人家!”   小王爷站起来,不再理会村长夫妇,走到门口叫侍卫牵过马:“回县衙,我要重新提审贺氏!”   ——————   盛夏时节,窗外蝉鸣聒噪,沐桃月窝在酒楼最好的厢房里,守着董知县派人送来的冰块,哪里都不想去。   子书俊包揽了一切,每日往返于渔村与县城之间,热得满头大汗,人都黑了些,沐桃月想要帮忙,被他干脆地拒绝。   “渔村的事情我来处理,桃桃若是无聊,不如现在就开始筹划一下我们成亲的事。”   成亲的事有什么好筹划的,他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就好啦?沐桃月剥开一颗冰镇荔枝放进嘴里,整个人都甜丝丝的:若是可以的话,她想邀请小星星参加,还有郡君跟云起云舒也要去,还要叫上彤儿,宴席上要有很多好吃的,最好每桌都有坑羊,还有鸳鸯肚,煎子鱼,蟹酿橙……彤儿家的蟹黄包子最好也一桌来一笼。   她越想越高兴,傍晚子书俊一回来就缠着他叽叽喳喳讲个不停:“您说,蟹黄包子好还是羊肉包子好?”   “唔……都好,每样一笼吧,反正客人多。”小王爷笑着看她,“桃桃莫非想了一天酒席?”   “嗯……”她老实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寺正大人今日做了什么?龙王祭的事情怎么样了?”   “放心,以后都不会再有献祭的事情了,小鱼儿也很好。”   “那……我的身世查的怎么样?”沐桃月接过女使端来的水,浸湿了帕子又拧到半干,细心地帮他擦汗。   小王爷想了想,问道:“桃桃知不知道贺氏与贺五娘其实是亲戚?贺氏是贺五娘的亲姑姑。”   沐桃月摇摇头:“不知……”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所以又回县衙提审了贺氏,她说了些之前没说的事情。”   他上午问完村长夫妇就回了县衙,贺氏既然是贺五娘的亲姑姑,必然会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之前看她年纪大了便没有用刑,今日听村长老婆讲了她打桃桃的事情,小王爷自然也就不再客气,把所有刑具都搬了出来准备挨个招呼,谁知还没开始用贺氏就吓个半死,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原来桃桃手臂上本来有一个红色的胎记,沐枫怕被人认出来,才在上面做了桃花形状的守宫砂,但也是因为这朵桃花,让年幼的桃桃躲过了刘二郎的魔爪。   贺氏说当年刘二郎告诉过她,桃桃的父母是城里的显贵,他们本来是想绑了他家儿子然后敲诈一笔的,结果阴差阳错绑了女儿,贺五娘又神志不清,抱着孩子不撒手,沐枫没有办法,只能想法遮盖住胎记,把孩子留了下来。   其实两个人还有更龌龊的想法,就是等桃桃长大了,让她怀孕生子,然后抱着孩子直接去找桃桃的亲生父母做上门女婿。   直到刘二郎快死的时候,还跟贺氏算计着一定要让老三刘文林娶桃桃,这样将来桃桃的家人找过来,木已成舟,他们全家都能跟着飞黄腾达……   “寺正大人?”桃桃见他一直不说话,小声问道,“您怎么了?”   小王爷回过神来,伸长手臂紧抱住她:“没什么。”   若是桃桃没有去东京,现在怕是连刘文林的孩子都生了,若是自己没有去东京,桃桃还是要回来这个早就算计好她一辈子的家。   太可怕了,他差一点就错过她。   他抱紧怀里的桃桃,满满都是心疼:“贺氏以前常常打你?”   “嗯……当时刘二郎刚死,文林又病恹恹的,杨氏也一直没怀孕,婆婆……贺氏有气没处撒,只能撒到我身上。”   “疼吗?”   “当时是疼的,不过我已经忘啦!”桃桃见他情绪低沉,笑呵呵的安慰道,“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不必放在心上,贺氏虽然打我骂我,但好歹也让我有饭吃,有衣穿,有地方睡觉,比起其它苦命人已经好太多,所以我不怨的。”   她弯起月牙一样的眼睛:“真的不怨。”   “可是我怨。”小王爷声音闷闷的,像个别扭的小孩,“我让人把贺氏绑在刑房里,不许吃饭,也不许睡觉。”   “啊?她那么大年纪禁不住折腾的。”   “有大夫死不了,谁让她欺负你!”   桃桃看看难得孩子气的小王爷,稀罕得一直摸他:“谢谢寺正大人帮我出气,其实这几天我细细想过了,沐桃月死了,我来顶替她一阵子,还能遇见您,这是老天给我的缘分。”   “千里姻缘一线牵,桃桃注定是我的。”小王爷点点她的鼻子,想了想又说:“今日贺氏说,当年被选中的新娘本来也不是沐桃月,但那家人不舍得把女儿献出去,而沐枫又一直嫌弃沐桃月是女儿,于是瞒着贺五娘悄悄跟那家人做了交易。”   “沐枫遇难那天之所以执意要出海,是因为当天是真正的沐桃月的忌日,他一直心神不安,想要去海上祭拜,还拉上了刘二郎。”   “所以真正的沐桃月也算是为自己报了仇。”桃桃深有感触地点点头,把头靠在他肩上,“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怨他们,只想找阿娘……”   “桃桃一定会找到阿娘的,我们明日便启程,回东京去找。”小王爷一下一下轻抚她的后背,今日贺氏把知道的全说了,桃桃是齐州人,姓李,胳膊上有红色胎记,父亲是齐州的显贵,家中除了桃桃之外还有一个儿子,桃桃被掳走的第二年,他们举家迁去了东京。   齐州的显贵,丢过孩子,十二年前迁来东京的,他倒是认识一个……   ——————   半月后,东京城,樊楼。   “今日真是稀罕哪,子书小王爷破天荒要请客。”李乐康一身白衣,乐呵呵地使劲摇着折扇,“不过这天也太热了,能大中午跟你出来吃饭的都是绝对的挚交,说吧,还请了谁?”   小王爷垂着眼睛倒茶:“晚上我要回去给桃桃和小橘子做饭,中午将就吃些吧,就只你我二人。”   “哟,有事求我?”李乐康把折扇一拢,大喇喇的坐下,喊过茶饭博士点菜。   小王爷制止了他,抬手让茶饭博士出去关好门,递了杯茶给他:“不急,我此来是有事想问。”   “何事?神神秘秘的……”   “……”他愣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想怎么开口,“前段时间撒出去找安歌的人回来了吗?可有线索?”   “与往年一样,无甚有用线索。”李乐康斜眼看他,“是不是我爹让你来当说客的?我李乐康说到做到,没找到妹妹之前不会娶妻!”   “不不不,你娶不娶妻都可。”小王爷斟酌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是想问,令妹可有什么胎记或者信物,我……也好帮忙找找。”   李乐康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就这么热心,不过还是高兴的喝了杯茶:“算你有良心终于想起来帮忙,安歌胳膊上有个红豆一样的胎记。”   “还有吗?”   “还有个桃子形状的玉坠,背后刻了一个安字。”   似是早就准备好了,他话音刚落,小王爷就伸出了手,掌心里托着一枚小小的桃形玉坠。   “你说的,可是这个?” 第81章 回魂(一) 樊楼包厢里,子书俊手托玉……   樊楼包厢里, 子书俊手托玉坠,薄唇紧抿,仔细端详对面的好友, 他的眉眼跟桃桃简直一模一样, 一样的柳叶眉,一样的月牙眼, 一样笑起来干净温柔,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李乐康使劲瞪着玉坠, 整个人好像傻了一样一动不动,小王爷等了半天, 自己动手把玉坠翻了个面,露出背面的“安”字,又往他面前递了递, 试探的喊了句:“大哥?”   .   今日是个大晴天,正午的日头火辣辣的, 桃桃自己在小院热的要命, 索性端来一大盆水跟小橘子一起洗衣服。   “这种季节最适合洗衣服啦!”她挽起袖子,把衣服跟澡豆一起泡进水里,搓出了许多泡泡,“既可以消暑, 还显得我很勤快, 嘿嘿,寺正大人回来一定会夸我!”   小橘子鄙视的喵了一声,去追泡泡。   “小橘子, 我走了那么久,你有没有想我?”看着跳来跳去追泡泡的小肥猫,她笑嘻嘻的自言自语, “这次回去发生了许多事,我不是寡妇啦,我也不是沐桃月,我是个全新的好女子。”   她洗好了一件,抖开晾在院子当中,那是子书俊的衣服,袖口处一只鹤微微低首,就像每次低下头耐心听自己讲话的他。   “寺正大人说他会帮我找爹娘,原来我梦里的阿娘是真的,又温柔又漂亮,我在梦里还有个哥哥呢,会不会真的有哥哥呀。”   “可是我吃过药,脑袋不灵光,万一爹娘嫌弃我怎么办?”她自己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将来生孩子会不会有影响~不过寺正大人那么聪明,应该没问题吧?”   她想着想着,就沉浸在会生一个聪明宝宝的喜悦中,情不自禁哼起了歌,身体还跟着一扭一扭的,小橘子也来跟她一起扭,一人一猫扭得正开心,突然院门被大力地推开了,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桃桃吓了一跳,手里拧的半干的衣服重新掉回盆里,溅起一大片水花,只见院门被推开,李乐康急急的冲了进来,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子书俊。   “乐康哥?寺正大人?你们这是……”她话没说完,李乐康就一个箭步冲过来紧紧抱住了她,力道大的她险些没上来气。   桃桃的脸瞬间爆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满脑子都琢磨着如果宋晓星看见会不会当场吃了自己,她战战兢兢的问:“乐康哥,你……你怎么了?”   “桃桃!”李乐康使劲抱着她,生怕她跑了似的,“叫哥哥!”   “您本来就是乐康哥呀……”她求救地看向跟进来的小王爷,“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小王爷刚才跟着跑了一路,飞雪残影李乐康的名号不是虚的,运起轻功认真跑起来没人追得上,他一路跟丢好几次才勉强追到小院门口。   他扶着门框喘了几口气,走过去拉开两个人:“别这样,你吓到桃桃了。”   “桃桃,我是哥哥!”李乐康略微清醒了些,松开手臂,仔细端详着她,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觉得桃桃亲切又熟悉,之后便处处照顾这个苦命的小寡妇,却未曾想过她居然是自己的妹妹。   “哥哥?”   “可还记得曾经给你讲过的,我有个被拐走的妹妹,叫做李安歌?”他冷静下来,温柔的说道。   桃桃点头:“记得,您说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走丢了,您一直在找她。”   “安歌自小顽皮,那日被坏人掳走的时候我们偷溜出去玩,她穿了我小时的衣服扮做男孩子,又逼着我扮成女子……我想那些歹人本意是抓我的,只是阴差阳错,掳走了她……”   李乐康把着她双肩,声音有些哽咽,“安歌年纪虽小,却处处护着我,被掳走的时候还在喊着让我快跑,是我无能,没能追上那两个人歹人,生生看他们掳走了妹妹。”   “安歌被掳走那年只有七岁,她的手臂上有一颗红豆一样的胎记,脖子上戴了桃子形状的玉坠,背面刻一个安字,那是她的名字……”   “因为她香香的粉粉的,像一颗小桃子那样水灵可爱,所以爹娘就给她起了一个小名,叫做桃桃。”   桃桃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恍惚之间仿佛又明白了什么:“所以呢?您找到桃桃了吗?”   “找到了,刚刚找到的。”李乐康认真盯着桃桃的眼睛,流着泪说出让她惊心动魄的话,“就是你,桃桃,你是中书侍郎李泽和康华郡夫人安清平的女儿,是我的妹妹。”   “你是李安歌。”   好像天地间的所有一瞬间都停止了,周围一切声音都远离,安静的连一丝风也没有,桃桃呆呆站在原地,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如雷的心跳。   自己有哥哥吗?她不记得了,她连父母是谁都不记得了……   原来桃桃不是桃月的意思,是桃子的意思吗?   玉坠后面的安字不是祈求平安,是她的名字?   她是李安歌?那个乐康哥找了十三年还没放弃的李安歌?   她控制不住地一直想,思绪越飘越远,就快要飞到云端之上。   有人自背后抱住了她,冷梅香气霸道冷冽,一下把她拉了回来   “寺正大人?”   小王爷抱着她,只觉得怀里的人全身冰冷:“桃桃,桃桃,冷静些。”   他的怀抱火热,是她熟悉的温度,桃桃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随之席卷而来的是满天满地的欢喜,她拍拍子书俊的手示意他松开,仰起头看对面的李乐康,身材高大,眉眼温柔,笑容和煦,跟梦里的哥哥一模一样。   捏捏自己的手背,又揉揉脸,确定不是做梦之后,桃桃一头扎进他怀里,甜甜地喊了声:“哥哥!”   她用力抱着自己的哥哥,贪恋的去闻他身上的味道,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味道,是亲人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李乐康被她闻得有些痒,擦干眼泪爽朗地笑起来:“桃桃,我带你回家!”   “回家?”   “对,跟哥回家!爹娘在等我们!”他拉着桃桃就要走,被子书俊拦住了。   “那个……”小王爷摸摸后脖颈,“你是不是应该先回去跟二老说一声?玉坠也给他们看看,这样贸然领桃桃回去怕是不妥。”   李乐康摇摇头:“没必要!桃桃就是安歌!”   小王爷很坚定的把两个人分开:“有必要!”   两个人一起看桃桃,她眨眨眼,又一次欢天喜地地扑向李乐康:“我都听哥哥的!”   最终的结果就是兄妹俩一致决定直接回家,桃桃迫不及待要见爹娘,李乐康迫不及待要带着妹妹见爹娘。   小王爷无语的叫来一辆马车,又让桃桃换了身衣服,把脸洗干净,这两个人如出一辙的冲动,说不是兄妹他都不信。   几个人坐着马车去了李府,桃桃的亲娘,康华郡夫人安清平正在家午睡,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直接激动的昏了过去,还好桃桃随身带着行医包,又是针灸又是吃药的,总算是把情绪平复下来。   醒来后的安清平急匆匆拉着桃桃去了卧房,自己的女儿,身上哪里有几颗痣她都一清二楚,确定了之后当下抱着桃桃大哭起来,看见了守宫桃花又是大哭一场,中书侍郎李泽急急忙忙赶回家的时候母女俩正在抱头痛哭,见他来了又是一番相认,一家人抱着大哭不止,一直哭到天擦黑。   “多谢小王爷帮李某找到女儿,今日我们一家人相认,对您多有怠慢,李某改日一定携全家登门重谢!”李泽对着一直站旁边没走的子书俊一揖到底。   “李大人言重了!”小王爷赶紧双手搀扶,又看看满府喜气洋洋给桃桃娘子收拾卧房的丫鬟,“……我能跟桃桃说几句话吗?说几句我就走。”   这个小没良心的,从见到李乐康开始就再也没理过他。   “啊,好好好好!”李泽冲还在跟安清平撒娇的桃桃招招手,“女儿呀,送送小王爷。”   桃桃应了一声,抹着眼泪跟他向外走,走到庭院回廊拐角处的时候小王爷站住了,伸手帮她擦了擦眼泪:“不要哭了,找到爹娘应该高兴才是。”   “嗯,阿娘好漂亮,爹爹也很好。”她哭的肩膀一耸一耸的,抬起头看他,“寺正大人要回去吗?”   “嗯,我要回去了,桃桃好好跟爹娘团聚,我明日把你在小院的细软送来,有事情就找乐康。”他侧头看向在一旁目光灼灼的李乐康,“……您能离远些吗?”   李乐康摇头:“我是不会让你和我宝贝妹妹单独相处的。”   “……”小王爷懒得理他,直接抬起左手臂,宽大的衣袖挡住了左边视线,他低头轻轻吻上还在抽泣的小女子,右臂紧紧拥她入怀。   “桃桃乖,我明日就来提亲。” 第82章 回魂(二) 盛夏的夜闷热漫长,外面鼓……   盛夏的夜闷热漫长, 外面鼓打了三更,解完手出来的家丁崔三紧紧裤腰,被迎面而来的一阵邪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阿嚏——”喷嚏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刺耳, 崔三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揉揉鼻子四下望,院子里一片素白, 到处都挂满了白布条,今日是主家洛永顺的头七, 管家老金特意嘱咐了,灵堂那盏长明灯绝对不能灭。   传说长明灯是引魂灯, 不分昼夜长燃七日,为死去的亡魂引路……   崔三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步伐,一路上暗叹自己倒霉, 洛永顺无儿无女,只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 守了一天灵身子便受不住病倒了, 余下的时日只能让家丁轮替。   他本就胆小,偏偏被安排到了第七日,在灵堂守到半夜,茅房去了不知多少次, 满脑子都是头七还魂的说法, 这漫漫长夜,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天亮。   灵堂里漆黑一片,长明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 崔三心里咯噔一下,当下也顾不得害怕,只想赶在被发现之前重新把灯点起来, 若是让金管家知道,自己这个月的工钱可就要飞了。   他摸黑进了灵堂,先拿一根蜡烛点上,白惨惨的蜡烛发出微弱的光,照着灵堂中间一口楠木棺材,长明灯就在棺材顶,崔三战战兢兢照过去,重又将灯点燃,双手合十跪在棺材前不住赔罪:“小的一时疏忽,主人莫怪,莫怪!”   说完之后他连磕三个头,准备爬起来的时候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当下只觉得一股凉意由脚底自下而上蔓延全身,那口本来盖得严丝合缝的楠木棺材,不知何时竟然错开了一条缝……   ——————   清晨,宝文阁待制洛永顺宅邸来了两拨人,一拨是开封府,一拨是大理寺。   “两位寺正大人早!”开封府捕头罗子羡一抱拳,先向对面的子书俊跟眉远山问好。   小王爷有礼貌的点头回礼:“罗捕头早,又见面了。”   “是啊,今日一早接到报案,说是洛府管家被杀了,便一上衙就赶了来。”罗子羡说道,“大理寺也是为管家被杀而来?”   眉远山摇摇头回答:“我们也是一早就接到消息,说宝文阁待制洛永顺失踪了。”   “失踪?他不是已经……”罗子羡退后一步仔细看看洛府大门挂的丧幡,“这洛府办的不是洛永顺的丧礼?”   子书俊也纳闷的瞧瞧:“许是尸体失踪了,进去看看再说。”说着撩袍迈步,跨进了洛府大门。   .   洛府纵深极深,一路上奇花异草,假山怪石,令人目不暇接。   几个人被家丁领着往里走了很久,眉远山碰碰子书俊:“这园子得有七进吧?宝文阁待制一个从四品,能住七进的宅子?”   “不好说,也许是祖宅。”   “祖宅吗……总觉得不太对。”眉远山摸摸下巴,又八卦的问,“听说你在建府?”   “我的府在杭州,此番只是建个宅子。”   从临海县回来,子书俊就开始紧锣密鼓的张罗建宅子的事,他选中了小院对面的一块地,跟表兄的尚宅隔河相望,这样将来搬进去之后可以互相照应,而且桃桃对那一片已经很熟悉,做什么买什么都方便些。   “小王爷要建宅子啊?几进的?”罗子羡也凑过来听。   “五进。”小王爷眼神柔和,“只我跟桃桃两人住,再大便有些空旷了。”   眉远山点点头:“说起沐娘子,啊不不不,李娘子,我们都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是乐康兄的亲妹妹。”   “桃桃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如今总算家人团聚,苦尽甘来。”   想起桃桃,小王爷叹口气,他已经半个月没见过她了,自己递上去的求婚书也是杳无音信,前几日堵住李乐康打听了半天,才知道一是李氏夫妇刚刚与女儿相认,舍不得女儿出嫁;二是小王爷相亲早就名声在外,他们不想让女儿嫁过去还要争风吃醋;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便是官家指婚林春冰一事满城皆知,李氏夫妇跟李乐康意见一致,在林春冰的事情没有解决之前,坚决不让桃桃趟这淌浑水。   那么桃桃是怎么想的呢?据李乐康转述,刚刚认祖归宗的李安歌娘子表示: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兄长做主……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让自己爹娘亲自来一趟。   他一路想着,与众人一起走到了灵堂门口,只见灵堂正中是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棺材盖半开,旁边滚落着半截熄灭的白烛。   灵堂门口一个约莫二十上下的男子迎上来施了一礼:“各位官人有礼,草民是洛永顺的侄子洛宁。”   “洛待制的侄子?”子书俊挑眉,对于洛宁直呼长辈名字一事有些诧异。   “是,叔父没有子嗣,婶婶又病倒了,族里便派了我来帮忙。”   罗子羡扫了一眼四周:“管家尸体何在?”   洛宁一指棺材:“回官人,在里面。”   “在棺材里面?”罗子羡瞪大眼睛看着这口上好的楠木棺材,“这棺材是特意为管家打的?”   “非也,棺中本是叔父遗体,却不知为何变成了金管家。”洛宁说起来也是脸上发白,他招手叫过一个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家丁,“这是崔三,昨晚便是他在守灵,各位官人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   他板起脸一幅威严的样子:“崔三,老老实实回答官人的问话,听到吗!”   叫崔三的家丁看来是吓坏了,唯唯诺诺的应下,跪在地上抖成一团,嘴里念念叨叨的嘀咕着什么。   “吓成这样如何问话?”眉远山蹲下,高度与他持平,“崔三,说说昨晚的事。”   “昨晚?昨晚……主人回魂了,主人杀了金管家!”崔三突然惊恐地大叫,“头七回魂,是主人回来了!”   “主人是洛待制?”几个人听的一头雾水,罗子羡挠挠头,“这人吓坏了,说话颠三倒四,还是先找个大夫来瞧瞧,之后再问。”   小王爷也赞同:“乐康说稍后跟仵作一起来,应该是说的卫墨风,他会医术,我们暂时先等等。”他说着也犯嘀咕,李乐康一向很守时,今日如何这么慢?   “我来啦!”回廊那一头,李乐康跟着家丁慢慢悠悠走过来,“有些小事耽搁,抱歉抱歉!”   “你不是去喊仵作了?”小王爷张望了一下,发现没有人,“人呢?”   李乐康乐呵呵地侧过头冲自己身后说道:“出来吧仵作大人,今日拜托了。”   小王爷心中一动,满眼期待地看向他背后,只见一个脑袋探啊探,先是露出一双月牙一样的大眼睛,接着是挺翘的鼻子,粉嘟嘟的小嘴巴……然后整个人一下从李乐康背后跳了出来,是女扮男装的桃桃。   “嘻嘻!”桃桃歪着头,看着对面使劲盯着自己看的子书俊,笑得很开心,“寺正大人,好久不见。” 第83章 回魂(三) “你是受到惊吓,暂时失了……   “你是受到惊吓, 暂时失了心智,针灸一下,再喝几服药就好了。”下人房里, 桃桃取出银针, 哄着崔三躺下给他施针:“我会针刺你的百会穴,升清举陷, 醒脑开窍,施针之后睡一觉, 醒来便会好。”   子书俊倚着门框不错眼地看她,半月不见, 她又白嫩了许多,应是养的不错,这会儿一身男装, 大眼睛聚精会神盯着银针,绷着小脸, 嘴唇轻咬, 是他最喜欢的认真模样。   若不是还有旁人在,他真想就这样上去抱住她,然后告诉她自己有多想她,她不在的每一个夜晚, 偌大的架子床冰冷冷空荡荡……   小没良心的, 她就一点也不想吗?   李乐康见他这样,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晃晃:“适可而止啊,你这眼神莫不是要把我宝贝妹妹吃了?”   “……她看起来面色红润了不少。”   “那是, 吃得好睡得香,每日每日就是抱着阿娘撒娇,抱着爹撒娇, 抱着我撒娇。”李乐康看自己好友羡慕的眼神,傲娇的扬扬下巴,“今日是阿娘去城外龙泉寺上香了,我才把桃桃带出来,一会儿还得送她回去。”   小王爷抿抿唇,看着那个朝思暮想的俏丽身影,言语恳切:“乐康哥,晌午一起吃饭吧。”   李乐康扬眉吐气:“行吧,给小王爷面子。”   .   灵堂里,金管家的尸体被小心地抬了出来,桃桃穿上仵作的罩衫,戴上口罩和手套开始验尸。   \"死者年龄五十上下,死亡时间不超过八个时辰。”她望望门外的太阳,“推算起来,大约在子时左右。”   “身体无明显外伤,也没有中毒迹象……死因是什么呢?”桃桃检查了一遍,并没有找到致命伤,她掰开死者的嘴,想看看口腔内有没有异常,却在死者舌头下面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小心有毒,我来。”子书俊制止了她,自己戴上手套把东西取了出去,是一个雕刻简单的玉件,“玉蝉?”   一旁的洛宁大惊失色:“这……这是叔父口中的玉蝉!”   “洛待制的玉蝉?”一群人都很诧异,死人口中的玉蝉为何会在金管家嘴里?   桃桃一头雾水:“这玉蝉做什么用的?”   “书中有云: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污垢。”眉远山解释道:“是以含蝉习俗自古有之,寓意精神不死,再生复活。”   “哦~~”桃桃用银针碰了碰玉蝉,“无毒。”   她又去检查死者的其它部位,发现身体背面有些潮湿,似乎沾了些液体,她捻起一点闻闻:“这是护尸药吗?”   洛宁点头:“这位仵作兄弟真乃见多识广,正是产自泸溪的护尸秘药。”   “护尸药?”小王爷没听过。   “湘西一带有赶尸的习俗,那里崇山峻岭道路崎岖,有时赶尸人要带着尸体走两三个月,便会在尸体上涂抹护尸药,来保持尸身不腐。”   “这种药贵吗?”   “贵呀,这是人家的行业秘药,千金难求。”桃桃使劲点头,当年师父托了很多人才求到一点点,要不然她也不认得。   小王爷心下了然,刚刚眉远山怀疑的没错,七进的院子,上等的楠木棺材,还有这千金难求的秘药,看来洛永顺这个从四品的宝文阁待制,还真是值得细查。   “真是奇怪呀……”桃桃抬头看看众人,“死者既无外伤,也未中毒,现下看不出死因,只能剖开验了。”   “若要剖开验尸,需得亲属同意,抬去开封府验。”李乐康看看罗子羡,“罗捕头?”   “可以,我现在便回去拿公文。”罗子羡拱拱手,“各位辛苦,在下去去就回。”   查不出金管家的死因,几个人又开始围着灵堂看,灵堂是临时辟出来的,原本的家具堆到了角落,中间只有一张供桌,一口棺材,两个蒲团。   小王爷围着屋子看了几圈,目光又落回到棺材上,棺材盖已经被推到一边,里面的构造一览无余,只见空荡荡的棺材里,除了几件主人随身的陪葬品,还有个湿漉漉的人形痕迹。   “桃桃。”他轻声唤她,“你说的那种护尸秘药,是否很难干?”   桃桃也看到了那个人形痕迹,肯定地回答道:“是哦,湿漉漉黏腻腻的,有些像粘液,好多天也不会干,即使穿上衣服也会渗出来。”   “你看这里。”他走到棺材近前,指着边缘一点痕迹,又顺着痕迹指向远处的几点未干的液体,“那些,是否都是护尸药?”   他们顺着痕迹一路找,来到了后院的围墙,墙头处有一块明显的洇湿痕迹,桃桃骑在李乐康肩膀上,伸手抹了一点闻闻:“没错,都是护尸药,看来尸体是从这里爬出去的!”   “傻妹妹,尸体哪能爬出去?是有人带着尸体从这里出去的。”李乐康把她放下来,“走,咱们去问问洛待制的夫人,看看谁会偷走她夫君的尸体,然后就去吃午饭。”   .   洛永顺的娘子娇娇,人如其名,是个娇娇弱弱的小美人,没说几句话就开始掉泪,直感叹自己命苦。   “原以为嫁个有钱有势的,后半辈子就有指望了,谁知这还没一年就……”她哭得梨花带雨,一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倒是洛宁先开了口。   “婶婶莫要哭了,这一大家子还等着您主事呢。”洛宁递过去一张帕子,柔声细语的劝,“您擦擦眼泪,官人们都看着呢。”   “是……不哭了。”娇娇擦擦眼泪,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奴家这几日实在心里难过,各位官人莫见怪。”   “洛夫人节哀。”李乐康安慰了几句,问道,“我们刚刚在后院查看过,洛待制的尸体应是被人偷走了,所以想来问问,洛待制平日可有什么仇家,又或者夫人认为谁有可能会偷走洛待制的尸体呢?”   “被偷走了?”娇娇跟洛宁异口同声,两人对视一样,又马上若无其事的回避开目光,娇娇低下头重又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奴家也不知道啊。”   “亡夫平日里也不怎么跟我讲前堂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况且,贼人偷尸体作甚?”   “确定叔父的尸体是被偷走的,不是……自己走的?”洛宁思量半天,“昨日是叔父头七,他会不会是回魂了?”   “洛郎君为何如此笃定洛待制是回魂?而且他回魂为何要杀管家,二人生前有仇?”小王爷抬眸盯着他,“洛郎君可是知道些什么?”   洛宁眼神闪烁:“这……这……”   这时在外面守卫的差人来报:“寺正大人,崔三醒了!” 第84章 回魂(四)   听说崔三醒了,一行人……   听说崔三醒了, 一行人又急匆匆赶去下人房见崔三,只见他斜斜靠在床头,脸色还是苍白, 精神却是已经好了许多。   见他们进来, 崔三急忙下床要行礼,李乐康赶紧扶住他:“你精神不济, 就不必拘礼了,还是快些讲讲昨天的事情。”   “是, 是。”崔三坐在床旁边的板凳上,抬头看看一圈围着他的官差, 尤其是正前方那位,看起来特别严肃,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说道, “按照金管家的安排,昨日轮到小的守灵, 小的守到三更天, 憋不住出去上了个茅厕,回来的时候长明灯不知怎的就熄了,吓得小的赶紧点上,点上之后就发现……就发现棺材被人打开了。”   ”是金管家安排的?不是洛宁安排的?“看起来特别严肃的子书俊问道。   “洛郎君是今早才到的, 之前夫人一直病着, 主人又没有子嗣,府里大大小小的事物都听金管家一个人安排。”   崔三想起来还是有些发抖:“昨日主人头七,人都说这天是回魂夜, 会不会是主人回来了?”   “确定是三更?”   “是三更,小的听见打更的声音了!”崔三很肯定   “除了长明灯熄灭,可还有其它异常?”子书俊问道,   “也没什么异常啊……对了,我从茅厕出来的时候,突然起了一阵怪风,阴森森的,吹得人头皮发麻。”   “怪风?”他想了想,“茅厕在哪儿?”   “就在后院围墙那里。”   后院围墙,就是刚刚发现有人翻墙而出的那个位置,几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桃桃走到门口四下瞧瞧,嘱咐门口差人别让人靠近,然后关上了房门。   “你说昨晚是洛待制头七,怀疑他回魂杀人?”   见房门关上,小王爷问道:“怪风是何种样子?旋风?狂风?一直都有还是一瞬而过?”   “就是呼啦一下从头顶刮过去,冷飕飕阴森森的。”崔三在自己头顶比划着,心有余悸,“是不是主人?小的可是听说回魂夜活过来的会变僵尸,僵尸会飞!”   “这个我们会去查。”小王爷顺着他说,“刚刚在金管家的嘴里,发现了本该含在洛待制嘴里的玉蝉。”   “是吧?小的没说谎,就是主人杀了金管家!”崔三瞪大眼睛很激动,“那玉蝉便是证据!”   小王爷点点头:“头七回魂,恩怨皆消,你可知洛待制为何要杀金管家?”   “当然知道!”崔三脱口而出,然后又马上闭了嘴,“其实也不是太清楚。”   “知道多少说多少。”   “那……您可别说是我说的,我这月工钱还没领呢。”崔三瞧瞧几个人,知道自己不说是不可能的了,索性把知道的那点小道消息都说了出来,“听说金管家手脚不干净,盗用府上的钱,为这事主人骂过他几次,可他还是不悔改,一有机会就往自己腰包搂钱,叫做中什么饱什么……中饱私囊!对,中饱私囊!而且有人还见过他跟夫人私下接触,估计……不好说。”   众人无语,这事儿还挺复杂。   “金管家除了府里,还有无其它住处?”   “好像有……”崔三努力回想着,“听人说金管家有个私宅,但具体在哪儿就不清楚了。”   几个人还想再细问问,门外传来差人的声音:“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洛宁的声音响起:“各位官人辛苦,在下是这府里的代管,午饭已经备好,还请赏脸移步饭厅。”   “洛郎君的好意心领了。”李乐康打开门,“今日就到这里吧,若有线索,我们会派人来通知。”   “已近晌午,不若吃过饭再走?”   小王爷摆摆手:“大理寺有规定,不可接受事主招待。”   “这……既如此,在下也不便强留。”洛宁深施一礼,“叔父的事情,劳烦官人们费心了。”   “应该的。”他略微点头,“金管家房里的物品需全部带走,还请洛郎君指路。”   “好,几位官人这边请。”洛宁略微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在前面带路。   金管家房间不大,东西也少,只两口箱子便装完了,小王爷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在房内发现暗格一类藏东西的地方,于是向洛宁告辞:“如此便不多打扰,洛郎君先忙,我们告辞了。”   洛府门口,拿到公文的罗子羡正往里跑,跟出来的大理寺众人撞个正着。   “罗捕头。”小王爷拦住他,“借一步说话。”   罗子羡停下来,两个人走到洛府旁边的围墙下:“可问出什么结果?”   “暂无结果,不过有几点线索可以参考。”小王爷说道,“刚刚崔三醒来,讲述了昨晚发生之事,我们怀疑是有人偷走了洛待制的尸体,至于偷去何用暂不可知,可他能带着尸体凌空而去,想必武功不弱,金管家说不定也是那人所杀,若是内力够的话,可以一掌击碎内脏,外表则看不出任何异样。”   “好,我记下了,会让仵作细细检查。”   “另外,听说金管家有侵吞府中财物之嫌,这也许是他遇害的原因,我刚刚把他在府内的财物悉数收了,并未发现异常。”小王爷继续说,“听闻金管家在外还有座私宅。”   罗子羡点头:“我马上派人去查!查到之后立刻封起来。”   “辛苦了。”他望望洛府门口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女子,“我吃完午饭便去与你会合。”   “无妨无妨,难得见一面,还是多倾诉衷肠。”罗子羡开他玩笑,“多吃些,吃慢些,小王爷终身大事要紧!”   .   正午艳阳高照,小王爷给了手下差人一些银两让他们自己去吃饭,然后看向热得一直扇扇子的桃桃:“午饭想吃什么?”   桃桃热得汗流浃背,这男装领口本来就高,她里面还穿了束胸,只觉得再晒下去就要中暑:“好热啊,我们去吃麦粥吧……”   新鲜的麦仁熬成粥,加入杏仁糊跟麦芽糖之后放冷,香香甜甜入口软脆,这本是寒食节的吃食,因为好吃又解暑,很多酒楼盛夏时节也会卖,   醉仙楼包厢里,桃桃吃了几口麦粥,又吃了一大口冰酪,只觉得通体舒泰,从头顶凉爽到脚底:“啊~~好舒服!”   李乐康看她那个样子,忍不住唠叨:“又是冰酪又是麦粥,当心晚上肚子疼。”   “天气那么热,不会肚痛的。”   “天气太热,吃些凉的也好。”小王爷随声附和着,俊朗的下颌轻抬,修长手指拽了拽衣领,露出白皙好看的脖颈和一点锁骨。   对面的桃桃即刻两眼放光,抬腿在桌下踢了他一脚,然后站起来蹦蹦跳跳向外走,“啊~~我下去看看还有啥好吃的。”   小王爷跟着站起来:“……去茅厕。”   “我也去!”李乐康要跟着,被眉远山拉住了。   “你是她哥又不是老妈子,总跟着做什么?”   他回头指指自己眼睛:“你看子书锦鹤那眼神,跟狼一样,我这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宝贝妹妹,必须看紧了!”   “人家两个人住了那么久,那时候没见你操心。”   “那时候我不知道桃桃是我妹妹啊。”李乐康犹犹豫豫坐下,又像被扎到一样蹦起来,“对啊,这家伙跟我妹子住那么久,他都干啥了?!”   “哎呀我说你就老实坐下吧!”眉远山被他的一惊一乍吓得直捂心口,“小王爷有分寸。”   李乐康重又坐下,一口干了半碗麦粥:“不觉得子书锦鹤会有分寸!”   小王爷紧跟在桃桃后面出了包厢,看见她笑吟吟的站在楼梯口看自己,见他出来就扭头往楼下跑,他紧追过去,两人跑出热闹的酒楼,跑进了旁边的小巷子。   巷子没有人,桃桃停住脚步转身扑进他怀里:“寺正大人,想我没?”   怀里一瞬间充满日思夜想的香软,小王爷毫不犹豫抱紧她,低头便是一个极绵长的吻,唇齿交缠,凉凉滑滑,呼吸间满是冰酪与麦粥的香甜……   直到桃桃被憋得不能呼吸,不停用手拍他后背,才堪堪放开。   “桃桃可有想我?”他手指轻抚她的脸,又软又滑,比刚刚吃的冰酪还要嫩,他忍不住喉结滚动了几下,低头又吻上去,“我很想你。”   桃桃被他亲的站不住,软软地靠在他身上,手指画着圈圈哼哼唧唧:“您勾/引我……”   小王爷默了默,鄙视自己居然使出色/诱这种下作手段,下一瞬又厚着脸皮蹭她:“喜欢吗?”   “喜欢~~”   他又亲亲她,低沉的声音像是用糖果诱骗孩童的坏郎君:“喜欢便时常与我见见面,每次见面都会给。”   “嗯……”桃桃被他亲的迷了心智,只一心抱着他撒娇,“每次都要。”   “这半月过得好吗?”   “嗯~爹娘和哥哥都待我很好,我在家每天吃得饱饱的,还能抱阿娘,真是死而无憾了。”   “又说傻话。”他敲敲她额头,“桃桃长命百岁。”   桃桃看着他,大眼睛眨啊眨:“寺正大人,您好像变了,就是……脾气变好了,也温柔了。”   她是有些迟钝,却是不傻,从今日的一举一动可以看出来,寺正大人比往日更在乎她了。   小王爷闻言楞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往日桃桃跟在身边不停叽叽喳喳,他总是嫌她聒噪,现如今没人聒噪了,小院却是冷清的他连回都不想回。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离不开这个傻乎乎的小女子了。   “父亲跟娘亲已经向官家递交了请求进京的折子,只待官家允了之后即刻动身,去你家提亲。”   桃桃脸红红的,抱着他腰:“好呀。”   “在此之前。”他紧紧抱住怀里的人,“等我。”   “嗯……”   “回去吧,不然你哥要找过来了。”   “好……”   回到包厢,李乐康狐疑的在若无其事的两个人脸上扫来扫去。   啧啧啧,看这满头大汗的样,说没事儿才真是有鬼呢!   ——————   金管家的死因很快就查明了,是被内力震碎脏腑而死,凶手出手狠辣,是个危险人物,而洛永顺的尸体还未找到   金管家的私宅在城郊,外面看朴实无华,内里则是极尽奢侈之能事,寒玉床,金面盆,不止是他一个管家的月钱买不起,洛永顺也买不起。   “若洛府传言是真的,金管家监守自盗,侵吞财物,又被洛永顺发现,那应该要回去才是,怎可能放任他如此花销?”   大理寺议事间,几个人拿着开封府送来的金家宅子财物明细感慨,好多都是只听过没见过的稀罕玩意,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洛永顺家境一般,他算是整个家族最出挑的了,这些年整个家族都依附于他,金管家也是,并无人有如此财力。”子书俊看着长长的明细,也不禁皱起眉头,“要交给御史台吗?”   “我们还是先找到洛永顺的尸体,之后再移交御史台。”大理寺卿尚辰沉吟道,“那个洛宁你们查过了吗?还有洛永顺的夫人也要查。”   “回寺卿,我们正在查。”李乐康回道,“洛永顺的夫人娇娇,本是外地的烟花女子,被洛永顺赎了身娶进门,一直养在后院,从不参与前厅的事,手上也没什么钱,如今夫君一去,她撑不起事,洛府的家丁都散了一大半。”   “洛宁倒是读过几年书,早先还参加过科举,但一直没考上也就作罢了,现在手下有几间店铺,店铺的真正老板是一个叫洛永寿的人,可我们翻遍洛家族谱,并未找到这个洛永寿。”   尚寺卿想了想问道:“娇娇?我记得上次王太公寿宴上,洛永顺的夫人好像不叫这个名字……”   “之前的叫做凤蝶,已经死了,娇娇是继室。”李乐康答道。   “这个我听人说过。”眉远山补充说,“其实凤蝶也是继室,算上原配的话,洛永顺一共娶过八位夫人,娇娇是第八个。”   “这么多?”李乐康惊讶,“都……死了?”   “是,除了原配之外,皆是暴毙。”   子书俊皱眉:“没人查么?”   “都是买来的女子,无父无母的,发送了就算完事,谁会去查?”   “远山去查吧。”尚辰想了想,“这也是条线索,把每一位继室的来处都查清楚,还有洛永寿是谁,也要查清楚。”   “是。”   “还有金管家那里,除了他,家中还有什么人没有?”   李乐康摇摇头:“金家无人,不过我昨日倒是打听到,金管家去年收了个义子,叫金安贵还是金贵安的,但是行踪不定,暂时还没找到。”   “继续找,也许他知道些洛家的事。”   “是”   “然后就是金管家的死,震碎内脏而不伤皮肉,凶手内功了得。”   尚辰看了看几个人:“乐康辛苦些,我让司空陪你去查,若真遇上凶手他可助你。”   “我也去。”小王爷握了握腰间的鹤鸣刀,“我跟师父去查。”   “你这几日不是要去李府求亲?”尚辰忍不住要笑,“舅父舅母说话间就到,放你三天假,把成亲的事定下再回来查案。”   大家一起点头:“是啊是啊,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小王爷还是安心去求亲吧。”   .   然而事实证明,求亲其实不如查案。   子书小王爷望着坐在对面的母亲婉宁公主殿下,只觉得头疼不已。   “我儿且先说说,为何执意要娶一个寡妇?”   婉宁公主赵令仪喝了口茶,保养得当的手拿过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丢给一旁的侍女,侍女低眉顺眼的接过,又递上来一块崭新的。   “母亲,桃桃不是寡妇。”   “死过丈夫的女子,就是寡妇。”   “那是她小时被歹人所迫,不作数的。”   “你这孩子从小就死脑筋。”婉宁公主心疼地看着他,“便是她真被歹人所迫,嫁人是真,丈夫死了是真,守寡九年也是真,如何做不得数?”   小王爷妥协:“好,她是个寡妇,我要娶她。”   “我儿想娶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婉宁公主抬手阻止了激动得要站起来的儿子,“娶来做妾,可,做王妃,不可。”   “为何?她是中书侍郎之女,担得起王妃之位。”小王爷压着火,努力心平气和地说,“我在给母亲的信中已经说得很明白,儿子只想娶中书侍郎李泽之女李安歌,除此之外别无他选。”   “林春冰有什么不好?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哪有比不过一个乡野寡妇?”婉宁公主倒是先动了怒,“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中书侍郎之女,这种半路来的女儿谁知道是真是假?做不得数!”   一旁的瑞王子书鸿永制止道:“你们母子如何一见面就要吵,锦鹤,莫惹你母亲生气!”   小王爷恭敬的做了个揖:“父亲,孩儿自幼都听您二老教导,自认从无真正违逆过,但这一次是婚姻大事,儿子只想娶一个心悦的人,还望父亲做主,退了林家的婚事!”   婉宁公主站起来:“胡闹!官家指婚岂能说退就退!”   小王爷双膝跪地:“只要父亲母亲松口,儿子自己去找官家请罪!所有罪责我一人承担!”   “你当真铁了心要娶那个寡妇?”   “是。”   “你这个逆子要气死我!”婉宁公主气得抓起茶盏要砸他,想了想又舍不得,指着他发狠道:“那你便在这里跪着!跪到不想娶她为止!”   “儿子就算跪到死,也不会如了母亲的愿!”   瑞王爷子书鸿永年轻时随父亲南征北战,杀敌无数,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就怕家里这对活宝母子吵架,当下也不好劝什么,嘱咐了几句别饿着小王爷,便去哄自己娘子了。   子书俊饭也不想吃,就笔直的跪在前厅,平日里都是母亲说一不二,但这次,他绝不会妥协。   外面天色已晚,光线渐渐暗下去,清冷的月光洒进来,映出院中桂花树的树影,记得有次桃桃跟小橘子打架,打不过就乱跑,差点一头撞到桂花树上。   他冲正在歪头看他的小橘子笑笑,轻声问:“那个小傻子扔下我也扔下了你,真是不负责任,你想不想她?我把她娶回来可好?”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世间女子千万,他只钟情这一人。   小橘子喵喵叫了两声,走过来乖巧的依偎在他身边,月光下一人一猫,倒也不寂寞。   月影渐消,晨光微亮,小王爷跪了一夜,早上困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一阵啜泣声,他抬头看,自己的母亲正梨花带雨哭的伤心。   “你这逆子存心要气死我,让你跪一夜便真的跪一夜,弄坏了身体可如何是好?”   “无妨。”他倔头倔脑的,说出的话也硬邦邦,“孩儿撑得住,会一直跪到母亲答应为止。”   婉宁公主倚在自己夫君怀里摇摇欲坠的样子:“你真是我的孽障,过些时日我便进宫去跟官家说说。”   “那儿子便跪到母亲进宫。”   “你……!”她气的直抖,“你给我起来!”   “不,儿子会跪着等母亲的消息。”   小王爷跟桃桃在一起的时日不是白呆的,别的没学会,耍赖可是学了个十成十。   婉宁公主瞪着从来没有这么犟过的儿子,张着鼻孔喘了半天粗气,最终还是先服了软:“好好好!我现在便进宫,你先起来!”   “儿子跪着恭迎母亲的好消息。”   “好!你给我跪好等着!”公主殿下快被自己养的儿子气死了,一甩袖子上了马车,往皇宫疾驰而去。   .   此时的李府,桃桃拉着李乐康听完案子的进展,放他去了大理寺,自己开开心心去找阿娘。   安清平正低头在绣架上绣着什么,桃桃走过去轻声说:“阿娘,厨房炖了银耳羹,您要不要喝?”   “阿娘暂时还不想吃,桃桃想吃,让她们去给你端一碗来。”安清平爱怜的扭头看着女儿,“女儿家多喝些甜汤滋补,气色才好。”   “嗯,女儿知道。”她乖巧的给阿娘揉捏肩膀,“阿娘一早就这么辛苦,在绣什么呀?鸳鸯戏水……是绣给爹爹的吗?”   “哎呦,我们老夫老妻还要什么鸳鸯戏水?”安清平被她逗得合不拢嘴,“这是绣给你的,如何?好看吗?”   “好看,只是我要这个做什么呀?”   “我呢,绣了两幅,都做成锦被,一幅给你,一幅给乐康。”安清平乐呵呵地拍拍她的手,“早先乐康为了找你不成亲,我也没逼他,现如今你也找回来了,他也该娶亲了。”   门外丫鬟把炖好的银耳羹端进来,桃桃跑过去美滋滋的喝了一口,温度适中,入口软糯,她一边喝一边点头:“哥哥是该娶亲了,是娶小星……宋晓星宋娘子吗?”   “对啊,晓星等了他这么多年,两个人又两情相悦,该是成亲的时候了。”   安清平放下针线,温柔的轻声说道:“小桃桃也二十了,到了嫁人的年纪,我想着忙完乐康的婚事,就忙你的婚事,最好明年你俩一人给我生个胖孙,胖外孙,我跟你爹爹啊就高兴了。”   她说着说着就笑起来,看着脸红红的女儿:“如何,桃桃想不想嫁人?”   “全……全凭阿娘做主。”桃桃羞涩的又喝了一口银耳羹,“阿娘想让女儿嫁谁?”   今早哥哥还说寺正大人的爹娘来东京了,这么快就来提亲了吗?   安清平看女儿娇羞的样子,越看越喜欢:“权六曹侍郎眉乔杨的嫡子眉远山,性情纯良,品行端正,人长得也好,年龄也合适,配我的桃桃再好不过。”   “噗——!”桃桃一口银耳羹全喷了出来,她顾不上擦嘴,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阿娘,“眉眉眉……眉寺正?!” 第85章 回魂(五)   这边桃桃听说娘亲要把……   这边桃桃听说娘亲要把自己许配给眉远山, 惊得中午只吃了一碗饭便回去躺着了,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是好,她想来想去突然想到, 像自己这种以前做过小寡妇的女子, 除了寺正大人之外没人看得上,就算爹娘想要求亲, 眉家也不会答应。   有了这个认知,她放下心来, 叫来自己的丫鬟小喜鹊,让她告诉厨房晚上多做些好吃的, 然后心安理得的睡起了午觉。   另一边瑞王爷跟婉宁公主入宫去说退婚的事,被皇上训了一顿,说他们没有问好就贸贸然要指婚, 结果不仅丢了天家的颜面,也得罪了朝中大臣, 好在指婚的旨意终归没有真正发出去, 这桩婚事就此作罢,但林家还是需要去一趟,登门谢罪,好好安抚人家女儿。   婉宁公主一边低头听着训诫, 一边在心里骂自己儿子, 同时对素未谋面的李安歌印象越来越差。   但是骂归骂,她可舍不得真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去林府看脸色,所以夫妻二人一回来, 便亲自去林府见了一直照顾女儿没去上朝的林政事,赔了礼道了歉,说了不少好听的话, 林政事才勉勉强强说既然两个孩子没有缘分,婚事就此作罢。   从林府回来,婉宁公主就说心口疼要养病,留在小院不出门,子书俊见自己娘亲都已经舍了面子去退婚,也不好再强求什么,只能销了假回大理寺,去李府提亲的事情之后再说。   .   洛永顺的案子查了个七七八八,眉远山这几天把洛永顺之前的继室都查了一遍,基本都是从外面买来的女子,只一个是本地人。   “这个叫宝妮的是个良家女子,是被婶婶卖给洛永顺的……”小王爷四处看看,问李乐康,“眉寺正呢?一起去宝妮婶婶家问问?”   “远山今日休沐。”李乐康回答道,“你不是还有西陲边境的尸体要查?怎的还不走?”   小王爷摇头:“尚寺卿已经派林寺丞去了,我这些时日都不会出京的,先把跟桃桃的婚事定下来再说。”   他娘亲已经在家躺了三日了,平日说说笑笑的,一提去李家的事就说心口疼,他想着如果再不行,就单独找父亲聊聊,毕竟自己的母亲大人一会儿一个幺蛾子,得趁她还没想出对策之前把这事定下来。   李乐康给了他个白眼:“你别说的那么直白又大声行不行?是个路过的都能听见。”   “我喜欢她,有何不妥?”他懒得理自己这位未来大舅哥奇奇怪怪的规矩,扬扬下巴,“你那边查的怎么样了?凶手找到没?”   “查到一些线索,不过司空宫主说剩下的他自己去查,说都是江湖上的事,官府去查反而查不到什么。”   “师父去查,一定事半功倍。”小王爷对司空云天很信服,“那咱们去找这个金安贵吧,你既然查到住址了,就走一趟。”   李乐康算是服了:“今日我们大理寺左寺休沐啊,你非要叫我来上衙也就算了,能不能别催那么紧,官家罚你的一百遍《孝经》抄了没?”   小王爷摇头:“晚上回去抄,咱们现在去找安金贵。”   他说完,也不管李乐康同不同意,拉着他就往外走,要去找金管家的养子金安贵。   两人按照地址找到了金安贵的家,敲了半天门无人应声,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隔壁的门开了,一位老妇人慢悠悠探出半个身子:“你们找谁?”   “大娘,请问金安贵是住这里吗?”李乐康跟子书俊有礼貌的行礼。   见是两个有礼貌的俊俏后生,老妇人乐呵呵走出来:“你们找安家小子啊,他好几天没回来了。”   “安家小子?”小王爷奇怪地问道,“他不是姓金吗?”   “咳,我这么多年安家小子安家小子的叫习惯了,对对对,他现在姓金!”   老妇人大约是很久没人聊天,一说话就收不住,“这孩子父母死的早,孤苦伶仃一个人长大,如今认了干爹,听说还是个有钱有势的,挺好,挺好!”   “他多少天没回来了?”   “哟,得有……半个多月了吧。”   “您知道哪里能找到他吗?”   老妇人想了想,摇摇头:“安家小子自从认了干爹,见天儿在外面花天酒地,你们要不去烟柳巷子寻寻看?听说他包了个姑娘,叫丁香还是蔷薇的,反正是朵花儿的名。”   “多谢大娘!”二人道谢离开,身后的老妇人还在自顾自地念叨。   “你瞅瞅,同样是年轻后生,人家这精气神儿,唉,安家小子不学好哟~”   这会儿还不到晌午,青楼生意都还没开始,小王爷掂掂腰牌,准备挨家问问。   连着问了几家,都没有叫丁香或者蔷薇的,也没人见过金贵安,两个人满大街找青楼,路过一家首饰铺子的时候,李乐康拉住了他。   “陪我进去买个东西。”   小王爷倒也没拒绝,陪着他进了首饰铺:“买甚?”   “你上次送桃桃那个镯子,是不是这里买的?”见他点头,李乐康开始掏钱袋,“小星星说好看,我也给她买一个。”   “干嘛要买一样的?”他不太乐意。   “因为她喜欢哪!”李乐康没那么多讲究,喊过老板娘,让给拿个一样的如意连连镯子。   老板娘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女子,见他掏钱的爽快劲,掩口笑道:“这位官人,本店所有首饰都是独一份,卖完就没有了,再说,您也不能给心上人买个跟旁的女子一样的镯子呀!”   “卖完了啊……”李乐康有些失望,“小星星就说过这个好看,我不知道她还喜欢什么样的。”   “瞧您说的,只要是心上人送的,什么样的都好看!”老板娘自柜台后面取出一个小匣子打开,拿出一个镯子给他看,“您瞧这个呢?喜不喜欢?”   这也是个开口镯,跟桃桃那个样式差不多,不同的是开口处镶嵌了几颗熠熠生辉的蓝色宝石,远远看去,就像星星一样璀璨发亮。   “我听您刚才说那位娘子叫小星星,巧的是我这镯子名叫‘星汉’,名字寓意都很搭。”老板娘介绍道。   李乐康一眼就看上了,当即决定要这个:“多少钱?我要了!”   小王爷自己看了一圈也拿出钱袋:“我给桃桃买副耳环。”   老板娘高兴地把首饰包好,就听两个人说:“还剩几家青楼没去过?先去街口新开那家看看吧。”   她瞬间垮了脸,暗叹一声再好看的男人也是狗东西,收起了原本要赠送的丝帕,眼皮都不抬的打发两人出了门。   各自买到满意东西的子书俊和李乐康完全没注意老板娘的脸色,只想着快些去继续打听金安贵的下落,谁知刚出首饰铺,迎面就碰上了林春冰跟王熙萌。   小王爷有些尴尬,打算目不斜视的走过去装作没看见,却被林春冰叫住了。   “子书小王爷,别来无恙。”她脊背挺得直直的,高昂着头,“您不必躲着我,既然婚事作罢,咱们也就没什么牵扯了。”   小王爷很真诚的施了一礼:“抱歉。”   林春冰瞬间红了眼眶:“抱歉就不必了,我总能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   “那是自然。”小王爷点点头,转身欲走。   “等一下!”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您知道今日李安歌李娘子在哪里吗?”   他摇摇头,看向李乐康,李乐康也摇头:“这几日忙案子早出晚归,只听桃桃提了一句好像是要去看戏。”   林春冰挣开旁边王熙萌一直拽她的手,转过身拜了一拜:“眉家郎君远山大手笔包下了整个牡丹棚二楼,说是要请李娘子听一直没听完的半折《别姬》。” 第86章 回魂(六) 东十字街南的桑家瓦子依旧……   东十字街南的桑家瓦子依旧热闹非凡, 牡丹棚的二楼今日被包了场,点名要乐丰戏班最火的小丁香唱《别姬》。   二楼视野最好的包厢,栏杆前面摆了一张八仙桌, 桃桃正啃着一块白眉红豆糕, 往下看的入神。   台上锣鼓声声,三弦急促, 虞姬轻移莲步到台子中央,对着霸王下拜:“大王说哪里话来, 自古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嫁二夫。大王欲图天下大事, 岂可以贱妾为累,愿以此身报大王之恩也。”   “上次来还是为了找康家郎君康玉轩,当时的花音娘子余袅袅唱到这里被人泼了一身大粪。”桃桃冲桌子对面同样啃豆糕的眉远山说。   眉远山嘴角抽动, 把已经送到嘴边的豆糕放下:“桃桃,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讲这个……”   “对不住对不住, 我忘了眉寺正胃浅听不得这个。”她连连道歉, 又递过去一杯茶,“您喝一口缓缓。”   下面锣鼓声渐缓,上来几个青衣,身姿妙曼, 水袖翩翩, 桃桃觉得奇怪:“虞姬不是要自刎吗?怎么还有伴舞的?”   “听说这是小丁香自己定的规矩,唱到一半她要下去休息,但也不能让台子空着, 所以就想了这个法子。”眉远山解释道。   “哦哦,还怪好看,跟仙女下凡似的。”桃桃趴在栏杆上, 脑袋转来转去,“今日还真是奇怪,二楼竟一个人都没有。”   她冲眉远山笑笑:“不过这样咱们就占到了最好位置,还是很有福气的。”   眉远山也笑,眼里有些不一样的东西:“是啊,桃桃有福气。”   前几日被母亲叫去,竟是问觉得李侍郎的女儿李安歌如何,他一开始吓了一跳,细问之下才知道自己母亲与李夫人一起去城外上香,二人聊起儿女婚事,各有各的烦恼。   小王爷的母亲婉宁公主名声在外,出了名的嚣张跋扈,小王爷也是出了名的招各家娘子喜欢,李夫人不想让女儿嫁过去受委屈,只一心找个沉稳踏实脾气好的,可能女儿一时不乐意,但这孩子心眼实,天长日久一定会喜欢上的。   而自己母亲也在愁,儿子脾气温和又木讷,又到了适婚年龄,同龄的娘子们多多少少都是被娇惯坏了的,娶哪个她都不踏实,李安歌在民间长大,没那么多大小姐的矫情劲儿,而且那个活泼外向的性子跟自己儿子简直绝配。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决定让两个孩子见见面。   可是两位娘亲千算万算,独独算漏了一样,眉远山看着啃了一脸点心屑的桃桃,谁也不知道,他从第一次见面收了她一块点心开始,心里就有她了。   桃桃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尴尬的站起来:“哈哈,这水袖舞看多了也有些乏……小星星上茅厕这么久不回来,我去找找她。”   她说着站起身往外走,今日的眉寺正不太一样,说好来看戏吃点心,他戏也不看点心也不吃,总盯着自己算是怎么回事?   二楼走廊空荡荡的,茅厕好像在最尽头的楼梯下去,她掂掂手里的豆糕,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在去茅厕之前吃掉。   所有厢房的门都虚掩着,里面黑洞洞没什么光亮,桃桃一路走过去,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她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前几日在洛府听到的头七回魂的事情,吓得加快了脚步,想要快些走过去。   就在快要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最后一间厢房的门突然打开,一只有力的大手把她拽进了房间,复又关上了门。   厢房的窗子没开,屋子里几乎没有光亮,手里的豆糕也不知道掉去了哪里,她惊恐的想要大声呼救,却被对方紧紧捂住了嘴,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随着呼吸喷洒在她耳边:“是我。”   寺正大人?这是桃桃最熟悉的声音,她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抵在了墙上,冷硬的墙壁撞得她有些痛,痛呼声被紧随而来的吻堵了回去,衣服也被扯得七零八落,小王爷轻轻咬着她的耳垂,压抑着怒气问道:“李娘子好雅兴,嗯?”   “疼……您轻些……”桃桃被他弄疼了,想推又推不动,“您怎么在这里?”   小王爷要被她气死,这小女子偷偷跑来跟旁的男子幽会,又是看戏又是吃点心,还亲手给人家递茶,现在又反过来问他怎么在这里,听这意思,自己不该在这里?   他越想越气,也不再说话,手下却是愈发用了力气   这个喜怒无常的寺正大人,不知道哪里来的无名邪火,却要找自己来撒,桃桃委屈地咬着嘴唇,任由他把自己像个面团子一样揉来揉去,夏日的衣服很薄,真怕他一个用力给揉碎了,那可真就没脸见人了。   “寺正大人……我听戏呢,跟眉寺正还有小星星一起来的。”她低眉顺眼的配合着,甚至在他脱自己外衫时还主动抬胳膊。   小王爷一愣:“宋娘子也来了?”   “嗯,她去茅厕了,我正要去找她,就被您……”桃桃后知后觉的好像明白了什么,“您不会以为就我跟眉寺正两个人来的,吃醋了吧?”   正抱着她揉搓个没完的人顿了一下,随即力道更重了:“闭嘴。”   “您是不是醋了?说嘛说嘛~~”   小王爷仗着屋子黑看不见他的大红脸,伸手重又捂住小女子叽叽喳喳的嘴:“不要说话。”   “唔……”   “我明日就去你家提亲。”   “唔……”   “娶过门之后,把你关在家,不许再乱跑。”   “唔……”   “骗你的,去哪里都带着桃桃。”   门外乐声又起,虞姬与霸王哀婉诀别:   “大王,赐我三尺青锋先刎死!”   “罢!罢!罢!我项羽就死在九泉之下,也得瞑目矣!啊呀美人,只是孤家舍你不得!”   “大王舍了吧!”   “舍不得!”   “大王舍了吧!”   “舍不得!”   ……   三声喊罢,一片轰然叫好,桃桃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安抚的拍拍一直在她身上黏糊的小王爷,有些无奈地暗自叹气,这一折《别姬》,究竟还能不能听到最后了?   房门外,李乐康低头看看掉落在门口的白眉红豆糕,把门拍的山响:“子书锦鹤,我数十个数,你麻溜儿给我滚出来!” 第87章 回魂(七)   时间已近晌午,一折《……   时间已近晌午, 一折《别姬》唱完,小丁香让丫鬟收拾好东西,出了牡丹棚, 棚外一顶软呢小轿早就侯在那里, 她整整衣服准备上轿,被后面跟出来的班主叫住了。   “丁香娘子慢些离开。”乐丰戏班的班主常乐追过来, 陪着笑脸,“后台来了几位大理寺的官爷, 你再回去一趟呗。”   “大理寺关我甚事?”小丁香不满地用帕子擦擦汗,“您不会是叫我去陪他们喝酒吧?”   常乐赶紧否认:“哪能啊, 我哪能让你去陪酒呢?再说人家几位官爷是来查案的。”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指名要找您,说是跟金大官人有关。”   小丁香脸色一变:“金郎如何?”   “不知道啊, 所以来叫你回去。”   她想了想,嘱咐丫鬟:“轿子就等在此处, 我去去就回。”   .   戏班后台, 李乐康把桃桃抓在身边:“子书锦鹤,跟我保持三尺距离,不,六尺!”   小王爷摸摸后脖颈, 耳朵有些泛红:“抱歉, 是我未查明事实便冲动行事。”   桃桃直摆手:“没关系啊寺正大人,我……”她话没说完,就被自家哥哥警告的眼神吓得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眉远山咳了两声, 有些尴尬:“咳,你们不是在查洛府的案子吗?为何突然找来了?”   “哎呀,你刚才没听忆安哥哥说嘛。”宋晓星单手一撑, 坐到了桌子上,“他们遇到了林春冰跟王熙萌,是王熙萌告诉林春冰的。”   “王熙萌如何知道?”眉远山还是没明白。   “王熙萌的嫂嫂不就是你亲妹子眉如黛?定是眉夫人告诉了眉如黛,眉如黛告诉了王熙萌,王熙萌又告诉了林春冰呗。”宋晓星掰着手指头算的很明白。   “老话怎么说的?大姑子多了婆婆多,小姑子多了是非多。”她摇头晃脑的说完,又赶紧对着桃桃解释,“我没说你哈,咱俩是挚友。”   眉远山:“……”   小王爷在一旁得意补刀:“我没有姐妹,家里就我一个。”   眉远山:“……”   “不过阴错阳差的,也让我们找到了金贵安的下落。”李乐康打圆场,“原来他包的不是烟花女子,是个伶人……”   正说着,后台门帘挑开,班主常乐带着小丁香走进来:“各位官爷,小丁香来了。”   小丁香走上前拜了拜:“各位官爷万福。”   “丁香娘子。”小王爷微微点头,“此来是想向你询问关于金贵安的事情。”   “听常班主及你的同行们说,金贵安现与你住在一处?”   “是。”小丁香脸微有些发红,回答道,“有何……不妥?”   “无不妥,我们只是想找他问点事。”小王爷不多废话,“劳烦带路。”   小丁香看看众人,低头盘算了一下自己也没做过什么不端的事情,于是点点头:“好吧,各位跟我走。”   软呢小轿和丫鬟还在门口等着,李乐康抬头看看正午的日头,叫过旁边的租车小贩,租了一辆马车跟在轿子后面,一轿一车走了一段,停在一户人家门前。   众人下车仔细看,是个不大的宅子,门是刚漆过的,乌黑油亮,墙也粉刷过,到处都是簇新的。   小丁香下了轿,边开门边说道:“这是新买的宅子,上个月才刚刚收拾好,都是新的。”她说着打开门就要带大家往里迈步,却被桃桃拦住了。   “等一下!”她鼻翼翕动,“有血腥味。”   听她这样说,跟着后面的子书俊和李乐康两步挡到了前面,拔出武器交换了一下眼神,李乐康寒英剑在手,小心翼翼地往院子里去,子书俊护着其余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院子被修整的很漂亮,中间一棵石榴树枝繁叶茂,树下石桌上还摆着茶点,旁边一个大木桶里泡着西瓜跟李子,浮瓜沉李,绿荫深深,只看一眼便已消了三分暑意。   唯一不相称的,是院子里弥漫的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道,桃桃仔细闻了闻,指指东厢房。   东厢房的门虚掩着,李乐康脚步轻挪,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才猛地一下推开房门,只见屋子正中冲门的位置,有一人伏趴在地,看身形打扮是位男子,衣着华贵,只是上半身浸泡在鲜血中,看起来诡异可怖。   “金郎!”小丁香喊了一声就要扑过去,被宋晓星拦住了,“先别急着过去,让他们先检查清楚。”   桃桃往前走了两步,小心翼翼踩着血迹到了跟前,手搭在男子脖颈一侧仔细按压了一阵,冲大家摇摇头:“没有脉搏了。”   “死者背部无伤,如此大量的出血,必是伤到了重要脉管。”她粗略检查了一遍,“哥哥,要验尸吗?”   李乐康想了想:“命案归开封府,我们要先去报案。”他看向小丁香,“院子可还有其他人住?”   “就我跟金郎还有丫鬟小翠,再无他人了。”小丁香答道,小翠是她的贴身丫鬟,平日里一直跟着她,今日也是跟着她去了戏班。   众人又检查了一遍院子,每个屋子都被翻得很彻底,可金银珠宝却是一样没少,甚至小丁香早上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金簪也原封不动的摆在妆台上。   “这就奇怪了,不为财,却又为何翻得如此凌乱?”眉远山觉得奇怪,“找东西?”   李乐康点点头:“翻找之后又不取财物,应是有目标。”   说话间,自告奋勇去开封府叫人的宋晓星跑了回来,后面跟着满头大汗的罗子羡跟一队开封府差人,罗子羡喘匀了气,直竖大拇指:“宋娘子女中豪杰,动若脱兔,我们在后面怎么追都追不上!”   “那是,我还顺便喊来了大理寺的卫仵作。”宋晓星骄傲的抬抬小下巴,“快些验尸吧!”   她话音刚落,卫墨风也提着验尸工具箱出现在门口,看见大家都在,温和地笑笑:“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   东厢房趴着的男子尸体被翻了过来,正是他们一直在找的金安贵,他正面满是血,腹部被竖直切开,甚至随着身体的翻动流出了一截肠子。   小丁香没忍住,放声大哭起来。   卫墨风跟开封府的仵作一起把金安贵的尸体抬离了血迹,开始验尸,小王爷想了想,让丫鬟小翠把小丁香搀去了其它房间。   “丁香娘子可知金安贵是否得罪过什么人?”他随着一起过来,问道,“他一直跟你住在一起吗?”   “是……我们一起住了月余了,金郎不善交际,平日没见他跟什么人来往。”小丁香哭道,“我可怜的金郎,如何死的这般惨!”   “他有个义父,你可认得?”   “听金郎提过,说是哪个大官人府上的管家,身份尊贵,有钱有势,却是不曾见过。”   “他经常去看义父吗?”   “不常,金郎日日与我在一处,极少外出。”   “金安贵平日会去听你唱戏吗?”他问道,见小丁香点头,又问,“如何今日没有一起?”   “我平日都是晚上的场子。”小丁香擦擦眼泪,“今日是因为有贵人指名要我唱,我才一早去的,金郎不爱早起,我便让他多睡会儿,待晌午回来一起吃饭,谁知……竟是害了他!”   她又哭起来:“早知如此,该叫他陪我一起去的!”   “……”见她哭的凄惨,小王爷停下来稍待了一刻钟,等她情绪渐渐平稳,才又问道,“如此说来,金安贵不爱交际,平日没什么朋友,跟义父来往也不多?”   “是……”   “那……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我们相识已久。”小丁香抽泣着,回忆起与金安贵相识的经过,“大约三年前,我还是戏班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戏子,戏班东西多,还需要搭舞台,经常会在外面找些劳力,金郎那时没钱,经常来干活,一来二去我们就认识了,每次我上台的时候他都会在台下认真看,还用自己挣的辛苦钱给我送花篮。”   “三个月前他又来后台找我,说买了处院子,要与我一起住,那段时间他出手阔绰,花了许多钱捧我,让我渐渐有了名声。我本就有些心悦与他,又见他是真心实意对我,便同意了……”   “他的钱何处来的?”   “金郎的钱都是义父给的,他说义父孤身一人,只他一个义子。”她泪眼婆娑地问道,”官爷,会是义父杀了金郎吗?“   小王爷摇摇头:“他的义父之前就已经遇害了,你回想一下,金安贵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收着或是交于你保管?”   屋子里一片狼藉,财物却是一点没少,很明显对方是在找什么东西。   小丁香仔细想了想,摇头:“没有。”   “你可要想仔细。”   “想仔细了,真的没有。”   小王爷点点头,示意一旁的差人带她去做据报,自己继续回东厢房看验尸。   桃桃提着验尸的工具箱,跟在卫墨风后面打下手,两人一个伸手,一个递工具,很有默契。   “小月你看,从心口到肚脐,连衣服带皮肉一起划开,刀口平整,除此之外再无外伤。”卫墨风指给她看,“凶手作案只用了一刀,身手快,力气大,刀也极锋利,应是习武之人,且武功不弱。”   他查验的极认真,一缕发丝不知怎的垂下来挡住了视线,他甩了两下没甩开,正想摘了手套重新整整幞头,一旁的桃桃已经眼疾手快地帮他把头发别到了耳后。   他偏头看她,笑的温柔:“谢谢小月。”   小王爷抱着手臂看了一会儿,拍拍李乐康:“验尸结果晚些让开封府送去大理寺一份,你现在跟我去趟金安贵家里查查线索。”   “为何如此着急?”李乐康看看天,“大中午那么热,等等吧。”   “等不了。”小王爷抿抿嘴,“我想快些查完,明日去你家提亲。” 第88章 回魂(八)   子书俊拽着李乐康重又……   子书俊拽着李乐康重又来到金安贵家门口, 这次没有敲门,小王爷手起刀落,直接砍断了门锁。   “看来对方不知道金安贵之前住在这里。”他推开门, 屋子有些昏暗, 带着久不住人的霉味,但东西都摆放的整齐有序, 没有被翻找的痕迹。   李乐康闩上门,用襻膊把袖子缚紧, 摆出一副大干一场的架势问好友:“找吧,有目标没?”   “没有。”小王爷摇头, 也把袖子挽起来,“不过凶手目标明确,就是要找东西, 既然那边什么都没丢,说不准线索就在这边, 找找看吧。”   屋子不大, 所有家具一目了然,当下两人一人一半仔细找了起来。   “我说,你明日当真要去提亲?”李乐康一边找一边闲聊,“我爹娘还不知道呢。”   “晚些时候我换身衣服, 去跟二老说一声。”小王爷回道, “约好明日上门的时辰。”   “王爷跟公主那边,你说服了?”   “嗯……”他犹豫了一下,又坚定的点点头, “我只娶桃桃,不做他想。”   李乐康看看他,正色道:“婚姻大事, 还是要从桃桃的幸福着想。”   小王爷气结:“你之前还说桃桃若能嫁我,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   “那是之前,那时她是沐桃月。”李乐康骄傲的昂着头,“她现在是我妹妹,谁能娶到她,那才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   “我们一家人要好好选,仔细选,慎之又慎,给桃桃选一个最好的归宿。”   “如何才是好的归宿?”   “嗯……大约就是男方脾气好,会疼人,家世什么的暂且不论,起码婆婆是个好相处的,不然依着桃桃这个大喇喇的性子,少不得要犯错挨骂。”   他意有所指的徐徐道来:“若要结为夫妻,凭的可不是一时冲动,你能否负担起她今后的人生,护她周全,让她一世无忧,若她受气了当如何,委屈伤心了又当如何?桃桃吃了许多苦,若是在外人看来,现在自然是一步登天,但我们家没人这么想,这些本就是她的,她本该跟林春冰王熙萌一样,被娇生惯养,被视若明珠,我是真心希望她的夫君也能如此,不要因为她吃过苦,就觉得她应是能吃得苦,而恰恰是因为她吃过苦,此生再不要让她吃一点苦……”   小王爷闷头找着线索,却是竖着耳朵一字不落的听着,屋子里静默了良久,他才开口道:“我之前买了处宅子,写的是桃桃的名,本想送给她做医馆,可惜还没送出去你就把她带回家了。”   “她是山间自由生长的一棵树,我会给她整个山谷,而不是把她束缚在庭院里做一朵娇花。”   “她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绝不会再有。”   “我不纳妾,不会再娶第二个女子,只一心一意陪着她,白头到老。”   “至于你说的婆媳之间……”他想了想,“这非我能掌控,但我在东京有宅子,杭州有王府,不让她们住在一起,你看可好?”   李乐康愣了楞,突然笑起来:“没想到小王爷还会说那么多话。”   “……我在说正经事!”   “我也是说正经事。”李乐康收起笑容,“希望你能记住自己今天所说的话,若我妹子受了半分委屈,别怪我不顾朋友之情。”   小王爷郑重点头:“好。”   “其实你能做我妹夫,我最乐意不过了。”李乐康摆摆手转回身继续找东西,“我这里算是通过了,至于怎么说服我爹娘,那就看小王爷本事了。”   他说着又想乐:“毕竟你相亲无数,早就花名在外了。”   小王爷叹口气,他万没想到之前相的亲,竟变成了娶桃桃的一大障碍……   “这是什么?”李乐康在床下发现一个盒子,盒子在床底最里面,本身又是黑色,若不是他目力好,还真不容易被发现。   他匍匐进去把盒子拿出来,上面有一层薄薄的土,看来放进床底的时间不久,两人小心翼翼擦拭掉尘土,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沓凭据。   “是借条?”小王爷拿出来看,十六七张借条,每张数额都不小。   李乐康也翻看着:“全是从钱引铺跟长生库借的,且都是最近的,最长日期也不超过四个月。”   “小丁香说三个月之前金安贵开始找她,且出手阔绰。”小王爷记得刚才小丁香说的话。“难道他的钱不是金管家给的,是借的?”   “他借来钱花天酒地买宅子,要如何还?”李乐康摇摇头,忽又惊道,“今日凶手不会是钱引铺讨债的吧?”   “必然不是,哪有讨债只杀人不拿财物的?”   “也对……”两个人继续翻,从里面发现了一张与其他借条不同的凭据,小王爷把那张凭据抽出来看,愣了一下。   “当票?”   “是,玉祥当铺的当票,这是当了什么?”李乐康也看,“当了一个包袱?”   “当的应是包袱里的东西吧。”小王爷指指上面的字,“一文钱入当,十两纹银赎回,这不合规矩,包袱里估计就是凶手要找的东西。”   “这个金安贵还挺聪明啊,咱们去当铺把包袱取出来?”   “不可。”他摇头,“凶手没找到想找的东西,一定在暗处盯着,说不准还会跟踪,所以不要直接去取。”   李乐康有点懵:“那要如何取?”   小王爷拍拍他:“等入夜,你去玉祥当铺,把包袱偷出来。”   .   桃桃跟着卫墨风验完尸,洗干净手和脸,发现外面只剩了宋晓星一个人。   “小星星,哥哥跟寺正大人呢?”   宋晓星撇撇嘴:“你的寺正大人把我的忆安哥哥拐走啦。”   “啊?拐去哪里了?”   “不知,不过忆安哥哥说了,让咱们先去醉仙居,一边吃好吃的一边等他们。”宋晓星揽住桃桃肩膀,“走吧小蜜桃。”   “不许喊我这个!”   “小蜜桃中午想吃什么好吃的?”   “嗯……鲤鱼焙面怎么样?”   “我想吃爆炒腰子。”   “噫~~小星星你口味真重!”   两个人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卫墨风收好东西出来喊住了她:“小月,等一下。”   桃桃乐呵呵回头:“怎么了墨风哥哥?”   “嗯……可否说几句话?”   宋晓星知趣地松开手:“门口等你啊,别去得太晚。”   卫墨风又向前走了两步,在桃桃面前站定,低头定定地看着她:“那日我出公差,回来得知你已经找到了亲生父母,侍郎府高宅大院,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拜访,是以一直都未再见到小月,只听李寺正说,小月过得不错。”   “是非、常、好、哟!”桃桃捧着脸,“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每日跟阿娘撒娇,每日跟爹爹还有哥哥聊天,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做噩梦了!”   她大眼睛里细细碎碎闪着幸福的光:“墨风哥哥,我从来没有那么快乐过!”   便是跟寺正大人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从未有过如此踏实的感觉,这是有底气的踏实,有后盾的踏实,是至亲血脉才能给的踏实感,旁人再好也给不了。   “小月高兴就好。”卫墨风伸手给她理了理乱发,柔声说,“过了年我便要回去临海镇,陪着师父。”   “墨风哥哥要回去吗?”   “是啊,师父年纪大了,总要有人照顾。”他眼神闪了闪,“……小月记不记得?师父最疼你。”   “我记得。”桃桃用力点头,“我还说长大了要好好孝敬师父!”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孝敬师父?”   “回临海镇吗?”她皱皱眉,“我还要陪爹娘。”   “小月自然要孝敬父母,可是师父更需要我们照顾。”卫墨风一句句引导着她,“李寺正跟宋娘子婚事在即,成亲之后自然是住在李府,到时李侍郎跟李夫人有宋娘子孝敬,小月只是锦上添花,师父却只有我们……”   “这……”桃桃说不过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墨风哥哥,你究竟想说什么?”   见她犹豫,卫墨风又往前走了半步,离得更近些:“小月说过,长大了要开医馆,为临海镇的百姓治病……”   “卫仵作自己去给临海镇百姓治病吧!”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子书俊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把桃桃拉到自己身后,“桃桃不会回去的!”   卫墨风不理他,看向还在犹豫的桃桃:“小月?”   “墨风哥哥,我不叫小月了,我叫李安歌。”   一闻到熟悉的冷梅香,她仿佛生出了无尽勇气,“临海镇虽然有很多回忆,有师父,有你,但那不是我的家,爹娘找了我那么久,我要长长久久陪着他们,就算……就算是锦上添花,就算是凑数的,我也要跟爹娘在一起。”   “而且……我有心悦的人,便是真的离开爹娘,我也想跟他走。”   迎着卫墨风难过的眼神,她没有丝毫犹豫:“您跟师父总教我医病不医心,但我一直觉得心才是最重要的,我的心……在这里。”   小王爷一直等她说完,见她不再说话了,反手伸到背后拍拍她:“桃桃乖,去门口找你哥。”   他有些不屑地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卫墨风,言语冰冷:“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桃桃性子软好拿捏,我可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自私的想法,你跟曹悦竹早知道她是被拐来的孩子,却一直瞒着不说,让她以为你们才是世上唯一亲人,想把她留在那个小镇一辈子。现如今桃桃找到了父母,你若当真心悦她,便应该努力进取赢得资格,而不是用曾经的恩情绑架她,让她再跟着你回到那个小地方去。”   “她敬你为兄长,我也希望你自己体面些,今日便递交辞呈,回去跟你的好师父一起造福临海镇百姓吧。”   说完这些,也不管卫墨风什么表情,小王爷转过身往门口走,拎起蹲在门口的桃桃,威胁道:“不许再跟这个人单独见面,不许说话,不许多看他一眼,记住了?还有,你不是锦上添花,你是你爹娘和哥哥最重要的人!”   李乐康跳起来要揍他,被宋晓星拉住:“你跟小王爷打架,小心桃桃跟你翻脸啊。”   桃桃看着眼前男子,凶起来都那么好看,她眉眼弯弯一直点头:“记得了记得了。”   “若是做不到呢?”   “做不到?”她踮起脚凑到小王爷耳边,声音小的就像挠痒痒,“那您就像今日在包厢里那样罚我呀,我喜欢极了……” 第89章 回魂(九)   三更时分,夜色浓重。……   三更时分, 夜色浓重。   玉祥当铺围墙下,子书俊跟李乐康俱是一身黑色夜行打扮。   “这家铺子我白天查过,不算大。”他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拉, “典当进去的东西只有两个去向, 要么放在前面,由值夜的伙计看守, 在这里。”   他用树枝画出大概位置,点了点:“要么就在后院库房, 无人看守,但柜子是上锁的。”   李乐康点点头:“如此看来, 后院更好下手些。”   “我们先去前面查看,前面是置物格,易于查看, 若是没有再去后院。”   两人快速订好了计划,默契地同时飞身上房, 一左一右落在了屋顶上。   他们各自轻轻揭开一块瓦片向里打量, 里面的伙计把腿担在板凳上,脸上盖一把蒲扇,仰面坐在圈椅里睡得鼾声四起,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油灯, 昏暗如豆, 勉强照出后面置物格的大概轮廓。   李乐康从屋顶下去,自大敞四开的窗户钻进了屋,悄无声息绕过睡觉的伙计, 把后面格子仔细看了一遍,冲屋顶打了个手势,小王爷心领神会, 两人同时离开往后院去。   后院库房上了锁,小王爷从怀里掏出一把奇形怪状的钥匙插进锁眼,咔哒一声开了锁。   李乐康眼神发亮:“这钥匙好啊,哪里来的?”   小王爷看他那个跟桃桃一模一样的眼神就觉得好玩:“师父做的,你若是喜欢,改天我帮你要一把。”   “哈,快当妹夫了就是不一样,变得好说话了许多。”   “……”他懒得理自己这个自鸣得意的未来大舅哥,自顾自推门进去,库房里果然有个柜子写着金贵安的名,柜门上也有一把锁。   小王爷依样打开,里面是个破旧的蓝花包袱,拎着沉甸甸的。他把包袱拿出来,柜子重又锁好,跟李乐康两个人快速离开了当铺。   两人离开当铺一路疾跑,来到一座宅子前,宅子没有锁,小王爷不客气的推开门,来到院里喊了一声师父。   “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我这里做什么?”睡到一半的司空云天被吵醒,披着外袍一脸不耐烦的看自己徒弟,又看看他手里的包袱,“东西拿到了就回家拆,为何要来我家?”   小王爷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我家人太多,乐康家人也多,表兄家里有表嫂跟孩子,就您这里……嗯,清静。”   司空云天被他气得完全醒了:“所以我这种孤家寡人就活该被你打扰,快点打开看看是什么,看完我还要睡觉!”   “是。”小王爷迈步进屋,拨亮了油灯,小心翼翼把包袱一层层打开,只见蓝花布的包袱里,静静躺着几块绿莹莹的石头。”   三个人皆是一愣,这石头他们都见过,且见过不止一次:“沙罗石?”   司空皱起眉头:“果然是跟沙罗石有关吗?”   “师父何意?”   “之前尚辰让我帮忙追查被盗走的洛永顺尸体,那人武功极高,行踪诡异,跟中原的武功路数大相径庭,后来上玄宫的人很是费了一番周折才查到他是刀客,来自西陲边境。”   “西陲边境?”小王爷一下想到前段时间在边境发现的无名尸体,身上也带了沙罗石,“沙罗石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刘佑不是说过能做长生不老药?”李乐康想起来,“安福村的山洞里就有许多沙罗石。”   “石头还能长生不老吗?”司空拿起一块沙罗石,百思不得其解,“金贵安为什么会有?”   “估计是偷来的,洛永顺一个从四品的官员却穷奢极侈,必然与这长生不老的石头脱不了干系,金管家定是知道这个秘密,所以洛永顺才会对他如此放纵,金贵安估计是在三个月之前发现了石头,想要以此要挟大敲一笔,是以大肆借贷,买房置地?”   小王爷慢慢理着人物之间的联系:“洛永顺跟金管家是一伙的,他们背后有石头的交易,金贵安属于无意中发现,想借此敲诈,结果金管家与金贵安皆死于非命,洛永顺到现在连尸体都找不到……”   李乐康点头:“我听桃桃说,金安贵的尸体,连胃都被剖开了,当时还有些不解,如今看来估计是凶手以为他吞了沙罗石,如此穷凶极恶,这石头定是对他们很重要,要么极珍贵,要么绝不可与外人知。”   司空拍拍两个人:“石头先放我这里,你们拿着不安全。”   “回去好好休息,尤其是锦鹤,明日最重要的事便是与桃桃的定亲之事。”   ————————   今天是个好日子,百事皆宜,尤宜提亲,一向要睡到日上三竿的桃桃罕见的天一亮就起床,拉着小喜鹊给她梳洗打扮。   “昨日来的小王爷可真好看!”小喜鹊一脸喜气洋洋,“跟娘子是绝配!”   桃桃听的开心:“嘻嘻,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黄昏时分您二人站在回廊那儿说话,就像一幅画一样。”   “啊哈哈,过奖过奖!”   “哎呀娘子,嘴巴不要咧那么大,口脂都涂到牙齿上啦!”   “唔。”桃桃闭上嘴,调整了一下表情。   “我现在看起来可端庄?”   “嗯……只要不说话,娘子便是最端庄秀丽。”   打扮停当,盛装的桃桃袅袅娜娜出了闺房,温暖的夏日晨曦就像甜甜的牛乳一样柔和,她迈出房门向左望,一眼便看到回廊尽头格外俊朗挺拔的小王爷。   “寺正大人!”她提起裙摆一路小跑,欢快的都要飞起来,“您如何跑到后院来了?”   小王爷笑吟吟看她跑到跟前:“想见你。”   桃桃傻笑着抬头看他,大眼睛痴迷不已:“寺正大人今日可真好看,像个新郎官!”   “又说傻话。”他帮她理顺被跑乱的步摇,“去吃早饭?”   “不吃了。”她低头看自己的腰,“这个腰带勒的好紧,什么也吃不下,小喜鹊说,这样才有盈盈一握的感觉。”   “我试试。”小王爷二话不说把手搭上去,掐住了她的腰,腰肢柔软,曲线玲珑,体温透过薄薄的夏装传递到手上,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下抽回了手,耳朵红的不像话。   桃桃没察觉他的异常,还在自顾自说着:“她们还说这样显得柔弱,娇软,为什么要柔弱?壮壮的不好吗?”   她有点担心:“寺正大人,不会成亲之后的女子要一直勒着这条腰带吧?那岂不是一直不能吃饭?”   “只勒一会儿,中午便拆了,带你去吃好吃的。”他忍不住又抚上去捏了几下,低笑道,“还有小肉呢。”   “这肉是我存起来过冬的!”桃桃理直气壮反驳一句,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转身欲走,“不理您了!”   小王爷被她一句话逗得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忍着笑拉住她:“好好好,存起来过冬,明日帮我也存些。”他腻腻歪歪不让走,“我喜欢桃桃的小肉。”   “哼!”   “爹娘马上就到,我去门口迎接了。”   “嗯。”   “过了今日,桃桃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他瞧着四下无人,在她脸上快速亲了一口,眉眼间的欢喜都快要溢出来,“我好欢喜。”   桃桃微微低头,两个人说着没什么意义的对白:“我……我也好欢喜。”   “昨日我说的,桃桃可还记得?”   “都记得呢!”她背起手笑眯眯地背诵,“公主殿下脾气急,说话冲,切不可与之顶嘴,一切顺着她说即可,她说您是小狗您便是小狗,她说我是粪堆我便是粪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一切都以能顺利成亲为目的,只要嫁给寺正大人,往后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谁也管不了桃桃王妃了!” 第90章 回魂(十)   青瓷莲花炉中燃起上好……   青瓷莲花炉中燃起上好的柚花沉, 桌上摆了全套的金银茶具,脚下是柔软华贵的波斯地毯……小王爷端起茶尝了一口,入口甘醇, 是宫中御赐的小龙团。   他轻轻放下茶盏暗想:看来李家这次拿出了压箱底的好东西, 要给自己女儿撑足面子。   自家爹娘也不含糊,几十箱见面礼摆了半个庭院, 婉宁公主见儿子油盐不进,实在是劝不回来, 干脆也认了命,本来这次进京就是为了婚事而来, 不娶林春冰,娶个中书侍郎的女儿也算门当户对。   今日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小王爷叫上了表兄和表嫂, 万一娘亲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好歹表兄也能兜住。   不过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根本不用表兄出场, 桃桃一个人就摆平了……   今日桃桃打扮的很好看,穿一条桃色缕金飞鸟描花长缎裙,外罩半袖对襟羽纱褙子,束素白水月纹腰封, 身姿娉婷, 恬静美好,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就像一幅画。   婉宁公主喝着茶, 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这位即将成为自己儿媳的女子,长得还凑合,看身形应是好生养的, 这幅低眉顺眼的样子倒是没有旁人说的狐媚劲儿,想来也是,儿子自小守规矩,又是最有主意的,哪能被个狐媚子迷了心智?   她想着,放下了茶盏,但终归是心里不舒服,还是免不了要说几句。   “李安歌娘子。”婉宁公主红唇轻启,所有人都是一惊,子书鸿永跟儿子交换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下面坐着的李靥捏捏自己夫君的手,示意他留神准备随时救场,李氏夫妇跟李乐康也凝神听着,生怕自己家的傻桃桃被欺负了去。   桃桃见她喊自己名字,恭恭敬敬站起来道了声万福,之后垂手而立,一幅聆听的样子。   婉宁公主见她如此恭顺,心里又舒服了一点:“听闻你自幼与父母分开被拐去乡下,在渔村生活多年,还学了医?”   “回公主殿下。”桃桃又行礼,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只回了一句,“是。”   “如此说来,李娘子还是一位杏林春暖的医者,当真失敬。”婉宁公主不阴不阳地说着,“我家锦鹤就不行,自小不爱读书,只爱练武破案这些个闲篇子,也没个功名,说起来还是我们配不上李娘子。”   桃桃听的直皱眉头,她听不得别人说寺正大人不好,亲娘也不行,下意识想要反驳,却看见周围人担心的眼神。   李靥一只手藏在身侧冲她做了几个手势,又微微摆手,桃桃恍然大悟,自己在心里又把今日一早说的话默背了一遍,然后深深施了一礼,顺着婉宁公主刚才说的话,很实在地回答:“多谢公主殿下夸赞。”   然后顿了顿,继续顺着公主的话,实在地回道:“小王爷不爱读书也无妨,我不嫌弃他。”   婉宁公主几句话说完,微微眯着眼,等着她回话后自己再堵她几句,谁成想直接被她一句话堵的瞪大眼睛,脸色又红又白,精彩纷呈。   自以为把意思表达很明白的李靥一口茶呛在嗓子眼,想咳又想笑,掐着自己夫君的手憋得脸通红,尚辰也想笑,可是手被娘子掐的很疼,扭曲着表情摆出一副清冷的样子。   李氏夫妇也是如此,李泽还好些,毕竟官场历练多年,咳了几声就把笑意掩过去了,安清平拿帕子捂着脸,扭过头去不知什么表情,李乐康端起茶盏低头喝茶,茶水没见少,肩膀却是一直颤个不停……   小王爷双手抓着椅子扶手,用力到手背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看婉宁公主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他真的很想大笑一场,人都说一物降一物,自己娘亲那一句话拐九个弯的性子,遇到桃桃算是遇到对手了。   最后还是瑞王爷子书鸿永看了看众人,威严的轻咳一声,转向同样严肃的李泽:“李侍郎,咱们还是说说两个孩子的婚事。”   这一说就说了一上午,李家提的所有条件小王爷一口一个的答应,把个婉宁公主气的不想再说话,加上尚辰跟李乐康在一旁推波助澜,两家当场就交换了定帖,约定好了下聘的日子,婚事算是板上钉钉了。   敲定婚事之后,瑞王爷提出做东,请两位亲家吃饭。   “你们这些小辈都各自去忙吧。”他挥挥手,又对着自己儿子低声嘱咐,“你收敛些,这几日切莫再忤逆阿娘了。”   小王爷点点头,态度恭谨地把父母送上马车,直到马车远去他才直起腰,转身看旁边站成一排冲他恭喜恭喜的大家,长出一口气:“樊楼,我请。”   ————————   去樊楼之前桃桃要去拆那条快把自己勒死的腰封,小王爷死皮赖脸一定要跟着,她怎么拒绝也拒绝不了,只能由着他跟自己进后院。   “寺正大人,我今日是不是搞砸了?”桃桃情绪看起来有些低落,“仔细回想一下,当时郡君冲我摆手应是让我谦虚些的意思,不是让我别反驳……”   她反应再迟钝,说完话之后看公主的脸色,也知道自己没说对。   小王爷点头:“唔,若桃桃按照表嫂的意思谦虚些,打算怎么说?”   “……我便说,公主过奖,我不是那啥啥的医者,小王爷天资过人,考取功名指日可待,是我高攀了,我……我……”   ?   他含笑望她:“编不下去了?”   “嗯~”桃桃老实回答:“应该如何说?”   “桃桃今日的回答就很好,简单直接,天真可爱,不必刻意去学那些虚与委蛇的客套话。”他忍不住又去摸她腰上的小肉,“叫夫君。”   桃桃扭着腰躲他:“您怎么没羞没臊的?我还没嫁呢!”   “换了定帖,你就是我没过门的娘子。”他见四下无人,直接把她拉进怀里,“叫夫君有何不妥?”   “不合规矩……”   “我想听。”   桃桃被他弄得小脸通红,只低着头不停重复:“不合规矩。”   小王爷得寸进尺贴得愈发近,薄唇凑到她耳边:“我想听……”   两个人一路腻歪到桃桃房门口,桃桃抵着门推他:“阿娘说了,女儿家的闺房不许男子进,寺正大人也不许!”   他本来也没想进去,但见她这个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就想逗她,于是一手箍住她腰,一手作势推门:“叫夫君。”   桃桃是个实心眼,生怕他真的进去被下人看见了,在爹娘面前落话柄,于是哼哼唧唧半天,跟小蚊子似的叫了一声:“夫君。”   “没听清,桃桃再喊一次。”   “夫……夫君。”   “在。”   “夫君。”   “在。”   “夫君!”   “在!”   像是发现了新奇事物的孩童一样,两个人乐此不疲地喊了一遍又一遍,桃桃越喊越顺口,大眼睛亮亮的,搂着他脖子喊个不停:“夫君,夫君,夫君~~”   小王爷眉眼弯弯地一叠声答应,声音暖的像被太阳晒过:“在,夫君一直在。” 第91章 回魂(十一)   鸳鸯五珍烩、荔枝白……   鸳鸯五珍烩、荔枝白腰子、花炊鹑子、三脆羹、滴酥鲍螺, 糖丝线、金橘团、椰子酒……   樊楼包厢里,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加上专程去喊来的宋晓星, 六个人围成一圈排排坐, 庆祝小王爷跟桃桃订亲。   “合了八字定下日子,就该成亲了。”尚辰举起杯, “祝贺你们二人得偿所愿,终成眷属。”   “多谢兄长。”小王爷满目柔情地望了桃桃一眼,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尚辰又倒了一杯,对李乐康说:“乐康与宋娘子的婚事也定下了吧?到时李府双喜临门, 我是要去讨一杯喜酒喝的。”   “尚寺卿能亲临,在下不胜荣幸!”李乐康也喝光了杯子里的酒,竟是少见的羞涩, “小星星等了我许多年,我没有负她。”   几个人说了几番祝福的话, 放下酒杯开始吃菜, 这边三个女孩子吃得少,吃到一半就端着点心跑去窗边看楼下的歌舞,楼下中央的台子上,一群舞姬正在跳一首《踏歌》, 节奏欢快, 舞步轻盈,桃桃跟着节奏哼唱,脑袋一点一点的很欢脱。   她看了一会儿, 碰碰旁边的李靥:“郡君……成亲好不好?”   李靥想了想,点头:“挺好的呀!尤其是你们两个。”她看看桃桃跟小星星,“都是嫁给喜欢的人, 多好!”   “嘻嘻。”桃桃蹭她,“我好羡慕尚寺卿跟郡君夫妻情深啊,您再多讲几句夫妻相处之道呗。”   “是呢,讲讲呗。”宋晓星也凑过来听。   “嗯……其实很简单,理解、包容、信任、独立,还有共利。”李靥伸出纤纤玉指,一个词一个词的数着,“当然,这五点是建立在男方喜欢你的基础上,你们两个没问题。”   “共利是什么?”   “就是共同的利益。”她认真解释,“是把你们捆在一起不能解绑的共生体,可以是家产,也可以是孩子,也可以是一件事,一段回忆,他参与的越多,就越舍不得离开,比如我们家的云起云舒,是我跟尚辰一手带大的,他们的每一次夜奶,每一次换尿布,都是我俩共同完成,除了累,还有许多温馨愉快的记忆,这些是属于我们一家四口专属的,旁人参与不得,明白吗?”   “大约明白……”宋晓星点头,“那独立又是什么?”   “独立嘛~就是不依靠他人而自立。”李靥拍拍桃桃,“我知道锦鹤给你买了鲜果社旁边的院子做医馆,那便是你独立的开始,人们在那里认识的桃桃,不是侍郎府的千金,不是小王爷的王妃,而是妙手回春的桃桃大夫,那是不必围绕夫君建立的专属于你的小圈子,即使很小也没关系,总归是只属于你的。”   “所以郡君才会创办鲜果社吗?”桃桃听的直点头,暗自盘算着不能再懒惰了,回去就把上次生辰时候尚寺卿送的那本《太医局医宗金鉴》看完,然后再去找些别的医书来看,她想做悬壶济世的桃桃大夫,跟郡君一样独立。   “嗯……差不多吧,我是真的喜欢办小报,哪怕每日只工作两个时辰,于我来讲也是极快乐的两个时辰。”李靥说起她的报社就眉飞色舞,“说好啦,你俩的大婚之礼,我是独家!”   “嗯,我都记下来了。”宋晓星听得很认真,“理解、包容、信任、独立、共利,还有吗?”   “啊~~这都是精神层面的,日常相处中嘛。”李靥笑笑,露出两个小梨涡,“撒娇、示弱、耍赖、扮可怜,还有……以色/诱之。”   宋晓星脸一下通红,一掌拍在桃桃背上:“郡君讲什么虎狼之词呢!”   她常年习武,手劲奇大,一巴掌拍的桃桃要吐血:“臭小星!你不敢拍郡君就欺负我!”   桌子旁早就吃饱了在分析洛永顺案情的三个人互相看看,窗边三个小女子从刚才就开始说悄悄话,这会儿怎么还说着说着打起来了?   ——————   六个人吃饱了,尚辰要赶回去大理寺,小王爷跟李乐康要去之前提过的洛永顺的继室之一宝妮家里查访,李靥提出要送给桃桃跟小星星一人一套首饰作为贺礼,于是三人结伴去城里最好的首饰铺子云佩轩。   “呐,先声明,这首饰是我自己送的,一人一套,样式随便挑。”李靥财大气粗的拍拍胸脯,“鲜果社这个月刚结了稿费,姐有的是钱!”   “多谢有钱的郡君!”桃桃毫不客气地挽住她胳膊,“桃桃想要一个金璎珞。”   “买!”   宋晓星挽住她另一只胳膊:“小星星想要一只金钗。”   “买!都买大个儿的!”   三个人一路走到云佩轩,云佩轩的老板认得李靥,当下请进内室奉茶,让伙计拿来首饰给三位娘子慢慢挑。   宋晓星性格爽利挑东西也快,很快便选中了一套,剩下桃桃还在桃花步摇与杏花步摇间犹豫不决。   “小星星啊,你看桃花好看还是杏花好看?”她拿着两支步摇比来比去,“桃花娇艳些,杏花柔美些,哪个更好?”   “我怎么看着都一样……”宋晓星根本看不出金子做的桃花跟杏花有什么区别。   李靥看了看:“桃花吧,更衬你。”   “好!那就选桃花!”有了支持,桃桃开心的把桃花步摇递给老板,“老板,选这个!”   “好好好,小的这就把首饰送去工匠那里,按着两位娘子的尺寸改好,送到……?”   “送到河畔尚宅。”   “好来,送到尚寺卿的府上!”老板笑眯眯的连声答应,用了两个上好的红木匣子把首饰装好,差伙计送给工匠送去。   “掌柜的,门口来了两位客人,说是要买咱店里最好的首饰,看穿着打扮也是有钱的主儿,却是以前没见过,您……?”一名伙计进来说道。   李靥站起身:“掌柜的还是忙生意要紧,我们先告辞了。”   “我送一送郡君。”   “多年旧识了还客气什么,就送到这里吧。”李靥冲老板摆摆手,“掌柜的生意兴隆,我那两套首饰务必要仔细些!”   “放心放心,一定一定!”老板恭恭敬敬送走了她们几个,赶紧又回身去招呼店里新来的客人。   桃桃边走边回头往店里看,李靥不由问道:“桃桃在看什么?可是又改主意了?若是喜欢那支杏花的,咱们现在便回去找老板改了。”   桃桃摇头:“不是,我是遇见了熟人。”   “熟人?刚刚店里那一男一女?”   “是啊。”她歪着头疑惑,“是前几日尸体被偷的洛永顺家里的人。男的是他侄子洛宁,女的是他的继室娇娇。”   “侄子跟……继室?”李靥也觉得疑惑了,“他俩怎会一起来买首饰。”   “是有些奇怪,反正闲来无事,不如我们跟踪他们吧?”宋晓星跃跃欲试,“我听忆安哥哥说了,洛府一案扑朔迷离,既然撞见了,不如跟过去看看哪?”   桃桃跟李靥互相看看,觉得反正下午无事,宋晓星武功高强,又只是在城内跟着,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三个人重又回到云佩轩门口,找了个角落藏起来,等着洛宁跟娇娇出来。   两个人没一会儿就出来了,娇娇一脸高兴的样儿,洛宁手里提了云佩轩的红匣子,虽然没有什么亲密的动作,却是肩并肩离得很近,宋晓星一马当先跟上去,后面是亦步亦趋的桃桃跟李靥。   洛宁跟娇娇离开了大街拐入一个小巷子,七拐八拐就到了城边的护城河,两人在河畔一处宅子前停下,洛宁拿出钥匙开了锁,推门进去复又闩上了门。   “快快快。”宋晓星带着两人几步窜到宅子的窗户下面,捅破了窗户纸往里看,只见进了屋的洛宁放下匣子,一把抱住了娇娇,迫不及待地亲了上去,嘴里还含含糊糊念着:“好娇娇,我想死你了。”   娇娇的回应也激情,两个人互相抚摸着,不一会儿就意乱情迷,嘴里羞人的话说个不停,衣服一件一件往地上丢,宋晓星觉得不好意思,赶紧后退两步不再看,却发现桃桃跟李靥一个在窗户上捅了一个小眼,趴在上面看的起劲,她咽咽口水,拍拍红的发烫的脸颊,终究按捺不住好奇,重又凑了上去……   屋里两人衣服脱得差不多了,搂抱着去了床上,床帐放下,一声声娇喘传出来,伴随着木床的吱嘎声。   外面三个人齐齐蹲在窗根下,三张大红脸互相看看,不由得捂着嘴笑起来。   “侄子跟嫂嫂有私情……这件事不寻常,说不定跟洛永顺的死有点关系,还是应该告诉大理寺。”李靥说。   桃桃跟小星星红着脸点头,又齐刷刷盯着她,李靥被盯得发毛:“干……干嘛?”   “郡君。”桃桃瞪着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为什么木床会响,他们在干嘛?”   李靥这下连脖子都红了:“我不知道!”   ——————   发现了洛宁与娇娇的私情,几个人决定去大理寺一趟,尚寺卿去了刑部议事不在,倒是子书俊跟李乐康刚从宝妮家回来,听了几个人的叙述,李乐康让宋晓星带他去洛宁的宅子那里看看。   “我该去接云起云舒放学了。”李靥看看天,“桃桃晚饭要不要去家里吃?今晚做清蒸鱼,我再多炒几个菜。”   “我很想吃郡君做的清蒸鱼,可是今日定了亲,阿娘一定会有很多话要嘱咐我,所以一会儿还是要早回家~”桃桃略微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家陪爹娘。   “也好,一会儿让锦鹤送你回去。”她摆摆手,“接娃娃去啦!”   “表嫂慢走。”小王爷目送李靥走远,拉起桃桃的手,“走,陪我去值房查东西。”   “寺正大人要查什么呀?”值房里,桃桃靠在子书俊肩膀上看他在一堆书里翻来翻去。   小王爷拿过一份名单给她看:“桃桃你看,这是洛永顺之前娶过又暴毙的继室,一共六位,可看出什么?”   她仔仔细细看了半天,摇头:“年龄、籍贯、家世都不同,看不出来啊。”   “的确没有一处共通之处。”他点头,“但越是这样才越奇怪,桃桃可曾听说过稜睁鬼?”   “好像听郡君跟任社长讲过,说是特别可怕,要拿活人祭祀。”   “对,稜睁鬼在湖南北两路一带横行,有向北蔓延之势,前段时间因为安福村孩童失踪一事我特意查过,发现洛永顺娶继室的标准倒是与祭鬼的标准颇为相似。”   “祭鬼?”桃桃害怕的往他身上贴,“什么标准?”   “据说集齐十二个生肖的女子献祭于稜睁鬼,便可求得来生不堕畜生道,继续投胎为人。”   小王爷搂住她安慰地拍拍:“今日去其中一个继室宝妮家问过了,说当时洛永顺提亲的时候什么都没问,只问了属相。”   “所以,洛永顺将那些继室祭了稜睁鬼?”   “极有可能,我们明日再去洛府搜查一遍。”他亲亲怀里的小女子,“桃桃今日真厉害,居然发现了洛宁与娇娇的私情,若这样推断,极有可能是二人早有私情,洛永顺要杀娇娇祭鬼,却被洛宁反杀。”   “若当真如此,也是活该!”桃桃一下又想起在河畔洛宁宅子里看到的,红着脸直往小王爷怀里钻。   小王爷被她钻的挺开心,抬起她下巴要亲她,却发现她脸红的像个熟透的苹果:“桃桃是中暑了吗?脸怎的如此红?”   “没……没中暑,就是看到了一些东西。”她不好意思得大概讲了讲自己看到的,“好羞涩呀。”   “羞涩你还看?”他听着听着就不高兴了,“你看到洛宁脱衣服了?”   “看到了一点点。”   “好看?”   “不不不,不好看。”见他脸色不对,桃桃聪明的使劲摇头,“我就好奇,随便看几眼~~”   “这有何可好奇的?”他紧了紧怀里的人,“哪里好奇?”   怀里的小女子傻乎乎的红着脸比划:“就是两个人亲着亲着就去了床上,然后大床就开始吱嘎吱嘎响个不停,为什么大床会响呀?是在里面翻跟头了吗?”   小王爷脸也红了,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你这个小傻子,这话不许再拿去问第二个人!”   翻跟头……真亏她想得出来。 第92章 回魂(尾声) 天色近黄昏,大理寺外宽……   天色近黄昏, 大理寺外宽阔的行道上,子书俊跟桃桃两个人手牵手慢慢走着。   “寺正大人,我要回家了。”桃桃拉着他的手, 特别舍不得, “您去我家吃饭吗?”   “不了,送下桃桃我便回来, 刚刚还有东西没查完,西陲边境尸体手里拿的沙罗石, 当铺里的沙罗石,还有安福村山洞里的沙罗石……”子书俊望望天, “总觉得有些联系,却又抓不到线索。”   “上次在安福村的山洞,我也敲了一点沙罗石带回来。”桃桃说, “我把它们碾碎抹了一些在新鲜的枇杷上,然后一直存放至今, 枇杷都新鲜如初, 所以我想,沙罗石大约是有些防腐的作用。”   小王爷点点头又摇摇头:“若只是可以防腐,又为何会牵扯上数条性命呢?”   他问道:“上次在安福村,刘佑说沙罗石可以长生不老, 桃桃以为如何?”   “石头怎会长生不老?多半是夸大其词。”桃桃想了想, “之前相思酒坊找到的两具尸体,泡他们的药液里加了很多沙罗石,还有河堤女尸, 墨风哥哥说她的身上也有药液的痕迹。”   “如此说,我们倒真是与这沙罗石打了不少交道。”   两个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李府附近,小王爷抿抿嘴, 走得更慢了,“明日还出门吗?”   “嗯……要听阿娘的,好像男子女子订亲之后就不能再见面了……”   “没有那种规矩。”小王爷拉着她不让走,睁眼说瞎话。   桃桃捂着嘴笑话他:“寺正大人,您骗人,肯定有这规矩!”   “……那我们明日便成亲。”   “嘻嘻,您说了不算。”   “敢藐视我。”他俯下身子靠近,“翅膀硬了?”   “可硬呢!”桃桃小鸟一样挥动着胳膊,“我是中书侍郎的女儿,爹娘的掌上明珠,还有个很厉害的哥哥,我的翅膀现在可~硬~啦~!”   小王爷被她逗得笑起来:“真傻。”   他冲得意洋洋的桃桃勾手指:“过来,让我亲一下。”   翅膀可硬的桃桃踮起脚闭起眼,乖乖让寺正大人亲了个心满意足。   “这是什么?”手心突然冰冰凉,桃桃睁开眼,是一把钥匙。   小王爷眼神温柔:“之前答应送你的医馆,就在鲜果社隔壁,已经收拾好了,明日自己去看看?”   “成亲的事情自有人去准备,桃桃去做喜欢的事情就好。”   “真的是我的……我的医馆?”她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   “自然是你的,你们今日不是说要独立?”   “咦?你怎么知道我们的悄悄话?”桃桃瞪大眼,“偷听!”   “你们哪里是悄悄话,声音大的全樊楼都能听见。”今日中午桃桃三人声音不算小,另外三个又都是习武之人,耳力本来就好,就算不刻意去听,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看着捂着嘴不可思议的桃桃,小王爷嘴角上扬,竟是一下举起了她。   桃桃惊叫一声,连忙扶住他肩膀,小王爷微微仰头,笑容如三月春光:“独立也好,共利也罢,都由得桃桃,除此之外,我还想看往后的日子桃桃如何对我撒娇、示弱、耍赖、扮可怜,还有……以色/诱之。”   .   桃桃到家刚刚换了衣服,李乐康就回来了,她兴冲冲拉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哥,今日去洛宁那里看的怎么样?”   “我们去的时候他俩还没走,堵了个正着。”李乐康四仰八叉地坐着,伸手摸了串葡萄一颗一颗往嘴里扔,“幸亏带了人去,当下就带二人回洛府搜查,从娇娇的房间里搜出来不少两人的书信,原来他们苟合已久,早在洛永顺刚把她娶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就看对眼了,因着前几任继室都是横死,所以洛宁留了心眼,自己在背地里偷偷调查洛永顺,发现前几任继室都是被献祭了某种仪式,他怕娇娇也被杀,所以二人商定先下手为强,把洛永顺勒死了。”   “事后怕被人发现,就想赶紧发送完了事,谁知尸体竟然丢了,还被崔三嚷的全府都知道,不得不报了官。”   “洛永顺祭祀的暗室也被我们找到了,里面弄得阴恻恻的,特别可怕。”   “是稜睁鬼吗?”桃桃也揪了一颗,扔得高高的然后张嘴接住。   “你知道?”   “寺正大人查了一下午呢,说是用活人祭祀,特别可怕!”   桃桃干脆把那串葡萄抢过来递给了一直在旁边看他们的赵清平:“阿娘,你来扔,看我跟哥哥谁能接住。”   “怪不得他抱了一大堆卷宗去值房。”   “寺正大人说他晚上还要在大理寺查东西,哥你去帮帮他呗。”   “不去,我要在家休息。”   “去嘛~~寺正大人都没休息呢。”   “锦鹤不爱休息,他跟尚寺卿一样是个案痴。”李乐康不去,“我不思进取,就爱在家玩。”   “不思进取还有理了?”李泽放衙回来,一进屋就看见自己夫人满面笑容的抱着一盘葡萄往前扔,对面一双儿女傻子一样仰面张着大嘴等投喂。   他头疼的扶额:“李乐康,你去大理寺帮小王爷查案去!”   “啊?”李乐康不太乐意,“我还没吃饭呢。”   “我给哥哥带着!”桃桃一下跳起来,“小喜鹊,走走走,给哥哥盛饭去!”   “给小王爷也带一份吧,那孩子看着比乐康瘦多了,可别饿坏了……”赵清平跟着后面嘱咐。   桃桃的大嗓门一叠声的答应着:“放心吧阿娘,我多给寺正大人盛一些。”   李乐康可怜巴巴地往李泽跟前凑:“爹爹您看阿娘和妹妹,今日才定了亲,我就不是他们最重要的人了……”   李侍郎嫌弃的推他:“你本也不是第一,不过是第二变成第三而已,盛了饭趁热快走,别在这里耽搁时间,你若是有人家一半勤勉,我就谢天谢地了!”   桃桃雷厉风行地扛了两个食盒来,还细心的贴好了名字,李乐康掂在手里试了试,重量差不多,心里舒服了些,又问李泽:“我不是第一吗?第一是谁?”   李侍郎傲娇的抬头:“我。”   “……”李乐康哑口无言,冲自己老爹深深行了个礼,拎着食盒去大理寺了。   ——————————   夜色已深,沐浴过后的桃桃趴在阁楼窗边看着满天繁星,耳畔不时传来小虫的鸣叫。   她与家人失散多年,家人却是一刻没有忘记她,李泽搬来东京城买了这处宅子,第一件事便是给自己的女儿盖了一座绣楼,只等着女儿哪天回来住。   绣楼有两层,两层之上还有阁楼,桃桃平日最爱做的就是在阁楼上看风景,两层半的楼房在东京城算是高楼了,视野开阔,远远的可以望见大理寺。   桃桃托着腮,努力寻找大理寺里的一点灯火,那是寺正大人值房里的油灯吗?也不知他几时才能忙完,哥哥带去的饭他吃了没?好想他呀……   大理寺值房里,子书俊对着食盒正中一颗粉嫩可爱的桃子,不由得红了脸。   这个桃桃,你说她聪明呢,她大部分时间真的傻乎乎的,可是若说她傻,却懂得只用一颗桃子便挑动他所有心思。   “为什么你有桃子我没有?”对面吃饭的李乐康很不爽,“分我一半!”   小王爷眼疾手快地拿起来,咔嚓一口咬下去,清甜的滋味一直甜进心里:“不给。”   “切,小气!”李乐康没好气的拿过一本卷宗,“我爹说我不够勤勉,让我向你学习,说吧,查什么?”   “我用笔圈出来了。”小王爷几口吃完桃子,擦擦手指给他看,“这里,还有这里。”   李乐康凝神细看:“十绝门?”   “一个杀手组织,里面都是一等的高手,且只用刀。”   “你的意思是,金安贵是十绝门杀的?”   “有这个可能。”小王爷点头,“师父不也说他追踪到的凶手是一个刀客吗?还是西陲边境的刀客。”   “十绝门只是一个杀手组织,谁给钱,他们就给谁卖命,所以我们需得查出是谁雇佣了他们。”   李乐康了然:“必然是跟洛永顺有勾结的人,洛永顺被洛宁所杀,对于他的同党来说是个意外,他们为了怕沙罗石的事情败露,干脆杀了知情的金管家,又顺藤摸瓜杀了金安贵,眼下杀了金安贵又找不到沙罗石,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这几日查了洛永顺还有洛宁名下的所有店铺,包括那个洛永寿的,没有发现来历不明的大额交易。”他轻轻敲着桌子,“会不会有两个账本?沙罗石交易那个洛永顺随身带着。”   “若是真有账本,那就好查多了,可是账本现在又在哪里呢?”李乐康也陷入沉思,两人对视一眼正要说话,外面突然一道火光冲天。   “是洛府!”小王爷推开门飞快地跑出去,李乐康紧随其后,两个人跑到大理寺门口上了马,待赶到洛府时已是一片火海。   “怎么回事?”子书俊看着被烧成一片的洛府,系起衣服下摆跟李乐康一起去帮忙,“火势太大不要往里冲了,先把邻居都疏散!来几个人往山墙上泼水防止火势蔓延,快!”   旁边有几个家丁被火熏得漆黑,旁边还跟着几个哭哭啼啼的丫鬟:“快救人哪,里面还有人呢!”   “究竟发生何事?”   “不知道,我们都是门房的,睡到半夜被烟呛醒,发现到处都是火,就赶紧逃了出来,可里面还有许多丫鬟婆子呢!真是造孽哟!”有两个胆子大的,淋湿了棉被就要往里冲。   “现在火已经完全烧起来了,进去只能送死。”小王爷拉住他们,“救人的事交给铺兵,别枉送了性命。”   救火的铺兵很快赶到了,但是火势太大,谁也冲不进去,大火一直烧到天亮才停,整个洛府变成了一片废墟,烧的焦黑的地上甚至可见蜷缩成一团的骸骨   小王爷气的直咬牙,刚刚想到洛府可能有账本,洛府便起了大火,就仿佛有人操纵一样,事事处处都赶在他们前面,他查案从未如此被动过。   开始上衙的尚辰他们跟开封府的人陆续赶到,看着眼前的大火也陷入了沉默,洛永顺的案子还没理出头绪就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这可叫人怎么查?   “把这些骸骨收回去,对照家丁名单挨个清点。”罗子羡对差人嘱咐,又冲尚辰行了个礼,“尚寺卿,大理寺可还有需要开封府协理之处?”   尚辰微微颔首回礼:“罗捕头辛苦,名单清点好之后麻烦誊抄一份给大理寺,还有金管家跟金安贵的尸格也辛苦你们再送一份来。”   “是!”   “对了,我记得五年前有个凶杀案,城南吴员外,也是被一刀剖腹,至今未找到凶手。”   “这……属下那时还未来开封府,现在就回去查。”   “嗯,查到之后誊一份卷宗给我,尸格也要。”   “是!”   “辛苦了,多谢。”尚辰有礼貌的谢过,看看盯着废墟发呆的子书俊,“锦鹤,你跟远山带人仔细把这里翻一遍,凡是未烧毁的铁盒玉匣,哪怕一个纸片,都要收集起来,带回大理寺。”   “还有地下也要找仔细了,看有没有地窖之类的入口。”他拍拍小王爷肩膀,“别灰心,只要是做过的事情,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是,兄长。”   “乐康跟我去找司空,我得问问他,这个什么边境刀客到底是什么来历。”   “是。”   尚辰安排完,跟李乐康骑马离开了,剩下子书俊跟眉远山带着人在废墟上仔细查找着,天气炎热,刚刚被烧过的地方还带着余温,不一会儿所有的人都汗流浃背。   “找仔细些,每块砖瓦都要仔细翻过!”小王爷擦擦汗,在瓦砾遍地的废墟上仔细找着,表兄说的对,只要是做过的事情,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凶手不可能毁掉全部。   前面几片残瓦草灰之下,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他走近去看,原来是一截铜制的锁链,原来应是扔在草丛里的,这下草被烧光了,它自然就露了出来。   他好奇地轻轻踢了一下,锁链原地转了个圈,小王爷心中一动,蹲下身子抓起铁链用力一拽,面前一大片地皮都被掀了起来,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拿几盏灯来!”他喊道,“这里有机关!”   当下有差人寻了几盏油灯过来,点燃之后小心翼翼沿着台阶下到底下,只见下面是个很大的密室,里面放了许多大箱子,箱子里金银财宝无数,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精致的小匣子,小王爷用司空云天给他的□□把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本账本,他拿起来翻了翻,眉宇间难掩兴奋之色。   “账本找到了!” 第93章 无头尸(一)   鸡鸣时分,天欲破晓……   鸡鸣时分, 天欲破晓,潘楼东十字街的鬼市散去,摆摊的刘大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扛起包袱准备回家。   这会儿正是早市开始的时候, 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卖早餐的吆喝声混在袅袅白烟与饭菜的香气中, 勾的忙了一夜的他肚子咕咕叫。   往前出了城门,走几步就有个小早市, 那里的早饭味道跟城里一样,而且要便宜得多, 他已经盘算好了,先来一碗杨大婶的胡辣汤,再配上旁边赵家小子烙的喷香筋道的大饼, 卷上嘎嘣脆的腌萝卜,吃饱喝足回家再睡一觉, 啧啧啧, 人生美事不过如此。   刘大郎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步子,远远就看见城门外水沟旁围了许多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他好奇地挤进去看, 只见水沟里倒栽着一个人,这几日雨水少,水沟的水很浅, 那人两腿朝天,头扎在淤泥里,一身白衣腹大如鼓, 看样子是个孕妇。   有几个好心的跳下水沟,合力想把孕妇抬出来,看看是否还有救,谁知还没用力孕妇就自己躺平了身子,上半身浮出水面,围观的人群骇得后退几步,有胆小的当场尖声惊叫起来,几个好心人也吓得面色苍白,惊慌失措地爬上了岸。   只见水沟里的孕妇,身体平躺,衣衫随着水流浮浮沉沉,沿着鼓鼓的肚子向上望去,平坦的肩膀连成一线,竟是一具无头的尸体!   ——————   大理寺斜对面,有条背靠开封府的小巷子,进了巷子向里走几步有个小院,院子里有棵枝繁叶茂的桃树,快要成熟的桃子藏在绿叶之中,挤挤挨挨压弯了树枝,院门正上方挂了一个大牌匾,上面写着“安歌女医馆”。   正厅的位置挂了“问诊室”的牌子,里面被布置的宽敞明亮,桃桃坐在桌案后,正给一位老妇人诊脉。   “大娘,您身体没问题,且得长命百岁!”她笑吟吟的对老妇人说,“您是不是最近特别累,想睡又睡不踏实,一会儿热的出汗,一会儿又冷,还心慌,喘不上气?”   “对对对!”老妇人点头,“记性还不好,老忘事儿,丢三落四的,还总跟家里老头吵架!他说我有病,我这不就来看病了!”   “大娘最近月事来了吗?”   “月事?断断续续的,时来时不来。”老妇人有些不好意思,“这也有关系?”   “七七之年,肾气渐衰,天癸渐绝,极易阴阳失衡。”   见老妇人不太明白,桃桃掩上了门,轻声解释道:“是说妇人到了五十上下的年纪,癸水渐渐就没有了,身体里一下阳气上升的太厉害,需得调理。”   “潮热不安,夜惊盗汗,这都是阴阳失衡所致,还有记忆衰退,脾气暴躁也是,您不必害怕,每个女子都会如此。”   “真的?”   “当然是真的。”她收起脉枕拿起纸笔,略一思索在纸上写了起来,“阴阳失衡之症乃女子此生必经,无需惊惧,快则一年,慢则两年即可自行恢复,患者宜精膳食,宽心境,忌大悲大喜。”   “此期间您需多吃些好的,尤其是多吃些鱼,多晒太阳,让大爷少惹您生气。”   “我没病?不用开药?”   “不用开药,你身体康健着呢,留着钱买点好吃的!”桃桃安慰地拍拍她,“若是还有什么不舒服,就来找我。”   “太好了,这个女医馆真是太好了!”老妇人连声道谢,“往常像我这样没见识的妇人,去瞧个大夫可叫个难,人家好意思问,我不好意思答,如今有了这女医馆,关起门来咱啥都能说!小娘子啊,你又漂亮人又好,可得把这医馆长长久久开下去!”   “放心,一定长长久久开下去!”桃桃被夸的眼睛都眯起来,亲自把人送到门口,“大娘慢走!”   这是今日上午最后一位患者,她挂出了休息的牌子,让医馆的两个女使去吃午饭,自己把问诊室略微收拾收拾,坐在桃树下的竹椅上发呆。   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桃桃扭头看,穿着官服的子书俊落落朗朗站在门口,手里还提了一个食盒。   “呀,寺正大人!”她高兴地跳起来,几步就扑过去,“您终于来啦!”   “绕了几步路,去给桃桃买好吃的。”小王爷张开手接住她,举举手里的食盒,“清风楼的鳝羹,还有樱桃酪。”   .   这是子书俊送给桃桃的医馆,她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开个女医馆,专门给女子看病。   院子不大,一共三间房,正厅做了问诊室,西厢做了药房,东厢被桃桃布置成了饭厅,还带一个小厨房,隔壁就是李靥的鲜果社,不忙的时候她常去串门。   两个人手牵手进了饭厅,摆好饭菜,桃桃迫不及待吃了一口:“唔,好吃好吃!”   她眉飞色舞地讲:“我今日一上午看了十五位病人!”   “桃桃大夫辛苦,多吃些。”小王爷体贴的把自己碗里的鳝丝都挑给她,“可有什么心得?”   “嗯……心得就是我得好好干!女子们看病太难了,其实好多本来不是什么大病,却因为羞于启齿导致越来越严重,还有许多女子自己对自己的身体都不了解,有个风吹草动都觉得天塌下来了。”   “女医之路,任重道远,桃桃所做之事意义非凡。”   小王爷看着她,怎么看怎么喜欢:“可有想我?”   “想了,一早上想了七八回呢!”   “吹牛。”他低头开始吃饭,嘴角却是止不住上扬,“如何想的?”   "听说今早城外出大事了?“她端起碗往他跟前凑了凑,”郡君一大早就跑出去,说是要搞什么独家采访,我坐诊出不去,可是也听来看病的娘子们讲了个七七八八。“   “说是一早在城外水沟里发现一具尸体,是个无头孕妇?”   “然后就想我了?”小王爷瞪她一眼,“是想我给你讲案子吧?”   桃桃厚脸皮地点头:“都有都有,不止讲案子,也想别的呢!”   他懒得跟她计较,慢条斯理吃完鳝羹,擦擦嘴说道:“城外发现的无头尸体已经转交大理寺了,你若想看,傍晚医馆关门之后我带你去。”   “咦?为什么交给大理寺?孕妇身份查到了?是官宦人家?”   小王爷摇头:“那不是孕妇,是个男子,腹部隆起是因为里面装了东西。”   “装了东西?是什么?”   “是……洛永顺的头颅。” 第94章 无头尸(二) 下午的时候,子书俊把娇……   下午的时候, 子书俊把娇娇从监狱提出来,带到了大理寺停尸房辨认尸体。   “你看一下。”他把娇娇带到一具尸体旁,尸体的头部跟腹部都被白布覆盖着, 只露出四肢和一部□□体。   “是不是洛永顺?”   娇娇害怕的别过头去:“看……看脸不就可以了?”   “只让你辨认身体, 无需多言。”   “是……”被同来的女狱卒推搡了几下,娇娇委屈的双眼含泪, 快速看了几眼尸体,“没错, 就是他!”   “确定?”   “洛永顺的大腿上有颗黑痣。”   小王爷低头看,果然尸体的大腿上有一颗不小的黑痣, 他点点头,示意狱卒带娇娇去外面,自己也跟了出去。   对于洛永顺一案, 他有很多疑团,今日既然把娇娇带过来了, 自然是要问几句的。   他把人带到值房, 让狱卒暂时卸去了长枷,问道,“据洛府下人讲述,你嫁入府内已经近一年?”   “是, 十个月了。”   “但我翻看府志, 在你之前除了原配,其余嫁入洛府的继室都活不过三个月。”他对此很疑惑,“你嫁之前, 洛永顺可有问过你属相?”   娇娇点头:“问了,特意问过,确定奴家是属虎的之后才给赎了身。”   “你进了洛府之后, 可有什么异常?”   “异常……?”她想了想,“一开始的时候待我还算好,后来便渐渐不好了,将我安置在内院,也不常来,也不给月钱,就像……就像没有我这个人存在一样。”   “从何时开始的?”   “大约成亲两个月之后吧 ,然后宁郎那时常来,我又寂寞,于是就……”娇娇说着又跪下磕头,“官爷,我与宁郎是真心相爱,杀了洛永顺是迫不得已,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   小王爷抬手制止了她:“如何审判自有国法,我且再问你,洛永顺娶你两月之后不再去内院歇息,他在哪儿?”   “听下人说,他一般歇在书房。”   “你可去过?”   “回官爷,洛永顺只把我锁在内院,哪里都不许去,我……我连书房在哪里都不知道!”   “好,你下去吧。”小王爷让狱卒把娇娇带走,自己去书房找尚辰。   尚辰正在书房跟司空云天说话,见他来了,点点头问道:“如何?认出尸体了吗?”   “回兄长,认出来了,洛永顺的继室娇娇说这就是他的尸体。”他冲尚辰跟司空各施一礼,“师父,账本的事情查的如何?”   “急什么?你们给的账本上除了当官的就是富商,个个都是家丁护院一堆,哪有那么好查?”司空抗议,“你们怎么不自己去查?”   “账本名单牵涉太多,没有确定之前,我们也不好大张旗鼓。”尚辰耐心解释,“而且我已经把大理寺能派去的人手都给你了。”   “行吧,我尽量查清楚,不过需得多些时日,达官显贵身边诸多护卫,不管是我的人还是你的人,都应以自身安全为上。”司空好看的脸上愁云惨雾,”我为什么不好好待在上玄宫玩,为什么要陪你蹚这趟浑水?”   尚辰捧他:“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司空宫主侠义心肠,自然愿意为我等解忧,为黎民造福。”   “少来!”司空不吃这一套,“我是看在云起云舒的面子上才帮你的!”   “那我便承了云起云舒的情。”   见他俩聊个没完,小王爷挠挠头,插进一句:“还有一事,刚刚我问过娇娇,她说嫁给洛永顺两月之后,洛永顺对她日益冷淡,最后关在内院不管不问,自己则每日住在书房。”   “可据我所知,前几任继室都是好吃好喝养足三个月之后杀掉的,是什么让洛永顺中途放弃了呢?他不想继续祭祀了?不想再世为人了吗?”他想不通。   “也许有什么比再世为人更吸引他吧?”司空斜靠在书桌后面的圈椅上,眨眨眼,“比如……长生不老?”   “自祖龙始皇帝,历代君王都追求长生不老之术,有的甚至举倾国之力,却从未听过有成功的。”小王爷摇头,“生老病死天之道也,怎会长生不老?”   司空在书桌上翻来翻去,找到一罐干果,拿出一片塞进嘴里:“对嘛,长生不老有什么好?一个人活成老妖怪,看身边人一个一个死去,啧,光是想想就觉得孤独。”   “你不喜欢,自有别人前仆后继。”尚辰看看一旁若有所思的表弟,“锦鹤呢?若有机会,想要长生不老吗?”   “如有人陪,怎样都是欢喜的,若孤身一人,朝生暮死与天荒地老也无甚分别。”   小王爷望着窗外树枝上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若有桃桃陪着,几辈子吵吵闹闹他也不烦,若是没有了她,余生的孤寂他连想都不敢想。   见他那个痴样,尚寺卿笑吟吟地把一摞卷宗拍进他怀里:“这都是账本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且得借着你小王爷的面子,挨家探访探访,早点把这案子弄明白了,你也好早歇假,专心准备下个月的大婚。”   “快些把桃桃娶回家,生个娃娃。”司空逗他,“名字想好没?”   没想到小王爷一本正经地说:“想好了,就叫云月,子书云月。”   尚辰沉吟点头:“云月这名字不错,云起、云舒、云月……”   兄弟俩一起看司空云天:“云天!”   司空云天气结:“尚丹景!你看你把我徒弟教成什么样了?跟着你一起占我便宜!”   尚辰冲他笑笑:“单只为云字好听,司空宫主别误会。”   “云字的确是个好字。”小王爷收好卷宗,“兄长、师父,我先去忙了。”   “去吧,叫上乐康一起,把名单上的人都筛一遍,看看有什么线索。”   ——————   大理寺对面小巷,安歌医馆。   下午来看病的人不多,桃桃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接待完最后一位病人,嘱咐了两位女使记得锁门,就打算去大理寺找子书俊。   她收拾好东西,来到门口刚刚挂起休息牌子,就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巷口。   “李娘子,李安歌娘子!”车上跳下来一个人,急匆匆一边走一边喊她,桃桃转头看,是叶太尉的女儿叶知秋。   “你来干嘛?”她对叶知秋没什么好印象,毕竟她曾经跟小雨还有林春冰一起欺负过她。   叶知秋走到近前道了个万福:“自然是来求医问药。”   “呵,找我看病吗?”桃桃傲娇的把头一扬,“你不是说我乡下来的没见识?不看不看!”   她如今可是中书侍郎的女儿,瑞王府没过门的王妃,后台邦邦硬,谁也不怕。   “我……”叶知秋没想到她说话那么直,一时转不过弯来,“我说过吗?”   “你当然说过,你们还洒了我一身的渍梅子!”桃桃瞪大眼很生气地说道,“我不会那些曲里拐弯的心眼,但是你做过的就不要不承认!”   “我……我承认,我错了,向你道歉。”叶知秋红着脸道歉,“李娘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帮我一回。”   桃桃打量打量她,歪着头想了想:“行吧,既然诚心认错,我就原谅你啦。”   她挠挠头:“可是你看起来很健康,没病啊。”   “不是我病,是我姐姐。”叶知秋见她答应了,赶紧跑回车里,扶下来一位女子,女子身材消瘦,行若扶柳,面色苍白,只从巷口走到医馆,便捂着心口喘个不停。   桃桃赶紧关了门窗,又搬椅子扶她坐下,问叶知秋:“这位是……?”   “这是我姐姐叶知夏。”叶知秋介绍道,“如今是宗正卿赵正卿的侧室。”   桃桃楞了一下,她知道赵平被抓之后,宗正卿换了另一位赵家宗室的人担任,但也年纪不小了,叶知夏一个堂堂太尉的女儿,为何要跑去给人家做侧室?   不过她如今没闲心想这个,只瞧着叶知夏的面色担心地说:“叶娘子瞧着甚是虚弱,可是有心疾?”   叶知夏缓缓摇头,声音虚弱嘶哑:“无有心疾。”   “我把脉看看。”桃桃说着轻轻拿起她的手,只觉得宽大衣袖下瘦骨嶙峋,脉象也是极弱。   “……似是血崩之象,叶娘子最近可是有过,嗯……小产?”   叶知夏没说话,让随行的丫鬟去门外守着,她伸出自己一直缩在衣袖中的左手,厚厚的细布包裹下,手掌位置有血迹隐隐渗出,叶知秋过来帮她把细布一层层解开,只见掌心处有一道不算深的口子,应是刚划伤不久,伤口还在流血。   “稍等,我去拿止血药。”桃桃站起身去拿药,被叶知秋拉住了。   “没用的。”她摇摇头,“我们什么止血药都试过了。”   “什么都试过?”桃桃有点迷糊,然后又恍然大悟,试探地问:“伤口多久了?”   “月余了。”叶知夏拿细布擦掉刚刚流出的血,刚擦干净,马上又有新的血出来,出血量不大,但是一颗一颗的小血珠层出不穷,很快就把雪白的细布染红了一片。   桃桃不敢置信的轻声问道:“月余?你的意思是说,这一个多月伤口都在流血吗?”   叶知夏点点头,气若游丝:“所有方法都用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愈合,血日夜不停的流……李娘子,我是不是要死了?” 第95章 无头尸(三) 叶知夏给桃桃看自己的伤……   叶知夏给桃桃看自己的伤口, 细密的小血珠层出不穷,据她讲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一月有余。   鲜血渐渐濡湿了雪白的细布,叶知夏气若游丝地问道:“李娘子,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桃桃也拿不准, 她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病症,却还是坚定地摇头:“不会, 总有法子能治的。”   她拿来一卷新的细布,捆在了叶知夏左上臂血脉处, 结结实实扎紧了,然后仔细观察伤口的出血情况, 因为血脉被阻隔的关系,出血渐渐止住了,她松口气, 这才重又坐下细细询问。   “伤是如何来的?”桃桃轻轻抬起叶知夏的手,看她的伤口, 边缘整齐, 应是利器所伤。   叶知秋上前代自己姐姐回答:“上月插花时不小心被剪刀划伤的。”   见叶知夏点头,桃桃又问:“叶娘子平日饮食如何?之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一直都是普通饮食,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唔……”桃桃盯着伤口陷入沉思:伤口很干净,没有异物侵入, 没有流脓, 也没有腐烂……   “如何?”叶知秋见她不说话,紧张地问道,“我姐姐这手究竟是何病症?”   “伤口不愈合的原因有很多种, 可能是有外物混进皮肉里,导致伤口无法闭合,也可能是消渴症, 血症。”   桃桃疑惑不解:“但如叶娘子这般伤口新鲜如初的,却是从未见过,不知叶娘子之前身体如何,又或者吃过什么奇怪的东西没有?”   “我姐能吃什么奇怪的东西?”   “秋儿,你先莫要说话。”叶知夏轻声制止了她,对桃桃说道,“我之前身体虽不算强健,却也还好……”   她又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若说与往日有何区别,便是嫁人之后吃了些丹药。”   “丹药?”   “是,嫁给夫君之后,他给了我一些丹药,说是可以驻颜,永葆青春,当时吃下去倒无什么不妥,直到月前受伤,我才想会不会是丹药有问题。”   “赵正卿知道你病了吗?”   “不知,我只说最近身体不适,他倒也没多问……”   “姐姐都病成这样了,姐夫如何就能不闻不问!”叶知秋气的哭起来,“他好狠的心!”   “秋儿莫哭,自古男子薄情,夫妻尚且如此,何况我只是个侧室。”叶知夏轻声安慰她。   桃桃看着这姐俩,一时插不上话,两个人互相哭了一阵,叶知夏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锦囊,打开之后倒出两粒小药丸。   “李娘子,这便是我吃的丹药。”她说道,“夫君说这丹药不可与外人知,但自我生病之后,思来想去,只觉得与这丹药有关,就悄悄去他书房偷了两颗……不敢告诉旁的大夫,秋儿说你人好,我才来求助的。”   桃桃拿起一颗丹药,那绿莹莹的颜色让她一下想起了沙罗石,难道真的有人拿石头入药吗?   “丹药可否给我一颗,我需好好看下它的成分,看可有克制之法。”   “两颗都给你。”叶知夏把两颗药装回锦囊递给她,“李娘子救我。”   她苍白消瘦的脸上满是求生的渴望,桃桃很认真地应下来,拿起纸笔开始写方子:“我先开些补血的药,你回去喝着,胳膊上的细布每隔一个时辰解开一次,松上一盏茶的功夫再绑上,切记不能绑太久。”   她写好方子又教给叶知秋如何绑细布:“这法子只能暂时止血,长久下去恐怕会对左臂有影响,我抓紧研究解药,若是有什么新的症状,记得及时来找我。”   她把二人送出小院,扶叶知夏上了马车,叶知秋站在巷口感激地不知说什么好:“李娘子,我……我……”   桃桃见她那样,笑眯眯地拍拍她:“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是天职,倒是你啊,待我治好了你姐姐,除了医药费之外,你还要陪我一条新裙子才行!”   叶知秋见她如此说,大松了一口气:“别说一套了,十套都行!”   “好啦,快走吧!”桃桃挥挥手,“记得不要吹风,伤口千万莫要沾水。”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桃桃叹口气,转身回去医馆,刚刚叶知夏说的话她也听到了耳朵里,自古男子多薄情……真的吗?   她又摇摇头,寺正大人才不会薄情。   “想什么呢?看起来愈发傻了。”一道好听的声音传来,桃桃高兴地回头,果然身后站着丰神俊朗的小王爷。   子书俊下了衙,一出大理寺就看见对面巷子口的小傻子对着一辆马车若有所思,他高兴地几步跑过来,只想跟她说说话。   “寺正大人哪~”桃桃抱住他,大理寺的官服很修身,腰间扎紧的革带更显出小王爷的好身材,细腰乍背,结实挺拔。   桃桃最喜欢抱着他的腰了。   “一脸傻样。”大理寺的差人三三两两的出来,他被抱的有些脸红,挪了几步把她拖回医馆里,医馆没人,他把桃桃抱上了抓药的长条桌,额头相抵:“想我了?”   桃桃坐在高高的桌子上,与他视线持平:“寺正大人成何体统,这是抓药的地方呀……”   “桃桃便是我的药。”小王爷亲亲她的脸,小声呢喃。   “什……什么药?”   “唔……相思药。”他挑眉笑得温柔,“何烦五色药,尊下即丹丘……”   桃桃眨眨眼,脸红红的踢了他一脚:“我听懂了,您调戏我!”   “……如何是调戏?”   “您说我是药,不就是要吃我?”她双手捂着脸,“寺正大人登徒子!”   小王爷被她奇怪的脑回路弄得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不由低笑出声:“你呀,想法奇奇怪怪。”   他干脆解掉袖口紧缚的绑带,挽袖子露出结实小臂,伸手掐住小女子柔软腰肢:“今日若是不吃两口,岂不是辜负了桃桃的心思?”   “呀……登徒子……”   “我不是登徒子,我是你夫君。”   ………   ————————   初秋的夕阳像个咸蛋黄,挂在天上好久之后,终于咕咚一声沉进西山。   安歌医馆的药房点起了灯,灯下是认真的桃桃和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小王爷。   桃桃正在一边翻医书一边写写画画,时不时还抬头瞪对面的男子一眼,再小声骂两句:“哼,登徒子!”   小王爷托着腮:“如何登徒子?”   “您……!”桃桃可说不出口,寺正大人越来越坏,刚刚在抓药的桌子上,他真的很认真一口一口在“吃”自己,吃到她全身发软情难自禁,像滩泥巴一样任他拿捏,却偏偏那种感觉还很上瘾,她哼哼唧唧缠着他,被他好一阵笑话。   “反正我不要理您了!”   “小、蜜、桃。”   “寺正大人!”桃桃气的腾一下站起来,寺正大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脸没皮了?   “好好好,不叫不叫。”小王爷举手投降,再闹下去他也受不住,刚刚好容易才忍住的,若是再撩拨起来,他真的不敢保证能不能等到大婚。   “那个……这是什么?”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指指叶知夏的锦囊。   “这是丹药。”桃桃倒出来给他看,“刚刚叶知秋跟她姐姐叶娘子来看病,留下的。”   小王爷眉头一皱:“叶知秋的姐姐,叶知夏?赵正卿赵渔的侧室?”   “您如何知道?”   “刚刚在大理寺看过他们的档案,赵渔也是洛永顺账本里的常客。”   “他们真的在吃用沙罗石做的药。”   桃桃一五一十把叶知夏的病情讲了一遍:“伤口流血不止,仿若新伤,无法愈合……我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病症。”   “桃桃打算如何医治?”   “嗯……拆解出丹药成分,再一味味对症下药,总会有些办法的。”桃桃对自己的药理很有信心,“只要是能找到的药材,我都能配出解药。”   “这丹药哪里来的?”   “叶娘子在赵渔书房偷的。”   “偷的?”小王爷想了想,把丹药抓在手里,“这药在你手里太危险,给我。”   “不行不行!我还要配解药呢!”桃桃伸手去抢,被他轻易躲开,她着急地整个人扑过去,“寺正大人,您还我!”   “桃桃听我说!”小王爷被她挠了两下,疼得皱起眉头。   “你不要任性,那些人连洛永顺的宅子都敢烧,还有什么做不出来?这是叶知夏偷出来的,哪天若是被发现,你和她都有危险!”   桃桃急得直蹦:“您还给我呀!”   眼瞅着她要哭,小王爷放软了语气:“桃桃乖,我不想你有危险。”   “可是我要配解药。”她偷眼看看心软的未婚夫,假模假样地哭起来,“求您了,求您了……”   “莫哭莫哭。”他果然一下子没了脾气,把她抱进怀里柔声哄着,“若想配解药也行,需得答应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   “必须与我形影不离,白日我若办公,就在这医馆陪你,我若出去查案,你便去大理寺里等我。”   “好,我答应。”   “那便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小王爷叹口气,这个傻桃桃,怕是真的看不出来叶知秋姐妹俩在利用她吧? 第96章 无头尸(四) 接下来的几天,大理寺接……   接下来的几天, 大理寺接到下面接二两三呈上来的案卷,皆是最近一个月内发生的案子,作案手法一致, 都是被砍掉了头颅缝进肚子里。   受害者中有两人在洛永顺的账本名单里, 其余也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富商,子书俊忙的焦头烂额, 来回奔波,却又担心桃桃的安危, 恨不得把她栓到裤腰带上才好。   桃桃倒是也知晓了其中利害,乖乖地跟着他, 若他需要骑马去远的地方,她便在大理寺等着,信守承诺, 一步也不乱跑。   这会儿小王爷刚从城外一个富商的山庄回来,抱着一摞据报进来值房, 正在值房里专心配药的桃桃赶紧起身, 端来已经晾好的菊花茶,又站在身后为他轻轻按摩肩膀。   “对不起,我不该收下那两粒丹药,让寺正大人为我分心……”她有些心疼, 寺正大人最近忙的嘴角都起泡了。   小王爷端起菊花茶喝了一口, 甜丝丝的,加了冰糖,肩上的小手也很卖力, 揉捏的力道刚刚好。   他舒服的眯起眼睛,嘴角上扬:“医者仁心,桃桃总不能见死不救。”   “今日很顺利, 很快就可以配出解药。”桃桃自后面环住他,小心翼翼地请示,“我想再去看看叶娘子,然后问问看她有什么忌讳的药没有,若是没有,我就要开始试方子了。”   “我陪你去?”   “不必了,我自己去就好。”桃桃不想让他去,“寺正大人还有正事要忙。”   “陪桃桃也是正事。”小王爷侧过脸亲亲她,“等我把这些都看完,便陪你去。”   据报厚厚一摞,小王爷一张一张看的仔细,时而皱眉,时而摇头,时而又凝神思考。   与书桌拼在一起的是一张临时安放的长条桌,桃桃坐在他的正对面,拿一杆小秤在一堆药材中加加减减,不时提起笔记着什么,红艳艳的嘴唇轻咬,大眼睛认真专注。   他偶尔抬头看一眼,只觉得安心。   “为什么要把这些人的头砍下来缝进肚子里啊?”桃桃一边称药一边随口问道,“难道又是祭鬼?”   小王爷点点头:“有可能,毕竟有洛永顺的祭鬼仪式在前,这些人互相认识,不知道信的是不是一个鬼。”   “那死的这些人都吃了洛永顺卖的丹药吗?”   “暂时还查不出来,不过有两人的名字在洛永顺账本里,所以不排除这种可能。”   “若是卖了丹药,再杀掉吃丹药的人,岂不是跟养蛊一样?“   “养蛊?”   “嗯……便是以特殊食物喂养之,长年累月精心培育而成的某种物品。”桃桃放下手里的秤,试图给他讲清楚,“这个物品一般是活物,可以是虫,可以是牲畜,也可以是……人。”   “人?”小王爷惊讶地瞳孔微微放大,“养蛊何用?”   “一般来说是害人,比如苗疆一带就有情蛊之说,苗女将蛊下到情郎身上,情郎若有二心,则肠穿肚烂而死。”   桃桃把手伸到对面与他指尖相触:“也有一小部分是为了救人,算是一种极烈的解药。”   “养蛊……”他斟酌半晌,握住指尖相触的纤纤玉手,“桃桃能否验出死者生前有没有吃过丹药?”   “若是与叶娘子吃的一样,差不多可以验出来。”桃桃自己也不确定,“我试试。”   .   傍晚时分,赵渔府邸。   赵渔不在,府里管家把二人带到叶知夏的院子,院里只有几个丫鬟跟叶家姐妹,桃桃进到里屋去给叶知夏诊脉,小王爷笔直地站在门外,等。   帘子一挑,叶知秋走了出来,面颊微红地道了万福:“小王爷万福金安。”   小王爷冷漠地点点头,不是太想理她。   “李娘子真是妙手,姐姐按着她的方子吃药,病情竟是大好,面色红润了,人也有了几分精神。”叶知秋高兴地说道,“我之前从未想过,女子也会有如此医术!”   “这话还是留着给桃桃说,她听了会高兴。”小王爷眼神淡淡地看向一边。   叶知秋有些委屈地低下头:“之前与李娘子有些误会,我已经道歉了,我是真心想与她交好……”   “桃桃说她与你冰释前嫌,我姑且当你是真心,只是我前脚刚刚找过赵正卿说明其中厉害,你后脚就带着叶知夏去了安歌医馆,还把丹药给她。”   小王爷冷笑一声:“你这个所谓的真心交好,究竟是几分真心,怕是只有自己知道。”   叶知夏病入膏肓,姐妹俩加一个赵渔,什么大夫都不看,独独去找名不见经传的桃桃,叶知夏还恰好从赵渔房里偷了丹药拿去,这种巧合,怕是只有那个小傻子才会相信。   叶知秋满脸通红,咬着嘴唇快要哭出来:“我是真心想救姐姐!”   小王爷双手抱臂,丝毫不为所动:“所以为了救你姐姐,便拖无辜的人下水,把费尽心思给你姐姐治病的人陷于危险之中。”   里屋有脚步声传来,他压低了声音:“桃桃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自当护她周全,至于旁人……”   他看向门帘处的目光温柔,言语却冰冷:“大理寺一视同仁,望你们好好配合,若是再从她身上动歪心思,莫说你姐姐姐夫,便是叶家我也不放过。”   门帘晃动几下,桃桃像条欢快的小鱼一样钻出来在他面前站定,大大的眼睛弯成月牙:“寺正大人,可以走啦!”   叶知夏的声音从里屋传来:“我这副模样不能见风,实在是失礼了,秋儿,送一送李娘子和小王爷。”   “是。”叶知秋抹抹眼泪,扬起一个笑脸,“小王爷,李娘子,这边请。”   桃桃疑惑地瞅瞅满脸泪痕的叶知秋,又看看一脸不高兴的子书俊,聪明的没说什么,只是嘱咐了几句要注意的事情,便礼貌告辞离开了赵府。   “要不要去夜市转转,听说州桥那里新上了字饼。”出了赵府,小王爷心情转晴,微笑着建议道。   桃桃腮帮子鼓的像个河豚,气呼呼瞪着他不说话。   “桃桃怎么了。”他好奇地戳戳她脸,“这是做什么?去夜市吗?”   “不去不去不去!”桃桃连说了三声还是不解气,又抡起背包砸了他一下,“不理您了!”   她说完转身就跑,被砸的莫名其妙的小王爷愣了愣,几步追上去:“你这是作甚?有话好好说!”   “不想说话,不想理您,我生气了!”桃桃连踢带挠不让他靠近,她知道叶知秋一直喜欢子书俊,所以她打心眼里不想让两个人见面,刚才看见叶知秋抹眼泪她就开始别扭,眼前这个人偏偏又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还问去不去夜市玩。   她是个急脾气,有事藏不住,看见他一脸轻松无事的样子,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这会儿是又难过又生气,难过他什么都不告诉自己,生气的是自己像个傻子一样不受控制胡思乱想,像极了深闺怨妇。   小王爷被她挠了几下又踢了两脚,沉下脸来:“别闹了!”   桃桃被唬的一愣,随即眼泪涌出来:“你凶我?”   “我……”他生生咽下一口气,嘴角的泡更疼了,“桃桃冷静些。”   “我不要跟寺正大人好了,我不要跟您成亲了!”   “反了你了!”小王爷气得咬牙切齿,单手扛起还在撒泼的她,一跃上了旁边一棵参天大树的最顶端。   树影婆娑,大树晃了几晃,发出一阵沙沙声,夹杂着几声女孩的惊叫。   “你再跑啊?”他拍拍使劲搂着自己的未婚妻,得意地勾勾唇,“不是说不要理我,不要碰我?”   桃桃心惊肉跳地往下看,这棵树太高了,她从来没爬过这么高的树,树顶的树枝又细,感觉稍一用力就会踩断,她死命抱着子书俊的腰:“您放我下去!”   “下去你便要跑。”他拒绝,“桃桃先讲清楚,为何突然生气?”   阳光再次变得温柔,夕阳辉映中,树叶也染上了好看的橘色,层层叠叠掩住了树梢两个亲昵的身影。   小王爷一手抱住树干维持平衡,一手揽住怀里的人,衣衫凌乱,耳朵通红。   桃桃双手双脚缠住他,小手不老实的伸进他衣服里乱摸了好一阵才停下来,满足地叹气:“呐,这下寺正大人是我的人了~”   “放心了?不发脾气了?”   “还差一个亲亲。”她撅着嘴凑过来,在他好看的薄唇上轻轻一吻。   小王爷低头配合着她,刚刚还以为什么事,原来是吃醋了发脾气:“消气了?”   “嗯,不生气了。”她笑得甜美,脸上还挂着泪痕,“不许跟其他女子说话,尤其是跟您相过亲的!”   “好。”   “一个眼神都不许给!”   “好。”   “寺正大人哪。”桃桃忍不住又去摸他结实的腹肌,“咱们这样算偷情吗?”   “当然不算。”   “嘻嘻,我好满足。”她红着小脸抱住他使劲蹭,突然又惊慌地问,“万一怀孕怎么办?”   “……不会怀孕的。”小王爷无语望天,委屈的眼神活像个被吃干抹净的小媳妇,“桃桃若是满足了,不生气了,咱们便去州桥夜市吃字饼吧。” 第97章 无头尸(五)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夜幕降临, 华灯初上,东京城开始了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人们熙来攘往, 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 在热气蒸腾的光影里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桃桃奋力挤进人群买了一个字饼,回头去找子书俊, 挺拔俊朗的男子就站在不远处的河边,目光温柔地冲她笑。   她欢天喜地跑过去, 双手捧着字饼:“来,一人一半哦。”   小王爷伸出手, 轻轻捏住饼的一端,两人一起用力把饼掰成两半。   其实就是普通的豆沙饼,只是饼里夹了字条, 据说每张字条都是一句情诗。   朦胧美好的情诗藏在甜甜的豆沙里,就像给糖又裹了一层蜜, 青年男女们喜欢买了来, 一边吃饼一边占卜自己的姻缘。   不能免俗的桃桃跟小王爷,一人拿着半个饼,小心翼翼地抽出中间的字条,再充满期待地展开。   “今夕何夕?”桃桃轻轻咬了一口字饼, 甜甜的, “什么意思呀?”   小王爷低头看她,好看的丹凤眼弯起来,眼神比满街的灯火还要亮:“绸缪束薪, 三星在天。今夕何夕……”   他点点桃桃的鼻子:“见此良人。”   桃桃咽下嘴里的饼,有些害羞地靠着他:“到底什么意思呀~?”   “这是先秦时期的百姓为新婚之夜而作,后面还有, 我讲给桃桃听?”他有点坏坏地凑近她耳边轻声说着什么,一直说到小女子红透了脸。   “呀,我不要听了,寺正大人登徒子!”桃桃捂着耳朵,连露在外面的脖子都是红的。   小王爷看她害羞的样子喜欢到不行,把字条珍而重之地收好,笑着打趣:“要我讲又要骂我,道理都被你一人占了。”   “您……您本来不这样的!”   “我本来何样?”   桃桃脸红红:“又正经又认真,是个沉默寡言的俊俏郎君。”   “唔……”小王爷有些忐忑,“桃桃喜欢那样的我?”   “哪样都喜欢!”她掰着手指讲给他听,“正经的寺正大人,不爱说话的寺正大人,认真破案的寺正大人,手持宝刀的寺正大人……我都喜欢。”   “最喜欢呢?”   “最喜欢登徒子的寺正大人。”   一对小情人河畔月下讲着旁人听来没甚营养的情话,左一句喜欢,右一句爱你,翻来覆去说了小半个时辰,心满意足的桃桃终于想起一件正事。   “对了,今日叶娘子同我说了一件事。”   “何事?”   桃桃仰起头看着小王爷:“她说在她之前,赵渔还有个侧室叫青莲的,也吃过丹药,后来二人发生争吵,赵渔把她掐死了。”   “掐死了?”   “是啊,掐死之后埋到了乱坟岗,后来再去看,尸体就不见了。”   小王爷若有所思:“乱坟岗……尸体……丹药……桃桃的意思是?”   “就是那个!”她连连点头,“咱们在河堤发现的女尸,衣着富贵,尸身不腐,是钱满仓从乱坟岗挖出来的!”   “怪不得无人报官。”他神情严肃起来,“原来如此。”   “叶知夏从何得知?”   “她说是成亲之后有次做错了事,赵渔教训她的时候自己说的。”   “好,我明日先从赵府找人认尸看看,若是属实,即刻拘捕赵渔。”   “那我明日还跟着您吗?”   “明日桃桃跟我去趟义庄,有几具被砍头的尸体,看是不是都服了丹药。”   ————   第二日一早,桃桃跟着子书俊来到城郊的义庄,从下面送来的几具尸体就在这里,俱是被砍掉头,然后又把头缝进了肚子里。   桃桃拿出几个扎好的药包,放在了尸体脖颈断口处,一边放一边解释道:“这是我昨晚回家之后配出来的,成分恰好可以吸附丹药,丹药性猛,长期食用会进入血脉,侵入五脏六腑,久久不散,这药包于断口处放置半个时辰,若是变色了,便说明死者身体中确是有丹药成分。”   “所以桃桃昨日睡那么晚,便是在做这个?”小王爷很心疼,“不要那么辛苦。”   “只是做几个药包罢了,不辛苦的。”桃桃摇摇头,随即又瞪大眼睛,“您如何知道我睡得晚?”   他拍拍她的头,勾勾嘴角:“恰巧看见。”   桃桃不信,正待细问的时候,门口差人带进来两个年轻女子。   两个女子皆是丫鬟打扮,进了门赶紧行礼:“见过官爷!”   子书俊问差人:“这是赵渔府上的?”   “回寺正,这是赵渔府上的丫鬟,在内院当差有五六年了。”   “好。”他点点头,对两个丫鬟说道,“不必惊慌,今日喊你二人前来,是想让你们帮个忙。”   其中一个看起来大一些的丫鬟大着胆子问道:“不知我们能在这义庄里帮官爷什么忙?”   “这里有具无主尸体,让你们辨认一下。”子书俊示意差人带两个丫鬟进到里面一个小间,河堤女尸就在里面,他跟着进去掀开女尸上面盖的白布,叫过两个人来看。   “这女子可认得?”   两个丫鬟看了一眼便吓得捂住了眼,还是年龄大一些的先开口:“这……这不是青莲娘子吗?”   “青莲娘子?”   “是……是主人之前的侧室,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失踪了。”   子书俊看向另一个丫鬟:“你来说。”   那个丫鬟年龄小些,见到尸体之后吓得瑟瑟发抖,停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看了一眼,战战兢兢回道:“是……是青莲娘子。”   “你们可认准了?”   “没错,就是青莲娘子!”小丫鬟非常肯定地点头,“要……要告诉主人吗?”   子书俊带她们出了小间:“自然是要通知的,不止要通知,我还要请他去大理寺走一趟。”   小间外,桃桃还在围着几个被砍掉头的尸体打转,一幅想到什么又想不太通的样子,尸体脖颈处的几个药包已经变成了绿莹莹的颜色,看起来很是诡异。   “寺正大人。”她挥挥手,示意他过去。   小王爷吩咐差人把两个丫鬟先带回大理寺安置,自己朝桃桃走去:“如何?”   “这些人的体内皆有丹药的成分。”桃桃指着几个变色的药包,“颜色深浅即是他们服药的时间长短。”   “还有,我刚刚检查了一下这几具尸体,有件事情想不通。”   “何事想不通?”   “死者被砍掉头颅,塞进腹腔缝合,寺正大人知道为何吗?”   “邪祀的可能性极大,却没有具体依据。”小王爷看她,“桃桃认为呢?”   “之前一直听寺正大人跟哥哥讲尸体如何如何,却是从未见过,今日第一次见到,我有些不同的见解。”   桃桃脑袋轻微的一点一点,思思量量地说道:“死者应是先被一刀砍掉了头,然后再一刀切开腹部,除此之外再无外伤,可见杀人者手法高超,细看断口处,虽都是刀口整齐,却不是同一把刀,行凶之人也不是同一个。”   她退后几步比划着:“从刀口能看出,行凶之人有高有矮,有的用左手,有的用右手,但手法是一致的,他们肯定有关联。”   “然后就是这里。”桃桃戴上手套,打开其中一具尸体的腹腔,“刀口从胸腔而下直到阴阜,若只为塞进头去,这口子也太大了,缝合起来也麻烦。”   小王爷赞同:“若只为塞进头颅,只需一半大小就可以了,桃桃是这里想不通?”   桃桃点头又摇头:“我细细检查了腹腔内部,内脏被摘的干干净净,是一个空腔。”   “把腹腔清理得如此干净,塞进死者头颅,然后潦草缝合……寺正大人有没有找到死者的内脏?”   他摇头:“一件也无。”   “所以说……会不会大家一开始就想错了?”桃桃看着他,有些不确定,“凶手的目的不是把头缝进肚子里。”   小王爷眼睛一亮:“目的是把内脏带走!”   他恍然大悟:“把头塞进肚子只是混淆视线,不是祭祀也不是其它什么怪力乱神,行凶者的真正目的是把死者的内脏带走!”   他高兴地把桃桃举起来:“桃桃真是绝顶聪明!”   桃桃赶紧抬起双手,生怕蹭到他身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喊:“寺正大人快放手,被旁人看见成何体统,何况我还穿着仵作的衣服,脏的呀!”   门外李乐康进来刚好看见,两步过来把自己妹妹抢过去:“子书锦鹤你离我妹子远点!尚寺卿喊我们过去,说是案情有了新线索!” 第98章 无头尸(六)   一行人急匆匆赶回大……   一行人急匆匆赶回大理寺, 之前尚辰说过那件五年前城南吴员外的剖腹案,终于抓到了买/凶/杀/人的元凶。   大理寺的公堂之下跪着的,是庆记绸缎庄的老板王庆, 五年前他因为生意上的事情跟吴员外起了冲突, 进而□□,如今被抓, 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供认不讳,悔恨不已。   见他们来了, 尚寺卿把子书俊跟李乐康叫进了书房:“王庆已经全部招认了,他是□□, 杀手要价不菲,说是十绝门的人。”   他递过来一张纸:“这是据报。”   子书俊接过来粗略看看,微微有些诧异地碰碰李乐康:“居然是他?”   “是谁?”李乐康看了一眼, 也觉得不可思议:“郭玉祥,玉祥当铺的掌柜?”   尚辰点头:“正是此人, 你二人现在就去玉祥当铺, 把人带回来。”   “是!”   桃桃正在书房门口探头探脑,见到他们就赶紧迎过来:“哥,寺正大人,你们要去哪儿?”   “出去抓人。”小王爷想捏捏她的脸, 在旁边李乐康杀人的眼神下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桃桃在值房等我。”   “好!”桃桃才不管这些,抱住他蹭蹭,“注意安全。”   又冲李乐康做个鬼脸:“哥哥要保护好寺正大人啊!”   李乐康扶额:“女大不中留啊, 说的就是你!”   .   玉祥当铺的掌柜郭玉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摸自己的眼皮,这几天右眼一直跳, 怕是要有什么灾。   他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速度,只等装完这一箱,就快些赶着马车出城。   门外传来马匹嘶叫声跟伙计的阻拦声,他心中一惊,当即就要从后门逃跑,可是才刚打开后院的门,一把冰冷坚硬的剑鞘就抵在了他的胸口,来人天生一双月牙眼,笑得人畜无害:“郭掌柜急匆匆要去哪儿?”   “不……不要杀我,我真的不知道那个包袱去哪里了!”郭玉祥吓得脸色惨白,后退着不住求饶。   持剑男子向他身后看去,眼中笑意更甚:“如何?我便说他会从后门逃走。”   “大哥自然聪明。”郭玉祥回头,身后一名身穿官服的男子走过来,掏出腰牌给他看,“大理寺办案,跟我们走一趟吧!”   郭玉祥颓然倒地,腿软的站也站不起来,他只当右眼皮跳是因为得罪了那群煞星,却没想到官府居然先一步找到了他。   “郭玉祥,王庆说他五年前是通过你的介绍,□□,杀害了城南吴员外,可有此事?”将郭玉祥带回大理寺,子书俊他们立刻开始了审讯。   “这……这……”郭玉祥跪在地上,眼珠咕噜乱转,“草民不知。”   “不知?”李乐康冷笑一声,“听说十绝门在找一样东西,那东西就藏在你的当铺里,是一个包袱,对不对?”   郭玉祥吓得瞪大眼睛:“你……你是如何?”   “郭掌柜可知包袱里面是什么?”   “前几日他们来找我,我才知道自己铺子里有个包袱,还给弄丢了!我是真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啊!”   “那我来告诉你。”李乐康说道,“包袱里是一件非常重要的证物,为了这个证物,十绝门已经连杀十几人,至今还未收手。”   “你如何知道的如此清楚?”郭玉祥惊恐不安地看看他,又看看一脸淡然的子书俊,恍然大悟,“难道说那个包袱是被你们……被你们……?”   “是郭掌柜亲手交给我们的呀。”他笑眯眯的蹲在郭玉祥面前,“我们现在就放您回去,顺便贴个告示,就说玉祥当铺的郭掌柜将重要证物交与大理寺,举报有功,给予嘉奖,如何?”   “不不不!”郭玉祥直摇头,“千万不要,他们不会饶了我的!”   “他们是谁?十绝门?”   “这……”郭玉祥以手撑地,冷汗直冒   见他如此,李乐康站起来扬声喊道:“来人哪,把郭掌柜送回去,告示贴于各个角落,要保证全东京城的百姓都能看见!”   “别别,官爷万万不可!”郭玉祥急得拉住他衣角,“若是这告示贴出去,不光我,我们一家都会死的!”   子书俊低头看看他,劝道:“郭掌柜上有古稀双亲,下有垂髫稚子,如今事情已经败露,何苦让家人跟着你颠沛流离,惶惶不可终日。”   “对啊。”李乐康也劝,“你若好好配合,罪不及死,家人也会被好好保护起来。”   “真的吗?”郭玉祥抬头恳求道,“我双亲仍在,还有一双儿女,结发妻子张氏也是贤惠之人……”   李乐康点点头,叫来差人吩咐道:“带一队人去郭家,将他的父母妻儿尽数带到大理寺来,就安置在偏院客房,找四个兄弟日夜看守。”   他那边去安置郭玉祥的家人,这边子书俊继续审问:“说吧,你是如何勾结十绝门,为他们牵线搭桥,行凶杀人的?”   郭玉祥重又低下头,大颗的冷汗砸到地上:“我也是贪财,一时迷了心窍,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据郭玉祥交代,五年前他无意中认识了一个常来当铺交易的人,叫做钱小五,经常是这个月当东西,下个月又来赎,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悉起来,他很好奇钱小五为什么时而阔绰时而又穷的揭不开锅,钱小五有次喝醉了告诉他,自己是个杀手。   正巧那段时间庆记绸缎庄的老板王庆跟吴员外闹了些矛盾,咬牙切齿地放话要杀了吴员外,他就把自己认识杀手的事情告诉了他。   “我当时也不知道咋想的,就是为了吹吹牛。”郭玉祥悔恨地直捶地,“也是好奇钱小五到底是不是杀手。”   “后来我就介绍两个人见面了,钱小五收了王老板五百两银子,将吴员外一刀剖腹,事后还给了我五十两,说是抽成。”   见银子那么好赚,贪财的郭玉祥从此就把当铺作为中转站,专门介绍人来找钱小五杀人,每次都能分到不菲的抽成。   “就在昨天,小五带来一个人,张嘴就找我要别人当的一个包袱,我倒是记得那个包袱,可装包袱的柜子里是空的,到处都找不到。”他继续说道,“我虽不知包袱里到底是什么,可跟小五打了这么多年交道,看他眼神就知道这个包袱非同小可,不管是否能找到,我都活不成,于是就谎称放在别处了,让他们给我两天时间去拿……”   “然后你就准备逃跑?”子书俊问。   郭玉祥点头:“是啊,跟小五一起来的那个人明显是动了杀心,我若不跑只能是坐以待毙!”   “你与钱小五约定的是几日?”   “两……两日后。”   “好,我把包袱给你,现在放你回去,你找人给钱小五捎信,就说包袱拿到了,让他来当铺取。”   “啊?”郭玉祥拼命摇头,“我不去,他们会杀了我的!”   “若是不抓到他们,你们一家人永远都无法好好生活。”子书俊把包袱递给他,“我们会派人跟着,绝不会让十绝门的人伤到你的。”   .   夜深,李府绣楼,阁楼窗前的长桌旁,桃桃把几颗药丸装进小瓷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站起来伸懒腰。   懒腰伸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推开窗,深吸一口气大喊:“寺正大……唔。”   突然出现的子书俊捂住了她的嘴,他半蹲在窗台上,压低了声音:“小声些,你要把大家都吵起来吗?”   “我便知道寺正大人一定在的!”桃桃兴奋地眼睛放光,爬上长桌张开双手,“要抱抱!”   小王爷眉眼弯弯,翻身斜坐在窗台上抱她,一幅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女儿家爬桌子,成何体统?”   “高兴嘛~”她扑进他怀里,高兴地跟什么似的,“叶娘子的解药配好啦,我明日便拿去给她!”   “桃桃真厉害!明日我陪你去。”   “嘿嘿嘿嘿!桃桃大夫可真是天下第一厉害!”她摇头晃脑很开心:“寺正大人进来呀。”   “不可,这是桃桃的闺房,未成亲之前不能进。”   “那我爬出来找您!”桃桃从桌子爬上了窗,两个人肩并肩坐在窗台上,看着满天星斗。   “您今日说看我睡得晚,我便猜着您可能在外面,寺正大人这几夜都在外面吗?”她心疼了,已是初秋,夜凉如水,在外面若是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小王爷点头:“我不放心桃桃。”自从桃桃拿到丹药,他便白日与她形影不离,入夜就守在阁楼外,生怕自己的宝贝未婚妻有半分闪失。   “那……您睡哪里呀?”   “就在这阁楼的屋顶上,若是安静了,还能听到桃桃的呼噜声。”   “我才不打呼噜!”她气的抬手打他,“没有呼噜!”   他也不躲,笑呵呵地道歉:“错了错了,没有呼噜,是梦话。”   “梦话?”桃桃睁大眼睛很好奇,“我说什么梦话?”   “你说……”他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来,上扬的嘴角带出几分孩子气,“你说锦鹤哥哥,你怎么还不娶我呀?”   桃桃红了脸:“呸,我才不会说这么恶心的梦话!”   “说了。”他耍赖一样晃着两条大长腿,指指自己的耳朵,“听的清清楚楚。”   “我才不会叫什么锦鹤哥哥~”   小王爷侧过身,把她抵在窗框处,伸手抚上了她的小脸:“为何不会?现在便叫一声吧。”   “……不要!”   “乖,叫一声。”   若问这个世间有没有桃桃无法拒绝的人,答案一定是子书俊,他只是稍稍放软了声调,桃桃的心就瞬间柔软到一塌糊涂,她微红着脸,乖巧地喊了一声:“锦鹤哥哥……”   “乖桃桃。”小王爷吻上她的唇,万般柔情,皆付与她,“下月初六,锦鹤哥哥娶你过门……” 第99章 无头尸(七) 入了秋,天气渐渐转凉,……   入了秋, 天气渐渐转凉,今早刚起一阵秋风,桃桃就被自己阿娘套上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 厚墩墩得像个小粽子。   子书俊昨晚被发现睡在屋顶, 自然被客客气气请进了客房,今日一早跟着一起吃饭, 也不能幸免地被未来的岳母大人加了两件衣服。   “哎呀,你这孩子真是太瘦了!”安清平看他穿李乐康的衣服有些宽松, 忍不住又盛了满满一碗甜汤给他,“不要每日那么辛苦, 多吃些!”   “多谢郡夫人。”小王爷站起来双手接过碗,悄悄吐了一口气,准备干掉这一大碗甜汤。   “夏秋交接, 秋燥最是伤人,这一碗红枣桂圆枸杞酒酿汤可以益气补脾、养血安神, 是滋补之物, 喝了对身体有好处哦。”桃桃托着腮看自己的阿娘和未婚夫温馨互动,笑得很开心。   她把自己的小碗往前推一推:“寺正大人,分我一半。”   小王爷如蒙大赦,端起碗就倒给她一半多, 李泽咳了一声:“安歌, 不要跟小王爷抢吃的。”   “唔,女儿记住了。”桃桃点头认错,笑眯眯捧起碗, 喝掉了小王爷喝不下的甜汤。   李泽看看自己女儿,又看看马上要成为自己女婿的子书俊,慈眉善目地问道:“新府邸建的如何了?”   “已经建好了, 只剩些细微处还需要布置。”小王爷放下筷子,态度恭谨,“我与家父家母商量过了,杭州太远,大婚就在新宅子办,一应物品都是新的,全都选了桃桃喜欢的样式。”   他本来低沉的声音微微上扬:“大婚之后我与桃桃便住在新府,一来我要继续在大理寺当差,二来桃桃去医馆也近,回来也方便,不过这只是我跟桃桃的想法,您若是觉得哪里不妥的,我们再改。”   “我觉得甚好,夫人觉得呢?”李泽满意地点头,看向安清平。   安清平也觉得不错:“桃桃离我近些再好不过,到时跟乐康还有晓星,你们四人也算是有个照应,乐康觉得呢?”   一直闷头吃饭没有存在感的李乐康抬起头:“呵,你们终于想起我了?”   吃过饭,三个被裹的严严实实的人出了李府大门,桃桃蹦蹦跳跳走在最前面,跳了几步回头问道:“寺正大人,我一直有个疑问。”   “嗯?”   她指指自家大门上的匾额:“您看啊,我们家姓李,是李府,尚寺卿家是尚宅,您姓子书,要写个子书府吗?”   “可以写瑞王府,若是桃桃有好名字,也可起个别的。”   “是吗?我可以给寺正大人的家起名字吗?”她高兴地跑回来,“叫什么都可以吗?”   小王爷点点头:“当然,那也是桃桃的家。”   “嘿嘿,其实我老早就想好了,我叫桃桃,新家就叫桃园好不好?”   “……”小王爷沉默了一下,点头,“也不错。”   一旁的李乐康噗嗤一下乐出声:“待你俩生个娃娃,就可以桃园三结义了!”   “哥哥!”桃桃气的要打他,被小王爷拦腰抱住。   “不气不气。”他笑的很开心,“桃园是容易误会,叫安园如何?”   .   赵渔已经被关进了大理寺,赵府里面只剩下叶家姐妹跟几个丫鬟,冷冷清清的,桃桃把解药给了叶知夏,又给她写了满满两大张的注意事项、饮食禁忌。   叶家姐妹对她千恩万谢,叶知秋把她送出大门,深深施了一礼:“多谢李娘子不计前嫌,尽心尽力医治姐姐,之前种种,希望不要放在心上。”   桃桃大度地摆摆手:“算啦,你好好照顾姐姐吧!”   说完两步跳下台阶,跳进门口等待的男子怀里:“寺正大人,我重了没?”   “比昨日好像重了一点。”   “一定是今早那半碗甜汤的关系,要算在您头上!”   “半碗甜汤怎可能那么重?怕是要加上肉包、煎蛋、春卷……唔,还有昨晚半夜吃的冰酪。”   “寺正大人!”   “开玩笑的,桃桃一点都不重。”   叶知秋站在门口不可思议地看着,东京城最冷漠的小王爷就这样轻轻松松展开了笑颜,笑的俊秀明朗,公子无双。   原来他会笑啊,还笑得那么好看,她扶住门看了一会儿,转身擦擦眼泪,总有一天,她也会找到一个人,可能没有那么好看,没有显赫家世,但他会对着自己笑,只对着自己笑,直笑到春暖花开,冰雪尽融……   ————————   给叶知夏送完解药,子书俊带着桃桃去大理寺,今日尚寺卿要亲自提审赵渔,他做旁听。   赶到的时候赵渔已经被提到大堂了,毕竟是正卿,又是宗室,大理寺上下都十分重视,尚辰穿了一身朝服,在堂上正襟危坐,其余人皆是表情肃穆地盯着赵渔。   “赵渔。”尚寺卿开口,“你是否有过一个侧室,叫做青莲?”   赵渔点点头:“有。”   “现在何处?”   “跑了。”   “跑了?”   “是……是跑了。”   尚辰冲下面人示意,让他们把女尸抬进来:“你认一下,这是不是你跑掉的侧室青莲?”   白布掀开,赵渔只看了一眼便大惊失色:“这这这不可能啊,她明明早就……”   “早就死了对不对?何以尸身不腐,就像刚死了一样?”   赵渔摇头,挪了几步尽量远离尸体:“不知道!”   “这具女尸是今年二月在城外河堤发现的,如今已是八月末,在义庄存放六个月,没有丝毫腐烂痕迹,如同睡着一般。”尚辰看看他,“赵正卿知道其中原因吗?”   “我说了不知道!”赵渔有些害怕,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好,你不知道,那我换个问题。”尚辰不疾不徐,继续问道,“你现在的侧室叶知夏得了一种怪病,一个小小的伤口,却是无法愈合出血不止,已持续月余,赵正卿可知为何?”   “不知!”   “赵正卿左一个不知右一个不知,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尚辰从公案上拿起一个铁盒走下来,走到赵渔面前给他看,“可认得这个?”   他把铁盒打开,里面是几粒丹药,绿莹莹的,正是叶知夏吃的那种。   “这是我们在你卧房搜到的,不要再说不知。”   “你……!”赵渔一瞪眼,“谁给你的胆子搜我的卧房?”   “谁给你的胆子杀人抛尸!”尚寺卿厉喝一声,赵渔吓得身子一抖,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没抛尸!”   “没抛尸?那就是承认杀人了?”   “你……你诈我!”   尚辰重新回公案后坐好,将铁盒从上面抛下,发出巨大声响:“赵渔,你于半年前杀死自己侧室青莲,为掩人耳目将她埋在乱坟岗,却不知有盗墓之人将青莲尸体挖出又抛于河堤,而直至今日事情败露,人证物证俱全,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之理。”   他一拍惊堂木:“赵渔,你可知罪!”   “我……我何罪?”   “杀人者,依律当斩。”   赵渔脸色苍白,嘴唇止不住颤抖:“斩……我不想死!”   尚寺卿不说话,只静静盯着他,看他冷汗浸透全身,整个人张皇失措。   约莫过了一刻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缓缓开口:“不想死,也不是没有办法。”   赵渔楞了一下,接着向前爬了两步,急急问道:“是何办法?”   “将功折罪。”尚辰用下巴点点地上的铁盒跟散落在地的丹药,“你告诉我,这丹药从何而来,是谁人炮制?为何你不吃却给别人吃?把你知道的全部讲来,若是有用,我可做主免了你的死罪。”   “我……”赵渔盯着铁盒想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我若是说了,真的可免死罪吗?”   “那便要看你说的有没有价值,若是无用的线索,自是不可。”   “有用的有用的!”他一叠声地说着,生怕说慢了,“这丹药是洛永顺卖的,说是可以长生不老,他也吃了,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洛永寿,准备再过个几十年用那个身份接着活!”   旁边的子书俊几人对视一眼,暗暗点头:怪不得到处都查不到洛永寿是谁,原来就是洛永顺。   尚寺卿接着问道:“为何你不吃?”   “因为……因为我认得这丹药的上家,知道他们的目的,哪有长生不老的好事,他们只不过在找人试药,顺便挣点钱罢了,若是真成了,吃药的人一定会死!”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拿这些人来试药?”   “对!他们还以为自己能长生不老,其实都是些药人而已。”   “上家是谁?”   “是……”赵渔看看左右,“我不敢说。”   见他这样,尚辰挥挥手让大堂里的人都出去,自己走到赵渔面前蹲下:“说吧,上家是谁?”   赵渔凑过去,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个名字。   尚寺卿一下愣住了,回过神来惊讶不已:“当真?”   “性命攸关,我岂敢说谎!”   “好,我知道了。”尚辰站起来,喊来差人把赵渔带下去,又叫了外面等候的子书俊进来。   “如何?”小王爷进来直接问道,“赵渔说的上家是谁?”   尚辰眉头紧皱,颇为担忧地说:“韩光。”   “韩光?哪个韩光?”   “你认识几个韩光?”   子书俊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邻国大将军韩光?”   “他跑到我朝来养药人?”   “养的还都是些达官显贵……”尚寺卿面容严肃地拍拍自己表弟,“我即刻进宫去找官家禀明此事,你不是要跟乐康去玉祥当铺抓人?叫上司空一起去,务必把人抓住,先顺藤摸瓜,一举端掉十绝门!” 第100章 无头尸(尾声)   夜深人静,玉祥当……   夜深人静, 玉祥当铺后门墙下的黑影里,蹲着一身黑衣的子书俊和李乐康,还有被叫来帮忙的司空云天。   “你们在此守着, 我去前面看看。”司空嘱咐了一声, 飞身越过院墙,悄无声息上了屋顶。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一人一边守在后门两侧,凝神听着周围声响。   当铺里点着灯, 郭玉祥战战兢兢缩在柜台后面,怀里紧紧抱着包袱, 门口传来一阵细微响动,两条黑影窜了进来,一个是钱小五, 另一个身形高大,却是从未见过。   钱小五手持钢刀, 压低声音问:“东西呢?”   “在……在这里!”郭玉祥烫手一样一下把包袱扔到柜台上, “拿了快走吧!”   身形高大的那个男人把包袱抓过来,打开看了一眼,点点头把包袱扔给钱小五,腰间寒光一闪, 抽刀就要对着郭玉祥砍下去, 郭玉祥大惊失色,连声音都变了调:“救命啊!”   “救命?”男子冷笑一声,“去下面找阎王爷喊救命吧!”   他一刀劈下, 只听见当啷一声,刀刃偏了一偏,没有砍中。   男子转头冲窗外厉声喝道:“谁!”   门口冲进来两个人, 正是子书俊与李乐康,两人一进来便跟屋里的人缠斗在了一起,钱小五跟高大男子都是十绝门的杀手,武功自然不弱,尤其是高大男子招式狠厉,刀刀致命,一交手便占了上风。   子书俊力量不及他,被逼得步步倒退,手中的鹤鸣刀眼看只剩下招架之力,高大男子暗暗得意,想要尽快解决掉他,却在无意中露出了破绽,小王爷找准机会,一刀砍在他手腕上。   “徒儿不错,比起之前沉稳许多,也知道用计策了。”在一旁观战的司空忍不住称赞道,“有进亦有退,才是制胜之道。”   那一边李乐康也制服了钱小五,他们把两个人捆起来,带着郭玉祥一起,去大理寺连夜审讯。   审讯进行得很顺利,二人虽是杀手,穷凶极恶之徒,却不是什么硬骨头,稍一用刑便都招认了,十绝门作为杀手组织存于江湖,只认钱不认人,这次接了一个大任务,大到整个十绝门倾巢而出。   刺杀名单上的人名有上百个,从各地富商到京城官员,难度递增,价格自然也是不菲,雇主要求只有一个,便是把目标的所有内脏悉数带回。   “我们这次的目标本是赵渔的侧室,可上面突然来了命令,说是要去玉祥当铺找一个包袱。”钱小五如实回答,“还派了彭杰跟我一起。”   彭杰便是跟他一起的高大男人。   “洛永顺的尸体也是你偷走的?”子书俊问。   “是……”   “是你砍下他的头缝进肚子里?”   “是,上面说这样可以干扰你们破案。”   “金管家呢,还有金贵安,是何人所杀?”   “金管家是我杀的,金贵安是彭杰杀的。”   据钱小五交代,他本来是要杀叶知夏的,还要找青莲失踪的尸体,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在东京城的官员也是他刺杀的对象。   子书俊拿名单一一对过,确定十绝门接到的刺杀名单跟洛永顺的账本名单一致。   “看来他们真的在养药人。”大理寺书房,尚辰仔细看着手里的名单,眉头紧皱,“这份名单涉及多人,有巨富商贾,有朝廷官员,影响重大,需得一一查实。”   他想了想,吩咐道:“你们兵分两路,远山跟林松带人去下面各地,按照名单逐一核对,不许有任何疏漏,核对无误之后让地方官府将他们看管起来,大理寺不说放人,谁也不许放。”   “是!”   “锦鹤与乐康一起,带人直奔钱小五说的十绝门据点,捉拿首领,清剿贼巢。”   “我现在就写请调书,请求调拨三百铁甲兵与你们同去。”尚寺卿有些不放心地嘱咐,“此去凶险,务必万事小心。”   “是!”   “不,锦鹤还是不要去了。”他想想之后摇头,“你下月初六大婚,时间来不及。”   小王爷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我去找桃桃。”   梳洗完毕,吃过早饭,桃桃背上自己的行医包,准备去安歌医馆开门,心里盘算着去医馆之前,先去大理寺一趟。   昨日寺正大人与哥哥一起去捉拿杀人剖腹的杀手,她很不放心,一直趴在阁楼盯着大理寺的方向,只看到大理寺的灯光亮了一夜,也不知结果如何。   桃桃一边想着,一边走出李府大门,抬头便看到门外朝阳下长身玉立的,是她刚刚一直在心里念叨的男子。   “寺正大人!”她欢快地扑过去,“您如何在这里?”   小王爷拥她入怀,笑的温柔:“想见你,便来了。”   “坏人抓到了吗?”她担心的摸摸他,“有没有受伤?哥哥呢?”   “乐康去找宋娘子了,坏人抓住了,我也没有受伤。”   桃桃抬头疑惑地戳戳他:“寺正大人今日不太正常,说话有些心虚的样子,是不是有事情?”   小王爷摸摸脖颈,似是很难开口:“万事逃不过桃桃的眼睛,我今日来,的确是有事要与你说。”   他抿抿唇,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要与你说说,我们的亲事。”   .   三日后,宣华门外,三百铁甲兵整装待发,小王爷身骑白马在队伍最前列,明盔亮甲、英姿勃勃。   与桃桃的婚事延后,具体日期要看他几时回来。   来送行的人很多,桃桃站在最远处,看她的寺正大人在人群中俊朗无双,夺目耀眼。   从小她就听人说,送别的时候不可以哭,哭了不吉利,所以她选择了远远望着,不要看他近在咫尺的眉眼,不要听他温柔的话语,不要闻他身上淡淡的冷梅香,那样,她就不会哭。   小王爷隔着人群遥遥望去,他爱的女子独自站在人群外,像是在笑,却又眉目忧伤,他看看时辰还早,干脆跳下马,拨开人群向她走去。   熟悉的英俊模样渐渐清晰,一阵阵冷梅香气隐隐传来,桃桃背过身,却被他从后面抱住,盔甲又凉又硬,冰的她好难过。   寺正大人于她,是神明一样的存在,他说的话,他做的事,她全盘接受,绝无二话。   所以那日他一早来找她,说要商量亲事暂缓,她一口就答应了,还帮他说服了爹娘,只是真到了启程这一日,却又舍不得。   初秋的风吹过,凉的桃桃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眼泪就这么掉下来。   “寺正大人要好好照顾自己。”她低着头,声音哽咽。   “桃桃放心,三月之内一定回来。”   “那……若是真的像您说的,牵涉到邻国呢?”   “若十绝门此次行动的背后雇主真是韩光,那便等同于对我朝宣战,绝不可姑息。”   “您也要去那里吗?”   “朝廷若是派我去,自然要去。”   “哦……”桃桃转过身体抱住他,“抱抱。”   小王爷只觉得心里万般不舍,他不由抱紧了怀里的人:“不哭,桃桃若是不想我去邻国,我便不去。”   桃桃边哭边摇头:“您该去便去,寺正大人做什么我都会支持,因为我最喜欢您,只是……只是……”   “那是怕我清剿有危险?”他安抚地拍她后背,“此去有三百铁甲军随行,师父也跟着一起去,桃桃大可放心。”   “寺正大人英明神武,才不会有危险!”   “那桃桃担心什么?”   “寺正大人那么好看,我担心……我担心您去了邻国,被留下做驸马怎么办?”   “你在担心这个?”小王爷哭笑不得地把上气不接下气的桃桃从怀里扒拉出来,擦擦她哭得一塌糊涂的小脸,“小脑袋里想什么呢?”   “戏文里都是这么唱的!”她又哭起来,“不许!”   “不会的。”他想笑她杞人忧天,可看她哭得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心便软下来,“我心中只有桃桃一人,旁的女子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真的?”   “绝无半句虚假。”   “那若是邻国的公主强行留您怎么办?”   “我便以死明志。”   “算了,我舍不得寺正大人死,若是强行留您,您便留下,我……我还做寡妇去。”   “有我在你做什么寡妇?”小王爷被她气的一点离愁别绪也没了,捧着她脸吻上去,“至多三个月我便回来,回来之后马上成亲,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是寡妇!”   ——————   秋去冬来,东京城终于在腊月里迎来了第一场大雪,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桃桃搓搓冻红的手,哆哆嗦嗦跑进医馆,今日小年,她要早些关门,回家陪阿娘。   子书俊写了很多信回来,一封接着一封,事无巨细的跟她讲述着自己每天做的事情,他们彻底摧毁了十绝门,所有头目一个不落地拘捕到案,这次剖腹杀人的幕后主使果然就是邻国大将军韩光。   当年安福村的刘璟刘润博他们为了光复北汉,暗地里与韩光有过接触,还将沙罗石的秘密告诉了他,作为合作的诚意。   后来韩光在西陲边境深山里也发现了沙罗石,干脆抛开安福村,抓来劳工开采,又自己炼制丹药,以求长生不老。   丹药的炼制过程需要许多试药的人,韩光一开始养了一些药人,后来有人出主意,干脆把丹药卖出去,买丹药的人一定非富即贵,精于保养,这样既省了给药人补身子的钱,还能大赚一笔。   于是他们便开始了这项恶毒的计划,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韩光没有把地点选在自己国家境内,他利用洛永顺把药卖出去,掌握了服药人的名单,如今丹药已成,便重金雇佣了十绝门,把所有吃过丹药的人杀掉,全部内脏都要取回焚毁,不留痕迹,若不是赵渔无意中得知了这件事,大理寺就是查到十绝门也绝查不到他那里去。   查抄完十绝门之后,子书俊便被一道圣旨派去了邻国,韩光买凶杀害十几名朝廷官员,必须要严惩,他说这是一场不能回头的谈判,不能把韩光的人头带回来,两国之间免不了会有一场仗要打,到时只怕生灵涂炭,百姓遭殃。   所以三个月过去,小王爷并没有回来,如今是第四个月零十二天,桃桃已经十日没收到他的信了。   兴许是太忙没时间写吧,桃桃一边想着,一边收拾好桌上的药材,熄灭了炉子准备回家。   门口传来轻轻的叩击声,是来看病的人,她想了想,还是又回到桌案前坐好,扬声道:“进来吧!”   棉布门帘掀起,透进来夕阳的光,映着院中厚厚积雪,细碎耀眼。   桃桃被初雪的光芒映的眯了眯眼睛,只看到来人身形高大,是个男子:“抱歉,这里是女医馆,您若看病去街对面杏林堂吧。”   “我的病,只有这里能治。”低沉又好听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贵气挺拔的清俊男子站在门口,眉目如画,无尽深情。   “唯你一人,解我入骨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