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宠婢日常》 作者:枝呦九 第1章 被卖了(捉虫)   折筠雾养的鹦鹉飞走了。   那是只绿毛鹦鹉,她捡到的时候,它的翅膀上有伤口,从树上摔在了她的手里,她就养了。   养了三年,从她九岁到如今的十二岁,也算是朝夕相处吧,谁知道天一干旱,鹦鹉绝情,翅膀一飞,头也不回。   她哭着回去,倒是也不埋怨它。她家断粮了三天,她就没投喂,人家饿了,自然要飞走——好吧,她做不到它那般绝情,还是愿意给它找个借口。   回到家,家里来了人,是个长得十分高壮的婆子。她娘拉着她给人家看,折筠雾有些害怕,抱着她娘的手不放,躲在后面,她娘却扯了她出来,局促不安的对着高壮妇人道:“你看看,乖的很。”   乖就是美。   高壮妇人笑眯眯的拉过人来看,眼睛里闪过惊艳的眸色,但却不露,只挑剔的道:“她太瘦了。”   “太瘦了,不好干活。”   折筠雾她娘就再次局促的搓手,“是不好干活,但是她吃的少,人也听话,手还巧,会绣花……”   高壮妇人:“三斗米,不能多了。”   三斗米就三斗米吧,她娘求着高壮妇人,“求你给寻摸一个好地方,能吃的上饭就行,千万别去那种勾栏地方。”   高壮妇人拍胸脯保证,“你放心,人给我,我肯定不做那种勾当,那是要折寿的哩。”   折筠雾就明白,她这是被卖了。   不仅鹦鹉绝情,她娘也绝情。   她低着头,手紧紧的攥着衣角,眼泪珠子簌簌掉,站着没动。她知道自己逃不掉,村子里姑娘被卖的多,她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娘瞧见了,心里过意不去,拿着三斗米,想要摸摸她的脑袋,刚伸出手,折筠雾头就偏了偏,不让摸。   她娘就叹气,“你别怨恨娘,实在是没有办法,卖了你,你还能活命。”   折筠雾脾气看着软,却有些倔,心里受了伤,憋着气直到走的时候,都没有看过她娘一眼,没看过那个家一眼。   高壮妇人瞧着好笑,“你阿娘卖了你,也是为你好,要是去了高门大户里面做丫鬟,被贵人瞧上了,没准有大造化。”   折筠雾没有答话。   她人虽然小,却不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是她如今实在是没有力气阿谀奉承,便只垂着头。   高壮夫人笑了笑,给她一个馒头,“吃。”   她自己也掏出一个馒头吃,劝慰道:“这人的命,只要没有投在那富人家,就得要挨饿,受冻,你也别怨恨你娘,她还算是好的,让我挑好人家卖你,为着这般,都不敢跟我多要点东西。”   “这天突然旱了下来,谁知道还要旱多久?卖了你,你有个去处,说不得还能活下去,他们只能靠着天活,如今天旱了这么久,田干了,老天不给活路,一家子人恐怕死在你前头。”   妇人是成了精的,三言两语,就把折筠雾说的内心怨气散了一半。   她将馒头吃下去,跟着去了城里,妇人没银子,便带着她半夜睡在草垛上,这里还有很多人,每个人都带着几个孩子,折筠雾看了眼,便也知道跟她一般是被卖的。   虽然是三月,却也冷的很,睡着了又被冷醒,折筠雾刚想起身拿些茅草给自己盖上,就见一个孩子蹑手蹑脚的往外走,她还没反应过来,又见一支箭射了过来,那个不大的孩子直接倒在了地上。   折筠雾脸上溅了血,呆愣愣坐在那里,脑子里面僵住,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还是高壮夫人抱着她换了个地方,拿这个事情告诫她,“你可得长长记性,你已经被卖了,被卖了想逃,被主家杀了也没人过问一声。”   折筠雾三天没有说话。   妇人也不需要她说话,只觉得被吓着了,第二天多给了一个馒头。等又走了半个月的路,妇人已经买下了十三个孩子。   十二个姑娘,一个小子,都跟她年纪差不多,十一二岁的模样,妇人说她不买太小的,那种在她这趟买卖里不好卖。买了十三个孩子,每个都是两斗米三斗米,唯独那个卖儿子的很难缠,高壮妇人给了她四斗米。   那个小子就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四斗。   “我得记着,记着这四斗米。”   高壮妇人无所谓:“那你就记着。”   买了十三个孩子,高壮妇人也不再买了,筠雾发现她挑的这些人都长的好。她心里有些害怕,长的好,被卖的地方就多,她在乡下的时候就听人说过那些勾栏里面的姐儿,便是挑好看的卖进去。   即便高壮妇人说她不会,但筠雾依旧忍不住害怕。   心一直高高悬着,每天不说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高壮妇人有一回还惊讶:“瞧着你懂事了。”   然后道:“放心,我是个好人,给你们寻摸的真是好去处。”   这个好去处吊着十三个孩子的心,终于在五月的时候,她们被送进了一处小宅子里面。   宅子里面有很多人,妇人进去的时候,塞了个荷包给领路的人,“贺公公,您可得帮我说说好话。”   贺公公捏了捏荷包,满意的笑了笑,“你挑的人都好,应该都能选上。”   折筠雾一直低着头,她此时还不知道太监是什么,只觉得这人像捏着嗓子说话一般,穿的也奇怪。   等到高壮妇人卖了她们,拿着好几个荷包走的时候,折筠雾才明白,她们是被卖进宫了。   皇宫是什么,她照样不知道,但是从这天开始,她们除了被教规矩之外,每天吃饭都有了两个馒头。   两个馒头可以敞开了吃,不会饿肚子,所有的人都很满足,即便规矩学不好会被人打,也没人抱怨过。   折筠雾虽然还是会惶恐不安,但是已经不担心饿肚子。人就是这般被驯化的,等九月进了宫,坐着马车进宫墙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接受自己被阿娘卖了,又被卖进宫做宫女的事实。   高高的墙拦住了外面的天和树,折筠雾只觉得一暗,四处都静了下来,然后下了马车,在一处屋子里面换了衣裳,贺公公便让她们去了四四方方的庭院里面。他一个个看,一个个的挑。   院子里面站了有上百个人,贺公公却只挑二十个人被领走,折筠雾是其中一个。然后她们二十个人,又被送到了另外一个院子里,那里已经有几个人在等着。   这些人里面有太监和嬷嬷——如今她已经知道太监是什么人了。她们这些小宫女站成了五排,被这几个太监嬷嬷看。   一个圆脸的太监拉着贺公公到偏地去,笑着道:“真在路上就被教好了规矩?”   “自然的,皇后娘娘发的令,难道我还能说假话么?”贺公公有些不高兴,“你挑不挑?”   圆脸太监就道:“挑,挑,你这个人,就是性子着急。”   然后转头一看,就看见了折筠雾。   他就道了一句,“倒是生的好。”   贺公公看了折筠雾一眼:“人老实,手也巧,只是……长的过分好了,是这里面最好的,你要啊?”   这人可不是给圆脸太监备着的。   圆脸太监是东宫的人,姓李,闻言点头,“刘公公让我挑个相貌好的。”   贺公公这回是真奇怪了。   太子殿下不喜欢相貌好的人,这是天下人尽知的,在东宫里面,太监宫女们都其貌不扬,怎么这回又要挑个好看的回去?倒是七皇子喜欢好看的宫女,贺公公是准备将折筠雾送过去的。   不过也没事,他这回特地让人买了好几个相貌好的回来,七皇子那边还有替上的,先紧着东宫才行。   李太监就目含深意的笑笑,不说话,一副你莫问的模样。但心里也打鼓,委实是他也不知道。   刘公公是太子殿下近身伺候的,如果太子殿下肚子里面有蛔虫,说的就是他,揣摩太子殿下的心意,他刘太监是头一份。   李太监只恨自己变不了蛔虫,爬不了太子殿下的肚子,让刘太监抢了先,得了赏识。   于是带着折筠雾往东宫去,看着她小心翼翼跟着走,不多打听一句,走路行礼规矩也还算好,面上点点头,心里却还在想刘太监这回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就偏偏要他去提个美人胚子回来。   左思右想衬不出什么深意来,便干脆不想。到了东宫时,已经近黄昏。廊下挂着细竹蔑编织成的卷帘,带着人沿着廊走,他的脑袋倒是被卷帘挡住了,但是折筠雾人小,个子矮,整张脸笼着霞光都露了出来。   她的脸不算尖细,双颊这些日子养出了一些肉,白白净净的,是个鹅蛋脸,额头上还有美人尖,鼻子不算高挺,即便年纪还小,却和着其他眉眼一起看起来很是清艳绝容。   这般的脸,在东宫就突兀的很。李太监带着她走了一路,她就能感受到一路上异样的眼光。   李太监应该是要领着她去见一个姓刘的太监,可惜去了之后,刘太监不在。   小太监道:“李爷爷,您刚一走,太子殿下便被陛下派去了冀州,刘公公也跟着去了,怕是三四天才能回。”   无论是领人前还是临去冀州前,刘太监都没说将人领回来做什么,李太监就一时间没了主意,一边埋怨刘太监藏的深,黄鼠狼成了精,一边思忖片刻,对折筠雾道:“我送你去后院住,你先跟着小宫女们一起做杂活。”   折筠雾就被送到了后院小宫女们住的大通铺屋子里面,然后很快,她就被孤立了。   李太监把她送到这里来之后,便没有再管她,折筠雾在这里三天,受了三天的白眼和漠视,没有一个人肯跟她说话。   她知道自己初来乍到,不能生事,别人让她多做点活,她就多做点活。因为除了多做活之外,即便受人孤立和白眼,该给她吃的一样不少。   给吃的就可以了。她性子本来就有些闷,别人不跟她说话,她就不说,扫院子提水,她样样都做。一天从早上起来忙到晚上,她累的倒头就睡。   但第四天,她就发现自己即便这样听话依旧还在招恨。这日是从未有过的烈阳,热的人不安生,管事嬷嬷却叫她去扫院子。   院子里面走进去就晒的人皮疼,折筠雾拿着扫帚,也不敢反抗,忍着灼灼烈日在院子里面扫树叶。   日头实在是太晒,她的脸晒的疼,太阳底下一天,她就被晒伤了。不仅是皮伤,她觉得自己肉都被烤焦,加点盐就能吃。   九月落叶多,她扫了一天,才被管事嬷嬷允许去吃饭。此时天已经黑了,折筠雾去厨房里面领吃的,其他的人都已经吃完,厨房里面的婆子都在收拾碗筷,她只剩下了两个馒头。   两个馒头也能吃。她求了一碗水喝,不耽误婆子们收拾厨房,就找了个小角落蹲下来,一手馒头一手水。   此时她脸上晒的痕迹就更明显了,在脸上一道一道的横着,看起来尤为狼狈,一个婆子见她可怜,等她吃完之后,又递给了她一个馒头。   折筠雾愣愣的接过馒头,蹲在那里咬了一口,眼泪珠子突然就掉了下来。   明明馒头是一样的馒头,但是她受不了此时此刻别人对自己的好意。   容易感动。   于是等李太监带着终于回宫的刘太监来看折筠雾时,就见着了一个嚼着馒头哭的狼狈的小可怜——脸上斑驳痕迹显得并不美的那种小可怜。   李太监心里一咯噔,看向刘太监阴沉的脸,觉得坏了。   刘太监要的是美人胚子,刚回来就急匆匆的来提,可这小丫头现在可算不得美,还有些丑。   作者有话要说:   折家姑娘系列,筠雾:竹间青雾颜色。日常风宠文,今年最后一本书啦,希望大家喜欢。 第2章 太美   将小可怜从厨房里面领回来,叫了个小宫女给她擦药后,刘太监就将李太监单独拎到一边骂。   刘太监今年三十岁,从太子殿下五岁就开始伺候,如今已经十年。这十年里面,他不仅让自己成了主子肚子里的蛔虫——主子抬抬手他就知道该递衣裳还是递茶水,还将太子殿下身边的奴才收拾的服服帖帖,稳坐第一把交椅。   东宫里面的人不管暗里怎么骂他吃独食不得好死,心里还是怕他的。此刻,他正横眉冷对,想到折筠雾那张满是晒痕的脸就生气。   他骂:“我为什么要美人胚子?嗯?难道就是用来干杂活的吗?你的脑子就不会想一想吗?”   李太监被骂的头越来越低,可心里却很是委屈。人是刘太监让他领的不假,可是领这么个人回来,刘太监却什么话也不透露,自己还抬起脚就跟太子殿下去了冀州四天,这让他能有什么办法?   若折筠雾是张丑脸普通脸也就得了,可她实在是太美,太子殿下又不喜欢美人,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谁来顶这口锅?   刘太监反正是不顶的。所以他才左思右想,将人带去了杂院里面做杂活,那是太子殿下绝对不会踏足的地方,保险!   可这么一番话他也不敢说,说什么?说他亲自送个人去,却转手就被人欺负了,他也嫌自己丢人,心里还将杂院的管事嬷嬷恨上了,心里憋着一口气,准备回去就给点颜色给她瞧瞧。   李太监就闷闷的道:“是小的错了,小的不该将她带到杂院去。”   刘太监骂了一通,这才气消些,李太监趁他脸色好看一点,问,“可她长成这样……真的不要紧吗?”   刘太监被问了这么一句,又狠狠的瞪了过去,李太监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刘太监却一副愁肠又被勾了起来。   他其实将这么个美人胚子领回来,也忐忑的很。可是不领不行,太子殿下近一年里,已经骂了好几句“丑东西”。   太子殿下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皇后所出,今年尚且十五岁,已经开始接手朝政。他长的好,功课好,处理政务的手段好,被众臣称颂。但这般一个储君,却有着个毛病——他厌恶好看之人。   这个毛病的缘由也人尽皆知。十六年前,当今陛下看上了一个生得极美的男人,便将人剃了光头带进了宫里,当做和尚,日日去“听经”,结果这和尚长的实在是太美,不仅是陛下,就连太后娘娘也喜欢上了“听经”。   本就是秽乱宫闱之事,大家都藏着掖着,谁知道被皇后抖了出来,她抖出来不是因为她看不下去,而是她也想去“听经”,但太后和皇帝不让。   此事众人哗然,大臣们请旨处死和尚,帝王没办法,只好处死了他。而当时,皇后正好怀胎一个月。   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生下来就一直被人暗地里指指点点,直到孩子五岁的时候越来越像陛下,这才被陛下所接受,封了太子。   也因此,太子殿下极为讨厌美人,这个缘由实在是太理所应当了,所以刘太监也一直没有觉得不对。   可是最近随着太子殿下骂他和近身伺候的一个小太监“丑东西”,让刘太监心里翻江倒海起来,后背的汗一茬一茬。   他能做到大太监的位置上,早就已经成了精,从这三个字里面,他细细想了很久,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一件众人都没有注意的事情。   太子殿下虽然很讨厌美人,但是他却在其他屋内陈设摆件上对美也有要求。比如花瓶必须要瓷白的,精致的,微微有瑕疵的不要。还有笔墨纸砚,就是写字的纸,都要用华贵的菘蓝纸,粗糙一点的纸不要。   刘太监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害怕,因为这么多年去内务府挑的“丑人”,都是他亲自领回来的。   他思来想去,好几天没睡好,还是准备带个美人胚子回来试试。   没错,字面上的意思,虽然是要美人,但还得是个“胚子”。刘太监大胆猜测,殿下之所以之所以讨厌美人,不就是因为美人会“秽乱宫闱”吗?   那还是个胚子,便没有这个顾虑,至少能让他的厌恶少一些。   于是便趁着这次云州大旱,百姓卖儿卖女,权贵们都慷慨解囊,买些丫鬟小厮回去,让他们免受风雨饥寒,宫里按照惯例,便也要有所表示,皇后娘娘便便下令去云州采办一些宫女太监回来,还在路上就教好了规矩,一回宫里就能使唤,分派给各处。   东宫正好缺人,刘太监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带回个人来试试太子殿下的态度,谁知道当天他忙着跟殿下去长乐宫皇后娘娘那里,不得空,便吩咐了李太监去,然后没等李太监回来,又马不停蹄的跟着殿下去了冀州。   等回来一看,好嘛,这下子也不用去试探殿下的态度了,还是养着伤吧。   刘太监骂完李太监,就进去看折筠雾,见她一张脸擦完药膏之后总算好多了,心里舒口气。然后就很满意,至少他透过折筠雾斑驳的晒痕看她的整张脸是不觉得讨厌的。   有些人的美具有攻击性,有些人的美男人喜欢女人不喜欢,同理还有女人喜欢男人不喜欢的,但折筠雾的脸,以刘太监的经验来谈,绝对是男女都喜欢,而且她的美很温和。   你知道她很美,但是她美的很轻很淡,浅浅淡淡的吸引人,就跟她的名字一般,竹间的清雾,很美,你走过去,它就绕在你的身边,缠着引着,让人很舒服。   刘太监便觉得李太监总算办了件人事,笑起来,领着折筠雾走,“我送你去西苑,以后你就在那里伺候。”   西苑是太子殿下住的地方。折筠雾这几天听人谈过西苑,说起那里,众人都是艳羡的眼神。她听说自己可以去西苑,没有高兴,反而是害怕。   在一个杂院都能让她的脸成这样子,西苑指不定还有什么等着她。   而且,经过这四天,她大概也能知道自己很特殊。而眼前这个把自己作为特殊的人带回来的大太监,还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打算。   她就好像是砧板上的鱼,被人切了一刀,根本动不了。   这种感觉让她又想起当时想逃跑被一箭射杀的孩子,她知道,即便自己现在被绑了,只要自己敢动一动,也会被一箭射杀。   她就照例不敢动,不敢说话,只低着头跟刘太监走。   这几日她换了很多地方,如今又要换,她思来想去,还是问了一句,“公公,奴婢在杂院里还有两套换洗的衣裳,要带走吗?”   刘公公:“不用,你去了西苑,就穿别的衣裳了。”   每一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衣裳,穿错了是要被打的。   刘太监对她耐心很足,“西苑是殿下住的地方,西苑西南角那个院子,就是你以后住的,里面住了十几个宫女,只四个大宫女,四个二等宫女,其他的都是小宫女,帮着大宫女做事,你去了,也是小宫女,先跟着大家学着点规矩,多做点活,不要怕吃苦,但也不要被人欺负了。”   循循教导,就好像一个长辈般,折筠雾被他安抚的总算是放松了些,等进了西苑,刘太监先把她带到了四个大宫女面前说明来意——其实折筠雾看着四个大宫女的脸色,觉得她们早就听说了。   “皇后娘娘的意思,四处都领个人回来,我思忖着,你们这里还缺人,便送过来给你们使唤。”   四个大宫女名字很好记,分别是春夏秋冬后面带个隐字。   她们跟这几日对折筠雾爱答不理的杂院宫女们不同,也跟对她很是严苛刻薄的管事嬷嬷不同,在刘太监走了之后,她们四个很热情,一口一个好妹妹,让她缺什么就说。   折筠雾一时间成了香饽饽,还有些回不过神。但这回她一点儿也不敢掉以轻心,只老实的摇头,“什么都不缺的,多谢四位姐姐。”   叫春隐的问她,“你会些什么?”   折筠雾想了想,说了个不会错的:“会做针线。”   春隐就让她去做袜子。   “你会做针线那就太好了,咱们往年都忙不过来。”   太子殿下其他的衣裳都可以交给尚衣局,但是袜子和里衣这些东西,都是她们东宫的宫女做。   折筠雾就勤勤恳恳的做袜子。她脸上的伤还没好,刘太监也不急着领她出去,因着在西苑,也不好时不时就过来看,折筠雾足足有两天没有遇见他。   这两天,春隐是跟她最亲近的,教导她怎么去配绣线的色。她今年十八岁,正是娇俏的年纪,却没有抹任何胭脂水粉。   “不敢,就怕殿下不喜欢。”她小声的道:“所以你被领进来,我们都好奇的很。”   折筠雾从她这句话里琢磨了下意思,大概能知道太子殿下不喜欢“美”。   她心中惶恐,想问点什么,却又不敢,春隐也转了话题,笑着道:“殿下这回去冀州,还捡了只绿毛鹦鹉回来,盛气凌人的人,哪日带你去看看。”   折筠雾没心思跟她说闲话,只勉强笑笑,回去抱着被子害怕,晚上瑟瑟发抖,第二天早上起来,还在琢磨怎么办的时候,就被刘太监叫了出去。   刘太监看了看她脸,只见上面不见任何晒痕,点了点头,道:“待会你去跟着小盛一起给殿下拖洗书房的地。”   折筠雾紧张的点点头,她知道这是刘太监要“用”她了。   而她是生是死,就看待会殿下怎么说。 第3章 鹦鹉   被领着往书房去,折筠雾心里想的清楚,要是待会太子看了她发怒,她也不能躲。她要是躲了,估摸着要打的更狠。   过了几道拱门,一直往宅子深处走去,大概走过了四条石子路,折筠雾这才被领到书房。刘太监指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太监对她道:“这是小盛,你跟着一起。”   小盛长的平平无奇,甚至因为太普通了,整张脸让人记不住。折筠雾努力多看了他几眼,就怕待会忘记。小盛许是习惯了,笑着道:“没事,多熟悉几天你就记得了。”   折筠雾有些不好意思,喊了一句小盛哥,然后提起捅,准备去打水洗抹布。   刘太监将人领来,也不可能守着他们擦地,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便吩咐小盛:“你多照顾着筠雾,她还刚来,什么都不懂。”   小盛连忙点头,等刘太监走了,就带着折筠雾进书房里面去。   这个书房是太子殿下看书的地方,并没有放什么重要的东西,除了书还是书,所以太子殿下不在的时候,太监宫女们能过来洒扫一番。若是太子殿下东边的小书房,便只有刘太监一个人能进。   小盛将来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刘太监。他干活很努力,做事情也灵活,对于刘太监领来的折筠雾早就听闻了,见她脸上虽然努力镇定,却还是有些许惶恐,便决定卖个好。   他一边拧抹布,一边悄声道:“你别怕,我知道你怕什么,但是你想,你都领回来好几天了,殿下都没有发脾气,刘爷爷心里稳的很,这才敢继续把你往书房带。”   折筠雾一听这话,竟然觉得有道理。她是乡下长大的,乡下哪家来个亲戚,不用第二天,当天就村子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她作为一个“特别”的人来了东宫,殿下作为这里的主人,会不知道吗?   那她还没被赶出去,是不是太子殿下默许的?   折筠雾的神情瞬间轻松了一些。小盛见她是个聪明人,便也不多说,递给她刚刚自己洗好的抹布,“来,先把地拖洗了。”   折筠雾连忙接过抹布开始跪着擦洗地板。书房的地板是木头铺就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木头,但是擦起来很容易,擦完地板上的水也很快干掉,她站起来抹抹额头上的汗,正准备去洗抹布,就见外面一阵脚步声,小盛脸色一变,连忙使眼色让她跪下。   折筠雾心一紧,知道这是太子殿下回来了。   脑子里刚转了一圈,眼前出现了一双墨绿色的靴子。靴子上面绣着金线,像是纹了一朵花,但太子殿下走的太快,脚底生风,她只匆匆粗略看了一眼,没看仔细,认不出那是什么花。   太子殿下过去之后,刘太监跟在后面,对着小盛和折筠雾做了个下去的手势。两人连忙提着木桶往后面退,谁知殿下却开口说了句:“站住。”   他正处于少年的变声期,声音有些沙哑。站住两个字明明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但折筠雾却莫名听出了一种不满,不由得呼吸一窒,连忙提着捅垂头站好。   太子殿下眯眼,“你是新来的宫女?抬起头来。”   折筠雾轻轻的道了一句是,然后慢慢抬头。刘太监就站在旁边,背后也开始冒汗,他准备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今日。   在刘太监想来,自己这回估摸着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但殿下没有说出一句准话之前,他的心就一直要提着。   一屋子静悄悄,下面的人大气不敢出,上面的人却气的牙痒痒。   太子看着折筠雾的脸就气。   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尤其是长大后,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不会主动去说,免得别人因为他的喜好去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但是不说,这就需要奴才去揣摩。   刚开始刘太监倒是也能猜的对,他厌恶那些艳丽张扬的脸,厌恶那些靠着脸献媚的人,刘太监就聪明的从内务府里面带了一些长相普通的人回来。   但是这个蠢材实在是蠢,一年两年,三年四年,都不知道变通!刚开始领回来的人还只能算是普通,后面领回来的奴才宫女却一个比一个丑,让太子殿下一回东宫,就觉得眼睛出了毛病。   好在他对于奴才一向不在意,这才无视了这么多年。   可一年前,刘太监竟还领了个麻子回来,太子殿下实在是没忍住,骂了一句丑东西。若不是刘太监是从他小时候一路伺候到大的,太子殿下恨不得让人将他拉下去打死。   好在今年他终于知道变通了,叫人去领了个不丑的回来,含含糊糊的跟自己委婉说过一回,太子殿下表面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觉得刘太监总算开窍了。   可太子殿下理解的是你领个不丑的就行,怎么能领一个长成这般的人回来!   他厌恶的在折筠雾脸上看了一眼,刘太监余光扫到了,脚一软,直直的跪了下去。   他一跪,折筠雾和小盛就连忙也跪下去,三张脸齐刷刷都是白的。   太子就知道这回要是自己将人打发出去,说不得刘太监就又要领些丑东西回来。   自己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蠢材做大太监,若不是看着他对自己算是忠心,准要打死他。   太子的脾气不好,十五岁的年纪,性子是皇帝皇后亲自说过的闷,他越生气,就越是不露在脸上,只阴森森的脸看刘太监,刘太监的身子都抖了起来。   太子殿下就哼了一声,正要把折筠雾打发去他看不见的地方做事情,却此时外边有翅膀扑腾扑腾声音传来,他这回去冀州捡回来的那只绿毛鹦鹉突然飞了进来,站在门外探头探脑的看了那个好看的小宫女一眼,然后畜生嘴里说话了:“筠雾——”   太子殿下眼睛再度眯起来。   折筠雾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声音有些熟悉,忐忑的抬起头,就见着一只绿毛鹦鹉在门外看着她,豆大的眼睛直愣愣,许是这一幕太过于神奇,她竟然忘记了这是哪里,也愣愣的喊了一句:“毛毛?”   她一出声,那鹦鹉刚刚还探头探脑的鸟脑袋立马就神气起来,直接飞了过去,撞进她的怀里,再度叫起来,“筠雾啊——”   折筠雾抱着绿毛鹦鹉,一时间觉得有些恍惚起来。   这只绝情的鹦鹉,怎么到东宫里面来了? 第4章 头发   将军——这是太子殿下给绿毛鹦鹉取的名字。   他捡到这只绿毛鹦鹉的时候,正好在树下乘凉,它从树上掉下来,恰巧砸在了他的手里。   太子殿下便觉得这鹦鹉恐是与他有缘。再加上将军竟然还会唱点小曲,吟一首幼儿启蒙时会背的古诗,他就很是满意。   他觉得将军很聪慧。   太子殿下喜欢聪慧的人,聪慧的畜生。如今,他发现这聪慧的畜生可能是折筠雾养的,就连鹦鹉也厌恶起来。   “你养的?”他阴沉沉开口确认。   折筠雾抱着毛毛,被他看的也发毛,战战兢兢的道:“是,是奴婢养的……但三月的时候,奴婢家里断了粮,三天没喂它,它就飞走了,如今,如今也算不上奴婢养的。”   她刚说完话,就听毛毛再次缠绵悱恻的喊了她一句:“筠雾啊——”   折筠雾手一抖,抱着毛毛浑身冒冷汗,心中紧张,不免更加用力的抱着毛毛,看起来委实可怜。这般模样让太子殿下觉得自己好像恶霸一般,便不自觉又沉沉的哼了一句。   他懒的跟个愚笨的的小宫女一般见识,烦躁的摆摆手,虽然没想打死她和鹦鹉,但是也绝计不愿意再看见这一人一畜生,跟刘太监道:“找个偏僻的院子给他们呆着。”   谁知道这鹦鹉好像成了精,听懂了它的“饭碗”即将不保,连忙振翅一飞,飞向太子,尖嘴巴高呼:“殿下——殿下——山有木兮木有枝——君悦君兮君不知——”   太子殿下:“……”   聪明确实聪明的,他还没见过这般聪明的鹦鹉。倒是舍不得。   但这说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诗!他气道:“这是你告诉它的?”   这明显是冲着折筠雾说的,她连忙点头,老老实实的:“是,是奴婢偷听来的诗。”   太子殿本是下怒火冲冲看过去,却见她撞过来的目光中只有惶恐,脸上神情干净的很,没有任何被抓包偷念此种诗句的羞惭。太子殿下就突然就明白了一件事情。   她不懂。   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她还是个丫头片子,即便再是个美人胚子,但却是个孩子,她现在只想吃饱饭。   太子殿下想骂的话就没有骂出口。   折筠雾不笨,这时也明白了诗句肯定有问题的。她连忙颤抖着解释道:“村子里面有学堂,旁边就是庄稼地,奴婢去地里打猪草累的时候,便去听一听他们读书。”   “奴婢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是句诗,便努力的记了下来,打猪草的时候背一背,可能就被毛毛听了去。”   太子殿下的眉毛却再次一皱。   ——毛毛……   什么土名字!   不过折腾了一番,他看看已经落在他手上装可怜的鹦鹉,再看看脸白的都要和白面一般的折筠雾,倒是没有那么气了。   还是个小姑娘,他没缘由这般生气。不然传出去,又要成为大家口中的笑谈。想到别人会拿着当年的事情来指指点点,太子殿下就忍不住烦躁。   他道:“让她去养将军吧。”   等她再大一点,就打发出去。   折筠雾就被刘太监领出了门。刚刚吓得半死的刘太监此时心思又活跃了。不管过程如何,至少此时他已经明白,自己其实算是赌对了。   殿下确实已经不耐烦这一宫的丑人。   他抹抹头上的汗,将人带到花鸟房,把她交给管花鸟的夏隐,“人就给你了。”   夏隐是个脸圆圆的姑娘,笑起来有两个梨涡,满口应好。刘太监就再转身跟折筠雾道:“你是个好运道的,既然殿下吩咐了,你就好好的做。”   折筠雾面色苍白的应好,“是。”   她知道今天这关总算是过了。夏隐不像春隐,喜欢问她以前的事情,夏隐很沉默,也很沉稳,笑着一张脸,却不喜欢说话。   跟她呆着折筠雾倒是更自在高兴一些,只是毛毛不高兴,它高傲的踩着小步子在夏隐面前走过,然后用嘴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顿了顿,突然又飞出去,朝着书房的方向而去,高声的喊起来,“殿下——殿下——初尝朱唇解罗裳,玉雪胸脯堆砌——”   还没念完,就听太子殿下怒喝一声,“谁教它的!”   刘太监心里一咯噔,心道殿下倒是喜欢这个小畜生,这般还能容忍,但是受苦的却是别人了。   折筠雾就又被拎到了太子殿下面前跪着。   她这回猛摇脑袋,“殿下,这个不是奴婢教它的,真的不是奴婢不久矣。   她想活命。   命从来不由己,被卖了一次又一次,好不容易活下来,她还不想死,那就只能自己争取。   她牙齿都在打颤,大着胆子道:“殿下,毛毛很听话,奴婢,奴婢再教教它,它一定不会再这般了。”   这样她和毛毛就都有事情做。能有事情做,就暂时不用死,就可以有饭吃。   刘太监当时就站在旁边,听了这话,脸上不露,但眼看向折筠雾,就像看个死人。他自是知道太子殿下最讨厌这般耍心思的,心中暗道一声糟。   太子确实立马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且看的透透的。不过她的心思实在是太浅,在太子殿下看来,这甚至都称不上小心思。   这宫里的人,人人都有七窍玲珑心,像她这般的浅心思早就死了。   为了一口饭,为了能活下来,就如此笨拙的“举荐”自己的“本事”,倒是让太子殿下不觉得她是在耍心思,而是嫌弃她为人有些笨。   但凡换个人来,他们都不会说出如此的蠢话。   太子殿下难得见个笨人,老实人,又实在难得遇见像将军这般的聪慧鹦鹉,便决定大发慈悲饶了她这一回。   “出去。”他摆摆手,“别在孤的面前晃。”   刘太监这回是真觉得折筠雾好命了,这都还能活着?他是没琢磨出来殿下为什么不打杀了她,领着她出来后,便啧啧称奇,一个劲的看向她,看的折筠雾心中忐忑不已。   这回再去花鸟房,夏隐早就等在一边,看了她回来,舒出一口气,“回来了,吃东西吗?”   折筠雾点头,她真的饿了。   毛毛在她怀里也不敢动弹,刚刚应该也吓坏了它,如今也不神气了,也不踱小步了,更加不敢拍着翅膀吟诗,只垂着头,鸟身一阵哆嗦,小声的道:“筠雾啊——”   折筠雾就教训它,“你别乱跑了,也别念诗了。”   夏隐刚刚从刘太监那里听说了折筠雾和绿毛鹦鹉竟然之前就认识的事情,感慨道:“这还真是缘分。”   毛毛抬起自己豆大的眼睛看了夏隐一眼,便又高傲的转走了——即便在它鸟生低谷,也绝对不允许自己在一个伺候它的人面前低头。   夏隐:“……真成精了。”   折筠雾觉得不好意思,夏隐却道:“没什么,那你就照看它。”   折筠雾:“是。”   夏隐走之前,还叮嘱道:“殿下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将军,你别叫其他的名字了。”   折筠雾感谢她,“多谢你。”   她吃完饭,将鸟笼子都打扫了一遍,又给毛毛——以后就叫将军了,给它喂了一遍食,眼见天黑,将军要睡了,等专门住在花草房的太监点头,她这才回去。   路上碰见了刘太监,他笑着递给她一块枣糕,“小厨房里面刚试蒸的,给你留了一块。”   可怜见的,今天定然吓坏了。   折筠雾就又感激的谢了他一遍,等到回自己住的小屋子里后,从门口走到床边的这几步,她就好像踩在空中一般。   一点儿也不踏实。   她的小屋子里面有两张床,一张床的宫女不在,而=且这两日都不在,听闻是生病挪了出去,春隐说,她病的厉害,能不能回来还要两说。   折筠雾也才知道,原来在宫里是不能生病的。病了就要挪出去,你挪出去了,手里的活谁做?肯定是有人帮你做,你若是病一天两天也就罢了,若是病的久了,回来就没你的位置。   听春隐说的越多,折筠雾就越是想到那个买了她的高壮妇人说的话。   她说:我给你寻摸的可是个好去处。   折筠雾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想:这不是什么好去处,皇宫里面吃人,她随时可能丧命在这里。   若是在外面,她就算挨饿,也是饥一顿饱一顿也能活,但在这里不是,在这里不是一不小心,就再也不能吃到东西了。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这些日子的事情慢慢的脑海里面过了一遍,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其实关键问题出在了一个“美”字。   许是跟性命攸关,折筠雾现在就很积极自救。害怕是没用的,怨恨也是没用的,她必须要想办法活下来,像普通人一样活下来。   她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一个办法,赶忙坐起来,下床,从前面的桌子上拿出一把剪刀。   桌子上面还有一面模糊的铜镜,折筠雾将头发散下来,慢慢的给自己剪了一个厚重的齐额头发,盖住了半边脸。   如今,她的脸就算再好看,也被遮住了一半。   这就算不得丑,也算不得美了。   ……   第二日天还没亮,太子穿戴了一件披风出门。九月天虽然热,但是清晨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还是冷的,刘太监提着六角宫灯,暗黄的灯光正好笼在地上,能照清楚前路。   他们正赶往南书房。   南书房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皇帝并没有给太子优待,也令他在南书房读书。   教他们的先生是翰林院的老学士,为人古板,教学严苛,并不会因为他是太子而对他多有照顾,平日里功课有不好的地方就说,好的地方就赞扬,跟对其他皇子是一样的。   太子殿下倒是很喜欢他这样。   他并不愿意因为是太子就得到许多的嘉奖,比如,他不需要兄弟们让着他,让他功课得个第一。   这样实在是没有意思。   不过太子殿下也觉得自己不用人让照样可以拿第一。为了得到名副其实四个字,他便拿出自己所有的时间去学习,一刻也不敢歇息。   每日读书,他到的一向早。先生还没来,他就先自己温习书上的诗文。不过今日温习了一遍书,他微微放松下来后,却又想起了昨天的事情。   昨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因为他突然第一次意识到,他其实已经可以容忍“美”。   小时候,他对这种美人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都会厌恶。皇后为了他这个毛病,便在他去请安的时候,将所有的美貌宫女太监都撤了。   于是整个长乐宫就空荡荡一片。   没错,皇后娘娘之前的伺候奴才们都长的好。   后来为了他,便逐渐换成了普通的相貌,他再去的时候,就已经不用挥退宫人了。但是去别处,就没人这般顾及他,比如父皇,比如太后,比如他那些兄弟们。   尤其是烦人的老七,还故意选些美的来膈应他——他迟早要戳了老七的双眼。   好在他后来做了太子,住去了东宫,这才能自己做主,刘太监揣摩着他的心意找了些相貌普通通的人过来。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容忍相貌好的人在东宫出现,但是他昨天除了刚开始的厌恶,之后竟然也没有太多的感觉。   太子是个喜欢自省和复盘的人。他想来想去,第一个觉得折筠雾的脸不像当年的和尚,美的媚眼如丝般,风情万种——太子曾经在皇帝的行宫里见过那个和尚的画像。   第二个,是她看起来很老实,很本分,跟传闻中嚣张的和尚很不同。   第三个,便是她很小,并没有诱主的能力。   太子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想了一遍,便自己接受了自己的改变——他觉得这也合乎情理。   人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想明白了,他就不再继续想,放过了自己,立刻读起书来,依旧每日勤奋刻苦,不敢有丝毫懈怠。   东宫里面,李太监正在问春隐和夏隐。   “筠雾怎么样啊?”   夏隐沉默的了一下,说出了一个好字,就再没说话,春隐话多,笑着道:“自然好,长的好,脾性好,人老实,不像有些人那般仗着刘公公撑腰就嚣张。”   这话多少有些刺到李太监了,他背后的腰杆就是刘太监。不过太监这些人,心思最是藏的身,挨了那一刀,多少将心性挨去了一些,别人嘴里难听的话只听一半。   李太监就笑了笑,道:“谁还敢在你春隐的头上嚣张?你告诉哥哥我,我替你收拾他去。”   春隐也笑,“那下回跟你说,你可不能推辞。”   李太监将声音压小声一些:“你别笑,认真些,这是刘公公让我来打听的。”   春隐:“我说了啊,她样样都好,今日一大早就去花鸟房照看将军了,是个好孩子。”   这般的孩子照她说,在太子宫里也挺好的,只要太子殿下不那么厌恶她,她就能活的比别处好。   李太监见从她嘴巴里面套不出什么话,暗道一句滑泥鳅,然后说:“刘公公的意思,便让咱们多照顾照顾她,她年纪小,怕是又被吓着了,咱们一个宫里,总要多帮扶着些。”   春隐似笑非笑的道了一句:“这才是刘公公嘱咐你的话吧?”   李太监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也没说什么,看着天,太子殿下都快从南书房里面回来了,他得赶紧回去准备吃的喝的和换洗的衣物。   便道:“刘公公说,她自己想不到的事情,你们多教教,重活累活别让她做,什么意思,你们也懂。”   春隐自然懂。这般一个人进了东宫,昨儿个能回来,就已经不错了,即便刘太监这般吩咐看重,她们也不妒忌,谁还嫌命长?   殿下那么个脾性,你越到他面前去,若是没有刘太监那两把刷子,可能就越是死的快。春隐觉得现在她管的事情正正好,不多也不少。   等李太监走了,她给太子殿下一边纳鞋底,一边小小的呸了一句,“我还让他提醒?一个两个,都将人当做傻子看。”   夏隐:“你跟他计较什么,没见他巴着刘公公,刘公公也没让他喊上一句干爹和师父?”   此话杀人诛心,春隐笑起来,然后就道:“不过——不管李太监,你早上看见筠雾的头发了吗?”   夏隐点头,“看见了……是个聪明人,懂事,能教。”   春隐也是这样觉得的。   然后道:“看吧,筠雾剪头发的事情李太监肯定要第一个告诉刘公公,好去邀功。”   ……   太子殿下从南书房读完书就已经快响午了,又去长乐宫给皇后请安,去慈乐宫给太后请安,最后憋了一肚子气回到东宫。   刚刚在母后和皇祖母那里,她们又提起了子嗣这回事。   让他纳个人回来,让他快些生个皇子,她们甚至不约而同的推出了几个相貌平平但传闻屁股大好生儿子的小家之女。   太子想到这个就难受!他厌恶女子,更加厌恶女子的亲近,这跟他从小就受到的非议脱不了关系。   而造成这一切的父皇,母后,皇祖母却觉得没什么,还在要求他这般快的去纳个良娣,为皇家开枝散叶。   他脚底生风,走的极快,刘太监汗流浃背,中午太阳大,他都要冒烟了,却又大气不敢喘,不敢惹这位盛怒的主子。   却正这时,只见前头突然出现一个李太监。刘太监生气都生不出来了,他当初怎么就觉得李太监不聪明不笨好拿捏把他带出来的?   李太监站在那里的意图实在是太明显了,就算是如今后退也来不及,太子眼睛一眯,骂道:“滚过来。”   “什么事?”   李太监脚软的过来了。他跪在地上,支支吾吾,一时间竟被盛怒的太子吓的连谎话也不知道怎么说。   还是刘太监上前虚踢了他一脚,“殿下问你问话呢!”   李太监被吓破了胆子,道:“奴才,奴才就是想跟刘公公说,筠雾她把头发剪了。”   刘太监见他提及了自己的名字,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忍着恨道:“就这个?”   李太监哆哆嗦嗦:“是,是。她剪了个厚重的齐额头发,盖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太子闻言,却突然冷静下来。   他道:“把她叫过来。”   然后大步朝着书房走去,刘太监一愣,只觉得殿下如今越发难以琢磨。等折筠雾到的时候,刘太监用余光去看殿下的神情,然后发现殿下的目光突然变得十分满意。   刘太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向折筠雾的目光也带着审视:她怎么就知道殿下会喜欢她这般模样? 第5章 掩耳盗铃(修改女主在   太子很满意现在的折筠雾。   她的头发盖住了半张脸,不丑,也不美,老实的一双澄澈眼睛露在外面,他看着很顺眼!   总算是不膈应了。他摆摆手,“下去吧,这般很好。”   折筠雾就又迷茫的被带了出去。   太子殿下虽然喜怒不常,脾气很坏,但不至于专门来看她是不是剪了头发。她心里忐忑的很,生怕自己又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故意给自己穿小鞋。   ——她肯定是不相信太子殿下把她叫过去专门夸奖的,她刚进去的时候,殿下眼里可都是怒火。   一路上心事重重,结果等回花鸟房,夏隐就来找她,见她没事才放心,小声告诉她真相,安慰道:“没事,你别吓着,是李大财犯蠢。”   李太监就是李大财。夏隐把事情给她明明白白说了一遍,小小的呸了一句,“他就是个蠢材,你以后就知道了,不过这回之后,刘公公怕是也不会用他了。”   折筠雾听得紧张的很,因为她觉得自己从这番话里面不仅听出了李太监跟夏隐的不和,还听出了太监和宫女也不和。   虽然夏隐没有明说,但她如今很是谨慎,她就是听出来了!   折筠雾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表态。她是李太监领回来的,刘太监带着去殿下面前的,可她如今住在宫女住的屋子里面,是要跟四个隐姑娘打好关系的。   折筠雾很慌。她并不是一个会左右逢源的姑娘。就像平日里村子里的姑娘都围在一起说话,而她独自在山林里面养鸟一般,她有点闷。   不过村子里的姑娘也不大喜欢她,因为隔壁的阿牛哥对她很好,再隔壁的狗子哥对她也很好,但对她们不太好,所以她们不愿意跟她玩。   姑娘们不跟自己玩,折筠雾自己又不喜欢跟男孩子们一起玩,索性自己玩。玩久了,就养成这副性子。   好在夏隐大她七八岁,又是在宫里自小长大的,见了她这么个性子,反而觉得安心。   至少折筠雾应该不会迅速的学会害人,至于以后长成个什么样,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夏隐就道:“既然殿下说你很好,你便这般留着头吧,我也觉得好,你的脸太招人,即便不是在东宫,在别处也会惹人眼,低调些好。”   折筠雾认真记下来,“好!”   夏隐就笑了,“你待会跟着我去吃午膳吧?”   进了花鸟房,就是她的人,理应跟她亲近,就是春隐,也要往旁边站。   折筠雾此时是听不懂这话意思的。她只是觉得松了一口气:夏隐没继续逼问她跟着刘太监还是跟着她,这就很好。   不过此时离用午膳还很早,她便给自己找事情做,继续打扫花鸟房。殿下有四个大宫女,春隐管着屋子里面的衣裳配饰一类,夏隐管着花鸟房——听闻宫里面的花鸟房都是太监管的,但是东宫里面的小花鸟房却是夏隐在管。   秋隐管着摆件陈设,冬隐是最厉害的,她管着库房的钥匙。   折筠雾后来才知道,冬隐虽然看着不大,但她已经二十了。   第二大的就是夏隐,今年十九,不过她管着花鸟房,也不是白让她管的,这宫里面的人各人都有技艺,比如夏隐,她会口技。   口技在花鸟房里面有很大的用处,折筠雾见过她口哨一吹,鸟房里面各小鸟听话的不再叽叽喳喳。   不过很明显,将军刚来,很不服管教,还聪慧,甚至学会了夏隐的名字,每回夏隐一来,它就开始喊:“夏隐,给爷端水来。”   那副神气的模样,将小人得志的模样展露的活灵活现,夏隐不止一次说它是小人鹦鹉成精。   折筠雾等夏隐去巡视别的鸟之后——太子殿下是真的很喜欢养鸟,鸟房里面起码有四五十只鸟,夏隐每日伺候这些鸟大爷也忙的很,所以她走之后,折筠雾就会教训将军。   “你这样就欺负人了,小心你哪天失宠落到她手里。”   将军就用脑袋蹭蹭她的手,然后快活的喝水吃东西,这会子,它又是一只正常的鸟——听不懂人话。   折筠雾给它打扫好鸟笼,然后就等着去吃饭。   其实如果殿下的性子再好一点,皇宫里面不这般可怕,这里还挺好的。给吃给住,一般饿不死。   折筠雾叹息一声,看看外面的日头,等候来交接的太监,花鸟房里面十二个时辰都得留了人照看。   结果还没等到人来,她和将军就被太子殿下给唤过去了。准确的说,殿下吃完了午膳,想要见见将军,她只是附带的。   将军能进书房里面,她不成,得站在外面的屋檐下等。刘太监不在,她倒是看见了小盛。   小盛提着扫把往旁边庭院里面去,朝着她小小的笑了笑,然后走了。无声无息,好像根本不成来过。   折筠雾站在廊下,思绪就有些发散。她想到整个皇宫里面的奴才都会踮着脚走路,一点儿声息也不露。她也会,在进宫的路上,嬷嬷们就会教导怎么走路轻声一些。   但她想主子走路应当是不必轻的,因为太子殿下走路很重,生气的时候,他的步子更重。   折筠雾决定以后将耳朵练好了,也能练出一门听殿下步子轻重缓急知道他心思的技艺来。   正在胡思乱想,就听见里面将军突然气急败坏的大叫了一句贱人。   折筠雾惊吓的背后一凉,焦虑的看向里面,却又不敢进去。鹦鹉到底是鹦鹉,再聪明也不懂这是什么地方,她捏着手,整个人都绷了起来。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传出,折筠雾耳朵竖了起来,然后觉得这步子闷闷的,不如殿下的步子亮堂,应该是刘太监。   果然,刘太监出现在门口,喊她,“筠雾,快进来把将军带回去。”   折筠雾连忙进去,抬头看的第一眼便是殿下,他却不像生气的模样,只好笑的看着一只已经躺在地上可怜兮兮装死的棕色鹦鹉。   将军已经飞到了房梁上,耀武耀威的很。   折筠雾不明所以,就见将军看见她后飞了下来,倒是没有飞到她的身边,而是又怒气冲冲的去啄了几口棕毛鹦鹉,可见是气急了的。   折筠雾不敢去拦它,因为太子殿下明显很高兴,他不去拦,折筠雾也不敢。   只可怜了地上的棕毛鹦鹉,身子被啄的滚来滚去,有一次被啄的厉害吃痛,想要飞起来,却被将军一翅膀拍了下来。   太子看着将军笑了。   他不是笑别的,而是笑棕毛鹦鹉。   这鹦鹉是刚刚他大哥大皇子让人送来的,说是很聪慧,便送来给他。太子面上收了,心里冷笑,转头就让人把将军带过来。   果然,将军见有畜生夺了它平日里站的鸟架子上面,猛飞过来将棕毛鹦鹉给啄了,还骂了一句贱人。   太子殿下高兴的很:没错,贱人!   大哥就好像这棕毛鹦鹉一般,没什么本事却总想招惹他,明里装着好哥哥,暗里大家什么关系心里没点数?   不过因为他是老大,父皇第一个孩子,便多疼了些,却想在他面前领着兄弟们走。   后面几个小的也不省心,人人都有小心思,还有几个明确跟着大哥读书,让太子一想起来就气。   他让折筠雾带着将军走,然后想了想,觉得现在把这只惨兮兮的鹦鹉送回大皇子住的皇子所里也不好,未免太过于得意了些,会被父皇所恼,索性让折筠雾一起带回去。   “随意找个鸟笼子养着,别养死了就行。”   但是不必养好。   折筠雾没听出来后面这句,但是刘太监听懂了,连忙想带着折筠雾出去,却见喜怒无常的太子殿下又顿了顿,问折筠雾,“你是云州人?”   折筠雾点点头。   太子正在看云州呈上来的折子,他如今也不厌恶她长的好,半张脸一盖,他瞧着舒坦的很,便让她站一边回答。   “当地的县衙有给你们施粥吗?”   折筠雾摇摇头。   不过她又道:“我们是在村子里面,我们那里还不算太旱,家家户户又有余粮,三月里,我们才断粮。”   断粮三天,就把她给卖了。   太子殿下瞧着她的脸色便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个小宫女,来宫里的日子不长,什么都在脸上,他就道了一句:“你家里几口人?”   折筠雾:“八口人。”   她道:“有爹,有娘,有祖母,有两个哥哥,两个妹妹。”   太子殿下觉得她家孩子不少,她不上不下的,倒是偏偏卖了她。   太子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问她,“你们家五个孩子,怎么偏偏卖了你。”   折筠雾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   她被卖的太快了,她被卖的时候,家里除了阿娘,都没有其他人。   她后来其实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想过,关于她被卖这件事情,其实有两种可能性。   一种是全家都知道都她要被卖了,一直瞒着她,还不敢见她,都躲了出去,所以只有阿娘一个人在家。   还有一种是他们都不知道她被卖了,是阿娘一个人想卖她,又怕大家反对,所以把他们都支走了,只阿娘一个人在家里。   太子殿下:“你希望是哪种?”   折筠雾想了想,“第二种吧?至少这般一来,爱护奴婢的人就多了一点。”   太子殿下啧了一声,觉得这也算是个小可怜,都被人卖了,还想着家里人是个好的。便嗤然:“你这是掩耳盗铃。”   折筠雾不懂,又不敢不回他的话,只好解释:“奴婢没有捂耳朵,也没有偷铃铛。”   太子:“……”   算了,跟个没见识的小宫女说什么,他也没兴趣问她云州的事情了——实在是她着实无知,太子殿下懒得再问。   于是让她退下,自己去一边看折子了。刘太监眼见折筠雾肩膀上站着绿毛鹦鹉,怀里还有只棕毛鹦鹉,这般身带两只鹦鹉出门后,他的心神才慢慢的收回来。   刚刚,刘太监在太子殿下和善的(与殿下平日里相比,确实算的上和善)跟折筠雾说话时,他突然顿悟出了一件事情。   太子殿下,其实继承了皇上,太后,皇后娘娘的爱好,骨子里面是喜欢美人的。从他对器具摆件一定要精致美好之上可以看的出来,他对美的追求不仅仅是一点点美,还要美极。   可他又因小时候的事情厌恶那些献媚的美人,所以,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厌恶美人了。但其实!太子殿下厌恶的是丑人,他看见丑的人,他就膈应。   这是一种病。   刘太监曾经听人说过,这病啊,有身体上的,也有心上的,俗称心病。心病怎么样医好呢?折筠雾误打误撞的成了药。   ——太子殿下知道她不丑,知道她是美的,心里就不膈应。又因她盖住了半边脸,遮住了他以为自己讨厌的美,两相之下,便觉得折筠雾无比舒坦。   刘太监就知道自己以后挑人该怎么做了。   他想,他要把她们全部都剪成厚重的齐额头发。 第6章 研墨(捉虫)   自从太子看折筠雾十分舒坦之后,折筠雾的日子算是踏实了。她白日里去花鸟房里面伺候将军,偶尔被传令带着将军去殿下面前转一圈,然后晚上准时上床睡觉。   可能因为她这张脸让殿下很满意,也可能因为有将军,反正比起别人,她能时不时去殿下的小书房里露露脸——四个大宫女都不曾有这个待遇,折筠雾就隐隐感觉到自己的特殊。   而且四个大宫女中,其他三个隐先不说,管着殿下衣裳的春隐理应是可以去殿下面前伺候的,但是殿下自小就习惯了用太监,只让她管着东西,穿衣送膳都是太监做。   于是四个大宫女都不怎么能见到殿下——所以别的主子宫里可能太监宫女都有头子,但东宫里面的奴才头子只有刘太监一个。   折筠雾九月来东宫,十月的时候才理清这些暗地里面藏的关系,然后她慢慢的琢磨出一个事情:太子殿下是个任性的人。   他不管其他宫里是什么样子的,他只管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他喜欢刘太监,就一直用他,其他人他就不管了。   折筠雾小小的感慨:看来自己撞了大运,目前还没得殿下厌恶,进了小书房提溜将军走的时候,偶尔殿下还会跟她说几句话,竟成了见殿下最多的宫女。   但这份特殊容易惹来是非。十月中旬的时候,她屋子里进了一个宫女。这个宫女是秋隐的小徒弟,唤作玉容。   这个名字是秋隐给她取的,可见还是很喜欢她。折筠雾之前见过玉容,今年也才十三岁,是个尖下巴的脸,脸上有些斑点,远远的看,像是麻子。   玉容之前是跟着秋隐住的,折筠雾虽然跟她说过几句话,但也不熟悉。两人相见无言,折筠雾朝着她笑了笑,就又低头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她在做袜子,这袜子是春隐让她做的——众宫女中,春隐跟夏隐最好,折筠雾跟着夏隐之后,春隐虽然不像之前那般使唤她,但小事情还会让她去做。   折筠雾能感觉的出,想帮春隐做袜子的人很多,但她偏偏交给自己,是为了显示亲昵和看重。   所以这袜子肯定是要做好的,不能给夏隐和春隐拖后腿。她是个干活认真踏实的人,晚上天刚黑,她就点着灯,细心的绣着袜子上的龙纹,生怕绣错了一点点。   玉容朝躺在床上道:“你还有多少?我帮你?”   折筠雾不敢。   她腼腆的笑着,“不用了,马上就好。”   谁知道玉容的脸就瞬间垮了下去,砰的一声将枕头砸在床上,“谁稀罕帮你绣!不过因着一个畜生能去书房里面见见殿下,竟然狂的没边了。”   折筠雾懵懵的看着她,心中大概知道她在乱发脾气。她只好解释,“不是狂不狂,是真的马上绣完了,我不愿意麻烦你。”   玉容却翻了个身,将被子一盖,不搭理她。   折筠雾就想了想,觉得自己没错。她的性子就是这般,觉得自己没错,就也会犯倔——自然,对上主子是不敢的,但是对上玉容,她心里有些小计较。   她就也不说话了,将玉容这事情从脑子里面移开,仔细的绣袜子上面的龙爪。   等袜子做好确认没有任何瑕疵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把袜子郑重的收进自己小箱笼里面,想了想,还把箱笼放在了床的内侧,她睡在外侧。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才又突然想起玉容。想起玉容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敢跟玉容置气。   刚来的时候,她在杂院里面被欺负成那样也不敢吭声。她小小的唾弃自己一声,觉得自己也算是“小人得志”,不过这种感觉不坏,怪不得人人都想要往上面爬。   迷迷糊糊睡过去,第二天去吃早膳,夏隐和春隐问她,“你跟玉容绊脸了?”   绊脸就是吵架。   折筠雾就点点头,“你们怎么知道的?”   春隐:“玉容瞪你好几眼了,你个小呆瓜。”   折筠雾想了想,认真道:“那她应该是在我背后瞪的,不然我该察觉得到。”   夏隐觉得她算是真呆,笑着道:“她随着秋隐的性子,小心眼的很,你避着她些。”   折筠雾发誓!这绝对又是一次站队!原来春夏和秋并不和睦!   她赶紧点头,“不过她之前不是跟着秋隐姐姐住么?”   夏隐拍拍她的厚重齐额头发,“如今胆子倒是大了,会打听事情了。”   但却没说到底怎么回事。折筠雾就不再打听,她识趣的很。吃了饭春隐和夏隐有事情要去做,她就自己去花鸟房。路上还碰见了秋隐一个人走过来。   折筠雾向她问好,秋隐淡漠的点点头,然后手里拿着一串钥匙离去,跟前几天和善的态度相差很大。   这是结下梁子了。   折筠雾叹气,目送她离开,折筠雾才继续往前面走,进了花鸟房,熟练的给将军喂食,然后再去给棕毛鹦鹉喂食。   棕毛鹦鹉——没错,它都没有名字,是个没人在意的小可怜,折筠雾就直接叫它小棕。将军对小棕很是记恨,要不是小棕有只鸟笼子隔着,它不能飞进去啄,小棕定然要被啄光了毛。   跟往日一般,她打扫好鸟笼,正要去夏隐那边看看有没有她能帮的事情,却见小盛被花鸟房的小太监领了进来,很殷勤的送到她的面前,道:“筠雾姐姐,小盛哥找你。”   折筠雾……折筠雾并没有很适应“姐姐”这个称呼,因为小太监明显比她的年纪还要大上几岁。   不过折筠雾表示不用叫她姐姐好几次之后,他依旧没有改口,便也随他而去了。   小盛就显然被叫哥叫的习惯了,笑盈盈的跟小太监道:“我跟你筠雾姐姐说几句话,你先下去吧。”   小太监弯着腰走了。   折筠雾好奇的道:“怎么了?”   小盛一副替她高兴的模样,“刘爷爷说,让我来告诉你,下午你不必照看将军,就去小书房里面替殿下研墨。”   一句话惊起千层浪。替殿下研墨的差事一直都是刘太监做的,怎么突然要她去?   小盛:“刘爷爷没说,我也没问,不过我想着,这总是好事情。”   这确实是好事情。折筠雾问,“现在就要去吗?”   最好是现在去。小盛道:“殿下刚从南书房回来,先去了武场,待会一回来肯定是要温习功课和看折子的,到时候要用上墨,你得先去熟悉熟悉,越熟悉越好。”   折筠雾第一个念头是想去个夏隐说一声,小盛不让她难做,“去吧,刘爷爷说下午,也不是那么着急,我在这里等着你。”   折筠雾赶忙跑着去告诉夏隐,夏隐这回是真震惊了,话都说的绝,“刘太监这铁公鸡开始拔毛了?竟然舍得给出这差事,还是给你。”   夏隐越说折筠雾就越害怕,夏隐却道:“不要紧,刘太监最会揣摩殿下的意思,他让你去,定然是殿下的意思,你去就行了。你也不必害怕得罪他,他都成精了,不会跟你一个心思浅的小姑娘计较。”   折筠雾点头,“好。”   她飞快的跑了回去,跟着小盛去小书房。小书房里面,殿下果然还没有来,殿下不在,除了打扫的时候,他们是不能进书房的,小盛就带着折筠雾去旁边的小屋子里面。   小屋子里放着许多茶具和其他的摆件,专门伺候殿下读书时用,各种东西都有一套,折筠雾还看见了许多灯笼。   小盛从屏风后面端出了笔墨纸砚,“你来试试。”   折筠雾就试了试,她紧张的握着的砚台,一只手拿起墨条,然后慢慢的在砚台里面推磨。   小盛:“你还得加点清水。”   折筠雾连忙加了点清水。   小盛指导她,“磨的时候要轻,按下去的时候稍微重一点没关系,但是慢,力道要均匀。”   刘太监来的时候,就见着了这一幕,他笑着道:“殿下知道你不会,知道个大概就行了。”   折筠雾和小盛连忙朝着他问好。   刘太监笑眯眯的,其实心里在骂娘。殿下如今的脾性也越发古怪了,小书房里面研墨,他本是研得好好的,谁知道他瞧了自己一眼,道:“换个人来吧。”   换谁?   刘太监当时惊恐的都要跪下了,但是殿下这个人,刘太监伺候久了也知道,他喜欢别人去猜测他的心思,又不想别人过多的猜测他的心思。   所以你猜测他心思的时候,就得要把控住一个度。像这回,殿下说了之后就不再说话,许他就是不愿意再让你研墨,换谁来都行,许他心里已经有人选,不愿意说,你猜对了还好,猜错了,怕是又要被骂一句蠢材。   而刘太监以自己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殿下的意思还是倾向于第一种。   他就是觉得看你看的厌烦了,想换个人来。   换谁?   换李太监?换小盛?换春夏秋冬四个隐?   刘太监才没有那么傻,给自己找一只狐狸。他反而更加倾向于折筠雾。   这张脸,殿下很满意。殿下满意,他也满意,折筠雾老实,刚来,还是他领进来的,他还能教,能笼络。   刘太监就让小盛去叫折筠雾了。   但他心里却还是不痛快的,谁心里没点落差?   殿下自从发现美人也能盖住半边脸后,对他们这种脸平平无奇的人越发不耐烦了。   刘太监就笑盈盈的带着折筠雾往书房里面去,“你只管研墨,我在旁边看着你研,不会出事情的。”   折筠雾道谢,“多谢公公。”   于是太子殿下回来,就见着折筠雾在他的书房里面。他眉头一挑,倒是觉得刘太监办事可以,他觉得她来研墨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老实听话,脸也正好,闷闷的通常没有存在感,比刘太监那张越发丑的脸好多了。   今年热,十月竟然比九月还热,从练武场上回来,太子殿下是一身汗回来的,刘太监和李太监伺候着殿下换了衣裳,换了鞋子,小盛往四角的冰盆里面又增了一些冰,拿着扇子不断地扇,然后李太监弯着腰,从门口接了小厨房送膳太监的食盒,将里面一碗冰镇绿豆汤递给了太子。   太子一口闷下,这才凉快一些。   这种天回来,他一般是不去武场的,不过今日不同,今日读书的时候,父皇突然来了南书房,大皇子上前拍马屁,什么父皇弯弓射箭乃是一绝——为什么大皇子能这般拍马屁?只因他是父皇第一个儿子,父皇对他看重一分,大皇子幼时,父皇就曾经亲自教导他射箭。   而即便自己出生,因为那般的传言,父皇也不见得喜欢自己,从未教导他弯弓射箭。   后来他成为太子,又有了太傅,父皇国事繁忙,根本无暇顾及底下的儿子。于是各皇子中,只有大皇子一个人能得到父皇的亲自教导。   太子当时就暗自冷笑,觉得大皇子这个人其实有时候上不得台面,即便父皇是他们的父亲,也不见儿子这般捧老子的。   可父皇就吃这一套,还突然有了兴致,要去看看他们的弓箭怎么样。   弓箭是大皇子擅长的,太子知道之后,便一直努力练习弓箭,这一回还是赢了大皇子,但是赢的并不明显,相差无几。   这让太子也不高兴。他要绝对的,完胜大皇子,而不是恰巧多了一点。   于是回来就去练弓箭,大热天的遭了一回罪,他也不觉得苦,回来还要看书,温习先生布置的功课。   太子一整天都很忙碌。   这般苦哈哈过日子,自然是要随着性子去的,如果写下一张满意的大字,抬头就看见刘太监那张脸,便说不出的扫兴。   从前不觉得,如今却不能忍受,即便如今折筠雾研墨研的不是那般的熟悉,他觉得可以给她日子熟悉。   自然,熟悉一天就行了,要是熟悉两天她还不知道研墨?那就换人,他不喜欢笨人。   好在折筠雾争气,在心灵手巧这事情上,还没有输过。她很快就掌握了技巧,刘太监暗自点了点头,就退到了门外。   殿下读书的时候,不喜欢人多,只能是一个人在里面伺候。   折筠雾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有任何的差错。这般从下去研墨到天黑,刘太监进来点灯,然后问,“殿下,可要用膳了?”   膳食早就送来了,就等在外面。太子却觉得还有一篇文章没有背熟,摇头,“不用。”   他继续背书。   折筠雾就继续研墨。直到太子背熟了,这才传膳。   膳食已经换了好几次——并不是去温菜,而是重新做,有些菜温热一番,就没有那般的新鲜,小厨房知道殿下用膳时可能会延后的习惯,所以总是备着菜。   主子吃完东西,剩下的菜是可以给奴才吃的。折筠雾以前没有吃过主子吃的东西,这回吃着了。   刘太监伺候着殿下,折筠雾跟小盛去后头吃。吃的也不是刚刚殿下吃剩的东西,而是之前殿下读书时候冷下来的菜。   温了好几遍,到了他们这些奴才的嘴巴里。   折筠雾吃了好几口腊肉,她馋肉。反而不喜欢盘子里面的青菜。   小盛很理解她。宫里面有些宫女出身还算可以,但是太监却没有出身好的,如果不是家里面穷,谁愿意来宫里面切了自己的子孙根?   小盛家里就穷,被卖进了宫里面。折筠雾如今跟他熟悉一些,道:“我们被卖的时候,一共有十二个姑娘,一个男童,我们被卖了两斗米,三斗米,只有他一个人,卖了四斗米,他就改了名字,叫四斗了,连姓都没要。”   这是怨恨家里的。但是小盛不怨恨。   “我是家里最小的,卖了所有人,才卖我,本来要卖出去给大户人家做小厮的,谁知道阴差阳错来了宫里。”   都是被卖的,谁都懂这种滋味,她微微有些怅然。   等回到小书房里的时候,殿下已经在看书了,刘太监让她进去,没出声,做口型,“轻些——”   折筠雾点头。她进去轻轻的研墨,却殿下正好看完书,抬头,刘太监就心领神会的端了水过去,太子润了润嗓子,然后漫不经心的问折筠雾,“你刚刚进来的时候在想什么?”   进来的时候?   折筠雾茫然的摇头,“回殿下,奴婢好像没有想什么。”   太子殿下:“你想了——或者说,你来之前想什么了?”   折筠雾忐忑起来。   太子殿下还有这般追究问底的嗜好?刘太监也有些打鼓,殿下之前也没问过他这些话啊。   太子殿下只是兴起来潮,毕竟一双澄澈的眸子里面突然有了伤感,他做完了正事,闲着无聊,也愿意问问。   “你之前在做什么?”   这般问的明白,折筠雾大概送了,道:“本是在吃饭,后来小盛来了,我们就闲聊了几句,奴婢说起了被卖路上的事情。”   于是把四斗的故事说了一遍,并总结,“四斗恨他爹娘,但是小盛不恨。”   太子慢吞吞的喝一口茶,“那你恨你爹娘吗?”   折筠雾老老实实的剖析内心,“刚开始恨的,但是买了我的妇人说,我被卖掉可能还有口吃的,我阿爹阿娘他们只能靠天吃饭,如今天老爷不开恩,说不定比我先饿死。”   太子就笑了。这是个实诚丫头,还好哄。然后教导她一个道理,“四斗怨恨他的父母,想来家里还有其他的兄弟没有被卖,只卖了他一个,他是最先被卖的,自然怨恨,而小盛是家里最后一个被卖,属于得了‘便宜’,至于你……第一个被卖,还被卖的不明不白的,却也还能平和的活着,只能说是傻。”   说完,他倒是又想起了大皇子。太子想,他之所以厌恶老大,却是讨厌他得了便宜却卖乖。   跟他们这些被卖的又不一样。   折筠雾根本不敢反驳,被说傻就傻吧,被卖了不能逃,怨恨着他们也没有用。   太子却已经放松了一刻钟——没错,他有严格的读书时间,最多只能放松一刻钟,一刻钟之后,太子又得去继续做事情。   读完书,他就开始写大字,写完一百张大字,这才要去休息。折筠雾这才能回去,她对太子殿下其实很是佩服,他这半天,从她到书房,到如今离开,殿下都没有休息过。   刘太监伺候完殿下,来找她说话。   “以后你就在小书房里面伺候殿下研墨,花鸟房那里就不必去了。”   折筠雾哎了一声,刘太监对折筠雾是有点羡慕的。她是第一个吃着螃蟹的人,以这般一张脸进了殿下的视线里面,只要做的好,将来说不得有大造化。   而且这人吧,运气实在是很重要。刘太监本来以为殿下想明白自己想要是折筠雾这般的宫女之后,便会在东宫里面换一次血,但是殿下没有,刘太监都想好找一批齐额头发的小宫女回来了,但殿下没发话,他就不能擅作主张。   那东宫再进人,按照规矩就是明年,明年这时候,折筠雾再蠢也站住脚跟了吧?   所以说人啦,运气实在是很重要。   再者说,人跟人讲究一个投脾性,刘太监就发现了,折筠雾很得太子殿下的脾性,从殿下空闲的时候愿意跟她说几句话就能看的出来。   刘太监便对折筠雾也另眼相看,主子的喜好就是他的喜好,他觉得按照这个速度去,没准以后伺候殿下穿衣洗漱的活也得到这小丫头片子的手上。   那时候就有好戏看了,他是无所谓,自己的地位不是别人能撼动的,但是她身上招多少敌意,他已经能想的到。   到时候,他再出手整治整治,这小丫头应该就不会跟他离心。   李太监的盘算打得好,胸有成竹,秋隐和玉容却稳不住了,秋隐当晚来找玉容,还给折筠雾带了糕点,玉容小声的道了一句:“昨儿个我心情不好,这才脾气爆了些,你别生气。”   春隐和夏隐得知后,笑着拍拍她的头,“筠雾啊,你这出息的可真快。”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12点前。   殿下是个不太完美的男主,正处于少年期。   少年么。总有一段自己没长大也对世界看不懂想不明白的时期,算是成长型男主,其实他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别扭,颜控却不自知。   然后,我忘记了一个好重要的事情!   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们男主叫什么!   他姓齐,叫殿卿。 第7章 阴云   折筠雾说是不去管将军,但是将军自己找来了。他竟然趁着小太监不注意,直接跑到了小书房里面。   “殿下啊——筠雾啊——”   凄凉的声音响起,让折筠雾觉得自己是负心汉。太子正在看书,闻言笑着道:“让它进来。”   刘太监这才敢放了这畜生进去。   将军不敢往太子的怀里扑,只好去折筠雾怀里,享受的被她捧在手里,再次满怀思念的道了一句:“筠雾啊——”   折筠雾小声的哎了一句,将它捧过去放在鸟架子上,“你好好待着,别乱跑。”   刘太监给太子端去一杯热茶,太子接过,悠闲的吹了吹茶杯上冒出来的热气,道:“将军,教你的诗句会背了吗?”   将军鸟脑袋偏了偏,好像在努力的理解太子想要它做什么。   太子:“松下问童子——”   将军:“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太子满意的笑了,他就喜欢将军这股聪明的劲,有时候比人还学的快。折筠雾在旁边候着,也在心里呢喃了这首完整的诗句。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她记下来了。这首诗的名字她也记住了,叫做寻隐者不遇。大概意思是去找人,但是没找到。   为什么没找到?折筠雾大概能猜得出,这人出门了。   反正不在家。   太子正好看过来,又见她在那里低着头——他如今也知道了,这丫头想事情的时候就喜欢这般微微低着头,他好笑道:“你想什么?”   殿下喜欢忠心的人,折筠雾不敢跟他说假话。她说出自己的猜测,“殿下,奴婢猜的是对的吗?”   太子殿下点头,“是对的。”   折筠雾就舒了一口气。殿下心情好的时候还算和善,她说出自己的见解,“那他还要再去一趟了。”   太子喝茶的手一顿,“什么?”   他这一顿让人心颤,折筠雾拿不准他的心思,偷偷去看他的脸色,见他应该不是在生气,便忐忑的道:“不是没寻着人么?再去一次就行了。”   太子好笑,“那要是下回再没遇见呢?”   这个折筠雾知道,“那就晚上去。白日里要出门去忙事情,晚上就要回来睡觉吧?”   太子惊讶了,“你说的……也没错。”   折筠雾就舒了一口气,殿下不生气就好。她给殿下捧着瓜果过去——这是刘太监吩咐她的,殿下一般喝完茶水就会想吃点瓜果,瓜果一般放在书案前面的桌子上,刘太监站在门口那边,能斟茶,但是不好进去端瓜果。   于是就教导折筠雾,“你手要稳,眼要尖。”   折筠雾点头,认真的记得刘太监的教导。   太子殿下果然很自然的接过瓜果吃,吃完了,神情放松,将书一放,看向窗外,“天快要冷了吧?”   快十一月了。   刘太监:“是,奴才已经让人准备过冬的东西了。”   刘太监准备的东西是给太子的,冬隐就负责给大家发冬装。   折筠雾虽然没有明确的升一等宫女,但是她目前做的活是一等宫女的。刘太监也不敢贸然提,因为太子见折筠雾穿着小宫女的衣裳并没有觉得不对劲,刘太监便不敢让折筠雾突然换身衣裳。   春隐和夏隐也跟折筠雾说过这个问题。   “你才刚来,年纪也小,你要是信我们,就再等等,等你再大点,估摸着就能了。”   夏隐明确惦记着秋隐的位置。   “你到时候要是能得殿下的赏识,便跟春隐换一换,伺候着殿下的鞋袜衣裳,穿衣配饰,春隐去做秋隐的活。”   折筠雾去看春隐,见她笑着点点头,可见是她跟夏隐之前就商量了的。折筠雾就发现她其实已经上了一条正在划着的船。   不过她听见这话,竟然不惊讶,而是问,“真的可以吗?”   秋隐那么好拿下来?   夏隐笑着道:“你相信自己。人的运气很重要,你的运气很好。”   折筠雾心中就揣了个秘密。再次遇见秋隐的时候,她有一瞬间还有些心虚。不过又立马让说服自己:秋隐上个月还给你脸色看。   不是她被欺负,就是秋隐被欺负。那还是秋隐被欺负吧。   不过虽然依旧是小宫女的衣裳,冬隐却给她多做了两套,别人只有两套,只她有四套。其中一套还是藕色的,折筠雾很喜欢。东宫里面下第一场雪的那日,折筠雾穿上了那件藕色的衣裳,在宫女们住的院子里面堆了一个雪人。   等殿下从南书房里面回来,她又换上了灰扑扑的衣裳去小书房里面伺候。她去的时候,却见里面传出砸东西的响声。   小盛站在门外,对着她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先不要进去。然后嘴巴一开一合,说哑语,“刘爷爷在里面。”   折筠雾点点头,也轻轻的立在门外,想着殿下可一定不要让她进去,她只想呆在外面在,呆一晚上都行。但刘太监却把她唤进去了。   “殿下要写字,你伺候着。”   他朝着折筠雾眨了眼,然后出去了。   这是让她小心的意思。折筠雾心领神会,屏住呼吸进去,轻轻的走到殿下的身边,开始研墨。   太子的脸色很沉,即便是在写字,也能看的出下笔很重,好像纸上有敌人一般。   写了几笔,他就将笔一摔,折筠雾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害怕的神色。   她退后站到一旁去,静静的等殿下发火。殿下这般生气,大概是在外面受了气,折筠雾来东宫三四个月了,也没有出门过。   外面的人,外面的事情,她都不懂。对于她来说,东宫已经很大了,已经很复杂了,外面的世道,她根本不敢涉足。   所以太子发脾气,她再聪慧也不会猜得到是因为什么,从而去做一些讨主子欢喜的话,她只希望殿下不要迁怒她。   太子这回没有砸东西。他明显憋着一口气,脸都气红了,在屋子里面踱步。今日早朝之后,父皇给大皇子封了王。   端王。   这是兄弟中第一个王,众人都上前恭喜。端王就提出请众人吃席,还跟他道:“三弟,你一定要来,哥哥给你准备你爱喝的酒。”   太子当时只想抬腿便走,但是他还要装一装,“好,弟弟一定去。”   太子最厌恶在端王面前说出“弟弟”两个字。   他是储君,他在别处都是用孤自称,但是唯独在兄弟们面前,父皇让他不要做一个储君,而是做一个兄弟。   可父皇也不想想,他是愿意做兄弟的,其他人愿意吗?说句实在话,他是储君,父皇却不在弟兄们面前给他做脸,一味的去偏宠老大,还觉得老大孝顺,懂事,常夸他做事稳重,自己还不及老大,尚需磨炼。   太子每回听见这些话就气——磨炼磨炼,有磨才有练,他都快十六岁了,还只让他读书,读书,九月好不容易去了冀州一趟,以储君之位犒赏冀州军,他都以为父皇终于要重用自己了,结果回来从九月,十月,十一月,乃至如今,依旧是读书。   而大皇子却一直得父皇赞赏,今日又给他封了端王。   太子闭上眼睛。他其实脑海里面有个念头很久了。   他觉得,父皇是想让他跟端王斗。   跟端王斗什么,他心里门清。一个年纪越来越大的储君其实对皇帝也是一种威胁。太子很聪明,他能想到这一步来,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他不愿意承认,当初他之所以能去冀州,是因为父皇见端王身边开始聚起一堆小兄弟,而他身边一个兄弟也没有,父皇觉得大皇兄的势力可以减弱一些,于是就派了他去。   可是自己从冀州回来之后,比端王的名头又要响亮一些,于是他开始又给端王加筹码。   太子心中烦闷不已。他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自己最是敬重的父皇,把他当做了蛐蛐,然后又找了一个蛐蛐过来跟他斗。   他想,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过几天,父皇便会给他一份差事,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压上端王一头。   那父皇又会给端王什么来压倒他呢?   自己要还是跟如今一般,会不会父皇就厌恶了自己,真把他废掉了?   太子想到这里,心惊肉跳,却不敢跟任何人说,甚至有些害怕。   他害怕,就会想着去做什么事情讨好皇帝。可他又不愿意这么做!他有自己的尊严和傲气。   于是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暴躁,又想砸东西了。   结果一转头,就见折筠雾站在那边,身子很是僵硬。   她在怕自己。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比方:她这般,就像自己怕父皇一般。   他想,也许在父皇的心里,他不是儿子,只是一个奴才。   这个想法让他遍体生寒,让他更加的憋闷。   他重重的走回去,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纸发呆。   折筠雾更加忐忑了。殿下这样她其实更害怕,若是将脾气发出来,说不得过一阵子就好了,可这样子,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发脾气?   她等啊等啊,等到殿下要去歇息了,依旧没等到他脾气。折筠雾出来的时候,就小声的跟刘太监和小盛也眨了眼。   殿下还没有好,甚至更生气了。   整个东宫都笼着一层阴云。大家说话都要压着嗓子,生怕自己万一说大声了被殿下听见打死,就来将军也不高昂的背诗句了,而是夹着尾巴做鸟,偶尔欺负下小棕释放它的压力。   折筠雾这时候就体会到“受宠”的不好了,为着这份“受宠”,她必须要去小书房里面在伺候殿下读书。   因为无论殿下高兴还是不快,都会风雨无阻的看折子,读书。只是高兴的时候,他看完书闲暇之余,便会跟她说几句话,要是生气了,就端着脸,不假辞色,整个人都爱找茬。   好在折筠雾的活不多,只研墨,他找不到太多的茬。只刘太监负责的东西实在是太多,被殿下骂了好几句蠢材。   东宫再次下雪的时候,折筠雾也不敢穿着藕色衣裳出门堆雪人了,春隐给了她一个烤红薯,她吃了,还去特意换了件衣裳,然后漱口,不让自己留下一点儿味道。   响午的时候,她正要去小书房,就听见外面喜气洋洋的声音传来。   夏隐从外面走进来,抖落了身上的雪,“殿下要去户部任职了。”   众人都觉得这是好消息,端王只是光头王爷,根本没有什么实权。可殿下不同,如今已经去了户部做事情,在皇子里面是头一份。   折筠雾虽然不知道殿下是什么官职——夏隐也不知道,时间还短了,还没打听出来。但是她知道,如果殿下高兴,她们就可以不用这般小心翼翼了。   但是等她去书房的时候,却发现小书房跟外面不是一个味道。外面欢天喜地,但是书房却静悄悄的,比之前更加沉寂了。   太子殿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连刘太监也在外面等着,没能进去。   折筠雾也就站在外面,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她希冀刘太监给她一点提示,免得她待会惹恼了殿下,但刘太监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他也在琢磨,这事情怎么看都是喜事,殿下在外面的时候,也是兴高采烈的,还去了太后和皇后娘娘那里请安,都是好好的,直到回东宫的时候也在笑,可是一进书房,却没了动静。   那进书房前的一张脸变得哟,实在是快,瞬间冷下去,让刘太监背后出一身汗。   他瞬间将下人们都遣了出去,如今这院子里面已经没有了其他人,只有他,折筠雾,小盛。   至于李太监,早就被刘太监派去院子门口守着了。   折筠雾就缓缓的深吸一口气,再吐出去,因为她知道,待会要迎接的是一场硬仗。果然,殿下是个努力至极的人,即便这种时候,他也不忘记温习功课。   折筠雾进去研墨,见着他的笔不断的往下面压,压,最后墨点侵染了整张纸。   这张纸不能用了。   折筠雾就想,既然这么想发泄,为什么只写大字不去练武呢?   拿着铁锤挥一挥,肯定能将怒气发泄出去。可惜殿下是个闷性子,他只是闷着写字,本来应该是要写五十张大字的,结果他写的太重,一张纸废掉,下一张纸又废掉,废纸篓子里面装了一堆废纸。   都要装不下了!折筠雾犹豫着,不知道自己此时要不要去换个废纸篓子来。   但太子殿下自己不写了。应该是知道静不下心,所以他干脆扔了笔,看了她一眼,看的她差点没站稳,不过殿下很快又收回了目光,跟她道了一句跟上,就大步的朝外面走去。   折筠雾赶紧跟上,刘太监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小盛不敢跟,只看着三人离去,总算舒了一口气。   太子去的是后院的竹林。他曾经在竹林里面埋下了一壶酒,如今已经三四年,应当是可以拿出来喝了。折筠雾听他的话,去旁边的小湖边的木屋子里面抗了一把铁锹出来——她觉得这是殿下三四年前放的。   因为上面全是灰,她不敢让殿下用这般有灰的东西,可是今日下雪,湖面上面结了冰,她不好去洗——更怕砸冰洗铁锹费时间惹了殿下生气,于是就选择在衣裳擦。   反正衣裳也是灰扑扑的,抹了灰也不会有太显眼。   折筠雾就这般把铁锹给擦干净了。   太子接过铁锹,就开始砸地上的冰雪,先将冰雪弄开,然后才开始撬地。没多久,一壶酒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无声的低头,弯腰,将酒给捧出来。   泥巴同样弄脏了他的手和衣裳,折筠雾犹豫的伸出手,“殿下,奴婢捧着吧?”   太子这时候脸色已经好看些了。冷着脸摇头,“不用。”   三个人又大步回去。   折筠雾还是第一回 来这里。她情不自禁的回头看了眼湖水对面,那里还有一个屋子,是殿下的书房。   那里只有殿下和刘公公能去。   她抿了抿唇,转身跟着殿下回到了小书房。刘太监决定让折筠雾跟着小盛去提膳食,就冲刚刚殿下去湖边竹林竟然带着折筠雾,他就知道这小头片子是真不错,不声不响就获得了殿下的认同。   这就很值得深思。刘太监就想着让折筠雾多熟悉熟悉殿下的其他事情,免得到时候要她做事情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   小盛跟折筠雾道:“刘爷爷这是要重用你,你只管受着就行。”   他看出折筠雾还是有顾虑的,“你怕什么?反正咱们的主子是殿下,伺候好殿下就行了。”   折筠雾想想也是,无论刘太监是什么意思,这都是抬举她。   “就是太快了,我就像做梦一样。”   小声笑着道:“你适应适应。”   折筠雾第一回 去殿下的小厨房。小厨房是专门给太子殿下做膳食的,跟奴才们吃饭的地方完全不同,这里做膳食的总管太监姓杨。   杨太监是个老人了,今年五十岁,以前是伺候陛下的,后来被陛下赐给了太子。厨子大多胖,但是杨太监很瘦,清瘦。   “姑娘别见怕,这就是不长肉,吃再多也不长肉。”   杨太监是个见人就笑的,对折筠雾很是有礼,一口一个姑娘,最后将小盛拉到一边,塞了小盛一口糕点,“刘公公是什么意思?”   小盛吃人嘴短,说了句实话,“刘公公您还不知道吗?那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这是觉得筠雾有大造化,所以提前布置上了。”   杨太监早就听说过折筠雾了,只是这姑娘平日里从不乱晃,只在书房和她们睡的耳房走,这东宫里面的路都是有数的,谁能走,谁不能去,都有规矩。   杨太监平日就不用去书房那边,便就不能走那条路,所以一直没见着。如今见着了,心里是有想法的——别说太子殿下,就是他,见着折筠雾也觉得舒坦。   小姑娘天生的讨人喜欢。得了小盛一句准话,他心里就数了,给折筠雾也塞了一块糕点,“是枣糕,这枣还跟姑娘有点渊源——这是云州的枣,云州的枣做出来的枣糕最好吃。”   折筠雾在云州的时候从来没有吃过这种枣糕,她捏了一块吃,谢过杨太监,然后提着膳食回到小厨房的时候,正好碰见殿下要用膳。   膳食就直接提了进去。   太子殿下已经在喝酒了,折筠雾看过去,见他神色已经和缓了,可见是让他憋着的事情随着酒消散了些,这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温润了许多,还笑着问折筠雾,“你吃了什么?”   身上倒是有股子糕点味道。   折筠雾连忙道:“刚去提膳食,正好碰见杨公公试蒸枣糕,说枣儿是云州的,是云州当地人喜欢吃的,便让奴婢帮着尝了一块味道正不正。”   太子感兴趣,“那你觉得正不正?”   折筠雾摇头,“不知,奴婢之前在乡下,没吃过枣糕。”   太子就啧了一声,叫刘太监,“上两盘枣糕给她吃。”   刘太监就舒了一口气,觉得东宫的阴云,总算是散了。 第8章 蜀陵侯   冬日是最长膘的时候。   折筠雾的脸总算胖了起来,春隐扯了扯她的脸颊,“你胖起来也好看。”   夏隐坐在一旁的炕上看花鸟房的账本,年末了该盘账,账目多,她白日里没有做完,就晚上带回来做,闻言头没抬一边对账一边笑:“她如今进出小厨房多,杨太监能不给她塞吃的?”   春隐和夏隐住在一个屋子里面,折筠雾是过来串门送糕点的。她将糕点放下,有些不好意思,“确实最近吃的多。”   她之前不用挨饿的时候,也不过是一日三顿粗粮淡饭,哪里吃过这种好东西——关键是不要银子吃多少都够,不免就没有节制的吃多了些。   春隐:“还是少吃一些,别太胖了。”   太胖了不好看,说不定殿下不喜欢。   但是刘太监却觉得胖点好,之前太瘦了,就跟排骨成精一般有什么好看的?按照他的理解,殿下还是喜欢脸圆点的。   于是鼓励折筠雾再多吃一点,怕她有“相貌”烦恼,还宽慰道:“你还没抽条,等你再高一点,肉一拉直,附在了新长出来的骨头上面,自然就瘦了。”   折筠雾后来想了想,无论是胖还是瘦,殿下喜欢就算美。殿下也算是喜欢她,最近还饶有兴趣的教起了她读书。   ——从这点上看来,殿下最近心情很好。   折筠雾坐在一边的小案桌上面写殿下教的字,写的很认真,她很珍惜这个能学字的机会。写完了,给殿下看,太子殿下笑出了声。   “奇丑无比,孤还没见过这般丑的字。”   折筠雾有些惭愧,她自己也觉得很丑。太子教她读书只是觉得她在读书一事比较上进——这是个人都能看的出,平日里太子教将军的诗句她全记在了心里,还偷偷问春隐这些字怎么写,是什么意思。   太子正好喜欢上进的人。因为他自己就上进嘛,读书从未断过。所以便闲下来,便偶尔教她几个字。   学字自然是要从三字经开始。太子问她,“你之前可识字?”   折筠雾摇摇头,又微微点了点,“奴婢在村子里偷学过一些。”   太子拿出三字经,“你读,你看看自己能认多少。”   折筠雾看了半天,只认得一个人字。然后勉强指着人之初的初字,迟疑的说了个“刀”。   太子被逗笑了,“人之刀?”   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感慨的道:“也没错,初始就是要有一刀,才能终结初始。”   这话就过于难以理解了,折筠雾还没有到如此境界,接不上太子殿下的顿悟,只小声的道:“殿下,您,您写完不要的废纸,可以给奴婢吗?奴婢拿回去照着描。”   太子一愣,看向废纸篓子,那里面没有几张废纸。不过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废纸确实挺多的。太子没当回事情,“随你。”   折筠雾很高兴。她万万没想到,殿下竟然这般好。她更加认真刻苦练字了。太子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些人喜欢收聪明学生,虽然并不在意她学的怎么样,也只是随性而教,但是知道她因为自己的教导越来越好,这种滋味倒是挺好。   他就让刘太监去找冬隐开库房给折筠雾拿几套笔墨纸砚,还给了她一个自己幼时的描字本。   刘太监去找杨太监喝酒的时候就道:“所以说,这人啊,就是命,以前也不是没有好看的在殿下面前来来往往,但他都厌恶的不行,如今筠雾就正好得他心意,不美一分,不丑一分,你说说,这是不是命?”   又感慨:“小姑娘也有本事,能让殿下这般玩过家家,啧,你看着吧,将来说不定——”   这话说到一半就没继续说了,杨太监闻音之意,笑嘻嘻的道:“那也是人家的命,咱们这些人羡慕不过来。”   他捏起一颗花生米,眼睛笑的眯起来,“我问你,你怎么送过去的?”   刘太监啧了一声,“怎么送的?自然是私底下送过去的,怎么还要敲锣打鼓啊。”   殿下特意赏赐文房四宝给一个十二岁……阿不,过了年就十三岁的宫女,有心之人就得想一想,毕竟殿下不近女色,平生最讨厌好看之人,如今竟然改了性子,大家想的便不是太子自己是怎么想通的,太子是怎么改变的,而是,这个姑娘到底有什么本事。   这一个不好,折筠雾的命就别想要了,刘太监虽然平日里也没有安什么好心,但却不想去害一个小姑娘性命。   再者说,若是殿下回过味来了,他这条命怕是也要没。   所以说,这东西不仅要悄悄的送,就是折筠雾这个人,也要藏着掖着,平日里不让太显露出去。   刘太监能爬到如今的位置,也不是平白爬上去的,自有自己的本事,杨太监就佩服他这一点,关键时候总周到的很。而且有了今日刘太监一番话,杨太监心里对折筠雾就更加有数了,他准备明日再做点她喜欢吃的枣糕给送过去。   然后给刘太监斟酒,“明日你跟着殿下出宫去?”   刘太监笑起来,“所以说,别人都说你杨公公一心窝在小厨房里面双耳不闻窗外事,我是不信的,瞧瞧,瞧瞧,这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杨太监也不辩解,只道:“你出去,我就托你给人捎个口信。”   刘太监自然是肯的,然后道:“也不能离蜀陵侯家太远,不然小盛那腿脚可跑不快,跑回来怕迟了。”   杨太监:“我还能不知道?放心,我知道你们是去蜀陵侯府,才敢麻烦你。”   于是细细交代一番,其实大概就是杨太监有个亲姐姐在京都里面卖豆腐的,杨太监想让刘太监去捎个好,再看看家里的情况。   李太监早就知道杨太监有这么一个亲,不过也装作刚知道的模样,“是吗?你小子竟然还有亲眷?”   杨太监:“都是被卖了的,可拐弯抹角的,竟然联系上了,我这心里就有个念想。”   刘太监:“那你的好日子在后面。”   没根的人,即便日后出宫也是孤身一个人,如果有门亲,也能好过许多,要是能过继一个外甥,那就更好了。   杨太监送他出去,“我也是这般想的,所以让小盛多帮着我跑跑。”   刘太监回去就跟小盛道:“你杨爷爷有有亲了,你可把事情办好了,以后你去了小厨房里面,还能多吃点他的东西。”   小盛把杨太监姐姐的住址记住了,然后问刘太监,“刘爷爷,明日里去蜀陵侯家,筠雾去吗?”   刘太监摇头,“不去不去,你出去之后也不要提。”   小盛虽然不明所以,但也不敢继续问,只好转移话题,“这回蜀陵侯家风光啊,不过是个生辰,陛下却特意让殿下去吃席,以示看重。”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瑞王也去,小盛不用想也知道殿下看见端王肯定会不高兴。   刘太监坐下来,小盛给他倒一杯茶,然后又端来热水,亲自给刘太监脱鞋子,慢慢的给他加热水泡脚。   刘太监这双脚以前被磋磨过,一到冬日里就冷的透骨,需要用热水泡,越滚烫的水就越好,小盛不敢用太烫的,只提了好几壶在屋子里面,堂屋里还烧着一壶热的,慢慢的往木脚盆里面倒水,让水一直维持在舒适的温热。   刘太监泡脚泡的很舒服——所以说,他为什么将小盛带在身边,就凭着他这股孝顺劲,刘太监也乐意。   小盛是第一次去蜀陵侯府,年纪又小,很多事情没有听说过,刘太监乐意跟他说一说,以后这出去办事情,各家的底子是什么样子,小盛心里也该有个数。   “蜀陵侯府算是一点点用战功堆起来的,想来你也知道,这代的蜀陵侯是个打仗厉害的,当年能平定云州叛贼战乱,他功不可没。”   “自此之后,陛下便对他另眼相待,他班师回朝之后,便将五军都督给了他做,可谓是风光。”   小盛记在心里,将蜀陵侯和重臣连在一起,心道这家是不能得罪的。   刘太监却因脚泡的实在舒服,有闲心跟小盛说起蜀陵侯家人尽皆知的事情来。   “你道他如何一仗成名?比他战功传的更加广的便是他的为人。”   小盛好奇的道:“什么为人?”   刘太监一边让小盛再倒点水,一边唏嘘道:“蜀陵侯骁勇善战,他的夫人也是名门世家女,两人琴瑟和鸣,生下了三个儿子后,又生下了一个闺女,可把两人乐的,大摆筵席。”   “当年那女童才三个月吧?可惜了,正好碰见叛贼造反,蜀陵侯时任云州将军,自然要奋战卫城,当时情况艰险,先是吃的败仗,一军之人不断后退,退去了沙漠里,蜀陵侯夫人带着一家人也在。”   “听闻后来大军断水,又遭遇了风沙,一家人跟大军分散。当时,大一点的孩子尚且能自己跟着走,可是婴儿却不行,得抱着才行,可当时人哪里有那么多精力?蜀陵侯觉得只能舍弃。”   小盛听得入神:“然后呢?”   刘太监唏嘘,“当时,蜀陵侯一行人里面,有两个婴儿,还都是女婴,一个是他自己的女儿,一个是他兄长的。”   “他兄长当时战死在了云州,只剩下这么一点血脉,所以兄长的女儿自然不能丢,即便也是女婴,但他咬着牙没有舍弃,只舍弃了自己的女儿。”   “这事情被随行之人传出来,他的名声大噪,都说他有情有义。”   小盛听完也唏嘘了一声,往刘太监的脚盆里再倒了一些热水,道:“那他女儿真可怜。” 第9章 蜀陵侯府   朱门锦绣之家,门口都置两只石狮子。   蜀陵侯折家也是如此。清晨送走蜀陵侯,蜀陵侯夫人赵氏刚要转身,就瞧见石狮子上面有些灰尘。   她如今越发的喜欢洁白无瑕的东西,看不得东西上面有灰尘和污垢,便皱眉让人来洗。   “明日就要摆筵,记得今日清一遍,明日客来之前,还要再洗一遍。”   门童赶忙应下,让人去提水来清洗,赵氏这才点头,等回了屋,管事妈妈们早就在那里等她。   赵氏坐下后,就开始拿出牌子给众人分发,并仔细的吩咐明日她们要做的事情。   “今年与往年不同,陛下恩赏,太子祝贺,筵席必然盛大,你们各司其职,万万不可出差错。”   众婆子应下,拿了对牌出门,还没走完,就见老夫人那里的贴身丫鬟过来请赵氏过去。   赵氏烦躁的很。   她出身名门,跟将门世家蜀陵侯府倒是也算般配。丈夫英勇骁战,仕途正好,又爱重于她,多年不曾纳妾,膝下孩儿皆为她出,这么多年,她悉心教导孩子们,将他们养育得出类拔萃,人人夸赞,于是对现下的日子十分满意。   可惜,蜀陵侯是将门世家,蜀陵侯的母亲却不是。这也是赵氏嫁过来后最委屈的事情。   因为老夫人是农妇出身,只因救了老侯爷就一步升天,成了蜀陵侯的宗妇。   可她一个粗鄙妇人,怎么能担得起如此重任,于是蜀陵侯宗族和后宅之事,一直都是老侯爷的弟媳二老夫人管。   老夫人心里就憋着一口气,想着自己学也要学会,便日日卯足了劲学,却学了十几年还是不会,直到赵氏进门,二老夫人还了掌家之权,老太太心里才升起一丝希望。   她希望儿媳妇主动将掌家之权给她,但是赵氏没有。她本就是世家女,性子又强势,有了老侯爷做主,又见婆母为人浅薄,对各世家知道的不多,出门做客还好,要是掌家,那家里还不得乱套?   于是便拿住了掌家之权没放。从此老夫人就恨上了她。   她是个农妇,颇懂得泼妇骂街那一套,赵氏经常被她气得哭,好在夫婿体贴,她才慢慢的适应。后来熟悉了,她也懂得任尔东西南北风我字不动的法子,不管她不理她,闹了几回她自己就没脸了,赵氏耳根子才清净。   可没过多久,云州大乱,她和丈夫把小姒丢在了沙漠里面。   本是迫不得已,她已经很悲痛了,婆母却好像拿住了她的把柄一般,时不时就阴阳怪气的提出来让她心痛。   果然,这回叫她去,说是要商量生辰宴之事,却话没说几句,就听见她刺道:“早叫你当年带着孩子们出云州,你偏要装什么巾帼女英雄,说什么誓要与云州共存亡,好咯,你现在活下来了,我那孙女就死的惨咯。”   老太太说话带着一股讥讽,赵氏心里被刺痛,脸沉下去,两眼一瞪,老太太往后面一退,大怒,“怎么,你们赵家是怎么教女儿的!竟然还要打婆母吗!”   “好啊,我倒是要让大家知晓知晓,你们赵家的女儿好,不仅不让夫君纳妾,还要威风凛凛打婆母,可真是好教养!”   赵氏被气得心口疼,却又不敢真的打,只好恨恨的回去,一下午都不高兴。下响蜀陵侯回家,见了她这般模样,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便沉着脸出门,先去母亲那里吵一番。   “丢姒儿是儿子做主丢的,你为什么不说儿子,你说她做什么?阿娘,你是不是存心不让大家过好日子?”   老夫人大哭,“是不是你媳妇又挑拨离间了,我可没有说。”   蜀陵侯叹气,“阿娘,当年的事情也是迫不得已,都已经过去了,我们是姒儿的爹娘,我们是最痛的,你这般胡闹,痛的还是孩儿啊。”   老夫人装听不懂,她好不容易拿住儿媳一个软肋,自然要乘胜追击,十几年来都养成了习惯去讥讽,哪里肯停。   蜀陵侯拿母亲没有办法,但他这般训斥一般,母亲也能消停个几日,他苦恼的回去,赵氏正冷冰冰的看着他,蜀陵侯心一软,过去搂着她,“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赵氏便瞬间低头抹泪,“说别的也就罢了,偏说这事情,当年我们有多么迫不得已,她也是看在眼里的。两个孩子,带一个走,可能还有一丝机会活,带两个走,却是肯定死局在前,我们是狠了心挖出心头血,怎么还能拿来讥讽我?”   她哭道:“她是真心讥讽我便也罢了,也是对姒儿好,可那孩子出生,她瞧见是个姑娘,便是不喜的很,看也没看过一回,我心里多委屈,你也是知道的。”   蜀陵侯自然知道,此时听妻子一点点道来当年之事,也觉得母亲越来越过分了,“她这般下去,咱们家非散了不可。”   赵氏见夫君站在她这头,心里还算舒坦,“没法子,她明明不喜欢姒儿,却还拿着她的死来刺我,我,我每回都要气的晕厥过去。”   蜀陵侯何尝不知,他也恼恨母亲这一点,于是轻轻的拍赵氏的背,不自觉的说了一句话:“你别跟她一般计较……不行,不行我就把她送回云州老家吧?”   这话吓得赵氏连忙抬头,“万万不可,你这般做,老太太心里不舒坦,闹出来便是你不孝顺,你仕途正好,孩子们也还要在朝廷做官,如何使得?”   蜀陵侯也只是有这个念头,仔细想想,也知道不行,叹气道:“只望母亲不要再糊涂了。”   两人正在说话,就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四个孩子进了屋,三男一女,男的都在十五至十八岁,姑娘小一点,十二三岁的模样。   四个孩子个个出落的人中龙凤,老大沉稳一点,看了看母亲,见她神色还好,便松了一口气。   老二是个暴性子,拍桌子道:“祖母也太过分了些,时不时就要这般,简直可恶!”   但刚说完,就被蜀陵侯打了一下手臂,“那可是你的祖母。”   老二闷闷不乐。   老三有心计一些,晓之以情,“如今京都谁还不知道祖母?谁还不知道咱们家的事情,别的时候还好,只明日是大日子,太子和端王都来,万望祖母不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蜀陵侯心中认可,犹豫着让不让母亲称病,就听小侄女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伯父,伯母,三哥哥说的对,明日是大日子,可不能出差错,祖母的嘴——太能说了,非是我们妄议长辈,实在是她脾性大,脾气上来了,便不管不顾。”   说话不过脑子,能在筵席上面闹——这种事情不止发生过一次。   蜀陵侯被说的越来越心惊。但想了想,还是摇头,“明日虽然是我的寿辰,但是母亲到底生养我一场,怎么能让她缺席?”   “不过你们说的也有道理,我还得去跟母亲说一说轻重缓急,免得她明日闹事。”   于是匆匆而去,留下几个孩子在这里跟赵氏说话。   赵氏此时心里已经好受多了,几个孩子都站在她这边,她还有什么好怕的,于是搂着小侄女,摸摸她的脸,“今日冷,你也不在屋子里面歇息,出来做什么?可别又病了。”   “没事的,虽然身子不好,可也算不得差,咳嗽几声罢了。”   小姑娘姓折,唤作明珠。   她是个性子开朗的,“伯母,侄女没事,你不用担心。倒是你,最近操劳的很,也要顾着些身体。”   赵氏哎了一声,再看看三个出色的儿子,心满意足的道:“有你们在,我就不怕。”   ……   “我不是怕她。”折筠雾叹气,“就是觉得烦。”   腊月十七,太子殿下晚上出门吃席,折筠雾得以不去书房里面伺候笔墨。难得清闲,她也闲不住,拿着殿下给她的识字本努力学字。   她在自己的屋子里面是坐不住的——玉容总爱闹出一些小事情来,她有点烦,索性来春隐和夏隐这里。   春隐用手指戳她脑袋,“你瞧瞧你,还怕她,被她欺负出屋子。”   折筠雾眉毛都愁掉了:“她就是不小心弄掉你的东西,你还能打她不成?”   夏隐在一旁嗑瓜子,闻言笑,“所以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秋隐这段日子夹着尾巴做人,就怕她们联手找到她的把柄将她挤出去,于是逢人就三分笑,玉容却敢背后使坏,让人心里膈应。   春隐:“还不是她太软了,玉容才敢下手,换个人试试。”   折筠雾只是觉得烦,倒不觉得有其他——她还没学会狠,信奉的还是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你对我不好,我才对你下手。   可是玉容只弄掉她一点东西,还会说一句抱歉,她就有些不知道如何处理,难道仅仅因为对方弄掉了你的东西,你就要上前喊打喊杀吗?   折筠雾之前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不知道如何处理。不过总这么下去肯定也不是办法,于是道:“明儿她再这样,我就吓吓她。”   春隐就也去抢了夏隐的瓜子磕,“哟,我们的纸老虎要发威了。”   折筠雾知道她在打趣自己,不好意思笑笑,但是因为揣了一件要“欺负”人的事情在心里,她后面读书都不能专注了,索性不读了,道:“我还是给殿下做袜子吧。”   如今做袜子她越发娴熟,已经可以一心两用了。 第10章 猫   晚间,蜀陵侯府觥筹交错,因有太子和端王在,蜀陵侯不敢多喝,怕喝醉了生事,但也不能不喝,不喝显得拿乔,所以妻子赵氏就给他准备了醒酒汤,提前喝了一壶,好让他保持清醒。   有太子在,端王肯定是不能坐主位的,所有的一切都得顺着太子为尊去,不然这寿辰喜事变坏事。   可也不能让端王不舒服,他就派出了自己的二儿子和三儿子陪着端王,谁也不得罪。   蜀陵侯是准备做纯臣的,在皇帝在世的时候,只效忠于皇帝一个人。虽太子早早的就立为了储君,可未来之事谁知道?   他们蜀陵侯府还没到要站队的时候。要是真站了队,怕是皇帝那里,第一个要砍了他的头。   太子心里门清,看着端王和善的跟蜀陵侯两个小儿子在那里推杯论盏,好似相交恨晚的模样,便笑了笑,觉得端王和蜀陵侯都挺有意思的。   一个给面子,一个就把这面子马上扒下来贴在自己脸上。   他低头喝酒,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端王看清楚父皇意思了吗?他知道父皇是在把他们两个人当做蛐蛐吗?   就跟养蛊一般,赢了的人能成功的活着,可是接下来父皇还会不会推出来一个新的皇弟跟他们斗?   他们如今可是有十一个兄弟。   父皇如今还年轻,以后还有的是弟弟。弟弟们一年比一年大,心思多,都是龙种,只要父皇有所偏爱,谁不愿意坐在储君的位置上?   没到最后,赢家是谁真不知道。   见端王似有似无投来的目光,太子笑笑,朝着他一举杯,重重的闷了一口。他觉得端王不知道父皇的意思。他还在享受着这份可以媲美储君的恩宠,并乐此不疲。   太子想,端王还可能觉得他自己在卧薪尝胆,在慢慢的侵蚀储君的位置,正暗中得意。看,父皇派了你来,也派了我来,你有蜀陵侯陪着,他就不得不给我送两个儿子,我跟你储君可是一样的待遇。   想到这里,太子竟然有些意兴阑珊,他又倒了一杯酒喝下去,吓得蜀陵侯心中颤了颤。不过他也算稳得住,身居高位,早已经不是什么愣头青,即便太子生气,他也只能如此做,于是亲自给太子斟酒,道:“殿下,可要尝尝烤全羊?这是云州特有的做法,好吃的紧。”   太子笑笑,尝了一口,“确实好吃。”   肉不臊,很嫩,入口即化,裹着辣子别有一番滋味。他不免多吃了几口,蜀陵侯心中松弛了一些,等到送人出门的时候,他首送的是太子,然后才是端王。   端王一副温和的模样,并没有说什么,只道:“本王跟将军家的两个儿子投缘,约定了后日一起去灵山上采集雪水烹茶,还望将军肯允。”   蜀陵侯自然是要允的,端王满意的点了点头,回宫路上,太子的马车在前面,他的在后面,一前一后进了宫门,此间不曾说过话。   太子回到东宫后,就嗤然一声,拿出功课读书。此时已经天已经晚了,按理说该去睡,可殿下要看书,刘太监也不敢劝,连忙让小盛去叫折筠雾来。   于是快睡的折筠雾就又来了小书房里面。她也不困——这点太子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只顾着自己读书,倒是没想让折筠雾来,谁知刘太监将人叫来了。   叫来了就叫来了吧,那他就多写几张大字。折筠雾研墨,他写字,悬着石头写,写完了字却没有睡意,一转头,见折筠雾像是有心事,脑门上全是官司。   太子将书和纸收起来,歪倒在炕上自己下棋,好笑的问,“你是遇见了什么难事?”   折筠雾走过来,不知道该如何说,她已经尽力在隐瞒了,但今晚实在是人生第一次琢磨怎么欺负人,她心中不宁的很。   她开了年才十三岁,进宫后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就已经花了十分的力气在里面,如今还要欺负人,以往在乡下长大的她,哪里碰见过这些事情?太子一问,她还想瞒一瞒,但太子殿下一双狐狸眼立马看出了她的心思,双眼一瞪,折筠雾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倒完了。   太子听她愁眉苦脸的说完,这回是目瞪口呆了,然后哈哈大笑,觉得这姑娘委实太傻,竟然连欺负人都觉得难。   刘太监和小盛在外面听见了今日这久违的笑声,彼此之间对个眼色,刘太监看看时辰,轻声对小盛道:“你去你杨爷爷那里,让他准备些殿下爱吃的东西,说不得要吃点宵夜。”   小盛点头,踩着轻步子走了。   屋子里面,太子殿下还在笑。   他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却没想到是被人欺负了想要反击,可这有什么难的?   他教她,“孤这里这么多摆件,待会就赐你一个不起眼的,你拿回去,放在桌子上,她要是打烂了,你就拖着她来找刘得福,她以后就不敢了。”   刘得福就是刘太监。   折筠雾还是第一回 知道可以这样!但这样真的是最容易欺负玉容的法子!   她觉得殿下实在是太好了。   一点儿小恩小惠,就让感恩戴德。太子殿下其实还挺感慨的。   他觉得这根本就是微小到不能再微小的事情,但可能是逼得一个人茶饭不思的难题。而这个难题,他抬抬手就能解决,便是所谓的施恩了。   施恩么——有时候确实是一种手段。比如端王,他就很喜欢用这套。不仅如此,他还喜欢显得自己很是“好人缘”,很是“好亲近”,太子估摸着,很快端王就要约蜀陵侯的两个儿子出去玩。   他心里琢磨着今日的事情,看看天色,已经睡不着了,于是索性不睡,觉得折筠雾实在是可怜,又想起了今日吃到的烤羊肉,便道:“明日就叫小厨房烤一头羊,用你们云州的吃法来。”   折筠雾没吃过羊。虽然云州多羊,但羊可不是一般人吃的,她家虽然当时算不得很穷,但是也不富裕,不论是她,就是爹娘都没吃过。   夜深了,离吃晚饭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她肚子里面有些饿,听见烤全羊,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   太子一笑,也觉得有些饿,喊刘太监,“让小厨房送点吃的过来。”   太子殿下永远都是说送点吃的来,送什么就不说了,这么多年,全靠刘太监猜,好在刘太监猜的还算对,太子殿下对吃食还算满意。   刘太监得了吩咐,就让李太监去催小盛。李太监如今夹着尾巴做人,被刘太监冷着之后,他就再没有在殿下的面前真正露过脸。   这话的意思是,他可能在守门,殿下路过看见了他,但是殿下会注意一个守门的太监么?不会,久而久之,殿下就会忘记了有他这么个人。   这时候,他就可以彻底被赶走了,刘太监如今还留着他,就是怕他之前在殿下面前有些印象,以免殿下某天问起他来。   李太监以前心里还恨刘太监,恨他吃独食,可是现在他不敢恨了,他连恨意都生不起来,他只希望刘太监看在他还算听话的份上,已经吓坏了再没有贼心的份上,留着他在这里做事情。   所以这段日子,他十分的乖顺,刘太监要捧小盛,他就要喊小盛一声哥哥。小盛提着食盒,可不敢应,连忙道:“李哥哥,你这是折煞我了。”   杨太监在旁边笑呵呵,给李太监递过去一块米糕,“剩下来的。”   然后对小盛道:“你跟刘得福说,殿下晚间吃了羊肉,肚子里想来还念着肉的味道,所以特意清炒了牛肉,配了一碗丝瓜汤解油腻,其他的都是平日里惯吃的。”   小盛记下来,跟李太监走了。   等他们一走,小厨房里的小太监立马提着水壶来烧,杨太监的小厨房里面一直留着火,从不熄灭,就是怕殿下晚间要吃食。可也不能干烧,所以就烧热水。   杨太监打了个哈欠,看看天,道:“我去眯半个时辰,你小子守着火,可别让它灭了。”   待会他还得要做早膳。但太子吃了这么一些宵夜,早食做一碗面就够了,杨太监并不焦急。   小盛提着食盒进小书房,折筠雾将菜摆出来,太子让她端了一些菜去旁边吃,还赏了一些给刘太监和小盛。他自己只要了炒牛肉和丝瓜汤。   折筠雾惊吓住了。   这还是第一次殿下赐菜。刘太监和小盛端着菜去隔壁屋子吃,折筠雾摆了张小桌子在殿下的下方吃,以便继续伺候定下。   她人小,坐在那里就跟个小猫似的,轻轻的咀嚼东西,如今她的心事没了,脑门上的官司也没了。一心一意吃着东西,满足的很。   太子看看她的模样,莫名觉得顺眼。然后第二天从南书房里面读完书去皇后的长乐宫请安,路过花鸟房,便临时起意让宫里的花鸟房送一只猫去东宫。   将军气坏了。最近它时常出入小书房,跟前主子两个一人一鸟霸占了殿下的目光,正是春风得意时,如今看见夏隐,又敢踩着矜持的小步子走了。   此时来一只猫——这是花鸟房里面第一只猫,可见稀奇。将军的豆豆眼充满了嫉妒,飞在空中,趁着夏隐不注意,飞扑过去,啄了猫一口。   然后被那猫啪的一爪子,打在了地上。   折筠雾碰巧过来,看见此幕笑起来,跟夏隐道:“将军可算是遇见对手了。” 第11章 猫鸟相争   猫跟将军同时到了小书房里。   猫是殿下让折筠雾去抱来的,将军是自己飞来的,它要告状。   到底是鸟不是人,即便再聪慧也不能像人一般说话,只知道喊:“贱人——贱人——”   太子瞪了它一眼,将军鸟翅膀在空中一僵,然后飞了几步,直直的掉落在折筠雾的怀里,双眼一闭,好似鸟生承受不住如此打击。   太子就笑了。他知道这鸟善妒,不过一只畜生想要抢夺他的注意力倒是情有可原,他并不怪罪。   折筠雾在旁边无奈的接住将军。庆幸猫儿已经被她放在了一边,不然将军来抢位置,怕是又要被一爪子扇飞。   她如今已经敢跟殿下主动说些话了,将刚刚将军被揍的事情说了一遍,“可见它是遇着了对手。”   太子就喜欢这样厉害的!他对这猫儿的兴趣越发大了一些,“那就叫猛虎。”   折筠雾觉得这名字好好啊,一听这名字就觉得是个厉害的,她由衷的夸太子殿下,“猛虎特别合适。”   太子被她这般敬佩的目光看着,倒是满意,只刘太监听了这名字后嘴角实在没忍住抽了抽,然后微微低头,心想不怪乎筠雾这小丫头受宠,就这“忠心耿耿”捧殿下,别说是殿下,他也乐意别人打心眼里敬佩自己捧自己的臭脚,可惜太监都是人精子,没个纯良人。   天越发冷了,也黑的快,刘太监上前问殿下是否要用膳,昨天说的烤全羊都准备好了。   太子饶有兴致,“那就抬上来。”   整个东宫就太子一个主子,他用膳不用像皇帝一般去这个宫妃那个宫妃的宫殿吃,太子用膳一年到头也只在三个地方。   一是他的寝宫——就在小书房不远处,一般在那里用早膳,午膳如果不在皇后宫里或者外处用,便是在小书房和另外一个书房,晚膳也一样,因为殿下总是在读书和看折子,喜欢近便用膳。   于是如今就是吃烤全羊,他也在小书房外间,杨太监亲自过来的,一顿烤,切,裹辣子,递给太子尝,然后被赏了五两银子。   这就证明太子很满意。冬日里,杨太监累的一身汗,却欢喜的很,这是他无数不多的在殿下面前露面。而且他还不敢将脑袋抬的太高,怕殿下看见他的瘦脸——这是刘太监告诉他的,殿下喜欢圆脸。   李太监,小盛,刘太监,以至于春夏秋冬四个隐,都是圆脸。   如今的折筠雾也是圆脸。杨太监顶着一张怎么吃也吃不胖的瘦脸,就怕引起了殿下的不适,等殿下吃完,他将剩下的烤全羊给刘太监送去,擦了擦汗,这才小声的屋子里埋怨,“你说我该杀的身板,怎么就吃不胖!”   刘太监心道那是你命里就没福气,不过面上安慰,“可殿下喜欢你这一手厨艺。”   杨太监嘴里感激,话里炫耀:“幸而老天还赏了我一碗饭吃。”   刘太监呵呵笑,等他走了,将羊肉给折筠雾送过去,“你是云州人,你多吃点。”   他估摸着殿下也是这个意思。   折筠雾没有客气,吃了羊肉,满足的不行,等去小书房里给殿下研墨,还给殿下道谢,“真是太好吃了。”   太子喝一口热茶,心中满意,嘴里却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瞧你满足的模样。”   他今日功课做的快,可以早早松散,他让折筠雾写大字,“孤瞧瞧你如今如何了。”   折筠雾就取了笔,认真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折筠雾——   三个字,都算不得简单,可她写得有模有样,太子点头,“你算是有天赋的。”   有天赋的人教起来就轻便,不过到底学字的时间短,写的还达不到他的标准,他便握着她的手,再次纠正了一些细节,“这里要用力一些,不然软趴趴的,没有风骨。”   字如其人四个字,也不是简单说说的,自有一番道理。太子的字就带着一股傲气,折筠雾一直都是描绘他的字,却没有他的傲气,太子教了几遍,她都未得其法,于是叹息,“算了,你的身份局限在这里,画皮难画骨,是孤强求了。”   折筠雾这是从殿下嘴里第一回 听见如此的感慨,她微微有些紧张,“殿下,奴婢真的写不出您说的风骨吗?”   太子此时倒是有些怜惜她了。   朝夕相处这么久,他倒是也能知道她对读书写字的执着。按理说一个小丫头是没有如此心性的,问她为什么,她也说不清,只道:“就是喜欢?一见便喜欢上了。”   不仅喜欢,还是喜欢到了骨子里头。太子觉得折筠雾幸而遇见了自己,否则哪个主子肯教个奴婢写字?也就是他这个人还算良善。   但有些事情,天生就注定了,他的傲气她学不来,她每天能吃饱就很满足了,哪里能有他的风骨?他咳嗽了一声,觉得不如继续良善下去,道:“每个人的风骨不一样,就如同人和人是不一般的,你试着去寻你的风骨就好了。”   折筠雾便感激的冲着太子笑,“殿下,多谢您。”   太子颔首,又继续教导了她几个字,然后看着她的字倒是有些恍惚,“跟孤的字,形越发的像了。”   折筠雾停笔,“殿下,是不好吗?”   太子:“像孤能有什么不好?很好,继续写吧。”   他端了一杯茶坐在一边慢吞吞喝,等折筠雾写完字,抽背了她一段千字文,这才让她回去。   “需勤勉一些,不可因为孤的夸奖而自傲,从而懈怠了。”   折筠雾就学着在学堂里看见过的学生对先生的行礼姿势,双手上下相叠,手背朝上,对着太子躬身行了一礼。   “诺。”   刘太监看见他们还玩起了先生学生的把戏,心中又是一番羡慕和遗憾——这要是殿下对他这般青睐,指点下读书写字,他立马就能将学生这个名头落实了。   哪里还像折筠雾一般,傻乎乎的抱着纸笔出去,都不知道趁机喊一声先生。不过也许殿下就喜欢这样的?   刘太监冒着酸泡让小盛跟折筠雾先回去歇息,自己进去伺候着殿下歇息,第二日早早的起来,见天越发冷了,便去取了一件浅蓝色的厚鹤氅给太子披上,“今日怕是要下雪了。”   下雪天没什么好事,上回下雪皇帝给端王封了王,这回给他赏了个好妻族。   “老大到了年纪,马上又要开府,自然要快点成亲,这般端王妃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   武帝坐在御书房里面,下头坐着七个皇子,从老大到老七都在。   这七个年纪相差不大,好几个都是同年生的,老七年纪小一点,十三岁,老四老五老六十四,太子和老二十五,老大十七。   年长的儿子都长成了人,武帝还是很高兴的,他对儿子们都寄了厚望,希望他们都能成才,自然也希望他们早点成家,好沉稳一些。   就像是种一棵大树,从小树苗开始养,养大了,也希望他结果子吧?他已经希冀孙子的出生了。   端王是有通房丫头的,不过这两年都没有喜,余贵妃——端王生母,已经暗地里送了好几个太医过去看,这些事情,武帝还是知道的。   老四老五老六房里也有人,老七还小,明年再让人也不迟,但太子……想到这里,武帝就有些不高兴。   太子太不听话了。   不过这些不听话只在明面上,这孩子自小就倔,长的像他,脾气却不像,一点儿也不知道圆和。不过储君么,也不需要圆和,要是哪天太子在他面前耍心机了,武帝心里更加不乐意。   但有一个跟你作对的儿子,做老子的总是不乐意的。再者,太子最近入了户部,身边多了些过于亲近的党羽,倒是端王,一直知道进退,虽交好却也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懂得为臣之道。   儿子们大了起来,就难管教了,不过本性不坏,只是得让他提点着,他就从太子身上略过去,不仅给老大赐了门不错的婚事,还给一直病弱的老二也赐了婚事。   事后,端王和二皇子接受众人的恭贺,端王还特意过来拍了拍太子肩膀,“三弟,这回是我和二弟,下回就是你了,你是太子,父皇想来总是要多斟酌斟酌才能敲定。”   太子淡漠的拍开他的手,他知道端王的小心思,可他如今想明白了父皇的用意,便对端王只是厌烦,一点儿羡慕也没有。   一压一升,他进了户部,父皇就给端王赐了一门好妻族。   朝臣们怎么看?   东宫的气氛又沉寂了下来。人人都不敢出声,只有畜生们还叫的欢快,将军不死心的去啄猛虎,被猛虎追着跑,两个都是不好惹的货色,小太监一时间没看管住,就让它们进了小书房方向的路。   那是奔哪里去的,是个人都能想明白。   小太监吓坏了,连忙告诉夏隐,夏隐脸色一白,急忙去小书房门口找刘太监,却见刘太监举起手指头嘘了一声,夏隐看过去,只见小书房外的花园里面,太子正静静的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鹤氅看着将军跟猛虎之间的殴斗。   筠雾站在一旁,头顶上已经落得了一些雪,正在小声的跟殿下说些什么。   虽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殿下想来是没有生气,她舒了一口气,给刘太监行了个结结实实的大礼,然后无声的退下了,刘太监啧了一声,老神常在的继续守在门的一侧。   院子里面,折筠雾也在看殿下的神色,见他确实没有生气,便也替夏隐松了一口气。她瞧着将军跟猛虎两个打来打去,你追我赶,这会子将军飞在了树梢上,猛虎便也跟着爬上了树,正在树上拼搏。   她感慨:“它们两个总没有消停的时候。”   太子闻言一笑,“孤这里,只有一个位置,他们不争怎么办?”   “怕是要不死不休了。” 第12章 新来的宫女   太子又一宿没睡。   折筠雾和刘太监小盛三人陪着,这回即便是到了后半夜,太子也没让折筠雾回去,而是带着她回到了他的寝宫。   刘太监:“……”   !终于到这一天了。   他心中泛着一些酸涩之意,指点着折筠雾:“你去,给殿下换件衣裳。”   还在下雪,众人是冒着雪回来换衣裳的。折筠雾就将殿下脱下来的衣裳抖了抖,放在一旁的火炉边烤,然后问殿下今日想穿哪一件。   刘太监早早的教过她这些,从提膳到穿衣,都对她细细的叮嘱过,所以今日临时要上阵,她也不是很紧张,有条不紊的给殿下宽衣,解带,然后又按照他的意思换上一件白色的大袖,外面罩一件红色披风,脚下踩一双玄色镶着金线的靴子,替他打理好腰间的玉佩,然后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太子低头:“可熟悉了?”   折筠雾头点的跟拨浪鼓似的:“熟悉了熟悉了。”   太子嗯了一声,对着铜镜里面看了看,“那你以后就在正殿里面伺候吧。”   折筠雾赶忙谢恩。等太子走了之后,她回去收拾包袱,因为在正殿伺候的意思是她以后就是前院的人了。   春隐很是羡慕,“即便是殿下将来娶了太子妃,有了侧妃,良娣,侍妾等,你都不归她们管,你只在前院跟着殿下就好了。”   折筠雾明白,她一边收拾包袱,一边想着刘太监早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目光,心中还是有些轻飘飘落不到地上。   即便所有人都觉得她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她自己也觉得,但还是有些飘忽。   “太快了……”她喃喃的道。   夏隐在旁边劝她,“这就是眼缘。刘太监和李太监两个人年岁相当,一块进的东宫,怎么一个如今做爷爷,一个还得跟小盛称兄论弟?”   做奴才的,主要看主子怎么想,可主子说来说去又能怎么想呢?看你一眼,觉得喜欢,便提拔你,觉得不喜欢你,便是你死了,他们也觉得死了一只蝼蚁。   这就是奴才命。   “有的主子喜欢聪慧的,有的主子不喜欢聪慧的,都看各人的缘法,运气,你是个有福气的,殿下正好喜欢你。那你就大胆的去做,你年纪小,又是个宫女,刘太监瞧不上你那点碎活,你能做的小盛又不能干,他不能去害你,还要跟你打好关系,所以你去了,正正好。”   只是当年她们以为去殿下身边的人是自己,没想到是折筠雾。   真是傻人有傻福。   春隐和夏隐在屋子里面帮着她收拾,衣裳首饰倒是没有什么,只殿下给她的笔墨纸砚占大头。   折筠雾还看见了上回被玉容“不小心”摔在地上的砚台。   这只砚台是殿下给她的小东西,专门让她来吓唬玉容。   玉容果然被吓着了,好几天对她小心陪不是,还要给她洗脚——折筠雾连忙拒绝,殿下问她的时候,她老实的摇头,“吓唬住她就算了,奴婢本来就是只吓唬她的,要是最后奴婢还让她洗脚,说不定一得意,将来还会变成她那般的人,整日使唤她。”   任何事情离开了初衷,那便不好了。   太子便觉得这丫头是个老实本分的,他都差把人给捆在她面前让她上前打一顿了,她却只敢轻轻的过去踢一脚——这能解什么恨?   太子摇摇头,觉得她胆儿小,人又良善,这种人,幸而到了他这里,不然在这吃人的皇宫里面,早就被吃的一干二净,如今哪里还有机会去坚持自己的良善的初衷?   都变成了鬼了。   不过……他拍拍她的头,“就算成了鬼,怕也成不了恶鬼。”   他说完就去南书房读书,留下折筠雾和小盛两个人琢磨:“殿下是希望我变成恶鬼吗?”   还是小盛聪慧,“殿下是希望你不要被人欺负了,有句话叫做人善被人欺。”   折筠雾就认真的点点头,“好,那我不能被人欺负。”   她也不能总让殿下替她想法子。   于是再面对玉容的时候,她就会冷着脸——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小盛来这里找她,还笑过,“你在学殿下吧?殿下生气的时候,就是这般。”   折筠雾:“是吗?我都没有意识到。”   但是不知不觉之间,她确实不仅跟着殿下开始学字,学书,还开始学习了做人和形态。   之前她在后院的时候还不显,进了前院,从早上起床到睡觉都跟在殿下的身边,再加上马上过年,南书房里面不上课,众位皇子各回各宫,便闲散了起来,太子也松散了些——不过他依旧每日要读很多书,写很多字,两人常坐在小书房里面一对着就是一天,太子偶尔抬头看她,便觉得她如今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怪。   腊月三十,太子从宫里面吃完夜宴回来,看见这小丫头站在门口等他,无论是从站姿还是神态竟然有些像他,才终于明白这份怪从哪里来。   他今日心情还算好,笑着道:“你这是学着孤?”   折筠雾不好意思,“小盛也说是,可奴婢自己真没觉得,但想着也不是什么坏事,殿下是天下最好的人,奴婢要是能学着你半分,想来他日也能被人称颂一句。”   她真心实意,发自心内,实在是一点儿假也没有,太子是个狐狸,怎么能听不出,倒是高兴,没有觉得恼怒和见怪,“嗯,你这般想很好。”   折筠雾伺候他更衣,嘴巴就没有停过。   “殿下,没想到一转眼就要过年了。”   她是九月来的,在东宫已经过了四个月。   “会不会一眨眼,又是一年?两年?”   太子坐在榻上,盘起腿看书,身前是炕桌,上面有书和笔墨纸砚,听她说这种傻话,道:“人要是一眨眼能将这一年两年过完,倒也是上天的恩赐……不然要受些磨难,平白折腾人。”   折筠雾这会子没有别的事情做,爬上塌,坐在炕桌的另外一头给殿下研墨,“那奴婢就祈求上天,让殿下一辈子都没有磨难,这辈子都不要眨眼睛。”   太子笑了笑,然后看着她柔了柔眼神,“小小宫婢,倒是敢祈求上天。”   但却很享用她这份难得的纯粹心思。   于是问她,“过年,你有什么愿望?”   折筠雾摇摇头,“奴婢如今什么都不缺。”   见她如此傻愣,太子只好换个别的问法,“你可有什么心愿?”   他再次强调,折筠雾总算听懂了,她想了想,小声的道:“其实,奴婢想要阿爹带着家里的兄妹来京都看奴婢,然后告诉奴婢,当初是阿娘瞒着他们卖的奴婢,他们根本不知晓。”   太子脸冷了下去,嗤然一声,想要说一句讥讽的话,却到底没有说出口。算了,一个傻子,你跟她计较什么?   她年纪还小,到底还没有想明白,即便世间父母,也有不配为人父母者,她希冀的东西,可能永远不会出现。   折筠雾瞧着他的脸色,低下头,“殿下,你别恼怒奴婢,许是再过一年,奴婢就不希冀他们来找奴婢了。”   要找的话,早就来了,不会到现在还没有来。   每一个宫女太监的背后,都有一个悲凉的故事,折筠雾觉得自己还有念想,也不算是太坏的。   太子就发现她又继续在那里自我安慰了。他摇摇头,觉得这实在不是个好性子。   折筠雾缩缩脖子,小声的道:“其实奴婢这种性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知足常乐,还能自我排解。   一个奴婢适合这般的性子,不然你高傲,高傲给谁看?谁都可以踩你一脚,深宫里面,老实本分比高傲的强,活的久。   这话是夏隐跟她说的,折筠雾一直记在心里。   她就是个奴婢。   奴婢最重要的便是保命。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这宫墙里面,死了多少人,你可能都想不到。哪天带你去乱葬岗看看,那能吓死你。”   夏隐开玩笑说的,但折筠雾却结结实实的吓着了。   所以她觉得自己性子挺好的。   倒是太子看出了她的心思,他向来是个喜欢想深的人,伸出手,揉了揉她那一头的软发,“也是,你没有高傲的底气。”   只是一个需要他来庇护的小宫女罢了。他多宠爱一分,她的底气就多一分。   折筠雾这句话听懂了。但她不敢点头。   殿下这话让她不敢接。自怜自艾不行,殿下不喜欢,说自己要努力做个高傲的人也不对,那是不懂本分。索性就不说了吧。   但是她发现,从这天起,殿下对她更加亲昵了一些。折筠雾自然是高兴的,晚间殿下读书,她写完功课之后,便坐在一边给殿下做袜子做鞋子,等她学会了做衣裳,她还想试一试给殿下做里衣。   这种日子平淡且过的舒适,折筠雾每天都活的乐滋滋。此时已经过了年,过了元宵,殿下又要去南书房读书了,她每日早早的起来伺候他穿衣,用膳,然后一边读书一边做针线等他回来,便又继续伺候他读书,写字,睡觉。   一天周而复始,直到这日,宫嬷嬷直接从长乐宫里面领回来一个跟她一样的宫女。   之所以说一样,是那个宫女也是生的清丽,细看之下,还有几分像她,年纪不大,今年十四岁,只比她大一岁,然后便是她的头发。   厚重的齐额头发遮盖住了半边脸,但依旧可以看的出,这是个美人胚子。   折筠雾听说的时候心就沉了沉,倒是刘太监看着人,心里就感慨:到底齐额厚发盖半边脸的秘密没瞒住。 第13章 清莺   东宫里面又阴沉沉。   开年还没多久,刘太监就已经被骂好几回了。那个被送来的宫女没有被沉着脸的太子遣回去,只得到了一句厌恶的“滚”,刘太监就顾不得太子是让新来的小宫女滚还是让他滚,只记得滚子,于是连滚带爬的拉着人出去了。   小宫女有个好听的名字,细听之下,跟折筠雾还有点像。她叫清莺。   筠雾是竹间雾色,那她就是清晨婉转莺啼。   清莺——莺——也就是鸟么,太子殿下喜欢鸟,人人皆知。   刘太监是个喜欢多琢磨的,觉得皇后送这么个人来,也是废了很多心思。但是时机错了,人家折筠雾运气好,从长相,年岁,到齐额厚发,脾性,都长到了殿下的心眼里面。   就是鸟……你名字带莺,带是折筠雾有将军啊!   这么算下来,还是折筠雾厉害一点。刘太监就感慨:所以说,时机很重要。   而且今年折筠雾多大?   十三岁。   十三岁,马上就可以十四岁了。清莺也才十四岁,她就已经可以伺候殿下。这就是区别。   十二岁的时候可能还能称一句小,但是十三岁就不行了。   一岁之差,因为一个十四岁的清莺到来,彻底将刘太监的思路理清楚。没错,他之前只在心里想折筠雾将来可以做侍妾,但是他想的是将来,并没有想这么快。   如今倒是可以铺铺路了。他看看清莺,见她小心翼翼的看过来——眼神很是纯澈,很是老实,很是本分。   刘太监:“……”   皇后娘娘是从哪里找来的清莺!   他咳了一声,突然又觉得世事无常,如今清莺被皇后亲自送来的,还是折筠雾那般的人,说不定殿下后面就喜欢了?   不想做大太监的小太监不是好太监,而对于颇有姿容的宫女来说,不想做侍妾的宫女就不是好宫女。   谁不愿意做殿下的侍妾?   只要有机会,就想要爬上去。   刘太监心里很是遗憾自己不是宫女,不然还有的机会去爬。   于是对清莺就客客气气的,不过若是让他在清莺和折筠雾之间选一个,他肯定是要选折筠雾。   废话,已经成功的和有机会成功的,是个人都选前者。于是刘太监把清莺送到了后院给春隐,让她带着人一起做袜子后,又回前院找折筠雾说话。   他去的时候,折筠雾正在晒书。殿下让她晒的,说是今日太阳好,正好去去霉气。他说话的时候明显不高兴,但这并不能影响他对晒书的执着。   太子殿下,一个再不高兴也会去做今日该做事情的人,他绝对不会让情绪和任何人,任何事,阻碍他做要去做的事。   折筠雾便觉得殿下这般很好,她也想做一个像殿下这般的人。   她问殿下,“怎么样才能不被别的事情所扰呢?”   太子:“坚持本心罢了。”   折筠雾就扪心自问自己的本心是什么?然后眼神微微有些失落。   太子在挑书。有些书可以拿出去晒,有些书就没有晒的必要,直接可以放进箱笼里面。他将要晒的书一本本放在折筠雾的手上,慢慢的在她怀里堆成小小的一摞。   她捧着书,跟在殿下身后,步履沉沉。   太子回头一看,见她一脸失落,便停下,问她:“怎么?”   折筠雾抱着书,看看殿下,再低头,羞愧的坦言:“殿下,奴婢的本心变了。之前本来只想吃饱的,能吃饱就算是本心,可是现在不愿意了,奴婢还想一辈子都跟着殿下。”   她想,殿下教她读书写字,还给她吃喝,殿下这么好,她一点儿也不想离开殿下。   太子看懂了她的心思,微微有些得意和满意,但又想,不过是小小施恩罢了,就让她有如此的心思,依旧是愚蠢的很。   他转过身,又去拿书架上面的书,轻轻的反问,“哦?”   折筠雾就对殿下道:“之前没觉得,可是清莺一来,奴婢很惶恐,怕殿下不要奴婢了。”   太子哼了一声,“蠢货。”   蠢货,竟然看不出孤如此厌恶她,还在担心她在抢自己的位置!   以后要是他真想抬举哪个,还不得惶惶度日?   他提点道:“如果有人敢挤你下去,你就也挤他们下去,多大点事情?”   但是又想到他把虎皮披在她身上,她都做不了小狐狸,不知道狐假虎威,打量她去耍心机,怕不是被人吃了抹干净,骨头都不剩。   于是一边晒书,一边等刘太监送了人回来,趁着折筠雾去晒书的空隙,太子对刘太监道了一句:“你多看顾着她,别让人欺负了。”   刘太监脑门一紧,庆幸自己是想做个墙头草,哪边厉害哪边倒,分清楚了是折筠雾厉害,倒向了她这一边,将人送到了春隐那里,而不是秋隐。   不然秋隐挑拨了人,折筠雾被人欺负了,还要他去救场。刘太监连忙点头哈腰,心道那清莺就可怜了,殿下这是已经将她排除在外。   不过这皇宫里面的人都是可怜人,同情都同情不过来,他迅速的站好队,也不做墙头草了,只道折筠雾手段好,将太子笼络成这般,实在是好运道。   但清莺是皇后赐来的,不看佛面看僧面,自然也要照顾,所以想来想去,就叫人看着秋隐跟玉容。   “别让她们生事。”   清莺刚来,自然是没有生事胆子的,无论她是装的还是本性如此,她都不会在开头闹出事情来。   为此,他还叮嘱春隐,“看着是个老实的,你多看顾些,可别出事情。”   春隐:“刘公公,你放心,我是什么人,你还能不知道么?”   好声好气的送他出去,然后去看清莺,对她嘘寒问暖,“刘公公特意嘱咐了,让你有什么事情就找我。”   清莺小声的哎了一句,然后迟疑的道:“那姐姐,我能帮你做什么活计?”   春隐:“你刚来,先不急着做事情,若是你眼光好,便给我挑些花样子,以后给殿下做衣裳鞋子的时候用得着。”   清莺就应下来,规规矩矩的做事情。心里却在犯愁。皇后娘娘让她来的意思,她也明白,她临行前娘娘叮嘱过,要让殿下……跟她行房。   在别的皇子那边不是难事,但是在太子殿下这边却难于上青天。但是娘娘也说了,即便如此,必要的时候,也可以耍些必要的手段。   她看看自己袖子里面的一颗药丸,心里害怕的不行,坐在屋子里面,眼泪珠子一直掉,她本就是胆小的,被派来勾引太子,万般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即便害怕,还是得去做。   正哭着,就听见外面有人喊,“清莺姑娘在吗?”   清莺连忙擦干眼泪水去开门,低着头,厚重的头发遮住了眼睛,开门见是个脸有些圆,普普通通的小太监,她连忙喊了一声,“小公公,你找我?”   小盛是奉了刘太监的命来叫清莺。他道:“姑娘收拾东西跟我去前院吧,刘公公说,让你以后就在前院伺候。”   清莺就心里明白这是宫里的皇后娘娘出手了。   她也能明白太子殿下必然是厌恶极了她。清莺低着头,请小盛进屋子里面喝茶,然后自己去收拾包袱。   小盛倒是对她没有敌意。做奴才的,万般不由己,命都在主子身上,他听春隐说过,清莺委实是个老实的,十有八九不是装,便也觉得她不容易。   他对她也尽心些,替她挽着包袱,道:“我手劲大,你尽管跟在我后面走,走得慢了才叫人指责。”   清莺点点头,想到即将要面对的一切,便只能神情僵硬的走路,希冀着这条路远一些。正走着,就见小盛突然转过身来,道了一句:“姑娘,我肚子有些疼,我们可以走慢一点吗?”   清莺连忙点头,“好。”   她巴不得走慢些。   小盛一边走,还一边跟她说话。   “一起来的人里面,刘爷爷就挑中了我一个,他说我机灵,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这便很好,至少我不会犯蠢,给他惹麻烦。”   清莺觉得他话里有话,但也不敢确定,她无暇多想,只多嘴答了一句:“可我挺蠢的。”   说完脸红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小盛能理解她的紧张,“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我懂,你别害怕。”   清莺就垂下了头,她已经被自己蠢得再说什么了。但应了他一声,知道他的善意,心里很感激。进了前院,小盛将她领到屋子里面住下,就住在折筠雾旁边。   清莺在进门的时候,瞧见了折筠雾抱着一只白猫,脑袋上站着一只绿毛鹦鹉。   她就有些不自在和心虚。她自然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挑中的,所以见了正主就不好意思。   她想,若不是折筠雾年纪不合适,许就轮不到自己了。   能给殿下做侍妾,确实是得之不易的幸事,她走的时候,多少人羡慕自己。她也以为殿下再怎么样也不会苛待自己,毕竟她是皇后娘娘送来的。   可是殿下一个滚字,让她成了众人的笑柄,她也觉得自己愧于见人,但不知道怎么的,她又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殿下的脾气这般,她做侍妾肯定会害怕的,只在东宫做个奴婢也不错。但娘娘的人给了她一个香囊,香囊里面有可以催情的药。   用水化开,戴在身上就可以了。   她攥紧香囊,心里惶恐的不行。   她不敢说话,折筠雾也挺尴尬的,她只好冲她笑,见她将头低下去,然后就跟小盛说话。   “我先去花鸟房将猛虎和将军送回去,它们今日又打的不可开交。”   小盛:“那你去吧,我带清莺去收拾屋子。”   三人就此分别,清莺见折筠雾走远了,轻轻的呼出一口气。结果气还没呼完,就见小太监带着一个嬷嬷外院子口等着。   清莺脸色再次一白,她看见了,那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嬷嬷。   ……   太子此时一肚子火。   早间在长乐宫里面,母后竟然又在催他生子。   他说自己厌恶,她却道:“你这般的脾性,怎么能成大事?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是储君,十五岁了,再不宠幸女子,难道要叫端王去攻击你不举么?”   “一个储君,若是没有子嗣,那也当不得一国之君,你父皇第一个废了你。”   皇后语重心长的开口,“一个储君,不能有任何毛病,即便你厌恶女子亲近,也不得不亲近,你必须要有子嗣,这皇位才能是你的。被人传出不举的谣言,你脸上有光吗?”   太子觉得荒谬,“难道儿臣为储君,还要怕人说自己不举吗?”   皇后干脆直言:“老大老二都被赐了婚,独你一个没有被赐婚,你还看不出你父皇的态度吗?”   太子恼怒,皇后也很坚持,她忍了这么久,也生气了。   “你赶走了一个清莺,本宫就能送去第二个,你自己试试看。”   太子气的不行,放下“你敢松我就敢赶出去”的狠话,冷哼三声拂袖而去。谁知等他去太后那里请完安,皇后已经直接派人来东宫将人拨到了前院。   太子勃然大怒,对皇后十分不满,摔了一地的东西。   刘太监站在门外,让李太监赶快去花鸟房将折筠雾喊回来。   “也就那小姑奶奶如今还能得殿下心意。”   等李太监冒着汗走了,刘太监心里犯苦。他不敢违抗皇后,却也不敢惹太子殿下,将人领回来,盘算来盘算去,只送去了前院,不敢让她来殿下的面前。   事情做到这一步,刘太监觉得盘算的合适,谁都能讨好,皇后宫里满意,殿下在书房里面摔东西也不会怪罪他,万般皆好,谁知道乐极生悲,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小盛领着个宫嬷嬷来了。   那是皇后宫里的,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嬷嬷,刘太监赶忙迎上去,嬷嬷却笑着道:“娘娘不放心清莺,便让老奴带着她给殿下请安。”   刘太监当时就觉得坏了,后来也证明确实坏了——等他在门外诚惶诚恐的请示殿下是否要见宫嬷嬷和清莺时,殿下叫她们进去。   刘太监就守在门外,谁知道过了一会,就见殿下在里面怒吼了一声贱婢,然后砰的一声,砚台落了地,刘太监在外面焦急的喊了一声殿下,顾不得许多,就打开了门,只见里面清莺脱掉了外衫,露出了光洁的身子,只一件肚兜挂着,宫嬷嬷额头上面全是血,旁边落着一只砚台。   “刘得福,把她们拉出去杖毙,杖毙——”   刘太监不敢。宫嬷嬷毕竟是皇后的人。但他更不敢反抗,宫嬷嬷被砸的晕了过去,清莺哆嗦着身子,早已经吓得神志不清醒。   如此情形,他觉得自己命可能都不保了,只一边亲自去拖宫嬷嬷和清莺,以此来拖延时间,一边想着怎么化解这次危机,正想着,就见折筠雾从外面跑了回来,额头上汗水连连,气喘吁吁,慌张的冲到太子殿下面前,惶恐了喊了一声:“殿下——”   太子额头爆青筋,“筠雾,去打冷水来。”   他只觉得自己快要气爆了,身体也要爆了。   折筠雾赶紧去打冷水,刘得福也去打水,这样就能再延迟一些时间。唯有小盛,见着已经吓傻的清莺不忍,悄悄的捡了她的衣裳,披在了她的身上。 第14章 换个主子(捉虫)   太子泡在冷水里面。   元月刚过,还是二月里,冷的很,他冷的直哆嗦,却让折筠雾再给他淋两盆水。   折筠雾眼泪汪汪,一边抹泪一边往他身上倒水,“殿下,不能叫个太医来吗?”   太子冷哼,“这事情一点风声也不能露。”   然后低声骂她,“你哭什么!”   折筠雾如今已经不是很怕太子殿下了,她继续擦擦泪珠子,去打水,“殿下,您可不能有事啊。”   然后又利索的哗啦啦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太子被就咬着牙哆哆嗦嗦的笑了笑——这要不是知道她实诚,是听他的话老老实实算着数给他淋了两盆水,一盆不多,一盆不少,是她的忠心。不然就这一边哭一边毫不犹豫给他倒冷水的举动,怕就是要被他打死。   他也明白自己脾气没有端王那般“温和润玉”,所以就是刘得福也不敢在此时此刻进来,只留下个小丫头在这里伺候着,自己去处理更加重要但却找不到错误的事情,可能外面的事情更加棘手,却也不敢进来给他淋冷水。   太子心里骂一句狗奴才,但也明白天下人皆如此。   然后顿了顿……看向折筠雾,觉得这个小丫头还小,性子老实,又从心底感激他,尊崇他,若是自小呆在他身边,教她养她,说不得以后真能养出个对他没有小心思的。   却随后又觉得没意思:一个小奴婢,他也不觉得有这忠心有什么用,无非就是伺候他用心些罢了。   可用心这事情,谁来做都行,比如说刘得福,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他就得十足的尽心尽力。于是,一个奴婢的忠心,便也没有那般的重要了。   太子心里这般想,对她的忠心不屑,但嘴里却接着她上句话回了一句,“放心,孤不会有事情,有事情的是别人。”   等他没了燥意,他就要亲自杀了那两个胆大包天的奴才!刚刚他还顾及着长乐宫的颜面,让那个老奴才带着人进小书房,谁知道竟然敢用这种下作手段!   折筠雾听见他这般说,就想起了清莺。   听殿下的意思,是要处置清莺了。   她刚刚回来的急,被李太监拖着一路跑回来的,气喘吁吁,没时间去想别的事情就来伺候殿下洗冷水澡了,如今殿下看着没事,她心里静下来许多,大概也能猜到怎么回事。   清莺来东宫的头几日,她以为清莺是来跟她抢殿下近身伺候的宫女位置,所以难免紧张,但是后来春隐跟她说不是。   “是……侍妾。殿下十五岁了,即便不娶太子妃,也该有个侍妾了,这回陛下只给端王和二皇子赐婚,咱们殿下却没有,皇后娘娘那边难免想太多,我猜着,正是如此,所以皇后娘娘才急着送人过来。”   折筠雾就知道清莺不是来跟她争侍女位置的,舒了一口气,“那希望她是个好性子,毕竟是要做主子了。”   春隐当时就看着折筠雾一言难尽,但也没说太多,在她看来,折筠雾心思只在侍女上比她想要做侍妾强,毕竟殿下如今只接受了她做宫女,可没有接受她做侍妾。   若是折筠雾真有了这个心思,恐会遭殿下的厌弃,叫做胆大妄为。等殿下觉得需要一个侍妾的时候,她再去想侍妾的位置,便是“顺从主意”。   她叹气一声,“你啊,就这般傻着吧。”   折筠雾不知道春隐心里怎么想的,她只觉得沉甸甸的心松了松,对清莺多了几份敬而远之。但她跟清莺见面的机会本就不多,只听春隐和夏隐说过她老实,本分,是个跟她差不多性子的人。   春隐还小声的道了一句:“以后她真成了主子,伺候她的宫女也省心。”   谁知清莺没有成为主子,恐怕要立马没命了。   皇宫里面的事情变得太快,都看主子的意思,主子要奴才做什么,奴才就得做什么,主子要奴才死,奴才还要笑着去死,才能不连累其他人。   她抬头看看殿下,又低下头,心里没来由一阵伤感,可能是清莺太像她了,也可能是因为她第一次这般直白的看见两条性命的消逝,让她心里不能平静,神色苍白。   ——但这般的神色,太子熟悉的很,眉毛一皱,“你又瞎寻思什么呢?”   折筠雾不想说。   她觉得自己刚刚想的东西太出格了,说出来肯定要被骂。   太子就瞪她,“你怕什么,说,敢说假话就砍了你的手,让你再也不能写字!”   刚还夸她忠心,这会子就琢磨着说假话。   折筠雾吓得一激灵,就说了。但她如今已经是个稍微会说话的人了,于是她说的第一句话,也很得太子殿下的喜欢。   她说,“殿下,您是个好主子,奴婢能跟在您身边,是得了祖宗保佑的。”   太子神情微微缓和,“这也值得你念叨?”   但却听见她接下来说了句让他瞬间冷脸的话。   折筠雾:“可是,可是清莺,清莺的主子没有您好。”   来殿下这里,是清莺愿意做的吗?不是的,她是被直接挑中送来的。   要做殿下的侍妾,是清莺主动要求的吗?不是的,她还是被挑中送来的。   折筠雾小声的道:“殿下,其实奴婢真的很庆幸得你欢喜,这才能欢欢喜喜的活着。”   太子就明白她的意思了。他恼怒的看着这个不知所谓的小丫头,看着她缩着脖子探头探脑,就跟做错事情的将军一般,实在是让人恼火。   没错,清莺是被母后送来的,也是母后派了个嬷嬷来,让她们用下作手段行房,但他恼怒母后的同时,难道就不能杀几个宫婢出气?!   他冷哼一声,突然站起来,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穿起衣裳,见她已经吓得跪在地上,心里便恨她不知好歹,但又觉得她说得其实很对。   那个叫清莺的,进来的时候哆哆嗦嗦,他看了厌恶,只以为她在害怕,没有多想,如今想来,她确实是在害怕,却不是害怕侍寝,而是害怕用这种手段侍寝。   但她这般害怕,还得去做,因为皇后命令她这般去做。   就好像父皇需要他和端王去斗,他即便看明白了,厌烦恶心这种日子,可还是要遵照圣意去做。   他跟端王,其实在父皇面前,就跟个奴才一般。   想到这里,就更恨的不行——好嘛,他在父皇面前做奴才,如今受还要母后派来的奴才恶心。   他就这般在屋子里面踱步,走来走去,想朝局,想长乐宫,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刚刚的事情就微不足道了。   他想,父皇把他做奴才,他以后就要受更多的气,何必今日只受个没有伤到他的事情就生大气?   太子的气就平了一些,心里难受自己也是天子的奴才,看着窗外,良久才回神,感慨的道了一句:“如此情况,又该怎么办?”   怎能才是个头。   谁知折筠雾以为殿下在问她,直觉他问的是清莺——她刚刚低着头就在想清莺,就在想清莺如果能活下来要怎么办。可能是春隐和夏隐总说清莺像她的缘故,清莺遇见的事情,折筠雾也爱多想一想。   虽然不知道殿下怎么会问她这个问题,但她想来想去。清莺肯定是不得皇后娘娘和殿下喜欢了,如果想要过好日子,她只想到一个,“或许,她可以换个主子?”   太子却在脑海里面直接换成了:换个皇帝。   他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虽明白她是会错了意,却还是暴躁的一脚踢翻了刚刚泡澡的浴桶,“你好大的胆子!”   折筠雾抬头,看殿下,却惊奇的发现自己此时此刻看着殿下的脸色,没有害怕。   她觉得殿下不是在说她。   那就不怕!   倒是守在外面的刘太监突然听见里面水桶倒地的声音,吓得背后直冒汗,心里叹息一声,觉得清莺和宫嬷嬷这是保不住了,殿下冷静下来还如此生气,想来是真触犯到了他的底线。   然后又怜惜折筠雾,决定待会去杨太监那里给她弄点好吃的,希望她下回也能如此主动去伺候暴怒的殿下。   谁知道过了一会,太子殿下面色如常,齐齐整整的穿着衣裳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个神色平和的小尾巴,然后听殿下道:“把宫嬷嬷和那个宫女送去长乐宫。”   刘太监连忙去了,心里是又惊又怕,因为他发现自己又没有猜中殿下的心思。   他有些惶恐了。   等刘太监走了,太子殿下回书房去写字,折筠雾努力的研墨,余光瞥见太子殿下一直在写四个字:难得糊涂。   他想,他刚刚是激动了,他把人打死了也没用,源头还在长乐宫里。再者说,他不愿意要侍妾的源头还在他自己这里。   打死两个宫婢,不过是被人知道了徒增笑话,不是他想要的。   他这段日子看明白了很多事情,如今这时候,正是要难得糊涂才行。   他写完一张又一张纸,希望长乐宫里的母后也知道他的意思,他退后一步,给足她尊重,她也不要步步紧逼。   谁知道,他写了一晚上的难得糊涂,第二天清晨却见刘太监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小声的道:“殿下……长乐宫那边……那边说,您昨天已经跟清莺姑娘同床了,她便是东宫的人,叫人将她送了回来。”   刘太监不敢说,这事情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太子有了侍妾,属实是个大事情。   太子的脸就彻底沉了下去,这回连折筠雾也不敢跟太子站的太近了,她能感觉到,殿下很生气,很生气。 第15章 看碟下菜   这两日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曲折,清莺的包袱从后院到前院,刚放下,还没收拾,就连人带包袱给送出了东宫,如今,刚过了一天,她又被送了回来。   刘太监看着战战兢兢的清莺,叹气不已,心中暗中道一声造孽。这姑娘的一生,若是没有上天垂怜,怕是一辈子都要在冷宫里面过了,她已经被太子殿下所厌弃。   能留下这条命都是殿下的开恩,如今殿下虽说不管她的死活,但至少还给了地方住,便什么也别奢求了。   他道:“清莺姑娘,您以后就住在静竹轩里面,会给您拨一个小丫头过去伺候,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便遣人跟我说。”   清莺连忙道:“当不起公公一句姑娘,公公叫我的名字就好。”   刘太监:“姑娘说笑了。”   虽然没有给名分,但到底是“侍寝”了的侍妾,还是要叫一声姑娘的。   然后招呼小盛,“小盛,你去,将清莺姑娘送到静竹轩去。”   小盛哎了一声,然后跟清莺道:“清莺姑娘,您跟我来。”   清莺就跟着他走。   静竹轩是个很偏僻的地方,离殿下的寝宫很远,住在那边,基本就没有再遇见殿下的可能性了。   如今这东宫里面也没个太子妃,侧妃的,也不用清莺来请安,怕是以后那个小院子就是她常年一日日需要呆的地方。   也许等到殿下登上那个位置,她才能挪个窝,然后一日一日的继续在一个偏僻的冷宫里面过活。   小盛很是感慨,清莺的命,实在是苦。   因是对清莺的第一个印象还好,又觉得她可怜,小盛便情不自禁的宽慰一二。   “姑娘住在院子里,也不必觉得害怕,那边虽是偏僻,但是有条小路穿过去,就离大厨房近,提膳无论早晚,是不是寒冬,提回去都是热乎的。”   清莺听着吃是热乎的,还真的松了一口气,她看小盛的目光真挚而又感激,“小盛公公,多谢你。”   小盛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些简单的事情罢了。”   清莺却想哭。   一个人的善意对她实在是太重要了。因为小盛在,她觉得这条偏僻冷清的路也不是那么难走,以后的日子也许没那么难过了。   她嘴巴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话感激,只好道:“小公公,多谢你。”   小盛叹气,到了静竹轩里,见里面打扫的倒是干净,但也太干净了,因为常年没人住,又是个偏僻地界,便屋子能用的东西不多,只一张床,一张小桌子。   这地方怕是刘太监好不容易找出来的,殿下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宫殿。   小盛就弯下腰,用袖子在床上擦了一把,将包袱放在擦干净的床上,然后道:“清莺姑娘,您先坐一会,小的先去给您领些东西来。”   清莺怕麻烦他,“不要紧的,这些已经够用了。”   小盛却道:“姑娘以后要常住的,还是要备齐全些好。”   他说完就去了春隐和夏隐那边,请她们两个帮忙。他肯定是不敢去找冬隐的,冬隐管着钥匙,六亲不认,且这是殿下厌弃的人,他不敢多生事端,便找春隐和夏隐要新的。   “什么都没有,刘爷爷让我送过去的,我总不能不管,总是皇后娘娘还记着的人,我怕后面生事,便想着还是来找两位姐姐出主意。”   春隐毫不吝啬,清莺也是跟着她住过一段时间的,那丫头也不大,看着可怜,她拿出了一些衣裳和针线布料,小声道:“要是不够,你就再来。”   小盛点头,夏隐拿了个妆奁,“总要梳头的,这里面有小镜子和便宜的簪子,不会出错。”   然后指指门外,“器物我们倒是有几个新的,但是你拿着去惹眼,先等十天半月的,等这事情冷下去,你再过来慢慢送过去。”   小盛觉得有道理,便领着包袱走,谁知道外面秋隐带着玉容来堵小盛,只见她将玉容推了推,“这丫头想去伺候清莺姑娘,小盛,你跟刘爷爷说一说,将她调过去,也算是了却了这丫头的心愿。”   小盛可不敢!虽不知道玉容跟秋隐是一起打什么主意还是两人起了争端,以至于秋隐要把玉容给送走,但到底玉容不是个好相处的,这般的人,他不敢往清莺面前领。   他连忙道:“哎哟,玉容可是姐姐您的左膀右臂,怎么舍得送出去?您还是别说笑了吧。”   “弟弟还忙着回前院复命,这就走了。”   他说完飞快的跑远,觉得这也提醒了他一件事情,给清莺找小丫头的事情,可要好好挑,不能挑个脾气大的。   小盛找到刘太监,“去杂院挑个小丫鬟?”   因为东宫里面只有殿下一个主子,所以杂院的很多小丫头都是可以调走的。   刘太监点头,然后跟小盛低声道:“你挑个本分老实的,良善些的。”   小盛哎了一声,走了。   然后领着东西和人去跟清莺道:“这是阿云,今年八岁,给姑娘帮衬用。”   阿云是个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的姑娘,连忙道:“姑娘,奴婢阿云。”   看着十分可靠。清莺其实觉得不用阿云自己也能过的,但是她不好推却,怕又坏了规矩让小盛难做,让阿云受罚,便让阿云进屋子,亲自送小盛出门,“小盛公公,多谢你。”   你真是个好人。   小盛嗐了一声,回到前院还有些没回过神,刘太监来喊他,“你想魂呢?”   小盛连忙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事情变的太快。”   刘太监叹气,“谁说不是……哎,殿下那边,可怎么办。”   他叮嘱小盛,“这些日子警醒些。”   别惹了殿下的厌。   刘太监只觉得这一月两月的,殿下的气是消不了。   果然跟他都想的一般,一连半月,太子殿下的气都没有消。但他没有摔东西大动干戈的生气,他只是把自己关了起来。   折筠雾和刘太监都知道,殿下大发脾气的时候,是闷不出声的,这就是真生气了。他就呆在书房里面闷闷读书——没错,都不是小书房了,而是湖对面的书房。   湖对面的书房有个好听的名字,唤做溪绕东。   折筠雾被恩准可以进去伺候。殿下闷闷的不说话,刘太监是要站在外面守着的,于是只有她一个人陪着殿下呆在屋子里面,沉默的研墨,沉默的站着,走动,然后给殿下收拾书房。   ——但即便这时候,殿下还是会询问她的功课。但他又不愿意说话,就只敲敲桌子,让她写大字,写完了,他觉得可以就点头,觉得不可以就再次敲敲桌子。   反正,他闷闷的,沉默着不说话,不断的读书,写字,看折子折磨自己。   没错,折筠雾觉得这是一种折磨。殿下好像将看书变成了一种发泄方式,盯着上面的字好像盯着什么大恶霸一般,她看着便觉得殿下真不容易。   可殿下再不容易,她也不敢插嘴说话,殿下能容忍她的放肆已经够开恩了,她不能再去惹怒殿下。   她还不敢再问清莺的事情,殿下这些日子生气,她呆在前院,也不敢去后院串门,不知道清莺如今怎么样了,别人也不敢告诉她,怕她被殿下看出些什么问出来。   折筠雾明白他们的意思,也从不主动提,殿下最近好像越来越倾向于她没有秘密,只要他问什么,她就一定要说出来,但凡有一句假话,他就要不高兴。   但她也愿意这般做,因为这样做,殿下就会多喜欢她一些。   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愿意让殿下多喜欢她一些。于是她主动将自己隔绝了,不出前院不跟人唠嗑,就是将军,她也有半月没见了。   不仅是她,东宫所有的人都不敢频繁走动,就怕触了殿下的霉头,都等着这件事情过去。   折筠雾想的明白,就专心默默的背完书,写完字给殿下看获得他一个可以的眼神后,万事不想,开始给殿下做衣裳。   开了年,殿下又长高了,她给殿下量身子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需要仰视他。   殿下的溪绕东跟寝殿差不多,东边是读书的地方,中间隔着一个堂屋,西边有茶壶茶具等物件,可以休息。   殿下在东边看书的时候,折筠雾就坐在西边做针线。一针一线做的仔细,生怕绣坏了好衣裳。   最近,她还开始给殿下做帕子。帕子上面绣着竹子——溪绕东打开西边的窗户,就能看见殿下上回埋酒的竹林,她每回透过窗户照着绣,将胖竹子细竹子们倒是绣的栩栩如生。   太子有时候抬头,见她认认真真的绣着衣裳,也会发出许是不做太子做个普通人便会知足常乐一些的傻念头,但傻念头就是傻念头,太子通常不会去细想。   他只是觉得烦,都是太子了,还掣肘这么多,难道真的如这傻丫头所说,要换个主子才行吗?   他厌烦的站起来,走到折筠雾的身前,看着她给自己绣的衣裳,“又是竹子?”   折筠雾疑惑:“殿下不是喜欢竹子吗?”   太子就拿起她绣的里衣袖子看了看,然后啧了一声,“再是喜欢竹子,你总绣竹子也不喜欢了吧?”   折筠雾不好意思,“奴婢想差了。”   “殿下,那你喜欢什么?”   太子想了想,“绣朵云吧?”   折筠雾立马点头,“五福祥云!”   这个简单。   她就去挑线准备绣了,晚间小盛提了饭回来,刘太监送进来,将膳食摆好,太子看着膳食却皱了皱眉头,“小厨房是怎么回事,这丝瓜汤孤都看见三回了!”   刘太监连忙道,“殿下息怒,奴才这就撤下去。”   太子:“……”   他很明白,只要今日撤下去,今后他的膳食里面就再没丝瓜汤这三个字。   太子瞪了他一眼,“滚下去。”   刘太监就真的唉声叹气了,等折筠雾出来吃饭的时候,他拉着她问,“你觉得殿下喜欢吃什么?”   折筠雾摇摇头,“不知道啊。”   殿下的口味很多变,没有绝对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她建议:“要不,你就多换着来?”   刘太监心里苦。其实是换着来的,这个月都快过去了,丝瓜汤也才上了三回,每回也是见殿下多用了点,这才让杨太监继续煮,谁知就惹了殿下的厌烦。   他拉着折筠雾站在树下面,发愁,“你说,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太子殿下这种人是最难伺候的,他没有偏好,却又有偏好,你猜准了还好,要是猜不准,那可真是遭罪。他也不会因着这种事情贬了你,打你,但就是折磨你,让你日思夜想琢磨他的意思,辗转反侧。   刘太监叹气,深觉做殿下的奴才越发难了。他带着折筠雾回去,谁知殿下却叫了他们两个进去。   “刚刚在树底下说什么?”太子拿着一本书,歪在榻上面,头也没抬的问。   刘太监还在琢磨怎么说,折筠雾已经毫不犹豫的说了。   “想给殿下做些好吃的。”   太子哼了一声,“哦?那你们想好没有?”   折筠雾摇头,“没有——不过殿下,奴婢见您上回说烤全羊好吃,明日要再试一试吗?”   这种冬日,吃些热乎的辣的也好,太子点头,“好。”   刘太监趁着气氛好,也学着折筠雾的语调,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问:“殿下,那还要做几个素菜吗?”   太子被他这语气恶寒了一瞬,觉得他老狐狸装小鹌鹑,骂道:“若事事都要问孤,还要你做什么!”   刘太监:“……”   刚刚筠雾问的时候,您怎么不说呢?   他只能低下头,诚惶诚恐的保证,“殿下,奴才再也不敢了。” 第16章 太后寿辰宴(1))   三月里的时候,太子才平复了心绪,开始露出笑脸。但是他已经习惯了在溪绕东里面做事情,索性没搬,只刘太监带带着小盛以及李太监开始搬着小书房的书到溪绕东。   小盛搬了一天的书,小声的道:“这些书也不是孤本,殿下怎么不再取一套新的放在溪绕东?”   刘太监:“殿下是个念及旧的人。”   这一本本书殿下都是翻过做过注释的,那他下回再看,肯定是要看自己已经花费过功夫的书,一本新的书,寡然无味。   刘太监已经想着要将小盛留在身边养老了——这么多年来,他觉得小盛还算是孝顺,心诚,即便有些小心思,那也无伤大雅,做奴才的,没有小心思才是大罪,走不长。   而且刘太监最近越来越猜不准殿下心思了,他心里不踏实,就得早点为自己的后路做打算。   小盛机灵,跟折筠雾的关系好,两个人年岁也相差不大,以后要是……她有那个造化,瞧着殿下对她的耐心,说不定等她生下孩子之后,还能给她一个侧妃。   侧妃身边的太监就可以让小盛去。到时候两边也能有个照应,至于殿下身边的大太监,刘太监是不准备让的,他今年才三十岁,三十年之后也才六十岁,刘太监已经很注意平日里的吃喝养生,他觉得自己到时候身体肯定能干得动。   所以与其现在培养一个时刻盯着自己位置的人,不如让小盛将来去折筠雾那边。要是将来出了变故,那就将来再说。   但无论怎么样,小盛是要早点训出来的,他就细细的道:“你想,这人对一个人,一个物件,一件事情付出的越多,便会越上心,若是要舍弃,那便越舍不得,你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小盛就知道刘太监这是在教他,连忙细琢磨,倒是能将这句话听懂,可他觉得刘太监肯定还有别的意思,但他已经琢磨不出来了,只记住刘太监的话,点头,“刘爷爷,我记住了。”   刘太监笑着道:“叫什么爷爷,我还没那么老,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   小盛听出了他的意思,心里蹦蹦跳起来,却不敢直接问,装傻:“那叫什么?”   刘太监就知道为什么上次自己装老实殿下会那般生气了,瞪了小盛一眼,“叫爹!”   小盛大喜过望,当即跪在地上就磕了三个响头,亲亲热热的喊起了爹。   折筠雾听闻的时候,恭喜小盛,“你可以安心了。”   她跟小盛好,小盛也经常跟她说一些小烦恼,比如说李太监最近总是暗搓搓的盯着他的位置,比如说刘太监虽然提拔他,但是却没给过准信,殿下明显还没将他看在眼里,只记得刘太监,要是刘太监不愿意提拔他了,他可能就要被调到别的地方去等等。   折筠雾很是理解他的忧愁,因为她也要拼了命的讨殿下的欢喜。要是殿下不高兴,发脾气了,她也会担心害怕。   因为有了小秘密,折筠雾跟小盛难免更亲近一些,今日听闻他的烦恼没了,刘太监正式认他做了干儿子,便也安心。   回溪绕东的时候,折筠雾在屋子外的桃树下捡了一根断了的桃花枝。   三月里桃花已经开了一些,别的地方折筠雾不知道,但是东宫里面的桃树已经开花了。   桃花枝上沾了些露水,花瓣还是好的,鲜嫩的,她觉得很好看,于是捡起来小心翼翼的用水洗了洗,然后就摆在了她平日里做针线那端的窗户上。   是斜着摆的,就那么放着,风一吹,花瓣缓缓飘,折筠雾就有些满足。太子中午从南书房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那花。   丑死了。   他皱眉,觉得这丫头恁是一点儿意境也不懂,便让刘太监去拿个青釉弦纹瓶回来,他亲自拿着花枝在花瓶口里面比划了下,然后掰断了下端的花枝,这才斜插着进了花瓶里。   其实按照刘太监的目光来看,刚刚折筠雾放在窗口那边还有些野趣,殿下这般将花枝挪进花瓶里,便没了生气,美则美矣,却没有刚刚的那股……闲散了。   自然,这只是他能看出来的,他如今已经不知道自己对不对了,因为他紧接着就听折筠雾对着殿下由衷的羡慕,“殿下,您也太厉害了,这样一看,确实好看很多。”   殿下就微微抬了抬下巴,让折筠雾再去折几朵桃花枝来,“一朵未免单调了些。”   于是折筠雾就兴致冲冲的出去折桃花枝,刘太监跟在太子的后面伺候他将衣裳脱下来,换件家常的,再换了双鞋子,就这么一会功夫,折筠雾已经回来了。   太子立即过去将桃花枝接过来,然后怎么插也觉得不对,便又让刘太监去开库房拿了个双口的白瓷花瓶来,将花枝一高一矮的插好,又剪掉了花枝中间的一朵花,这才满意。   太子将剪刀随手扔掉,拿着花看了看,觉得扔掉可惜,索性直接插在了折筠雾的发髻上,然后满意的点点头,“尚可。”   然后让她去研墨,他准备做功课了。   刘太监从太子将桃花朵往折筠雾头上插那一刻就心开始跳个不停。   ——殿下开始打扮她了。   男人愿意去打扮一个女人,即便是不带情爱,那也说明是喜爱,这就很值得去深思,殿下仅仅是接受了折筠雾的美,并且想让她继续变美,还是说他接受了身边的人可以美?   可他看殿下根本不自知,折筠雾根本没反应过来的呆瓜模样,他就将这心思收了回去。   如今有了折筠雾做对比,他也能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最近受殿下嫌弃了,所以他的心思要少一些,再少些,至少不让殿下看出来。   折筠雾确实没反应过来殿下这一举动有什么不对,她戴着桃花出门,小盛看了她头上的花,吓了一跳,但是想到她是从溪绕东出来的,便忍下了,只道:“你这桃花真好看。”   折筠雾抬手摸了摸,笑眼弯弯,“是吧?殿下给我的。”   小盛等她走了,半响才回过神来,跟正好过来的刘太监道:“筠雾的头上,是咱们东宫里第一抹春色吧?”   刘太监看着桃花树点头,“是,多少年了,东宫的桃花也能戴在人的头上了。”   可见万事不绝对,当年以为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   ……   三月初六是太后娘娘的五十五岁的寿辰,皇帝很有孝心,高高兴兴的给太后做寿,邀请群臣进宫给太后贺寿。   太后今年五十多岁,皮肤白皙,并不显老,第一眼只以为是三四十的妇人。她很爱笑,笑起来有两个梨涡,带动着柳眉轻扬,有股说不出的风韵。   太后当年能以一介舞姬的身份晋升贵妃,生下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可见也并不是傻美人,她虽然生的柔婉,但为人却干脆利落的很。   这些日子皇后和太子之间的官司她也听闻了,但太子和皇后来请安的时候都没说,她也就不问。   对于太后来说,最后定夺谁是太子,皇后最后是不是太后,她都不会去左右皇帝的想法,她绝对尊重自己儿子的选择。   只太子是个孝心可嘉的孩子,不论将来能不能走到最后,太后也希望太子能快活一些。   至于皇后……太后也是有怨怼之心的,皇后之所以能成皇后,是因为她的父亲是镇国公府老将军的独女。镇国公老将军当年对太后和皇帝都有恩,所以他死后,顾及他生前的所作所为,即便皇后捅破了“和尚”的事情,皇帝和太后都没有废她。   再者说,镇国公虽然死了,但他麾下的将军们还有在朝堂的,就是为了拉拢他们,皇后的位置也是要坐到她死的。   太后叹气一声,觉得自己是个没媳妇缘的,而太子,看起来也像个没母亲缘的。皇后脑子简单,又自诩聪慧,做事情不多经思考,想一出是一出,这么多年,也多亏太子孝顺,才依旧母子和睦。   不过皇后有千错万错,她对太子的心却是好的,而且这次想的路子是对的——太子如今是该要说个太子妃了,总不提成亲的事情也不是回事。   但太后也不想勉强太子做他不喜欢的事情,便跟皇帝道:“到时候让众臣携家眷而来,太子即便不想看,却又不瞎,目光所及之处,总能扫过一两个姑娘吧?说不定能心动呢?”   皇帝就乐了,“那母后,您得让那些相貌平平的姑娘坐前面吧,不然太子看见了美的,怕是厌恶至极。”   太后,“不是说东宫里面已经有美人了?”   皇帝嗤然,“那您就没听说剪了个厚重的齐额头发盖住了半边脸?”   太后:“那就让她们明天都剪成那个样子。”   皇帝摇头,“母后,人家是来给您拜寿的,何苦为难人家。”   太后就叹气,低声问皇帝,“那你说,你想给她定哪家的姑娘?”   皇帝笑了笑,“暂定蜀陵侯家的侄女儿,不过,蜀陵侯恐怕不愿意,儿子也还有些顾虑,还得再想想。” 第17章 折明珠   三月初六,宫里的桃花几乎都开了,太后心喜桃花,早就让人将筵席摆在了桃林之中。   坐在前面的自然是皇家的人,除了太后和帝后,太子坐在最上首。下面依次按照年龄坐着其他的皇子和公主。   武帝虽然现在才三十五岁,但已经有十一个皇子和七个公主。   除了能自己行礼的皇子公主,有几个短胳膊短腿,需要人去扶着。还有几个还是婴儿,当太子带着众皇子公主率先上前贺寿的时候,后面还得跟六个奶嬷嬷,她们抱着孩子给太后磕头,看得太后心疼不已。   “别冷着他们,都抱着回宫去吧。”   有这个心就行,太后很是满足,然后又去看大一点的孩子们,只见端王身边围着几个弟兄欢声笑语,太子身边虽然有,却只是偶尔碰碰杯罢了。   皇后只生了太子一个,又因是太子,身份特殊,他性子还向来孤傲,后面出生的皇子俱都不敢上前亲近,太后看着他一人坐在案桌前头闷闷的喝酒,心中叹气。   这般的孩子,反而让她放心不下,目光一转,正好看见了坐在臣子亲眷那边的折明珠。   作为蜀陵侯家的姑娘,折明珠自小便是经过世家女教导长大,仪态端庄,长的也美,太后看了很是满意,想起皇帝说的话,便顿了顿,出声道:“折家丫头,你过来,让哀家看看。”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俱都看向折明珠。皇帝眼睛眯了眯,没有说话,神色如常。倒是皇后,欣喜的笑了起来。   折明珠倒是不慌,轻轻的放下筷子,不快不慢的走到太后面前行礼,笑着道:“太后娘娘,臣女伺候您用膳。”   是个沉稳大气的姑娘。太后越看越喜欢,拉着她的手好一顿夸,对蜀陵侯和蜀陵侯夫人道:“哀家见过那么多的好姑娘,你们家的明珠当属第一。”   这话太后敢说,蜀陵侯一家可不敢应,折明珠立马道:“那娘娘是太过于喜欢臣女了,便觉得臣女是最好的。下回您再见着别的姐姐妹妹说她当属第一时,臣女可不依。”   太后听了哈哈大笑,用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刚还觉得你是个大家闺秀,谁知竟是个泼猴,可哀家喜欢,有空了,便时常来宫里面陪陪哀家。”   折明珠听见这话,心思微微转起来。她是个聪慧的,虽然年纪小,但自小也跟着兄长们读书,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因为是蜀陵侯家的人,进宫也不是第一回 ,却是第一回得太后这般的喜欢,其中缘由,她虽然一时间想不到,但却不敢将话应的太死,免得之后让自己和叔父叔母难做。   但也不能拒绝,只好道:“娘娘想臣女的时候,便召臣女进宫,臣女肯定欢喜。”   太后越发欢喜她,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看向太子,“哎,你这个性子好,哀家喜欢,太子的性子就是太闷,平日里跟哀家说话,也是说几句话就闷不吭声了。”   好似随意的一句话,却让在场众人心里都泛起了嘀咕。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将蜀陵侯的侄女说给太子做太子妃吗?   但太后点到为止,好像真就夸个性子,然后就不再说太子,只让折明珠退回去坐着,然后又去夸其他人家的姑娘和少年郎。   端王坐在一边,老七凑过来,小声道:“皇祖母这是什么意思?”   端王心里也不平静。他的未婚妻虽然是英国公府的姑娘,但英国公府比起蜀陵侯府还是差了点。   比出身,他比不过太子,比未婚妻,难道还要差吗?属意蜀陵侯家的姑娘是皇祖母的意思还是父皇的意思?   端王心中乱的很,拿起酒杯跟老七碰了杯酒,“无论是什么意思,都是好事,太子也该成婚了,不然过两年,他压在上头,你们怎么成婚?”   老七愤愤然,“他一直都是如此,自己喜欢了就不管别人,这种人——”   这种人怎么做君主?   他还是喜欢大哥,大哥至少懂得让着兄弟姐妹们,就算是装,那他装着自己还能得点好处,不像太子,那般的性子,你想从他那里拿点东西,他不打你就算是恩德了,哪里还会任由你拿?   老七就不仅自己跟着端王,还拉着老四老五老六一起。只老四不愿意,他早早的就跟个和尚似的,清心寡欲,好像对储位没什么看法,不愿意站队太子,也不愿意站队端王。   但老七觉得是个人都不可能清心寡欲,所以四哥肯定是装的。   至于二哥,他身子弱一点,并不四处走动,在老大老三斗的如火如荼的时候,他弱弱的站在一边,并不说话,看着好像好欺负,但是这么多年,父皇因为他体弱,可没少关心。   兄弟们都不是好对付的,老七叹气,“蜀陵侯可千万要知道分寸,要是答应了折明珠做太子妃……太子就多了一个好妻子。”   端王手真握着茶杯,闻言手紧了紧,“是啊,就看蜀陵侯怎么想了。”   蜀陵侯一家子人回家后,聚在一起,小声的讨论今日太后的意思。   “我猜着,大概是陛下的意思,但是陛下不想直说,便让太后娘娘来试探试探咱们的意思。”蜀陵侯郑重的道。   赵氏叹气,“咱们是做纯臣的,我从来没想过将明珠嫁到宫里。”   她是世家大族出来的,自然知道明珠出嫁到东宫意味着什么。只她想不明白,“陛下不是不喜欢咱们跟皇子们靠的近么?如今是什么意思?”   蜀陵侯神色凝重,“陛下的心思越发难猜,但是看他近几年的行事,对太子和端王无非就是抬一个再抬一个,倒是不曾贬低,爱子之心还是有的。”   所以给端王赐了英国公府的姑娘,那太子就要一个更高贵的姑娘才能配的上。   “我们明珠,虽然说不得是冠绝京都,但也称的上是数一数二,名声在外,年纪又相当——你们想,太子如今慢慢的有了侍妾,过几年说不定心里的疙瘩就好了,但短时间内怕是拒绝婚事的,便索性定个年纪小两岁的,这般一来,等明珠十五六岁的时候,成婚正好。”   “至于咱们家跟太子的关系——陛下肯定是希望我做纯臣的,可能有这意思,便是我们偏向太子一点也没关系,毕竟端王已经有了英国公府。”   蜀陵侯站起来,叹气,“但即便是明珠嫁到了东宫,咱们也不能太偏向东宫,否则陛下就不高兴了。”   所以说伴君如伴虎。   这话说的众人心都沉了下去。赵氏见孩子们都一脸肃穆,便问,“可你也说了,这是陛下让太后娘娘来试探咱们的意思,要是咱们不愿意……”   蜀陵侯点头,“陛下这是在给我时间考虑——”   他转头看向折明珠,“明珠,你是如何想的?”   折明珠还是第一次思考自己的婚事,她摇了摇头,“侄女不知如何做才是正确的,而且……侄女听闻,太子有一个极为喜欢的婢女,跟我同岁——”   太子那般的人,将喜爱摆在脸上,她怕将来她还没嫁过去,人家已经生下了庶长子。   “且侄女自小长在叔父叔母身边,也想将来跟夫君能如同您二位知心知意一辈子,太子……已经有了心喜之人,怕是对侄女无意。”   赵氏就摸摸她的头,道:“那就望陛下的心思并不那么肯定,还有回旋的余地,不然……哎。”   她想了想,到底道:“若是真走到了那一步,不过是一个奴婢,值当什么?你是我们蜀陵侯家唯一的姑娘,一个是天,一个是地,若是太子实在是喜欢她,你只管看着,远着,等她年老色衰,新的人进了宫,没有家世,她便算不得什么。”   “只你一点说的特别对,她不能提前生下庶长子……我想着她年纪也小,应该不会那么快吧?”   折家三郎跟折明珠最好,笑着道:“既然妹妹不愿意,不如就让父亲拒绝吧?”   折家大郎摇头,“这不是拒绝的事情,是陛下怎么想的事情。”   折家儿郎暴躁的道:“哎,这太子真是奇奇怪怪,说是讨厌美人,又对一个下贱的奴婢欢喜,搞不懂。”   蜀陵侯斥责道:“太子是储君,哪里是你能这般说的?还不快快住嘴!”   然后道:“你们也不要慌张,太子宫里那个奴婢只是传言,太子提拔她去小书房伺候罢了,其他的咱们半点不知,又是个小丫头,太子怎么会动那种心思?”   他道:“等明日我进宫探探陛下的心思再说,在这之前,你们不准在外头说起这件事情,就做不知。”   几人就点头,“是。”   蜀陵侯感叹,“哎,君恩难测啊。”   君恩确实难测,但是比起蜀陵侯,太子对自己的父皇还是了解一些的,他歪在榻上面看着折筠雾在榻上的小矮桌上写字,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想:他家父皇可能觉得自己一碗水端的很平。   给了端王英国公府,就想给他蜀陵侯府,但是蜀陵侯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他也还在犹豫,至于今天太后闹的这一出,太子倒是不觉得是她在给皇帝试探,而是无心之失。   父皇应该只跟皇祖母提了提,皇祖母就没忍住。   太子心里还是有些小感动的,毕竟皇祖母关心则乱,这是为了给他说婚事。   他叹气,觉得蜀陵侯这婚事倒是不用他去操心,注定是定不下来的,心中便松了口气。   他也不愿意现在定下来,现在父皇还在养蛊,还在把他做奴才训,一个奴才有那么大的权势做什么?要比得过主子做什么?   奴才有缺点,才好把控,有欲望才好去丢诱饵,他太早的有诸多势力帮扶,反而会让父皇厌恶。   想明白了,太子便抬头让折筠雾将其中写得不好的三个大字重新写一遍。   见她又勾勒错,便下床绕到她身后,从她身后环过去,握住她的手,“来,孤教你。”   暗黄的灯光下,外面风声阵阵,两个人在书房里面认真写字。   一个教的认真,一个写的认真。 第18章 进宫   第二天下起了雨。   刘太监看看天,觉得晦气。   “一旦下雨,就要下十天半月的,讨人嫌的很。”他拿了一把伞给小盛,“快些去提,下雨天走的慢,殿下肯定是要提前走的。”   小盛便也顾不得打伞,跑着去的小厨房,跟杨太监道:“杨爷爷,我干爹说要快些,殿下许是会走的早。”   杨太监早就备好了,笑眯眯的将膳食盒递过去,“拿着吧,里面有殿下喜欢吃的掌中宝,这个开胃,还有两碗面,汤和面是分开装的,免得冷了。你让筠雾拌在一起,若是殿下想吃辣子,还可以加点辣子进去,葱姜蒜辣子我都切了碎末单独装着的,想要什么就放。”   太子殿下口味实在是瞬息万变,杨太监就琢磨出了这种法子,下雨天来碗热腾腾的面肯定是好的,如果再将葱姜蒜辣子等放对了分量让殿下高兴,那这碗面就是好面。   这法子是杨太监惯常用的,但是每一次面被提走之前,杨太监都会说一遍刚刚说的话。说过了,再出错,就不是他的责任。   折筠雾没来的时候,都是刘太监伺候用膳,每次伺候殿下吃面的时候,他都骂杨太监的娘,咒他死后下十八层地狱,然后又不得不去小心的加蒜,加葱,看着殿下的脸色加葱蒜。   小盛就不得不佩服杨太监做事圆滑和周到。在他感慨的时候,杨太监还喂了他一碗生姜汤,“你小子都湿透了,别着凉。”   小盛喝完了感觉全身热乎乎,抹抹嘴巴,笑着道:“放心,我自己心里有数。”   然后提着膳食打着伞一路疾走回去,等他回的时候,果然见刘太监在外面着急的等,看见他后连忙将膳食接过去,“你快去换衣裳,别着凉了。”   小盛便将杨太监嘱咐筠雾的话说给刘太监,“让她随着殿下的心意加葱姜蒜和辣子。”   刘太监这回没骂杨太监的娘,他骂:“去他奶奶个腿,就知道自己图省事。”   骂的辈分从娘升到了奶奶,可见多愤怒。   两人在外面说话,太子在屋子里面隔着窗户看见了,等刘太监进来的时候,他随口问了句:“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刘太监笑着道:“小盛说小厨房的厨子嘱咐筠雾,让她给您调汤面的味道。”   太子不是第一回 吃汤面,对这种吃法是认同的。他就喜欢这样能自己做主的吃法。   折筠雾正在帮殿下佩戴玉佩,闻言抬头,“殿下,您想吃辣一点吗?”   太子,“都行,你看着调吧。”   折筠雾哎了一声,替他整理好衣裳,就过去将面摆出来,然后打开汤罐,用长勺盛了三勺的汤在碗里。   她看着这瞬间更加热腾腾和诱人的面,便多加了点辣子,葱姜蒜适量均匀用小银勺撒了点在汤上面,最后递给了殿下。   太子吃的很满意,虽然有点辣,但不影响他觉得开胃,再吃了点掌中宝,便觉得饱了。   吃完饭,看看时辰,比平常出门早一刻钟,太子便不慌不忙的提醒折筠雾,“今日午膳孤不回来用,晚间还要去太后那里用膳,你记得多练字,等孤回来的时候,要见到你写好的大字。”   太子殿下说完匆匆离去,折筠雾送他出了门,立马就回去写字,就怕辜负了殿下对她的期待。   殿下对她太好了,她只想好好报答他。   写完了字,用午膳的时候,她特意去了内院找春隐和夏隐一起吃饭。   她好久没见两人了!   春隐摸摸她前面的头发,小声问,“殿下还没让你翻上去啊?”   折筠雾吓一跳,“可不敢!”   撩上去,殿下就会不喜欢了。   春隐见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也不继续说,只跟她说起其他的事情。   “殿下不是给端王赐婚了吗?是英国公沈家的姑娘,身份尊贵,赐婚几月了,余贵妃也没有什么动作,结果昨儿个太后娘娘跟蜀陵侯家的姑娘说了一句话,她便立刻叫端王把那几个妾室给送走。”   折筠雾还是第一回 听春隐她们说这种八卦,连忙竖起耳朵。   春隐是东宫里的人,自然对端王和他的生母余贵妃没有好感。   她哼了一声,“端王马上就要出宫开府了,正要修缮王府,哎,陛下还亲自给他画庭院图。”   折筠雾就觉得春隐真的消息好广,什么都不知道。她对端王开府陛下亲自画宅子图这事情也很气愤,她心疼太子殿下,殿下那么好,但是他的父亲却好像并不对他很好。   她也能模模糊糊的感觉到殿下很多时候不高兴都是因为陛下。   但这事情除了愤怒她就没法子了,就问前头一件事情,“那端王的妾室被遣走了,会被送去哪里?”   春隐叹气,“她们都是伺候过端王的,若是被遣走,只能是去尼姑庵里面。”   折筠雾就觉得做妾室实在是太惨了。端王的妾室惨她没见到,但是清莺的惨她却是见到了的。   殿下如今根本就不记得有清莺这个人,他将她给忘记了。一般情况下,肯定是不会主动记起来。   她脸色不太好,春隐就立马认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夏隐给她一个眼神,春隐连忙道:“筠雾,你去看看将军吧,它肯定很想你。”   折筠雾哎了一声,刚刚的丧气立马不见,高兴的站起来去见将军,“它肯定气坏了,见了我,怕是要啄我头发。”   等人走了,夏隐就瞪春隐,“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你这张嘴,迟早要出事情。”   春隐也很后悔,“好在筠雾是个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不然我能悔死。”   然后自己给自己打了一个巴掌,“我可得管管嘴巴了。”   小盛来的时候,便见着春隐打自己,装着吓了一跳的模样退后几步,“哎哟哟,我可别瞧见了什么不该瞧的。”   春隐笑,“你怎么来了?”   小盛就神色有些不自然,“我来是为了清莺的事情。”   夏隐好奇,“她怎么了?”   小盛:“……”   这事情他不好说。   他道:“刚刚阿云来找我,求我给清莺弄点药……治女人肚子疼的。”   春隐立马明白了。这是来例假的时候疼。   但她和夏隐都不疼,肯定没有备药的,宫里的东西都有数,一时半会,她们还真找不到药。   至于看大夫?宫里的大夫都是太医,别说是太子一个不受宠的妾室,就是皇帝的宫妃,也不敢轻易去请太医。   春隐跟小盛说实话,“奴婢哪里会有这个药,肚子真有疼的,也是咬着牙过去,还得继续干活,不然挪了你出去,再回来哪里能有人等你?次数多了,就要被送去浣衣局洗衣裳,再无出头之日。”   小盛也明白是这个道理,他叹气,“说是之前不会疼的,可自从那事情之后,清莺就一直没有来……”   三个月了,小盛自己理解便是血太多,堵着了。   夏隐也没办法,塞了些红枣给他,“这是我自己留着的,你拿过去给她,再用热水敷肚子,许是有效。”   小盛见实在没法子,便只能匆匆离去。   到了静竹轩,他将枣子给阿云,让她喂清莺吃下,然后自己去小厨房要了汤婆子给清莺暖肚子,他折腾了半天,眼看天要黑了,这才回溪绕东。   折筠雾正好练完字,见了他回来,问:“你去哪里了?”   小盛想到她之后可能有的身份以及清莺的身份,还是撒谎道:“去厨房那边了。”   他没有说实话,但他知道折筠雾的为人,一般是不会追根问底的,果然就听她哦一声,继续去给殿下收拾衣裳。   下雨天,殿下回来肯定要马上换一身干净舒适的,她如今伺候殿下得心应手,立马找到了一件蓝色圆领袍挂好,拿了汤婆子去热,这样衣裳的湿气就没了。   小盛在旁边帮忙,两人齐心协力将衣裳全部暖好,太子就冒着雨回来了。   他的神色如常,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但是折筠雾还是能感觉到殿下更偏向于不高兴。   而且,她开始试探着猜想他为什么不高兴,并且迅速想到了一个缘由:皇后娘娘。   其实只要去皇后娘娘的宫里,殿下都会不太高兴。   她伺候的时候就更加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给殿下换好衣裳,却见殿下抬脚却又出门。   “屋子里面闷。”   太子站在廊下听雨,朝小尾巴一般跟着他的折筠雾道了一句。   然后赶她回去,“你去里面。”   太子确实不是很高兴,他想一个人静一静。今日在长乐宫里,母后竟然给他出主意让他去请蜀陵侯家的侄女看桃花。   “她是蜀陵侯看重的侄女,就跟女儿一般,你娶了她,助力便有了,母后没用,镇国公一脉帮不了你什么,如今端王有了英国公,你就该有蜀陵侯府。”   “母后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但你单枪匹马的,肯定不行,趁着你父皇还有点良心,便尽快定一门好婚事吧,不然这储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要不,母后将折明珠召进宫里吧?就说是喜欢她,想要她陪陪本宫,这般一来,你们多见见——”   太子一听这些话,就说不出的气和愁。若是母后不是为了他好,他也能甩脸子骂人,可她确实桩桩件件都是为了他好,只她脑子糊涂,做的事情更加糊涂,他就很生气。   而且她还倔,你跟她说道理,她不听,做错事情了,还会振振有词。   譬如上回给他送宫女,他好性子的将道理说与她听,她却道:“我就是这般的人,就是一个想要抱孙子的祖母之心,天下哪个母亲不是这般的?偏你怪的很,送个宫女像押着你去刑场。”   太子就更加气,严肃的斥责皇后不准这般做,去了太后那边,也不敢说皇后的坏话,怕太后对皇后做什么难堪的事情。   于是他只好自己气,气闷在胸口,出不了,只能站在廊下透气。   但他还是太小看皇后了,即便他第一次那般用斥责的口吻跟她说话,她还是背着大家让小太监去蜀陵侯府接折明珠进宫。   蜀陵侯当时脸都绿了。 第19章 入V提示   众多聪明人揣测皇帝的意思,蜀陵侯想着先去试探下皇帝的心意再做决定,太子觉得这事情最终不会有结果,所以稳坐东宫,太后娘娘认为自己能做的事情已经做了,再做下去皇帝会生气,便当没有这回事,太子去慈乐宫请安的时候,她也不曾说做媒之类的话。   谁知道皇后出昏招,直接避开所有人,让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出宫接人。   直接接人这事情皇帝做得,一旦他做了,众人便知道这是他决定将蜀陵侯分一半给儿子做手做脚,替太子行事。但皇后不能做,皇后这般做,便是强抢。   蜀陵侯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做皇帝的刀,忠心耿耿,跟皇帝多少也有些君臣之谊,皇帝想要他家的姑娘给太子都想着问问蜀陵侯的意思,且还犹豫不定,怕这把刀舍一段出去,在自己手里就不锋利了。   这事情本来不着急,因太后心疼太子,露出点意思,本就点到为止了,后续看皇帝怎么想,如今皇后直接添柴要将生米煮成熟饭,皇帝自然不乐意。   他当时正在南书房抽查儿子们的功课,听见这消息的时候,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于是无奈的让儿子们继续读书,然后带着太子去外面说话。   “你母后让人接了蜀陵侯的侄女进宫。”   一句话让太子觉得自己此时说什么都不对。但是在父皇面前,他还是要给母后体面的,道:“许是有缘,便召进宫来住一天两天。明日就送出去,赏赐些珍宝便也罢了,并不是什么大事。”   皇帝就笑了笑,觉得儿子也挺可怜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你去处理。”   皇帝觉得自己还是很爱护太子的,本想着将蜀陵侯给他,可惜局面弄到现在,蜀陵侯府是不可能了,他得想想别家的姑娘。   于是感慨:儿子们大了,做为一个父亲就更加不容易,谁都是心头的肉,都想顾全,但谈何容易。这次只能委屈太子,未来太子妃的门第肯定没有端王妃好,便在别的地方补偿他吧。   皇帝长吁短叹的走了,太子脸色沉下来,心里憋的慌,不过这半年来他心思沉稳了不少,倒是不着急去长乐宫找皇后理论,只深吸几口气,然后一脸平静的回到南书房里面继续读书。   他的书还没读完,并不愿意为了这种事情心烦意乱。再者说,想开点,这事情其实也没什么,母后这般做无非就是得罪了蜀陵侯,但他是太子,只要父皇觉得他无事,蜀陵侯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他可以做父皇的奴才,蜀陵侯一个臣子,还不到他忌惮的份上。   而且,这般一来,蜀陵侯家的姑娘是彻底不能入东宫了——他之前就没想要娶蜀陵侯家的姑娘,所以一切只是平白添了堵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太子读书是真沉得下气,想明白了,瞬间就可以开始背诵文章,倒是几个其他的皇子有些浮躁。刚刚皇帝在外面拍了拍太子的肩膀,看着十分亲昵。   是有什么好事吗?   但等中午的时候,众人绷着的弦就马上松了,端王笑得尤其好,对着太子道:“三弟,今日中午去喝一杯?”   太子看了看他,淡淡的道:“不了,今日还要去看皇祖母和母后。”   他转身走了,并不理会端王和这些等着看好戏的兄弟,心静如水。但进了长乐宫,见母后拉着蜀陵侯侄女欢天喜地的给他瞧,脸上还带着得意,他那股子气又升了上来。   众人一听她接了蜀陵侯侄女进宫立马就想明白了道理,端王都笑成了一只狗的模样,就差吐舌头流哈喇子了,可母后却不明白,她还在得意,还在炫耀:看,本宫都聪慧,将人直接接进宫来了。   太子站在那里,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让人带折明珠下去,“母后,明儿个早上就送人回去吧。”   皇后瞬间冷脸,一脸不愿意,“本宫都接进宫里了,再送出去,不是平白让人看笑话吗?”   太子冷冷的看着她。很早之前,他就发现他对付不了皇后。她是母亲,是长辈,所以他年纪还小的时候,天然的受她压制,但现在他长大了,已经开始跟皇帝和兄弟们周旋,他想,他可以不受她的身份压制了。   只要不想着去宽慰她,给她体面,她就对他没有办法。子女与父母之间,本就是一场博弈。   太子的眼神越发冷,皇后慢慢的不敢说话了,但她觉得自己没错啊,只要将人接进来,太子这般好,折明珠没理由不动心。   有时候女子嫁人不嫁人,还看她愿意不愿意。若是她死活要嫁太子,想来蜀陵侯也会乐意的。   太子一眼便看透了她在想什么,心中无力感越发大,他本还想跟她解释一番这其中的道理,但突然之间没了兴致,直接道:“明日早上,儿子便让刘得福过来送人出宫,母后,你想要儿子好,就别再这般自作主张,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愤然离去,皇后心里又委屈又恼怒,折明珠再次被带到皇后身边的时候,就尴尬的很。作为臣女,她不能在皇后哭的时候无动于衷吧?于是只能去劝。   皇后拉着她的手,觉得折明珠体贴人,跟她骂太子,“一直都孝顺的很,突然就变了,句句用刀戳本宫的心,还说明日让他的大太监来送你出去。”   折明珠一听这话,便安心多了,皇后是个糊涂的,但是太子不糊涂。她对太子反而多了许多好感。   有了定心丸,她也敢说话了,便劝慰皇后,“娘娘别恼,说句僭越的话,臣女家的大哥也是这般,叔母常骂他大了不听话,其实哪里是不听话,只是年岁大了,到少年时便不愿意同父母亲近,臣女的哥哥们都如此,并不奇怪。”   皇后就觉得折明珠是真好,她抹抹眼泪,道:“本宫也觉得是,有时候还在想是不是他身边的奴才挑唆,可后来又想,太子一向主意正,奴才也不敢跟他说这些,哎,儿大不由娘,古人说的话果然没错。”   折明珠就一通安慰,正觉得已经快要安慰好了,就听皇后突然神来一笔:“儿子确实不好,哪里有你贴心,不如你留下来陪本宫吧?”   折明珠心跳如雷,这才懂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好在她聪慧,脑子转的快,道:“能陪娘娘自然是高兴的,只您刚刚说,太子殿下已经——”   皇后一脸失望,她还是不敢违抗儿子!然后又抱着折明珠痛哭,“他越大越过分,前些日子,本宫不过是送了个宫女给他侍寝,他就甩脸子,可他自己书房里头那个还不能侍寝啊,年岁又不大,本宫能有什么办法。”   她委屈的不行。   折明珠其实对太子宠婢还是很好奇的。传闻太子一直厌恶美人,直到她去了东宫,东宫里面才有了美色。   那得美成什么模样才会让太子打破自己的规矩和成见?   也正是因为她,皇后才送了侍妾过去,自此太子厌恶美人不要侍妾的毛病便好了,京中姑娘们偶尔也会说几句嘴,称以后的太子妃怕是有劲敌。   折明珠到底年岁小,脸上露出了点,一时间没忍住,问了一句:“娘娘刚刚说书房里头的人是——”   皇后却心里绕了几个弯。她虽然有些事情不精明,但是于后宅这些弯弯绕绕上却有些心得。   她是想将折明珠做儿媳妇的,这小丫头要是属意太子,那将来肯定要跟太子的侍妾相处。摸着良心说,做正室的哪里会喜欢那些妾室?   皇后就在想了,折明珠这是什么意思?是……吃醋?怎么一副想看看那宫婢的模样?   十三岁的小丫头,要说不知道,也知道了些东西。   皇后正要笼络她,心思一动,立马道:“一个贱婢罢了,不值一提,你若是想见她,本宫让人唤她来。”   折明珠真的只是好奇罢了!她赶忙道:“不,不,娘娘,臣女不是那个意思。”   皇后:“没事,本宫也是从你这个年岁过来的,知道你的心思,与其一直想着,不知道对方底细,不如直接看看。”   她做出一副好婆婆的模样,不由分说的让小太监去叫人来。笑着道:“一个宫婢罢了,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唤之则来挥之则去,本宫肯定是向着你的。”   折明珠瞬间觉得皇后不可理喻。她明明什么也没有说啊!   她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折明珠看着已经走远的小太监很绝望。   皇后,怎么是这样的人呢?她脸都绿了。 第20章 生辰礼 一更   殿下最近一直生闷气, 折筠雾就跟杨太监商量,能不能做点让人吃了解气闷的膳食。她觉得气闷伤身,伤身就要喝药, 是药三分毒, 她不想让殿下喝,便在吃的上面打主意。   而且她也不想要药膳, 药膳殿下最讨厌吃,她想要看着就想吃的膳食。   但她自己不会做啊, 就去找杨太监,很是不好意思, 觉得自己在为难人。   杨太监没有嘲笑她想用膳食代替药——正是因为不可能,若是能将之变成可能, 那才能在主子面前露脸不是。   再者说, 提出这话来的是折筠雾,她是最懂殿下心思的,由她献上去, 殿下即便不喜欢,说不得会给几分颜面吃了, 他也能跟着捞点好处。   两人就在那里想,小盛却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快,长乐宫里面来人了,说是皇后娘娘点名让筠雾去。”   折筠雾瞬间慌乱起来。   “娘娘叫我去?”   她有什么本事能让皇后点名叫她去?   杨太监比她和小盛多吃几年的饭, 立马道:“既然叫人来了,你就跟着去,你没犯什么错处,想来娘娘叫你去也只是想瞧瞧你, 毕竟你是殿下身边第一个近身伺候的宫女。”   这么一说,折筠雾就松了一口气。她跟杨太监道谢,跟着小盛出门,眼看着要出门了,小盛狠了很心,决定擅作主张一回,小声的道:“你先走,我待会让春隐姐姐去长乐宫外面装着路过去接你,你回来的时候,跟着春隐姐姐走就行。”   折筠雾点头,给来唤她的皇后宫里的小太监行过礼,然后谨小慎微的跟着他走了。小盛就干着急,立马去找春隐,结果还没走几步,就见杨太监站在墙角处叫他。   小盛连忙走过去,“杨爷爷?”   杨太监,“殿下从长乐宫走后,一般就是去慈乐宫,你小子赶快去跟你干爹说一声,免得将来遭殿下责打。”   小盛就有些犹豫。   “毕竟是皇后娘娘,只不过是唤了个宫女去,就要去告诉殿下吗?会不会不太好?”   杨太监一巴掌拍他脑门上,“平日里看着挺机灵的,怎么突然笨成这个模样,你啊,听我的没错,快去。”   小盛就赶忙去了,其实比起信服刘太监,他觉得杨太监更聪明,若不是刘太监才是殿下的心腹,他又不想跟着杨太监做厨子,肯定是要拜杨太监做干爹的。   既然杨太监都这么说了,小盛就不再犹豫,连忙亲自跑着去慈乐宫找刘太监。   而此时,折筠雾被带到了长乐宫里。   她跪在地上,给皇后行了礼,还有一个穿得华丽头上满是琳琅的姑娘她不知道是谁,便只是磕了一个头,道一句姑娘万福。   皇后就对着折筠雾道:“抬起头来。”   折筠雾便抬起头。厚重的齐额头发挡住了半边脸。皇后是第一次瞧见她,细细看过去,觉得她身子板不错,倒是喜欢——她希望折筠雾能给太子将来生个儿子。   折明珠却早就没有心思看什么宠婢了!她只恨自己嘴快,想要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贵女仪态,不让自己丢了蜀陵侯的脸面。于是端庄的坐在那里,却不说话。   说什么?说既然都看过了,那就叫人回去吧。这般一说,便坐实了是自己想要看人。她并不傻,只笑着道:“娘娘,怪不得您想要看看人,果然是个美人胚子。”   皇后狐疑:“头发都盖住半张脸了,你能看的出她长成什么样?”   折明珠:“……”   呵呵。   她活了十三年,还是第一回 这般无奈。   她道:“……依稀还是可以看的出。”   确实看不出,所以她怀疑太子的喜好是否跟常人有异,毕竟这般的姑娘实在是普通。   皇后也没管折明珠是真看的出还是假看的出,她觉得这宫婢既然讨得儿子喜欢,说不定过两年她的第一个孙子就要从她肚子里面出来,便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   刚咧开嘴巴,又想到折明珠在旁边,觉得自己不能太过于露出欢喜,便憋了憋,努力端着一张脸对折明珠,带着点劝解:“你看她,也不怎么样,将来对你是没什么威胁的。”   折明珠听了这话,差点晕过去,不能再任由皇后娘娘口无遮拦了!她思量再三,终是开口:“娘娘,您说的话臣女委实听不懂。”   皇后惊奇:“怎么听不懂了?你不是想见见她的模样好做打算吗?”   折明珠满脸通红,深吸几口都没有咽下去这股难平的气,想起自己来时叔父叔母叮嘱她的话。   叔父说:“你是蜀陵侯家唯一的姑娘,进了宫之后,皇后若是得体,你便先忍一忍,要是皇后做出了什么不要脸面的事情,你便直接拿出世家女的仪态来,不用顾及太多。”   “皇后那个人……陛下是知道的,只要你有有理有据,陛下看在蜀陵侯府的面子上,不会说什么。”   折明珠本不想得罪皇后,可看她说话越来越过分,越来越不着调,这般下去,说不得明日就要说她想要嫁太子了!   折明珠决定当断即断。她站起来,跪在地上,“虽不知道娘娘误会了什么,但是臣女自始至终没有说过想要见人,只娘娘误会了臣女的意思。”   “娘娘说的话臣女也越来越听不懂,今日进宫,本以为是娘娘想念臣女,便也想进宫陪娘娘说说话,可娘娘所说……臣女想,臣女并不能懂娘娘的意思,还请娘娘看在我蜀陵侯府满门忠烈的份上,不要再说这些臣女听不懂的话。”   她就怕话不说绝了,皇后能马上宣扬她心喜太子,为了嫁进东宫,已经开始看侍妾了。   这样一来,不仅她名声扫地,就是蜀陵侯府也要因为她蒙羞。   她是世家贵女,蜀陵侯府唯一的姑娘,她的脊梁不能弯,她的尊严不能被扫地。   折明珠跪的笔直,皇后看着便来气。   这小丫头片子是在指责她?好啊!好一个蜀陵侯府!   她拿起一杯茶,想要砸过去,又到底顾忌着她是蜀陵侯府的姑娘不敢砸,只好将茶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砸去,正好砸在了跪在旁边的折筠雾手上。   她的手瞬间红了一片。折筠雾疼的眼泪珠子都下来了,但也不敢动,只依旧弯着腰,头垂下来,显示出自己的恭敬。   她来了之后,就一直不敢说话,即便是抬头,也是用进宫时嬷嬷教导的规矩极为恭敬的含着腰微微抬头,不敢直视主子的容颜,免得主子不喜。   刚刚皇后跟这个蜀陵侯家的姑娘说话,她就立马双手伏地,不敢再抬头,生怕两人会波及到她。   结果还是被砸了。   热水和茶杯砸在她的手上,皮肯定是烫坏了,好在茶杯里面的茶水并不多,烫只是一瞬间,并没有源源不断的热水烫手,她还算是能承受得起。   只疼的身子颤了颤,背后一阵一阵冒冷汗。   折明珠的手上被溅了一点热茶,倒是没事,就是红了,跟折筠雾的自然不能比,她看向折筠雾,想要过去将她手上的茶杯挪开,但刚刚她已经触怒了皇后,若是再做出什么事情,怕是会更加让皇后恼怒,于是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抬头,皱眉道:“娘娘息怒。”   皇后气极反笑,哈了一声,正要骂几句消消气,就见门口有声音传来,太子怒气冲冲的进了宫。   他第一眼便去看的折筠雾。见她手上的茶杯还冒着热腾腾的气,可见茶水是热的,这下子到了手上,指不定已经烫了皮去。   太子大骂:“刘得福,你是死的吗!还不快带着人回去!”   皇后被她这一嗓子吼了个七晕八素,愣在原地,刘得福可不敢,赶忙拉着折筠雾退下。   皇后就心酸了,“你为了个宫女吼你的母后?”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在指桑骂槐。   太子没理她,而是继续骂:“刘得福,你是死的吗!还不快带着人去给蜀陵侯家的姑娘收拾包袱,送她出宫!”   刘得福赶忙又将折筠雾丢给小盛,自己去带着折明珠出去。   折明珠觉得太子简直就是活菩萨。   她毫不犹豫的跟着走了。   屋子里的奴才也不敢留,俱都在宫嬷嬷的示意下退了出去。皇后见没人了,这才怒骂道:“你是疯魔了不成!”   太子看着皇后,一阵又一阵的无力,他觉得跟端王斗个十回八回也比跟她对上好。他气的不行,一路上也想明白了皇后的心思,无非就想传点话出去坐实了折明珠有意做太子妃,可她也不想想,她是这般想的,别人都是傻的吗?   蜀陵侯会善罢甘休吗?   他问她,“你是想杀了儿子吗?”   皇后吓了一跳,“何至于此!母后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太子看着这般的她,很绝望。   就跟上次她不管不顾送了个宫女来给他下药一般,绝望且憋闷。这句为了他好,他听了很多年,但每一次她做下这种糊涂事情,还得他去善尾。   他知道,随着端王的步步紧逼,皇后失了分寸,昨日能做出给他下药,今日能做出接折明珠进宫坏她的名声,明日就能做出更糊涂的事情。   而她却觉得自己很聪明。这才是最致命的。她身边的人从来都是哄着她,敬畏着她,夸耀着她的聪慧,没人告诉过她,她并不聪慧。   太子决心亲手将她打醒。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是满眼的失望。   他静静的道了一声,“母后,你很蠢。”   这声音不是讥讽,而是好像在诉说一个事实。皇后听出了这意思,心里更加难受。   她接受不了儿子说自己是个蠢人。   她张嘴了几下,又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看出了太子的心灰意冷。   不该是这般的,她真的是为了太子好,做什么都是为了他,不然她这般努力的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做什么。   正委屈,却听太子继续说了一句让她毛骨悚然的话。   “母后,因你接了蜀陵侯家的姑娘进宫,父皇已经绝了赐折明珠给我的心思。”   “他之前本想一碗水端平,给端王赐了英国公家的姑娘,便不想亏待我,这其中,比得上英国公家的,蜀陵侯是头一份。他将来是想要重用蜀陵侯家的。”   皇后慢慢的慌张起来。   “可是因为你,他绝了这份心思,因为你让他和蜀陵侯府都没脸了。”   太子将事情说的很严重,他觉得这般才能治她的毛病:“母后,因为你,儿子没了一门婚事。”   皇后眼泪珠子果然就出来了,很是绝望,“你胡说八道什么,本宫只不过接个人,还能绝了一门婚事?他蜀陵侯府有这个脸面?”   太子认真的看着她:“看,说你蠢,你总不承认。”   又想不明白了吧?   皇后被他噎住,一口气憋在心口,好不容易缓过来,哭道:“你个混账东西,我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你就是这般气我的?”   她气的要死,这么多年,哪里有人敢骂她?没想到今日被儿子这般斥责,她都不想活了!   她越想越气,越气越哭,一边哭一边气要去找绳子上吊。   太子就从旁边扯了帘子绸布下来,“母后,儿子帮你绑到梁上去?”   皇后看着太子手上的绸布气都喘不上来了,捂着胸口要倒下去:“你,你,你这个孽子!”   太子丝毫不惧,“儿子像你,毕竟您也是个孽女。”   “当年外祖父跟外祖母恩爱,只好景不长,外祖母生下你难产而死,自此外祖父不再续娶,只带着您长大。”   “您是镇国公家唯一的女儿,外祖父身为镇国公,又要常年征战沙场,便将你教给了外祖母娘家人带。”   “他们顾忌您的身份,对你百般宠爱,但也将您养成了这副性子,等外祖父从云州战场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您已经成了个废物。”   “外祖父不敢埋怨他们,只想将您心思摆正,可您呢?您是怎么气外祖父的?这些事情,可都是您自己说与我听的。”   皇后就一阵心虚。   她确实说过给儿子听她年轻时候办的混账事情。比如说想要做皇后,比如说要镇国公给她摆平她惹下的闺阁祸事,比如说镇国公死后,她还要打着他的旗号跟皇帝和太后哭诉他为皇家做过的事情——他觉得皇帝对父亲还留有情谊,教太子哭外祖父博取皇帝的怜爱。   皇后也不是一点事情不懂,她知道自己对不起父亲的英烈,她确实是个不孝女。   她一张脸就涨的通红。   太子的嘴巴却还是一张一合,“母后,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这么多年,你干了多少糊涂事情,连宫务这种权利都让余贵妃分了一半去,你自己心里难道还没有一点数吗?”   “你每回办错了事情没有得到惩罚,你以为皇祖母和父皇是不想打你骂你罚你?不是的,他们只是不想跟傻子计较。”   “母后,既然你说儿子是个孽障,儿子想不如将孽障做到尾,您身边的人我会送走一些,把儿子身边的大嬷嬷派您身边来,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就多问问她。”   皇后本来越发垂的头瞬间抬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要软禁我?!”   太子眉毛都没动一下,“母后,你还想弄丢儿子的储位吗?”   皇后的肩膀又怂了下去,“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跟您说过了,你实在愚蠢,做事情从不经头脑,又是皇后,这长乐宫里面的人都想讨好你,所以他们不敢违抗你的命令,你便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你这般,以后端王那边随意来个人挑拨你,你估计就上钩了。”   皇后:“怎么可能!”   太子:“那你想明白了这回为什么弄丢这门婚事了吗?”   皇后:“……”   她委屈又自责,“真的是我弄丢的吗?”   太子静静的点头。   “你看,你依旧不懂,所以就老老实实的听话吧,母后,你再这么瞎来,可能会害死儿子的。”   皇后心慌意乱,她不想这样的,她只是想要帮忙罢了。   但儿子都这般说了,她也只好点头,“行吧,我听你的。”   太子总算是舒了一口气,转身就走,不多留一刻。   等他走了,皇后对着宫嬷嬷大哭,“你说说,本宫生了个儿子,就好像生了个爹,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骂本宫,即便是本宫做错了,好好的教便也罢,偏偏要说本宫蠢。”   皇后哭的真心实意,宫嬷嬷也难受,只要东宫的大嬷嬷来了,她就要退避三舍,以后便不是皇后跟前头一个,她就得更加讨好皇后娘娘。   她是明白皇后娘娘是什么性子的,于是道:“太子殿下也是为了您好,奴婢说句逾越的话,殿下那个性子,您难道还不知道?若是不相干的人,他不会说这些的,就是爱重您才说的。”   皇后就觉得这话有道理,“也是,他自小就是这么个性子。”   这般一想,竟然还好受多了。   她握着宫嬷嬷的手,“还好有你在身边,不然本宫这日子可怎么过。”   宫嬷嬷就心里舒了一口气,心想可算是稳住了,结果刚出门,就见刘得福等在外面,笑眯眯的看着她,“宫嬷嬷,殿下让我来这里请您去一趟,帮着那边的大嬷嬷收拾东西。”   宫嬷嬷心中紧张,“那你等我一下,我去跟娘娘说一声,免得她找我。”   刘得福:“嬷嬷尽管去。”   宫嬷嬷就回去跟皇后道:“殿下让奴婢过去帮着收拾。”   皇后:“那你快去,别让太子久等了。”   宫嬷嬷见她丝毫不觉得东宫一个大嬷嬷包袱竟然让皇后宫里的嬷嬷去帮着收拾有什么奇怪,也很绝望,可又不敢说什么,只能退下,果然一出,就见刘得福笑得跟狐狸一般,“嬷嬷说完了?”   宫嬷嬷心里一顿气,却又大气不敢出,只点点头,闭口不言跟着走,等到了东宫,见了太子就跪下。   太子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只让她跪着,宫嬷嬷心中叫苦,她知道殿下的意思,无非是怪罪她不懂得劝诫皇后。   可她是个奴才啊。   主子要做什么,奴才能拦得住?   但心里再叫苦,太子让她跪,她就得跪,还要跪得恭敬,跪得心服口服。   她跪着,太子可不跟她在这里耗,他去了溪绕东,小盛正在隔壁的厢房里面帮折筠雾涂上膏药。   膏药沁凉的,涂在手上之后,便疼的一哆嗦。皮肯定是被烫没了,伤疤丑陋的很,一层皮一层皮蜷缩在一起,皱皱巴巴。   一个小宫女,只是烫伤,肯定是不能叫太医的,即便是太子也不能叫,这事情肯定已经被众人关注,叫了太医来,就显得太过。   太子静静的站在一边,示意两人不用行礼,“继续涂。”   伤药是上好的贡品,是太子亲自拿给小盛的,所以太子也知道,就折筠雾手伤成这般的程度,肯定是要留疤了。   只希望疤痕能浅一些。   折筠雾被殿下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又不能赶殿下出去,就只好装作挪身子,将手往里面挪了挪。   太子:“不准动。”   折筠雾只好又挪回来。   小盛全程不敢说话,等上好药之后,他退出去,“殿下,奴才去洗纱布。”   太子颔首,等小盛出去了,他走过去,骂道:“你就不会躲吗?”   折筠雾不敢反驳他,殿下这个性子,你越是反驳他就会越愤怒,得顺着去,就好像给猛虎和将军顺毛,一直得顺着,反着方向摸一摸,都要遭到它们的嫌弃。   她就小声的道:“殿下,奴婢下回一定躲。”   这句话果然让太子满意了。但折筠雾想:可别有下回了,她是个奴婢,怎么可能躲?   许是太子也想到了,道:“下回再有人唤你——除非是陛下,否则就说你被孤禁足了,知道吗?”   这个理由实在是太好了!   折筠雾连忙点头,“好啊,好啊,多谢殿下。”   瞧这没出息的模样!   他看着她手上的纱布,心里一阵生气。   到底没有再说什么,让她好好歇息,“这半个月,便叫春隐来帮你,不要碰水。”   折筠雾赶忙摇头,“不,不,殿下,奴婢只有左手受伤了,右手还能动。”   她不想被挪出去!   她刚进后院的时候,她的同屋听闻就被挪出去了,后来就一直没有回来过。   太子却不懂她的意思,“怎么?”   折筠雾不敢说实话,怕殿下又骂她,只敢道:“奴婢想继续伺候殿下。”   她也不是说谎!要是被挪出去,那以后可能就不是伺候殿下了,去伺候别的主子?她不想,才出宫门一趟,她就伤痕累累的回来,外面太可怕了。   要是去伺候别的主子,哪里有太子殿下这般好,教她读书写字,从不打骂,她觉得殿下是世上最好的主子!   太子依旧不明白她心里所想,只以为她是害怕见不到他——反正他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就耐心的道了一句:“等你休养好了,便再来孤这里。”   折筠雾没有办法,垂头丧气的应下,“是。”   太子便笑了。她这幅模样,又让他想到了猛虎被将军啄毛时候的模样。   索性道:“便让夏隐带着将军和猛虎来,将军听你的话,夏隐看管住猛虎就够呛了。”   管将军不用手,那畜生已经成精了,说什么能听得懂。   折筠雾的眼睛便亮起来——看管将军也是活计,她也不是没用的。   有了定心丸,她在殿下面前就轻松多了,太子嗤然一声,觉得她心思实在是太浅,只不过是能留在他的身边,便这般高兴。   不过他也能理解,出去吓了一趟,正是害怕的时候。想到这里,他又看向她的手,“疼吗?”   折筠雾摇头,“不疼的。”   当时她真以为要死了,疼算什么?只要能活着回来,就不算疼。   ……   “真不疼?”   赵氏一边抹眼泪,一边给折明珠抹药。   一家子人坐在屋里,个个神情愤怒。   “皇后娘娘实在是过了,你今日做的对,如果不是你阻止,她自己再胡思乱想一番,说不得就想得出你已经非太子不嫁的念头,那才是糟了。”   蜀陵侯这几日已经想的非常清楚,皇上年轻力壮,今年尚且三十五岁,少说还有二十年的皇帝坐,若是再长寿一点,没准还有三十年,四十年,那他若是有一段剑刃被太子用了,皇帝觉得他不好用,转而提拔了别人,他哭都不知道去哪里哭。   所以皇后这一乱招正好,但要是后面还有昏招,那就不好了。   蜀陵侯就夸赞折明珠,“你不要担心自己说的话有错,你是蜀陵侯家的姑娘,即便是皇后娘娘,也不能如此磋磨你,她想要生米煮成熟饭,你害怕的不行,顺从她的意思,那才叫丢了咱们家的脸。”   折明珠就放心多了,跟还在伤心的赵氏道:“叔母,你不要担心,这只是一点儿热水溅着了而已。”   她道:“倒是太子那个宠婢——皇后整杯水都砸在她的手上,说起来,也是因着我的缘故,哎。”   赵氏道:“她是个宫婢,这般惹眼,这杯茶迟早要倒在她的身上。”   她叹气,“这是没法子的事情,皇后的脾性实在是难以捉摸,咱们家以后要少打交道才行。”   然后问蜀陵侯,“听闻那宫婢是太子身边得宠的,太子怕是为了她专门赶过去,你说,你要不要特意跟太子解释一番?”   蜀陵侯摇头,“即便要说,也是说别的,谢谢他将明珠送回来,也不能说个宫女。”   他想了想,道:“明珠,你可瞧清楚了,太子进去之后,可曾去看那个宫女?”   折明珠摇头,“侄女当时惊慌,倒是不曾注意,但是太子先让太监将人带出去了,再让人带的我。”   蜀陵侯就道:“难不成,太子真动心了?也不对啊,听闻那宫女才十三岁。”   时人早嫁,其实十三岁也有成婚的,在别人那里不足为奇,但是在太子这里,倒是真有点奇怪。   “无论太子怎么想的,太子后面去长乐宫的事情,你都不能说出去,知道吗?”   折明珠点头,“侄女知道的。”   赵氏皱眉,“幸而我们家明珠不做太子妃,不然有这么个侍妾杵在那边,心里也得憋屈死。”   她轻轻的吹了吹折明珠手上的小烫伤,“我们明珠这般好,叔母一定要给你找个一心一意的。”   折明珠脸一红,“叔母,你尽打趣我。”   折家老大折致远终于找到了可以插进去的话,他道:“母亲,你可记得昌东侯家的老三?他昨儿个就找到了儿子打听明珠——”   赵氏斥责,“你可不许胡来,在外面胡乱应允你妹妹的婚事,不然叫我知晓了,我就打断你的腿。”   老二折致光就笑,“阿娘,这句话你从我们小时候说到大,大哥早就不怕了,你还是威胁些其他的吧。”   老三折致安就也道了一句,“其实,英国公家的……老七,你们记得吗?是儿子的好友,他也打听明珠了。”   英国公家的七少爷是个庶子。   赵氏就摇头,“不行,他想都不要想,我们明珠不嫁庶子。”   折明珠被他们左一句右一句打趣,羞的不行,连忙站起来回去,其他三个孩子便送她,一屋子走完,只留下蜀陵侯跟赵氏。   蜀陵侯跟赵氏对看一眼,然后相互叹气,赵氏道:“是得尽快要给明珠相看人家了。”   不然后面万一出点事情,姑娘家的名声可经不起波折。   蜀陵侯点头,“你放心,我心里记着,明日我就去打听打听。”   赵氏一边伺候他脱衣裳,一边轻言细语的叮嘱,“你可得打听好了,那些房里面有通房的全都不能要,咱们家的姑娘可不能随意嫁好色之徒。”   蜀陵侯笑着道:“知晓了,知晓了,为夫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赵氏这才笑起来,然后顿了顿,脸上涌起悲伤,“再过几天,就是杳杳的祭日了,咱们得去宝鸣寺里面点长明灯,希望她来世平平安安的。”   蜀陵侯想起这个也叹气,“好——”   赵氏想了想,又道:“这回就别让母亲去了吧?她……她每回去了,便要闹出事情来,杳杳在天之灵,我不想她被打扰了。”   蜀陵侯便情不自禁的又叹了一声气。   “确实不能让母亲去了,上回咱们不过是使了一千两银子给杳杳点长明灯,她就硬要方丈还回来,闹得那般的难看,实在是……”   蜀陵侯决定听妻子的,小女儿的祭日一直是他心里的痛,不容母亲一而再,再而三的越过底线。   两人躺在床上,蜀陵侯突然问,“舒婉,你说,杳杳会不会恨我?”   舒婉就是赵氏的闺名。   赵舒婉便反过身去抱住蜀陵侯,“不是你的错,当时带两个孩子走,可能一个都保不住。”   她叹气,“每每想起这事情,我也心里难受,但是咱们已经尽力了,当初将明珠带出来的时候,她也奄奄一息,幸而她顽强,这才活下来,杳杳生出来身子就弱,就算带着走,怕是也活不了。”   “羽冠,这不是你的错,只怪上天捉弄,若是杳杳真在看着我们,便恨我们两个吧,当初丢弃她,也是我同意的。”   她哽咽道:“我只可怜她,可怜她连尸骨掩埋在了黄沙之中。”   蜀陵侯泪光闪烁,“当初不得已,等能回去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四天,哪里还能找得着,那个地方咱们都差挖出洞了,还是没有,哎——”   赵氏抹抹眼泪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咱们如今再后悔,也是无用,这事情传的人尽皆知,明珠也是知道的,她心善,也内疚的很,咱们不能总提起杳杳,不然明珠也会伤心。”   蜀陵侯叹气,“我知道,只跟你说说。”   当年的事情,已经有他们两个人伤心就足够了,孩子们应该是快活的,不该陪着他们两个人一起伤痛。   ……   将军最近占了上风。   上风不好占,毕竟猛虎也是个厉害的。猫鸟相争,不死不休一般,总将院子里面弄的乱团团一遭。   但是这几天猛虎突然开始掉毛了!   可能是因为掉了很多毛,让猛虎高度紧张,生怕跳起来打鸟的时候毛掉的更多,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身上的毛。   本该这时候就休战的,谁知道将军是个贱嘴巴,飞上树枝就开始骂:“秃头猫!秃头猫!”   这话肯定不是将军能想的出,折筠雾一听就知道是有人教它,可能是为了讨好将军,也有可能是为其他,她摇头,让将军不要太嚣张,免得被猫打。   将军才不听,它正占上风,怎么可能就此休战,于是越战越勇,猛虎为了自己的毛畏手畏脚,反而不敢太反击,只好被啄了几口。   太子站在溪绕东的窗户口看院子里面的一猫一鸟以及旁边气急败坏让不要再打架的折筠雾,笑着摇摇头。   果然有软肋,就要被人欺负。   太子有心帮猛虎,便让人去叫给花鸟房平日里诊治的兽医来。   “怎么就突然开始脱毛了?”   兽医诚惶诚恐,“殿下,如今是三月,春季里猫正在换毛,掉毛是正常的。只是猛虎掉的格外多些,却也不要紧,奴才早就给它开了药,喝下去过半月就没事了。”   太子点头,让折筠雾抱着去院子里面——没错,自从毛掉的多后,太子已经不准它再进溪绕东了,即便是畜生,也有自己的眼力见,折筠雾很怀疑猛虎是不是看透了自己掉毛被殿下嫌弃所以才不敢再掉!   她就亲了亲猛虎的头,“哎哟,你也成精了啊。”   将军远远的在桃花上看见了,愤怒的飞过来,“筠雾啊——”   “山有木兮木有枝,君悦君兮君不知!”   它一紧张,一生气,又开始胡乱念诗表达爱慕了。   折筠雾如今也懂这些诗句的意思了,便摸摸它的头,警告道:“殿下最近不高兴,你别乱吟诗,免得将你赶出去。”   将军就停在空中顿了顿,一下子掉进她怀里,正好掉在猛虎的脸上。   猛虎一爪子拍过去,将军使劲啄,得,又开始闹了。   春隐和夏隐站在院子里面收拾它们两个弄乱的残局,见到此幕摇摇头,然后一个去抱猛虎,一个去叫将军住手,刘太监走进来的时候,就感慨这溪绕东里面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了。   不过他是这般理解的:这次折筠雾被叫了过去,就是因为太过于特殊,殿下不想让折筠雾这般特殊,所以就叫了春隐夏隐过来。   殿下真是费尽了心思。   他对折筠雾更加上心,毕竟如今殿下对她的感情已经到了听见她被皇后娘娘叫过去就能拔腿就走的地步。   殿下啊,果真是喜欢美人的。刘太监有时候就挺羡慕这种美人,毕竟能得到主子的喜爱,有时候又觉得做个太监也不错,毕竟美人失宠,还不如太监长久。   刘太监提着膳食进了溪绕东,跟太子殿下还说了一件事情。   “过几日就是筠雾的生辰了,奴才想着这是她在东宫里的第一个生辰,不如就在小厨房里给她做几个她爱吃的菜,那日给她告一天的假。”   太子倒是不知道折筠雾生辰的事情,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摸摸头,不好意思的道:“奴婢都忘记了。”   而且以前在家里,她也不过生辰。   太子就问,“你这个生辰倒是好,三月十三——你的名字也不错,瞧着不像你父母能取出来的名字。”   折筠雾道:“听闻奴婢阿娘生奴婢的时候,觉得奴婢是个富贵命,便专门去请村里的秀才取了名字。”   太子觉得不对,“你阿娘觉得你是个富贵命?”   折筠雾一边给殿下研墨——即便左手没好,但是她已经训练出可以轻轻的只用右手研墨!她可一点儿也不敢偷懒。   然后点头,“是,她自己说是做了胎梦,梦见了很多金银珠宝。”   其实阿娘在卖她之前也算不得差。家里兄弟姐妹的名字都不如她好,她惹祸了也会偏帮着她,家里小妹妹还吃醋过,只是没想到,阿娘要卖人的时候,第一个卖的也是她。   折筠雾说起这个还是难过的,她跟殿下道:“其实奴婢阿娘做的胎梦也不准,她养了我十二年,也只得了三斗米罢了。”   太子就看了看她,没说话。   “十三那日,你不用来伺候。”   折筠雾就觉得殿下真的对她好得不得了,她感激的很,“殿下,奴婢一过了生辰就回来。”   太子便想着她这般听话,给她一点贺礼也没什么,等她生辰那日,便给她送了一套四史全书,还送了她一副自己的墨宝。   太子:“这史书你要记得看完,孤要抽查的。”   折筠雾高兴极了,“殿下,多谢你,这是奴婢收到最好的生辰礼。”   然后又夸,“殿下,您的字真是太好看了,奴婢什么时候才能写成你这般啊。”   太子就有些得意,拍拍她的头,“你多努力。” 第21章 看一场桃花雨(捉虫) 二更……   十三那天, 春隐跟夏隐,小盛,刘太监, 杨太监一起给她做寿。   杨太监专门给她做了她喜欢吃的枣糕。   “不愧是云州人, 就是爱吃这云州枣糕,我啊, 早早的就让人给我买了这云州大枣来,不仅有枣糕, 还有晒干的,你尝尝。”   折筠雾尝了一口, 特别甜,她给杨太监道谢, “让您操心了。”   杨太监就想, 这操劳就是太子也知道的,只要太子知道了,便是好的。   有时候一桩事情主子没记住你, 但是你多在他面前做几桩事情,他肯定是能记住你的。   杨太监不求殿下多看重他, 毕竟刘太监干的活他可干不了,他只求年老的时候,殿下给他找个地方住,就在这宫里面,也不出去, 得小太监们敬重,便也能安享晚年了。   杨太监就琢磨着路子,殿下那条路被刘太监那个杀千刀的已经堵死了,那就从小盛跟折筠雾这边下手, 嘿,这叫釜底抽薪。   所以对小盛,杨太监将他当做亲孙子一般对待,人心都是肉长的,真心假意都分得清,将来刘太监培养的这儿子就有他一半。   再说折筠雾,别说她将来造化怎么样,就说现在这风劲,交好她就错不了。万一将来她能成个贵妃,皇贵妃,那他也能跟着走。   这孩子心里实诚,重感情,杨太监愿意在她身上赌一把,所以上次就叫小盛直接去了慈乐宫叫太子殿下。   折筠雾很承他的情——所以说小盛这小子是个好的。将自己叫他去唤太子殿下的事情说的一清二楚,一点儿也没藏奸。   杨太监就很满意,小盛和筠雾都是好孩子,好孩子好,好孩子良善,能从他们身上谋划的多。   他亲亲热热的给大家递吃的,就算是春隐和夏隐,他也记得她们的喜好,给她们各自做了她们喜欢吃的。   折筠雾还是第一次这般过生辰。大家聚集在一处,有这么多吃的,每一个还给她送了礼——虽然她觉得殿下的生辰礼最好,但是这些也很好!   她好幸福!前几日的惶恐一扫而尽,她高兴的捧起一块枣糕吃,回去的时候,还不忘给殿下带一块早就包好的。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殿下的神色,一副想说不敢说的模样,太子早就瞧见了!   他也不说,看这丫头能憋多久!   她有话不敢说,犹犹豫豫的毛病非得掰正过来才行。太子就一边看书,一边用余光看着她,瞧见她来来回回的抬头低头,然后终于忍不住,骂道:“还不过来!”   折筠雾立马就高高兴兴的过去了。她讨好殿下,“这是奴婢早就给您包好的枣子和枣糕。”   太子冷哼一声,嫌弃的道:“可是吃剩下的?”   折筠雾立马摇头,保证道:“是第一块,怕回来凉了,杨公公特地做成了冷糕。”   太子这才满意,他怎么可能吃别人剩下来的东西。   满了十三岁,这丫头也算是吃十四岁的饭了,他问她,“等你十五及笄,孤给你取个小字吧。”   折筠雾:“好啊——不过殿下,小字是什么?”   太子:“……”   小字是什么都不知道还答应的那般快?”   折筠雾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殿下给奴婢的总是好东西。”   太子殿下觉得她很懂事,他给的东西当然是好的。他解释了一番,最后见她依旧迷惑,便索性道:“就是再取个名字。”   折筠雾觉得自己现在的名字也很好,不过殿下取的名字肯定会更好,她趁着殿下高兴,又问了一句,“殿下,您给奴婢取的名字是什么啊?”   太子好笑,“哪里现在就要问的,等你满十五岁那年再说吧。”   折筠雾算了算,有些失望,“那还要两年。”   两年还是个长久的日子。   她就将殿下的承诺记在了心里,回去的时候,问春隐,“你们有小字吗?”   春隐一愣,然后摇头,“没有。我们连姓都没有。”   她们是最早一批跟着殿下的,名字也不是殿下给她们取的,而是刚进宫的时候被管事嬷嬷取的。   “我们春夏秋冬四个,都是从难民堆里面捡的,年岁都小,都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嬷嬷就取了春夏秋冬四个字,给了个隐字辈,便有了如今的名字。”   一般来说,被分了主子后,主子都会给改名字,但是殿下没有——春隐觉得他是懒得改,所以她们四个就一直这样叫着。   皇宫里面的有姓氏的太监宫女大多数是他们进宫的时候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要是记不得,比如小盛,他就是进宫之后刘太监给他取的名字。   以前只叫小盛,如今跟了刘太监,那就叫刘盛。   毕竟大了之后,也不好总叫小盛小盛了。折筠雾第一回 听春隐说这个,然后就觉得自己命是真好。她是十二岁才被卖的,有名有姓,殿下如今还给她取小字。   她就觉得有些心虚,因为在一众人之中,她算是比较幸福的那一个。   折筠雾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个话继续说下去,春隐和夏隐没有小字,殿下也不是很看重她们,几乎没怎么跟她们说过话,再说下去,估摸着春隐就要伤心,于是转了话题,问,“小盛呢?”   春隐好笑,“小盛不知道去哪里了,估摸着又去小厨房里面招呼人。”   小盛是个机灵鬼,他的人缘很好——自然,他的好人缘几乎有九成来自于刘太监是他干爹,但也耐不住小盛会做人。   春隐一般不去管他,在她看来,只要殿下赏识,就算是不结交那些人,她们也得自己攀附过来,一旦她没了靠山,就是猫猫狗狗恐怕都能欺负自己。   所以为什么要让自己浪费时间去结交人呢?   反正春隐是不想的。   但春隐这回却是想错了,小盛没有去小厨房里面称兄道弟,他只是去了静竹轩。   今日杨太监做了不少好东西,其中里面有一项清莺最喜欢吃的红烧狮子头,这东西可不好得,清莺之前提过一嘴,说皇后娘娘赏赐过她一回。   她吃下去之后,便觉得是人间美味。   小盛听过,就记在了心里。这回杨太监正好做了,小盛就有了送给清莺吃的念头。   他想着本不该来的,但是一旦有了这个念头之后,便停不下来,他想了许久,权衡利弊,最终觉得自己可以先去小厨房里面一次,再绕路去静竹轩。   这般好像就好接受许多,小盛不敢提着膳食盒子去,只用一个加盖子的小木碗夹了两个狮子头进去,然后把小木碗放在了自己的袖子里面。   他轻车熟路的进了静竹轩,阿云正巧不在,只清莺一个人在烧火,主仆两个人竟然还像模像样的垒了个灶台。   小盛有段日子没来这里了,没想到她们两个人倒是过的像模像样。   清莺看见他还很高兴,“小盛公公,你怎么来了。”   她的头发依旧是齐额盖住了半边脸,看不出本来的脸庞,但是声音听起来比刚开始的时候多了些镇定。   小盛就从兜里面拿出来那个小木碗,“这是给你的。”   清莺打开看了看,是狮子头。她笑起来,“多谢你。我还在想,这辈子恐怕都吃不上狮子头了。”   小盛问要不要别的,他让人送来。清莺摇头,“什么都有,比我做奴婢的时候好多了。”   她又感谢了一遍小盛,然后道:“你上回来的时候,我就愁没什么可以谢你的,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在做鞋子,我上回瞧见你的鞋子有些旧了。”   她找这些做鞋子的东西可不容易,都是艰难的人,小盛立马就能感受的出这双鞋子的珍贵之处,他拿着那鞋子,见都是最普通的面料做成的,跟他平日里穿的表面上也没什么不同,知道她是用了心思的。   然后就觉得自己不能要,她再怎么说,也算是殿下的侍妾了,自己是个太监,要她这双鞋子,一旦被人抓住把柄,便也说不清。   开始他接住了便没放下,收进袖子里面,“也多谢你,我正好缺一双鞋子。”   清莺很高兴,还想请他喝一碗茶,但小盛却推辞,“还得赶着回去做活计。”   清莺难免失望,她真的很想感激小盛的。   等人走了,她还站在门口看了一会才回去。   阿云回来的时候,见清莺有些落寞,笑着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清莺也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宫里难得有个好人。”   阿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却觉得这句话说的极对。她刚刚去领晚上的膳食,就因不小心碰掉了案板上面的一根豆角,就被说了好一会。   她跟清莺道:“真是难得有好人,来婆子骂了奴婢好一会。”   而且每次去厨房,总能听见一些闲话,说的都是前院伺候的折筠雾,说她是个福星,而清莺姑娘是个灾星什么的。   阿云其实是见过折筠雾的。那还是折筠雾来东宫的第一天,折筠雾就住在杂院里面。那时候她还不是如今这般,只是个被人欺负的小可怜。   想起听见的那些流言蜚语,阿云对折筠雾的观感也不好,她心里还是向着清莺的。   但这些话不能跟清莺说,她就道:“今日晚间小厨房里面有红烧肉,奴婢抢了一盘来,姑娘,你快试试。”   清莺将一半的肉给了阿云,还跟阿云分了两个红烧狮子头,阿云问是哪里里的,清莺说是小盛,阿云便道:“小盛公公也太好了,以后奴婢多孝敬着他一些,说不得下回还能想着咱们。”   她小小年纪,琢磨的事情也多了起来,“姑娘,说不得是为了巴结您,毕竟您是皇后娘娘送来的,没准哪日殿下和娘娘就记起您来了。”   清莺听了有些紧张,反倒不高兴了。   她不想让他们记起她来,她觉得现在这样活着挺好的。   她向心底向菩萨许愿:信女愿意折寿十年,换这样的安稳日子。   ……   太子最近很忙。   没错,因为除了读书,他在户部也要忙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帝觉得不将蜀陵侯家的侄女给他做太子妃有所亏欠,所以将太子在户部的官职提高了。   这个提高是指从一个闲置的官职提到了一个稍微能做点事情的官位上。   这个官位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那便是税籍。这里有很多仓库,放着各地交税的文书,这些文书   是交税的凭据,没什么稀奇,但是却不能丢,不能乱。   太子被临时换了官职,也不慌张,之前他也去过户部,但是去了几天就不再那么勤快了,皇帝只让他去户部,在里面学习,但是做什么却不让他插手,太子坐了几天冷板凳之后,到底年轻气盛,觉得这冷板凳坐着还不如自己回去读书,便鲜少再去。   这回提了职务,虽然依旧不高,但他已经蜕变成能坐冷板凳了。   于是进了户部,看着仓库里面那些文书以及管文书的人点头哈腰对自己笑,倒是也不失望。   他毕竟还年轻,一下子经手大事肯定不行,那就从小事做起吧,开始带着管文书的人开始整理文书——他觉得这些文书都没有一本小册子记录从开国到如今地方上的归类,这实在不应该。   他带着人整理,也不是乱整理,而是一个府一个府去,从县到府,慢慢的算出每一个地方的账目。   第一个就选的云州府。   去年因为云州旱灾,太子了解了不少云州的事情,如今要看他们税也得心应手,至少哪个县在什么地方,一共有多少个县,他还是说的上来。   户部尚书听闻太子开始查账脑门上面就冒冷汗——这么多年,万一查出了任何一笔错账漏账,那就是灭顶之灾,根本不可能还活着做这个户部尚书。   于是每日里吃也吃不好,喝也不喝不好,恨不得一双眼睛盯着户部,就盼着太子觉得查账累停下来。   但太子可不是一般人。他一直都努力,而且越难的事情就越要做好,再者说,他读书写字已经习惯了日夜不停,哪里觉得会累,看看堆积成小山的文书,他立马让人送膳食送赏赐过来:他要通宵,他要把这些文书都整理成一个小册子,他要知道大秦的江山税务细节是什么样子的。   跟着他一起的兢兢业业做账的人倒是没有怨言:他们之前管文书,说的是好听,其实就是个仓管,根本不值当什么,在户部里面有好事轮不到他们。   说句难听的,陛下哪里会知道他们是谁?可是殿下就知道了。   他虽然看着脾气不好,但是你努力做事情,他就会对你很宽和,你的名字他会记得,有时候休息的时候闲聊,还会问问你家里的情况。   那一刻,这群平日里不受重视的人都觉得自己升了大官。他们的神情就更加激奋,甚至还想真的查出点什么来升官加职。   户部尚书就更加坐不住了,还想跟太子套套近乎,太子却坚决拒绝:“孤不累,不过是查账而已。大人放心,孤既然来了户部,必然会将户部的账整理的清清楚楚。”   户部尚书:“……”   他的头发开始愁的要掉了。   皇帝一日在早朝上看见户部尚书眼睛下边的黑色,便觉得好笑。   太子这人吧……嗯,很实在,皇帝对他还是很放心的,下了朝之后,还专门去南书房看太子,让他不要太过于劳累。   “你自小就勤奋,你这些兄弟都比不过你,朕倒是不但心他们,只但心你的身子骨能不能吃的消。”   太子站起来,“父皇多虑了,儿臣很好。”   皇帝欣慰,“好就行,朕就放心多了。”   然后目光一转,就看见了微微咳嗽,正在努力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咳嗽出声的老二,他叹气一声,觉得对老二好像忽视了一些,也该重视重视,给他点事情做磨炼。   心里一边琢磨一边站起来,“你们继续读书,朕还得去批折子。”   等皇帝走了,太子就收到了好几个兄弟的羡慕目光,他一哂,觉得兄弟们其实也挺可怜的。   他觉得父皇不好,但他至少是太子,他跟端王是占据父皇心神最多的两个人,比如说二皇子,比大皇子小了两岁罢了,父皇就没有那般的喜欢他。   平日里有什么好处也没想着他,太子就觉得二皇子也算是个可怜人。   谁知道还没走出南书房,皇帝就传来了命令,让二皇子去工部上任。   上任还有职位,就是督造端王和他自己的皇子府。   几个小的就上去恭喜,二皇子是个内敛的性子,面对众兄弟们的恭喜,他咳嗽了一声笑着道:“等以后府落成了,便请你们去吃酒。”   老四跟老二关系稍微好点,第一个应下,“好,弟弟记下了。”   太子也恭喜,“二哥记得早点埋下酒坛子,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取。”   只有端王面上笑着,心里憋屈的要死。刚开始做端王的时候,他自然是高兴的,但是太子紧接着就进了户部,如今二皇子还进了工部,而他依旧只是个端王。   父皇真的看重他吗?   他一瞬间有些不自信起来。   太子跟他斗久了,倒是熟悉他,见他嘴角笑的也勉强,目光中露出一丝讥讽,就是这丝讥讽,被端王看见了个干净,他到底没忍住,笑着道:“三弟,等我和二弟出府娶妻的时候,你也要来喝杯喜酒。”   太子:“……”   他理也不理他,转身回到位置上面继续读书。   此时先生不在,屋子里只有皇子们,七皇子向来是端王的狗腿子,见了端王被如此对待,他第一个发声,“三哥,大哥在跟你说话,你是不是没听见啊?”   太子依旧一副听不见的模样。   七皇子就要上前去跟太子理论,四皇子赶紧去拦住,七皇子老早就觉得四皇子做清高,看他不顺眼了,大家年纪也差的不大,一岁两岁的,天然的便没有太大的对兄长的敬畏,便道了一句,“四哥,你就算是想要巴结三哥,也不用打弟弟的脸吧。”   老四其实觉得兄弟们里面老七是最傻的,像个没脑子的一般向前冲,龙孙九子,各有不同,老七就格外的蠢,他也不想计较,你跟个傻子计较,吃亏的还是你。   谁知你不计较,傻子更来劲,以为你怕了,叫嚷的更加大,老四就烦了,见他一个劲的冲过来嚷嚷,又被其他的弟兄拉回去,便当他再次冲过来的时候,忍不住推了老七一把。   这下子可不得了,老七莽劲头上来,谁的话也不听,冲上去就要打老四。   太子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深觉不可思议,也不做旁观了,赶紧上去拉架——他拉的是偏架,自然是向着老四的,还趁机踢了老七一屁股。   老二自然也是要帮老四的,两人关系好嘛,于是跟着太子暗地里打老七,老五老六和端王见此,那还了得,就去打老四,打完了,老四和老七两个人受伤最重。   七个人就被带去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勃然大怒,觉得在南书房打架简直就是目无圣贤,一个个罚去抄写最基础的弟子规。   五百遍。   这也有的抄写了。   太子站在那里听训,倒是也不着急,他每天晚上都会写大字,写五百遍,又没说什么时候给,便将写其他的大字换成写弟子规就成。   等皇帝骂完了,他慢吞吞的踱步出御书房,走在外面,就见老四等在一侧,唤了一声三哥。   太子点了点头,在弟弟们面前,他一向是有点清冷的,老四也不常跟他亲近,只道:“怎么了?”   老四跟老二站在一边,老四主动道:“今日多谢三哥了。若是不嫌弃,想请三哥去喝一杯。”   太子倒是觉得稀奇,而且不仅这事情稀奇,就连跟兄弟们喝酒这事情他也觉得奇怪,不过老四和二哥他倒是不讨厌,喝酒也是可以的,便道:“不如去东宫。”   于是等三个人一起走完,皇帝得了耳报神的话,也稀奇的道:“太子改性了?”   然后很是欣慰,“怪不得人说兄弟之间的感情是打出来的,要是能让太子亲近兄弟们一些,倒也是好事。”   他至始至终觉得太子太独了,太独了不好,要是将来他死了,怕是他的儿子们都活不了几个。   储君,当有仁德之心。   皇帝就开始琢磨怎么让太子兄友弟恭。而另外一边,太子带了二皇子和四皇子回来,也让众人吃了一惊,算起来,这还是第一回 有两位皇子同时登门做客。   杨太监便铆足劲开始做吃的,正好御膳房那边送了嫩羊过来——自从上回太子殿下吃过一回说好吃之后,御膳房有了好羊就会送过来。   杨太监就让小盛去问问要不要做只羊,折筠雾听到动静,到厨房里去熬醒酒汤。   杨太监可不敢让她熬,她的手还没好,可不能碰水,只让她去旁边坐着,也不赶她走,道:“筠雾,你摇扇子,扇扇火。”   醒酒汤是给太子殿下和两位皇子准备的。谁知道他们根本没有用上,刘太监过去的时候,他们正在以诗会友。   刘太监:“……”   有时候真的是他境界不到,反正他是不会在喝酒划拳的时候一个一个的轮流背诗。   然后听了一会儿,就知道自己误会了,这三人正在赌诗。规则也很简单,便是随意出一首诗,你背一句,我背一句,谁背不出来,谁就算输。   但三人都能背,刘太监见太子殿下脸上越来越高兴,可见是遇见了知己。三人背的口干舌燥,喝酒倒是不解渴,就喝茶,最后干脆也不喝酒了,觉得茶比酒更能代表他们此时此刻的雅兴,于是干脆以茶代酒,你一杯我一杯的喝。   喝到最后,醒酒汤是没用上,只伺候着三位爷去如厕了好几回。   刘太监就觉得二皇子和四皇子都挺省事的,又见太子殿下高兴,便希望他们常来。他还没在太子殿下的脸上看见过如此神情,好似挺享受的。   刘太监就知道太子殿下还是很喜欢这种兄友弟恭的场面。等二皇子和四皇子都回去了,他试探性的道:“咱们院子里的桃花都开了,殿下,您说要不要给二皇子和四皇子两人下帖子,来请他们在桃花树下喝一壶桃花酒?”   太子觉得这个主意好,而且挺有诗意,今日斗诗斗的尽兴,他这才知道二哥和四弟学识竟然这般好,能跟自己不相上下。   太子很喜欢学识好的人,而且老二老四跟端王也不亲近,他就认为可以再聚一聚,再者说,大家今日一起打老七打的很爽,要是下回能一起再打一回端王,那便更好了。   刘太监终于又猜对了太子殿下一回心意,心满意足,让折筠雾去照顾殿下——太子殿下又要读书了。   他这回要写五百遍弟子规,也不容易,弟子规一共一千多字,他要抄写五百遍,少说也要写五十万字,这般算下来,他就算是一天抄写五百个大字,也要许久才能完成。   太子深吸一口气,决定不急但是也不能慢,他有桩事情压在心头的时候,便很不得劲。   太子静心去写字了,折筠雾就在旁边跟着写,她最近一直在无形中模仿殿下的笔迹,殿下写字的时候,哪一笔喜欢弯,哪一笔喜欢用力,她都在无形中模仿,如今写出来的字不丑,跟殿下还有点像,她就好喜欢!   太子就见她笑个不停,眼睛都弯了起来,便不得不停下笔,“不准笑!”   折筠雾只好憋笑。   太子无奈,“算了,笑吧,不过是笔迹跟孤的一般,就这般欢喜?”   折筠雾用力点头,“嗯!殿下的字最好看,能学好殿下的字,奴婢觉得自己写得也很好看了!”   太子被她的马屁拍的很舒坦,便不免也夸了她一句,“你也很有天赋。”   没天赋的人,太子可不愿意理。   两人互夸完,又继续去埋头写字,总算将字写完了,太子让刘太监去拿个箱子来,亲自将弟子规的纸张都放进了箱子里面,然后想了想,又让刘太监取了个箱子来,“给筠雾吧。”   折筠雾:“奴婢也要将抄写的纸张都放进箱子里面吗?”   太子:“对,这样你以后就可以看看,自己进步多少了。”   折筠雾举一反三,“那还要写上日子?”   太子就被她提醒了,他拿出自己写的纸张,用一根绳子将它们都绑起来,然后取了一张纸写上今日的是哪天,放在了这些抄写纸的最上面,这般一来,以后翻阅的时候,就知道了。   折筠雾便也照葫芦画瓢,将纸张整理好之后,伺候殿下睡觉。太子却不睡,外头突然下起了雨,他想要去看雨作诗——没错,他的诗兴还没有下去。   许是做的诗比较狂傲,太子看着看着,就直接披了件衣裳进了雨里,足见他今日有多高兴。   刘太监大惊,要去劝他,却被他瞪了回去,折筠雾倒是觉得雨不大,应该不要紧——以前在乡间的时候,这么大的雨,丝毫不耽误她们在地里锄地。   刘太监就瞪她,拿了伞给她,让她给殿下送过去,折筠雾没办法,只好过去,却见太子摇头,并有兴致的问,“要不要一起看看雨?”   折筠雾就实在没有这个境界了!她摇头,“奴婢不懂这雨有什么好看的。”   太子就让她看桃花雨。   “你站那里看,自然是看不出有什么意思的,筠雾,你来,来孤这边。”   他就坐在桃花树前面的石凳子上,让折筠雾过去一同观看,他觉得他的位置能看见雨滴从桃花瓣桃花枝上落地,砸在青石板上,滴答滴答,着实是一番妙境。   但随即又看见她手上缠绕着的纱布,懊恼了一声:“你不能碰水。”   太子今日雅兴很足,觉得自己看见了一场绝世桃花雨,不能找人同看,实在是遗憾,于是想了想,将大大的披风撩起,道:“你来,躲在孤的衣裳下看雨。”   折筠雾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具有诱惑力!她根本拒绝不了!   太子笑起来,“快过来。”   折筠雾立马过去,将伞放在一边,然后顺势往殿下的衣裳下一钻,半蹲着身子,微微抬头,朝着桃花树上看过去。   太子问,“怎么样?好看吗?”   烟雨朦胧,花瓣雨水映染,头上就是桃花枝,地上就是雨打下来的桃花瓣,着实美丽。   折筠雾却认真的看了半响,最终还是决定老实的说实话,“殿下,根据奴婢的经验,这棵桃树结的果子,应该很大。”   美不美的,她不知道,但是这桃子肯定很甜。 第22章 云州贪墨案(1)) 一更   桃子果然很大!   折筠雾得了殿下的允许, 用竹竿打了两个下来。   她一个,殿下一个——她先吃一个试试味道,要是甜, 就给殿下, 要是不甜,就还是她吃。   太子听了笑, “那为什么不只摘一个?要是不甜,剩下的一个桃还可以在树上养养。”   折筠雾一本正经, “不行,奴婢有的, 殿下必然要有。奴婢不敢独自享用。”   太子:“……”   他无奈的拿着书敲敲她的脑袋,“你可越来越馋了, 怎么就这般爱吃。”   刘太监端着酸梅汤进来, 如今六月天,热的很,殿下从户部回来, 必然要喝一碗酸梅汤。   见殿下越发亲昵的跟折筠雾说话,心中跟明镜似的。所以他的食盒里面酸梅汤总是两人份, 果然就听殿下喝完了,道:“还有一些,你们分了吧。”   刘太监:“殿下,老奴刚喝过水,不渴, 给筠雾吧。”   太子:“嗯。”   折筠雾就独得了这份酸梅汤!   她美滋滋的喝完,跟刘太监道谢,“刘爷爷,等回头, 我给你做双鞋。”   刘太监也并不推辞,只提点,“天越发热了,殿下一日下来得换三套衣裳,你多在这上面费些心思,多做点里衣。”   折筠雾点头,“一直在做的,衣裳够穿,您放心。”   殿下长高了,之前的都不能穿,所以要一直做新的,春隐带着小丫鬟们做衣裳从未停过,她自己也是。   她除了读书写字就是给殿下做衣裳了。所以殿下的衣裳肯定是够的。   刘太监:“……”   算了,还是个孩子,没懂他的意思。若是他刘太监有这份恩宠,必然是要在衣裳上做出文章来,让殿下看见里衣就想起他。   这般一来,哪里会失宠?   刘太监觉得自己“满腹经纶”,便叹气摇头,决心等折筠雾大些了再教。   夏日里闷热,溪绕东堂屋里面放着一座冰山,折筠雾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坐在旁边乘凉,太子每每看见都会眉头跳——他觉得这是毅力不足的模样,真正刻苦之人,怎么会贪图凉爽?   他写字的时候,就不喜欢靠冰山靠的太近。太过于舒适的地方会让人松散下来。   但又觉得小丫头还不大,也不图她做出什么丰功伟业,贪凉就贪凉吧,他摇摇头,眉头一松,继续写弟子规。   抄完弟子规,一抬头,就见筠雾正在画花样子,太子走过去,从她的后头抽走了纸,见上面竟然是竹笋,觉得还挺稀奇,点评,“这笋太胖了些。”   因为靠着冰山,凉风一丝丝吹过来,太子瞬间觉得心旷神怡。偶尔闲散时候这般享受享受,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让刘太监搬了张摇椅来坐着,指导折筠雾画花样子,“上回你绣的还是松,这回怎么画笋了?”   太子一想到自己的衣裳袖子上全是胖乎乎的竹笋,就觉得啼笑皆非。但这笋不是给他的。   “奴婢的衣裳破了,想着绣点东西上去。”   太子让她将衣裳卷起来给他看看,果见一个大洞,“怎么破的?”   折筠雾:“洗衣裳的时候一用力就破了。”   太子就让刘太监去开库房,“孤记得有几匹江南那边送来的桃红色绸缎,正好可以做里衣。”   折筠雾不敢要。   那可是贡品!虽然说跟着殿下吃好的,用好的,就是写字的笔和纸都是特贡的,但这些都是殿下用了不要的,单独赏赐这般贵重的东西,还是头一回。   但太子是个什么性子,她也清楚,若是她敢推拒,定然要被骂,还会生气,所以她只好收下,决定做出来不穿。   这般就都周全了。   她越发佩服自己!   太子就见她眉头锁了锁,又松开,然后笑盈盈的继续去拿了扇子给他扇风。   这般狗腿,太子很是享受,刘太监给他端了甜瓜过来。这回端的多,太子吃完赏赐下来,刘太监和折筠雾以及屋子外面的小盛全部瓜分了。   吃这种东西,自然是在外头吃的。小盛道:“这是西域那边特供吧?”   刘太监点头,“是,你小子眼尖,这东西除了在皇宫里,就是外头有功之臣可以得点赏赐。”   折筠雾最近读书,读得了一句话:宰相门前七品官。她觉他们如今就是这般。   吃的用的,比一般人还好。   怪不得人人都想往上面爬,可见是有缘由的。   刘太监趁机探她的底,“你可想过以后怎么办?”   折筠雾不解,啃着一块甜瓜茫然抬头,“什么以后怎么办?以后?以后自然是要继续伺候殿下的。等以后我刺绣的功夫好了,我还要给殿下绣外面的衣裳。”   其实,她还想做刘太监的位置!但这话不能跟刘太监说,再蠢也知道说了要被穿小鞋的。   不过她再往上面爬,就是做刘太监的位置嘛,毕竟是殿下身边第一人,到时候所有的小宫女太监都要叫她一声:折姐姐……阿不,可能是折嬷嬷!   想到这个就高兴,到时候她的俸银也会多一些吧?她可打听了,刘太监这个品级,一个月足足有二两银子!   天爷!是二两!   她从未见过那么多的银子。   她又啃了一块甜瓜,乐滋滋的觉得自己前途尚好。   刘太监:“……”   他好笑道:“也对,伺候好了殿下,有你的好处。”   小盛在一边罕见的没有说话,刘太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这几日总是神思恍惚。   小盛连忙摇摇头,低头道:“只干爹刚刚问了一句,我就想了想我以后。”   他以后……他应该也没什么以后。   他心烦意乱,一个太监,能有什么以后,他们还不能有“后”。   刘太监稀奇起来,“你向来是个通透的人,想个以后怎么还想得愁眉苦脸。”   等到晚间去杨太监那边喝酒的时候,刘太监还在琢磨。   “小盛这孩子,有些不对劲啊。”   杨太监整日在小厨房里面忙活,没去过别的地方,左思右想,也没觉得小盛哪里不对劲的,他问过仔细后,笑着道:“许是孩子年纪大了,知道太监是个什么样子的,你说以后——我们有后吗?咱们年纪大了,能想开,他想不开正常。”   刘太监想想也是,年纪小的时候,谁没有走过死胡同,等小盛自己走出来就好。   两人正在喝酒,却听小盛来喊,“杨爷爷,殿下突然起夜,说要吃碗馄饨。”   馄饨?   殿下可从来没有吃过这东西,杨太监摇摇头,“倒是筠雾喜欢吃。莫不是她提出来的?”   刘太监就亲自提着馄饨回去,进去的时候,就听见筠雾正在跟殿下说镇上的馄饨如何好吃。   “阿娘带着我们上街吃过一次,我们兄弟姐妹五个都吃了,但阿娘和阿爹没吃,只说不爱吃,当时我还真以为他们不爱吃,后来才知道是为了省银子。”   两人坐在榻上,面对面坐的,中间放着一个小炕桌,折筠雾正在给殿下研墨,殿下一边写字一边听她说,见刘太监进来,道:“快端来给孤尝尝。”   刘太监哎了一声,心想殿下不是睡了么,怎么又起来了?   然后听了一会,才知道殿下做了噩梦,眼见马上就要天亮,殿下也不睡,起来就是读书写字。   吃了这碗馄饨,待会清晨肯定还要吃别的,不然一个上午可熬不住。   折筠雾就一边伺候殿下吃馄饨,一边想着给殿下做些能饱腹的小东西,最好能装在荷包里面的,没有味道,这般吃的时候就方便。   她道:“奴婢以前家里有地瓜干,奴婢去打猪草的时候,阿娘就偷偷的给奴婢两块。”   地瓜干饱腹。   刘太监心道殿下可不吃地瓜干这种穷苦百姓才吃的东西,他要吃也是吃肉脯,不过确实可以让杨太监做些肉脯装荷包里面,以免殿下饿了白白挨饿。   以前的殿下肯定是不吃的,他饿了还会把熬饿当做一种意志力考验,每当熬住不吃东西,他还会很高兴,但现在殿下好像不似以前那般,把自己整个人放松了一些,会去冰山旁边乘凉,会在晚间饿了的时候吃碗热腾腾的混沌。   反正殿下这一年里面,是慢慢的变了。   太子却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他只觉得这提议也不错,只跟刘太监想的一般,他不愿意吃地瓜干,吩咐刘太监去做些牛肉脯。   过了几天,他在先生教完书休息的空隙,拿出杨太监带着整个小厨房赶制出来的牛肉脯嚼了一根。他不仅自己嚼,还给二哥和老四也递了一根。   “还不错。”   二皇子和四皇子接过,也学着他一般嚼了嚼,确实好吃。   旁边的端王以及五六七皇子:“……”   这区别对待真是太直白了,真是装都不装。   端王有时候觉得太子聪慧,有时候又觉得太子傻。父皇明显是希望他们兄弟和睦的,但是太子偏偏不。   他不喜欢他们,直白的表现出来不喜欢,一点儿也不藏自己的不喜。   端王有些头疼。上回在南书房里面打了一架,老四和老二就直接去了太子那边,虽然不见好得如同五六七跟他一般,形单影只,但也时不时就聚一聚。   这让端王有些心烦意乱。老二没有王位,但他有了官职,即便官职再小,在外面也能结交一些臣子,来日他要是直接站在太子那边,想来自己也是够呛。   老五老六老七只小了一岁,但就是这一岁,便直接压住了他们,让父皇暂时没有念头让他们出门做事情。   端王想过了,父皇许是想要一碗水端平,那自己有了王位,官职可能会压一年两年,等他成婚生子,肯定不会压了,成家立业,已然成家,怎么能不立业?   所以在成婚之前,他可能不会有官职,那就只能推老五出去。老五就在老四后头,脑子也好,不会差。   端王思来想去,觉得这主意可靠。想清楚了,再看老四,就有些微妙。老四卡在老五之前,得想办法压住他才行。   一路思索,从南书房回到他住的清辉阁,就见总管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宫女过来。   端王想起他这里确实是要了几个洒扫太监和宫女,便点了点头,“带去后院安置。”   他说完转了身,正要大步离开,却余光看见了个长得不错的小太监。   端王觉得他长得好,放在身边也好看,招了他过来,“会认字吗?”   小太监摇头,“回王爷,奴才不认字。”   这口音倒是云州的。端王知道太子最近在查云州的账目,对云州格外注意了些,便让总管太监带着他去书房,“就在小书房门前扫树叶,过一阵子,这树叶该掉的多。”   然后问,“你叫什么啊?”   小太监连忙道:“奴才叫四斗。”   端王笑了笑,“倒是个奇怪的名字。”   他还记着要去思虑怎么让老五有差事做,也没逗留太久,拔腿便走了,留下四斗被人嫉妒的看,总管太监笑着道:“你小子是走了好运,还不快跟我走。”   四斗连忙点头,“是。”   好运来的时候,还真是挡也挡不住。   ……   东宫里面,折筠雾将摘下来的桃子洗干净,将他们又分成五份,装在果盒里面,由春隐带着小丫头将他们分别送往陛下,太后,皇后以及二皇子,四皇子宫里。   春隐:“你不去?你来这么久,都没有几次出东宫看过吧?路都记不得。”   折筠雾连忙摇头,“不去,我不去。”   她一点儿也不想出东宫!皇后娘娘宫里那次遭遇让她对外面很害怕。   她的手上还有淡淡的痕迹,殿下说这个痕迹不会消散了,虽然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但是烫皮的痛实在是记得太深,她如今根本不愿意踏出东宫。   而且,她这两日还很紧张。最近又到了四处领宫女太监的日子,东宫里面有几个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放了出去,就要领几个小宫女进来,折筠雾很害怕她们会被殿下欢喜上。   所以她寸步不离的守着太子殿下。   她的小心思太子又怎么会不知道,瞧着这丫头被他养了快一年,已经在这溪绕东里面出入轻松自在,如今又突然紧张起来,想来也就是那么点事情。   太子写完弟子规,抽了个宝蓝色的引枕靠着,歪在榻上,逗她,“你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吧?”   折筠雾就开始给殿下捶背。   “殿下,忙得过来的,奴婢很闲,闲得慌。”   她就怕殿下觉得她忙!她一点也不忙!   太子闭着眼睛,觉得她靠过来有些热,但也不是很热,这丫头自带点沁凉,没有刘太监那般一靠近就让人觉得闷热。   太子觉得还行,也就没有斥退她,小丫头手劲还行,可见是常年干活的,他也没让她一直捏背,道了一句,“你去洗个桃子来。”   折筠雾就去洗了。太子接过桃子,正要吃,就见她有些惶恐的问:“殿下,你是不是责怪奴婢吃的桃子太多了?”   太子一口桃没咬下去,被逗的哈哈大笑。   他一本正经的道:“如今也知道自己吃的多?每一回都摘两个,一颗桃树统共才多少桃子,都被你吃一半了。”   折筠雾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馋了。她就该缓着点吃的。   太子见她的脑袋越垂越低,便也不逗她了,“行了,一点儿桃,难道孤还跟你计较不成?”   他道 :“既然你忙的过来,孤就让你一个人伺候了?”   折筠雾高兴的抬头,“真的?”   太子本来也不喜欢人多,“真的。”   于是就见人欢欢喜喜的出门了,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就见她又进来,一副想通了的模样,“殿下,您刚刚是不是在逗着奴婢玩?”   太子再次哈哈大笑,随手从果盘上面拿了个桃子丢给她,“怎么会呢?孤是那种人吗?”   折筠雾就又不确定了。   她摇头,“殿下是正经人。”   正经人不会逗人玩。太子就点头,“是啊,孤是个正经人。”   折筠雾叹气,“殿下,奴婢太笨了,总是猜错您的意思。”   她啃了一口桃,桃汁可口,吃了几口,心里想:她还要努力一些,多揣摩揣摩殿下的心意,这般才能更好的弄懂殿下的意思,更得殿下的欢喜,就像刘太监那般,即便来了小太监宫女也不怕。   她心里暗暗的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的学,努力爬到刘太监的位置上面去。   奴婢有奴婢的上进心思,太子也有他的事情要去做。   因皇帝只给了税粮户籍给他看,他就带着人整理这些文书。整理了两三个月,还在整理云州的。   今天看的便是云州这十年的墨税。自大秦开国以来,税收便是由各种物税和差役组成。   云州产墨,还有价值千两的云州墨被皇帝亲自称赞过。所以云州粮税少了的时候,便以云州墨来抵税。   云州的税收错综复杂,太子带着人整理了两三个月都没有整理明白,将他的急性子磨了个干净,如今看着密密麻麻的税数目,也不急,只慢吞吞的算。   户部尚书刚开始还着急,焦虑,后来见太子也没看出个什么东西来,想来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错处可抓,便也轻松多了,偶尔还来这里找太子说说话。   可惜太子一般不理他——上值时间,你过来说话,不是耽误做事么?   久而久之,户部尚书就不理他了。   只要他做到身子正,就不怕影子斜。但谁知太子却突然找上了他。   “为何近十年来,云州粮税少,大多用墨来抵?已经近达五成。”   户部尚书解释道:“云州偏僻,易干旱,又是边疆,并不富裕,粮食少,但云州产墨,好墨值钱,陛下便恩准云州以墨不补粮税。”   太子皱眉,“这也补的太多了。”   户部尚书就解释,“殿下,云州百姓苦,若是有战争和天灾,便整个云州府的百姓卖儿卖女。陛下仁慈,减少了云州府的一部分粮税,可还是不够,若是用银钱去买粮食,由云州府将这些粮食送到京都承运道,这里面便转了两道手,加重了百姓的负担。好在云州好墨多,墨卖与他处,也是高价,便直接用了墨来抵粮税。”   太子颔首,回去的时候还在想这事情,见了折筠雾端着一碗桃汁来——她变着花样给他送吃的,比之前花费的时间更多了。   太子吃了炖桃汁,竟然觉得还不错。然后揉了揉额头,闭着眼问,“你们云州多产墨?”   折筠雾知道这个。她点头,“产墨,奴婢虽然不会做墨,但是大哥去了镇上的制墨铺子里面做学徒,他会。”   她耳濡目染过,倒是也知道一些。太子嗯了一句,心道用墨抵税也未必没有好处,只要朝廷收墨,那百姓就多了个活计。   他正想着,就听小丫头又道了一句:“其实每年这时候,该是收墨的时候了,制墨的掌柜的最挣钱了,他们一块墨能卖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比刘太监的月银还多好多。   折筠雾很是羡慕,“小时候,奴婢还想着以后做墨掌柜呢。”   太子好奇的问了一句:“收墨?”   太子殿下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折筠雾就速速的道了出来。   “是,每年六七月的时候收,会收很多上去。”   太子最近对墨很是敏感,不由得问了一句,“是谁收,收上去卖?”   折筠雾点头,“阿兄说过,是云州商会收。至于卖到哪里去,奴婢就不知道了。”   太子也没有多想,商人心眼多,这些墨多转一道手,便能赚个盆满。他打了个哈欠站起来,又去写字。   这些天一直围着墨的事情转,写着写着又出了神。他想着这十年来的云州墨其实大量堆积在仓库里,那怎么处理又是一个问题。   太子就着这个问题去想,便觉得好赖解决问题,总要先看一看这些墨才行。于是第二天去了户部,就提出要看看墨。   户部尚书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他带着太子去看,仓库门一打开,堆积成山的墨在那里放着,管仓库的官吏战战兢兢,“这些年进的多。”   太子轻轻的点了点头,觉得这些墨未免也太不受重视,叫人来,“成箱成箱的整理出来,别像现在这般乱。”   其实也不乱!但太子发话了,可见是心里有些想法,户部尚书猜着他是想盘数,这般好往陛下那边报实数。太子是个做事严谨的人,能这般做也不稀奇,户部尚书也没有想太多,心安的去上朝,结果下了朝,就叫太子唤回了户部。   只见太子冷着个脸,拿着一块墨向他砸了过来,冷冷的说了一句:“这墨,十两纹银卖出来的。”   到了朝廷,竟然是千两。   户部尚书当时就跪下了。而同一时间,一辆从云州来的马车进了京都,上了蜀陵侯折家的门。 第23章 当年的襁褓 你什么错也没有,本就值得……   蜀陵侯府。   蜀陵侯折羽冠看着手上的一个婴儿襁褓激动的说不出来。   他看着在云州守家的老管家, 手颤抖的问,“真的是……真的是有人拿出来卖的吗?”   老管家一路上匆忙赶来,一路上跑死了三匹马, 就是为了能早点来京都告知主家这事情。他之前也写了信来, 但信使显然没有他到的早。   老管家擦擦头上的汗,也很激动, 道:“侯爷,绝对没错, 那日在云州府,属下也是无意间在当铺看见了这襁褓。当时只觉得眼熟, 后来回家越想越不对劲,匆忙去当铺将这襁褓给买了来, 给属下家里老婆子瞧了, 她也能认出来,这就是当年给四姑娘的。”   老管家回忆道:“当年这块绸缎还是她陪着夫人亲自挑选的,承蒙夫人信得过, 又让她在上面绣了个平安的字样,肯定不会错。”   “只是可惜, 这块襁褓属下买的时候,已经距离卖时过去了半年之久,卖的人是什么模样,是小还是老,是男是女, 那掌柜的都记不清了,根本无从去查。”   “属下没办法,又张贴了告示,还找了人去寻, 却依旧没有结果,属下心急,便亲自拿着襁褓来了,请侯爷早做定夺。”   蜀陵侯激动的在屋子里面踱步。   “我记得,我记得很清楚,当年迫不得已要丢掉杳杳,我心如刀割,抱着她上上下下看了很久,这襁褓我不断地去包,上面有平安两个字,我祈求上苍,让她能够平安活到我回来找她。”   他泪水纵横,“不会错的,这就是她的襁褓。”   当年所有的人都已经到了绝境。   没有人再有力气去抱着两个婴儿行走,能自己活下去便已经是万幸。本是杳杳和明珠一起丢弃的,但大哥死得惨烈,只明珠一条血脉,他咬了咬牙,只丢了杳杳一个,想着要保住大哥的血脉。   这么多年,为了这事情,他每每午夜梦回,都忍不住落泪。   本以为是死局,不再有生机,结果十三年过去了,竟然还能有好消息,蜀陵侯激动过后,忍不住大笑三声,“天爷,多谢你,多谢你护住我的杳杳!”   老管家却等他冷静下来之后道:“侯爷,非是属下多嘴,而是这衣裳……说不得是被人捡来的,这也是属下担忧的事情。”   蜀陵侯的心被这句话说的沉了下去。他实在是太高兴了,竟然忘记了还有这种可能性。良久,他闭眼,道了一句:“这事情,还是不要先跟夫人说。”   只他一个人知道就好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蜀陵侯叹气,“免得到时候空欢喜一场,又要再经历一遍生死离别。”   他想要亲自去云州找,却又有职务在身,不能前去,便准备派出心腹跟着老管家一起回去找。刚送走老管家,就见赵氏急急忙忙的过来,蜀陵侯心惊肉跳,就怕她得知了消息,谁知道她进来的第一句话却是:“豪德兄惹上大事了。”   豪德兄,折豪德,云州府尹,跟蜀陵侯是世家好友,也是同窗十载的人。蜀陵侯连忙问,“怎么了?”   赵氏:“太子去户部查账,查出了云州进贡价值千两的云州墨仅仅值十两银子!”   她叹息,“这回不管是不是豪德兄做的,他都难逃一劫,好一点的罢官流放,要是陛下……怕是要满门抄斩了。”   蜀陵侯嘴巴都震惊的没合拢,“豪德兄不像是会贪墨的人……”   赵氏虽然是女子,却也深谙官场之道,摇头,“这回怕是难逃一劫,只望这事情他确实不知情,判个全家流放也就罢了,咱们还能给他照顾老小,不然……哎。”   蜀陵侯今日大喜大悲,一时间难以平复心情,跌坐在椅子上,闭眼道:“没有办法,只看陛下怎么想了。”   他站起来,“我得去打听打听。夫人,树倒猢狲散,咱们跟豪德兄这么年交情,即便不能救他,也要安置好他的家人——”   赵氏点头,“这是应该的,我方才也说了,必定是要善待他的家人。”   蜀陵侯很是感激,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太子三天没有回东宫。他一直都带着人在户部里面查云州墨的事情。户部尚书一张脸雪白雪白,他跟着一起查,跑的比谁都积极。   那墨是成箱成箱运来的,一般都是开了上面的看,便没有人去看下面的——这是供奉给天家的东西,谁敢去做伪?   结果云州就敢。   户部尚书差点没气晕过去,大骂云州府尹心肝黑:“这么多年,陛下恩许云州用墨来抵夏粮,已经是法外开恩,没想到他们竟然有如此大的胆子,将云州墨换成了普通的墨,殿下,这事情绝不姑息,一定要彻查到底。”   太子殿下看都没有看他,目光静静的看着这些墨,第一次从心里伸出一种这天下,其实不是皇家可以掌控的念头。   天下太大了。   大秦有十三府两直隶,他常在宫中,从来没有走过这些地方,就是宫外也鲜少去。那这些官员想要蒙骗他,实在太过于容易。   就如同云州墨事件,如此低下的手段,他们却用了十年。这十年里面,竟然没有一人能发现,从云州到户部,这一路的官员人人都有问题。   太子的目光越冷静,户部尚书就越害怕。太子查出此事,陛下震怒,着令三司同查,太子为监察。无论结果如何,云州墨也是在他手上出了问题的,户部尚书的帽子是不能保住了。   他只求能够看在他确实没有贪墨的份上从轻发落。所以查案这事情,谁敢来拦他都不答应,只有查出最后的真相跟他毫无关系,他才能松一口气。   案子查了三天,户部尚书一天都没有合眼睛。终于清点出这十年来,云州墨有一半是普通墨。   查完那天,户部尚书脱了官帽,求陛下允许他去云州查案,回来之后,随陛下处置。   当时在御书房,太子和端王以及几个众臣都在,户部尚书此举,皇帝没有先回答,而是去问太子,“太子,你觉得当如何处置?”   太子眼皮都没有抬,“当按律处置。无论事情真相如何,户部尚书玩忽职守,理应论罪,且税收一块漏洞颇多,应要重修律典了。”   皇帝笑了笑,又去问端王,“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端王心中就想这是不是皇帝在考验他和太子。   端王难免有些踟蹰。他在想皇帝的心意。户部尚书这些年没有犯过大错,此事看起来只是云州那边隐瞒,户部尚书犯的错倒是不大,最多是验收一事上没有严查。   父皇难道是想保人?   再者说,户部尚书就在这里,要是能给他卖个好,说不得他将来也能有份香火情。   端王迟疑再三,最终还是道:“儿臣觉得,户部尚书虽然有失察之罪,但念在他多年劳苦功高,这次又主动承担罪责,不如等真相查明之后,再定夺其罪。”   皇帝就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没有答应户部尚书之请,也没有剥夺他的官帽,一切如常。   “先这么着,把事情查清楚再说。”   于是众臣退下,太子率先走在牵头,户部尚书想上前说几句话,却被端王叫住。   户部尚书只好留下来,“端王爷。”   端王宽慰他,“大人这次也是无妄之灾。”   户部尚书:“不,之所以会出现这种事情,还是上贡这一事上官员错综复杂,流程简单,下官回去之后,必定会写一份周全的法子给陛下。”   他跟端王告辞,“端王爷,下官先告辞了。”   端王刚刚为他求情,他背后冷汗都出了,就怕陛下应了端王。不然将来出了差错,此时从宽,将来怕是要从严。   再者说,陛下春秋鼎盛,他可不愿意现在就亲近端王,即便贬官摘帽,只要不连累族里,那就算是好结果。   他唉声叹气的走了,端王心中沉了沉,突然忐忑起来,怀疑自己刚刚答错了话,整个人都颤了颤。   他太怕做错事情了,这种时候,一旦父皇抛弃他,那他就什么也不是。   另外一边,太子回了东宫,拿出这些天整理的云州贪墨案继续看。   不用查,他大概也能猜得出七七八八。按照云州往年请奏的折子来看,云州墨皆从云州商会那边购入。而商会的云州墨大概就是从老百姓手里买的普通墨,又卖给了朝廷。   一般的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是他们这些天潢贵胄自小就用的好墨,他自己用云州墨也用了多年,普通墨跟云州墨之间的区别自然知道。   且出事那日,他正好刚问过折筠雾云州墨的事情,心中立刻就想起了筠雾说的十两银子墨块。此番狐疑,让他马上停下所有的事情去翻看那些云州墨,果然出了问题。   太子闭上眼睛,觉得背脊发凉。   十年来,云州商会这般做,云州当地朝廷肯定有人帮着。那朝廷有人帮着吗?   这其中的牵扯,他只要一想起来就心中憋闷,这些狗官,竟然敢如此胆大妄为。   他气的将文书摔出去,在书房里面踱步。   大秦的税收出了问题。   这些贪官敢这般做的凭仗是什么?   太子想起了丝绢。   江南一地,也有用丝绢抵夏粮的。这十年来,大秦风调雨顺,除去年云州干旱外,少有天灾人祸,国泰民安,江南贡品丝绸堆积在仓库里面,未曾大量用过。   所以他们就打起了这个主意?   若是如此愚蠢的主意却是最好的,没人能怀疑他们敢这般做,若不是他是这种严谨的性子,父皇又兴起来潮的把文书给了他看管,这事情怕是还要几十年才能被发现。   太子想到这里又愤怒的摔了一本书。   刘太监在旁边看着,朝着躲在一边的折筠雾使了使眼色。   折筠雾就硬着头皮去问殿下,“殿下,可要用晚膳?”   太子哪里有闲心吃晚膳,他气都气饱了。但晚间还要读书,怕是会饿,他是个注意养生的人,便道:“随意要些饱腹的来。”   折筠雾赶忙走了。   她虽然已经不怕殿下了,但是殿下的脾气难以琢磨,好的时候笑着敲敲你的头,坏的时候可要骂人的!   好好的人,为什么要挨骂?所以殿下一回来,她就躲到一边去了,谁知刘太监要她去问殿下吃什么——折筠雾可算明白大家都暗地里骂刘太监狗了。   她想,等以后她坐上刘太监的位置,她一定不要小宫女太监去给挨骂。   但该做的事情还要做,她也很心疼殿下的,三天没回东宫,看着都憔悴了不少。殿下不高兴,但是跟一般人心情不好吃不下饭不同,殿下一般不少吃。   这点折筠雾就很佩服他。无论何时何地,该吃的饭要吃,该读的书还是要读。   她跟杨太监道:“瞧着殿下的意思,是吃不下逼着自己吃,说是要饱腹的,我想着上回殿下吃羊肉泡馍的时候说过好吃,不如就做那个做主食。”   这样殿下吃不吃菜,羊肉泡馍肯定是能吃的。   折筠雾发现了,殿下喜欢吃的东西并不是那般的高不可攀,他反而很喜欢民间的吃法,所以杨太监就琢磨了不少民间食谱。   杨太监可比她懂多了,也赞同要吃点羊肉泡馍,那玩意还能撒点辣子,殿下爱吃,然后又去拌了木耳,黄瓜,花生做凉菜,如此闷热的天,吃点凉菜好。   不过这只是其中一样,杨太监还做了水晶虾,切了卤肉,淋了汤汁,还做了五六个肉菜做备用。   “殿下要是饿了,你就叫小盛过来提。”   折筠雾嗯了一声,提着膳食就走了。回去的时候,殿下已经安安静静的坐在榻上看书,可见是心绪平缓,大概是不会骂人了。   折筠雾赶紧过去将菜碟子摆好,一边摆一边跟殿下道:“您要不要多撒点辣子?”   太子颔首,“多撒点。”   热天的时候,他就喜欢吃辣。辣出一身汗,他就畅快了。以前年纪小的时候,他跟着母后一起住,母后生怕他吃坏了肚子,从来不肯给他吃多了。   那时候想吃什么都是看母后的意思,她说不能吃,他就不能吃,但他其实很馋辣子和一些吃的。   后来到了东宫住下,自己做了主,这才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过他是个自律的人,即便时常开始吃辣子,也控制着自己不能太过分,不能多吃,否则拉肚子或者引起肚子疼,那才叫丢脸。   但今日他不想节制,今日气闷,不多撒点辣子根本吃不下东西。   折筠雾手一点儿也不抖,殿下说多撒点,她就多撒,刘太监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又不好说,只能看着殿下吃了辣子泡羊膜,然后一杯一杯给殿下倒水喝。   刘太监:何必为难自己呢?   好在殿下体质还好,并没有肚子疼,刘太监松了一口气,他擦擦汗,站在一边,听着殿下问折筠雾话。   “你哥哥做墨的时候,会知道他们的墨卖给谁吗?”   折筠雾不知道殿下为什么会问这个。她摇头,“不知,奴婢从来没有听大哥提起过。”   但是殿下会这么问,肯定是想知道点什么呀!她就努力的想,“奴婢记得以前大哥说过,他以后要成为卖墨的大掌柜,但是他不跟云州的商会做生意,因为他经常听掌柜的说,商会坑人。”   太子:“怎么坑人了?”   这个折筠雾就真不知道了,她不好意思的道:“大哥说的时候,奴婢正在打猪草,当时正跟隔壁的花花争猪草地,根本没有仔细去听。”   太子就笑起来,“哦?你们还去打……猪草,还要争猪草地?”   这个折筠雾便很清楚了。她见殿下有兴趣要听,于是将自己家里养了几头猪,哪头猪最壮实,还有哪头猪挑食的事情说了一遍。   “一共就那么些田地,猪草也是有限的,春日里就去打猪草,猪草打的多,回家阿娘就会给奴婢一个小糖豆,奴婢很喜欢吃。便为了糖豆,早早的就提着篮子去田里,去的晚了,还要跟人抢。”   “但也没几个人敢跟奴婢抢,奴婢家里算不得穷,奴婢阿爹是镇子上面做木匠活的,家里还有几个闲钱,宅子也是村子里最好的,家里还有两个哥哥,他们两个打架特别厉害,别人都不敢欺负奴婢的。”   她说的时候,脸上是很快活的。足见在被卖之前,过的并不是悲惨的日子。   说着说着,折筠雾突然顿了顿,问太子殿下,“殿下,您说,他们还活着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这次云州旱灾,死的人实在是太多,卖儿卖女的不在少数,按照折筠雾说的,在她之前,村子里就卖了不少的孩子,所以轮到她的时候,虽然觉得愤怒,但也并不是毫无准备。   她垂着头,“刚开始,奴婢以为会卖宅子的。”   没错,她家里还有地,还有牛,还有宅子。   虽然并不值钱,但总能抵一些日子。   “谁知道,阿娘直接就将奴婢给卖了。”   这个问题,她每每让自己去释然,但是说起来,又释然不了。   太子叹气一声,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母后是爱护她的,但是爱护他的时候,总能做出伤害他的事情,父皇也是爱护他的,但是爱护他的时候,却也能将他看做一个奴才。   所以说,父母跟孩子之间,到底要怎么相处才能共通呢?   反正太子现在是不知道,他只能告诉自己不要去恨,一旦恨上了,那就没有后路。   可以埋怨,可以斥责,但不可以恨,恨意是藏不住的,父皇要是从他身上看出了恨意——太子想都不敢想,他打了个寒颤,背后又开始发凉。   折筠雾连忙给他取了件衣裳披上,太子却没有再跟她再说话。他皱着眉头在那里出神,折筠雾就退到了冰山那边给殿下做衣裳。   一般做衣裳的时候她是不想其他的,但是今日殿下提及了她在家的日子,人的记忆一起来,就停不下来了。   她垂着头穿针引线,突然间有些想掉眼泪。被卖之后,她就没为被卖这事情哭过,哪里有心思哭,活着都不容易了。   她就感慨自己最近真的活的好了,都有心思哭了。她哭也不是那般的大声哭,而是哭的无声无息,一点动静也没有,但是眼泪珠子掉在了衣裳上,还是被太子看见了。   他叹气,将书放下,喊她,“筠雾,到孤这里来。”   折筠雾正在哭,她根本不敢抬头!   太子便又不容置喙的道了一句:“来。”   折筠雾不好意思的过去了。   她道:“殿下,对不起。”   太子就揉了揉她的头,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也是他这段时间想明白的。   他轻轻的道:“你被卖,不是你不好,而是他们不够爱护你。”   他以前那般努力,想得父皇欢喜,又有什么用呢?   父皇依旧是没有做一个普通的父亲,让他现在都不敢生出恨意。   折筠雾抬起头,眼泪汪汪的,这回有声息了,“真的吗?”   她觉得殿下肯定看穿了她的心思。没错,她刚刚就在回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情,所以阿娘才会第一个卖了她。   她想啊想,还是没有想到自己做了什么让阿娘厌恶了她。   太子就掏出帕子递给她,然后说了一句折筠雾这辈子永远都记得的话。   这话让之后知道了自己被卖的真相,让她回到那个陌生的家之后,不被任何人的欢喜和厌恶所动,只做她自己。   太子殿下说:“如果有人不欢喜你,那也不关你的事。”   “你什么错也没有,本就值得被欢喜的。” 第24章 把头发撩起来(捉虫)) 抬起头来,孤……   里面的太子殿下轻轻拍了拍折筠雾的头, 在她的头顶揉了揉,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小丫头就一边笑一边又哭的稀里哗啦, 拿着殿下给的帕子擦眼泪珠子。   外面的刘太监看的心酸。   他老刘伺候了殿下这么多年, 哪里得过这种关照。他叹口气,去叫小盛, “叫你杨爷爷把准备的几样肉热一热,待会太子爷怕是要用。”   然后顿了顿, 略带心酸的道:“再端个猪蹄来,筠雾喜欢吃这个。”   小盛就去了。回来的时候, 太子殿下正在教筠雾写字。他亲自握着她的手,一笔又一笔, 将一个殿字写完了。   小盛提着食盒站在一侧, 太子写完了,让他过来布膳,太子确实饿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吃下三碗大米饭。   但毕竟晚间,不可以吃食, 于是矜持的吃了三小碗米饭,合起来就是一大碗。   不过分成三碗来吃,就显得吃的多且又控制了食量,一举多得,满足了自己又警醒了胃, 太子殿下很满意,吃完了,擦擦嘴巴,看折筠雾的字, 觉得还算是中看,于是让她把写好的大字放进专门给她装纸张的箱子里面。   “等你再大几岁,你就可以再将它们拿出来,到时候差别就大了。”   折筠雾嗯嗯点头,埋头吭哧吭哧整理纸张,像模像样的拿出绳子捆住今晚写完的大字。   等一切整理完了,她给殿下捏背,捶腿,忙的不亦乐乎。可她那么点小力道能有什么用?太子被她一捏,还有些痒,笑了笑,“从哪里学来的?刘得福教的?”   折筠雾摇摇头,“以前进城里的时候,就见过小婢女给姑娘这般捶背捏腿的。”   太子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用书拨开她,“去绣花吧。”   他知道她今晚是被他感动到了,所以使足了劲头要伺候他,可他也不用她伺候。   他看书的时候,还是喜欢静静的一个人,他坐在堂屋的另外一边绣花,这个距离就很好。   折筠雾正好下了榻。太子在她下榻的时候突然道了一句:“估摸着刘得福给你留了吃的,去吃点东西再去绣花。”   折筠雾连忙欢喜的哎了一声。   她高高兴兴的出了门,太子也挺高兴的。所以说,人有时候不能一个人呆着,还得有个人陪,太子就很喜欢折筠雾陪着他,这个小丫头心思浅,心诚,性子也好,暖的很,像个……像初升的朝阳,明明很可怜,但看着她,又觉得她活得很好。   太子很喜欢看她认认真真过日子的模样,那样会让他觉得很舒坦。   折筠雾正在欢天喜地的啃猪蹄。她真的好喜欢杨太监做的猪蹄!   枣糕,米糕,猪蹄,烤全羊,炒牛肉她都喜欢!   刘太监笑盈盈的站在一边,感受着晚风徐徐,关切的叮嘱她,“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折筠雾哎了一声,继续埋头啃。啃完猪蹄,她总算饱了。   小盛也在旁边啃猪蹄,他这些日子渐渐的沉稳了起来,再不像之前那般孩子气一团,吃完了猪蹄,他就跟折筠雾和刘太监小声道:“杨爷爷说,明日给我们煮野菜面汤吃。”   小厨房外面生出了许多野菜,杨太监全部收走了。这种东西肯定是不能给主子吃的,那就奴才们吃。   整个东宫里面排的上号的,无非就是春夏秋冬四个隐以及折筠雾,还有几个太监。   小盛其实挺奇怪为什么到现在秋隐还能稳坐在那个位置上没有被春隐和夏隐踩下去。   这个折筠雾还真知道。她看看四周,只跟小盛一人道:“秋隐太能忍了,什么错处都没有。再者说,这几月来,东宫里事情多,殿下时不时就生气,她哪里敢节外生枝。”   别没打了雁,还让雁啄了眼睛。   小盛点点头,这个倒是真的。   他见天色已然不早,先是等刘太监伺候完殿下睡好出来,给刘太监洗了脚,然后让折筠雾也去睡。   “今晚我守着就好。”   每天都有守夜的人,今晚轮到小盛,他早间就一直睡着,晚间不困。做奴才的,总是要随着主子来,太子殿下还好,一般睡过去天亮了才起来,听闻七皇子半夜总来好几趟,那才叫折腾人。   小盛静静的站在门外,情不自禁又想起了清莺。他想,清莺和筠雾的命都苦,但筠雾有殿下的宠爱,命又比清莺好太多。   清莺啊……   呢喃起这个名字,小盛心里就有一股说不出的软酥感。这种感觉让他陌生,也让他害怕。   他叹口气,轻轻的拍了拍自己两巴掌,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想想以后,想想自己从做了太监之后一路熬才走到现在的位置有多艰难。   他想,以后殿下做了皇帝,等刘太监死了,他就是太子身边第一把交椅,他的前程尚好,切不可做出什么事情来毁了前程。   清莺是好,但他的前程更好,他也不能害人。   小盛知道,他自己对清莺是有点小心思的,这点小心思清莺知道吗?   他怕她知道,觉得他是个恶心至极的人,又想这辈子,要是她能知道他的心思,又该有多好?   但到底不该知道的。无论是她知道,还是被别人知道,他们就都要被处死了。   小盛不想害死人,他自己也不愿意死,正胡思乱想,就听见太子殿下咳嗽了一声。这可不得了,小盛连忙进去,果见殿下已经坐起来了,“拿水来。”   小盛端了水过去,太子喝了一杯水,这才勉强止住咳嗽。小盛着急的要去请太医,太子却觉得没那么严重,“只不过咳嗽几声罢了。”   他困的很,又睡了过去,小盛却不敢睡,叫醒了刘太监,刘太监赶忙起来自己守着,让小盛去杨太监那边。   “炖一锅雪梨汤,还有治咳嗽的膳食,能做的都做,就看殿下喜欢吃什么。”   小盛连忙去了,两人忙了一晚上,折筠雾倒是睡的沉,起来的时候刘太监说了殿下咳嗽的事情,“你今日可得劝着,殿下只能吃清淡的饮食。”   折筠雾握着拳头点点头,“殿下自己也有分寸的。”   果然殿下就是殿下,他知道咳嗽了,便一点儿也没再要求早上吃辣子,而是什么清淡吃什么,还特地喝了两碗雪梨汤。   刘太监瞧见了,便叫杨太监再炖一锅去。   他匆匆忙忙跟着殿下去户部继续查云州墨的事情,倒是杨太监并不信刘太监,问折筠雾,“你说中午还给殿下送雪梨汤吗?”   折筠雾想了想,摇头,“不要吧?殿下其实不太愿意吃重复的东西。虽然咱们送过去他也会吃,但他肯定吃的不高兴。”   杨太监就点头,回去做了几个炖菜和清炒的小菜,将炖菜的汤汁淋在小菜上,然后又上火,收汁,这样吃了既不上火,又能有肉的味道。   小盛提着午膳去户部,太子殿下已经在那边了。陛下特许他这几日不用去读书,每日清晨就去户部跟着查案子。   初步查出来的东西也跟太子想的一样。先是商会收普通墨,再将这些墨卖给朝廷。   而其中谁检查这些墨,它们为什么能轻易的进了朝廷的仓库里面,还有的去查。太子想查的就是这个。   上午忙活了一阵,用了午膳,下响进宫去南书房,将自己晚间写好的功课给先生。   正巧皇帝也在,见了太子的功课,笑着道:“朕年轻的时候还想着要偷懒,你倒是勤奋。”   太子恭顺的很,“儿臣天资并不聪颖,只能勤能补拙了。”   皇帝很是欣慰,“你能如此想,朕就安心了。”   然后问起云州贪墨一案。太子道:“云州官商勾结,怕是已然多年,这时候去查,已经打草惊蛇。”   该逃的逃,该杀了杀,留给朝廷的只有残局。若是再给太子一次机会,他定然会派人去暗访,然后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皇帝却笑着道:“逃掉的都是小鱼小虾,大鱼是逃不掉的。”   然后问,“这些日子,可觉得有什么掣肘?”   太子便明白,在一般时候,父皇还是自诩是个好父亲的,他会去帮扶儿子前行,很乐意帮他们将前面的荆棘给扫平。   他想了想,行了一礼,“父皇,若说掣肘,倒是有。儿臣自从忙云州贪墨一案开始,便总觉得有时候力不从心,事情太多,而这些事情儿臣又不愿意假手他人。”   “刚入户部,还未深入,不知道谁可以信任。”   皇帝点头,这是大实话。太子这孩子就这样,有些死心眼,但是跟他说的都是实话,有什么事情也不瞒他,脾气是有些古怪,但总而言之,是个还算孝顺的好孩子。   他正要提点一两句,就听他道:“所以儿臣想要兄弟们去帮帮我。”   皇帝的眼神便隐了隐。他想,太子可一直不会这般对兄长弟弟们怀柔。难道他也学得了端王那一套?   结果还没想完,就见他毫不客气的直接点名。   “二哥和四弟就很好。”   皇帝愣了愣,直接笑了出来,觉得太子还是那个太子,还真是……直言不讳。   不过跳过了老大端王,又跳过了后面的弟弟们,也就只有太子一个人能干的出来。   这个儿子啊,还太莽了,得慢慢调教,皇帝叹口气,老父亲担忧儿子的心思又上来了,道:“行吧,就派你们三兄弟去,可得好好给朕挣脸面,别让大臣们笑话了。”   二皇子和四皇子赶紧上前谢恩。   端王就一脸笑盈盈的模样,心里怎么憋屈只有他自己知道。   父皇最近越发不给他脸了。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他回到清辉阁,到底是心有不甘。也拿着书读,却怎么也读不进去。   父皇就曾经夸赞太子一读书就心无旁骛,不是其他人可比拟。可父皇也曾夸赞自己天赋高,读什么书一遍两遍就能记住,不像太子,要反复研读。   父皇曾经说,他们各有自己的优点,可如今,他的优点似乎已经不足为重了。   端王闭上眼睛,将手里的书丢了出去,正好砸在进来奉茶的小太监身上。   书砸在人身上,是一声闷响。人是不敢吭声的,所以只留下了书声。   他睁开眼睛,倒是认得这个脸长得好看的小太监。   “你叫四斗?”   四斗跪了下去,“是,王爷,奴才给您奉茶。”   端王嗯了一声,四斗尝试性的道:“王爷,奴才还会捏肩,您可要试试?”   端王无可无不可的又嗯了一句。   奴才们要往上面爬,肯定是要讨好主子的,端王这辈子受过许多讨好,捏肩捶背是做基本的,他并不推拒。   有时候,你得给奴才机会,他们才有梯子往上面爬。像太子那般,将所有的人都拒之门外,那就算他们有意爬过去,也没有梯子可以过。   端王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做的没错。这般懒散的想着想着,就觉得肩颈之间确实舒服,这个小太监是有一手手艺。   他跟总管太监道:“就让他在殿内伺候吧。”   四斗就连忙跪下谢恩,端王想起他是云州人,问他墨的事情,“你们那边产墨产的多?”   四斗点头。   但是这些东西跟他们乡下的孩子却没有什么干系。   “就是收学徒,也要收有关系的,经人介绍才能进。学得了制墨,这辈子就不愁了,奴才家里穷,拿不出银子去墨坊。”   一块墨的事情,竟然连学徒都分个三六九等。端王端起一碗酸梅汤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感慨:“云州墨这事情,看来牵扯还要更大。”   确实很大。   到了八月份的时候,从云州那边传回消息,云州府尹折豪德承认贪墨,不过他是五年前做的云州府尹莫,另外五年则是如今任职京都承运道督查的莫庆东。   莫庆东在云州墨被查出来有误的时候就被罢免在家查看,配合三司会审,在此前他闭口不言,在牢狱里面不说话也不反抗。   如今事情水落石出,一下子就牵扯就两个朝廷官员,甚至往下面细查,还会有更多,无数人都觉得背脊发凉。   官兵到莫家的时候,莫家老小并不慌乱,莫家老夫人带着一家子老小跟着官兵走,可见是知道总有这一日。   而此时,在牢狱里面的莫庆东也肯开口了。   他诉出了云州贪墨案件最初的缘由。   “云州孤苦,百姓本就活的艰难。虽然陛下免去了部分杂税,可对云州百姓来说,依旧是重担。”   他静静的道:“而当时我刚刚任云州府尹,却发现了一件事情。”   云州穷,一般大家说的云州穷三个字,说的是云州府穷。   而云州一共七个县,这七个县里面,云州府却是最富裕的。其他六个县比起云州府来,更穷。   一县还比一县穷,云州府稍微富裕一些,所以自古以来,云州的大头税收都是由云州府所在的云州县所出。   一县出七县的税收,多年来众人已经习惯,可这份税收压在云州县老百姓头上,也让他们抬不起头。   十三年前,云州内战,百姓民不聊生,即便过了两三年,依旧是没有恢复。   而云州欠朝廷的税收越来越多,第一年,云州墨是老老实实交了上去。   可是第二年,莫庆东突然得知,这些墨其实陛下并不用,都堆积在仓库里面,如同江南进贡的丝绢一般,放在仓库里面,除非大用,否则没有出库的。   他就打起了主意。   他知道这很难,一旦发现,无论多晚发现,都要遭灭顶之灾。   但他拒绝不了诱惑。   “云州墨跟普通墨之间,只要做成一般的形状,普通人是认不出来的。而我们放在上头的是好墨,人的一生,能用多少墨?”   人有时候蠢起来,就那么做了。   “第一年,这些省下来的银子,我没有中饱私囊。而是还归于民,后来我就动了贪心,那些银子,直接进了我的口袋里面。”   而现任云州府尹折豪德就是当年他们合谋的人,这些年贪墨的银两,他们都是平分的。   这些年,他吃不下,睡不着,日日煎熬,如今终于被查了出来,他终于可以睡了。   户部尚书气的要死,太子觉得不可思议。   他坐在那边久久不能平静,实在是不能相信一个朝廷命官贪墨的起因是为了云州县百姓没有那么大的负担,于是铤而走险?   多么可笑,多么幼稚。   倒是皇帝相信。他拿着奏折跟太子道:“你去看莫庆东的平生,便可知他所说不假。”   莫庆东,是个读书天才。天才跟疯子之间很像,莫庆东早年没有做官的时候,曾经做出过很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   比如,他真的“劫富济贫”。   这些普通人不会做的事情,他敢去做。   平常人不可理解的事情,他能做的出来。   这就是选官用官时需要注意的了。   云州贪墨事件浩浩荡荡的席卷了三四个月,就在要收尾的时候,也就是折豪德运送到京都,签字画押,跟莫庆东齐齐要被斩首的那几日,他两突然跳出来指认英国公也参与了。   太子还记得此事上报时皇帝头疼的神情。   不过太子自己也吃惊,毕竟英国公看起来跟这事情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莫庆东和折豪德认罪的态度很好,他们说出来的话还是可信的。于是两人暂停监斩,关押起来,朝廷接着审英国公一案。   太子便又带着老二老四跟着忙前忙后,然后听莫庆东又说了个离奇的案情。   他说十三年前,云州内战,朝廷让英国公运动援军的军银和物品,结果到达云州的时候,根本就只有一半。   他之所以敢吞军银,就是因为当时太乱了,乱匪多,他说怎么样就怎么样,根本没有人怀疑,只有折豪德的爹发现这事情有异,只可惜,还没有搜集到证据,就被人杀害。   那折豪德是怎么发现的?他爹临死前说的,说还有证据,只是这证据被他藏起来了。   “我爹本是要说与我听的,结果还没说完,就断了气,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没有找到证据到底藏在哪里。”   太子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能感觉到,这是一场密谋多年的布局。   这事情牵扯重大,英国公无论怎么辩解自己没有也没有用,锒铛入狱,暂时关押天牢,等待进一步的证据审查。   因为莫庆东跟折豪德空口无凭,所以除去英国公以及十三年前参与运送粮草以及军银的人,家眷暂时没有被关押,只不许出京。   京都瞬间人心惶惶,由云州贪墨案引发的十三年前军银贪污案又让百官为之震动。   太子在东宫跟两个兄弟喝酒的时候就愤怒的骂过,骂这群贪官污吏,骂他们胆大妄为。   二皇子也觉得不是滋味,倒是四皇子道:“别的由父皇定夺,咱们只是旁观,倒是没什么,只端王兄,这次怕是难了。”   没错,端王去年刚由皇帝亲自指亲,将英国公家的姑娘指给了他,如今王府马上就要落成,最多过了今年的年,他和二皇子就要出宫开府成婚了。   而如今这么一来,英国公府的姑娘还能嫁给端王吗?   太子刚开始只在愤恨百官皆有小心思,然后听老四这般一说,才想到这一着。   然后笑了,“端王兄不是一直自诩仁义么?”   若是他请旨继续跟英国公府姑娘完婚,那正妃之位就没了,要是请旨废除婚约,想来就要落一个不好的名声。   太子就倒了一杯酒喝下,道:“我倒是替那位英国公府姑娘可惜,被赐给了这么个人,你们瞧着吧,端王兄虽然平日里顾及脸面,但关键时候,他是可以将脸面踩在脚底的人。”   果然没几天,余贵妃心口疼,招了大师进宫问,说是跟西边相冲。   西边有谁?   英国公府就在西边。   于是余贵妃就向皇帝请求退婚。   反正她跟英国公的姑娘相克。   皇帝同意了,他到底是爱重端王的,也不想儿子的正妃是罪臣之女。   此事闹的很大,但是再大跟折筠雾也没有什么关系。她的消息来源都来自于春隐等人。   当得知云州贪墨案最后的银子全是被云州府尹贪去后,她愤怒的捏拳头:“不要脸,我们多穷啊!”   当得知牵扯出英国公一案,她的嘴巴成了圆形,更加愤怒了,“我阿娘说,当年死了很多人哩。”   当春隐贼兮兮的说端王退婚后,她跟春隐和夏隐一起为英国公的姑娘叹息,“怕是以后难嫁了。”   然后又开始讨论贪官的女儿要不要同情的高深之语。   最后,瓜子磕完了,闲话也说完了,她端着针线簸箕回自己的屋。   她的三寸目光只盯着殿下一个人,外面的事情听完就算,她最近想给殿下酿点酒。   折筠雾是会酿酒的。乡下人,会的东西多。每年她阿娘都要酿酒,她跟着也学会了。   “殿下,九月了,就要转凉,现在酿了酒,也跟您当初一般埋上,等冬日里的时候挖出来,好不好?”   太子正在思考自己后面该做的事情,随意的点了点头,“想酿就去酿。”   太子最近有些得意又有些失落——得意的是端王如今走路都不再那般坦坦荡荡,也不整日将礼义廉耻挂在嘴边,着实让人耳朵清净。   失落的是英国公一案越查越深,越查越证明折豪德和莫庆东说的是对的,于是皇帝就勒令他不许再跟着查,只让心腹密查。   太子也知道可能牵扯太多,父皇想要在某个点断掉,这样一来,就可以不用牵出整个葫芦藤。   他性子是嫉恶如仇的,只要被他知晓,自然是不肯善罢甘休,所以父皇就让他及时松手,不将整桩事情交与他手上。   但其实太子心里是知道什么是重什么是轻。如果将事情交与他来做,他也会跟父皇是一样的做法,此时此刻,不会顺藤摸瓜,将整个葫芦藤织出来的网给扯的干干净净。   可父皇这般觉得,太子并不打算反驳。   他觉得自己在父皇面前留下来的“性子”还不错。   他想,那依照他的“性子”,接下来该做什么?   太子想了想,觉得自己明早就应该去南书房读书。   这才是他如今这个年纪该做的,他这半年做的够多了,要是再多下去,怕是父皇起疑心。   太子想通了,舒了一口气,虽然觉得被压制并不好受,但也并不气馁,反而更加刻苦的看起各个地方的府志与律法。   越是接触这些朝局之事,他就越知道自己光是跟着先生读书是没有用的。而父皇,他显然还没有教导他看朝政之事的心思。   太子还想到了一件事情。   等端王到了外头,他可以谋士,而自己在东宫所有的人都是父皇派来的。   父皇在一日,他就要困在这皇城里面多久,没有一个自己的心腹。   太子深吸一口气,刚刚想通的所有事情又好似化成了碎片围绕过来,让他喘息困难。   这种突然而来的窒息感就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些太监宫女指着他说他不是父皇的儿子一般。   即便后来知道那是有心人故意所为,但是太子依旧厌恶这种感觉。   太子确实很讨厌美人。细究原因,倒不是那美人秽乱宫闱,而是皇帝留了他的画像,在他面前堂而皇之观看,而是皇后无意中道过一句若是能得那和尚一晚便好,而是太后那般的人,不管他当时怀疑自己不是父皇亲生时的内心恐惧,只叹息道:“这些人,还敢拿他做筏子,人都被逼死了还不放过他,简直可恶!”   太子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记事。大人们觉得他不记得,其实他都记得。   他不仅记得,还记得很深。他依旧记得那时候,他需要的是一声肯定。   他需要三人中,哪怕有一个人肯定地说一声:你是你父皇的儿子。   但没有人记得说这句话。   太子想起之前的事情就又憋闷了。抬头一看,小丫头正捧着本酿酒书在那看。   他拍拍身边的位置,躺进去了些,让她坐到2外面,“从哪里借来的书?”   折筠雾将书合拢,“从杨公公那边借来的。”   “上回殿下从竹林里面挖出来的酒喝完之后,奴婢就想着给殿下再酿一些。”   她一心一意的为他盘算。   “也不知道殿下喜欢喝什么口味的,以前加酒曲的时候,也有讲究,只奴婢到底没有自己一个人单独酿过,所以得先看看书。”   书真是个好东西。   折筠雾很感谢殿下教她识字读书,其实殿下就是不给她俸银,她也是心甘情愿的。她知道,殿下的束脩可贵了!   太子就被她逗的笑了起来,“孤的束脩?”   他还没有弟子,若是真收束脩……得要一千两吧?   折筠雾张大了嘴巴,一千两?卖了她也给不起的。   太子殿下就顺手抽过她手里的书看起来,一边翻看一边懒懒的道:“是一千两黄金。”   一千两黄金!   太子觉得她没出息,“万一就掉你身上了?”   折筠雾这回连想都不敢想了,她叹气,“殿下,一千两黄金砸下来,都能砸死奴婢了吧?”   不过要是被一千两黄金砸死了,倒是也不错。   太子:“……哪里有这般想的,忒没出息。”   没出息的小丫头觉得自己要对得起殿下的一千两黄金,于是兢兢业业的去酿酒,她争取给殿下酿一辈子的酒!   杨太监自然是要给她腾出场地的,还现场指导,带着小盛一起帮忙,三个人也不假于人手,生怕出一点儿差错,尤其是折筠雾,想着以后自己一个人肯定也要会酿的,不能每次要人帮忙,所以每道过程都要认真的记下。   于是太子回来的时候,便没见着她。刘太监道:“估摸着还在酿酒。”   太子对酿酒还挺好奇的。他之前埋的酒也只是他挑出来埋下而已,并没有真正见过酿酒是什么样子的,便本来要进书房的身子一转,转而去了小厨房。   太子殿下哪里去过那种地方!刘太监赶忙在前头带路,太子一路走,这边的太监宫女多,便就跪了一地,等到了小厨房门口时,众人见了太子来,哪里还顾得上其他,齐齐跪下,正要开口请安,就见太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厨房里面的三人还不知道太子来了,还在那边忙活,太子心偏,没看见旁边的瘦脸杨太监跟圆脸小盛,只看见了正在烧火下巴和脸颊两边全是锅灰的鹅蛋脸小宫婢。   太子一下子就笑了。   “怎么如此……狼狈?”   折筠雾一转头,就见着殿下站在门口笑,她惊喜的站起来给殿下行礼,双眼亮晶晶的,等殿下走过来之后,她头上沾了些放酒曲的稻草,便情不自禁的用手扒了扒,又是一脸的灰。   太子叹气,他本来以为酿酒是门雅致的学问,来时还想着做一首酿酒诗。如今看了她这般,即便是他肚子里面墨水够多,怕也不能写首诗来纪念一番。   不过这丫头满心满眼的看着他,还是让太子殿下很是舒适。他就喜欢她这点。   太子殿下便觉得自己愿意用这丫头也是有缘由的。其他的太监宫女送到他这里来的时候都已经调教好了,各有各的心思,唯独她刚进宫就入了东宫,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最是得他的意。   他也不嫌弃她的脏,掏出帕子给她,“将汗水擦擦吧。”   九月份天热,又在烧火,汗流在脑门上,前面厚重的齐额头发都湿透了,湿哒哒的坠在额头前,实在是难看。   太子殿下:“也不擦擦!”   折筠雾不好意思,她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肯定难看的很,但又不敢在太子殿下面前擦汗,因为要擦的话,必然要撩起前面的头发才行。   可殿下不喜欢她全模全样的。刚进宫的时候,殿下看她的目光中带着厌恶,她现在还没忘记。   她就只敢接过帕子,在前额头发上按了按,傻笑道:“殿下,奴婢给您酿了好几种酒,到时候您喜欢喝什么都有。”   太子见着她全是为自己好,自然很满意,又见她只敢擦头发,眼睛边上都有汗水了也不敢去擦,顿时又不高兴起来。   这是为了什么,太子自然清楚。这个蠢丫头!难道他在她心中,竟然是个不分是非,连宫女擦脸也要顾忌他喜恶的人么?   这一年里白教她了,难道将头发撩起来擦个汗,他就要打她么!   太子殿下没由来的生气,皱了皱眉头,斥责道:“你是蠢的么?连擦脸都不会了?”   这下子,不仅连折筠雾,就连外头守着的刘太监,退到一边的杨太监和小盛也屏住了呼吸。   折筠雾有些不可置信,但是她向来都习惯了遵从殿下的话,一边僵硬着身体,一边缓缓的将头发撩开,别在了耳朵后面。   她小心翼翼的垂着头,“殿下?”   怎么,怎么突然就要看脸了?   如此猝不及防,她有些害怕。   太子却觉得还好,他是厌恶有心计的美人,是厌恶秽乱宫闱的美人。但是你自己想想,你一个毛丫头,难道孤会对你有什么想法?   太子殿下觉得这一年来,他对折筠雾足够熟悉了,心机美人四个字,她也只占了后头两个字罢了,前头两个字下辈子吧。   他狠狠的道:“就这般的没数,难道孤还能打你不成?”   “抬起头来,孤看看。”   折筠雾就抬起了头。   她长的小小巧巧,皮肤白皙,虽然美得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被吸引住,但是太子莫名的觉得这般看她很是舒坦,呆呆笨笨的,像个小鹌鹑。   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长的还不错。” 第25章 不准这样看着孤(捉虫) 一更   酿的酒最终被埋进了竹林里面——虽然折筠雾不清楚酒埋一埋是不是就好喝一些, 但是殿下做过的事情总是没错的。他之前埋过,所以埋酒就是对的。   今日埋酒,将军和猛虎都在, 一只站在竹枝上叽叽歪歪念诗, 一只趴在殿下的身边懒洋洋晒太阳,倒是互不相干, 暂时保持着难得的平静,不像以往一般闹腾。   太子殿下拿着杨太监给折筠雾的酿酒书坐在石凳子上慢吞吞翻看, 一只手抻着石桌子,一只手翻书, 很是悠闲。   唯有她,忙前忙后, 吭哧吭哧挖坑, 放酒,再吭哧吭哧埋坑,一个人忙完了所有的活!   最后蹲在地上, 仔仔细细的用手垒最后的一遍土,垒完了, 见地结结实实的,她用枯了的竹枝枝节在埋酒的地方画了个圆,然后从池塘边捡了些碎石子回来,沿着刚刚画的圆盘了一圈石子。   这样就可以一眼看出酒埋在哪里了!   忙了这么一阵,她总算满意, 抬起头,厚重的头发遮住上半张脸,下半张脸上沾着一些泥巴。   虽然殿下说她长的还不错,看起来似乎并不厌恶她的脸, 但折筠雾也没说要将头发撩起来,她觉得这样遮住半张脸就很好,甚至还有一些安心。   就好像给脸穿了一件外衫,此时要她在殿下面前脱掉外衫……想想就觉得可怕。她还是盖着脸吧。   太子殿下就随她去,见她手爪子最后在酒坑上拍了拍,露出满意的笑声,便也忍不住笑。太子殿下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将简单的埋酒严谨认真的做成了去行军打仗般。   见她如同大将军般志得意满朝着他看来,他就叹气,满足她的小得意,道:“很好,埋的……很结实。”   不过很快,太子殿下便觉得这石子一垒,倒是不像埋酒,而是像葬酒。这也忒不吉利了,他就让折筠雾将石子撤掉。   “孤记得在哪里,别垒石子,看着像……看着不雅致。”   折筠雾自然是听殿下的,她一边拿掉石子一边夸,“嗯,殿下说的对,拿掉石子之后确实雅致多了。”   太子:“……”   算了,她只知道东西好吃不好吃,至于东西雅致不雅致,却都是从他这里学过去的。   太子就想,这回诓骗她不雅致就算了,下回可不能再诓她,免得她以后真不懂雅致。   毕竟花瓶里的花如今是她在摆弄,太子殿下还是希望她能学会雅致是什么的。   他咳了一声,正要说话,就见马后炮将军突然飞进折筠雾的怀里,慢了一拍学折筠雾的话,喊道:“殿下说的对,殿下说的对。”   它一开嗓子,猛虎就喵了一声,冲过来往上跳,爪子往将军身上抓,将军连忙狼狈而逃:“病猫,病猫——”   顿时鹦鹉飞白猫跳,竹林里面传来将军的咒骂声。得了,太子啧了一句,这回他什么也不想说了。   折筠雾摇摇头,竟然有一种它们终于打起来的想法。   她过去服侍殿下回屋。她来这里是埋酒,要有锄头和铁锹,殿下来这里是看书,自然要搭着一些吃喝。   于是收拾石桌子上的茶杯,吃食,将它们通通收进食盒里面,然后突然想起杨太监因为最近酿酒新得的酿酒圆子,立刻高高兴兴的跟殿下道:“殿下,您晚间要尝一尝吗?”   太子无可无不可,但既然她提了,那便尝一尝也没有关系。   杨太监得了消息,恨不得当场给折筠雾叫声爹。   这就是在殿下面前放个自己人的好处了,能说的上话,不像刘得福那老狗,每天光吃他的饭不做人事,要他在殿下帮忙说句话就好似杀了他一般。   杨太监从未如此舒爽过!   就该如此,他做了什么,筠雾说给殿下听,殿下喜欢就吃,不喜欢就不吃,有什么难的?   杨太监心里唾弃刘太监一万遍,然后欢欢喜喜的将做好的枣糕给折筠雾端过去,“你就在这里吃,这酿酒圆子我已经试着做过无数遍了,绝对不会出错,做的也快。”   都是按照殿下的口味研制的,殿下绝对是爱吃的,在膳食这一方面上,杨太监有绝对的信心。   折筠雾就坐在一侧吃。一边吃一边偷学杨太监的手艺。她看着杨太监和面,拿着面在砧板上甩了甩,那面就服服帖帖的和好了。   折筠雾眼珠子一错不错的看着,手也跟着比划,连枣糕也不记得吃了。   杨太监就笑,“怎么,你想学?”   折筠雾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不学精了,只希望以后万一你们有不在的时候,殿下想吃点什么,我也能做出来。”   杨太监:“……”   他笑起来,觉得这姑娘赤子之心是好,但还是没经过事情,万事想当然去——只一样,他们怎么可能不在殿下身边呢?   要是哪天殿下要她做饭了,那才叫遭了。   杨太监不直说,只教她,“万般手艺取自己的长处学,你的长处不在这里,学这个倒是浪费了时间。”   “人一共才多少精力?虽然说如殿下那般,事事都要做全,可那是殿下,说句推心置腹的话,殿下是被人伺候着,所以时间宽裕,你能有多少时间?”   杨太监这是真当她是自己人才说的,劝道:“我能明白你的心思,可这没有必要,你啊,只专攻一门,读你的书,写你的字,绣你的衣裳,这才是最要紧的。”   也是殿下喜欢你去做的。   杨太监说完,折筠雾就模模糊糊的懂了,他这是在教她。她就认真想了想,确实觉得自己如今是没有空闲出来学做菜的,她每天的时间已经被占满了。   但是她也不学精啊,只想学个皮毛,应该也占据不了多少时间吧?   杨太监就笑,“小筠雾啊,你就听你杨爷爷的,我还能害你不成?以后你就知道了。”   殿下金尊玉贵的,进口的任何东西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由他们这些御膳房的厨子做好送过去,样样都是最好的,不能有一点儿差错。   这其中每一道工序复杂万分,哪里是她学一点皮毛就能成的?   可背后的弯弯绕绕这孩子还不懂,还只是一腔热血的想要对殿下好,样样为殿下着想,所以才说的出这般的傻话。   但也可能因为这般,殿下才喜欢她。   杨太监便也不点破,只道:“你再过两年,再过两年要是想学,杨爷爷再教你。”   折筠雾就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她是个能听得进话的人,知道自己可能说了傻话,杨太监这是为了她好。   便不再提这个话茬子,老老实实的啃枣糕,等提着酿酒圆子去溪绕东的时候,刘太监问了一句:“杨太监给你吃枣糕了?”   折筠雾点头,“嗯,好大一块。”   她手里两个食盒,一个是给殿下的,一个是杨太监给刘太监的。   “杨爷爷不仅给了我枣糕,还给你做了喜欢吃的脆皮肉。”   刘太监啧了一句,“这个老东西,我还差他这点东西?”   然后满意的接过食盒,跟折筠雾道:“去吧,殿下还等着。”   折筠雾就进了屋子里,太子放下书,等她靠近的时候从她身上闻见了一股枣糕味儿。   他拿起汤匙,一边吃圆子一边问:“怎么就那般爱吃枣糕,吃不腻?”   折筠雾摇摇头,“好吃的紧,吃不腻的。”   太子觉得酿酒圆子是挺合他胃口的,但吃几个还成,吃多了就腻,不如其他的卤菜开胃。   于是只吃了五六个就放下了汤勺,让折筠雾收下去。   吃饱喝足,太子便又去看云州贪墨案一事。虽然案子是他发现的,但是事情越闹越大之后,皇帝已经不让他和一众皇子掺和,只勒令他们读书。   这其中的深意太子不愿意去细琢磨,他现在对云州贪墨一案中七县赋税由云州府一县独自承担到底是对还是错产生了好奇。   要是对,倒是也能说的通。云州府一县的收入银两就比得过其他六县,由它单独出确实情有可原,要是不对,从云州县老百姓和官员的立场上来看,也对,本来也不容易,结果还要承担一府赋税,老百姓富足一些,本该活的松散,结果赋税一压,人也就辛苦多了。   谁说都有理,太子殿下想了一晚上,翻来覆去没有睡着。半睡半醒之间,他还在叹气。刘太监不明所以,吓得半死,便直接去让小盛把折筠雾拎过来问。   “殿下怎么了?你伺候殿下睡之前,可发生了什么事情?”   折筠雾睡眼朦胧被他吓唬醒了,然后认认真真的回想,觉得一切都正常啊。   她仔仔细细的答话,道:“殿下先是吃了酿酒圆子,然后又在看折子,看的是云州贪墨一案的折子,这是他每晚都要看的,看完便睡了。”   刘太监却觉得是酿酒圆子出了错。   “会不会是撑了,所以睡不着。”   还真有这种可能。殿下是个别扭的人,且刘太监觉得他有些好面子,要是吃撑了,肯定不能告诉别人,只自己受罪,免得失了颜面。   折筠雾却摇摇头,“那酿酒圆子杨爷爷特地做成了张口就能吞下的样式,很小,殿下只吃了六七个停了汤匙,应当不是。”   那就是为了云州案一事?但这事多久了,怎么还叹气?   刘太监就长了个心眼,第二天跟着殿下去南书房读书的时候,警惕自己别说云州案相关的字眼。   ——不然戳着殿下哪根筋,他又得挨骂。   倒是太子想了一晚上,已经想明白了一点,他觉得究其根本,还是云州府太穷。   太穷需要做什么,便是给百姓谋一份收入。除了种田之外,他们还能怎么办呢?   太子一边读书一边深思,忧思不已,他从开荒多种田想到了让农人多种些能卖的庄稼,心中越想越血液越沸腾,好像看见了农人在他幻想的多开荒多种地多卖菜过上富足的日子。   然后想着想着,一阵风吹过,暂时将他吹醒了点,也让他想起了一件事情。   皇帝不喜欢他现在过于插手朝堂之事。他这般急哄哄的要去想办法给云州百姓减轻赋税,父皇会不会以为他是想要个好名声?无论他想什么,都不能去说,不能去做。   太子一颗心瞬间冷了下来。他看着手里的书,顿时难以集中精神去读。   他还要这般到什么时候?   他今年都十六岁了,明年便是十七,后年是十八,难道还一直跟着弟弟们读书么?   明年端王和二哥出去了,万一父皇不让他们两个进宫读书,那明年来跟他一起读书的人是谁,是还在牙牙学语的八弟?还是去年刚生出来的十弟十一弟?   太子仿佛看见了自己坐在这张凳子上渡过了春夏秋冬,从春满花开到皑皑白雪,从少年成了暮年。   这太可怕了,而更可怕的是,皇帝今年才三十五岁。   太子不寒而栗。   中午去看皇后的时候,他就沉默的很。皇后却很高兴,太子一向沉闷,皇后一点儿也没看出来。   她满心满眼都在看端王和余贵妃的笑话上。最近因为英国公府,端王吃瘪,余贵妃老老实实成了个鹌鹑,缩着脖子过日子,在她面前根本不敢再嚣张。   真是大快人心!皇后一个劲的给太子夹菜,“哎哟喂,余贵妃那张脸哦,这么多年,本宫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成了肝色。”   她给太子夹菜,自己却不吃,她到了中年,吃什么都胖,为了皇帝能来她这里几趟,她对自己狠的下心,已经很久没吃饱过饭了。   太子即便自己心里苦的很,但依旧如同往常一般耐着性子劝她,“跟您说多少次了,您是皇后,本就不是以色侍君之人,哪里用得着苦自己。”   皇后摇摇头,“你父皇喜欢本宫瘦些。”   万般劝不动,便也随她去,好在他送来的晓嬷嬷如今得了皇后的信任,尽职尽责的让小厨房好歹做些吃了不胖的膳食出来,这才让皇后吃的好,也不胖。   但皇后还是坚持不吃肉。吃了肉就要长肉,皇后心里认定了这句话是对的,便坚决拒绝,“你外祖父早就逝去,又只有本宫一个独女,你没有舅舅,就相当于没有母族可以帮衬,要是你父皇再厌恶本宫,你就更难了。”   太子无奈的很。他对皇后的心是复杂的。   对皇帝,他虽然有孺慕之情,但是当他清楚的知道皇帝也将他当做奴才的时候,他能立马就断开对父亲的依恋,成为一个臣子,成为一个奴才,开始揣摩皇帝的心思去谋划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皇帝对他没有纯粹的父子之情,他便也没有,断下这份孺慕之情时,他没有任何犹豫和不舍。   但是对皇后他做不到。他每次只能无奈的跟她讲道理,道理讲不通的时候,就如上回一般骂一骂她,她也能收敛一些,可过一阵子,她又故态重生,且固执难开解。   太子跟她说了好几次她不用节食,靠着瘦一些去博得皇帝的关注,但她认准了就去做,谁说也没用,太子只好作罢,走的时候,还让晓嬷嬷多多注意,“定不能伤了身体。”   晓嬷嬷恭敬的应下,但心里却苦,皇后实在是太难说服,她嘴皮子都磨破了,她都不会松一句嘴,好在什么都用殿下来做说辞,皇后便能听一些。   她回去依旧对皇后用这招。愁眉苦脸的道:“娘娘,您就吃一点东西吧,不然殿下明日来问,知道您又饿着,一心疼你,准是要拿老奴开刀的。”   她是自小伺候太子的,便也托一句大,“老奴这么多年伺候殿下,也能知道他一点脾气,不是至亲至爱之人,哪里会让他生气?殿下是关心你,您再不听,哎,怕是又要回去砸书了。”   皇后就想起小时候太子一生气就砸书的姿势,心里软成一片,“罢了罢了,便吃一点吧。”   晓嬷嬷欢天喜地,“这回可好,明日老奴总能得殿下一个好脸色了。”   皇后心里就高兴,“他就是这般,哎,可他年岁越大,脾气越大,最近连本宫也骂了。”   太子还小的时候,再不听话也会应着她,可如今大了,便不害怕她了,会对她甩脸子,皇后也心酸,“本宫都是为了他好。”   晓嬷嬷一听这个就头疼,赶紧去劝,说了半天好话才将人劝说高兴,于是出门去吩咐小厨房做膳食,刚跨过门槛,就见着宫嬷嬷走来,晓嬷嬷笑着点头示意,宫嬷嬷也笑,但两人一分开,便都冷了眼。   宫嬷嬷恨晓嬷嬷夺了她的位置,晓嬷嬷厌恶宫嬷嬷总在皇后面前说她坏话,两人相看两厌,彼此之间只留着点面子情。   等晓嬷嬷走了,宫嬷嬷进去伺候皇后,小声的道了一句:“娘娘,奴婢刚从尚衣局那边回来,正好听闻余贵妃娘娘说要请宫中贵女进宫,办个赏菊宴。”   皇后脸一冷,“这事情本宫怎么不知道?”   宫嬷嬷:“估摸着是陛下刚应下来的,那边还没来得及说。”   要办赏菊筵,余贵妃自然要做一件新衣裳,便差遣人去了尚衣局,可能还差遣人去了别处,比如花鸟房,花鸟房要准备赏菊筵要用的花。   这些都是不用经过皇后就能以贵妃的名义去办的。   皇后大骂:“贱人嚣张,总耍这种小手段,哪日本宫非剥掉她的皮不成。”   皇后跟余贵妃斗了这么多年,对她的小手段很是熟悉,无非就是最近落了面子,便让宫女来迟些,觉得这样就能扳回一些面子。   但她知道归知道,该骂还是要咒骂的,“贱皮子就是这般眼睛浅,这是恶心本宫呢。”   于是等余贵妃那边的宫女来说皇帝同意余贵妃要办赏菊筵,请皇后娘娘赏脸一同赏看的时候,皇后冷哼一声,当着宫女的面骂余贵妃脸大如盆,贱人行径。   宫女在皇后面前战战兢兢,回去自然要把这些话说给余贵妃听,太子听闻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还是刘太监小声说的。   “余贵妃娘娘昨晚上就跟陛下告状,今早上陛下斥责了皇后娘娘,让她注意言辞,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太子头疼。但心里更加恼恨余贵妃的手段,就跟端王一般,惯会装模作样。   他叹气,一边穿衣一边跟刘太监道:“你去开库房,送几匹丝绢去母后那里。”   刘太监赶忙哎了一声。心道太子今日定然又是不高兴的一天,他还是让折筠雾多加伺候吧,他可以去外面守门。   折筠雾不知道皇后的事情——刘太监根本没有跟她说,但是凭借着她对殿下的熟悉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殿下生气的时候,会冷着眼,就是头发好像都会炸一炸——虽然这是她想的,但是她能感受到!   折筠雾就悄无声息的去摆膳食,她刚刚去提膳了,今日小盛有些咳嗽,便在屋子里面歇息,她帮着去提的。   去的时候步子轻快,回来的时候急匆匆,如今就要轻便些,踩的越轻越好。   折筠雾就不得不感谢进宫前在船上她被宫嬷嬷教导出来的宫礼。   宫女么,第一个教的是行礼,第二个教的是走路。走路要轻,最后要轻到别人听不见你的步子。   那时候嬷嬷教她就学,倒是没有想为什么,毕竟学好了有吃的,不用挨打,学不会就要饿肚子,哪里有心思想为什么。   但是现在她明白了!轻手轻脚走路简直就是保命的必要手艺。这般一来,主子就不会注意到自己了。   她摆好盘,等着殿下吃完去读书。   一边等,她站在一边想别的。她觉得太子殿下有一样是最好的,便是再生气,他只自己苛责自己,只自己闷着,就是对奴才发脾气,也只是骂两句,不会让人拖下去打死。   ——据春隐的可靠消息,七皇子就动不动打太监。   太子殿下实在是太好了!   太子:“……”   太子一贯喜欢她对他的欢喜,但今日却难得的有些觉得不舒适。   这个小丫头,以后被人卖了,估计还要帮着数银子。她这般,离了他怕是活不了几天。   太子觉得自己能庇护她,但昨日想到自己可能要在父皇活着的时候读一辈子书,他就不那么觉得自己能庇护住她了。   太子还想到了别的。   ——她作为一个宫婢,觉得他不打人就是无上的功德,是个好人,那他作为父皇的奴才,是不是慢慢的,也会被训成她这般温顺,以后等父皇赏赐给他几本好书,他也会感恩戴德呢?   他会不会从心底认为陛下虽然不让他去参政,但是竟然给了他几本书这个行为是让人佩服的?是对他的好?   太子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好像勘破了一个真相。   这个真相比皇帝让他做奴才更加难以接受,因为做奴才的时候,他还能感觉到愤恨,而等他到这一步的时候,那就是一条狗。   狗哪里会有人的脑子。   他一股气憋闷在胸口出不来,等睁开眼,再看见折筠雾尊崇的看着他时,他竟然没由来的对她发起脾气来。   “不准这般看孤!”   他怒火冲冲的发脾气,但是又很快在她惊恐的神色中觉得不自己不可理喻。   他想,这个丫头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他在教她的时候,喜欢她的坦诚,喜欢她对自己的温顺,喜欢她对他毫无保留的欢喜。   她是按照他的喜好去成长的。   作为一个宫婢,她身处这个位置,为了讨得他的欢喜,她应当只能如此?   就如同他一般,身为皇帝的儿子,身为一个储君,他只能去讨好皇帝的欢喜。   他轻轻的叹气,觉得自己最近越发喜怒无常了,这般不好。见小丫头吓得眼泪珠子都掉了下来,他也有些头疼。   马上就要去南书房了,他没有时间去跟她说太多,千言万语,最后只成了一句话。   他走过去,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你不要一味的顺从孤,你得有自己的坚持啊。”   这话是对她说的,但是此刻,这话其实是对自己说的。   他要有自己的坚持,可以做一个暂时卑躬屈膝的奴才,但是不能被训成一条狗。   他要时刻的记住自己的底线和原则。   折筠雾眼泪珠子本是被吓出来的——殿下突然骂她,让她觉得迷茫而又委屈,但是转瞬间,他又这般的抚慰她,让她更加迷茫了。   她不懂他的意思。   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什么是坚持做自己?什么是不能一味的顺从殿下?   她仰起头,头发往两边散去,抽抽搭搭之余,半露出来的目光里面全是不解。太子本是要马上走的,见她这般,便不知不觉又停了下来。   他叹气,轻轻的将她的头发别到了脑后,露出一张白净乖巧的脸,他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这才道:“孤不是生你的气。”   可能是推己及人,可能是教过这个小丫头,可能是太熟悉她了,还有可能她就是一张白纸,所以他总能从这张白纸上看出许多问题。   毕竟是张白纸,只要有一点东西落在上面,马上就能被他看见。   太子再次叹口气。到底是教过她,虽她只是个奴婢,但得了他的教导,也算是半个师徒了,他能教她的,就多教教吧,难得遇见一个不讨厌的人,能教好也是功德一件。   太子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想了一番后,便满意的道:“你今日在家好好想想,孤回来是要问你的。”   说完就大步的朝前面走,再不走真的要迟了。   但还是迟了。   太子昨日心情不好,本就是晚睡,今日起的也比平日晚了些,刚刚听刘得福说皇后的事情又废了些时辰,反正最后到的时候,他比平日迟了许久,先生已经来了。   先生倒是没有责怪他。太子殿下向来勤勉,定然是有事情才来迟的。   先生等他坐到凳子上面,拿出书本之后,才又继续开始说书。   ……   东宫里面,折筠雾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她还不敢告诉别人,只敢自己偷着想。   其实按着殿下的话意直白去想,殿下的意思她冷静下来之后也能大概明白个一两分。   就是殿下觉得她太顺从了,要她有点小抗逆。   但这是奴婢能做的事情么?   她不敢。   殿下叫她去提膳食,说要吃辣的,难道她敢跟杨太监说全部放糖吗?   她觉得自己虽然举的例子可能不是那般的恰当,但是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她不可能有忤逆之心在。   折筠雾叹气,她觉得殿下要求太高了。顺从容易,因为顺从能得殿下喜欢,能有肉吃,要是忤逆,那就会没命的。   这一刻,她甚至有些埋怨殿下:他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刚开始留下她,就是喜欢她对他的顺从和乖巧,结果等她让自己完全顺从和乖巧之后,他如今不喜欢了,又逼着她忤逆。   ——做殿下的奴婢真是太难了。   但是再难,有些事情还是要做的,比如说写字,这个殿下回来有时间就要考校和检查,若是“忤逆”没有写,那不管今天殿下要求她顺从还是抗逆,她肯定是要被打手板的!   于是就开始写字。她写字的时候也得了太子的真传,一旦沉入下去,便是不问其他。   折筠雾写完了字,然后放在一侧等殿下回来,她一边等一边想,但真的想不明白。   她唯一想明白的是:殿下不喜欢她的恭顺了。   那她需要改变自己。   所以等太子回来的时候,见着她那心思“为了殿下变得不恭顺一点”写满了整张脸,就觉得头疼。   但又能怎么办呢?只能慢慢教。   他先看了她的字,嗯,确实有了进步,而且写的很稳,可见是没有被今早的事情所扰。   这让太子殿下很高兴,他奖励了她一块米糕,然后坐在那边想到底该怎么去教她。   却想了半天没想出来怎么办。因为他对父皇能装,这丫头对他可不会装。   他只好又递了一块米糕过去,“吃吧,就当孤早上没说,等孤想好了,再跟你仔细解惑。”   折筠雾就松了一口气,吭哧吭哧把殿下给的米糕吃完,点头,“殿下,奴婢都听你的。”   不逼着她忤逆就行。她真的不想忤逆。   她小心翼翼的对着殿下道:“但殿下,您也别担心,奴婢可能还小,没领会您的意思,等奴婢长大一些,没准就懂忤逆您了。”   太子殿下本来烦闷的心就散了些闷气,被逗笑了——她肯定琢磨了一上午怎么不恭顺,怎么去抗逆他。   不过这丫头说的没错,她还小,不懂,等她长大了,许自然而然就懂了。   太子就再递给了她一块枣糕,“你还是很聪慧的。”   折筠雾看他的脸色,便觉得他是彻底好了,她舒口气,也给殿下递块枣糕,“这是杨公公少糖做出来的,殿下尝尝,可好吃了。”   太子殿下就拿了一块尝,然后考校她的功课,两个人坐在榻上面,细声说话,外头的刘太监听了,这才能松口气。   早上殿下发脾气,他差点吓跪下,好在最终有惊无险,两人看着跟往常一般了。   这时候,刘太监又佩服起折筠雾来。她如今哄殿下的本事是越来越好了,如今是九月,明年她就满十四了吧?   十四就算殿下没有心思下手,那十五岁总可以了吧?大秦姑娘早嫁,十四十五成婚是最正常的年岁,一点儿也不小了。   刘太监在那盘算,觉得东宫的后院要开始修缮了,别等到时候要住的时候,殿下还要操心这些小事情。   还有小盛,也要跟他好好的谈一谈,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去折筠雾那边。   刘太监的算盘一套一套,将所有的事情都盘算了一遍之后,便觉得自己算无疑漏,实在是厉害。   他满意的甩了甩拿在手里的拂尘,然后去叫小太监给小盛从杨太监那里端碗梨汤过去。   李太监早就被刘太监扫地出门,没有再出现在太子殿下面前。他开始用其他的太监来代替李太监。   他最新提拔的小太监是今年刚领回来的,这回长得不丑,但也不是很好看,是个相貌普通可仔细看一看还算好看的小太监。   小太监叫做刘四贵,从小就进宫,跟小盛一般大。这个年纪的太监什么都懂了,调教起来就快。   因为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要你能让他看见好处,他就会听你的话。   刘太监干儿子已经有小盛了,就不想费尽心思去用感情“以德服人”,他只想又快又狠的把人给收服,那用权利和利益诱惑,便是最快的方法。   刘四贵也很明白自己的位置,他来了之后,特意把自己的名字改了个姓——没错,他之前姓李,叫李四贵。   但是李这个字吧,正好跟李太监撞上了,刘四贵一寻思,就把自己的李字换成了刘字。   换了一个姓氏,他倒是不觉得怎么样,毕竟之前姓李,也是跟着同屋的人姓的,他自己姓什么,哪里还记得。   太监宫女换个姓氏实在是稀疏平常,果然刘太监没有说什么,刘四贵就这么叫了起来。   如今谁还记得他姓李?   他这般通透,刘太监满意,但是小盛对他还是有戒备之心的。见他亲亲热热的端了一杯雪梨汤进来,表面上笑盈盈,心里却在骂娘,生怕刘四贵把自己的活计抢了去。   他早上听说折筠雾抱着她给太子殿下提膳,心里就松了一口气,但此刻见着刘四贵,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小盛这病来的急。   马上就要十月了,晚上天冷,他是因为心中有清莺的事情压着,整晚整晚睡不着,没有盖被子,所以着了凉。   当早上起来发现自己打了个喷嚏之后,他就害怕起来。如今见了刘四贵,心中更加害怕,暗中发誓以后不会再生病。   刘四贵知道小盛防备着他,他也不恼,做太监的嘛,尤其是像他这样本来在冷宫扫地的太监能突然调到东宫来,也是花了大力气的,他掏出攒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银子打点了贺公公,这才能来这里。   这般来之不易的辛苦,又突然得了刘太监赏识,让他进溪绕东伺候,刘四贵觉得一定是自己那不知在何方的祖坟冒了青烟,这才有了这般的大造化。   他这种人,得了机缘怎么能把它放走?于是就算小盛皮笑肉不笑,他也要笑得很欢喜。   小盛不喜欢他在这里,刘四贵虽然可以走,但是走只是下策,他还得表示出自己的诚心,于是去厨房打了热水,灌了汤婆子塞进小盛的被子里。   然后还打了盆水过来,要给小盛洗脚,完全把自己看作是小盛的奴才,吓得小盛赶紧给他拿了几块糕点,送了他出门。   刘四贵本来是想做出一番诚意来,但是看小盛的脸色,他好像还更加戒备自己,便觉得自己可能是弄巧成拙,就叹了一口气,不敢再去给小盛洗脚。   倒是小盛因为刘四贵的刺激,咳嗽马上好了,又回到溪绕东伺候。   他确实更加忌惮刘四贵——他们两人年纪一般大,刘四贵却连自己的脸面都不要了,要来给他洗脚,这般的人,城府深,小盛不敢信他。   好在身体还算听他的话,他一害怕,身子还就好起来了,便赶紧过来伺候殿下,折筠雾关心他,“你算是好了吧?要不要再休息两天?”   小盛摇头,“已经好了才敢过来,再者说,每天躺着我心里不安,无所事事的。”   这种感觉折筠雾懂,她没有多问,只是说起余贵妃娘娘明日要办菊花宴的事情。   “听闻还邀请了皇后娘娘和殿下,但是两人都拒绝了,可是端王肯定得去,那五皇子六皇子还有七皇子有九成是去的,你说,二皇子和四皇子会不会去?”   这就是明确的站队了。   小盛觉得应该不会去。他道:“我瞧着,二皇子和四皇子殿下时常来东宫,有时候还会带点小酒过来,比以前随性多了,这就证明他们关系好。”   本来奴才是不应该议论这种事情的,但是从春隐的嘴巴里面听出来这一次赏菊宴是给端王找王妃,顺便也给剩下的皇子们看一看将来的皇子妃,毕竟京都的贵女就这么多,若是从京都里面找,那也就是这些了。   春隐还道:“许是这些人里面能把皇子们包圆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折筠雾就觉得可能这些贵女们之中还有未来的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娘娘的家世定然是好的,才情自然也是好的,不然怎么能配得上殿下呢?   她认真的道:“可一定不能被端王先看上啊。”   好姑娘是他们殿下的!   小盛:“……”   你还没开窍,你说这个我没法说。   他只摇摇头,道:“只希望太子妃是个好相处的。”   ……   太子本来是不去赏菊筵的。   第二日他早早的起床,很高兴二哥和老四跟着他一起没去余贵妃的赏菊筵,他就想着今日拉着他们要好好喝一杯,筵席就设在竹林,到时候他去叫小厨房宰一头羊来,三人吃吃喝喝,再吟诗作对,岂不尽兴?   谁知道还没出门,皇帝就亲自停了南书房读书,叫上所有皇子去了赏菊筵。   太子当时脸就沉了下来。刘太监战战兢兢,因为他瞬间明白过来一件事情:这次赏菊筵,所有的皇子公主们,还有后宫有头有脸的嫔妃,更有宫外的权贵女眷,青年才俊都到了,但是陛下没有叫皇后娘娘。   太子自然也想到了这事情。这时候去还是不去,已经作用不大了,这是皇帝在给皇后没脸,归咎原因,便最能追溯到的是皇后骂了余贵妃。   可皇后骂余贵妃也不是什么大事,因为皇后常骂。这回皇帝重责,太子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是为什么。   但皇帝这般给皇后没脸,太子却不能让皇后成为整个皇宫的笑话。他在去赏菊筵之前,亲自去了太后那里,让她将皇后带到身边听戏。   他认真的跟太后道:“孙儿知道母后总是做错事情,说话办事落人口词,但她再怎么样,也是孙儿的母亲,孙儿在余贵妃娘娘那边赏菊,却让她独自一人受人口舌,心里便不好受。”   “父皇正生气,孙儿不知道去找谁能帮扶一把,只能来求您。”   太后能不心疼太子?虽然哪个孩子她都疼,但最近她尤其疼爱太子。端王有余贵妃在给他打算,没了英国公的姑娘,这不,马上就有人打算了。   但太子的蜀陵侯家侄女却被皇后作没了,太后对皇后也气的很,但再气,太子好不容易开一次口,她自然不能拒绝。   而且太子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这般生气,太后却是能懂的。无非就是去皇后宫里的小太监是皇帝在的时候亲自唤去的,那骂余贵妃不就是骂他么?   其中小宫女为什么去的迟,余贵妃又是怎么跟皇帝转述的,太后都能想得到。但是她能想到是一回事情,想不想帮皇后又是一回事,便由着余贵妃去,谁知道皇后一点反抗都没有,除了骂骂人,她什么都做不了,如今还要太子来求她。   太后想到这里就叹气,让人去乐坊叫了一支舞来,她亲自带着皇后看。   他们在这里看戏,太子到了赏菊筵后,便闭口不言,只偶尔跟二皇子和四皇子说说话。皇帝其实叫太子几人来,也没有太多的意思,无非就是今日贵女多,万一能有出挑的?   他叫太子来,也是好心,但是太子转头就去了太后那边,颇为让他不喜。他是一片慈父之心,太子却把他看成了洪荒猛兽,倒是伤了他的心。   但见太子坐在那边不说话喝闷酒,端王却左右逢源,身边带着三个弟弟四处去说话,跟个花蝴蝶似的,皇帝又觉得太子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喜欢和不喜欢就要表露出来才行。   皇帝就再次感慨了一番太子的性子孤傲难寻。他叹气,心道罢了,太子臭脾气又倔又硬,这般生闷气估计又要好几天,他要是再不开解开解他,估摸着还要气更久。   皇帝就叫了太子来身边,赏赐了一盘葡萄下去,“你尝尝,很好吃。”   太子早就熟悉他这般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他不仅要吃,还要吃的高兴,于是道了一句:“多谢父皇。”   余贵妃坐在皇帝身边,看着那葡萄,觉得眼珠子都是疼的。她忍了忍,觉得今天最重要的事情是给端王找王妃,她把排场做的这么大,将皇帝都搬了来坐阵,自然是有自己的念头。   余贵妃瞧上了折明珠。   她想过了,虽然说将折明珠做儿媳妇有些不可能,毕竟皇帝之前是想把她说给太子的。   但是万事在与人谋,只要慢慢谋划,折明珠也不是绝对不会做端王妃。   她就将眼珠子从葡萄上移开,放在了折明珠的身上。 第26章 蝴蝶一线牵 昨天补一点   余贵妃想要折明珠做儿媳妇, 看的自然是蜀陵侯背后的权势。若是之前,她肯定是不敢想的,毕竟蜀陵侯走的是纯臣之路, 他是皇帝手里的刀, 谁敢去染指?   但是前段时间,当皇帝想要把折明珠说给太子时, 余贵妃突然琢磨出一点意思来。   陛下,他既想做个皇帝, 也想做个好父亲。   做皇帝,那就要警惕儿子们。尤其是他的年纪一年比一年大, 前朝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太子夺宫之事。所以他忌惮着太子,甚至忌惮着端王。   余贵妃能走到现在, 绝不是愚蠢之人。她知道儿子端王是陛下提出来的一个木桩子, 这个木桩子放在了太子身边,绑住了太子的腿,让他不能走太快。   作为木桩子的生母, 她其实是不愿意儿子被这般对待的。但是这么多皇子,不是端王去做木桩子就是别人去。   做了木桩子, 可能还会得到皇帝的目光,能走在储君身侧,离皇位更近一些。   那何乐而不为呢?天下哪里有不想做皇帝的皇子,既然有了这个机会,那就要抓住。   所以余贵妃和端王抓住了这个机会。   但她和端王有一样不同。余贵妃懂端王是木桩的道理, 端王自己却不懂。   他不懂,余贵妃也不告诉他。端王到底年纪不大,万一听了这背后的真相露出了什么情绪,得到了皇帝的厌恶, 那才叫得不偿失。   再者说,有她替端王看着,暂时也不要紧,这木桩子还是小桩子,陛下觉得这桩子尚且还年幼,正是想好好照顾之时,不会去让他和太子硬碰硬。   余贵妃准备等以后端王受了挫折,自己看透了皇帝的心思,等那时候,她再去跟他分析这里面的事情,去安慰他。   帝王家无情,既然走了这条路,有这个心思去争储位,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天下好事,哪里能被一人得尽,余贵妃心里看的很明白,所以即便皇帝此时在她的赏菊筵上赏赐葡萄给太子,她也只是心里不好受,并没有去怨恨。   她知道今天的重头戏是折明珠。皇帝既然还是想做好父亲的,那能把折明珠给太子,也就能把她给端王。   余贵妃很明白,皇帝这个好父亲,不是只做太子的好父亲,也不是只做端王的好父亲,他是想做所有子女的好父亲。   既然这般,那她所谋划的事情,就已经胜了一半。   她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盘算了一番,觉得事情有了把我,于是笑着跟皇帝道:“陛下,今日来的姑娘和少年郎可不少。”   然后指着一个姑娘,“那是楚临侯家的姑娘吧?瞧老二,虽然不动声色,但眼睛都黏人家身上了,等明年开府成婚,您怕是就要抱孙儿了。”   皇帝喝了一杯酒,闻言看去,果然见老二脸有些红,盯着人家姑娘看。   那姑娘是皇帝亲自看过画像,是个清秀可人的。楚临侯家家风很好,姑娘自小读书,颇有才情,跟老二正好相配,皇帝特意挑了她,希望老二将来能跟妻子琴瑟和鸣。   他觉得自己这媒做的很好。   “老二自小身子弱一些,性子也闷一点。朕当时就想,必然不能给他找个武将家的姑娘,免得将来他不喜欢。”   余贵妃感慨,“陛下费心了,父母为子女则计之深,还望他们以后能平平安安,跟妻子白头偕老。”   皇帝就不免想到可以说亲的儿子已经有七个。如今这七个里面,只有老二一个人有婚约,剩下的六个还有的他操心。   这次赏菊筵,余贵妃的心思皇帝也知道,她是明说要给端王挑王妃的,皇帝知道她慈母心肠,自然是同意。   皇帝对端王也有些愧疚。   英国公家的姑娘是他千挑万选给端王的。无论是家世,相貌,还是才情都是一绝,这般的好姻缘却瞬间成了端王身上的污点,皇帝就觉得挺恶心的,跟吃个苍蝇似的。   所以余贵妃一装病,他立刻答应了退婚,本想着再过半年事情淡些了,再给端王赐门婚事,结果余贵妃却比他想的还开。   “这人要议论,什么时候都会议论,端王眼看就要开府了,难道还要在弟弟后面成婚吗?”   余贵妃道:“自古都没有这个道理,也不好拖着老二的。这儿女的婚事,就是臣妾心里的一个坎,要是不看着他们成婚生子,平平安安的,臣妾半夜都睡不好。”   余贵妃不愿意再等半年!等半年之后难道就被人议论了吗?还不如趁着皇帝觉得端王因为英国公一事受了委屈马上得点好处,等半年以后,黄花菜都凉了。   余贵妃就说要办赏菊筵。她没有把事情做的那么明显,不仅是姑娘,世家公子也邀请进了宫,若是在这赏菊筵上能有一两对订婚,互结三生之好,那也算是她做了好事。   余贵妃想的好,皇帝便也顺着她的心意去想。他心里其实也有人选,是辅国公的家孙女,排行第五,虽然不是嫡长女,但却是辅国公大儿子所出嫡女,今年十五,跟端王很是相配。   ——他是没想过余贵妃会打折明珠的主意,于是觉得余贵妃可能跟他想的一般,毕竟辅国公是这些世家里面最合适的。   他就提了一嘴,“你觉得辅国公家的五姑娘如何?”   余贵妃就知道他想要打辅国公家的主意!辅国公是不错,但是比起蜀陵侯来,就差一些。   她就装作惊讶的模样,“辅国公家的五姑娘?给端王么?”   皇帝点头,“是啊,她年岁正好,今年赐婚,明年就可以成婚。”   余贵妃便犹豫了一瞬,“可臣妾听着,她好像有说婆家。”   皇帝就不知道这个了,他让人去查的时候,可没有说这回事。   余贵妃早有准备,她小声的道:“是年纪还小的时候定的娃娃亲,臣妾听人说过。”   她为了阻拦端王跟辅国公家五姑娘,可是把辅国公家的事情翻来覆去查遍了,幸而查出了五姑娘父亲曾说过把五姑娘跟同窗之子定婚的事情。   不然她还要用别的手段,未免不美。   余贵妃也不怕皇帝去查,道:“陛下,今日臣妾虽然是想替端王相看,但却不是那般的着急,要是没有合适的,也不急于一时。”   皇帝就笑起来,“你啊,急匆匆是你,这会儿不急的也是你。”   余贵妃:“臣妾也觉得在您面前没有脸,可再急也要给端王找个好姑娘,哎。”   皇帝拍拍她的手,“朕知晓,朕又何尝不是如此。”   正在说,就听前面突然一阵欢笑,折明珠被一群小姑娘围着,几个人好像在说什么新奇的事情。   皇帝便感兴趣的道了一句,“怎么回事?”   小太监时刻看着,知道过程,便过来道:“刚刚一群蝴蝶飞到了蜀陵侯家四姑娘的身旁,一直绕着飞,怎么也不肯走。便有姑娘笑着让她随碟而舞。”   皇帝好奇,“蝴蝶绕在她身旁飞?”   只见她身旁的姑娘散开,皇帝果见她身侧绕着几只蝴蝶。   他笑起来,“怕是身上用了什么花粉。”   正说,就见那几只蝴蝶突然开始慢慢飞了几圈,竟然朝着端王的身侧飞过去,最终停在了端王的身上。   众人惊叹,折明珠一张笑脸瞬间沉了下去,皇帝第一时间就去看身侧的余贵妃,只见她不可思议的张大了嘴巴,然后惶恐的看向了自己。   皇帝怀疑的心思就少了一些:难道不是她?   他刚刚第一个念头便是余贵妃设的局,为的就是让端王娶折明珠。毕竟是蝴蝶这般一飞,便好似姻缘一线牵,只要放出点风声,还能传出点流言。   但是这计策实在是简单,不像是余贵妃所做。再者说,她这般做,不是平白让人怀疑吗?吃力不讨好,恐还会连累端王。   而且她刚刚惊恐的目光,也不像是装的……   皇帝看看折明珠,再看看一脸懵的端王,惊疑不定:难道真是蝴蝶胡乱飞的? 第27章 给皇帝送礼(捉虫) 告诉他,下响来朕……   这好像就是一场意外。太子却不信。   他坐在皇帝身边, 是最能看清楚皇帝和余贵妃两个人的反应。   当父皇怀疑的目光朝她看去的时候,她立刻报以惊恐的目光,好像也很吃惊。   只这一个动作, 父皇好像就打消了疑虑, 可见余贵妃对父皇的性子很熟悉。   她知道怎么做才能去让父皇信任。   太子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葡萄,也在此时揣摩起皇帝的心思。   他会把折明珠顺势赐给端王吗?   这次肯定不会。那下次呢?   他慢吞吞的捏了一颗葡萄吃, 然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让端王和折明珠在一起的手段有很多,为什么余贵妃独独选择了这一种?   太子的手没有停, 继续慢吞吞剥葡萄皮,心里百转千回, 倒是想到了一个人。   褚汀。   褚汀,一个世家子弟。   说是世家其实已经不尽其然, 因为褚家到他这一代的时候, 已经没落了,只有几亩良田,一个老仆度日。   其他没落的世家子弟一般都去读书考取功名, 褚汀也去,但他生的实在是太美了, 每到一处,便能引起众人围观,终于在他十八岁那年,被皇帝带回了皇宫。   皇帝并不是昏君,相反, 他继位之后勤勤恳恳,是个难得的好皇帝。   但就是这般的人,传闻带褚汀回皇宫之后,便后宫佳丽闲置一旁, 为了让褚汀有个名头在皇宫里面住着,便直接踢了他的头发,让他做了念经的和尚。   其中事情已经不再被人提起,没人再敢提起当年的那个人,但是太子记得。   褚汀是他的噩梦,是他幼年时候,一个解不开的结。   所以对于他和皇帝,太后以及皇后的事情,太子反而了解的很清楚。   据传,皇帝对他情深不已,说过一句话。   他说:见了褚汀之后,才知晓一见钟情是世间真有的人间幸事。   太子缓缓的将那个葡萄剥完皮,笑了笑,大概明白了余贵妃的用意,她是想让端王最后用“情”去娶折明珠,而不是权势。   权势让父皇心有忌惮,但是真情却会让父皇感慨。   确实是好计谋。   但她到底是个后宅之人,没有他在前朝看的清。她千算万算,却算错了一件事情。   蜀陵侯的意愿。   太子相信蜀陵侯是个聪明的人。无论端王和余贵妃想用权势或者真情来娶折明珠,蜀陵侯想来都在当初父皇想着把折明珠嫁给他的时候,已然想好了之后要走的路。   他拒绝了东宫太子妃的位置,便不会参与储位之争。   果然,太子瞧过去,只见蜀陵侯夫人赵氏上前牵着折明珠的手退下,跟身边的人道了一句:“看来这南陵香倒是真招蝴蝶。”   她笑着道:“前今日去宝祥阁买香,掌柜的说这香味能引蝶,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   没人会在这时候打趣什么,自然是顺着她的话往后面说。   赵氏心中松了一口气,尽量自然的牵着折明珠笑盈盈的回去,然后跟身边的人谈论调香和今日的菊花之美,等出了宫,坐上回家的马车,她才疲惫的卸了气。   折明珠眼泪珠子也掉了下来,她吓得直接扑进赵氏的怀里,哽咽道:“叔母,侄女实在是害怕。”   当时蝴蝶朝着端王而去的时候,折明珠就吓坏了。她是知道叔父意思的,当初即便皇后不做出那般的事情,叔父也会明确的拒绝这门婚事。   他跟陛下之间的君臣之谊也就只有那么多,第一回 陛下能恩许他,难道第二回,还会恩许吗?   折明珠吓得不行,不管今日的事情到底是局还是偶然,她都害怕。   赵氏心疼的搂着她,“不怕,不怕。没事的,万事有叔父叔母在,你不要怕。”   等回去的时候,这事情早就已经不用赵氏跟蜀陵侯说,他已经从别处得知了。   蜀陵侯很冷静,他拍拍折明珠的手,“好丫头,不要为这种事情而哭,叔父知道你害怕,但害怕是没有用的,咱们想出解决办法出来就好。”   他坐在一侧,给折明珠剥从南边送来的橘子,一边剥一边道:“此事在于我,在于陛下,却不在于端王和余贵妃。”   他安慰折明珠,“你不要觉得有什么不好。余贵妃要是动手脚,那你就是再防备,她也会暗暗的动上一动,咱们处在明面上,自然防不胜防。”   赵氏搂着她,慢慢的给她拍背,“明珠,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每日防贼的,这事情你不要管,只管高高兴兴的出门去跟小姐妹玩好了。”   “那蝴蝶你们能招来一次,便也能招来第二次。到时候满京都是蝴蝶,倒是难得的秋末之景。”   折明珠这才平复了心绪,她抹抹眼泪水,坚定的道:“叔父,侄女是蜀陵侯家的女儿,不是什么只懂得情情爱爱的小姑娘,侄女知道您在官场走的路很危险,任何的差错都会给您和家里带来灭顶之灾。”   “您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走之路,侄女自然不会给你拖后腿,无论是太子,还是端王,侄女都不会嫁。”   她掷地有声,“要是将来他们逼侄女,设计侄女,想让侄女成为您的掣肘,您也不用管侄女。无论是上山做姑子还是一头撞死,侄女绝对不会让叔父难做。”   蜀陵侯和赵氏听得一惊,连忙拉着她哄,“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你这个孩子,看着柔弱,却是最烈性的,哪里就到了这种地步,你还小,看着一点儿事情就似天大,其实哪里就到了那种地步。”   折明珠点点头,依偎进赵氏的怀里,“叔母,我也不想被人算计了。您给我定一桩婚事吧。”   ……   “真的吗!”折筠雾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拢,“蜀陵侯家姑娘真的被蝴蝶绕着飞了一圈?”   她对京都的人知之甚少,但是因为上回在皇后宫里跟折明珠短暂的在一殿共处过,所以对她就知道的多点。   春隐正跟她说赏菊筵的事,两人坐在桌子前,吃着从杨太监那里得来的一份小酥肉,一份虾饼还有一份米糕,边吃边说闲话。   昨日最大的事情是余贵妃宫里的赏菊筵,这个折筠雾知道,她们这些宫女太监都愤恨今天了,甚至还想让皇后娘娘也办一场赏菊宴压回去。   没办法,两宫斗了这么久,殿下和端王又是死对头,所以对余贵妃和端王,东宫里的人总是怀着敌意。   主子们的斗争往往能引起奴才自然而然的争斗,折筠雾不出东宫,没有跟端王府里的奴才斗过嘴——她觉得自己一定会输的!   她嘴巴一直都不利索。   但是她也听说过皇后宫里的人和余贵妃宫里的人对打过,还闹的挺大。   折筠雾感慨,“春隐,你教教我怎么骂人吧,将来指不定被欺负,我先练练,免得给殿下丢脸。”   春隐吓了一跳,连忙道:“你可别乱学,免得在殿下面前露了出来,他心有不喜。”   春隐可不敢乱教。折筠雾就只好悻悻而归,她觉得春隐不教她是觉得她太笨了。   晚间伺候殿下写字,她一边研墨一边问殿下,“您觉得奴婢笨吗?”   太子哈了一声,将笔当下,抬手,折筠雾过去给他放袖子,他就摸了几下她的头,“没事,虽然你很笨,但是孤不嫌弃你。”   折筠雾:“……”   所以不仅是春隐觉得她很笨,殿下也觉得她很笨!   她瞬间不高兴了。   自己承认自己笨可以,春隐他们觉得她笨也可以,但是殿下觉得她笨,她好失落啊。   太子瞧见她这幅模样,就忍不住又笑起来,拿过桌子上的茶杯喝一口,斟酌道:“你其实也有自己擅长的。”   折筠雾眼睛亮起来。   太子坐在榻上,拍拍小矮桌,示意折筠雾坐到对面去。   等人坐稳了,他让她写几个字。   折筠雾:“写什么啊?”   太子给自己歪了个舒服的姿势,道:“随意。”   折筠雾就写下了殿下两个字。   太子殿下看见那两个字就笑了,这丫头果然全部的心思都在他身上,便也拿起笔,在纸上快速的写下了同样的两个字:殿下。   折筠雾不解,“您为什么跟着奴婢写?”   太子却让她看字。   折筠雾就去看两人的字,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   太子便叹气的敲了敲她的脑袋,“你看看,这两张字迹有什么不同。”   折筠雾就开始认认真真的对比,一笔一划的对过去,但无论她看得多么仔细,还是没有发现这两个殿下有什么不同。   太子殿下就笑了笑,“就是没有不同。”   折筠雾不明所以,太子也不明说,只让她想,折筠雾就想了半天,觉得自己好像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   “您是说,奴婢的字写得跟您一样好!”   没想到太子殿下夸人还捎带自己。   太子殿下:“……”   他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   “孤的意思是说,你其实在模仿别人的字迹上面还是有点天赋的。”   寻常人写字,即便是模仿着别人的字去,但是写出来终究还有许多不同。   可折筠雾不是,她起先还不会写字的时候,可能还带着一些稚气,写出来的字,有自己的特色,但是现在完全没有了,她渐渐地将他的字模仿了十足十,太子殿下便立刻瞧了出来。   折筠雾听完自己都震惊了。她真的有模仿别人字迹的天赋吗?   太子之前只是猜测,到底没有真的让她写过别人的字,便也有了兴致,让刘得福拿了一本书来。   “这本书是翰林院大学士手抄的,你看看,你能模仿出几成来?”   折筠雾定眼看过去,觉得这字有些圆,跟殿下的凌厉之风有些不同。她沉下心思,慢慢的去写,模仿着字迹,把书上最开始的四个字“春夏之交”写了一遍,然后对着看。   她的脑袋在右边,太子的脑袋在左边。两个脑袋凑一起看字迹,右边的脑袋期待:“殿下,您觉得像吗?”   左边的脑袋:“嗯,很像,你再学学,说不得以后还能更像。”   这可把折筠雾高兴坏了。她这个人,普普通通长大,做什么都是普普通通的,没想到如今还被殿下发现了才能!   她欢欢喜喜的夸太子殿下,“那您是不是就如同书里面的伯乐啊?”   太子瞧着她现在还知道给自己脸上贴金了,笑着道:“也算是吧?千里马?”   折筠雾就有些不好意思,她真诚的道了一声,“都是殿下教导的好。”   太子殿下还挺喜欢她拍马屁的,瞧着她脑袋上面总是没有什么点缀,便让刘得福进来,“你去库房,孤记得去年送来的珠翠里面有一只雀儿簪,是翠绿色的,你去拿来。”   刘得福就知道这是给折筠雾的!他毕恭毕敬的下去,然后酸溜溜的亲自去找冬隐拿钥匙。   冬隐是个十分沉默的人。春隐喜欢四处听谣言,嘴皮子利索,夏隐稳重,做事可靠,但是说话办事还是可以看的出善于与人打交道,秋隐虽然为人尖酸刻薄了些,但是大毛病没有,且很会审时度势,关键时候低头都没有关系,能屈能伸。   唯有冬隐,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跟个哑巴似的,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可殿下却把库房钥匙交给了她。   要是没有意外,那冬隐以后就是这东宫里面的大嬷嬷。刘得福对其他的三个隐就跟看小孙女似的,对冬隐却不会,她手里拿着钥匙,刘得福去问她拿,她也不会对他巴结,卑躬屈膝的,而是按照规矩办事情。   按照规矩去,自然是他要找什么东西,必然是她先找出来再给刘得福,然后刘得福签字画押一般按上自己的手印,说明是他来取走的。   但是殿下只让他来取一支雀儿翠,若是他只拿一支回去,那才叫笨奴才,所以刘得福跟冬隐说的时候,便说拿几支类似的来。   他把它们都装在一起,拿去给太子殿下看,“都是雀儿,翠绿翠绿的,不知道殿下要的是哪一支?”   太子殿下本来只想要那只展翅飞翔的雀儿,这会子见了这些簪子,都觉得好,便道:“都给筠雾吧,反正她什么簪子也没有。”   然后又道:“都是翠绿也不好,你再去拿几支其他颜色的来,再有一些绢花,往年进库那么多,孤也不记得了,你去挑挑吧。”   折筠雾闻言吓得不行,连连摆手,“殿下,一支就够了,一支真的够了。”   她哪里能要那么多的好东西!这些都是贡品吧!   太子却道:“放着也是放着,给你你就拿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些真的好东西,她一个宫婢也用不了。   折筠雾就被安抚了下来,惊慌的问,“真的吗?”   肯定不是啊,她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宫女了,来东宫一年,她自然知道库房里面的都是好东西。   但是殿下要给她,她除了惶恐,还好高兴啊!殿下只给了她一个人,她很喜欢这份特殊性。   这让她很有安全感。   她就一边惶恐一边高兴的应下,“殿下,奴婢会好好报答你的。”   太子殿下便不免又笑出了声,“行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放着也是发霉。”   刘太监还没走,刚刚折筠雾说不要,跟殿下你说一句她说一句,在那里说来说去——刘太监就没敢走。   等折筠雾说要报答殿下表示接受的时候,他才敢走。一边走一边腹诽殿下:什么是放着也是发霉——那以前怎么没见着赐些好东西给他刘太监?   他对殿下,那也是忠心耿耿。   说到底,殿下慢慢的没将折筠雾这丫头做奴婢看,而是当做别的。   即便她现在年纪小,殿下还没有想到侍妾上面去,但是也渐渐的赏赐东西,不自觉中就开始体现出不同了。   明年……明年三月份就十四了。即便是太子殿下还没有想改变她的身份,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那边,估摸着也得催了。   刘太监心里有数,便跟冬隐进去找簪子珠花的时候,没有找给孩子的那种,而是往女人喜爱的珠花上面去找。   他找了满满三个盒子,堆着放的,自己捧着,不让小太监插手,亲自捧回了溪绕东,然后在太子殿下的面前打开盒子。   太子放下书去拨盒子里面的珠钗,倒是很满意,“看着都很好。”   做工精致,虽然小巧,但是意境独到,每一只簪子都很美。   折筠雾也觉得很漂亮,“殿下,它们都很亮。”   亮闪闪的,上面还有珠子,应当很值钱。   太子:“……”   他也懒得跟她计较,让她下了榻,到他的跟前去。   “孤帮你看看你适合什么样子的。”   刘得福虽然拿的多,每一样也都很好,但是好东西不代表适合,太子很有兴致,跃跃欲试,想着将小丫头打扮打扮。   他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念头,而且觉得这种念头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好玩嘛,就当是松快了。   他这般为自己不读书给一个小宫女插珠花找了个借口,然后开始一支支试戴。   他拿着簪子珠花在她的脑袋上面比划来比划去,折筠雾努力的坐在一侧配合殿下,刘得福的任务最重,他负责捧镜子。   镜子在他的手里捧了个合适的高度,太子试戴完一支钗子,就扶着折筠雾的脑袋看镜子。   “你觉得好看吗?”   “奴婢觉得挺好看的。”   “是吗?可是你脸有些圆,戴步摇不好看。”   “奴婢也觉得,它在头上晃的人眼睛花,干活定然不利索。”   “……”   太子殿下无奈的将步摇全部舍弃,然后给她选了几朵珠花戴上。   “简单些也好。”   折筠雾就满意的看着头上亮晶晶的珍珠笑,她摇摇脑袋,再摇摇脑袋,“殿下,奴婢可真有银子啊。”   太子觉得她没出息,便让她捧着首饰盒子睡觉。   “等你熟悉了,便也就好了。”   不过是一些首饰罢了,倒是也值得大惊小怪。   刘太监捧着镜子站了半天,终于可以放下了,他将镜子放到一边去,对着太子殿下道:“库房里面堆积的首饰确实很好,奴才刚刚去看,不仅是首饰,就是丝绸布匹也是满满一仓库。”   太子便想起折筠雾也没有几件好看的衣裳,上回让她穿在里面的衣裳她好像也没有穿。   便道:“那就多拿几匹来,免得放发霉了。”   刘得福哎了一声,自己给自己领了个差事,然后忙活去了。   太子殿下开了库房,心思就动的多。他先是让刘得福给太后那边送一架百寿的屏风过去,然后再给皇后送了一些狐狸皮,自然的,还是要给二皇子和四皇子也送一些笔墨纸砚过去。   送了这么多礼,太子犹豫着要不要给皇帝送东西。   皇帝生性多疑,但是太子这一年来慢慢揣测,倒是也能揣测出个七七八八。   他闭上眼睛,仔细思考若是按照“父皇眼里的太子”去看,自己其实是个脾气有些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   这种人的坏处是不好拿捏,但是有个好处,却是若是能掌控的住,便好拿捏。   太子这一年来,一直让自己成为可以让皇帝拿捏的人。   那他这时候,应该要怎么做,才能让父皇觉得他可以被拿捏住呢?   因为要这般费劲心思的去想,太子殿下瞬间连给其他人送礼的心都没了。   但这是必然要去想的。   太子想了一会,问折筠雾,“你自小在家里,都是如何跟你阿爹相处的?”   普通人家的父子父女是怎么做的呢?   折筠雾就觉得殿下对她之前的日子好像很感兴趣。她自然是要好好说的,于是努力回想,但是发现自己对阿爹好像没什么印象。   “阿爹很忙。”   她这个印象是最深刻的。   “他每天都很忙,也不喜欢多说话,无论是哥哥还是我,或者是妹妹们,都不爱说话。”   “农忙的时候就做农活,没那么忙的时候,就接木工活做,反正是没有一刻闲下来的。”   所以他们兄弟姐妹几个都是阿娘带大的。   太子点了点头,问道:“你送过你阿爹东西吗?”   折筠雾摇了摇头。   “奴婢送过阿娘很多自己做的东西,比如说稻草编织成的草鞋,还有一些路边采的野花。”   但是从来没有送过阿爹东西。不过她也只给阿娘送过东西,兄弟姐妹们都没有得到过她的东西。   “如果要给全家送的话,才会给阿爹送吧?总不能落下他,我虽然不常跟阿爹说话,但却也很喜欢他的。”   他虽然总是在一边忙活着他的事情,胆大家很敬重他,从心底去依赖他,毕竟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没有他,家里的人都得饿死了。   不过即便这般,比起他来,大家还是会跟阿娘亲一些。她絮絮叨叨的还说了一些关于阿爹阿娘的看法,嘴巴一直没停。   太子殿下听得点头,然后没有让她再说下去,因为她刚刚说的事情,让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其实,父皇想要做慈父,却其实是没有做成的。   ——所有的儿子女儿都跟自己的生母亲近。这么多年,只有他过寿辰的时候,皇子公主们才会去给他送礼。   虽然尊敬,依赖,希望得到他的重视,但是他们也没有如同一个普通的儿女一般去亲近他。   太子的食指在桌子上面敲起来,一下又一下的,将折筠雾和刘得福都敲了出去。   他们轻手轻脚的站到了堂屋的另外一头,尽量不去吵到太子殿下,因为殿下时常会这般突然之间就开始思考事情,他们这些奴才们可不敢去打扰殿下。   万一正想得好好的,被他们一打断就没有了思绪,那他们无论多得宠,都是要被打的。   折筠雾可不敢得罪殿下,站在那里轻手轻脚,等到要熄灯睡觉的时候,只听殿下跟刘太监道:“明日给各宫送东西的时候,将咱们宫里那把玄色的三石弓送去承明殿。”   承明殿便是皇帝歇息的地方。   刘得福一惊,然后立马点头,就要带着人下去将弓箭装好。   至少要个好看的盒子吧?   谁知道太子殿下却道:“不用,就用普通的盒子装好就行。”   他想了想,“各宫都一样。”   刘太监就被逼死了。别的宫里还好,唯独皇帝这个,怎么说?   太子殿下将普通两个字说的轻巧,但是普通普通,什么是普通?   他想起刚刚殿下问了半天折筠雾东西,索性带着她去库房找盒子。   “你觉得什么哪个是普通的盒子?”   折筠雾:“刘爷爷,我觉得都挺贵重的。”   不过太子殿下吩咐刘太监的时候,她是在旁边的,所以对此事清楚,便也努力帮着找普通的盒子。   “就是不贵的吧?”她分析,“殿下眼里华丽精致的盒子就是不普通的,那咱们就找个不华丽精致的。”   那就是便宜的!   刘太监的额头直跳。他不知道要如何去解释华丽不等于贵这一道理,只觉得自己真是急昏了头,才找到她来看。   不过刘太监也不是没有后招,带着她来,让她出主意是下策,让她拿着盒子去问殿下,那才叫高。   刘太监就选了几个不华丽的……选完才觉得自己竟然被折筠雾给绕进去了!   犹豫了几瞬,还是没将手里朴素无华的盒子换掉,而是道:“你拿着去问问殿下吧?毕竟是送给陛下的东西,咱们不好直接定夺,就怕拿错了盒子,惹得陛下不喜,倒是连累了殿下。”   说的这么严重,折筠雾自然是被吓着了,她乖乖的提着盒子去问,“殿下,您说要哪个?”   太子指了个黑漆漆的盒子,“用这个就好。”   刘太监就松了一口气,看来折筠雾没有猜错,殿下说的普通还真是没有华丽修饰的。   他就去准备了,第二天殿下去读书后,他亲自带着小盛以及另外几个太监宫女捧着礼物四处去送。   先去的是陛下那里。   皇帝当时已经下了朝,正在承明殿批改折子,听太监说太子派人来送了礼来时,好奇的笔都扔了一边。   “你说太子送礼?”   皇帝的大太监叫周全恭,自小就伺候着皇帝,也算是看着这些皇子们长大,对太子还算熟悉,他也迷惑的很,“没错,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大太监刘得福,说是昨晚上殿下突然心血来潮去看库房,看见里面堆积了不少东西,便选了一些出来给各宫。”   皇帝是真震惊了。   “所以,就给朕送了来?”   他震惊过后倒是高兴,这还是他在不是过年过节的时候,收到儿子的礼。   他还叫了刘得福进来说话。   皇帝从黑不溜秋的盒子里面拿出那把弓,尝试着拉了一把弓,然后点头,“是把好弓。”   他问刘得福,“太子怎么想着送弓来给朕?”   刘得福跪在地上,早就顺好了话,恭敬的道:“回陛下的话,昨日殿下本是开了库房,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选些首饰和丝绸绢纱,然后看见了旁边的弓箭,觉得很适合陛下,便让奴才送来给陛下。”   太子给太后皇后送东西不是一回两回了,倒是解释的通。只是突然心血来潮给他送弓箭,倒是第一回 。   皇帝便问,“就给太后,皇后和朕送了吗?”   刘得福摇头,“还有二皇子殿下和四皇子殿下,是殿下觉得平日里还算好的笔墨纸砚。”   皇帝:“……”   果真是太子,做事情还是这般只凭喜好。不过太子一直这般,皇帝已经没有力气去让他改了。   这个老三啊,你对他好,他就对你好,喜欢你了,才肯对你露个好脸色。   就好像老二和老四,之前太子不喜欢他们的时候,便是一个好脸色也没有,如今觉得两人读书好,作诗好,便掏心掏肺的对两人好,做什么都带着他们,他有什么,也要给他们送过去。   皇帝等刘得福走了之后叹气,“这孩子,怎么就教不通。”   你对老二老四都能好,对老五老六老七做个面子情又能怎么样?   但就是不做。   周全恭就笑,“殿下,太子殿下这叫做至纯至性,还小,您多费心思教教便也好了。”   皇帝觉得也对,太子读书努力,但读书太多,未免就读了个孤高的性子出来,这也是他忙于朝政,后来只将他交给了翰林先生,没有认真教导的缘故。   但他实在是太忙了,这几日忙着英国公府的案子,怕是不能亲自教导太子,便略一思索,让周全恭摆好纸张,写了几个字给太子。   话很直白:朕送你一本抚州游记,是朕年少的时候看过的,如今送你,你好好看,看完朕考校你一些游记上的东西。   于是在南书房的时候,先生刚宣布可以走了,周全恭就亲自拿着书给太子送了来,当着众皇子的面送给太子。   “陛下说,还望殿下早日读完这本书。”   太子摸了摸书,觉得自己应该做对了,他点点头,也没有对周全恭多好的脸色,只不似对待其他奴才一般送他出去,“孤知晓了,你回去照顾父皇吧。”   周全恭就回去了,过了几天,就见太子殿下让刘得福送了一封信过来。   刘得福脑袋都要缩进脖子里面去了,可见是害怕被骂的。他求着周全恭,“老哥哥,哎哟,您得帮帮我,这殿下忙着去读书,又想早点让陛下看见这信,便让老奴送了过来。”   “您行行好,给陛下送进去?”   肯定是要送的,周全恭骂了一句刘得福装模作样成这副害怕的模样恶心人,但还是笑眯眯的接了信进了内殿。   皇帝接了信,也不嫌麻烦,看完太子在信上写的游记感悟,便拿起笔直接写批注。   写完了,让周全恭送过去,“告诉他,下响来朕这里一趟,朕当面跟他说,他这写的实在是片面。朕要教他的东西,纸可写不完。” 第28章 太子(修末尾) 补更   皇帝最近对太子的喜爱让众人侧目。   太子之前很倔, 很闷,皇帝看起来更喜欢会说话温文尔雅的端王,但是现在, 虽然太子依旧是那个驴脾气, 可皇帝却开始亲手教他读书。   有一次在御书房里,皇帝还对众臣子说道:“莫林实在是不容易, 之前朕忙,让他教太子读书, 每回问起,他总说太子很好, 很用功,功课也好, 朕心中便安, 以为真是如此。”   莫林是太子小时候的教书先生。   皇帝叹气,“可真当自己教导他的时候,便发现他这脾气, 实在是让人生气,你教完他书上的, 他定是要举一反三,引出一些书上没有的旁的典故出来问朕,朕哪里看过那些野史,只能斥责他一番。”   此时正是众臣说完正事休息的时候,皇帝突然说起太子, 虽然听着是贬,但一句话里面,用了“举一反三”,“书上没有的典故”, 便知道皇帝还是想夸的。   大臣们就要应和着夸几句太子,皇帝摆摆手,歪在龙椅上,笑着道:“他性子孤高,却也喜欢听人夸耀,自小便是这性子,朕多夸他两句,便尾巴也要翘起来。”   所以皇帝就想了个办法,专门去找了几本孤本,旁人根本不可能看见的书研读了,然后拿着这些书里面的话去问太子。   这般一来,太子就得老老实实的听话。当然了,这些话皇帝是不可能说出来的,他还要拿这个治治太子的性子。   下面的臣子们便你一句我一句的继续夸太子,皇帝听完他们的夸赞,很是舒服,便喊周全恭,“待会太子读完书,便让他过来,朕今日还得再考校考校他的功课。”   然后又觉得这会子七个儿子都在读书,总是单喊太子来不好,便想了想,道:“就让太子,老二,老四一起来。”   免得要是叫上端王以及五六七来,待会太子一发脾气,不管不顾的嘲讽起老七没有学识来,又是一场嘴仗,干脆分开,今日叫三个,明日叫四个。   他就图个清净。   但他这一图清净,却让端王的脸当时就惨白了下去,就连素日闹腾的老七也觉得不对劲了。   他坐在南书房里面,问老六,“六哥,父皇这是什么意思?父皇厌弃我们了吗?”   老六沉稳一些,瞪了老七一眼,“一天咋咋呼呼,就不能安静一会?”   他去安慰端王,“大哥,想来是太子跟父皇说的,父皇这才叫了二哥和四哥去,太子也不是第一回 这般做了。”   老五平日里反应有些慢,但此时他的反应却一点也不慢,也跟着安慰端王,“是啊,大哥,你不要想太多,太子一向如此。”   他们这些兄弟选择跟着端王没有缘由的。父皇爱美人,无论是什么出身,只要是美人他都爱,世家姑娘里面美的,比如余贵妃,他宠爱了,便能封个高位,但是那些身世低的,他只宠爱,也不乐意去封高位。   毕竟后宫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今日喜欢,明日就有新的美人,后宫的妃位就那么多,便索性给生了孩子的后妃晋升,那些没有孩子的,如今在哪里皇帝都不知道。   只能是见到了,模模糊糊有个印象,哦,原来朕还有这么个美人在。   五皇子和六皇子的母妃出身就不高,自小也能得皇帝的喜爱,但是生了孩子的后妃年岁大一些,皇帝便不愿意去了。   宫里都是势利眼,没有了皇帝的喜爱,自然是被人欺负的多,即便是不敢明着欺负,暗地里总是要遭些白眼的。   孩子们大了后,便也知道一根藤蔓要攀附大树的道理,太子自小就孤傲,跟他们不熟悉,反而是端王,对他们能照顾就照顾,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跟着端王也是真心的。   四个人一起自小长大,之前还没有跟其他三个分的如此清楚,但近一年来,自从上回打了一架,老二和老四跟着太子跑了后,这条兄弟之间泾渭分明的线便越来越大。   此时,已经连父皇都不再帮着他们掩饰太平了么?   老五和老六虽然安慰端王,但是心里也没底,实在是太突然了。   之前父皇一直都很注意公平,这个宠爱了几分,那个就要还几分去,今日这般做,难道是什么别的意思吗?   端王心里也没底,但这里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便带着三个弟弟回了清辉阁。   四斗如今在书房伺候,见了四个皇子这般模样,也知道出了事情,送了茶水进去,就轻手轻脚的关了门,守在门外,不敢出声。   老七在门关上的一刻,还道了一句,“大哥,你这里的小太监倒是长的俊。”   端王这回是真恼火了,都什么时候了,老七还不着调。老六跟老七好些,便一巴掌打在老七的肩膀上,“别说话,你这张嘴巴,我迟早要缝起来。”   老七便老老实实的坐下,喝了一口茶,担忧道:“你们说,父皇是什么意思?”   端王此时才开口,将自己看见的说了出来。   “周全恭来叫太子和二哥老四的时候,太子也吃惊的很,想来不是他提出来的。”   再者说,被父皇亲自教导这种好事,谁愿意分出来给兄弟?谁都不愿意。   端王揉了揉脑袋,“父皇……如今越发琢磨不透了。”   老五也叹气,“太子自从今年翻出了云州贪墨一案后,咱们便一直不顺,大哥……你跟蜀陵侯侄女的事情怎么样了?”   端王想起这个也不高兴。虽然那日母后做局没有告诉他,但是事后却将用意跟他说了。   余贵妃:“你父皇多疑,若是事先告诉了你,你露了馅,反而不美。”   干脆事后说。   余贵妃道:“第一步做好了,接下来,就要你去做,多在蜀陵侯侄女面前晃晃,也不用她喜欢你,晃的久了,母妃自然有办法让你父皇下旨。”   但想是这么想,人家折明珠却开始不出门了,听闻最近还在议亲,这让他怎么去接近?   再者说,蜀陵侯家里虽然好,但那是父皇的人,他强行插一手,会不会引起父皇的厌恶?   端王甚至还觉得这次父皇对他的冷淡也是因为母妃和他想打蜀陵侯的主意。   蜀陵侯这个人,极得父皇的心,说句左膀右臂也不为过。之前父皇想给太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皇后做了一手坏局让父皇打消了主意,但是即便没有皇后,端王也觉得皇父皇会舍不得。   这世间除了父子之谊,还有君臣之交。   母妃肯定没有把蜀陵侯跟父皇之间的君臣之谊算在里面,才敢如此做。那他如今明白过来了,还要继续按照母妃的想法去做吗?   端王犹豫起来。他既希望母妃的计策能成功,让他有蜀陵侯府做为妻族,又怕引起父皇的不满,让自己离皇位越来越远。   于是一颗心七上八下,脸色难看至极,带的五六七三个皇子也沉默起来,一屋子的人都没有再说话。   而御书房里,太子和二皇子四皇子三人却正在认真听皇帝的教诲。   今日皇帝本是要教他们看府志上面的地域风情——皇帝虽然没有去过,但是看过很多本书,从前朝到本朝的记录都有。   从这些不同时代的书上面,可以看的百年时光过去,同一块土地上的人变了,风情也变了。   大秦一共有十三府两直隶,皇帝最喜欢禹州府。   他让周全恭在儿子们面前打开了十三本禹州府的府志,让他们一人看一本的前面几页,然后说出自己的看法。   太子拿的是前朝的,前面写的很是无味,不外乎是记载了禹州府在这个时期有多少人,民情如何,用词也很直白,没有带一点文采。   但是二皇子手上拿的那本,写的人便是文采飞扬,用词华丽。   皇帝让他们看了一会,便一个个问过去,问他们是否知道这其中原因。   太子琢磨:“难道是当时禹州府所任府尹喜好不同?”   二皇子和四皇子也觉得是如此。   皇帝笑着点点头,“确实有一半的原因是如此。”   “不过你们再去仔细想想这其中的另外一层缘由。”   他说完就不管他们,只让他们三个在那里一起想。三个儿子凑在一起,皇帝一边批改折子一边竖着耳朵听。   太子:“这只是十三本府志,书本数目本就不多,每本书所著之人是什么样子,这本书就是什么样子,哪里能从这些人的行文看的出当时风情如何。”   二皇子思考,“会不会是因为穷的时候,话就精简,富的时候,就去思索怎么写的更加繁琐。”   四皇子干脆道:“那也有可能是穷的时候没钱买纸?所以写的精简些,富裕的时候,就不用省纸了?”   皇帝听得三个儿子这般那般猜测,除了太子想的还有点道理,老二和老四根本说的就没有挨着边。   而且省纸是什么缘由?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他笑着摇摇头,便折子也不批了,让周全恭去搬了写这些府志时间所在的禹州官员所奏折子来。   “看问题,光想是不行的,只能去查,眼见才为实。”   太子看着前朝那些折子眼睛发懵,他还是第一回 知道,原来前朝的折子还被保存着。   且保存了这么多。   三个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立刻拿起折子看起来。于是皇帝在上头批改折子,三个小的在下头批改折子,等到天晚的时候,事情还没个定论。   皇帝便道:“你们过几日再来。”   太子很晚才回到东宫,折筠雾见他很高兴,问了一嘴,“殿下,是有什么好事吗?”   太子先是检查她今日在家里写的字,看完了才点头,道了一句:“是啊,有人今晚睡不着,孤很高兴。”   今日父皇来南书房让二哥和老四也去,其实在太子的意料之中,毕竟父皇的性子喜欢团团圆圆,大家都要好,他已经被私下里教导好几天了,是时候让其他的儿子也去接受教导了。   但太子没有想到只叫了二哥和老四,那一瞬间,他确实很惊讶,可根据他的经验,今日叫了他们三个,明日肯定是要叫上其他四个的单独去的。   这种事情,端王私下里想一想,便也能明白,但是他这般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端王心里的心思便多了。   今晚定然是睡不着的。   太子脱掉鞋子,上榻,将一个汤婆子丢到折筠雾的手里,笑呵呵的道:“学无止境,这招,还是从余贵妃那里学来的,很是好用。”   余贵妃最会装。   折筠雾:“……”   没听懂,没头没尾的。   但她如今很会说话,道,“殿下,您说的太深奥了。”   太子大笑着凑过去摸摸她的头,“筠雾啊,没事,孤真的不嫌弃你。” 第29章 牛得福 一更   太子殿下高兴, 就是整个东宫高兴。虽然从春隐那里听得了后来端王跟五六七皇子也去了陛下那里读书,但折筠雾看太子殿下,发现他一点儿也没有不快。   折筠雾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殿下好像跟一年前她刚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她记得刚来的时候, 但凡端王得陛下一些封赏,殿下便要气的在书房里面生闷气, 那整个东宫也要静悄悄的,免得弄出了什么动静出来, 让殿下听了不喜。   不过这般的殿下更好了!他们这些奴才奴婢也不用天天提心吊胆过日子。   折筠雾去花鸟房把将军和猛虎都带到了溪绕东。一猫一鸟还是会相互相互争斗,你拍我一下, 我啄你一下,“玩”的不亦乐乎。   折筠雾让将军和猛虎老实一些, “你们就在外面玩, 可不准进屋子里。”   最近猛虎又开始掉毛了——应该说,它的毛每天都会有一些掉下来,伺候它的小太监说是正常的, 猫的毛,就跟人的头发一般, 一天总要掉一根两根,有时候还会掉一大把,哪里有不掉的?   只是掉在溪绕东那般干净的地方,肯定是显眼的,所以殿下才不喜欢让它们进屋。   折筠雾觉得也对, 因为这个问题问了养猫太监好几次,她觉得不好意思,给了他一颗糖,“多谢你。”   小太监笑盈盈的接了糖, “这是我的本分。”   折筠雾就抱起猛虎,给它顺毛。   她每天上午写完字读完书后,也就没什么事情可做,便总是跟猛虎和将军混在一起。   给它们顺了一会毛,她抱着一只头上站着一只——将军就喜欢这般站在她头上。   幸亏将军长的小,不然头都要被压塌了。   就这般带着两只回花鸟房,谁知在路上碰见了太子回来,她高兴的喊他,“殿下,您今日怎么这般早回来了?”   太子就迎着响午不热不冷的太阳光看过去,只见她怀里一只头上一只,怎么看怎么呆,便摇摇头,走过去,伸出手轻轻挥了挥,把将军给挥走了,然后接过猛虎,往地上一丢,问,“你去哪里?”   折筠雾:“花鸟房。”   太子:“让小盛去送将军和猛虎,今日孤有时间,多教你几个字。”   折筠雾立马点头,跟小盛感谢一遍之后,屁颠屁颠的跟着殿下走,丝毫忘记了殿下根本没有回答她为什么早回的话。   她只一门心思去读书了,太子却在一边想别的事情。   折明珠定亲了。   很快,让人措手不及。且这婚事还是皇帝亲自赐下去的。   太子一直都没有想过跟蜀陵侯府结亲,所以没什么感觉,他只是再一次感觉到臣子在皇帝心里的重量。   父皇不仅重视每一个皇子,他还对几个一直跟着他的心腹很好。   这份好,直接越过余贵妃的小算盘。太子在南书房听见这消息的时候,特意去看了端王的脸色,果然,白了。   太子就笑了。   他早就想过,蜀陵侯会如何打算,没想到直接断了余贵妃的念想,马上就给折明珠说了一门婚事。   倒是个可敬佩的人,想好了便做,不怕得罪人。   估摸着先生也是看端王的脸色太差,便推辞自己身子不适,早早的让人回来。   太子今日也没有去太后和皇后的宫里,而是直接回来,不在外头乱晃,也不想去听皇后对余贵妃的讥讽。   他每天想的东西太多了,好不容易能多休息一会,自然要回自己的地盘来。   ……   他想的没错,皇后在宫里哈哈大笑了好一阵,还给长乐宫里的人都赏了银子,而余贵妃那边,则是气的不行,还要装做若无其事,笑盈盈的继续做往日做的事情,等没人的时候,才摔了茶杯。   端王就知道余贵妃会生气。他也生气,但在气愤之余,却也安心多了。   他安慰余贵妃,“定婚了便也定婚了,咱们再说其他的。”   余贵妃:“你懂什么!为了蜀陵侯府,本宫可是退却了其他所有的世家女,结果他们家做事情太绝,直接让陛下赐婚,简直是让人恨不得杀之后快。”   若是再等两个月,再等等,再让端王犯个相思病,这事情便成了一半,余贵妃赌的就是蜀陵侯不会将事情做的太绝得罪她和余家,结果却没想到鸡飞蛋打,成了这么副模样。   她拿着帕子擦眼泪珠子,虽然儿子有这般大了,却还是看着风情万种,哭的时候梨花带雨,美的很。   皇帝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他倒是没有听见前头的话,只知道端王自从那天菊花筵后,便看上了蜀陵侯家的姑娘。   本来皇帝也有些松动。   他年轻的时候爱而不得,这辈子倒是不想儿子也落得一个跟他一般的下场。只对方是蜀陵侯,跟是否赐折明珠太子一般,皇帝到底还是有些犹豫。   但他还没有个决断,蜀陵侯就已经找好了侄女婿。   蜀陵侯高高兴兴的道:“是冠南侯家的小儿子,跟臣家的明珠年纪相当,正好合适。”   “那孩子是臣看着长大的,书读的很好,臣虽然是个武将,喜欢那些可以上战场的男儿郎,但是臣妻却不愿意,她说嫁给臣已经够亏了,一点儿也不解风情,便绝不让侄女也落得跟她一般的下场,所以只看文官家的孩子。”   皇帝听了就笑,“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太惧内了。”   蜀陵侯这么一定,皇帝也很高兴,那他就不用去想了,只管赐婚就是。他心情好,便给蜀陵侯出馊主意,“那你以后给后面两个儿子定婚,看准了武将家的姑娘,便进宫来跟朕说,朕帮你。”   蜀陵侯跪下磕头,“那陛下可要记得今日之话,不可食言。”   等他感激的走了,皇帝就又想到了端王。让周全恭去问了问,果然听闻端王到了余贵妃这里。   皇帝便想着来看看。果然一来,就见余贵妃在哭,端王在哄。   皇帝叹气。   这一声气却差点将余贵妃和端王的命叹掉。   ——所以皇帝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好在余贵妃稳的住,先是迎过去,将皇帝扶着坐下,再去看小宫女,只见她轻轻的点了点头,余贵妃心里便松了一口气。   “这些奴才该死,陛下来了,都不说一声。”   皇帝拍拍她的手,“是朕不让说的,本是不想惊着你。”   他问端王,“你母妃怎么了?”   端王这些日子沉稳了不少,他低声道:“是儿子的错。前些日子,儿子……儿子对蜀陵侯家的折家明珠心生欢喜,想着娶她做王妃,但母妃说不行……儿子没听,觉得父皇说过,想要的便去做就行,儿子就去了。”   皇帝点头,这倒是跟他了解的差不多。   端王便继续道:“只是折家姑娘对儿子不喜,这事情没成,如今她又定了亲,儿子便想着来跟母妃说一声,免得她牵挂,而且……而且儿子也不愿意这时候再去定婚。”   余贵妃听见端王说这句话,心中倒是欣慰,觉得端王总算是长大了,知道自己拿主意了。   而且这主意拿的好。   上回为了定下折明珠,余贵妃还退却了辅国公家的孙女,这时候她还没想好谁家的闺女最好,自然不能着急去由着皇帝瞎定。   再者说,之前端王说的是心慕折明珠,这时候马上就定下另外一门婚事,那在陛下的眼里,端王成什么样子了?   余贵妃就觉得端王说的很好。这会子先不定亲,过了今年再说。   她便点了点头,叹气,“陛下,臣妾自今年年初就想着老大成婚之后早点生个孩子,臣妾便也是做祖母的人了,谁知道盼了一年,竟然都成了空,不仅连孙子没了,就是儿媳妇也没了。他说不成婚,那什么时候是个头?臣妾想想,就觉得好哭。”   皇帝听了也觉得可惜,再次骂起英国公来,“再过几天就要问斩了他。”   事情已经查的很明白,英国公确实贪污了军饷,这后面还牵扯了许许多多的官员,皇帝想起就心里不舒服。   对英国公一家,他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皇帝想到这里,倒是觉得端王姻缘一事上,好像确实不顺。便跟余贵妃道:“你亲自挑几个妾室给他,也能早日开枝散叶。”   余贵妃应了,端王便先退下,留出地方让皇帝和余贵妃说话。   走出宫的那一刻,端王看着外面的天笑了笑,第一次觉得如此畅快。   他发现了,原来父皇也可以被蒙骗。上次是母妃,这次是他,父皇远没有他记忆里的那般的神武,那般的聪慧。   他也是个人。是个人,就只有两只眼睛,两双手,总有看不见的地方,总有手伸不到的地方。   端王啧了一声,望着太阳光下自己的影子良久,然后轻轻的抬脚,往清辉阁的方向回去了。   ……   与此同时,蜀陵侯府,蜀陵侯家的人除了老夫人都齐聚一堂,正在说赐婚一事。   蜀陵侯道:“既然陛下那边已经通了气,咱们这就是明路了,再不能改。明珠,叔父只问你,你可后悔?”   折明珠笑起来,“叔父,你尽管放心,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和叔母一手教大的,一旦事情定了,便不会心生退意。”   她坚毅的道:“冠南侯家是折家世交,又都在京都,侄女嫁过去难道还会受欺负不成?那兄长们绝饶不了他。”   “勤之也算是与我自小一起长大,我们之间多少还算熟悉,虽然是匆忙定婚,但却不是不熟悉的人,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只有我将日子过的不好,开始自怨自艾,开始抱怨当初要是嫁的是太子或者端王就好了——只有这时候,我才叫后悔,但侄女自幼受您和叔母那么多的教导,难道会将日子过成这般吗?”   她摇头,“不会的,侄女绝不会过成这般。”   赵氏听得直掉眼泪,搂着折明珠道:“好孩子,叔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自小就懂事,明事理,这次匆忙定婚,实在是委屈你,你放心,等你出嫁的时候,叔母会给你准备一份大嫁妆。”   折明珠笑起来,“多谢叔母。”   老二折致光便不免怨余贵妃,“真是脸比马长,打我们明珠的主意。”   话刚说完,老大折致远就瞪了过去,“说多少次了,就算是在家里,也不能如次说话,你是什么身份,倒是敢议论起贵妃的不是来了。”   折致光生气的瞪回去,但到底不敢说话,只好闭嘴,气哼哼的道了一句,“知晓了,知晓了,以后我肯定不在你面前说。”   老三折致安机灵一些,问蜀陵侯,“阿爹,你觉得余家会对付我们吗?”   太子虽然是太子,但是太子的母族基本可以忽略不谈,可余贵妃的娘家却是在朝为官的。   蜀陵侯就宽慰孩子们的心。   “放心,他们不会的。”   余家可不蠢,陛下的心意已定,他们此时为难折家,便是愚不可及。   于是得了他这一句话,全家都放下心来,在他们看来,此次太子和端王的姻缘争端就跟他们家无关了。   蜀陵侯心里也松了一块,然后又想起女儿的事情。   老管家回去那么久,还没有写信过来,想来是还没有杳杳的消息。   他叹口气,心里不好过,只能希冀老天让杳杳还活着,而不是……只是有人捡到了她的东西。   若是……若是老天没有垂帘,杳杳依旧没有活下来,也希望这个捡到她襁褓的人家能埋了她,免得她尸骨无存。   蜀陵侯只要一想到这个,便有一股酸意。他想,要是杳杳还活着,他一定要给她世上最好的衣裳首饰,给她最好的人间夫婿,让她这辈子快快活活的过完。   ……   “奴婢要是一辈子能陪着殿下就好了。”   折筠雾在又得到殿下一串戴在手腕上的珠子之后,感慨道:“殿下,您对奴婢也太好了。”   “要是奴婢呆在您的身边一辈子,那奴婢该得您多少东西啊。”   太子殿下被她这般的傻话笑到了,“呆在孤身边,就算计孤的东西了?”   折筠雾摸着珠串,从中感受着殿下对她的好,满足的喟叹,“自然也不是全奔着殿下的东西,也奔着殿下是个好主子,是天下最好的主子!给奴婢什么,奴婢都不换!”   太子也满意的很,却还是要训一训她的,“你刚来的时候,老实巴交的,如今倒是嘴巴越来越甜了。”   折筠雾不好意思,“奴婢没说假话。”   太子殿下便嗯了一声,“是,孤也觉得孤对你很好。”   听话的丫头,自然是要多得他一份关照的。   太子歪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让折筠雾将衣裳拿来给他披在身上,“如今天越发冷了,你冬衣可做好了?”   大宫女能得到的冬衣可比一般小宫女能得的好。她去年和今年能得的简直差的太远!   “殿下,等新冬衣来了,奴婢穿给您看,里面全是棉花。”   太子:“……”   也是,这丫头只记得要厚实。   他头疼,“不是给了你布匹吗?你又会自己做衣裳,自己给自己做一身好看的。”   他道:“你想,你又不穿出去,只在溪绕东穿,也不算坏了规矩。”   折筠雾懵懵的,“真的吗殿下。”   太子殿下还挺想看她穿上新衣裳是什么模样,他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只觉得她穿上肯定好看。   既然他觉得好,便肯定是要看的。太子殿下在外面可能要受到掣肘,但是在东宫里,他不愿意有任何要去忍受的地方。   他想看她穿,又不愿意吓着她,正好哄着,“真的,这里是孤的溪绕东,没人来,只几个小太监宫女,你将那衣裳样式做成宫女的样式不就成了?只不过颜色不同罢了。也不是没人这般做过。”   折筠雾万万没想到还能这般!殿下之前赐给她,让她做里衣的布她还敢做着穿,可是外衫就太出格了。   即便是殿下说没事,她还是觉得很不好。   “殿下——奴婢心里不安。”   太子:“有孤在。”   “殿下——奴婢还是不安。”   太子:“放心,孤护着你。”   折筠雾听得还挺感动的,殿下何尝对别人说过这些话,殿下真是对她太好了!   她抹抹眼泪珠子,“您是第一个说护着奴婢的人。”   殿下就是会说话,此时此刻,她就是为殿下卖命,为殿下去死,她想,她也是愿意的。   太子就有些无奈和好笑,“所以说,你幸亏到了孤的东宫,不然就你这性子,早就被欺负死了。”   折筠雾很是同意,“奴婢也觉得,奴婢想要伺候你一辈子,殿下,好吗?”   太子殿下看了看她,手里的念珠慢慢的拨弄,啧了一声,“不然呢?”   孤辛辛苦苦教你读书写字,给你金银珠宝,难道你还要去别的人那边做奴婢么?   那他也太亏了。   谁知道折筠雾认真的道:“奴婢前段日子其实还想着以后要做到刘公公的位置上,那样就可以有很多小太监宫女听奴婢的话了。”   “可是后来又想,奴婢不是太监,奴婢是宫女,宫女二十五岁是可以出宫的。”   自从得了殿下的首饰和绫罗绸缎,她这段日子盘算的可不少。   折筠雾都给自己打算好了,“奴婢得了您这么多好东西,到时候带出宫去,或者当一颗珠子买地,然后再当一颗珠子买种子,买一头牛——要是买的地多,可能要买两头牛。”   太子气笑了,“是吗?”   你还想好了要买两头牛!没心肝的丫头!   折筠雾见他生气,连忙解释“可是殿下对奴婢这般好,奴婢不愿意走了,奴婢想一辈子伺候殿下,给殿下研墨。”   太子:“……”   他更气了,气的摔书,在两人中间的矮桌子上使劲的拍,拍的框框直响。   “就因为孤给你穿好看的衣裳,你就要伺候孤一辈子?你这个榆木脑袋,你都这般容易满足的吗!”   没出息!   折筠雾就有些不解,被他骂的缩了缩脖子,“殿下——那您要奴婢怎么样啊?”   买牛也不准,伺候他也不准,殿下怎么突然又难伺候了。   好在她身经百战,跟在殿下身边已经一年,深知怎么去讨殿下的欢喜。   她试探性的道:“那,那奴婢买了牛,偶尔回东宫来伺候您?”   太子冷哼一声。   折筠雾就颤了颤,继续试探,“那奴婢先在您身边伺候,等年纪大了,再出去买牛?   太子被气的哈了一声,懒得跟她说,准备直接用膳,喊道:“牛得福,叫膳——”   刘得福:“……”   刘太监心酸的很,瞧,连姓氏都给他改了。 第30章 小盛 二更   虽然说太子殿下把刘太监的姓氏都念错了, 刘成了牛,但是刘太监除了一点心酸之外,还挺欢喜的。   里面两人的对话刘太监全程听着, 听得他笑呵呵——没其他的想法, 就一个念头:殿下他终于知道姑娘家穿鲜艳一点的衣裳,她能好看一些。   殿下之前哪里会想过让姑娘换衣裳看。   刘太监很高兴。虽然殿下依旧好像没有明白过来, 但也算是开了一点窍,知道欣赏姑娘的美了, 这就很好。   刘太监是操碎了心的。生怕殿下不喜欢跟女子亲近的毛病还要再持续几年,那才叫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   于是他进了屋子,提着早就准备好的膳食盒子摆膳。折筠雾已经下了榻, 帮着一起摆膳。   如今已经是十一月初, 天冷的快,杨太监便喜欢给太子给热菜,其中肉是占大头的。   今日就有一只烧鹅, 一锅炖鱼,还有香辣虾, 外加一碗蛋羹。   其他的就是一些常见的青菜,一般冬日里,太子就喜欢吃小菜了——倒不是说他之前不吃,而是吃的很勉强,如今天儿一冷, 太子就觉得青菜好吃多了,每顿都要吃。   折筠雾就在旁边伺候着他用膳,给他夹菜,眼巴巴的看着他。   往日里, 殿下吃饭的时候虽然不说话,但偶尔也会跟她讲几句,可今日看着就是生气了,看都不看她。   折筠雾叹气,太子冷笑一声,“你叹气做什么?”   折筠雾:“奴婢惹殿下生气了。”   太子:“孤生你什么气?”   折筠雾还是不知道啊,她也疑惑啊,不然就不这般愁了,她只好想了又想,从根本上面解决问题,于是道:“因为奴婢要买牛。”   太子:“……”   香辣虾也不香了,他干脆放弃——跟这么个笨丫头,你生什么气呢?   再者说,她要去买牛……还想买两头牛,也是正常的,将来说不得他心情一好,就放了她出宫,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他这般生气做什么?   太子想来想去,便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可生气的。无非就是这丫头不忠,竟然心里还想着后路,没早想着伺候他一辈子。   太子叹气,“算了,你着实太笨。”   折筠雾就松了一口气,“是,奴婢太笨了,您别生奴婢的气。”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窗户也关上了,屋子里面便会黑一些。折筠雾点了好盏灯,还在烛台上点了不少蜡烛,将屋子里面照的很亮,这般太子殿下读书的时候,对眼睛也好。   太子瞧着她忙活来忙活去,气倒是消散了一些。这丫头虽然愚笨,但一门心思对他好,也算是有可取之处,算了,不生气了。   他再次跟自己说一句算了,然后才去检查她的功课。   如今她已经基本能认得书本上简单的字了,字也学的好,能模仿出他的笔迹。太子在别处曾经听说过这般一个典故。   说是前朝有个人,生的愚笨,心思浅,总是被人嘲讽是傻子,但却是个有才的,在算术上面有天赋,只要经过他的手,必然不会弄错一个铜板。   后来他成了户部尚书。   便有后世之人总结:这人哪里是傻,只是至纯至性罢了,这般的人,老天收了他的城府,却会给他其他的天赋,因为他足够简单,可以沉下心思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这样的人,容易成功。   太子当时觉得也很有道理,此时将这典故套用在折筠雾的身上,也是合适的。   他便彻底没了火气,还有一种“此人是孤发现的”自得感。   反正,他是平静了,饭也好好的吃,夹菜的时候“行云流水”,吃的很是自然,再也不是刚刚那般夹菜如同夹上一只死苍蝇。   折筠雾瞧的仔细,心里松口气,又觉得稀奇且佩服:殿下每次生闷气后,也不需要人开解,自己想着想着就不生气了,实在是厉害。   她乐滋滋的收了碟子碗筷,然后给殿下端起一杯茶,在殿下消食后,便在一边研墨,伺候他抄写大字。   自从陛下罚写殿下抄写弟子规之后,他晚间就一直写弟子规,写了这么久,写出来的字都有一个小箱子了。   然后乐了,因为她想到自己写的字也有一个小箱子了。她每天写的字可不比殿下少。   她笑的越发欢快,一个人边研墨边笑,太子瞧见了,本是想说她几句,但话没出口,也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折筠雾:“殿下,您笑什么啊?”   太子殿下笑意就收了收,觉得威严有失,道:“哦,孤笑刘太监。”   刘太监:“……”   他哎了一声,“是,奴才好笑的紧。”   太子:“……”   他字也不写了,直接歇息睡觉。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太子看看天,觉得估摸着要下大雨,便让刘太监去太后和皇后宫里说一声,今日就不过去请安了。   刘太监愿意去太后那里,皇后那边很不乐意去。   前段日子,蜀陵侯侄女定了婚,皇后娘娘大喜,给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都发了赏银,整个长乐宫里面喜气盈盈,结果没多久,皇后娘娘就开始砸茶杯。   因为皇上连着半个月都歇息在余贵妃的宫里面。   这下子,皇后娘娘便开始看谁都不顺眼,只要惹了她,一年的俸银便别想要了。   之前发的赏银还不够罚的。   刘太监不敢让其他的小太监去,自己亲自去的,皇后没有难为他,只让他回去,“本宫也觉得下雨天不要来了,每次下雨天来,都得湿了衣裳,着凉了不好。”   不过却问起清莺,“太子还是不见她?”   刘太监点头,“清莺姑娘如今住的远,殿下似乎忘记这么个人了。”   皇后就叹气,“端王那里,余贵妃那贱人又送了几个侍妾过去,太子这里却只有一个,还是不受欢喜的。”   她真的愁死了,问,“那个书房里面伺候的过婢女呢?依旧得太子欢喜吗?”   刘太监就小心翼翼的道:“是,殿下对他看得顺眼的人向来很欢喜。”   皇后就瞧了他一眼,“她明年就十四了吧?”   刘太监愁死了,就怕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斟酌了一瞬,道:“是,明年十四岁了。”   不多说一个字,但也不能只说一个是字,还得重复一遍主子的话。   这般不多不少,总能得主子的意。   果然,皇后娘娘没有什么不满意的,道:“你回去伺候太子吧,他身边可离不开人。”   刘太监赶紧走了,回到东宫的时候,狠狠的舒了一口气,觉得还是在东宫里面自在。   他回到西苑,刚要去杨太监那边看看,就见一个小宫女站在西苑前头的拱门前,焦急的转圈圈。   刘太监刚要过去,就见着小盛走了出来,那小宫婢说了几句话,小盛就着急的跟着走了。   刘太监当时就觉得不好。他也不跟着去,只不动声色的去查,一查,便知道那宫女唤作小云,是伺候清莺姑娘的,自然也知道了他对清莺的照顾。   外人只道是他吩咐小盛去照顾清莺,但只有刘太监自己知道,他没有。   小盛从小就跟着他,他对小盛也了解,这孩子机灵,懂事,从来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而如今,他做了亏本的买卖,还乐颠颠的。   刘太监心一颤一颤。   小盛这个年纪,若是动了心思,实在是正常,要是没动心思,这般下去,也是要动心思的。   刘太监第一个念头是想将小盛送走。小盛只要有了这心思,他就该死。   他死了也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刘太监,他今年才认了他做干儿子,要是东窗事发,不仅是小盛,就连他也要受到牵连。   刘太监恨不得一刀宰了小盛,但这么多年情谊,哪里是这般情谊舍弃的。   刘太监坐在屋子里面,十一月的天冷,但他觉得骨子里的血更冷的可怕,都已经开始结冰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有声音传来,小盛喊了一声干爹,刘太监没有应。   小盛进了门,刘太监看过去,只见他确实长大了。人不再年幼,还长高了许多。   比刘太监记忆里面刚领小盛回来的模样已经有很大的差别。   刘太监静静的看着他,看的小盛打了个寒颤。   刘太监缓缓的开口。   “当初,你们一共十几个小太监送到了我跟前,我独独挑中了你。”   “你还记得为什么挑中你吗?”   小盛就直接跪了下去。   “记得。干爹说,我是个机灵的,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这便很好,因着这般一来,我便不会犯蠢,给您惹麻烦。”   刘太监便继续看着他,“那你如今呢?”   “你还记得这些话吗?”   小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干爹,你知道了。”   刘太监大怒,想要大声,却又怕高声让人听了去,就压着声音,小声的拍着桌子,一句一句斥责他,“你是猪油蒙了心,这是你能做的事情吗?这是要灭九族的事情!”   小盛知道。   因为知道,所以他惶恐,害怕。   他道:“干爹,我知晓的。这些日子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静竹轩了,可刚刚,刚刚小云说清莺发热了,我,我实在是没办法。”   他眼泪水滚烫滚烫,让被冷风吹冷的脸热乎了一些,小声道:“您放心,儿子有分寸,不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   “只是……只是作为奴才去帮一把罢了。”   刘太监看着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还知道自己做的事情离谱,那就还有救,不用他动手了。   他看着小盛,认真道:“咱们父子情谊,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不送你出去,你好自为之。”   这么多年情分,他终究还是舍不得。   刘太监叹气:“但愿你真的想清楚了。” 第31章 东宫日常 补完啦!   折筠雾发现小盛这几天格外的沉默。他没有了以往那般的活气, 做什么事情虽然依旧很快,很稳,不出错, 但她还是能感觉出, 他变了。   他变成了……折筠雾一时间不能找出词来描绘他的转变,后来过了几天, 看见他和刘太监两个人一前一后伺候着殿下穿鞋,她才突然感悟出:小盛好像一夕之间变得跟刘太监一样了。   这份转变, 以她的见识,也说不出是好还是坏, 她只能默默的给小盛递一块从杨太监那里顺来的枣糕。   “给你——”太子殿下去南书房后,阳光正好, 她跟小盛并排坐在溪绕东侧殿, 也就是平日他们休息吃饭的屋子门槛前晒太阳。   小盛接了枣糕,咬了一口,慢慢的吞下去, 问折筠雾:“筠雾,你说, 要是咱们不是奴才,没有被卖进宫,那会是什么样子的?”   怎么突然说这个?   折筠雾看看四周,确认没人,这才小声的道:“你想家了?”   小盛没有点头, 也没有摇头。他道:“你还记得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是我家里最小的,也是最后一个被卖掉的,所以我对父母没有怨言。”   “我很体谅他们, 他们刚开始也只是想着把我卖进大户人家家里做小厮,等他们有银子了,就来赎我。”   他说到这里,突然抬起头,道了一句:“筠雾,我现在恨他们了。”   恨他们为什么要把他卖了,为什么要让他成为一个太监。   折筠雾就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她自己也是被卖的。你说没有怨父母,肯定是怨的,她刚开始还会做阿爹带着阿娘来皇宫里面接她回家的梦。   但是她现在很少想这些了。她呆在殿下的身边就很好,殿下看重她,教了她很多很多,给她好吃的,好看的衣裳首饰,就相当于她的第二个家人。   阿娘卖了她,殿下救了她,让她又有了家的感觉。   她坐在阳光之下,静静的道了一句:“小盛,我现在应当真的不怨恨他们了。”   因为殿下对她的好,让她心里的怨恨渐渐的消散,那些明明才一年没有见过的阿爹阿娘,哥哥妹妹们,都被她开始忘记。   忘记了,很久没有再想起过他们,所以她不怨恨了。   她就劝解小盛,“你让自己过的好一点,过的好一点,便能忘记他们了。”   小盛笑了笑,又吞了一口枣糕,“是,我得让自己好起来,不能……不能活的更坏了。”   他感谢折筠雾,“多谢你陪着我说话。”   折筠雾还是很喜欢小盛的,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小盛摇头,“没有。应当是跟你说的一般,想家了吧?”   既然他都这般说了,折筠雾没有追问下去的理由,她回到屋子里面写字,写的是殿下昨日教她的文章。   文章里面说,不登高山,不知天之大也,不临深谷,不知地之厚也。   殿下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的写完这句话。殿下告诉她要时常拿这句话来勉励自己。永远不要自我满足,要勤勉好学。   她认真记下了这句话,然后写完,呼了一口气,看着跟殿下更像的字迹,有些得意。   这说明她写的更好了。   太子殿下还没有回来,折筠雾就去御膳房里面找杨太监,给殿下提午膳。   她坐在厨房角落里面,杨太监在一边教小徒弟切菜,教几句就跟折筠雾说几句话,说的无非是殿下最近的口味。   “不爱吃蒜了。之前还挺喜欢吃的,好像突然之间就变了。”   吃蒜肯定有味道的,难道是殿下嫌弃有口气?   但就那么一点蒜,能有什么口气。   杨太监思来想去,倒是折筠雾安慰他,“殿下自己不吃的,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去想没用,万一他只是不喜欢吃了?万一过段时间又喜欢了?”   他们伺候的这位主子,脾气是有些古怪的。即便是折筠雾再喜欢殿下,也说不出他一句好伺候。   杨太监冷静下来,发现自己竟然被个小丫头教了道理,好笑道:“你是个聪慧的,今儿你杨爷爷我受教了,给你弄点好吃的吧?”   折筠雾笑嘻嘻的问:“什么好吃的?”   杨太监就掀开锅盖,只见锅上面贴着好些锅盔。   这个是云州的吃食!   折筠雾欢呼,“杨爷爷,多谢你。”   这肯定是杨太监特地给她做的。   杨太监笑着递给她一个,“做的多,馅儿也不同,有牛肉的,梅菜的,还有猪肉馅的,韭菜陷……各种各样的陷,我都试了,你每种口味尝一个都可以。”   折筠雾一边吃一边点头,在梅菜锅盔上面撒了胡椒粉,快速的吃完,然后听从杨太监的吩咐,给春夏两个隐,小盛还有刘四贵送了一些去。   其他人拿着锅盔都是开始吃,唯独刘四贵不是。他先感谢了折筠雾和杨太监一番,然后说要去给杨太监亲自道个谢,然后就坐在那里跟杨太监聊天,聊自己怎么被卖的,自己以前在哪里做事情,反正是将自己的底细交代的干干净净。   折筠雾本是听着的——她觉得刘四贵好像在讨好她,这让她有些不自在,倒是杨太监没有说什么,刘四贵说,他就听,时不时答两句,然后等刘四贵说完了,他的饭也做好了。   杨太监就让她提着膳食回去。   “殿下该到溪绕东了。”   熬了一上午,回来换了衣裳想来就是要用膳的。折筠雾于是就没听了,提着食盒往溪绕东赶。好在殿下还没有到,她舒了一口气,结果等了一会子功夫,殿下还没有回来。   折筠雾就问守在门口的小盛,“殿下可派人回来说几时用膳?”   小盛也着急,“怕是在哪里耽搁了,这才没有回来。”   无论殿下什么时候回来,这膳食是不能用了,得再去拿一份。好在殿下一顿吃的菜食少,每次都备足了,做起来快,折筠雾看着天,让小盛去杨太监那里说一声。   小盛点头走了,但迟到半个时辰之后,才有小太监回来说殿下去了二皇子殿下那边。   “今日皇上发话,说下响让二皇子和端王一起出宫去看看宅子。殿下正好在,便求了皇上,让他跟四皇子一起出宫去看看。”   “皇上就索性让七个皇子都去看,先去看端王府,再去看二皇子府。”   折筠雾嗯了一声,抓一把糖给小太监,“辛苦你了。”   小太监连忙笑着接过走了。   殿下没有回来,折筠雾又是不需要做事情的——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她还暗自想过,要是殿下以后白日里早早的出去,晚间再回来,只在东宫里面用早膳,其实她一天就可以偷很长时间的懒。   但现在不这么想了,现在会担心殿下,希望殿下早点回来。   她守着溪绕东,一屋子的寂静。她的字写完了,针线也做完了,此时不伺候殿下,她只有再次去读书。   于是拿起书看,等殿下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看完两篇文章了。   太子一进屋就见她在读书,很是满意,外面寒风冷,他今日看了一天的宅子,走了不少路,倒是不累,只冷的慌。   无论再尊贵,走到外头就免不了吹风,他自己解了披风,折筠雾替他脱外衫,又给他换上了里衣,外衫,最后给他罩了一件厚实的狐狸毛毯子,问:“殿下,暖和了么?”   太子点点头,想起端王和二哥的宅子——重点想的是二皇子的,他内心就忍不住向往。   那宅子是二哥亲自监督工部修缮的,快有一年了,方方面面都是按照他的意思去,那图纸虽然不如端王,不是父皇给设计的,但却是二哥自己想要的。   二哥曾经跟他透露过,他很满意那座宅子,自从开始建的时候,他就心里想着,后来自己去修缮,便加了很多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还没有娶妻,但是妾室有几个,其中两个我挺喜欢的,自然要宠着的,便让她们挨着我近些。”   太子静静的听二皇子说话,觉得他整个人都活了起来,再不是年岁仅此于端王,但是在众皇子中像隐了身去的二哥。   太子听着听着,就挺羡慕他的。二哥有了自己的地方住,老四明年也可以出宫开府了,但是他不行。   他要住在这东宫里面,继续揣测父皇的用意。父皇并不喜欢宫里面动土,所以他想要修缮东宫也不可能,只能是怎么进来住的,怎么住到出去……   出去两个字一出来,太子就打了个寒颤,今晚的膳食也不香了,只用了几口便没再吃。   这怎么办!折筠雾担忧,想法子:“殿下,今儿上午,杨公公做了锅盔,您要不要尝一尝?”   太子本不想吃,可见她满脸担忧,心一软,摸了摸她的头,“那就吃点吧。”   折筠雾就让刘四贵去,“你让杨爷爷做快一点。”   其实说了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这锅盔做的时间长还是短,要是长怎么办!   她跟殿下说,“您看,奴婢又犯傻了。”   太子倒是宽慰了她一句,“你也是着急。”   他其实还吃了几口饭,她就着急成这般,要是一口不吃,怕是她今晚都睡不着。   要是锅盔做的慢,那他当着她的面吃几块糕点?   但折筠雾是个傻的,杨太监可不是,他早备好了,小徒弟守着锅盔刚问是不是可以撤下锅了,就见刘四贵这小子气喘吁吁跑进来要锅盔。   等刘四贵拿着锅盔走了,小徒弟给杨太监竖起大拇指,“师傅,你就是这个。”   杨太监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脑袋,“多学着点。”   这才让搬走锅,开始烧热水。 第32章 二皇子 一更   端王和二皇子出了一趟宫看自己的宅子, 有些事情就好像提上了日程。   比如出宫,比如二皇子成亲。   二皇子的母妃是江南秀女选出来的。小门小户出身,母族并不显贵, 好在她生的足够美, 让皇帝记住了她,后来又生下二皇子, 得了个容妃的位份。   容妃心里通透,因儿子自小身子并不康健, 所以并不希望二皇子去参与夺嫡之事,只望他将来活的长, 平平安安,这就好了。   只二皇子自己不那么想。大哥也就比他大两岁, 已经有了封号, 自来就得了父皇的欢喜,余贵妃又是世家女,将来说不得还要封为皇贵妃。   可是他跟容妃两个人, 这么多年来不争不抢,却一直被忽视。父皇做事情明显是随着喜好去, 今日喜欢你一点,便对你好,明日喜欢他一点,便对他好,而这份喜欢, 其实只在太子和端王身上。   有时候二皇子其实希望自己不要夹在这个排行里面,他宁愿做三皇子,做十三皇子,也不愿意在端王和太子之间排个老二。   实在是每次端王和太子有什么他没有的时候, 就要引起人的一些言论。   二皇子刚开始看的开,后来一年年的长大了,在大哥受封端王之后,他满怀希望的等了半年,也没等来他有封号的圣旨。   二皇子也不是非现在要那个王位,但以后总得要吧?只有得了王位,将来才能接母妃出去奉养。   只要想到这个,二皇子心里就不安,就会辗转反侧。   容妃其实明白他的心思。只他这般,作为母亲,她心中也会自责。容妃叹气一声,给二皇子塞了一块糕点,“你自小就喜欢吃,等你明年出宫,肯定是要带些太监宫女出去的,便把这做糕点的厨子带走吧?”   二皇子点头,“多谢母妃。”   然后小声的道:“母妃,儿子给你留了一个屋子,里面还不敢放东西,对外说是儿子的书房,放了几本书,等您……等您住进去,就按照您的喜欢改。”   容妃就瞪了他一眼,看看四周,这才笑着道:“你别在外处说。”   二皇子点点头,“儿子哪里有那般蠢。”   等母妃住进去,父皇肯定是驾崩了的,他才不敢说给别人听。就是太子问各屋子作用的时候,他也说的是侍妾们的屋子。   二皇子想到这里,就道:“估摸着,明年出了宫,儿子还是要每日进宫读书的,只是不常在宫里,不能常看母妃,儿子会求太子照顾一二。”   他认真的道:“太子虽然脾性不好,爱较真,但比起端王笑里藏刀,儿子将您托付给他更放心些。”   容妃就摸着他的手,拍了拍,“老二,你长大了。”   二皇子笑了笑,没多说什么,等回去的时候,先去的侍妾那里。   二皇子因为还没有成婚,现在的侍妾都是通房丫头,没个身份,虽然已经自己一个院子的住着,还有小宫女服侍,可外人称呼她们,还是一句姑娘。   穆苍院的秦姑娘秦氏是自小伺候二皇子的,顺理成章在二皇子初尝人事之后,成了侍妾。她性子有些骄纵,是二皇子宠出来的,这些日子心腹宫女总劝她要收着一些,“二皇子妃定然是打听过二皇子殿下身侧姑娘的,您是什么性子,她都会知道。”   哪个正室喜欢骄纵的侍妾?宫女很担心,“就怕您将来吃亏。”   秦氏啧了一声,“我就是这般的性子,我是不装的,装能装一时,能装一辈子?”   小宫女还要再说,却听得外面的小太监进来欢喜道:“二皇子殿下待会过来用膳,姑娘,您快些换件衣裳准备吧。”   秦氏就连忙站起来,跟小宫女道:“你别担心,我这副性子殿下喜欢,殿下喜欢,那便是皇子妃在这里,我也是不怕的。”   她换了衣裳,又开始忙活着上胭脂水粉,真是看哪里都不满意,折腾了半天,才算满意。   二皇子看见她这般,笑着道:“你又吃了几斤粉?”   秦氏红了脸,“殿下,您别取笑妾身。”   二皇子在她脸上摸了摸,然后看看手,打趣道:“嗯,照你这般上粉,怕是粉不够了。”   秦氏羞红了脸,头都抬不起来。   二皇子哈哈大笑,等到第二日去读书的时候,还跟太子和四皇子道:“所以说,养个妾室,银子就花的多,这回出去,我还想给她看看胭脂水粉。”   太子倒是赞同。他没有养妾室,就养了个小丫头,库房里的东西也是一天天少一点,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兄弟三个只闲谈的时候说了一句,便不再提。   不过到底太子记住了姑娘家是要用胭脂水粉的,从二皇子那边受教,但回到东宫之后,便觉得有些奇怪。   东宫里面的宫女没有一个往脸上擦粉的,他在其他宫里见过大宫女常擦胭脂水粉。   但随即又明白是宫女顾及自己的缘故。   他摇摇头,这一年来,他已经没那么厌恶美人了,人么,大了很多事情就想的开一些,当年的事情在他心里逐渐没有那么大的影响。   他这一年将心思都花在父皇和保住东宫储位上了,确实很久没有梦见和想过当年被指指点点的事情。   太子叹口气,打开窗户,对着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小丫头道:“又下雪了。”   折筠雾不是很喜欢下雪,去年下雪的时候,好像就总出事情,每次一下雪,东宫里就静悄悄的,大家都不敢出声。   阿弥陀佛,今年可一定要顺顺利利的。   太子也希望今年能顺利些,过个好年,别处什么幺蛾子。不仅是皇宫里太平,他还希望百姓也太平。   每年冬日里,无论有没有雪灾,都是死人的时候。每年报上来的死伤最多。   他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风,坐在火盆前烤火。   “你们村子里面,冬日里死的人多么?”   折筠雾蹲在殿下身边,在火盆旁边放了个红薯。她一边烤一边点头,“多的,冬日里寒冷,每年村子里的老人都会死几个。”   她小时候还以为人就是要死在冬日里的。   “殿下,其实死在冬日里还不错,您想,大家也不用去农忙,都在家里没事做,肯定是要来祭拜一下的,若是夏日农忙起来,哪里有人能专门来拜祭?”   太子殿下倒是赞同这句话,但觉得她小小年纪说这个不好,便斥责道:“以后不准说死。”   折筠雾:“……”   她委屈的看看殿下,脸上满是疑惑:明明是您先说的啊。   太子就用手在她头上揉了揉,“吃你的红薯吧。”   折筠雾就赶紧去看红薯,果然见烤好了,她高兴的去拿汤匙,“殿下,您快尝尝,真的好吃。”   太子殿下前些日子吃了她的锅盔,称赞了一句好吃,折筠雾便想着法子给他做吃的。   可她吃过的东西不多,便向杨太监讨要了红薯。这种东西主子可不吃,杨太监今年还没有开始备着,但既然是给殿下的,怎么着都要得来,于是折筠雾再次去小厨房的时候,杨太监就已经给她准备好了。   折筠雾觉得杨太监简直是个神人。   “要什么他都能给奴婢。”   太子殿下就着她的汤匙吃了一口烤红薯,然后笑着道:“这是在皇宫,自然什么都有。”   也不是一个奴才的本事,不过确实该赏,太子心情好,赏了杨太监一匹丝绸。   杨太监捧着那丝绸一晚上都没睡,第二天精神奕奕起来招呼小厨房里面的其他太监做膳食,嗓子亮堂的很。   刘太监来找他要膳食,闻言就笑着道:“瞧你这满面春光,怎么,你这是回光返照了?”   杨太监呸了一声,“大早上的,你倒是给我找晦气。”   然后递给刘太监一碗胡辣汤,问,“殿下今日想吃什么?”   刘太监:“还是云州菜。筠雾昨晚跟殿下说云州的吃食,说是他们那里的面是大片大片的,上面撒些葱花,加些辣子,吃的就痛快。”   这么简单?   这可把杨太监难到了。主子叫的膳食简单,奴才可不敢就这么简单的送过去,定然还要做些其他的。   想了想,便做了个松花蛋,这蛋就着面吃,味道很好。   然后还蒸了一个香芋排骨。虽然是早膳,但是太子是个喜欢吃肉的,晨间要吃点肉。   但这些还是不够的,万一太子殿下不喜欢怎么办?杨太监就在面里面下功夫,不仅准备了好几种口味的汤底,还煮了猪蹄和黄豆,整碗面就看起来没那么素了。   刘太监闻着就香,他将胡辣汤先喝完了,见日头还早,还趁着杨太监去装食盒的时候吃了一块猪蹄。   这才饱了,提着食盒回去,小盛接过去,刘太监问,“殿下穿好衣裳了吗?”   小盛点头,“您回来的正好。”   屋子里面,折筠雾正在给殿下配腰带,她左手拿一根宝蓝色镶嵌珠子的,右边是一根玄色,没有任何镶嵌,但是上面用了金线,绣了一朵祥云,看着很是华贵。   太子让她在身上比划了一下,选了玄色的。   折筠雾就给殿下扣腰带,然后在腰间加了玉佩,这才伺候他用膳。   太子果然很喜欢面上面加了猪蹄,吃的头上冒了汗,道了一句:“午膳就吃猪蹄吧。”   但午膳到底没有回东宫,而是去了承明殿。   皇帝叫了七个儿子去考校功课。太子的功课一直都是最好的,但最近老五老六念书也玩命,皇帝觉得他们这般很好。   考校完之后,果然见老五老六的功课好多了,便道:“虽然你们都是皇子皇孙,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但将来总是要做官的,为百姓谋一份安乐。若是你们只享着荣华,却不知道进取,那就枉为皇子了。”   这话就说的很重,几个皇子心有坠坠,一个劲的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读书,皇帝这才满意。   然后就说过几日准备让群臣进宫吃个宴。   这顿饭主要庆贺英国公的事情结束了。皇帝觉得今年因为云州贪墨案和英国公案沾染了晦气,便准备好好庆贺庆贺,去去晦气。   太子就发觉皇帝对英国公一案真的很在意,而且在意的很奇怪。   回去东宫后,他歪在榻上突然有一个念头。   父皇对这件事情的在意,好像不是对英国公贪军饷的愤怒,而是对于一个自己信任的臣子背叛自己的愤怒。   这两种愤怒看起来一般,但是仔细想起来,却是有很大的差别。   太子就明白了蜀陵侯为什么那般坚决的拒绝跟他和端王联姻了。   然后越想,就越觉得蜀陵侯是个明白人,他想,他或许以后可以看看蜀陵侯对父皇做事的反应,说不定有新的发现。 第33章 扇子(捉虫) 补更   十二月初五, 皇帝让人在承恩殿准备了筵席,众臣进宫,倒是没有带家眷。太子坐在其中, 跟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喝了一杯酒。   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姓梅, 对太子小心翼翼的很,就怕他查账又查出什么来。   太子一向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 今日他心情还算好,见梅尚书这般模样, 开了个玩笑,道:“放心, 孤让你过个好年。”   梅尚书一时间没接住话,他只在想:那年后就要查出点事情来?   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太子在开玩笑, 他就僵硬着脸:“……哈, 哈,哈。”   太子:“……”   算了。   听闻梅尚书是穷苦人家出来的,一心只知道读书, 做事勤勉,可为人上面倒是差了那些圆滑的人一头。不过太子喜欢这般的人。   为官本就是为了天下百姓做事的, 要那么圆滑做什么。   他就又亲自给梅尚书倒了一杯酒,“孤再敬你一杯。”   梅尚书就连忙喝下去,便没有刚刚紧张了,太子一直在户部上值,但自从云州贪墨案出来, 太子也没有再马上又带着人去查账,只每天去点个卯,跟户部的人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也不插手,说句实话,就冲这点,梅尚书还挺欢喜太子的。   两人就在一起说话,说了一会,太子回去吃羊肉,也不让小太监帮,只自己在那里拿了辣子撒在羊肉上面,慢吞吞的坐着吃。   皇帝一直看着底下的人。见太子跟户部尚书说了一句什么之后,户部尚书就僵硬住了,然后尴尬的笑了几声,皇帝就能猜得出来他们说了什么。   他也笑了笑,觉得太子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凶名远扬,如今群臣提到他,都怕他这幅又直又倔的性子在各部找出什么事情来。   皇帝想到上次他想让太子再去兵部历练一番时,兵部尚书的脸瞬间白起来的神情,他就觉得好笑。   太子啊……这种群臣之宴,他就只跟户部尚书打个招呼,也不知道去跟别的人交谈。自己一个人闷在那里吃羊肉,还自己撒辣子,皇帝看着直摇头。   反观端王,先是去余家那里说话,倒是情有可原,毕竟是外家,后头竟然跟好几个大臣都喝了酒,实在是有些招摇了。   不过想到端王就是这般长袖弄舞的性子,皇帝又觉得自己还得慢慢教他。   要是太子和端王的性子折一下就好了。皇帝叹口气,喝了几口酒,然后又去看其他的儿子们,发现老五老六老七跟在端王身后,跟众臣喝酒,老二跟老四却闷的很,偶尔去太子那里喝几杯酒,吃几口菜——太子竟然还给他们切了羊肉,一副就来吃筵还要多吃的模样。   皇帝看着好笑,喊了一句,“太子,老二,老四,你们吃什么,嘴巴就没有停过。”   太子就站起来,带着老二和老四端了一盘羊肉过去,然后亲自撒了辣子给皇帝,“父皇,这般好吃。”   辣子是他向御膳房要的,倒是多,给皇帝拿了一碟新的,笑着道:“二哥和四弟也觉得好吃。”   皇帝给面子的尝了一口,然后问太子,“刚刚你跟梅襄垣说什么,朕看他的脸色不好。”   太子就无奈的道:“儿臣在户部做事,也算是他的属下,便想着敬上官一杯酒,谁知他紧张的很,儿臣想着那就说个笑话吧,让他别那么紧张。”   “可儿臣说的笑话似乎不好笑,他反应了好久,才笑了几声。”   皇帝就大笑出声,“让朕猜猜,你是不是跟他说,你让他过个好年?”   太子这回是真惊讶了,他好奇道:“父皇怎么知道?”   皇帝就打趣道:“你自小就是这么个性子,朕还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这么一句话,太子听得背后汗都出来了,他面上不动声色,回去之后,却是大冬天整件里衣都湿了。   折筠雾帮他换下来,也不敢说话,只快快的将烘暖和的衣裳给殿下穿好,给他递过去一杯温茶,过了一会,才见他神色好一点。   太子确实是被吓着了,一句“朕知道你怎么想”,声音不大,却让他心里如击鼓。   他知道父皇说的没错。他能知道父皇的心思,那父皇知道他的吗?   太子将自己做的事情前前后后想了很久,才松口气,因为他到目前为止,真的没有做什么大事。   太子叹气,看来以后还是要更加小心才行。   他喝了一口热茶,发现这茶的味道很别致,而且这也算不得是茶。   “这是什么?”   折筠雾连忙道:“大麦茶。”   大麦茶?太子又喝了一口,觉得也算是别致,笑着道:“又是杨太监捣鼓出来的?”   折筠雾点头,不好意思的道:“是云州人常喝的。云州那边干,容易上火,便喝这茶去火气,对身体好。”   太子嗯了一声,知道她费劲心思对自己好,也不白费她的心意,便将茶一口喝完,起身去看书。   折筠雾烧着火盆,给殿下暖手,她还早就准备好了汤婆子,往殿下怀里塞,恨不得塞十个八个,让殿下好暖和一些。   太子殿下任她折腾。等她好不容易折腾完了,这才写字。依旧是写的弟子规。当初皇帝让他们抄写五百遍,太子每天抄写一些,三月开始抄,如今十二月,已经过去了八个月,已经快抄完了。   太子觉得今晚上就能全部写好。   折筠雾见他已经没什么需要她伺候的了,便去做自己的事情。殿下最近给了她一些珠子,听闻是禹州那边供上来的,殿下看了,觉得于他没什么用,便交给了她,让她做点什么出来。   珠子也不多,但春隐说每一颗都能价值百两银子,折筠雾捧着这满满一盒子的禹州珠,整个人都很虔诚。   她准备给殿下绣几件衣裳,做个暗扣,这个暗扣就可以镶嵌几颗珠子,这般既不显得那般奢侈,但是只要脱开衣裳看,就很富贵!   太子得知她的想法后:“……”   所以他脱开给谁看?   让谁知道他富贵?他还要别人看见珠子才觉得他富贵吗?   但珠子交给她打发时间了,便随意她怎么都好。太子只当给她玩了。   可今日一转头,就见她串个珠子也小心翼翼的很,太子不免就有些好笑,他道:“如此捧的珍重,那要是缝在衣裳上,万一不小心掉了,那可怎么办?”   折筠雾果然就紧张起来,“要不,还是不缝制了吧?”   虽然她信得过自己的手艺,但就像殿下说的一般,万一掉了呢?   那可是价值百两的珠子!她出的什么馊主意。   太子就笑的不行,走过去捏捏她的脸,“筠雾啊,你事前不想好的吗?”   折筠雾就有些愁,“那怎么办啊?殿下?”   如今做成什么她都怕丢。手串可能会掉,镶嵌在鞋子上也不行。   太子见她为难的小脸皱成一团,便也不忍心,索性出主意,“干脆就全部镶嵌在腰带上,孤不穿出去就行了。”   折筠雾觉得殿下好厉害啊。她点头,“没错,这般殿下既穿了,也不怕丢。”   她高高兴兴的去做腰带了。然后道:“做衣裳要做很多才能做完,可是光做腰带的话,奴婢最多七天就可以让殿下戴上了。”   太子笑盈盈的看着她,“是么?那孤等着你。”   折筠雾刚刚做衣裳,只拿了四颗珠子出来,如今要做腰带,便是要端出整盒,更加小心翼翼,就怕砸了,珠子滚到角落里面找不到。   太子见她坐那么远,便让她上榻,“多加几盏灯,免得坏了眼睛。”   折筠雾哎了一声,上了榻,太子一边看书,偶尔抬头看她做腰带。有时看完一页书,他就放下书,手伸进珠盒里面拿出几颗把玩。   他把玩的时候,折筠雾就一点儿也不紧张,就算殿下把这些珠子都丢了,那也是殿下的东西,他想扔就扔,而且殿下扔珠子,肯定是珠子不好,殿下一般都不糟蹋东西的!   她一边做腰带,一边抬起头,吞吞吐吐的问殿下,“马上过年了,殿下,您过年的时候,想要什么礼呢?”   太子殿下便知道她的意思了,“怎么,你想给孤送礼?”   折筠雾点点头,“殿下对奴婢这般好,奴婢肯定是要对殿下好的。”   她这般会说话,太子被哄的很高兴,“那你想送什么啊?”   倒是认真讨论起这个问题来。   折筠雾想给殿下送一把扇子。   本来要送衣裳鞋子的,可这些即便不是过年她也要给殿下做,若是单独做礼,未免不好。她就想起自己还会做扇子。   “小时候家里有一把好看的扇子。”   她道:“阿娘说那是贵人的东西,奴婢看着欢喜,还跟大兄两个人去砍了竹子来仿着做过,奴婢还记得上面了一只好看的鹤,殿下见了,定然欢喜。”   她说的时候,没有觉得不对,倒是太子有些不解,“你家不是村子里么,怎么会有贵人的东西。”   折筠雾认真解释,“殿下,奴婢爹有时候会给镇上的富户做东西,有些老爷见东西做的好,给他一把扇子,也是有的,不过不常有,阿娘说那扇子珍贵,不准我们碰,后来就收起来了。不过有一回家里没吃,阿娘便卖了扇子,回家的时候,还给奴婢买了一个糖人。”   她叹气,“但阿娘不让奴婢跟着阿爹做木工,不是姑娘家做的,只教奴婢和妹妹们绣花,奴婢只做了一次扇子,便没有做了。不过奴婢记得那扇子很好看,是奴婢见过最好看的扇子,奴婢便想做给殿下。”   她最好的东西,无论是现在拥有的,还是记忆里拥有的,都想给殿下。   太子殿下还挺感动的,见她有些伤感,便说了个笑话,“孤可不要你的命。”   言下之意,你最好的是命,可孤不要。   这般百转千回的笑话,反正刘太监提着宵夜进来的时候,是没有听懂的。但不妨碍折筠雾立马就笑起来,眉眼弯弯。   刘太监:“……”   没错,有时候有些人命是真的好,天生就能跟得上殿下的步子,他刘太监差一些境界,今日这笑话要是轮到他身上,他假笑一番,殿下定然就恼了。   哪里像现在这般,大手正在揉人家小姑娘的脑袋,可见是心情好。   榻上的两个人都笑得欢实,刘太监一边摆膳一边就琢磨自己要不要笑。最后还是附和着笑起来,就他一个人不笑,万一殿下怪罪呢?   太子:“……”   “你笑什么?”   刘太监便立马不敢笑了。 第34章 过年送礼(捉虫 一更   又是一年除夕。   比起去年一步不敢多走的战战兢兢, 今年折筠雾给自己找了无数的活,忙的断腿。   肯定先要贴对联。   对联在京都里有个风俗,是要除夕当天贴才好。除夕殿下是不用去读书上值的, 只晚上去领宴就好了, 所以殿下今天还算闲,折筠雾就求殿下早上用完早膳后, 赶忙写了对联贴上。   太子写完字,她由衷的夸:“殿下的字就是好, 殿下写的对联也好。”   太子感慨,“也就你觉得孤的字好, 上回户部尚书夸孤的字好看,其中九分缘由是看在孤的太子身份上。”   折筠雾:“还有一分呢?”   太子:“孤写的确实好看。”   折筠雾愤愤不平, “就是嘛, 他肯定字写的不好,所以看不出好坏。”   太子坐下喝茶,“筠雾, 不要随意妄定别人好坏。”   折筠雾就小声的应了一声。   太子好笑,“怎么应这么小声?”   折筠雾:“这般也不算奴婢全答应了, 只答应了一半。”   太子哈哈大笑,大早上的心情好的很,刘太监这才进屋,果然讨得了一包银子做奖赏。   今日东宫里面发赏银,刘太监的最多。但是刘太监一看折筠雾的眼睛咕噜噜转, 摸着腰间新悬上的荷包笑的欢快,便知道殿下私底下没少补贴。   他好笑的很,这主仆两人,竟也玩起小秘密来。   不过他这就误会太子殿下来了, 他怎么会在意这个?只折筠雾觉得不好意思。   殿下给了她一块暖玉!   这种玉听闻难得,但是殿下正好有,她正好冷,殿下便给她了。虽然她退却,但是殿下两眼一瞪,她就怕了,只好收下。收下之前惶恐,收下之时不好意思,收下之后好高兴!   财不外露!她乐滋滋又忧愁的用一块荷包将暖玉包进去,挂在了腰间。   她觉得这暖玉太过于贵重,殿下虽然不在意,但是她不能说出去,这回她谁也没说,别人问她得了多少银子时,她也只说二两。   今日东宫大宫女都是二两。   春隐她们倒是也没有怀疑,殿下给折筠雾的好东西太多,银子一事上没想到多给也是常事,殿下那么忙,即便是喜欢筠雾,也没时间管这么小的事情。   于是大家都以为她只得了二两银子,独刘太监眼睛利,瞧出了真假,他也不说破,跟折筠雾道:“挂了对联,再去找冬隐,将灯笼也取一些新的来挂上。”   往年殿下并不喜欢张灯结彩,所以刘太监只是简单的布置一番,就算是过年了。可今年殿下明显由着折筠雾去做,那就多布置布置。   东宫总算要热闹起来了。   于是取了灯笼回来,折筠雾跟春隐两个忙前忙后的挂灯笼,夏隐在下面指挥,左一点右一点,找了半天位置才最终确认灯笼挂在哪里。   太子正在里面看书,瞧见她们欢声笑语,便由着小盛伺候他披了一件狐皮袄子出门,站在游廊下面看她们忙活。   折筠雾还想放爆竹。她之前在家里的时候,过年阿爹就会带着两个哥哥一起放,但肯定不让阿娘带着她和妹妹们靠近,只在远处看着他们放。   如今进了宫,宫里也是不准放爆竹的,她叹气,跟殿下道:“等以后有机会,奴婢还想亲自试一试。”   太子虽然想宽慰她,但又觉得这是宫里的规矩,她既然还能守规矩,那就最好一直守着规矩。   在皇宫里面,守规矩的人可能死,但是不守规矩的人肯定死。但到底心疼她,突发奇想,“让杨太监给你做点孛娄,那东西爆的时候,也跟放爆竹一般。”   他小时候在书上看见过,便让厨子做了吃。只做过一次,因为那根本不合他的口味。不过时隔这么多年,他倒是有兴趣再尝试尝试。   于是让小盛去唤杨太监来西苑里面做孛娄。孛娄在北地又叫糯米花,米花,这个杨太监知道,他就取了锅和食材来西苑里面给太子现场做。   折筠雾不知道孛娄是什么东西。杨太监知道太子殿下喜好诗文,有意在他面前显露显露,便道:“这个啊,其实现在吃正好。北边在新春来临之际,也就是这几天做糯米花,便能卜知未来一年的凶吉,姑娘家还可以卜算自己的姻缘。”   折筠雾惊叹,“真的吗?”   杨太监点头,心道这丫头果然会接话,那就轮到他显摆了,谁知道话还没说完,就听刘太监笑盈盈的先道了一句:“古人有云,爆糯谷于釜中,名孛娄,亦曰米花。每人自爆,以卜一年之休咎。”   “还有人曾经作诗说过这么一句话,叫做红粉美人占喜事,白头老叟问生涯。说的就是这米花。”   杨太监心中暗恨,一边炒米花一边咒骂刘太监明年进牢房,让他这般抢功劳。   两人的心思折筠雾是不知道的,她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杨太监的锅,等快炒好的时候,杨太监将锅盖一盖,锅里面就传来噼里啪啦的爆声。   太子这时才走过去,“像吗?”   折筠雾点头,“像的!”   她昂起脑袋看向殿下,“奴婢给您盛第一碗米花吃。”   都能测凶吉了,定然是好东西,好东西殿下先吃。   太子殿下站在她的身侧,突然见她身上落了一片雪花,他抬头,见开始下雪了。   那就不能在院子里面,太子恩准他们去廊下,于是搬锅的搬锅,搬炉子的搬炉子,谁知搬锅的是杨太监的小徒弟,第一次来西苑里紧张的很,不小心滑了一跤,锅一掉,米花倒的满廊下都是。   他吓得就要跪下磕头,折筠雾连忙拉着他去收拾——这时候你磕头磕的头破血流,殿下肯定不喜欢!   果然殿下今日心情不错,并没有生气,只让他们收拾好,自己先进了溪绕东里面读书。   只米花肯定吃不成了。杨太监吓得要死,一张脸白的不行,就想拉着这倒霉孩子出去打死。   ——这不是害他吗?   他之前刚刚还特意说了这米花能算吉凶,如今你直接摔倒,撒了一地算什么意思?   杨太监心里后悔的要死,让你显摆,如今遭罪了吧?   他冷着脸,狠狠的瞪了一眼小太监,吓的小太监又跪了下去。   刘太监便气起来,怎么杨太监还让人在这里,瞧着吓坏了,这要是磕起头来,哭嚷两句,他们今日就都别多除夕了。   于是赶忙让小盛拉着小太监出了门,这才跟杨太监道:“你平日里看着一副狐狸样子,怎么今日蠢笨成这般样子——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些再做一锅给筠雾端过去,让她给殿下吃一些,今日这事情就过了。”   杨太监就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也不敢在西苑里面做米花了,只出去做,做好了给刘太监,刘太监又给折筠雾,“你知道自己该怎么说吧?”   折筠雾这时候已经回过神来啦。即便是慢半拍,也知道刚刚才说占吉凶,这就翻了锅,殿下指不定生气了。   她看着米花,“真的还要送进去吗?”   刘太监这些事情上比她强,“你送就是了。”   折筠雾只好送过去,她问太子,“殿下,您要不要尝一尝?”   都是她多嘴了一句说要放爆竹,这才引出后面诸多事情。   太子其实没有生气,这种鬼神之事,他根本不信。若是举头三尺真有神明,那才叫人害怕。   他见她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还教导道:“你以后也不准信这些东西,无论是鬼神,还是妖魔,心中无它,自然就无。”   他道:“若是你信了这些东西,做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孤定然要责罚你的。”   折筠雾就立刻摇头,“奴婢肯定不信。”   然后又好奇的问,“可是,寺庙和三清观里,不也是供奉的是神吗?听闻和尚还能坐化升天,成为天神。”   太子就瞪她,“那些都是别人信的,孤不信,你也不准。孤这辈子,最讨厌这些东西。”   折筠雾连连保证,“奴婢不信,不信的。”   太子这才嗯了一声。看看时辰,也该去慈乐宫和长乐宫里拜见了,便带着刘得福出门,折筠雾送到门口,道:“殿下,您得晚间再回来了吧?”   太子点点头,“是,晚间得去领宴,吃完宴才能走,你今天在家,就松快松快,不要再去读书写字了。”   折筠雾也没打算要读书写字,她红了红脸,坦诚的很,“本来也没准备读的。”   太子就敲敲她的头,“倒是偷懒了。”   折筠雾:“过了年,奴婢一定努力。”   太子笑笑,倒是没有直接慈乐宫,而是去了二皇子住的明林阁。皇子们有好几个住处,但是大一点的皇子们都住在一侧。大皇子住的是清辉阁,无论是大小还是布置,都是除了东宫外最好的。   二皇子的明林阁就在旁边,看起来就比清辉阁少一些,走进去会暗沉一些,因为朝向没有清辉阁好。   太子进去的时候,四皇子已经在里面了,皇帝今年让他们三人跟另外四个一起去给太后问安。   太子也觉得单独去不好,便顺从的很,在二皇子处喝了一杯茶,这才等来太监说端王和老五老六老七在外面等着他们。   于是七个人一起去了太后的慈乐宫,在那里吃了些糕点。   太后欢喜的很,谁不愿意自家孙儿和和气气的。刚刚公主们已经来拜见她了,姑娘们私下里虽然也有口角,但是在人前绝对是和睦的。   她们挽着手来,挽着手走,太后欢喜的很,本以为孙子们会分开来,却见七个一起上了门,这倒是稀奇,太后心里想一想,便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虽然觉得好笑,但皇帝这份孝心她也领了,跟七个人一一问过去,说些家常便话。   不过明年开春端王和老二就要出宫开府,太后心里舍不得两人,“年纪越大,便越是舍不得孩子们离开身边,你们两个出宫开府了,也不要忘记了皇祖母在宫里面挂念着你们,读完书后,便绕道过来看看。”   端王和二皇子连忙安慰,太后便又顺嘴说起两人的婚事。   端王就叹气,“明年再说吧,也不着急。”   二皇子倒是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楚临侯家的姑娘很好,孙儿,孙儿元宵还说要去跟她一起看花灯。”   定了婚的人在元宵节一起看看花灯是于礼相符的,太后很是高兴,“好,楚临侯府一向以诗文传家,他们家的三姑娘是你父皇打听过的,定然错不了。”   二皇子嗯了一句,“多谢皇祖母挂念。”   说完了老二,就顺着去看太子,太子……太后就心里就叹口气,只提了一句让太子不要太过于刻苦,免得伤了身子,然后继续去问小的起居。   结果问了一圈,大大小小的事情太后关心了一番,别的太后没有什么觉得不好,只是最后发现,连最小的七皇子今年已经有了一个侍妾,可太子还是个……   清莺没有侍寝的事情,别人不知道,太后还是知道的。她也知道太子有个宠婢,看的紧,都不让她出门,于是别的主意都不打,即便太子晚两年成婚都好,可孩子得先要有吧?   她跟皇后别的事情看法不同,可这事情看法出奇的一致,那就是让宠婢到了年岁就先生个孩子才是正经。   但她现在也不敢催,只好又说了几句勉励众人的话,让宫嬷嬷送了他们出去。   七个人出门之后,便要各走各处。太子去了皇后的宫里,听她又哀怨了一遍皇帝最近已经不来她的宫里,定然是胖了的缘故,又说了一遍侍妾的事情。   “清莺你不要,可你书房里面的丫头,你总喜欢的吧?不若明年开春就纳了,若是一举得男,过年的时候,本宫就是做祖母的人了。”   这还是皇后第一次如此直白的提起折筠雾做侍妾的事情,太子微微皱眉,“那还是个丫头。”   皇后听了这话就知道他不愿意,她都要哭了。清莺他不喜欢,他不要,可折筠雾不是他喜欢的吗?怎么还不要呢!   太子是真的没有想过让折筠雾做侍妾的事情。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过侍妾的事情。   他明年才十七岁,成婚生子的事情本就不急。若是娶妻娶得早,说不定后面出什么事情,妻族还要坏事。   至于侍妾……太子并不重欲。他对男女之事是知道一些的,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要去做。于是皇后说,他就在下面坐着,左耳进右耳出,等皇后念念叨叨说完,终于满意的喝茶停嘴时,他才又去叮嘱皇后。   “您若是见父皇不来,便又要不用膳,儿臣就砍了晓嬷嬷的脑袋。”   皇后心里既甜又苦恼,“大过年的,你说这些做什么。”   太子又道:“儿臣的事情,您不要插手,您只顾好自己就好。”   “您要是闲着无事,儿臣就让人排几出戏给你看,打发打发时间。”   皇后:“知道了知道了。”   她最近确实觉得时间越来越多,漫漫长夜,丈夫不来,儿子又不贴心,实在是难熬。   她甚至打起了公主的主意,“你说,本宫要不要养你一个妹妹在膝下?”   太子摇头,“如今的弟弟妹妹们生母都在,您要是喜欢,只常让她们来见您便是,不必养在膝下。”   皇后也不愿意一直养,她只是想要寂寞的时候养养罢了。太子就干脆让花鸟房给了皇后一只猫。   “您养着玩吧。”   皇后高兴的很,太子见她终于有事情做不知盯着他了,便也高兴的很。皇帝听说之后,笑着道:“那再去给皇后送只猫,只说是朕送她的,让她好好养。”   这倒是个对付皇后的好办法。   太子领宴的时候,皇帝还对太子道:“你是个有孝心的,也就你治得住你母后。”,然后让小太监加了一份羊肉给他。   “上回见你喜欢吃,朕便让人给你做了。”   太子感激的领了宴回去,但回去之后,他没有吃那份羊肉。这份羊肉也没有出溪绕东,它进了折筠雾的肚子里面。   太子问她,“怎么样,跟杨太监做的有何不同?”   折筠雾吃了一口,再吃了一口,摇头,“没有什么不同。”   太子笑起来,“你吃什么都好吃。”   折筠雾:“也不是,苦瓜就是苦的,奴婢不爱吃。”   太子殿下想想也是,从未见过她吃苦瓜。不过他也不爱吃,东宫里面便没有苦瓜送过来,折筠雾就算是喜欢也没有的吃。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一会,太子就问她,“你的扇子准备好了吗?”   折筠雾点点头,“准备好了准备好了,殿下,只等除夕过了就好。”   打更的太监今日是最重要的,她时刻听着呢。   太子歪在一侧问她,“真不提前给孤看?”   折筠雾:“按照我们家那里的习俗,肯定是不能提前看的。”   太子只好等。一边等一边跟她说书。   ——没错,他闲下来就喜欢做先生,回回要跟她说点书中典故。比如今年是除夕,便要说一说除夕之宴发生的典故,诗句,以及民间故事。   折筠雾听得入神,但还是竖着耳朵听打更声,太子又好气又好笑,“就这般的急切想要给送给孤?”   折筠雾抬头,呆呆愣愣的问,“可是殿下,是您刚刚很急切的啊?”   太子:“孤哪里急切了?”   折筠雾:“您刚刚还让奴婢提前给你看。”   刚刚说过的话,即便是殿下,也不能不认啊。   太子就咳了一声,“孤只是问问,你不用如此急切。”   折筠雾就把这句话在嘴吧里面呢喃了几句,终于感慨道:“殿下,奴婢懂了,您即便问也是不急切,奴婢焦急,这就是急切了。”   太子:“……”   他不说话了,只指使着她倒茶。   等一杯热茶进了肚,他也就原谅了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外面还在下雪,且下得越来越大,折筠雾调皮的出去抓了两团雪进屋子坐在火盆边烤,没一会儿在手里化成了雪水,她就高兴的笑。   太子只见她出出进进几次,玩个雪也玩的兴致冲冲,便觉得她实在是个容易欢快的人,这般的人放在身边,看着她欢快,心里也是高兴的。   至于做侍妾——   太子想起了皇后的话,心刚刚一沉思,就见外面欢呼声起,新的一年到了。   太子坐在榻上,一手撑着案桌,然后看向外面,果然见那个贪于玩雪而忘记了时辰的小丫头飞一般的往里面冲。   “殿下——”   “殿下!”   声音越来越大,可见她多焦急。   太子殿下撑着身子,手指头在桌子上面敲了敲,“筠雾,停下,不准跑。”   折筠雾便手里抓着两团雪,乖乖的停在了原地。   太子殿下见她稳住了,没有摔跤的可能性,这才道:“走过来。”   折筠雾正好快步走过去,然后她还很有心机的关上了门,从怀里掏出一把并不似寻常扇子的扇子。   这把扇子其他跟普通扇子一般,但是形状却像是一只鸟儿的羽冠。扇子上面画着一副并不算好看的鹤——嗯,原来的扇子鹤应该画的很好,只是这丫头画技不到家,画的鹤不好看罢了。   然后一低头,就见她眼睛亮亮的看向自己,明显期待着他很喜欢。于是太子殿下只好昧着良心,说了谎话,“嗯,画的不错。”   折筠雾便欢喜的想用这把扇子给殿下扇风。可惜是在冬日!   “奴婢应该夏日里送殿下的。”   太子今日好说话的很,“你只扇三下风,倒是也没什么冷的。”   折筠雾坚决不!   “殿下,您不用惯着奴婢,本就是在冬日里,要是扇风出事情了怎么办?”   她上午已经多嘴要吃米花惹出了事情,让小太监闯了祸,如此要是扇出了病,他们这一屋子的奴才都得遭殃。   太子便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但折筠雾明显感觉到他不高兴了。   没办法,她只好小心翼翼的扇了扇,“殿下?”   太子殿下不动声色,折筠雾连忙扇了两下,老实巴交的道:“殿下,加起来一共三下。”   太子殿下这才嗯了一句。   他将扇子接了过去,拿在手里,道:“这把扇子倒是别致。”   他收了扇子,“这冬日里,孤也不能带出去,等天气热了再说。你是做了扇子,孤却要取一只盒子来装它。”   最后,放扇子的盒子上的画可比扇子上的好看多了。折筠雾叹气,“殿下,奴婢好好给您画扇子,一定会越画越好的。”   太子殿下当着她的面将盒子放进了多宝阁里,闻言笑着道:“还望君言而有信。”   除夕便这么过了。   大年初一起来,便是满满的雪。小盛带着小太监在那里铲雪,殿下待会要出门去各宫坐坐,可不能踩着雪走。   他们不能很早就来铲雪,毕竟殿下还没醒,吵醒了殿下,这年就别想过了。那就只能在殿下起床,吃了早膳之前铲除干净,这中间太赶,要的太监宫女就多,匆匆忙忙铲了雪,太子正好吃完早膳。   今日大年初一,太子特地叫了饺子,杨太监昨日闯了祸,今日铆足劲想要讨得殿下的欢喜。   他提前问折筠雾,“你觉得按照殿下的喜好,放几个铜钱比较好?”   就怕殿下吃不到包了铜钱的!   折筠雾就道:“这本就是彩头,不如就全部放吧?殿下说是吃,其实不会吃很多的,他每次这种饺子汤圆只吃几个。”   杨太监觉得这太于冒险了。   “吃饺子铜钱这事情,得要吃出来有空的,有铜钱才叫惊喜吧?要是全部包上,那怎么说?”   折筠雾便摇头,“殿下说过,这种事情他才不信,他就是吃个意思。”   杨太监想了想,便咬咬牙,还是决定折筠雾一回。于是各个饺子里面都放了铜钱。   太子吃一个就是铜钱,吃一个又是铜钱,也很满意,“看来今年不错。”   吃了三个就没有再吃——他不是很喜欢吃饺子。   杨太监等太子走后,就舒了一口气,一边给折筠雾煮吃的,一边道:“还是你懂殿下。”   折筠雾觉得自己其实还不懂殿下。   殿下是个很矛盾的人。他会告诫她不要信这些寓意的话,信神明,但是他并不介意在大年初一随着大家一起吃包着铜钱的饺子。   吃出了铜钱,他也很高兴。   她能懵懵懂懂的感知到殿下的心思,但仔细想想,追根究底,她还是不知道的。   她只能叹气,“这话等以后我再应下。”   过了年,宫里头一件大事便是端王和二皇子出宫开府。折筠雾听闻就连皇上也特意出宫去看了,回来之后,还写了两首暖宅诗送过去。   开了府,自然要请人暖宅吃饭,皇帝都送了暖宅诗,那就趁热乎劲办,先是端王办筵席,请了不少人,太子去了,回来讥讽道:“今日他倒是对辅国公殷勤备至,明眼人都能瞧得出他是什么主意。”   太子那日是听见余贵妃和皇帝说话的,自然知道皇后说辅国公家的姑娘自小有婚事一事,他啧了一声,“如今人家有婚事,他也巴上去,可见是有些着急了。”   然后是二皇子办宴席,太子回来后叹气,“二哥家的厨子做的菜实在太淡,下回去,便要自己带些辣子。”   又过了一月,太子殿下准备给二皇子的成婚贺礼了。   因着婚事的日子是赐婚之时就定下的,虽然端王没了婚事,但二皇子的婚期也不能拖延,皇帝干脆让照常成婚。   他跟太后道:“太子心里那根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儿子便想着,不压着老二成婚了,免得压着他让端王,成了个规矩,以后几个小的便都别想成婚。”   皇帝觉得自己委实是个慈父,为了儿子做到这一步也够了,他道:“便先让老二先成婚,其他的再说。” 第35章 侍妾 清零!   二皇子定在二月成婚。   这个婚期虽然是一直定了的, 但是因为端王的婚事没有定下来,所以礼部和二皇子以及楚临侯家虽然在准备,但是皇帝没有开口, 他们也只敢准备, 随时准备推迟婚期。   谁知道顺顺利利的,二月份直接能成婚。   这门婚事也快一年了, 能成婚自然好,于是敲锣打鼓, 二月十七宜嫁娶,赶紧将婚事办了。   折筠雾没有跟着出宫去看嫁娶, 她只呆在东宫里面等殿下回来,一边做着针线活, 一边频频抬头看屋子外头, 竖起耳朵听有没有殿下的脚步声传来。   她自从进宫的时候就开始练听殿下的脚步声,如今已经基本可以分得清他的步子了,就算是闭上眼睛, 只要听得步子声,她就能判别哪个是他。   这是她独有的认殿下方式!   二月里, 风依旧大,晚上也还冷的很,殿下不知道穿足了衣裳没有。她来来回回看外面,等到外头稳重的步子声一传来,便立刻欢喜的放下针线篓子, 提着六角梅花宫灯去外头接人,果然见殿下正迎面而来。   太子见了她没说话,直接拉着人回屋子里,“外头冷, 少出门。”   这话是对她说的,折筠雾点点头,给他换了身暖和的衣裳,然后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太子点头,“今日尽顾着帮二哥挡酒去了,倒是没吃几口饭。”   今日去的人多,二哥去迎亲的时候,他也跟着去了。太子亲临,给足了楚临侯府脸面,但是他一去,文韬有他,武略有老四,没人敢拦他们,于是顺顺利利的进了门,迎了新娘子,再一路吹吹打打回了二皇子府。   太子揉了揉头,有些困,但是困意也不浓,他倒是有些兴奋。亲眼看见二哥成婚,有了宅子有了家,说是不羡慕,到底也有一些羡慕在里面。   太子就舒了一口气,一转头,就见筠雾正在看他,便笑着道:“怎么了,孤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折筠雾摇头,只道:“殿下,奴婢还没见过人娶媳妇,好看吗?”   太子笑了,“无非就是迎亲,再回去,然后吃饭,闹洞房,这便完了。”   不过他不喜欢闹洞房,将来要是成婚,他也不喜欢别人来闹他的洞房,太闹腾了。   天儿冷,叫了膳,太子便让她上榻盖了块小袄子,道:“你们村子里面,难道没有嫁娶的人么?”   这肯定是要的,但是她没有看见过。   “每次都是碰巧不在,所以奴婢还从未见过。”   太子便不免详细的跟她说了几句,怎么催妆的,怎么拜堂的——其实太子也是第一次这般参与了全部的过程。   他说完,喝了一口茶,然后就听这丫头带着肯定的语气道:“殿下,等您将来成婚的时候,定然要比这更加办的好吧?”   太子一口茶喷出来,第一次仪态尽失。   这个蠢笨的丫头,即便是再觉得他好,也不用什么都跟别人比较吧?如今连成婚的吹吹打打的迎亲都要比了。   这有什么好比的!   他瞪了她一眼,然后又想到了这段时间母后一直说让她做他侍妾的话,心里一阵无奈:若真让她做了自己的侍妾,她还能好生生的活着?   怕是被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了。傻呆呆的,放在后院他哪里放心,只有呆在他身边,才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他为她的呆操足了心,正要再喝口茶暖暖,余光瞥见她一双眼睛全是他,想来心里也全是他,他就又不自觉的想到了她做他侍妾的事情上去。   他对这小丫头倒是欢喜,只瞧着她像个孩子样,做侍妾……他哪里下得去手。   他赶紧摇摇头,在她脑袋上挠了一把,“去厨房催催膳食。”   别直勾勾看着他了。   折筠雾不明所以,便跑走了。   太子不自觉的见着她跑出去的身影看了一会……确实长高了,过了年就十四岁了。   等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在想她年岁的问题,立马晃了晃脑袋,从靠着的引枕下面拿出一本书看。   折筠雾回来的时候,便发现太子殿下好像看书看的全神贯注,都不怎么看她,便将膳食摆好,自己退到一边去绣花。   她想给殿下多做几个荷包,样式不同的,这样殿下佩戴的时候也能更衬衣裳一些。   她绣好了,欢喜的走到殿下身边,“奴婢给您试一试吧?”   之前太子殿下都是躺在那里让她在他身上试这个试那个,今日也不好直接拒绝,但是过了年这两个月来,不论是皇后还是皇太后,都暗示过让他纳妾的事情。   还都说的是折筠雾。   “你屋子里面那个齐额厚发的,你不是很喜欢吗?不如就纳了,以后你要是喜欢,等她给你生个儿子,皇祖母亲自给她抬成侧妃,怎么样?”   这对一个宫女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但太子当时却觉得荒谬,他虽然欢喜这个小丫头的衷心耿耿,可做侍妾,他从来没想过。   于是只含糊不清的道:“等到时候再看看。”   看看看看的,就一直推辞看到了今日。   太子觉得一定是今日看见了二皇子的婚宴,这才被勾动了一点心思,实在是不应该。   正想着,就见这小丫头一双手已经摸上了他的腰。   太子:“……”   他不想让自己变得异样,好像这有什么,便忍着,忍着,然后见她一双小手还在乱摸,终于忍不住了,“还没佩戴好?”   殿下生气了。   折筠雾不解的抬头。在她看来,她只是轻轻的碰触了殿下的腰带,小心翼翼的佩戴在了殿下的身上,只不过觉得颜色不好,又换了几种颜色的荷包对比——平日里也是这般啊。   她不知道殿下怎么就发脾气了。   她只好马上解下荷包,“殿下,好了,您别生气。”   太子见她害怕的马上要溜之大吉,又觉得自己说重了,便叹气,“没事,孤不是冲你发脾气。”   折筠雾松了一口气:不是冲着她发脾气就好,那她就不怕了。   她还体贴的宽慰殿下,“殿下,您不要生气,上回您还教奴婢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太子嗯了一声,让她去将膳食都收了,他就开始写字。   今晚写的是清净经。   折筠雾看的懂殿下的经书,便在心里心疼殿下:肯定是在外面受委屈了,这才回家来写清净经。   而且是大委屈,一般的小委屈殿下如今都不会发脾气了,哎,殿下也不容易。   太子刚写完就看见她的神色:“……”   他索性朝着她招招手,“今日的大字写好了吗?”   折筠雾点点头,她不仅写好了大字,她还画了一个小时画呢。   太子便看她做的画。还是那副鹤图,如今已经画得有些模样了。她读书作画的天赋真的很高。   若是个男儿郎,培养培养几年,没准还能给他分担一些的事情,或者送去考科举,没准还能得个功名。   可惜她是个女子,还是个宫婢。   太子第一次去想一个宫婢的一辈子。   她现在才十四岁。宫婢如同她所说,在二十五岁后之后,就可以选择出宫还是不出宫。   私心里,他想把她留在身边久一点,甚至没想过放她出去。   太子殿下头疼起来,因为他想起上回两个人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说要出去买两头牛,他还生气,吓得她说要一辈子留在他身边。   太子之前本是满意的,可此时却有些说不出的闷。   ——让她伺候他一辈子,做一辈子的奴才,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从小宫女熬成了嬷嬷,这难道是什么好事?   太子只要一想这个,头就疼。   他就试探性的说了一句,“你上回说要去买牛——”   折筠雾还以为殿下要试探性她的衷心,立马摇头,“不买了,不买了,殿下,奴婢就呆在您身边便好。”   太子看着她的脸一瞬间失神。   他想,他之前想的太简单了。   折筠雾此时却看看天,觉得该歇息了,她去喊小盛和刘四贵提热水来。   太子觉得自己可能过于累了,这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他洗了澡,清醒许多,谁知下一瞬间,小丫头就手里拿着衣裳进来了。   她两只眼睛目光纯澈,“殿下,您洗好了?奴婢伺候您穿衣吧。”   之前不是她伺候就是刘太监带着小太监小宫女们伺候,太子已经习惯了。   但今天就是说不出的奇怪。   他咳了一声,想要拒绝,又觉得往日常做的事情今日突然拒绝会不会显得有些奇怪,于是干脆像往常一般张开手,让她帮着穿衣裳。   折筠雾勤勤恳恳!她一心做事情,跟小宫女一起,给殿下将衣裳穿好,又去给殿下擦拭刚刚不小心弄湿的头发,   湿头发睡觉肯定不好,要去暖干的。她端着火盆过去给殿下烤,然后跪坐在殿下的身后替他顺头发,这般暖干快一点。   太子能感受到她的手在脖子后面穿梭,有些痒。   他忍。   忍着忍着就在出神……太子想,她的手很柔软,捏起来应该很舒服。   他然后猛地睁开眼睛,身子动弹了一下,折筠雾吓了一跳,连忙道:“殿下,是奴婢绕着您头发了吗?”   自然不是的。   太子觉得自己魔怔了。   他干脆让折筠雾下去。   “你去睡吧,孤也要睡了。”   折筠雾尽职尽责的在出去之前摸了摸殿下的头发,嗯,已经干了,现在睡是没有问题的。   她出了门,让刘太监伺候太子殿下去睡。   殿下睡了,她还不能睡。她的针线活还没做完。   刚刚试过那个荷包的颜色和款式都不适合殿下今日穿的衣裳,那这个就放着,等来日给别的衣裳做配,她心里有个竹林茂盛的图案,便想着要今晚缝制一些出来。   她确实不困,今日殿下一直不在东宫,她还睡了一些时辰。于是继续绣荷包,半夜才睡。   太子第二天起来就瞧见了她满眼的黑边,便知道她一定很晚才睡。斥责道:“有什么事情是要半夜去做的?”   折筠雾见他生气,就不敢说自己做针线去了,于是低头,刚要说话,就见太子殿下淡淡的说了一句:“你敢撒谎?”   折筠雾就叹气,在殿下就这点不好,她的心思他都能看的出,想要撒谎都是不行的。   只好低声道:“殿下,奴婢绣荷包去了。”   太子:“你昨晚不是绣好了吗?孤记得你还……你还给孤试戴过了?”   折筠雾:“可是不配殿下的衣裳。”   太子便觉得她也讲究了,“不过是个荷包罢了,又不急,要那么赶做什么。”   折筠雾应了一声,“奴婢记得了。”   太子:“今日孤不在东宫用午膳,你多睡一会吧。”   说完抬腿走了。南书房里面,端王来了,二皇子没有来。四皇子笑着道:“二哥新婚,父皇免了他半月进宫读书,估摸着他半月后来,便是春光满面的。”   端王正好在一旁道:“老四,这话,你朝着老二身边去说,看他打你不打你。”   四皇子便笑了笑,“不敢,不敢。”   端王还想着说什么,却见老七鬼鬼祟祟的冲着他笑,让他过去,他只好走过去,笑问,“怎么了?”   怎么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   老七就拿出了一本小册子,神神秘秘的朝着他道了一句:“好东西,这是好东西。大哥,待会你拿回去看看。”   端王拿着一看,眼珠子就瞪出来了。   ——大乐赋?   他立马就将这册子收了,扔给老七,小声道:“好你个老七,你怎么偷看这种东西。”   老七嗐了一声,“咱们又不是孩子了,看看也没什么。”   他们这边说话,太子也听见了。他自然知道大乐赋是什么诗,皱眉了一瞬,觉得老七也太过了。   四皇子:“七弟应当是要受罚了。”   果然下午老七就被拎去了御书房里面。   太子跟四皇子对视一眼,心知父皇定然在南书房里面放了眼线。   不过老七被罚,他们也连着被抄写,又是弟子规,一百遍。   太子已经抄熟悉了,回来的时候鞋子踩了水,他便换了鞋子,干脆再沐浴一番。   一边沐浴一边骂老七是个灾星,带这种册子进南书房,那不是等着被骂吗?   正想着,就见门外有人说了一句什么,太子以为是刘太监要进来加水,便嗯了一声,却一回头,见折筠雾正捧着他的衣裳进来。   太子立马瞪她,“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   折筠雾不解,但依旧听话的退了出去。   然后懵了: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让她出来?   难道是不好意思?   她看他的神色,也只能想到这个。   可是殿下的身子,她早就看光了啊,也不是第一回 瞧。   哎,殿下到底怎么了,好愁啊。 第36章 太子的小心思(捉虫) 一更   殿下最近很怪。但是这种怪, 折筠雾不敢跟别人说。这是殿下私底下的事情,她很分得清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别看她平日里总磕着瓜子跟夏隐一起听春隐四处的消息,可一旦牵涉到殿下, 她就闭口不言, 绝对不会说一星半点的东西。   所以殿下这种怪,她只能自己一个人思索。   于是坐在溪绕东中间的堂屋里面做针线, 眉头皱起,一看就是被困扰到了。   太子殿下站在案桌前写字, 也静不下心。他是瞧透了她的,见她这般模样, 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脸一沉, 倒是不曾对她生气, 而是气自己。   气他竟然对个丫头想入非非!   太子殿下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自己的自律,尤其是于读书一事上,这么多年,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能静下心来读书, 可是现在,他心浮了,哪里能写得下去字。   他索性也不写了,将笔一丢,往后一坐, 脸上溢出些疲惫来。他手捏了捏鼻梁,心中想:要不,将这小丫头送回后院去当差?   但这个念头一升起,他就又有些放不下。还是那个缘由, 他觉得她太蠢了,离了他不行。   那怎么办?   还能真叫她做个侍妾?   太子心中打了颤,却并不觉得恶心。   他就顺着这个念头,认真的想了想。   他想,若是让折筠雾陪伴在他身边,睡在一张床上,也不是不可以。侍妾迟早是要有的,为什么不纳一个自己喜欢的呢?   太子想到这里,甚至有些欢喜,念头一闪,又想起了库房里面的东西。   他还是很喜欢打扮她的,这几月来,他颇为喜欢在她头上插一朵珠花,想要给她做几身好看的衣裳,想着她擦擦胭脂水粉也不错,可这一切都不符合身份。   因着不符合规矩,她守规矩,他也随着她,只在这溪绕东屋子里面穿着给他看,别处都不穿出去。   太子心里便有些期待。等纳了她做侍妾,他就将江南今年岁贡上来的那几匹徐州锦给她做几身衣裳,头上的珠花也该换了,库房里面好似有一支牡丹簪子,也给她。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甚至想起了二皇子说的妾室。二皇子说,这些妾室得他欢喜,想要住的近些,这般过去的时候,也能少走一些路。   太子殿下之前不觉得,竟在此时有些深以为然。自然要住得近些的,他也没那闲工夫浪费在路上。   那住在哪里?   没娶太子妃之前,就先住在溪绕东前头的另一个侧殿,让刘得福将那里收拾出来,他晚间读完书,便也能直接过去了。   或许干脆住在他的寝宫……不,这不委屈她了,毕竟是侍妾,即便刚开始没有身份,也不该辱没了她,该有个院子的。   太子思来想去,越想越满意,不同于刚刚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面的疲惫,此时显然高兴的很,嘴里轻轻溢出一声笑,等睁开眼睛,一抬头,只见折筠雾满脸迷茫的看着他,一双眼睛瞪大,好似在询问他笑什么。   那双眼睛里不掺杂任何男女之情,她根本还什么都不懂嘛。太子一颗急着给她拨院子住的心就冷了冷,算了,再等等,等她过了生辰,等她懂事了,再提这事情。   他朝着她招招手,唤她过来,也不揉她头,也不让她靠的太近,甚至也不手把手教她写字了——他刚刚将她从宫婢转变成侍妾,自己这关还有些过不去,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于是只能先保持着距离。   太子殿下就咳了一声,“你站的远一点。”   折筠雾有些委屈:“殿下?”   殿下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她了?   不给她帮着穿衣服,此时还不让她站太近。   太子殿下见不得她这般模样,心想,这丫头越发被他养得娇了,不过是站远了一些,竟也犯了委屈。   不过这也是因为她心里想着他,太子觉得情有可原,便道了一句:“算了,你近一些也可以。”   折筠雾就马上过去了。她挨着殿下身前,“殿下,奴婢是不是做错事情了?”   太子:“没有——为何这般说?”   折筠雾:“殿下这几日都不让奴婢帮着穿衣裳。”   太子:“……”   非是他不愿,而是他心里多了心思,她的手沿着他的身子绕,他自然是不能静心的,哪里敢让她多碰。   但这话又不能直接说,只好道:“你矮了一些,孤觉得你伺候孤穿衣,多少有些吃力。”   原来是殿下担心她!   折筠雾这才放心,“这便好,那奴婢以后多吃饭,给殿下长好高好高,能伺候殿下穿衣。”   这般一说,殿下确实长高了,但她却好像一直没长,殿下嫌弃她,也是应该的。   于是担忧多日的事情得到了松快,她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高兴之余,嘴里漏了话,“奴婢今晚能睡个好觉了,奴婢之前还以为殿下不让奴婢穿衣,是殿下不好意思。”   太子被这话说的不悦,他怎么会不好意思,但这丫头太欢喜,连他的脸色也不会看了,道了一句:“奴婢那时候就想,奴婢这一年多来,伺候殿下穿衣是常有的事情,殿下的身子奴婢早就看过了,殿下怎么会不好意思呢,如今看来,果然是奴婢想错了,殿下这是怜惜奴婢呢。”   还会顾及她的高矮,殿下实在是太好了!她完全沉浸在殿下是个好殿下的感激之中,完全没有感受到好殿下此时的脸有多么难看。   什么叫“殿下的身子奴婢早就看过了!”   太子殿下忍着气,一个劲的宽慰自己:算了,她还小,没人教她这些的东西。   之前活在乡下,没什么见识,估计也不懂男女之事,十二岁就被卖了,她阿娘肯定没教过她什么,后来到了东宫,就被教导着伺候他。   伺候他穿衣,伺候他用膳,这是她被教导的东西——所以说,奴婢看主子身子,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她本就要脱掉他的衣裳又替他穿上的。   ……太子殿下越想越觉得心里难言的无奈,索性直接绕开这个话题,“你饿了吗?孤要叫膳,让杨太监给你做点吃的?”   太子殿下之前可从来没有问过她这些!她欢喜的很,道:“殿下喜欢吃的奴婢都喜欢吃。”   太子殿下便叫了刘太监进来,“让小厨房做个卤猪蹄,小炒牛肉,白切鸡,再炒个青菜,做几块枣糕。”   这都是折筠雾爱吃的。刘太监心里一凛,深觉殿下如今越来越宠着折筠雾,都不避讳人了,那心里可曾明白什么?   他毕恭毕敬的去找杨太监,将菜名一报,杨太监就愣了,然后惊疑不定,“殿下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亲自给奴婢叫膳吃?   刘太监笑呵呵的,“什么意思都不关我们的意思,你啊,尽管去做吧。”   他等在一侧,杨太监也不敢耽搁,这几个菜有些费时间,看看外面的天,怕是直接做来不及了,好在他早有留着一手,枣糕是常备的,不用蒸也有。   于是让徒弟切菜,烧火,他起锅,不敢先做青菜,只先做牛肉,这菜不轻易冷,冷了温一遍味道也不会差,便先做它。   姜葱蒜辣椒下了锅,杨太监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殿下……是那个意思吧?”   刘太监就觉得杨太监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要问个明白,那问他,他怎么能知道?   殿下的心思,哪里是他们能猜透的,或许今日只是兴致来潮给小丫头点个吃的呢?   殿下给她那些珠宝首饰时,也没见他自己明白自己是什么心思。   他摇摇头,“你别问,这事情咱们掺和了不好,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多做多错,你忘记过年的时候了?”   过年那米花的事情可是让杨太监好几天都没有睡好,小徒弟也直接送了出去,选了个新的来。   刘太监有时候还挺不耻杨太监这点的。那小徒弟也是杨太监一路养过来的,虽然是该死,但也不至于直接送走,就像小盛,虽然也犯了错,但刘太监就舍不得直接送出去。   不过杨太监这般才能活得久,刘太监倒是也能理解。他们都是这般战战兢兢的过日子,不像折筠雾,还有机会变成主子。   所以刘太监提着膳食回去看见折筠雾那张什么都不知道的脸时,一时间又羡慕起来。   人气人,真是气死人。都是奴才,她就高飞了,以后说不定还能母凭子贵,飞得更高。   刘太监心里羡慕,面上不露,将膳食交给折筠雾,退了出去,继续给两人守门。   殿下之前就让他把门关上了,他站的远,如今两人在里面做什么,他都不知道。   但里头的人倒是什么也没有做。太子叫膳本来就是为了转移折筠雾的目光,他随意吃了两口,就将筷子放下了。   “你吃吧,孤突然觉得饱了。”   太子殿下不吃,折筠雾就吃。   她吃的欢乐,一张脸满足的很,太子看着,本拿着书的手就放下了书,再次拾起了筷子,“就这般的好吃?”   折筠雾点点头,“杨公公做的饭,是奴婢觉得最好吃的。”   太子就想着将杨太监以后拨到她那里伺候也行。   他倒是觉得杨太监做的膳食无功无过,他吃不出什么好坏。   折筠雾可不知道殿下所想,她吃完了饭,收拾桌子,然后坐到一边,准备给殿下研墨。   太子今日却没有读书写字的兴致,他甚至有些犯懒,于是拿着书教导她读。   他躺着,她要跟着读,就只能站在他的跟前去,太子索性躺到榻外面,让她坐到里面去。   他自己转个身,由朝着外面转而朝着她的方向。如今二月里,折筠雾觉得殿下躺着未免要着凉,尽心尽力的给殿下盖上小被子。   太子殿下:“你也盖床小被子?”   折筠雾感动极了,殿下真的好关系她!为了不辜负殿下的好意,她也给自己披了一床小被子,将自己包了起来,反正是不能躺下的,殿下也躺着,她怎么能躺着呢?   于是就坐着,认认真真的听殿下说话。   她这般小小巧巧,被子一包,便好像一个粽子——嗯,看着舒服的粽子。   太子便坐起来,靠近她,将她的被子提了提,盖住了头,这下子,连脑袋都包住了,只露出张脸。   折筠雾:“……”   殿下?   太子已经起了玩心。又将被子从她身上扯下来,换了自己大一点的被子给她包上,嗯,这般显得更加臃肿一些了。   她的被子就被盖在了他的身上。   这般来回换了换,太子殿下折腾够了,才去教她读书,心也才静下来,认认真真的教书了。   第二日起来,折筠雾就有些犹豫,想要伺候殿下穿衣,又怕他不喜欢,刘得福捧着衣裳干瞪眼:还杵着做什么呢?没见着殿下就等你过去。   结果眼珠子还没收回来,就收到了殿下的一记眼神,刘太监赶忙讨好的笑笑,然后笑着对折筠雾道:“筠雾啊,过去给殿下穿衣吧。”   折筠雾去看殿下,见他没有异议之后,又是一阵感动:殿下即便嫌弃她矮,也给她机会穿衣,实在是太好了。   太子殿下就情不自禁的摸了摸她的脑袋——正好到他胸前,确实有些矮了。   他道:“以后,孤带你骑马去吧。”   顿了顿,加一句,“骑马能变高。”   折筠雾更感动了,低下脑袋认认真真给殿下整理袖子,太子一抬手,整个袖子就盖住了她的脑袋,让太子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伸出手揉揉她的头,“在家里多看书,等孤回来,嗯?”   折筠雾点头,送他出门,刘太监看的心中打鼓,却又更加清楚殿下的意思了。   男人更懂男人——虽然刘太监算不得完整的男人,但他认为自己毕竟也是男人,所以同为男人,他很清楚殿下是怎么想的。   刘太监给殿下如今养折筠雾找了个词:童养媳。   可不就是这般么?他心里有了数,就想着回去对折筠雾更加恭敬,这丫头片子福气大,指不定能走到哪一步呢。   就是当今太后,当年不也是慢慢起来的?太后的身世可算不得好。   杨太监一路心思转来转去,太子心情却好的很,就是去了书房,见了端王,也没有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端王还有些不习惯,可见太子今日心情之好。   但这份好心情没有维持很久,还没出学堂,就听说了朝堂里面出了事情。   “听说父皇因最近的折子里大臣们都在哭穷之事,本就恼怒,谁知今日早上收到了禹州府的八百里加急文书,说是禹州开春便滴雨未下,怕是今年难了,要跟前年的云州一般,请朝廷准备拨一些粮食和银两过去,免得灾情难以控制。”   四皇子小声的跟太子道:“我估摸着,父皇是觉得禹州府尹一开口就是粮食和银子,未免太过于无用,这才气愤。”   但太子知道不是的。父皇恼怒的是他们的态度。朝廷拨银子是应该的,但是他们禹州府想一点也不出,全靠朝廷,甚至还有些想直接靠着干旱发财,这才叫让人愤怒。   太子去御膳房的时候,皇帝还在发脾气。他骂禹州府尹,“这个说没银子,那个说银子,年年跟朕哭穷,若是什么都要朕来给他们拨银子,还留着他们做什么!”   但是气归气,该给的银子还是要给。但也不能这般直接给,肯定是要派个督查过去的。   派谁就成了个问题。   这次去的官员倒是全部想好是谁去了,但是皇帝还想派个儿子去。   太子是肯定不能去的,他是储君,皇帝不能冒险,那人就从老大,老二,老四三人里面选。   皇帝一时间犹豫起来。 第37章 赌术 二更   灾情虽然刚起, 但是到底还没有扩散,且未来要是下雨,便也能立即解了旱灾, 马上鼓励农人耕种也还来得及。   但就怕灾情一直持续, 禹州府虽然报了上来哭穷要银子,皇帝在御书房里面骂上一骂, 让官员们知道他的态度,免得天天哭穷, 天天向朝廷要银子,可皇帝还是很满意禹州府尹一出事就上报, 而不是等到流民失所,事情到达不可收拾的地步再上报。   于是一边骂一边派人去具体查看。朝廷拨了银子去, 总要知道银子的去向, 这都是老生常谈的话了,所以监察就很重要。   往年的监察皇帝派的是英国公,但英国公今年被他砍了, 且因为英国公,皇帝近来很不信任臣子, 所以他才将主意打在皇子们的头上。   太子没在他打算里面,端王稳重,年岁也是三个兄弟们之中最大的,由他去其实最好。   老二虽然在工部办修缮宅子的事情办的还不错,但他做的都是可有可无的小事, 且他身子弱,要是去了禹州府,他又怕老二事情没办完,身子倒是先累垮了。   便只好将老二从中去掉, 先到了老四。老四比起前头三个哥哥擅文,他倒是更擅长武。   善武是好事,将来出去有个军功,回来便能直接封个王爷,辅佐新君,如今他跟着太子就很好。   这回去禹州府,老四其实也合适,他的出身低,母族那边没什么牵绊,可以做到无牵无挂,可是端王母族余家,虽然看着跟禹州府毫无关系,但官场联姻错综复杂,保不定就有余家的人在里面,那端王是查还是不查?   皇帝心里很是纠结。端王如今光有王爷位置,还没有实权。老二去了工部,老三去了户部,要是这回老四出门办差,他还是没有差事,怕是被人暗地里指指点点。   想到这里,皇帝又偏向端王一点。去年里,因为英国公,端王的婚事被人背地里说道,后来喜欢上了蜀陵侯家的姑娘,可蜀陵侯忠心,不敢牵扯皇子,直接给侄女找了婆家,端王想来伤心,如今还不谈妻子之事。   皇帝叹了一口气,心知这回要是将差事给了老四,端王怕是更要被人说道了。他左思右想,还是将这差事给了他。   于是端王就要开始准备出京了。四皇子得知后,心里到底失望。他去找太子和二皇子喝酒,道:“我以为父皇会看看我。”   太子早就猜到了皇帝的决定。但这件事情难道就只能如此收场了么?   他拍了拍老四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了一句话:“父皇慈父心肠,心疼我们每一个人。”   “二哥身子弱,父皇心痛他,给了他工部的活计,咱们也都是感激的。”   四皇子听得后,刚开始没有想太多,以为太子在说场面话,但是回到二皇子的明林阁,两人凑在一起说话,却越说越觉得不对劲。   “二哥,你说,太子的意思会不会是让我去装弱……”   老二在书房里面走来走去,然后心里一凛,拉着老四就走,“许是他真的在点我们。”   两人趁着酒意到了御膳房外头站着。寒风凛冽,两个皇子站在外头明显犹豫着要不要见皇帝,大太监周全恭难道还能让他们站着?   连忙过去问:“两位殿下,可是有事?可有用的上老奴的?”   老四:“我们想见见父皇,不知道父皇可是在忙?”   周全恭:“在批折子,殿下,这边请,奴才先去通报一声。”   他心里倒是也清楚二皇子和四皇子为了什么来,于是进去说的时候,道:“外面天冷,两位皇子明显是喝了酒的,这风一吹,未免着凉生病,奴才便请两位殿下去了侧殿恭候。”   皇帝皱眉,“让他们进来。”   他们难道是觉得他心不公,趁着酒意来撒酒疯?   谁知道进来的时候,两个人确实喝了酒,但也不是喝的很多,思路还是很清晰的,跪在地上,磕磕巴巴,老二替老四求情,老四也直接说自己想去禹州。   “儿臣自己也知道,没有端王兄稳重,没有二哥能文,没有三哥聪慧,可儿臣今年也十六了,比上面的哥哥们愚笨些,可下面的弟弟们还看着儿臣呢,儿臣,儿臣不想太没用。”   此话说的很是诚恳,又说的磕巴,皇帝心里的疑心倒是消了。   又听老四说:“父皇,儿臣想去禹州那边看看,也不要什么官职,就想跟着去看看,学些经验,将来办差的时候,也不至于被人蒙了去。”   这倒是大实话,皇帝想了想,同意了。他笑着道:“你是个闷葫芦,向来难得跟朕提点要求,今日既然有勇气来说了,朕哪里还能不答应你的。”   老四高兴坏了,跪在地上直道:“父皇,儿臣一定好好学,不给您丢脸。”   儿子如此亲近他,皇帝还挺高兴的。但让周全恭去查,“老二和老四在哪里喝的酒?”   周全恭没一会回来,道:“是在太子那边喝的酒。”   皇帝心里一叹,“估摸着是太子给他们出的主意。太子……倒是会猜朕的心思。”   结果第二天的时候,就见太子也惊讶他允许老四跟着去。   “父皇,您允了四弟,那五弟六弟怕是也要闹着去的。”   皇帝不动声色,“不是你让老四来的?”   太子装愣,“不是。”   正好老四和端王一起过来听皇帝说去禹州后要做的事情,皇帝就笑着问老四,“朕昨日还以为是太子给你支的招数,让你直接来跟朕说。”   老四可不敢连累太子,摇头道:“虽然说跟三哥有点关系,却不是三哥支的招。”   “昨日得知大哥可以去禹州府,儿子心里羡慕,也失落的很,便拉着二哥去三哥那里喝酒,觉得是自己笨,父皇才不考虑儿臣,可三哥说,父皇心疼我们每一个人,怎么会觉得儿臣笨,就是他跟大哥这般老死不相往来——”   话说到这里,老四猛然停住,端王眼睛一眯,太子觉得老四其实很聪明,皇帝好奇,“你继续说,有朕在这里,太子还说跟老大老死不相往来?”   太子说话未免就太绝了!   老四就一副犯错的模样。   “是……三哥说您还想办法缓和他跟大哥的关系……”   皇帝冷哼了一声,“是啊,太子心里倒是明白朕的良苦用心,可有什么用!”   这一声,三个儿子就跪了下去。皇帝就见端王最先开口,跟太子道:“三弟,你误会大哥了,大哥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   太子却看也不看他,只道:“父皇,就是做兄弟也有性子不合的,您就别撮合了,端王兄惯会做好哥哥,在您这里做面子。”   倒是脾气怪的很!儿子们这般,皇帝愁的很,骂道:“你这副臭脾气!他到底是你的大哥,哪里得罪了你,竟然让你记恨到如此地步!”   太子眼皮子就抬了抬,嘴巴张了张,好像真在那里思考。皇帝怒气冲冲的等着他说,最后竟然听他认真的说了一句话。   “儿臣六岁那年,在皇祖母那里喜欢上了一个瓷白花瓶,皇祖母都说要给儿臣了,最后端王兄说他也喜欢,父皇就让皇祖母给了端王兄。”   皇帝:“……”   他竟然觉得可笑,太子啊太子,一直都这般小心眼。   这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他还记得呢。   皇帝已经不记得这事情了,被他提起,又隐隐约约有些印象,见他说完也不羞愧,他就知道这脾气一时半会掰不回来,连连摆手,“去吧去吧,回去吧,朕看着你们就头疼。”   但到底因为闹了这么一出,当老五老六老七也吵着去禹州府的时候,皇帝摇了摇头,跟周全恭道:“老四是太子的人,去了禹州府还好,要是老五老六老七都去了,太子就得勾着手指头算了——端王那边去了四个,他这边只去了一个,怕是也要马上逼着小八小九小十话还不会说,就去禹州凑人数了。”   皇帝无奈,“你说说,哎,算了,人去多了也没用,老四年岁大一点,便先他去历练,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让小的去。”   这事情当晚就这么定下来了,太子听闻之后,也舒了一口气。回到东宫,他整个人都透露出一顾疲惫。   要在父皇面前做戏的次数和时辰越来越多了,他在外头精疲力尽,一回来,就不想做别的,只想窝在床上好好看书,再打扮打扮他的小丫头。   看书和打扮她是一件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情。   前几日做了一件桃红色的衣裳给她,她今日正好穿了,太子觉得穿得很好看,不过样式却不是很好。   “孤给你描个花样子。”   折筠雾不知道殿下还会描花样子。她由衷的夸赞,“殿下好厉害,殿下什么都会啊!”   太子殿下被夸的心里舒坦,给她描了窗户外面的桃花。   他想起去年跟她可能看了一场桃花雨,倒是有诗情画意,只这丫头不懂风月,一心一意盯着树上的桃子,今年去看桃花雨前,可得提前教教她。   他一边想,一边描好了花样子,他亲自告诉她怎么绣。   “这两朵花就绣在袖子口,这边扬起袖子的时候,便如同桃花瓣下,这桃花枝,便从胸口绣过去,这枝节上面的桃花瓣,正好做成纽扣。”   太子殿下想的很好,甚至恨不得马上就能做出来穿在她的身上。   折筠雾拿着图纸,也觉得很好看,她承诺,“奴婢待会就开始做衣裳。”   太子:“让绣娘去做吧,你最近读书的时间多,别将时间浪费在这些小事上。”   折筠雾犹豫:“不好吧殿下……”   她只是个奴婢罢了。   太子:“有什么不好的,这东宫里面是有两个绣娘的,不做活,孤养着她们做什么?”   折筠雾就妥协了,殿下今日本就不高兴,刚高兴了些,她不想惹他生气。   她已经发现了,殿下如今越发的脾气大,越发的不容人反驳。   尤其是生气的时候,他就喜欢听话的人,她就哎了一声,没有说话。殿下生气的时候,她做个看不见的人就好。   太子:“吓着你了?”   折筠雾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奴婢只是不想让殿下不高兴。”   太子就笑起来,他就喜欢她为他好的模样。   招了她过来,本是最近没有握住她的手再写字,觉得别扭,今日倒是不别扭了,他发现从后头握住她的手,便跟搂着她也没什么区别。   微微脸一红,他咳了一声,又让自己自然些,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他别扭什么。   好在他虽然别有想头,折筠雾却专心致志,全神贯注的写,写完了,她舒了一口气,按照往常,殿下肯定松手了,她转身就能走,但是今日不知道为什么,都写完了,殿下还没松手,她疑惑不解,往后一看,一不小心,撞到了殿下的下巴。   眼见太子殿下吃痛一声,瞪了她一眼,折筠雾吓傻了,连忙去看,太子就任由她跪坐在他胸前昂着头摸下巴,心里还有些高兴。   折筠雾吓得不行,她战战兢兢的给殿下揉了揉下巴,这才退下,走到案桌另一边,收拾笔墨纸砚。   她就怕自己惹了祸,殿下将她赶出去。虽说殿下对她这般好,她不该如此想,但是做奴才的,主子对自己好,只有感激的,哪里敢造次?   殿下对她越好,一旦出了事情,她越是害怕,就怕这种好日子过到头了。   所以说,攒银子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即便将来殿下厌弃了她,不要她了,她也能活得好一点。当然了,她愿意伺候殿下一辈子,她希望殿下能要她一辈子!   可攒银子跟想伺候殿下一点儿也不冲突。   她每晚都会数一遍或者在心里算一遍自己的银子才睡。今晚也不例外,收拾好了笔墨纸砚,她就要回去数银子睡觉了。月末发俸银,她的小银库又多了一笔进账。   多谢殿下将她提成了大宫女,她每月的俸银都比得上镇上的大掌柜了。   太子见她高高兴兴的,不免多问了一句,“怎么如此高兴?”   折筠雾:“要发俸银了,殿下。”   太子也是有俸银的,皇帝并不苛责于他,每年都会给他三万八千两白银。这些白银也没有一月一月的给,而是每年年初就进了东宫的库房。   太子也并不缺银子,所以他是体会不了这种每个月领俸银的快乐,不过瞧见她这般如同掉进了板栗堆里的小松鼠,一个劲的给自己囤粮,便也高兴。   他摆摆手,“那你就去数银子吧,孤知道你是个财迷。”   但过了一会,又觉得银子好像在她心里超过了他的地位,太子没由来的有些不高兴。第二天,他拿出了双陆,引着她去拿银子来赌,“万一你能赢呢?只要你赢了,孤就出十倍的银子赔给你。”   折筠雾很是犹豫。赌是不好的,赌容易让人上瘾。而且一不小心,就要输得倾家荡产。   她坚决摇头,“不了吧。”   太子哄她,“就算是输了,也是输给孤,不是输给别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你要是赢了,就能得到十倍的银子,你想想,你的小荷包都装不下了。”   折筠雾心动了,输给殿下确实可以接受,赢了还能有十倍的银子,她就满含期待的捧出了自己的银子。   “殿下,咱们就是赌点数吗?”   这个她知道的,小时候二哥教过她。   太子点头,也很满意,他拿出了双陆,决定好好教她什么叫做不要贪心,否则银子输光光。 第38章 引 倒是太子,解了几颗扣子,衣裳半敞……   双陆自然并不是简单的掷骰子, 比起单纯的掷骰子来,它显得文雅多了,毕竟也沾上了下棋。   可这些对于折筠雾来说, 就太难了。太子可不愿意吓走了她, 便将双陆改成了摇骰子,只比大小。   这个太子也不熟练。打双陆他还能算算棋, 知道策略,可是光摇骰子, 便要看运气了,太子实在是没有这份把把能摇到六的手艺。   他没有, 折筠雾有啊!   第一次,第二次, 第三次……太子倒是不心疼银子, 他只好奇,“你会摇?”   折筠雾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会吧?反正奴婢的二哥以前教过。他自小就喜欢这些,阿娘可生气了, 所以他只偷偷教,奴婢还没全学会。”   就是听声嘛,她在这些事上学的可快了,二哥有一回还带着她上街去赌,最后被阿娘碰上了, 拎着他打了好一会,还罚她去绣荷包,她足足绣了半年才绣完。   但是二哥教的,她确实学会了。   太子就乐了。   这还碰上个会的, 小丫头会的东西看来还很多,他还得慢慢去引着她露出来。这种感觉很好,他新鲜的很,虽然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但见她兴奋的等着十倍的银子进口袋,便也不在乎她对银子的那么点在乎了,只想让她高兴高兴。   太子高声喊刘得福,“拿一小箱银子进来。”   折筠雾就坐得直直的,等着银子进荷包,她满怀感激的看向殿下,“您一定是看奴婢银子太少了,所以故意输给奴婢,想给奴婢一些银子,奴婢知道的。”   太子:“……”   她脑袋里面全是他的深情厚谊,太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干脆将一小箱银子拢共一百两给了她,“多出来就算是孤给你买头花的。”   折筠雾感动的直抹眼泪珠子,“殿下,您为了奴婢能多些银子使,真是煞费苦心,奴婢其实也不是那般的贪财,小富即安就好了。”   一定是她前几天看银子的时候太过于看重,殿下这才多给她一些。   殿下就是这般好一个人。她一定要好好报答殿下。   太子咳了一声,承受住她这份感激,然后情不自禁的招呼她过来,坐直了摸摸她的头,“你还想要什么啊?”   他其实只是想要问问她今天还想要什么,但是折筠雾却想到了马上就是生辰,殿下问的应该是这个。她期待的道:“殿下,奴婢,奴婢想要吃一顿烤全羊。”   她们云州的烤羊很好吃,但是她在家没吃过,来东宫后,还是殿下带着她吃的。烤全羊很好吃,她觉得生辰的时候,跟大家吃一顿就很好了。   太子便觉得这个礼实在是太轻。于是想了想,到:“明日就让杨太监给你做一只烤全羊,你生辰礼,孤再想想吧。”   今年也不能送轻了,毕竟是十四岁的生辰。   于是等折筠雾抱着殿下“特意”给她的银子回了屋子,太子殿下便让刘太监去给她量身定制一副手镯。   “她手腕那边留下了烫伤,你让人去给她做个首饰挡住。”   “首饰的料要好,要贵重,做工要精致。”   这些稀疏平常的要求被太子郑重的提出来,刘太监自然是要记在心里的,他一个劲的点头,太子说一句他就点一下,最后将太子的话重复了一遍,问:“殿下还有其他的吩咐吗?”   太子想了想,最终道了一句:“虽然要贵重,但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是贵重的东西。”   太子一说,刘太监就明白了。这是怕折筠雾觉得首饰贵重不敢戴出来,就做个贵重但是不易被人看出很贵重的来,这样一哄她,她就会戴着出来了。   刘太监觉得太子殿下一旦对折筠雾上了心,便是折腾着花样对她好,这般以后做了侍妾,那太子妃进来,怕是就要有一两壶醋可以喝了。   但刘太监已经不敢把小盛送去折筠雾那边了。他原来是想的好,小盛在后院,他在前院,一前一后,怎么也不会太差,但是现在小盛对清莺姑娘有了心思,那他会不会帮着清莺对付折筠雾?   只要有一点点的可能性,刘太监就不敢赌。所以他只敢将小盛带在身边,看着他,教导他,别让他做傻事。   刘太监想起这个就心里感慨自己委实是个长情之人,杨太监能干脆利索的把拖后腿的徒弟送走,他就不行。   小盛啊,你可别给你师父惹麻烦,不然我可得亲自送你上路咯。   刘太监心里念念叨叨,然后在那里认认真真的想:到哪里去给太子殿下找这种东西。   他犯愁去了,太子倒是睡了一个好觉,一夜无梦。   第二天,他和二皇子一起去找老四。老四马上就要去禹州了,兄弟之间,自然有些私下话要说。   经过上次,太子很确定二哥和老四都是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那就可以打开窗户说明白话,比如对端王的态度,比如这次跟着去禹州,可以做些什么事情。   三兄弟说了很晚,彼此之间心里有了数,二皇子看看四周,小声的道了一句,“不瞒你们,我的侍妾秦氏有了身孕,我这心啊,在知道有孩子那一刻,竟然难得的稳了下来,这才有该立业的心思。”   太子笑着道:“那就恭喜二哥了,等孩子出生之后,咱们就好好庆贺庆贺。”   二皇子:“刚诊脉出来的,还没来得及跟父皇说,也不想大肆宣扬,毕竟端王兄那里……”   这话没有说完,但是大家都懂,这是顾忌着端王。   端王虽然侍妾多,但到底这两年来没有怀上身孕的,余贵妃都着急的不行——之前是看在端王妃的面子上,不好让庶子先出生,可最近一年来,她都不在意这事情了,可端王还是没孩子。   如今宫里都有人说端王不行。   太子想到这个就笑,“端王兄事事要强,你先不说是对的,父皇那边只道是三月前没坐稳抬,大夫不让说,可你实在欢喜,便只跟父皇和容妃娘娘说了。”   二皇子也是这个意思。   老四:“那等弟弟回来的时候,说不得就要多个小侄儿了。”   二皇子真心话,“第一个孩子,不论男女,我都喜欢。”   三人说说笑笑,又喝起酒来,等过了两日送走老四和端王,日子这才又恢复到了从前,上午去读书,下响太子去户部做事,二皇子去工部。   皇帝早在得知二皇子侍妾有孩子后就高兴的提了他的官职,所以二皇子也忙了起来,跟着工部跑来跑去,虽然还是修缮宅子,但是现在他可以决定这宅子的木材从哪里买。   这其实是个肥差。二皇子也很高兴,日日劲头都很足。   太子还听皇帝道:“等孩子生下来,就给老二封个王吧?别孩子都有了,连个王位也没有,将来在孩子面前也抬不起脸来。”   可见对第一个即将降生的孙辈喜爱。   然后顺势问太子,“你是怎么想的?”   太子:“先纳妾吧?儿臣一事无成,还不想娶妻。”   如此水到渠成的话,皇帝自然欢喜,觉得太子终于活明白打开心结了,这便好,他也不用总顾及着他那点喜恶,都十七岁了,连个妾室都不敢给他赐。如今他说不娶妻,他也觉得可以。   虽然说十七岁了,但男子二十而冠后娶妻的也不是少数,有成家立业的,也有立业再成家的,所以皇帝并不着急太子娶妻。再者说,太子现在就很好,皇后娘家无人,他每走一步都是自己的,不被太子妃的母族所影响。   皇帝私心里还是希望太子在此时不要有太多的利益牵扯,太子还年幼,根本不知道他的太子身份可以带来多少利益牵扯。   太子,还得再历练两年。   他就感慨,“做父亲的,做到朕这个地步,也是少见了。你啊,少让朕为你操心吧。”   但没有太子妃,侍妾便可以多纳几个,便关心道:“你宫里人少,朕倒是听说你书房有个宫婢得你欢喜,怎么,你想要纳她?”   太子就知道今日皇帝的闲心很大,毕竟这种儿子屋子里的事情,一般父子也不会说。他就点了点头。“看着还算欢喜,便先纳了她吧。”   以后的事情,等以后再说。但这话一说,也算是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皇帝道:“看来你是真的喜欢。”   太子不想在皇帝面前说折筠雾,就转了话题,他估摸着皇帝是想说说家常,便说起了给老四赐婚的事情。   “儿子暂时不想娶妻,但后面的弟弟却想的未必是跟儿子一样,四弟五弟六弟都到了年岁,该要娶妻了。”   难得太子把老五老六也带上,皇帝笑着道:“既然老二开了头,那你后面几个兄弟便也不等你了。”   太子谢过皇帝,出了承明殿,一路平静的回了书房,拿着书坐在榻上,却在想皇帝跟他今日的对话。刚开始以为他是想说说家常,后来想一想,便也能明白他的意思,太子摇摇头,觉得皇帝的想法正好跟他不谋而合,那就顺着皇帝的意思去,也未尝不可。   折筠雾过来给他倒了一杯茶,太子便转了心思看她,心里总算高兴了一些,唤了她过来,日常问,“字也好了吗?”   折筠雾点头,拿了自己写的大字给殿下看,“您看,都写好了的。”   太子:“你生辰这几日,都给你告假,让你好好休息?”   折筠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实在是殿下刚刚还问读书的字,马上就说她的生辰礼了,这让她多少没转过弯。   顿了半响,这才道:“不用吧?一日里,也没多少活,奴婢都很闲的。”   她还可以再多做点活计!刘太监做的事情就很多,如果她固步自封,光走殿下的后门上位,那她心里也不舒服。   人活的越舒坦,就喜欢追求些什么。   折筠雾就想的很清楚,她要多学点东西,不能只顾着玩。   她以前只觉得活着就行了,可能一直活着的时候,就不仅仅想活着了,还得要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她把自己的小算盘跟殿下道:“您教过奴婢的,一件简单的事情只要做到了极致,便也能变得很厉害。”   太子却气笑了。这么个蠢姑娘,好好的主子不想,他就在她面前不想,偏偏去做个奴才,做奴才有什么用?   他恨不得敲开她的榆木脑袋看看,这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才让她一直不开窍。   太子便气道:“难道你还能将伺候孤穿衣裳做成一朵花来不成?”   折筠雾不好意思,“这个倒是不能,衣裳就是衣裳,也不能在殿下身上开出花啊。”   就算殿下想,她也委实做不到。   她这般不开窍,太子就想引着她想一想。   他躺在榻上,让她坐近了,捏捏她的脸,“除了伺候孤,你还想过别的没有?”   折筠雾就看看殿下,再看看殿下,最终选择坦诚:“……别的,您也不让说啊。”   太子就不可避免又想起了她要去买牛耕地的事情,头一疼,索性让刘太监叫膳,还叫了一壶酒来。   殿下在东宫不常饮酒,用膳就是用膳,基本上是不喝酒的。她有些愁,殿下估摸着又生气了。   但是她真的不知道怎么他为什么生气啊。为了让殿下能不生气,于是只能殷勤的去倒酒——殿下想喝,她就倒,看,她多听话。   太子:“……”   太子冷哼一声,伸出手又捏了捏她的脸,“你啊,你也十四了吧!”   折筠雾点点头,“后日就是十四岁了。”   她期待的道:“明年就是十五岁了,殿下,你可还记得还要奴婢取名字的话?”   太子:“自然记得。”   他其实已经想好了给她取什么小字了。   眼看她又要问个仔细,将他的本意歪过去,便瞪了她一眼,不准她想。   在外面已经够累了,回来就想痛痛快快的,想做什么做什么,近些日子,太子就想着晚间抱着她睡也不错,可她这般,他怎么能下得去手?   太子是个别扭极了的人,有时候还有自己的条条框框,将自己框了起来,比如现在,他就认定了她不开窍,他便不能直接吓着人家,直接将人家往床上扔,只能慢慢引着去。   太子叹气,第一次觉得他这性子要不得,但话说回来,如此看着她懵懵懂懂也是种享受,他就借着酒意上了床,让她给他揉揉头。   “刘太监没有你揉的好。”   折筠雾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对劲,她暗自欢喜,“殿下,奴婢再好好练练,以后能揉您揉的更好。”   太子不自然的咳了一声,心道你要练的还多着呢,他见她一味的只知道盯着他的额头,也不知道看别处,便解开了一颗扣子。   折筠雾自然看见了!她连忙道:“殿下,奴婢来给你解?可是闷着难受?”   太子嗯了一声,“你解三颗。”   折筠雾认认真真的解了三颗,又满意的回去继续给殿下揉额头了。   太子就看着自己半解的衣裳发愁,恨得按住她揉额头的手,拿在手里使劲的捏了捏,然后就这般侧着身瞪她,“你啊,真是个榆木脑袋。”   折筠雾就真委屈了。   她伤心的垂下头,“您之前说过不嫌弃奴婢笨的。”   如今才过了多久,就又骂她了。可见即便是殿下的嘴,也是骗人的鬼。   太子好气又好笑,“你今晚就在这床上不准走,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走。”   折筠雾忙道,“奴婢认真想。”   太子气得不行。   她想了一夜,他就陪着熬了一夜。结果第二天起来,她虽然一脸发愁,但穿的严严实实,没有出事,倒是太子,解了几颗扣子,衣裳半敞,进了风,又没盖被子,竟然着了凉,大早上还打了个喷嚏。 第39章 落胎 二更   太子殿下竟然着凉了。刘太监吓得背后又开始冒冷汗, 立马让杨太监煮了姜汤过来,还要南书房告假,去叫太医, 去皇帝太后和皇后的宫里说一声。   太子一听就觉得麻烦, “无事,喝完姜汤就好, 待会孤还要去书房。”   刘太监就只能依照太子的意思去。但心里还在纳闷:怎么就突然着凉了?   好生生的,虽然昨晚两人一起上了床, 刘太监还以为两人会有什么进展,今日要多个主子, 但他竖着耳朵听了一晚上,也没见里面有什么声响, 刘太监便觉得殿下应该别扭劲又犯了, 自己给自己找罪受,还得等。   可等来今日着了凉。刘太监也不敢看折筠雾,怕她说出什么傻话, 倒是折筠雾自己十分愧疚。   ——昨日想错误想的太入神,都忘记给殿下盖被子了。   哎, 都是她的错。   太子看着她呆头呆脑的模样就生气。   他走过去,往她嘴里塞一个水晶玲珑包,“不准再想了,去睡觉。今儿要睡到孤回来。”   都熬了一晚上了,她怎么能一点睡意也没有!   太子急匆匆的走远, 临行之前还让小盛叫春隐来,叮嘱道:“你盯着她,一定要睡够三个时辰才行。”   春隐第一回 被殿下这般叫过来,没想到是这么个差事, 连忙应下,等殿下走了,春隐牵着折筠雾回屋子里面去睡。   “你听见了吧,殿下让我看着你,你可得快些睡。”   下响殿下就回来了。   折筠雾哎了一声,她也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道:“春隐姐姐,我这就睡了,你别管我,殿下不在的时候,我觉深,不会醒的。”   她真的困了,好在今早上殿下已经不让她想自己的错处了,还给她塞了包子吃,想来再气,如今气也消停了。   再者说,她的生辰马上就要来了,殿下应该不会打骂寿辰公吧?   这般如此如此这般分析一番,她满意的入睡了,太子顶着一双明显一夜未睡的眼读书,先生以为他勤学,劝解道:“殿下当以身体为重。”   太子心虚,却也故作镇定,“无事,只一事未能解惑,所以才彻夜未眠,如今已经想明白了,多谢先生的好意。”   先生自然不会问你有什么问题没解决我帮你等等之话,问了那叫犯傻,太子又是个倔脾气,出点什么事情都不好收场,可没人给他台阶下,他便笑笑,“少年惑事,是常有的,殿下不必纠结。”   然后继续说书,太子也能挺住,认认真真的跟着读。等正午时分去御书房,去慈乐宫和长宫里时,他已经能面不改色的撒谎。   只不过面对他的说辞,太后宽慰,“不过是书上的死学问罢了,放在那里也不会消失,何必就急于一时,你啊,性子还是这般,恨不得一时间解决所有的事情,可哪里那么简单,你得慢点,再慢点来。”   皇后就哭,“都是母后没用,娘家无用,倒是让你苦读才能在你父皇面前讨个脸,你看端王,他就不苦读——”   皇帝却是夸赞,“少年人,就该这般,一遍不会就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哪里有不会文章。”   等下响去了户部,太子耳根子清净。太子在这里已经快两年了。一年又一年,虽然刚开始不喜欢这个地方,但是坐在这里久了,他也不那么排斥,还觉得有几分喜欢。   太子坐在一侧看文书,户部尚书过来,笑着道:“殿下,今天户部来了几个新人,可要领来给您看看?”   太子摇头,“不是孤这里的人,不用领来看。”   不然他成什么人了。   太子心中一点儿波澜也没有,只继续看文书,等到下了值回东宫去,谁知道刚下值,就见着了二皇子愁眉苦脸的过来。   他这副样子,就像是死了爹——   呸!   太子连忙在心里呸了一句,暗道这种话可不能想,然后问道:“二哥,你这是怎么了?”   前几天不是好好的么,怎么才几天就恹了。   二皇子看看他,那么一个人,眼泪珠子竟然就直接流了下来。   “孩子没有了。”   太子殿下刚开始还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等转过弯来,嘴巴吃惊的合不拢,“不是有太医照料么?怎么突然没有了。”   二皇子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有些不好看。太子就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都是从小在宫里面长大的,这里面的水有多深,他们这些人最是知道。   不是二皇子妃害死了这个孩子,就是别的妾室害的。   太子希望是后者。如果是二皇子妃……那这个孩子就白死了。   二皇子为了保住二皇子妃的颜面,为了保住楚临侯府,他就非但不能把这件事情捅出去,还要替二皇子妃掩盖住不可见人的一面。   二皇子对太子说:“我这心里闷,咱们去喝点酒。”   去别的地方说这事情不放心,只能回东宫。两人摆了一桌,二皇子一边喝酒一边哭:“刚开始,都以为是个好的,温良贤淑,可这才成婚一个月,她就变了个样子。变得我已经不认识了。”   太子不知道如何安慰他,这门婚事是父皇亲自挑选好赐下来的,当初他一共挑了两门婚,一个是英国公府,一个是楚临侯府。   如今英国公府已经没了,若是楚临侯府也要出问题,那让之后的婚还怎么赐?   还有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没直接的证据。石氏现在还坚决不承认。   可是当他去问她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已经让他明白了。   她还是第一回 下手,但是她并不畏惧。   二皇子一时间竟然有些厌恶起自己来。   “我是不是特别没用?我竟然不敢深查。”   太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好道:“二哥,你还得镇住她才行,不然你之后的子嗣怎么办?”   二皇子也想。可是,他没有想要闹翻,没有想要休妻。   为了一个妾室的儿子不值得。他喝了一口酒,“三弟,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怂。”   这个倒不是怂可以来说的,而是形势所逼。   二皇子喝了一口酒,又开始叹气,“只能对外面说月份太小流掉了,只能怪秦氏没有福气,不能给我生下孩子。”   “我来找你喝酒,也是不敢回家,回家后,我要面对石氏那张脸,还要面对……秦氏的眼泪。三弟,你不知道,秦氏虽然嚣张了点,但是心是好的,她从小就伺候我,我能不知道吗?”   “她怀了孩子之后,高兴的不行,我回去的时候,她以前都是要跳过来挂在我身上的,得知有了孩子,一张脸也不再跋扈了,整个人都温和了不少,我前不久还取笑她终于变了性子,不再风风火火,如今倒是好,如今啊,她整个人都不动了,就好像一根木头,已经没了神采。”   二皇子边说还边哭了起来,他觉得对不起秦氏,对不起孩子,可他又必须对不起。所以他不敢回去面对这一切。   太子也随之叹了一口气。这是二皇子的决定,他也不能强加干涉,太子只好陪着他喝酒,然后让刘太监送了二皇子回二皇子府。   刘太监送过去的时候,二皇子妃亲自迎出来,笑着扶住二皇子,跟刘太监道:“劳烦公公了。”   刘太监笑着道:“太子殿下跟二皇子殿下在一起喝了酒,这才喝醉了,让老奴送回来,要是您没有其他的吩咐,老奴就告退了。”   二皇子妃再次道谢,“多谢公公。”   然后轻笑着扶二皇子进屋,扶着他躺床上,二皇子这才一把推开她,“你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二皇子妃冷静的道:“殿下可有证据?”   二皇子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查吗?”   二皇子妃想了想,“您想查什么?查一个宫婢出身的侍妾,就敢对皇妃不敬?谁给她的胆子?”   她静静的坐在那里,不笑也不哭,这是世家女的底气。   “查她为什么一个侍妾,也敢嚣张跋扈,用不符合规矩的膳食,衣裳?”   “查她为什么一个区区侍妾,竟然要在正妃之前,炫耀自己能生下孩子?”   二皇子妃笑了笑,“你不觉得这很可笑么?”   二皇子气得锤桌子,“你这个毒妇,仅仅因为这个,你就要杀了她的孩子,杀了我的孩子吗!”   二皇子妃抬眸,啧了一声,“殿下,我说过了,你没有证据。”   二皇子手气得发抖,等他出去后,二皇子妃脸更加冷,她的奶妈妈害怕,“这才刚成婚,您应该再等等才出手的,万一就生出个丫头片子呢?”   二皇子妃冷哼一声,“欺人太甚,我才刚嫁进来多久,她一个宫婢出身的妾室就敢挑衅我,他们就敢怀孕,这是不把我做人看,我自然要她好看。”   她道:“你放心,这是陛下赐婚,我又是楚临侯府的姑娘,别的我不敢说,可是二皇子还想借助楚临侯府,就该学会敬重着我。”   另外一边,东宫里,太子喝了不少酒,回去的时候折筠雾正好睡醒了,连忙去扶住殿下。   只殿下重的很,平日里小盛和刘太监总要来一个人,可今日两人竟然当没看见似的,一个去拿衣裳,一个去拿袜子,都没有来帮她。   她只好亲自扶住殿下往床上去,一不小心被带着上了床,她也不怵,这都是小场面,殿下喝成这般,她更该好好服侍。   一边去叫刘四贵去小厨房要醒酒汤,一边吭哧吭哧殿下解衣裳,刘太监看见这一幕,哪里还敢呆在里面,叫了小盛就往外面走,关了门,守在门外不敢出声。   折筠雾还要他们递衣裳呢!   她气啾啾的叹气:照这般下去,刘太监都不用她踩着下去了,他自己就要被殿下厌弃。   不过现在,就是她露脸的时候了。   抢功劳,她也是学过的。先要告诉殿下自己做了什么。   她飞快的下床,去取了衣裳来,告诉殿下,“奴婢要给您换衣裳了,殿下,因只奴婢一人在,可能换得慢一点。”   很好,这般殿下便知道自己是一个人了,而且还没告刘太监的状。   她尽职尽责的给殿下换了上衣,又去解他的裤子,太子浑身一凛,往后面一翻,“就这样吧。”   折筠雾便嗯了一声,“殿下,您头疼不疼,喝了醒酒汤再睡吧?”   太子不应她。   折筠雾着急了,“殿下?”   醒酒汤也有安神的作用,不然喝了这么多酒,睡醒了起来该头疼了。   折筠雾轻轻摇了摇他,“殿下?”   太子就再忍不住笑起来,折筠雾后知后觉的明白了,“殿下,您没醉啊。”   太子转过身看她,见她刚刚忙得一脸大汗,明明只是换个上衣的小事,也看做是头等大事,呆头呆脑,这以后成了妾室,她可怎么办?   想到这个,太子就忍不住叹气,他握着她的手,“要是孤不护着你,怕是别人吃了你,你也没法子,只会哭,可那时候有什么用?”   听二哥说的话,那个秦氏应该够嚣张了,也不算太蠢,还是会被世家教出来的女儿不动声色的打掉了孩子,那以后筠雾这傻丫头,能护住他们的孩子吗?   她这么傻,又如此得他的恩宠,就是一个靶子,随时都吸引人来打她。   太子想到这个就头痛。难道还要为了保护她,而去不宠她吗?   他马上就不高兴了。这是东宫,他想宠谁就宠谁,他可不想宠个人还要被压制着,今日必须去这里,明日必须去那里。   可话说回来,等以后有了太子妃,自然是初一十五要去她那里,太子妃是他的妻子,他自然要敬重的,若是太子妃跟她起了冲突,那他也不能一味的宠着她。   看来还不能宠了?   太子的手就重了重,将折筠雾捏的一疼——没错,刚刚太子想事情的时候,就习惯性的捏了捏她的手,这一捏,就没放。   他索性拉着她的手没放,直接一拉,就拉到了他的怀里。   ——想那么多做什么,按照父皇的心思,太子妃还不一定什么时候有,何必现在就战战兢兢的呢?   他是想通了,折筠雾却是浑身一僵,顿时脑子里面空白一片,她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就呆呆的任由殿下抱着,良久,良久,等回过神来之后,才算是有点明白了。   “殿下,您想抱着奴婢睡觉吗?”   太子闷闷的嗯了一声。   折筠雾就犯难了。   太子殿下这一声闷哼,她就知道他心情不好,可是……刚进宫的时候,嬷嬷们也没说,奴婢还要陪睡啊。   陪睡……不是殿下的后妃才做的事情吗? 第40章 猫儿发春(捉虫) 一更   折筠雾躺在殿下怀里, 身子很僵硬。她不敢动,更不敢造次爬出去——其实还别说,之前近身伺候殿下的时候可没闻见殿下身上有香味, 此时脸埋在他怀里, 倒是香味淡淡入鼻。   这香味还是她选的,殿下不喜欢香味浓烈的, 她就选了淡一点的梅花香。   鼻子不自觉的嗅了嗅,她看看已经闭上眼睛的殿下, 心里更犯愁了。   虽则她是个奴婢,主子可以随意作践, 虽则她倒是也没想着嫁人,只想一辈子伺候殿下, 但是她没想过陪殿下睡啊。她还想做刘太监的位置呢。   那太子殿下如此这般对她, 是想让她做侍妾吗?   折筠雾一阵迷茫。她刚刚确立没多久想为之努力的未来好像在殿下这一抱里面,就被迫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安。做侍妾的,比如清莺, 她就不得殿下的喜欢,所以一直住在偏僻的静竹轩, 整个东宫里,就好像没这个人似的,她之前还感慨过做殿下的侍妾可真惨。   可这宫里人人都得先想着自己再去感叹别人的是非,所以折筠雾从来不去心疼清莺。   若是仗着殿下的喜爱,心痛这个, 帮扶那个,她就离失去殿下不远了。   折筠雾觉得自己虽然笨,但是这些关乎活命的事情,却想的很清楚。   而且她这一瞬间, 脑子特别清明——如果她真做了侍妾,那以后就不能做刘太监了,殿下喜欢她的时候还好,不喜欢的时候就成了清莺。   她还是想做刘太监,手底下有好多人可以使唤,他是殿下身边得用的,殿下这么多年了,也没换过他。做奴才可比做侍妾好多了。   可想的再清楚,也抵不过殿下这一抱。要是殿下让她做侍妾,她还能拒绝吗?肯定是不能。   她没学过拒绝主子。她再得宠,也是个奴婢,奴婢抗主,是可以立即打死的。   折筠雾仿佛看见了自己被扒了裤子被人按在石凳子子上打屁股板子,顿时眼泪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吓得浑身一颤。   太子低头,将她一搂,从怀里搂上来,脸对脸的贴着,“怎么害怕了?”   折筠雾正在脑海里面幻想自己被打死的模样,害怕的不行,又不敢当着殿下的面哭出声,还不敢从殿下的怀里出去,只泪珠子不停的掉,脸都被洗干净了一遍。   太子一瞬间知道了书中写的梨花带雨是什么模样。他轻轻的将她额头前的碎发撩开,一张清丽的脸就入了他的眼,伸出手在她脸上摸了摸,哄着道:“孤不过抱着你睡个觉,怎么就吓成这般了,不是日日说喜欢孤的么?”   折筠雾哭的更凶了。   再是喜欢殿下,也是想给殿下做奴才,也不是给殿下做侍妾啊。   太子一眼瞧出了她的心思,见她整张脸上都写满:殿下要打死我了的念头,瞬间好气又好笑,他这段日子总是被她气成这样。   打又舍不得打,还有些后悔今日喝了点酒冒进了,应该要慢慢来的。   只好退一步求其次哄,“孤也没说其他的,只想抱着个人睡,你怎么就吓成这般了,难道不抱着你睡,还要抱着刘太监睡吗?”   他撑着手,侧着身,另外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好姑娘,别哭了,孤也不是洪荒猛兽。”   折筠雾脑子懵懵的,反应有点慢,还在想他说的第一句话。脑子里面浮现刘太监和殿下抱在一起的画面,瞬间理解殿下了。   “好像,好像也不能抱着刘公公睡。”   太子笑起来,“所以孤还是想抱着你睡,既然你不愿意,那孤就不抱你了。”   “孤今日应该是喝了酒,想抱个人罢了。”   折筠雾就想到了清莺。太子脸一冷,“你敢说试试!孤剁了你的双手!”   折筠雾马上就不想了,摇了摇脑袋,这才敢爬起来。   她肯定是不愿意陪殿下睡的。既然殿下恩准她不陪,她自然要爬起来,免得殿下一搂,又把她搂了过去。   不是逼着她做侍妾就好。她舒了一口气,又心疼起殿下想抱人的时候没人抱,只能来抱着她,想来也可怜,她就撸起袖子,“殿下,奴婢再去抱一床被子来吧,卷成一卷,保准您抱着跟人一样。”   太子:“……”   算了,他累了。   这个丫头啊,看着满心满眼是他,可一转头就变了脸。   他就冷着脸,翻个身睡过去,都不愿意再看见她那张兴致冲冲去卷被子的脸。   太子脸埋在枕头之间,越想越恨,恨得牙痒痒,他向来自持,哪里像今日这般孟浪过,结果第一回 试探,就被她给拒绝了。   恨完了,又叹气,他是欢喜这丫头的,并不想在她这种时候轻薄了她,也不想看轻了她,若是强逼着她,那他算个什么东西?   奴婢那么多,他只看中了这么一个,还是好好护着吧。   于是只好忍着,他开解自己:毕竟也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人,若是就这般没点自己的心思,只一味知道服从,恭顺,那他就算白教了。   这般还好一些,连他都不能让她乖乖被抱,想来他日也不会被别人骗了去。   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想了一会,倒是想开了,然后一转头,就见她扛着一床卷被子过来,太子又开始生气,最后在她疑惑的眼神中,叹息着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无奈的轻笑,接受了那床卷被子。   他拍拍被子的另外一侧,“孤睡外面,中间是你卷的被子,你睡里面好不好?孤就想让个人陪着。”   有她在身边,总是舒坦一些的。   折筠雾就大概明白一点,殿下这是遇见什么事情寂寞伤心了。那这时候确实需要一个人陪,就好像是她小时候要是跟村子里的孩子吵架没吵过,等回家的时候,阿娘就会陪着她睡。   夏日里,阿娘会在床上一边用蒲扇扇风,一边拍着她的背哄着她睡,嘴巴里面还会骂她,“你就这么点出息!别人骂你,你也骂回去啊,嘴巴这般的笨,以后嫁出去要被婆婆欺负死。”   阿娘恨铁不成钢,叹息道:“你啊,就该是富贵命,穷人命你受不了——你能打的过谁,骂的过谁?哎,可惜了。”   折筠雾想到这个,就也心疼殿下。殿下命也不是很好,父母缘薄,心里苦的时候,也不能跟别人说,只能抱个奴婢睡觉。   她就轻轻的撑起半边身子,伸出一双手,缓缓的落在殿下的背上,道:“奴婢拍着您睡觉吧?”   这般就更安稳了。   太子:“……”   莫不是还将他看做个孩子??   但这般好像也不是很难以接受,太子甚至觉得被她这般一拍,他确实舒坦多了。   嗯,很是享受。   折筠雾见他神色舒展开来,顿时也舒了一口气,她持续轻轻的拍殿下的背,不一会儿,就见殿下已经睡着了。   折筠雾便更加确定殿下遇见了难事。   她拍了一会,便没再拍,而是合衣躺下,就躺在被子的另外一侧,闭上眼睛,轻轻的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殿下还没醒,她这才记起殿下昨晚没有喝醒酒汤。   眼看就要到起床的时辰了,她悄摸摸起身,然后下床,轻手轻脚的打开门,再出去关好门,跟刘太监道:“殿下估摸着会头疼,刘爷爷,还喝醒酒汤吗?”   刘太监就看她模样,嗯……看来殿下不行,昨晚还是无事发生。那他还是担得起她一声爷爷的,要是说担不起,怕是吓着她。   刘太监就笑着道:“早就备好了,不过不是醒酒汤,而是安神汤,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折筠雾点点头,然后有些歉意的看着刘太监:虽然说刘太监比她更加会伺候殿下,但确实她来了之后,殿下更加宠幸她一些。   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毕竟刘太监也不能抱。   刘太监:“……”   呵呵。   殿下也就只敢抱一抱罢了。   不过这也让他对折筠雾更加敬着——若是昨晚事情成了,他反而不觉得折筠雾有什么特殊的,最特殊的一点无外乎是殿下的第一个女人。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随着年岁越来越大,殿下还会有更加年轻的女人,可折筠雾却只会越发年老,最后容颜不再。   这宫里的妃嫔,向来如此。   可是昨晚没成,这就说明殿下是格外看中她,这般就是情深了。   可能殿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他刘太监是个旁外人,知道殿下心里是怎么想的。   无非就是等着她懂,等着她作为一个女人喜欢上他,可是这般还是将她看做一个奴婢么?   做主子的,从来不会去迁就一个奴婢,而是会去迁就一个人。   刘太监就又羡慕起折筠雾,她如今在殿下心里是个人了,可自己却还是个奴才。   殿下可从来没有迁就过他。   他亲自捧着安神汤给她,也不进去做那碍眼的,只道:“殿下估摸着心情不好,不想见人,只还愿意见你,那你就多劳累些,好好伺候殿下。”   那就是说,今天殿下的穿衣用膳都得她一个人伺候了!   这可是费时间的事情,她赶忙进去去唤醒殿下。   太子早醒了!   他躺在床上,等她下了床才睁眼,双眼清明的看着她,“今日孤穿什么衣裳?”   折筠雾拿了一套蓝色的外衫和腰带。   “是奴婢新绣的腰带,上面还有一颗松,殿下您看看,喜欢吗?”   太子瞧了眼,果然好看。   刘得福那老狐狸放她一个人进来,怕是瞧出了他的心思,哼,老奴才,还算有些眼力见,太子殿下此时此刻,倒是真不愿意有人进来打扰他们。   他喜欢她为了他忙前忙后,喜欢她此时喊着她殿下殿下。   太子殿下第一次觉得,有个伴也不错。   只不过这个伴还是个小姑娘,什么也不懂,他也不知道要等到何时去。   但心底总是高兴的。他去了南书房,如今端王和老四不在,就剩下了五个人,二哥刚刚失去了孩子,还要替二皇子妃遮掩,心里定然难受,一直都没有说话,先生知道他的事情,便也不叫他,只让他静静的坐着。   那太子也不能笑,即便心里再高兴,他还是得做做样子的。毕竟是二哥的孩子,太子一看见二皇子这般,也有些替他伤心。   于是也沉默着,他跟老五老六老七也不熟悉,便也不说话,先生看着这气氛就难受,好在皇帝及时救了他。   皇帝的慈父心又要显露显露了。老二的孩子没了,老二伤心,他也伤心。毕竟是第一个孙子辈,皇帝心里还是感伤的。   因为没了这孩子,皇帝不管这其中缘由,便给二皇子妃和秦氏都赐了罪状,一个是孩子的嫡母,没有护住孩子,就是罪人,一个是孩子的生母,连孩子都护不住,就更是罪人。   二皇子妃和秦氏被罚抄经书,在二皇子府里不准出来。但这罚是暗罚的,皇帝不想给老二没脸,还是顾忌着他的。   然后就派人去南书房看二皇子,听闻他读书都不好好读了,叹气,“他啊,自小就是个想得多,心思重的孩子,前阵子还是一脸欢喜的过来跟朕说有了喜事,这才多久,就没了。”   皇帝叹气,便叫了二皇子过去,陪行的只有太子。   皇帝在承明殿里不仅安慰了二皇子,还留了两人吃午膳。   吃完午膳之后,对二皇子道:“朕给你想了个封号,安,你觉得如何?”   安王。   这是寓意平安顺遂的意思么?   太子呢喃了一句,便朝着二皇子道:“二哥,父皇给你定了封号,快谢恩啊。”   二皇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跪下谢恩。皇帝拍拍他的肩膀,“老二,好男儿不该总沉浸在过去,你比太子还大一岁,该想着建功立业了。”   二皇子连忙点头,“儿臣谨记。”   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安王的封号一出,容妃首先欢喜的不行,“没想到竟然峰回路转。”   二皇子也大悲之后有了大喜,虽然知道王爷的位份总会下来,但是没想到下来的这般快,父皇好像还比以前重视他了。   等消息出了宫,安王府的人知道此事,便一宅子的人欢喜,安王妃正在抄佛经,听了二皇子封王的事情,笑了笑,“那他倒是要谢谢我。”   她的奶妈妈见着她这般,也是无奈,“王妃,这事情能发展到如此地步,也算是佛祖保佑,您,您给王爷服个软,好歹——”   石氏将一张经书写满,拿起来轻轻的吹了吹上面的墨,笑着道:“你不懂,这个位置,是我母家给我做稳的,不是二皇子。”   “一个宫婢的孩子,他如此在乎,我可不在乎——我这辈子,还没有被个宫婢踩着脸嚣张过,既然他不帮着,反而还护着那贱人,就别怪我不客气。”   安王妃挺满意现在的安王后宅,“她们刚开始还蠢蠢欲动,仗着先伺候王爷,被猪油蒙了心,看不真切这后宅是谁做主。一个秦氏跳出来,便也跟着跳,如今可好,她们瑟瑟发抖的模样,才是本该有的。”   她坐在凳子上,安慰奶妈妈,“你放心,王爷要一个嫡子,他迟早要回来找我的。”   不同于她的轻描淡写,秦氏这边,却是愁云惨淡。她躺在床上,问丫鬟,“王爷还没回来吗?”   小丫头摇摇头,“还在宫里。”   秦氏就哭,“他可真狠心,我的孩子没了,我还要被罚抄佛经。”   小丫头叹气,“主子,您别伤心了,免得伤了身子,只要您还有王爷的宠爱,总会有下一个孩子。”   “可您要是伤了身子,那才叫小人得意。”   秦氏听了这话,便猛然抬起头,“你说的对,我不能伤心,我要养好了身子,再给王爷生个孩子,到时候才叫那贱人好看。”   小丫头连忙捂住她的嘴巴,“主子,您小声些,别叫人听了去。”   秦氏刚开始想要挣开她的手大声的说个痛快,可一瞬间,她又眼泪掉了下来,双手捂住小丫头在她嘴上的手,呜咽的哭了起来。   二皇子府愁云惨淡,东宫里面却依旧是平和一片。   折筠雾去花鸟房看了将军。夏隐虽然去了前院,但是依旧管着花鸟房的事情。她把将军给她,自己去抱着猛虎,气道:“将军最近越发跋扈了,你都不知道,它上次把小棕的毛都啄秃了。”   小棕就是当初端王送来的那只可怜鹦鹉,虽然折筠雾不喜欢端王,但是小棕因为一直是个底层地位,被这院子里面的所有鹦鹉欺负,尤其是将军,欺负它跟玩似的。   但弱者总是惹人怜爱,夏隐就对它很好,将军要是欺负它,她就要生气。   折筠雾好几天没来看将军,本是想亲亲它的,此时也不敢当着夏隐的面护着它,也训它,“你不要总欺负人家小棕,再这般下去,小心殿下不要你哦。”   夏隐,“就是,当时候你还有人伺候你?做白日梦吧,殿下喜欢听话的鹦鹉。”   将军成了精一般不动弹了,只一个劲的在折筠雾怀里喊:“筠雾啊,山有木兮木有枝——”   折筠雾:“……”   她捧着将军和猛虎去溪绕东外面,放着它们在院子里面玩,“这般就热闹多了。”   殿下不想见人,那见见这些不会说话的也好。院子里总要有点活气的。   夏隐跟着来的溪绕东,就怕折筠雾一个人搞不定两个,果然,进了院子里,猛虎就开始叫嚷。   夏隐:“春日里,猫儿总容易发春。”   这般可不行,她就担心这个,要是殿下不喜欢,别说她们了,猛虎都要受责打。她就跟折筠雾道:“还是将猛虎带回去吧,它正般叫春,殿下该恼了。”   折筠雾点头,“说的也是。”   夏隐一边抱着猫走,一边道:“它啊,一发春就黏糊人,喜欢窝在我怀里,这倒是还好,可就是爱叫嚷,得让人抱着,哎。”   折筠雾等她走了,却莫名其妙想到了殿下。   殿下最近也黏糊人,还想抱着人睡觉。   殿下之前也没有这种举动啊。   是不是……殿下其实不是孤单了,而是发春了?   她打了个寒颤,在太子殿下回来后,小心翼翼的观察他。   然后就注意到了几个细节。   殿下一直想要摸摸她的手,捏捏她的脸,在她伺候他喝茶的空隙里面,他还饶有兴趣的撩起了她的头发,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道:“筠雾,孤给你做张画吧?”   折筠雾呆愣愣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殿下总想要碰碰她,这个也是发春了吧?   她就纠结的很:听闻猫猫叫春,可以去势,殿下发春,又该怎么办呢? 第41章 明说(捉虫) 补更   自从猜测殿下是“发春”而不是单纯的想要个人陪着睡之后, 折筠雾就沉默了。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活到现在,她虽然对男女之事知之甚少,但是这两者的区别她还是明白的。   即便上次殿下否定了抱着她睡是“发春”, 也不曾让她做侍妾, 可当此时发现殿下一直想要碰触她时,她还是生平第一次怀疑了殿下, 渐渐的相信自己的猜测。   不过她还是给殿下找到了一个借口:殿下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想要她做的侍妾不是单纯的陪着睡觉, 而是想要她生娃娃。   折筠雾叹气,她不想生。她这辈子一直都没有忤逆过殿下, 也没有想过忤逆殿下,可是在她内心深处, 别的事情都能随殿下, 但唯独这事情不成。   她肯定是喜欢殿下的,她这辈子最喜欢殿下了。但她也知道,喜欢殿下不足以让她成为侍妾后还能活下去。   她端着自己的针线篓子坐在那边慢慢的绣衣裳, 一边绣一边想这些让她束手无策的事情。   她甚至还想到了一件事情:自己作为一个奴婢,明明能做殿下的妾室, 该是高兴的,那为什么她还如此彷徨和抗拒呢?对普通人来说,做侍妾可比做刘太监好多了,她却一心想着做刘太监。   她迷茫的抬起脸,坐在溪绕东的堂屋里面, 看向里间正在写弟子规的殿下。这两年来,她一直跟着殿下身边,每天都在一起,她想, 殿下喜欢她,也是人之常情,她喜欢殿下,也是人之常情,既然是人之常情,她为什么不愿意呢?   于是太子一抬头,就见她直愣愣的看向自己,两只眼睛如同清晨烟雾中的小鹿,眼睛湿漉漉,带着对雾前方是什么的迷茫,正在努力思考自己是前还是退。   这是又怎么了?   他就放下笔,招了她过来,没忍住拉着她手坐到榻上,还是照往常一般,他坐在案桌前的一侧,她坐在另外一侧,如同两年里无数个夜晚,一盏灯照亮彼此的脸。   太子问,“你可是遇见了难事?”   折筠雾迟疑的点点头。   太子摸摸她的头,又情不自禁的去将她的头发撩起来,“乖丫头,跟孤说说?”   折筠雾就吞吞吐吐了。   她垂下头,又抬起头,如此反复几次,这才纠结的道:“殿下……您,您可能不知道一个事情。”   太子:“哦?”   他倒是真好奇起来,“孤不知道什么事情?”   折筠雾深吸一口气,还是选择了开口,她认真道:“殿下,您可能不知道,您想要跟奴婢睡觉。”   太子心里一颤,面上不动声色,“这个孤知道,不是睡过了么?”   折筠雾就连忙解释,“不是这种睡,是,是像奴婢阿娘和阿爹那种睡,睡一睡,就有了孩子。”   太子:“……”   这般直白的话,倒是让他不知道回话了。   折筠雾:“殿下?”   太子回过神来,笑着道了一句:“无事,孤只是觉得……你不该……咳,你怎么看出来的。”   折筠雾舒了一口气,因心里话说了出来,一时间没想太多,道了一句:“殿下,您跟猛虎很像。”   这话说的太含糊,太子没明白,“跟它怎么一样了?”   折筠雾认真解释,“殿下,猛虎叫春了。”   太子:“……”   太子勃然大怒!   这个蠢丫头!   他气得手狠狠的拍在小矮桌子上,怒火冲冲看着她,看得折筠雾立马就跪下了。   太子头疼,看她战战兢兢的模样,又舍不得,只能过去将人一抱,抱到了床上,站在榻沿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叹气道:“不要这般怕孤。”   折筠雾也不想怕啊,她平常也不怕的,可是殿下发脾气她肯定还是要跪下,肯定是要怕的。她是个奴婢。   殿下对她有生杀大权。   太子恼怒自己又吓着了她,只得去拍她的背,“乖丫头,孤不会打你的,你别怕。”   这般的怕,肯定有根源。他都对她这般好了,为什么她还放不下心来呢?   太子安抚住她,又不敢问太多,良久等她平静下来之后,却看见了她愧疚的眼神。   太子头就更疼了。明明是他吓着了她,可她却还是对他一脸抱歉。   他不知道怎么办了。太子直觉自己不喜欢她这般,可她不这样,她该是什么样?她这样,不正是他喜欢的,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吗?   他也让自己冷静下来,良久问了一句,“你是怎么想的?”   折筠雾不打算隐瞒殿下。她已经鼓起勇气告诉了殿下这事情,那就不能再隐瞒其他的。   “奴婢也在想为什么不愿意。”她垂头丧气的,“殿下,您宠着奴婢,奴婢还这般对您,您生气是对的。”   她真的很不知好歹。这个她知道。   要是说出去,就是村子里大家骂的白眼狼。给你吃,给你喝,给你贵重的衣裳,首饰,教你读书写字,两年了,无论多忙,无论寒冬还是酷暑,殿下都要给她看写的大字,一点一点的教出来,最后还让你做主子,你倒好,你还不愿意了。   她眼泪都掉了下来,“奴婢对不起殿下,奴婢就是个白眼狼。”   太子却开始明白了。   她并非是不喜欢他,而是她不想让自己做个妾室。   他知道自己该生气的,但是此时此刻,却又生气不起来,甚至还有些隐隐的骄傲。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知道。   她进了东宫,就被他教导读书。虽然她被关在这溪绕东里面,见过的人一双手数的过来,虽然她一直都让自己去做一个奴婢,一个听话的奴婢,一个照着他喜好成长的奴婢,但是她在书里面,还是知道了礼义廉耻。   他曾经教过她一句话。奔者为妾,聘者为妻。   他曾经教过她前朝的一篇文章。文章里的妾室是可以典当的,就像她当初被卖了一般。   他曾经还说过一句话:好人家的姑娘,哪里有给人做妾的。以色侍君,终究是末路。   他作为太子,曾经在没有想过她做妾室的时候,不经意之间教了她这些道理,而这些道理,在他想让她成为妾室的时候,全然已经被他忘记,而这丫头虽然没有具体的话,但她已经记在了心里。   她知道妾室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不如一个大太监的位置牢靠。她知道以色侍君终究是末路,还不如做刘太监成为君的心腹。   他教的,她都学了。可她是个奴婢。是个被他养在这溪绕东里,两年来没见过什么人,所有人都知道她将来会做侍妾的奴婢。   太子坐在一侧,倒是不知道怎么办了。她懵懵懂懂的知道自己不能为妾,那他难道还要娶她为妻吗?   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太子虽然没想过现在娶妻,但是他以后肯定会娶一个世家女。谁会去娶一个奴婢?   他喜欢她,便会给她多一些喜爱,多护着她,让她多生几个孩子,他会爱护他们的孩子,但是他也不会为了她宠妾灭妻,对于太子妃,他定然是敬重着的,若是将来有一日他能登上大宝,自然也是太子妃生出来的嫡子做下一任的太子。   太子就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折筠雾还在抽噎,见殿下不说话,她垂着头,小声的道:“殿下,您别生气,是奴婢的错。”   太子却走过去,轻轻的帮她顺着气,“你没错。”   你是对的,只是你的身份是错的。   而且,你即便不做妾又能怎么样呢?即便是做奴婢,难道还真能顶着这么一张脸,在他面前做一辈子的奴才?   他喜欢她,这谁都能看的出来,他难道要掩饰一辈子么?那她的名声就没了,不仅她的名声没了,她可能连命都没了,他忙着朝政,后宫只会越来越复杂,他真的可以完全保护住她吗?   她已经被他养的呆极了,在这屋子里呆了两年,她只知道伺候他,她什么都不会。二哥妾室的孩子能瞬间被安王妃直接杀掉,她呢?   女人的嫉妒,不可小觑,都是在宫里面长大的,都明白这宫里少个人,可能就是转眼的事情。   太子愁的头都疼了。又想到了将她送出去。   但将她送出去,他舍不得。真舍不得。这个乖丫头,是他亲自养大的,她全身都是他的手笔,他只要一想到要跟她分开,一想到她以后会嫁给另外一个男人,他就受不了。   太子想,她这般的身份,嫁给谁呢?一个农人?不,他送她走,定然是要给最好的,他会让某个大臣认她做干女儿,然后给她挑一个状元郎。   也不行。   自古书生多薄情寡义,她傻乎乎的,被人吃了骨头都没有的吐。   那嫁给谁?嫁个将军?   将军也不行,战事一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命,留下她一个人可怎么办?要是有了孩子,那就是孤儿寡母,怕是被人欺负死。   让她不要嫁吗?   也不行。   怎么能让她不嫁呢?人之一生,也该圆满,不能因为她遇见了他就要失去嫁人的选择,不能因为他,让她做一辈子的尼姑。   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面对储位之争,他都觉得没这般难过。太子殿下心里愁肠百转,面上却不露,只依旧轻轻拍着她的背,只依旧哄着她,“不是你的错。”   “怎么会是你的错呢?你学的很好,孤很高兴。”   折筠雾闻言抬起头,他低头替她揩眼泪,“好姑娘,你很好。别总觉得是自己的错。“   他道:“你让孤想想,想想以后怎么办。” 第42章 送走(1) 一更   自从那一天后, 事情就进入了僵局。但太子并不对她冷脸相待,只依旧对她好。   折筠雾生辰那日,太子珍而重之为她戴上了给她准备好的木手珠。   手珠看起来好像是一种灰扑扑的木头打造出来的, 乍一看并不显眼, 但是她自己摸得出这是好木头。   这两年来,跟着殿下吃好的, 也看了很多好的东西。殿下也喜欢在多宝阁上摆上珍宝若干,其中便有一些好木头。   她闲着无聊的时候, 也会把它们都认认,免得将来殿下让她拿什么的时候, 她不知道。   木头也有好几种颜色和质地,这种灰扑扑似的, 她就没见过。   她静静的坐在那里, 都不似从前好动了,只打听,“殿下, 这是什么木?”   太子也是第一回 见着这种木。他之前只在书上看见过,没想到刘太监竟然能找来。   他摸了摸她手上的手珠, “叫善玉。”   它并不出色,在太子看来也不是最名贵的木头,但还算价值不菲,书上说戴着跟玉一般,能养身体, 那就给小丫头戴着正好。   本是让刘太监去做玉手串的,但刘太监找了许久,也没能找来好玉却低调的,于是太子干脆换了个念头, 找了善木来。   “好几串小细珠子绕在手腕上,也能遮住一些伤疤。”   他摸摸她手腕上的伤疤,见已经比第一年淡了一些,这才放心。   “不疼了吧?”   折筠雾点头,“早就不疼了。”   她的手应该是易留疤,不然也不会留疤这么久。不过想要全部没有印记是不可能的,还得留着一些。   但她是个奴婢,端茶倒水的,也不用手上无痕。   “只要殿下不嫌弃奴婢就行了,奴婢自己没事的。”   太子摸摸她的头,委实觉得她是个好丫头。看着呆笨,但有时候又很通透,他牵着她的手去写字,“这些日子,你功课都不勤了,实在不好。”   折筠雾便很是愧疚。那日殿下说他要想想后,她的心就静不下来了。殿下会怎么处置她?   她还是有些不安的。她很怕殿下让她去别处当差。可殿下没有,他依旧格外宠她,甚至更宠她了。   她被他当做一个宝贝似的捧在了手上,轻言细语的教导,也不再总捏她的手,脸,最多就是牵着她的手走。   她反而很希望殿下来摸摸她的脸,笑着喊她乖丫头,好姑娘。   她想要回到从前,可又开不了口。   折筠雾其实发现自己的良心挺坏的,什么好事都要自己得到。   她摸着手珠,感受着殿下对她的好,有一瞬间,她想对殿下说奴婢愿意做侍妾,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终究还是跟刘太监他们没有什么区别,她也有自己的心思,并不是完全忠于殿下的。   她回到屋子里面,春隐和夏隐正在挑头花。晚间杨太监要给她办一桌,几个奴才都跟殿下告了假,要吃一个时辰的席。   春隐和夏隐是不知道折筠雾和殿下之间的事情,正欢欢喜喜的给她挑头花。说句老实话,折筠雾今天的日子可太重要了,过了今天,她就是吃十五岁的饭,那便是能直接谈婚论嫁的年岁。   殿下对她的宠爱愈发盛,她们也是能看的出几分的。许是过了今年,明年她们就要对着她喊主子,哪里还能这般跟她说话。   筠雾是个好姑娘,没有傲气,也好相处,以后她真做了娘娘,那于她们也是好的。   两年里,三人也算是朝夕相处的,情分都在,她以后想要在后宫站稳脚跟,必定是需要她们的,而她们也需要她,抛却姐妹情谊,她们三个联手才是正确的选择。   两人就笑盈盈的道:“寿星公,你今日要穿戴好些,将殿下给你画的衣裳样式穿上吧?我记得你做出来了的。”   殿下给她画了一件桃花为点缀的衣裳。桃花瓣在袖口,桃花枝穿过衣襟,枝节上的花蕊做纽扣,春隐看着花样子便觉得好,筠雾的手艺也不差,想来做出来不差。   折筠雾其实今日也想穿给殿下看的。但是她现在跟殿下的关系……她觉得自己还是不穿了吧。   “算了,等以后吧。”   春隐还要再劝,但夏隐却已经看出了什么,连忙拉住她,笑着对折筠雾道:“不穿也好,今日吃你最喜欢的烤全羊,油多辣子多,若是弄脏了,一身的油烟,就糟蹋衣裳了。”   折筠雾正愁找不到借口,连忙点头,“是啊,别糟蹋了衣裳。”   春隐就也看出来了,折筠雾这是有了心事。   夏隐拉着春隐出去,“她都心事重重好几日了,我不打听,你就没看出来?”   春隐还真没看出来。她这些日子忙着跟秋隐斗法,都忘记管折筠雾了。   如此一听,道:“不会是跟殿下闹了什么事情出来……是已经……”   夏隐摇头,“殿下宠爱于她,若是真侍寝了,如今这会子已经成了咱们的主子,不会还住在宫女的屋子里。”   这倒也是,殿下宠她的劲大家看着都觉得羡慕。   春隐小声抱怨自己的脸,“我要是再好看些,说不得也能混个侍妾做做。”   夏隐呸了一声,“你别胡说。”   春隐笑道:“我就说说,就说说。”   两人先去了杨太监那边,“怎么样,她喜欢吃的都准备好了吗?”   杨太监就数,“枣糕,藕饼,虾饺,猪蹄,烤全羊,牛肉面,猪油拌粉……哎,筠雾喜欢吃的可多,我能做的都做出来了。”   其中枣糕是必备的。她实在是爱吃这种糕点。   杨太监:“云州姑娘哟,爱吃枣糕怕是刻在了骨子里。”   他又返过身去熬高汤,一边动勺子一边道:“怎么是你们两个过来了,筠雾呢?”   春隐自然不会说折筠雾心事重重的事情,笑着道:“殿下给了她一个好生辰礼,那丫头感动的很,正在屋子里面抹眼泪珠子。”   杨太监也没有怀疑什么,他在刘太监那里已经听说了太子要送的东西——毕竟这老狐狸遍寻不到玉的时候,也曾经求教过他。   杨太监身为局外人,就让他去找殿下。   “是殿下送礼,不是你送礼,只要殿下满意就好了。”   刘太监就走了,后来虽然没说殿下用什么代替了玉,但是看他又去寻起了好木头,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善木可是好东西,殿下就这般给折筠雾做了个手串玩,不得不感慨她的得宠。   现在就这般,那以后生了孩子还得了?   杨太监巴结她的心更盛,这作为“宫女”的最后一个生辰宴,自然要办的隆重些,亲热些,让她记住他们的情义,尤其是他的。   他喝了一口排骨汤,点了点头,口味正好,只需要调一些酱料就好了。   那就只剩下了做长寿面。小盛在里面烧火,他越发稳重,即便是大家聚在一起,也习惯了一声不吭做事情。   杨太监曾经侧面打听过小盛出了什么事情,可是刘太监不说,杨太监就也不问小盛,只当做无事发生。   在这宫里,一言一行,都可能改变一个人,何况是小盛这般机灵的人。   既然他选择做一个沉默稳重的人,那就去做。说实在的,他们太监还是更喜欢太监一些,杨太监对春隐和夏隐就升不起对小盛这般的感情,只会防着敬着,免得招了小人。   他活完面,就将手里的排骨汤给她们两人一人倒了一碗,“先喝吧。”   等折筠雾来的时候,什么都准备好了,她勤快的帮着干活,感激大家给她过生辰。   若是殿下将她派去了其他处当差,怕这就是大家最后一次这般团圆在一起了。   她端了一杯甜甜的米酒,给大家敬酒,谢谢大家能来,一杯又一杯,她倒是想醉一醉,但米酒可不醉人,大家喝的东西,杨太监特意改良的,有口感,有酒意,但是不会醉人。   折筠雾倒了好几杯,吃了好一会,大家才慢慢的吃饱。坐在一起看火堆,火堆里面还烤着红薯,她吃了一个,想了蛮久,还是想给殿下带一个回去。   殿下很久没吃烤红薯了,一般一段时间不吃这种东西,再给他,他就会赏面子吃几口。   她从火堆里面扒了一个出来,揣在怀里就要给殿下送过去,杨太监看见了,着急道:“那个不是最好的,你可别给殿下送,我给你选个好的。”   折筠雾选的红薯个头小,看起来还有些枯了,杨太监可不敢给殿下吃这种的,他选了个大的,看起来香一点的给折筠雾,“你拿这个。”   谁知道折筠雾却摇头道:“这个虽然大,但是殿下喜欢吃焦一点的。”   她对殿下很是了解,“杨爷爷,你放心,殿下会喜欢的。”   她今天好似格外坚持,杨太监就没说了,等人揣着红薯走了,他奇怪道:“筠雾好像不是很对劲,对吧?”   春隐无辜抬头,“是吗?我觉得还好啊。”   她笑着又吃了一个红薯,“杨爷爷,您挑的这个确实好吃。”   她才不会告诉杨太监。   ……   太子殿下很喜欢折筠雾送来的烤红薯。当然,也有可能是她送的,所以格外喜欢。   他自己用小勺子挖了一勺吃,很香。她很懂他的口味,知道他喜欢的是烤焦一点的,虽然皮会枯一层,但是中间好吃。   小红薯不过几口就没了,太子觉得正好合适,他笑着道:“你今日生辰宴如何?”   折筠雾点头,“很好,大家都吃了长寿面,奴婢给殿下也留了一碗,待会您额了的时候吃吧?”   就做宵夜吃了。吃一根也好,就是个寓意。太子点头,招了她过来,道:“今日的书也不要忘记读。”   他拿出书,一字一句的给她解释,没有丝毫不耐。   折筠雾听着听着,便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她抬起头,“殿下,上回您给奴婢画了一件桃花缀的衣裳,奴婢今日生辰,穿给您看看吧。”   太子失笑,“好。”   她就回去换衣裳去了。换了衣裳,先去镜子里面照自己,发现自己已经长高了许多,一身好料子显得自己是大家小姐出身,竟然带了一点书卷气。   她变了好多啊。   她进了溪绕东,撩起流苏帘子,从拱门处迈腿进去,太子一看过来,便抬起了头,眸子里闪过惊艳的神色,然后笑着道:“好看。”   唯一不好看的是,她的脸。   她生得好模样,本该是可以将脸露在阳光之下,可因为他的不喜欢,竟然还要遮盖起来。一遮,就是两年。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打扮,但是他不喜欢了。   但此时此刻,太子也不愿意去逼着她将头发撩起来。没有这个必要。   晚间吃了长寿面,突然又下起微微雨来,太子想起去年两人看的桃花雨,便站起来,“正好你的衣裳合适,孤再带你看一场桃花雨吧。”   他特意选了一件大的披风,让她提一盏六角宫灯,然后带着她出门,沿着廊一直走,然后到了桃树下。   桃树下的石凳子已经被打湿了,太子也不介意,他坐在去年坐的地方,果然景致很好。   折筠雾提着一盏灯,顺势钻进了殿下的披风下,她半蹲着,宫灯由提变成了抱着,正好映出了她前面的青石地,上面雨蒙蒙,水滴倒影着宫灯,桃花瓣下,打碎了宫灯的倒影。   很美。   她想,她会永远记住这一天的生辰。   ……   太子最近头疼的很,还在想要不要将折筠雾送走。送,他肯定是舍不得的,不送,又不知道要将她困在这宫里做什么。   安王最近也愁闷,于是两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索性约了下值去安王府喝酒。   安王府太子已经去了好几次,轻车熟路的,安王妃特意亲自给他们送来了酒菜,笑着对太子道:“要是需要什么,您就跟我说。”   太子点头道谢,“多谢二嫂。”   安王妃便起身走了。好似她来一趟,就真的是待客之道而已。   刚走没几步,就见一个小丫头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安王妃眼睛一眯,让人拦住她,不动声色的让人拖了她下去。   “你们秦主子又出了什么事情,连太子和安王在说话的时候,也敢让人打扰?”   小丫头是秦氏的人,但也不是什么心腹,只知道秦氏今日看完大夫之后,就一直哭,然后她的大宫女就吩咐她来请殿下过去。   安王妃皱眉,“怕是又看出什么病来了,但王爷又不是什么药,难道他此时去了,她就能好起来?”   她站起来,“我亲自去一趟吧,不然又要闹翻天了。”   但这回连门也没有进去。秦氏见了她来,竟然敢直接砸东西过来,安王妃彻底冷脸,阴笑了一声,“我看你是活腻了。”   “管你是什么千金贵重的身子,也该明白大局为重,太子殿下好不容易来府里一趟,恐跟王爷有事情商谈,你耽误得起吗?”   “你也是宫婢出身,难道在宫里的时候,嬷嬷们没有教导你主子的事情,要放在第一位么?”   安王妃讥讽,“像你这般,整日里想黏在爷们身上的,跟娼妓也无二样了。”   她是真看不惯秦氏的做法,道:“这是最后一次了,你要是再犯,别怪我不客气。”   秦氏哈哈笑了起来。   “不客气,你还要怎么不客气——你这个毒妇,你杀了我的儿子,要了我的命根子去,你还说不客气。”   她哭起来,“我不会放过你的,石红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的。”   一边哭还要一边扑过来,老嬷嬷连忙去拉住她,将她压在床上。秦氏动弹不得,便一个劲的大笑咒骂安王妃。   安王妃却听出了一点点不对的地方,一双厉眼看向秦氏的大丫鬟,“怎么回事?”   大丫鬟扑通一声跪下,哭着道:“王妃恕罪,秦主子她,她以后再也无法有身孕了。”   安王妃皱眉,“那孩子刚落的时候,大夫不是说好好将养,便也不打事么?并没有说会影响后面的怀胎。”   大丫鬟害怕的紧,她不敢说。但看看又在咒骂王妃不得好死看起来疯疯癫癫的秦氏,到底道了一句:“秦主子求子心切,吃了,吃了偏方。”   安王妃:“……”   她嘲讽,“所以吃出了毛病?”   大丫鬟吓得直颤,那药还是她偷偷摸摸煎的,这下子出了事情,怕是她的小命也不保了。   安王妃就让大夫先去看秦氏,“别是真的疯了,这般笑的癫狂。”   大夫便去看,摇头道:“得先吃安神药稳住。”   这般倒是真像疯癫了。   安王妃气的头疼,她想着要去告诉安王,让他马上来一趟,但是秦氏已经这般了,他来了也没什么用,干脆等太子走了之后再说也来得及。   她回了正院,倒是跟奶妈妈抱怨,“这回怕是不好收场了,愚蠢之人,尽做这些愚蠢之事。如此急切的想要怀上孩子,这下好了,永远不能怀了。”   秦氏怎么样跟她没有关系,不能怀孩子,这辈子没有孩子也好,但是她跟安王的关系刚缓和,安王才刚在她这里留宿,要是秦氏这时候出了问题,怕是不美。   结果正在想,就听见小丫头高声在外面喊了起来,“王妃……王妃,秦氏自戕了。”   ……   安王最近还算好。虽然失去了一个孩子,他依旧走不出阴影,但是封王令下来,他的脑袋上面跟端王的冠一般了,倒也是因祸得福。   他叹息死去的孩子,也感慨这个王位的得之不易,然后还在愁跟王妃之间的矛盾,更在愁工部最近派给他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正在感慨,就见一个小丫头哭着被带了进来,扑通一声跪下,“王爷,您快去看看奴婢主子吧,她自戕了。”   ……   秦氏死了。   用剪刀直接戳进了心里,几乎没有给自己一点儿余地。   太子跟着去看的人,那尸体倒在血泊里,大夫摇头,“已经没有气息了。”   小丫头大哭,“主子说,主子说自己想待一会,奴婢以为她是累了,便出门守着,谁知道再进去想着瞧瞧她时,已经来不及了。”   又指控王妃,“怕主子是受了王妃娘娘说的激,这才想不开。”   安王勃然大怒,“王妃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人呢!”   王妃正好过来,瞧见血泊中的人,倒是没有吓着,只是眉头深深锁起,“她怎么如此想不开。”   这就是家务事了,太子直接开口告辞,一路走,一路背后发凉。   有一瞬间,他觉得躺在那里的就是折筠雾。她要是被留了下来,又或者成了他的妾室,便也是这般的下场。   那一刻,太子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送走她。   要把她送出宫去,不做谁的妾室,不做谁的奴婢,她要活得好好的。   太子回到东宫,一去溪绕东,就见小丫头坐在那边给他做衣裳。抬头看了他来,高兴的迎他,“殿下,不是说今晚要晚点才回来么?”   太子看着她笑盈盈的脸,鲜活的双眼里面装满了生机,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他轻轻的,自从上次之后,第一次重新捏了捏她的脸,“筠雾啊——”   折筠雾抬头,“殿下?”   太子喉咙里面叹息出一声,“你要好好活着。”   太子将自己关在溪绕东里面一晚上,第二天打开门的时候,终于决定了一件事情。   他要把她送出宫去。   他得好好给她挑个人家,不在京都,要在他处,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抹去她的过往,让她以主子的身份……去过完余生。   这才是她该过的日子。而不是如同秦氏一般,倒在血泊里面。 第43章 送走(2) 二更   从决定要送走折筠雾那一刻开始, 太子就开始沉默了。   他这辈子,虽然过的不是那般的如人意,但毕竟是太子, 也从未不如意过。   这么多年, 他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没想到第一回 , 就要送走自己喜欢的人。   但既然决定要送走,就不能有任何犹豫。他虽则沉默了些, 却每日里教她读书写字不曾落下,然后便是去给她找父母。   最好家中无子嗣, 人品贵重,是他的下属。能让他管控住, 忌惮他, 免得她将来受了欺负他不知道。   她这般的本分,别人欺负她,她怕是也不会还回去, 便又气起来,亲自教导她骂人。   “嘴巴好歹要利一些, 骂人的时候要戳人家的肺管子,要知道人家的软肋在哪里。”   折筠雾:“……”   她不解的抬头,“殿下,咱们刚刚读到的是圣人说的: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是戳人家肺管子啊。”   太子:“……”   他咳了一声, 道:“你太慢了,孤已经说到后面去了。”   折筠雾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也一直跟着殿下的思绪走的,但是殿下刚刚在没有说话的空隙里面想了什么, 她就不知道了。   难道是想着怎么教她骂人?   折筠雾有些羞愧。她确实不会骂人,嘴巴不利索,怪不得殿下会担心她。   她答应殿下,“奴婢会聪慧些,以后别人骂我,我就骂别人。”   太子就看着她道:“你别只顾着答我,要记在心里。”   以后孤不能及时护着你了,你自己吃了亏,不自己报仇,谁给你报仇?   他又后悔,这两年,实在是把她养得太呆了。该要厉害些的,她走之前,还得让人教教她。   他就又看向书,教她下一句,“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说完,心思却又飘到了别处。   她是被父母卖的。那就相当于还了生恩,自此之后,筠雾跟那家子人是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个她走之前,他还要跟她好好说,未免以后那家人跟她相遇的时候,她心软又去接济人家。   太子是个心狠的,自然不管人家是穷得吃不上饭了才卖儿卖女,还是别的什么,只一件事情:你都将女儿卖了,那女儿就不是你们的了,她就相当于斩断前缘,什么都不用理。   既然已经没了前缘,他也准备抹去她在东宫的痕迹,那对于她来说,便是新的开始。   父母是新的,那父母是什么样子的,也要她喜欢才行。   他咳嗽了一声,问她,“假若……假若,你能再得到新的父母,你想要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折筠雾就发现殿下今日的思绪很发散。但殿下这般,她只能跟着去想。   可谁会想要新的父母?她之前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于是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才开口道:“殿下,奴婢想,他们不用很有银子,只对奴婢好就行了。”   至少不会再卖了她。   这句话她没有直接说,但是太子懂了。   她想要一个全心全意爱护她的。   可这却不太容易。   太子揉了揉头,心道即便是亲生的子女,可能父母也不是那般全心爱护,何况是后面的半路父母。   可他还是得尽量去找。他想,可以找年老一点的,闲云野鹤的,没那么看重权势,这般也可以带着她闲云野鹤,不用利用她去做什么。   这般也好,他会好好的给她挑个夫婿,若是她喜欢,就嫁过去,要是她不喜欢,出银子派人养她一辈子,也没什么。   但想是这般想,太子又怕自己过了几年,便忘记了折筠雾是个什么人。   人之周身,来了人,又走了人,再来了人,来来走走,身边肯定是从不空缺的。   等得十年八年,他还能记得这份少年时光的爱慕吗?还记得有这么个奴婢吗?   太子也不知道。   常情可以挂在嘴边,常情却不是可以谁都能做到的。何况,将来他还要有妻子,有后妃,有孩子。   他还能记得她几分?   太子觉得自己多愁善感起来了。   折筠雾就等着殿下在那里叹气。殿下定然是想到了什么难事,才这般眉头紧锁,她不能为之解决,便闭嘴就好。   静静的陪伴他,也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折筠雾低头,看书后面的字: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即便是天赋不高的人,只要能坚持,便也能成功。   做什么事情,持之以恒是最好的。   她深以为然,并且准备将这篇文章背熟了,以后拿来激励自己。   刚读完几句,就见太子殿下突然看着她目光悲戚起来。   折筠雾:“……”   “殿下?”   太子已经想到她离开时候的模样了。   他深呼一口气,走过去,手把手又教了她几个字,然后坐在一边看她写字。   “等你写完了字,孤教你怎么搭弓射箭吧?”   别以后去了别人家里,出去跟小姐妹玩,别人会的,你都不会。   那就要遭人嘲笑了。   折筠雾很确定,殿下心里肯定有事,而且这个事情,是对她的。   她想问,可是殿下明显不说,她又咽了回去。只听殿下的话,每日里去练武场练武。   而且,从三月到五月,殿下给她布置的功课更多了,他好像想要一股脑的,将他所有的学识都教给她。她不会的时候,他就会静静的看着她,摸摸她的头,“你现在不会,不要紧,只记住了就行。”   折筠雾不是傻子,一个月没有明白,你两个月,总该明白殿下是要做什么了。   他想要送走她。   虽然不知道要将她送到哪里去,可总归是要送走她。   所以他急着教她东西,怕她去了别处受欺负,连教她骂人都想好了。   她坐在堂屋里,抱着针线篓子垂头,眼泪珠子掉得停不下来。   太子瞧了,便知道她猜了出来。他想说几句宽慰的话,但又说不出来。   见她哭的伤心,却又是典型的奴婢哭法,这掉眼泪珠子不出声,看起来更加可怜了。   他走过去,到底这回没忍住,直接将人抱了起来,抱上榻,搂在怀里,“哭出来,嗯?”   哪里有人哭不出声,倒是连哭也哭的憋屈。他就更加确定自己要送走她的念头是对的。   他拍着她的背,“孤想听你哭出来,筠雾乖,不用憋着声音,只哭声来。”   折筠雾这才放声大哭。刚开始憋着的时候,只觉得心慌和孤寂,还有一股委屈,如今嚎啕大哭,在殿下的怀里,头贴在他的胸膛处,眼泪珠子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她只觉得更加绝望。   有一股难言的绝望弥漫出来,让她没了之前的理智,只想紧紧的这扒着殿下,就算是做个妾室她也愿意。   只要能和殿下一辈子在一起,做清莺又怎么样呢?她不愿意离开殿下,她想要就这样呆在殿下的怀里,永远不分开。   但即便这样,她的嘴巴依旧是闭着的,只哭,脑海里面这些话她说不出来。   一旦松了口,那之前的坚持就成了笑话,可她也不想让自己离开殿下。   可殿下给她选的路,肯定是对的。肯定比她自己想的好。殿下不会害她。   太子叹气,他又何尝不心痛,可既然迈出去了,自然是要经历这一步,他只能忍着。   他等筠雾冷静一些了,这才道:“送你去的人家,孤还没选好,可也有了初步的人选,等孤的人回来了,便也能决定是不是他们。”   他慢慢的替她梳理头发,道:“孤会从你被卖开始给你抹去你来东宫的痕迹,东宫里面的宠婢,不是你,是另外一个人。”   折筠雾抬起头,依偎在他的怀里,一时间没有出声。   太子拿出帕子,轻轻的擦拭她的眼泪,继续道:“宫里面的人多,改个出身容易的很,正好你进东宫后,除了那一回去长乐宫,根本没有出去过,即便是东宫里面,认识你的人,也寥寥无几,不过是刘得福他们几个罢了。”   “孤能这般抹去你的痕迹,还有一点,也很关键——”   他慢慢的将她额前厚重的头发掀起,笑了起来,“恐是天帮扶,你这副模样,怕是春隐她们也没见过几次,总是遮盖住了半边脸,如今出去,就能换个其他的发髻了。”   他喟叹道:“孤的库房里面有那么多发饰,本想着以后慢慢带你去挑的,如今怕是不行了。”   他想要一点点打扮她,一点点看着她长大的心思,怕是老天不能应了。   太子:“所以这里的宠婢换个人,便也没什么,你那边,孤便给你改成是被卖了之后,就直接被那对老夫妻买了回去,然后便认了你做干闺女。”   “筠雾啊,你以后就不是奴婢了。”   他笑着道:“你高兴不高兴?”   折筠雾又要哭了。   殿下对她实在是太好了,什么都给她最好的,但是她却此时此刻,想的还是自己。   “殿下——”   她紧紧的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怀里,什么话都不想说,什么话都形容不出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她只想抱着殿下,紧紧的抱着他,不断呢喃着殿下两个字。   太子就哎了一声,“孤在。”   折筠雾又哭了起来,她知道自己坏死了,殿下是多爱护她,才肯为她一个奴婢做到这一步。   太子就笑了,“哭什么,等出了宫,你再哭,事情没办成,你哭成这般模样,等出宫那日,你不是还要哭成这般惨?”   他被搂得喘息不过气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气还是笑。   便道:“乖,先放开孤,别哭了,这般哭下去,眼睛都要瞎了。”   然后亲自下床开门去叫刘得福,“去打盆水来。”   刘得福连忙去了。   这两个月殿下总是神神秘秘的做事情,没有给他知道。   刘太监也不懂,只能靠猜。但是殿下找的是以前皇后娘娘母族,也就是镇国公老将军家的人做的,那这事情,他刘太监可帮不上忙。   自然,他觉得也有他能帮得上忙的。比如,殿下和折筠雾之间迟迟没有进展,那他刘太监虽然没有吃过猪肉,却也是看过猪跑的,便也能帮得上一点忙。   可殿下好像完全歇了要纳折筠雾的心思,什么都不做,虽然还是一味的宠着,可怎么看怎么都不对劲。   今日里面还传出了折筠雾嚎啕大哭声。   这不仅吓着了刘太监,也吓到了小盛,两人对视一眼,就知道出了大事。可看殿下的面目,又似乎很平静,那这到底是怎么了?   折筠雾来东宫里面两年了,可都没有这般哭过。   刘太监百思不得其解,继续站在门外,里面的哭声渐渐的小了,殿下好像在劝说她。   刘太监:“……”   奇了怪了。   折筠雾觉得自己也很奇怪。她已经哭得停不下来了,太子一直抱着哄,帮着她顺气,帮着她擦眼泪,最后他的一身衣裳都让她哭湿了。   太子无奈,“以后离了孤,难道你还能这般哭么?”   他道:“你遇事要多想想,不能再这般了。”   他喜欢这个丫头。人生第一次欢喜人,却是要将人送走。他想,他们这段缘分,在整个人生里面,也只算得上是萍水相逢,如今又要随波而去了。   “没出息,你啊,就是没出息的很。”他叹气,“以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要高兴,知道没?”   折筠雾一双眼睛肿了,索性也不睁开,只任性的躺在殿下怀里,良久,她才闷闷的问殿下,“那你生气吗?”   她虽然哭,但是她又是个白眼狼,她即便是舍不得殿下,即便是再想留下来,但当她冷静下来的是,也知道殿下给她安排的是最好的。   那是一份看得见的好前途,那是他费尽心思给她谋的幸福。   她知道,那比呆在东宫里面伺候殿下好多了。   殿下对她实在是太好。   可越是这般,她就越愧疚,她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殿下。   她只能羞愧又难受的低头。   太子就知道这是个小没良心的。他又生气又为她的坚持感到心安和自得。若是他做了这些,她就要留下来做他的妾室,继续做他的奴婢,那他才要生气。   但也忍不住气,恨得在她手上打了一巴掌,“你这个没良心的。”   折筠雾又哭起来,“殿下——”   太子低头看着她的脸,看着看着就笑了,道:“别哭,你能这般,孤很满意。”   他甚至突然想起了之前没想着送时给她取的小字。   珺。   珺,美玉也。王同玉,也是伴着君王的美玉。   可是,现在这个小字,已经不适合她了。   他叹息一声,“终究……终究——是伴不了了。” 第44章 送走(完) 可能要哭,带好纸巾……   五月的天开始热了。溪绕东外面的桃树也没了花瓣, 果子悬在了桃花枝上,小小的。   折筠雾坐在窗户那边看桃树,突然希冀殿下能晚点找到她的养父母。   这般她就可以吃了桃子再走。   去年桃子成熟后, 她帮殿下尝桃子, 差点将桃树上的果子都吃完了。今年……还能吃上吗?   她低头,不敢想太细, 继续绣手里的衣裳。   衣裳是绣给殿下的,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 便想着多给殿下绣几件衣裳和多做几双鞋子。   殿下今年也才十七岁,他还有的长吧?去年就比前年长高了不少, 衣裳做的更大了些,鞋子也要做长一点。   她脑子里面乱, 什么都能想一想, 但是手里的活没停,太子一进屋子,便见她捏着针飞快的绣着衣裳。   这丫头, 肯定没停过。   他走过去,薄而修长的手掌轻轻的放在了她的头上, 拿走了她头上沾着的一片树叶,“放下吧,总要歇息一会。陪孤说说话。”   折筠雾听话的将针线篓子,见殿下也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她的对面,手撑在窗沿上, 看向外面的桃花,“你走之前,咱们将去年酿的酒喝了吧?”   折筠雾心里一酸,摇摇头头。去年九月酿的, 何必才埋进去几个月就拿出来。   “那是奴婢给殿下的,奴婢不喝,给殿下一个人喝。”   太子笑了,“孤……一个人喝,也好。”   窗外起了风,吹着倒是凉快。   他感受着风的吹拂,过了一会,才道:“你听说过岐州府吗?”   折筠雾顿住,大概知道殿下给她找的家就在岐州府。她点头,“听闻那边的鳜鱼很好吃。”   太子:“你啊,还真是馋。”   他坐直了身子,认真的看着她,“筠雾啊,孤在那边给你找好了人家。”   “岐州府燕山县的县令翁健是孤外祖父的属下。当年在战场,孤的外祖父救过他的命,一直有来往。这些年虽然不曾有泼天的富贵,但也是一县的父母官,品德正,为人忠正。”   折筠雾缓缓点头。   太子:“不过他子女双全,孙儿都成婚了。又是一方父母官,为人所熟知,贸然将你送过去,怕是不好,倒是他的弟弟翁泷,当年也有神童之名,却不喜好官场,到了成婚的年纪,娶了先生的女儿之后,便跟夫人二人寄情山水,隐居在岐山之下,一直有品德高雅的名声。”   “且他的夫人自小身子差,所以这么多年,两人也没有孩子,如今两人都有四十岁了,想来也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孤派人去细细打听,并没有打听出什么不好来。”   “孤虽还没有进朝政,但毕竟是太子,只要有孤一天,翁家就不敢亏待你,孤也会派人跟在你身边,护你的安稳。”   “筠雾啊……翁家那边,孤已经说好了,你想要什么时候走?”   折筠雾的眼泪珠子便又下来了。   她不想说。   她不想走。   太子就叹息,“那就……下个月?”   走的太急,他也舍不得。   折筠雾这才点头,“奴婢听殿下的。”   下个月,便是六月。六月里天更热了,太子心疼她路上恐难受的紧,“要不,还是入了秋吧?”   话刚说完,他自己笑了起来。   “算啦,就六月吧,拖久了,说不得孤就舍不得了。”   他叹息,“到时候挑个不太热的天,孤亲自送你离开。”   折筠雾哽咽的应了一声,“好。”   太子便让她过来研墨。他还要写弟子规,只现在写的时候,也不是专心致志,而是想着给她多说说外面,免得她出去了,什么都不懂。   “翁家并不是什么世家,也是贫寒起家。就两兄弟,老大翁健是个武官,老二翁泷,就是你的养父,却自小喜欢诗文。”   “两兄弟一文一武,在岐州府也算是新贵,没有世家那些繁文缛节的臭毛病,尤其是你的养父母,虽则是诗文传家,但活的很是通透,并不会在意世俗的目光。”   折筠雾听着殿下的话,却没有想着自己以后去了岐州府后是什么样子的,只眼眶湿润。   殿下……他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怕是想了又想,才给自己在茫茫人海里面,寻摸出了一个会对她好的家。   要有权势不会让她受欺负,但也不要权势家的繁文束缚。   殿下对她,是真的好。   她又忍不住哭了。泪水滴落在砚台里,和着墨汁被她又研散开。   太子抬头,心中叹息,索性放下笔,“如今就天天哭成这般,以后怎么办,嗯?”   折筠雾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殿下,您说,您要是没遇见奴婢就好了,就不用为奴婢伤心了。”   太子忍俊不禁,不得不给她抹眼泪珠子,“孤不后悔。”   他真的不后悔。   他只是很遗憾和一些怨恨苍天给了她这般一个人,又要亲自送走她。   但这些话不敢说。太子不信鬼神,但此时此刻,他却怕自己心不诚,说了苍天的坏话,倒是被举头三尺的神明听见了。   他只好继续叮嘱,“趁着还没走,你跟刘太监他们道别一番也好。”   折筠雾点点头。   “他们知道奴婢要出宫吗?”   太子点头。   “只说你的父母寻来了,孤做主,放了你出去。”   宫里放个宫女,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去皇后宫里说一声便好了。   “但这事情,也不要张扬,你只在西苑跟他们吃一桌便好。”   折筠雾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春隐等人。   春隐当时的嘴巴长大,半天都没有合拢,“你在开玩笑吧?”   折筠雾摇头,“不是开玩笑。我父母寻来了,殿下在外头正好遇见了他们,便开恩准许我出宫。”   春隐实在是震惊,没过脑子,开口便是一句:“那你不做殿下侍妾了吗?”   折筠雾说出殿下让她说的话,她艰难的道:“殿下没有那个意思。”   春隐还要再说,夏隐已经拉住她了。夏隐稳重多了,除了遗憾之后,倒是替折筠雾高兴。   “许是当时不得已卖了你,这有了银子,便立即来找你了,你啊,既然选择了回去,就别怨恨他们,好好过日子。”   折筠雾:“我知晓了,多谢你,夏隐姐姐。”   夏隐:“嗐,咱们这关系,见外了,只想着以后见不到你,我这心里也不好受。”   而且折筠雾走了之后,便还有一个问题。她和春隐都是因为筠雾才能来的溪绕东,那筠雾走了,她们还能留在这里吗?   夏隐一时间更加伤感了,倒是春隐哭的狠,“哎,你出了宫,怕是咱们这辈子,也没了见面的机会。”   折筠雾便也跟着伤感起来,她想道了殿下。若是其他人也还好,她万一以后来了京都,说不得有机会见面,可是殿下愿意见她吗?   殚精竭虑送她离开,她若是回来一趟,殿下会愿意跟她叙叙旧吗?   她坐在床上,一时间想到殿下多年以后有了太子妃,有了侧妃,有了孩子,他即便心里惦记她,应该也会拒绝她,怕伤了彼此。   但也有可能,多年以后殿下会释然的过来看她,叫她一句:“筠雾啊,你长大了。”   无论是哪一种,只要一想,便叫人伤感。   折筠雾用手背揩揩眼泪,呜咽道:“我真的,真的很舍不得这里。”   春隐就走过去和她抱着哭,“哎哟,谁舍得啊,咱们这都像个家了,别的宫里勾心斗角,咱们东宫因着有你,倒是和气的很。”   “你走了之后,我以后跟秋隐斗气,找谁告状去?筠雾啊,你别走了吧呜呜呜。”   夏隐在旁边听着笑,“好了,好了,你这话说的,别箍着筠雾了,她都喘不过气了。”   三人在屋子里面说话,杨太监那边,却是跟刘太监两个人窃窃私语,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说殿下是不是……啊?这般喜欢一个丫头,怎么能送走呢?”   刘太监叹气,“还是偷摸着送走,也就咱们几个人知道,不过筠雾两年都在溪绕东,东宫里是知道这个人,却是没见过她,有她没她,倒是没什么区别,可是对咱们差别就大了,这以后殿下生气的时候,谁去哄?”   刘太监已经习惯了折筠雾在太子殿下生气的时候,让她去里面面对殿下。   因为有她在,殿下总不好发脾气,所以殿下很久没有骂他蠢材了。要是折筠雾一走,怕是他刘太监的日子第一个不好过。   杨太监也想不明白。大家看着殿下和折筠雾两个人相处的,都以为过了她的生辰,这东宫里面就要多一个主子,可如今是什么情况?   主子没添,倒是还要出宫。   杨太监也舍不得折筠雾,这丫头实诚,在殿下面前多次提起他,他在殿下面前露脸的机会多了不知多少,要是她走了,靠着刘太监?那还不如靠小盛。   杨太监叹气,“走了也好,走了至少不是奴婢,以后出了宫,还能嫁个好人家。就是她这副性子,怕是会被人欺负,也不知道殿下会不会……”   刘太监喝了一口酒,“哎,以后别说是殿下,就是真有事情求到咱们面上来,也是要帮一帮的,好歹被她叫了两年的爷爷,这点子情分还是要讲的。”   “只她是云州人,跟京都离的远,山高水阔,怕是难见了。哎。”   溪绕东里,难得的大家一起消沉,折筠雾就去看将军和猛虎。   要走了,她也舍不得将军。   她抱着将军,小声的道:“多谢你,将军,要不是你,怕是当初殿下都不能留下我。”   折筠雾越发信因果。她喂养了将军三年,它飞走了,她也被卖了,但谁能想到,她和它都进了东宫,遇见了殿下。   她道:“以后,我会日日祈祷,祈祷殿下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将军虽然聪慧,却到底不是人,没听懂她的话,狐疑的睁大豆豆眼,开口吟诗:“筠雾啊——山有木兮木有枝——”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折筠雾缓缓的呢喃出这句诗,又要落泪了。   ……   六月初七那日,天正好。   折筠雾起床,太子殿下等在外面。他嘴角噙着一丝笑,问她,“可收拾好东西了?”   折筠雾却摇头。   “殿下……奴婢不想带走您给奴婢的东西。”   太多了。都是念想。   她都想好了。   “奴婢想穿着您给奴婢的桃花缀衣裳走,戴着手上这手链,便好了。”   有这两样,足够她思念殿下一辈子。   太子一愣,点头,“也好。”   她就去换了衣裳,手腕上套着手链,太子见她这般,却觉得还应该给她一样东西。   他走过去,牵着她的手,走回溪绕东,搬了一张凳子,取了铜镜立在桌子上,散下她的头发。   “孤给你梳个头吧。”   他是储君,哪里给谁梳过头,就是自己的头,也是别人梳。其中,后面这两年里,自从折筠雾学会梳头之后,太子的头便一直是她来梳。   “你离开之前,孤也替你梳一回。”   他拿着梳子,一下一下的替她顺着头发,将她前额的头发梳上去,不熟练的梳了一个简单的双螺髻,然后看镜子里面的她,满意的笑了。   “这般才好看。”   “你入宫的时候是露着脸的,出宫的时候,便也露着脸吧。这是孤还给你的。”   折筠雾看着镜子里的姑娘以及她身后的殿下,嘴巴颤了颤,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说,只跟殿下道:“奴婢会永远记得您的。”   年少的时候,遇见了殿下这般的人,她怎么会忘记了?   要出宫了,春隐,夏隐,刘太监,杨太监,小盛都在外面等她。   今日殿下亲自送她出宫,他们便不能跟着了,折筠雾要跟他们说的话早就说完,此时也没有其他的话能说,只给他们行了一个礼,感谢他们这两年的帮扶。   几人连忙退开,不敢受,春隐胆子大一点,走过去道:“你说不要东西,我们也不敢送,只念着你以后安平。”   折筠雾拍拍她的手,转头却看见了那棵桃树。   果子虽然已经变大了,却还不是很熟,到底是吃不上了。   她坐上马车,出了宫,一路上,殿下就坐在她的对面,两人相顾无言,都知道此时说什么都要哭一哭,便都不说。   但要出城门的时候,太子到底说了一句,“筠雾,你可知道孤的名字?”   折筠雾点头。她知道的,“殿下叫殿卿。”   皇三子齐殿卿,皇后所生,身份高贵,幼时便被立为储君。   这是她进东宫跟春隐混熟悉了,春隐躲在被窝里面跟她说的。   殿下的名字,便也一直记在了她的心里。   “在东宫的时候,奴婢也曾偷偷的写过殿下的名字。”   她道:“只是殿下的名字,很难写。”   太子笑了。   “记得就好。”   他撩开帘子,看向外面,“快到地方了。”   到了地方,便要换辆马车。   折筠雾也撩开帘子,“好。”   没一会儿,到了地方,果然有一个大汉在那里等着,见了殿下跪下,道:“殿下放心,一路上必然不会有差错。”   太子便去看折筠雾,路程迢迢,不宜耽误,他没忍住,依旧过去牵了她的手,扶着她上马车,见她坐定之后,道:“筠雾,要是受了委屈,就记得给孤写信,信寄到京都梧桐巷子第三家就好。”   然后放下帘子,对大汉道:“去吧。”   大汉哎了一声,赶着马车上路。而坐在马车里面的折筠雾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撩起帘子,冲着外面的殿下喊道:“殿下——殿下——您说过,十五岁的时候会给奴婢取个小字——”   太子眼眶一红,翻身上马,勒紧缰绳打马追去,他没让大汉停下,只骑着马追到了马车旁。   她在马车里面伸出头,冲着他哭,太子骑在马上奔跑,侧着脸看她,悲痛不已,喊道:“珺——美玉也。”   珺——折筠雾点头,“奴婢记得了,殿下,您也要记住奴婢的名字——”   别忘记她,至少在偶尔回想从前时,也要记得有她这么一个人,曾经被他手把手教导读书写字,曾经被他殚精竭虑送出去过宫。   她委实是个自私之人。   折筠雾见殿下还狂奔打马追着马车跑,冲着他喊了一句珍重,便狠下心放下帘子,手摸着手串哭的不能自已,太子随着帘子放下,愣了愣,慢慢的也停了下来。   他骑着马在大道上,看着前方而去的马车,扬起尘土阵阵,逐渐就没了身影,怔怔半响,才呢喃了一句。   “筠雾啊,此去经年,恐是此生不见。” 第45章 殿下,多谢你 二更   从京都到岐州府, 需要一个半月。   折筠雾一直很沉默,大汉有时候跟她说几句话,但大多时候不会说, 他只一个劲的赶路, 不过折筠雾能感觉的出,他看似是一个人, 但这路上绝对还有其他人在保护他们。   在进入岐州府后,路渐渐的好走起来, 她先被领着去见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只他一人在, 她刚要行晚辈礼,便见他急忙拉起她, 道:“筠雾啊, 既然来了,便是一家人,不用客气。”   然后道:“你以后便要换个名字了, 殿下可曾给你取好名字?”   折筠雾点头,“珺。”   翁健又问是哪个字, 等问明白之后,摸了摸下巴,觉得这个字很好,“是美玉。可见殿下对你的期许。”   他虽然不知道太子为什么要费尽心思送这么个人来他这里,但是既然来了, 他定然要看护好的。   于是笑着道:“那你以后便叫翁珺吧?小字做名用,小字珺珺,如何?”   折筠雾行礼道谢,“是。”   见了翁健, 便没有再见其他人,而是由翁健亲自带着她去见翁泷和翁二夫人,也就是她未来的父母。   “他们二人一年到头都在岐山山里,一般都不见人,过着隐世的日子。你过去,也没有人知道,等过两年,你看看喜欢不喜欢,要是喜欢,便先呆着,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   折筠雾再次谢他,翁健哈哈大笑,“自家人,我如今是你伯父,不用客气。”   他道:“说句不客气的,我家大孙儿都比你大,以后你的辈分可不低。”   其实要不是殿下写信过来说给他们找女儿,他定然是要做这丫头大爷爷的。   不过是个女儿也行,弟弟正好没有子嗣,将来给这丫头找门好婚事,或者殿下要是不放心,干脆就招个婿,这般也好,那弟弟就有个子嗣了。   翁健便觉得殿下也算是做了好事,这丫头看起来老实本分,但又带着一股书香气,正好跟弟弟一块读书写字。   等到了岐山山下,翁健便带着她下了马车,一边走一边道:“这山里就不能行马车了,哎,我说要给他们修条路进去,他们还不准,偏要什么幽径小道——这里鸟不拉屎,难道修条大道就不幽静了?”   折筠雾听着他大大咧咧的抱怨,那颗悬着的心就慢慢的松了下来,如今快要八月,岐州府也不那么热,又是山间,竟然带了一丝凉意,她就抿着唇笑道:“可能就是喜欢小路。”   路确实很窄,就两个人并排走的宽度,用青石板铺在地上,踩在上面也有股沁凉。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的模样,这才到得山上。那里倒是建了一座宅子,并不是很阔气,但是看起来就苍朴。   门前有两人站在那里等她,身后跟着几个仆人。折筠雾知道这就是翁泷夫妻,她连忙几步走过去,直接给他们行了一个大礼。   翁泷是个不假辞色的男人,见了她虽然欢喜,但是毕竟两人还陌生的很,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便看向自家夫人。   翁二夫人姓沈,名筝,也不是长袖弄舞之人,只连忙拉起折筠雾,道:“是筠雾吧?”   翁健连忙道:“以后就跟我们姓了,姓翁,名珺。美玉那个珺。”   沈筝点头,“好,以后便叫你珺珺。”   折筠雾便开口喊,“珺珺拜见阿爹,阿娘,伯父。”   沈筝笑起来,“好孩子,咱们家可不兴拜来拜去这一套,你且随性自在些。”   她拉着折筠雾说话,翁家两兄弟就先去屋子里头说话了。   翁健坐下,对翁泷道:“如今瞧见了人,可算是心甘情愿了吧?我瞧了就知道你们会喜欢。”   翁泷:“看着眼神清澈,目光坦然,是个好姑娘。说是宫婢,但看着却跟世家小姐一般,定然是读过书的。”   折筠雾的事情,目前也就只有他们知晓,这是个秘密,他们不能说出去,但是兄弟两人私下里还是会探讨一下太子送她出来的真正用意。   翁健之前是侧面打听过,说是东宫里面有一宠婢,很得太子的喜欢,因着太子殿下的欢喜,皇后娘娘几乎是将未来皇孙的希望寄托在这宠婢的身上,可如今,这宠婢,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到了他们家。   到底其中原因如何,大家都不知道,但都有共识,这就是个祖宗。   能跟太子之间有这么个联系,也是好的。   翁泷对这些没有太大的想头。刚开始兄长说有这么个人要送来时,他也是不太愿意的。孤寂了一辈子,突然说要有个女儿,谁也不习惯。   但那是太子,他的外祖父镇国公又救过他们翁家兄弟的命,这才答应。但心一直悬着,就怕送来个不听话的,今日见了人,心这才安,笑着道:“好了,既然来了,就别想太多,咱们对得起人家就好。”   一家子人凑在一起吃饭,折筠雾吃的少,期间沈筝给她夹了几次菜,见她安安静静的吃,夹给她一次菜,她就抬起头乖巧的笑,清丽的眉眼显得好看极了。   沈筝还是第一回 见到这般好看的姑娘。虽然说翁家的几个侄女也不错,可也不及她的美,这般的姑娘,也不知道以后便宜了谁。   散了席,送了折筠雾去床上歇息后,她跟翁泷道:“看得出来是个好姑娘,只她心里郁郁,却每每我们说话,她都朝我们笑,我就看着心疼。”   这么个乖姑娘,她见了第一天,便心疼的很,想来太子也是欢喜的很,那怎么会送出来?   “我想着,会不会是太子跟她是……那样的,但是陛下或者有人不准,阻碍了他们,这才让他们散了?”   翁泷也是这般想的。   “自古痴男怨女,哎,都是如此。”   沈筝一笑,“你可真是……什么都没弄清楚,就痴男怨女了。”   她道:“既然如此,咱们以后就不要在她面前提殿下。”   翁泷嗯了一声,转身对沈筝道:“哎,你说,有个闺女也挺好的,我今儿个就想着明日让人给她下山添些珠花。”   “你看见没有,她可是一点儿首饰也没有,只手上有一串珠子,却是木头的,看着不像是什么名贵的东西。既然叫珺,便买些美玉吧?玉珠子串起来,定然比那木头好。”   沈筝却白了他一眼。   “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你啊,说你没见识,你还真没见识。”   翁泷好奇,“所以真是什么好木头?”   然后笑着道:“我自幼贫困,我家兄弟还是个大老粗,这些木头啊玉的,自然没有如你一般世家出身有底蕴知道的多。”   虽然翁家是半路出家的新贵,但是沈筝却是岐州府沈家女。   只不过她的父亲喜欢教书,建了书院教书,又将她许配给了翁泷。   沈筝就道:“那串手珠,虽然是木头,却叫善玉,戴上它能和玉一般养人。”   “这种善玉极为罕见,但因为它有的作用,玉都能代替,且不是很好看,便也没什么人特意去寻它。”   珍贵是珍贵,但不是非它不可。   沈筝:“但即便这般,也依旧是珍宝。我想着,她之前是宫婢,不好戴什么名贵的珠宝,太子便给她找来了善玉。”   她叹气,“从她的谈吐,穿戴的手珠,我便能得知她的受宠,可这般还是被送出了宫,我担心以后会出什么变故。”   被担心的折筠雾站在新的屋子里面,光脚踩着地,发现她的屋子外面,也有一棵桃花树。   因是九月里,果子也没了,只留下一些叶子在上头,她就想到了东宫里的桃树。   想了一会,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端着灯回去睡觉,小丫头给她铺被子,“姑娘,您要睡了吗?”   折筠雾自己是做过奴婢的,一点儿也不习惯别人伺候她,她便急忙去让她睡,自己去铺被子睡觉。   躺在床上,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奇怪的是,她很快入了眠,长达一月多的路途终于结束,她实在是有些疲惫了。   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发现太阳已经进了屋子,她吓了一跳,急忙起来,小丫头便过来给她穿衣裳,折筠雾还是摇头,“我自己来吧。”   小丫头也不多干涉,笑意盈盈的道:“姑娘,那奴婢去夫人那边。”   折筠雾嗯了一声,没多久沈筝就过来了,“可歇息好了?”   折筠雾忙喊:“阿娘。”   沈筝听得欢喜,立刻上前拉着她的手去吃东西,“这个时辰用早膳和午膳都不合适,你既醒了,便先吃些糕点。”   折筠雾有些不好意思,“让您操心了,平日里我也起的早,不会如此晚。”   沈筝笑道:“自己家,我们真没有什么规矩,想睡便睡,这山间无岁月,一晃便一天过去了,随你自己怎么过。”   正在说,就见着翁泷走过来,先跟她说了几句你自己玩的话,然后问她,“你大伯父实在是个武人,来的时候也不知道给你带些好丝绸布料珠花首饰来,今日我正好要下山去诗社,便去给你带些回来吧?你想要什么样式的啊?”   折筠雾不好回绝他的好意,“只要几件蓝色的……和月白,红色的就好。”   “女儿衣裳做的好,阿爹可以多要点回来,我给您和阿娘都做一件衣裳。”   翁泷便乐了,“也好,我这辈子,还没穿过女儿做的衣裳。”   便兴致勃勃下山,沈筝啧了一句:“你的年岁正好,我之前也提过领个姑娘或者小子回来养,他偏不要,说吵的慌,等以后从你大伯家过继一个孙儿孙女就好。”   她一边说一边带着折筠雾继续走,折筠雾看看她,再看看已经走远的翁泷,挽着沈筝的手,进了她住的屋子。   在那一刻,她又想起了殿下。   ——多谢你,给我寻到了这么一个好人家。   多谢你,殿下。   ……   而此时的京都,蜀陵侯府,一行老少六人全部被带到了蜀陵侯府偏僻的屋子里面。   蜀陵侯肃穆着脸,谁也没说,只让人等着,然后去夫人赵氏那里。   “舒婉,我说完这事情后,你一定不要激动,一定要冷静。”   赵氏正在看账本,听完好笑,“你我都是经过事的,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你这般?”   她放下账本,“你说。”   蜀陵侯就认真的道:“舒婉,咱们的杳杳,还活着。”   赵氏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杳杳还活着?”   蜀陵侯点头,忙扶住她,“看,我让你别激动。”   赵氏:“杳杳在哪里,你说啊!”   蜀陵侯便道:“你先冷静,冷静,听我慢慢跟你说。” 第46章 过渡 一更   蜀陵侯府里, 蜀陵侯和赵氏急匆匆往偏僻的里院走去。一路上,蜀陵侯慢慢将老管家如何发现那块襁褓以及进京告知他的的事情说出来。   “当时我不敢跟你说,就怕空欢喜一场。”   他道:“不过这回不是空欢喜了, 老管家找到了杳杳的养父母, 还在当铺里面找到了当年我放在襁褓里的那把扇子。”   羽冠扇。   蜀陵侯就叫折羽冠。当年年少的时候,他就根据自己的名字做出了这把扇子, 后来又将它作为定情信物送给了赵氏。   他从怀里掏出那把十几年前的扇子递给赵氏,赵氏激动的拿着它, 泪眼斑驳,点头, “没错,就是它, 那年就要抛下杳杳走, 我心里悲痛万分,正好扇子在身,便放在了她的襁褓里。”   “我当时想, 若是我们来不及回去救她,若是她就此死去, 也算是有父母的陪伴。”   没想到竟还能看见。   “我的杳杳,她真的还活着。”   赵氏哭的不成样子,蜀陵侯连忙扶住她,“是,她还活着, 她的养父母就在屋子里面,你去了便能知晓——只一样,两年前云州灾荒,杳杳被卖了, 我们现在还在找,你待会去了,要做好准备。”   赵氏只觉得要晕过去,“被卖了?”   蜀陵侯叹气,“是。”   “说是灾年,家里没了粮食,实在是没辙,便将杳杳卖了。”   赵氏只觉得怒火一下子上来,就要过去理论,蜀陵侯忙跟在后面,两人继续急匆匆赶路,进了屋子,赵氏见里面站着有一对看起来老实的农人夫妻,还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   见了她来,那六人往后面退了退,赵氏红着眼上前,压着怒气问道:“我的杳杳,你们把她卖去哪里了?”   农人低着头,妇人有些羞愧,孩子们脸上则是害怕。   到底是妇人先开口,云州的乡下口音,赵氏和蜀陵侯虽然是云州人,却依旧有些听不懂。   云州十里不同音,乡下话更加绕,赵氏听了好一会,才听明白她说了什么。   妇人在道:“卖给了镇上的张家娘子,求她给三丫找个好去处。张家娘子回来后,我还问过她孩子卖去了哪里,她却不肯说,我也懂规矩,她是怕我去闹去寻,最后坏了她的名声。”   “后来她就不见了,听人说饥荒那年卖人赚了笔银子,去了别地做生意,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你们的管事找来之后,我便将知道的都说了。”   她抬头看了眼蜀陵侯夫妇,见他们目光中都带了寒意,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带着哭腔小声的道:“老爷夫人,卖三丫是我一人做的,我家这几个都不知情,都被我哄了出去,回来知道我卖了她,闹了好一阵,这个你们可以去打听,若是要恨,就恨我一个人。”   她抹了抹眼泪,“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才卖了她。不敢将她卖给名声不好的人,挑了张娘子,也不敢要多,就怕她报复孩子卖去了勾栏的地界,只要了三斗米。”   蜀陵侯听得泪流满面,“三斗米……”   三斗米,他的杳杳就被卖了。   此时还不知道在哪里。   那妇人用粗糙的手背擦了眼泪:“但于我们难查的很,老爷夫人应该不难,我们被送来京都之前,那个管事已经去查了,肯定能查到。”   她砰的一下跪在地上,“求老爷夫人放过我们吧,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别连累到我的孩子。”   她男人见状,连忙带着四个孩子惊慌失措的也跪了下来,结结巴巴道:“老爷夫人,我家婆娘是一时迷了心窍,但在家时,确实是把三丫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养的。”   “当年,我从跛子坡里捡了她回去,也是偷偷摸摸去找过她亲生父母的,只当时咱们打赢了仗,很多人说叛军丢儿丢女,我便不敢找了,只怕找了过去,她就没了命。”   跛子坡在云州胥江县是对沙漠南边那里的一个别称。那里风沙大,一般人不会去,但是传闻里面可以淘出金子,胥江便有不少人去冒险的。   “我们村子里面当时就有人去了,得了金子,直接搬去了镇子上面住。当年我还年轻,心里还有些发大财的心思,我婆娘拦着我不让去,我却不愿意,偷偷摸摸去了沙漠里。”   谁知道金子没淘回来,差点死在了沙漠里面,还捡了一个孩子回来。   “当时抱着她回去,先去的镇子上,想着找人打听谁家丢了孩子,可还没等我打听,就听说叛军投降,那些当初的富贵人家便不再珍贵,孩子女人老人全抛了不要,只顾着自己逃命,我便吓了一跳,三丫身上的襁褓和扇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东西,若是叛军的,就肯定要吃大刀,命都保不住。”   “我们村子在胥江县的最里头,山窝窝里,寻常人不会去,我当时还没有闺女,又是抱着她一路走出来的,有些感情,扔过一次,到底舍不得,就先准备抱回去,之后慢慢再打听。”   “刚带回去,我婆娘气得要打我,自家人都不能活命,哪里还管别人家的孩子?但当时孩子的声音一哭,她就心软了,找了羊奶给她喂。三丫也命大,眼瞅着不行,竟然被羊奶喂活了。”   “那之后,也没见着有人家来寻孩子,就一直养着,养得亲了,便也不愿意送人。我婆娘特意拿了一块破布包着,谎称在村子口里面捡到的,襁褓和扇子也不敢拿出来,藏在了家里。当年打仗,很多人穷人有了孩子养不活,就丢在别人家的门口,有好心的就捡了养,不想养的就送走,也没人怀疑三丫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再后来,就索性请了村子里的人吃饭,改了口径,说是亲生的。这些年来,我们对三丫虽然说不上好,但是我家的孩子有一口饭吃,她就有一口饭。只两年前,云州遭了天灾,我家的婆娘把襁褓也拿去当了,这才能比别人多活了一阵,但是多一张嘴巴,就多一口粮,家里断粮了三天,我带着老大老二进城找吃的,她鬼迷了心窍,将三丫给卖了。”   “我知道后,带着老大连忙进城去追,却没追上。三丫就这么从家里走了。这么多年,我也挂念着她。如今老爷夫人既然是有权势的人,就肯定能找到她,我这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男人慢慢的将当年的事情道出来,蜀陵侯和赵氏听得心一软。尤其是蜀陵侯,知道男人说的话跟老管事打听到的倒是相符,应当没有说谎。   若是这般,这家人不仅不是他们的仇人,还是恩人。   于是上去扶着人起来,道:“已经派人去找了,定然能找到,只盼着她还活着。”   越说越哽咽,转身让人带这一家子人去歇息。   “没找到杳杳之前,还得请你们住在京都,以免要问些什么的时候找不到你们的人,明日我会让人给你们找个宅子,你们只管住着就好。”   一家子人之前都住在村子里,最远只去过镇上,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于是都瑟瑟点头,正要出门,就听蜀陵侯又问了一句:“杳杳……你们给她取了什么名字?”   男人道:“我们平常都叫她三丫,她娘觉得她是个富贵命,特意去请人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什么裙妇——至于是哪两个字,我们也不知道。”   “这名字是请了村子里的教书先生取的,但取了我们也忘记了是什么,只知道这么叫,倒是三丫,她聪慧的很,时常跑去听书,背得几句老爷们说的诗,她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蜀陵侯呢喃了一声,也不知道该是哪两个字,因为男人是用云州乡下口音说出来的,他一时半会也不知道是什么。   云州乡下的音,将好几个不同官字的说法都合在了一起,所以难猜的很。   他头疼的很,知道还要等管事的那边来消息才行。   等人走了,夫妻两个面对面坐下,赵氏还在哭,“造化弄人,咱们让人去找的时候,其实也去过胥江那边,却没将人找回来,就这么错过了。”   蜀陵侯叹气,“他们的村子实在是偏僻,离沙漠也远,不是一边的。现在想来,咱们自己在北边,便主要在北边找,南边却去的人少。”   “这么多年,一直觉得婴儿在那种风沙里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找是找了,却是带着渺茫希望找的,没有找到,也没有多加怀疑。谁知竟然这么凑巧,被人捡了回去。”他感慨道:“也是上天保佑,咱们的孩子还在人世,只要能找到她,就算是减寿十年又何妨。”   赵氏抹泪,担忧道:“听他们说,杳杳生得极为聪慧和美貌,这般的姑娘,如今已经十四岁了,我只怕她被人纳了去做妾室,又怕她被卖进了勾栏院里,真是想想就觉得心痛。”   蜀陵侯听她这么一说,大悲之下,痛哭流涕,“望老天垂帘,望她遇见了好人家。”   ……   岐州府,岐山里,折筠雾正在陪着沈筝听琴。   弹琴的人自然是翁泷,今日雨绵绵,外面阴了一片,折筠雾本是觉得天不好晒衣服,实在是可惜。但翁泷却很高兴,让童儿捧了琴出来,坐在那边就开始弹琴。   沈筝正在写书,听见琴音出来,拉着折筠雾去外面听。   “你阿爹他可不常弹琴。”   罕见的东西总是珍贵的,于是折筠雾就坐下来听翁泷珍贵的琴音——可惜她真的听不懂。   太子殿下几乎不弹琴,他喜欢读书,什么都读,还喜欢写字,虽然后来每天都只能写弟子规,但这也是他的兴趣使然。只不过琴棋书画,他最不喜欢琴。   所以殿下教她读书写字下棋作画,却独独没有教过琴。   那殿下为什么不喜欢弹琴呢?   她之前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眼见她目光又飘忽起来,眉头紧皱,明显是在想什么事,沈筝便捏了捏她的手,“珺珺?”   折筠雾却没有直接回神,而是见手被捏了,习惯性的反握回去,等回过神来,见是沈筝的手时,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阿娘,我又走神了。”   沈筝抱怨,“也怪不得你,虽则你阿爹弹琴弹的好,但到底是老头,弹的再好也不能吸引人看过去。”   折筠雾嘴巴一抿,笑了出来,“可别让阿爹听见。”   翁泷就叹气,“我已经听见了。”   索性也不弹琴了,走过来坐下,给母女两个斟一杯茶,道:“珺珺,喜欢雨天吗?”   折筠雾老实摇头,“不喜欢,今日衣裳本是要干的,这般下了雨,就又干不了。”   但是……也喜欢。   她道:“我喜欢桃花雨。”   缩在殿下的披风之下,抱着灯,抬头看桃花瓣被雨打落,也很美。   她低头,“我还知道一首桃花的诗。”   翁泷:“什么诗?”   折筠雾想着殿下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写的诗句,一字一句的念出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翁泷:“嗯……很好,但你还小,读这些诗句容易挪了性情,从明日起,为父教你其他的。”   年岁小的时候,还是不要读这种伤感和感慨人生的诗句比较好。   翁泷决定教折筠雾一些乐观看待尘世的诗句。还要带着她种菜。   前者折筠雾不懂,后者她可太懂了,第二天晨间,她扛着锄头,认认真真的刨地。翁泷瞧着她这一手艺,笑着跟沈筝道:“瞧她这一刨地的绝活,咱们学了一辈子都没学会,可谓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沈筝瞪了他一眼,“你自己要种的地,你自己种去,何必要珺珺种,我可没想着让她种地,多伤手,你一个大老爷们不懂小姑娘的手有多容易伤——且你是没瞧见,她手上有伤疤,看着像是烫伤。”   翁泷:“烫伤?”   沈筝叹气,“是啊,我也不知道,听大哥说太子十分宠爱她,不过她之前只是个宫婢,说不得是在太子不在的时候受了什么委屈。”   她道:“但我可不管她之前受了什么委屈,如今她是我的女儿,便什么委屈也不能受,哼,我好歹也是岐州沈家的女儿。”   沈筝甩开翁泷的手,去喊折筠雾,“珺珺,快回来,阿娘带你去吃糕点,刨地教给你阿爹就好。”   折筠雾听话的走了,晚间回到屋子里面,她辗转反侧睡不着,拿出纸笔,给殿下写了一封注定是不会寄出去的信件。   她写了很久,把自己在岐州山里的日子细细的写在里面,包括自己吃了什么,发现什么好吃的东西,又或者是今日下了雨,她想念殿下带着她去看桃花的日子。   “我想念殿下的一切,很想。”   她在最后写道:“我还梦见殿下在想我。”   可惜了,这辈子,可能注定见不到殿下一面。   ……   太子殿下此时却在皇后的宫殿里面挨骂。   “清莺你不要,那个什么雾你也送走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当初你求我送个宫女出去的时候怎么说的,等以后就会纳妾了,可你看看,啊,你看看!本宫刚要给你送个过去,你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太子,你已经十七岁了,你不是十四五岁,老二妾室怀的孩子虽说没了,可你难道没看见说有孩子的时候,你父皇多高兴吗?”   她气的头疼。   这天下的男人爱美色,哪个不是左拥右抱,别说众皇子了,十四岁开始就有了侍寝的宫女,教导着他们行人礼,偏偏就太子倔,怪,每每要他去行房,就好像杀了他似的。   皇后忍不住哭,“你是太子,你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可你不要美人,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道:“外头是传闻你有侍妾,可咱们知道的,都知道你没有,再这般下去,你父皇都要怀疑你不举了。”   太子倒是不但心这个。他现在这般,父皇倒是很高兴。   正如皇后所说,他越来越大,若是样样都好,父皇那般的性子,想来要生疑的。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娶妻纳妾,父皇也不管,便也是他的态度。   太子猜测着,估摸着父皇准备等他二十岁及冠的时候,给他挑个清贵人家的姑娘,可以是太傅的女儿,也可以是翰林院老大人家的孙女。   但那都是以后,至少现在,在他还能掌控自己喜好的时候,他不愿意被摆布。   “既然有个妾室在东宫,那便不要紧,母后也不用太担心。”   皇后大怒,“是孩子,你怎么就听不懂本宫的话,是孩子,你现在可以不娶妻,但你该要个孩子。”   太子站起来,兴致缺缺,“母后,孩子会有的,你不要着急,你看除了你,父皇和皇祖母谁着急了?”   他转身出了长乐宫,站在门口,外面正是艳阳天。   “这种时候……她该要晒被子了。”   回到东宫,一屋子冷清,刘太监指使着小盛去提膳食,提回来的东西太子今日却不喜欢吃。便勉强吃了几口,让撤下去。   刘太监伺候着他写字,依旧是写弟子规,写了一会,太子有些累了,头皮隐隐作痛,他放下笔,坐在椅子上,闭眼喊道:“筠雾,给孤揉揉头。”   话音刚落,刘太监吓得半死,砰的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太子睁眼眼睛,看着跪着的刘太监,脸上的神情直接沉了下去。   “出去吧。”   他道:“孤想自己静一静。”   等刘太监出去之后,他打开窗,赫然一棵光秃秃的桃树映入眼里。   入了秋,树叶快掉光了。 第47章 这是一个甜文(修改太子部分心理描写)^^……   蜀陵侯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去找女儿。他们也有自己的考虑。   “若是真被卖去了做丫鬟还好, 若是去了勾栏地界,便是要嫁个好的也难了。”赵氏哭道:“咱们的闺女,难道要因为过去的难堪, 以后的日子就要孤苦一生或者随意配个山野村夫么?”   “肯定不行的, 所以她的过往便不能被太多人知道,不然她以后回来, 在京都的世家小姐里面都抬不起头。”   蜀陵侯也觉得有道理,叹气, “杳杳的命,真是太艰难了。”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 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有新的信件送过来, 都是云州那边的最新消息。蜀陵侯倒是从这些点点滴滴里得知杳杳在养父母家过的不错。   “听闻是个很心善的姑娘。村子里的人说, 她还救过一只鹦鹉,养了两三年。”   只她被卖了之后,鹦鹉也走了。   蜀陵侯和赵氏如今每日都等着云州的来信, 他们还更怕一件事情:杳杳死在了被卖的途中。   “听闻是孩子,尤其是他们这些被卖的孩子, 一个不小心就死了,人牙子也不会给他们治病。”赵氏说着说着又要哭了,道:“可怜我杳杳,一定要活着啊。”   两人抱头痛哭,蜀陵侯道:“若不是走不开, 我是一定要去云州的。只一来一回,说不得就在路上错过了,如今只等管事的来信说个准信,我就向陛下告假, 一定要亲自去接她回来。”   正说着,只见仆人送了信来,但同来的不仅有仆人,还有家里的四个孩子。   “爹娘,最近你们反常的很,我们不放心,便过来看看——你们哭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们都长大了,说不得能帮上你们。”   蜀陵侯再次叹气,想想孩子们也确实大了,这事情他们会知道,便简单的说了一遍杳杳的事情。   “也不知道过多久,她才能回家,我和你阿娘愿意去找她一辈子,但就怕她已经……”   其中意思,大家都听明白了,四个孩子皆不可置信,但等反应过来后便激动万分,“这么说,妹妹还活着?”   蜀陵侯点头,“活着,但正在受苦,快三年了,如今也不知道在哪里。”   赵氏捂嘴哭道:“这些日子,我只要想想,便要哭一哭,根本忍不住眼泪。”   此时蜀陵侯已经拆开信在看了,突然瞪大了双眼,道了一句:“好,好——夫人,你快来看,已经有线索了!”   赵氏连忙抢过信看,一目十行,最终停在了信的一处。   “张氏将杳杳卖给了宫里采办的人,但没有选上,又被人牙子卖到了岐州府。”   赵氏激动极了,“在岐州府,快,快叫人去找。”   折家大郎折致远稳重些,道:“父亲,不知道妹妹如今叫什么名字,若是我去找,该以什么名字去找?”   父亲还要上值,肯定走不开,他如今大了,虽然定了婚,但是定在明年成婚,今年去找也耽误不了什么事情。   蜀陵侯又在看信,脸上总算有了一些欢喜的神色,“叫三丫——那张氏卖她的时候,也说的折三丫,只不过之前教书的先生给她取过一个名字,她的养父说叫裙妇……具体的字不知道,也不知道对不对。”   他本是要亲自去的,但想想折致远也好,便叮嘱道:“那你收拾收拾便可以去了。”   折致远点头,“此一去,定然会找回妹妹。”   折家老二折致光也笑着道:“阿爹,阿娘,那咱们快去将妹妹的牌位给撤了吧,怪不吉利的。”   赵氏这才反应过来没有给杳杳撤牌位,连忙亲自去了祠堂。折明珠跟着去,“伯母,我帮你。”   她由衷的笑得高兴,其实这么多年,叔父叔母救自己而弃了自己的女儿,这事情在她心里压着,一直压得她心中愧疚难耐。   如今竟然得知杳杳没死,她不免欢喜起来,“等堂姐回来,我便要带着她出去玩,郊游,放风筝,读书,写字,我都要跟她在一块。”   赵氏拍拍她的手,“咱们一起,一起陪着她。”   另外一边,蜀陵侯将那把羽冠扇郑重的交给折致远。他道:“这把扇子,是你妹妹知道的。她的养父母说,她小时候还做过这把扇子,长大之后,还说过好几次扇子的模样,之前绣荷包的时候,便绣过这扇子的样式。”   “你戴在身上,她见了,定然认得,别错过了也不知道。”   折致远便点头,“是。”   只不过就要离家,他还有些事情要去学堂一遍,说的也不是去寻妹妹——爹娘已经叮嘱他不要先在外面说,免得生出事端。   他就跟先生道:“我父亲有一故交在岐州府,这次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学生去。”   先生自然不好阻拦,便叮嘱他在路上也不可荒废学业,等人走了,还在好奇:“没听说蜀陵侯在岐州府还有故交啊。”   折致远走远了没听见,他正想着另外一件事情。   他爹交给他的羽冠扇格外珍贵,直接带去未免不好,丢了可惜,不如就让人今天赶制一批差不多的出来,这般能让更多的人去帮着找,免得就一把扇子,失了许多认人的机会。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好,便掏出扇子去平日里做扇子的工坊走去。谁知刚到扇坊,却遇见了安王。   安王最近半年沉稳得多了,见了他笑道:“是致远啊,来扇坊买扇子?”   折致远见是安王,也停了下来,不敢直接说,行了一礼,正要随意敷衍过去,就见旁边走出一个人,赫然就是太子殿下。   折致远便要下跪,且不敢说谎了。众人皆知,太子殿下最不喜欢人说谎话。   他将来是要进仕途的,若是此时给殿下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怕是将来路难走,于是斟酌几下,拿出那把羽扇,“是臣父亲之前做过一把羽冠扇,臣今日来是为了让人赶制几把出来。”   说的模模糊糊,但是也没有说谎,只模糊了而已。他背后出了一身的汗,心道太子性子最是阴晴不定,喜怒难知,不知道会不会怪罪。   但谁知太子一瞧见他的扇子,却突然眸光一冷,将目光死死的锁在了这扇子上。   “这扇子倒是别致,是你父亲所制?”   折致远顶着他的目光点头,“是。”   太子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他自然认识这把扇子。这是筠雾亲自做给他的礼。   她说,这把扇子是贵人给她家里的,样式很别致,所以她记在了心里,可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折致远的手里。   他不动声色,也没有问太多,却回宫后,便派人去暗查了蜀陵侯家的事情。这两月来,蜀陵侯虽然是偷偷查的女儿之事,但是动作不少,太子的人跟着蜀陵侯去了安置折筠雾养父母的院子,稍加打听,第二天等太子出宫的时候,便跟太子说了。   蜀陵侯和那一家子人都在找被卖的女儿。   太子曾经派人去改折筠雾被卖后的痕迹,正好就知道她的养父母是什么人,什么样子的,属下将事情跟他一说,看着纸上的字和画像,太子闭上了眼睛。   筠雾是蜀陵侯抛弃的女儿,又被农家夫妇捡了回去。   那就什么都能说的通了。为什么她家五个孩子,唯独她被卖。   因为她不是亲生的。   太子很难说清楚那一刻自己的心情是什么样子的,他只坐在案桌前很久很久,久到他自己都麻木了,但无论身子怎么僵硬麻木,他的脑子里却很清楚。   他很清楚,蜀陵侯女儿这个身份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改变,也很清楚,这个身份给他带来什么。他更明白,筠雾的这个身份能让他娶她。   老天好像看起来给了他一份大礼。   可以娶她四个字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   如果可以娶她,那她愿意吗?他心里涌起一股喜悦,却又瞬间被压下去。   太子闭上眼睛。   他想赌,却又不敢赌。   他怕她不愿意。他自己也有所顾忌。   顾忌她的父亲是蜀陵侯府,即便她回来,他们还是不能在一起,顾忌蜀陵侯当年能抛了她第一次,就能抛第二次,顾忌这京都的礼法会翻开她的过往,让她面对争议,顾忌她已经喜欢上了在岐山山里自由自在的日子,不愿意回到京都里来。   更害怕她回了京都,却还要嫁给别人。   这念头一入脑海,便觉得坐着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想站起来开窗透透气,却坐得太久了,一站起来还没走,就发现腿已经麻了,便刚迈开腿,便直直的摔了下去。   轰隆一声,连着桌子上的纸张和墨汁都摔了下去,吓得守在外头的刘太监连忙进去,着急的喊了几句殿下,就要去扶起太子时,却见他摆了摆手。   “你出去,孤自己静一静。”   他就这么坐在地上,十一月的天凉的很,他却觉得那凉意正好,让他清醒过来。   他闭上眼睛,内心挣扎,他渴望她回来,却又害怕打搅她的一生。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满是狼藉上。   太子索性直接倒在地上,睁开双眼,去看窗外的桃树。已经入冬了,要想再看它开花,便要等明年三月。   明年三月,总会下雨,桃花终究会开。   他内心深处,自然还是想要跟她看一辈子的桃花雨,之前不得已送了她走,尊重她不做妾室的选择,那现在,她可以做他妻子的时候,他能再接她回来吗?   苍天庇佑,在他们恐此生不见的时候,又多给了一个希望,太子不愿意再次失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喉咙里喟叹一声,终究是自私的心占了上风。   “筠雾,孤……这回,也让你做个选择。”   你若是想着孤,愿意回来,孤拼尽全力,也要让你坐上太子妃之位。   你若是……不愿意回来,那孤拼尽全力,也会护住你的安平一生。 第48章 回京(1) 一更   腊月十八, 岐州府突然下起了雪。   不同于京都的雪大,每回京都下了雪,东宫里就要有小太监早起扫雪, 岐山的雪, 却细的很,小小一球, 落在地上就化了。   但即便如此,沈筝还是高兴的很, 她欢喜道:“珺珺,快些, 阿娘带你去折红梅。”   沾着雪的红梅,似乎就马上沾上了雅之一字, 不仅是沈筝喜欢, 翁泷也喜欢。折筠雾还没应声,翁泷就开了口,“夫人, 我也去,且留几枝鲜艳的给我。”   折筠雾这才穿好衣裳起身。她来了岐山之后, 先是有一个小丫头说是要伺候她,折筠雾赶忙拒绝了,她不习惯也不喜欢别人伺候自己,沈筝见状,便随了她去。   “你自己喜欢便好。”   他们夫妻二人都是随性之人, 并不要求她如今是主子,就一定要丫鬟伺候。翁泷还很高兴,“是嘛,我们小时候, 哪里有人伺候穿衣用膳?还不是自己来的。咱们两父女,果然很像。”   沈筝扶额,“那是你家穷。后来你有了银子,便叫人服侍,什么都不愿意动弹了,你跟珺珺是一般的么?”   折筠雾就在旁边笑。夫妻两个吵嘴,旁人是不能插嘴的,她披上一件红色的披风,道:“阿娘,咱们这就能走了。”   沈筝:“走走走,待会雪停了,折梅便没了那股意蕴在。”   三人一起出了门,梅园里面果然因白雪点点落在红梅上显得格外雅致,折筠雾依旧是不太懂这些,不过觉得好看便也算是懂得梅花之美。   她用剪刀剪了两枝下来,也没有要多,翁泷那边却是折了好几枝下来,沈筝瞧了,笑着道:“还真是茹毛饮血一般。”   翁泷也不恼,只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沈筝:“贪心倒是总是有道理,你看珺珺,比你懂得节制。”   翁泷就马上转过身教折筠雾,“为父刚刚说的诗句你可听过?可要记住,这人该享乐的时候,就该享乐,若是压抑着自己,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就喜欢这般活着,喜欢梅花,就多折几枝,不喜欢菊花,我看都不看,人么,活着总要肆意对吧?若是只压抑自己只折一枝两枝的,那过了今天,没有了这股落雪的意境,再折梅花便只有遗憾。”   他怀里抱着一捧红梅,一边折一边有模有样的教女,“所以啊,别看为父折的多,为父只是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罢了。”   折筠雾认真听教,记下了,乖顺的点头:“谨遵父亲教导。”   沈筝:“……”   她好笑道:“如今你可找到一个乖孩子听你胡扯了。”   她摇摇头,“走了,别折了,再折下去,这梅花树都要被你折秃了。”   翁泷也很高兴,这么多年,折筠雾还是第一个这般乖顺听他说这些的人,于是回去将梅花都掷于窗岩,“来,珺珺,为父再教教你其他的道理。”   但话音落下几瞬,也没见着听话的闺女像平时一样附和他,而是看着他放在窗沿边的腊梅发呆。   “怎么了?”   翁泷不解,“为父做错什么了吗?”   折筠雾摇头,“无事……只是阿爹,女儿想拿花瓶将梅花都装起来。”   翁泷笑着道:“那你便去。”   他的说教之瘾还是能忍忍的。   折筠雾便哎了一声,郑重的从库房里面端出了几个花瓶,一枝一枝剪掉多余的枝节,花蕊,让这些梅花在花瓶里面错落有致,看着便赏心悦目。   翁泷:“想不到你还会插花。”   他好奇道:“见你插花的技艺有迹可循,可是有谁教过?”   一剪一折,皆有章法,不是普通的随意插花。   折筠雾手一顿,便小声的道了一句:“是殿下。”   当年她折了桃花掷于窗沿,殿下见了觉得不好,便教了她用花瓶装花。   她落寞了一瞬,“阿爹,我捧一瓶梅花给阿娘吧?”   翁泷连忙道:“好。”   她笑着出门,却在出门的一瞬间嘴角落了下来。看看外面飘落的雪花,她叹了一口气。   她想殿下了。这份思念,先是浓烈,每每想起来就会哭一哭,后来越来越淡,但淡绕在心头,却再没消去。   前几日,翁健大伯上山说接他们下山去过年,顺便去参加小侄女的婚礼。   ——是他的小孙女,她的小侄女。   毕竟她叫翁健是大伯,翁泷阿爹,辈分一高,折筠雾便想着要给礼。沈筝笑着道::“没事,阿娘都给你准备好了。”   翁健取笑,“弟妹怕是连你的嫁妆都开始攒了。”   一屋子的人笑起来,她也跟着笑,但在她心里,却开始迷茫。   除了殿下,她好像觉得嫁给谁也不行。   但这些话肯定是不能说的,她只跟着笑,然后默默的坐在一侧,听长辈们说话。   山中的岁月其实挺好的,有阿爹,有阿娘,天晴了晒太阳,下雨了听阿爹弹琴,雪花一扬,一家子人去折红梅。   她低头看看装红梅的花瓶,缓缓的叹息一声,然后继续笑起来去见沈筝。   但却还没走到沈筝的屋子门口,就见外头传来车马声。折筠雾好奇的看过去,只见翁健带着一个看起来大概二十岁的少年郎出现在门口。   她好奇的走过去,“伯父,您怎么来了?这位是?”   那少年郎却激动的上前一步,却又不敢认,去看翁健,见翁健点了头,这才又上前一步,喊了她一声,“你是杳杳!”   折筠雾虽然不解,但还是摇头,“不是,你认错人了。”   结果话刚说完,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后走了出来,见了她,也激动的喊了一声:“三丫。”   折筠雾睁大了眼睛:“大哥?”   她走几步,又退回去,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折大田太过于激动,有些说不出来,折筠雾只好看向翁健。   翁健就摸摸鼻子,道了一句:“珺珺,此事说来话长。”   说话之间,就见弟弟和弟妹走了出来,翁健叹气,觉得这事情实在是乱七八糟。他将所有人叫到屋子里面坐下,斟酌了一下,才道:“这位公子是京都蜀陵侯家的大公子,折致远。”   然后又指着折大田道:“这是珺珺之前的养父儿子,叫大田。”   翁健说完就忍不住叹气一声,艰难的对翁泷夫妻道:“折公子说,珺珺是他的亲妹妹。”   翁健很头疼。好不容易太子给送个人来吧,他哄着弟弟弟妹收了个女儿,然后见着他们欢欢喜喜的过日子,他心里也高兴,以为今年过年,弟弟弟妹也有女儿孝敬时,好嘛,突然蜀陵侯家的公子就带着人上门了。   翁健当时就觉得不好。当时改掉折筠雾进宫的痕迹,便埋了一条线到了他们府里。这本就是掩人耳目,做的也没有那么细致,但这般一来,人家要查,也查的快。   而且这期间,太子一直没有露出声响,翁健都不知道蜀陵侯能查得这么快,他到底插手了没有。   只是万般想法,皆不能露出来,无论太子有没有插手,是什么想法,这找来的人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家,而是蜀陵侯府。   退一万步说,不管现在蜀陵侯府快不快找到珺珺在他们家,之后总是能找到的,毕竟珺珺这般的容貌,以后出嫁还是其他,总能被人找到,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再者说,人家是亲生父母,还是蜀陵侯家,这个身份就很巧妙,翁健拿不住太子的想法,也不知道要不要替珺珺拒绝。   所以左思右想,认为人来了,他只能带着来。   翁健叹气一声,大概说了被找上门的事情。   翁泷虽然隐居山林,是个舞文弄墨之人,但是性子却不是好惹的,他眼睛一瞪,开口质问折致远:“你说她是你妹妹就是你妹妹啊,你有什么证据?”   折致远也不觉得对方语气冲,连忙拿出了一把羽冠扇子,折筠雾看着那把扇子,看向折大田。   “大哥?”   折大田小心的道了一句,“三丫——不,杳杳,他真是你亲大哥,你是,你是阿爹捡来的。”   当年他也不大,对小时候没有记忆,等记事的时候,就已经被家里人教导三丫是亲妹妹。谁也没怀疑,虽然三丫长的不像是他们家的人,但是阿娘说,三丫是菩萨托梦送来的,自然不同,她是个富贵命。   谁知道阿娘卖了三丫后对他们说,三丫是捡来的。如今没粮食吃,她再舍不得,也该舍得了,难道叫她卖了自己亲生的么?   阿娘哭,他们也哭,但是已经追不回来了,灾年多尸骨,他们追到了镇子里面,却不敢再追出去,否则他们自己就是尸骨。   足足过了一年,家里才吃上了饭,但这时候即便是攒银子去找三丫,也没了路子,直到蜀陵侯家的人找到了他们。   折大田搓着手道:“大哥现在心总算安了,三丫,看见你现在很好,阿娘也能睡个好觉了。”   他舒了一口气,虽然不通礼节,但是对翁家的人却很是感激,由坐到跪,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多谢老爷夫人,自从查到三丫是做了你们的干闺女,没受到什么苦,我这心里才好过多了。”   再不是亲生的,也是疼了十几年的妹妹,知道她好好的,没有什么言语能形容他当时的心。翁泷和折筠雾连忙上前拉他。   “大哥,地上凉。”   她的声音有些飘忽,缓慢的带着一丝哽咽道:“知道,知道是阿娘偷偷卖了我,我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从前殿下问过她希望是阿娘偷偷卖了她还是大家一起不作声卖了她,她肯定是希望前者的。   虽然自小家里算不得好,但是大哥偷偷带着她砍木头竹枝做木工,二哥教她赌骰子,四妹五妹也算听话,阿爹虽然闷不吭声,却也会给她做个小蛐蛐玩,阿娘每回赶集回来,还会给她带点吃的。   家里一切都好,她还能偷偷在山上养只鹦鹉,这么多年的日子,不是简简单单一句恨阿娘卖了她就可以淡忘的。   如今得知真相,她心里虽然依旧有被抛弃的酸涩,但已没有怨恨了。她的大部分怨恨曾在东宫两年里面被殿下的宠爱抚平了伤痕,人一旦有了新的疼爱,总会淡忘那些不美好的回忆。   她怔怔道:“有这么个缘由,我就想通了。不是我不好,不是我做了什么事情惹了阿娘生气,这才五个兄弟姊妹独独卖了我,是我本不是亲生的,她舍不得亲生骨肉……这般,我便能心安了。”   沈筝听得心疼,将人拉着坐回去,“珺珺,地上凉,快坐回来。”   折致远:“杳杳,你不要怕,这回找到你了,大哥带你回去见阿爹阿娘还有兄弟姐妹,好不好?”   折筠雾这才重新看见了他。但那一瞬,她却没有说话。她看向折致远,静静的看了他一会,然后才道:“我曾经听闻过关于蜀陵侯家的一个故事。”   在她刚到东宫的时候,小盛曾经跟她说过蜀陵侯家的事情。   她慢慢开口:“我曾听闻,蜀陵侯一家在战乱里不得已进了沙漠,随后一家子人被风沙所扰,与其他人分开。当时沙漠起了大风,风沙大,众人艰难行走,命悬一线。于是在生死关头,绝境之下,蜀陵侯曾决定放弃怀里的一个女婴,对吗?”   折致远自然知道自家的事情。   曾经此事被时人夸赞,可真当此事从被抛弃的女婴嘴里说出来时,他却觉得有些羞愧。   而且当她说出命悬一线,生死关头,绝境之下这些话时,更是让他的脸莫名有些烧的慌。折致远看看她,见她脸色很是平静,并没有什么愤怒,不解,而只是在问一个寻常的问题一般。   他半响才艰难点头,“是。”   “当年,阿爹和阿娘这些年一直很伤心,每年你的祭日……啊不,是失去你的日子,阿爹和阿娘都会停下所有去为你祈福。”   折筠雾轻轻的嗯了一句,“我的祭日……是什么时候。”   折致远,“三月十日。”   折筠雾心里有了数。从小阿爹和阿娘告诉她的生辰礼是三月十三。   三月十三,应该是阿爹抱着她回家的日子。   她坐在那里,有些恍惚,想要说几句,却又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说什么的欲望。   沈筝却有些不喜折致远说的话,“既然如此,你父母为什么不来,有什么事情是比更早的见到女儿更重要的事情。”   折致远解释,“阿爹本是要来的,只我觉得自己也想早点见到妹妹,便求阿爹让我来找妹妹。且阿爹和阿娘事情多,一个是朝廷命官,轻易不得离京,一个是宗妇,打理着家中事物,不得脱身。阿爹和阿娘嘱咐我要日日写信回去,免得让他们担忧。”   他说完,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一件事情。   “翁伯父,伯母,小侄非常感激你们救下了杳杳,只如今我们找到她了,爹娘又思念不已,便想着早点带杳杳回去。”   沈筝双目一瞪,正要说话,却见翁泷朝着她轻轻摇头,眼睛往左看了看,让她去看坐在左边的珺珺。沈筝一瞧,就见折筠雾虽然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好像在听他们说话,又好像没有。   但她们已经同吃同住了三月,沈筝很是熟悉折筠雾,她细细瞧去,只见她的目光中却有了一种别样的光。   那是她来到岐山之后一直没有的神情,好像是希冀,好像是祈盼。   然后,她突然看向了窗外。   窗外,雪已经停了,开始下起了雨。   沈筝就听见她说了一句话。   “又下雨了——这种冬日,可不要去桃花下淋雨啊。” 第49章 回京(2) 二更   折致远和折大田一行人都被带到了厢房去歇息。折筠雾被翁泷和沈筝带到了自己歇息的屋子里面。   沈筝怕折筠雾年纪小, 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便仔细的说给她听。   “珺珺,当年之事, 咱们作为外人, 当事不关己的时候,自然会由衷的称赞蜀陵侯一句大义大诚, 能将自己的女儿丢弃,选择为国精忠的大哥女儿继续活着, 谁听了不是一个好字?”   “当年我跟你阿爹听闻此事的时候,也是感动于蜀陵侯对兄长的情义, 也感慨他是个人物,可那都是我和你阿爹不是你的阿爹和阿娘时, 如今好歹也被你叫了三个月的爹娘, 便不是局外人,而是局中人。”   “局外人时,对你最多便是道一句可怜, 可惜,我们不会去问你多大, 问你喜欢吃什么,头发有多长了,牙齿长了几颗,谁也没有功夫去问这个。可是局中人,这一句可怜和可惜怎么能说的出口?你是活生生站在我们面前, 是我们养了三个月的闺女。”   沈筝细细教导,“蜀陵侯夫妻这两人,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就好比我方才说的, 没遇见你之前,我自然觉得他们是至诚至善之人,可是现在,我只想告诉你,这夫妻两个,说点难听的,便是那种对别人有情有义,对自己人无情无义之人,你做别人的时候便好——比如说你的堂妹,那个叫明珠的,还比如说你父亲的部曲等等。”   她叹气,“心中有大义之人,却也容易忽视身边的人,这般做决定的时候,便会忍痛舍弃身边的人,即便心也会痛,但是他们心里认定了康庄大道,还是会这般做决定。”   翁泷点头,“没错,蜀陵侯夫妻两人吧,于家国大义上,肯定是没有错的,为父之前还夸过他是个君子,但如今轮到这个被抛弃的人是你,我便不知道你膈应不膈应,反正我是膈应的。”   他目露凶光,“哎,他们两个人是有大义,可我跟你阿娘呢,只有小家,换做我们,自然是不肯的。”   “自然,理是这么个理,但人跟人,天生便有不同,有人胸中有自己认为的大义,也有人没有,我们不能妄加判夺他们的好坏,只是珺珺啊——”   他感慨,“咱们身为局中人,摊上了这事情,便是倒霉,你这命,便从出生开始就倒霉透顶了,瞧瞧,一次次的,哎,所以这回,珺珺,你要好好想一想,这回去还是不回去,我,我这……我这心里还是希望你回来的。”   他摸摸鼻子,“我和你阿娘说这些,也是有私心——”   话刚说完,就被沈筝瞪了一眼,他就不好意思的道:“咱们一个劲的说人家的坏话本就是不好嘛,你瞪我也没用,咱们这些事情都是要跟珺珺说清楚的。”   折筠雾听的好笑又好哭,虽然只是短短三个月的相处,但她真的很喜欢这对父母以及岐山。   殿下给她选了个好人家,两人对她掏心掏肺,说是亲生的也不为过,但是她现在可能又要做白眼狼了。   她抬头,因为这个决定,眸子里又有了泪光。   这一年里,她都在哭,她也不喜欢这般的自己。但事情变得太快了,今日是这般,明日是那般,她从不知道原来万事是这般的不可捉摸。   “女儿,女儿……对不起你们。”   她委实是个不孝女。   沈筝叹气,“珺珺,你跟阿娘老实说,你是怎么想的。”   折筠雾眼里露出羞愧的目光,她退后一步跪下,重重的给两人磕了一个响头。   沈筝和翁泷面面相觑,随着这三个响头磕下去,他们知道,这个闺女,是彻底留不住了。   折筠雾匍匐在地上,哽咽道:“阿爹今日教我,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女儿如今的心思,便也跟这话,差不多。”   她直起腰,依旧跪地上不肯起来,声音很轻,但却足够坚定。   “两年多前,很突然的,我便被前面一个阿娘卖了。那个买我的妇人带着我走了很久,久到我已经记不住路了。”   她流着眼泪笑了笑,“当时,刚离开家的时候,我其实在偷偷的在记离家的路。可是越走越远,出了镇子,我便记不住了,心里便越来越焦虑和惶恐,后来有一天晚上,妇人带着我宿在草垛里,那里有很多要被卖的孩子,有一个想要逃跑,正逃在我的面前,就被一箭射死了。”   “当时,我便绝了回家的心。”   “后来被选进宫,一路上没少被打,可再被打,也懂得了能有口吃的,便是莫大的造化。如今想来,刻在骨子里的奴才骨头便是这般长出来的,那时候,只要能活,什么不肯做呢?”   她说着说着,又流下了两行泪,胡乱用手背擦了擦,这才道:“可这种奴才骨头,却在遇见殿下时被一点点的,一根根的,从我的身体里面拔了出去。”   她抬头,脸上全是泪水,可却并不柔弱,甚至带着一股傲气,“这骨头,是殿下教我一根根弃掉的。寒冬酷暑,不论多忙,他都要看我写的大字,夏天热的很,殿下不喜人近,却也要握着我的手一个个的教完所有的字。”   “殿下教我识字,明理,教我什么是为人,什么是对的,什么错的,他教,我学,有一日,我终于学会了他教导的道理,成了他希望我成为的人。”   “这时候,他说,他欢喜的说想要纳我为妾,我却不喜欢,我不愿意。”   她哭着道:“我怎么能愿意啊——殿下教我挺直了背脊,让我将奴才骨头拔了出来,我怎么能再一根一根的把脊梁骨扔掉,换上那些奴才骨头。”   “我以为我这般,他就要生气了,就要把我送走……”   沈筝听得动容,自然知道她后面要说的话。   “然后,太子却把你送来了我这里。”   折筠雾点头。   “是,他没有亲自再打碎了我的脊梁骨,而是选择送我离开。”   她目光透过屋子里的烛台,好像看见了别处。   “我很不喜欢,折家的大公子叫我杳杳。”   “我有小字的,殿下取的,是珺,他骑在马上追着马车告诉我,珺,是美玉。”   “什么名字,也比不上殿下给我取的字。”   她抬头,认真的道:“阿娘,我不知道殿下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是蜀陵侯家女儿的事情,但是我知晓,如果他知道了,还是不会逼着我回去,又或者是逼着我不回去。”   她顿了顿,突然又说起了蜀陵侯。   “诚如您所说,蜀陵侯夫妻为人是有大义的,可这份大义,作为被抛弃的人,我却是无法同情。”   “他们既是好人,又是迫不得已把我抛弃,如今将我找回,应当会带着愧疚,甚至是讨好的心去对我,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们的好。”   “殿下送我出来的时候,特意没有选世家,他们有束缚,有礼节,不是我这般的人一时半会能学会的。蜀陵侯府的束缚如何,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若是回去了,会是享受天伦之乐还是被束缚礼节所绑,但我知晓,因我不怨恨他们,所以无知无扰,无欢无悲。殿下曾经对我说,无论外人对我如何,我要知道自己该是值得被爱护的。”   “所以,爹娘大可不必担心我去了蜀陵侯府之后,会再受到伤害。”   她目光坚定,“生恩已报,他们若欢喜我,得之我命。他们若是不欢喜我,失之我命。”   折筠雾跪在地上,背脊依旧是停直的,目光却柔了下来。   “所以回去不回去,我并不在乎。”   “我只是,只是知道,殿下若是知晓这事情,知晓我是蜀陵侯的女儿,知晓此生还能再见,定然会在东宫等我回去。”   “他会希望我回去。”   她红着眼睛,颤抖着唇,眼泪突然又掉了下来。   “从被卖那天开始,我便不能自己做主去哪里,是留还是走,都是他人做主意。可今日,我想要自己做主一回。”   “我心系殿下,想要及时折花,不愿意等到明年三月桃花再开,却是物是人非人不再。”   她说完再次伏在地上,道:“阿爹,阿娘,女儿不孝,想要为自己活一次,不愿意顾忌太多,求爹娘成全。”   沈筝叹气,扶起她,“珺珺,你真想好了?”   折筠雾点头。   “想好了。”   她知道京都的皇城里面,有个人在等她回去,这便够了。   当日,殿下既然能选择送走她,今日,她也能为了他选择回去。   沈筝便用帕子抹了眼泪,操起旁边的鸡毛掸子打向翁泷。   “我让你有花堪折直须折,我让你叽叽歪歪,这回好了,闺女都被你说没了。”   翁泷也后悔,却也不耽误他四处躲,“是,是,怪我,都怪我。”   他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但能怎么办呢?   被打了几下,翁泷这才能坐下来道:“珺珺啊,既然你想好了,我们也不能拦着你回去,只这事情,保密还需保密,毕竟是殿下暗中做的手脚,你回到京都之后,要及时跟殿下联系上,免得多生事端。”   又道:“再者说……我,我跟你阿娘,定然是舍不得你的,你过了年再走吧?”   因为家中多了个闺女,不同于往年的冷清,他们早早的就准备好了年货,走亲戚用的礼,如今她这一走,怕是此生也只能用这一回了。   他叹气,“哎,老天还是亏待了我,该死的蜀陵侯,找这么快做什么。” 第50章 回京(完) 补更   这个年对于翁泷和沈筝来说, 过的是又欢喜又悲伤。   欢喜的是这么多年,家里来了个闺女,他们又正好都喜欢, 虽然刚开始强行被塞到他们家, 但是后来是真喜欢。   有些人的缘分就是如此,投缘的时候, 便是一眼就行。如今孩子就要远去,他们两人空守着父母这个身份, 却不能多说什么。   沈筝晚间送了一支桃花簪子给折筠雾,“虽不知桃花与你有何渊源, 让你欢喜至极,但你既然喜欢, 阿娘有, 便送你。”   这支桃花簪子很是好看,中间的桃花蕊是用小玉块一点点缀成的,外面的桃花枝用金丝缠成, 一看便是富贵的东西,折筠雾没有推辞, 只亲昵的蹲下,身子贴在沈筝怀里,“阿娘,您替女儿戴上吧。”   她抬头,眼里全是孺慕之情。   “女儿想要阿娘替我戴上。”   沈筝哎了一声, 慢慢的将桃花簪子插进她的发髻里。   “明年三月,就是十五岁了吧?”   折筠雾点点头,“是……若是将来能出嫁,阿娘可要给我准备嫁妆。”   沈筝笑了, “好,不会少你的。”   屋子里两人说话,外头的折致远和折大田也在跟翁泷和翁健说话。折大田有些局促,他长这么大,还没有这般被老爷少爷的邀请过年。   翁健对他并无轻视,比起翁泷的真性情,翁健常年在官场,自然要圆滑一些。虽然折大田如今只是一个农人,但说不定乘着折筠雾这股东风,将来能出什么造化呢?   那日他率先跪下来多谢他们一家子人收养折筠雾的时候,翁健就知道这孩子也是个善良的,这般的性格,倒是跟折筠雾有几分相像。   那太子殿下若是愿意让人去教导折大田,给他一份出路,未来也算可期。即便官职再小,在关键时候,说不得也能用得上。   他便笑着道:“大田,这是枣糕,是珺珺最喜欢吃的,是你们云州的东西,你尝尝,说不得也会喜欢。”   折大田连忙嗯了一声,将枣糕一口咬下,然后瞪大了眼睛,“好吃。”   翁健大笑,“是吧,我也觉得好吃。”   然后又看向沉默的折致远,“致远贤侄,你怎么不吃?”   折致远笑笑道:“翁大伯父,贤侄只是在想,杳杳……不,珺珺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翁健:“……”   啊这,你这孩子,看着挺稳重,怎么说话如此直接?   不过也看得出,折致远是有些焦急了。他看在他是侯府公子的面子上,道:“珺珺心善,对陌生人也鲜少有不好的脸色,但也不会太亲近,毕竟不熟悉。你虽然是他的亲兄长,可却也没有相处过几日,跟陌生人也差不多的,难道就要她对你欢喜之至么?”   他摇摇头,“年轻人,不要多想,多谢耐心,说句不客气的话,在座几人里,你虽然是至亲,但是我们其他人,却都是养她最久的人。”   折致远脸上露出惭愧的神色,“是侄儿多虑了。”   于是过了年,就要离开之前,他特意下了一趟山,去山下的珍宝斋里面买了一串玉质的手串。   他满怀期待的递过去,“杳杳……珺珺,这是大哥给你买的,你试试,看喜欢不喜欢。”   折筠雾:“多谢你,只是我有手串了,不用再买。”   折致远脸有些红,“姑娘家的首饰哪里一套就够,明珠每日戴的手串都不一样,我记得都是玉的,戴着也好看的很。”   他道:“你可以换着戴嘛,姑娘家的,鲜艳些好。这串木头的,虽然也好,但不是那么的鲜艳。”   折筠雾知道他是好心,但还是摇头。   “不,我觉得这串手串很好看。”   在她做奴婢的时候,自然是不能要鲜艳的东西。殿下知道她的顾忌,知道她胆子小,所以费了不少心思,才给她找来这串善玉做的手串。   木头虽然不起眼,可名字却是带玉的。   她很喜欢这串手串,这辈子都不打算取下来。   折筠雾朝着他行了一礼,然后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往前面走去。她还要去跟大哥说说话。   折大田正在屋子里面做木工,他虽然后来被送去了做墨,但是手里的木工手艺是阿爹亲自教导的,这么多年也不曾落下。   他正在雕刻一只小鹦鹉。   折筠雾进去一看,便知道是谁。   “将军……是毛毛啊。”   毛毛是将军没进东宫之前的名字。   折筠雾拿着栩栩如生的将军看了看,笑道:“大哥,你还记得它。”   折大田见她如同在家一般朝着他笑,便松口气,道:“是,你那时候总是想要一只小木雕戴在身上,我总忙,没时间给你雕,如今总算有时间了。”   他自己住在一个屋子里面,想要倒一杯茶给折筠雾,发现这里的茶具好多,他根本不会泡。折筠雾便过去给他倒了一杯茶,“大哥,你别拘谨,咱们两人是打小的情分,你还不知道我吗?”   折大田这才眼眶有些湿润,道:“这几日,我都没有好好的跟你说话。三丫,对不起,当时我应该追的更远些的。”   折筠雾摇摇头,“当时,我被带着走远了,我自己也不知道在哪里,你们追过来,也没用的。”   折大田抹抹眼泪,坐在凳子上,跟她道:“卖你的那三斗米,刚开始谁也不肯吃,后来没过几日,实在是熬不住了,五丫偷吃了一口,干嚼的,直接卡住嗓子眼了,阿爹拍了她好一会才救过来,后来没办法,这才吃了那三斗米。”   可三斗米根本吃不了多久,他叹息,“后来,四丫和五丫也差点被卖,幸而朝廷的赈灾来得及时。”   折筠雾静静的听着,听得也有些感慨,“两个妹妹没有被卖,那就是好的。”   她是撞了大运,进了东宫,要是没有进东宫,恐怕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   折大田问她可好,折筠雾点头,“就是刚开始吃了苦,那个买我的,转了好几道手,才将我卖向了岐州府,翁家阿娘和阿爹本是将我买来做丫鬟的,后来他们见我合缘,就收了我做养女。”   这便是极好的。走的那日,折大田郑重的又给翁家夫妻磕了三个响头。折致远也跟着磕了三个,羞愧道:“你们养了珺珺一场,自然也是珺珺的再生父母,这回接了她回京团聚,等有时间,侄儿亲自送她回来看望二老。”   他郑重的道:“我父亲说,恩情大于天,您二老对珺珺之恩,我们蜀陵侯府记住了,若是之后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我们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沈筝自然知道折筠雾这一去还是艰险重重,便郑重的对折致远道:“你们一家子人,没有对不起我们的,也不用对我们感恩戴德,收养珺珺,是我们的事情,不用你们还,只一件事情,既然当年舍弃过一次,这一回,还望不要再去舍弃她。”   折致远听得心中一热,知道这一家子人是掏心掏肺的说话,他点头,“伯母放心,我们疼爱珺珺还来不及,怎么会去舍弃她。当年是迫不得已,可如今哪里还有迫不得已的地方?不会的。”   折筠雾坐在马车里,撩起帘子看向沈筝和翁泷,“阿爹,阿娘,女儿便要走了,等……等之后,你们可一定来京都看女儿。”   沈筝又要抹泪了,走过去摸摸她的头,“走吧,走吧,别惹我哭。”   折筠雾在她的手上蹭了蹭,哎了一声,马车这才上路。   但刚走,就见沈筝突然喊了一声,“珺珺。”   马车停下,折筠雾连忙撩起帘子,“阿娘?”   沈筝走过去,道:“珺珺,阿娘出身岐州沈家,虽比不得蜀陵侯府简在帝心,大权在握,但沈家在岐州几百年,也不是毫无底蕴,若是你去了京都,无人替你做主,我们沈家也不是吃素的,能帮你的,阿娘定然帮你。”   折筠雾感激,“阿娘,我记住了。”   折致远羞愧又感激,“伯母,你放心,在京都,珺珺必定不会被人欺负。不然还要我们一家子人做什么?”   要你们一家子人做什么?   沈筝想要说一句什么,却还是没有说。   马车缓缓走远,翁泷叹气,扶着沈筝,“夫人,又下雪了,回去吧。”   ……   而此时,京都也正在下雪。   东宫里,太子正拆开一封信。   拆开了,却放在桌子上不敢看,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打开了信件。   一目十行看完,太子笑了,叫刘太监,“去,去端一盘枣糕来,孤要吃。” 第51章 见面(1) 一更   二月末, 蜀陵侯府。   赵氏高高兴兴的带着折明珠再次去布置给折筠雾的院子。   明珠拿出了自己最喜欢的一根钗子放进了屋子里的妆奁里面,“叔母,你说杳杳姐姐会喜欢这支钗子样式么?”   赵氏走过去, “这是你最喜欢的, 你送给她,是你的心意, 听致远说,杳杳是个心地良善的姑娘, 自然能懂得你对她的好,无论样式怎么样, 这份心意她定然是喜欢的。”   折明珠就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临着杳杳姐姐要回来的日子越近, 她就越紧张。两个人虽然没有见过面, 但是因当年伯父做出的选择,她心里知道自己是欠下了她一条命的。   若是她已经死去了,那便在心里悼念便也罢了, 可人还活着,便是要报恩才行。   她生来就是折家的掌上明珠, 为人做事皆问心无愧,只对这个素未蒙面的姐姐歉疚,便想将自己的好东西都给她。   赵氏瞧出了她的心思,拉着她的手到一边,“明珠, 当年你还是个孩子,不是你的错,你也是我一点一点养大的,说是亲生的也不为过, 如今杳杳回来,你们两人要互帮互助,这便好了,就是有罪,也是我们去赎,不关你的事情。”   赵氏叹气,“致远在信上说,杳杳对他不是很亲近,但是也没有怨憎之情,一言一行都有章法,会读书,会识字,比起京都的世家小姐来也是不差的,我听着便心里欢喜,又愁。”   “她这般好,又已经马上就要十五岁,这十五年来,我不曾参与过她的过去,如今要做她的母亲,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愿意接受我。”   赵氏一边说一边哭道:“只要想到她可能不亲近我,我便心里难受,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念着,想着,可终究,十五年来,教养她的不是我,即便是她不亲近我,我也该受着。”   折明珠安抚赵氏,“叔母,你不要这般说,你和伯父,杳杳,都是当年战乱的受害者。”   赵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带着折明珠开始再次查看要不要添置点什么。   正在说话,就听见外面有仆从急急走来,“夫人,夫人,老夫人过来了。”   赵氏的脸一冷,恨的不行,拉着折明珠的手走出去,见老夫人正慢吞吞过来,便行了一礼,“母亲,你怎么来了?”   折老夫人啧了一声,“我怎么来了?我难道不能来么?”   “这整个侯府都是我儿子的,我作为长辈,难道还不能四处走走?”   赵氏憋了一口气,不去理她。却见老夫人进了屋,突然大怒道:“那帐子上是什么?挂着的是什么?”   那是蜀州珠,从蜀州进贡的,一颗价值百两银子,因蜀陵侯是皇帝看重的臣子,这才能被赏赐了一小袋子。   老夫人认不得那是蜀州珠,但却知道是珍珠。看成色还不错,定然贵的很。   “这般贵的东西,你们竟然就给一个小丫头片子挂在帐子上,好啊,你们的银子烧得慌对不对?那就给我,我不嫌它多。”   赵氏再忍不住,“不过是两颗蜀州珠罢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母亲也太过于小题大做了。”   她也怒道:“杳杳在外面受了十五年的苦,儿媳自然是想给她最好的,母亲有什么不满,还请以后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说,免得伤了她的心。”   折老夫人便开始怒骂,一声声的不堪入耳,折明珠生气,顾不得孝道,道:“祖母,您不要太过于胡搅蛮缠——”   话音刚落,就见折老夫人挥起巴掌就要打过来,折明珠也不跑,她自是知道自己顶撞了长辈,被打是应该的,便闭上眼睛随她打。   她肯挨打,赵氏却不肯,上前擒住了老夫人的手,正要说几句,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仆人大喜,“老夫人,夫人,四姑娘,大少爷回来了。”   赵氏大喜,便也顾不得许多,连忙道:“去,去衙门叫将军回来,快让他回来,就说致远和杳杳回来了。”   她急忙快走几步,然后是几乎是小跑着去了门口。门口,三辆马车正在卸东西,前面一辆马车上先下来了一个少年,皮肤黝黑,赵氏认得,是跟着一起去岐州府找人的折大田。   他下了马车,撩起帘子,喊了一声,“三丫,到了。”   赵氏情不自禁又过去了几步,见着马车帘子打开,一个穿着淡红色衣裳的姑娘下了马车。   她额头饱满,侧脸容颜清丽,却并不是要仔细看才会觉得好看的人,而是第一眼便觉得她是个美人。   许是觉得有人在看她,她躬身下马车,然后看了过来,眉眼间带着一股好奇,然后迟疑的对着她点了点头。   赵氏心头一软,只一眼,她就知道这是她的女儿。她艰难的走过去,未语泪先流,紧紧的握着折筠雾的手,“是杳杳,对不对?是阿娘的杳杳,杳杳——”   折筠雾被她一把拉过去搂在怀里,听着她的哭声,很奇怪的,她觉得自己没有太多的泪意。   她只静静的拍了拍赵氏的背,然后等她再次叫杳杳时,还是忍不住道了一句,“我还是喜欢你们叫我珺珺。”   赵氏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跟她有分歧,难道还能一定要叫杳杳么?她立马就改口,“是,是,你是珺珺。”   她拉着折筠雾的手,死活不放开,“你阿爹和二哥三哥马上就回来,阿娘已经叫人去唤他们了。”   她解释道:“因算不到你们到底是哪日回来,便没让他们在家里等着。”   “杳杳……不,珺珺,来,这是你的妹妹,叫明珠。”   折明珠这才能上前,她欢喜的道:“珺珺阿姐,我是明珠,以后咱们两人可要常一起玩。”   这时候,老夫人才走出来,见了人,还算喜欢,“是杳杳啊——”   赵氏:“母亲,是珺珺,以后杳杳就是珺珺了。”   老夫人:“哪个珺字?”   赵氏:“……”   你大字不识,说了你也不知道。她着急要带着女儿回去,道:“珺为美玉。”   老夫人不喜,“你这是什么态度?”   眼看又要吵起来,折明珠连忙拉着折筠雾上前一步,“祖母,叔母,珺珺舟车劳顿,我先带她去她的院子里面歇息。”   折致远站在一边,心里也憋着气,觉得祖母未免欺人太甚,这种时候还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他对折大田道:“辛苦你了,我先让人送你们回去,过几日珺珺安置好了,我便带你们来见她。”   折大田嗯了一声,转身跟着走了,折致远见马车里的东西卸的也差不多,这才大声道:“祖母,阿娘,我也给珺珺送东西去。”   他赶紧带着珺珺的箱笼走了。   赵氏见孩子们都走了,冷笑道:“母亲,之前我就不计较了,若是珺珺回来,你还是跟之前一般,那你也别怪我不客气。”   她甩了袖子就走,气得折老夫人心口疼,可是儿子不在家,儿媳妇一发火,她确实没有办法,只等着儿子回来。   蜀陵侯这时候却还在御书房里。连同在御书房里的还有端王和四皇子。   端王和四皇子今日正好从禹州府回京,皇帝高兴的很,留了两人说禹州的事情。   蜀陵侯站在一边,听端王道:“实在是可怜可叹,儿臣去那边快一年,所见到的百姓皆苦。”   “禹州一直旱到了九月,民不聊生,当时儿臣吃着饭也觉得是罪过,因外面的百姓们连稀粥也吃不上。”   四皇子道:“父皇,儿臣这回跟端王兄出去,着实长了一些见识,从施粥买米到富商捐银种种,皆有自己的章程,儿臣觉得自己长进了很多。”   坐在上面的皇帝就点了点头,端王说百姓苦,老四说自己长进了不少,都有自己的感悟,也不算白出去了一趟。   他道:“既然禹州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们也出去了一年,想来你们的母妃和兄弟姐妹们想念你们的紧,便去跟他们说说话。”   端王和四皇子听见这话便退下了,独留蜀陵侯在御书房里面。   皇帝倒是听闻了他家的事情。   “就是你当年在沙漠里面留下的女儿?”   蜀陵侯点头。   “竟然惊动了陛下。”他将事情说了一遍,道:“如今是真找回来了,臣这些日子,倒是也跟着臣的妻子去寺庙里面拜佛,感谢老天再将女儿还给了臣。”   皇帝就感慨,“真是世事无常,朕听闻的时候还有些惊讶。”   蜀陵侯,“是,臣当年虽然带着人去找了,但说句心里话,那种绝境,臣自己一个人能不能活下去,也还难说,一个婴儿能活下来的机会太少了。但谁知道,老天垂帘,竟真有人带着她走了出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是感慨,“陛下,臣上辈子,应该是做了好事,这才有了您的赏识,天的恩赐。”   皇帝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羽冠,这么多年,孩子在你心里一直是个结,如今孩子回来了,你便也放心了。”   他道:“只无巧不成书,朕听你刚刚说,竟然是被岐州翁家的人给带了回去做闺女,你可要好好感激人家。”   蜀陵侯正色,“这是自然的。”   皇帝又跟他说了几句,便摆摆手,“今日也没有其他的事情,你先回去吧。”   蜀陵侯告退,皇帝笑着道:“朕听他说那姑娘被翁家人收养,便觉得这事情确实是无巧不成书。不过当初在沙漠里面都能活下来,便早是离奇之事了。”   他也没有多想,只道:“太子呢?端王和老四他们回来了,几个兄弟必然是要聚一聚的,朕就怕端王请他的时候,他不去,周全恭,你去叫太子来,朕要嘱咐他几句。”   没一会儿,太子就被叫来了,皇帝语重心长,“你如今又大了一岁,也该有些样子了,身为一国之君,下能跟你的兄弟们和睦相处,上能跟众臣谈笑风生,这才是本事。”   太子沉默,“那就叫端王兄和老四一起摆酒吧。”   皇帝气笑了。   “人家老大跟几个兄弟单独喝,还不愿意叫你,你倒是不想跟他单独喝,哪里来的这股子臭脾气。”   话音刚落,就听见太子嘀咕了一声,“父皇,你那边还有没有活,再给端王兄派点吧,让他去外面多办点事情。”   皇帝被气的不行,折子摔下去,让太子快些出去免得他受气,然后跟周全恭道:“你说说,这什么脾气,啊,朕真是要被气死了。”   他道:“哎,但太子有一点好,自小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喜欢就是喜欢,都会摆在明面上,不会在背后耍小动作。”   “且别看他好像对端王心胸狭窄,虽则不喜欢朕对端王好,但是并不忌惮端王有权,因为他自信自己比端王更加厉害。”   “这太子啊……还有的教。”   周全恭就立在一边,“是,是,您多教教——”   皇帝瞪了他一眼,“好了,朕就跟你说说,别站着了,去叫老二来吧,工部那边的事情,朕今日有空,正好也嘱咐嘱咐他,再者说,过几日端王和老四摆酒,他得劝着太子一些,哎,朕都跟他说说。”   周全恭就退下,小太监走过来,谄媚的喊了一声周爷爷,周全恭便用浮尘扫了小太监一下,“去,去传旨,说陛下请安王进宫。”   小太监一走,周全恭就看向了东宫的方向。   太子,真是越来越会装傻了。可谁让陛下就吃这一套。   ……   另外一边,蜀陵侯刚出宫,就见着了自己的仆人等在马车旁,见了他来,着急的道:“侯爷,今儿上午大少爷就回来了,夫人让小的来请你,你快些回去吧。”   蜀陵侯又惊又喜,连马车也不坐了,急忙套了马就狂奔回去,回家的时候,有仆人带着他去折筠雾住的院子里面。   他一进去,就见里面有个少女静静的站在堂庭里面,稚嫩的脸庞却容颜绝美,目光看过来,也是不卑不亢。   他走过去,想碰又不敢碰,还是折筠雾上前了一步,迟疑的叫出了一声阿爹。   蜀陵侯眼眶随着这声爹瞬间湿润,红着眼道:“杳杳……爹的杳杳。”   折筠雾不得不再次纠正,“阿爹,我不叫杳杳,叫珺珺。”   蜀陵侯哎了一声,“好,好,珺珺。”   赵氏带着几个孩子也正好从外面进来,道:“侯爷,你终于回来了。”   然后拉着折筠雾道:“可睡的好?小丫头说你醒了,我便立马带着你几个兄弟过来。”   她一一给折筠雾介绍。   “这是你二哥,唤作致光。这是你三哥,唤作致安。”   折筠雾冲着他们点点头,折明珠上前挽着她的手,“珺珺,等你歇息好了,我就带你出去见见京都的姐妹吧?”   折筠雾稍加思索,摇了摇头。   “再说吧。”   她还是想要先联系上殿下。   折致光和折致安却有些不知道怎么叫人。   “阿娘,珺珺比明珠要大上几个月,那四妹妹的称呼,是不是要给珺珺?明珠变成五妹妹?”   这个还真没有想过。赵氏犹豫了一瞬,看了看明珠,还是犹豫道:“之前你大伯家只有明珠一个血脉,便也随着咱们这边叫,但京都众人,都习惯了四姑娘是你明珠妹妹,若是将珺珺排在第四,以后大家叫起来,便也有些不好。”   “正好你大伯家,其实是有三个孩子逝去了的。”   她道:“不如,珺珺排第七,明珠排第八,怎么样?”   蜀陵侯觉得都好,“那就这么排。” 第52章 见面(2) 二更   是四姑娘还是五姑娘, 七姑娘还是八姑娘,折筠雾都不是很在意。   这只是个代号罢了。   在做奴婢的时候,名字也是不由己的, 所以她对这些真的不在意。倒是赵氏看她的模样小心翼翼, 让她觉得自己可能对他们有点冷漠。   她就点了点头,“我没什么的。”   赵氏这才舒了一口气, 然后拉着折筠雾进屋,“珺珺, 等你习惯了京都的日子之后,阿娘便想在府里请京都的夫人姑娘们来府里聚一聚, 带着你认识认识她们,你觉得好吗?”   折筠雾却摇了摇头。   “我不想。”   这两三年, 她已经习惯了呆在一个小院子里面, 见不多的人,说不多的话。   如果要她去跟那么多人说说笑笑,就是在村子里面, 她也没这么做过。   她没什么朋友的,如今, 她也不是很需要朋友。   于是不管赵氏怎么欲言又止,她只做没看见!这般一来,她就看不见她的愧疚之情,也看不见她的期盼之意。   折筠雾觉得自己还挺聪慧的。   她这般垂了头,坐在那里喝茶, 赵氏也不好再说,虽则她想要告诉全京都她的女儿回家了,但是女儿不愿意,她就不能勉强。   于是道:“那也行, 等你以后想见人了,便再见见她们。”   不过这般总宅在家里,也不是一回事。   赵氏晚间回去就跟蜀陵侯道:“她样样都好,但不爱交际,在京都就太吃亏了,以后我怕她被人欺负。”   “且总呆在院子里面,也不好,一月两月还行,一年两年可怎么办?我瞧着她的模样,好像是呆习惯了的。”   蜀陵侯推测:“我听致远说,珺珺一直都跟着翁家夫妻呆在山上,那一对夫妻,我也打听过了,确实常年喜欢在山上,鲜少下山,且过年的时候,也不会去走亲戚,如果不是他们两一个的哥哥是县令,一个父亲是山长,是沈家人,便寻常人家,都不知道山上有这么一户人。”   “既然他们是这般,珺珺定然也跟着不出山,你想想,两三年都呆在山上没下山过,接触的人也就那么多,可不就是长成了如今的性子么?”   他劝解道:“三个小子和明珠养在我们的身边,有我们的性子在里面,各个都是能出去应酬的,性子要强的很,不会被人欺负,但珺珺不是,她性子看起来软的很,咱们也不能逼着她去变强,若是担心她受欺负,那就多护着她些。”   “再者说,蜀陵侯府的姑娘,也不是那般好欺负的。”   赵氏:“也只能如此了,只如今我是什么都担心,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蜀陵侯:“无事,夫人啊,放宽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赵氏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结果第二天,她就听见珺珺跟明珠一起前来,珺珺道:“母亲,我想要跟明珠妹妹出门去买首饰。”   赵氏:“……”   她大喜,道:“是吗?”   她赶紧拿银子,“你们尽管去买,看见什么就买什么,只要想要的,都可以买下来。”   明珠笑着道:“叔母难得这般的让我们尽情,那侄女就不客气了。”   赵氏就让折筠雾不要着急,换身衣裳再出去,然后等折筠雾回去换衣裳,就问折明珠,“怎么回事?”   折明珠笑着道:“今日一早,侄女就过去陪着七姐姐说话,不免说到了京都的繁华。她便想见识一番,说在岐州的时候,没怎么出门过。”   赵氏心疼不已,“那你便带着她去逛。”   然后道:“……珺珺身边也不让配丫鬟,我暂时不好逆着她来,只好依着她,过阵子,等她习惯了,我再让她亲自挑一批丫鬟带在身边。”   没有丫鬟伺候那怎么能行,她一个人,没人伺候,赵氏可不放心。   折明珠点头,然后道:“对了,叔母,端王和四皇子回京了,你说,端王和余贵妃不会把心思打在七姐姐身上吧?”   赵氏顿时皱眉,“今日端王和四皇子在端王府宴请宫里几位皇子吧?”   折明珠点头,“是,太子肯定也会去,这筵席吃的肯定不平静,我刚还和珺珺说了太子和端王不和的事情。”   赵氏眉头一锁,“怎么跟她说这个?”   折明珠:“就是说到端王那里去了。”   她苦恼的很,“哎,叔母,你都不知道,原来侄女跟端王那劳什子蝴蝶都传到岐州府去了。珺珺都知道这事情。”   赵氏就笑起来,“没事,如今你已经许了冠南侯,没事的。”   然后还真有些愁,“只希望这些皇子皇孙自己过日子,可千万别再牵扯上我们家。”   正说着话,只见折筠雾换好衣裳过来了。换的衣裳也不是她给她准备的,而是她从岐州府带来的那些,赵氏心里有些心酸,她其实还挺想要珺珺穿她让人做的那些衣裳。   不过事情得慢慢来,急不得,她深刻知道这道理,便叹口气,拉着折筠雾左右打量,越打量越是欢喜,谁知此时,眼睛一瞥,竟然看见了她手上的疤痕。   虽然已经细细浅浅,有些看不出来,又有手串戴着将疤痕掩了起来,但仔细去看,依旧能看出来。   赵氏大呼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折筠雾:“之前被卖的时候,在路上不慎被烫伤了,一直没好,不过渐渐的伤口淡了很多,估摸着过几年,就彻底没有了。”   赵氏便摸着她的手,“阿娘那里有药,马上让人去送给你。”   折筠雾摇头,“我有药的,且已经不需要时常擦了。”   那段最疼,最艰难的时光已经过去,她现在已经痊愈了。   她行了一礼,“多谢母亲,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跟明珠妹妹出去了。”   折明珠却是恍惚了一瞬,她总觉得自己刚刚好像想起了什么,但是仔细想,又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索性摇摇头,心疼的拉着折筠雾的手,“好,那咱们走。”   两人出了门,折筠雾看看蜀陵侯府马车的标志,笑了起来。   这么大,殿下应该能看见吧。   她坐上马车,跟折明珠道:“去永安街吧?”   那里离端王府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折明珠好奇:“你知道永安街?”   折筠雾点点头,“曾经在书上看见过。”   是殿下给她画的京都堪舆图。   图上面有很多路,很多街道,殿下折了一根细细小小的竹枝,用它在纸上划着走。   他告诉她怎么看图,京都有哪些地方可以去,这些街大多数住着哪些人等等。   他捏捏她的脸,“你不是想要做刘得福那个位置么?这些东西啊,刘得福可都知道。”   折筠雾就握紧了拳头,刘太监知道的东西,她肯定是要学的。   殿下就道:“你努力学,孤偷偷教你刘太监都不知道的东西。”   折筠雾:“嗯嗯!   太子便大笑,“竟不知,孤竟然某日沦落到如此地步。”   折筠雾想起殿下的笑,便也舒展了眉眼。   折明珠好奇,“你想到什么好事情了么?”   折筠雾点头,“嗯,很好的事情。”   那就是她之前的日子了。折明珠并不直接去问,只到了首饰铺子,坐在堂庭里面,叫掌柜的送好的首饰来看。   她道:“放在外面的东西,定然是没有那么好的,只有他们家珍藏一般不卖的,才算是好东西。”   折筠雾就坐在一侧,静静的听她说话。但心中越发紧张,过了一会,她坐的很板正,腰是直直的,然后微微转头,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小盛。   他正笑盈盈的站在一侧,朝着她点点了头。   这么久不见小盛,他长高了不少,穿着的衣裳也不是太监的衣裳,而是外头小厮正常的衣裳,他直着背,眉清目秀,根本看不出来是个太监。   遇见了熟悉的人,她瞬间就高兴了,折筠雾就看看身边的折明珠,小盛见了,笑着再次点头,示意他知道。   然后用手指打了个手势。   这个折筠雾知道,他们在东宫的时候,某些时候肯定是不能说的,那就只能是打手势了,每个手势都有不同的意思,这个手势的意思是换衣。   然后又比划了一句:殿下就在里面等你。   折筠雾就放心了。她整个人松散下来,站起来,装作不小心将一杯温茶恰好倒在了衣裳上,便朝着折明珠道:“明珠,我想去换衣……”   折明珠要跟着她去,折筠雾连忙摇头,“我去去就来,你等着掌柜就好。”   折明珠就觉得折筠雾这还是跟她不熟悉,也不敢多说,只道:“阿姐,我在这里等你。”   折筠雾笑着点头,她还蛮喜欢折明珠的,道:“多谢你。”   折明珠的一个小丫鬟上前,“姑娘,请跟奴婢来。”   折筠雾就跟着她走,进来首饰铺子给贵客歇息的地方,小丫鬟道:“平日里要是有人要更衣,便来这里。”   折筠雾:“你出去守着门吧?”   小丫鬟点头。   折筠雾就慢慢的走向屏风后头。   但一过去,却见到的是刘太监。   她无声的做了个失望的表情,刘太监就笑了笑,往左边一指,那里正好坐了个人。   折筠雾眼眶一湿,习惯性砰的一声跪下,太子就又被她气到了。   他压着声音骂,“蠢丫头,出去八个月,倒是一点儿也没长进!”   他拍了拍桌子,“还不快过来。”   折筠雾就飞快的撞进了他的怀里,太子被撞了人仰马翻,哭笑不得,这回不骂蠢丫头了,只道:“好姑娘,你倒是舍得撞,孤的骨头都要被你撞散架了。” 第53章 见面(3) 一更   折筠雾闻见了殿下身上的香味。还是她走前的味道, 可见殿下依旧在用她给他选的香。   她忍不住哭,将眼泪擦在殿下胸前的衣裳上,然后才听见殿下说她撞得他骨头散了架。   她连忙抬头, 正要问一句是不是撞疼了, 就觉自己身子往上一提,就被殿下搂着腰提到了他的腿上坐着。   四目相对, 折筠雾脸这才后知后觉的红起来,然后猛的扭头去见刘太监, 刘太监本是呵呵正笑着,觉得这下子好了, 以后他再去伺候殿下研墨也敢咳嗽了,却被折筠雾这一瞧, 立马脸一僵, 连忙躬身退了几步,转弯从屏风后头走了。   太子瞪了他的背影一眼,这才看向折筠雾, 见她一双眸子里面全是他,满意的笑了。   “怎么舍得回来?”   折筠雾认真的道:“奴婢知道……”   话没说完, 就见殿下脸一沉,她马上改口,“殿下,我知道你在等我。”   太子的神色就又满意了。   他确实在等她点头回来。这份心意,他是赌了的。   太子就深吸了一口气, “很好,孤很欢喜,你回来了。”   两人重逢,自然是欢喜, 不过折筠雾是过来换衣裳的,定然是不能呆太久,太子殿下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摸了摸她光洁的额头,深觉额头还是露出来好看,摸了好几下,这才道:“待会儿,孤就要走了,你自己一个人在蜀陵侯家,孤不放心,会给你送两个丫头过去。”   殿下真的太周全了!折筠雾一个劲的点头,太子就笑了,“怎还是这般呆。”   折筠雾有些不好意思,她看着殿下,脸越来越红,道:“那需要我做什么么……”   她回来全是凭着一股气,这股气在遇见殿下之后,便更加有了底气,可她有了底气,却要殿下去布局,将来为了两人能在一起的一件件,一桩桩事情,殿下怕是要操碎了心。   她也想帮殿下。   太子却笑着道:“没事,你不用管,只顾好你自己便好。”   时辰差不多了,他忍不住手紧了紧,搂着她在怀里,怕她害怕,道:“这事情,怕是老天也在帮我们,既然老天爷都出手了,那还怕什么呢?孤心里都有数,只等一个时机就好。”   折筠雾安心了。人一安心,有些感知就回来了,比如她被殿下搂的紧,气都有些出不均匀,不免挪了挪身子,小心翼翼的问殿下,“您的手,可以松一点吗?”   太子:“……”   他咳了一声,不得不解释道:“孤这是太久没见你了。”   折筠雾懂。殿下之前就很喜欢碰触她。只不过之前只是捏捏脸,捏捏手,再是情深的那几天,也只是抱着她在榻上说话,今日这般坐在腿上,面对面的,却是没有。   殿下喜欢,她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耳朵根子都红了。   太子就见她那一脸“我懂”的神情,好笑道:“就你懂。”   他手松了松,却没舍得放她下来,这么个人,他心里想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重逢,肯定不能这般就放开手。   且两人刚刚在小声的说话,贴的近,姑娘家的软糯气息染了太子一身,一开始他只心神在重逢上,没想太多,这般说了几句话,解了相思之愁,又这般抱着个姑娘,竟有些心猿意马,目光在她脸颊上流连了一瞬,终究还是没舍得。   这丫头胆子小,可别吓着她。   还是早日成婚吧!   他叹气,捉着她的手站起来,道:“等过几日,蜀陵侯夫妻怕是要带你去宝鸣寺里面烧香,你跟着去就好,孤在寺里面等你。”   折筠雾点头,“好啊。”   太子:“不问问孤为什么?”   折筠雾依旧打心眼里相信殿下,“您肯定猜着了。”   她道:“至于为什么,我回去自己想。”   太子乐了,“嗯,到底是有长进了。”   此时门外已经传来了小丫鬟的喊声,“七姑娘,您换好衣裳了吗?可要奴婢进来伺候?”   折筠雾连忙道:“快好了,不用你进来。”   小丫鬟:“是。”   折筠雾就知道真要走了。她拉着殿下的手念念不舍,“殿下,您可一定要记得去寺里面啊。”   太子点点头,捏捏她的手,跟刘太监到了屏风外,留下屏风另外一侧给她换衣裳。   刘太监转过身,不敢看屏风那一端,恨不得耳朵都是聋的。   没一会儿,折筠雾就换好了衣裳,这是在东宫里面做奴婢的时候练出来的,她怀里拿着衣裳,跟殿下无声的说了我走了,就开了门,将衣裳给小丫鬟,“咱们快些回去吧。”   出了门,她因心安,眉头都舒展开来,见小丫头不自觉的盯着她看,她停下来,摸了摸脸,“怎么了?可是我脸上有什么?”   小丫鬟赶忙摇摇头,“不是,只觉得七姑娘好看。”   折筠雾被说的笑起来,“多谢你。”   她生的本来就好看,笑起来如沐春风,让人舒适又沉浸,小丫鬟一时间竟然没有回过神来,等折筠雾喊了她几声才算是反应过来。   折筠雾心情好,就跟她说话,“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丫鬟:“疏月。”   倒是个好名字。   小丫鬟:“是四……是八姑娘取的。取自一首诗,奴婢只识得几个字,没记住那首诗。”   折筠雾就想了想,道:“应该是高松漏疏月,落影如画地。”   两人正走出院子,进了前面的堂庭,掌柜的叫人捧着十几个盒子在前面给折明珠选,折筠雾走过去,折明珠就过来拉着她的手道:“七姐姐,你可算来了,快来看看,这些你可喜欢?”   折筠雾一一看过去,只挑了一枝带着雀儿样式金丝簪子的。   折明珠,“这支很好看!”   她问掌柜的,“这支簪子可还有其他的?”   掌柜的点头,“还有一支点翠的蓝雀儿。”   折明珠很高兴,让展柜的拿来,“这般我们戴出去,大家便知晓我们是姐妹。”   她贴着她的身子,手拉着在一起,“七姐姐,过几日,你喜欢吃什么?这条街上还有好吃的,我带你去?”   折筠雾不好意思的摇头,“今日出来久了,想要回去。”   折明珠也不一定要去,让掌柜将簪子收好,道:“那就回去吧。”   两人上了马车,折明珠这才觉得折筠雾刚刚说的诗句。   “七姐姐,没想到你知道那句诗,上回我问三哥,三哥都不知道。”   她道:“你可比三哥有学问多了。”   折明珠:“姐姐平日里读什么书?”   折筠雾就想起殿下教她的书,那也是殿下会读的,不是寻常闺阁女子会读的书,她想了想,道:“读的春湖散事之类的书。”   这是翁家爹娘给她的书。   折明珠就想起了叔母曾经说过翁家的事情,那是寄情山水的夫妻,给七姐姐读这样的诗句也正常。   但她却有些忧心起来。   春湖散事说的是山水之事,若是七姐姐没有回来,是翁家夫妻的儿女,怕是可以这般,以后还会被父母婚配给一个闲情山野的才子,渡过此生。   但回了家,叔母和叔父那般的性子,怕是舍不得她跟着去山里吃苦。   山间再好,也不繁华,人居住久了,便要移情。   叔母和叔父应该会愿意给七姐姐找一个世家子,以后夫妻和睦,在京都里面享乐。   折明珠叹气,觉得自己看明白了这点,应该要跟叔母提一提,让她以后给七姐姐找夫婿的时候,得多听听七姐姐的意思。   再者说,她看七姐姐的为人,是个极为简单良善的,若是想作为世家女出嫁,怕是要被妯娌和夫家压着,所以这亲事,还要找熟悉的人家,知根知底的。   她心里念头一转,就差不多打定了主意要跟叔母叔父说,再去看七姐姐,见她静静的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嘴角却是带着笑。   比昨天刚来的时候好多了。   折明珠也舒展开来。她其实在七姐姐没有回来之前,也担心过一阵子。因为她们两人当年一个被抱走一个被抛弃的事情,她对七姐姐是含着心虚愧疚的,若是她是个好相与的人便也罢了,要是不好相与,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只跟自己说要让着她,但要让到什么地步,她也茫然的很,如今可好,七姐姐是个好相处的,没有愤恨,没有抱怨,只喜欢静,坐在一边不喜欢跟人说话,但这般对折明珠而言,就已经很好了。   她笑了笑,觉得对方好,那她就要对她双倍好,这般她才能心安。于是对方不说话,她等一会,见她回神的时候,也主动说说话。   从南说到北,嘴巴没停。   折筠雾就发现了,折明珠是个极为坦荡和识大体的人。   而且她对朝政也有些见识,对京都世家也有些见解,尤其是蜀陵侯府的世交,她一一数来,明显祥记于心。   她是一个由蜀陵侯府培养了十几年的世家女。   折筠雾就想起了当初在东宫里听见的闲话。春隐说,为了断绝端王的念头,蜀陵侯府吓得马上给折明珠定了一门婚事。   当时她们几个奴婢聚在一起说闲话,只高兴端王主意没打成,倒是被人撅了面子。如今想来,这门婚事里面,折明珠愿不愿意呢?   她抬起头,听着她说的世家事情,心思却飘到了别处。   她想,她这个人自私多了,定然不会像折明珠一般去顺从。   不过一想到蜀陵侯府没有花费时间十几年来教养她,她又安心了一些。   她本不是世家女。她想,那她就不用顾全大局。 第54章 剧情 二更   回了家, 赵氏正在堂庭里面算账。折明珠带着折筠雾过去,跟她道:“叔母,我们买了两支簪子。”   赵氏放下账本, 看着簪子满意点头, “做工很是精细——不过怎么不多买几支?”   折明珠拉着折筠雾坐下来,端起茶杯喝口茶, “我和七姐姐都没有喜欢的了。”   赵氏便道:“那便去别的铺子里面看看。”   折明珠:“七姐姐估摸着还没缓过来,我们便回来了, 过来跟您说一声,待会便回院子里面去歇息。”   赵氏便看向静静坐在一边的折筠雾, “珺珺,你困了?”   折筠雾点头, “是有些困。”   赵氏:“那便去睡。”   折筠雾就站了起来, 折明珠就要跟着去,但赵氏却叫住了她,“你要是不困, 便先留下来盘盘这铺子里面的账本,你跟冠南侯家的婚事虽然是明年, 但好歹也要开始准备了,这账本啊,你更得看起来,别偷懒。”   折明珠就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再是怎么明事理的姑娘, 遇见自己的婚事,还是有些羞涩的。她就对着折筠雾道:“七姐姐,那你先去睡,等我盘完账, 便去看你。”   折筠雾朝着她点头示意,朝着前面走去,迈过门槛,转了弯,没了踪影。   赵氏就看着她的门口叹气,“珺珺,到底还是不愿意跟我亲近。”   她有些心酸,“她这般大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她亲近,你说,这该怎么办?”   折明珠拿着账本看,一边看数一边安慰道:“叔母,想再多,不如对她好,七姐姐看着是个心里明白的,又良善,那您对她好,她肯定能明白,就愿意亲近您了。”   “这才回来一日,再是着急,也急不来,侄女知道您思女心切,可也该要给七姐姐时间来适应这个陌生的地方。”   她道:“侄女觉得,她对咱们没有怨恨,便是老天的垂怜了。”   这般一番话,掏心掏肺,折明珠越说越认真,赵氏听了,连连点头,“你说的对,叔母听你的。”   折明珠笑着点头,走过去依偎在赵氏的怀里,“叔母,慢慢来,总会好的。”   赵氏抹泪,“好,慢慢来,只愿珺珺能接受我。”   晚间蜀陵侯回来,赵氏就跟蜀陵侯道:“明珠虽小,却比我看的清楚,今日幸亏有她开解我,不然我这心里,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蜀陵侯换了衣裳,走出来,“明珠是个好姑娘,珺珺也是个好姑娘,我这心里,尤其感谢翁家夫妻,三年来将她教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道:“过年过节,咱们的礼都要送到,夫人,你可万万不能忘记。”   赵氏白他一眼,“这般大恩,怎么能忘记?”   她道:“非但是翁家夫妻,还有折家一家子,虽然最后卖了珺珺,但之前也是有大恩的,既然珺珺不计较,咱们也不能一直晾着人家,该怎么解决,还是得解决。”   蜀陵侯:“珺珺可有提出过请他们过来?”   赵氏点头,“有,不过不是请他们过来,是她亲自去。”   蜀陵侯:“今日珺珺可呆得安心?”   赵氏:“买完簪子回来,便去睡了,现在还没醒。”   蜀陵侯觉得有些不对,“我观珺珺行事,皆有章法,今日去看京都繁华,着实有些想不通,按理来说,该去看折家夫妻的。”   不过这个闺女是失而复得的,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只觉得还不熟悉她的性子,等以后便知晓了,如今她做什么,他都觉得好。   蜀陵侯叹气,“明日正好我沐修,既然珺珺要去,咱们便陪着去吧?也该正式的要去拜会下这对夫妻。”   当年,要不是他们,珺珺就没有今日。   蜀陵侯对他们也很感激,“等明日再仔细问问,他们以后想做什么,只要不是什么大事,咱们都可应允。”   赵氏:“该是如此。”   她坐在灯下看账本,然后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今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蜀陵侯笑着道:“你可算是问了,如今被珺珺的事情占着,为夫的事情你都往后面放了。”   他坐在赵氏的身旁,端起茶杯,慢慢的喝了一口,“倒是也没什么,还是禹州的事情,端王跟四皇子一起去了禹州赈灾,立了大功,陛下便想着给端王一个职位,上朝堂去,但是太子还在读书,端王这般,便不妥当,好几个大臣在劝,才将陛下劝回去。”   赵氏:“你劝了没?”   蜀陵侯摇头,“不好劝,我站至一侧,至始至终没有开口。”   蜀陵侯揉了揉额头,“怕是以后这种事情会更加多,朝堂要乱起来了。”   他道:“今日给太子说话的人,全是户部的大臣,越是这般,陛下的疑心怕是越严重。”   赵氏道:“陛下还是壮年,后宫皇子不断有出生的,之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定,这储位之争,咱们还是按照陛下的意思,离得远远的,不论最后谁……咱们也能慢慢图之。”   蜀陵侯点头,“是这个道理。”   然后又说起去宝鸣寺的事情。   “那里怎么说,也曾经供奉过珺珺的……还是要去拜拜的,免得佛祖怪罪,让珺珺遭了灾。”   赵氏:“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我早遣人去说了,请他们时刻准备着,等珺珺适应了,咱们就带着她去。”   黄昏时刻,外头下起了雨,赵氏知偏头道:“马上三月了,春雨也多了起来了。”   “待会我还得去珺珺那里一趟,你去不去?”   蜀陵侯:“去,自然要去,今日只早间才看过她,晚间还没见过,叫上几个小的,去她院子里面用膳吧,免得春雨绵绵,她走过来,还要被淋湿了。”   ……   “殿下……您衣裳淋湿了,换件衣裳吧。”   刘太监屏住呼吸,垫着脚走,一点儿也不敢发出声响,就怕惹了殿下生气。   好在如今殿下长大了,十五岁的时候还会骂他,如今只会沉着脸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一本书慢慢看,也没有声响,但也不会有了气就朝着他撒。   刘太监心里还是喜欢如今的殿下,毕竟自己受益。   他走了出去,小盛早拿着一双鞋子等在外面,见了他出来,连忙无声无息的过来让他坐在一张不知何时搬来的椅子上面要给他换鞋子。   刘太监笑了,觉得小盛如今倒是越发孝顺,心细,他舒坦的被伺候着换了鞋子,小声的道:“跟杨太监说,晚间给殿下准备一些筠雾之前喜欢吃的东西,殿下今日肯定睡的晚,晚间就饿了。”   小盛抱着刘太监湿了的鞋子点头,走了。   刘四贵见小盛走远了,这才谄媚恭敬的走过来,道:“刘爷爷,您肩膀酸么?小的给您捏捏?”   刘太监浮尘一扫,“去,去,好好看着门。”   刘四贵也不遗憾,乐颠颠去了。   等小盛提着食盒回来,他连忙去接,“小盛哥,我来,我来。”   小盛没有跟他抢,将食盒给了他,等到了里面,果然刘四贵再将食盒给了他,“我可不敢再进去,小盛哥,还得你来。”   小盛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多谢你帮我提这么一会。”   他走了,刘四贵呸了一声,“要不是刘狐狸,你算是什么葱,看着吧,迟早我替了你。”   然后一转头,又是笑盈盈的回去守着门。   另外一头,小盛提着膳食进去,行礼道:“殿下,可要用些吃的?”   太子:“有什么?”   小盛连忙道:“有藕饼,枣糕,还有一只烧鹅。”   太子笑了,“放下吧。”   定然是刘太监拿的主意。   小盛将膳食摆好,便退了出去,屋子里面又剩下了太子一人。他将书放下,捏了一块枣糕吃。   那丫头总吃不腻,其实这枣糕也不过是尔尔,只有那般没见识的小丫头才会喜欢吃。   但人之喜爱,如这膳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口味和偏好,他觉得不好吃,在她嘴巴里说不得是无上的美味?   太子嚼了一口枣糕,喝了一口茶,这才站起来,在屋子里面踱步。   父皇今日怕是忌惮户部跟他的牵扯了。太子叹气,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说皇帝才好。   不过就是在朝堂上维护了他一下罢了,若是连这也要计较,那他之后怎么办?   太子之前考虑过很多事情,也考虑过皇帝对他上朝的介意,但他如今才十八岁,尚且年轻,若是这般都计较,以后他想要跟朝臣走近一点,怕是不行了。   太子闭上眼睛,想到了端王。   端王比他大两岁,父皇今日极力的想要端王上朝,是一时的“爱子”和“感动自己”,还是真心的?   储君,端王……太子走到小案桌前坐下来,上面摆了一盘棋,他抓起一颗黑子在手里,想了良久,犹豫不定,将黑子扔回棋盘上,深吸一口气。   “还是以不动制万动吧。”   他喃喃了一声,觉得在朝政上,他还是不能有所变动。第二天去南书房里面读了书,端王也在那里坐着,看向太子,心里微微一顿。   从江南回来之后,他就等着官职的圣旨,谁知道等来等去,什么也没有等到,一打听,好嘛,户部那几个老头子带头在朝堂上面拦着。   端王也不气,他就是想知道,太子这下子该怎么办。户部那些人拦住他,走的是第一步,那第二步该是由太子来走。   端王想看看太子怎么走这一步,却没想到太子却读完书,等先生一走,直接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外,太子坐在侧殿等着皇帝跟大臣们说完话再进去,周全恭亲自拿了糕点送过去,“太子殿下,陛下说让您等着。”   太子微微点头,正襟危坐,“你下去吧,孤自己呆着就好。”   等了一个时辰,太子才等到皇帝叫他进去,大臣们已经走完了,皇帝坐在龙椅上,茶盖子拨茶叶子,“怎么今日还见朕?书读完了?”   太子就站直了,“父皇,儿臣昨日听闻,您想要端王兄上朝堂?”   父皇就端着茶,头没动,只抬眼看了他,“不是让户部顶回去了?朕可还没下旨。”   话音刚落,就见太子脸色更不好了,刚刚的话还算忍着气,那现在的话就算是气势汹汹了。   “父皇,儿臣觉得户部大臣说的对,儿臣都没上朝,端王兄就去,儿臣不服。”   皇帝气笑了,茶杯一摞,“你不服什么!”   太子大声道:“端王兄哪点比儿臣好,比聪慧,比城府,他学识,儿臣不必他强?他除了见人就笑,一点儿也没有皇家贵气之外,还有什么比得过儿臣?”   皇帝怒道:“你还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太子就嘟囔了一句,“是不是贴金,大家心里都知道,儿臣足不出户,还翻出过云州贪墨案,想来云州老百姓对儿臣感恩戴德,端王兄去了一年禹州,可没听说有人给他万民伞。”   皇帝气的拍桌子,“你还得意呢,云州贪墨案,要不是朕在后头给你擦屁股,你能有什么好?你自小就心胸狭窄,容不下你端王兄。”   太子也生气了,“端王兄那假笑脸就容得下我了?我可没打老五老六老七,你看看端王兄,老四跟着去了一年,都不带给他喝汤的。”   皇帝摔了茶杯,“你走,走走走,看着你就烦。”   太子就站起来,做出要走的架势,“父皇,您可不能偏心,端王兄去上朝,儿臣也要去。”   皇帝:“你还不滚!你还要气死朕吗!”   太子就走了。皇帝捂着胸口,“朕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孽障。”   他叹气,“就这么点心机,还在朕身上耍。”   然后哼了一声,“不过太子这边,确实不好给了端王不给他,刚刚他虽然有给自己撇清户部的心,但也是真埋怨朕偏心的。”   皇帝倒是不怀疑是太子和户部勾结,太子要是真有那个心,皇帝就不但心太子的性子了,只户部这么早就直接投诚太子,让他心有不喜。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皇帝叹息几瞬,道:“既然太子想要上朝,那就上朝吧,连着老二,老四一起。”   说了四个儿子,就突然想起了这四个,除了老二有王妃之外,其他三个还没有定亲。尤其是端王,今年二十了。   于是又操心起来,“这回,正好趁着春日,若是有合适的,便给端王指一个。太子和老四也是,也该看起来了。”   周全恭笑着道:“陛下,幸而老奴没有儿子,不然像您这般操心,头发都要白了。”   皇帝就看了他一眼,将折子一丢,“你啊,这话确实没说错,儿孙都是债。”   “去吧,去跟太后说一说,端王的婚事,可不能再耽搁了。” 第55章 见折家人 三更   太子一如既往, 每天要花一半的时间去猜皇帝的心思。他算不得是个慈父,但也绝对不是坏的父亲。他只是喜欢猜疑,坐在皇位上, 每天也要花一半时间去想谁会威胁到他。   随着皇子们的成长, 这股猜疑越来越大,太子要做的便是继续装性子还没成熟的孩子, 装有一点心机却还在面上的储君。   每回从皇帝那里回去,他背后都要出一身汗, 然后将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都记住, 免得以后不记得,露了陷。   谎言, 最是容易露馅的。   太子这般小心谨慎, 折筠雾却因为有了殿下的承诺,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早上起来, 用了早膳,就跟着蜀陵侯夫妇去了折家爹娘住的地方。   蜀陵侯给他们住的宅子是赵氏名下的, 也算是她的陪嫁,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是小官之家,但很多人都是租赁的,因为这宅子少说也要上千两。   寻常人家,哪里有这么多银子, 即便是官员,没银子没门路的也得租赁。折家一家人住在这里,便跟这里的官员格格不入。   他们一家人也不出去多家打听这附近的人家,只每日拿着银子出去买菜, 做饭,因有一个小丫鬟和婆子帮扶着,将菜买回来,便有她们去做,就是庭院里面的树叶,也用不着他们动手扫,所以这几月来,是结结实实享乐的。   不过对于农人来说,尤其是他们心里怀着事,便是享乐也不自在,折大田回去之后,一家子人听闻已经找到了折筠雾,这才松了一口气。   定的今日见人,大清早的,折家人便起来收拾自己了。折大田的父亲唤作大富,母亲唤作崔翠英。   两人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说话,折大田在旁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   先是说三丫的事情。   “那丫头心里估计怨着我,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吗?走的时候,都没看我,没有回头。哎,听大田说,她手上还有伤,是被卖的途中被烫的,那还能自己烫,准是被人弄的,我这心里,也不好受。”   那么小养到那么大,她心里也难的很。但再难,不是亲生的,就在她心里最轻,她小声道:“所以说我不好再见她,见了她,我怎么说?后悔?再来一次,我还得卖她啊。”   折大富就将烟杆子敲了敲,“你少说几句吧!待会别说出来伤孩子的心。”   崔翠英:“我知道,我就是跟你们说说。”   说完,又说其他的,“你们说,他们这么有钱,会给咱们多少银子?一百两总该给吧?”   她盘算着,“一百两,给这几个娃娶媳妇做嫁妆都够了,再给你开个木工坊?收几个徒弟?你不是一直想做木工师傅吗?”   她心里还有些心思,“要不,咱们索性再送老大老二去读书?读完了书,说不得就能娶秀才家的女儿了。”   折大富一根烟枪吧唧吧唧的吸,虽然让崔翠英别说话,却也没有反驳她,读书,木工,都是他喜欢的。   两人就在一起盘算,折大田在旁边听着,心里闷的很。   便站起来,带着老二去门口看着,人来了,也好马上迎进去。老二期待的很,“你说三丫长的很好看了?她之前就好看,现在更好看了?”   折大田嗯了一声,话音刚落,就见一辆马车行了进来,马车上的字折大田虽然不认得,但是跟着折致远出门一趟,还是记得的,连忙紧张道:“是侯爷他们带着三丫来了。”   老二就撒丫子往里面跑,“爹,娘,四丫五丫,三丫来了。”   便有人影往这边来,折筠雾下了马车,就见门口站着家里的六个人。   她欢喜的跑过去,“阿爹,娘,大哥,二哥,四丫,五丫。”   崔翠英第一个哭起来,拉着她就往怀里带,“阿娘的三丫,阿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你可千万别怨恨娘,啊,你那三斗米,娘刚开始都没敢吃。”   折筠雾被她搂着,倒是没有怨恨。她的怨恨早就被磨平了,现在的她,很是心平气和,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丝毫没有形象可言的崔翠英顺了顺背,道:“阿娘,之前我怨过你的,不过现在不怨恨了。”   崔翠英可不会想那么多,只听得闺女不恨自己卖了她,马上高兴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这心里总算舒坦了,三丫,你来,阿娘给你做饼子吃,你之前最爱吃的,知道你要来,我早早的就去买了回来,待会你给我烧火……不,让你妹妹们烧火,你跟你亲生阿爹阿娘他们坐着,等吃就好。”   折筠雾笑了笑,也没说要去烧火,也不让她去做饼子,“阿娘,不用了,我们说说话就好。”   崔翠英却摇头,“不行不行,你不知道,见了你,我们就要回云州了,这一走,怕是这辈子就遇不上了,阿娘还是想给你做点吃的。”   她说风就是风,立马就走了,倒是没带走两个其他的女儿。   折筠雾就上前跟兄弟姐妹说话,阿爹还是个闷葫芦,见了她来,只说好,便不说话了,折筠雾知道逼他说话才是让他受罪,便搬了一张小板凳给他坐着,她自己也坐在一侧,几个人说这些年的事情。   四丫有些不敢认折筠雾,喊了一声三姐之后,便有些好奇,“你白了好多啊。”   她和五丫就黑。   折筠雾拉着两人的手,给她们两个梳头发。   三个人倒是亲昵。老二眼眶有些红,在旁边给她递梳子,叹气道:“三丫,以后二哥有钱了,就来京都看你。”   这一别,肯定就是半辈子了,但是他什么时候才能有钱啊。   蜀陵侯夫妻在不远处看着,小声道:“这一家子人,倒都不是坏的。孩子也被教的很好。”   赵氏:“若不是心地良善之辈,哪里能帮我们养大一个孩子。”   农人不易,自己的孩子尚且养不活,能帮他们再养个人,实属不易。   但等他们过去的时候,折大富却有另外一番说法。   “不全是我们能养,当初刚抱回去,孩子的手上是有一个小金手镯的,那镯子我们先卖了,吃了好几年,免得我们全家挨饿,家里没缺过粮食。因着有这份恩情,我们自然要对她好些。”   所以崔翠英有什么,会先紧着折筠雾一些,两个小的还吃醋。   “后来金镯子吃完了,那年又没了粮食,我们没法子,只能去当扇子,扇子当了之后,又吃了几年,最后就是你们知道的,去当了襁褓,可那时候,根本当不了什么,大家都没粮食,有银子你都买不到米,这时候,孩子她娘才将主意打到了人牙子身上,他们有米。”   三斗米,熬成糊糊吃,也能吃一阵子,有时候人就缺这一阵子,他们家运气好,米吃完了,要卖剩下的两个女儿时,就有了赈灾。   天又下了雨,解了旱情,这才活命。   所以说恩情,折大富还是羞愧难领的。在蜀陵侯夫妻面前,他也不敢抽,只道:“这也说不得是谁给谁恩情,只如今你们将三丫找到了,我们也知道她没事,还活的很好,心里就安心多了。这事情,就到这里为止了。”   他叹气,又跟折筠雾道:“到底是我们对不起你,三丫,你别怨恨我们,那世道,没办法。”   说完这话,他就又变成了那个沉默的木匠,缩在木凳子上,佝偻者腰,是个极为普通的农人。   折筠雾没有怨恨他们。她用很长一段时光学会了去安慰自己,学会了跟自己言和,她已经长大了,不是以前那个只会怨恨阿娘卖了她的小姑娘。   她笑着道:“阿爹,等你们走的时候,我再来送你们吧。”   她没有挽留他们,没有劝他们留在京都,她想,她跟这家人的缘分,估计就到这里了。   崔翠英拿着饼子出来给折筠雾,“尝尝。”   折筠雾吃了一口,“很好吃。”   是小时候的味道。她吃完了饼子,跟崔翠英道:“阿娘,你走的时候,我给你一些银子,你别只送大哥二哥去读书,也送四丫和五丫去吧?”   崔翠英:“小丫头片子也要读书?”   她狐疑:“过几年就嫁出去了,你放心,阿娘不偏心,给她们带足了嫁妆,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   折筠雾摇头,“不是偏心,阿娘去问问她们想不想,你忘记啦,小时候我学了字回去,她们也要跟在我屁股后面学的。”   崔翠英想了想,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那就让老大和老二学了回来教她们,专门送过去,先生都不收哩。”   折筠雾就没再说话了。因为崔翠英说的是事实。而她现在自身还没安定,管不了别人的一生,便道:“反正阿娘记得就好。”   家里的人都听阿娘的话。   崔翠英笑起来,在她头上摸了摸,“三丫,你就是个操心的命。”   她小声道:“让你那个亲生阿娘给你找个好的人家,那样就不用你操心了。”   等折筠雾要走的时候,崔翠英又哭了起来,“哎,三丫,等你大哥他们认字了,你就写信来。”   折筠雾点点头,这回上了马车,她回头看了她,“阿娘,你快回去吧。”   今儿个又下雨了,站在门外要被淋湿。   进了马车,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只觉得今日也算是了结了自己的一桩心事,等回了蜀陵侯府,便睡了过去。   倒是赵氏和蜀陵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赵氏总算是觉察出了一些不对劲。   “你就没发现,珺珺对我们和对他们,有些不一样?”   她对那家人,是亲昵的,但是对他们,却好像并不打算亲昵的模样。   这让赵氏有些心酸,“你说,咱们还能暖化她的心吗?” 第56章 求签(捉虫) 殿下,佛门重地,咱们……   三月十日, 正好是折筠雾的“祭日”。   虽然她的牌位早就被撤了,但是方丈说,能在这日去烧香便去烧香, 也好告诉地府的判官她还活着, 这般小鬼来勾魂,便不会勾了她去。   赵氏正好要带她去烧香, 便就定了三月十日。不过在这之前,她还带了几个小丫鬟过来给她挑选。   “家生的要几个, 你明珠妹妹说,她那边有个叫疏月的, 上回伺候过你,看着你还算喜欢, 那丫头在她那里算不得得用, 你若是喜欢,便送与你。”   折筠雾觉得可行,那个叫疏月的小丫头是挺好的。   赵氏见她终于答应下来, 欢喜道:“再有的,阿娘这里再给你两个大丫鬟。”   她道:“然后再从外头给你挑几个进来, 你看看自己喜欢不喜欢。”   赵氏顾虑她刚回来,对家里很陌生,家生子要,但是外头刚买回来的也要,这般能跟着她一起适应, 说不得能适应得快一点。   她是费了心思的,道:“你看看,喜欢哪个?”   折筠雾就往里头的人看。殿下说给她送了人,是两个丫头, 但却没有说送的是什么模样的,她想了想,问:“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第一个出来的姑娘说自己叫翠芽,十三岁了,会做饭,会带孩子,小时候阿娘生的弟弟妹妹都是她带大的。   第二个是个圆脸,但普普通通,一点儿也不引人注意。但折筠雾一眼就觉得她是。   这种脸,她可太熟悉了。   果然,就听她笑着道:“回姑娘,奴婢叫小桃。”   折筠雾点了点头,继续问后面的,其中一个叫小雨的姑娘,折筠雾也留了她下来。   赵氏:“就要这两个?”   折筠雾点头,“对,就要这两个。”   (丽)   其他的名字,都不是她熟悉的。   等带着人回了住的屋子,两人一下跪,折筠雾就知道自己选的一点都没有错!她果然懂殿下!   小桃说:“姑娘,殿下说让我们帮着你。”   小雨点头,“有什么事情,您教给我们去办就好。”   折筠雾自然没有什么事情要她们去做,她只盼着等见到殿下问问他,她要等什么时候才能回东宫。   她给两人送了礼——两根从岐州府带来的簪子。她自己是从奴婢走过来的,自然知道即便是奴婢,也要有点赚头才能干活。   当初若不是殿下给她给的实在太多,她也舍不得愿意一辈子伺候殿下。   殿下的人进了她的屋子,她就觉得天更蓝了,心里更舒畅了,等赵氏给她的丫鬟一到,她院子里面就热闹了起来。   两个大丫鬟,一个叫姚黄,一个叫魏紫。都是十八九岁的模样,她们的阿娘或者阿爹都是在府里当差的管事,本是在赵氏身边伺候的,如今全部到她这里来了。   姚黄性子跳一些,笑着道:“夫人说,我们要是伺候不好姑娘,就拉出去打板子。”   魏紫沉稳,一边去开窗,一边去斟茶,“姑娘别听她的,夫人仁慈,从不打骂,只叮嘱我们用心,不过要是姑娘出了差错,便要将我们发卖了。”   折筠雾听着她们一唱一和,大概明白她们的意思:想要替母亲说几句好话,又突出她们会衷心伺候她。   折筠雾懂!她也是奴婢出身嘛,她们用过的伎俩她都对殿下用过!   而且好用。   她心安了,笑容也璀璨的很,坐在窗沿边看外头,脚一哒一哒的点在地上,小丫鬟疏月就连忙过来给她披了件衣裳。   小桃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外做针线,小雨拿着蒲扇扇火,廊下正在煮茶,是魏紫煮的,她负责看火。   一屋子静谧,五个丫鬟各司其职,折筠雾就觉得人真是会学坏的。她之前一直不喜欢用丫鬟,但五个丫鬟一齐,她便什么事情也不用操心看了,还觉得挺好的。   但衣裳还是习惯自己穿,第二日,她刚穿好衣裳,折明珠就带着三兄弟过来,今日他们都没有去读书,要跟着她一起去宝鸣寺祈福。   三个哥哥都不如折明珠亲近,可能是少年郎,不会说什么亲热的话,三人只每天从外头买些小玩意回来送给她和明珠。   折筠雾其实对他们的示好有些抱歉。她已经过了那个接受别人好意的年岁了,对方诚心诚意的给她东西,她又回报不了什么,便只道:“我的珍宝架子都已经摆完了,不用再送了。”   再送只能压箱底,她也看不了。   而且他们送的小东西,她也不是很喜欢。   要接受一个人的好意很简单,但是要还回去这份好意就难了。她是个受了人家的好就要还回去的性子,便索性不接受的好。   折家三兄弟倒是也不恼,只觉得既然这个不收,那就送别的。他们读书忙,每日奔波,没有什么时间跟妹妹相处,能送点东西过去,也算得是心意。   折筠雾和折明珠一辆马车,赵氏单独一辆马车,蜀陵侯带着三兄弟骑马,一行人早起出发,差不多一个时辰到的宝鸣寺。   宝鸣寺坐落在山中央,但是折筠雾没有爬上来,而是坐着轿子上来的。坐在轿子里面,她整个人都不自然,等下了轿子,这才呼了一口气。   折明珠还以为她晕轿子,连忙过来问,折筠雾笑了笑,坦然道:“之前没有坐过轿子。”   真没有坐过,不说东宫,即便是在岐山时,她也没出门,出门她都是坐马车的。   折明珠捂着嘴笑起来,“那你坐几次就习惯了。”   折筠雾也知道要习惯,她点了点头,看向近在眼前的宝鸣寺,欢喜的道:“咱们什么时候去拜佛?”   折明珠:“听方丈的吧。”   方丈正跟赵氏说:“待会去后院,还要单独给她祈福,这般才能清除因果。”   赵氏:“只要能清除这些因果就好。”   一行人进了大殿里面烧香,赵氏和蜀陵侯去方丈说话,几个小的就在一边摇签文,折筠雾认认真真的摇了一支,折明珠拉着她去解签。   折筠雾摇摇头,“不了,不了。”   她不好意思说自己求的是姻缘。   折明珠就遗憾的道:“那解我的吧。”   两人坐在一侧,便有和尚给她们解签。   折明珠问的是家人平安,和尚道:“此签文为:佛神灵变与君知,痴人说事转昏迷。老人求得灵签去,不如守旧待时来。”   折明珠:“是上上签吗?”   和尚摇头,“不是。此签乃满签,诸事不利。大意是以不动待万动,等待时机的到来便可。若是求平安,倒是还好,这是保平安的签文。”   折明珠听得垂头丧气,“那就不是好签文。”   折筠雾安慰她,“没事,不过是一个签文罢了,你再摇几根,总有好的。若是还不好,便一根根全部摇出来,总有好的签文。”   她道:“之前有人跟我说过,若是日子里全是坏事,那就自己想办法找点好的。我想着,签文也是一样的。”   折明珠就挺敬佩她的,“这话在理。”   两人在一旁叽叽咕咕,看得赵氏心安,等到祈福完,听了和尚诵经,方丈这才带着众人往后院去。   后院那边,已经好几家人了。一家是冠南侯家的,是折明珠家的未来夫婿家。还有一家是辅国公家,他们家今日也来还愿。   赵氏和蜀陵侯连忙带着孩子们过去,互相打了招呼,赵氏格外介绍了折筠雾,拉着折筠雾上前,道:“这是我家的七姑娘。”   众人一顿夸奖,“生的实在是好,看着性子也好,可说了人家?”   赵氏连忙道:“刚回我的身边,我可舍不得把珺珺这么快嫁出去。”   夫人们有自己的话要说,小的就去了一旁。折筠雾坐在那边,只听她们说话,冠南侯家的姑娘说话就直接些,对着折明珠道:“你如今成了八姑娘,我们都不习惯了。再者说,家里既然有了一位妹妹,便要带出来跟我一起玩,你倒是好,只藏着她,也不跟我们玩了。”   折明珠是个长袖弄舞的性子,立马笑着道:“你有自己的亲姐姐亲香,从前我没亲姐姐的时候,一个劲的缠着你,你可是多次舍我跟着你姐姐走了,如今我有了亲姐姐,自然也要舍了你,这叫啊,一报还一报。”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折筠雾也笑,她笑的时候,不似冠南侯家的姑娘那般动作大,也不似辅国公家的姑娘端庄,但是她长得好,坐在那边轻轻一笑,便笑得旁边几个小公子看直了眼睛。   她自己却还不知晓,微微偏着头,明显很认真的在听折明珠说话。   她们说的话折筠雾也插不进去,她一边听,一边用余光盯着外头,没一会,就见小桃进来,道:“姑娘,方丈说,请您过去祈福。”   赵氏就跟其他人告辞,亲自送折筠雾过去。   “待会,方丈会念经,你只跪在蒲扇上听着就好。”   折筠雾点头,“好。”   进了大殿,放着就朝着她行了一礼,她赶忙行礼回去,方丈这才道:“折姑娘,贵人等你多时,这边来。”   进了里面,走过游廊,折筠雾就看见了太子殿下。她连忙快步跑过去,太子见她这般,连忙道:“慢些跑,慢些。”   别又撞了过来,跟小牛犊子一般。他笑着快走几步过去拉着人走,一边走一边道:“这是佛门重地,孤就不抱你了。”   折筠雾:“……”   她疑惑的道:“我没让殿下抱啊。”   太子殿下一本正经,“你这般冲过来,孤肯定得抱住你才行。”   折筠雾:“原来如此。”   太子殿下虽说有自己的坚持,佛门之前自矜自持,但是该拉的小手却是要拉的。   他拉着姑娘的手,一路往石凳子上面走去,心中叹息这次留给他的时间依旧不多,见这丫头一面,想多说些亲热的也不行,只能先说正事,免得待会耽误了。   两人挨的近,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过不了多久,太后便会在宫里宴请京都世家女,你必然要去的,那时候,孤便会借着机会跟父皇说咱们的事情。”   “在这之前,孤会对你露出心意,到时候父皇肯定会去查。你是孤的人,这个瞒不住父皇,那时候,父皇的心思,便是最重要的。”   他没忍住,还是摸了摸姑娘的脸,“但是蜀陵侯府的意思,也是一道坎,你不必跟他们说之前的事情,蜀陵侯知晓反而不好,这事情,在外人面前还得瞒住。”   然后一拉,姑娘就进了他的怀里,他满足的叹息一声,“到时候,蜀陵侯若是肯,孤便少走一步,若是不肯,也不过是多走一步,你不必担心,也不要……伤心,无论怎么样,孤都稳的住,你也要稳的住。”   折筠雾明白殿下的意思,她往殿下怀里蹭了蹭脸,“殿下,你放心,我明白的。”   她抬头,笑着道:“那年,你跟我说过,无论父母亲人对我如何,我都是被值得爱护的。”   “我一直被殿下爱护着,这便够了。”   太子心里就一阵满足,他想,他从前不知道什么是得一人,一生满矣,如今他算是知道了。   守着这么个人,再是前路茫茫,也是不怕的。   刚满足,却听这丫头突然推开了他,警觉的道:“殿下,佛门重地,咱们还是不要抱了吧。”   她吸吸鼻子,“我怕心不诚,佛祖怪罪,凭空加了阻碍。”   太子:“……”   他只好点头,将人放开,又见她放了一支签文进他的手里,脸上慢慢红了,“殿下,这是我求的姻缘签,你待会让方丈看看吧?”   太子无奈,“行。”   折筠雾这才放心,未免佛祖对她观感不好,她这回连小手都没有给殿下拉。 第57章 局(1)(捉虫) 一更   太子此次来见折筠雾, 还有一件事情。   “今日是三月十日,三月十三是你的生辰,孤三天后怕是不能出宫, 便今日送来给你。”   他从袖子里面掏出一串羊脂玉做成的手串, 一拿出来,折筠雾就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上面有若干个羊脂玉做成的小玉珠子,她数了数, 正好十八颗。   每一个小珠子都有暗纹雕刻,她举起来珠子太阳底下看了看, 发现上面雕刻的暗纹各有不同,却都寓意好。   有祥云, 有鱼纹, 有莲花,还有麒麟和蝙蝠,倒是将有福气的东西给她全部雕刻了个遍。   不过这般一来, 就变得花里胡哨,有些繁杂。   折筠雾好奇, “殿下,这是您让匠人雕刻的么?我记得您以前说过,这种东西得素雅才好看。”   太子殿下解释,“这是生辰礼,自然要特殊一些, 多一份福气便多一份,繁杂就繁杂,要那么素雅做什么。”   他教她,“以后遇事情, 不可死板,不能一概而论,要时刻记得随机应变。”   折筠雾就点头:“您说的没错。”   殿下每次都能把事情看的这般透彻,实在是太厉害了。   上回两人见面太过于匆忙,太子有很多事情没有问折筠雾。这回眼看还有点时间,便问她在折家的事情,折家的人。   折筠雾回忆道:“应当是觉得对我有愧疚之心,所以每个人都想对我好,但是……”   她想了想,道:“但是他们的好,太过于炽烈了,我还没有适应跟他们一起住,这份好就有点让我恐慌。”   “再者说,我也不是纯心要给他们做女儿的和妹妹姐姐的,他们对我越好,我越是心里难安。”   这心思说的很坦诚,没有一点弯弯绕绕,最后还不好意思的道了一句:“殿下,别人对自己好,我还是享受的,谁希望别人对自己坏呢?”   太子点点头,知道她一点儿谎也没有撒,道:“人之常情,你不用觉得不好。”   但别人对你坏的时候,你怎么办呢?   折筠雾端着茶杯,本是在喝茶,却见殿下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担忧,她稍一琢磨,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忍不住过去,伏在殿下的膝上,道:“刚刚殿下宽慰我,若是他们不同意我与殿下的婚事,让我不要伤心,但其实我这点比殿下看的清楚。”   “虽是生了我下来,但也没养过,情分比不过明珠。当初,明珠匆忙定婚,不做太子妃和端王妃,今日我要是强要做太子妃,也是让他们难做了。”   “毕竟是得了蜀陵侯府的名分,我执意嫁与你,也会伤了他们,不论是陛下那边还是其他的,想来都会有猜疑。”   “殿下说您有办法解决,我信您,可蜀陵侯一家子不是我,没有被殿下养过两三年,他们不信你,如同殿下所说,这也是人之常情,我这般一想,便觉得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无可厚非。”   她抬头,笑着道:“说到底,我其实没有将他们看成以前两个父母那般的家,只当自己是个借住的,便还心虚一些,所以他们怎么样,我倒是不伤心。”   “所以殿下,你不用担心我,想要做什么,便去做,我不会受到伤害的。”   太子叹息,摸摸她的小脑袋,“好,孤知晓你的意思了。”   两人说了一会话,听见外头方丈声音响起,太子知道分离的时候到了,拉着她起身,牵着手送到门口,道:“你在家安心的等。”   折筠雾朝着他点头,出了门,跟着方丈一路走,转游廊,一路静悄悄,方丈是个话不多的人,临到要告别的时候,却道了一句:“折七姑娘,此番祈福之事一完,你便断绝了前缘,此前种种,皆是序言,往后余生,跟着自己的心走便可。”   折筠雾一愣,然后笑着多谢他,“方丈,那便告辞了。”   她出了大门,蜀陵侯和赵氏带着人正等着她,见了她出来,欢喜的道:“这下子可好,平平安安的,我的珺珺,以后可不能离开阿娘了。”   折筠雾被她搂着,呆了呆,见她哭的伤心,便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蜀陵侯有些艳羡,珺珺还没有跟他亲近过。   三兄弟倒是问祈福之事。方丈亲自主持的祈福,好几年都没有过了。他们很是好奇是个什么流程。   折筠雾撒谎,“不过就是诵经罢了。”   折致安年纪最小,性子跳脱,羡慕道:“我也想让方丈给我做场法事。”   话音刚落,就被蜀陵侯一巴掌打在了肩膀上,骂道:“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   一家子人在这边说话,旁边的冠南侯姑娘就见折明珠站在一边笑,也不插话,只笑盈盈的听,未免就有些心酸。   她跟自家阿娘道:“您看看,那个七姑娘一回来,明珠妹妹就成了孤家寡人,谁还注意她啊。”   冠南侯夫人一瞧,倒是觉得好笑,“人家家里的事情,你管那么宽做什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再者说,我瞧着七姑娘回来之后,明珠也没受冷落,蜀陵侯家的庄子和铺子账目,不是她打理着?”   她道:“蜀陵侯夫妇是个极为公正之人,不会偏待谁,你可别瞎掺和人家家里的事情。”   冠南侯家姑娘撇了下嘴巴,“我知道了。”   她只是担心明珠会受到忽视而已,倒是也不会真的去掺和别人家的事情。只是想起刚刚所见一幕,自有她的一番见解,虽然不曾做什么,但是回到家里,跟其他姑娘们一起作诗作画的时候,却也没忍住说了几句怜惜折明珠的话。   折明珠的人缘极好。冠南侯家姑娘说的话,虽没有什么太大的意思,但传来传去,竟然也传出了几分谣言来。说是蜀陵侯亲生的闺女一回来,她就要靠边站了。   赵氏听了这话,倒是没生气,只立刻去问了折明珠。   “叔母是不是冷落你了?”她也担心自己会在自己不知不觉中将人给忽视了,“明珠,你是叔母一手养大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叔母因为珺珺刚回来重视了些,忽视了你,你也要记得跟叔母说。”   折明珠哭笑不得,道:“侄女真没感觉。”   她哪里就会是那般脆弱之人。   “若是我因叔母和叔父,哥哥们对珺珺好一些,便心中不满,觉得自己受到了忽视,那才叫丢脸,才叫白得了叔母这么多年的教导。”   她是个骄傲的姑娘,“我是蜀陵侯家的姑娘,从前我一人时,是独占了叔母的宠爱,家里有姑娘家用的东西,就到了我这里,可是如今姐姐回来了,难道还要由我一人独享么?别说姐姐是刚回来,分了这些东西,放眼全京都,全天下,哪家的姐妹不是同享家里的衣裳首饰?”   “别人只看见七姐姐回来之后分了府里的衣裳首饰,但谁看见了我之前独占了一府的衣裳首饰?”   她对那些话嗤之以鼻,“可见人总是一叶障目,还觉得自己是在主持正义。”   赵氏大喜,抱着折明珠道:“我的儿,你能这般想,这辈子便能活的顺顺坦坦,我心里宽慰的很。”   三月十三那天,对于赵氏来说,虽然不是折筠雾的真正生辰,但是她在今日过了这么多年的生辰,赵氏还是给她办了一桌。   她跟折筠雾道:“你是九月二十一的生辰,按理来说,到今年九月份,你就该十六岁了。”   折筠雾勾着手指头想了想,那她就比殿下少一岁了。   因她不喜欢见外人,所以今日的生辰宴没有大办,只一家子人吃东西。   赵氏道:“等你熟悉了,十六岁的时候,便给你将及笄礼补上,不论别人怎么说,我是想办的。”   折筠雾看看她眼中的关切,迟疑的点了点头。   “若是母亲到时候还想,便补吧。”   赵氏见她应下,很是高兴,然后余光一瞥,看见了她手上换的手串。   她惊奇道:“这倒是好东西,是你……翁家爹娘给的吧?”   折筠雾如今说谎没有一点儿磕绊,“是。”   她轻轻的摸了摸手串,道:“很好看,我就换了。”   殿下说,她如今再也不是之前只能戴不起眼的手串了,她想戴什么就戴什么。   赵氏和蜀陵侯就很是羡慕翁家夫妻,过了几天蜀陵侯沐修,便带着一家子人出去游春。   三月里,郊游的人多,有平民去的地方,也有贵人去的地方,蜀陵侯要带着一家子人去的是桃李溪。   “传闻是先贤讲学的地方,便叫桃李溪了。”   折明珠跟折筠雾道:“不过这地方确实有很多桃树和李树,待会咱们去放风筝,这几日天好,想来人多的很,要是你喜欢,我便带你去认识一些人。”   折筠雾点头,“好啊。”   她撩开帘子看看外面,虽然没有跟殿下通过信件,但是也能猜出今日殿下应该也会来。   结果放下帘子之前,就见着几匹马往前头跑,折明珠惊呼一声,“那不是端王爷安王爷吗?”   然后心里再一顿,道了一句,“还有太子,四皇子,五皇子等人。”   这是年岁大一点的皇子们都来了。赵氏明显也看见了,皱眉,“他们都来了,我们再回去未免不好,便过去也无妨。”   然后放下帘子,道:“明珠,你待会要一直跟着珺珺,别让她落单了。”   折筠雾有些尴尬,心虚的垂头,她可能即便不落单,也会被“殿下的才华和容貌”所吸引。   待到了桃李溪,因有几个皇子在,周边全部戒严了,有侍卫守着,来了的人皆过去行礼,蜀陵侯也不例外。   太子依旧淡淡的,看了蜀陵侯一眼,便准备去溪边小坐。   折筠雾:“……!”   殿下在外面跟在她面前的时候,好不一样啊!   她很喜欢。   她低着头笑,太子心里也笑,端王却是笑在面上,迎过去几步,说了几句恭喜他找回千金的话。   然后十分正人君子一般,朝着折明珠点了点头,便再无什么亲近的举动。   蜀陵侯也舒口气,朝局如此,他也希望这般跟太子和端王划清界限。   两队人马分开,蜀陵侯带着人往东,太子一行人往西,本也不该有什么交集,但是半路折筠雾的脚扭了,只能先下山。   下山途中,便又遇见了太子。   蜀陵侯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好,只见太子目光看过来,得知折筠雾扭了脚后,便皱了皱眉头,让身边的小太监送了一瓶药过来。   蜀陵侯:“……”   这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   旁边正好有亭子,蜀陵侯叫大儿回去叫轿子过来,他们先在亭子里面等。太子眼睛继续盯着折筠雾的脚。   这丫头不会是真扭了吧?要是想下山,直接说自己肚子疼不就行了?   真就蠢丫头一个,什么谎也不会撒。   他眉头越锁越深,看的蜀陵侯是心也突突,肝也突突。   太子这是什么眼神?   蜀陵侯熟悉太子。他是个自律,自矜的人。   当初皇后都那般对明珠了,太子依旧选择怒怼皇后,而没有对明珠下手,可见是个君子。   蜀陵侯其实对太子的印象很好。他不似端王一般对人三分笑,让你不知道这人对你是真心喜欢还是假意。   太子的脾气很直,而且很务实。无论你是小官还是大官,只要你肯踏踏实实的做事情,他就对你好言好语,若是你做事浮躁,还想占点小便宜,那可不得了,你想跟太子打个招呼,他能用鼻孔对着你。   之前没有什么感觉,太子毕竟涉足朝堂不深,只在户部做过管理户科文书的活,如今上了朝堂几日,那性子就更加露了出来。   是看谁不顺眼,下朝之后就不跟他说话,但是觉得你是对的,便也会鼎力支持,每回见他不给朝臣们面子,陛下都气得摔奏折。   这时候,端王就会出来说几句好话,陛下看着是随着端王的话气消了,但是蜀陵侯冷眼看着,陛下明显更喜欢太子一点。   太子提出的东西无论是对还是错,都会先看向陛下,若是陛下点头或者没有露出什么神情,他就会坚持己见,谁说也不好使,好像那就是对的,若是皇帝说他是错的,他也不固执己见,会嘀嘀咕咕的回去站好,好像在怀疑自我。   这般的“直性子”,皇帝很喜欢,因为他觉得太子很相信他,还是只雏鸟,需要父亲的指导。   端王也很好,和和气气,提出的意见也是和气,偶尔有尖锐的观点提出来,会获得一片称赞。   短短几日,朝臣们就大概摸透了他们的性子,但是真的摸透了吗?   蜀陵侯觉得不尽其然,比如太子和端王在陛下的面前谁更引人注目?自然是太子。   就好像是两个人,一个人搬起石头就砸下去,嚣张的很,不管砸着谁都不管,一个搬着大石头笑着问这个,我砸不砸啊,我把这石头放哪里比较合适啊?   蜀陵侯就对太子有些忌惮。   而且太子真的是乱砸吗?他简直吃透了陛下,看着是没有章法,可是无形中在吹陛下的马屁,一副您说的就是对的。   蜀陵侯深吸一口气,这般的太子,他是不愿意直接对上的。   他做事有自己的章程,心机深,但为人正派,若是斗倒了端王,将来登上大位,蜀陵侯也乐见其成。   但是如果他的心机用在珺珺身上,那就糟了。   蜀陵侯不动声色的将女儿掩在后面,肃穆道:“殿下,多谢您的伤药。”   太子收回目光,点了点头,“正好带着,不必言谢。”   那边端王一行人正好过来,见了这一幕,倒是心中各有想法,尤其是端王。   脑子里绕了几个圈,看看被蜀陵侯护在身后的女儿,觉得这般的天资绝色,太子看上也是正常。   就是他见了折珺,心中也不是没有起伏。   端王回了府,自然要找人去打听,然后跟老五老六老七就在那里琢磨。   端王:“太子是怎么回事?他一般可不会这般做。”   老七:“这也没什么,你们难道忘记了,之前盛传的东宫宠婢,听闻就是呆呆愣愣的美人,今日你们也瞧见了,蜀陵侯家的那个,不也呆呆笨笨的。”   老七:“反正看着就不是很聪慧。”   端王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不过心里却有些认同。   太子之前极度厌恶美人,后来好不容易能接受美人了,却只有一种美能被他接受。   “就是皇后送去的那个侍妾,咱们也打听过,在皇后宫里的时候也是呆呆笨笨的,后来还剪了个齐额的头发,你们忘记了吗?”   这话一说,众人就笑起来,觉得太子在男女之事上面,也真是个奇葩。   老五就皱眉,“别人不明白三哥,咱们还不明白么?他是个想做就做的性子,别是真喜欢上了蜀陵侯家的姑娘——要是他真娶上了,咱们怎么办?”   这真是个问题。端王就在屋子里面踱步,“父皇……父皇信感情。”   上回母妃编造了一个蝴蝶的假象,拿准了父皇的心思,就能让父皇心软。那太子要是学他们呢?   端王有些担忧起来。   “父皇什么都好,但就这一点,总是能被人做许多文章。”   老七就嘀咕了一句,“不然呢?当年的和尚,也不是其他皇帝能做出来的事情,他就真做了,且因为没保住那和尚,如今倒是想要成全有情人。”   端王眉心直跳,他又开始踱步起来,“不行,我们不能让太子用这个理由娶了蜀陵侯家的姑娘。”   蜀陵侯这个位置,实在是太关键了。 第58章 事发(1)(捉虫) 一更   蜀陵侯府收到了太子派人送来的药膏。   蜀陵侯冷着脸, 气得不行,在家里大骂,“一出又一出, 倒是不停歇了。”   太子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 且丝毫没有犹豫,直接就派人送了药膏来, 没有给蜀陵侯一点点的反应时间。   蜀陵侯在大骂之余,又有些怀疑, 跟赵氏道:“太子这一步走的十分奇怪,他怎么敢这般直来直去?”   要说是一见钟情, 蜀陵侯是不相信的,但若是说太子故意这般, 蜀陵侯也不相信。   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他忽略过去了, 导致他现在百思不得其解。   赵氏也觉得此事蹊跷,“你说过,太子的心思比起端王更加难以琢磨, 只一样,太子为人正, 那便不用忌惮他走什么阴路,可如今,你这句话还做得数么?”   蜀陵侯沉默了。良久沉着脸道了一句:“夫人,就算拼出这条命,我也不会让太子伤害珺珺。”   赵氏点头, “太子,皇后,端王,余贵妃, 一次次的,当咱们家好欺负,一次次的来这种把戏,真是烦不胜烦。”   她道:“珺珺刚回来,他就敢打这份主意,真是欺人太甚。”   她气得坐下,“我的珺珺,命怎么就这般苦?”   赵氏心细,怕太子这般吓住折筠雾,还带着折明珠去看她,小声的跟她解释这其中的曲折。   “你刚回来,不懂朝堂上的事情,这其中的道理,阿娘本是不愿意你知晓的。”   她又气又心疼,“在阿娘看来,你快活的在家里呆着就好,什么都不用去烦忧。但太子此番做,我却不得不提前教你这些事情了。”   折筠雾点头,“母亲请说。”   赵氏就把这里面的事情说了一遍,道:“太子和端王,还有咱们家,因为婚事暗地里交了不少的手,这回太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又开始了。”   本该按照他的性子,不会再向蜀陵侯家的姑娘表达爱意,真是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但是他们这些天潢贵胄心机一套一套,而她家的姑娘却总是遭了灾。   赵氏大恨,“他们这般做,就不怕遭报应么?”   折明珠一边安慰赵氏,一边在旁边道:“七姐姐,太子虽然看着不错,但实在非良配。”   她站起来,道:“当初太子和端王两人相逼,我们没有办法,只好匆匆跟冠南侯家定下婚事,幸而是知根知底,并不算是什么坏事。”   赵氏就抹泪道:“我的儿,也苦了你,本该不会定的那般急。”   折明珠宽慰,“无事,我是蜀陵侯家的姑娘,叔父叔母教养了我这么多年,难道我会枉顾咱们家而嫁给太子和端王么?”   她傲然道:“我自有我的骨气在。”   折筠雾坐在一旁听,就觉得她们挺好的,是真心为她好。   若她真是蜀陵侯家的女儿,不嫁给太子嫁给其他人,自然是更好的,她从东宫出来之后,也多了许多见识,也知道世家女对未来夫婿能有更多的选择。   若是她们因为对方是太子,就一个劲的哄着她嫁给太子,那才是不爱女儿的人家。   但可惜了,她注定要让她们失望了。   折筠雾坐在那里,听着她们的话,听着折明珠对朝堂的侃侃而谈,听着赵氏对太子和端王以及后宫的分析,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还是静静的坐着。   这份安静,在赵氏和折明珠终于觉得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折明珠率先停下来,疑惑道:“七姐姐,你怎么了?”   折筠雾就抬起头看看她,再看看一脸关切的赵氏,还是觉得应该提前给她们心里做点准备。   她坐的很直,这是做奴婢时被殿下教导出来的,殿下说,为人处世,先要坐直了,别人才会正眼看你。   她之后便一直坐的很直。   见两人看着自己,她笑了笑,缓缓说:“其实,你们说的这些,我都不懂。”   她真正做一个姑娘,做一个知道大道理的人,其实是在去年九月。   到了翁家,成了翁家的姑娘,她就开始以一个世家姑娘的身份去读书,写字,跟着翁家爹娘说诗谈古。   在这之前,即便是跟着殿下那两三年,不论殿下如何宠她,作为一个奴婢,她是没有眼界去看朝局,去分析殿下和端王的事情。   她只知道朝堂上哪家大人是妻管严,哪家大人喜欢去青楼,哪家夫人性子刁钻,哪家夫人是个真正的善人。   她只知道每次殿下要是赢了端王,她就高兴,要是输了端王,那她就要小心翼翼的注意不要惹殿下生气。   即便是殿下再宠她,再教她诗句,写字,文章,她也只想到这些。这些,还都是春隐跟她说的。   东宫两年,除了那次手上添了一道疤痕,她没有出过溪绕东,没有赵氏和折明珠说的世家底气。   她静静的跟两人分析,摊开手,力图把这件事情说明白,免得她们之后生气。   “你们看,我没有如同明珠一般,曾经跟世家姑娘们一起打马球,一起去跑马,没有跟着母亲和父亲兄长一起了解过世家的规矩。”   “你们刚刚说,世族该有世族的底气,即便是太子和端王用权势所压,我也不用折腰,因为在他们之前,还有陛下。”   她笑起来,“可是,这份底气,我是没有的。”   赵氏张了张嘴巴,一瞬间心里又难过又心酸,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愧疚的道了一句:“珺珺……”   折筠雾就依旧认真的道:“我说这些,就是想跟你们说,你们的世家规矩,我不懂,你们的世家底气,我也不懂,你们的世家利益……我也不懂。”   她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再度看向两人,道:“许是我说这些话,显得没良心,但是有朝一日,若是太子做了跟端王一般的事情,要……要娶我,我也不愿意听从你们的吩咐,马上跟你们熟悉的世家定亲。”   她叹息道:“就当我没良心吧,做不到跟明珠一般。”   赵氏大悲,“哪里就到了这种地步,我们一次一次相让,不会让你跟个不喜欢的定亲,珺珺,你放心,等你阿爹回来,我就把这事情说给他听。”   折筠雾见她目光真挚,想要说几句,又觉得到底是错过了,便什么也说不出来,没有点头,没有摇头。   而赵氏和折明珠对视一眼,心中却有一股惶恐。自从折筠雾回来之后,便一直是乖巧听话的模样,她可能没有亲近她们,但是也不会说出如此之话。   她说的话,好像在要告诉她们什么,但又什么也没有说,让她们打心眼里慌张。   而她站在窗边,跟春日里的黄昏之光笼在一起,脸庞没有笑脸,怔怔而站,目光里露出一丝悲戚,在这股算不得是暖阳的霞光里,显得不真实起来。   珺珺,她看起来,好像有一个秘密。   那一瞬间,两人心里同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   皇宫御书房里,皇帝正在考校七个儿子的功课。   太子的功课自然是最好,不过这回端王也不错,连着后面几个小的也明显看着是努力读书了的,皇帝心情大好,道:“过了一年,你们倒是长进了。”   端王笑着道:“若是再不长进,就对不起父皇的教导了。”   皇帝将儿子们的功课放在一边,说起家常来。   “老大,你年岁也到了,再推迟下去,未免不好,朕寻思着,辅国公家的姑娘,虽说你母妃觉得她曾经有婚约,但朕也问过辅国公了,说有婚约的是另外一个姑娘,那便正好,辅国公家的四姑娘还未定亲,这回进宫,你好好看看,要是喜欢,朕便给你赐婚。”   端王就连忙站起来,“是。”   他有些羞愧的道:“是儿臣让父皇操劳了。”   皇帝还是很享受给儿子们操心的,他道:“这些年,你也不容易。只心性还有得磨,为人处世,为官之心,都还要磨炼。但望你成婚之后,有了小家之后,能明白过来。”   端王的心便如鼓点一般打了起来,父皇这是点他吗?   他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也知道父皇这不是在发脾气,不然也不会依旧把辅国公家的姑娘给他。   他立马跪下,“是,儿臣谨遵父皇教导。”   皇帝抬抬头,手里的念珠转了一颗,道:“起来吧,父子之间,用不着总磕头来磕头去。”   然后看向老二。对老二,他最近还是很满意的,“老二成家之后,便沉稳多了,如今只差个嫡子,你们夫妻二人,也不要总闹别扭,开枝散叶才是大事。”   安王也一惊,一时半会不知道皇帝的意思,但刚刚端王下跪被制止后,他也不能跪,否则就要惹皇帝不高兴。   他只能做出羞愧的模样,“儿臣都成家了,没想到还要父皇操心这些事情,儿臣真是羞愧。”   皇帝笑着道:“夫妻之道,也是门学问。”   然后就想到了自己跟皇后,他就没了兴致再说下去,道:“算了,你们还年幼,朕说了你们也不懂。”   然后看向太子,道:“老三……朕听说你今日大早上还给蜀陵侯家刚找回来的女儿送了膏药?”   他哼了一声,“朕估摸着,蜀陵侯明日就要进宫跟朕说道说道了。”   皇帝也很不明白太子这送膏药是什么意思。   太子就慢吞吞的抬头,看了看皇帝,再低头,“送个膏药罢了,也不用大惊小怪。”   皇帝深吸一口气,他就该知道,每回问话到太子就要发脾气,他揉了揉头,“算了,朕问你做什么。”   端王却心里不能平静,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着道:“父皇,三弟这么多年来,可没有喜欢过什么姑娘,如今这一回对蜀陵侯家的七姑娘上了心,怕是终于开窍了。”   皇帝就狐疑的看过去,只见太子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甚至还朝着端王翻了个白眼。   如此没有仪态!   皇帝已经气得没有气再朝着他发了,等到一行人退下,他唤来周全恭,“你去,去查下太子和蜀陵侯女儿的事情,太子此番太过于奇怪了。”   周全恭就去了,结果查回来的结果让皇帝大吃一惊,当时就将手里的笔扔了出去。   “好啊,好啊,他这些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他骂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他那个宠婢就变成了蜀陵侯的女儿。”   那一瞬间,皇帝想了很多。比如说太子发现宠婢是蜀陵侯家的女儿,这才使了这么一出移花接木。   又比如说,太子这招是和蜀陵侯府联合起来蒙骗他的,就是为了撇清楚干系。   但想来想去,又觉得这事情太过于离奇,不好说。   他忍了忍,冷静下来,冷笑道:“之前皇后还抱怨太子好不容易有了个喜欢的婢女,又亲自送了出去,朕还觉得他没长大,不愿意同他一般见识,谁知道竟然有如此大的惊喜等着朕。”   周全恭吓得跪倒在地上,知道陛下这是真动了怒气。然后就听见皇帝道:“去,去叫蜀陵侯进宫,朕要亲自问问他。”   周全恭立马就出去了。   蜀陵侯来的很快,还穿着铠甲,可见是没来得及换衣裳,脸上有薄汗,见了皇帝跪下,道:“陛下,这般着急召唤臣来,可是有急事?”   皇帝不动声色,念珠在手上一颗颗转,“羽冠,没有什么大事,朕这回召你来,只为了儿女的事情。”   蜀陵侯当时脸色就有些不好。他以为是太子找皇帝说了婚事。   太子这么多年都不成婚定亲,陛下惯常是个慈父,若是太子哀求,说不定陛下真同意了。   他连忙砰的一声就跪下了,紧张道:“陛下,可是,可是太子殿下……”   皇帝就笑了。   蜀陵侯作为臣子,也算是他一手提拔的,这么多年,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皇帝觉得自己摸得还算透彻,见他这般,倒是疑心散了些。   他就点了点头,继续道:“你是不愿意?”   蜀陵侯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磕得头上的帽子都歪了,道:“陛下,臣当年迫不得已,弃了臣的女儿在沙漠之中,要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她怕是尸骨无存。”   “从臣找到她的那一刻起,臣就想着这回一定要护着她安安心心的,笑口常开。”   他说的老泪纵横,看得皇帝叹气,亲自下来扶起他,“朕还没有说什么,你这般着急做什么。”   蜀陵侯起来,哭道:“臣知晓,太子殿下对臣女许是一见钟情,殿下又是陛下的儿子,说句不要脸的话,能跟陛下做亲家,那是多少人求之不来的事情,臣做梦都能笑醒,可臣,可臣……”   他道:“可臣也想顾及闺女的意思,男婚女嫁,除了父母之命之外,臣还想让她能跟夫君一起游山玩水,互诉衷肠。”   他诚恳的道:“陛下,太子殿下跟臣女只见过一回,臣女都还记不得他的模样,这般,这般……这般之下,臣总惶恐。”   蜀陵侯说的每一句话,皇帝都能理解,他拍拍蜀陵侯的肩膀,道:“朕知晓,你不用急。”   这么一看,倒是觉得蜀陵侯可怜了,你说你女儿只见了太子一面,那你知道他们两个人早就互诉衷肠了?   还轮得到你在这里担心这些。   他就意味深长的道了一句,“羽冠啊,你回家之后,好好问问你新得的闺女,问问她喜欢不喜欢朕的儿子。”   蜀陵侯就被说得心里的狐疑更深,深一脚浅一脚的出了宫。   而御书房里,皇帝叹口气,“周全恭,让太子过来吧。” 第59章 事发(2) 二更   御书房里, 太子跪在地上,听着皇帝的怒斥声。   “你打的好主意!打量着朕会心疼你,所以就敢胡来, 将一个宫女送出去便罢了, 还敢送去翁家,送去翁家就罢了, 还被蜀陵侯府接了回去!”   “人都回到蜀陵侯府两个月了,朕还被瞒在鼓里, 太子,你好大的胆子啊。”   太子被骂了, 也不吭声,只跪着, 直视前方, 连头也没有低。皇帝看得来气,一个茶杯扔过去,砸在地上, 直接砸在了太子的肩膀上,然后掉了下去, 但被砸了这么一下,太子还是吃痛一声,终于有了神情。   他将茶杯立好,这才看向皇帝,叹息了一声, “父皇,儿臣也不想的。”   他道:“若是早知道她是蜀陵侯的闺女,儿臣就直接纳了她做侍妾,生米煮成熟饭, 哪里还有如今这么多事情。”   皇帝气笑了,“你倒是敢说。”   太子笑了笑,“父皇,您还记得,儿子小时候最是厌恶您跟褚汀的事情么?”   褚汀的名字贸然被提及,皇帝心里一痛,看向太子的眼光更加不善。   “太子,你的胆子越发大了。”   太子没有害怕,而是道:“父皇也不要生气,当年的事情,您伤心,儿臣却也是受了指摘的。”   皇帝:“那是你母后蠢不可及。”   太子心里就想:所以你为了惩罚母后,就没有管自己的亲生儿子么?任由指摘进了他的耳朵。   他摇摇头,“当年种种,父皇也知晓儿子是无辜的,这么多年,儿子也以为自己这毛病是治不好了。”   无论皇帝如何愤怒,太子依旧平静,他道:“父皇,您心疼我,皇祖母也心疼我,知道我心里有了疙瘩,这么多年,倒是也不曾逼迫我,唯一一次儿子被人膈应,还是母后做的。”   “我对父皇,皇祖母,母后,并无怨言,说句母后之前骂过儿子的话——便是矫情闹的。”   “儿子心里一点儿也不服气,也觉得心里委屈,直到遇见了筠雾,这才有了一丝儿缓解。”   “她十二岁就来了儿子的身边,笨的很,什么都不会,儿子的脾气差,她还怕儿子打她。”   他笑起来,好像回忆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道:“那时候,儿子可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奴婢。”   她低贱,卑微,太子殿下矜持高贵,自有自己的傲气,在这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看上一个宫女,还会爱而不得。   “后来,父皇也知晓了,儿子送了她出去,不为别的,只为她说,她不愿意做妾。”   皇帝猛的抬头,“什么?”   太子:“她不愿意做妾。”   他道:“儿子也很吃惊,她一个婢女,能给儿臣做妾室,以后生下孩子,做个良娣,侧妃,便是天大的恩赐,她这般不识好歹,可谓是不知好歹。”   皇帝皱眉,“所以你答应了?”   太子就看向皇帝,倒是不像是君臣,而是父子之间关于女人的一次谈话。   他问:“父皇,儿子也舍不得,但是她手上有一道伤疤,那是母后用茶杯砸的。”   他道:“她皮嫩,白皙,那么一道伤疤,就显得很狰狞,受点伤就容易显出来。儿子那时候就想,今日砸一道疤痕,明日再砸一道疤痕,那以后怎么办?她笨的很,又性子单纯,良善,让儿臣不敢放着她一个人在东宫里。”   “若是做了侍妾,说不得就要被人欺负的没命。难道我还要为了她去打压太子妃么?”   “后来,又碰巧那时候二哥屋子里的侍妾没了孩子,后来更是没了命,虽然跟二嫂没有关系,但儿子却似乎看见了筠雾的未来……害怕她会没了性命。”   他怔怔了一瞬,然后问皇帝,“父皇,当初,你可想过,那般盛宠和爱护,会让你喜欢的人没了命?”   皇帝被他说的后退一步,心头涌起一股酸意。   他很后悔。   太子这一句话,说中了他的心事。   当年年少,爱极了褚汀,连他跟太后有私也肯谅解,怎么会是蜻蜓点水般的爱意?   但就是这般,也害死了他。褚汀死在了他最好的年华里,这么多年,依旧留在了皇帝的心里。   后来当他坐稳了皇位,第一个杀的便是当年领头逼死褚汀之人。   太子见他动容,这才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他缓缓道:“父皇,您可曾,想过放手?”   皇帝震惊,抬头,“放手?”   太子点头。   “对,放手。”   他这些话,就说的更加问心无愧了。   “父皇,儿子当时想,要怎么办才好。那时候,儿子被二哥的妾室吓住了,想着强行留了她,若是最后只剩下尸骨怎么办?可是不留,又该送哪里去?”   “儿子想了很久,便放手了。”   “儿子之后,还会有无数个侍妾,她们可能不如她一般讨我的喜欢,但是也不会让我牵肠挂肚,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放手呢?”   “可我又爱极了她,左思右想,便准备给她找一户好人家,让她后顾无忧。”   “翁家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翁健虽然官不小,但也不是什么大官,他的弟弟正好没有子嗣,哪里还能有这般的好人家去找?当下没有犹豫,便送了她走。”   他道:“送走她之后那三个月,您说不后悔,也后悔,儿子这辈子,哪里受过这般的委屈,但只想到她能活得很好,便也不后悔了。”   皇帝就渐渐的被他的一言一语说的冷静下来。   “所以你就敢欺瞒于朕?”   太子摇头,“不是欺瞒,是知道有机会跟她做夫妻,便顾不得许多了。”   他自嘲道:“父皇,儿子其实背地里骂过您。”   皇帝冷哼一声,“朕知道。”   “你小时候骂朕被个男人迷了眼睛,连儿子都不顾了。”   太子这回是真惊讶了,他抬头,“父皇知道?”   皇帝倒是不生气,笑了笑,“你都被气成那般了,朕不得去看看你?”   太子就叹气道:“儿子向您道歉,真走到今日这一步,我才明白那份苦。”   “父皇也别骂我了,这份情痴,也是咱们家传下来的毛病。”   事情明明白白被他说完,皇帝心里信了一半,还有一半是不肯信的,还要慢慢查证才行。   而且,谁家的都行,蜀陵侯家……皇帝还是有些迟疑。   他坐在龙椅上,看看跪在地上的太子,一瞬间又头疼起来,“儿孙都是债,都是债啊,你先回去吧,朕还要再想想。”   但等太子走后,他站起来,慢慢的踱步在御书房里面,问周全恭,“阿汀去世快十八年了吧?”   周全恭躬身,“是,十八年了。”   皇帝恍然道:“这么久了啊。”   他喃喃道:“你说,要是朕当年,真如太子一般放了手,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他没有说全,周全恭也不敢补上一句,主仆两人静静的站着,一时间,御书房里静了下来。   而此时此刻,蜀陵侯府,蜀陵侯着急赶回去之后,问赵氏,“珺珺呢——”   然后看她的脸,惊慌道:“怎么了?你怎么哭成这般?”   赵氏悲痛的道:“珺珺,珺珺她……”   蜀陵侯:“珺珺怎么了?!”   他现在焦急难耐,“没出事情吧?”   皇帝最后的眼神让他内心惊惧,就怕珺珺出什么事情。   赵氏倒是被他吓住了,道:“没什么大事,只是珺珺今日说了一番话,实在是让我心酸难耐。”   她将折筠雾的话说了一遍,“她那般告诉我,我,我心里不好受。羽冠,你要答应我,这回可不能让珺珺马上就定亲,你瞧瞧,将孩子都吓住了。”   蜀陵侯却渐渐的更加狐疑,他深觉事情很奇怪,但是他依旧像个无头苍蝇一般找不到出路。   他深吸一口气,“珺珺回来这么久,你可曾发现什么异样?”   赵氏摇头,“没有啊。”   只是……“只是今日,总感觉她跟之前不同。”   蜀陵侯想要马上去问问折筠雾,但是赵氏又说她睡下了,他不想去打搅,便叹气道:“舒婉,咱们家怕是遇上大事了。”   赵氏正要问,却见蜀陵侯却突然被一张纸吸引过去。   赵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道:“怎么了?”   她拿起桌子上的纸,“这是我前几日教珺珺写的文章,怎么了?”   珺珺回来之后,赵氏一腔母爱不知如何表露,等熟悉了之后,便想着继续教她读书写字。   “珺珺极喜欢读书,她的字也写得好,你看看,这字很有风骨,估摸着是翁家夫妇教的,我这心里,感激他们的很——”   话还没说完,就见蜀陵侯的脸色越来越差,越来越难看,她心里如同上下鼓齐鸣,忍不住摇了摇蜀陵侯的袖子,“羽冠,你说话啊,你可不要吓我。”   蜀陵侯却走过去拿起那纸,看着纸上的字怔怔出神,然后转身就往书房去。   赵氏连忙跟上,两人到了书房,蜀陵侯让仆人出去,只去拿书案上面的一张纸。   那上面有太子的笔迹,是今早上送来的,只一句话:此药膏送与令千金外敷,于腿伤上有奇效。   早上看这张纸的时候,还很生气,怒斥太子欺人太甚,可现在拿着这张纸,再看看折筠雾的字,两个互不相干的人,竟然有着一模一样的字迹。   他砰的一声坐在凳子上,半天没有回过神,良久才道:“夫人,咱们可能,可能一直搞错了一件事情。”   他道:“这事情,怕是只有珺珺跟我们说,我们才能知道。”   赵氏早见他那般,就抢过了两张纸比对,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猜疑道:“你别吓唬自己。”   然后道:“翁家跟太子是有牵扯的,会不会,会不会太子早就跟珺珺认识,一直书信来往,珺珺的字迹也是他教导的?”   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荒谬,有那么一瞬间,赵氏脑海里还想到了其他的。   “又会不会是太子早就找到了珺珺,知道她是咱们的闺女,所以暗中送去了岐州给翁家夫妇?”   她越说越急切,道:“珺珺一个姑娘家,之前又是在小山村子里面长大的,哪里见过太子这般的人,怕是翁家牵线,他们早就书信相交。”   这也说的通,蜀陵侯蹭的一下站起来,“你说的没错,是有这种可能,这下子便对了,因为如此,太子今日才敢如此行事,陛下才会让我回来问问珺珺,而珺珺突然说了这番话,也是情有可原了。”   赵氏却道:“也不对……他这般做,咱们都能猜到,陛下怎么会猜不到,查不出。太子不会设下这般浅显的局——”   蜀陵侯一拍脑袋,觉得自己反应太大,倒是糊涂了。他深吸一口气,“不行,我得现在就去问问珺珺,这事情太大了,明日还要上朝,估摸着陛下就会问我这事情。”   赵氏便道:“那咱们快去,她下响就睡了,如今也不知道醒了没。”   两人往折筠雾的屋子里面去,正好折明珠带着人提了食盒过来,见了他们两人,好奇道:“叔父叔母,侄女熬了汤,正要送去给你们,你们这是,去珺珺那里?”   这般急匆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赵氏:“明珠,你先回去,我们是有事情找珺珺说。”   折明珠猜测:“叔父刚从宫里回来,可是珺珺的事情?”   她着急道:“那不行,我得去听,不然我担心。”   蜀陵侯也不赶她走,“也行,你跟珺珺年岁相仿,有你在,估摸着珺珺也会轻松些。”   他叹气,“走吧,怕是今晚难眠了。” 第60章 事发(3) 三更   三人过来的时候, 折筠雾确实醒了。小桃过来看有没有醒,道:“姑娘,看着来势汹汹……您要稳住。”   她小声道:“有什么不对, 您就叫奴婢。”   折筠雾拍拍她的手, “我知晓了,没事的。”   等起身穿好衣裳, 她打开帘子,见着外面的三人, 还是有些怔了怔,然后才过去, 见蜀陵侯的目光,她就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折筠雾静静的坐下, 道:“父亲, 母亲,明珠,你们知道了啊。”   她这话一出, 赵氏大惊,“难道, 难道你真的跟太子之前认识?”   折筠雾点头,“认识。”   蜀陵侯忙问,“什么时候认识的?”   折筠雾:“十二岁,被卖的那年。”   赵氏哭道:“果然是这般,是太子送你去了翁家, 然后跟你书信往来对不对?”   她在这一刻,甚至忍不住猜疑起翁家的人,“他们也知道你是我的女儿,所以才由着你跟太子这般, 这般往来?”   折明珠听着这话,也哭了起来,“他们把七姐姐当做什么人了!”   折筠雾就楞了愣,然后想了想,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了。她苦笑道:“不是那样的。”   你们的无端猜测,都不是真的。   她眼睛有些湿润,“殿下,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不是你们想的那般。”   赵氏生怕她被骗,“珺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一说,阿娘都要被急坏了。”   折筠雾就看向她,突然道:“母亲,你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下响要睡一会么?”   赵氏道:“是你在翁家的习惯?”   折筠雾笑了,“不是在翁家,是在东宫。”   这话惊得三人齐齐站了起来,“东宫?”   折筠雾垂头,手无意识的摸着手上的羊脂玉手串子,缓缓而言:“对,东宫,那年云州大旱,阿娘因为我不是亲生的,先卖了我。我就进了宫。”   “路上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能活下来,做一个奴婢,我便很高兴了。”   她抬头,笑着道:“所以,我尽心尽力的伺候着殿下,殿下也喜欢我,提了我去书房里面做事,每日晚间,我都会伺候殿下笔墨。”   “殿下忙,晚间才有些时间教我读书写字,后来有一日,我陪着他深夜写字,打了个哈欠,他就说,就说……”   说到这里,她已经有些哽咽,但还是眼里泛着泪花,笑着道:“殿下就说,筠雾啊,你以后没事,下响便睡一会,这东宫里,又不是离了你,就没人了。你睡一会,孤晚上才好让你陪久一点。”   她说完擦擦泪,脸上笑的更好,“殿下于你们,可能不好,可是于我,却是千好万好,你们不能说他的。”   屋子里的另外三人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觉得此事离奇,简直不可思议。   “所以,你是那个,那个东宫宠婢?”   折筠雾点头,“是,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别人都知道我。”   东宫宠婢在外面传的邪乎,太子这么多年只亲近这么一个婢女,后来虽则没有什么其他的传出来,但是东宫里面有这么个人,也已经让众人新奇了。   赵氏自然也知道,她喃喃了一句,“我记得,她叫筠雾——原来是这么个裙妇……筠雾……”   她慢慢的坐回凳子上面,问道:“那你,你怎么去翁家了?”   折筠雾:“因为殿下愿意放我走。”   她把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然后目光一一扫过屋子里的三人,想要开口求他们同意她和殿下的婚事,但见他们还神情恍惚,便顿了顿,终究没有说出口。   折筠雾站起来,走到中间,然后朝着蜀陵侯和赵氏的方向跪了下去。   蜀陵侯和赵氏大惊,连忙过来扶她起来,折筠雾却摇摇头,认认真真的给他们磕了三个头。   然后抬头,深吸一口气,带着哭腔道:“我今日早间跟母亲说,我不懂世家的规矩,没有世家的底气,故而不想去顺从世家的利益。”   “这话,如今说来,也是我没良心。借了蜀陵侯家的身份,却不顾及蜀陵侯家的宗族大利。”   赵氏就捂住嘴巴哭起来,“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折筠雾努力笑了笑,“至于的。这三个响头,谢您生恩。”   蜀陵侯大惊,“珺珺——”   折筠雾便顺着声音去看蜀陵侯,“父亲,珺之一字,是太子殿下给我取的。他说,我是一块美玉。”   “不是奴婢,是可以陪伴他的美玉。”   她静静的给他们解释。   “做奴婢的时候,有个人爱护自己,把我看成人,告诉我,我不是什么下贱之人,而是他珍而重之的美玉,这种感觉,你们可能不会懂,也不要说理解我,同情我。”   她道:“毕竟,你们没有做过奴婢,你们不会有感同身受的那一天。”   蜀陵侯悲痛大哭,“珺珺,是为父对不起你。”   折筠雾摇了摇头,“所以前事种种,皆为过往,我厚脸皮说一句,我不欠你们什么,你们若是觉得还欠我什么,便不要阻挠我。”   她抬眸,突然看向折明珠。   “我跟明珠,其实见过的。”   这话让还在哭泣的折明珠瞬间想起了那日皇后宫里替她受过的太子宠婢。   不仅她想起来了,蜀陵侯夫妇也想起来了,“你的手,你手上的伤疤……”   折筠雾低头,将手串摘下来,露出手上虽然不明显却依旧还在的伤疤。   “之前在岐州的时候,大哥曾经给我买过手串,说我手上的珠子啊,是木头做的,不亮堂,灰扑扑的不好看,想要给我艳丽。”   “可是,他不知道——”她抬头,认真的对蜀陵侯夫妇道:“他不知道,奴婢不能戴艳丽的东西,那些亮堂的,好看的,都可能招来杀生之祸。”   “即便殿下宠爱我,我也怕,怕因为坏了规矩,万一被人瞧了去,就要没命。”   “殿下没有办法,只好让人去找了善玉做成了手串,依旧名贵,却已经不显眼了。”   她眼泪不争气的又流了下来,握着手串,越握越紧,“所以,殿下舍不得我在东宫,舍不得我做侍妾,舍不得我做一个奴婢,以后还是要见人就跪,被人欺负。”   蜀陵侯已经伤悲的无以复加,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正确的,赵氏哭的泣不成声,心痛不已,想起当初还在明珠回家后说过一个宫婢罢了,被波及是应当的这种话,便更加伤心。   折筠雾看着一屋子的人哭的哭,悲的悲,倒是第一个平复了心情。   她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她只是叹息,“可能,可能是命吧,你们生了我,却丢了我,便报了你们生恩,阿爹阿娘捡了我,养了我,又卖了我,得了那三斗米,续了命,我便报了他们养恩。”   “生恩,养恩,我都报了。”她突然又哭了起来,跪在地上打了个寒颤,“自此,我这条命,便不欠什么了。”   赵氏再忍不住,一把过去抱住她,“珺珺,你不要这么说,不要这么说。”   折筠雾任由她抱着自己,侧头看向窗外,那里没有灯,天色一黑,便看不见什么,在被卖还没有去东宫的时候,她也在这种无灯的夜里彷徨过,害怕过。   但是后来,殿下给了她一盏灯。   “我怕黑,殿下便让人在溪绕东到我睡的屋子路上,点了很多盏琉璃灯。”   虽未明说过,但她就是知道,那是为她而点。   所以,所有人都怀疑殿下在为她织造一个阴谋,但是她知道不是的。   殿下是真的喜欢她。 第61章 事发(4)(捉虫) 一更   灯笼住整个屋子, 风一吹,灯晃了晃,晃在屋子里三人悲痛的脸上, 折筠雾瞧见了, 倒是觉得自己也算是没良心。   屋子里面一片寂静,除了哭声, 便是呼呼作响的风声。她跪在地上的腿凉了凉,想起之前殿下总让她护着腿, 别到年老的时候成了老寒腿,便叹气一声, 最后一次开口,再次吸引了三人泪眼磅礴的目光。   折筠雾坦诚的道:“之前我离开岐山的时候, 翁家阿娘曾经跟我说过, 若不是当年被抛弃的人是我,她也要称赞父亲一句大义凛然。但这个人是我,她便恨不得破口大骂, 我现在想来,也觉得她说的对。”   “事不关己, 自然高高挂起,但事一关己,立马便要给自己考虑。我想来,当年之事,我是最能说一句“此事关己”的人, 那我对你们不善,也算有理可循。”   说完,她站起来,背脊挺得直直的, 看向蜀陵侯和赵氏,“所以,父亲和母亲允或者不允,与我倒是没有多少相干,因为此事,我定然是不能照着你们的意思去了。”   她小小一个人,却带着看尽人间沧桑的目光,说出来的话让人心酸和悲痛。   赵氏哭的肝肠寸断,一颗心恨不得掏出来给折筠雾看看,但此时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她哭道:“珺珺,我们真的是不知道,不知道你还活着,不知道你在东宫。”   折筠雾点头,“没说你们知道。”   她笑了笑,“你们以为我死了嘛。”   她这般无所谓,倒是让蜀陵侯不知道怎么办了。若是折筠雾怨他恨他,他心里也好受些,但是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恨他们,甚至带着一股云淡风轻,好像他们对她的喜爱或者怨怒都是可以不在乎的。   蜀陵侯心中哀痛,但脑袋却是清明的。珺珺今日所说,今日所求,为的无非就是跟太子的婚事。当年,她为了不做妾室远走他乡,如今她回来,为的是一个妻字。   那他可以满足她的愿望吗?蜀陵侯叹气,“此事,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啊。”   珺珺受了这般的苦,无论是要什么,蜀陵侯都想要满足她,但是唯独这件事情,牵扯太大,他不敢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应下来。   他愧疚的道:“太子和端王之争由来已久,陛下对他们都是一压一抑,朝臣俱都看不出陛下的打算,但是有一点,大家是知道的。”   蜀陵侯力图解释,“陛下不喜欢众臣跟太子走的太近,即便是跟端王有所亲近,也不能跟太子亲近。”   “蜀陵侯家,从云州到京都那一刻,便已经注定了做一个纯臣。蜀陵侯府,看着只是一个府,但是牵扯众多,其下有无数的人命悬在为父身上。”   “当日,端王设下局,意图跟明珠成婚,我们也是破釜沉舟,跟他划清了界限。”   他越发觉得心愧难安,道:“如今若是你跟太子成了婚,便又是当年之境况。即便陛下一时信我,可是长久之下,便蜀陵侯府都跟太子绑在了一起,陛下怎能不起疑,他那种性子……”   蜀陵侯一掌打在桌子上,悲痛道:“若是蜀陵侯只有咱们几个人,那便是拼得一身剐,也要满足你,可是珺珺啊——这里面,还有上千条人命,为父,为父不敢轻易赌。”   他说到这里,已经哽咽难言,颤抖着手,深吸一口气,这才愧疚道:“所以珺珺啊,为父还要细细思量,才能回复你。”   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折筠雾就静静的看着他,倒是也没有什么失望沮丧的神情。她想,她本来也没有报过很大的期望,所以对这个结局并不惊讶。   她又扯动嘴角笑了笑,“我知道的,你们有你们的难处,我不怪你们,只我也有自己的难处,还望你们不要怪我。”   赵氏看看她,再看看蜀陵侯,被折明珠扶着,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去附和丈夫还是去安慰女儿,她恨不得一颗心掰成两半用,最后抉择不下,伏在桌子上呜咽痛哭。   蜀陵侯走过去扶住她,叹息道:“总有两全的办法,我们再想想,再想想。”   折明珠也心酸的很,她看向折筠雾,见她目光所及之处,皆带着一股坦然,是真的没有怨恨。折明珠便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七姐姐,你不要伤心,实在是此事甚大,且来得太过于突然,我们都没有想到你竟然有这般一番遭遇。”   她不敢替大人做主意,又是被蜀陵侯夫妇养大的,恩仇大义已经被她刻在了骨子里面,让她也无法劝说蜀陵侯不管不顾的抛下蜀陵侯府成全折筠雾。   她只能羞愧难当,“这回,这回——这回怕是也有可能要抛弃你了。”   这么一句话,让蜀陵侯和赵氏皆是一震,立马去看折筠雾,却见她怔了怔,眼底流出一丝遗憾,却是转瞬就笑了起来,目光之中欢喜已至,灿如春华。   “不要紧,殿下说过的,无论父母亲人怎么看我,待我,我都是值得呵护的——至少,殿下不会抛弃我,这便够了。”   她朝着蜀陵侯夫妇的方向行了一礼,“要是父亲母亲没有什么事情,我便想歇息了。”   蜀陵侯眼泪已干,允诺道:“为父一定会想出一种两全法。”   折筠雾没说话,无声送了他们出去,然后让小桃给他们送了一只灯笼。   她站在门口,笑着道:“提着吧,夜行总要提灯。”   当夜,她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   ……   第二日,皇宫。   太子没在,说是病了,小太监来告假,先生还关心了几句,毕竟太子虽然脾性大,但是于读书一事上却十分努力,算是乖顺,让写字就写字,背书就背书,从来是做到最好,没让先生操心过。   无论是寒冬还是酷暑,南书房里面,永远有太子的身影,他一旦不在,众人便未免想的多。   昨日太子被叫到御书房的事情,其他几个皇子都已经知道了。他们还知道皇帝震怒,在御书房里面骂了太子,骂声传到了殿外,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昨日挨骂,今日就不来读书,也不知道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太子自己的意思。老二和老四互相看一眼,决定待会去东宫看看。   他们两个去,端王几人也得去,不然就是不爱护兄弟了,皇帝如今最忌讳这个。   端王其实挺羡慕太子的。父皇喜欢他们兄弟和睦,大家都乐意装一装,只太子不愿意,他不愿意,便能做的出,父皇虽然总骂太子,却也不见他对太子如何冷淡,偶尔还说太子一句真性情。   真性情三个字,听在端王的耳朵里面便是难言的讥讽。太子是真性情,那他们是什么?是拍马逢迎之辈么?   端王对皇帝,也并不是没有怨言的,但是若论起他最想谁有事,还得是太子。   可太子一直都没有出过事情。端王暗恨,发誓总有一日,要让太子失了圣心。   进了东宫,一个相貌平平的小太监领着他们往太子居住的殿内去,本以为会见到一个颓然的太子,却见他正卧在榻上看书。   端王等人竟然不觉得奇怪,要是太子荒废了功课,那才叫人惊奇。且看他好生生的,根本没有病痛,见了他们来,也不起身,只道了一句:“今日我病着,困乏的很,就不招待你们了。”   话说的冷淡,但脸上却露出几分尴尬和不想见人来。   于是几人知情识趣,一人说了几句客套话走了,就连老二和老四也没有被太子留下来。   端王走出东宫之后,心就跳个不停。他在想,太子这无病装病的模样,根据太子的性子,大概八成是被父皇禁足了。   那为什么会被父皇禁足?   是蜀陵侯府。   蜀陵侯家的姑娘一次两次的被提起,他之前已经做过一次这种事情了,太子再做,父皇起疑心是正常的。只是没想到,父皇竟然动气到禁足太子的地步。   虽然没有明面上说,但到底还是被禁足,给了面子,没了里子。   端王心里难免有些期盼。期盼太子这次就一蹶不振,期盼他能长长记性,以后不要如此狂妄。   太子,你也有今日。   因太子难得有今日,他心中升出一股隐晦的激动,正逢皇帝让他们几个过去读书,端王进了承明殿里,被皇帝点明说了功课,在临走之际,却到底没忍住,说了这么一句话。   “父皇,三弟到底是年轻气盛,喜欢上了蜀陵侯家的七姑娘,便想对她示好,父皇还是别罚他了——”   皇帝的眼睛瞬间就猛虎一般威严的扫了过去。   他本就因太子告病一事烦心——他都没有罚太子,太子就敢公然称病,这是气他呢。一个儿子不听话,就想从其他儿子身上找到安慰,结果没想到,端王竟还想在他这里唱大戏。   他砰的一声将折子摔在地上,“罚他,他即便是真喜欢蜀陵侯家的姑娘,朕为什么会罚他?”   他气道:“端王,你之前欢喜蜀陵侯家另外一个,朕罚你了吗?”   端王就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脸色惨白,“父皇,儿子说错话了,您别生气。”   皇帝却骂道:“你打量着你的心思朕不知道!一点儿小聪明,就敢在朕面前卖弄,竟然揣度君心,陷害兄弟,哪里有你平日里说的兄弟情深。”   实在是太浅了,这一次,怕是又被太子带进了沟里去,二十岁的人了,身为老大,却一点儿也不中用,皇帝觉得自己白疼他了。   端王一众人被扫地出门,皇帝怒气难消,又把太子唤了过来骂一顿,骂完了,见太子抬头看他,第一次正经的跟他道:“父皇,您让儿子跟蜀陵侯见一面吧。”   他一撩袍子,跪下,磕了一个头,“儿子从来没求过你,只求你,让儿子见他一面。”   他道:“儿子进朝堂这些日子,也算是大概明白朝臣们所想。他们可能会审时度势,蜀陵侯也会,会想去揣摩您的心意,我的心意,可是父皇,儿子却不想顾忌他们,也恼怒他们顾忌这些。”   “我是您的儿子,这个理由,难道还不能让蜀陵侯打消所有的顾虑么?”   这话倒是也说到皇帝的心坎里面去了。他虽然心里也有所顾忌,但是一副慈父心肠却被这些大臣们,甚至是端王妄加揣测,实在是可恨!   再加上周全恭查明了太子之前所说皆为事实,没有期瞒的地方,心里倒是软了一软。   他看向太子,见他跪着,祈求的目光看过来,是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的软弱。   皇帝左思右想,半响之后,才道了一句,“罢了,你要娶人家的姑娘,也要让人家愿意才是,那便让蜀陵侯过来,你好好拜见拜见人家。”   太子欢喜之至,跪在地上就给皇帝磕了三个响头,皇帝笑了,“到底是儿大留不住,这响头,朕倒是第一回 受你这么实诚的。”   于是,蜀陵侯就又在没有准备之下,被叫进宫了。   他心里还没有抉择,被叫去的是青竹园,这就是一般外臣进宫歇脚的地方。   蜀陵侯心里有了数,果然进去,见到的是太子。   他跪了下去,“殿下,臣多谢您照顾了臣的女儿。”   太子却没有如同皇帝所想,诚挚恳求蜀陵侯嫁闺女,而是阴鸷的盯着他,“蜀陵侯,孤,很不喜欢你。”   他坐在那里,冷言道:“你可知晓,孤要送她走的时候,那两个月里,每一日都在想,要给她找什么样的父母。”   蜀陵侯惊讶,然后又有些羞愧,“臣,臣——”   太子站起来,走到他的身前,居高临下的道: “孤那些日子里,不断的思索什么样的人家才值得她去,不会让她受委屈,会爱护她,珍惜她。”   “孤将方方面面都想到了,案头前摆满了可去的路,一个个人家的挑,这才挑中了翁家。”   他说到这里,怒声道:“但是孤,千想万想,却没有想到她会是你们家姑娘,她会被你找回去。”   他质问蜀陵侯,“孤也没有想到,你们依旧弃她于不顾,让她没有觉得自己被珍惜,爱护,那你们当初,还找她做什么?”   蜀陵侯更加羞惭,“殿下,臣对不起珺珺——”   太子高声道:“你确实对不起她,你先一次生她,却弃养于她,将她丢在了沙漠里,阴差阳错,她到了孤这里,这回,你又要将她弃之不顾于哪里?将她丢在宅子里面随意嫁个世家公子?”   他冷冷的看着蜀陵侯,“你们,好大的胆子啊。” 第62章 赐婚(1) 补更   太子一句句话让蜀陵侯内心更加羞愧, 叹气道:“殿下,事发突然,臣一家措手不及, 实在是珺珺说的事我们都没有想到, 这才不能一时允诺她。”   他跪在地上,这时候倒是明白了一些——太子能出现在这里, 想来是陛下有松口的迹象或者是陛下已经答应了。   蜀陵侯心思百转千回,却也不敢在此处就答应了, 他是陛下的臣子,即便是答应, 也要在陛下面前答应,那般才得陛下的心意。   若是能两全其美, 自然是更好。蜀陵侯府能保全, 其下人皆能平安,珺珺也能欢喜出嫁,不恨他。但这真的可行吗?   太子是陛下的儿子, 即便是真有什么,陛下最多恼怒, 不会对太子如何,可是对蜀陵侯府,却是灭顶之灾。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若是今日太子求娶的是任何一个蜀陵侯家姑娘,他都能一口拒绝,可偏偏是珺珺, 珺珺啊……这便难了。   蜀陵侯跪在地上,最后在太子的讥讽神情中退了下去,他也没有去见皇帝,因皇帝此时没有召见他, 他贸然前往,怕是陛下要起心思,可能会觉得他在逼着他做决定。   臣子不能胁迫皇帝,这是他为臣几十年学到的第一个道理。   蜀陵侯出了宫,太子也没有在宫殿多呆,而是急急去了御书房外面等着。   御书房里,皇帝还在议论朝政,周全恭一进来,他就知道是太子来了,头疼的道:“让他等着。”   倒是跑的勤快。   不过在朝臣们退下之后,皇帝没有先见太子,而是见了一个不起眼的老太监。   那老太监从侧门进的,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将太子和蜀陵侯刚刚在青竹园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不带一丝掺假,如果太子和蜀陵侯在的话,便能知道这老太监学他们的话一个字没有多加,一个字也没少,可见记性奇好。   皇帝听了老太监的话,倒是笑起来,“太子的脾气除了在朕和太后皇后面前还算收着,其他人却别想从他这里得点好脸色。”   不过,笑完又觉得太子说话太过。   “他这是初尝情爱之事,将情爱看得太重,人家蜀陵侯是个知晓大义之人,正是因为如此,朕才看中他,若是他因为儿女之间的私情立马答应,朕才会觉得看错了他。”   皇帝说完,再叹气一声,“罢了,让太子回去吧,朕还不愿意见他,这个没出息的,自己迷了心窍,倒是去骂人家蜀陵侯了。”   周全恭便出了门,躬身朝着太子行礼,“陛下还有折子要看,让奴才跟您说,请您回去歇息,有事明日再说。”   太子就走了。回到东宫,小盛看他的神色,便知道此事还有得磨。他就让杨太监做了折筠雾爱吃的菜,“多放点辣子,如今有了莴笋,便做个莴笋腊肉,再做个柴火鸡,殿下应当爱吃。”   杨太监就点头,他们这个小院子里的人如今谁不知道折筠雾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情?都觉得离奇,但是却都欢喜的很。   于他们而言,折筠雾的性子好,又跟他们熟悉,多少有些情分在,只要她做太子妃,那以后他们办事情,便好办多了。   前院跟后院的奴才有时候互相牵制,但若是太子和太子妃感情好,那便也能和睦。春隐最是高兴,“这回,我得跟着筠雾走,到时候大嬷嬷的位置,不得是我的?”   夏隐却叹气,“还是等陛下赐婚再说吧,我怎么看着,这般悬。”   此话一出,几个人就都敛了神,倒是真心实意祈祷起折筠雾能破除一切阻碍跟太子在一起。   “对大家都好,你们说,这蜀陵侯怎么就不答应呢,家里出个太子妃,多好的事情,别人家求都求不来。”春隐嘀咕,“哎,快些吧,我都等不急了。”   正说着话,就见刘太监进了厨房,见他们几个人聚在一处说话,瞪了他们一眼,“就你们会偷闲。”   然后看看杨太监做的菜,笑了,“柴火鸡不要做了,殿下估摸着也不会吃,莴笋腊肉再加一汤一素就够了。   “筠雾平日里也就吃这么点。”   他对杨太监道:“殿下让你做一盒杏仁饼,多加点糖。”   杏仁饼?杨太监摸不着头脑,“是殿下要吃?也不见他吃过啊。”   杨太监对殿下的吃食是看得最紧的,从不知道殿下喜欢杏仁饼。他问,“是今日突然提的吗?”   刘太监就觉得杨太监有时候真在东宫里面住太久傻了,“这是太后娘娘喜欢吃的。”   见他这般,刘太监还乐得提醒他,“小时候殿下曾经跟着太后娘娘住过一个夏季,那时候,他最喜欢吃的便是太后娘娘宫里做的杏仁饼。”   刘太监一直伺候着太子,什么事情都一清二楚,一句话将太子为何要这饼的缘由说出,杨太监这时候就觉得刘太监还是不能得罪太过。   这东宫里除了他,怕是没人再知道这些往事。他笑道:“那这饼,送去慈乐宫里?”   刘太监笑而不语,等杨太监做好了饼,他提着饼回去,太子亲自尝了一口,然后才道:“你亲自送去慈乐宫。”   刘太监就连忙躬身哎了一声,惊讶之情不多一分,不少一分,连忙出门了。   将杏仁饼送到慈乐宫的时候,太后亲自召见了他,“太子怎么想着给哀家送杏仁饼了?”   刘太监:“奴才也不知晓,只殿下吩咐了,让奴才早点送来,这不,一路小跑来的。”   太后就让嬷嬷赏赐他银两,“你先回去吧,跟太子说,读书恭勤自然是好事,但也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刘太监退了出去,嬷嬷就打开那适合,见那杏仁饼上面还有一张纸条。   太后拿起来一看,就见纸条上面写着:皇祖母帮帮孙儿吧。   太后噗嗤一声就笑了。   “太子啊,倒是学会服软撒娇了,可见是皇帝真将他逼得紧了。”   她拿起一块杏仁饼吃了口,点头,“是哀家喜欢的口味,糖放的正好。”   然后让嬷嬷扶着去承明殿,殿内,一位美人正在给皇帝捏肩,听周全恭说太后正往承明殿来,便不舍的看向皇帝,皇帝拍拍她的手,“去吧,晚间朕去你那里。”   美人这才高兴的走了。   皇帝却头疼的很,“太子这是搬救兵去了。”   他亲自迎到了宫门口,扶着太后进殿,“母后,是太子那个小兔崽子去请你了?”   太后点头,“哀家琢磨着,他也该来了,却没有直接来,只送了一盒杏仁饼。”   她叹气,“那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皇帝,你还记得吧?”   皇帝记得。太子小时候还没有现在这般脾气大,口味也不一样,他喜欢吃什么,就喜欢一直吃,那时候在慈乐宫里,他能半个月连着吃杏仁饼。   后来就不乐意去慈乐宫了。   “哀家那时候还挺伤心的,他长大了,心思也多了,但这是谁造成的?哀家也有责任。”   这么多年,太后第一次说起之前,“褚汀……对他的影响太大了。”   两母子面面相对说起这个名字,还是有些尴尬,但是已经没有当年的怨怼和愤怒了。   皇帝叹气,“那母后的意思是?”   太后:“皇帝,太子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了个愿意亲近的姑娘,你便成全他又如何,别弄得他又心里不舒服,往后怕是抱孙子也抱不到了。”   皇帝冷笑,“他这是逼朕,他想得明白的很,哼,为了太子之位,他难道还能不娶么?”   太后:“你抬抬手就能做的事情,何必要拦着他?”   她拍拍皇帝的手,“你啊,太子是你的种,像足了你,你也不要说他了。”   “且虽说他少年心性沉稳,哀家却反而担忧他长期以往,左了性子。如今还能做得出这种冲动之事,哀家就放心多了。少年人,若是不做出点荒唐事,那还叫什么少年人?”   此话就说进了皇帝的心坎里。他也是如此觉得的,年少的时候总会有一些奋不顾身,当年他如此,太子如今也如此。   他叹气,“母后说的,朕都知道。这小子,占尽了便宜,怕还要卖乖。”   太后笑起来,“你这几个儿子,哪个不是这般?你很好,养得孩子们也好,哀家很放心。”   皇帝也被说的笑了起来,等太后走了之后,他在屋子里面踱步,良久之后,才开口道:“让太子送些丝绸首饰去蜀陵侯府,既然决定要娶人家的女儿,就不要太寒碜,免得丢朕的脸。”   周全恭连忙亲自去了一趟东宫,提着灯笼,跟刘太监道:“这是陛下的原话,哎哟,还傻站着做什么,快去跟殿下说啊。”   刘太监就欢喜的走了,周全恭在外面等着,没一会儿太子召他去了溪绕东。   周全恭进去之后,第一眼便看见窗户下面有一个女子做针线用的篓子,右边是殿下写字的案桌,太子就坐在案桌前看着他。   周全恭又将陛下的话说了一遍,太子点头,让刘太监拿了一盒枣糕给他。   “刘得福,送周公公出去。”   太子还不敢赏赐周全恭银子,送点他自己正在吃的枣糕便正好。   等人都走了,太子嘴角才慢慢的上扬,然后往榻上一歪,拿了一本书盖在脸上,慢慢的肩膀颤动起来,笑得越来越大声。   整整五个月,他一直在为了这一刻忙碌,从得知筠雾是蜀陵侯的女儿到后面的谋划,他一点儿弦也不敢松。如今,终于是畅快了。   可还是不敢松懈,赐婚的圣旨没有下来,他还提着一口气,笑了一阵,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起身,喊道:“刘得福,去库房,去库房。”   刘得福早就让小盛去找冬隐开库房了,道:“殿下,现在就去?”   太子没有回他,大步往前面走去,小太监们就提着灯在前面引着,等到库房的时候,太子看着冬隐和小盛已经站在门外,满意的点头,“来几个人搬东西。”   于是第二日,宫门刚开,便有东宫的小太监领着人往蜀陵侯府去。   穿街走巷,招摇的很。   蜀陵侯看着东宫那些东西,也松了一口气,将人领了进去,笑着道:“这位公公如何称呼?”   小盛,“奴才小盛,在殿下跟前伺候着,今日是奉太子殿下之令给府里的七姑娘送一些礼。”   他道:“侯爷,还请七姑娘过来谢恩。”   蜀陵侯笑着道:“早让人去唤她来了。”   小盛便笑着往旁边站去,恭恭敬敬,也不卑不亢,看得蜀陵侯点头。   没一会儿,赵氏就带着几个孩子都来了,小盛见到穿金戴银打扮富贵的折筠雾第一眼还不敢认——主要是她额前的头发也撩起来了,露出了整张脸,实在是清丽不敢认。   折筠雾也看见他了,故人相逢,定然是高兴的,于是欢喜的过去,“小盛。”   结果还没说话,就见一阵鸟翅膀煽动,一只鹦鹉从一个小太监捧着的盒子里面飞出来,急急的朝着她飞过来,“筠雾啊——”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折筠雾大喜,“将军,你怎么来了。”   将军久不见她,小脑袋在她怀里蹭,“筠雾啊,筠雾啊——”   折筠雾被它蹭的咯吱咯吱笑起来,“将军,你长胖了,猛虎呢?”   一听这个名字,将军愤怒扇翅膀,倒是将边上的蜀陵侯一家人看得稀奇,“这只鹦鹉,倒是很听得懂人话。”   折筠雾一笑,“是,它是我在云州的时候捡到的,后来天大旱,它就飞走了,后来被太子殿下捡到,我又碰巧去了东宫,这才重逢。”   说来也是巧,她跟殿下,缘分很深。   她跟小盛说了几句话,小盛就告辞了,临行前小声的道:“我干爹他们让我给姑娘带句好。”   折筠雾点头,“我也记挂着他们。”   等他走了,她把将军顶在头上,然后亲自打开一只只箱子,乐了。   只见箱子里面放满了珠宝首饰,丝绸布匹,她看不出它们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只知道一件事情。   ——这些东西,全是五花六色的,没有一件素朴,可见太子殿下挑的时候,眼里全是艳丽的颜色。   她将这些东西都让人抬回去,迫不及待的要开始一件件整理了。   折致远三兄弟已经被告知了折筠雾的身世,跟折明珠一起围在折筠雾的身边,欢喜道:“这是陛下要赐婚的意思么?”   折筠雾谨慎的摇摇头,“还不好说,还得等赐婚的旨意来才好说。”   她笑着说,“我先回屋去了。”   都是殿下挑的,她要一件件试过去。 第63章 赐婚(2)(捉虫) 一更   太子送了几大箱子礼去蜀陵侯家, 没出一个时辰,消息就飞进了京都各家的耳朵里。   端王府里,端王正颓然坐在椅子上, 脸色煞白, 带着一股怒气,将桌子上的书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四斗吓得跪在地上, 不敢出一点声音。过了好一会,端王才算是平息了怒火, 让四斗把书捡起来,然后自己去取了笔写静心经。   他写的字跟皇帝有些像, 又或者说他们这些兄弟的字迹,包括太子, 都有一些像皇帝, 毕竟自小就是皇帝手把手带着他们拿笔写字。   尤其是端王。   他是第一个皇子,比太子大两岁,作为独宠过两年的皇子, 端王后来一直得皇帝的青睐,觉得这个他教得最久的孩子有他的风采。   二皇子身子弱, 不能久学,皇帝就不太喜欢生他的母妃,只怜惜二皇子,时常叫人送些东西过去。   再就是太子,他因为脾气倔, 皇帝也没有教太久便交给了先生。后来儿子多了,从太子到老七,皇帝都只教导了刚开始的握笔和写字,其他的便没有再像教端王一般教导。   所以后来兄弟几个人都从皇帝的字迹慢慢写出了自己的字迹, 但是端王却还有四分像皇帝。   静心经也是皇帝教给他的,说这般能修身养性,端王自小就将皇帝的话看成是圣旨一般,皇帝说什么,他信什么。几个兄弟之间,对皇帝孺慕之情最深的也是他。   这份孺慕之情来源于皇帝对他的偏爱,别的兄弟有的,他都有,别的兄弟没有的,他也有。除了太子是嫡子,出身不能对抗之外,他从父皇那里得到的,从来没有弱于太子。   这份偏爱让兄弟们率先以他为先,也让他在兄弟们之间有话语权,也让他觉得自己可以争一争那个位置。可是现在,端王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个笑话。   父皇的偏爱好像一夕之间就成了光影,天黑了,光不再照射进来,便也没了影子。   端王想到这里,毛笔在纸上划出了重重的一笔。   整张纸都废了。   端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笔丢在凳子上,突然讥讽出声,“父皇,好像也不是很爱护我。”   四斗什么话都不敢说。这种话,他甚至想要将自己的耳朵割掉,变成一个聋子。   端王看了他一眼,啧道:“你怕什么,本王是会杀人的人吗?”   他在书房里面踱步,感慨道:“直到今日,我才明白,原来我于父皇来说,也算不得良善,只不过是一个狼子野心想要太子储位的人罢了。”   但父皇想错了吗?没有,他确实想要。可这是父皇有意抬他上去的。   端王失笑,摇摇头,“亲自将我抬上了这个位置,却又要我老老实实。父皇啊,你是什么意思,是只想让我跟太子斗——”   笑着笑着,突然笑不出来了,他的后背渐渐发凉,额头上开始冒起了冷汗。   他的脑海里面冒出来一个可怕的念头。   父皇……会不会只是将他看做是一个棋子,是一个训练太子的对手,他根本没有想过将储位给他,这么多年,他只是压制太子的一颗棋子罢了?   端王的手心发汗,他以为自己压制了太子,但是这份压制,却是一份笑话。   那太子知道吗?   太子知道这个局面吗?端王越想越心慌,因为他发现太子可能比他先看明白。   所以他依旧肆无惮忌,做着皇帝喜欢的事情,争吵,闹脾气,可是太子如今进了户部,首举云州贪墨案,甚至牵连到了英国公府,让他的第一门婚事随之化成灰烬,然后便是上朝……   太子一步步,看着好像无理取闹,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失去。如今,他连蜀陵侯家的女儿也要娶到手了。   端王再次沮丧的闭上眼睛,他实在是太小看太子了,即便是当初去禹州赈灾,他打着要公平的旗号,也将老四送到了禹州。   老四是块硬骨头,在禹州一年,端王想要亲近他,也被他避嫌开了,虽然说最后功劳书上写的是他的名字,可是老四却进了父皇的身前,只等过了今年的生辰,怕是也要封王了。   太子,老二,老四,各个都有差事,只有他还以为自己是父皇得宠的,为了表现出好兄弟的模样,带着老五老六老七三个一件差事也没有。   端王觉得自己简直活成了一个笑话,那些朝臣也是这般看他的吧?可笑的是,他真的以为自己独得圣心。   父皇想要他有獠牙,却只要獠牙一伸出来,就要磨掉它,何其残忍。   他哈哈大笑起来,四斗不敢靠近,却又不忍心见他笑得这般酸苦,战战兢兢的捧过去一碟子甜瓜。   “王爷,吃点吧,这个甜。”   端王看过去,就见四斗怕得要死还送了东西过来,自嘲道:“如今,本王倒是要个奴才可怜了。”   四斗当即就跪了下去,身子都发抖了,端王见了厌烦,“ 你下去吧,本王想要静一静。”   见端王没有发怒,四斗这才急急退了出去。   端王坐在椅子上,迟迟没有动弹,最后再次吐出一口浊气,重新拿起笔,又开始写起静心经来。   一边写,一边想以后的事情。他想,他的獠牙已经长出来了,即便磨掉他伸出嘴巴的,难道还能拔了根不成?   他越写越急,下笔越来越重,最后将笔一扔,墨汁撒了一地,就连他的身上也沾染了墨汁,端王也没管,他只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他的獠牙已经连在了心上,若是想要拔了这颗獠牙,那就得连着他的心也拔起来。   最好,这心头血还能溅在皇帝和太子的身上。   端王想明白自己的心思之后,才难得的平静起来。   他努力咧开嘴笑了笑,“四斗,进来,收拾书房。”   第二日,端王就去了皇帝的御书房外坐等,等皇帝终于见他时,他跪在地上,哭道:“父皇,儿子知错了。”   皇帝问他,“你错在哪里了?”   端王认错的很彻底,“儿子当时说那句话,确实是想在父皇面前给三弟上上眼药,他平日里也没少在您面前上儿子的眼药。”   “但您生气之后,儿子后来回去仔细想了想,便也想明白了。平日里三弟再过分,也不会真在大事上面胡闹,儿臣却是想要他没了一门婚事,确实是妄为他的兄长。”   皇帝这才气消些,又见端王说:“儿臣,儿臣也并非是揣摩您的心意,只是当初儿臣……跟蜀陵侯八姑娘之事,确实也是费了心思的,很多事情,不明白也明白了。”   他嘟囔了一声,“儿子也不是傻子,见蜀陵侯那副避之不及的模样,难道还不明白么?”   他叹气,“只是没想到,儿子没有得到的姻缘,三弟又得了,当时便有些妒忌。”   这话让皇帝更加满意,端王这番话确实是没有一点儿谎言,于情于理也说的通,父子之间哪里有隔夜仇,见端王时刻知道反省自己,皇帝很是高兴,“你啊,总算是回过味来了。”   端王很羞愧,“儿子惭愧,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十一弟一般。”   皇帝哈哈大笑,“无论你们多大,在父皇心里,仍旧是个孩子。”   然后留了端王用午膳。   太子得知端王去了御书房,又被留下用午膳的时候,也没在意。身为局中人,谁都看不明白自己身处何处,被何人执棋,一旦想明白,便也眼前没了迷障,端王肯主动去御书房,便是他想明白了。   那是君,不是父。   君父君父,自有君才有父。   他没有多去管端王,而是又去翻腾库房了。昨日太着急,有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送过去,今日收拾出来,还得送过去。   刘得福见太子殿下大有搬空库房之意,连忙拦住,“殿下,送一些过去就得了,依老奴看,这些东西留着,等折姑娘……再来挑她喜欢的也不迟。”   殿下十几年不进库房,这一进,还进起瘾来了。太子却道:“等她来也是用,还不如趁早送过去。”   早用晚用,太子殿下可舍不得她晚用。   刘太监就知道不能劝了,只能看着这一马车的东西第二日招摇过市,又进了蜀陵侯家里。   折筠雾震惊的看着一箱箱的东西从马车上卸下来,其中有一箱子还是她之前做宫女的时候用的。   笔墨纸砚,还有一小箱子她写过的纸张,摆在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将军可能熟悉那纸张,站在在上面,模仿着太子的说辞,道:“筠雾,写的不错,想要什么赏赐?”   折筠雾脸一红,因为随着将军这一声话出,蜀陵侯府其他几个主子都看向她。   她解释道:“殿下严格,怕让我写的多了厌恶写字,便时常在我写完字后给我一些赏赐。”   蜀陵侯坐在一侧,笑着看她,见她脸上欢喜之至,心中也高兴,然后还在想这件事情的影响。   跟珺珺说的一般,太子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有没有蜀陵侯府的允诺他都不在乎,但他这般,也算是摘清楚了自己跟他合谋演戏的嫌疑。   今日早朝之后,陛下还跟他说,他信自己,视他为肱股之臣,不用担忧其他的,儿女之事自有儿女愁,他们这些长辈太过于操心也不好。   蜀陵侯听得心里打鼓,但也大概能明白陛下的意思,他在强调他信任蜀陵侯府,不会因为太子的事情就有猜疑,可是他自己也要有所清醒,太子和珺珺是小辈,他们成婚是他们的事情,他是他,蜀陵侯府是蜀陵侯府,作为长辈,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蜀陵侯自然有打算,这条肱股之臣路,他走了这么多年,多少人想要拉他下去,他走的战战兢兢,一步一步,从不敢有所差池。   这么多年,牺牲了许多,也得到了许多,可是如今看见珺珺的笑脸,他又觉得许是要多谢太子这一步,至少让他晚年之后,没有遗憾。   他站起来,跟赵氏道:“我去书房跟巨城他们说话,你多陪陪珺珺。”   赵氏担忧的看看他,点头,“去吧。”   巨城是蜀陵侯府的幕僚,这回巨变,怕是众人要做的事情要更多了。   等蜀陵侯走了,她又去看五个孩子,见他们围在一起听珺珺说将军的事情。   将军的事情,除了在云州之外,便是在东宫。折筠雾抱着它,大意说了说将军和猛虎的日子。   “有时候,夏隐会说它们都是成了精的,两个成精了的打架,便不是我们凡人能管的,只管由它们斗法去。”   这话说的有趣,折明珠笑了出声,然后伸出手,“将军,来我手上?”   将军傲娇的撇过了头。   一屋子的人就笑起来,折明珠惊喜,“它还很有脾气。”   折筠雾:“殿下说它虽然是个畜生,却很会看人下菜碟。以前即便是夏隐,它也是不理的。”   倒是个骄傲的鹦鹉。   折明珠艳羡道:“好聪慧啊,我还没养过鹦鹉。”   几个少爷却想问问太子殿下。   折筠雾挑了一些能说的说了,然后眼看天黑,便送了客,她要写字了。   她在一边写字,小桃和小雨在收拾箱笼,然后笑起来,“姑娘,这里有个针线篓子。”   折筠雾一看,果然是她常坐在溪绕东里绣衣裳的篓子。她走过去,翻了翻,就见篓子里面翻出一张白纸条。   “孤缺一个荷包佩衣裳。”   折筠雾就抱着篓子笑起来,眼睛弯弯,笑脸如靥,让小桃看愣了去。   随后就想,不愧是第一个能近身殿下身前的美人,就连她也看呆了去,何况男人。   第二日,慈乐宫里就送来了帖子,说是赏花宴,这个折筠雾上回听殿下说过。她心里乐开了花,心道这回可不用偷偷摸摸见殿下了,到时候,可要光明正大跟殿下说几句话。   ……   慈乐宫的帖子自然也送到了安王府,安王妃拿着帖子,笑起来,“这筵席本是为了辅国公家的姑娘,为了端王妃,如今太子这般一闹,反倒是太子妃成了众人的瞩目。”   她的奶嬷嬷子在旁边扶着她,道:“王妃,依您看,太子妃,会定下来吗?”   安王妃:“听闻太子送礼之前,太后娘娘曾经去过陛下那边,那便十拿九稳了。”   她觉得太子真是好手段,“如此一来,蜀陵侯就成了他的妻族,倒是厉害。”   正说着,就听见前头小丫头过来说安王回来了,安王妃点了点头,也没有迎出去,等安王进了屋子,她问,“王爷可要用膳?”   安王坐下去,“让厨房准备一些酿酒圆子,上回在东宫里吃过,还不错。今日突然想起来了,便想再试试。”   安王妃笑着伺候他换了衣裳,“王爷,今日宫里送来了慈乐宫的赏花宴帖子,让咱们一同赴宴。”   安王叮嘱,“你多看顾着些蜀陵侯的七姑娘,那以后可能是……从未见太子对姑娘这般关心过。别让她被人欺负了。”   安王妃笑起来,“你这说的什么话,她即便是不做太子妃,也是世家贵女,是蜀陵侯家的姑娘,哪里能被人欺负?”   安王:“算无遗漏,太子虽然一直没有定亲的架势,但是太子妃却是个香饽饽,那些想要攀附太子的人家何其多。”   他道:“世家贵女自然不敢明着来,也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言语之间总会说几句不好听的话,听闻她先在乡下长大,后来去了岐州翁家,也算不得是世家,怕是仪态和诗书难及京都贵女。”   再者……他想到这个摇了摇头,“太子别的东西没有什么迹象,只对美人这一样,却是有迹可循,他喜欢老实巴交的美人,从前他宫里的宠婢是那般,妾室是那般,这个七姑娘我远远在桃李溪见过一面,也是这个模样。”   他道:“嘴巴笨,你便帮扶着一些。”   安王妃心道:即便是那般,也有蜀陵侯府的人帮衬,他们家的八姑娘嘴皮子是出了名的利索,难道还要我去出头?   且她们坐的地方肯定远,她怎么去帮扶?   但是安王这般说,她也不反驳,只道:“是,王爷放心。”   果然等赏花宴那天,折筠雾身边曲扈侯家的三姑娘就问起她在乡下的事情。   “听闻还会养鸡,下田——云州还多羊,妹妹可曾放过羊?”   折筠雾看看她,放下筷子,坦荡笑着道:“养过鸡,下过田,却是不曾放过羊。”   然后好奇问:“那姐姐,你可养过猪?”   折明珠正和旁边的冠南侯姑娘说话,见曲扈侯家的三姑娘跟折筠雾说话,眉头一皱,知道她不是个好相与的,立马回去,居高临下的看着曲扈侯家的姑娘,“你们说什么呢?”   折筠雾:“这位姐姐问我可放过羊,我说没有。”   她笑着道:“不过我却是想到了曲扈侯祖上似乎是养猪富户。”   三姑娘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你家祖上才是养猪的。”   折筠雾认真道:“姐姐,你回去问问吧,做人不能忘祖,还是多知道些祖上的事情好。”   太子殿下闲聊的时候可跟她说过这些故事。   她正好知道曲扈侯家的,她就摆出架势要说道说道之前的故事,三姑娘就声音轻了许多,“妹妹,您懂得还挺多,你说的我也感兴趣,我去叫我阿姐来问问。”   她说完就走,折明珠目瞪口呆,“她这是回去找帮手?”   折筠雾摇头,“不知道。”   然后就见几个贵女一起来这里,说是要听故事。折筠雾有些厌烦,折明珠帮着赶人,“太后娘娘准备了这么多花,你们不爱赏花,倒是喜欢听故事了。若是真爱听,便明日去我家?我请七姐姐说给你们听。”   折筠雾叹气,她久不跟人打交道,跟一个人怼一怼还行,跟这么一群可不行,嘴巴说不过。   这三姑娘是将自己的亲戚都叫来了么?   好在折明珠一个顶三,言笑晏晏就将人给怼了回去。   另外一边,曲扈侯家的夫人就额头冒了汗,心里暗骂这一群没眼色的,过去一个人笑着讥讽几句也就得了,何必要这么一群人过去,要是伤了颜面,那便是今日的笑话。   她正要叫人过去,毕竟是姑娘家说话,她们长辈一过去,事情就有些变味,果然一转头,就见赵氏已经派人过去了。   她也招呼了聪慧的侄女过去说道,结果还没过去,就见太子身边的大太监端着一盘枣糕去了姑娘们那边。   他躬身,恭恭敬敬的道:“七姑娘,这是殿下让奴才给您的枣糕。”   折筠雾看过去,果然见桌子上多了一盘枣糕。   他一来,众人的目光就都看向了这边,折筠雾连忙道谢,“刘——刘公公,多谢了。”   刘公公朝着她谄媚的笑了笑,这种笑他只对太子殿下笑过,折筠雾被他这般一笑,半天没回过神来,然后抬头,情不自禁的去看太子殿下,只见殿下已经在看她了。   见了她看过来,向来在宫宴上不假辞色矜持疏离的太子突然笑起来,朝着她道了一句:“珺珺,到孤这里来。”   声音低哑,可见是刚开口说话,带着一股沙沙之音,却又亲昵的很,折筠雾就知道,她终于等到了。   她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他的身边,太子此时还不敢去牵她的手,只站起来,朝着她又点了点头,看向了坐在上首的太后。   “皇祖母——孙儿对蜀陵侯府七姑娘一见钟情,心生爱慕,还望皇祖母能疼孙儿,替孙儿赐婚。”   太后笑了,“知晓了,你却是个急性子。”   她笑盈盈的看向折筠雾,“小姑娘,你跟太子也算是天赐良缘,既然如此,哀家便将你许配给太子,你可答应?”   折筠雾努力让自己不笑出声,抿唇道:“谢太后赐婚。”   两人齐齐下跪,朝着太后磕了三个响头,太后笑得合不拢嘴,道:“快,快起来。”   皇后坐在一边,看着两个孩子下跪,瞬间就激动的哭起来,她儿子真出息了,上回一个折明珠没看上,这回看上了人家的亲女儿。   只亲女儿没养在身边,也不知道亲近不亲近,哎,要是能将折明珠纳了就更好了。   但这些个话,她也不敢跟任何人说,只敢默默的哭,太子真是争气,这回余贵妃那贱人保准气坏了。   当皇后得意的目光看向余贵妃的时候,余贵妃假笑的嘴巴一僵,然后啧了一声,继续笑。   上头的人如此,下面的人也哗然。不远处,有些人得到了消息,有些人得到消息却不信,有些人联想端王之事,就没信过。   此婚一定,不少人都没有回过神来,却见太后又朝着端王和辅国公的姑娘道:“你们两个,也上前来。”   端王和辅国公家的姑娘上前,太后道:“哀家见你们两人也是天赐姻缘,郎才女貌,般配的很,心生欢喜,便也给你们赐下婚事,也算得上双喜临门。”   众人便齐齐下跪,恭贺太后,这个夜宴才算是完。   回去的路上,赵氏一直在哭,一手搂着一个,“这下子,你们就要都出嫁了。”   折明珠笑着安慰她,“叔母,你别哭,我就在京都,以后常回来就好。”   折筠雾:“若是母亲喜欢,可以进宫看我?”   她应该是不能出宫的。   压在心里的事情解决了,折筠雾回去美滋滋的睡了一觉,第二日就收到了太子的帖子,说是请她去宝鸣寺看桃花。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折筠雾就高高兴兴的跟赵氏说了后,带着小桃小雨走了,其实事情到现在,看见折筠雾到哪里都要带着两个丫头,反而不带她给她的那几个,便心里有了数。   小桃小雨必然是太子送来的。   她摇了摇头,也不去管,如今,她已经没有资格再去管珺珺了。只望她婚后能跟太子一直恩爱,那便是她折寿也是值得的。   折筠雾不知道赵氏在想些什么,她进了宝鸣寺,跟着方丈进内院,就见到了殿下,他站在挑树下等她,身姿颀长,脸上有她熟悉的清浅笑容。   她忍不住朝着他跑过去,一把撞进他的怀里,呢喃道:“殿下——”   太子殿下十分满意她此时的举止——可见是想极了他。   他被撞在树上,闷哼一声,却也忍不住得意将个姑娘惹得思念至此,以至于失了矜持,所以他将人抱住,靠在树上,道,取笑她:“筠雾啊,你以后还是别撞了吧。再撞几次,孤的骨头真要断了。”   折筠雾不好意思,任由殿下牵着她的手往旁边的石桌子前走去。   上面摆满了好吃的糕点,都是她喜欢的!   太子很遗憾,“佛门之地,不得有荤腥,下回带你去别处吃肉。”   折筠雾点头,“好,吃肉。”   她还是更喜欢吃肉,以前在东宫的时候,她喜欢吃什么肉,杨太监就给她做好了,她就装作献宝似的给殿下,这般一来,就算是给殿下吃的,她就也能吃的心安理得了。   她满足的跟殿下坐在一起吃了一下午的糕点,临到走了,正要回去,依依不舍之时,就见刘太监给了她一个食盒。   还是那般谄媚的笑,“七姑娘,这是给您的。”   肉香味都传到她鼻子下面了!   她连忙紧张的看看四周,“殿下,佛门重地——”   太子殿下就有些不乐意,“怕什么,都已经出了寺门了,咱们这是在门外。”   折筠雾一看,也是,他们已经站到了寺门外面,虽然只是迈出了门槛罢了。   她就心安理得的拿了食盒回去,然后打开食盒,正要吃,就见里面有一张纸条。   她连忙打开一看,便见上面写了一句诗。   ——不知忆孤因何事,昨夜三回梦汝   回。 第64章 过度小章节 二更   蜀陵侯府, 折筠雾正在听赵氏说自己的嫁妆。   “这是京郊的庄子,这个是京郊的铺子。”她笑着道:“到时候,你就派个庄头和掌柜, 让他们替你看着这些庄子和铺子。”   折筠雾其实不是很想要, 但是她也知道不能不要,便拿了一盒子的地契, 郑重的收了起来。   赵氏见她这一副单纯的性子便觉得她日后进了内宅要吃亏,道:“无论太子怎么爱护你, 身居高位,自然有无数的暗箭向你袭去, 没有缘由。”   她担忧道:“所以你不能单靠别人去保护你,还得要自保。”   折筠雾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 便笑着道:“还请母亲细说。”   赵氏便干脆将折明珠一起叫过去, “你们两个明年怕是都要出嫁,以后便一起跟你们说说成家后的管家之事,”   赵氏有自己的经验。她跟蜀陵侯两个人也算是情投意合, 相濡以沫,从来没有争吵过一句, 蜀陵侯府还没有那么些莺莺燕燕惹她生气,但是这并不能代表她作为宗妇管家的日子就过得舒坦。   她道:“第一个便是婆母。”   赵氏确确实实是受过折老夫人的气。   “有时候不怕她跟你打擂台,就怕她胡搅蛮缠。冠南侯夫人还好,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她是书香世家出身, 最是注重仪态,最起码不会在明面上驳你面子,让你下不了台。”   折筠雾就觉得,赵氏肯定被折老夫人弄的下不了台过。她想起了皇后, 皇后……从某一方面来说,确确实实跟折老夫人有点像。   赵氏见她脸上有些明白的神色,便点头,“阿娘确实是这个意思,皇后虽然是镇国公的独女,但却不是受镇国公的叫教养长大的,寄养在别人的家里,性子被教养得骄横跋扈,做事情不留情面,以后你跟她打交道,即便是有太子护着,怕是一个孝字就压得你喘不过气来。”   她叹气,“你此一去,又是在宫墙之内,就是有什么,我们怕是一时间也得不到消息,还不能进宫,所以你自己做事情一定要机灵。”   “第二个,便是我要特别嘱咐你的。”她正色道:“你是蜀陵侯府家的姑娘,之前你总说自己没有底气,但是阿娘想告诉你,当你踏进蜀陵侯府的大门时,你就已经有了世家的底气。若是以后,你来不及反抗皇后,或者觉得自己不能跟她抗衡的时候,便可以挺直腰杆,据理力争,不容她欺负。”   赵氏小声的说:“自然,她是长辈,长辈有所为难,小辈也不该拂她的面子。所以,当你跟太子感情好的时候,就让太子给你出头。”   这些都是肺腑之言,折筠雾感激她说的如此坦白。   “皇后娘娘不知道我以前是宫里的奴婢,想来对我仍旧有忌惮。”   她突然笑起来,“毕竟,她真的很想要一个高门儿媳。”   想起以前殿下从长乐宫回来的模样她就觉得能摸得到一点皇后的脾气和性子。   折明珠在旁边听着,都觉得以后跟皇后之间可能要兵戎相见了,紧张道:“我看话本里面说,有一种烟花拉一下引火绳就能一飞冲天,所以很多人用它做传递消息的东西。”   “咱们要不要也给七姐姐做一个?”   折筠雾就被逗得立马笑了起来,不过笑着笑着还真忧愁了,等下回再见到太子殿下的时候,她还是问了问,“我以后,要常跟皇后娘娘打交道吗?”   太子摇头,“你只需要偶尔去请安,最好初一十五去,而且不仅是去母后那边,还要去皇祖母的慈乐宫。”   折筠雾问:“真的只要初一十五过去就行了吗?”   太子:“皇祖母并不是一个喜欢跟人打交道的人,所以你看这么多年,也没有养一个公主皇子在膝下,平日里就是母后和嫔妃们,也不常去慈乐宫。”   “你初一十五去点个卯,其他的便什么都不用做了,孤会把这件事情先做好。”   太子毕竟被太后娘娘养过一段时间,所以隔几天都能上一趟太后娘娘的门。   他道:“不过你若是跟皇祖母投缘,也可以时常来往。至于母后那一边,更不用管,她如今可将你看成一个宝贝,舍不得摔舍不得碰,就怕一不小心又把你作妖没了。”   他想起每回出来说是约折筠雾一起出游,母后都一脸欢喜的模样。   太子刚刚从户部下值,便匆忙赶了过来,两人坐在一起猪蹄……折筠雾很爱吃,太子便也跟着吃点。   这猪蹄还是刘得福从宫里带出来的,是杨太监做好装进带有炭火隔层的食盒里面,吃的时候再用小炉子温好,一点儿也不影响口味。   这般来往了几日,由太后,皇帝,皇后,余贵妃一起共同选了端王和太子成婚的日子。   因端王和太子年岁都不小了,所以端王就定在今年九月成婚。小半年的时间给礼部准备,皇帝觉得已经充足了,这回势必要让端王热热闹闹的娶亲。   然后便是太子的。他想来想去,便定在了腊月十八。皇帝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再往后面半年的日子都没有这个好。   “礼部就同时准备太子和端王的婚事吧,那么多人,便都动起来,今年办完端王和太子的,明年说不得还有老四跟老五老六的。“   他一瞬间觉得自己有些老了。   “孩子们都成家了。”   太子想到皇帝落寞的神情,便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深情,而是惶恐。   太子不怕皇帝起疑心,不怕皇帝爱折腾,就害怕他觉得老了。   他觉得老了,那才是可怕的事情。   太子便走了一下神,折筠雾也不去打搅他,他们两个人之间,早已经相处出默契出来,她只默默的吃自己的糕点,吃一块,给殿下分一块,吃一块,再给殿下分一块,于是等太子回过神来的时候,见着桌子上面七八块糕点,哭笑不得。   “怎么吃了这么多。你吃少点,免得积食,到时候肚子又难受。”   他说着说着目光又柔和起来,心里大概能明白她是年幼的时候饿怕了,长大之后也是因为没吃的才被卖,所以能吃就要一直吃,舍不得停下。   折筠雾就见他的眼神越来越柔,越来越怜惜,好像她很可怜一般,她昂起头,十分不解:她都吃这么好吃的糕点了,还有什么可怜的?   真的很好吃啊!   她被殿下一股脑搂在怀里拍背,便也只能将手里的糕点放下,也去拍拍殿下的背。   ——虽然不知道殿下又想到什么,但是被殿下抱着,还是很舒服的。   她满足的喟叹了一声,“殿下,腊月十八早点来就好了。” 第65章 长(1) 一更   跟太子殿下亲事定下之后, 折筠雾很明显感觉到自己要去的宴席越来越多。每天叫这个姐姐,那个妹妹,去的多了, 她就有些不愿意去。   赵氏想了想, 觉得偶尔不去也行,有些是真的没必要去, 反正以后去了宫里,这些人也不用见几个, 她笑着道:“那就说你最近病了。”   称病可以解决一切的宴席!折筠雾彻底清净了起来,此时已经是五月份, 天越来越热,她不愿意去外面动弹, 就在屋子里面看书。   看的书是话本——都是太子送过来的, 她不愿意出门去听戏,他就送了些话本来让她自己看。折筠雾刚开始还觉得奇怪,好生生的怎么想到让她看话本了, 后来翻开话本看了才知道,原来话本里还有他对于戏词的感悟。   比如在穷秀才被恩师邀请到府上误打误撞进了小姐的闺房那里, 便有太子一句批语:荒谬至极,外男岂能进后院?   越是后面的批语越是激动,甚至写上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折筠雾一边看一边稀奇,小桃在旁边做针线,想了想, 疑惑道:“殿下这是教您不要被穷书生骗了去?”   折筠雾却摇头,“不是,殿下的意思是说,他想要我看看他之前看过的话本。”   殿下这是想让他们两个有更多相同的东西。   小桃恭维:“姑娘, 还是您懂殿下。”   折筠雾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小桃说话可真好听啊,便还是点了点头,“我是有些懂殿下的。”   小桃忍俊不禁,有些想笑,只好低下头,不敢笑出声,折筠雾就第一次好奇的问起小桃的来历。   “你看着,不像是宫里出来的。”   宫里的姑娘,比如春隐夏隐她们,就没有小桃这般的敢说。   此时小雨拿着衣裳走进来,今日天好,她带着小丫鬟们在外面晒压在箱底的衣裳,一笼笼衣裳抬出去,然后又抬回来,闻言笑着道:“姑娘,我们都是镇国公家将军府的家生子。”   折筠雾有心想要说一句镇国公老将军家不是没人没落了么?但是想了想,即便府里没人,但是依旧有老仆守着,应当也有丫鬟和小厮。   那有小雨和小桃也说的通。她就没再继续问下去,而是去挑衣裳。明日,她还要跟着蜀陵侯和赵氏去见明家的人。   明家的大姑娘就是折致远的未婚妻,两人定在六月成婚,这几日新娘子的送嫁已经到了京都,两家人在他们成婚之前,按照风俗还要吃一顿饭。   其实这段时候,折筠雾还发现赵氏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即便是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可折致远的婚事要有些什么,她一样也没有落下。样样是亲手而为,后来她定下了腊月的婚事,比折明珠的婚事还前面,赵氏便又腾出手来忙活她的婚事,也是事事亲为。   四处的人情往来她信手捏来,今日做什么,明日做什么,她心里都有数,井然有序,从不出错,从她身上,折筠雾看见了一个世家宗妇应当做什么。   她觉得自己刚开始肯定做不到赵氏这般厉害,只能是慢慢学了。   她虽然不喜欢四处赴宴,但是她也愿意去学,她不想去了东宫以后,还是躲在殿下的背后,什么都要他护着才行。   她也想帮殿下的忙。   所以正常的亲戚往来,她还是乐意去的。明日去明家,她就要挑身衣裳。   她努力思考:“衣裳不用太明艳,毕竟是大哥和明家大姑娘第一次见面,喧宾夺主了不好?”   小桃:“姑娘尽管穿的明艳便是,如今在这宫外,管她是谁,也大不过您去。”   她觉得折筠雾还是胆儿太小了,有心要想诱着她大胆往前走,又怕教坏了她,让殿下不喜,所以说的还算是含蓄,“不过是一件衣裳,这又算得上什么呢?”   折筠雾:“是吗?”   小桃:“是。”   您可是有殿下护着,唤作其他人,早嚣张起来了,哪里还想那么多。   可是折筠雾想了想,还是选了一身淡红色的衣裳,不出挑,也不素净,正正好,小雨出了门,就冷了脸色,“你下回最好不要再这般自作主张,连主子的主意都敢做了,等将来进了宫,怕是要闯祸的。”   小桃也不恼,嘀咕了一声,“知道了,我就是说说,姑娘不也没听么?”   她忠心和聪慧都是有的,只是有时候看不得姑娘胆小的模样,觉得她这般要被人看轻贱了去。   小雨没好气的道:“我知晓,你是觉得姑娘之前在乡下长大,总怕别人看轻了她,可她如今是未来太子妃,就凭着这个身份,谁敢说她的不是?就算是说,也是背着人,不会当着咱们,不当着咱们,那咱们就不知道,生哪门子气?”   “而且,你难道还没看出来么?姑娘自己一点儿自卑也没有,样样思虑的是正常的人情往来,可没有说怕别人看不起就要穿金戴银的,若是真那么做了,那才叫人看不起。”   她一顿劈头盖脸的怒斥,倒是将小桃说红脸了,只得求饶,“我错了,下回再不敢了。”   于是折筠雾再看向小桃的时候,就见她说话做事谨慎多了。   折筠雾:“……”   不过是半个时辰,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过她也没管,她自己也做过奴婢,主子问了,反而让人焦虑,她只是让她们将衣裳收起来烫好了,等明日起来她再穿。   等躺在床上之后,折筠雾就觉得自己变得太快了。她刚去翁家的时候,还不适应丫鬟伺候,如今才过了七八个月,便已经能使唤人了。   刚开始使唤丫鬟的时候还有些放不开手脚,等到使唤了几次,便越来越熟练,她如今只坚持自己穿衣裳,梳头发等事情已经被小雨做了。   小雨当时还劝她:“姑娘,您是好心,可咱们做奴才的,说句打心底的话,却是不愿意主子自己做太多,那就没有奴才什么事情了。”   这个折筠雾很同意。当时她为了在殿下的面前多做点事情,可是练出了眼力见,能不让殿下做的,就一定要自己做。   于是这被这般一劝,她就理解的放手了,然后就习惯了,她躺在床上翻个身,感慨道:“怪不得那些贪官污吏有很多是清廉人家的,这般享受,衣来张口,饭来伸手,谁还愿意做贫苦的清官?”   然后一回神,发现自己竟然说出了点“有深度”的话,从奴仆之事还想到了贪官污吏,实在是厉害,她爬起来,给殿下写信。   “许是长大了,竟也想到了官场。”   然后想了想,在最后认真的加上了一句:“全是殿下教导有方。”   写完信,将信纸放进信封里面,封好,又将信封放在了枕头底下,这才安心睡去。   第二日倒是也没有起太早,去明家拜访是在去吃午膳,去太早了人家还没有准备好。所以睡到天大亮,小桃才进来叫她,等洗漱完用了早膳去堂庭,赵氏正好已经将对牌给了各婆子,见了她来,笑着道:“昨晚可睡的好?”   折筠雾点头,“睡的很好。”   赵氏便欲言又止,想跟她说件事情,可又觉得现在说不好,便没说,道:“珺珺,等从明家回来,阿娘还得有件事情跟你说。”   折筠雾应下。一行人看着天色,觉得差不多了,便去了明家。明家的大姑娘一出来,折致远的脸就红了。   折筠雾看了一眼,会心一笑,便精神的坐在一边,听着长辈们说话。她昨晚确实睡的很好,且可能是上回她说的话太绝情,赵氏和蜀陵侯之后便拼命想要挽回她,对她是有求必应,不用晨昏定省,不会阻止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约束她去学这个学那个。   他们好像已经做好了决定,每次笑脸相迎,好像在说:只要你高兴就好。   折筠雾便还挺高兴的,不论他们怎么想,只要自己快活不就行了吗?她想的很开。被人呵护总比被人指着骂强。   所以她也高高兴兴的开始睡懒觉。   睡懒觉真是太让人精神百倍了,她很想在给殿下的信里面写一写,不过考虑到殿下不会听——他每天去上了朝,还得去南书房读书,下午去户部做事,晚间回去还会看书,处理政事,实在没时间睡懒觉。   他这般,折筠雾想,要是按照往常,她肯定也是要跟着一起的,无论在不在殿下的身边,她有些爱学殿下的样子,殿下勤勉,她也跟着学,所以在东宫的时候,她也是勤勉的。   但人总有惰性!太子殿下那般自律的人已经不多了,折筠雾发现自己的惰性已经上来了,不用做奴婢之后,即便是刚去翁家的时候,她也慢慢的慢慢的开始不起那么早了。   以前殿下是寅时末就要起床,她就得在寅时初刻起床,殿下又睡的晚,尝尝在亥时还在写,到邻近夜子时的时候才睡,她又要在殿下睡了之后才能睡。   殿下虽然宠她,但是在这上面却从来没说过让她歇着——她也不敢歇,为人奴婢,自然要鞠躬尽瘁,没道理主子还在努力读书,你先睡吧?   东宫里的人包括她俱都熟悉了这个起床和晚间休息的时辰,折筠雾想来,那两三年,她跟着殿下早起晚睡,一天都没有停过。   那时候倒是也没有感觉到什么累,而且后来她午间还能歇息一会,便十分满足。   可是现在满足是什么呢?   是睡懒觉!   折筠雾天天给殿下写信,但是唯独这事情一点儿也不敢讲。殿下可能不喜欢,所以她得藏着。   明家的长辈和蜀陵侯赵氏还在说话,折筠雾坐在一侧胡思乱想,目光低垂,没有说话,明家的老夫人这回亲自来的,便特意跟她道:“七姑娘,我们这些人说话,一说起来就忘时辰,不如你跟明珠去后院逛一会?”   又跟明家大姑娘道:“你是姐姐,可要看顾好她们两个。”   大姑娘点头,“是。”   折筠雾顺势起身,“多谢夫人。”   她跟着走了,走出一段路,明家大姑娘才道:“还多亏了你们,我才能出来逛一逛。”   折明珠打趣,“明姐姐,以后你去了我家,咱们便每天都逛园子。”   明大姑娘不好意思,脸一红,“你倒是打趣我。”   又看向只浅浅朝她笑的折筠雾,“七妹妹,八妹妹,你们可有什么想吃的江南膳食,我家的厨子做的好吃,是我特意带过来的。”   折筠雾还是钟情枣糕,折明珠也点头,“枣糕就好,真的很好吃。之前没吃过,听人家说起也不觉得有什么,后来珺珺让人做了,我尝了一口,便也舍不掉这口。”   明大姑娘便大概了解了两个人的性子,都算是好相处的,那便是好的。她跟折致远的亲事是早就定好的,先是听闻过蜀陵侯保侄丢女的事情,也没放在心上,想着折家人口简单,只一个小姑子,两个小叔子,也算不得什么。   结果三月消息传到江南,说蜀陵侯那个女儿找回来了,明大姑娘家就怕这两个小姑子起争端。   结果还没等她担心,到京都的船行至一半,又有消息传来,说蜀陵侯的闺女成了太子妃。   明家老夫人当即就决定要她多敬重着些七姑娘,若是七姑娘和八姑娘起争端,要偏着七姑娘一些。明大姑娘还在想怎么做,今日瞧着两人是真的和睦,便暗地里松一口气。   这才真正的高兴起来,给两人介绍花园里的景象,还喝了一杯茶。折筠雾觉得这回做客被招待的很周到,明大姑娘也是个容易相处的姑娘,那她在嫁去东宫之前,应当不会有什么话本里说的姑嫂之争。   大家都很满意,正在此时,就见一个容貌艳丽的丫鬟走了过来,笑着对明大姑娘道:“姑娘,老夫人着奴婢来请您和两位姑娘过去。”   明大姑娘点点头,笑着起身,那丫鬟就搀扶在她的身边,可见是亲近的大丫鬟。但折筠雾却余光瞥见明大姑娘的神色在这丫鬟来后不是很好。   过去就是吃午膳,吃完午膳,又说了一会子话,便两家人告别,等上了马车,折明珠快言快语,“大哥倒是有福气了,明姐姐的丫鬟看着美的很。”   然后冷哼了一声,“那眼神都要黏在大哥的脸上了。”   折筠雾立马就懂了,惊呼一声,“真的吗!”   折明珠点头,“我都瞧见了,明姐姐也瞧见了。”   折筠雾就发现自己是个小糊涂,她真的什么也没瞧见。   折明珠:“就是长辈们说话的说话,你低着头,自然没看见。”   折筠雾那时候正在想睡懒觉的事情!她真的没有看见。   便也随之皱眉,“明姐姐还没嫁过来,她的丫鬟便想打大哥哥的主意了?”   折明珠:“谁说不是。”   两人在马车里面嘀嘀咕咕,折筠雾还在这事情,恰逢晚间用了晚膳,赵氏亲自到她的屋子里,就说了这件事情。   她说:“珺珺,你有没有想过,从家里带一个貌美的丫鬟过去?”   赵氏若是今早上说,折筠雾可能还一时半会不明白,但是现在说,她可太明白了。   赵氏叹气,“每一个女子,都要经过这一遭,太子的宫里已经有了一个侍妾,想来他日也有其他的女子入主东宫,阿娘想着,到时候你生孩子,也要一个人给你固宠,历来都是这般,今日你可瞧见了,你明姐姐身边已经有了一个。”   她道:“只……只你跟太子的情况跟她们不一样,所以阿娘还是想要问问你,你要不要带一个过去?” 第66章 长(2)(捉虫) 二更   赵氏的意思很简单, 你如果要带一个过去,那就要现在就开始准备了,是什么样子的相貌, 性子, 还要出身清白,心里有软肋, 能拿捏,最后还有一个最重要的, 那便是她爹娘一家人的卖身契都在折家手上。   不是在折筠雾手上,而是在折家手上。   “若是在你手上, 长年累月的,无论是对方还是那个奴婢, 都能想办法从你手上拿走卖身契, 可在娘家人这里,就又不一样,即便是他们想要把卖身契拿回去, 也要过咱们这一关,总要张开嘴巴才能要。”   “那我们怎么做, 到底还有回旋的余地,这便叫做让对方有后顾之忧还不能解决。”   赵氏说起这些,可谓熟悉,“不仅是你,这天下的女儿家, 除了丈夫愿意一心一意的,其他都有这么一个两个妾室,因为有了妾室,便大家也事先有自己的准备, 这带陪嫁的丫鬟过去做妾,也是众人常做的法子了。   折筠雾听着没有说话,她之前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赵氏见她震惊的模样,想了想,又道:“要是不准备带,那就不带。等你……算了,还望你没有赌输。”   她摸摸折筠雾的头,“珺珺啊,事情走到这一步,你没有退路了,那便继续走下去,若是有朝一日觉得受了委屈,你也要知道,阿娘和阿爹会永远帮你。”   这话一出,她又噎了噎,心中一阵羞愧,觉得自己大概也没有脸面说这句话,因为每一次,她和丈夫也不是抛弃一切去护着她,而是每次都要她陷在旋涡里。   赵氏就没有再说话,而是起身要走,“刚刚我说的话,你多想一想。   折筠雾无意识的点了点头,等赵氏一走,她就皱眉看着桌面。   殿下会纳妾这事情,第一次在她的脑海里面出现,她之前真的没有考虑过。她一心一意的想要嫁给殿下,为了成功,她和殿下都不容易,那她难道还没出嫁,就要送个丫鬟给殿下吗?   折筠雾觉得殿下应该不会要。   她茫然了一瞬,还是觉得殿下不会要侍妾。清莺也被送来了两年,殿下只让她住在东宫,给了丫鬟伺候,给了吃喝,却从来没有去过她那里。   因为有清莺的例子,又因她跟殿下之间的情谊,折筠雾从来没有考虑过给殿下带个侍妾过去伺候,也没有想过将来殿下会纳妾。   在她的脑海里,妾室都等同于清莺。   清莺没有威胁,她在东宫的时候,还同情过她。   折筠雾就唉声叹气,觉得自己放松警惕了。但她也不多纠结,老老实实的在纸上写道:“殿下,我是不会带人过去的,我也不想要您身边有别人。”   她没有丝毫的删减,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越说越委屈,越说越委屈,眼泪汪汪的,还掉在了纸上,大概意思是:殿下,你要是有侍妾,我这心里难受,难受到都不想嫁了。   太子在收到信件之前,正在户部跟户部尚书一起说天下赋税。   户部尚书说的十分小心,太子突然问这个——虽然也不是突然问,之前也曾感兴趣的问过一些关于赋税的简单问题,但是像今日这般仔细问各地的情况,还是跟以前不一样的。   在这一刻,户部尚书甚至在想太子不会艺高人大胆,还想改一改这大秦的赋税吧?   说到赋税,就不得不说到大秦有多少个人和多少土地,而涉及到人和土地,就已经是寻常人碰不得的东西。   寻常人可能也不会去想要改变赋税和丈量土地,但是太子很有可能会这样做!   户部尚书的后背一点一点的凉下去,脑门上斗大的汗水流下来,僵硬的笑着。   ——自从云州贪墨案之后,太子其实就一直有关注着赋税。   云州贪墨案为什么会发生?最初的原因是什么,这背后不是没有什么缘由的。那就扯上了一府的赋税由云州县一县承担,又或者是太子还想到了为什么会有云州墨补夏粮税。   反正无论是太子想到了哪一种,想要去改变这里面的每一个细节,户部尚书都觉得大难将至。   他并没有什么野心,只想在其位上的时候,安安稳稳地度过为官的生涯。   太子!实在是一个危险的人,有他在户部一日,户部就不能安歇。   不过虽然想是这么想,但是户部尚书打心里也挺佩服太子的。   做官的人多了去,上位者们只想要暂时解决问题,从来没有想过从根源上面断绝问题,而太子自从进户部之后,就一直没有停下过如何断根的问题。   跟着这样的皇帝可能会觉得踏实,可能会想着要跟他一起做一番大事,光宗耀祖。但他却是太子。   太子想要做这件事情,便要顾及皇帝的意思,若是在赋税上面插手,那就要被猜忌了。   户部尚书看得明白,所以回话的时候也支支吾吾,有些不该说的一句话也不敢提,太子问了几句话之后,就皱眉骂道:“难道尚书大人已经听不到人说话了吗?”   户部尚书笑眯眯:“殿下,听得见,臣跟您说了呀。”   太子冷哼一声,“孤说东你答西,打量着孤知道不知道你的意思。”   他倒是不生气户部尚书揣摩他的意思,也不生气他不回答他的话,他只是生气户部尚书明显把他看成了一个傻子。   太子:难道孤长着一张奋不顾身要去蜉蝣撼大树的脸和性子吗!   他当然不会去做这么傻的事情!他只是习惯性的想要知道这里面的方方面面,只有把所有的事情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他才会觉得安心。   于是气得拂袖而去,正要回宫,就见蜀陵侯府的人站在外面给他送信。   送信的人是小雨,太子因为成婚之前避嫌,不能经常去蜀陵侯府,所以他和折筠雾两个人一直互通书信。   按道理来说,下一次送信的时间是明日,怎么今日提前送过来了?   然后拿着信回溪绕东看。刚开始还挺正常,当看见她写都是他教导有方的时候,太子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这个小马屁精。不过这些信好像也没什么不同,提前送过来估摸着是想他了,他也想她,只是去太勤反而不好,只好忍着。   他抖了抖手上的信,在信再次变得平整之后,又去看下一封。这一封有泪痕!   太子一拿出信看见信纸上面明显有水痕之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折筠雾的眼泪珠子掉在了这上面。   他蹙眉,将信拿近了看,越看眉头皱的越深,最后忍不住骂道:“整日就想这些有的没的,孤什么时候说过要带个妾室来了,这么多年——”   话说出口,就想到了自己确确实实是有侍妾的。虽然一直都没有想过现在再添侍妾,但他娶了筠雾之后,还会纳吗?   太子殿下也是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   他对男女之事确实不上心,要不是喜欢上了这么个丫头,他对女人都不愿意亲近。但他确确实实没有想过不纳妾这个念头。   他是太子,他怎么可能不纳妾呢?即便是现在不纳,那以后呢?这个丫头,醋劲倒是很大。如今他还没有纳妾,她就这般哭哭啼啼,泪痕撒在纸上,这是做什么?还不是要他心疼!   倒是长进了!   太子唏嘘,觉得这倒是个难题。   于是就继续想,然后打了个寒颤——他虽然有纳妾的意思,但只要念头一至,他就自己先难以接受跟别的女人睡在一张床上。   太子只要一想到这个,就浑身一抖,觉得心里不舒服。   这便跟抱着筠雾的感觉完美不同,一个是心猿意马,想入非非,一个是……宁若苦修,立地成佛,自己先气得不行。   太子叹气,他怎么今日才发现这个毛病。   虽然有之前有这个毛病的先兆,但是他如今长大了,棱角磨平了,倒是没有想过自己还会这般厌恶侍妾。   无论是好看的不好看的,他都不能接受。   于是一晚上都没有睡好,等到第二天天明,他的眼下乌青,显然没有入睡,生生的熬了一夜。   但即便一夜未眠,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先去朝堂之上,听着今日的朝政议事,然后是下朝去南书房读书。   今年风调雨顺,与边疆各国也算安宁,与前几年的天灾人祸不同,所以今年皇帝在上朝的时候心情也好很多。   见了太子站在前面,一眼的乌青,便笑着问,“太子……你昨晚做贼去了?倒是少见你这般模样。”   太子:“昨晚看书晚了些,多谢父皇关心。”   散了朝,户部尚书倒是挺忧心,以为太子是为了昨天的赋税之言失眠。   户部尚书此人,有时候胆儿小,但是有时候胆儿也大,比如一直战战兢兢的害怕太子在户部再弄出点什么别的事情来,但是也会在皇帝让端王率先上朝的时候,直接反驳皇帝的意思,上书太子没临朝,怎么能由一个王爷位居其上?   他这个人胆子突大突小的,这回胆子又大了起来,看看四周,劝解太子,“您即便是要做,咱们也要心里有数之后才做,否则这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最是不能着急的。依臣看,此时还要从长计议。”   太子心情复杂的看着他,觉得这人也算是真心为他着想,今日这话绝对是掏心掏肺说出来的,否则这官场老狐狸,就要如同昨日那般了。   他就顺着他的意思道了一句,“孤知晓了,必定不会着鲁莽。”   户部尚书这才放心,觉得自己终于劝解了太子,于是高兴而归。太子依旧去南书房先读了半天书,只先生看见他眼底的青痕,也不敢多让他读书,还得道:“殿下已经很是勤勉,但身体重要,可千万不能因为读书而伤了身体。”   他宽慰,举例道:“一本圣贤书,您身子好的时候,三天能看完,要是败了身子,怕是十天半月不能费神看了。”   太子:“……是,多谢先生。”   一个个的都以为他是为了天下大事和读书没睡好,可只有他知道,他是为了纳妾一事罢了。   读完了书,便出宫去户部,然后让人给折筠雾送了一封信,让她不要胡思乱想,等他见了她再说。   见面也是三天后,那日沐修,他正好之前就约了她出门去桃李溪赏花。   折筠雾收到信拿着看,只见信上面殿下除了宽慰她说不会让她带妾室过去之外,一行一行的字上,并没有什么更大的承诺。   她就哼唧哼唧的哭了。她哭是无声无息的哭,小小的哼唧声,并没有什么声响,只躺在床上,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受,眼泪珠子不要命的一般掉。   晚上哭完了,然后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她还很惊讶,甚至有些恨自己恨铁不成钢,都伤心哭了,竟然哭完一夜无梦好好的睡了一觉!   曾经殿下教导她读书,曾经读得诗文中的人一哭一伤心便是辗转反侧,整夜未眠,她可好,哭完了还睡得比平时好。   折筠雾好气自己啊!于是白天继续伤心,晚上继续哭,赵氏都不敢问她出了什么事情,而且她大概也明白折筠雾是为了什么。   那太子给她回了信,里面写了要纳妾?   她皱着眉头,想说几句,又不想折筠雾继续伤心,叹气道:“万事想开些。”   折筠雾抬头不明所以:“啊?”   然后明白了,她点头道:“我知晓的。”   那她是想开了才能哭完睡着的?   折筠雾叹气,等到隔日见到太子殿下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伤心不是很伤心,就是很委屈。   太子一看就着急了。他们是在桃李溪边上的小屋茶房里,里面摆有茶具,本是吃茶的地方,但这丫头来了之后,却不喝茶,只哭,端着那大碗茶凑在嘴巴边,一边掉金豆子一边哼哼唧唧哭出声。   那大碗都能遮住她半张脸,太子坐在对面,就见着她可怜兮兮的皱鼻子。   太子对她没法子,走过去搂着哄,妥协道:“孤也没说要纳妾啊。”   折筠雾直击要害,“殿下只说以后不要我带个过去,又没说以后的都不要。”   太子想来想去,还没想到怎么说合适,就听折筠雾小小的嘀咕了一声,“那你以后还跟别的女人躺在一起生娃娃吗?”   太子后背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怒斥道:“不要说这般恶心的事情!”   折筠雾小声道:“那,那你还要纳妾吗?”   她眼神飘忽,“难道还要我以后给你亲自送个姑娘过去侍寝?”   太子一瞪眼,“你敢!”   折筠雾就也不哭了,兴奋的扒拉着殿下的衣服凑过去,“殿下,你不纳妾,我一辈子都爱你。”   太子:“……”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小丫头精着呢。   他在她腰上不重不轻的拍了拍,“你倒是将所有的机灵都用在孤身上。”   他还挺得意的。折筠雾瞧见了,立马就环住他的脖子,脸凑在他的肩颈之间,满足的道:“我就知道,殿下不会有别的女人。”   太子扶着她的腰,不敢让她掉下来,骂道:“那你哭什么!”   折筠雾叹气,“总是委屈的。”   太子乐了,“你还委屈上了。”   他将人从身上扒下来,手揉了揉她的鼻子,“如今倒是哭完了,吸吸鼻子——”   嗯,还是通的,那就好,不然哭完鼻子堵了,定然难受,到时候又要哭。   太子叹气,将人搂怀里,“你啊,孤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娇娇出来。”   你倒是哭完了,满足了,怕是孤以后被太后母后逼得不好受啊。   他又打了下她的手,“小没良心的。” 第67章 恭王 一更   折筠雾哭完了, 回家后让厨房给她卤了两个猪蹄,一盘枣糕,一盘藕饼, 拌了木耳黄瓜, 还要了一道酸笋鲫鱼汤。   她吃的多,完全不像是前几日那般的颓然, 赵氏和折明珠来看她,对视一眼, 笑着道:“跟殿下见面就这般的高兴?”   是很高兴!折筠雾点头,然后快快的朝着她道:“母亲, 您不用替我准备陪嫁丫鬟了。”   赵氏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愁。太子宠珺珺, 她自然高兴, 只是男人的嘴,也是不可靠的。若是将来太子变了卦,就珺珺这般浅显的心思, 怕是三言两语就能被哄过去。   不过折筠雾在兴头上,赵氏也不愿意说这些扫兴的话, 再者说,蜀陵侯就是一辈子没有妾室和通房,太子那般的性子,说不得也能做到?   只是想千万个念头,还是要做好万全打算的。等过了几日, 碰着两人一块看账本,赵氏这才提起太子许是十年,二十年后会有妾室的事情。   她想,珺珺看着这般柔弱, 到时候太子贸然有个妾室,情意不在,珺珺怕是就要抵不住,轻则自暴自弃,重则郁郁寡欢而逝,在赵氏一生所见之事中,也并不是没有这般的姑娘。   因年少的时候太过于美好,反而在年岁大的时候骤有噩耗,一时间接受不了。   赵氏委婉的把自己的意思说了,她坐在一边,解释道:“阿娘也是担心,你自己心里有个数就行。”   折筠雾先是一愣,然后才明白她的意思。   她就想了想,觉得赵氏其实想错了一件事情。   折筠雾放下账本,认真的解释,“母亲,我并不是那般为了情爱就寻死觅活的人,殿下说,若是为了个书生,贵人,为了任何一个人,就要去伤害自己,那是不值得的。”   “我虽然看起来傻,但是我心里明白事情,在大事上,殿下教过我,什么是束身自爱,什么是自持自修,若是我因为他纳了妾室,因为他违背了诺言,就要自暴自弃,便是没了自己。”   “殿下可能会变,但是我不会变。殿下甚至可能会有很多不得已需要有那么多女人,但是我想,那时候我也不会后悔,自己选的路,做什么要后悔呢?最多就是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   “他为了我费尽过心思,我也为他奋不顾身过,他赌了,我也赌了,最后怎么样,都该要接受才是。”   折筠雾笑起来,“母亲,殿下把我教得很好,所以我能选择离开一次,也能选择第二次,即便第二次可能是在宫墙里面呆一辈子,我也能承受自己做的事情带来的后果。”   赵氏就被这话震撼住了。她想,这个女儿看起来总是呆呆傻傻的,但是每当关键时候,她又能一脸释然和认真的说出一番大道理。   且可能因为心性简单,她认准的大道理,便也能去持之以恒,不会被外物所扰。   这般的她很好。赵氏有些心酸她不是自己教导出来的,又庆幸她遇见的人家都算好,让她没遇见过什么肮脏的事情,所以眼里仍旧清澈,能说出这般话。   见她说完就又去看账本,小小的一个人坐在凳子上认真的算术,努力又认真的学着新的东西,眼里心里全是账本,没有再看她,赵氏就知道,错过的东西,终究是错过了,再是去修复,也找补不回来。   折筠雾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赵氏问她的话,让她更加明白自己的心思,所以还挺高兴的。她回到屋子里后,还给殿下写信。   “他们都喜欢让我把话说出来,把话讲明白,一点一点的说得像发誓,这般才能知道我是个聪慧的人。”   最后照例还是要补上一句的,“他们都不如殿下,殿下就从来不问也知道,我是个聪慧的。”   她还说翁家父母的事情。   “已经来信了,大概十月能到,到时候殿下也要见一见他们才好。”   信纸上写满了话,等送到太子的手里时,已经是三天后了,他看了信,笑了笑,“越来越会说话了,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人一旦出去,学到的东西就多,不是当初在东宫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了,也敢跟他使性子,还敢直接跟他提要求,不过这也挺好,证明她过的好。   太子将信收好,想到她信上写赵氏说的话,便让人去叫清莺来。   刘太监听见这名字,心就咚咚跳,语气平静的说了一句是。可是出了门,他就让小盛去花鸟房叫夏隐过来,“我有件事情要吩咐她。”   然后等小盛走了,才跟刘四贵道:“你去,请清莺姑娘过来一趟。”   刘四贵当时就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他一边忐忑一边去了静竹轩,清莺和小云正在种菜——她们倒是把院子用起来了。   刘四贵恭敬不带谄媚的道:“姑娘,殿下请您过去。”   清莺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殿下叫我过去?”   刘四贵点头,“是,您快换身衣裳,这就跟奴才走吧。”   清莺心里慌张起来,想要问几句,可刘四贵又不是小盛,她也不敢。再者说,小盛已经很久很久没来看她了。   她低落了摇了摇脑袋,老老实实去换了身浅色的衣裳,这才跟着去。   殿下这些年没有招她侍寝过,但是待她并不坏,虽然住的偏远,但却是按照妾室的俸银来的,一年四季的衣裳首饰都有人给她送。   她自己在院子里种了点菜,每日种种菜,绣点东西,也算是过的自得其乐。她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要这般过去了,谁知道殿下却突然招她过去。   清莺心里如战擂敲动,十分不安,小云却很喜欢。谁不希望自家的主子得宠呢?她高兴的道:“到时候您就聪慧些,要是得了殿下的欢喜,说不得将来都能做侧妃。”   清莺觉得她可真敢想,反正她是不敢的,于是就道了一句:“许就是找我去问问话,你别多想。”   她走在路上,心里忐忑不已,并不期待侍寝。她心里有喜欢的人,她觉得对方也喜欢她,但是他选择走开,这对他们两个都好,她明白,也希望自己能和他这般过一辈子,有时候偶尔听几句他的消息,看见了,远远的对个眼神,便也够了。   清莺低着头,手紧紧的捏着手里的衣裳,等到了一处屋子的堂庭,她悄悄舒了一口气。   听闻殿下一直都在溪绕东里面做事,只有亲信才能去,那她来的不是溪绕东,而是一个堂庭,四面八方都是路,想来不是招她侍寝的。   太子今日这几年来第一次来这个后院待客的堂庭,他坐在上面,想着再过几个月筠雾就要来了,那她坐的位置,便是他现在坐的这个。   他坐在上面往下面看去,就看见了清莺畏畏缩缩的跪着。   太子喝了一口茶,“你叫清莺?”   清莺点头,轻声道:“是。”   太子:“你来东宫……多久了?”   清莺哆嗦了一下,这才算好日子,“回殿下,三年多了。”   三年多了啊……太子顿了顿,“那你有何打算?”   清莺没听明白,“什么?”   殿下是什么意思?   太子:“孤此生怕是不会宠幸于你,你有何打算?”   清莺听见这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努力的去理殿下的话,却发现自己还是不懂他的意思。但是太子并没有催她,只是让她起来,坐在一边慢慢想。   慢慢想,清莺就也回过味来了。   殿下问自己是什么打算,其实是在点自己。   然后就有些苦涩。   她有什么打算呢?她不是东宫里的人,她是从皇后那里送来的,而且在外面已经传遍了她侍寝太子的消息。   即便是殿下一辈子不宠幸她,她也不能离开东宫。   宫里的宫女能出去嫁人,回家,可是被宫里宠幸过的女子不可以。她们即便无名无分,一辈子仍旧是个奴婢,住在冷宫,却依旧是不能出去的。   那不能出去,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她茫然的看向殿下,一点点猜测他的心思。   太子喝完了茶水,看见她似乎慢慢的想明白,这才道:“不日,这东宫里,就要有太子妃。”   清莺点点头,她知道,东宫里面都传遍了,是蜀陵侯家新认回来的女儿,身份尊贵。   太子:“到时候,有了太子妃,便后院也会被掌管起来,你住在静竹轩不方便,便搬到饮琴园住吧。”   “一应的物件,俸银,都按照良娣的来。”   清莺就模模糊糊的明白了。殿下需要她帮太子妃做出一个良善贤惠的模样来。   太子见她明白,便叫刘得福送她回去,“好生住着,你若是做的好,说不得以后……孤还能赐你一个恩典。”   做太子的时候,万事不由己,但是总有一天,他会无所顾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给你过继一个孩子出宫养老也不是什么大事。   有个未来良娣在这里,太子心就稳一些。忙活完了,他在纸上写弟子规,写了一张又一张,直到子时的时候才去睡。   小盛一夜没睡。他昨天去找夏隐,回来才知道刘四贵去带了清莺来。虽然知道除了刘太监没人知道这事情,但是他依旧睡不着。   他整晚都在想,殿下是不是要招清莺侍寝,是不是要开始留宿清莺的院子了,想了一晚上,天亮的时候,便偷偷摸摸用炉子给自己煮了个蛋,将蛋剥了皮,在眼睛下面滚来滚去,等皮上的青色散掉之后,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刘太监看见他的时候,见他精神很好,便还算高兴,道:“你小子,要记得好好服侍主子。”   人家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就是主子,你一个太监起了欲心,不是等死吗?   他道:“小盛,你是我亲自养大的,干爹我对你有几分情,已经留完了,你别让我失望。”   小盛自然知道自己还能活着是刘太监开恩,连忙道:“是,干爹,儿子已经忘记那些事情了。”   人活一辈子,都是身不由己的,像是折筠雾那般的人,才能随心所欲。   人跟人,命一开始就不一样,从一开始,他跟清莺的命就是错的。   小盛恭恭敬敬伺候刘太监起床吃饭,端尿盆出去,勤勤恳恳,一点儿不满也没有。   刘太监这才满意的点头,跟着殿下去上朝,殿下进了大殿,他在外面等着,等到下朝的时候,就见殿下跟安王和四皇子一起在那里高兴的说话。   还有一群人围了过去,冲着四皇子叫恭王。   恭王,也就是四皇子,高兴的应下所有的祝贺,然后笑着道:“都是父皇爱护。”   老五到老七都很羡慕,尤其是老五,心里已经毛酸泡了,不过他也知道,等老四一走,那就轮到他了。   从大哥封王开始,后面几个人都是按照大小封的,既然四哥都封了王,怎么着也该轮到他了。   但是四哥是跟着端王出去办过事情之后才有的封号,他要是想要封面,定然也是要办事的。   父皇对他虽然会呵护几句,却看起来并不是很看重,他想要事情做,肯定是要让端王去说的。   端王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对他点了点头,“过几日,等老四的宅子要修建的时候,我就跟父皇提。”   然后看向老六,“老七小一岁,可你跟老五是和老四一般大的年岁,老四命好,比你们大了几个月,这才有了好运。”   他这话说的老七愤怒不已,“四哥也是,运气好就是运气好,今日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父皇最喜欢的儿子。”   老七就是个炮仗,端王看着他这般头疼不已,“你可别四处去说,在我们三个面前说说就算了。”   老七嘟囔,“我还能那么傻?我自然知道不出去说。”   老五和老六对视一眼,皆有些无奈,等回到自己宫里的时候,老五临行前拉着老六道:“你,你也自己长个心眼。”   老六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虽然都喜欢大哥,可大哥这事情做得却不地道。人家太子为了老四有个差事,是直接拉了人去父皇面前的,可是大哥呢?   大哥总是顾忌着父皇的心意,不敢做什么,也不敢给他们要什么,生怕他们这般招了父皇的厌恶,可是前面都有太子打样了,还能有错的?   老四以前不也不受父皇的宠爱?   老五道:“算了,毕竟不是储君,当时父皇也没有给大哥什么职位,他自己都没有,怎么给我们争取?怪只怪,咱们真的生错了岁数。”   老六还是挺气的,“今日老四封了王,大哥才知道着急,还是在你提出来的情况下说跟父皇说一说。”   老五叹气一声,“好了,回去吧。”   结果还没有回到各自的宫殿里,就见端王宫里的太监捧着一对玉如意来了。   “是王爷让奴才给两位殿下送来的。”   老五和老六面面相觑,倒是气消了一些。端王还没有出宫,那这玉如意就是进宫的时候特意给他们带的。   两人心里暖了暖,觉得大哥还是顾念他们的,即便是不敢像太子那般在父皇面前替他们说话,可是太子终究是太子,认真计较起来,大哥只是一个庶长子,也难得很。   于是两人道了谢,回到宫里之后,又让人送去了一些笔墨纸砚去余贵妃那里。   他们这般送来送去的,太子自然得了消息,闻言笑着道:“五弟六弟确实长大了。”   说得他好像比他们大很多似的。   太子搁下笔,也不管这个事情,只让人去挑礼。   “蜀陵侯府长子大婚,咱们也该去凑个热闹。” 第68章 大婚(1) 二更   六月的时候, 折筠雾算是第一次亲身参与了一场婚事。   那几天整个蜀陵侯府都忙了起来,她倒是闲下来的人,赵氏跟各位夫人说笑, 折明珠忙着接待各位姐姐妹妹, 她因还是孤家寡人,在京都城里面没有交到朋友, 便只负责坐着,给那些老夫人们做吉祥物看。   但是谁也不敢轻视她啊。太子亲自求娶的人, 再过半年就是太子妃了,众位老封君对她也重视的很, 一个个的说着闲话,以她们多年的说话论事经验让折筠雾觉得自己好像被捧了起来。   好似在云端, 被人亲昵的夸, 夸的她很是享受,一点儿也没有觉得坐在这里有什么尴尬的。   赵氏忙完了过来的说话,就见着折筠雾浅浅的笑着, 像只奶猫儿似的,人畜无害, 让人忍不住怜惜。   她好笑的走过去,“总算回来了,几位老夫人可别怪罪我回的迟。”   又道:“今日总算有了儿媳妇,我心里高兴,便没顾得上陪着您几位说说话, 我家小七可还陪的好?”   一位老夫人夸奖道:“你家的小七是个十足的好性子,生得端庄貌美,我们见之欢喜,哪里还顾得上怪罪你。”   另外一位接着道:“以后你家可是有三个女孩儿了, 那些个丝绸布料可还经得起分?”   赵氏便摇头,“就我们这点家底,哪里能得起三个,哪日我还得上您家的门,您要是不给我点珍宝,我决不离开你家的门。”   一屋子的人哈哈大笑,折筠雾也跟着笑,还挺羡慕赵氏的口才,她就说不了这些话!   好在也没人要她说话,只要她腼腆的露出笑脸,她们就自己开始说,从京都的趣事说到别地的风俗,这些老夫人们嘴巴就没停过。   折筠雾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觉得真好笑就笑出声,觉得一般般就露出几颗牙齿的笑脸捧场,反正绝对不冷脸!   几次下来,众人就知道她是个腼腆害羞的人,性子内向,鲜少开口说话,不过朝着赵氏夸的时候,却道:“娴静照人,温润若雅,实在是养得好。”   折筠雾:“……”   她们真的好会夸!   此时有人进来道:“要出发去迎亲了。”   黄昏成婚,迎亲此时出发正好,拜堂的吉时也算好了,就等新娘子回来。   男子出发去迎亲,女子就该招呼亲朋就位,就等着新娘子来了。   赵氏和蜀陵侯坐在上首,折老夫人还是没有出来,自从折筠雾回来开始,这位老夫人就已经被亲儿子劝着哄着“软禁”了起来,每天都呆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面刨地种菜,偶尔出来骂骂赵氏,小日子倒是过的很好。   这回成婚,蜀陵侯依旧有借口打发老娘,请她亲自为孙子孙媳祈福,老太太除了在骂儿媳妇这件事情上不听儿子的话,其他的还好,便呆在自己的院子里面,这边在拜堂,她在里面祈福。   一边祈福几句,一边还要骂几句赵氏。   折筠雾之前跟着去看过几回老夫人,还被她骂过——说她麻雀变凤凰,还不快去巴结她。   折筠雾被骂过两回之后,蜀陵侯便再没让她去看过折老夫人,她也很少出现在人前。   这场婚事很盛大,折筠雾站在旁边看着穿着新郎官衣裳和嫁裳的两个人,也很为他们高兴。她甚至还想到了自己穿上嫁衣是什么样子的。   啊,有些害羞。   闹洞房这些她就没有参与了,因为下响没睡,等吃了席,客散了一些之后,她就想着回去睡一会。今日太子虽然来了,但却只坐了一会便离开,也没有来得及跟她说句好,好在给了她一封书信。   折筠雾加快脚步,希望在睡之前看完信件,最好还能快快的写出一封信给殿下。   殿下在信里面倒是没有说什么,只写了溪绕东前面桃树上的桃子成婚了,因为他去看的时候,发现它们有好多是枝节连在一起的,就跟当初的花蕊是并蒂一般。   殿下说,这叫做并蒂桃,还附带了一首别人写的诗句。   ——万年青拥连枝橘,千叶红开并蒂桃。   折筠雾看得脸红且满足,殿下应当是太想娶她了,一个桃子,还并蒂,还成婚,但是殿下这般写,她看得好舒坦啊。   心里舒坦,嘴巴却馋,去年没吃上桃子就走了,今年怎么着也要吃点,她就写了信,请太子殿下给她送几筐桃子来。   送之前先尝一个,别是生的还送。   写完了,满足的去睡觉。上床的时候还有些精神,但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开始累了,眼睛一合,立时就睡了去。   第二日起床,早早的去了堂庭,今日是大嫂子第一日敬茶,她得去坐着,还得了个红封,她摸了摸,里面轻飘飘,可见是银票。   明家富裕,果然说的没错。   她作为小辈,接了红封,后面就不关她的事情了。赵氏带着大嫂子四处看家里,说话,她就和明珠在一起看书。   “接下来京都里的热闹事情便是十月端王大婚和腊月太子和你的婚事了。”折明珠翻了翻书,发觉没有什么可看的,便说起闲话来,“你可知,外面有人把你和辅国公家的姑娘放在一起比较。”   折筠雾笑起来,“那他们倒是闲得很,有些人都没见过我们吧?”   折明珠:“人就是这般,不管见过没见过,便只先从别人那里听了个大概,便又说给下一个人听,且说的很真,好似亲自见过一般。”   折筠雾好奇的看过去,只见她脸上似有阴霾,折筠雾不由得问,“你怎么了?”   折明珠却摇摇头,“没事,只是觉得这般的人很可恨。”   自然是可恨的。但是她不肯说,折筠雾自然也不能继续问,只也没再看书,陪着她说话,等人走了,她才跟小雨打听,“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小雨也不知道,赵氏管家严,奴仆们并不敢说主子的闲言碎语,即便是去大厨房,也没人嘀咕些有的没的。   小雨:“姑娘若是想知道,奴婢也能给姑娘打听出来。”   折筠雾就摇头,“不用。只怕她遇见难处罢了。”   她便继续看书,不过关于她和辅国公家姑娘的事情却最后在众人的比较中有了一个定论。   她们两个不和。   她一脸懵的跟殿下说,“我们都没见过几回面,每次相见的时候,也总是笑着的,互相有礼的很,怎么就不和呢?更有甚者,说我们两个人出门的时候比衣裳的华贵,首饰的华丽,有一次还在后花园里面打了一架。”   太子听得闷声发笑,“你从哪里听来的?”   折筠雾:“小桃去大厨房提膳食的时候,听里面的婆子说的。她们每天都要出去买菜,估摸着是在外头听来的。”   太子殿下教她,“什么样的人能听见什么样的话,她们因为没见过你们,所以自然说的是胡话,胡话却也能哄骗住一些人,还有些人即便是不信的,可这也是一种茶余饭后时可以说的话,于是就说了出去,说的人多了,事情是假的在别人眼里也成了真的,这就叫做以讹传讹,三人成虎。”   折筠雾低头:“我知晓了。”   她记下殿下说的一部分话——其实她如今发现太子殿下很喜欢对人说教,尤其是对她,无论她问什么,他都喜欢想这个想那个,最后总结出一些心得。   以前他的心得都是憋在肚子里面,或者是写在书本一个上,可是如今两个人越来越亲密,于是他也不再憋着了,对着她时不仅教导功课,还什么都能说出一番道理。   折筠雾就每次只记住太子殿下说有用的部分,其他的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还不敢让他知道。   太子:“你真的记住了?”   折筠雾点头,“嗯嗯,记住了。”   太子殿下喝下一杯茶水,狐疑:“那你低头做什么?”   折筠雾拍马屁:“殿下说的太好了,我怕一时记不住,还在细细回味,刚刚已经懂了。”   太子殿下满意的很,“那就好。”   两人平时就这般一个月在一起两回话,九月的时候,太子也忙起来了。先是端王九月要大婚,礼部在筹备婚礼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筹备腊月的太子大婚了。   太子大婚的东西跟端王自然不一样,比如说迎亲的花轿就不同。   太子妃作为储君的正妃,花轿上面可以悬挂四颗鸾凤珠。但是平常人的花轿就不行。   这四颗东珠按照大秦的风俗,是珍藏在太后宫里的,不像一般的鸾凤珠那般小和暗,这是从太祖皇帝的时候传下来的,是大秦第一位太子妃所用,后来便成了规矩。   这些小细节都要分开,太子的新郎官衣裳就更别说了,太子的衣服是可以绣四龙纹的,端王要是敢穿个龙纹,那就是杀头的罪过。   这些都要区别开,而且不能同时做端王和太子的,就怕哪个起了心思的作弄出事情来,大家一起完蛋。   于是太子婚事其他的都做好了,可是衣裳等还要继续改,即便他们已经做好了一套给太子试穿,但是该做的还是要做,万一这件就出事了?   所以在端王大婚没有出错之后,还得再赶制一套东西出来。   这些便跟之前毫无关系了,前事一扫空,能钻的漏子就更少,出事情的可能性更少。   礼部的小官还曾抱怨过,“咱们都查了那么多遍,怎么可能出事情?”   他的上官便冷笑道:“你以为为什么礼部有这种再重新分开赶制一套器具衣裳的习惯?”   那就是吃过亏的。   他们这些人,伺候的可是君和宗亲,无论是出了什么问题,那就离死不远了,也跟仕途之路相差越来越大。   小官就不好意思的笑笑,“是,下官明白了。”   不仅他明白,太子也知道他们的心思,于是一直很配合,给他量腰身什么的时候,还道:“衣裳做大一点,这孤估摸着腊月的时候,比这还要大一点。”   折筠雾最近研究起了食谱,他就胖了。   当然,她自己也胖了,两个胖的人,尺寸怕是都要放宽一点,免得到时候尴尬。绣娘自然知道这个,她们比主子想的又多多了。   于是两头跑,折筠雾有时候给绣娘塞吃的,绣娘也敢接过去,凑趣的很,每句话都在捧她,捧的折筠雾飘飘然。   被人天天夸的日子实在是好,她还跟绣娘打听太子的衣裳样式。   绣娘道:“大婚当日,殿下自然是要戴衮冕。上悬白珠垂九旒,侧有红丝缀两旁,犀角簪导,两边青绵为饰。”   折筠雾就笑了。   “殿下戴上它很好看。”   她伺候殿下的时候,每年祭祀当日,太子殿下就要戴衮冕出门。”   原来他们成婚的时候,他的衣裳帽子还是没有变啊。   蜀陵侯府里,绣娘刚走,赵氏就拉着折筠雾对东西。其实明明还有三个月才成婚,但是因为礼部这么一弄,所有人都开始紧张。   折筠雾劝解,“从六月大哥哥成婚之后,您就忙我的嫁妆和婚事,三个月已经做的很好了,如今倒是不能再用三个月来继续紧张的布置。”   赵氏却道:“礼部举国之力,都要现在重新做一次,咱们家自然也要跟着。”   折筠雾就慢慢的回过神来了,她无奈的点了点头,“那就辛苦阿娘了。”   赵氏倒是不觉得辛苦。   “你自出生开始,我就没有为你做过什么,如今能送你出嫁,替你布置婚事,已经是得天之幸。”   折筠雾看看她又要哭了,还是挺感动的,但除了感动也没有其他的感情,根本不能与之动情。她叹气一声,安慰道:“以后都在京都,还能常见。”   赵氏哎了一声,“是,还能见,就不要紧。”   端王大婚之后,就开始去兵部上任了,跟太子和二皇子一般,都是从小事做起,四皇子恭王则被指婚吏部侍郎的女儿。   这门婚事就算不得显贵,但是紧接着,皇帝又在朝堂上指派恭王去吏部。   皇帝亲自对朝臣们道:“朕之四子,勤勉恭顺,为人老实,但是踏实肯干,吏部侍郎秦犁就是如此,女儿也养得好,老四娶他家的那个人,朕是放心的。”   然后又道:“不过要成婚的人,还得有个好差事,给别人带着老四,朕不放心,便给秦犁亲自带吧。”   他开玩笑道:“一个女婿半个儿,秦犁,朕的儿子,你可得要好好的教导。”   秦大人当时就跪了下去。   皇帝笑着道:“说你老实,你还真的是老实,起来吧。”   于是恭王就直接去了吏部。   太子约了安王和恭王在东宫里用膳,三个人仔细的盘了盘,发现几兄弟去的地方都很有讲究。   太子在户部,端王在兵部,安王在工部,恭王在吏部。   那接下来老五老六老七去哪里,他们大概也能猜得出来。   “礼部是一个,刑部是一个。”   恭王分析道:“五弟是个心大的,去礼部他心里应该不甘心,怕是看明白之后,会朝着刑部发力,六弟心小些,给礼部也没有什么不满的。”   太子点头,“父皇应该也是这么个心思。”   他突然好笑起来,“老七怕是要一年都睡不着觉了。”   老五的殿里,端王和五六七坐在一起说了半天,老五一定要刑部,老六什么都愿意,老七在旁边喜滋滋,然后才发现分到他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了。   “所以我去哪里?”   端王:“还有护城军,五军都督府等等,你去哪里都成。”   老七就欣喜若狂,他觉得这些地方比六部可好多了。   老五和老六对视一眼,无奈的笑了笑,“你长进些吧,不然父皇不敢派你出去办事。” 第69章 大婚(2) 一更   十月的时候, 翁家夫妻到了京都。折筠雾很高兴,亲自去城门口接的他们,连去了好几天, 这才在某个下午接到了人。   翁泷看见她很高兴, “珺珺,你长高了。”   折筠雾:“确实长高了一些, 都以为没得长。”   沈筝笑着道:“你才多大,怎么可能没有长。”   元月离开的岐州, 十月三人再见,竟然觉得有些恍惚, 像是经年未见一般。   折筠雾跟着两人先回翁家在京都的宅子,是座老宅, 几十年前买的, 听闻当年翁家兄弟穷,还是老镇国公出的银子。   后来翁家兄弟离开京都去岐州府,还是穷的不行, 写信回来给老镇国公,请他给点银子, 他们好在岐州买个宅子。   翁泷道:“后来我们在岐州府定了家,便觉得京都宅子无用,请老将军送与别人,可老将军说,我们不来京都, 说不定我们的儿孙们会来,便留着吧。”   不过一个空宅放着也是闲置,镇国公见此,便派了个老仆去给翁家兄弟守京都的宅子, 顺便将这宅子租赁给一些短住的人,赚得的银钱让人送去岐州。   后来镇国公去世,翁家兄弟来京都奔丧,就住在这里,后来就没有再租赁出去过。   翁泷一边说一边感慨,“想不到再回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宅子里有三个奴仆,都是一家人,是当年老仆的儿子儿媳和儿子。   他们将宅子打理的很好,沈筝见了三人,给了赏银,然后就小声的跟折筠雾道:“这宅子如今可值不少银子。”   折筠雾很高兴,“若是三十多年前多买几座宅子就好了。”   三人刚刚回到屋子里,就有蜀陵侯带着赵氏一起登门,他们今日都忙着去别处吃筵席,因去的人家不是折筠雾必须去的,就没带着去。   两人回来,便听说翁家夫妻到了,连忙过来,四人坐在一起说客气话,翁泷知道折家夫妻是晓得折筠雾去岐州内情的,笑着道:“也不用说谢,真要感谢,便感谢太子殿下就好。”   蜀陵侯:“虽然珺珺去你们那里只有五个月,可你们却用这五个月的时间把她教导得很好。”   赵氏哭道:“见了你们,说一句多谢,已经是轻的。”   沈筝笑了笑,“也不是只说了一句多谢,不是还送了礼么?”   赵氏:“那点子薄礼哪里赶得上你们的恩情。”   沈筝:“既然如此,那我就住在京都不走了,你家儿子和侄女都有,便将珺珺过继给我做女儿吧?”   赵氏一愣,蜀陵侯哈哈了一声,“可见夫人是真喜欢珺珺。”   翁泷点头,“是啊。”   他竟认真的道:“不若便将珺珺真给我们吧?反正你们家有三个儿子一个侄女,我家却是一个都没有,哎,老年孤独。”   蜀陵侯笑不出声了。   来真的啊?   这翁家的夫妻,说话做事倒是跟常人不同。   蜀陵侯道:“即便是我不与你们,珺珺的心都在你们身上,你是没瞧见她算着日子去接你们的模样。”   四个人你来我往,折筠雾在旁边装鹌鹑,等他们说完话只好,她就让人去寻客楼叫膳食来。   “是我信里提及的酒楼,曾去吃过一次,便觉得比起宫里的膳食也不差,便早早的定了一桌。”   赵氏就见着折筠雾忙前忙后,回去之后,心酸不已,“这孩子,可没这么替我忙过。”   蜀陵侯安慰她:“哎,也是人之常情,咱们从未告诉她一句肯定的话,如今让她从心眼里肯定我们,那也是不可能的。”   赵氏哭道:“这些道理我都懂,就是觉得造化弄人,我心里恨老天,有时候还想,就算是珺珺恨我,也好过现在永远不肯亲近我的好。”   蜀陵侯心里也难受,却还得安慰妻子,“慢慢来吧,她十四年都不在我们身边,哪里能用一年不到的时间就暖化了她。”   赵氏虽也明白,但还是忍不住难过,“之前也没什么,就算是她跟云州那一家人亲近,我也受得住,毕竟是相处那么多年,从小养到大,可是翁家夫妻跟她才半年时间,竟也如此亲近了。”   她心里既酸又痛,结果第二天,更让她酸的事情发生了。   太子下了朝,专门告假去拜访翁家夫妻。   皇帝闻言气道:“人家蜀陵侯是亲生父母,你怎么不想着告假去看看。”   太子看了看皇帝,低头。   皇帝哪有不明白他的,大骂道:“别低着头翻白眼。”   太子抬头,脖子一梗,“那要不是儿子自己努力,媳妇能从天上掉下来吗?他还不准——他有什么资格不准啊,他都没养过。”   皇帝被气的也想翻个大大的白眼,“生恩重于天——蜀陵侯且不论,那照你所说,当初那农人一家,你怎么不特意去看看?”   太子:“他们都卖了珺珺!”   皇帝一瞪眼,“照你这般说,唯有翁家还值得去拜访拜访?”   太子就叹气,“别人都只有爹娘两人,她却有六个,那前两个生的养的儿子都不喜欢,第三对父母没有大错就算了吧,捏着鼻子也得认,谁让人这一生,必须要有父母挂念呢。”   皇帝这回倒是真被气笑了,哈了一声,“你倒是算盘打的好。”   太子看看时辰,“父皇,你说完了吗?时辰可不早了。”   皇帝一把折子扔下去,“滚滚滚,还没成婚呢,就要去做好女婿了。”   太子就麻溜的滚了。等太子一走,皇帝笑道:“这小子,是不是怕我担心他跟蜀陵侯有染,所以才这么做?”   问的是周全恭,周全恭后背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却不敢脸上有恐慌,只跟着皇帝笑。   皇帝瞪他一眼,“你笑什么。”   周全恭:“啊,这,老奴……”   皇帝却没饶过他,“朕问你话,你尽管说。”   周全恭就乐呵呵的道:“奴才不懂这些,不过却知道太子殿下确实不喜欢蜀陵侯。”   他小心翼翼的道:“上回,上回老奴不小心看见他朝着蜀陵侯露出了一个,一个讥讽的眼神。”   皇帝哈哈大笑,“他那脾气,一旦对谁有了意见,便是什么都不掩饰。”   然后道:“只一直这般也不好,即便是对大臣们,也要懂得周旋。”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小太监带了老八和老九过来。两人已经四岁了,之前是跟着先生启蒙,如今大了点,皇帝又得空,便又将儿子带过来教导写字。   见着两个小娃娃好奇的脸,皇帝就笑着道:“怪道民间说宠幺儿,朕刚刚被太子气成什么样子,如今见了小儿就有多欢喜。”   周全恭又开始跟着笑了。   那边的太子直接出宫,先去看了翁家夫妻,说了些话,说的还是镇国公家的事情,然后感叹道:“老镇国公确实是天生英才。”   翁泷道:“当初老将军夫人去世之后,多少人劝老将军另娶,可他坚持不娶,又有人劝即便不娶,好歹要纳一个,生下一个儿子继承家业,老将军还是不愿意,说是子嗣都是缘分,他已经有一个女儿了,有没有儿子都无所谓。”   他说着说着叹息道:“再后来,大家都劝他过继一个儿子,好歹有人给他在坟前摔盆,给他供奉香火,他却说大笑出声,说不用,人死如灯灭,不用谁供奉,也不用谁惦记。”   翁泷笑着道:“殿下,说实在话,我能想通不纳妾不用子嗣,也是得益于老将军的点拨。”   “老将军说,人过好这一生无悔就好了,这至于死后的事情,若是真有地府,那就再拼一份功业嘛,他那般的人物,想来也能挣个官做做。”   太子在翁泷的复述之中,好像看见了一个洒脱的人在哈哈大笑世间的束缚,他对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外祖父更加感兴趣了。   翁泷正跟太子说着,就见外面有声音传来,步子小,不轻不重,翁泷:“不是臣的夫人。”   太子笑道:“是孤的夫人。”   折筠雾提着裙子刚迈进一只脚,就听见了此话,有些不好意思,“还没成婚呢。”   沈筝在后面一些,笑着道:“快了。”   四个人吃了午膳,太子就要去户部上值了,折筠雾不舍的送他到了门外,然后才回的蜀陵侯府。   她回去也没有太多的事情,赵氏已经替她包揽了大婚的所有事情,折筠雾每天只要配合就好了,这点她是由衷感激赵氏的。   等到十一月的时候,婚事更加紧凑,不断有宫里的人和礼部的人上门,赵氏就更加紧张了,折筠雾还是不太紧张。   折明珠就好奇的问:“七姐姐,你真的不紧张吗?我听说嫁人之前,都会很慌张。”   折筠雾摇头,“没有啊。”   她是个善于追究本质的人,想了想,道:“许是我对东宫太熟悉了?”   折明珠一愣,然后笑了,“可能是。”   折筠雾也觉得是。虽然她对东宫不熟悉,但是对溪绕东,却是绝对熟悉的。   不过殿下说,她以后不住在溪绕东,那是前院,他没成婚的时候,住在那里没关系,等到成婚之后,还是住后院好些。   所以东宫后院正屋已经按照她的喜好布置了。   折筠雾看过殿下给的图纸,上面的图是他自己画的,哪里有花,哪里有树,哪里是井,都标的清清楚楚。   还有屋子里面的东西。   “孤让他们撤了大堂的屏风。”   这般就宽敞多了,他即便在里间写字,那她在外间晒太阳的话,他也能一眼看见她。   折筠雾觉得挺好的,她也想抬头看见殿下。她都已经在殿下的描述中知道了主院的布局和家具陈设。   而且这事情越想越让人如同吃了蜜一般。因为细细想,殿下能知道的如此清楚,不外乎是他知道亲自去布置的。   殿下还在屋子里放了好几个花瓶,对她道:“等你回家的时候,就去院子里面采些花,孤帮你剪和插。”   折筠雾已经很期待回东宫了,她一点儿也不紧张。   但说不紧张,等到要嫁的那几天,却又还是紧张的。   腊月十五的时候,赵氏给了她一本书,折筠雾好奇的打开看了看,脸就红了。   她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睡觉啊——这个殿下懂。”   殿下没少占她便宜。   赵氏:“……”   她咳了一声,“你也得懂。”   折筠雾脸更红了,“那,那好吧。”   那她也懂一点吧。   她忍着羞涩,白日里不敢看,晚间等人走了之后,才敢点着灯看。   看一眼就闭眼睛,再看一眼再合好书,然后再翻看下一页。   大概也能明白个七七八八。   腊月十六,她脸红着起床的,等到洗漱的时候,还跟小桃道:“今日就不要收拾我的被褥了。”   反正不要动她的床,她枕头底下藏着书呢。   小桃不明所以,好在听话,笑着道:“是。”   然后招了个叫疏月的小丫头过来,“你记得待会跟着姑娘,待会姑娘去采梅花。”   疏月便是那个折明珠送给折筠雾的小丫鬟,她机灵的很,做人也老实,这次进宫,折筠雾带了三个丫鬟进去,两个是小桃小雨,另外一个就是疏月。   其他的她没要。   她跟赵氏道:“若是去别处还好,进宫却不是一个好去处,进了宫,主子的爹娘还能进宫看看,她们确实不能的。”   她做过奴婢,自然知道这些事情。   “每年有一次见面的机会,不过也是坐在一起说说话,没几个时辰就要分开,反而惹了心里酸。小桃和小雨是没有家的,跟着我进宫,不要紧,可是母亲给我的其他几个丫鬟都是家生子,没有必要。”   赵氏本来想说就是要家生子才好。有牵挂在外头,卖身契在你手里拿着,有软肋,那才会听你的话。   但折筠雾不要,她也不会继续强求,只是没过几天,就见她带着疏月过来说,要把疏月带进宫。   疏月磕磕巴巴的表示她很喜欢跟着折筠雾,她也是无家的,没什么牵挂,宫里和府里对她没什么区别。   “奴婢想,先从八姑娘处去了七姑娘处,以后还是要换主子,也不知道换到什么时候去,还不如进宫,跟着七姑娘,本本分分的过日子就好。”   赵氏就觉得里面肯定还有原因,折筠雾就点头,犹豫的道:“她说,她不愿意嫁人。”   疏月的爹打人。她被卖之前就看着自己的娘经常被打,这个印象太深刻了,让她下定决心不成婚。   所以当折筠雾要做太子妃的消息传来之后,她反而很高兴,她听人说过,宫里的嬷嬷是一辈子不用嫁人的。   “奴婢也不跟小雨姐姐和小桃姐姐抢,只要姑娘不嫌弃奴婢,奴婢做个端茶送水的嬷嬷就好了。”   折筠雾就发觉自己挺怜惜她的,多带一个人也没什么,给小桃和小雨打下手也好,便跟赵氏说,赵氏还挺高兴的。   “你多一个人伺候,自然是好的。”   小丫头忠诚可靠,又是蜀陵侯府长大的,可以拿捏的地方就多。   总有亲朋和好友吧?   她不能去管太子送来的镇国公家奴婢,但是有个熟悉的丫头也是好的。万一将来有个好歹,珺珺和太子闹了矛盾,那太子送去的奴婢是是听太子的还是听珺珺的?   这些,珺珺不想,她却需要考虑的。于是便对疏月施恩,笑着道:“既然是你情我愿的事情,那我也是欢喜的。”   然后道:“那就是三个丫鬟加一个嬷嬷。”   折筠雾点头,“是。”   赵氏很坚定的给她陪嫁了一个嬷嬷。听说这个嬷嬷之前就是从宫里出来的。   “精通妇人身子的调理,还有孕期的事情她也懂,生完孩子之后怎么养身体,更是在行,这是阿娘给你请来的,虽然是嬷嬷,却也要以礼待她。”   折筠雾那时候还好奇,“那她愿意再回去?”   从宫里出来了,还愿意再回去吗?   赵氏点头,叹气道:“她是四十岁出宫的,如今五十岁了。出宫的时候,是得了恩典,正好要放一批宫人出去,她就走了,可惜她回去之后,家里只剩下一个侄儿,那侄儿不是个好的,相处久了,她反而觉得宫里还不错。”   折筠雾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就带上吧。”   于是最终就带了四个人进宫。腊月十七那天,折致远带着几个弟弟开始往宫里送嫁妆。   一抬抬的嫁妆往宫里抬,不少人都出来看,有孩子跟着跑,折致远骑在马上,还扔了几把糖下去给孩子们抢。   进了宫,便有内务府的人设筵席款待三兄弟,三人不小心喝多了点,回去便被蜀陵侯和赵氏揍了。   等到了十八那天,全家倒是没几个紧张的,独留折筠雾一个人紧张。她昨晚都没有睡,今日早早的被唤起来,先是隔壁的越昌公老夫人过来给她绞面,然后便是上粉,梳妆,从早上折腾到中午。   沈筝安慰她,“不要紧,上了花轿就好了。”   折筠雾点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下回就好了。”   然后就觉得这句话不对,赵氏在旁边吓得不行,“快些呸三声。”   折筠雾呸呸呸了三声,担心道:“这下子应当不会有事吧?”   沈筝笑道:“不会,不会,你放心。”   折筠雾这才放心,手捏着拳头,在没上口脂之前,被赵氏喂了几口汤圆。   “待会就没得吃了。”   “来,上口脂,把衣裳也穿起来。”   于是一屋子又忙起来,只剩下她被摆弄着,只需要乖乖坐着就好。   太子那边也没有好太多,早间起身穿好太子朝服去皇太后,皇帝,皇后三处跪拜,然后回东宫穿衣等,等到差不多的时候,便开始骑马出宫迎亲。   迎亲的轿子是銮仪卫准备的八抬彩轿,属相跟太子和太子妃以及各方面都跟今日无相冲的礼部官员和内务府众人率领属官四十人前往蜀陵侯府。   同时,护城军参领率领八十人在旁边开路,宫里的女官嬷嬷们一处在东宫静待,一处已经去了蜀陵侯府门口等待东宫迎亲的人。   年长的几位皇子都在迎亲的队列里面,到了门前,按照大秦的习俗,即便是储君大婚,依旧是要为难一下的。   折致远是个读书人,兴致冲冲的准备好了诸多学问,结果上前一看,好嘛,文有翰林院老先生,有新科状元,隐隐约约怎么还看见了自己的先生?   武有武状元,有护城军将军。   折致远就笑着道:“那这还拦什么?今日可拦殿下,可不敢拦先生。”   文官武官都有,折家人眼看不成,只好放人进去。   一群人朝着新嫁娘的屋子里走去。 第70章 成婚(3) 二更   今日折筠雾出嫁, 长辈的谢行礼还是没有折老太太的份。越是重要的时候越不能有她,这是蜀陵侯和赵氏的共识——就怕她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在今天嘀嘀咕咕的开骂。   所以如今坐在高堂上的, 便只有蜀陵侯和赵氏。   蜀陵侯今日精神奕奕, 脸上还有红晕,可见嫁女儿还是很高兴的, 看着太子和折筠雾一起送来的茶,他先是行了一礼, 然后才接过茶受了。   轮到赵氏的时候,她还没喝茶, 眼泪就掉了下来,折筠雾看着还挺感伤的。   等到上花轿的时候, 折筠雾才感慨道:“到底住了快一年, 也是舍不得的。”   一路进宫,东宫里端王妃和安王妃四处帮着忙活,等到太子和折筠雾合卺之礼后, 便没再去外面,而是在屋子里陪着。   折筠雾红盖头盖住, 无论外面的人说什么,她只坐着不说话,此时也不用她说什么,自有聪慧的人替她说话。   好一会儿,众人才散了去, 太子的脚步声出现在屋子里面。折筠雾一激动,就要掀开盖头,太子连忙大步走过来按住她的手,“别, 别,这得孤来掀。”   越来越莽了。   不过也是看见他激动的很,太子殿下勉强谅解,牵着她的手坐下,这才亲自掀开她的盖头。   红烛耀眼,新妇一露脸,就盖住了这屋子里其他的光。   折筠雾见殿下满意的看着她,还是忍不住好奇道:“殿下,您还看得清我的脸吗?”   太子:“看的清啊。”   折筠雾很感动,她的脸被一层层粉抹了无数遍,她自己看镜子都吓了一跳,殿下竟然还很喜欢,他果然很喜欢她。   不过脸上的粉太多了,她一点儿也不舒服。太子便让人进来伺候她洗脸。   小雨就带着一群宫女端着洗脸用的盆和手巾进来。太子本是拉着她过去洗脸的,却见她头上的东西多,看着就知道头被坠着疼,他就叫小桃搬了张椅子过来,让折筠雾坐着,小宫女伺候她洗脸,他就在后面帮她拆首饰。   当那些坠着头疼的首饰取了下来,折筠雾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脖子总算好受多了。”   太子:“那你刚刚不知道先解了首饰。”   折筠雾:“忘记了。”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太子就笑起来,“算了,孤知道你紧张的很。”   折筠雾就想说自己不紧张,但殿下这般觉得高兴便这般觉得吧,反正她觉得自己紧张也行,不紧张也行。   洗干净脸,散了头发——没错,殿下干脆替她全散了下来,然后拿了一根簪子替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然后就拉着她吃东西。   折筠雾是真饿了。她见着桌子上的菜都是她喜欢吃的,还担心:“殿下,你不饿吗?”   太子:“……”   这丫头,在蜀陵侯家的时候,看着挺聪慧的,怎么一回来又蠢了。   这么多菜,她一个人难道能吃完吗?   他提了筷子夹菜,没好气的道:“孤也爱吃。”   折筠雾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就低着头一边吃一边笑。   嗯,殿下也爱吃。   晚间吃太多不好,所以膳食只吃了一半两个人就没动了。   吃完饭,就轮到太子着急了。见她不着急的洗漱,慢慢吞吞的走路,他好笑的道了一句:“别怕。”   折筠雾脸一红,被拉着去床上了。坐在床上,她的脸越来越红,看的太子好奇,“你倒是终于知道羞了。”   以前也不是往他怀里蹭过。   折筠雾支支吾吾的道:“那,那个也不用生孩子啊。”   衣裳没脱,只牵牵小手,算不得什么。   太子就牵着她的手往自己怀里带,搂着人低声笑,“好姑娘,别怕,生孩子要做的事情,也算不得什么。”   折筠雾还是很害怕。太子贼的很,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跟从前一般哄着她,一只手去解她的纽扣,折筠雾后背被拍的舒坦,正要说点什么,就见前面一凉,好嘛,衣裳全开了。   她这才完全回过神,脸又红起来,“殿下,你懂的吗?”   太子自然懂!他都十九岁了,明年就二十及冠的人了,有什么不懂的。   折筠雾就又松了手,脸埋在他的怀里,“殿下,那就靠你了。”   太子:“……”   但太子说懂,也不是很懂,两人折腾了半天,才算解开了衣裳。   纸上说来终觉浅,还得要亲身经历过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太子虽然有些纸上的功夫,但却委实没有经验,终究又折腾了许久,才算是得了其中的法子。   折筠雾呜呜呜的哭,太子哄她,承诺她乖些就让杨太监给她做烤猪蹄吃。   “还要不要吃烤全羊啊?”他哄了哄,一下一下的安慰她,“乖丫头,你今日乖,明日想吃多少孤都不拦着好不好?”   折筠雾哭哭啼啼:“那我不吃了吧。”   这般严重吗!   太子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功课没有做好!   结果折筠雾继续委屈问:“殿下,你真的懂吗?”   太子:“……”   他真的懂。   好在后面就熟悉了,带得人一起,这才止住了她的哭声,等事完,太子还想梅开二度,折筠雾却裹着被子直摇头。   “就是神仙肉,我也不吃了。”   而且她也不是很贪吃!殿下这般哄她,属实是在欺负人。   太子看着她的模样实在是可怜,叹气道:“那就先吃点膳食吧?”   吃完饭才有精神。   小桃和小雨带着人打了热水倒进浴桶,太子让她们都出去了,这才打开帘帐,将又羞红的姑娘连人带被子抱出来。   到了屏风后,被子一扯,将人洗得干干净净,这才满意的替她穿好衣裳,又一把抱到了桌子前用膳。   太子:“吃,多吃点。”   折筠雾猛摇头,“不吃了,不吃了,睡吧。”   太子:“……晚些再睡吧?”   折筠雾:“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   见她实在害怕,太子不情不愿的抱着人去安歇了。睡之前叹息一声:早知晓,就多看点书了。   第二日确实要有很多事情要做。先要去太后那里行礼。   太后是知道折筠雾跟太子事情的,笑着道:“好事多磨,你们这段姻缘好似天定,哀家觉得,以后都能排出戏折子来,实在曲折离奇。”   她给了折筠雾一尊玉观音,一颗玉做的石榴树。   两件东西都好看,尤其是石榴树,光从窗户缝隙透过来撒在它身上的时候,实在是美极了。   太后就再次笑起来,“你喜欢就好,还望你给太子开枝散叶。”   等从太后的慈乐宫出来后,去的是陛下的承明殿。   皇帝今日下了朝就在这里等他们过来,见了折筠雾,心里点头,没错,确实是太子喜欢的那一种美人。   他给的东西就比较精致,送了新人一对玉佩和以及笔墨纸砚——给端王和安王的也是如此。   “你成婚之后,便是大人了,为人处世,万万不可跟从前那般随着性子来,你要知道,自己已经是男子汉大丈夫,你在外面莽,却会让家里的妻子担忧。”   皇帝有一对育儿经。且对每一个儿子说的都不一样。   对端王,他告诫他要踏踏实实,不要好高骛远,性子也要厉害些,别总是温和,对安王,他照例没什么训斥的,劝他要爱护自己的身子,平日里不要多思多想,万事都比不过身子康健。   轮到太子了,能训斥的话便更多,要不是太子今日是新婚燕尔,他也是要多说几句的。   然后笑着道:“你们啊,在朕的眼里即便成婚了还是孩子,总怕你们走错路。”   太子今日也不跟他顶嘴,躬身道:“是,儿子携太子妃折氏领训。”   折筠雾跟着跪拜,这才让皇帝满意,等出了宫,折筠雾舒出一口气,又跟着去皇后的长乐宫。   皇后早就翘首以盼,脖子都要伸断了,她是不知道折筠雾就是太子之前那个宠婢的,全心全意当她是蜀陵侯家的姑娘。   除了嫌弃她曾经在乡下长大,学识谈吐不如世家女外,其他的倒是还满意。   她之前还想派人去蜀陵侯府教导太子妃规矩,被太子拒绝了。   “皇祖母已经派了嬷嬷去,母后就不要费心了。”   皇后很伤心,但是再伤心,那也是蜀陵侯家的姑娘,这盘菜她想了那么久,终于到了她的盘子里,一点儿差错也不敢出,只好一直憋着,等着。   终于今日这盘菜端到了她的手里。皇后笑得很是开怀,“你就比你那个堂妹好,她之前还敢顶撞本宫。”   折筠雾来之前,早得了太子真传,不管皇后说什么,都只笑。   皇后说折明珠不好,她惶恐的笑。   皇后说一眼就觉得她是个好儿媳妇,折筠雾欢喜的笑。   皇后:“……”   莫不是个哑巴。   算了,小地方养大的,是个假凤凰,但是刚刚看她的神色,一颗心是扑在太子身上的,这就很好,蜀陵侯一家人对她亏欠,这份亏钱要是最后能完全亏欠到东宫来就好了。   皇后就拍拍她的手,开始送礼。   皇后送的东西虽然不如太后送的鲜艳好看,不如皇帝送的精致,但是绝对花花艳艳,一看就是富贵的东西。   从绫罗绸缎到珐琅花瓶,从金光灿烂的首饰到珠光宝气的珍珠衫,无一不显示着她这个婆母对她的满意。   太子已经司空见惯,咳了一声,折筠雾就马上感激的朝着皇后笑,还说了一句话,“母后是真疼我。”   皇后乐开了花,“母后只有你一个儿媳妇,哪里能不疼你。”   等回了东宫,进了屋子,折筠雾才道:“皇后娘娘送的东西这般多,太后娘娘会不会……”   她在东宫的时候,可被春隐她们带着了解过这些细节的。   太子笑了笑,“没事,皇祖母都习惯了。”   折筠雾便点头,“那就好。”   她还想着要先在东宫认认人,太子却觉得不着急。他是有三天不用去上朝和读书的,这三日他都不想出东宫。   折筠雾就被他拉着抱着黏黏糊糊,晚上还没到,她就看见他的眸子里面闪着嗷嗷光,好像一匹饿狼。   折筠雾就被他拉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努力练习,有一次实在熬不住了,哭着问他能不能休息几天,太子一抹她的汗,“这也算不得什么的。”   折筠雾:“算得的。”   太子一口咬在她的下巴上,“算不得。”   等到他越发熟练,从一个看书的人变成了能自己写书的人,也不过是三天功夫。   成婚第四天,他早早的起来去上朝,刘得福伺候他穿衣,他轻手轻脚的道:“去外间,别扰了她睡。”   看看床上沉沉睡着的折筠雾,他得意的笑了笑,出门去了。 第71章 东宫事(捉虫) 一更   折筠雾起来的时候, 已经是日上三竿了。东宫里主子少,没那么多事情,这几天成婚是忙了些, 但是奴才们不怕忙, 忙起来才好,这样主子才能看得见。   春隐和夏隐早早的就带着东宫的宫女太监们等着, 后来小桃过去说殿下吩咐下响再过来,她们才又散去。   等折筠雾漱口吃完早膳, 问小桃,“我该要见一见人了吧?”   小桃笑着道:“殿下吩咐了, 让您下响再去。”   到时候太子也回来了,太子妃即便是拿捏不住那些老狐狸小狐狸, 也能用太子镇住他们的贼心。   折筠雾也想到了, 乐滋滋的吃完饭,这才开始打量整个屋子。说来惭愧,嫁过来三天, 她只熟悉了东宫的床和枕头。   屋子还是跟溪绕东一般,分为里间和外间, 中间有一扇月拱门垂着帘子,流苏下坠,很是好看。   里间是睡觉的地方,还摆了一张榻,桌子, 外头倒是宽敞许多,本该有一扇屏风的,也被撤了去,应是如此才看起来开阔。   外间的窗户却是圆形的, 中间镂空雕刻了两颗桃花树,枝叶下面结了两个并蒂桃。   折筠雾之前没仔细看,如今走过去看了看,笑得合不拢嘴,左看看,右看看,没多少功夫,太子就从南书房回来了。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还专门拉着折筠雾去院子里面折红梅。折完梅花,他就开始剪枝插进花瓶,折筠雾在旁边坐着看。   花瓶是早挑选好了的,一共两个,一个是白瓷圆口,一个是丹红色画着白鹤仰头飞的细颈瓶口,太子将一根细细的梅花枝特意放在了白鹤嘴前,那从远处看过去,便像是白鹤衔着梅花枝飞向云端。   太子插完花,很是满意,笑着道:“孤这一手还不错吧?”   折筠雾点头,“嗯,很好。”   殿下他玩的好高兴啊!   高兴就好,她乖乖的呆在他身边,被他抱着赏花瓶里的花,还要她做首诗。   折筠雾:“……”   她其实能把字认全了,诗句和文章都背会了,便没有什么更高的追求。作诗是不会作的,但耐不住太子用鼓励的眼神看她,没办法,她只好绞尽脑汁,“瓶口一枝梅,该是折来的。”   太子:“……”   也不能骂她,骂了下回肯定不乐意跟他一起赏花。便只好道:“还得努力。”   眼见他又要开始说教,正好膳食被小雨提来了,折筠雾提议:“去用膳吧?殿下饿了吧?”   太子就又牵着她去用膳。下响太子没去户部,今日是沐修,他就呆在正院里,让折筠雾自己出去面对奴仆们。   但谁不知道殿下就在屋子里?院子里面的人都不敢耍小心思,太子妃脾性什么样子她们不知道,但是太子殿下的脾气有多坏,大家都知道。   于是折筠雾过去的时候,所有人一点儿心眼都不敢冒,只敢答是和不是。   她还看见春隐和夏隐了,太子殿下把她们从前院拨来了后院给她使唤。她们两个身边站着两个嬷嬷,是殿下给她准备的,折筠雾仔仔细细看了另外两个嬷嬷一眼,记住了脸。   那她身边就有三个嬷嬷。最大年岁的是赵氏送的于嬷嬷,老人家的用途肯定不是来管家,她便让她闲着,分了个小丫头伺候,屋子的事情还是给春隐和夏隐以及这两个嬷嬷来管。   太子之前还担心因春隐和夏隐知道她的过去,对她有所不服,折筠雾却摇头,“她们极为看的明白,才能坐上这个位置,有明白人在身边,便不会差。”   太子还笑她学会想事情了。   春隐和夏隐果然很懂事,态度变得恭敬,折筠雾倒是还有些不好意思,好不容易才忍住。   另外两个嬷嬷一个姓马,一个姓牛……折筠雾当时听见这两个姓氏的时候还惊讶了一下。   马嬷嬷爽朗,“老奴跟牛嬷嬷是一同进东宫的,后来因为姓氏相近,就一直在一块。”   折筠雾点点头,给了她们对牌。   等人都散了之后,折筠雾重重的舒了一口气,回屋跟太子道:“还真是要命,跟那么多人说话。”   太子坐在榻上玩她的手,拿着往嘴巴里咬,咬了咬指头,又磨了磨牙,拿出来看见上面的牙印,还挺高兴的,便没有骂她没出息,反而宽慰道:“多大点事情,习惯了就好。”   折筠雾抽回自己的手,躺在他身边,感慨道:“殿下,说实在话,我还挺害怕的。刚刚坐在上面,那么多人的生死,好像我说一句话,她们的一生就要变了,这让我刚刚说的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   太子翻身将人一搂,然后又翻回来,小丫头就趴在他身上,脸正好贴在他脸上,太子咬了咬她鼻子,“你如今倒是长大了。”   折筠雾:“……”   她害怕的缩了缩,手撑在床板上,往下面溜了溜,终于将头拯救出来,叹气道:“殿下,圣人说,不可白日宣淫。”   太子气得右手平着移过去重重打了一巴掌,“你胆子肥了。”   折筠雾头埋在他胸前闷着笑起来,闹了一会儿,太子才用指头梳着她的头发,道:“在屋子里胆儿肥就算了,在外头可要小心些。”   好不容易将人娶回来,又愁起她的性子过于单纯,怕是会被人欺负。   他道:“马嬷嬷和牛嬷嬷有些手段,对孤还算忠心,你母亲送来的找于嬷嬷也很好,将来咱们有了孩子,有她在孤也放心,春隐和夏隐你熟悉,再有小桃小雨,便也算齐全了。”   他恨不得在她身边打个铁笼子,只有她能出去,没人能进去。   小厨房里,小桃和小雨过去提水,杨太监就笑盈盈的对着她们两个笑。   “可是要热水?”   小桃知道杨太监以前是专门伺候殿下的,如今她们太子妃娘娘来了,便被殿下拨来伺候。   两人因不知道折筠雾的过去,只以为是太子妃和太子之前有私,所以殿下才派了她们过来,进了东宫,便只觉得要替她好好笼络住这些宫里原有的太监和宫女。   杨太监自然也不敢说,对两人也客气,笑着道:“你们想吃些什么,便来小厨房,这里别的没有,但一口吃的,总是有的。”   那感情好,小桃很高兴,“以后常来往。”   等人走了,春隐过来,见了两人的背影笑着道:“殿下挑的好,不是惹事争权的。   杨太监:“要是个争权的,你能容得下人家?”   春隐啧了一声,“杨爷爷,瞧不起谁呢,如今这种好境况,谁是傻子会去犯事?”   杨太监:“我就说说,你瞧瞧你,又着急了。”   折筠雾进东宫四天了,杨太监还没找到机会去见她,好歹要拉拉以前的情分。他晚上就做了一只烤全羊。   折筠雾一听小桃报上来的菜,就笑了。   小桃:“太子妃娘娘,杨公公说御膳房那边送了羊羔子过来,嫩的很,托奴婢来问您。”   折筠雾笑着点头,“吃吧。”   以前杨太监为了见殿下就用这招,烤全羊算是他的拿手戏了。   晚间两人见面的时候,杨太监在一边烤羊,折筠雾散了外人下去,斟酌了下,道:“杨公公,你还是没胖啊。”   杨太监就跪了下去,高兴的道:“奴才天生胖不起来。”   旁边的太子用刀切着羊肉腿,笑了笑,杨太监就懂了,也不敢此刻攀情分,只老老实实的烤羊,等人走了,折筠雾还感慨:“殿下,他们都可劲的讨好我。”   太子走过去将沾了辣椒的羊肉放进她的嘴巴。   “你就是香饽饽。”他一块一块喂她羊肉,“这东宫里面就两个主子,他们讨好不到孤,不就朝着你使劲么?”   太子教她,“这宫里的人,谁都想出头。区别是有点人能使劲去主子身边,有的人没能力,只能干着急。”   “能到你身边的,自然有点本事,你就尽管用,他们好不容易挤破头到你身边,定然尽心尽力的。”   太子说着说着,却想到了皇帝。   他如今把几个儿子折腾的够呛,一点点的给他们希望,让他们没有努力,就因是皇帝儿子便可以直接跟他这个太子差不多。   皇帝把储君悬在最高处,但是下面兄弟们的王位只比储君低一点,就那么一点,一个身份的差别,谁都不甘心。   于是他这个太子也不是什么不可攀越的高峰,所以野心越来越大。   折筠雾还在听,就见他已经在发呆了。这个她熟,只是这两年没看见,她有些恍惚,再次看见殿下这副模样,她抿唇笑了笑。   结果刚站起来想走,就被他一把捞了过去,带着往床上去了。   折筠雾:“……”   即便是这时候,也不影响太子殿下对床事的热情。   他怎么这么喜欢啊,她不好意思的由着他折腾,心想明日还得要早点起来才行,可不能赖床了。   临睡之前,她迷迷糊糊的要他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叫她。   太子拿着热敷过的手巾替她擦了脸,这才好笑着道:“好。”   第二天早上果然叫她起来了。   折筠雾赖床。   她真的好累啊。她现在很能理解殿下说她每回撞他怀里的时候骨头都要散架了,因为她现在骨头也散架的厉害。   爬不起来,就要遭嘲笑。   太子:“还要不要孤叫你了?”   折筠雾摇头,“不了,我再睡会吧。”   一下子就又躺了下去。   太子便去逗她,捏捏她的鼻子,“你真睡了?不伺候孤穿衣?”   折筠雾抱住他的手,“殿下,让我睡会吧,骨头都要散掉了。”   太子就得意的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刘得福在一边看的着急啊,眼看就要迟到了,这可是上朝,不是闹着玩的。   他不得不出言打断,“殿下——奴才伺候您穿衣吧?”   太子两眼一瞪,刘得福跪下去,还抱着刚暖好的太子朝服。   折筠雾就见刘得福头都要低到地上去了,推了推太子,“殿下,快去上朝吧。”   等太子风风火火走了,折筠雾这才又幸福的裹上被子睡。   她今天除了见清莺,也没什么别的事情需要做。这几日是不用去太后和皇后那里请安的,马上就要过年了,各宫殿里都忙的很,都叫嬷嬷来吩咐她不用去,折筠雾也乐得不去。   所以她真的很闲。殿下是一点心都不用她操,目前还没将什么要紧的事情让她去做,那今日就只见个清莺,她觉得不用急,天还没亮呢,这种时候叫人过来更是两人都遭罪。   于是又睡了过去。等到天大白的时候,大概到辰时初刻,她估摸着清莺也吃了早膳,便让人去请她。   清莺如今还住在偏僻的静竹轩,不过殿下说了,这几天就可以挪她到离正院远一点的饮琴院里面去住。   说起来,折筠雾还觉得挺对不起清莺的,以前做奴婢的时候,只可怜过她,但是如今做了太子妃,对她一眼看到头的一生,便有些心虚和唏嘘在。   另外一边,清莺今日也紧张的很,虽然知道自己将来是什么样子的,但对于太子妃还是恐惧。   一个女人,对于丈夫的妾室怎么可能不厌恶呢?她捏住拳头,等着人来叫她去。   太子殿下是寅时就起床的,那太子妃娘娘应该也是寅时就起,清莺便丑时正醒了,开始挑衣裳。   她今日要穿的衣裳必定不能艳丽,那是跟人家太子妃娘娘叫板,清莺不想惹人眼,要是能平静的过完这一生,也算是好的。   她早早的把一身都选好了,头发也梳的是中规中矩的垂云髻,不敢戴艳丽珍贵的首饰,也不敢不戴首饰,便只戴了一支看起来简单但还算精致贵重的流云簪,跟发髻相呼应。   打扮好了,就一直坐着等,小云比她更加着急,但是她是一边兴奋一边着急的。   上回殿下就找主子过去说话了,可见还是记得她的,如今有了太子妃娘娘,听闻性子十分温和,良善,若是能得她赏识,也比在这后宫老死强。   只从寅时正一直等到辰时,还没等到人来。小云一颗心都是紧紧揪起来的。   “这可怎么办,是不是……是不是下马威啊?”   清莺却觉得不是。她摇头道:“许是这个时辰还没起来吧?”   话音刚落,就见正院的小太监过来叫她过去。   清莺看见他,便又想起了小盛。他如今见着她也不敢抬头,她也就不看他,两个人阴差阳错的,其实也不用说明白。   她带着小云去了正院,在正院里面倒是没有见着小盛。清莺舒了一口气,谨慎的进屋,规规矩矩的给太子妃娘娘磕头,被叫起来后,又规规矩矩的落座。   折筠雾干巴巴解释:“你是伺候过殿下的,便也不能这般无名无分一直住在静竹轩,我瞧着饮琴院不错,你便住那里去吧?”   清莺就又跪下磕头。折筠雾连忙道:“起来吧。”   然后又道:“太子后院,应有良娣二人,良媛六人,承徽十人,昭训十六人,奉仪二十四人,我想着,如今宫里只有你一个人,便也不用从奉仪做起,便直接晋为昭训吧,你姓什么?”   清莺摇头,“妾身是奴婢出身,没有姓氏。”   她知道自己封号前头得要个字,便想了想,大着胆子道:“奴婢想要一个清字。”   折筠雾:“清昭训?”   清莺便点了头,连忙跪下谢恩。   折筠雾不得不再次让她起来,觉得这么叫有些别扭。   不过一个名字罢了,便说起其他的,特地道:“以后你一个月过来两次请安就好,平日里,就在院子里面走走,去小花园里逛逛。”   清莺便觉得太子妃娘娘人好,应声道:“是。”   把话说完,折筠雾舒了一口气,笑着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回去收拾东西吧,尽量在过年前将院子搬了。”   清莺欢喜的点头:“妾身这就去。”   如今这般,她就心安了,等出门的时候,却正好看见了小盛。   小盛等在一边,躬身垂头,小云瞧见他很高兴,“小盛公公,好久不见。”   小盛恭敬的行礼,“给清莺姑娘请安。”   小云乐了,“我们家姑娘是昭训了。”   小盛也为清莺高兴。这般以后吃的用的,便都可以好一些。   又听说给换了饮琴院,便道:“那院子好。”   南北都有光,比静竹院好多了。   清莺始终没有说话,只在走的时候,朝着他点了点头,小盛艰难的回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去。   等人走了,小云小心翼翼的道:“主子,小盛公公对咱们还是不错的,您别对人家那么冷淡,他是殿下面前得宠的人,咱们跟他好也能帮咱们一点。”   她怕清莺晋了昭训就对小盛冷淡,觉得小盛没用,便担忧道:“俗话说,宰相门前还三品官,咱们还得跟他攀交情才是。”   清莺也不知道怎么说,索性没说。小云倒是挺感慨的,“当初,还是小盛公公特意挑的奴婢来您身边。”   清莺闻言,勉强笑着道:“我知晓了,只是刚刚没回过神来。”   小云便理解她,“毕竟见了太子妃娘娘。”   但无论怎么样,她家主子终于熬出来了。   主仆两个人回静竹院,折筠雾已经给她送了三个小丫头两个小太监过来。   刘四贵道:“这以后就是昭训您的人了。”   几个人就跪下请安,清莺还没有如此被跪过,手足无错,“起来吧。”   刘四贵谄媚的很,“清昭训,那您就好好歇着,有什么事情,尽管招呼奴才便好。”   清莺点头,“麻烦公公了。”   刘四贵心想不麻烦,不论你将来有没有造化,那他现在做点好事,说点好话,也一点不吃亏。   清莺就开始指挥着奴才们给她搬院子。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一共就四个箱笼,其中一个箱笼是这些年得到的俸银和例行赏赐,其他的就没有什么了。   好在她自己手巧,知道怎么做针线,只要有布,就给自己做好看的手绢和衣裳,倒是东西不多,却巧。   即便是东西不多,这般搬院子还是有些动静的,皇后眼睛就盯着东宫,一听人报清莺挪了院子,成了昭训,就高兴的很。   让人去叫折筠雾,跟大嬷嬷道:“这是个好的,贤惠。”   等折筠雾来了,夸她,“你是怎么劝说太子的?”   为了清莺的事情,太子可没少朝着她闹,自己的儿子,还能打吗?自然是自己把气受了。皇后为了他这臭毛病,受了多少罪?如今可终于有人能劝解了。   折筠雾垂着头,很是乖顺,“儿媳就是那么直接说的啊。”   她一双眼睛全是真诚,“清莺本就是殿下的侍妾,儿媳见她住在静竹院里,却是不妥,那里实在是太远了,不易侍寝。”   就是说啊!皇后对这个儿媳妇越看越顺眼,差点就要引为知己,“就是个神仙,住在不起眼的地界,也要被人忘记吧?何况是人!”   她拉着折筠雾的手,“你是不知道太子那个人,哎——你马上也要知道了。”   那脾气,不是一般人能惹的。皇后猜测折筠雾这是因为刚嫁过来,太子给她面子,给蜀陵侯府面子,这才答应,之后怕是悬了。   不过趁着儿子对儿媳妇有所忌惮和尊敬,便道:“你听母后的,这就去叫太子纳妾,多纳几个。”   折筠雾:“……”   她才刚嫁过来呢。   皇后却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只迫切的道:“只要太子同意,这妾室的人选都不用你们操心。”   折筠雾:“……”   她就回去了。   第二天艰难的撑着散架的骨头爬起来去长乐宫里请安,神色憔悴,“母后……怕是不行。”   皇后大骂太子:“这才多久,就已经不忌惮你了。”   她哭道:“我们母女两个,还真是让他拿捏住了。” 第72章 宫宴 二更   从长乐宫回去, 折筠雾的衣裳就已经被皇后哭湿了。太子问她可受了欺负,她带着迷茫的神色摇了摇头,“没有欺负, 而且好像成了……无话不说的母女。”   在皇后的一生中, 好像藏了无数的委屈无处可说。对丈夫……皇帝后宫三千,根本懒得打理她, 对太后,太后也嫌弃她又蠢又毒, 时不时来个拖后腿且让人看不起的蠢招数,便让人头疼不已。   对儿子, 那就更别说了,生了个儿子就像是讨命的, 小时候还算好, 长大之后,对着她就是横眉冷对,训斥她不准乱做事情。   不准这个, 不准那个,最后还送了个嬷嬷看住她, 让她整个人都没了说话做事的自由。   她又没有其他的孩子,也不想养别人的孩子,便在皇宫里一直没个人说话,如今来了折筠雾,本以为是蜀陵侯家的姑娘, 平日里不骂她就得了,两人相安无事。   谁知道折筠雾竟然如此贤惠知人心。不仅让太子晋了讨人嫌的清莺做昭训,还听话的回去提及纳妾之事,可惜了, 儿媳妇是个好的,可儿子却不是,她气得咬牙切齿。   便很多话就忍不出了,从太子骂她,管她,到这后宫的嫔妃都不是好东西,尤其是端王和余贵妃。   这点折筠雾同意啊!端王让殿下当年发了多少脾气,掉了多少头发,一发呆就是半宿,东宫哪里有人不讨厌端王。   她脑袋一点,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端王就是个坏水,余贵妃确实是个狐狸精,皇后说的都对,但嘴巴上还是谨慎的,道:“好——母后在宫里呆的久,儿媳听母后的。”   皇后当时就泪决了,根本就忍不住,手帕哭湿了一条又一条,哽咽道:“这么多年,谁听过本宫的话啊。”   还真没有。   如今折筠雾脸上明显信服她的神色让皇后一颗心软成了什么样子,背梁骨都挺起来了,便又骂的更多,甚至还想骂皇帝和皇太后——被折筠雾及时制止。   反正,这么一场哭下来,皇后心情舒畅,都想吃饭了,她之前为了腰身瘦一些,可是怎么劝都不吃的。   皇后问折筠雾:“你想吃什么啊?”   折筠雾就点菜,“卤猪蹄,红烧肉,一份油焖大虾,再让上一盅冬笋鲫鱼汤。”   安排的明明白白,一点儿也不见外,皇后还跟高兴,这些菜都是太子喜欢吃的。   她夸道:“你做的没错,为人妻,便要侍奉自己的丈夫,他喜欢吃的,第一个就要弄懂。”   折筠雾:“……”   她点头,“是,儿媳也是这般想的。”   知音!   儿媳易娶,知音难寻,皇后恨不得拉着折筠雾在长乐宫睡,可又害怕儿子来闹,再者说,她也不想让折筠雾在长乐宫睡。   “你快回去吧,早日给本宫生个孙子,赶在端王妃之前生出来。”   折筠雾这才能出长乐宫。太子听她说完,拿着书躺在榻上,笑得肩膀抖起来,倒是快活的很。   折筠雾也不恼,只道:“……皇后娘娘,跟我想的有些不同。”   殿下原先让她那般去做的时候,她都觉得不可思议,虽然她是不聪慧,但是好歹也是个正常人,这种小儿科的手段用在太后身上,必定是要吃挂落的,但是用子啊皇后身上,竟然出奇的好。   太子却笑不出来了,叹气道:“你在宫里呆久了,就知道为什么父皇和皇祖母总是不愿意理她但也愿意容忍她了。她啊……大事做不出来,小事也没人计较,都念在外祖父当年的情。”   这事情说到这里,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后天就是小年夜了,皇帝今年直接让准备了家宴,只有皇家的人坐着吃饭。   太后和皇后是跟着皇帝坐在上首的,下面第一桌便是太子和太子妃的。   太子早跟折筠雾说过了,可以跟安王妃一起,安王妃此人虽然有一股世家女的傲气,却是个拎得清的,比起她来,安王太软,做事犹豫不决,倒是不如安王妃。   至于老四那边,明年才能出府成婚,她只需要跟户部侍郎家的女儿先有个面子情就好。   “不用赶着去给人家做脸面,那般老四心里不舒服,你就只做个一二便好。”   老四是个心里好强的,他用太子之身和兄长之名照顾他还好,可是太子妃去赏赐他的未婚妻,他心里就会不高兴了。   太子将几个兄弟看的明白,一一跟折筠雾说过。他还说过端王妃。   “辅国公家的姑娘,就跟你是蜀陵侯的闺女一般,即便嫁进了端王府或者东宫,即便面子上是有亲和牵绊的,但是关键时候,却也能舍出去。”   折筠雾当时听着听着后背就发凉了,她知道宫里面步步紧逼,但是当亲身去临那个处境的时候,便是满身凉意。   太子抱紧了她,“别怕,孤不会让你输的。”   你既然赌了一切进宫陪孤,孤也会拼尽全力让你不输。   他叹息,“只是父皇多疑,将来的路还是难走的很。”   不过再难走,好在皇帝还是个爱子之人,他对这些儿子的心当真是日月可鉴,尤其是对太子,他觉得自己只是希望他不要长的太快,但是却不是要废除他的储君之位。   在小年夜家宴里,当他让老二在工部多看顾着五六七三个弟弟的宅子时,就顺便道:“老五去吏部,老六去礼部,老七嘛,年纪还小一点,便先继续读书,历练历练。”   老七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小八小九在旁边还天真的问:“七哥,你的脸色怎么这般差?读书不好吗?”   皇帝就冷哼一声,“他哪里是觉得读书不好,他压根就没有读书,多大的人了,还整天胡咧咧。”   满宫殿的人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呼吸,折筠雾还是第一次感受如此的氛围,吓得也不敢动。   好在皇帝还记得今日是过年,且话还没说完,转头向太子,“你过了年,又大了一岁,到了及冠之年,朕想着,便不拘束着你读书了,你也该有自己的属臣,真正的接触朝堂的事情。”   太子稳稳的站起来,“谢父皇。”   皇帝看他那般的模样,就气道:“你就不会感恩?”   折筠雾就见太子殿下笑了笑,说得还蛮油嘴滑舌的。   “父皇心疼儿子,儿子知道。”   他道:“儿子谢父皇给儿子历练的机会。”   皇帝叹气:“大过年的,朕不骂你。”   折筠雾就发现,在陛下面前的太子跟在她面前的,有点像,但是又完全不同,到底是什么区别,她甚至说不出来感觉。   不过她还没想明白,端王妃突然捂着帕子吐了起来,余贵妃眼睛一亮,皇后脸色一沉,皇太后让太医赶紧来,把脉之后,是喜脉。   端王立马就高兴的笑了起来,端王妃是个娴雅的姑娘,起身朝着上首三人请罪,“未曾想到有了身孕,扰了清净,还请了太医。”   皇太后乐道:“这算什么,只要你能为哀家平平安安的生出皇孙,小郡主,你便是功臣。”   皇帝也很高兴,这回跟安王家妾室有孕的高兴不一样,这回是嫡孙,跟庶出的不一样,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巴。   “老大,带着你媳妇先回去吧,免得累着。”   安王坐在下面,便有些酸,要是他的孩子还活着,是个男孩的话,便也是长孙了。   想到这里,旁边坐着的安王妃便也看得不顺眼,尤其是她一脸笑意,丝毫没有愧疚的模样让他又厌恶起来。   安王妃瞧见了他的眼神,心里明白,却一点儿也没受影响,她是在想,她嫁给安王两三年了,至今未孕,药也吃了,别的罪也受了,可还是没有孩子,那是不是以后都不能怀了?   之前她们还年轻,没有孩子宫里的人没有说什么,可是现在还没有孩子,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她想,该回去问问母亲,有没有什么女子愿意进安王府为妾,却又能给她生个儿子养的。   她心里打着算盘,安静的拿着筷子夹菜吃。   期间抬头,正好看见太子给折筠雾夹菜,两个人即便没有举止亲昵,但神色之间,足见是熟悉的,太子夹菜,折筠雾就捧着碗接,小太监新上了一道栗子鸡,安王妃就见她把栗子挑出来吃了,太子吃的是鸡肉。   恩恩爱爱,熟悉彼此,他们才成婚不久,却已经比她和安王熟悉多了。   她感慨一句,“太子和太子妃真是情深。”   这话听在安王耳朵里就成了讽刺,他额头一跳,到底没有说什么,只低头吃菜。   不过这一幕落到皇后的眼里,便成了折筠雾守妇德,即便不愁吃穿,但依旧习惯性让丈夫吃肉,自己只吃板栗。   是个好儿媳。   折筠雾一抬头,就见皇后欣慰的看着她,让她实在没有什么办法,只好报之一笑。   皇太后看看皇后,再看看折筠雾,笑了。   当晚折筠雾回去之后,听太子讲端王的差事怕是会加一些的话。   “为人父,在父皇的眼里,便又有不同了。”   他对皇帝看的还算准,很多事情都能猜测出一二,道:“父皇,也不能不说爱护我,只是他也爱护其他的儿子,而他的一视同仁,让大家都觉得储君之位谁都可以得。”   这条路,他走的一步一个脚印,深深浅浅,费了多少神,背后和脑门出了多少冷汗,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寻常储君,当储君之位而立时,便有了自己的属官,但父皇没有给我,他一直留着这些人,我猜着大概也是明年才能给。”   他道:“也不知道他会给什么人,这些人,是他给的,能不能用,这些都是不可知的。”   有时候他想,不给他也好,什么事情,他自己做了,可是给了他,若不能驯服,身边就如同多了几个监察的人。   “怕是如影随形,甩都不能甩。”   他揉了揉头,疲惫的道:“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轻松些。”   外头风风雨雨,只有回到她身边时,心里才安心一些。   折筠雾就好心疼太子啊!他一个人要抵抗其他十个野心勃勃的皇子和一个疑心重的皇帝!   当晚太子过分一些,她也由着他来,两个人在被子里面从床头移到床尾,天微微明才歇,好在马上过年了,太子也不用做事情,便没有任何顾忌,睡到辰时才醒。   折筠雾匆匆起床跟着太子去给各宫请安。到皇后宫里的时候,只听得皇后拉着她的手道,期待的问:“瞧你这样——昨晚应当能怀上吧?” 第73章 教妻(捉虫) 这是一章感谢大家份子钱……   才相处不到一个月, 折筠雾已经熟悉了皇后的性子,虽然尴尬,却也能硬着头皮点头, “希望吧。”   皇后很满意, 太子在旁边脸黑的不成样子,皇后见他这般, 便催着他们回去。   “走吧,走吧, 大年夜咱们再说话。”   不然儿子又要骂她了。   折筠雾就和太子顺势走人,回去之后, 太子拿着一张递给她。   “这是往年都要送礼的人家,不用轻, 不用重, 按照往年的礼送就行。”   折筠雾好奇问,“都是镇国公旧人吗?”   太子点头,“是。”   送的都是薄礼, 虽然是太子在打理,却这份名字是皇帝给他的。也就是几年前的事情, 皇帝某日对他道:“你也长大了,这份名单里的人,你要记得每年给他们送去年礼。”   太子回忆道:“听父皇说,这是当年外祖父在的时候,请父皇应允的。”   当年镇国公老将军要出去打仗, 就怕自己万一回不来,便没人给这些老伙计送礼。   于是拉着皇帝道:“臣这辈子没求过您什么事情,今日也以臣子之身,犯不敬之罪一回——一个女婿半个儿, 臣无子,只一个女儿,嫁给了陛下,便也只有您跟她两个亲人。”   “皇后她是个不着调的,虽是亲女,却是不敢有任何事情嘱托,只好将这事情托付给陛下。”   皇帝很感动,皇后虽然不是个好的,但是老丈人是个挑不出错的,便将事情放在了心上。   后来老镇国公为国战死沙场,皇帝大悲,停朝半月,举国皆哀,老镇国公便在皇帝心里成了一个其他人不可逾越的忠臣。   夸臣子的时候,道:“还望爱卿如老镇国公一般。”   骂臣子的时候,道:“要是你们能比得上老国公一根手指头,朕也不用如此忧心天下百姓。”   反正,镇国公虽死犹存于朝堂之上。   将这些名字给太子的时候,皇帝还很感伤,“你也算是老国公唯一的后嗣了,便去替他做点事情吧,便是你敬的孝道。”   太子一点一点把当年的事情说给折筠雾听,“所以,这事情千万不能出错,有什么不懂的,便来问我,好不好?”   折筠雾点头,“殿下,你放心。”   她有些小糊涂,但是大事上从不糊涂。   她就忙了起来,第一回 做,确实容易乱,太子就特意带着她走了一遍该做的事情,后面跟着一群奴仆听指使,后来她懂了,熟练了,但无论她去哪里,他还跟着,折筠雾就明白了。   她欢喜死了!殿下这是舍不得离开她。   过了春节,就清闲了许多,但太子开始忙了。皇帝给了他东宫属臣,在六部上值不远处的地方。折筠雾就眼看他晚间回来读其他书的时间越来越少,更多的时间给了看折子和邸报。   折筠雾也没什么可以帮他的,便只坐在一边绣绣东西,看看书,最多就是苦读食谱,给他补身子。   她这般操心,刘得福自然是最喜欢的,眼见自己好像什么都不用管还没有错处,这种日子简直赛过神仙。但他也不是什么都不管,如今太子在外面的事情多了,他在外面留的心眼便也多一些。   比如说,最近就有人想要送礼送到他这里来,刘太监哪里敢收,他非但不敢收,还得要去查一查,万一对方背后千丝万缕,藏着什么奸,他也好告诉太子殿下。   结果一查,好嘛,人家也不用你个太监做什么,他们只是想要送个女儿进东宫里面做侍妾。   对方的女儿也不是什么亲生的,而是买来的,听闻有闭月羞花之貌,所以对方很自信。且在刘太监拒绝他们之后,这家人还骂了一句死太监,如此不积德,活该断子绝孙——此话被前去查探的小盛听到,当即就一字不落的告诉了刘太监。   刘太监听小盛说完,也没有生气,只是在太子面前吹风。   “是个商户,住在城西,做木材生意的,姓柳,手里有个姑娘,想来应是长得沉鱼落雁,便觉得可以赌上一赌,塞银子塞到奴才这里来了。”   太子嗤笑,“胆大妄为,投机取巧之辈。”   刘太监毕恭毕敬的站着,带点愤怒之情附和道:“奴才也觉得他们是胆大妄为,那姑娘,小盛看了一眼,便说跟清昭训长的像,这般算计,简直是猖狂之极。”   清昭训跟谁长的像?那是按着太子妃的长相选的。   太子就似笑非笑的看了刘太监一眼,“知道了,下去吧。”   刘太监就出门了,心里乐开了花。殿下没骂他,那就是觉得他说的对。   他心里舒坦了,小盛站在一旁恭维,“还是干爹会说话。”   刘太监却拍拍小盛的头,“你小子,好好的活,你爹我养你不容易。”   小盛:“哎,哎。”   这事情就岔开了,只没几日,皇商林家那边就吃了挂落,恭王府宅子最后的修缮本该由他们家供砖瓦和木材,却被安王拒了。   林老爷急的团团转,托人四处打听,回家跟妻子道:“这几年,咱们给安王府的孝敬也没有断过,怎么就如此突然?”   安王那边嘴巴闭得紧,林家就想办法去安王妃家。   安王妃刚给安王那边送了个美人过去,在安王眼里这事主动服软,所以最近反而来主院来得勤。   安王妃就道:“那女儿问问王爷。”   安王最近正觉得安王妃最近服软了,心情还算舒畅,又见她来问这些小事情,想来是心里有意缓和关系的,便细细道:“林家的姻亲想要攀上太子,给太子身边的刘得福送礼。”   安王妃:“太子生气了?”   安王笑起来,“刘得福根本没收,只派人去查,正好听见了他们家骂了一句难听的话,刘得福就去跟太子说了。”   这话是太子原话,太子端着脸道:“只不收贿赂就是挨骂,那他们说好的人家该是收了多少贿赂?”   安王想起太子那张脸就想笑,道:“你也知道,太子是个喜欢较真的人,又护短,人家骂了伺候他这么多年的太监,他能气消?但这事情,又不能小题大做,便让我去将人给警告警告。”   安王妃却想到了太子和太子妃两个人在宫宴上的亲昵,道:“怕是还因为跟太子妃情正浓,这时候去送妾室,不是成了太子妃眼里的沙子么?”   她摇头,“这家人,也是真急,太子妃还刚成婚呢。”   这要是换了她,早让人去报复了。   不过安王妃又拿不准太子想要警告林家人,这里面有没有太子妃的手脚,要是有,那也是个不好相处的,跟她的模样相比较,想来是扮猪吃老虎。   见她嘀嘀咕咕坐一边去了,安王也没管,只林家得了消息,当天就去柳家大闹了一场,第二日又亲自带着大礼上安王家赔罪,好说歹说,这才将事情撇开。   太子的意思是警告警告人家,安王也没有做的很过分,只是这桩木材生意到底不能给林家,便道:“回去好好等着,未必就没有更好的前途。”   这家人拎得清,说话办事,给的礼虽重却不显眼,简直送到了他的心坎上。   京都的万事都有人盯着,何况是安王这里,得知这事情后,准备送女儿进东宫的人都暂时安静了下来。   也是,人家太子妃还刚嫁,即便是要送侍妾,也要等太子妃娘娘生下孩子再说。   于是你安静我也安静,大家一起安静,除了林家受了殃及,就是柳家没了生意。   刘得福晚间眼泪汪汪坐在杨太监那里喝茶,“殿下还是顾念着我的。”   杨太监心道你个老货,还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这是殿下为太子妃娘娘铺路,你感动个什么劲。但刘太监这般可不多见,他也不好扫兴。   他就笑着道:“知晓了,来,喝酒吧,刚给殿下送了一盅排骨汤过去,我留了些,配了个辣子,你尝尝。”   刘太监:“又是排骨汤啊?”   杨太监:“可不是,太子妃娘娘喜欢吃。”   但他们这可冤枉折筠雾了,真不是她喜欢吃。她怀里抱着猛虎,肩膀上站着将军,一只手给猛虎顺毛,一只手举起,拿一片青菜叶子给将军啄。   太子就坐在旁边吃排骨,浇了汁吃,啃起来香辣可口。   折筠雾担忧道:“俗话说,吃什么补什么,你都吃了三天排骨了,就不觉得腻?”   太子殿下该不会是缺骨头了吧?   太子笑起来,洗干净手,走过去一把将猛虎赶走——将军不用他赶,太子一来,它自己屁颠颠的飞走,一边飞还一边叫:“太子殿下身体康健,康健。”   折筠雾:“它最近学了好些话。”   太子道:“还算是好话。”   学好话,便没有什么出错的地方,他将人抱着往榻上去,“就像是吃排骨,是好东西,就不会出错。”   折筠雾担心,“你真没事?”   太子就小声的道:“没事。”   但折筠雾还是发现了!她在太子殿下上朝去之后,在小书房里找书时发现了一本男子养生书,具体描述了该如何保持生龙活虎。   折筠雾:“……”   她脸一红,将书合好,忙将书放回去,赶紧跑了。   晚上等殿下回来还要吃排骨的时候,她红着脸道:“其实,你很好的。”   还不用养生啊。   太子脸就黑了!当晚就要证明自己,折筠雾累的不行,最后却想起了今日在皇后那里遇见的安王妃。   她扒着太子没放——有些冷,太子殿下许是吃了三天排骨,火热的很,她挨着舒服。   “安王妃好像跟安王好多了,我今日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   太子顿了顿,道:“安王妃给安王送了个侍妾。”   折筠雾先是唏嘘,“端王妃有孕,安王妃自然是着急了。”   然后明白过来了,“所以安王是觉得……”   太子用被子将她盖的严严实实,这才道:“安王生母是小户人家出身,又不得父皇宠爱,安王想要在外面过的好,除了是皇子的身份,还要借助安王妃的娘家才行。”   他慢慢的教妻,“安王妃虽然一开始就强势,让安王跟她没有什么夫妻情谊,但是安王兄这个人,性子软一些,安王妃先强势一些,后来微微服软,他就心里舒服了。”   要是安王妃身份高贵,一开始就服软,服服帖帖,怕是安王如今就不会这般高兴了。   太子没忍住,捉住折筠雾的一只手咬,“说与你听,你以后便也要明白这些道理,免得被人拿捏了。”   折筠雾点头,翻个身,“我记住了。”   太子就很享受这种床上教妻的时光,目光一转,就瞥见她锁骨下方一掌之地蹦蹦跳跳,很是满意,高兴的想:这也算是他努力的。 第74章 主子 一更   太子藏着心眼吃排骨, 顿顿是大补,倒是没有胖,折筠雾正常吃, 但却腰身紧了许多。   才三月里, 她已经胖了一圈,愁的不行, “这怎么回事?也没吃多少啊?”   太子捏捏她圆乎乎的小脸,“没事, 我不嫌弃你。”   是不嫌弃,还很喜欢, 一下朝回来就奔后院,抱着人安慰一番, 哄得人欢欢喜喜让刘太监去准备排骨。   太子:“……”   过不去了是吧。   折筠雾憋笑, “是我想吃了,再说了,排骨吃了确实对身体好啊。”   如今三月里, 倒春寒,排骨汤里面放上大片的葱, 姜片,喝一碗热汤进去,便舒坦的很。   她对刘太监道:“让杨公公再弄一碟子辣酱来,要浇了热油的那种。”   刘太监就小心翼翼的去看太子,太子骂了一句:“蠢材, 太子妃说要吃,还不快去。”   刘太监听了话,心里既委屈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昨儿个太子午膳是在户部吃的, 户部尚书问太子要吃什么,刘太监问太子,太子说随意,刘太监就让准备点排骨汤,这个太子爱吃。   结果太子殿下看见排骨汤就翻了脸,骂他蠢材不知变通,刘太监心里委屈的很,自然就不敢再在太子殿下面前提一句半句的排骨。   如今太子妃提了,他自然也要问问太子的意思。再是知道太子妃的意思就是太子的意思,但也不敢不问太子啊。   做奴才难。   刘太监出去了,折筠雾还是蛮同情他的。伺候殿下不容易,排骨的事情刘太监肯定不知道缘由,他被骂的也太冤了。   但她也不敢再说排骨,只问殿下,“今日不忙吗?”   都是提前回来了。   户部管着钱粮,自然是忙的,且他还心里一直惦记着再次丈量天下土地的事情,每日都在不断地跟着户部的大人们学东西,一点儿空也没有。   但是忙的很值得,太子有了属臣之后,才发现做太子的乐趣。以前就算是有再多的权利,但是你没有地方去发威,没人给你用,那就是无用的权利。   有了属臣,就好像有了手脚和头脑,多一个人给他使唤,他的权利就能多用一份。这种三头六臂的感觉实在是好,他心里升出了万丈豪情,又开始琢磨起云州贪墨案始末,想要众人集思广益出一个可行的解决这种问题的法子来。   反正是雄心壮志之至。不过太子如今很分得清在外头可以有雄心壮志,回到东宫,还是要将那些外头的事情抛开,否则今日高兴,他还好,万一哪天不高兴,难道要日日愁眉苦脸对着珺珺吗?   他笑着摇摇头,“没什么特殊的事情,便回来了。”   折筠雾就没有再问下去,殿下觉得没事就好,其他的她问再细也帮不了他。   太子却想起了还要送她礼。是一把弓箭。   小巧的,不是很大,特意按照她的尺寸做的,而且弓箭很轻,并不是像太子练的三石弓,而是用一点力便可以拉开的那种。   他高兴的道:“以后就教你用新弓箭。”   折筠雾:“……”   殿下真的好喜欢教人啊。   她从刘四贵那里接过弓箭,“是很轻巧。”   刘四贵就站在旁边说吉祥话,“是殿下早早就让刘公公去准备的,奴才看见这弓箭的时候,便觉得实在是好,太子妃娘娘肯定喜欢。”   折筠雾就感慨刘四贵在嘴巴甜这一块,绝对是强一些的。   太子倒是还蛮喜欢刘四贵说话的,笑盈盈的听着,听完了才道:“走吧,咱们去试试。”   拉了一天的弓箭——折筠雾后面求饶才不拉弓箭,奈何太子殿下是个严师,叹气道:“你不是说胖了吗,我想了想,你说的也对,太胖了对身子也不好,便拉拉弓箭,既能强身健体,又能有护身,多好。”   折筠雾羞愧!殿下这么好,听了她抱怨胖就去为她特制了一把弯弓,她却还想要偷懒,实在是不应该。   于是坚持练弓,慢慢的竟然能射的准了。虽然累,但是真的好满足!   太子:“珺珺厉害!”   折筠雾抬头挺胸。   太子闷笑出声。不过因为白天太累了,晚间就睡的快,刚吃过晚膳,她说要趴着看会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太子看着熟睡的人发愁:以后还练不练弓箭了?   苦的都是他。   但睡的早,也是有好处的,第二日寅时初准时起来,刘太监伺候着太子殿下穿衣裳,见他一脸睡足了的样子,心里倒是觉得殿下未免太逞强。   这种事情,也不是天天做的,哪里就那么急,瞧,今日睡足了,不是很好嘛。   折筠雾等一群人走了之后,才又睡了过去,殿下即便穿戴衣裳再轻,但是身边的人起来了,总能感觉的到,她倒是没有完全醒,只迷迷糊糊的躺着,等到太子出了门,才又完全睡过去。   等她醒的时候,已经是巳时初。好在今日没什么大事,也不用去请安,不过却接到了安王妾室怀孕的事情。   折筠雾问:“是哪一个?”   小桃道:“姓李。”   折筠雾也不知道李氏是谁啊。春隐就在旁边道:“当初跟秦氏一道的,安王爷长情,如今还经常过去。”   她还挺唏嘘的。   安王妃如今刚把一个美人给安王,你就怀孕了,那你生出来的是个儿子,那依旧是庶长子,这般一来,当年秦氏肚子里没出生那个孩子怎么说?   春隐想到的事情,折筠雾也想到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只摇头,“看安王妃这回怎么办吧。”   小桃和小雨站在一边,听着春隐三言两语就将太子妃问的问题答出来,虽然没有说完,可太子妃娘娘却已经领会到了她的意思。   小桃很羡慕,她怎么就没有这种能力,且她和小雨明明是伺候太子妃娘娘更久的,可是春隐和夏隐却看起来跟她更熟悉。   小桃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蠢笨了。不过她也并不怵,过了几天,折筠雾就听她说起了端王妃的事情。   “听闻她把自己的陪嫁丫鬟给了端王做妾室。”   折筠雾听的笑了。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小桃:“是奴婢去大厨房里套交情套来的。”   折筠雾就拍拍她的脑袋瓜子,“你这个傻丫头,这事情,压根就不是秘密。”   “你套半天交情,就套了这个出来?”   她觉得自己在宫里也算是个老人了,很多事情看的肯定比小桃和小雨强。   “你去的时候,他们是不是对你客气的很,还请你吃东西?那是因为你在我这里是大丫鬟,他们对你自然客气,可既然你是我的丫鬟,肯定是跟我好的,那她们敢说什么吗?”   “就怕说错了什么话,要被怪罪,只好想了再想,给你一些可有可无的消息。”   小桃很是气馁,折筠雾却在说完的一瞬间觉得自己简直是太厉害了!   她竟然已经有如此智慧了么!   她之前虽然也懂,但是懂得模模糊糊,还要春隐她们教才行。   晚间等太子回来,折筠雾一边骄傲一边怀疑自我的对太子殿下道:“我真的变聪明了吗?”   太子:“教了你这么久,要是还没有变聪明,那我才要生气。”   然后见她还欢喜的发呆,笑着道:“怎么,还不相信我了?”   折筠雾回过神来,抱着太子狗腿,“都是殿下教的好。”   太子哈哈大笑,得意的很。   刘太监在里面听见笑声,倒是松了一口气,今日太子在户部生了好大的气,在里面足足骂了户部的人一下午,晚间坐轿子回来时候还在生闷气,但回了东宫,却是散了眉头的戾气,平静的很。   刘太监就感慨折筠雾的命好。有时候连他都觉得这是天赐的姻缘了,不然太子也不会这般的喜欢她。   连一点戾气都不愿意带回来,可见用情至深。   刘太监自己是个太监,也没有喜欢过什么姑娘,他是自小被卖进宫的,进了宫就做太监,宫里禁止宫女和太监有私,下了明令的,有私情的就处死。   可是私下里,却依旧有人想要跨越生死那关,胆大妄为,光刘太监知道为了这个死去的就有不少。   他抬头看看天,叹息道:“也好,我老刘不懂,也就有命在了。”   ……   端王妃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了,在此期间,端王一直陪着她,丝毫没有去找那些妾室的念头。   倒是端王妃先起了头,“王爷还是得身边有人伺候着,不用总守着妾身的。”   她把本就准备给端王的丫鬟红梅给了端王。   端王却只是给了红梅一个妾室的屋子,派了小丫鬟给她,便没有去看过她。   “我知晓你是希望我好,可是本王也希望你好,你如今怀了孩子,正是不舒服的时候,我怎么能离开你呢?肯定是不放心的。”   “在你生下孩子之前,我就陪着你一个人,哪里也不去。”   端王妃还挺高兴的。她当然不希望端王去别的地方,那是在她心口上扎刺,心口上都扎刺了,自然是要歇息不好的。   大夫都说了,她最近兴致不高,即便是为了孩子,也要高兴一些。   没想到端王这般顺着她。   日子久了,端王也跟她说一些前朝的事情。   “太子有了属官,这是规矩,是储君应得的,也是能摆到明面上来的。可是我不行,我要是敢有属官,那就叫叛逆。”   端王妃听得惊心动魄。   她自然知道端王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   他在隐晦的告诉她,他是一定要争那个位置的。   端王坐在一侧,轻轻的用手覆盖在端王妃的肚子上,“都是父皇的儿子,为什么太子就能成为太子?论身世,我比他可强多了。”   余贵妃家也是世家,比之已经树倒猢狲散的镇国公家,余家明显更胜一筹。   但是皇后因为镇国公死了,死在了皇帝对他印象最好的时候,便一直没有被废。   端王不服气。从皇后到太子,他都觉得不服气。   可是太子就是太子,他根本就动摇不了太子这个储君位置的根基。   端王心里也挺苦的。他知道端王妃是个聪慧的人,所以也没有打算藏着掖着。   “我这股傲气,是父皇给的。如今我跟太子这般斗,也是父皇给我的底气,他为什么要给我这种底气呢?”   端王妃听得背后发凉,端王就笑着道:“你不要怕,我如今想的很明白,就是要把这些事情也要告诉你。”   他眼神恍惚了一阵,这才很艰难的道:“父皇他可能是真的喜爱于我,所以想要我只比太子得到的好处少一点,但是也有一种可能,是他把我当个棋子,或者是给太子陪读的。”   给太子陪读,太子依旧是太子,犯了错误,是陪读受罚。   他轻轻的道:“以前,我总以为是父皇爱护我,他这般给我希望,又不喜欢皇后,还时常骂太子孽障,我以为,我的希望很大。”   可谁知父皇转过身来也能骂他。   父皇骂太子的时候,他幸灾乐祸,但他也发现,太子被骂丝毫不惧,敢正面跟父皇杠。   可他不敢。   端王想到上次,心里还是后怕。   他抬起头,“可我现在想明白了,不管父皇是怎么想的,他这是把我跟太子推向了一条对立的路,就好像是养蛊,只能活一个,你说,我能怎么办?”   要怎么办,才能在这场斗法里面活下来?   端王妃艰难的说了一个字,“赢。”   端王点头,“没错,赢。”   赢了,就什么都有了,要是没有赢,便什么也没有。   他跟端王妃道:“你愿意咱们的孩子永远做个奴才吗?就像是我一样,父皇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就是去走一条死路,我也得去,这跟奴才有什么两样的?”   他怒道:“我是父皇的第一个儿子,我是他封的第一个端王,外人看着我威风凛凛,可我在父皇眼里,却是个奴才,也许在那些心里明白的诸臣心里,也是个奴才。”   他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阿鸾,我不愿意做奴才。”   他问:“阿鸾,你愿意咱们的儿子做奴才吗?”   端王妃摇头,“不愿意。”   端王走过去,握着她的手道:“我也不愿意。”   他道:“我们一起让儿子做个主子吧。” 第75章 有孕(1)(捉虫) 二更   有人欢喜有人愁, 端王妃怀孕后,皇后就开始着急,但是她再着急, 也不敢轻举妄动——怕儿子生气, 于是就一直忍,忍, 直到有一日看见端王妃跟余贵妃携手在御花园里面赏花,她就忍不了了。   皇后迫不及待的想给太子纳个妾室, 万一太子妃怀不上,侍妾就怀上了呢?   比如安王家的侍妾。   老大老二眼看都有孩子了, 就老三一个没有,像话吗?这时候, 她对折筠雾都开始抱怨起来。   肚子怎么就不争气呢?都多久了?从去年的腊月十八到如今四月, 已经快五个月了。   端王妃的肚子都那么大了,别到时候人家都生了,太子妃还没怀孕。   皇后越想越生气, 将太子妃拎到长乐宫数落,“你怎么能一直没有怀孕呢?”   折筠雾也不知道啊, 太医把平安脉的时候也问过是否有不孕的疾病或者其他,太医都说没问题。   那就是缘分没有到。   她解释,“都是天定的,咱们只等天意吧。”   皇后不干。   “那就多几个天意。”皇后着急道:“你今天就从本宫宫里带四个宫女回去。”   折筠雾就再看看皇后,再看看皇后, 道:“母后,儿媳不敢。”   皇后便对她一点儿也不怜惜了,大怒:“你敢不听本宫的话?”   折筠雾:“不是啊,要是母后的话, 儿媳肯定听,但是母后也说过,女儿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儿媳自然要听殿下的。殿下说,敢从您这里领人回去,无论是谁的意思,他都要休弃了我。”   她瑟瑟发抖,“儿媳不敢。且……这种事情,要是殿下不愿意,儿媳就是领回去也没有办法啊。”   难道还要把太子绑在床上吗?   皇后的气势就少了一些,心里憋了一口气,十分难受,“那怎么办?”   儿子是这么个鬼样子,儿媳妇又是个怂样子,简直就没有一个好的。   折筠雾抹眼泪,“没有办法啊,儿媳想,天下男儿哪里有这般的,便请殿下告知缘由,即便是……即便是病,咱们也不能讳疾忌医对不对?可是殿下大怒,好几天都没有理儿媳、”   她摇头,“母后,你打我吧,我真的是没用。”   皇后被她又说又哭弄得心软了一下,叹气,倒是十分理解她。   而且太子这般的缘由,她也不能说啊!于是只好道:“算了,本宫再想想办法。”   折筠雾就道:“其实,其实要是母后应允的话,儿媳妇也有一种办法。”   皇后赶忙睁大眼睛,“什么办法?”   折筠雾看看左右,小声的道:“儿媳小时候是在乡下长大的,听闻镇子里的妓院里头,就有一种暖情酒,喝了这酒,能叫——”   皇后勃然大怒,“你敢给太子喝这种污秽的东西!”   什么妓院!混账东西,敢把太子跟下作的娼妇做类比,实在是可恶。   折筠雾就缩了缩,“母后,儿媳是实在想不到办法了,才想到这个,可也不敢,毕竟谁敢给殿下喝这种酒,就跟您说的一样,这不是侮辱殿下吗?”   “而且,那种酒伤身,儿媳还怕以后殿下有什么好歹,那才叫遭了,反正就不敢,只是今日母后问了,又逼得急,儿媳这才提了一嘴。”   皇后却想起了之前自己做的是事情,这种给儿子下药的事情,其实她是做过的。   一时间,她竟然有些心虚,因为她做的时候,也没有想过把儿子跟娼妇联系起来,但折筠雾这般一说,她却是微微能懂一些儿子当时的愤怒。   皇后就叹气,“算了,算了,那再等等吧。”   折筠雾回去,便跟太子道:“殿下,后面该怎么做啊?”   太子让她别担心,“母后好糊弄,只要皇祖母不说话便好。”   至于父皇,他一向只在想起来的时候才会插手这些事情,也不用担心。   于是这事情就这般过去了。   太子也没有多注意这事情。从四月份开始,岐州那边就开始下雨,岐州那边的信都送来京都一个月了,还是在下雨,五月的时候,皇帝终于坐不住了,让人开始组织赈灾。   户部侍郎早就准备好了,有太子在户部盯着,他哪里敢不提前准备好。   准备的时候,还回家跟妻子抱怨,“岐州一个县的县令正好是太子的老丈人的弟弟,你说,他能不着急吗?”   虽然那不是太子妃的生父,但是再怎么说,也是个养父不是。   户部尚书埋怨光埋怨,该做的活一点儿不少的做完了,于是皇帝一发政令,他就迅速的开始布置。   从衣食住行到守卫军,把吃喝拉撒和流民造反都想到了。   皇帝还是喜欢做实事的人。户部尚书这一番动作下来,他在朝堂之上夸道:“若是每回都能像这次一样,即便是天灾,也能抗衡。”   户部尚书虽然有些小心思,但是在整个朝堂之中,也算得上是个耿直的性子,他就说了一句话。   “此事是太子殿下之前就跟臣一一对过的,臣承担不起陛下的夸赞。”   皇帝刚开始还挺高兴的,道:“太子确实喜欢未雨绸缪,这点很好,朕心甚慰。”   太子就去想皇帝的心思。这次的洪灾不大不小,赈灾的事情交给他正好合适。   没有很大的功劳,但却也能练手,让他对这些朝事也有个了解,而不是只从别人到公文里面得知天上下了雨,地上有了洪灾,朝廷派人来赈灾,洪水退了,灾情缓解了,皆大欢喜。   这样的话太子听了太多太多,他是实实在在想要去参与的。   可是皇帝还是没有准许。   在第三天的早朝上面,皇帝把这件事情交给了老五和老六去做。   根据皇帝的意思,也没有什么想不通的。大概是前头已经把老大和老四派出去了,那现在让老五和老六去,也是于情于理都合适的。   从上到下,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奇怪,只有太子很失望,他回到东宫,即便是告诉自己不能把坏脾气带回来,但依旧没有先回后院,而是去了溪绕东。   不过还是记得让刘得福去告诉折筠雾一声,“就说是今日有要事,暂时不能回去陪她。”   刘得福嗯嗯点头,殿下都这般说了,他也不敢对折筠雾说什么。   于是进了后院,道:“殿下因为岐州的事情正忙,不能先来看您,晚膳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吃,您就先用晚膳,不用等他。”   折筠雾就真以为是这样。她就先吃了饭,不过还是把自己的膳食匀出来一半让人送过去,“殿下跟我的口味一样。”   他在溪绕东忙,折筠雾也不敢过去打扰他,只好等,不过等了一会儿看着天色越来越晚,又让人撤掉了一些鱼肉,只留下了粥喝汤。   “这么晚了,吃太多肉不容易消食。”   又看看天色,准备提了灯笼过去接人,结果还走在路上,就见着对面的太子殿下大步大步的朝着她走过了,怒气腾腾的道:“不是说了让你在家里等着我吗?天这么黑,摔了怎么办?”   他骂道:“一群蠢材,太子妃要来,你们都不知道拦着点吗?”   又骂道:“只提了四只灯笼!整个东宫是没有灯笼给你们了吗!”   从马嬷嬷到疏月,每一个人都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折筠雾也被吓住了,抓着他的手,惊疑的喊了一句:“殿下……”   她都能想出殿下在外面受了多大的气,回来才发如此大的脾气。   她摇了摇头,“是我要来的,你别怪她们。”   太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朝着她的奴才发脾气了。这跟冲着她发脾气有什么区别?   赶紧搂着人回去,折筠雾被抱到榻上,太子刚想放开她,没想到却被她搂住了,翻了身子压在他的身上,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殿下,不要生气了。”   太子心里好受多了,“不生气。”   他自然知道她说的生气是什么意思,便叹气,“没事儿,没有什么大事,你不要担心。”   又道:“以后不会这样发脾气了。”   这是小事,从前也一样发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没想到这一次自己竟然如此生气。   现在反应过来也觉得不可思议。两个人晚上躺在被窝里面聊天,太子小声道:“估计是我的年岁越来越大,对做事情期待的也越来越多,可是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折筠雾安慰他,“你不是跟我说过吗?欲成大事者,必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一段话没有磕磕巴巴,而是顺畅的背了出来,可见她也是用了功的。   太子就笑起来,倒是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   这些事情,竟然让她一个小娇娘来用这些圣人之言宽慰自己,实在是惭愧。   他点头,“好,我苦其心志。”   太子苦其心志,杨太监那边就要劳其筋骨了。   太子殿下不高兴,折筠雾就想着法子做吃的给他。她有时候不高兴,就喜欢吃。   说实在话,折筠雾觉得太子殿下也是个好吃之人。喜欢吃的人,一顿如果不高兴,那就吃两顿。   杨太监就被折腾的够呛。因为折筠雾要的东西很明确,却又很模糊。   “能让太子殿下吃了之后高兴的膳食。”   这句话看起来说了什么,但是又好像没有说。杨太监愁的脑袋都要掉了。   其他的膳食太监当时也都在厨房里面,听见了疏月过来传的话。   他们见杨太监迟迟不动手,就想过去分一杯羹,杨太监呵呵笑了,两眼一瞪,“都滚开,还没轮得到你们张开翅膀!”   杨太监想起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还是他的师傅当做闲话说给他的。   大家是厨子嘛,说的故事也跟膳食有关。   说是曾经有富人因为实在太有钱了,所以做什么都不快乐,后来有一天,他吃饭也吃不下去,无论是山珍还是海味,在他的嘴巴里都味同嚼蜡。   导致他犯了拒绝进食的毛病。他的家里人着急,就四处寻找名医和厨子,最后一个农人带着红薯上门。   那烤地瓜的香味飘入了病人的鼻子里面,瞬间就饿了。   当时地瓜是只有农人贫民家才吃的东西,富人从来没有吃过,他觉得这个红薯简直是人间美味,遂给了农人一百两银子,买下了他的一筐红薯。   当时刘太监不明白这个故事的意义在哪里,他师父就笑着说:“有人说是返璞归真,我却觉得不过是富人的毛病犯了,你让他顿顿吃红薯,他也要绝食的。”   在杨太监的心里,太子殿下就如同这个矫情的富人一般,已经拥有了山珍海味,却依旧不高兴。   他就开始做烤红薯了。不过他做烤红薯,起头是因为这个故事,不过最终决定做却跟这个故事一点关系也没有。   做烤红薯,当然是因为当年折筠雾在的的时候,曾经在冬日高高兴兴的把红薯放在溪绕东的炭盆里烤熟了,然后用勺子一勺一勺喂给太子吃。   富人有返璞归真,那太子有跟太子妃的回忆。   杨太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而且他也不敢直接把这些烤红薯送过去,只是做晚膳后的甜品糕点。   一同送过去的还有枣糕,藕饼等。   果然,太子殿下并没有在意平常就有的枣糕和藕饼,而是一下子就拿起烤红薯看。   “厨房怎么想起做这个了?”   折筠雾倒是有些明白,把事情说了一遍,疑惑道:“难道他觉得你吃了烤红薯会高兴?”   太子就哈哈大笑起来,“我现在就很高兴。”   折筠雾也就高兴了,她还是很喜欢吃这个的,于是剥了皮,也不用勺子了,直接就大口大口吃。   太子见她高兴的吃,也高兴的很,让人去赏杨太监银子。   杨太监在厨房里表面上镇定,其实心里着急得团团转。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小盛来。他把银子递给杨太监,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把烤红薯吃完了,枣糕藕饼一块都没碰,我瞧着挺高兴的。”   杨太监这有些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念头,不过面对厨房里面众人的崇拜目光,他还是得意的点了点头。   “都回去吧,都学着点。”   于是就放开胆子做了。什么炸大虾,炒莴笋,之前很久没有做过的菜都被他想方设法的弄了过来,熟悉却又新鲜的菜肴上了桌子,折筠雾每回都要吃光。   真的是太好吃了!吃到六月份的时候,她跟太子去给皇太后请安,坐在下方,太后就发现两个人都胖了!   她好笑道:“你们那边的厨子是突然变神了?也没听见你们换过,怎么突然食欲大增。”   太子和折筠雾都有些不好意思,两个人被太后留下来用膳,太子故意少用了一些,折筠雾却觉得自己吃不下了。   太后皱眉:“可是不合胃口?”   折筠雾老老实实的道:“不会,这些菜孙媳都挺喜欢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吃不下去。”   太子放下筷子:“是不是着凉生病了?”   太后却是有经验的,心中有个念头,让嬷嬷去请她最信任的太医。   太医来了之后,把脉了良久,这才迟疑说真话,道:“像是喜脉,但月份太小,臣还不能肯定,至少还要等一个月才能确定。”   太后大喜,对太子道:“还愣着做什么呀,快把太子妃带回去好好养着,让人做些好吃的,补的给她。”   阿弥陀佛,太子妃终于怀上了。天知道太子脾气倔,还倔着不肯纳妾,不仅皇后愁,她也愁,如今太子妃有了身孕,那便是皆大欢喜。 第76章 有孕(2) 一更   太医姓孙, 能成为太后的心腹,一直被她重用,那在妇人一面上, 显然是不能差的。他能说出“像喜脉”, 太后又如此激动,便十有八九是了。   但这事情却不能声张出去, 毕竟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太后叮嘱了今日在场的人,然后又对折筠雾道:“特别是你母后那边, 别说,免得她……太激动。”   折筠雾点头, “是。”   太后就挺高兴的,儿媳妇是个不着调的, 但至少几个孙媳妇是极为聪慧之人。跟她们说话, 她老人家才高兴。   太后又叮嘱太子,“听闻带了个宫里出去的嬷嬷回来,那嬷嬷哀家也认识, 是个老人了,人品是哀家信得过的, 于妇人之事上确实厉害。”   “蜀陵侯夫人既然能将人请回来,想来人家也不是来养老的,该用的时候就用。”   太子恭敬的行了一礼,“是。”   回去就将于嬷嬷给唤了过来。于嬷嬷今年六十一,但看着却跟五十岁一般, 年轻的很,身子也康健,见了太子就跪,听了太子妃可能有孕的消息, 笑着道:“殿下放心,老奴也就这么点用了。”   太子待人有礼的很,也不问其他的话,只让人给于嬷嬷将行礼都搬到正院旁边的厢房住着,以便随时照顾折筠雾。   折筠雾却在晚上有些害怕,“她跟太后有什么关系啊?”   太子安抚她,“于嬷嬷是已故兰贤妃的旧仆,皇祖母跟兰贤妃传闻关系不错。”   他道:“不要紧,我都查过了,没什么问题。且皇祖母都能这般说,那于嬷嬷就是能用的。”   折筠雾就放心了。她如今很怕这宫里的弯弯道道,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要出大事。她发现了,她以前以为自己笨,不会想到别人想的事情,但是等自己身处在太子妃这个位置时,她自然而然就想到了。   想的事情多,就疑心越来越大。   她缩在太子的怀里,“殿下,可见越是聪明,就越有疑心病。”   说完见太子用一种赞赏的目光看着她,她不好心意思笑了笑,“是我说的话很有道理吗?”   太子就取笑她,“这句话很好,但是从你嘴里说出来,便难得。”   这就是说她不该有如此聪慧说出这般厉害的话?   折筠雾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半天才明白太子在揶揄她,不过也没恼,只道:“我也觉得我如今越发聪慧了。”   但是聪慧是有代价的。她发现她开始吃不下东西了。那天她白日里吃的少,晚间就想多吃点,但却看着膳食没有一点食欲。   于嬷嬷说是正常的,问她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折筠雾在脑海里面过了一遍食谱,最后摇摇头,“好像什么都不想吃。”   一般这种就要酸辣开胃。她请杨太监去做了折筠雾平日里喜欢吃的几道辣菜,只到底不敢多放辣子。折筠雾吃起来就没有味道。   太子着急了,“那要是多放点辣子呢?”   折筠雾还是摇头,坦诚道:“这跟放多少辣子没有什么关系吧?反正我就是不想吃东西。”   还不饿!   但也不能饿下去啊。于嬷嬷就迟疑的道:“其实,太子妃娘娘只是吃的少罢了。还是吃了的。”   一般人也就吃这么多东西了,只太子妃娘娘平日里吃的多,所以显得少了些。   太子:“真的?”   于嬷嬷:“老奴不敢说谎。”   她道:“许是过几日,她就自己想吃了。”   太子心里还是不放心的,特意从太后宫里带了孙太医回来,孙太医就道:“有些孕妇是会在怀孕之后少进食一些。殿下也不用着急,老臣刚刚问过了,太子妃娘娘吃的还算正常,不要紧。”   太子这才放心。皇帝那边早得了消息,高兴的很,太子这般一折腾,皇帝就知道了,还问太后,“是吃不下东西?”   太后笑道:“吃的下,只是吃得没有平日里多,太子着急罢了。”   皇帝感慨,“他倒是痴情的很。”   七月的时候,折筠雾在整个东宫的照料下终于吃得又跟往常一般多,孙太医也给了一句准话。   “两个月了。”   那就是五月怀上的。   消息一出,皇后马不停蹄的就赶了过来,对着折筠雾就是一顿夸,从夸她是个有福气的人,到夸她肚皮一看就是个会生儿子的相。   太子站在旁边黑脸,吓得皇后又着急忙忙要告辞走人。临走之前还不忘跟折筠雾抱怨,“看,他又发脾气了。”   太子等她出去了之后回头看折筠雾,发现她也学着皇后缩着个脖子往后面挪,怒道:“不准学!”   折筠雾就笑了起来,她这不是学一学,以后在皇后面前露一露,也能证明殿下不仅骂她,也骂自己。   太子瞪着一双眼睛,“别管她。”   折筠雾却摇头,“能好好相处,就别想着交恶,毕竟是皇后娘娘。”   然后为了安抚他的怒气,努力的往他怀里拱,他喜欢她亲近他嘛,但拱着拱着就觉得不对劲,她抬头一看,只见太子殿下十分无奈。   “再这般,就办了你。”   折筠雾脸一红,还真认认真真的道:“你可别冲动,太医都说了,至少得稳三个月。”   说来太子殿下在折筠雾的眼里,也是个重欲之人,还很有探究精神,成婚之后这几个月,她被他拉着一起学过好几种新鲜的书画,他还能举一反三,每每都能折腾到大半夜。   她是没有精神了,他却能歇息一两个时辰就爬起来上朝,像是吃了什么补药似的,春光满面。   他春光满面了,她却晕晕欲睡,好几次她都想问一问他是不是会话本里面的采阴补阳之术,好在还有一丝儿警觉,不然殿下以后就要用这话来打趣她了。   如今她有了孩子,采阴补阳是不能补了,她就担心他憋坏了。   太子:“……”   他好气又羞恼,将人狠狠打了记下手心,“你还聪慧人呢!整日里想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哪里是这般的人!”   折筠雾就觉得太子殿下说话好没道理,要不是他这般做的,她能这般想?太子见她执迷不悟!便恨得不行,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他就拉着她读算学。   没错——是打算盘。还有什么鸡兔同笼的算学,折筠雾一看就两眼发晕。觉得就算是此刻光溜溜趴在殿下怀里,也应当是没有一点儿旖旎的。   她的脑海里面只有兔子脚和小鸡脚。   她晕乎了,太子就满意了,看她还敢不敢把他看成一个好色之人。   折筠雾一怀孕,便更加清闲起来,太子是什么事情都不让她做了,赵氏带着折明珠来过一回,折明珠九月就要出嫁。   折筠雾这回捧出了不少好东西给折明珠。   “你都带回去,你出嫁的时候,我身子正重,就不去家里送你了。”   折明珠看着她不大的肚子好奇的道:“我听闻有些孩子在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会动了,是不是?”   折筠雾点头,“于嬷嬷说是的,不过我这个还没有动静。”   等两人走了,折筠雾还问于嬷嬷:“为什么这孩子不动弹呢?”   于嬷嬷对她跟对个婴儿似的,做什么都耐心十足,“这有些孩子喜欢走路,有些不喜欢。”   折筠雾觉得孩子还是要多动动好,她还有自己“想通”了一个道理。   “这人不动弹吃的多就胖,这孩子懒,但吃的不少,会不会也胖了?”   她为难的道:“胖了就难生一些吧?”   于嬷嬷见她自己能琢磨出来,赶紧道:“是,所以得走走。”   走走好,对身子好,将来生产的时候也顺一些。   折筠雾就明白了,她兴致冲冲的开始走路。仔细想想,孩子不爱动弹,也有她一些缘由在,她就是个懒的,以前做奴婢的时候只在溪绕东还说得过去,如今做了太子妃,她却对正院和溪绕东以及小书房之外的地方都不熟悉,根本懒得去,这就说不过去了。   于是开始在东宫里面四处逛。   她走,那就是整个东宫都在走。无论她去哪里,便早早的有人将路上的石子,叶子,甚至是灰尘都扫得一干二净。做洒扫的宫女太监累坏了腰,每一个石头都要细细用手摸过去,就怕有人做了手脚。   折筠雾走了几天,终于发现自己四处逛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负担。她就不去了。只在后院的小花园里坐着乘凉看花。   她在院子里面看花,清莺就不敢过去。有一回见天好,想着去花园里面摘一朵回来,却走了半道,见小花园已经被折筠雾的奴才围了满满一圈,她就赶忙退了回去。   小桃远远的看见她,心里哼了哼,心道这是见她们主子有孕,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她朝着小雨看了看,示意小雨去小花园口拦着人。   回去的时候跟小雨道:“我听闻,清昭训跟春隐和夏隐还挺好,之前她住在静竹轩的时候,吃的小盛关照过,用的是春隐和夏隐两人的东西。”   小雨倒是没有想到她还能打听到这个,可见在大厨房那些人身上没少下功夫。她们两个也不敢告诉折筠雾,怕她伤心。   小雨晚间跟小桃商量,“将来……怕是太子殿下还是会去清昭训那里。咱们太子妃娘娘已经独宠这么久,清昭训虽然不得宠,但到底是妾室,还是东宫唯一的妾室。”   “你想,殿下能忍住六个月没有女人,还能忍得住一年多?我听人说了,生完孩子前面几个月,也是不能圆房的。”   小桃就愁,“那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只有帮太子妃娘娘多留人。   她们两个愁,折筠雾倒是欢喜的很,她最近因为看花看多了,便想着将花采摘下来做点吃的。   她自己亲手做——实在是太闲了。   但说是她自己做,但谁敢让她全程动手?所以最后采花瓣是小桃去的,洗花瓣是小雨去的,将花瓣一点点的捣成花泥,是春隐做的。夏隐端着这些花泥去小厨房,杨太监早等在一旁了,又加了工,将糕点蒸上,用万事大吉模印在花糕上面一一印好,只等着蒸好。   蒸好了,折筠雾还不能吃。   谁敢将这东西进她的口?不要命了?   折筠雾:“……”   所以她最后就是摆盘。将花糕一个个的在盘子里面摆出好看的花朵形状,那这糕点便也算是她做的了。   太子晚间回来后笑着道:“怎么,你还真想吃啊?”   折筠雾还是想吃的。   她好像喜欢吃一些甜的东西,还喜欢这种软软糯糯的东西。   两个人就头挨着头,在一起说话。   “是不是女儿?女儿喜欢这种东西。”   太子摇头,“说不得,你想啊,俗话说酸儿辣女,你这喜欢吃甜,不是男,也不是女。”   折筠雾大惊:“难道非男非女?”   太子就狠狠瞪了她一眼,“多大的人了,说话还没个忌讳!”   折筠雾立马闭嘴,往他怀里钻:“你别骂我嘛。”   太子还以为她真被吓着了,马上抱着安慰道:“是我不好,说话大声了。”   折筠雾得意笑起来,头碰在他头上,又离开,玩起了他的头。太子见状,倒是起了兴致,也碰了碰她的头,又离开。   折筠雾:“……”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殿下还没长大爱玩的孩子。   可惜他大多数时候,还是稳靠喜怒不露的。   既然他这般爱玩,她就陪着他玩!一不小心,将脑袋磕了。也不疼,太子哪里敢磕疼她,但她叫得嗷嗷叫,太子笑着道:“别叫唤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打你了。”   折筠雾就笑嘻嘻的钻进他怀里,还有些得意:嘿,逗你玩嘛。   她是逗人玩,但是外头的小雨和小桃却吓得白了脸色,小桃冲动一些,太子第一声怒气冲冲的话出来时,她就想冲进去了。   还是刘太监眼疾手快,将人拉住了,心想小姑奶奶,人家那是打情骂俏,你冲进去算是个什么意思?   小雨稳重些,拉着小桃站好,心里还算是稳得住,但是折筠雾刚刚嗷嗷一叫,她也稳不住了。   这算是什么?   殿下不会是打太子妃娘娘了吧?   这下子,就连刘太监的心里也开始打鼓。   但是他一个老太监,跟这些年纪小没有经过事情的小姑娘又不一样了,他想的方向是床帏之间的事情。   ——太子殿下该不会没忍住做了什么吧?   不该啊,殿下不是这般的人啊。   他脑门冒汗,就怕自己想的事情成了真,可见里面又平静起来,好像没有发生什么。   刘太监一颗心就和小桃小雨一般,七上八下了。 第77章 清莺 二更   过了几天, 中秋佳节,宫中大宴。正好前几天五皇子六皇子回来了,皇帝一高兴, 便在大宴之后, 单独把儿子女儿们留下来再吃一顿。   折筠雾的肚子三个月,倒是不怎么累, 可端王妃的肚子都八九个月了,不能留, 便由余贵妃跟皇帝说,让端王扶着端王妃回去歇息。   今儿个是八月十五团圆节, 端王妃不愿意让端王回去,笑着道:“母妃, 儿媳一个人回去便好, 王爷跟皇祖母,您和陛下以及兄弟们难得在一起说说话。”   余贵妃对这个儿媳妇还是很满意的,只是还年轻的很, 虽然是为了端王好,却还嫩的。   你这般回去, 留下端王一个人有什么意思?没得惹了陛下的不喜。   她摇头道:“都在京中,三天五天就进宫拜见了,哪里就这一天的功夫要多呆?今日虽然是十五,但这辈子十五多的是,你这孩子却是独独一份, 还是让他陪着你回去吧。”   太后也道:“贵妃说的是,端王,你就陪着你媳妇先回去。”   端王行礼应是,端王妃不敢再说。   皇帝倒是没有想太多, 道:“今晚风大,快些回去吧。”   然后又去看太子和折筠雾,“你们要不要一起回去?”   折筠雾正夹了一块炸酥肉吃,闻言抬头,还愣了愣,去看太子,太子已经站起来了,“回父皇,太子妃身子轻,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这炸酥肉又好吃,她一时半会怕是舍不得走。”   皇帝哈哈大笑,“来人啊,那就给太子妃多送一盘炸酥肉。”   折筠雾的面前就摆了两盘炸酥肉,她还不敢不吃,不过两盘肉,她吃的慢,最多吃了五小块,实在算不得多,绝大部分肉被太子夹走吃了。   可能是连着问了两个有孕的,皇帝也没有忘记安王。只不过别人都是嫡妻有孕,你一个妾室有孕,实在是登不得台面,皇帝随意问了一句之后,便道:“你子嗣艰难,朕看,不如多赐几个人给你。”   皇帝心里的算盘很简单,就你一个人还没有嫡子,那就多生几个庶子出来,就算将来比不过人家的嫡子,你庶子多一点,也占优势吧。   他此时此刻,完全就是一个操心的老父亲。然后干脆跟太后笑着道:“母后,给这几个大的都赐几个侍妾吧?明年的时候,真希望看见更多的孩子在地上爬。”   太后:“你啊,就是操心,这事情哀家来办。”   但翌日,她只给老二送了妾室过去。从端王和老七,一个人也没有。太子去慈乐宫的时候,跪在地上磕头,太后却叹气,“太子,你要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太子很明白。他感激的道:“皇祖母,孙儿知道您疼孙儿。”   太后就告诫他,“好歹要做个样子出来。”   太子回去之后,就去了清莺的院子喝茶。   当他进清莺的院子时,整个正院如遭雷劈,就是春隐和夏隐也稳不住了。   小桃和小雨即便平日里再是不愿意真的给春隐和夏隐做小,这时候也马上低头做小了,道:“两位姐姐,这可怎么办?”   春隐和夏隐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道:“这事情,不能跟太子妃娘娘说。”   这要是说了,那还得了。   折筠雾和太子的感情别人不知道,她们两个难道还能不知道?说一句情比金坚,也是不为过的。但是一个男人能跟你情比金坚的同时,也能去光顾另一朵鲜花。   四个人就联手,拉着疏月跑腿,将这消息瞒得不通气。   她们手下还有几个小太监,最得用的两个小太监分别叫吉祥和平安。   吉祥最是机灵,平日里看着路道,太子一回东宫到了哪里,都是他能看见和打听的事情。今儿殿下一回来就去了饮琴院,就是他得的消息。   好在太子马上又出来,回了正院,这些奴才们才松了一口气。   屋子外,几个人面面相觑,就怕里面出了什么事情。但里面的折筠雾听太子说完他去了清莺那里,倒是舒了一口气。   她嘀咕了一句,“您早该去了。”   太子拍拍她的小脑袋,“没良心,我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她,折筠雾是挺高兴的!但是没办法,普通人家善妒,不纳妾,可能只背后被人说道说道。   她要是善妒,怕是她和太子都要玩完。所以她一直跟着皇后走,将贤惠的名声散了出去。只太子要遭受的言论要多些。她既心疼又无法妥协,幸好有清莺在,两人还能缓一段日子。   于是越发殷勤的给太子捏肩捶背,心虚道:“都怪我,什么都想要。殿下,辛苦你了。”   小雨端着茶进来的时候,看见这一幕,心里就酸涩的很,太子妃娘娘自从嫁给太子之后,哪里给太子捏肩捶背过,虽然有些迷糊,却一直是自傲的,都是殿下去爱护她,将她宠在手心里,哪里轮得到她这般殷勤小意温存讨好太子?   小桃就安慰她,“出嫁从夫,都是这般的,咱们太子妃娘娘能今日明白过来,便也算得上好了。要是之后才明白,放不下脸面,那才叫糟。”   太子当晚就去了清莺的院子里歇息。刘太监亲自守在外面,听了一晚上动静,倒是明白殿下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守在门外,就不让别人守着,小云高兴坏了,给让刘太监遣出来的小盛端茶送水。   小云:“小盛公公,当初多亏了您照顾,不然我们主子可走不到今日,您就是我们的再造恩人,以后可还要承蒙您多照顾照顾。”   小盛没有喝她的茶,只呆呆的坐着。   小云也不恼,小盛是刘得福的干儿子,是在太子殿下面前也说得上话的人,以前还熟悉,后来就不熟了,但是她每回都要凑上去说话,哪怕是小盛公公觉得她没脸没皮她也认了。   万事没有她家主子重要。   她依旧叨叨不休,“这回好了,太子殿下肯来我们饮琴院,以后肯定也会来。我们主子……长的也不差哩。”   她一边说一边去看小盛的脸色,就希望他能看好主子,然后平日多照顾照顾,等主子得了殿下的宠爱,给小盛多说几句好话,不是你好我好吗?   但小盛依旧面无表情,小云就说不下去了,她就尴尬的站起来,到一边去继续煮茶。屋子里,太子睡在榻上,清莺睡在床上,两个人都没有睡。   太子是没有折筠雾在旁边睡不惯,清莺是想着外面的小盛。   她想,以前她干干净净的,小盛还喜欢她,那她过了今晚,在小盛眼里也算不得干净了,他还会喜欢她吗?   她很想告诉他殿下没有让她侍寝,但是她又不能说,心里难过也不能哭,她还不敢翻身,就是呼吸也不敢出,只静静的难受。   太子很快睡着了,清莺一晚上没睡。第二天起来,她捧着衣裳在旁边,刘得福亲自伺候太子穿衣。   等太子去正院之后,清莺还是没忍住,站在门口看了看跟在刘得福后面亦步亦趋的小盛。   许是能感受得到她的目光,小盛突然回头,一眼就撞进了清莺的眼里。   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异样,她忍着没流泪,没掉头,只等人迅速转了身,状若扭身看树叶飘落一眼似的,又回过头去时,她才转身回屋子。   小云很高兴,发现被褥都是乱的,高兴的很,要拿着这些被褥出去换。清莺也没管,只坐在桌子前面发呆。   小云回去的时候,就笑着道:“昨儿晚上,小盛公公也如您一般,也是这般发呆,哎,不过奴婢觉得他是为了不回奴婢的话……”   小云絮絮叨叨的,清莺就有些想哭。想哭就哭了,反正屋子里面也没有别人。   小云:“主子,您这是喜极而泣了吧?”   清莺不想搭理她。   她终于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个苦命人。   她哭的呜咽,可怜极了,小云在旁边也跟着抹泪,“哭吧,奴婢懂您,多少年了,您终于熬出来了,以前的时候,哪里能想到咱们现在的日子?”   她都以为自己要跟着清莺主子一辈子守在静竹轩了。   但光哭也没用,人还是得吃饭。主子可以光顾着哭,奴才也不能忘记去提膳食。饮琴院如今是有小宫女的,平日里提膳这些小事情,都是小宫女去做,但是今日小云美滋滋的自己去。   果然一去,大厨房里的人就殷勤的围过来,一口一个小云姑娘。   小云心里得意,却面上更加平缓,怕露出个小人得志的脸,给她家主子招黑。   “清昭训想吃得清淡一些。”   大厨房的王厨子马上就道:“好,都有,早就准备好了。”   小云就提着食盒满意的走了,正巧碰见了来拿糕点模子的小桃。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云得意的心瞬间没了,退到一边,让小桃先回去。   小桃心里憋屈,却还是露着笑脸,“是小云啊。”   小云行礼,“小桃姐姐。”   这才分开。大厨房的王厨子上回舔着脸借了刘太监的糕点模子还没还,今儿太子妃娘娘想吃,杨太监便让她来大厨房里面拿。   王厨子当时脸就红了,觉得自己给小云当孙子可能被小桃撞见,那以后怕是在正院那边没好果子吃。   果然见小桃皮笑肉不笑的站在一边等他取模子,取了就走,心里悔恨不已:早知道,今日就不给小云做孙子,晚一点给小桃做,岂不美哉?   小桃这边,拿了模子回去,就见太子妃娘娘正躺在床上流眼泪,太子殿下在旁边怒骂一般,刘太监拦着她不让进,只好站在门口。   屋子里间,折筠雾脖子落枕了。   她眼里汪汪,“别骂了,别骂了,平日里都在你怀里啊,昨天你又不在。”   太子:“哪里来的借口,我以前不在的日子何其多,怎么就没有落枕?”   折筠雾就看太子殿下。你这般骂,是想让她承认自己落枕是因为你还是不因为你呢?   太子被她看的咳了一声,道:“反正你落枕就是不对。”   折筠雾抱着他的胳膊,让他替自己揉脖子,太子殿下一只手要撑住一个人,一只手要替她揉,真是一点儿气也没有了。   他愁的很,“要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折筠雾也没有想过这种情况啊!   太子就看着她呆呆的脸笑了,道:“估摸着还得去清莺那里几日,你这几天好好睡,可不能落枕了。”   折筠雾点头,觉得对清莺挺对不起的,还亲自开了库房选了些好东西让人送过去。   春隐夏隐惊疑不定,小桃小雨越发心酸,倒是小云看着那些璀璨夺目的珍珠首饰害怕,“主子,这怕是下马威。” 第78章 老五老六老七 三更   南书房里, 又进了两个皇子。   八皇子和九皇子。   两个皇子今年六岁多,跟七皇子一起读书。七皇子都要臊死了。老四搬了出去,老五和老六的府第已经在修了, 只有他, 好像被父皇遗忘了,还在这宫里读书。   读什么书?还是那一套, 四书五经,他又不用考状元!他读什么四书五经啊, 还要读那么好做什么!   七皇子心里苦,他日日坐在南书房里面捧着本书看, 越看越着急,越看越背不下。   八皇子和九皇子听他背书, 都能在旁边把他那段书背出来了, 他还不行,先生没有办法,只好道:“要不您试试一天背一句?”   老七不干, “那要是背全了,还不得跟你一样白胡子花花?”   那还出什么宫啊?   这辈子就老死宫里吧, 要是端王兄做皇帝还好,要是太子做皇帝……那他就算是了死了也没有坟。   这话他只敢在脑子里面过一过就丢,也不敢多想,只扭头去看小八小九,见他两个人摇头晃脑跟着先生背书, 老七心里十分忧伤。   十一个兄弟,父皇各个都喜欢,但好像就对他不好。   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老七愁的很,正愁, 就见外头端王兄等一众兄弟来了。   他兴奋的站起来,“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太子冷脸站在一旁,他也不想来,但是父皇却觉得他们好久没有读过书了,该来学堂看看。   看什么?   兄友弟恭。   太子就走过去,率先握住小八的小胖爪子,“来,三哥教你写字。”   端王不甘其后,握住小九的手,“大哥也来教你。”   两个领头的占了两个小的手,那就不用其他人什么事情了。老二提议,“咱们也坐下来跟着先生读读书?”   老四点头,“可惜了,今日父皇说的突然,没有将我的书带过来,上面有不少疑惑,还想跟请教先生。”   老五立马道:“这里就该有书,四哥向来跟三哥一般,勤勉的很,想来还记得自己是哪里不懂?”   老六附和,“四哥记性好。”   老四笑了笑,“我记性虽然好,却不如你们记仇。”   老五沉了沉脸,老六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跟老四道:“四哥说笑了。”   三个人你来我往,其他人都没有说话,只太子教小八写了几个字,到底觉得没意思。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去教珺珺打算盘。   她学不会的样子实在是好看。   太子就不想教小八写字,准备去外面看看,老七一个人呆着烦死,见太子走,以为他要撤,那就要带走端王等一批人,他连忙拉住人,“三哥,父皇不是让你们重温书么,你这么快走做什么。”   太子:“……”   “你放开。”   老七不放,太子就一脚踢过去,老七自然就放了。太子拔脚走,老七要追,端王连忙拉住他,给他使眼色。   这个蠢货。父皇让他们来的,太子怎么可能敢走?这肯定是去外头的武场,毕竟那也是他们之前要去的地方。   老七就咬了咬牙,跟着走,他读书不行,但是在骑射一行上……虽然也不是很行,但总比读书强,何况太子读书是靠死读,骑射上也不是很厉害,至少是比不过老四的。   他就跟着过去,端王一行人自然要跟着,小八和小九最高兴,他们年纪小,还对骑射很感兴趣。   小八兴致冲冲大声道:“把弓箭拿上,本皇子要去射箭!”   小九腼腆一些,“那我也要射。”   太子一笑,“你们玩得高兴就好。”   于是到了武场,老七要去挑战太子射箭,太子拒绝。坐在下面的凳子上,悠哉悠哉的喝了一口茶,“你自己找老四去射吧。”   老七:“可弟弟就想跟三哥比试比试。”   太子喝一口茶,“那还是得要点赢头,我们就赌点东西?”   老七就犹豫起来。别看太子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实际上黑得很,要赌的东西怕是不少,太子赌得起,他可赌不起。   还是不自信。   太子就笑起来,“你看,你又不敢赌。”   恰逢此时皇帝过来跟儿子们共享天伦之乐,听了这话,笑着问怎么回事,太子原原本本的说了,皇帝大怒,转身就劈头盖脸的老七。   “你啊你,文不成武不究就,好胜心还强,比不得你兄弟们半分,却又四处招摇,朕要是你,干脆躲着不见人了。”   这话就比较严重了,老七砰的一声跪下,白着脸不断的磕头认错,吓得不行,跟个臣子一般。   太子就觉得他真是不聪明,这时候做什么臣子,就要做儿子,果然见皇帝更加生气了,骂道:“孽障,你这是要气死朕吗!”   端王连忙上前求情,皇帝连端王一起骂,“老七自小就跟在你身后,你也不管管!”   竟然迁怒到他身上,端王屏住呼吸,琢磨着皇帝的心思去,“儿子也想管,但再怎么教,他都这般,没法子,儿子就想,好歹是父皇的儿子,除了在咱们面前混账点,挨点骂,出去之后,谁敢骂他?混就混点了,兄弟们都担待点,出去欺负人,别被人欺负就好。”   又道:“再说,老七就是性子冲了点,但就他心最软,这么多年,除了在咱们面前使劲,就是奴才,也没见他骂过。”   皇帝就叹气,倒是消了气,让两人起来,“朕这辈子为了你们,真是操碎了心,老大,你也不容易。”   等皇帝走了,老七还挺高兴的,夸道:“大哥,你真厉害,父皇都听你的。”   端王就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   他气得要死,想骂一句蠢货,可又不能直接说,只暗暗瞪了一眼,觉得这个兄弟是不能要了,这般蠢,留着怕是将来出了差错,就要惹下大祸。   鲁莽,说话不过脑子,不得父皇喜欢,真是一点用也没用。他叹息一声,等出了宫,在马车上,他跟老五和老六说:“老七……以后不用那般的看顾,得让他自己磨炼磨炼,不然以后总长不大。”   老六刚开始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等回去跟老五一对,心里顿时就不高兴。这是直接舍弃老七的意思?   老七虽然不着调,但是这些年来,有什么坏事都是老七冲在前头。   比起跟端王,他们和老七呆的时间更久一点。老六就有些难过,“大哥这事情做得挺绝情的。”   老五叹气,“没办法,你瞧老七最后那句混账话,我要是大哥,我也生气。”   但生气归生气,不能不要兄弟啊。   老五就道:“你发现没有,上次,就是太子跟太子妃没定亲之前那次,端王兄被父皇罚了之后,他就更加知道怎么去讨父皇喜欢了。但是,他好像也更加……绝情了。”   老六叹气,“我以为你没察觉,原来你知道啊。”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见了眼里的无奈,他们第一次怀疑自己跟着端王走下去,会是怎么一个下场。   老五道:“我们要开府了,马上也要有妻儿,说实话,老六,我有点害怕,我院子里的侍妾有孕了,我当时欢喜之后,就觉得挺茫然的。”   老六惊喜,“你侍妾有孕了?你竟然没有说!”   老五:“还没坐稳胎,准备等一个月后确定了再跟父皇说。再者,在父皇眼里,这也是小事。”   老六就也跟着茫然起来,他发现,他们越来越大之后,就越是经不起端王兄的失败了。   端王兄胜了,他们跟着喝汤,但要是端王兄输了,他们就要没命。   这生意,怎么看,怎么划不来。 第79章 十月(捉虫) 一更   八月末的时候, 端王妃生了一个皇子。这是第一个皇孙,从太后到皇帝都高兴的很,大肆的赏了东西下去, 凡是好的都进了端王府。   皇后酸的很, 便时不时就去盯着折筠雾的肚子:“是个儿子吗?”   折筠雾捧着肚子弱弱的朝着她笑,皇后瞧着她就挺可怜的, 难得宽慰两句,“你也不要着急, 你这是第一个,儿子女儿都好。”   就怕她太紧张让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遭罪。   然后冷哼了一声, “有些人,生出来也没用, 也不看看能不能养活。”   折筠雾听得心头直跳, 等皇后回去,她连忙把话学给太子听,“母后别出什么昏招。”   太子就神色复杂的道:“你放心, 母后这个人,会用刀子划破人的脸, 但是不敢划破人的喉咙。”   不过这也提醒太子要让人更加看紧皇后,不能让她对端王的儿子下手,小孩子即便是刀子划破脸,也活不了。   他头疼的揉揉脑袋,扶着折筠雾坐下, “你还有身孕,不要管这些事情。”   太子是这么说的,也是这般做的。他让她不要操心,并不是嘴上关心一句, 而后就什么也不管,而是把事情都给她做完了。   端王嫡长子的满月酒,太子没让她去,他自己让人按照宫里的例礼准备好,然后亲自登门——一杯酒都没有喝,只要有人劝酒,他就道:“如今不行,太子妃有身孕,见酒味就吐,孤晚间回宫还要去看她,还是不饮酒了吧。”   众人皆夸道:“太子殿下跟太子妃娘娘真是情深似笃。”   太子挺高兴的,“你说的没错。”   太子鲜少这般和气的接受大家的夸和捧,之前他的脾气极为难伺候,想要夸他一句,都要绞尽脑汁,就怕夸到了马蹄子上去,还要被他撂一脚。   这回明显夸对了地方,他们也挺高兴的。于是太子高兴宾客高兴,端王不高兴了。   这是他儿子的满月酒,你在这里搞什么夫妻情深?真是晦气。   端王脸色很差,太子回去的时候跟折筠雾大笑着道:“你是没瞧见,他那眼神哦,就要吃人了。”   折筠雾吃着橘子,好奇道:“殿下,你干嘛总找他的茬?”   太子拍拍她的小脑袋,“不然和和气气的,大家也该奇怪了。”   他突然感慨了一句,“这般小打小闹,就挺好。”   然后就是替折筠雾去了折明珠的婚礼。这个就不用他亲自去了,只让人以太后皇后和折筠雾的身份送了嫁妆去。   折明珠出嫁的那天,第一台嫁妆是一柄玉如意,太后送的。第二台是赤红珍珠嫁裳,皇后送的,第三台才是折筠雾的,以太子妃身份送的一份金银首饰头面。   这三份赏赐的嫁妆都压在箱子的最上面,从蜀陵侯府抬去了冠南侯家,足以让折明珠风光,也能让她后半生不会被冠南侯家欺负了。   太子替她切开一块甜瓜,一点点的切成碎丁,用勺子喂给她吃,“这份脸面可给足她了。”   折筠雾就挺感慨的,“她是个真正的世家女,就算是咱们不给她脸面,她也能活的很好。”   她有时候挺佩服折明珠的。   太子捏着帕子给她擦嘴巴,被折筠雾严肃拒绝了——殿下已经帮她把管家人情送礼这些事情都解决了,那吃东西擦嘴巴怎么还能让他动手!   那她便真成废物了。太子却瞪了她一眼,“乖一些。”   折筠雾不满:“我自己能做的。”   这般弄的她个孩子一般。   太子便开诚公布,“我帮你做了那么多事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想喂你一会也不行?”   这话折筠雾刚开始没听明白,后来仔细想了想,脸上红了一片,“……哪里有人要好处,是喂人家吃东西的。”   太子殿下如今说话已经不如从前那般一本正经了,笑了笑,捏捏她的脸,低声道:“那怎么办,你也不能吃,只能喂你吃了。”   折筠雾脸色爆红!她敢确定,太子殿下绝对学坏了!   她往后面一倒,把被子一盖,再也不肯露脸了——没脸见人。   太子哈哈大笑,快活的很,“怎么都有孩子了,脸皮还这般薄。”   折筠雾愤愤不平的躲在被子里吹着随时要落下来的被面,以防止它盖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巴,面对太子殿下的大笑,她头一次在心里骂了殿下。   ——臭不要脸!   ……   十月,恭王大婚,太子又去吃酒席,这回大家不劝他酒了,恭王府的大嬷嬷管事,还特意给太子换上了难得的蜀州停溪茶。   太子很满意,“这才叫待客之道。”   端王想要接着话说几句,却又觉得没意思,转而跟兵部一位大臣交谈,什么军马政,什么修城墙等等,直接将恭王的大婚搞成了朝廷议事。   太子:“……”   这是报他上次在端王府的大仇。   他刚要开始说话,就见恭王拉住他,给太子敬了一杯酒,“三哥,没事,大哥喜欢说就让大哥说,你要是去了,弟弟这洞房怕是要延迟了。”   太子也没想说什么,闻言喝了一杯酒,“今日我就睡书房了。”   恭王还是很感动的,“这些年,弟弟承蒙您关照了。”   要不是太子拉着他死皮赖脸的要去父皇面前讨个蜀州的差事,怕是这王位还难下来。   太子心里舒坦,他这个人,做了事情,有了成果,就跟高兴。他拍拍老四的肩膀,“今日你大婚,不谈其他的。”   这时候安王也喝了一圈回来,见两人说话,大笑着道:“幸而我回来了,不然就要差我一杯酒。”   恭王就去敬他,两人在那里喝酒,端王坐在另外一边,脸色很难看。   若是说按照尊卑来,那他该在太子之后。要是按照长幼来,他也该在老二的前面,老四是什么意思?独独把他给漏了?   兄弟之间处的久,端王是什么心思,别人不知道,老五和老六还是知道的。他们在旁边看着微微叹气,互相对视一眼,心道这是人家老四的大婚,你自己不安好心,搅和局面,怎么还怪人家不来敬你呢?   大哥真的变了。且有了皇家第一个长孙之后,可能因为端王府门前时时有皇帝和太后的赏赐,一时间风头无两,所以让他变得放肆了许多。   老五心里不得劲,但是大哥还是大哥,他们虽然心里已经不如之前那般尊敬他,但该给他留的面子还是要留的。   老五不待老四来他们这里,而是直接过去,笑着道:“大哥早说要在你大婚之日好好喝一次,四哥,咱们去找大哥喝一杯。”   恭王似笑非笑看了老五一眼,跟着去了,连着去的还有老二和太子。   人往这边来,端王脸色才好一些。老七一个人呆在那里,心里更不得劲。   这两个月来,大哥好像疏远他一些了,他问老五和老六,他们却说他想多了,只让他多读书,练弓箭,大哥毕竟忙,不能再时时刻刻的陪着他们三个读书练字。   老七这才咽下了这口委屈。但今日端王兄还是不怎么理他,见了他只道你不要多喝酒,免得头晕,这话是让人听了欢喜,可大哥却说完这话这话,不再跟他说话,老五和老六一块叽叽歪歪,也不跟他说话。   老七心里难受,便倒酒就喝,一喝就没刹住,等端王那边由恭王敬完酒,老七就已经开始发酒疯了。   老七发酒疯也不打人,也不骂人,只一个劲的深情哭诉他和端王的美好回忆。   要么是小时候端王带着他掏鸟蛋,要么是长大了他去端王府喝酒。   他嚎啕大哭,“大乐赋我都舍不得给老五老六,只给你了,我对你这么好,你如今却嫌弃我了。”   恭王:“……”   他要气死了。   不过谁说老七傻,人家心里明白的很,你端王就是嫌弃人家了,他心里明白的很。   端王也要被气死了,因为老七在哭的时候,还在不断的揭他的老底,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却还是让一向在外人面前儒雅的他失了面子。   他大声道:“老七,你撒酒疯就回宫去撒,别在老四的婚礼上胡来。”   恭王:“……”   都闹到这地步了,还闹什么,他干脆道:“五弟六弟,老七听你们的话,如今他跟大哥闹了矛盾,怕是不让他送,便要劳烦你们送回去了。”   端王心里一恨,觉得老四话里有话,道:“都是自家兄弟,闹什么矛盾,老七就是欠打,来,老五老六,我跟你们一起送他回去。”   走了个精光。   太子站在旁边看笑话,然后道:“今日也别闹老四洞房了,热闹热闹便好。”   太子都这般说了,皇子们走了大半,群臣们还有什么不懂的,便也和太子安王一起跟着看恭王挑了盖头后走人。   太子回宫,安王回去跟安王妃道:“这次老四受了委屈,太子妃……不是世家出身,很多事情就算是后面学,也学不了这么快,如今又有孕,不出来走动,那就你去宽慰宽慰四弟妹。”   毕竟今日闹的不好看。   安王妃:“……”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不过安王明显是跟老四和太子一伙的,太子妃住在宫里,身份有别,她们之间话不多,可是四弟妹却是在宫外的,又是邻近的巷子,她就点了点头。   “等她空闲了,我再去。”   安王也觉得不用着急,毕竟人家刚新婚,别的事情多,等忙完了这一阵也不算晚。   他操着心,却没多几天就没心情去操心这些有的没的了。   他那个妾身生了,是个儿子,安王还没高兴,没几个时辰,人就没气了。   安王那一瞬间脸就黑了下去,第一眼看的就是安王妃。安王妃这回是真冤枉,她自己肚子里面没有孩子出来,那谁的孩子出来都跟她没有关系,只要她想,这个孩子就能变成她的,那她还害什么人?   她脸色也黑了下来,“王爷,还是问问太医和稳婆是什么原因吧,这怀的时候也是正常的,生的时候也是正常的,为什么孩子生下来还是活的,没多久就成了死胎?   这太医吓得脸色大白,道:“是,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虽然怀胎的时候没事,生的过程也没事,但是孩子最终还是身子太弱,所以经不起……”   这个安王倒是知道,不过他很注意让人养着她,好不容易养到现在,孩子都出来了,竟然还去世了。   实在是难以让人接受。   安王妃没再继续说话,她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索性带着人回去,让人给孩子办了法事。   太后得知后,叹息道:“安王这孩子……子嗣怎么如此艰难。”   皇帝大悲,“他自己从小就体弱,如今子嗣还一个没留住,朕心甚悲。”   皇后就有些遗憾,“怎么死的不是端王家那个。”   宫嬷嬷连忙捂住她的嘴巴,“娘娘,这话,可千万不能说。”   皇后打开她的手,“你怕什么,这是长乐宫,又没别人。”   然后就担忧折筠雾,“她看起来也弱的很——”   话刚说,就连忙呸一声,“我这嘴巴,胡说八道些什么,天地祖宗保佑太子妃平安生产,孩子长命百岁。”   另外一端,折筠雾也觉得挺吓唬人的。她问于嬷嬷,“我的孩子康健吧?”   于嬷嬷:“您放心,是康健的。”   折筠雾还是睡不着,怀孕之后,好像跟太子有关的事情她都挺敏感的。   晚上太子睡着之后,她睡了又醒来,看着黑黑的床和屋子突然就有些想哭。   她怕吵醒了太子殿下,动也不敢动,只好又像之前一般,只掉眼泪珠子不出声,但太子马上就醒了。   身边人气息不对,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让刘得福进来点灯,抱着个娇娇姑娘哄,“是不是害怕?”   折筠雾点头,“挺害怕的。”   她如今肚子越大,越害怕生孩子。要是将来她真一命呜呼了,这么好的太子殿下和她的孩子,该要便宜谁去?   她抽抽噎噎的,“以前在云州,也见过后娘,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了。”   一想到太子是后爹,她就更伤心了。   太子:“……”   所以你在瞎想着些什么?   没办法,只好哄着,折筠雾哭到最后也不好意思了,抹抹眼泪珠子,“殿下,睡吧,你明日还要早朝。”   这下你知道我还要早朝了?   太子就让刘得福和春隐夏隐三人将灯都点到外间去,点了十几盏,外间是灯火通明了,然后又让他们把外间和里面月拱门的流苏穗帘子给放下来,那外间的灯只能透过帘子照进来,不亮堂,也不暗,折筠雾觉得这个样子刚刚好。   她满足的睡着了。太子刚要再哄哄她睡,就见人已经呼吸均匀,几乎是一瞬间入睡。   太子:“……”   他好笑的弯身在她头上吻了吻,却睡不着了。   年岁越来越大,他的野心也越来越大,其实太子明白端王因为长子出生获得皇帝的喜爱而生出来的一点放肆。   他曾经也有过,但是他不敢在人前表露,且很快就消散了去。   活到现在,对父皇的性子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是随心所欲罢了。   但皇帝有随心所欲的资本。   太子闭上眼睛,想起了老七在恭王府的耍酒疯,还有老五和老六脸上微妙的态度……   他想来想去,都觉得要在端王和五六七身上横插一杠子比较容易。   但他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杠子插过去,端王和五六七会是什么下场,历来皇权争斗,最是厉害,稍有差池,怕是就要粉身碎骨。   他还得等,慢慢来,等到有万全之策的时候,再将端王和五六七一起拉下来。   端王肯定是不能施恩的,以后就做个闲散王爷,五六七却是可以用一用。   太子撑着手,闭着眼睛,还在想朝堂上的事情,等好不容易想明白了,睁开眼睛,就见折筠雾正呆呆的看着他。   太子一惊,“我吵着你了?”   折筠雾摇摇头,“我只是睡醒了。”   不是刚刚睡吗?怎么又睡醒了,这才睡多久。   于是连夜将于嬷嬷和王太医给请了过来。折筠雾慢吞吞喝水,于嬷嬷和王太医都看过之后,于嬷嬷问:“做梦吗?”   折筠雾摇头,“没有。”   于嬷嬷:“您饿吗?”   折筠雾还真有些饿。   太子:“可能进食?”   于嬷嬷:“可以的。”   王太医也对紧张的太子道:“殿下,不用担忧,是正常的。”   只有这么安慰,越是肯定越好,不然太子的疑心更重。   于嬷嬷就建议食补,跟王太医两个人在旁边说了一会话,于嬷嬷拿着食谱去找杨太监了。   杨太监看食谱第一条写着羊奶。他就笑着道:“这玩意直接喝腥得很,还得我来煮。”   这要现成的羊挤出来的奶,新鲜的才好,要是过夜了甚至过了几个时辰的,都不好。   于嬷嬷虽然年纪最大,但是对杨太监也客气。厨子虽然不起眼,但是有些时候,却是能有关键作用的,能交好便交好。   她夸了几句杨太监,跟他说后面需要的膳食分量,仔仔细细的说过了几遍,对好了,这才走。   走出来一看,天已经亮了,这时候回去睡,肯定是不成的,于嬷嬷就继续回正院里面去伺候。去的时候春隐跟夏隐正在外头候着,刘得福已经跟着太子殿下去上朝了。   于嬷嬷:“太子妃娘娘还睡着呢?”   春隐搬了椅子来给她坐,还给她垫了软软的小被子,道:“是啊,太子妃娘娘昨晚没睡好。殿下便吩咐让她睡,什么事情都不能打搅了。”   于嬷嬷听了看着春隐一笑,道:“能睡就好。” 第80章 给瞪 小双更   安王妃本来要去安慰大婚被老七闹了的恭王妃, 谁知道侍妾的孩子死了,安王倒是像信了她,毕竟为了避免安王妃下毒手, 侍妾都是他亲自让人照看的。   吃的用的一用照全, 安王妃根本插不了手。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跟安王妃也一起这么多年了, 安王觉得自己还是能明白点安王妃这个人。   在她自己好像没有机会怀孕的时候,那谁生的孩子都一样, 将来要是她喜欢,就收了做嫡子, 要是不喜欢,就弃之不管。   所以在稍稍怀疑之后, 安王就只顾着伤心欲绝去了, 没有为难安王妃。但是他这样想,宫里的安王生母舒妃却不这么想,在她看来, 安王妃肯定下手了。   而且不管安王妃有没有下手害孩子,她都害死过她的一个孙子, 那本该是皇家第一个孙子,会受到陛下的重视,却被她下了毒手。   安王是众皇子中第一个成婚的,结果这么多年,两个后来居上的弟兄都有孩子了, 只有他还没有。   舒妃并不是什么尖酸刻薄之人,只是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心里痛得跟什么似的,便叫了安王妃进宫, 让她跪着捡佛豆。   安王妃白天早早的进宫,晚间才能回去,一捡就是好几天,没几天,那腿就肿了。   安王晚间看见她肿起来的腿,吓人的很,犹豫道:“我去跟母妃说吧?”   安王妃笑了笑,“你别去,毕竟去世的也是你儿子,你去给我说话,算什么?”   怕是舒妃会更加厌恶她。她疼的吸了一口气,“就这样吧,我说句话,你也别气,母妃她不敢一直让我跪着。”   安王心疼她的心一顿,笑了,“也是,你家里好,就是我母妃也不敢重罚你。”   安王妃也笑,“我这条腿都要废了,今后都要落下病根,这还不算重罚?要我偿命?”   她道:“王爷,你也别总觉得我恶毒,你自己也做的过分,我刚嫁过来,秦氏就敢挑衅我,你管了吗?”   安王妃低头,晦暗的烛光笼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飘忽。   “你以为她就是好人吗?要是我不反击的话,别说我这双腿了,就是我这个人,早就没了。”   “你的后院你不管,你只知道不说话,觉得我是世家女,良善好欺负,可我偏偏不,我这辈子,就算是在家里,庶姐们也别想欺负我,何况是我以后要呆一辈子的地方。我不给她们下马威,她们能这般听话吗?”   安王看着她,看着她惨淡的脸和肿着的腿,突然后退了几步,然后大步的离开了。   安王妃看着他离开之后,笑了笑,低下头,面无表情的揉腿。   安王妃的嬷嬷进来,心疼的替她擦药,“主子,这能行吗?”   安王妃点头,“能行。咱们的王爷,没什么大本事,还爱发脾气,爱生气,但是心软。”   嬷嬷一边替她揉腿,一边道:“只望以后好好的。”   安王和安王妃心里就这么个疙瘩,能这般解开是最好的。   安王妃吸了一口气,叹气道:“这几年,我也变了。”   变得顾前顾后,日子终于磨平了她的棱角。   嬷嬷叹气,“许是好的变化呢,谁也说不定,但是能过日子,就过,嬷嬷称大说您一句,这女人啊,软一软,日子就比硬着过好。”   安王妃突然想起了太子妃,“像她那般全然将自己交给太子吗?”   安王妃其实觉得太子妃这种做法有点蠢。   女人出嫁虽然是从夫的,但是在夫家过的好不好,首先却看娘家。   太子妃的娘家本来是蜀陵侯府,太子娶她也是因为蜀陵侯府,可据她所知,太子妃并不常召蜀陵侯夫人进宫,其他人就更别说了,好像出嫁之后,这个娘家就舍弃了。   即便是上回折明珠出嫁,太后,皇后,太子妃三人一起赐了嫁妆,但是大家都是京城里的老狐狸,谁还不知道那是太子亲自去求来的,太子妃根本没有做什么。   所以安王妃就很不明白太子妃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所依仗的是蜀陵侯府,因为蜀陵侯在,所以太子才对她好,要是蜀陵侯府亡了,那太子妃的位置即便不换人,东宫里面也得有安王府这么多莺莺燕燕。   安王妃就有些羡慕折筠雾。再怎么说,那是太子妃的位置,太子又不重色,简直是一把天胡的叶子牌。若是这牌在她手里,她定然能赢得漂漂亮亮。   不过确定太子妃是个软的,良善的,没有心机的,安王妃也松了一口气,以前她总觉得太子妃是扮猪吃老虎,可是如今仔细想想,她是真的呆。   这种人就好相处,最起码不用担心她害人。   安王妃就想过阵子拉着恭王妃去看折筠雾。   她也想的没错,舒妃根本不敢多磋磨她,腿肿了之后,她就让人抬着进去。   进了后宫,就不能坐轿子了,但是她腿是肿的,安王妃便索性叫两个嬷嬷架着她走,架着她难受,就让四个人过来架着,这般跟抬也差不多了。   舒妃气得两眼发晕,但是看见安王妃的腿,却也说不出来话,只冷冷道:“既然肿成了这把模样,就在家好好歇息,不要进宫了。”   安王妃这才笑着道好。   这事情就这般过去了。又过了半个月,她的腿好了,这才约了恭王妃去东宫。   折筠雾接到拜帖的时候还懵逼了,“啊,一起来看我啊?”   她们倒是单独来过,但是没有一起结伴来。主要是恭王妃刚成婚,安王妃就出了事情,她们两个错开,一直没怎么聚头。   太子见她有些紧张,犹豫道:“那就让她们别来?”   折筠雾摆摆手,“别啊,她们也是好心,再者说,你不是跟安王和恭王关系好吗?”   那好兄弟的王妃怎么能往外面推呢?   她捧着大肚子,如今已经六个半月,长的很大,认真道:“我得见见人了。”   她真的被太子殿下养废了!   太子就应了声。让杨太监去准备孕妇能吃的膳食一份,再去备其他两个王妃要吃的膳食。   等恭王妃和安王妃上门的时候,就见着折筠雾笑意盈盈的迎她们迎到了东宫门口。   两人连忙过去扶住她,主要是这肚子太吓人了。折筠雾觉得没事,“有嬷嬷和宫女们看着呢。”   她要是犯懒不走路,于嬷嬷才愁。折筠雾是个不喜欢让人为难和操心的人,所以于嬷嬷说要走多少步,她就算是再懒,也会走完。   恭王妃笑着道:“太子妃娘娘的气色真好。”   折筠雾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吃的好。东宫里的厨子手艺我觉得好,你们待会尝尝。”   三个人相处的还算是融洽。恭王妃觉得太子妃不爱说话,性子安静,安王妃说话带着强势,说什么话开头都是她挑起来的,但是并不讨人厌,反而让人很喜欢。   目前看起来,这两个人能长时间的接触。   她心里就舒了一口气,在没嫁过来之前,她就听说太子独宠太子妃,那即便是外头没有说什么,恭王妃都能想到被宠的人性子是骄纵的。   安王妃就更别说了,安王第一个孩子怎么没的,别人不知道,大家都有猜测。再加上这些年她的为人,是个十足的辣性子。   跟着两人做好妯娌,她是做好了准备来的,但是真相处了才发现,两个人比起其他人来,更好相处。   太子妃不说话,却很会捧你的场,你说什么她都笑,点头应是,安王妃虽然强势,却有自己的界限,你的事情她都不会去问,去管。   所以三个人的一天就在良好的范围里面吃完了饭,还喝了茶,最后散场。   安王妃和恭王妃要走的时候,正好碰见小盛带着人进来送东西。   “是太子殿下让奴才搬回来的,说是皇后娘娘的赏赐。”   折筠雾跟两个王妃解释,“太子殿下今日去长乐宫里用膳,怕是提了我,母后便给了我珠宝首饰。”   安王妃挺羡慕的,皇后娘娘那个性子,得她喜欢不容易。这般眼巴巴送了东西来,不管是怎么想的,都是给折筠雾做面子。刚受到婆母迫害的她很羡慕。   折筠雾让小盛搬一些去清莺那里,“她今日来见我的时候,头上素净的很,给她送些过去。”   安王妃就和恭王妃对视一眼,然后站起来,心照不宣的告辞走人,快要出东宫的时候,却见另外一头,一个太监带着一群小太监抬着几个箱子往正院的方向去。   箱子没有封口,里面放着一些明显不是贡品的丝绸,还有一箱子的狐狸皮。   两人眼里就不约而同的露出羡慕的神色。   这是太子自己让人给太子妃采买的。   太子晚间回来问折筠雾,“可还好?”   折筠雾欢喜的很,但是也很发愁,“她们都挺让着我的,但是我发现自己真不会说话,她们说,我又说不出什么好的,只好笑。”   她揉了揉脸,“我的脸都笑僵硬了。”   太子听了好笑,“你怎么这般没出息?”   折筠雾也不知道啊。她想了想,“其实刚刚回东宫的时候,我已经有出息了,但怀孕之后,你什么事情都不让我做,又变回去了。”   太子就想,确实是见人见得少了。于是就请了恭王妃和安王妃常进宫说话。   折筠雾还挺不好意思的,“你们要是忙,咱们以后再说说话也是好的。”   安王妃笑起来,从小小宫女手里接过了剥好的橘子,道:“这都腊月了,有什么好忙的,忙也不是咱们忙,是吧?”   这话意有所指,不仅安王妃知道,就是折筠雾和恭王妃都知道。   马上就是过年了,每当这时候,皇帝就喜欢封王,赐婚。   老七今年是没指望了,但是老五和老六是稳妥的。只是没到最后一步,大家都得悬着心。   端王虽然抛弃了老七,但是面子情还是有的,然后把对老七的精力都集中到了老五和老六这里,把大哥一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别人也挑不出错处。   老五和老六心情很复杂,端王在老七酒醉闹事老四婚礼之后,就跟他们解释的很清楚。   “老七说话办事,你们信得过吗?不是哥哥心狠,要抛下他,实在是没有办法,这事情……不能走错一步。”   “老七的嘴巴,性子,迟早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我们,我不让他参与,也是为了他好。”   “再者说,他就是不做这些事情,难道就不是我们的好兄弟了?不得继续照顾着。”端王叹气,“你们是我从小就照顾着长大的,你们没有成婚生子之前,我哪里能甩得开手?”   凭良心说,端王说的话老五和老六是信的,也很感动,但是怎么说呢?当裂痕已经起来的时候,就很难再去修缮好了。   老五心道:难道你从小照顾我们,我们就要为你豁出去整条命吗?   从小因为一直跟着老大,所以他们长大之后继续跟着他也没有察觉到不对。可是这次,既然老大能推开老七,那为什么将来不会推开他呢?   老六心里想的差不多,但是他又多想了一道:之前大哥都没有特意来说这个,如今说,是不是知道他们心里有所不满了?   那他说这些话,就有些心虚。   于是三个人各怀鬼胎,倒是和和气气的喝起了茶。   东宫里面,折筠雾拿着一本大秦汇典正在翻阅,她准备给孩子取个小名。   大名肯定轮不到她来取,那就取个小名好了,她看见一个字特别喜欢。   “昭。”   太子见了,点头道:“日明也。”   那无论是姑娘还是男孩都可以用,太子觉得挺好的,他弯下腰将脑袋贴在她的肚子上听了听,笑着道:“怎么还不踢?”   折筠雾没忍住,白了他一眼——真的,自从跟殿下在一起久了,折筠雾发现自己能对殿下做出更多嫌弃的表情和动作,引得殿下自省和怀疑他的风姿是不是变差了。   折筠雾:“……”   其实也没有,但是她真的敢了啊。   殿下还是那么好看,那么聪明,那么对她好!那就是她变了。   太子瞪她,“你这是恃宠而骄,倚爱而纵。”   折筠雾也觉得是。   她认真反思自己,“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哦?”   但是她不想改!   这种感觉好舒服的,想瞪就瞪了啊。   太子:“……”   要不是她一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成了红杏。   折筠雾见他狐疑的脸,倒是有些不高兴,眼泪吧嗒一掉,“你不许我瞪你?”   你还经常瞪我呢。   啊,越想越委屈。   太子就慌了,“给瞪,给瞪,你瞪吧。” 第81章 分裂(捉虫) 补更+一更   折筠雾怀孕之后, 对太子殿下有点没耐心,这个她明白,太子也明白。   于是一个试探着更加大胆, 一个没办法, 她胆儿大一点,他就得往后面退, 让她得寸进尺,还得预留点余地给她蹦跶, 免得她进的太快了,摔了自己。   太子殿下一边退一边还挺满足的:她洋洋得意蹦跶得好高兴啊, 高兴好,怀孕的时候高兴些对身子好。   他这些日子也没什么事情, 皇帝依旧什么大事也不给他做, 于是就下了值,就早早的回东宫。   腊月了,折筠雾的肚子已经有七个月大, 再有二个多月,他的孩子便要出生。   “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折筠雾晚间躺在床上, 因为她的肚子大,已经不能像之前一般整个人埋在他的怀里了,于是就平躺着,太子撑着手在她身边看着她。   “都行。”他笑着道:“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我都喜欢。”   折筠雾就觉得殿下的嘴巴也变甜了许多。   她感慨道:“你以前还瞪我。”   太子:“……”   绕不开这个事情了。   他笑着道:“你还挺爱记仇的。”   刚要再打趣她几句, 却听她说了一句,“殿下,你现在算不算看着风光,实则不得志?”   太子愣了愣, “你怎么会这么想?”   折筠雾:“腊月是最忙的,但是你好像很清闲。”   别人都忙的很,只有他清闲下来陪她。   她就撑着坐起来,努力笨拙的抱着他,“你伤心吗?”   太子其实不伤心。   他都已经习惯了,但折筠雾觉得他伤心就伤心了吧。他道:“还经得住。”   又想,没想到她整个人看着没心没肺的很,但心里什么事情都明白,这会子倒是还懂得来安慰他了。   折筠雾确实同情心大起,其实说实在话,殿下也是个父母缘薄的,皇家无父子,娘又是那个娘,兄弟姐妹没有一个亲的,有时候仔细想想,跟她也差不多了。   两个小可怜!   眼看她脑海里已经幻想他们两个是世上是悲惨的人,太子连忙道:“也没什么。”   他还劝解,“咱们有吃有喝,已经是世间难得的富贵,要是咱们还可怜,那谁是美满的,对不对?”   折筠雾哭的眼泪汪汪,“对。”   殿下想的这般开!   她好佩服殿下。   太子就擦擦她的眼泪,“你怀孕之后,真的好爱哭啊。”   倒是真养得更娇了。   但没几天,太子也想不开了。眼看年末将至,京都又闹出了一桩事情。   太后的娘家弟弟,如今已经年过百半的富贵侯隋星平狎妓的时候,将妓人“不小心”杀了。   他们这种人家,若是遇见这种事情,顶天了是私了,陪些银子,事情也就过去了。   但这个死去□□的丫鬟却带着一封手书到京兆尹状告富贵侯贪赃枉法。   那手书上桩桩件件写下了富贵侯的贪污银子,是怎么贪污的,贪了多少,还有多少人一起贪,都写的明明白白。   且那上面的人不仅有富贵侯,还有好些其他朝廷官员的罪证。   此事一出,京兆府尹不敢自断,连忙逐级往上面报。   其实那手书上面的官员官位都不大,罪证也不全是贪银子,而是有的利用官权办了什么事情,或者严重点的,是何时利用手上的官权徇私特意冤枉人,让人蹲了牢子。   京兆府尹仔仔细细查过,大概可以肯定这些东西都是他们去狎妓的时候喝醉了酒或者出于其他原因说的,被妓人记了下来。   因为十有八九是对的,凡是手书上的事情,都有迹可循,探查下去,皆能对上。   京兆府尹觉得,富贵侯贪污银两的事情既然被记了下来,那妓人肯定是要去得好处的,不然她费尽心思的记这些做什么?   这般推测下来,富贵侯杀人,是不是恼羞成怒,而不是他自己说的过失杀人呢?   而且这些人里面,只有富贵侯是贪银子贪得最多的。   不过说多,比起其他的贪污案来说也不多,只有十万余两——但这只是手书上记的,不确定是否真实,也不确定是不是全部的贪污银子。   既然不确定,就要查。   富贵侯是太后的亲弟弟,也没什么大的官位,只是一个闲职罢了。他都能贪得这么多银子,背后跟他一起获利的其他人能得多少?   皇帝气青了脸,不顾太后的颜面要下令重查,太后娘家人进宫哭求放人,把整个宫里的腊月都弄得乱七八糟。   这时候,皇帝突然启用了端王做为主审官,跟京兆尹一起审富贵侯贪污一案。   太子听得这消息的时候,差点气晕过去。他回东宫,都没有去折筠雾那边,而是去了溪绕东里面生闷气。   他是响午回来的,气得连午膳都没有用,刘得福赶忙去正院,将折筠雾亲自请来了。   折筠雾:“所以,殿下是嫉妒陛下派了端王去审案?”   刘得福摇头,“奴才不知道,只知道殿下听了这消息后脸就冷了。”   折筠雾狐疑,殿下都这般大了,已经不会因为端王的事情冷脸。   不过即便不是嫉妒端王,也该是生了其他的气。   折筠雾就想了想,还是选择去做一朵解语花。她挺着个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对太子道:“我是不是不大像娇小可人的解语花?”   太子本来气着的脸就笑了,虚踢了一脚刘得福,将人扶着走去椅子前坐下,道:“你也是,等着我回去不就行了,怎么还过来。”   折筠雾:“怕你气太久。”   她坐在椅子上,看看四周,竟然还有些怀念,以前她就坐在这里给殿下做衣裳。   太子笑着道:“那你来了,我一笑,之前不是白气了?”   还能这么算?折筠雾手抓着他的手轻轻摇,“到底怎么回事啊?”   太子其实也觉得自己没意思。他这个人,性子有时候颇有些嫉恶如仇,见不得脏东西,但是有时候却又能容忍“水至清则无鱼”这句话,毕竟天下乌鸦一样黑。   在朝政上面也有这么多年的经验了,太子原本以为自己适应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和不白不黑,但皇帝让端王去,还是让他心寒的同时,又有些不舒服。   “父皇这是打算放过富贵侯。”他沉声道:“所以就让端王去,端王兄……在父皇看来,是心软的,也是圆滑的,但我不是,我是倔的,是直白的。”   他有时候想,父皇对他这个印象到底好不好,他这个储君是倔而直白的,到底好不好。   折筠雾明白了。太子殿下这是一为陛下放过贪赃枉法还杀了人的富贵侯生气,二是为了皇帝选择端王去办这种亲密之事,而不是他。   这也太矛盾了。你一面气人家放过杀人凶手,一面又生气竟然不是派你去放过杀人凶手。   折筠雾不理解,她问道:“可是殿下,难道陛下将你看成黑的,是可以同流合污的,你就高兴了?”   太子就突然抬头,觉得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是啊,他是当局者迷了,难道在父皇眼里,他是个黑的,便是好的吗?   不过他却比折筠雾想得更多。他心里忍不住去想,那父皇为什么觉得端王是黑的呢?   端王做了什么事情让父皇这般觉得,还是他自己自荐去的?   越想,就觉得这事情越不是那么一回事。   父皇的性子他也是明白的,富贵侯这事情,若是按照往常来想,他是可以饶了人,但却私心里肯定会不舒服。   饶富贵侯是太后的意思,但是他的意思呢?   他心里肯定不想让富贵侯好过,最好赶出京都。   他脑海里面又想起太后。太后需要的是富贵侯保住官位毫发无损吗?   太子的心一点点的冷静下来,因为他发现,太后也并不是他想的第一个念头。   太后想的是富贵侯富贵就可以了,而且,按照她老人家的性子,想的是整个富贵侯府富贵,不仅如此,她希望的是让皇帝心里消气,而不是现在这般,被逼着去宽恕。   一点点抽丝剥茧下来,太子冷汗涟涟,因为他发现真相跟他刚开始想的完全不同。   但随即又犹豫起来:他现在想的便是真相吗?身处迷宫,总是看不清路的。只有去试了才知道。   太子又开始出神了。折筠雾就起身开门,让刘得福去叫膳。   “要个青椒碎猪蹄,再要个香辣虾,虾不要头,直接剥好了的。”   刘得福就松了一口气走了,到了小厨房,杨太监正着急的等着,太子在东宫却没有点膳,他就明白出事了,又不敢瞎做,只好将平日里太子和太子妃常吃的都准备好。   烧了整整一桌子的菜,正好就有青椒碎猪蹄,香辣虾,剥了的没剥的都有。   刘得福夸道:“还是你会做事情。”   要是没了杨太监,跟其他人一起办事,刘得福都觉得定然没有这般顺畅。   等刘太监提着膳食进溪绕东的时候,就见折筠雾和太子已经黏糊在一起了。   殿下哪里还有气闷的模样,一张脸笑得跟花一半,欢喜的很。   等用了膳食,太子扶着折筠雾回去歇息,第二天却在御书房抨击了富贵侯。   当时御书房里面只有蜀陵侯和端王,皇帝的脸色很差,也没有忍着,直接大骂太子,骂他妄为,骂他是个孽障,骂他当不起一个孝字。   但是太子跪在地上,听着他的骂却终于缓缓的舒出一口浊气——只要没有骂他僭越,便是好的。   蜀陵侯眯眼看了一眼太子,心道看不出来太子还算是个明白人,他想了想,也跪了下去,替太子求情,同时也说了一番类似富贵侯不该应该贪得的银两不多,就要轻饶之语。   还道:“这富贵侯牵扯出来的人都罚了,只富贵侯不罚,即便有首告之功,也说不过去。”   ——富贵侯被抓后,吓破了胆子,早就将跟自己有“生意往来”的人都供了出来,端王为其开罪的第一个缘由便是富贵侯首告,其罪可减。   皇帝就更加愤怒,但心里是舒坦的,没错,你首告又怎么样,你就是贪污了啊!朕就要治你的罪。   不过事情是自己让端王去做的,即便后悔,怎么可能收回来。那太子和蜀陵侯今日所言就得了他的心。   即便事情定了,但是太子这般和蜀陵侯抨击富贵侯,那他就有借口改正。即便是太后那边,也有说辞了。   于是道:“起来吧,寒冬腊月,跪在地上做什么。”   然后道:“既然你们有所不服,那便打回去再审。依朕看,不如将富贵侯革职查办,退返江南老宅吧。”   反正别在京都出现了。马上快过年,这劳什子贪污案搞了快半个月,皇帝很不爽快,一点不罚他心里憋的慌,罚了才爽快。   但到底太子敢在他面前叫板,不惩罚说不过去,便让太子回家自省去,过年的时候再出来。   别扭的皇帝心里气顺了,太子满意了,蜀陵侯隐了身不说话,端王却有些不舒服。   蜀陵侯到底是太子的岳丈,平日里看着不在意,但是关键时候,太子一遭骂,蜀陵侯就开始帮扶他,今日要是没有蜀陵侯,怕是太子就要下不了台。   而且蜀陵侯府不仅简在帝心,手里还有着兵权。再看他,辅国公家可没有兵权帮他,即便是嫁了嫡女过来,但也不是很热情。   若是将来……谁帮他呢?   端王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禁住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面。   不过念头一起来,却是禁不住了。端王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认识到局面。   蜀陵侯并没有如表面那般跟太子划分的一干二净,而是也会护着太子,那这事情能利用,也要忌惮。   但这都是以后要去做的事情,他现在要做的,是兵权。   端王人在兵部,接触到的兵部大臣也多,但这却不够,父皇不放权给太子,也没有多放权给他,若是想要兵部的人跟着自己,光是以德服人,跟他们慢慢打成一片,是没有用的。   端王只要一想到这个就头疼。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而在东宫的太子,却像是吃了神丹妙药一般,整个人都通畅的很。   “你那个爹,坏的很,故意在父皇面前附和我。”   他丢个豆子进嘴里,又塞了一小块花糕进折筠雾的嘴,这才道:“他应当早看准了父皇的心思,只是找不到时机,这次趁着我的话,直接捡到了便宜。”   折筠雾好奇,“那他不怕跟你一起被猜忌吗?”   太子摸摸她的头,“他不说那才叫父皇猜忌。”   明明有心思,因为他说了他就不说,那就是有小心思了,再不是之前的忠勇无双,父皇也会不舒服。   父皇的心,越发难猜,好歹也有迹可循,他闯赢了一回,心里高兴,折筠雾却觉得殿下实在是辛苦,每日这般猜来猜去的,一不小心就要搭上命。   太子:“父皇倒是不会杀我们。”   即便是后面不做太子了,他们的命也不会丢。   太子竟然觉得有些安心,因为那样,至少将来折筠雾和孩子跟着他,在父皇还在的时候,不至于没命。   折筠雾唉声叹气,天家父子你来我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然后又想起一个事情来,道:“殿下,你该去清莺那里睡一晚了,今儿早上,母妃还派人来‘提醒’我,该劝着你雨露均沾。”   太子揉揉头,算算日子,十分不情愿。   “这个月去几天了?”   “一天。今日再去一天,便也算三次了。”   既然选择了做戏,也要做的真一点,只有瞒过了陛下那里,才能算瞒。   那一个月去两三次还是要去的。   太子再次不情愿的嗯了一声,问:“这个月可以专宠你吗?”   折筠雾摇头,“去吧,也分些宠出去,证明我贤惠。”   太子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能被逼着做这种事情。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   皇后派人去提醒了一次折筠雾,太子当晚就宿在了饮琴院,皇后的听得后高兴,“算她是个好的。”   只清莺的肚子不争气,要不是太子生气,她是要马上送几个过去的,最好送十个八个,她们再每人生一个,那她才算是高兴。   皇后跟大嬷嬷道:“要不是顾忌着她的孩子出闪失,本宫定然是逼,也要逼得太子再纳几个,就算是太子不听本宫的,那也要听陛下的吧?”   大嬷嬷只好劝,“殿下不喜欢,老奴托大,也要劝解您几句,别去做,不然,殿下怕是要伤心。”   皇后如今还是很喜欢大嬷嬷的,拉着她的手道:“不做,你别着急,本宫就是说说。”   才怪。她是真想请陛下赐几个侧妃过去的,最好是京都几个有名的世家女。   正想着,就听见小宫女进来道:“新晋的秦婕妤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皇后大怒,“怎么还有人怀孕?”   宫里已经好几年没有孩子出生了,她还以为皇帝生不出来了,谁知道如今来了个秦美人。   皇后瞬间不去管折筠雾了,而是气势汹汹去看秦美人,并让宫嬷嬷去小佛堂里跪着捡豆子祈佛。   ——让秦美人生个女儿。   又让一个美人怀了孕,皇帝很高兴,觉得自己宝刀未老,看太子等一众儿子们也顺眼多了,太子也被放了出来,就连老七也得了皇帝几个笑脸。   年底的时候,给老五和老六封王封的很痛快,老五给了睿王,老六封了肃王,封号都很好,就是老七,也得了一门好婚事。   老五老六老七被众人一起恭维,便一一过去敬酒,往常都是由三人带头,从端王敬起,但是今年,老五和老六率先到了太子那边。   “三哥,弟弟们敬你一杯。”   太子端起酒杯,倒是也不惊讶,“你们喝,我以茶代酒。”   睿王和肃王笑着道:“都传遍了,如今哪有人敢让您喝酒。”   老七是被老五和老六拉着走的,本以为是去端王那里,谁知道来了太子这,他一边懵一边尴尬,因为被老五牵着手,还不能走,他再蠢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大幅度摔开老五的袖子,于是只能委屈的跟着给太子敬酒。   太子:“……”   像是被迫从良的小倌。   他啧了一声,将酒一喝,道了一句;“老七,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磨磨唧唧,不像是男人。”   老七登时就要开口骂人,太子却又道:“不过今日也算是男人了。”   能顾全大局,给老五老六面子,想来也是进步了的。   老七就高兴了一瞬……热按后暴怒!   什么意思,给你敬酒了就是男人了,不顺从你就不是男人?   老五老六连忙拉着他去给端王敬酒。   端王一颗心坠入了冰窟里。老五和老六不声不响的,直接投诚太子了?   他们之前可一点儿信也没有给他。   端王几乎是僵硬着脸喝完这杯酒,他已经感受到无数的人目光朝着他看来了,也能察觉父皇惊讶的目光。   等到宫宴散了,他出去,跟五六七汇合,低头咬着牙轻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五也觉得蛮无奈的,“大哥,那是太子,于情于理我们该过去打个招呼,你别怪我们。”   老六叹息,“如今咱们越来越大,老二和老四跟着太子,叫名正言顺,那是储君,可咱们跟你……名不正言不顺,这叫什么?”   这叫造反。   再看看大哥最近在做什么?他跟兵部的好几个大人可暗地里有来往,还让他们去拉拢吏部和礼部的人,这事情怎么看怎么害怕。   老五和老六仔细想过了,太子的性子看起来坏,但是只要你不惹他,那几乎就没事情,再者说,他们再不济,也是父皇的儿子,父皇今年才四十出头,他们做王爷,说不定还有二十年的时间可以做。   到那时候,谁好谁坏,哪个说得定?   反而是现在,跟着大哥走的这条路,却怎么看怎么害怕。大哥的功利性实在是太重了。   他的胃口和胆子也越来越大,小时候,即便是几年前,他还只敢带着他们在父皇面前耍点小心机,可是现在,却是在朝堂上耍小心机。   这让人害怕。   老五干脆道:“大哥,你放心,弟弟们也不会去三哥那里,你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的,我们也义不容辞,只是……我们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端王沉默了一瞬,问:“是因为老七那件事情吗?”   老六就想,你既然能提老七那件事,想来心里也明白,只是一直不说罢了。   但这话却不能承认,而是道:“是弟弟们都要开府成婚,成家了,要是别的,也还罢了,只是跟着大哥走那条路……我们不敢了。”   三个人小声说话,寒风呼呼作响,让他们的话越发失真,然后没人再说话。   老七在旁边还愣着呢。这是怎么回事?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五哥和六哥怎么说变就变了?他们刚刚说老七的事情,老七是他,他发生什么事情了?   寒风中,四个人面面相觑,端王先笑了,他没有笑出声,只是笑得很酸涩。   “你们,你们误解我了。我并不是想要把你们拉下水,我只是习惯了你们。”   他叹气一声,“算了,你们是我拉扯长大的,如今你们要走,我也没什么好送你们,只答应你们,将来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怎么样你们。”   我输了,那就我一个人去死。我要是赢了,也保你们一世平安。   老六眼泪水掉了下来,擦擦眼泪珠子,道:“大哥,你别这样,我们还是兄弟。”   端王笑笑,无力的转身,道了一句:“你们既然这般决定了,那就好好过日子吧。”   他回到端王府,四斗提着灯出来接他,见他失神落魄的模样,连忙去扶着他,“王爷,去王妃那里吗?”   端王不想去,“去书房。”   他想要自己静一静。   ……   有人忧愁有人喜,折筠雾都听说端王跟老五老六老七分裂的事情了,她高兴的很,让杨太监炒了点栗子去见太子,准备一起高兴,结果却见太子殿下并不高兴。   她好奇道:“不应该高兴吗?”   太子捏捏她的脸,“预料之中的事情,早高兴过了,如今还高兴什么,再者说,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不过端王最近做的事情却很得太子的心意,他越是去逢人就讨好,就越是慌张了。   慌张了,就乱了阵脚,他也好趁虚而入给他致命的一刀。   但这些事情是不能跟折筠雾说的,他摸摸她的肚子,“这么大,我看着都害怕。”   这么大,怎么生?   他倒是也知道是从什么地方生出来的,可还是不敢想。   折筠雾就发现了,殿下有时候会犯蠢。   她笑着道:“那么多人,都是这般生出来的。”   不过太子殿下这般一说,倒是给她弄得有点害怕,害怕根本不敢细细的想,一想就更加害怕了!   她晚上躲在被子里哭,太子刚开始没发现,后来觉得被子一动一动,他起身看了看,好嘛,已经哭成一个泪人了。   一般这种情况,都是哭一哭就好,他哄大概一刻钟不到,她就会哭完满足的睡过去,王太医说没事情,每个人怀孕的时候都不一样,太子妃爱哭没事,只要不哭很久,不伤身体就好。   太子就每次都数着沙漏,坚决不让她哭久。可这回他刚要哄,就见折筠雾打了他的手一巴掌。   太子:“……”   这是一种很新奇的感觉,她打他了?   继瞪他只好跳过骂他开始打他了?   折筠雾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在心里骂过你了。”   太子啼笑皆非,“那怎么又想着打了?”   折筠雾:“不知道,控制不住。”   她心里其实也埋怨他让她怀孕了!要不是他,她能怀孕?她要是不怀孕,她就不用害怕生孩子了!   混蛋!   但这话她自己也觉得没有道理,咬着牙不说,只说是想打。   太子还蛮稀奇的,拿着她的手往自己手上招呼,打了几下,“这样就不生气了?打我,你觉得很高兴?”   折筠雾仔细感受,嗯,还挺享受的!   打的好舒服啊,就好像做了他的主子一般!   这种感觉真爽。   折筠雾满足了,很快就睡了过去,第二天早早的起来还要打人。   太子无奈的很,“打多少下?”   折筠雾:“十下吧?”   她继续得寸进尺,“要是以后我还闹出点别的事情出来,你可别怪我。”   她觉得怀了个孩子,整个人既被肚子里的孩子沉甸甸压着,什么事情都能让她不似从前那样高兴,但是又被殿下这样宠着,什么都能做,什么都敢做,肆无惮忌的,也很高兴。   她高兴了,舒服的躺在椅子上,过了没多久,因为太子不在,又低迷起来。   但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折筠雾把清莺叫到院子里来,道:“过年了,该给你晋位份了。”   清莺也很迷茫,“太子妃娘娘,这……还有位份晋吗?”   做昭训已经很好了。   折筠雾点头,“我和太子殿下都商量过了,便直接从昭训晋为良媛吧。”   中间跳了一个承徽。   清莺依旧迷茫,怎么突然之间又成了良媛?她好像什么也没有做啊。   折筠雾悄声道:“良媛的例银更多了。”   清莺眼睛一亮,“多谢太子妃娘娘。”   那她就能多攒些银子了。将来小云到了年纪,她就送她出去,多攒点银子给她做嫁妆也是好的。   还有小盛……要是小盛有事情,她也能用银子多疏通疏通。   无论是宫内还是宫外,都得用上银子。   她高兴了,正院里的奴才们就不是很高兴了。在她们看来,清莺能晋升,那是太子殿下让太子妃娘娘做的。   春隐和夏隐终于坐不住了。   殿下最近去饮琴院的次数虽然不多,一个月也就两三天,但是比起之前,也算是不少了。   即便是刚开始春隐和夏隐相信太子和折筠雾之间的情谊,这时候也不得不开始一边防备着饮琴院,一边更加看紧太子妃娘娘的肚子。   若是太子变了心,那折筠雾肚子里的孩子才是她立根的根本。   而且这时候她更该用自己的办法留住太子才行。   殿下喜欢折筠雾什么?按照她还在东宫的时候看,殿下喜欢她乖巧,听话,还喜欢她的老实本分,忠心。   但如今,眼看折筠雾比一天“蹬鼻子上眼”,竟然还开始打殿下了,她便也不由得担心,更怕太子有一天突然厌烦去找了别人。   当然,春隐也能明白一点折筠雾的心思,比如之前她跟太子情深意笃,可是如今有了清莺插入了后院,心里肯定生气,且又怀着孕,便有小脾气。   可这皇宫里面,什么有趣的人没有,只要太子想,马上就会有无数个貌美有趣听话老实本分的姑娘来,太子妃娘娘想用情栓住太子是没有可能的。   假若太子真变了心,还不如依靠肚子里的孩子。   春隐心里焦虑的很,觉得这话对于折筠雾来说有些太过于残忍,万一太伤心,孩子出了事情,那便不好了,于是只忍着这些话,她不说,也不让别人说,亲自请了马嬷嬷,牛嬷嬷,于嬷嬷等人来,商量着以后坚决要将清昭训的事情拦在正院之外。   折筠雾刚开始还没察觉,后来就觉得她们有些奇怪,她不蠢的!这几个说话带清和带莺的字,她们都用别的字换过去,一次两次没察觉,次数多了就察觉了。   她拉着春隐,“你们老实说,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春隐笑着道:“没什么事情啊。”   祖宗,你肚子里怀着孩子呢,我们怎么敢说!   春隐不说,折筠雾就逼供小桃,小桃被套出了话,折筠雾听了她们的担心,就笑了。   她们竟然害怕她打殿下,殿下生气去清莺那里了?   怎么会这么想?   难道她们没看见太子殿下被打的很高兴吗? 第82章 生子 二更   院子里的宫女嬷嬷们比她自己还要担心殿下去清莺那里。   但折筠雾又不能说你们不要担心, 殿下只是去走个过场罢了,所以她只是微微笑着道:“不要紧,殿下是太子, 有一两个妾室是很正常的。”   她笑的很端庄, 让她看起来是个贤惠的太子妃。   这就让小桃摸不清头脑了,但是太子妃娘娘不伤心, 那便是万事大吉,就连于嬷嬷也松了一口气, 她也怕在这马上要生的时候出什么乱子,那她的脑袋便保不住了。   她老人家经历的事情多, 看过的人也多,这晚给折筠雾揉过肿胀的腿后, 道:“这宫里有千万人, 大多数人能活下去,是想的开。”   她以为折筠雾跟太子是情投意合在一起,必定会善妒, 嘴里说的再好听,肯定心里也是不舒服的。那她心里憋着气, 就能伤着孩子。   只这些话,于嬷嬷一直没有说,她是个老狐狸了,平日里说得最多的便是:太子妃娘娘很好,只需要再欢喜些。   人欢喜些, 比什么都好。   折筠雾不知道怎么跟于嬷嬷解释她已经很欢喜了——主要是她真的没有悲伤过。   她只能穿红色衣裳表现出自己很欢喜!一穿红衣裳,过年的喜庆就有了,太子看的直笑,还用了红头绳在她头发上绕了几圈, 给她挽了个红绳缠绕的发髻。   她现在怀着孩子,已经不顶重发了,每天不出去见人,就散着头发用簪子挽好,或者用发带绑好,就垂下来,垂在脑后。   太子给她挽的发髻也是在后脑勺那里加了两个坠髻,轻便的很。   但因是好久没这般被打扮过了,折筠雾还挺高兴的,她好像除了小时候被用红绳子做过发髻之外,其他的时候都没有用。   原来她这般用绳子简单坠个发髻也如此好看!   太子好笑,“是我的发髻盘的好。”   是是是,折筠雾鼓励太子殿下,“那你以后多给我挽发吧?”   以前太子殿下喜欢打扮她,但是只限于衣裳首饰,文人墨客喜欢的描眉涂胭脂……嗯,好像什么都干了,但是挽发做发髻这种事情,却少干的很。   一是费时间,二是太子殿下不会没兴趣。不过也没有关系,对于殿下,你多夸夸他,他就上钩了。果然只见他挺得意的,“也行,只要时间来的及,我就给你挽,平日里看着小桃给你梳头,我也看会了。”   折筠雾就甜滋滋的也要用绳子给他绑一个。太子本来不愿意,但想到传闻里月老的殿前缠的红绳也是红的,便答应下来。   折筠雾如今肚子大的很,肯定不能太子坐着她站着,没法子了,太子就让众人出去,她坐在椅子上,他垫了个坐垫,随意的坐在地上。   他的头就刚好到她的腰。肯定是不能替他绑头顶了,便只绑发尾。   太子坐在地上耐心的等了一会,然后问:“好了吗?”   折筠雾笑了,“好了,好了。”   太子转头一看,好嘛,她哪里是给他缠红绳,而是将他的头发跟红绳一起绑在了她的手上。   折筠雾:“好看吗?”   太子嘴角扬起,“很好。”   折筠雾就发现殿下让刘得福去内务局拿一些红丝带红绳子红发带回来。   就是狐狸毛,他也要问一问有没有红的,有的话赶紧送东宫。   他都问了,那定然是要有的,小太监连忙送了一箱子来。   东宫成红宫了。   折筠雾叹气,殿下喜欢什么东西,就要狠狠的喜欢,比如喜欢红色,便恨不得身边所有的东西都是红色。   她之前也很喜欢红头绳的,架不住殿下天天给她缠,有一天晚上兴起来潮,还下床拿了红绳子把他两头发给缠一块,打了一个结。   折筠雾:“……”   他玩的好高兴,但她内心却毫无波澜,甚至还想笑:殿下真的好稚拙啊。   他好像真的相信有月老了。   他就不觉得自己在做一件让人发笑的事情吗?还做的这般一本正经。   好!她尽量忍住不笑。   太子严肃的缠好两人的发梢,一抬头,就见她一张脸很是僵硬的瞪圆眼睛,好像在忍什么。   太子:“你要去如厕?”   折筠雾:“……”   啊,不好笑了。   她哼哼唧唧的道了一句:“没有,还想喝点水。”   她有一瞬间觉得殿下更喜欢她一点,而她比殿下的喜欢还少了那么一点。   不过很快就释然了:毕竟要有孩子了,也不能只喜欢孩儿他爹,于是就少了些。   她摸摸肚子,“殿下,我肯定会对你好一辈子的。”   即便我的爱好像要分给孩子一部分了。   二月的时候,整个东宫都处于一种濒临风雨来的状态,因为折筠雾快要生了。   哪天生不知道,于是就要守着,尤其是于嬷嬷,已经好几天没睡了。   这可不行,折筠雾觉得自己还没有想生的迹象,她让于嬷嬷去睡,“万一到时候真生的时候,你反而没有精神。”   于嬷嬷摇头,“太子妃娘娘不用担心老奴,老奴睡足了的。”   只是睡得比之前少,但也还好。折筠雾就不再劝了,她也很紧张。   人生第一次做什么都紧张,何况是生孩子了。   她还让人给她看关于生孩子书,还真有,一本叫做《妇论》的书上就有写。   折筠雾看了几天,紧张了几天之后,在于嬷嬷等人的劝导下,渐渐的变得不紧张了,毕竟好几天了还没生。   她已经没有害怕情绪可以紧张了。   这般情况之下,她还安慰太子,“听说生得快,一刻钟就出来了。”   太子紧紧的握住她的手,“那就好,那就好。”   赵氏来过宫里几趟,道:“到时候生的时候,你不要喊,喊了费力气。”   折筠雾点头,“好,我不喊。”   然后问:“很疼对不对?”   赵氏就赶紧转移话题,“一眨眼,你竟然都要做母亲了。”   折筠雾也觉得时间过了好快啊,她已经嫁到东宫一年多了。   她道:“要是这孩子三月十三出生就好了,我们正好同一天生辰。”   赵氏本想说你是九月二十一的生辰,但到底没说,只摸摸她的肚子,“就算不是三月十三,也差不了几天,到时候过完孩子的生辰就是你的。”   折筠雾笑得欢喜,晚间太子回来的时候,跟他道:“以后你要这段时候准备两份生辰礼了。”   太子道:“那还方便多了。”   三月三的时候,太子去上朝了,折筠雾就感觉自己有点疼。   她立马喊于嬷嬷,“是不是要生了?”   于嬷嬷就睡在榻上,一个筋斗就翻了起来,先摸了摸她的肚子,然后解了她的衣裳和裤子,折筠雾感觉浑身一松,于嬷嬷看了看,道:“是要生了。”   东宫里为了备折筠雾生产,已经准备了半个月,她一要生产,自然是所有的人都忙起来。   烧热水的烧热水,准备棉被的准备棉被,还有人烧了汤婆子,就怕待会要用。   小盛出宫,跑着去户部请太子回宫,“太子妃娘娘要生了。”   太子撒腿就走,户部尚书还挺感动的,“有些人是传出来的一见钟情,但是太子殿下是真的。”   太子回到东宫的时候,折筠雾已经痛过去一阵了,眼泪汪汪的,太子握着她的手,“很痛?”   折筠雾:“这不废话嘛,不痛我能哭?”   太子:“是,是,我讲废话了。”   于嬷嬷心里就笑,还真是一个锅配一个盖,没想到太子私底下还有这么一面。   她于产婆一道上是有经验的,折筠雾又养的好,没多久就生下了一个男孩,有六斤六两重。 第83章 过度 一更   折筠雾生完了人, 很饿。不是一般的饿,她现在只想吃一顿烤猪蹄,如果可以, 还能吃一只烤全羊下去。   所以当太子殿下问她的时候, 她如实回答了,道:“若是可以再上点瓜果点心, 也是可以的。”   她呜咽一声,埋在他怀里, 道:“让人快些去吧,都要饿死了。”   太子也顾不上斥责她饿死的晦气话, 大声骂:“刘得福,你是死的吗!好不快去提膳食进来。”   于嬷嬷赶忙拦着, “不能马上吃这些东西, 还得再养养,吃些清淡的膳食。”   春隐和夏隐已经端着东西来了,折筠雾也不是非得吃, 给什么就吃什么,活像是饿了八百年的。   太子在一边哄, “你慢些吃,别噎着了。”   折筠雾不管他说的话,她大口大口的吃完,这才满足的歪在殿下的怀里——不能直接平躺在床上,她太撑了。   但是她一点儿也不困!太子都有些担心, “真不困?”   折筠雾点头,“很有精神。”   于嬷嬷小镇道:“不过也得歇着,这般就不耗费了精神。”   太子:“孤陪着太子妃一起睡,你们自退下去吧。”   于嬷嬷:“……”   不至于, 真不至于。   但也不敢说,只笑着道:“是。”   等人出去,屋子里就静下来,太子本来想着哄她睡一会,等她睡着了,自己再出去,结果回头一看,好嘛,刚刚说不困的人已经睡过去了,还睡的很熟。   太子笑了笑,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等折筠雾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她翻了一个身,摸了摸身边,没人。   太子殿下呢?   她嘶哑着声音喊了一声,嗓子很干,很快就有人过来了,是春隐。她喝了一口水,问:“殿下和孩子呢?”   春隐笑着道:“殿下去了承明宫,太后娘娘,皇上,还有皇后娘娘都在,唤了太子殿下去,说要给小皇孙取个名字。”   刚生出来就取名字吗?   端王的儿子八月生的,到现在也没有取名字。   这倒不是皇帝不上心,而是一般八字弱的孩子,便会迟一些取名字,民间一直有传言,只要孩子不取名字,那就没有上勾魂册,这般阎王小鬼都不会过来勾魂。   端王的儿子八字就弱的很,虽然身子康健,但是钦天监说了,便没人敢不当真。折筠雾就好奇道:“阿昭八字好?”   春隐点头,“是啊,钦天监的大人亲自算的。”   她调皮的眨眨眼睛,“怕是有人要生气了。”   折筠雾:“你管住嘴巴吧!”   春隐:“娘娘饶了奴婢这一回,实在是高兴,您都不知道,小皇孙有多好看。”   折筠雾喝了水,吃了东西,于嬷嬷和夏隐就一起将孩子抱来给她看了。折筠雾左看右看,道:“这么大?”   这么大,怎么生出来的?   于嬷嬷笑着道:“有六斤六两。”   折筠雾稀奇的将人抱在了怀里,在于嬷嬷的指导下又调整了一下抱姿,最后才小心翼翼的抱正确。   这么小啊——当孩子真在她怀里抱着的时候,她再次发出感慨。   于嬷嬷心道这是太高兴了,一会大一会小的。然后又让人来给她疏通经络,按压肩颈等等。   折筠雾被按的很疼的同时竟然有些舒服,当马嬷嬷和牛嬷嬷的手从她身上离开的那一瞬间,她还有些怅然若失。   太子一走进来,就见着她这般的神情……他好笑道:“真这般好?”   折筠雾点头,“好的很。”   太子让一行人抱着孩子先去隔间,他亲自上床,给折筠雾好好的按了一会。等他按完了,她才想起来重要的事情,“最后定了什么名字?”   太子:“齐长启。”   父皇和皇祖母写了好几个名字让他选,他选了一个启字。   长启——都没有昭字好听!   不过寓意也还不错,折筠雾点头,“咱们一般都叫小名吧?”   太子笑着捏捏她的鼻子,“是,珺珺。”   折筠雾倒是好奇了,“殿下,你有什么小名啊?”   太子殿下咳嗽了一声,“没有。”   折筠雾狐疑:“真没有?”   太子:“你还饿吗?”   还别说,之前刚吃过,现在殿下一说,她竟然又饿了。于是又开始折腾杨太监了。   “还是想吃猪蹄和羊肉,让他做些我如今能吃的口味来吧。”   主子想吃点东西,办法都说出来了,杨太监哪里还有敢说个不字,何况猪蹄和羊肉也不是什么坐月子时候不能吃的东西,所以在折筠雾第一次提出要吃,夏隐过来说了之后,他就开始准备了。   食材都有了,都是最新鲜最好的,就等着说想吃。所以正院的话一传过来,杨太监就开始炖猪蹄。   根据他对折筠雾的了解,口味定然是偏重的,于是就先用盐腌制一遍,肉入了味道,后面就不放盐了。猪蹄不能烤,那就炖,放了黄豆,枸杞、黄芪、当归以及姜片和大枣,合在一起大火小火的熬,过半个多时辰,这炖猪蹄就好了。   旁边的羊肉也是一样,都用炖的,但都香的很,算不得很清淡,那就正正好合折筠雾的口味,送过去之后,她一个人吃完了。   太子看的目瞪口呆,“怎么还能吃这般多?”   折筠雾:“不知道啊,就是能吃。”   太子还问于嬷嬷:“吃这么多,真不要紧?”   于嬷嬷也很无奈,她道:“还是要扶起来走一走的。”   她刚不在,这位主子就猛吃,太子也不拦着,你不拦着你后面再问好不好,那我还能说不好吗?只要敢说,小命都不保。   两人一本正经的讨论她以后可以吃多少东西,折筠雾却高兴的很,一张脸红润润,气色好的很。   她爽快的道:“那我就走!”   再不走,她也得躺坏了,都躺多久了!太子就扶着走,但走到穿衣镜子前的时候,折筠雾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不解的摸上自己的脸和肚子,“怎么……怎么孩子都生出来了,我还是这般的胖?”   太子好笑道:“你是生了个孩子,从肚子里生出来的,又不是从脸上生出来的,脸上的肉怎么会少?”   折筠雾:“那肚子上的肉也不见少啊?”   太子:“大概生出来的是肚子里面的肉?那外面的肉便还在,也说得通。”   折筠雾大受打击。   她之前照镜子的时候,因有个大肚子拦着,她基本注意力都在肚子上了,哪里看过自己的脸。   太子宽慰她,“没事,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胖一点好,这般有肉,你以前太瘦了。”   折筠雾抬头,惊喜的道:“真的?”   太子点头,“真的。”   她就放心了。两人就去隔间看小皇孙,孩子正在睡,旁边有四个奶嬷嬷候着。折筠雾看着他那么小,好像自己一个巴掌打下去,他就要没命,实在是太脆弱了,这种感觉就让她很紧张,脸上也不由得肃穆起来,对第一回 有了一股太子妃娘娘的威仪。   “你们一定要照顾好小皇孙,不然,我饶不了你们。”   四个奶嬷嬷不熟悉她的性子,见她这般,连忙跪下去,“奴婢们不敢有误。”   折筠雾再回到床上就有些担心,“要不,让孩子晚间跟我们睡吧?”   太子摇头,“不用,奶嬷嬷自然会照顾他的,你不用担心。”   不过说是不担心,结果两个人半夜又双双醒了一次去看人。   奶嬷嬷惊心胆战,“殿下,娘娘?”   折筠雾轻轻的摆了摆手,“无事,我们看看就走。”   然后回去之后,怎么也睡不着,太子一看,这是白日里睡太多了,估摸着睡不着了,他唤刘得福进来,“什么时辰了?”   刘得福:“丑时正了。”   丑时正了,那就还可以睡一会。   太子:“你醒着,我睡了?”   折筠雾:“好啊,我守着你睡。”   太子就闭着眼睛,然后无奈的睁开眼,“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折筠雾蹭的一下扒着殿下的肩膀压了上去,“我想抱着你睡。”   她刚刚静下来,突然就想到了这段时间自己对殿下的种种“罪行”,不准他说话太大声,不准他瞪她,不准他骂人,不光如此,她还对他没了耐心,多少次都翻了白眼。   她竟然还打了殿下!造孽哦!   折筠雾越想越感动,殿下真是太好了,他竟然不抱怨,也不生气,他一直都在包容她。   她翻身上去,死死的搂住殿下的脖子默默感动,紧紧的贴着他,就想要离他近一点。   殿下身上的气息好好闻啊!   但太子殿下却理解错了,“珺珺……于嬷嬷说,你刚生下孩子,还不能有房事。”   他抱着人,亲了亲她的头,“乖些,等你出了月子好不好?”   折筠雾一张脸就红了起来。   她迅速的从太子殿下的身上翻下去,藏进被子里不想说话了。   她愤愤的道:“我没有!”   太子敷衍相信,“好,你没有。”   折筠雾:“……”   你还可以再敷衍一点。   难道在他心里,她是那种人吗!好好的感动就变样了,可太子却依旧理解错了意思,还在那里讲道理,“这事情不能着急,你身子还有些弱——”   好话坏话说了一大堆,见人干脆将头埋进了被子里,像是越来越生气,太子叹气一声,“你啊,算了,我先亲亲你好不好?”   勉强先亲个嘴吧,不然怕是要闷坏了。   折筠雾:“……”   她一边愤怒一边有些期待的打开了被子。   太子就有些得意:瞧,离不来他。   他低头肆意的亲了一回,最后满足的喟叹一声,“要忍住,乖一些。”   也不知道对谁说。   ……   出了月子,折筠雾才开始见人。   首先是娘家人,沈筝也来了京都!她是跟赵氏一起来的,后面还跟着折明珠。   折明珠看着小皇孙笑,“阿昭?”   阿昭就笑了。折明珠笑起来,“他长的真好看。”   沈筝看着孩子笑得合不拢嘴吧,跟赵氏道:“珺珺出生的时候,也是这般爱笑吧?”   赵氏回忆了一瞬,点头,“爱笑。”   是很爱笑的一个姑娘,即便是现在,珺珺也依旧爱笑。   有赵氏在和折明珠在,沈筝有些话就没有对折筠雾说,等第二天她又单独来了一回。   “你大伯父,也就是翁健,他要升官了。”   直接调任到了冀州,时任冀州军左翼军统领。   这是高升,折筠雾高兴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筝笑着道:“就这几天,我们本来是来看你和孩子的,后来太子说你大伯父要升,旨意已经过去了,我和你父亲便商量了一下,准备留在冀州。”   留在冀州好啊,那来京都就更方便了。她欢喜道:“那你们也可以来京都长住。”   沈筝看看四周,道:“这是陛下的旨意,说是岐州洪灾的时候,见你大伯父能力好,便调任了。”   但是跨步也太大了。   折筠雾等太子殿下回来的时候就问,“怎么回事?”   太子有些疲惫,但依旧安慰她,“没事。”   然后迟疑的道:“珺珺,以后,翁家便是咱们明面上的人了。”   父皇把人就这么调过来,还是在冀州,明显是直接将翁家给了他。但是父皇无论做什么,大概都是有迹可循,可这件事情,却是突然之间,让他有些束手无策。”   是终于发现他长大了?   还是对他的试探?   太子发现,他一直期待皇帝给予他真正的权利,但是当他把这份权利放进他手里的时候,他却第一想法是恐惧和怀疑。   太子在没有弄清楚之前,本是不想告诉折筠雾的,但是也没有打算特意瞒着,便没有嘱咐沈筝不能说。   既然说了,那他也就说个大概,“无事,我也到二十岁了,父皇估摸着是想通了,开始让我历练。”   折筠雾抱着他,“殿下,无事的,你也不要担心。”   但她是好心好意,太子却起了色心,她都出月子好几天了,这总该可以了吧?   太子越想越觉得可行,刚刚仿佛还在说大事,结果接下来就成了大战,等春隐和夏隐红着脸进来收拾东西,床上已经不能看了,屏风后头沐浴的两个人一个已经睡着了,一个兴致勃勃的还在四处熟悉领地,等到折筠雾睡醒过来,忍无可忍,一巴掌打过去,他才罢休。   一夜好梦。   齐长启,也就是阿昭小皇孙迅速成了皇后的新宠。   皇后过来看他,见他一直笑,欢喜的心都软了,“你们看,他在跟本宫笑。”   大嬷嬷恭维,“跟您长的有些像。”   宫嬷嬷进一步拍马屁,“跟您一样,都喜欢笑,笑起来好看的紧。”   皇后也觉得是,“瞧着也像我。”   还别说,太子的眼睛是有几分像皇后,阿昭的眼睛更是有些像,反而不像折筠雾。   皇后很高兴,看着折筠雾就更高兴了,“你好好歇息,养好身子,争取明年再给本宫生个大胖小子。”   折筠雾有时候觉得皇后就挺好骗的,她只要应和一声,不管是真的假的,她就很高兴。   于是也不说任何反驳她的话,“好啊,母后多帮儿媳妇求求佛。”   皇后却有些为难,“本宫明年再帮你求吧?今年早许了愿,得为了本宫的乖孙求平安。”   为此,皇后还向佛祖许愿一年不吃肉。   折筠雾还挺感动的,“母后,您少吃一点肉,佛祖也不会发现。”   皇后生气了,“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可别污蔑我。”   折筠雾:“……”   等皇后走了,折筠雾感慨道:“母后是个实在人。”   太子笑了笑,“等过几天,你就感慨不出来了。”   折筠雾:“为什么?”   太子笑而不语,果然过了几天,折筠雾自己明白了。   皇后想要养阿昭。   她也知道太子不会给,皇太后和皇帝不会站在她这边,她就趁着太子和皇帝都在早朝的时候,任何人都没有说,自己跑来要孩子。   折筠雾吓得后背发凉,“母后?”   皇后很坚定,“你们年轻,什么都不懂,母后帮你们养。”   幸而太子早有准备,于嬷嬷跪在折筠雾的面前,抱着孩子,道:“皇后娘娘,殿下说,说……说您一定会来跟他抢孩子,便叫老奴给您这封信。”   皇后狐疑的接过信一看,大怒道:“这个王八羔子!他好狠的心啊!”   一边说,还一边哭,折筠雾都好奇了,“殿下写了什么啊?”   皇后将心丢给她,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哭的不行,“孽障,本宫就生了个孽障。”   折筠雾一看,太子一张纸只写了几个字:你敢抢,我就敢摔了他,谁也别得。”   折筠雾:“……”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要生气还是要笑。   倒是皇后一把抢过信烧了,然后瞪于嬷嬷:“你看见信了吗?”   于嬷嬷被她毒辣的眼神看着,立马摇头,“没有,没有。”   真没看。   皇后这才好,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还抱着折筠雾道:“你说,咱们娘两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孽障。”   折筠雾:“……”   她今天颇多无语和无奈,而且十分庆幸太子殿下找到了制伏她的办法。不然摊上这么个婆婆,她才是难。   等皇后走了,她赶紧抱着孩子,这时候才有自责的情绪涌上来。   “我真是太没用了。”折筠雾对太子道:“要是没有你,我什么都办不了。”   太子笑着道:“你啊,就是还不了解母后,她这个人……没事,左右她以后不敢来抢孩子了,那别的也没什么可怕的。”   折筠雾点头,抱着孩子出神。   太子也没有去打扰她,就像无数次他出神她在一边守着他一般,这回也换他来守着她。   珺珺她也该再次长大一些了。即便他不舍,但是随着他们的年岁越来越大,珺珺要遇见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他就是本事再大,也要她能有自保的本事。   折筠雾也在想这事情。她之前活的太快活了,在东宫里,她几乎不用动任何的脑筋,就可以活的很好。   但是她以后要走的路,不会只在东宫。以前是殿下护着她,那她以后,也得护着孩子才行。   为子则强,折筠雾第一次真正去了解这句话。   也不是说要为了孩子付出多少,而是有了责任去护着他长大。   太子就以为她经历了这事情,会有一些颓然——太子刚开始那几年,便经常发脾气,生闷气。   那时候他发现自己要护着的人是皇后。作为一个儿子,要去护着一个自以为很聪明实则总被余贵妃欺负的母亲,其实并不容易,因为儿子对母亲,有时候天然的没有那么多的威严。   太子就生闷气,心情还很沮丧。   但是他发现折筠雾根本没有任何颓然。她依旧是快快活活的过着日子,只一双眼睛开始眼观四路,想的也很多,当然,每天都精神奕奕去做每一件事情。   太子刚开始没问,后来终于忍不住问了,“你不觉得紧张和烦闷吗?”   折筠雾呆呆的啊了一句,然后懂太子的意思了,道:“不会啊。”   她认真道:“我是要去防备,又不是要算准每一件事情。防备嘛,当敌人出现的时候防备就好了,要是每天都处于防备,那人就太累了。”   然后一想,太子殿下好像就是这般的人。但凡是算错了什么,遗漏了什么,他就会肉眼可见的烦闷起来,最明显的举动便是去溪绕东自己一个人呆着。   她趁着这个机会开解殿下,“你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我当时伺候你的时候到现在,读书的事情,你便是一天都没有放下过,弟子规写了这么多年,即便是陛下不罚你了,你还一直在写。”   “殿下,你太自律了,也对自己要求太高。又因着你付出了许多,所以就想要回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便紧张和烦闷了。”   太子没想到竟然还被她训了一顿。不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太子正要自省一下,就见她又说了一句话。   “不过殿下,正是有你这般,我才能偶尔防备,才能活得现在这般。”   她看着他的眼睛,“多谢你,殿下。”   太子殿下就挺感动的。她这句话说出来,他多少辛苦都值了。情不自禁的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低声道:“只要你和孩子好好的,便不辛苦。”   折筠雾也好感动啊。   她爪子抱上去,紧紧搂住殿下的腰,顺势坐在他怀里,本是要好好说说话,却见太子殿下开始宽衣解带。   折筠雾:“……”   她努力挣脱,“殿下?”   不是正在谈人生大事吗?   太子捂住她的嘴巴,“别忍着,我知道你想要。”   折筠雾:“……”   她真的没有。真的。 第84章 端王的打算(剧情多一点) 二更   端王府里, 端王妃带着孩子玩,问小丫鬟,“王爷呢?”   小丫鬟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她, 低声道:“王爷还在书房。”   端王妃不信。她问, “到底在哪里?”   小丫鬟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在李姨娘那里。”   端王妃不信,她无力的笑了笑, “什么时候去的?”   小丫鬟伤心道:“王爷回府的时候,本是要到正院来的, 但是李姨娘身边的小环半路去截,说是李姨娘病了, 王爷便去看她,不过王爷吩咐了, 待会是要来正院用膳的, 所以奴婢们便没有说。”   端王妃心里不舒服,但是却想起了端王的话。王爷说,他对李姨娘并无情爱, 只是李姨娘的父亲是他的下属,既然是下属之女, 送了她来府里,便也要多担待一分。   “她家阿爹勤勤恳恳,本王瞧着是个好的,便想要重用他。你是本王的王妃,是我的妻子, 我安外,这端王府里,便要你帮我守着,你守住了家里, 我守住了外边,咱们同心,一块,我便是再苦,也没什么可怕的。”   端王妃想到他这些话,突然打了个寒颤,小丫鬟连忙去关窗户,“五月了,王妃,外面的太阳正好,要不要带着小世子出去晒晒太阳?”   端王妃低头看看儿子,“阿昌,要不要去外面?”   阿昌是端王世子的小名,他如今九个月大,只会崩几个音,手挥了挥,表示要出去。   端王妃就站起来,让奶娘抱着他走,她自己走在奶娘的旁边,一边拿着拨浪鼓逗儿子,一边朝着花园走去。   到了花园,就见端王身边的大太监四斗正提着食盒朝李姨娘院子的方向去,见了她在花园,明显一愣,走过来请安,“王妃安好。”   端王妃问:“王爷要在李姨娘处用膳?”   四斗:“是,刚刚已派了人去您那边说,估摸着没料到您不在屋子里,待会该要来找您了。”   果然,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小太监过来,道:“王爷说,今晚在李姨娘那里歇下了。”   端王妃点了点头,“你们自去吧。”   等人走了,她身边的小丫鬟们都不敢说话,端王妃就觉得有些没意思。   她从奶娘怀里抱走孩子,抱在怀里,紧紧的搂着他,“阿昌,咱们回去。”   她也想歇下了。   第二天端王一早上过来用膳,担忧道:“昨日你睡的不好?”   端王妃:“是,阿昌跟我一块睡的,他半夜吵的很。”   端王笑起来,“你便让他跟着奶娘睡。”   端王就想,孩子跟着奶娘睡,丈夫跟姨娘睡,那她跟谁睡呢?   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她笑了笑,“是我离不开他。”   端王终于觉得她情绪不对了。但女人之间,就那么一点事情,他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端王妃愣了愣,摇头,“没有,只是你不在,我便想跟阿昌一起,谁知他闹腾的很。”   这话没有错处。端王却还是听出了一丝怨气。   他拉着端王妃的手道:“阿鸾,你得理解我。”   他道:“自从决定走上这条路,从早到晚,我都在算计。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我殚精竭虑,做什么都想要做到最好,这样父皇才能看见我。”   “太子什么都要跟我争,我读书读的好,他就要下大功夫读书,我骑射好,他回去练习一百遍也要追上我。他又不蠢,我几乎步步被他紧逼,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我想着,能让你快活些活着,什么都不用操心,只带着咱们的孩子好好过,这便是极好了。”   端王妃听着这些话,心里却有些麻木。   她甚至已经猜想出后面端王要说的话。   他接下来会说,他已经在外面费尽心思,就想回家之后轻松一些,看见她轻松无虑的笑脸,他就满足了。   他去李姨娘那边,去孙姨娘那边,都是不得已。   反正,他总是有理由的。她能做的,就是理解他,帮助他。   想到这个,端王妃却想到了回家去见父亲请他帮端王时,父亲叹气着摇头的话。   “你的赐婚,是陛下允的。咱们这条船,也是可以绑在端王身上的。所以端王要我们去做的事情,我们都会去,可这事情,是帮助端王更好的成为王爷,在陛下没有更加明确的指示之前,我们不会去帮助他成为太子。”   “阿鸾……你虽然已经嫁过去了,但只当自己是端王妃,将来……无论怎么样,阿爹都能保你一条命。”   端王妃打了个寒颤。   这些话,她从来没有告诉过端王,但是她觉得端王也已经猜测到了。所以他开始纳妾了。   他纳的妾室都是属下之女,她们听话,狐媚,都是庶女出身,什么手段都有。有一个看着就不干净,她一打听才知道,这是个义女。之前是什么身份,大家心里都有数。   这般的女子,竟然跟她住在了一个院子里面。她闺阁时候,哪里会碰见这般的人,她是辅国公家的姑娘啊。   端王妃觉得有些恶心。   端王已经开始说到他的不容易了,端王妃听完,勉强笑了笑,“是啊,王爷,您很不容易。”   但是谁又容易呢?   端王妃看向窗外,五月,蝉鸣了。   聒噪的很,也讨人嫌。   ……   阿昭满三个月的时候,太子就觉得他可以走路了。尽管于嬷嬷苦口婆心劝他要缓着来,太子还是兴致冲冲的去工部逼着他们把历年给皇子公主们学走路的东西给整理了出来。   其中有个小推车是用来学着走路的。太子很有兴趣,然后还自己回去做图,弄了个可以坐的出来。   折筠雾:“可是学步学步,要站着才能学步吧?”   这般坐着不是更懒了?   太子一想理也是这个理,叹气道:“那便算了。”   他还有些不高兴,“他怎么长这么慢?”   折筠雾:“他还长的不快啊!刚出生那会,才这么大。”   她比划了一下,“现在都要这么大了!”   太子笑着拉她的手,“别比划了,我又不是不知道。”   然后突然对折筠雾道:“端王兄的妾室有了身孕。”   折筠雾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端王……不要端王妃了?”   之前端王妃怀孕的时候,端王那深情的模样装得还挺好的。   折筠雾有些同情端王妃,“被骗了。”   这就衬托得殿下简直是天下第一好的男人,她感慨道:“安王妃也倒霉。”   舒妃最近闹的厉害,若是安王再没有子嗣,怕是要请立侧妃了。   倒是恭王妃跟恭王虽然也有妾室,但却没有幺蛾子。   将军在架子上面摇来摇去,猛虎在一边睡着,折筠雾跟太子一边说话,一边去喂将军雀食吃。   然后喂着喂着就道:“殿下,你说,端王是不是着急了啊?”   前几年,他还不会这样。   太子倒是惊讶于她能想到这里,摸摸她的头,“你怎么想到的?”   折筠雾笑着道:“这有什么难的。”   “以前的时候,端王可是一直气定神闲,站在那边看您,就像是看笑话。如今不是了,如今我瞧着他看你,有点像看仇人,露出来的目光也不一样了。”   太子便嗯了一句。   他道:“他确实着急了,不仅他急,他身边的人都有些着急。”   ……   端王确实着急了。   余贵妃的娘家余家老太夜前年就去世了。去世后,便是余贵妃的大哥当家,他丝毫没有老太爷的能力,不过却比余老太爷却比儿子有本事多了。   小余大人在父亲去世之后,又要稳住属下,朝局,又要帮着端王,一时间也有些冒火。   这些人里面,只有余贵妃稳得住。她把端王召进宫,细细的讲道理,“你父皇还是春秋鼎盛,你着急什么?你如今要做的便是稳。”   “你以为你的小动作你父皇没有发现?他只是懒得跟你计较。”   “再者说,你父皇疑心重,有个太子在你前面挡着,也算不错,你这般着急做什么?”   端王却不认同。他笑着道:“母妃,这是第几个年头了?”   余贵妃一愣,心里泛起苦涩。   “母妃知道,很久了,你也很累,但是这条路,谁不是忍着到最后的。”   端王喝了一口热茶,心头这才暖起来,他摇头道:“母妃,父皇就是这般一个父皇了,你从前不告诉我,他是在养蛊,我还以为自己是特殊的。如今我明白了他在养蛊,蛊如果不斗,他才会生气。”   “你看,我做这些,他不是没有插手吗?”   他凉凉的笑了笑,“母妃,我年纪也不大,这时候养自己的势力,磕磕绊绊,他看着好笑,却也放松了警惕,若是真等到我年纪大一些,那再像现在这般去养人,便是死路一条。”   他冷冷的道:“你以为,父皇真不会杀我吗?”   余贵妃心头一痛,第一次有些后悔当年放任皇帝将自己的儿子推向争储之位。也许当年选择做一个闲散王爷也不错。   端王摇头,“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了。”   他看看四周,低声道了一句,“母妃,话既然说到这里,儿子也有句话要透露给你。”   他道:“儿子想养私兵。”   余贵妃吓了一跳!   “你真是大胆!”   端王却认真的道:“想要成事,光靠父皇的态度是不成的。还得是自己有兵才行。”   “咱们不养在京都附近几府,往外头去,只要养出一队兵,将来就多一份胜算。”   余贵妃手还在颤抖,“你真想好了?”   端王点头,“儿子已经想好了。”   无论如何,他不想输。 第85章 又是一年 一更   阿昭八个月的时候, 太子殿下终于给他用上了自己让工部做的学走路小车。他手里拿着固定的棍子,阿昭慢吞吞扶着两边包了厚布的木头往前走。   太子:“很好,不要怕, 迈出去。”   阿昭依旧慢吞吞抬脚, 慢吞吞迈。   不管太子说什么,他都是一个极其慢的动作。   太子终于没法子了, 忍受不了这样慢吞吞的儿子,便决定一边教他学走路, 一边教他说话。   “阿爹——”太子逼着他一边走一边说话,“阿娘——”   阿昭停下来不走了。   “啊, 啊——”   太子催他走路:“阿爹——”   阿昭:“啊——”   太子殿下哪里受过这种气,气急败坏, “我当年定然能一心二用。”   折筠雾在旁边听着好笑, 摇摇头,“殿下,他才八个月, 又不是一两岁了,你别这般欺负人。”   太子殿下叹气, 便认命的跟着阿昭慢吞吞走。   折筠雾正在做针线,她准备给阿昭做一个老虎帽子。   这种老虎头帽子乡间多,宫里倒是不常见,折筠雾就没让别人做,自己带着孩子去溪绕东, 坐在里间的榻上拿出针线穿针引线开始绣老虎头。   绣老虎头简单,她懒洋洋的做了三天,一个帽子就绣好了,折筠雾很满意, 剪了线头,拿着帽子冲着阿昭笑:“要不要戴啊?”   阿昭手放开了木框框,要朝榻这边来抓老虎头,然后一摔,太子无奈的扶住,不过想到儿子竟然如此蠢笨,为了眼前一个老虎头,就敢放开扶车,便顺势将他放在地上。   阿昭:“……”   他应当是觉得自己摔了个大屁股蹲,嗷嗷大哭。   折筠雾:“……”   你又不疼,你哭什么?   太子哼了一声,“还得教!”   折筠雾好笑,“他才多大啊。”   她见阿昭还哭,便道:“殿下,你去给他看看吧?”   太子无奈的走过去,孩子是趴着的,他蹲下去,露出一张脸给阿昭看。   阿昭就不哭了。   他开始咯吱咯吱笑。   太子没好气的道:“……看颜色行事,将来这个毛病也得改改——也不知道像了谁。”   折筠雾笑起来,“把他抱过来吧。”   阿昭喜欢好看的人和东西,这还是她最近发现的。比如看见太子和她就笑,刚开始还以为因为是父母,后面才觉得不是,至少他看见清莺也笑,看见刘太监和小盛就一脸严肃的吐泡泡。   那日太后宫里的大丫鬟过来送赏赐,阿昭也朝着人家笑,挥着小手让人家抱,她在旁边看的稀奇,年岁这般小,就懂好看不好看了?   太子也不高兴,他觉得这小子是有了皇帝的臭毛病,一点也不像他。倒是皇帝见了太子的臭脸很高兴,道:“阿昭好的很。”   今年恭王妃也怀了身孕,腊月的时候,老五老六也会娶妻,说不得也很快怀上,一想到明年就要被一群孙子孙女围住,皇帝便期待的很。   如此这般,便觉得安王妃实在是不贤惠,亲自下令让她跪在佛前替安王祈求子嗣,然后想了想,给安王娶了个侧妃。   折筠雾听到消息的时候便觉得安王妃更可怜了,于是安王妃和恭王妃来找她的时候,她就道了一句:“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别想太多。”   安王妃就笑了,“无事,这些我都想到了。”   她只没想到安王后面没让人怀上。这个就不是她的问题了,安王身子弱,让人怀不上,难道还要她问责?   安王妃很想说一说,但是这道理没地方去说,便只能憋着。不过她是真希望安王有个孩子能出来,无论男女,只要是个孩子就行,这样也能让她好过一些。   等安王妃走了,折筠雾还跟太子道:“皇家几个兄弟,就安王的妾室最多。”   太子便道:“二哥如今也低沉的很。”   因为宫里面的人都只责怪安王妃,但是外头的风声里却是什么话都有,说二皇子自己身子有问题的很多,再加上他身子本来就弱,所以闲言碎语一直没有断。   太子小声的凑过去跟折筠雾咬耳朵,“二哥如今私下里吃着药。”   折筠雾一脸意味深长。   “他终于吃药了!”   之前一直是安王妃吃,终于轮到了安王。   太子见她的小眼神就想笑,把人搂紧怀里,道:“你啊,也就偷着乐吧,我是不是最好的?”   折筠雾就顺从的埋在怀里乐了几声。   太子:“……你笑什么?”   折筠雾:“偷着乐啊——”   腊月的时候,阿昭除了会叫阿爹阿娘祖父祖母等人之外,还会叫将军和猛虎。   不过比起将军,他更喜欢猛虎。猛虎很漂亮,将军的话,阿昭嫌弃将军是个尖嘴巴。   尖嘴巴跟人不一样,他觉得将军很丑。所以将军想过去蹭蹭他的时候,他就扯它的毛。好在将军跟猛虎打架练出来了,逃跑确实称得上是将军,这才没有被抓住。   将军很受伤,刚开始还讨好阿昭,后来就坚定了自己的大腿是折筠雾,只冲着她一个人喊山有木兮木有枝。   折筠雾就任由它站在她的肩膀上撒娇,摸摸它的头,“你总算遇见对手了。”   太子如今已经能忍受猛虎和将军进溪绕东,掉了毛就收拾,大不了多收拾几次。   马上要过年了,太子闲了下来,跟往年一样,即便他有了属臣,可以干的事情多了,可以讨论的事情多了,还有了翁家,但他依旧很闲。   无论皇帝给了他多少,但是好像只想给他打造一个可以让他站稳储君的台子。太子可以坐在台子上,甚至还可以搬张躺椅躺着享受,却不可以用太子上做任何事情。   过了年,太子就二十一了。   他面上不说,但是心里却在问自己:这样的日子,他还可以坚持几年?   他想到这里,就不太舒服。转身去抱着孩子教说话,折筠雾依旧坐在榻上写字,写完了,将字用绳子捆好,写上日子,放进她的箱子里。   然后一时兴起,把太子写弟子规的箱子搬出来,“殿下,你已经写满三箱子了。”   太子嗯了一声,“估摸着要写一辈子。”   弟子规……要是他将来做了皇帝,他一定不让阿昭写弟子规,只会让他看折子。   他懂父皇的顾虑,于是在心里便提醒自己不要成为他那般的人,不要让阿昭也到他这种境界。   “你小子有福了。”   太子道了一句,捏捏阿昭的脸,“希望你是个有福气的。”   折筠雾没懂他在说什么,她只笑着过去道:“过年的时候,咱们要设一桌吧?”   太子点头,“初三,初三设一桌,请所有兄弟过来聚一聚。”   老五老六主动缓和关系,他便也得还情,当时还太显眼,趁着过年正好。但单独请二四和五六七不好,便要把端王请过来,还要请老八老九以及尚且没有出嫁的几个公主。   反正能说话走路懂事的兄弟姐妹们都请来。   折筠雾便要提前准备,等到过了年,便立马请人进宫吃席。   太子把这事情跟皇帝说过。   “是突然看见了阿昭坐在那里笑,儿子才觉得自己好像长大了。长这么大,儿子都有了,好像还没跟兄弟们一起聚过,便想着趁过年大家都闲,不如都去东宫喝顿酒。”   皇帝就感慨道:“所以说要成家立业,为什么成家要在立业之前?这便是老祖宗的聪明,人有了家,自然就懂得多了,也长大了。”   他还笑着道:“要不要朕一起去啊?”   太子立马就就拒绝了。   “还是算了吧,过年的时候,咱们不是跟您聚过了?这私下里,还是兄弟姐妹们一起吃点东西说说话吧,您要是来了,便好像在学堂,哪个还敢放开喝?”   皇帝没好气的道:“滚吧,朕不想看见你。”   但这事情却定了下来,过了皇帝的明路。端王就是再恶心,也得来吃席,他一向是个会装的人,即便是在端王府里发大脾气,但是到了东宫,也得笑着去跟兄弟们说话。   他是个城府深的,端王妃却面上笑着,心里尴尬不适的很。   老五和老六新娶了王妃,两个王妃因着自家王爷是亲近的,便跟长在一块似的,走到哪里都是一块。   其实端王跟老五老六关系好的时候,端王妃也曾想过对这两个弟媳妇要如何如何拉拢,处好关系,可是想的很好,却变得太快,老五老六及时抽身,不跟端王,也不跟太子,彻底只兢兢业业干起了活,当起了没有什么权势和宠爱的王爷。   于是她跟两个王妃的关系也不大好了,这回吃席,两人只朝着她行了一礼便没有再跟她多说过什么话。   安王妃和恭王妃凑在太子妃旁边,一边说话一边笑,三个人,一个怀着孕,一个将孩子抱出来给大家看,安王妃即便没孩子,却也没见有什么不快,抱着小皇孙笑的欢。   那也是她插不进去的。   端王妃突然就明白为什么端王越来越急切了。   因为这些兄弟,没有一个站在他的身边。她只是过来吃一次席,就这般的尴尬和不适,王爷他却要每天都要面对这些。   端王妃舒了一口气,笑着跟旁边的七公主搭话,说说女工的事情,便其他的也不说。   等散了席,折筠雾就跟太子道:“今日我好几次跟端王妃说话都心虚。”   太子摸摸她的头,“你心软了?”   折筠雾摇摇头,“没有。”   她懂的,不是她心虚,就是她会成为端王妃那种局面。   太子殿下好不容易让她坐在上首,而不是成为端王妃,她怎么可能心软。   她道:“就是,挺不是滋味的。” 第86章 周岁礼 二更   太子私宴请了众皇子公主的事情, 让端王彻底没了脸面。但端王却得了皇帝的青睐,二月的时候,皇帝突然说要南下江南巡视, 便除了带八皇子和九皇子之外, 只带了端王。   老二和老四觉得这事情从上至下透露出一股端王又要超过太子的意思,于是消息一出来, 就急匆匆过来找太子商量,太子却觉得没有什么。   端王已经开始着急了。一个人着急之后, 就会做些狗急跳墙的事情。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一直都在受到宠爱的端王?   太子已经看明白了自己是个什么位置, 但是端王最近行事却表明他没有彻底看明白。   父皇以为给端王一点爱护便能让端王心静下来,但端王那种性子, 怎么可能静下来?   他只会越来越享受这种权利, 然后在父皇冷冷热热的态度中崩溃。   太子要的便是这个。他能承受住这种冷热冰火交替,端王承受不住,那就只会自取灭亡。   但这种话, 太子肯定不会跟任何人说。   他跟老二和老四说的是明面上一番话:“父皇见不得任何一个儿子受委屈,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况且端王兄陪着去江南, 也不是什么大事。”   大事是皇帝会不会在这次南巡出去之后,把监国的权利给他。   这是一件突然提出来的事情,说是要六月份出巡,那就还有四个月时间去争监国权。   老二和老四这才放轻松了一些,“你说的没错, 跟着出去是荣宠,监国确是实打实的。”   但是依照父皇这么多年的行事,他们却觉得不大容易。   太子心里也再次忐忑起来,有一次晚上, 他还没睡着。   这个是真急了。   折筠雾抱住他,小声的道:“实在不行,就顺其自然吧。”   太子反搂住她,没说话。   说他不紧张,那是假的。即便告诉自己再要忍受落差,也是会期待和失落的。   (丽)   折筠雾只能宽慰他,让他心神轻松一些。   太子深吸一口气,“你放心,我不会为了监国,就跟端王一般急躁。”   折筠雾:“……”   啊?   她说端王了吗?她好像什么也没有说。   折筠雾笑了笑,“殿下,你要不要沐浴?”   太子:“沐浴?”   折筠雾点头,“我看书上说,洗一个药浴会对身体好,还能让人轻松下来。”   太子:“那都是骗人的。”   折筠雾:“你没试过,你怎么知道骗人的?”   太子就被她兴致冲冲的抓着去泡澡了。   阿昭如今差一个月满一岁,也跟着去泡。父子两个人一个坐在浴桶里,一个把小的举高高,小人笑得咯咯咯。   折筠雾亲自去撒药材,她一边撒,一边道:“其实……殿下,你说,要是加点盐和辣子,一煮,你们还能吃了?”   太子:“哪里有吃药材的。”   折筠雾:“……不是,我是说吃你们。”   做膳食不就是这般做的嘛,现成的两块肉。   太子的眼睛就幽幽发光,“晚上还不够你吃?”   折筠雾脸一红,立马去看阿昭,“以后他就大了,你别乱说话。”   她把手巾扔他脸上,“自己洗吧。”   洗完澡的太子很热情,还很有求知欲,折筠雾被他翻来覆去的折腾,最后干脆也不用睡了,两个人齐齐一起努力到卯时。   虽然睡的晚,还如此折腾,太子第二天还挺精神的,可能因为昨晚过于舒畅,导致他第二天心情也很好,穿戴好朝服,就去上朝。   皇帝果然没有说谁监国。太子本来以为自己会有些失落,但却很奇怪的没有。他想的是:今晚可能还能探知出一种姿势。   甚至还有心情写了一首不落于大乐赋的诗句,拿了笔,沾了红砂,央求着折筠雾往她手上写上最厉害的两句。   折筠雾先是反抗,没抗住他的哀求,颤颤悠悠的伸出手,见他挺高兴的,写完了就在那自我满足欣赏。   折筠雾:“……”   太子殿下在这方面简直一点儿也不矜持,十分疯野。   等他写完了,欣赏完了,又情动的拉着她去床上,折筠雾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踢在他腰上,咕噜咕噜滚下了床,扯着被子就往榻上去。   她今天要睡榻,坚决不想跟殿下睡一块。   太子在床上神情哀怨,“我也没太放肆。”   就写了几句诗而已。   他跟过去,“难道读书多年,作诗还不能作了?”   折筠雾大怒,“你教我读书的时候,是教的淫诗吗!”   太子一本正经看着榻上裹着被子严严实实的折筠雾道:“那我现在补教你?”   折筠雾气得往被子里钻。   太子挤上去,也掀开被子钻,将人禁锢在怀里,“好吧,好吧,睡觉吧。”   怎么这么娇气!   折筠雾笑了,“你怎么不紧张了?”   太子好笑,“难道还能紧张四个月?你不是都说了吗,顺其自然。”   他不想事情了,自然想要追求点欢乐。太子低头咬了咬她的嘴巴,这才感慨道:“可你欢乐也不给我。”   折筠雾看看他,再一把按住他的手,“殿下,你就是个色胚子。”   被骂色胚子的太子殿下终于消停了,看看还尚早的天,再看看气鼓鼓的娇娇人,最终选择闭眼睡觉。   三月的时候,是阿昭的周岁礼。这事情,不仅是折筠雾和太子重视,就是皇太后和皇帝也重视的很。   可能对于他们来说,若是以后顺畅,那阿昭就是皇太孙。阿昭的身份本就是尊贵的。   皇帝尤其喜欢阿昭。端王家的儿子不常进宫,皇帝想看的时候,便也不能时时想见就见,且那孩子八字弱,可能因为这个,总不爱说话。   明明比阿昭还大八个月,但是说话没有阿昭好。   再加上阿昭喜欢美人,皇帝虽然四十二岁了,但也是轮廓俊美之人,阿昭便见了他就笑,皇祖父皇祖父喊的好,还往皇帝脸上凑着去亲。   折筠雾第一次都快要被吓死了。倒是太子稳着,肃着一张脸将儿子从皇帝怀里抢过来,告诫道:“以后要亲皇祖父,得问问看给不给,你以为人家不嫌弃你?”   皇帝倒是不生气,又将阿昭抢回去,好笑道:“朕跟阿昭之事,不用你管。”   在那一刻,太子是知道皇帝真疼爱阿昭的。   他甚至在心里想到了历代皇家的皇帝。   前朝的夏盛帝便是直接越过了他老子成了皇帝。也没有其他的原因,皆因当时的老皇帝活的长,足足活到了八十岁,后面还成了太上皇。   那传位的时候,中间六十岁的太子就很尴尬,索性传了皇太孙。   当时皇太孙也有四十岁了。   太子当时就想,要是父皇活的久,说不得以后直接继位的就是阿昭。   周岁礼那天,自然是要抓周的。皇帝亲自来了东宫观礼,也亲自抱着阿昭放在红布上。   “去抓个好的回来。”   红布上放的东西很多,有太子放的扇子,折筠雾放的书,安王放的一把琴,恭王放的一把没有开刃的刀等等。   五花八门,都是好东西。   倒是皇帝,见了上面的东西觉得都不好,让周全恭回去拿了一座珍珠塔来,亮闪闪,漂亮的很。   阿昭果然被吸引住了,爬过去拿住不放手,皇帝大笑,“阿爷的好乖孙!”   在场众人脸色都很微妙。   那座珍珠塔是开国太祖爷亲做给太宗的,虽然说是做给太宗玩,只是慈父心肠,也没有太特别的含义,但是这珍珠塔到底是藏在历代皇帝手里的,就这么给了一个一岁的孩子?   晚间等席散了,折筠雾见太子还一脸很纠结的模样,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你不会真在想那个事情吧?”   太子被她握着手,反手一抓,把她的手抓在手里玩,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拨弄,最后叹息一声道:“谁知道最后是怎么回事呢?”   没准他这辈子真就只能做太子?   还挺不舒服的。   折筠雾倒是说了句实在话,“好像对我没有区别?”   太子做皇帝她是皇后,儿子做皇帝她是太后。   啊,她比太子幸福。   太子:“……”   就是个没良心的!   他把人抓进怀里打了两下屁股,“你心变得太快了。”   折筠雾笑起来,“殿下,那你怎么办啊?”   太子有些落寞,“还能怎么办?只能这样了。”   他低低的道:“若是哪一日真有这种情况,也是我输给父皇了。”   愿赌服输,只要不是其他人做皇帝就成。   折筠雾:“你退让的好快啊。”   太子:“那还能怎么办?你都不是完全站在我这边的。”   折筠雾就真心疼了,“我肯定站在你这边,谁来都不好使。”   她拉着太子的手作势去打阿昭,“如果真有那一天,殿下,您就提前打他出出气。”   太子笑出声,“那我真打了?”   折筠雾犹豫,“你打轻一点,别太重了,太重了我以后说给他听,免得他记恨你。”   太子就去咬她的脸,咬出牙印子来,这才满意。   “你如今胆儿真肥了。”   从这日后,宫里倒是传过一阵子类似的闲话,不过都被太后给禁住了。只有皇后,后知后觉,因怕她再出奇招给太子招了事情,所以闲话最开始出来的时候,就被大嬷嬷封了消息,所以皇后什么也不知道。   等皇后知道的时候,却又阴差阳错搞错了,以为是皇帝要立端王的儿子做皇太孙。   她没想这是为什么,而是直接愤怒了,阴着脸将桌子上的东西全扫了下去,哭着道:“要是他敢这般欺负人,我就拿枕头捂死他。”   大嬷嬷腿都吓软了。这个主子,说出来的话越来越不像话了。 第87章 南巡 三更   五月的时候, 老七也搬了出去成婚。虽然只搬了一个出去,但皇帝却觉得皇宫里一下子就搬空了。   老七临出宫之前,皇帝拉着老七说了好一会话, 什么要刻苦一些, 能干一些,别等到时候生了孩子, 他还是这么副蠢样子,倒是孩子追上了他读书, 父子两个人坐在南书房里面一起念书。   没错,如今所有的皇子里面, 只有七皇子一个年岁大的在南书房里面,他后面有老八和老九, 今年就加上了老十。   想到这个, 老七就恐惧,“父皇,儿子不想进南书房读书了, 马上就要成婚,还去读书的话, 不就遭媳妇笑话了?”   皇帝冷笑,“你还知道叫人笑话呢?”   见他依旧不明白事情,索性道:“你是个狗脾气,也不听人劝,好在你五哥六哥治得住你, 那你以后就全部听他们的话,他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总是做出蠢事情。”   老七心里就想:你说这些废话做什么?但凡你把这些说辞换成给他封王, 他都是欢喜的。再者说,还听老五和老六的话——好像他之前没听似的。   听了,不是照样被你们说干傻事情?   但还能怎么办呢?老   他就面上应的好,回去便叹气,拎着两瓶酒去肃王府找老五和老六喝酒。   老七一脸愁苦:“你们说这怎么办,如今大家都封王了,只有我一个人还是个皇子,什么名头也没有。”   “父皇今日把我叫过去,话倒是说的很好听,可什么也没用呀,连个王也不给我。”   老五一听这话就生气,“还不是你不着调!都跟你说多少次了,做什么都不要着急,不要暴躁,不然吃亏的是你,瞧瞧,你如今哪次不吃亏?”   老七两眼一闭,见老五又要长篇大论的教训他,便马上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只道:“还是快给我想想办法吧。”   他每天都能抓掉一大把头发。   老五气得要死,扭过头去不理他,老六看着好笑,就给他倒了一杯酒,道:“还是不要着急,父皇马上就要吃南巡了,把日子定在六月,估摸着是想等你成婚之后再走。”   “那就在他走之前,你老老实实地干活,得两句夸奖,等他走之后,我就带着你去太子那里求求情。”   老七疑惑:“太子能管这事情?我瞧着父皇也没有多重视他。”   老五气道:“要是你瞧出来的东西是真的,那你还用被骂?”   老七不说话了。   老六索性扯着老五分析,“你觉得父皇在走之前会把监国交给太子吗?”   老五点头,“会。上次阿昭周岁宴后闹出了那般的闲言碎语,你看太子都没有多加阻止,就知道他在赌父皇心软。”   他叹气道:“咱们这些兄弟,太子当属第一狡猾,也是最明白父皇心意的。除了端王兄,咱们都斗不过他。”   老六:“那就带着老七去,反正父皇出了京都,咱们做这事情,是最顺理成章的。”   老七听他们两个一人一句的说话,有些听不懂。但是最后一句话听懂了。   他犹豫道:“太子真的会帮我吗?”   老五和老六对视一眼,就觉得老七是真蠢。他们叹气道:“帮你不帮你,都是要靠你自己。”   果然等老七成婚后,皇帝就宣布太子监国,由辅国公,蜀陵侯辅佐,以及其他诸官员共同看顾。   消息出来的时候,折筠雾在东宫也松了一口气。她还专门去拜了佛还愿——虽然太子殿下总说世间无鬼神,但是她觉得该拜托的时候还是要拜托。   太子回来见她诚心诚意的磕头,笑着将人扛起来抱走,折筠雾半响才反应过来,叹气:“在佛祖面前做这种事情,我也是没有脸再去拜佛了。”   太子哈哈大笑,可见是今日确实高兴。   折筠雾也为他高兴。从十五岁遇见太子殿下开始,他就一直都被压制,如今终于算是往上面走了一点。   不过即便是高兴,太子也没有忘记去教阿昭读书。就跟当年教导她一般,回来的时候,一定要看见她写的大字,这回回来,一定要听阿昭读字。   阿昭都有些害怕了!因为读错了就要被刘太监抱着。   阿昭拒绝,“丑,不要。”   刘太监心里苦,没想到伺候了两代主子,一代比一代难伺候,太子殿下倒是还好,总算心里是喜欢美的,但面子上还留点情,可这位小主子就不一样,直接说丑。   刘太监抱着小皇孙,哀求的看着太子,太子却道:“无事,他如今还小,等长大了就明白了。”   刘太监可一点也不敢信:殿下都这般大了,不也是没改过来?   他都可以预见等小皇孙大一点,整个东宫都开始换好看的奴才,到时候他刘太监可就显得更丑了。   折筠雾就笑,“刘公公,你都要哭了。”   太子殿下将阿昭抱回来,“行了,下去吧。”   刘太监连忙走了。   六月的时候,皇帝就要出宫,一路上要用的东西早已经准备好了——太子觉得肯定早就开始计划南巡这事情,只是二月才说出来。   在皇帝说之前,太子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听说过。   但他也没有过于纠结这事情,而是在皇帝临行之前,去听他教诲的时候关心了一句,“父皇,江南之地湿气重,儿子看书上说,有些人会有湿痛之症,便是受了潮气。”   “儿子没有去过别处,倒是不知道书上说的对不对,但您这回去,不管这书上说的对不对,都烧点炭火,别潮着了。”   皇帝好笑,“朕难道还要你教?”   太子正色道:“父皇便听儿子一句劝吧,阿昭不喜欢盖被子,喜欢贪凉,等晚上嬷嬷们微微走开一会,他就自己掀开被子,儿子被他弄的没脾气,若不是太子妃劝住了儿子,真就要让他冷一晚上试试,等他冷着了,这才懂。”   他道:“父皇也是一般,别跟阿昭似的,总觉得儿子说这些是吓唬人——”   皇帝头疼不已,“好了好了,朕知晓了,你别说了。”   他也算是发现了,太子从小虽然倔,但是有什么话都闷在嘴巴,不怎么跟人说。后来生了阿昭,却突然就变了。   非要念叨你头疼才行。   等太子走了,他摇摇头,问周全恭:“朕难道跟阿昭一般么?还用他教!”   不过等走的时候,还是特地跟太子道了一句,“你说的事情,朕记住了,到时候让人处理湿气,必然不会受潮。”   他一个皇帝,谁敢让他受潮?   不过太子这般一番话,却还是让皇帝受用的。常年硬邦邦的人,难得关心人,皇帝就在船上写信去给太子。   “朕虽然刚启程,却已经有担忧之心。你于国政之事上,一向是不徇私枉法,朕很放心,但你为人刚强,看见不平之事就想扫平,眼里容不下沙子,朕却担心你跟朝臣起冲突。”   “水至清则无鱼,朝臣们总有朝臣的毛病,你若是看不惯他们,便先写信给朕,朕帮你出主意,切不可因为手里有了刀,就不管不顾的砍过去,那是莽夫所为。”   皇帝写完信,又看了一遍,再次加上几句:“阿昭可有想朕?你别总骂他,你小时候背不出书,朕也没骂过你。”   太子拿到书信的时候,还挺感动的。感动过后,斟酌片刻写了几句话。   “阿昭最近倒是不认字了,他总是在咬书,以为把字吞下去就能认识,可见是愚蠢。儿子以为愚蠢的是一岁小儿便也罢了,谁知道老七也蠢,带着一瓶竹叶青来儿子这里,求儿子帮着说说话,请您给他封王。”   “儿子没答应,他必定会再次去想其他的法子。”   “老七年岁虽然不小,却依旧没有懂事,就比如说求人之事,他仅仅拎着一瓶酒上门,也太不把自己当做求人之人了,儿臣当即没有答应,他一生气,就把送给儿子的酒抢了回去,当场喝光,酒坛子也没有留下,只说一样不留给我,免得我占便宜。”   皇帝看见信的时候,已经到了南北交接的明州,看见信就笑了,“这个太子,倒是记仇。”   “老七去太子那里,估摸着是老五和老六出的主意。这个老七啊……还是这般不着调,不过这回总算是长进了,没有丢了夫人又折兵,把酒也赔进去,不错,不错。”   他出来之后,挂念的除了朝政便是太后和这些孩子们。见他不在,几个儿子趣事不断,便有些欣慰。   正好端王在,便问端王,“你觉得给老七封王吗?”   端王笑着道:“父皇决定就好。” 第88章 日常(捉虫) 一更   皇帝的书信一封又一封寄了回来。刚开始还只给太子和太后, 后来就有其他皇子的了,就连刚开始学字的十一皇子也有。   据太子说,皇帝还因材施教, 给十一皇子的信里面写的全是简单的字, 还让他用同样的字写一封回信。给八九十的书信就是催功课的,让他们好好的读书, 并且把监察他们读书的重任交给了太子。   给其他的皇子书信就只有一个任务:好好上值,争取将来成为栋梁之材, 帮扶他治理国政。   折筠雾在京都看太子一边收信一边写信,就怀疑皇帝是不是全天都在写信。   “这么多信——如今连众大臣都开始收到信了, 不是天天写,哪里能写的完。”   太子见她还猜得一本正经, 便也一脸认真的陪着猜:“走的水路, 路上也没什么好看的吧?所以就一直写信?”   折筠雾:“有这个可能!”   太子闷笑出声,刚要放下信,就见外头阿昭的笑声传来, 折筠雾连忙出去看,只见他在院子里面抓猛虎。   太子瞧了一眼, 又将折筠雾给拉回来,“让他自己玩去吧,你操什么心,那么多人跟着。”   这小子实在是太调皮了。   折筠雾只好打开窗户坐回去,她今儿个要给太子做双袜子。皇帝去江南之后, 太子就成了监国,每天要做的事情多,而且可能跑的勤,他最近的脚经常出汗, 袜子自然换的也勤快,折筠雾就多做些。   不过终于忙了起来,太子的心情也好。跟他也天天在一起这么久了,折筠雾发现一个事情:只要殿下一高兴,他的脚指甲就长的快。   待会晚上,还得给他把指甲也给剪了。   太子很喜欢剪指甲!不仅他喜欢,阿昭也很喜欢。晚间洗完了澡,两父子就坐在了榻上。折筠雾将剪刀给太子,让他给阿昭剪,“你得小心些。”   太子殿下有些嫌弃儿子。他剪完了阿昭的,就拿着剪刀,兴致冲冲的等着折筠雾泡完脚,折筠雾没有指甲!她脚指甲长的慢。   手指甲她涂了花汁,好看的紧,才不要剪掉。太子就有些失望,在他看来,打理折筠雾的上上下下是件让人享受轻松的事情,竟然没有享受了,便伸出脚和手,自己享受。   享受着享受着,手就不老实了。   阿昭在一旁趴着看父母黏糊——折筠雾有时候真怕他学了去!他那见人就亲的毛病,她就怀疑学的太子殿下。   便赶紧从太子的怀里出来,赶紧坐在一边,拿着拨浪鼓摇,果然就见阿昭的目光随着拨浪鼓去了。   折筠雾松口气。   太子随手拿着一本书好笑,“哪里就这般严重了。不过是抱一抱而已。”   折筠雾歪过去,跟他一起看,“反正不行。”   看书是正经事,太子无奈的很,看看阿昭在一边玩拨浪鼓,气从心生,便将他一把捞过来放一边:“你也一起看书吧。”   阿昭:“……”   哇——   “阿爹,坏!”   太子哈哈大笑起来。   折筠雾:“……”   算了,殿下在外面够辛苦了,回家听儿子哭放松放松也是可以的。   太子在外面确实辛苦。早间寅时起床,床上的折筠雾还没醒,他也不让她起来,如今为了不吵醒她,衣裳鞋子等都是在外间穿的。   刘太监捧着已经烘热的里衣过来。如今已经是十月末,早间和晚间还是冷的。   太子穿了衣裳,便去的朝议殿。皇帝不在期间,按照大秦的制度,太子监国,是不能去朝堂的。皇帝特意选了朝议殿给太子,让他就在此会见朝臣。   朝臣们也不是像上朝一般每日都去,而是有事去,没事就写封折子给太子和皇帝送过去就行了。   皇帝走的这四个月里,太子已经很熟悉跟朝臣们打交道,他也时常写信给皇帝,在信里偶尔诉苦。   “每一个人都长了七窍玲珑心,都想从国库里面掏出一些银子,如今儿子每日的心眼竟都长到跟他们斗智斗勇保国库上去了。”   皇帝接到信的时候,便写信教太子如何对付这些朝臣。   端王在一旁也没有闲着,因为跟着出来的皇子只有他一个,每天陪在皇帝身边,父子之情也愈加好,如今皇帝有时候不想看折子,都是端王念出来给他听。   既然念了,便也知道折子里面写了什么,若是皇帝懒一懒,便他闭着眼睛说,端王提笔在折子上面写。   第一次动笔的时候,端王的手差点没抓稳。他耗费巨大的心神才让自己保持平静,稳稳当当的写完了折子回批。   抓住笔的那一刻,端王甚至在想,要是他能从此刻开始就握住笔便好了。   但他丝毫不敢露出来,每次恭恭敬敬的写完,就把笔墨纸砚摆回去。   皇帝其实心中不是很喜欢他这种做法。笔墨纸砚又没有什么特殊的,你把它们特意摆回到朕的面前做什么?   难道朕还能因为你批改了几封折子就对你有所怀疑吗?这个老大,年纪不大,疑心病倒是不小,他也不是暴君,他又没有成气候,这般小心翼翼做什么?   皇帝摇摇头,第二天他就专门让人在自己的案桌前摆了一套笔墨纸砚,占据了桌子。   端王这才开窍,没有再把笔墨纸砚挪桌子。   等到江南之地的时候,皇帝带着端王见了好几个官员。端王是陪着一起坐在上首的,下面的人跪了皇帝,自然就要跪他,将他捧得高。   后面皇帝就让他自己去随着人玩。皇帝最近得了个江南美人,正在每日听琴抚琴,有儿子在场便不方便,于是道:“江南风景好,难得出来一趟,你可不要遗憾而归。”   端王就出去了。江南水乡跟他在京都见到的风景都不一样,人也不一样。在这里,他遇见了几个凑上来的人商户,还有一些小官,这些人有的给他送银子,大的他没收,小的让属下收了。   还有的给他送美人,这个就有的讲究了。   在这水乡之中,值得称道的除了才女,便是烟雨行舟中的青楼女子。端王跟其他人不一样,他坚决不收这些青楼之人,只收正正经经出身的采女。   久而久之,就有小官明白了,家里会认字的女人都送过去。   端王也多了几个美人。   他在写给端王妃的信里写道:“都是江南地方官员的女儿,便都安置在芹烹院吧。”   芹烹院是最偏僻的一座院子,端王妃看完后,毫无波动。她甚至在想,你既然已经收了人家的女儿,那对人家好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已经收了人,难道我还能吃醋吗?还能嫉妒她们吗?   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   她坐在那里,拿着信久久没有出声,最后无奈的笑了笑,刚要让人去打扫芹烹院,就见儿子高兴的跑了回来,“阿娘,我们去看妹妹好不好?”   妹妹说的是恭王妃新生的女儿,已经有两个月大了。端王小世子齐长佑很喜欢她。   端王妃难免就有些心疼儿子。因为端王的缘故,恭王妃也对他们并不亲近,她上门一次也就罢了,哪里有日日都去的。   便道:“妹妹还小,每天都要睡很久,等她长大一些,咱们再去找她玩好不好?”   “好。”   见儿子失落的跑远,端王妃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愁闷,索性叫了人套马车,然后回了辅国公府。   她的母亲见她突然回来,还挺惊讶的,“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端王妃摇头,“没有,就是想母亲了,回来看看。”   端王妃母亲却不信,“你是我肚子里面出来的肉,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难道我不知道?”   端王妃就想,你就算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如今我嫁给了端王,父亲都明白告诉我不会帮我,我又能怎么办?   因为辅国公不远不近的态度,所以端王才会去理直气壮地去纳那些女人回府。可这些怎么跟母亲说?   说了也是不孝顺。   她就道:“没什么,只王爷写信回来,说他又纳了几个江南女子,我心里气闷,便到母亲这里来走一走。”   辅国公夫人就宽慰她,“男人纳妾是常有之事,反正端王府里面从不缺的就是这种年貌貌美之人,你又怕什么?就算是纳回来,也不过过几年,就没了声息。你父亲后院这么多人,难道各个都记得?那些老姨娘,他可记不得。”   又道:“正妻之位在,你便没什么担心的。再者说,你是陛下赐婚,端王府的正妃之位必然是你,这是妾室不可动摇的,你若是看着她们烦,挑几个不顺眼的去佛堂里念经,便也都老实了。”   世家贵女,高门大户,这些道理都是自小学的,端王妃没多说话,只是回去的路上却想通了一件事情。   当年,安王妃打掉了安王侍妾里的孩子,她还觉得这个女人傻,这不是把安王往外处推吗?   如今才想明白,她是只在乎了安王妃的身份。而安王妃的身份是陛下赐予的,轻易不会被剥夺,她又有娘家做靠山,便做起事情来无所顾忌。   对于她们这种人家,安王妃才是对的。她想,她不能再这么傻下去了。   父亲有父亲的考虑,端王有端王的道理,那她也该有自己的路才对。   端王在江南的行事自然也进了太子的耳朵,他就摇摇头,对折筠雾道:“如今做事情,越发小家子气。当初年幼的时候,还不这样的。”   人说越长大越是聪慧,可太子瞧着端王是越活越回去了。好好的端王妃你不要,偏偏要那些歪瓜裂枣,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折筠雾却觉得从自己的角度是可以解释一下端王为什么会这样做。   “我喜欢殿下,便觉得你做什么都是对的。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帮不上你的忙,心有不安。”   她道:“因为喜欢你,所以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咱们两个人之前,不都是这样的吗?”   折筠雾分析:“我估摸着,端王是觉得端王妃已经喜欢上他,所以愿意为他做这些。那他在外面做什么,在端王的眼里,端王妃定然是乐意之至的,所以,行事越发无所顾忌。”   太子之前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他都是从朝堂的层面去看端王的。现在听折筠雾一说,竟然觉得端王可能就是这样的。   他好笑道:“……你说,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折筠雾就笑着道:“不是他变成这样了,而是殿下跟这世间的男子有所不同,所以才觉得他变了。”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觉得的。认为只要娶了你,只要让人动了心,那女子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太子就被她夸得挺高兴的,道:“你说的没错。”   他被折筠雾一捧,更觉得自己要做一个好男人。她是这般的信任他,夸耀他,那他更要做得好一点。   折筠雾就发现太子殿下回来得更勤快了,有时候正午要回东宫用膳,还会抽出时间来教导阿昭读书写字。   有一回,她听见他道:“ 端王这一回出去,怕是回来的时候,他儿子都不认得他了吧。”   折筠雾:“……”   她好笑道:“哪有你这样背后说道人家的。”   不过太子殿下既然有这样的意识,那她肯定是要夸他的,“不过,像殿下这样尽职尽责的父亲已经不多了。”   太子果然很高兴。折筠雾坐在旁边做针线,看着他手把手教导阿昭读书,柔和的笑了笑,然后心里有些心酸。   太子殿下太想当好一个好父亲了。她有时候真的挺心疼他的。   她虽然没有太子殿下那么聪明,但是对于父母之事,她也不是格外在意。   人生在世,多的是不如意。就和太子殿下之前说的一样,他一出生就比别人好,又是储君,若他还觉得这辈子不好,那真是不知足了。   但他话是这么说,却没有她看的开。   她无论对养父母还是亲生父母都没有了怨恨之心,如今日子过到现在,她只想过好自己的一天一夜,只要睁开眼睛和闭上眼睛之间是欢喜的就好。   可太子不是。他虽然嘴上大道理很多——折筠雾也经常被他糊弄过去,觉得他万事都心里明白。   ——他其实也是真明白。但心里明白,嘴上也能说出来,可这跟彻底看的开是两码事。   比如父母一事上,因为他受了皇帝的疑心所致的委屈,他就不愿意自己成为这样的人,每天都在教导阿昭的时候格外注意自己跟皇帝像不像。   还特别想做一个好父亲。但好父亲是什么样子的,他也不是很明白。所以就很严格的要求自己,做到什么都会。   折筠雾觉得太子殿下活的其实挺累的。可这是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改过来的,所以她从来不说。   只会让他高兴一些,夸奖他:“殿下可真厉害啊。”   太子殿下的脸上就会露出一丝笑出来。   他可真是个小孩子。   她摇摇头,觉得自己可能过几年,就比他成熟稳重一些了。   ——所以,太子殿下为什么在外边越来越不近人情,反而在家里面越发跟个孩子似的?   折筠雾可听说了,太子经常在朝议殿里面怒斥群臣,若是有人惹得他不高兴了,那双眼睛看过去,便能让人立刻跪在地上。   她摇摇头,觉得这真是个谜。   太子正在教阿昭认字。孩子还没有两岁,所以目前只认字,也不要求他认全了,有个大概的印象就好。也不用他写字,这时候手腕还太弱,强行握笔只会让手腕变弯。   所以,太子偶尔会教他一些握笔的姿势,怎么拿笔,怎么写字,却从来不要求他立马就能写。   虽然太子总是嫌弃阿昭太笨,不似他聪明,但真正教导起来,却不愿意他在这般年岁急于求成。   折筠雾其实猜测太子小时候肯定被逼着强行写过字!她对他的举动都大概能猜的出来了。   比如现在,学了一会字,太子竟然叫刘得福去端三碗蒸蛋过来。   折筠雾:“……”   这不上不下的,怎么就吃起蒸蛋来了。   太子却解释:“这东西你可以放糖,也可以放糖吃甜的,反正是蛋,吃了对身体好,孩子应该都喜欢吃吧?我瞧着上次阿昭就吃了不少。”   折筠雾:“那也不用现在吃呀,都是用膳的时候才吃的。”   太子摆摆手,“如今他年纪小,想吃什么难道还要有个定论吗?想吃就吃了。”   折筠雾就敢肯定!太子幼时读书的时候想吃蒸蛋肯定没吃上!   所以他格外注意这一点,坚决不能让儿子也吃不上。   折筠雾好笑又心疼,小时候的事情她已经忘记的差不多了,怎么他连个蒸蛋也记在心里这么久?   太子殿下到时候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在跟阿昭说话。   “只要你把这几个字认全了,以后阿爹就都给你蒸蛋吃。”   折筠雾:“……”   其实太子殿下可能不知道,阿昭你最喜欢吃的不是蒸蛋,而是枣糕。   不过蒸蛋上来的时候,阿昭还是很热情的吃完了。这让太子很高兴,比自己吃还高兴。   见她光看着不吃,还疑惑:“你不是也很喜欢吗?是不合你的口味?”   折筠雾赶紧吃光了。然后黏腻的说了一句:“瞧这你吃得欢喜,我也欢喜,一欢喜,就忘记吃了。”   太子殿下被说的浑身舒畅,立马将人抱过来让自己更舒畅!   阿昭两只眼睛直勾勾看着,折筠雾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回她没有挣开,而是任由他抱着。   她发现了,他很喜欢她带着儿子跟他呆在一块的时光。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太子殿下和皇帝其实是有些相像的。   皇帝也喜欢阖家欢乐。   不过……晚上的时候,太子还是不喜欢儿子在一边的。他一定要点着灯,年纪轻轻,用力也猛,床吱呀吱呀,这种时候肯定是不是适合儿子在一边看,所以大多数时间,阿昭跟着奶娘在侧殿睡。   不过这仅限于阿昭小的时候不会哭闹,大了就知道找人。天还没亮,他反而醒了,可见是睡得有多早。   醒了之后就要找爹娘,他还认得路了。有时候奶娘哄他:“天还没亮,要迷路的哩,黑黑的,看不清路。”   阿昭:“点灯!阿昭认得路!”   他说这句话说的最利索了。奶娘如果不让他去,他如今也不大声的哭,只无声的闹。   不躺下去睡,一定要坐在床上,脑袋垂着,一股没有神气的模样,有时候想到伤心之处,还能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但没有声响。   奶娘哪里敢让他这样哭!也不敢让他这样待着呀!太吓人了!   她就赶紧道:“走,小皇孙哎,咱们现在就走,去找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   阿昭这才瞪奶娘一眼,两手一伸,让她抱着去找爹娘。   有一回折筠雾瞧见了,觉得可真像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却觉得阿昭这样哭,简直跟折筠雾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当初为什么心软把你送出去?还不是因为你这样无声无息的哭着我心里慌。”   折筠雾狐疑:“真的?”   她真的这样哭过吗!   太子:“就想不起来了?这才过多久。”   他不介意帮她回忆。   折筠雾赶紧过去分散他的注意力,岔开话题:“既然阿昭过来了,那就起吧?”   也到时辰了。太子殿下肯定是要起的,折筠雾一般却还在睡。不过阿昭来了,她就没得睡,只也不想起,就让奶娘把阿昭放进被子里面,她在里面,阿昭在外面,两双眼睛躺着看太子穿衣服。   既然两个人都是醒的,刘得福就带着人把衣裳拿进来,自有小太监过来给太子穿衣。   平日里在外面穿衣的时候,屋子里是静寂一片,就怕打搅了里面的太子妃娘娘睡觉。但今天灯火通明,三个主子都在说话,奴才们手脚也敢放重一些了。   太子:“今日早膳吃什么?”   折筠雾:“吃面吧?上面片两片卤牛肉,也吃不了多少,让杨公公把面装小碗一些。再上一盘虾饺,一碟翡翠玲珑包。”   有这些就差不多能吃。但肯定也不能只吃这一些,还得有一些配菜,这些就看杨太监准备些什么了。   阿昭在旁边认真的听,虽然听的不是很懂,但也要说一下自己的意见。   “猪蹄,猪肘子。”   太子摇头,一边穿外衫一边严肃的说:“不行,不可以,早间吃这个实在是太油腻了。”   大人还好,小孩子就怕不消食。   然后还叮嘱折筠雾,“你可不能纵容他。”   她也是个嘴馋的,有时候馋虫上来了,不管不顾的就要吃。   折筠雾:“……”   其实比起纵容孩子,也是太子殿下纵容。她还是很有自己的原则的。   太子就点了点她的额头,忍不住又去捏捏她的手,“那就等我回来。”   折筠雾点头,“那你早点回来。”   别又拖太久,那她肯定是要自己带着孩子吃的。她才不饿着等他回!   太子气不过,“你就多等一等!”   折筠雾:“还是算了吧,我宁愿等你回来再多吃一顿。”   太子咬了一口她的下巴,“那我回来有你好看的。”   他去朝议殿见群臣了,最近事情多,忙的很,朝臣们也多,他一件件事情办过去,就要很长的功夫。   她便搂着儿子睡过去,等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下巴湿湿的,阿昭正撅着个屁股努力啃她的下巴。   一边啃还一边叫她:“珺珺——”   想想又不对,喊她:“阿娘——”   折筠雾:“……”   所以说,她的担心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呀!   小孩子是最容易学东西的! 第89章 皇帝跟端王(剧情多一点) 二更……   今年皇帝肯定是不能回京都过年的, 他要在江南过了冬才回来。   这次南巡的时间长,诸臣的折子往来在江南到京都的路上,一直都没有断过。   皇帝在这里还让一个美人怀了孕, 这让他大喜过望, 觉得江南之地的女子果然有福气。   且这一路南巡,都是海清河晏, 皇帝心里很是高兴,写信回去给太子的时候就有些感慨。   “等你将来空闲, 便也能出来看看这大好江山。”   作为储君,皇帝自小就教太子看山河堪舆图。这大秦的每一府, 每一县,皇帝都让太子铭记在心里, 不能出任何差错。   太子也算是争气, 小小年纪就用功的很,别人用一个月才能记住的东西,他几天就记住了。   皇帝想起太子小时候, 就欣慰的很,“他虽然脾气混账, 却极为听话,朕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不忤逆。”   旁边的周全恭就笑着道:“老奴还记得,太子殿下小时候要吃一碗蒸蛋, 您想着试试他的韧性,便没有同意。一定要让他写完大字后才给,他眼馋的很,却也不敢不做, 只好一边抹眼泪珠子一边写字。”   皇帝也想起来了。那还是很早很早的事情。   他道:“到最后,太子还是没有吃那碗蒸蛋。”   因为写完了之后,他觉得自己已经不馋了。   皇帝就叹气,“朕这几个儿子里面,太子确实是最能干的。”   以前觉得端王也好,却是走了偏路,跟太子相差太远了。   周全恭就不敢说话了,只咧着嘴,皇帝一看,哼道:“别笑了,朕看着烦。”   他起身带着周全恭到院子里散步,“你还记得不记得,端王小时候,比太子是不是机灵一些?”   周全恭哪里敢说这种事情,连忙道:“那可记不清了,记不清了。”   皇帝瞪他一眼,“你可还记得太子想吃蒸蛋的事情。”   但他也只骂一骂,并不去逼着周全恭说话。   两个人继续在院子里面走,皇帝沉默了良久,叹气道:“端王小时候,是比太子机灵。”   “朕给他们赐下去文房四宝,太子喜欢独占,一个人搂过去,谁也不给,但是也不要别人的。可是端王不一样,他自小就爱护幼弟,自己得了文房四宝,也懂得分出去,老七尤其喜欢黏在他身后,大哥长大哥短的。”   皇帝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就有些怒气了,“但如今呢?他倒是嫌弃老七蠢了。”   “老七再蠢,也比他聪明,老七至少还知道跟着老五和老六走,知道再憋屈也要去找太子说好话,可你看看老大,这两年里,都做了些什么,他糊涂啊!”   “朕给了他辅国公,他不知道用,反而觉得人家辅国公不忠心于他,那他就不要了,去找了其他不中用的小官,太子就干不出来这事情。”   “你看看他,虽然对蜀陵侯府不闻不问,可也不刻意冷落,蜀陵侯府婚嫁之事,他哪次落下了?”   太子求一个光明磊落,端王却成了两面不是人。   皇帝很怀疑自己是不是教坏了端王。   “他自小开始,朕也不是这般教他的。”   “你瞧太子,对朝臣不假辞色,但政事办的好,朝臣们自然说他的好话,可端王呢?他的心走了偏路,整天只想着笼络人,哪里还能做好事情。”   “能被他笼络去了,能有什么好的?”   皇帝很看不起端王用的这一招。他有心想教一教,但是教什么?教他放聪明些?   这般一来,怕是直接就戳破了端王的脸面,父子离心。   皇帝叹气,“算了,还是朕背地里替他善后,慢慢教吧。”   只要他不出什么大乱子,便还能收场。   周全恭等皇帝自己想了一圈,这才道:“是啊,陛下,端王爷还小呢,要是有什么做不到位的事情,不还得您去教吗?”   “教了就好了,太子殿下从前那般倔,您瞧瞧,现在多好,哈哈——”   皇帝就白了周全恭一眼,“哈哈——哈什么哈!”   然后笑起来,“这些孩子啊。”   结果刚回去院子里面,就见一个侍卫在里头等着他。这是他的私卫,最近皇帝让他去打听的便是端王的事情。   私卫小声的在皇帝耳朵边说了几句话,这才退了下去,周全恭眼睛一闭,果然就见皇帝大怒,他赶紧跪在地上。   皇帝朝着周全恭相反的方向砸了个杯子,气道:“这个孽障!”   他又砸了一个杯子,“这个孽障,竟然敢直接收贿赂银子!”   周全恭就想,这事情陛下不是知道吗?那想来这一次,端王收了次大的。   不过陛下既然是私下里发脾气,那就是陛下还能忍。周全恭心里叹口气,端王再这么下去,怕是真的要出局了。   皇帝还在怒气中,但生气过后,到底让人把端王叫了过来,周全恭立马退了出去,关好门,把小太监们都赶走了。   这种事情,他这把老骨头能站外外面守,听个一言半句的,但是小太监们却不能,万一将来出点事情,就要出人命的。   周全恭摆手让人都走,自己守在门口,便听见里面陛下痛斥端王结党营私。   他就眼睛一闭,站远了一些,甚至希望下点雨,小雨淅沥沥,也让他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里头的皇帝确实震怒,端王跪在地上,却怎么也不肯承认自己有结党营私之嫌。   他也知道皇帝肯定都查出来了,心里害怕是一回事情,但是承认了,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他只把自己当做是无知之人。本来刚开始也是这般打算的。   “只让余国庆收了些小钱,都是商户给的,官员给的儿子没收。”   他见皇帝发怒,又赶忙道:“那段日子,儿子也没想着收这么一点银子,只人人都送,刚开始还拒绝,后面便送到了余国庆那里,余国庆也烦不胜烦,真的只收了点小钱做面子情罢了。”   跟皇帝说这话,便是彻底坦白之意。   皇帝果然气消了一些。他自然知道端王收的都是商户之家的小银子,但这回可不是小银子了。   端王就惨白着一张脸,“父皇,儿子是真不知道,我哪里缺那点银子花。定然是余国庆自作主张,儿子回去就砍了他的脑袋。”   皇帝见他这般,冷笑了一声,“朕也望是余国庆自作主张。”   “老大,你是朕一手教出来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朕心里最清楚,你想收点小银子笼络人,但也要注意分寸。”   他忍住一口气,耐心解释道:“为官,你用这一招并无大错,但也不够光明磊落,端王啊,朕只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不能再出错了。”   端王赶紧点头,“是,儿子记住了。”   他背后一身冷汗。   回去就把余国庆给杀了。皇帝听说之后,倒是点了点头,“这还不错。”   ……   远在京都的太子收到这事情传信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了。他越看信件越皱眉,“端王把余国庆给宰了?”   他不可置信,“余国庆再怎么说,也是余家的人。”   虽然不是嫡系,但是端王出府开始,他就跟在端王的身边了。   太子琢磨了一下,倒是觉得这时候可以给老七请封了。   他给皇帝的信里面写道:“虽不喜欢老七,但这一年里,许是您和大哥都不在,其他兄弟不愿意搭理他,他倒是喜欢来儿子这里混脸熟,如今也有半年,儿子竟然都不讨厌他了。”   “恐是日子久了,又是兄弟血亲,终究对他恼恨不起来,他一再央求儿子给您写封信,说是别人写的信您可能不看,但是儿子写在政事里,您肯定就看了。”   “父皇,自己的儿子,再愚笨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您就答应他吧。”   他把信件放进折子里面,让人送去江南了。 第90章 翁家 加更+一更   过年的时候, 皇帝不在,那整个京都就是太子和皇太后最大。太后就说办个小的家宴。   这个家宴的请帖虽然只发给了皇家宗亲以及各皇子妃娘家和公主夫家,但牵牵扯扯之下, 说是小宴, 却人也不少,足够坐满一个大殿。   太后就指名皇后和余贵妃一起操办此宴——折筠雾听到消息的时候, 便觉得太后是真的重视这个筵席,就怕被皇后一个人搞砸了。   皇后果然很生气, 但是太后亲自下令,她也不敢违抗, 只敢跟折筠雾背后说说闲话。   “本宫是真的好脾气,才受这欺负!”她委屈极了, “要不是为了太子和阿昭, 本宫准得闹上慈乐宫去!”   折筠雾就缩在一边道:“母后,您得三思啊。”   皇后很烦躁,“还三思, 我都四思五思了!若不然,你以为我能冷静下来?”   皇后骂骂咧咧了一阵, 然后突然就叹气,“什么时候,余贵妃这贱人才能滚去冷宫啊。”   折筠雾:“……”   她就只能劝。   好不容易皇后走了,她叹口气,发觉只要沾上皇后, 便一天天的,净做这些无用的事情和说无用的话。   你这次说了,她也不听,下次还来说, 折筠雾有时候便很明白为什么太子殿下从长乐宫回来之后,会是那么一副气闷的模样。   殿下真可怜!等晚间太子殿下回来问她皇后来做什么的时候,她就不诉苦了,只笑着道:“无论她做什么,便她说她的,我做我的事情。”   太子很满意,“你是做儿媳妇的,即便有话,也不能直接说,她那个爆脾气,你如果说了,便只会窝里横,更加理直气壮的用孝道来压你。”   “但我说,我是她儿子,她心疼我,又说不过我,便只能气着她自己。”   折筠雾笑起来,拿出针线给他做里衣,“殿下,母后也常说后悔生了你。”   就像是生了个孽障——这是皇后娘娘经常说的话。   太子哈了两声,可见心情尚好,弯腰去逗弄正在努力认字的阿昭。   明年三月就要两岁了,会说的话多了许多,便也不老实,大人说什么,他就要跟着说什么。   刚刚他和折筠雾在一边说话的时候,这小子就两只眼睛不断的偷望。   但是他刚刚一直在吵闹,折筠雾让他好好坐在一边反省,于是也不敢动,不敢说话,只用眼睛偷偷转过来转过去看。   太子看的好笑,“是不是在家里不听话被你阿娘罚了?”   阿昭就两只眼睛瞪圆了,用双手捂住嘴巴,示意自己是不能说话的。   太子:“那我求求你阿娘?”   阿昭点点头。   他如今基本的话是听得懂的,也因听得懂,所以格外吵闹。   折筠雾就冷哼了一声,“他一定要抱着猛虎一起睡。”   太子倒是觉得猛虎被洗的干净,又是个聪慧的,爪子都修剪了,跟阿昭经常一起玩,那一起睡只要有嬷嬷看着也没什么。   ——其实他小时候就很喜欢鸟,想跟小鸟一起睡,便被奶嬷嬷和皇后太后等人否决了。   折筠雾却道:“不行!”   “他那哪里是跟猛虎睡,分明是一块玩,一玩起来就不睡。”   一说这个她就生气了,“我不让,他还敢吵吵!”   阿昭委屈的低下头,“那阿昭不吵吵了,也早点睡,给猛虎吗?”   然后想了想,觉得阿娘好像更喜欢将军一点,便又嫌弃的道:“那我也捎上将军一起睡吧?”   折筠雾:“……”   她好笑的不说话,让太子跟他讨价还价去了。   太子殿下对他很有一套,见他垂头丧气,便教他克制自己。   “至少要在子时初就睡吧?那你在戌时便要去床上准备了。只要你答应,我就求你阿娘人同意。”   阿昭想也没想:“好啊。”   太子:“你要是做不到呢?”   阿昭:“那我就不跟猛虎睡了。”   太子答应了。阿昭晚上却躲在被子里面跟猛虎玩,一人一猫在被子里钻来钻去,太子悄无声息的掀开他的被子,瞬间便见他的神色慌张起来。   太子高傲的面无表情抱走了猛虎。   阿昭发出惨叫:“猛虎啊——”   吓得站在架子上睡觉的将军一激灵,条件反射的大喊:“筠雾啊——”   太子:“……”   猛虎被太子抱走了,阿昭伤心的去找折筠雾睡觉,在屋子外面哭的惨烈。   刚脱了衣裳准备拉着媳妇大战一场的太子殿下恼怒了,大骂刘得福,“你是做什么吃的!还不快开门。”   刘得福也委屈:委实是阿昭哭的惨,远远的就听见了,还没到门口呢。   折筠雾便躺在床上,笑着道:“如今,你总算是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他说话了吧。”   太子头疼:“知晓了。”   有了孩子之后,他的排骨都吃得不勤快了,根本就不需要!阿昭粘人,他跟珺珺独处的时候就少了。   两个人无奈的只能带着孩子睡。他倒是睡的快,不过手抓着折筠雾的耳朵——这是他睡觉的习惯,喜欢抓着人的耳朵睡,即便是睡梦里,耳朵一摸,也知道是不是熟悉的人。   不熟悉的耳朵他立马就能醒。   太子忍不住打了他记下屁股,“让你不听话。”   但还能怎么办呢?只能是自己受着。   且为了自己的欢乐,他选择把猛虎和将军都给阿昭送过去,这般晚间便能吃点排骨补补身子,终于满足的睡过去,第二天早间起来,被子衣裳都在地上。   刘太监带着小太监宫女进来收拾,折筠雾正醒着,虽然这种事情已经很多次了,但她还是忍不住红脸。   好嘛,大家都知道他们昨晚有多激烈了。   反观太子,还很得意的俯身过去拉着她又亲了一顿,这才意气风发的走人。   折筠雾:“……”   真是,没脸见人了。   不过该见人的时候,还是得见的。因这次过年的宫宴是家宴,太后又发了话皇子妃娘家也算是亲戚,便一起进来吃宴,那蜀陵侯府一家是要来的,但太子想了想,把翁家也算上了。   “养父母也算父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是教养过太子妃的人?”太子跟太后道:“皇祖母,您就将两家安排在一起,蜀陵侯上,翁家下,按照官位来就好。”   皇太后笑着道:“你就不怕蜀陵侯心里不满?”   太子无所谓的道:“他不满,难道孙儿就要退让?”   皇太后正色道:“你是储君,定然是他退让。”   太子便给皇太后剥了个橘子,“那便行了。”   于是翁家就进要进宫来吃筵席。折筠雾道:“那我还能跟翁家阿娘说说话。”   太子:“到时候提前一天唤进来,之后便不合适了。”   折筠雾就跟沈筝定了腊月二十进宫。   沈筝进来的时候,也不敢带太多的东西,只给阿昭带了些自己做的衣裳进去。   折筠雾:“这是你做的?”   她很怀疑。   沈筝笑起来,“是我让人做的。”   她自己可不会这么细致的针线活。   折筠雾一边给阿昭比划一边道:“我就知道。”   沈筝看着她的脸上无忧无虑的很,几乎跟刚进宫的时候差不多,便觉得太子是真的宠她。   这么多年,也没有再纳妾,就一个之前的良媛。但听闻那良媛也算不得宠妾,太子一个月只去两三回,像去点卯一般。   沈筝心里就放了心。折筠雾进了宫,即便是赵氏,也不能轻易进宫看望,需要递了牌子进宫,一进一出皆有宫内的章法。   所以除了在阿昭出生的时候她来过一次,便再没见过折筠雾,自然也没有见过长大后的阿昭。   阿昭也好奇的看着她,他试探着叫了一句:“外祖母?”   怎么这个外祖母跟之前的外祖母有些不一样。   沈筝就眼泪落了下来。   还没人叫过她外祖母。   她将阿昭抱过来,“好孩子,再叫一句外祖母听听。”   阿昭不像其他孩子那般腼腆,大概理解到沈筝是希望他喊外祖母,便立马抱着她的脖子大声的喊外祖母。   喊完了,还亲了沈筝的脸一下,表示亲近。   折筠雾:“咳。”   沈筝笑起来,“这是亲近我。”   抱着孩子说了一会子话,沈筝就让折筠雾叫人把孩子抱出去,屋子里面的宫女婆子也撤了。   折筠雾好奇,“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沈筝:“是太子殿下。”   折筠雾还以为是什么事情,谁知沈筝说的却是太子对翁家后辈的提携。   “说句老实话,翁家沈家虽然在岐州有些根基,但在京都这种地方却不够看,后辈子孙们想要拜名师,便也要费些功夫。”   读书容易,但是想要一个好先生却难上加难。   “我也是世家出身,自然知道好的先生一辈子只收几个徒弟,若是天赋差的,没点门道的,便都没有机会。”   太子便给了翁家好几个年轻子弟机会,沈筝这是特地进来说给折筠雾听的。   “我估摸着,这种事情,在太子眼里便是小事了,他是举手之劳,但于那几个弟子而言,却是一辈子的大事。虽然说你阿爹和你大伯已经谢过他了,但这事情,根源还在你身边,便也跟你说一说,你知道后,也替阿爹和阿娘谢一谢太子殿下,说不得会更高兴。”   折筠雾笑着道:“我晓得了。”   这事情太子确实没有告诉她,但按照他的性子,既然做了好事,便越多人感谢,他就越高兴。   沈筝:“我来的时候,你大伯还带着那几个翁家子弟来说话,让我带着他们的感激之意来。”   折筠雾笑得欢快,“翁大伯父也太乐了。”   沈筝见她就这般笑起来,倒是也没有问问他如今太子办了事情,翁家到底是个什么打算等等,倒是抬起手打了打她的手。   “你好歹也要问一问。如今翁家也算是你的娘家人,你对这些事情也要关心。”   折筠雾:“知道的。”   沈筝没好气,“知道的知道的,你怎么还不如跟我在岐山的时候。”   没心没肺的。   折筠雾就道:“当时前程未仆嘛。”   她给沈筝剥橘子,“阿娘,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她并不傻!   送沈筝出门的时候,还道:“我聪明着呢,该说的话,该问的话,我心里都有数。”   沈筝:“……”   我觉得你在吹牛。   她走了,折筠雾乐滋滋的回去给太子殿下做针线。   跟沈筝要她问的不一样,她现在心里美的很。   太子殿下真的是太喜欢她了!   如今他跟端王的争端越来越大,蜀陵侯府是中立的,看着是偏向太子,但是他们受皇帝的控制太深了,即便是想倒戈太子,也是倒戈不了的,所以便索性把翁家用起来。   这其中,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但沈筝今日能说出这番话来,翁健能带着家中年轻子弟去沈筝那里表述一番,特意提到了她,便是太子殿下露了话。   在一起久了,折筠雾也能猜到太子殿下说的是什么话。他应当说:你们是太子妃的娘家,孤帮扶你们一把,也是看在太子妃的份上。   他把她拉了出来,让翁健即便得了皇帝的首肯上了太子的船,也记得他是因为太子妃才有的今日机遇。   折筠雾一边做针线,一边美滋滋的很。   太子回来的时候,见她满眼的感动,扑进他的怀里蹭啊蹭,还去解他的腰带,便连忙抱着人就往屋子里面去,一边没经受住诱惑低头去吻她的鼻子眼睛嘴巴,一边又很克制,毕竟还是大白天的,他响午用了膳食,还得回去批改折子。   于是手就握住她解他腰带的白嫩嫩爪子,“怎么了?”   怎么这般激动?   折筠雾见他装,不管不顾的继续去扒他衣服,头凑过去,果然他就没忍住,按住脑袋亲,亲完之后,也就不管其他的了,把榻上的小案桌子往地上一砸,摸了摸炕,热的正正好,便把被子一盖,跟她胡闹去了。   闹着闹着看时辰,快到用膳的时候了,折筠雾气喘吁吁的问:“殿下饿吗?”   反正她不饿!   这种时候太子怎么会饿,便又胡闹起来,闹了大概有一个时辰,两个人才缠在一起平静下来,太子摸摸嘴巴,嘶了一口——被咬了。   他好笑的道:“你今天怎么了?”   折筠雾眼睛亮亮的道:“我好喜欢你啊,殿下。”   太子好奇,“今日怎么如此激动?是见了翁夫人?”   折筠雾抱着他,又要去蹭他的脸,太子可不敢让她再来行诱,连忙拉开她,“翁夫人说什么了?”   折筠雾就说了。   她好感动啊!   太子:“……”   他想,我都为你做这么多事情了,你怎么才感动?   他就不是跟高兴。   这回轮到折筠雾不高兴了,我都这么感激你了,你怎么还不高兴?   太子就责备她,“自从生了阿昭这回,你就对我不太好。”   她瞪他,还敢打开他的手,不让他碰。   折筠雾:“我没有啊,我对你一直很好。”   太子:“有今日好?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   折筠雾的良心痛了。   于是尽职尽责的伺候着殿下出门,可回去躺着休养的时候想了想,又见觉得不对:哪里有人天天这么激动的做房事啊!   不过想到太子殿下,她又萎靡了一瞬:哦,太子殿下每次都很有精力。   她叹息,“他还是白日里不累。”   累了,就没精神了。   今年的宫宴倒是热闹。端王不在,五六七跟端王都远了关系,八九十年纪还小,于是宫宴之上,除了余贵妃脸色不太好外,大家的心情都很好。   至于她为什么心情不好,便是因着余家的娘家人没有进宫。   作为贵妃,余家本是不能进宫的,但太后宽宥,便准了余家参宴,可余家人却临到要进宫的时候,递了折子进来说病了。   余贵妃脸上便不好看。   你病了一个,其他的不能进来补着吗?但就是没有进宫的。   究其原因,还是端王砍了余国庆的脑袋。   余贵妃心里一阵叹息,心里又恼恨余家不给面子,又恼恨端王实在是做的太过,即便有千万种理由,你也不能把余国庆直接砍了啊。   你这般赢得了皇帝的心,可余家的心呢?   你证明了自己,可你站在别人的尸骨上,赫赫白骨垒在你的脚面,那别人还能再相信你?   卸磨杀驴,何况你还没有磨完豆子。   余贵妃心里埋怨儿子不听话,但也知道他是被逼急了。为什么被逼急了,便是因为五六七三个王爷倒阵去了太子那边。   他们四个是真正的一起长大,如今成了这个局面,余贵妃想要帮助端王挽回一下局面都不能。   她只能叹气,看着太子身边坐着蜀陵侯府和翁家的人,然而端王妃身边只有跟辅国公一家。   这么一对比,其实就能看出陛下的偏心。   余贵妃深吸一口气,越是这般看着,越是能理解儿子着急,可是着急也没有用,这事情,还得要慢慢谋划。   她维持着笑脸,一一从这些人脸上看过去,将这些人的说话交谈大概看在眼里。   端王妃身边坐着安王妃,除了太子,其他人的座位都是根据年岁排的。她跟安王妃近,便跟她小声的说话。   安王妃自然也不会在明面上拒绝她,所以端王妃说什么,她都应着,端王妃却慢慢的失去了兴趣,觉得没有意思,便笑笑,转了头,只去喂儿子吃东西。   皇帝不在,太后为主,她年纪大了,困的早,没一会儿便要回宫歇息,于是散的也早。   各人回各宫,不过安王走的时候,却又带走了两个侍妾。都是舒妃给的,说是好生养。   安王妃笑了笑,也没言语,只坐在马车上吃瓜子,瓜子自然不是她剥,而是小丫鬟剥好了放在盘子上,她悠闲的拿着吃。   安王:“……”   他都不知道怎么去说安王妃,只能眼不见为净。   反正妾室越来越多之后,她已经对这些女人无所谓了。但安王却很在意这事情,老大不在京都,又因为纳了许多妾室,顾忌着辅国公府也就罢了,老四家里的侍妾都怀了两个,明年就要生,老五老六的媳妇也都有了身孕,马上就要生了,只有他,他还没有孩子。   不求是个儿子,就是个女儿也好啊。安王如今一想到这个就气。   他都吃药了!   安王妃见他这般,还劝道:“王爷,您这般虔诚,菩萨准能给你一个儿子。到时候我来养,一定养出栋梁之材。”   安王嘴角一抽,瞬间不想再说话。   不过他还真拜了菩萨,别人过年是求神保佑明白,富贵发财,他却是求子。   可能真是他太虔诚了,过了年,二月的时候,皇帝给老七的封王信到时,安王妃娘家当初送来的妾室怀孕了。   安王欢喜的放鞭炮,恨不得告诉全天下人他家有喜,然后就同样遇见了放鞭炮的老七。   他也恨不得告诉全天下人他封王了,并不是被皇帝厌弃的皇子。   他的封号为平。   平王——好像没有前头几个哥哥的好,但是总算是个王。   老五老六带着他上门来感谢太子,太子就留了三人喝酒,一人一杯酒,其他人还只脸红,老七就已经醉了,嚎啕大哭自己的不容易,说皇帝偏心眼子——这是原话,老五当场气得打了他一个嘴巴,老七才算半醉半醒过来。   不过半醒过来也不算好事,他开始多愁善感了,要跟太子掏心掏肺。但是越交心,太子脸越黑。   老七:“以前只觉得三哥你是个棺材脸,整天端着肃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整个朝廷都欠你钱。”   太子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听他最后的评价。   “现在呢?”   老七懵懵的,“现在?现在怎么了?”   他愣了半响,然后哦了一声,“现在,现在才发现,你也没多少银子,瞧这东宫的摆设,还不如我平王府。”   他还有自己的逻辑,“不对啊,你都没有银子,你怎么借?你凭什么要求别人还钱?”   太子大怒,“滚!”   平王怒气一上来,“滚就滚,我又不欠你银子。”   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太子:“……”   老五:“……”   老六:“……别愣着了,老五,咱们还得带他回去。”   老五和老六就跟太子告辞,一顿酒喝得好好的,就这么散了。   太子回去的时候就发脾气,骂老七混账,折筠雾一边坐在榻上坐针线,一边敷衍点头。   “嗯嗯嗯,混账。”   太子气闷,“你敷衍我?”   折筠雾抬头,“我正给你做袜子呢。一心不能二用,那我先听你说完,再给你做袜子?”   太子就觉得老七这事情实在是微不足道,还是做袜子吧。他也不气了,弯着腰去逗阿昭。   阿昭两只眼睛早就偷看过来了!他两只耳朵竖起,手里捧着一本书,一心两用。   一面想听父母吵架,一边又有读书认字的功课没有做完,便只能留下一只眼睛盯着书看,可见内心纠结。   但一见太子走过来,他就立马丢了书,两手一张,被太子搂进怀里,甜甜的喊他阿爹。   “阿爹——”   他习惯性的想学几句太子和折筠雾的说的话,却又最近学了孝道和礼,知道太子骂的是七叔,那他就不能学“老七混账”四个字,便索性也不难为自己,反而问太子:“阿爹,你今天认字了吗?”   太子:“认字了。认了三百个。”   阿昭哇的一声,“三百个!”   太子:“你不信?”   阿昭即便很崇拜他爹,但小脑袋里还是有疑惑的,“真的吗?”   真的。太子当即就拿出学字的描红,“让你阿娘来抽吧?”   阿昭呆愣愣认真点头,“好。”   折筠雾笑着过去,“那我抽了啊。”   她随意抽了几个阿昭认识的和有点眼熟但是不认识的,太子都答了上来。   折筠雾:“哇,你爹好厉害啊。”   阿昭内心很受伤,因为他今天只认了三个大字。   他抽过他娘手里的描红纸,然后坐到一边去认认真真的记。闷闷的坐在一旁,也不听人说话了,更不学人说话了。   折筠雾看的心一软,“才两岁,是不是太狠了?”   太子殿下倒是很欣慰。   “我可没有逼他,他自己愿意的。”   不过这话刚说完,趁着折筠雾出去的功夫,便跟阿昭道:“其实,阿爹刚刚说谎了,我今天只记了十个。”   十个大字跟三百个大字相差可太远了!阿昭不知道三百个具体有多少,但是他知道那很多很多,可是十个大字,他是数得清的。   那他努努力,也能记十个。   他干劲满满的,又开始去认字了。   等折筠雾回来的时候,便见父子两个一人一本书看的欢乐,一个比一个坐得直。她便摇摇头,心里敢肯定是太子殿下定然偷偷心软了。 第91章 难题(1)) 二更   三月初三, 过完阿昭的生辰就是折筠雾的。   她是三月十三的生辰,春日里春光好,太子是一定要带着她去桃花的。大早上吃完长寿面就兴致冲冲的拉着她往溪绕东去, 阿昭早早的等在门口, 奔过来就抱住折筠雾的腿。   “阿娘,你们去哪里!”   他如今学乖了, 不去门口吵了——事实证明,吵的过分了, 太子真的会打他屁股!所以他改蹲守。   折筠雾拉起他的小爪子,“去书房看书。”   阿昭狐疑, “真的吗?”   他昨晚偷听到春隐嬷嬷和夏隐嬷嬷说今儿个晨间阿娘会跟阿爹去一个重要的地方,所以早早的就起来了。   ——其实他昨晚就想跟阿爹阿娘一起睡的, 但阿爹死活不同意, 把他赶走了,让他抱着猛虎睡。   他就想了一晚上,迷迷糊糊才睡过去。但重要的地方就是书房吗?   他就不要去了!   你们去吧!   他蹬蹬蹬气冲冲跑远, 看见春隐和夏隐嬷嬷来,还偷偷哼了一声, 转身回去补觉。   春隐:“……”   小皇孙怎么了?   折筠雾也问:“阿昭怎么莫名其妙的?”   夏隐猜测:“估摸着是见着您和殿下不带着他一起,他生气了?”   折筠雾大呼冤枉,“我说带他一起去书房了啊。”   春隐和夏隐再次猜测,太子不耐烦,“走了。”   折筠雾只好被牵着走。她很明白这还是太子殿下对她的宠爱, 但是他并不是在三月十三这天才看桃花,而是一有时间就拉着她来看。   太子殿下是个肚子里有舞文弄墨之心的人,每每看一次桃花就要画一副画,做一首诗句——这从他当初初尝人事后就开始写艳诗便可以看出, 殿下委实是个喜爱写诗之人。   今日是她的生辰,她就要看的格外久,没错,是坐在他怀里看的格外久!还要跟他一起赏花吟诗作对。   折筠雾可以发誓,她并不是不爱殿下了,她只是每次都没有殿下这般激动。   如果可以,她甚至还想看一会就走。毕竟她跟太子殿下当初一起看桃花雨,也不是要看一整天啊!   但殿下他看得好高兴啊,她就不敢说了,只能老老实实的呆在他怀里,呆着呆着就睡着了。   太子本是兴致冲冲的压了个韵脚出来,结果一低头,好嘛,直接睡着了,他没好气的抱着人往怀里凑了凑,用衣裳给她笼住,免得着凉。   然后等了等,改为单手抱,另外一只手开始画画,就画他们现在的模样。   画完了,他觉得很满意,然后低头看看没心没肺的折筠雾,便气不过,拿起笔在她的脸上画了朵桃花。   最后停笔的时候,她估摸着是感受到脸的异样,用手擦了擦脸,于是就糟了,脸瞬间成了一团黑。   太子闷笑出声,胸膛的震动让折筠雾起身,然后意识到殿下已经发现她睡着了,便去扯他袖子,“殿下,我也是昨晚太累了。”   太子便嗯了一声,低头咬她耳朵——坚决不碰脸,道:“我知道,我很厉害。”   折筠雾脸一红,便又摸了摸脸,这下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脸上黏黏糊糊的。   她还问:“殿下,你帮我看看?”   太子左看右看,“很好啊。”   折筠雾:“是吗?”   还是感觉黏糊。好在溪绕东里面就有镜子,她进去拿着镜子一看,瞬间大喊一声:“殿下!”   太子殿下本以为她会生气,谁知道她想的却是:“殿下——我这副模样,还有谁看过?”   被别人看见,她就没脸见人了。   太子有些不高兴:你还想让谁看见?   就他一个!   折筠雾就高兴了,“那还好。”   太子:“怎么,不怕我嫌弃你啊?”   折筠雾知道他小气,哄道:“我什么样子殿下没见过啊?”   她再狼狈的模样太子殿下也见过了。   太子就真的很满足了。   折筠雾就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这般难伺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过生辰。”   三月十三过去之后,太子就又忙了起来,抚州那边临海,有了飓风,百姓死伤无数,整个抚州府都已经开始闹起了饥荒。   正是三月禾苗下田的时节,这股风来的就不是时候。   太子头疼的很,立马就法令户部做赈灾的准备。钱和粮食都要准备起来,还有运送的军队,都要一一备齐。   户部尚书却小声的提出了一件事情,“钱粮都已经准备好,只是这般的大事,是不是要禀报陛下?毕竟这种事情,历代监国还没有遇见过,没有一个说法。”   太子被这句话说的一愣,想起了赈灾出粮出银的大事,是不能由他一个监国的太子全然决定的。   但是等父皇的命令来吗?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这种事情,只要耽误一刻,便要多死一些百姓。   太子想了想,召集众臣商议,一边让人去给皇帝八百里加急送信。   但大家争来争去,还是没有争论出一个定论。   太子听了一会,刚开始还觉得是两边对吵,一方觉得可以直接派出救灾的钱粮,一边却觉得此事只有陛下才能定夺,如今太子和众大臣一起定夺,未免草率。   后来听着听着,却觉得不太对,然后也大概明白了,他们这是互相兜底。   就是话不说死,你反驳我,我反驳你,吵得好像很激烈,但是最后还是要他拿主意。   太子回溪绕东的时候,就摔了杯子。   刘得福心肝跳,赶紧去拉折筠雾,道:“太子妃娘娘,这回可不得了了,殿下是真生气了。”   折筠雾就去溪绕东开解太子,太子见了她来,骂刘得福:“这个蠢材!”   折筠雾过去,抚平他的皱起的眉头,“殿下,别生气。”   太子笑了笑,道:“我刚刚想,天下百姓,在我的眼里,到底是什么?”   折筠雾有些惊讶,又升起隐隐的骄傲。殿下没有说天下百姓在众臣的眼里是什么,他只问在自己的眼里是什么。   但她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只能陪伴在他的身边,静静的搂着他。   一直从天黑,太子都没有下定论,折筠雾就去外头跟刘太监说,让他去提点热腾腾辣一点的膳食过来。   刘太监走了,折筠雾想了想,又把阿昭带过来。今儿个太子殿下想来要在溪绕东呆的很晚,阿昭待会找他们找不着,也会哭闹,便索性带过来。   谁知道一带过来,她去外间处理东宫的杂事,回来的时候,就见太子殿下气闷的坐在案桌前,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端着脸,皱眉看折子。   而阿昭,他自己搬了张小矮凳坐在太子的脚边,拿着一本书,也气啾啾的背对着太子坐着,端着脸,皱眉看书。   折筠雾:“……”   “用膳了。”   父子两人站起来,大的从书案后头绕出来,小的已经奔过来了,抱住她的腿就告状,“阿娘——阿爹都不理我!” 第92章 赈灾(2)) 加更   阿昭搬着自己的小板凳给太子。   “阿爹, 坐!”   阿娘说阿爹很累,很累就要坐。   坐着就不累了。   太子也知道自己冷落儿子了,便抱起他去一边用膳。   折筠雾给他夹菜, 夹的都是肉, 一块接一块,看着太子殿下吃完了, 她才认真鼓励,“殿下, 总要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做后面的事情。”   阿昭不明所以, 但也不妨碍他接话,“阿爹, 吃饭饭, 长高,长大,有力气!”   太子心里一哂, 觉得自己竟然让妻儿跟着一起担心,实在是不该。   他之前决心不让珺珺跟着操心这些事情的。他还是喜欢看她无忧无虑的模样。   于是笑着摸摸阿昭的头, “好,阿爹多吃饭。”   不过这般一来,阿昭就知道要让着阿爹了,他晚间一般要纠缠着跟阿爹阿娘睡的,今天自己主动回侧殿去, 还留下了猛虎。   “猛虎给阿爹抱着,将军就给阿娘吧。”他小声的跟太子道:“将军长的难看,阿爹,你就别跟阿娘抢了, 阿娘眼光不好。”   太子一拍阿昭的背,“回去吧,阿爹也不抱猛虎,你阿娘也不要将军。”   他一直都是抱着珺珺睡。   阿昭气鼓鼓的走了,临走前对阿爹的忍耐和宽爱瞬间没了,瞪了他一眼,蹬蹬蹬踩着小步子回去。   ——臭阿爹,竟然嫌弃猛虎。   好不容易赶走了儿子,太子回床上,折筠雾已经躺下了,太子掀开边边的被子睡进去,将人搂怀里,问道:“珺珺,这么多年前,我还没有走错过路,这回要是走错了,怎么办?”   折筠雾也抱着他,“殿下,顺着你的心走,便行了。”   然后顿了顿,小声的凑过去问他,“殿下,你在等什么?”   太子便觉得当年的小丫头长大了,也知道不看表面看内里了。   他叹气一声,拍拍珺珺的背,“抚州比起京都来说,离江南更近。”   折筠雾先时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后面一细思这句话,立马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打了个哆嗦,“陛下这是在试探你吗?”   太子将她拉到怀里轻轻拍了记下,给她暖了暖手,低声道:“若是有信从江南来,马行阜阳,便能比抚州信晚来三天。但若是马行川银,却比抚州来的信晚八天。”   折筠雾:“三天……今日已经过了。”   怪不得殿下前两天还算是有气力在朝堂上面周旋,今日回来却进了溪绕东。   太子点头,心头对皇帝涌起一股失望。这中间差的五天,便是给他的试探。   他紧紧的搂着珺珺,好似这般心里就镇定多了,道:“这五天里,我若是等着父皇的信来,那算不得好的储君——这延迟的五天,要死多少百姓?”   “我若是不等这五天,父皇表面上会夸,心里必然还是介意的。”   “我猜着,父皇还想看看我会怎么办。”   这封从江南来的信,他都能知道内容,必然是让他直接号令朝廷去赈灾,但这是皇帝的权利,他没有帝令,根本不敢擅作主张。   折筠雾越听越心惊,因为她听太子道:“抚州重灾,帝行江南,那江南总督定然会派人第一时间去赈灾,京都这批粮食和银两,是去收拾残局的,虽然也很重要,却在父皇的心里,百姓能温饱了,那京都的银两和粮食晚几天,也没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的信从川银来,便是于情于理,也说的通了。”   父皇什么都想好了,只设了个局让他解。怎么解,都是错的。   折筠雾往太子怀里一钻,“殿下,你怎么这般难啊。”   太子见她难过,笑着道:“也不难,你不是说了吗,跟着心走就好了。”   抚州传信来的第四天,户部尚书说一切都整理完了,就等出城。   太子坐在大殿里面,点了点头,“那便出发吧。”   话一出,难免有几个大臣动容,就是蜀陵侯和辅国公两人,站在大殿里互相看了一眼,心里也是佩服太子的。   此事已经不在粮草能不能及时不及时出城了,而是太子想不想让它出。   这是一个难题,太子能这般快的就做了决定,实在是不容易,也令人钦佩。   太子却浑身一松,回去之后,给皇帝写了一封信。   这回在心里,他每一句话都没有像其他时候那般写皇帝喜欢听的,没有像其他的信一般掺杂着目的,只是从一个儿子的角度,去阐述一件难题。   这个难题,他希望得到父亲的帮助和理解。   “儿子一听说抚州有了飓风,便心里着急,让户部去准备钱粮,户部尚书却说此事不可行,得先跟父皇说。”   “父皇远在千里,儿子怎么马上去跟您说?一来一回,抚州的白骨都要堆满城了。”   “但他确实说的对,这是帝王之权。儿子两难之下,第一回 掉了头发。”   “一把一把的头发抓下来,当时就被吓着了。”   “阿昭进来看我,便笑我跟他养的猫一般,开始掉毛了,还安慰儿子,说是掉毛不要紧,掉了还会长,他的猫就会再次长毛。”   ”儿子看着他软软糯糯的站在儿子的身边,抱着一只肥猫,便忍不住想到了抚州的孩子。他们也想安慰此时饥饿交加的父亲吧?”   “儿子想了很久,还是让军粮出了京都,父皇,你回来可以骂儿子,但别骂太久,最近几日,儿子也发现了,一旦心里不好受,便开始掉头发,您要是不想要个和尚儿子,便还是夸儿子几句吧。”   皇帝接到信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了。他正在返程的途中,看着那信,心里倒是没有生气,而是道:“太子这回,怕是真愁上了。他之前哪里掉过头发啊。”   又笑着道:“阿昭是个好孩子。”   不过,太子确实敢在他不在的时候行帝王之权。   皇帝就对周全恭道:“朕这心里,既是欣慰的,毕竟作为储君,他已经成了朕心目中的模样,他能这般果断,实在是让朕高兴。但是又觉得他胆子太大了。”   皇帝心里明白的很,“太子,知道朕的用意,他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他明白自己心里想要什么。”   “他很好——却又太好了,朕都不知道他还能干出什么。”   周全恭笑呵呵的站在一边,皇帝看过去,见他笑的欢乐,笑骂道:“你笑什么呢?”   周全恭就道:“奴才只是想起了陛下年轻的时候,您那时候,可比太子殿下好,若是有灾情,必然是不会等三天的,定然是直接赈灾。”   “这户部尚书劝太子殿下,太子太等了,若是您当年,说不得就要砍了户部尚书的脑袋,骂他耽误百姓了。”   “太子殿下,哪里比得过您啊。” 第93章 日常(捉虫)) 一更   皇帝已经启程回来, 太子开始渐渐的放手朝中之事了。   他做过了一场出格的事情,便接下来老老实实的,做什么都是闲散之至。   在这期间, 还有人跑过来问他赈灾之事的后续, 太子也是一脸不耐烦,“如果那么多钱粮都不能让你们做好赈灾, 那你们是死的吗?”   便没人去问了。众人也知道他心情不好,都不去烦他, 太子得以清闲。   此时五月,不上不下的时节, 朝中也没有那么多事情,太子就真的闲下来了。   闲下来也不好, 之前做的都是大事, 他忙的热火朝天,如今闲下来,每天朝臣们跟他说的的只有哪里哪里出了个奇珍异宝, 恐是老天在说这次赈灾做的好——太子都要烦死了!   他骂道:“放你爹的狗屁——出现个奇珍异宝就是上天祝贺,那你现在还活着, 是老天仁慈还是孤对你太过于仁慈了!”   ——此官员的爹就是户部尚书。   于是连忙跑了,再不敢说有关于赈灾的事情。   但是你不说,太子又是要问的,若是问到你什么赈灾细节答不上,就是一阵骂。   于是如今都避开太子走, 就怕被他盯上。不过因为太子这阵闹腾,所有的人皮都紧了一紧,那些赈灾的随行官员以及经手银子的人都传了话下去——其他的不论,但这银子和粮食, 必须要完完整整,清清白白的到抚州百姓的手里。   若是有贪污的情况,被太子查出来了,那就是大家一起死。   至于太子能不能查出来?云州贪墨案也没过去多久。   事情做到最后,太子还是满意的。他一满意,就喜欢做点好事。父皇一直写信回来让他看顾老八老九老十,免得他们功课懈怠了,他忙着,也不耐烦去,便没怎么去。   如今有了空闲,便去教三人读书。   南书房里,如今也只有他们三个人。老八老九年岁大一些,老十小三岁,但读书比老八和老九用功多了,也老实本分。   三个人里,太子最喜欢他。   老八和老九跳一点,见了太子去,还央求出去跑马。跑马肯定是不能跑的,他们年岁还不大,出问题便是大的,太子不敢。   非但不敢,还罚了他们抄写弟子规,道:“你们心浮躁了,这般不好,写弟子规清净清净,好好静静心”。   一转头,只见老十规规矩矩的坐在一边写字,太子很满意,摸摸他的头,“你做的很好,只要你肯下功夫,即便天资不高,也能有所成就。若是天资高,便能有大成就。”   老十认真的点了点头,“知晓了,三哥。”   太子就坐在一旁看他们三个写字。一边看,一边指点他们写字,然后就发现了不同。   老八用的笔是上好的梓州笔,老九虽然笔差一点,但是用的是云州墨,只有老十,看起来是个小可怜,虽然比寻常人用的好,可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太子的脸就阴了下来。   这南书房他也是读过的,倒是不知道如今还看人下菜碟。   笔是众皇子自带的,可也是内务府送去的,老八和老九先读的书,父皇在京都的时候,也是特意关照过他们读书,老十则不同,老十没赶上好时候,父皇对他的关照不多,且老十的生母是个婢女,跟老八和老九的母妃不能比。   他没动声色,只是在老八和老九走了之后问老十,“你写的很好,书也背的好,三哥想奖励你笔墨纸砚,你有没有想要什么?”   老十小小的抬头看看太子,然后道:“想要一块云州墨。”   那个写字好。   太子便让刘太监去办,亲自去内务府领云州墨。   刘太监最是懂太子的心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去了内务府,便直接道:“殿下让我来给十皇子领一块云州墨。”   内务府总管刚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笑吟吟的领着刘太监往屋子里面坐,后面被一个小太监叫出去一回后,就笑不出来了。   他白着脸,谄媚对刘太监道:“您可一定要帮帮我。”   刘太监:“瞧你这话说的,不过是拿一块云州墨的事情,哪里就要帮了?”   他提高了声音,“莫非,是云州墨没有了?不得吧,这可是贡品啊。”   总管太监就差给刘太监跪下了,他打了自己一巴掌,“刘老兄,这手底下的人办事不利索,我是被坑了。”   刘太监就喜欢看他这般的模样,他笑了,“怎么说?”   话音刚落,就见门口进来一个圆脸太监,砰的一声就跪了下去。   “都是小的失误,这才没有给十皇子送云州墨过去。”   刘太监端起茶喝了一口:“怎么没送啊?”   那圆脸太监一见这架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跪着一巴掌一巴掌的打自己,直到把脸打肿了,刘太监这才笑着道:“你瞧瞧你,对自己也太狠了,不过对自己狠也没用,你这脑子啊,在这里是不行了,干脆去别地吧。”   圆脸太监瞬间就瘫了。刘太监临走的时候还对总管太监说:“人要认准了,别找来一个糊弄人的,太子殿下回头要问的。”   总管太监汗一落,“哎,您放心。”   刘太监就回去复命了,将云州墨递过去,笑着道:“您说巧不巧,这太监自己跳出来打自己。”   太子冷哼了一声,让刘太监滚出去,然后把云州墨给了老十,道:“再有想要的,就来找三哥。”   老十摸着云州墨,感受着太子的拳拳爱意,点头:“好!”   太子就挺高兴的。这几个小的也不是那般的讨人嫌。   回去便给皇帝写了一封信,把内务府的人骂了一遍,骂完了,越想越生气。   在信里写道:“不过是些奴才,竟然敢骑到主子的头上,实在是胆大妄为。”   “儿子想,这种事情怕是多,不止这一件。一想到这个,便恨不得去将他们拖出去打死。”   写完信,便送出去,皇帝看见信的时候,已经快到京都了。   他拆了信笑着道:“太子啊,还是这个毛病,嫉恶如仇。”   “不过内务府是要整顿整顿了。”   他提笔在信里写道:“老十本分,生母位份又不高,所以被一群奴才欺辱了,便提了老十生母位份,晋为秦妃。”   “内务府敢以下犯上,其罪当诛,朕不在宫里,便将此事托付给你了。”   太子接了信,便开始下手了。   辅国公夫人有一回去见端王妃的时候,就小声的道:“你父亲说,他观太子行事,是君子所为,却又不择手段。”   “他因下令户部军粮先行,怕是多半在帝心里多了一道疤痕。可看他后面行事,好像没有章法,却又事事都在弥补那道疤痕。”   端王妃没明白,“父亲为何这么说?”   辅国公夫人:“你父亲说,太子先时不理赈灾之事,便只是告诉陛下,他已经心乱了,为何心乱?因还年幼,不知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   “这次又因关照十皇子牵扯出内务府之事,借机雷霆行事,再次告诉陛下他是眼里容不得沙子之人,他就是这般的人,跟做什么事情无关。”   端王妃听完,却看着辅国公夫人问道:“阿娘,阿爹让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辅国公夫人左右为难,最后狠了很心,“你阿爹说,几年前端王和太子还没有差太多,可是近两年来,比起端王,太子好太多了。”   “咱们家里,跟蜀陵侯府怕是立场一样了。”   之前再不偏,也是依着陛下的意思,偏向了端王。   可是从今之后,就一点也不偏了。   这是整个辅国公府的决定。   辅国公夫人哭着道:“你阿爹说,你是个聪明孩子,你会知道怎么做。”   端王妃笑了笑,“阿娘,我懂了。”   她握住辅国公夫人的手,“即便你们闹翻,他也不敢对我做什么。”   “只是将来,怕是女儿想见你们,便难了。”   ……   太子去查内务府,是越查越生气,每天都是气冲冲回,如此震怒,闲人躲闪不及,不过却也有人还敢来惹他。折筠雾看着被他一巴掌打在地上的宫女,都吓了一跳。   太子一回来就有宫女从他身边媚眼如丝而过,刘太监还没说话,他就怒了,把人叫过来,还没等人惊喜说话,便直接一巴掌打过了过去。   刘太监立马吓得大喊:“拉下去!”   太子:“拉下去打死!”   小宫女的眼泪珠子瞬间就出来了。在东宫看见的太子都是温和如玉的跟太子妃两人有商有量,恩恩爱爱,就是对清良媛,也是温雅的。   哪里见过这种模样。   她跪在地上,什么都不想了,只磕头求饶。如果来时是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觉得清良媛之前也是婢女,那她未尝不可以。   可是如今才知道是真的不可以。传言说太子喜怒无常,才是真的。   这边出了事情,折筠雾立马就赶过来了,一来,就见太子殿下怒气冲冲的都快头发往上竖冲着她大声的道:“珺珺——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折筠雾:“……”   这也不能怪她吧?   太子:“你若是打杀了几个,她还敢往孤的身边凑?!”   折筠雾就连忙过去拉着他的袖子,“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打杀就别打杀了,送去浣衣局吧。”   又道:“是今年新进来的宫女,许是觉得自己有几分颜色,才做出此种荒唐之事。”   “以后东宫不准要这种的人!你看她们几眼,难道眼里能开出花吗!”   折筠雾:“开不出开不出——好好好,都听你的。”   太子这才气消。   等太子妃“谄媚”的拉着太子走了之后,刘太监擦了擦汗,冷了脸,喊人将还在惊慌的小宫女架起来,道:“你进东宫,也不打听清楚了。”   这东宫里,不爱美色的不是太子妃,而是太子。太子妃试探性的领了些好看的人回来,太子殿下没说什么,原本东宫是可以有些好看的姑娘了,谁知道这么一来,怕是他刘太监也算是长的好了。   刘太监啧了一声,对着跪了一地的奴才道:“你们啊,最好把心收起来,不然啊,丢的就是命了。”   然后马不停蹄的赶着去正院,小盛已经在那边等着。见了他来,朝着他点了点头,示意里面很好。   刘太监倒是不担心里面,太子妃娘娘是个什么人?那是从跟太子殿下见面的时候就拿捏住殿下的人。   太子殿下在她手里,根本生气不了。   果然他进去的时候,太子殿下他已经笑意盈盈的在给太子妃梳头了。   刘太监:“殿下,叫膳吗?”   太子没答他,折筠雾说的,“让杨公公做一个青椒炒猪蹄,一个牛肉,一条红烧鱼。”   刘太监哎了一句,便下去了。跟杨太监说完,“素菜你看着加吧。”   杨太监自然知道这两位主子点膳食都有只点肉的习惯,在刘太监报完菜名之后,他就自己搭好了素菜。   刘太监满意走了,“你这个老骨头,可得活久点,否则以后还要费我的口舌跟人说素菜。”   杨太监骂了他一声老东西。   但刘太监可不老,他最近吃人参枸杞可吃的勤快,将自己的脸和身子保护得康健,势必要活到九十九,好将自己大太监的位置保下去。   他想了想,便想着反正这会子小盛顶着,他自己就去歇息一会——他都问过太医了,歇息好也是长寿的好法子。   小盛便一个人定着,一般这时候是没有事情的,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两个人在一起说话,便好像有无数的话要说,不说到熄灯睡觉定然不停。   但今日却出了意外,平王妃哭着进了东宫,说是要见太子妃。   小宫女报到了小盛这里,小盛连忙进去跟太子妃说,太子就发了脾气。   “刘得福是死了吗!”   刘得福没死,刘得福鞋子刚脱,连鞋子都没穿就来了。   他吓得半死,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心中责骂小盛蠢笨。   平王妃有什么事情,去太后那里,去皇后那里,都是可以的。她为什么来太子妃这里?   这不是招惹事端嘛。   折筠雾倒是好笑,“我就去看看吧。”   殿下最近的脾气越来越大了,刘太监不容易。   平王妃出身世家,比平王母族好多了。她嫁给平王之后,刚开始还很得平王的欢喜,但是日子久了,便也有矛盾。   平王说话混账,从来不过脑子,这回吵架,直接拿折筠雾说话。   “人家太子妃娘娘贤良淑德,虽然太子不近美色,纳妾不多,可她对东宫里面的那个良媛可是好的很,你怎么不学学她!”   当然,这些话都是平王妃转述的,肯定不是平王原话,折筠雾都能想象得出平王的原话多气人。   于是平王妃就哭哭啼啼的被气着过来了。   此时都快要吃晚膳了,等到宫门下匙,还得出宫去。   折筠雾听她说完之后,先说的不是宽慰之话,而是问:“你今晚可去林妃娘娘的住处歇着?”   林妃就是平王的生母。   平王妃愣了愣,没想到折筠雾首先问的会是这个。   她也没打算在宫里面呆,就道:“待会儿还得出宫去。”   折筠雾:“是回你的娘家,还是回平王府?”   平王妃又哭起来,“还得回平王府,我如今这个样子,哪里敢回娘家,平白惹他们担心。”   折筠雾就笑着道:“既然要回去的,何必还哭呢?别哭了,你哭肿了眼睛,按照平王的性子,怕是还得讥讽里两句,索性欢欢喜喜的回去。”   平王妃就更加没有回过神来。这都还没有劝,怎么就说让她别哭了,欢喜回家?   不都要先劝一劝吗?   她出东宫门的时候,还是懵的。   折筠雾却舒了一口气,回去跟太子殿下说:“ 真不熟悉,我怎么安慰她?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   如果是带着目的性来的也就罢了,偏偏平王妃是真的气急了过来的,就想看看自己差在哪里。   这本来就是一件尴尬的事,折筠雾哪里好说。且你是一时气急了,说出来的话也是一时得狠话,待会儿你回去了,又和好如初,那她算个什么人?   反正对于这些弟媳妇们之间的事情,她坚决不沾手。   太子就夸她,“老七和老七媳妇都不靠谱,你这么做是对的。”   不过话是这么说,但是太子殿下心里还是有点愁的。折筠雾并没有掏心掏肺的朋友。   她对这几个妯娌好像都平平淡淡,没有什么太特殊的。太子是看着她一路长大的,也知道她对这些不上心,可有个人说说话,说一些妇人之间的悄悄话也是好的。   他就真操心上了。   第二天,他就去见了翁泷。话里话外让沈筝在翁家找一找,看有没有什么聪明的妇人可以陪着聊聊的。   沈筝:“……”   怎么太子殿下连这种事情也管吗?   太子:“太子妃算不得大,还有漫长的一生要走,有三五好友平日里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沈筝:“……”   也行,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她就真去找。   从翁家带了个年纪相仿的去找折筠雾,折筠雾当场就被吓着了。   沈筝奇怪,“太子没有跟你说吗。”   折筠雾:“没有啊。”   沈筝就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把太子殿下的要求说了一遍,听得折筠雾哭笑不得。   她摇头道:“阿娘,还是算了吧,你把人带回去。”   这皇宫里面,就算是她跟人家谈得来,也不能常召人家进宫,太子殿下是好心,她却觉得没意思。   于是太子回来的时候,就见她站在门口等。太子还挺高兴的,让刘太监去叫膳,他拉着折筠雾的手,“可还觉得行?”   折筠雾笑着道:“你就别瞎操心了,我知道你是怕我一个人太闷,可我真的没有那么多话想跟别人说。”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啊。别人需要朋友,她却不需要。   “早就跟你说过了,就算是在云州的时候,我也没有朋友。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并不需要去多此一举。”   太子殿下就很心疼她。索性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带你和阿昭出宫去玩玩吧。”   整日闷在东宫里面也不是什么好事。一有这个想法,就立刻行动起来。   先是做衣裳。   “咱们去骑马,正好阿昭还没有见过马,就带着他去骑。”   折筠雾其实对骑马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但是她如果在这么说,那就显得她可怜了,太子殿下必然又要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只好点头,“好啊,那就去骑马。”   阿昭得知这消息之后,都快要笑疯了。抱着猛虎在院子里面大笑:“哦——去骑马了!是骑大马了!”   折筠雾有时候觉得阿昭一点也不像她跟太子殿下。因为他们两个人都是有点闷的人,喜欢安静,闲下来就读书,写字,太子骑马拉弓也并不是喜欢,而是必须学的。   但阿昭是真的很喜欢这些骑射弓箭之类的东西,反而对读书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   太子倒是觉得没什么,“将来先做个将军,出去荡平了周国,也是好的。”   折筠雾:“……”   你是不是对阿昭有太大的信心了?   太子殿下对自己很是严苛,自律,脚踏实地的走每一步,但是对她和阿昭却总是宽容且抱着极大地幻想。   折筠雾就笑着道:“想要他做将军,还得把他的懒筋给抽了。”   太子却道:“他还不满三岁,能玩就玩吧,但三岁之后,就得努力起来了。”   折筠雾:“……怕是他三岁以后,你就得不到他的好脸色了。”   她看向儿子的脸也是同情的。   阿昭却还没有感受到她的同情,只吩咐自己的奴才们给他带出宫用的东西。   别看只有两岁多,心眼却已经不小了。懵懵懂懂一些别人告诉他的东西,知道外面没有他常用的这些,于是通通要打包带走。   阿昭:“碗,勺子,还有猛虎。”   都要带走!将军在旁边吱哇乱叫,“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阿昭啊!”   阿昭撇嘴,“丑鸟!”   将军大受打击。   皇帝马上就要回宫,太子就想趁着他回宫之前带两人出去。   不过这事情急不得。太子出宫,还是皇帝不在的时候,必然要部署许多。他们去的地方是不能有人的,这就需要有人提前去准备。   于是趁着还没出宫,他又开始折腾起来。他想做个陶瓷花瓶灯笼。   一般来说,陶瓷都是做花瓶用,但是太子在一本游记里面却发现有人把陶瓷花瓶悬挂起来做灯笼用。   他就很感兴趣。   于是亲自在东宫里面做花瓶。做出了形状,一笔一划的去勾勒花草。   游记里面说,他用别的颜色都不如用白的好,因为白的透彻,蜡烛放在里面才有灯笼的意境。   不过在花瓶外面,却可以花一些山水画,寥寥几笔就好,不用浓墨重彩,这把画出来才有野趣。   折筠雾见了,也忍不住上前,想要做一个花瓶。但是没有太子那般有天赋,上手就能成功,她折腾的了许久,太子手把手带着她一起做,都没有成功。   折筠雾只好降低难度,把做花瓶变成了做花盆。   这个就简单多了。不用注意什么瓶口,也不用注意什么薄厚,只需要做个形状出来。   等两个人把陶瓷烧制出来,当天晚上就把陶瓷花瓶灯笼挂上了。   但是挂上之后,太子殿下却犯了挑剔的毛病,“白的,一点也不喜庆。”   折筠雾:“……”   你画的时候可不是这般说的。当时是说雅致。但是还别说,一说真觉得不喜庆了,反而像办丧事时用的白灯笼。   于是最后,这两个白色的陶瓷灯笼直接被放到了库房,根本没有用。唯一用的,还是折筠雾得花盆。   虽然形状不好看,但是确确实实能用。太子和折筠雾就亲自去花鸟房挑了几株花养在花盆里面。   因为这个花盆是跟陶瓷花瓶一起做的,太子在上面描绘的时候,也是像书中所说,画的野趣山水。   于是挑花的时候,也让挑一些野趣的花。   “免得到时候花不对盆。”   折筠雾就被花不对盆四个字弄得笑起来。   夏隐是最懂这个的,她挑给折筠雾挑的是雏菊。   这种花好养活。花期也很长,只要三天一浇水,就死不了。   折筠雾看着白的黄的小雏菊花,也觉得很喜欢。   “如此,便跟这个花盆对上了。”   她道:“我从云州来京都的路上,好像见过它们。”   那就是喜欢的,太子很高兴,总算没有白折腾一场。   不过回去,他就把那本游记压箱底了,再没拿出来过。 第94章 趁我还护得住你的时候 一更   折明珠在听闻太子要带着折筠雾和阿昭去骑射场骑马的时候, 便挺惊讶的。折筠雾有些不好意思,“殿下怕我闷得慌。”   折明珠笑着道:“殿下是真的对你好,这便好了。”   她是带着孩子进宫来给折筠雾请安。孩子今年一岁多了, 虎头虎脑的, 不像折明珠,也不像是冠南侯, 倒是像折明珠的父亲。   为此,这个孩子获得了折老夫人的欢心, 她骂天骂地,但是绝对不骂这个孩子。   折明珠好笑道:“如今兴儿在祖母的眼里可是头等宝贝, 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老老实实的不好吗?如今还整天戳叔母的痛处。”   折筠雾听了一笑, “只别理她就好。”   别的便什么都不肯说了。   折明珠见此, 就知趣的转了话题,她今日就是带着孩子来见见折筠雾,见了, 吃了午膳,就带着孩子回家。   太子回来的时候问:“午膳吃了什么?”   折筠雾坐在窗户便绣荷包, 拿起针线穿针:“酒醋蹄酥片,熰胡鱼,再加了一个烙润鸠子。”   这都不是珺珺喜欢吃的膳食,太子挽起袖子坐下,自然的拿过她手里的针线替她穿针, “晚间便吃烤全羊吧?”   折筠雾抬头,惊讶的道:“大晚上的,多油啊。”   太子啧了一声,“说得你之前好像不是晚上吃的。”   折筠雾便凑过去, “殿下,你也太宠着我了,一顿不吃喜欢的罢了,哪里就这般要紧。”   太子见她头往他怀里拱,冷哼一声,“你手底下从无一个懂事的,都是死的一般,就不知道多叫几个菜。”   折筠雾闷闷笑起来,“你那般在意做什么?”   这又不是大事。   太子看她还傻乎乎的,先是没说话,却还是没忍住说冠南侯家的打算。   “是想着让她儿子进来给阿昭做伴读。”   折筠雾愣了愣,“这么早么?”   太子:“阿昭出宫去骑射场,他们自然能想得到他如今就可以有伴读了。”   都是三岁就正式启蒙了,阿昭聪慧,两岁多也能认点字,他是准备等他过完三岁的生辰,便可以开始   折筠雾就坐在他的腿上,“殿下,你生气啦?”   太子殿下不得已将人抱起来,狠狠的打了她一下,“你不生气?”   折筠雾便忍不住搂着太子亲起来,亲完了,感动得不行,“我跟她都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她是为了孩子的前程来见我,还是为了见我来见我,都没什么关系。”   只是一个亲戚罢了。   “难道平王来找你,你还要时刻计较一番吗?一个道理。”   但是太子殿下是心疼她无亲无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总是钻这件事情的牛角尖,可她被钻的好高兴啊。   她摸摸殿下的头,“殿下,我都不在意,你也不要在意了吧。”   折筠雾总结了下,殿下估摸着就是太闲了,才想这些有的没的,便让阿昭缠着他。   太子就被阿昭缠着了。   阿昭委实是个聪慧孩子。自从知道了宫里和宫外这个区别,便开始每天都在思考为什么还要有宫里和宫外。   “上回还有人说,天下都是咱们齐家的。”   既然宫里宫外都是他家,为什么还要区分呢?   太子:“……”   “就算是你的屋子,也要分里间和外间啊。”   阿昭觉得不对,他觉得事情不能这么看。   “里间和外间,阿昭都住!宫外,没住。”   太子还真就跟他较上劲了,两个人就在那里掰扯。折筠雾绣完了一个荷包,就发现一大一小两个在那里大眼瞪小眼,互相都不能说服谁。   折筠雾:“还真是……父子啊。。”   总算到了起骑射的那天,一家子人坐着马车出了宫,一路上,折筠雾撩开车帘子往外看,只见外面已经有禁军开始巡查两侧,宫里的马车浩浩荡荡成宫,她坐在正中间最奢华的马车里面,穿街而过。   “可真气派。”   太子笑起来,“没出息。”   折筠雾已经做太子妃好几年了,但一直都在东宫和太后皇后的宫里边转,没怎么去别的地方,也就没有什么大的感受。   这般一出宫,便觉得原来自己这么尊贵一个人了。   太子静静的握着她的手,“以后有机会,就带你去行宫里面去住,半年去一处。”   折筠雾:“还是算了吧,我还是喜欢东宫。”   太子拧了她一下,又说了声没出息,结果一转身,就见向来小大人一般的儿子眼里露出惊讶的神情,整个脑袋恨不得爬出窗户外面去看看。   也是个没见识的。   太子:“那你脑袋怎么探出去一下,然后又缩回来一下?”   阿昭:“阿爹真笨,你不是教我要看看有没有危险吗?”   太子:确实教过。   于是就随意他探头探脑,不过……这般的动作怎么跟将军如此像呢?   折筠雾:“是吧?我也觉得像。将军就喜欢探头探脑的。”   阿昭气哭了。   这是骂他又丑又笨吧。   将军讨好他,“山有木兮——”   然后嘴巴被按住了。   阿昭小手小脸都泛着一股愤怒,“不准叫我的名字,笨鸟。”   将军委屈的飞进了折筠雾的怀里。   太子把它扔了出去。   将军振翅努力追上马车:“珺珺啊——”   “殿下啊——”   “山有木兮木有枝——”   实在是可怜。   然后没了声息。   阿昭哭着哭着有些担心了,“它怎么还没有回来啊?”   太子吓唬他:“被你气走了,他是鸟,有翅膀,肯定要多飞去别地的。”   阿昭两条眉毛拧到了一处,“阿爹,还能找回来吗?”   折筠雾:“别找了吧?反正你也不喜欢它。”   阿昭想了想,还是舍不得它的。他彻底撩开车帘子,探出头去,“将军——”   将军屁颠屁颠的从车顶上飞下去,落在阿昭的头上,脑袋不断地蹭他的头,尖嘴巴大叫:“阿昭啊!”   阿昭:“……”   有点后悔。   纠结的把将军抱回来,往脑袋上一放,将军就踩在了他的小脑袋上,猛虎依旧呆在他的怀里,折筠雾看过去,有一瞬间,好似看见了自己。   好呆啊!   她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哆哆嗦嗦的问太子殿下,“以前,我也是这般吗?”   太子再忍不住,大笑出声,“珺珺啊,你可算是有‘自知之明’了。”   折筠雾捂住脸,“怎么会这般!”   好不容易到了马场,折筠雾才决定在马上功夫上扳回一局。   太子给她找了匹温和的小母马,带着她骑马去了。   阿昭怀里一只头上一只,呆呆的看着远去的枣红马,眼泪珠子吧嗒吧嗒掉:“阿爹阿娘不要我了。”   刘太监连忙去哄,“怎么可能呢?”   他拿出手里的一把铜钱,“小皇孙,咱们来抛铜钱玩吧?”   阿昭的目光被吸引过去,“怎么玩?”   刘太监就笑了,这一招对小时候的殿下也很有效,没想到小皇孙也吃这招。他连忙道:“抛上去,这般再落下来,猜正的还是反的。”   阿昭好奇的抽抽鼻子,“那我试试吧。”   刘太监哎了一声,立马就抛了。阿昭:“正的。”   刘太监偷偷的手一翻,拿出来一看,果然是正的。   阿昭高兴了,难得的夸道:“你抛的很好。”   刘太监:“……”   这句话也跟太子殿下小时候说的一模一样。   刘太监这招还是从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周全恭那里学来的。当年殿下还是个孩子时,也是这般容易生气。   可是殿下小时候却不如小皇孙一般爱哭,只爱生闷气,他只会恨恨的站在一侧,心里盘算着小心思。   当年还没老成这般的周全恭见他这样,便笑呵呵的拿出铜钱逗太子殿下,笑着道:“您猜是正还是反啊?”   太子殿下就被吸引过去了。   刘太监便学得了这一精髓。小皇孙已经自得其乐的开始玩猜正反了,刘太监功成身退,并且朝骑马回来的太子和太子妃邀功。   太子妃:“他怎么这般爱哭?”   太子却怀念道:“当年,周全恭也曾这般哄过我。”   不过随着年岁越来越大,周全恭作为皇帝身边的人,他肯定是不能沾的。只敬着便是。   折筠雾好奇的看了殿下一眼,“那么小发生的事情,你还记得?”   太子笑着道:“也有四五岁了,因为印象深刻,便一直记着。”   那时候,他正在被有有心人指指点点,陷入了迷茫和愤怒之中,情绪也不稳定,所以记得很清楚。   折筠雾捏捏他的手,“殿下,都过去了。”   太子嗯了一声,“是,都过去了。”   可是,他的迷茫和愤怒都过去了,可她和孩子的迷茫和愤怒可能才开始。   太子最近晚间会很焦虑。自从抚州钱粮先于帝令出发之后,他心里就有个不敢说的隐忧。   无论怎么样,他还是很怕。他怕自己有一天没了太子之位。   这种隐忧,之前也曾有过,但是最近随着皇帝试探加深,他那股惶恐便涌上来了。   好几个深夜,看着睡在他身侧的珺珺,太子都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和一股难言的害怕。   他自己死便也死了,可是珺珺和阿昭怎么办?   珺珺她甚至没有亲朋可以宽慰和照料她。   他一乱,还有点乱投医的架势。先是让沈筝给她找了个好友,又气折家众人进宫的目的不纯。   太子只要一想到这个,就头疼。   他想,他一点儿也输不起。   此时此刻,他也明白了为何历朝历代的太子到了年岁之后便要开始争夺,因为有了妻子,有了孩子,有了不能败的责任。   他深吸一口气,抱住折筠雾,道:“难得出宫,你痛快的玩吧。”   趁我还护得住你的时候。 第95章 皇帝回宫 二更   今日的风光好。   折筠雾跟太子已经骑了好几圈马, 再不带着阿昭一起去,便要被阿昭给埋怨的瞪一张天了,太子便将折筠雾扶下马, 又带着阿昭去。   阿昭太小, 定然是不能直接骑马的,所有直接塞进了太子的衣裳里面, 太子殿下一只手抱着他,他的两只小胖爪子也紧紧的搂住了太子殿下的脖子。   太子:“……松一点, 阿昭。”   阿昭:“我怕。”   太子:“你再怕,也不能谋杀亲爹。”   阿昭不情不愿的松了些, “阿爹,那你不要把我骑丢了。”   太子笑着道:“你怕什么, 骑的又不快。”   两个人慢慢的墨迹骑马, 折筠雾就没有管他们,只自己去亭子里面歇息,骑马也很累人!尤其是像她这种没有骑马的, 屁股都是疼的。   她慢吞吞喝茶,怀里抱着猛虎顺毛, 时不时给将军丢点吃的——但是坚决不让它上她的肩膀和头了。   正喝着茶,便见不远处有一只鹿跑了过来,折筠雾兴奋的让小桃和小雨取了弓箭来,搭起弓箭就射了过去。   射中了。   小盛带着人过去捡了,“这是只好鹿。”   只射中了腿, 小盛拿不准折筠雾的意思,这是要养了还是吃了?   折筠雾笑着道:“自然是吃了。”   她想了想,道:“给殿下吃。”   听说鹿血对男人好,殿下说不得就不用再去研究排骨的一百种吃法了。   小盛差点没站稳, 这种事情,他虽然是没有办法去懂,但也是懂一些听来的东西,折筠雾如此一说,他就懂了。   带回去给杨太监,便是要给男子补气血为主做膳食。   过了一会,太子带着阿昭过来,“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大老远的,便见着这里围了起来,宫女太监把珺珺围在了一处,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一来,还没有下马,几个小太监宫女便散开了——自从太子殿下发了脾气要杀了粉蝶之后,他们这些人,尤其是宫女,见了太子殿下就害怕。   粉蝶便是那个想要勾引太子的宫女。   折筠雾见此,便笑着道:“殿下,我给你射了一头鹿。”   太子瞬间就懂了,脸色一僵,不可置信:“我还需要补吗?”   她平常不是很喜欢吗?   这回轮到折筠雾脸红了,小声的凑过去道:“这不是瞧着你喜欢吗?”   太子哼了一声,“你懂什么,我讲究的是温和,你这个太烈了。”   两个人在一旁嘀嘀咕咕的说话,小盛抱着小皇孙站远了些,也在想:这般两人也不说个定论出来,那他待会怎么跟杨太监说呢?   阿昭倒是很喜欢,他从小盛的怀里滑下来,跑去看受伤的鹿。   “鹿!”   指鹿为马的鹿!   阿爹给他说过这个故事,但是他一直都不知道是什么是鹿!   今日总算是见着了,他走过去摸摸鹿的角,却见那鹿温顺的很,伸过来给他摸。   周边的太监们都绑住了鹿的各个部位,确定小皇孙摸鹿的时候是安全的的。于是小皇孙越摸越喜欢,他要养!   小盛倒是欢喜了:那就不用纠结怎么跟杨太监说了。还能给手底下几个小太监派出个活计。   给小皇孙养鹿,这可是好活计。   所以等折筠雾和太子殿下终于腻歪完了过来的时候,便见这鹿已经不能吃了,而是要养。   折筠雾可惜的道:“殿下,你就是吃排骨的命。”   太子:“……”   回宫吧。   太子小时候也喜欢养点小东西,他喜欢养鸟,尤其是鹦鹉,因为这种鸟能开口吐人言,他觉得很有意思。   至少这跟人沾点边。   但一只鹿,鹿皮能穿,鹿肉能吃,鹿血能喝,鹿鞭……咳,能有点用外,你养只鹿,根本没有任何好处嘛。   但毕竟是儿子第一个要养的小东西,便回到宫里的时候,太子叫人给鹿找了个地方住着。   还是在花鸟房里。   将军对鹿也很好奇,有时候还去啄两口,但是这只鹿很温和,将军啄了两回就没有兴趣了,转而又去跟猛虎斗智斗勇。   倒是小盛,从手底下终于调了两个太监过去养鹿。一个叫小顺子,一个叫小富子。   两个太监都只有七八岁的模样,说是养鹿,但其实是打下手,鹿自然有花鸟房的人照看着。   因为折筠雾还射伤了这只鹿的腿,所以它还得要好好休息养身子。阿昭每天都要去看它,等到这鹿的腿好了,皇帝终于回到了宫里。   此时已经到八月了,皇帝回宫,太子带着群臣出城门去迎接,浩浩荡荡,把阵仗搞的十分大,让京都百姓都知道皇帝回来了。   皇帝很满意——他其实也很喜欢这种虚架子。   阿昭作为皇帝很喜欢的小皇孙,和隔壁端王的小世子一起进了皇帝坐的马车里面。   皇帝问:“皇祖父不在的时候,你们可还听父母的话呀?”   端王世子奶声奶气的刚想说话,就被阿昭迫不及待的打断了,“听了听了!”   然后看端王小世子,“阿兄,你听话了吗?”   端王世子点头,“我也听了。”   阿昭很满意,大家都是好孩子,都听话了。   皇帝:“……”   他随后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是太子生出来的,这喜欢争的毛病还真是一模一样。”   太子和端王在外面听着,相视一笑,太子:“端王兄一年都不在,怕是小侄儿都不认得你了。”   端王:“就算是在家,他年纪还小,也不妨事,现在记得就行。”   太子就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但是对于儿子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   回去之后,就给阿昭画大饼,“你今天的表现很好,只要你下回还能像今日这本好,阿爹就再带你出去骑一次马。”   阿昭欢天喜地的答应了。可是没等几天,他在东宫里面也懂得小心翼翼的走路,因为他家太子爹听闻被皇祖父下了所有的官职,在家里歇息。   他小小年纪是不懂的这些弯弯绕绕的,但是他懂什么是下了官职,这就等于他爹没俸禄了,没有俸禄这买不了大马,没有马就不能出去骑。   所以,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听话吧,免得他爹因为没钱买马生气。   折筠雾得知他的想法时,吓了一大跳。她连忙问是谁告诉他的,阿昭小声的道:“我溜出去看小鹿时,听小顺子和小富子说的。”   两个人在那边闲聊,也没有注意到他,所以阿昭听了个明明白白。   折筠雾大怒,第一回 叫人打了两个小太监板子。然后跟阿昭道:“你皇祖父回宫了,你阿爹之前管着你皇祖父的事情,所以要还回去,还政的这段时间,是要在家里歇息的,正好陪你。”   因为查出来确实背后没有人教他们这么说,所以也没有重罚,只是都带去了浣衣局那边。   小盛也不敢为他们求情,再加上太子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把当时当差的嬷嬷和宫女太监都罚了一遍,小盛就更加不敢去求情了。   只是让人把小顺子和小富子的包袱收拾了,往他们两个人的包袱里面扔银子,然后亲自去送了两个人。   “把你们送过去的时候,也是明明白白的交过你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你们转头就忘记了。”   他叹气道:“可见这东宫是太好呆了,把你们的警惕之心都给带走了。”   东宫主子少,不像安王府和平王府,妻妾成群到处是矛盾。东宫里面因为主子和睦,所以太监们也相安无事。   日子久了,自然胆子就大了起来。   小盛恨铁不成钢:“你们两个,这辈子怕是就只能这样了。”   小顺子和小富哭的不行,“小盛哥,真的不能再跟太子妃娘娘通融通融吗?”   小盛可不希望这两个人恨上自己或者是恨上东宫,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道:“太子妃娘娘已经够仁慈了,你们不要不识抬举。”   “跟你们到了浣衣局,呆得十天半个月,你们就知道在东宫里面,过的是什么样的神仙日子。”   把两个人送走,自然就要去再抽两个人去伺候。小盛就收到了挺多的荷包银两。   小云也来找他了。   她支支吾吾的道:“我有一个干弟弟,他年纪也不大,跟小顺子一年的,我想着,你这里要是还没有确定人,不如也看看我那个干弟弟?”   她心里算盘打的精,想着跟小皇孙好歹也能拉近点距离。她如今也是瞧出来了,跟着太子殿下没有用,还不如跟着太子妃娘娘。   太子殿下每回去清良媛那里,都是去了之后第二天穿上衣裳裤子就走,哪里有如外界传说的一般宠爱。就是赏赐东西,也是太子妃赏赐的,跟太子没有任何关系。   虽然她家清良媛晋得快,可怎么看这都是太子妃娘娘的功劳。   所以阿云就想了,巴结太子殿下,还不如去巴结太子妃娘娘,巴结小殿下。   你想要巴结,那就要有人。她正好认了一个干弟弟,以前是乡村里面的,还别说,真的会养畜生。   “养过牛,养过驴,刚被卖进来,底是干净的,人也不笨。”   小盛静静的看了她一会,最终点了点头,“那就领过来我看看,要是可以,就留下。”   阿云朝着他鞠了一躬,欢欢喜喜的回去了,她的干弟弟有姓有名,叫赵小树。   小盛见了他之后,也觉得他可以,便送去给刘太监掌眼,他也不敢骗刘太监,把他是阿云干弟弟的事情说了一遍,刘太监吓了一跳,还是觉得不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是不能留下这个人的。   却正巧阿昭抱着猛虎和将军路过,见小太监站在太阳底下,汗水淋淋也不敢擦,腰也挺得很直,便觉得好奇。   “你怎么不去廊下站着?”   赵小树是第一回 见的小皇孙,紧张的道:“可是,可是小盛公公让我站在这里的,没让我站到别处去。”   阿昭笑起来,“你好笨呀。”   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就跟将军一样。他伸手一指,“你就跟着我吧。” 第96章 端王失意(捉虫) 三更   阿昭身边是有一个太监跟着的。但是这个太监年岁大, 阿昭有时候很不喜欢他,因为他不听话。   不听话的太监在他眼里就不是好太监。可是这个太监是阿爹派来的,父母赐不可辞, 这是他从小就学到的道理, 一直牢记于心,所以也不敢说不要。   他还是很听话的!   可他不能辞, 也不代表他不能再添置一个听话的。那个不听话的,他就闲置在一旁。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聪慧了。   折筠雾也觉得他很聪明。   “那你不是失去了一个人的忠诚吗?”   阿昭想来想去, 道:“阿娘,你不是说我是主子吗?主子想做什么都可以的吗?”   折筠雾:“是都可以, 但是你赶走了一个,其他人也会寒心的。”   阿昭认真的摇头, “我不懂了, 阿娘。”   这个问题实在是深奥,他还没有长得像阿娘那样高,自然是不懂的。但是晚间阿爹听说之后, 便高兴的很。   “阿昭做的很好,那些奴才, 你闲着他们不用时,他们才会拼命的想让你看见他,尤其是这种本是大太监,却成了别人可以踩一脚的人,要他们落入泥土里面, 他们哪里会甘心,只会拼命的往上面爬。”   果然没几天,阿昭身边的小太监们里再出了一批能人,听阿昭的话, 服服帖帖的,那个最先听太子话胜过于阿昭的太监,也开始慢慢的着急了。   他听话的瞒着嬷嬷给阿昭多吃了三块大肉。   折筠雾这回是真服气了。而且她发现了一件事情,不仅太子殿下比她聪明,就是阿昭也比她聪明。   这是一个难以让人接受的事情!   一家三人她最笨。   太子殿下见她闷闷不乐,还真觉得自己笨时,本是要笑话她的,最后也忍住了,只能去哄,“你也不是从小就跟阿昭一般被我教导的。”   这话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折筠雾也没有太过于纠结,反正再聪明都是她的人。   而且一个两岁多的孩子能聪明到哪里去!她信心十足,至少在读书写字上,她的天赋并不差。   于是就捉着阿昭一起读书。   阿昭写的大字很简单,无非就是人之初性本善这些简单的话,他写完后,就去问他娘,“你读什么书?”   如今他是知道每个人读的书都不一样的。阿爹读的是史记,听闻已经读过很多遍了,但阿爹还在继续读。   折筠雾听他这么问,本想说一句弟子规,不过,弟子规却终究是中规中矩,吓不着人,而且阿昭也是读过几句的。   于是她从佛经里面念了好几句话——专门找那种听着孤僻的话。   阿昭惊为天人:“阿娘你好厉害呀!”   好像比阿爹读的书还厉害。   折筠雾高兴极了。她总算懂得了太子殿下被人夸时的乐趣。   太子正好从外面回来,听见这句话,再看看珺珺脸上的笑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先去打开窗户,让黄昏的余光散落进来,然后才说:“是,你阿娘厉害的很,阿爹都不是他的对手。”   阿昭连忙过去抱着他:“阿爹,我也想要变厉害,我也读佛经好不好?”   折筠雾:“……”   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这就是。   太子笑盈盈的,也不答话,只让珺珺着急。   她怎么这么单纯呢!他说要读佛经,你把别的书拿来,骗他是佛经不就得了?   最多他把封皮换一下,反正能保证天衣无缝让阿昭上当。   折筠雾气极,“你聪明你来!”   他来就他来!太子殿下闲散在家没有事情做,还真把一本史记换上了大地金刚经的封皮给阿昭读。   折筠雾:“……”   太子殿下真的好无聊呀。   阿昭不认字啊!就津津有味的让太子给他读。   “阿爹,反正我又看不懂,你读出来吧,读出来我听听。”   太子:“……”   他好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于是把这个差事交给了折筠雾。   折筠雾就勤勤恳恳的读了起来。   她读佛经的声音也带点抑扬顿挫,把佛经读成了世俗之句,太子在一边实在是忍得好笑。   折筠雾啪的一下放下书:“有本事你来!”   阿昭都吓了一次,马上跟着道:“阿爹你可别笑了。”   这才平息。   等到晚上的时候,折筠雾问太子,“这还政,要还到什么时候去呀?”   太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一般而言,两三天也就够了。可是这连着五六天了,父皇还没有发话。   他不知道自己的信有没有让父皇心中的疑心病少一些,但是他知晓,不管少多少,终究心里还是介意的。   他这时候反而镇定了,“无论如何,也不会太久,这样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而且,从江南回来之后,端王也明显没有受到重视。太子猜测他在江南的时候做了什么事情让父皇厌弃了。   其中一件事情必然是余国庆贪污案。虽然表面上是余国庆单独做的,但是谁会相信这背后没有端王的插手?   再者说,辅国公这一回的态度也很微妙。他们竟然没有派出一支族人站在端王这边,而是静寂无声。   太子刚开始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才发现,辅国公现在的所作所为跟蜀陵侯一模一样。   他们是要学习蜀陵侯府做纯臣吗?   太子倒是没有想过把辅国公拉到自己身边来的事情——这简直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所以辅国公府不帮端王,让他在好奇之余外也没有太大的感受。   若说这事情对谁的打击更大,那就是端王了。   端王妃坐在一边,看着愤怒的端王,把儿子抱出去,“你们带着小世子去青山阁玩。”   那里离这儿远。   她的奶嬷嬷担心的很,但是看看里面阴沉着脸和怀里不敢说话明显很害怕的小世子,还是担忧的走开了。   她留在这里,只会让端王爷更加生气。   等人都走光了之后,端王妃才把门关上。她慢慢的走到端王的身边,坐在他的下首,静静的挺直了腰,却也没有多说话。   端王见她这幅样子,心里越发难受。只不过是去了江南一趟,怎么一回来老丈人都没了。   他狐疑的看着端王妃:“你们商量好了?”   端王妃笑了笑,“王爷,自从妾身嫁给你之后,可曾违背过你的意思?”   端王缓缓摇了摇头。   端王妃:“这次也一样。妾身不会违背你的意思。只是,辅国公府的意思,却也由不得我做主。”   她直直的朝着端王看过去,“自从嫁给了王爷,便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总是脱不了干系的。再者说,咱们两个人也有了儿子,千丝万缕,哪里能分开。”   “所以,我肯定是希望王爷好的。”   端王的脸色慢慢的好起来。不过紧接着,又听端王妃道:“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要问一问王爷,本来好好的,我阿娘突然上门说阿爹决定走蜀陵侯的路子,不瞒你说,我都吓了一跳。”   “每一件事情总有前因后果吧?我问她,她却不说。”   “所以,我也想要问一问王爷,您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才让我阿爹以及辅国公府做下这个决定。”   端王的心从愤怒转而变成了焦虑。   他在江南只走错了一步路,便是收了银子,拿余国庆试探父皇。   结果棋差一招,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好在他快刀斩乱麻,直接杀了余国庆,这才保住他在父皇心里的地位。   但是慢慢的,他发现自己很多意见都不被父皇重视。   端王妃看着她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道:“王爷,你先不要生气我父亲如何,怕是如今,你要想的,是你父亲如何。”   “我父亲同蜀陵侯一般,太子也没有失去什么。可是你父亲如果……”   端王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去,端王妃却松了一口气。 第97章 四斗(1)) 一更   太子在东宫无所事事的第八天, 皇帝终于发了话,让太子去礼部。   礼部是老六肃王在的地方。   皇帝原话是:“太子理应走完六部,这才能知晓其中干系。”   这话委实没有任何错处, 可从户部去的第一个地方是礼部, 便耐人寻思。太子回来就坐在那里出神,折筠雾便只默默的让人给他熬点汤补补。   杨太监接了活计, 犹豫了半天,就给太子殿下做了排骨汤。太子殿下爱吃嘛, 这汤熬好了又补,便也没想太多——他一个厨子, 他能知道什么呢?   就费尽心思熬了排骨汤送了过去,太子正在生闷气, 气饱了, 也不是很饿。但折筠雾送了膳食来,他也不好说不吃,便总得吃一点。   结果打开一看, 是排骨汤。太子抬头,第一个念头便是折筠雾这是在点他。   也是, 他这几日心里不高兴,已经好几天不曾跟她亲近了,又联想到自己烦闷也惹得她跟着担心,这般就更不好了。   于是他拉着折筠雾的手,“你放心, 今晚我陪你。”   折筠雾:“……”   啊?   她低头一看,哦,明白了。   脸就红了,瞪了太子一眼, “又不是我吩咐的,人家可不知道排骨是个什么意思。”   太子:“不管是不是,今晚我都陪你。”   是冷落她了。   折筠雾:“……算了,随你所想吧。”   晚间成了她陪他,太子殿下劲头十足,第二天精神奕奕,一起床,便看见了等在门外的阿昭。   他小小一个人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垂头丧气。   太子心情很好,气定神闲的过去,在他的小脑袋上摸了一把,“怎么了?”   阿昭一抬头,一双怒目出现在太子的眼前。   “阿爹!”   他大吼,“你骗我,这是史记,这根本不是佛经!”   太子笑起来,“是啊。”   阿昭蹭的一下站起来跺脚:“阿爹!你这个骗子!”   “你是我的阿爹,你还骗我!”   太子一本正经,“难道我是骗子,我就不是你的阿爹了么?”   阿昭:“……什么?”   他包子脸气啾啾红了。   太子:“就因为我是你的阿爹,我就不能骗你了么?”   阿昭被他绕进去了,“我骗你,跟我是你阿爹有什么关系?”   太子严肃的道:“骗子跟父亲,难道就不能是一个人吗?”   他开始引经据典,把话题越绕越远,唬得阿昭的脸也越来越严肃,最后又搬着他的小板凳进屋子,往床上爬,一边爬一边还念叨着:“好像可以是一个人哦。”   折筠雾:“……”   真是的,都快把聪明孩子忽悠傻了!   太子殿下还得去上朝,用了几口早膳,便匆匆去走了。阿昭等他走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忽悠了,他哭唧唧的跟折筠雾道:“阿娘,阿爹是骗子。”   他弄假封皮骗他!   他现在可知道史记是什么了。   折筠雾就笑盈盈的道:“你阿爹不是骗子,他是在考验你。”   阿昭啊了一声,“考验什么?”   “考验你是不是认识史记了,你要是认识了,长大了,那肯定就知道自己被骗了。”   阿昭又被忽悠过去了。   “但你阿爹骗人,肯定是不对。”   阿昭立马赞同,“对,他坏!”   折筠雾替他擦擦眼泪,“是啊,你阿爹坏,你别跟他计较了。”   “你跟一个坏人计较,不是气坏了自己吗?下次,等你长大了,你也骗你阿爹一回。”   阿昭彻底被哄好了。   阿爹是在逗他玩,是在考验他,但是阿爹也是个骗子,他下回还可以骗阿爹!   阿昭舒坦了,然后听阿娘夸他,“阿昭真是太厉害了!竟然这么快就识破了你阿爹的小手段。”   阿昭哼唧一声,小手抱住折筠雾的脖子,小声的道:“阿娘,下回我也帮你骗阿爹。”   他这么厉害,一定比阿爹强。   折筠雾闷笑,“好啊。”   阿昭就睡着了。他知道太子早上要上早朝,所以早早的就来等了。太子回来的时候,就听折筠雾道:“是真聪慧,奶娘说,他算好了你要走的时辰,又怕算错了,才搬着小板凳来的。”   那张小板凳也是太子闲着无聊亲自给他做的,他是走哪里搬哪里。   太子听得笑,“是聪慧。”   等晚间用膳的时候,阿昭颠颠儿过来,也不见怨他是个骗子了,而是用一种志得意满的眼神看着他,一张脸明晃晃写着:等着吧,我总有一天要骗着你。   他斗志满满。   太子一时间,晃了神。   因为从阿昭的身上,他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幼年。他应当也曾经用这类的目光看过父皇。   小时候,父皇会觉得有趣,那长大了,惹了他厌烦,这种小时的目光便是一种让他回忆时能警惕的东西。   太子打了个寒颤。自从父皇这次回来之后,他就发现父皇也变了。不仅对他,就是对端王,也是一种警惕的眼神。   父皇,他终究是没有办法再给他们留颜面了。   太子叹息,抱过阿昭,感慨道:“你放心,我以后不会这般。”   阿昭正抱着真正的佛经看,闻言抬头,“阿爹,你不会再骗阿昭了吗?”   太子:“……这个说不好。”   阿昭哼了一声低头,“你骗我,那我以后就骗你。”   太子笑起来,“是,都骗,谁又是毫无私心的呢。”   阿昭迷糊了,太子却没再说话。   太子殿下换了个地方上值,倒是彻底清闲了下来。就好像回到了当年十五岁时,他刚去户部那段时光。   一切从头开始。   折筠雾见他晚间又在写弟子规,心里也难过。殿下十五岁那年,陛下罚了他写弟子规后,他就写了这么多年。   每天都是写的,有时候写的多,有时候写的少。写得多的时候,定然心里不平静。   她坐在书案左侧,点着灯,替他补袖子上面的花纹。太子写完,走过去从她的背后搂着她,轻轻的道:“这么多年,我不跟大臣结交,不去主动参政,不做任何让他不喜的事情,可好像都没有用。”   因为他在长大。长大了,父皇就老了。   父皇此时还算好,等过几年,父皇再老几岁,那他该怎么办?   太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折筠雾拍拍他的手,“顺其自然吧,殿下。”   这事情,你做的越多,反而越错。   太子低头蹭了蹭她的头,“好。咱们顺其自然。”   不就是让他从头再来吗?那就从头再来吧。   太子就真的让自己全身心的闲散了下来。他去了礼部,偶尔也管点事情,去这里走走,去那里走走,甚至有一回还对外出传圣旨的官员感到了好奇,礼部尚书瞬间就吓坏了,这可千万不能有兴趣,不然出了事情,他全家的脑袋都不够砍。   老六同在礼部,见了太子的处事,便回去跟老五道:“他是真比端王兄稳得住。”   一点儿也不见焦虑。   老五叹气,“端王兄……你知道端王兄最近打算做什么吗?”   老六全身心都在太子的处事上,还真没有关注端王,此时一听,心里就开始发凉,“他又准备做什么?”   老五:“他废了一个侧妃。”   老六:“那他想立谁?”   老五:“林翰林的嫡长孙女。”   老六一瞪目,“他不要命了啊!端王兄本身就在兵部,再去招惹文官,他这是……”   老五:“辅国公家撤了之后,他身边就没有文官相助。”   端王兄,太急了些。所以父皇越来越不喜欢他。   过了两天,在朝堂之上,端王上折子请旨更改军马政,被皇帝大骂逾越。   “区区王爷之位,行储君之事,实在是胆大妄为。”   端王脑袋上被折子边角割除了一条血痕。   朝堂之上便静成了一片,端王惶恐跪着,脸色惨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条军马政就惹了皇帝的怒火,太子却在旁边看着,顿有兔死狐悲之感。   但这场风波远没有如此就平静了下来。皇帝还禁了端王的足。   所有人都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发了这么大的怒火。就连太子也头一回后知后觉起来。   他之前一直想的是自己是行了君令才惹得父皇心里介意,至于端王,他也大概知道他是贪了银子和杀了余家的替罪羊,这才恼火。   但是单单这个,真的就至于让父皇打心眼里远离他们两个吗?   太子迟疑了。他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什么缘由,只能放弃。   这事情只能暗中去打听。   端王一禁足,门前直接云雀都没了,只孤零零的两只灯笼迎风吹。   端王妃给端王送了膳食过去之后,便没有再过去。   端王的狼狈,她不想看见,因为他的后院还有一个疯女人需要她去解决。   被废的侧妃徐氏废了。   好生生一个人,就为了个男人疯癫了起来,端王本是下令让她去庄子上养病,谁知道还没去庄子上,他自己就被禁了足。   端王妃叹气,过去见了人,见她在屋子里面念念叨叨的,根本不理人。   端王妃问小丫鬟,“徐姨娘好些了吗?”   小丫鬟哭道:“没有,已经完全认不得奴婢了。”   非但认不得,还以为自己是王妃。端王妃笑了,她想,这应当是端王说的。   或许是承诺,或许是随口,但有了端王这般说,所以才有了她的念头。   端王爷啊,口才倒是极好的。   端王妃让小丫鬟好生伺候她,临走时跟徐氏道:“他许诺你做端王妃,那你想过,他许诺我做什么吗?”   她摇摇头,“你啊,太傻了。”   第二天,徐氏暴毙。   端王妃的心一点点冷下去,她想去问问端王,又觉得这事情实在是荒唐可笑,问不出口。   徐侧妃之所以被废,无非是徐家败了,徐家败了,她疯了,这还不够惨吗?   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呢?   好好的晴天,端王妃却觉得冷极了。   她沉默着让人厚葬了徐氏,然后带着人去书房找端王,想问问他林家的姑娘什么时候进门,刚过去,却见远远的,一个奴才就惊恐的跪了下来。   端王妃当时就觉得不好,静静的退了回去,她闭着眼睛让心腹丫鬟去打听,却不曾心腹丫鬟回来后,就直接打寒颤。   “您过去的时候,那时候书房里面,只有四斗在。”   心腹丫鬟牙龈都要咬碎了,“王妃,王爷他可能跟四斗……。”   端王妃突然就泛起了恶心,深呼一口气,才道:“这事情,赶紧捂死了,不准传出去。”   ……   东宫里,太子得知端王被废的侧妃暴毙,皱眉道:“怎么就突然没了?”   折筠雾也觉得奇怪。   “是得了风寒,一时没挺住,直接就过去了。”她挺感慨的:“端王,也太绝情了。徐家刚倒,就废了她,划清了关系。”   太子沉默了一瞬,“他是彻底乱了。”   乱了好,乱了他就有机会了。   但是这个机会还没来,皇帝却在御书房突然问他,“你觉得端王该被放出来了吗?”   太子心里就知道,终于来了。   他跪在地上,把早就想好的说辞说了一遍。   “父皇觉得端王兄做错了事情,便罚了他。罚过了,父皇觉得心里舒坦了,那就放,要是觉得不舒坦,那就继续关着。”   “这年头,老子打儿子,难道还要理由吗?儿子骗阿昭的时候,就觉得天经地义。”   皇帝便满意了一些。还是把端王给放了出来。端王出来之后,便立刻进宫给皇帝谢罪。   他消瘦了许多,胡子拉碴的,皇帝看了心里一酸。   这也是他曾经手把手教过的儿子,怎么就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将人留下来用膳,端王却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吃什么都要偷偷先看皇帝一眼,皇帝愈加心酸。   他亲自给端王夹了一筷子菜,“你最是喜欢吃这道鱼汤,朕特意让人熬的,你尝尝。”   端王哽咽道:“多谢父皇。”   吃完了,他放下碗,道:“父皇,儿子先回去了。”   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这让皇帝想起了端王之前在他这里欢声笑语的时候。他叹气道:“父子之间,难道还有隔夜仇吗?”   端王于是痛哭流涕。   太子得知消息的时候,倒是不惊讶。父皇就是这样的人,打一掌,赏一个甜枣吃,他们还要装出很好吃的模样。   在他以为这事终于可以过去的时候,端王府又出了事情。   端王的侍妾之一撞破了端王跟一个宫里出去的太监有私,不管不顾的去端王妃那里告状,当时正好安王妃和恭王妃也在,三人面面相觑,安王妃和恭王妃即刻走人了。   她们两个知道了,这事情便没有瞒住,皇帝自然就知道了。 第98章 四斗(2)) 二更   皇帝大怒。   他才刚怜惜端王不容易, 结果他转身就跟一个太监搞到了一起。   跟一个太监搞一起就算了,他还能被侍妾撞见!可见是在端王府没有多遮掩。   这般放肆,在皇帝看来, 简直是狂妄至极。端王被宣进宫, 跪在承明殿前一个劲的磕头,头磕破了。   皇帝眼不见为净, 只在里头骂他,见都都不愿意见他。   太子还听闻端王哭晕过去了。   他得知这事情的时候, 都不知道该怎么说端王。京中各公子哥,十个里面总有一个是有点倾向的, 太子还听闻各山院学子读书的时候,便有彼此之间的情头。   出了书院, 谁也不认, 但在书院读书的时候,尤其是睡在一个屋头的,一年总能出几个被人撞见。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只是撞见的时机太巧了些。   他跟折筠雾解释道:“父皇不是气他跟小太监有染, 而是气他在禁足的时候,还敢放肆, 根本就不如端王表现出来的那般悔恨。”   一个悔恨的人,可不会拉着小太监白日宣淫。   太子都能顺着这根藤查出来的事情,皇帝自然都查出来了。   正说着,就见折筠雾目光怔怔,“怎么了?”   折筠雾往他怀里紧了紧, “殿下,我还记得那个太监。”   四斗。   太子就想起来了,曾经折筠雾还提过这个人。   折筠雾缓缓道:“你说,他的命, 确实算不得好吧?”   这一回,命肯定是保不住了。   时间久远,折筠雾早就记不得这个人的面目了。但因当年被卖的时候,记忆深刻,她倒是还记得四斗是谁。   “当年我们都是两斗米,三斗米,唯独他有四斗,便自己忘记了前面的名字,取了四斗,我还以为,他这般的性情,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境遇。”   宫女爬床,还可以成为侍妾。太监爬床,死路一条。   折筠雾问:“陛下怎么说?”   太子:“把人带走了。”   但是没有说怎么样。   太子脸上神情有些古怪,“就好像是,要等着端王做决定。”   “他想让端王兄决定是杀还是不杀?”   折筠雾:“……”   倒是皇帝能做出来的事情。   “要是端王说不杀呢?”   太子想了想,“端王兄之前能毫无顾忌的杀了余国庆和徐氏,在父皇心里想来已经有了些薄情的印象,这次要是不杀,说不得能得父皇高看一眼。”   “但这事情哪里说得清,说不得父皇又生气他为同一个太监求情,不懂大义,简直是罪无可恕。”   折筠雾长大了嘴巴,却最终只震惊的道:“徐氏,是端王杀的?不是得了风寒暴毙的?”   太子怕她吓着,轻轻的拍她的背,“是。”   折筠雾打了个寒颤,“端王妃知道吗?”   太子:“肯定知道。”   那是个比较聪慧的女子,比起别人而言,她身处端王府里面,自然更能知道。   折筠雾对端王妃并无恶意,只是时势让两人只是点头之交,可她见端王妃行事,还算得上良善。   这般的人,跟端王活在一个府里面,怕是心里也不痛快。   她往太子怀里钻,“殿下,幸而当年把我给了你。”   太子笑起来,“是。”   他也庆幸。他的兄弟们并不是好的。   第二天,太子下了朝之后,便听闻端王向皇帝悔悟自己没受住太监引诱,所以才被个小太监引了去。   太子:“……”   他知道四斗保不住了。   非但四斗保不住了,端王也应是失去了圣心。   果然,在赐死四斗之后,端王又被禁足了。   端王府里,端王妃静静地坐在屋子里,黑漆漆的也没有点灯,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然。   四斗死了,端王又被禁足,她看着端王一步一步的走向深渊,整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想当初她嫁给端王的时候,他也是风风光光的,能跟太子斗上一斗。   阿爹虽然不想把整个辅国公压上去,至少也肯放一些人过来。可是如今呢?   辅国公府跟端王划清了干系,五王爷和六王爷带着本来死心塌地跟着端王的七王爷直接退出了太子和端王之争。   余贵妃的母族余家随着老余大人的离世虽然没有一蹶不振,但好歹也被影响了,势力不如之前。   端王自己也是个糊涂蛋,收点小钱就算了,你还敢试探皇帝,让人去收一笔大的。   端王妃至今想不通,为什么端王突然如此缺银子,让他铤而走险。   她痛苦的闭上眼睛。如今端王禁足在端王府,连着她跟儿子都受了影响。   而且今天,儿子说了一句话,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他说:“阿娘,怎么没看见四斗?”   端王妃吓出了一身汗:“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小世子:“之前在路上,他还用手做出各种形状的影子投在地上。”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放在一起,叠出了一只鹰的形状。   “阿娘你看,是不是很好看。”   他还想找四斗学几个新的手势。   端王妃就想到了四斗。   这个人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只是长得好看的些,然后就被端王带在了身边。   皇家这几个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身边的小太监小宫女就没有丑的——除了太子,所以端王妃也没有太在意,谁知道竟然出了这种事情。   四斗被带走的时候,端王妃就在旁边,倒是没见他害怕。   她叹了一口气,这个人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只是终究没了命,就不能再去探究太多。   她突然觉得有些累,因为不能她探究那些过去,却不能不管现在和将来。   端王关在书房里面已经有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他不吃,她不能不送。   非但不能不送,还得亲自送过去,这般才能显现得出她贤良淑德,而不是怨恨丈夫跟一个太监有染。   去的时候是黑夜,端王妃敲门进去,把膳食一盘一盘的放在桌子上,轻声细语:“王爷,好歹用一些吧。”   端王黑着脸,抬头看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端王妃已经不再那么拼命帮他了,刚开始还会为了他回去跟辅国公求情,但是现在,辅国公说断就断,她就好似没事人一样,把自己不当做辅国公家的女儿。   端王妃被他这么看着,心中都开始发毛。她勉强笑一笑,“王爷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端王冷笑一声:“你以为,本王死了,你还能活吗?”   端王妃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她笑了笑,不在意的道:“活不活的,我没有关系,只要我的儿子能活下去就可以了。”   端王盯着她不放,“你还知道你都有儿子了啊。”   端王妃见他不依不饶,抬头看他,“王爷,你这般说话就没有意思了。”   “上回我就同你说过,父亲决定的事情,我根本没办法去左右。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我在辅国公府千娇万宠的长大,到头来的时候,还得受这种委屈。”   “辅国公府是我的娘家,可如今我都没有娘家可去了,只好依附于你。你是要娶十个八个侍妾,我也并不阻拦,你觉得这对你好就够了。你跟四斗的事情,我也不敢有任何置喙,只帮你们遮挡。”   “我做到这一步,难道还不够吗?王爷可不要再说别的了,我实在想来委屈的很。”   端王的疑心就慢慢的消散了些。   端王妃这才道:“我知道王爷怀疑四斗的事情是我故意让来姨娘发现的,她是个没有头脑的人,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被人当刀使了。”   “可是,王爷应该相信我,我跟王爷之间还有一个儿子,我希望我的儿子能更好,而不是成为庶民或者阶下囚。”   端王爷这才彻底信了她。   他斟酌了许久,问道:“四斗……被带走之前,可曾说了什么? ”   端王妃顿了顿,这才道:“他没有说任何话,我瞧着,他的神情和目光都很平静,应当是知道有这么一天。”   端王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些悲伤。他用手捂住脸,“还有呢?”   可曾喊冤枉,可曾喊“王爷救我”。   端王妃摇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端王整个人都颓废了下去。   “他应当是恨我的。”   父皇说赐死,也没说怎么赐死。是喝的鹤顶红,还是给的白缎?   这小子不怕疼,却有些怕苦。   他说,王爷啊,奴才太苦了,所以喜欢吃些甜的。   端王一想起这句话,心里就不好受。对皇帝也恨了起来。   他不过是宠爱一个太监罢了,父皇呢?当初他可是亲自把人弄到皇宫里面去当了和尚。   他做的事情难道不比自己做的事情放肆吗?   端王妃在底下瞧见他这副模样,心中隐隐生出一些害怕,但是更多的则是轻蔑。   这会子倒是怪天怪地起来,若是你能跟皇帝求求情,说不定人就能救回来。   可你开口是什么?张口就是谎言,说他引诱你。   那这样,四斗当然不能活。   端王妃提了膳食出门,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心久久的没有平静。   她觉得,她该主动为后面的日子做些什么了。不能再这样随波逐流,否则说不定哪天就被端王给卖了。   她闭上眼睛抱着儿子去睡觉,临睡前还感慨,当初如果早点定亲,说不定自己此时快活的很。   皇家的儿媳妇,真不是这么好当的。   ……   皇家的儿媳妇不好当这句话,折筠雾只有在跟皇后说话的时候才有这样的感慨。   皇后最近春光满面。端王被禁足了两次,余贵妃但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皇后就高兴的很。   而且最近皇后瘦了一些,皇帝也去了几次长乐宫。这就让她心情大好,每次说话的时候,都是捂着嘴巴像少女一样娇笑。   折筠雾:“……”   所以你知道你儿子已经去了礼部吗?   折筠雾叹气,也不跟她说这些,因为你跟她根本就说不清。她高兴就好。   但是,皇后高兴,就想让儿子儿媳妇也都高兴高兴。   “我给你带了几个人过来,都是屁股大好生养的,性子安静,是太子喜欢的模样。”   折筠雾:“……”   皇后娘娘,真是活得无忧无虑啊。   她“欢天地喜”把人留下了,道:“儿媳多谢您了,我自己就不知道怎么去找。”   皇后怕拍她的手,“说到底,你是后面回去的,跟蜀陵侯夫妻关系不好,自然没人给你找这些丫鬟来帮着你,翁家又不是你亲生的父母,他们也不会帮你,便只有本宫来帮你了。”   折筠雾:“那太子殿下那里怎么办?”   她忧愁的道:“您可一定要跟殿下说好啊。”   皇后脸色一僵硬,“这怎么说?”   折筠雾:“您还没说?”   皇后点头,道:“这回这些,真是本宫精挑细选的。”   折筠雾却道:“殿下脾气怪,您可别怪儿子说话不好听。他最近本就心情不好,若是生气,怕是……哎。”   皇后大惊,“心情不好?怎么会?不该大喜吗?”   端王和余贵妃这两个妖孽终于被打压下去了,合该欢喜才是。她就是觉得欢喜了,所以才送了人来。   然后站起来就走,“那你就跟太子好好说说,可得给本宫说几句好话。”   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人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口。   折筠雾哭笑不得,让人把皇后带来的姑娘叫了来,想想最近的不太平,也不节外生枝,只将这几个丫头放在了夏隐那里。   “让打理花草吧。”   太子听闻后皱眉,站起来道:“我去长乐宫一趟,你在家里等着我回来吃晚膳。”   折筠雾就等着他。等人回来,他让刘太监把人送回去,骂折筠雾,“你把人留下来做什么!今日她敢往这里送宫女,明日就敢送小官之女。”   骂完又叹气,“最近是不是吓着了?怎么连这么点胆子也没有,几个宫女罢了,能节外生枝什么?”   折筠雾愣愣的点点头。   太子抱住她安抚,“没事的,有我在呢。”   折筠雾还就哭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就是被太子殿下这般一抱,一哄,哭的很伤心。   太子便将人抱在怀里哄,“怎么这般娇气?”   折筠雾抹抹眼泪,“我也不知道。”   太子:“还是吓着了。”   折筠雾破涕而笑,“没有吧?这能吓着什么。”   倒是阿昭晚间来的时候,见折筠雾眼睛是红肿的,立刻就怀疑阿爹欺负阿娘。   他端着小圆脸严肃的道:“阿爹,你信不信我也欺负你?”   太子笑着把他抱起来,“你怎么欺负啊?”   阿昭:“等我长大了。”   太子笑起来,“阿爹没有欺负阿娘,只是你阿娘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哭鼻子。”   阿昭狐疑:“真的?”   折筠雾正好走进来,笑着道:“真的。”   阿昭就放心了。阿爹和阿娘没有吵架,他就不用想以后跟着谁用膳了。   他跳下凳子,屁颠屁颠的去跟猛虎玩。   如今年岁大了,他玩得也大一些,还不听太监们的话,带着赵小树在院子里面跑来跑去,教养嬷嬷按住他,他就往脸上抹了些泥巴。   小小年纪就威胁教养嬷嬷,“你要是不放手,我就告状你抹了我泥巴。”   教养嬷嬷哭笑不得,“小皇孙,您可不能胡说。”   阿昭很不喜欢这个教养嬷嬷。她是内务府那边派来的人——虽然不太懂内务府具体是什么,但是他知道,她不是东宫的人。   不是东宫的人,便管他管得严,经常说他规矩。规矩规矩,他在家里要什么规矩。   反正他不高兴。   他就直接一脸泥巴的去告状了。   折筠雾:“……”   这就是殿下教她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吧?   她苦笑不得,太子殿下却很生气。将阿昭提起来打了屁股,“你还以为自己很聪明?!”   这么蠢!为了吓唬一个奴才,竟然往自己的脸上涂泥巴吓唬人。   折筠雾见阿昭哭的嗷嗷叫唤,连忙劝道:“至少他知道吓唬人,还是算了吧?”   太子哼了一声,把人放了下来。   阿昭连忙捂着屁股躲进了折筠雾的怀里抽噎。   他再也不喜欢阿爹了。   但第二天,太子却被皇帝打了板子。   人送回来的时候,折筠雾一双手捏成了拳头,拿着药膏给太子上药,眼泪默默的往下流,“为什么啊?”   太子痛得嘶了一声,这才道:“不是什么大事。父皇怀疑四斗的事情,是我设的局。”   他笑着道:“毕竟恭王妃和安王妃怎么一去端王府,事情就被撞破了?”   折筠雾:“你怎么回的?”   太子笑了。   他没有回,只是在御书房里面骂人。骂了端王和皇帝。   “端王兄自己私德有亏,怎么还怪上我了?是不是他告的状,父皇,你让他来,我们对质。”   他气呼呼在御书房里面大骂端王:“二嫂和四弟妹去串门,就算是我叫去的,难道那侍妾撞破了好事,也是儿子能控制的?再者说,就算那侍妾是儿子的人,难道就能控制了?”   “总是要端王兄做了才能撞破吧——”   他在御书房里面吵翻了天,“话说一万遍,就算是那个太监是儿臣的人,端王兄德行坐的住,还能被一个太监勾引了?”   “儿子就不会!儿子就守着太子妃过日子,不知道多清净,那些美人哪个没有小心思?”   一顿叫骂,倒是让皇帝哭笑不得,他就只是提一句罢了,倒是让太子一顿骂。   谁知这般也就算了,太子骂着骂着端王就骂到了他身上,“父皇也太偏心端王兄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儿子是捡回来的,一点儿也不知道疼。”   “父皇,您也太让儿子伤心了,竟然还污蔑儿子。”   皇帝:“朕只是随意一问,毕竟太巧了。那个太监是云州人,跟太子妃可是一同被卖的,恭王和安王也是你的人——”   太子就又大吼大叫起来,“我就知道父皇心里疑我,那就去查啊!”   “我就从来不会污蔑阿昭!要是阿昭被人欺负了,我肯定会护着他的。”   “可是父皇您呢!我都被端王兄欺负死了,你还护着他!”   “我清清白白一个人,不好美色,踏实做事情,端王兄可不是,他好色的很,瞧瞧他的府里面,左一个又一个,纳了多少个人了?还贪污!”   皇帝就骂:“你倒是骂的痛快!”   太子:“他都要抢儿子的储君之位了,不骂他骂谁——仗着您的喜爱胡作非为,这下子是遭报应了。”   一句话让皇帝发了脾气,打了太子二十大板。   打的人自然不敢打重了,也不敢打太轻,所以还是痛的。   折筠雾流眼泪,“您何必激怒陛下呢?”   太子摸摸她的小脑袋,“总比他乱猜疑强,这次的事情,可不能被疑上。”   正说着,阿昭就跑进来了,见了太子的伤,瞬间就哭的不行。   太子笑着朝他招手,“阿爹昨日打了你屁股,你恼我吗?”   阿昭轻轻的用小胖爪子碰了碰太子的屁股,担心的摇摇头,“不恼你了,阿爹,以后我都不恼你了。” 第99章 端王被禁,太子被打……   端王被禁, 太子被打。   朝中上下便都禁了声,谁也不敢在这时候说什么。   端王是什么样子太子不知道,但是太子殿下被打了之后, 自然要修养, 他乐得养病。   “礼部也没什么可去的,以前在户部的时候, 还给我一个闲职,如今去了礼部, 什么都不给,比在礼部还不如。”   太子殿下开始抱怨。两人都在床上, 折筠雾歪着坐,他就躺在折筠雾的腿上骂人:“老六还算个好的, 还时不时来找我问问事情, 总算不让我太尴尬。”   折筠雾竟不知道原来太子殿下这般厉害的人也怕无事做的尴尬。   她听得出神,“那您养好了屁股,不是还得回去受气么?”   太子殿下就半天没说话, 折筠雾一低头,见他生气了。   怎么就这般生气呢?   她笑着道:“伤你自尊了?”   “那……养好您贵重的储君之——?”   太子捂住她的嘴巴, “不准说。”   折筠雾哈哈大笑。   殿下趴着睡,她不能去他怀里了,就也趴着睡。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发现两个人都没有趴着,而是如往常一般她去了他的怀里。   折筠雾醒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摸他的屁股,“疼吗?”   太子:“……疼。”   两人面面相觑, 折筠雾连忙起来把太子殿下翻了个面。   翻完了,她感慨道:“刚遇见殿下的时候,总觉得你是神。如今看看,你有时候还没有阿昭像大人。”   太子哀怨的看了她一眼, 然后趁着今儿个天好,去了院子里趴着晒太阳。折筠雾在一边守着他——本来是想让阿昭也过来的,可太子坚决不让。   他还是很在意自己父亲的身份。这院子里一个仆人也没有留,就是刘得福也去了外间守着。   折筠雾给他喂了一块糕点,“你这得修养多久?”   太子笑了笑,“不知道,看父皇的意思吧。”   然后想了想,“那我就自己找点事情做吧,不然父皇让我呆太久,怕是就要心生怨气了。”   他给自己找的事情便是亲自教导阿昭读书。   阿昭看看阿爹,再看看已经兴致冲冲的在帮他缝制小布包的阿娘,最终叹气道:“算了,阿爹喜欢就好。”   折筠雾好奇,“瞧你的样子,你还不喜欢你阿爹陪你读书?”   此时已经十一月初,虽有暖阳,但也开始冷了,阿昭手里抱着个暖炉,摇摇头,“比起读书,我还是想要个妹妹。”   折筠雾:“什么妹妹?”   阿昭:“嬷嬷说,阿爹在和阿娘给我生妹妹,那要是教我读书,你们是不是就不能生妹妹了?”   他知道阿爹读书都是在晚间,嬷嬷说晚间阿爹和阿娘正好在生妹妹,他去了就不能生了。   折筠雾:“……”   她得跟这些嬷嬷们说说了。   太子笑起来,“生妹妹还是要生的,所以只能白日里教你。”   阿昭:“那你不去上值了吗?”   折筠雾一直跟他说阿爹白日要去上值,不能陪他。   太子:“今年怕是不能去了。”   阿昭就高兴了起来,“阿爹,那你今年陪我吧。”   他想了想,又拉起折筠雾的时候,“也陪阿娘。”   一个都不落下。   太子就捏捏他的圆嘟嘟的脸,欣慰道:“好,也陪你阿娘。”   因打的不重,看着吓唬人,实则养了四五天就养得能下地走路了,太子殿下就去溪绕东里面教阿昭读书。   折筠雾被允许旁观,不过旁观着旁观着太子殿下就又起了教两个学生的兴趣,让刘得福再去拿一套桌椅来。   折筠雾:“……”   可以不要读书吗!她都是做娘的人了。   跟儿子一起读书,委实是难为人。   太子殿下鼓励她,“珺珺,学海无涯。”   见他实在是好兴致,折筠雾叹气一声,顺着他去了。于是阿昭就跟他阿娘一起坐着读书。   阿昭高兴极了!太子殿下也很高兴。   只有折筠雾不高兴。   但是一个先生两个学生,便极为容易学生凑一起说先生的不好。   太子:“肃静!”   阿昭就闭了嘴巴,小小哼了一声。   不过该学的书还是要学的,他认认真真的读完——虽然也没有读懂几个字。读完了,就饿。   “该用午膳了吧?”   其实还早。不过阿昭小,饿了便能吃,没有什么讲究,于是他捏着一块枣糕和米糕吃完,便又继续去读书。   折筠雾:“……他好自律啊。”   像极了太子殿下。   太子却有些晃神。   晚间的时候,他总算可以直接搂着人睡了,道:“太像我了,也不好。”   “这般的年岁,其实还不至于如此勤苦。该玩的时候,就该玩。我现在想来,自从有记忆开始,便只有读书。”   一日日的在案桌前伏案读书,未曾有过一日松懈。   他在这之前是怎么过的?他也没有问过人。但是偶尔从皇祖母和父皇母后的嘴里听得一两句,便也知道他即便没有记忆那段时光,也是自律读书过来的。   他有时候想,他是这样,为什么要把阿昭也教成自己这般的人呢?   折筠雾就发现殿下想的真多啊!她无奈的道:“可是阿昭很喜欢读书啊。”   他又不是哭着不读。知道太子殿下最近因为他和皇帝的关系反思到他和阿昭的身上,所以才有此感悟,但折筠雾还是觉得太子殿下对自己太过于严苛了。   “咱们都是第一回 做父母,阿昭也是第一回做人家的儿子。他自小犯了错改好,咱们能原谅,咱们犯了错,改过来,他应当也能原谅。”   太子就笑了。   “你说的对。”   他也不用因为自己成了一个并不成功的儿子,就担心阿昭被自己教坏了。   他心思一松,便沉沉了睡了过去,没再想着这事情。反倒是折筠雾,第二天跟阿昭道:“你阿爹第一回 这般认真的做先生,又是第一回教你这么小的人,所以他很害怕自己教坏了你。”   阿昭很惊讶,“阿爹还会担心这个吗?”   他一个小人并不懂这种复杂的心思。不过他也听明白了。阿爹这是担心自己不够好。   于是等太子殿下过来教书的时候,阿昭就搬了一张小凳子,爬上去,让太子殿下低头,伸出小手摸摸太子的头,“阿爹,摸摸头,不害怕。”   太子便低着头抬眼去看折筠雾,只见她笑意盈盈的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两个,太子殿下眼眶一湿,瞬间觉得有他们在,便被困在这东宫里再久,那又有什么呢?   他直起身子,将阿昭抱起来:“阿爹不怕。”   再难的路,也得走下去。   ……   皇太后在腊月的时候,见皇帝还没有发话放出老大和老三,便是再沉得住气,也沉不住气了。   皇后和余贵妃倒是第一次同仇敌忾,跪在慈乐宫里面一起哭。   不过余贵妃比起皇后,总是道行多些。   她哭的极为委婉,“若是端王做错了事情,做父亲的,责罚他也是应该的,只是进了腊月,天寒,臣妾总惦记着他的身子。”   “腊八那天,他总是进宫给您和臣妾磕头,再喝一碗腊八粥,说是得点您的福气。”   皇太后也想起了端王以往的孝顺,叹气一声。余贵妃就觉得有戏,谁知皇后小声却大家能听得见的呸了一声,“还惦记端王的身子——他贪了那么多银子,难道还没有钱买肉补?”   余贵妃:“……”   她一口牙齿恨不得咬碎,“皇后娘娘,您不要乱说——”   皇后是个滚刀肉,她这辈子除了太子怕过谁啊,一听余贵妃又要矫情,瞬间雷霆大怒,双目一瞪,“谁乱说了,你出去打听打听,端王要是不贪,你侄儿能死?”   端王杀掉的余国庆就是因为贪污。   余贵妃一口老血含在嘴里,咬牙切齿。   皇后却越战越勇,“余贵妃,不是本宫说你,你也得要花点心思在端王身上了,要是你好好教他,他能跟个太监滚上床?还连累了太子,简直是不知廉耻!”   余贵妃:“皇后娘娘,臣妾敬你——”   皇后:“你本就是个妾室,怎么,敬重正妻不是应该的么?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多大的年岁了,还只知道去勾引陛下——这下子好了,一副心思全在男人身上,自己儿子倒是被个男人勾走了。”   最后还补了一句:“哦,太监也算不得男人。”   余贵妃大怒,都不再装可怜了,一见她这气势,皇后干脆跪都不跪了,起来就要操家伙打架。   ——对,她不扯头发,她要操家伙搬凳子砸。   太后忍不可忍,大声道:“够了!你们当哀家的慈乐宫是什么地方!”   余贵妃委屈泪涟涟,皇后冷哼声阵阵,皇太后看看她们两个这般模样,都不愿意再继续跟她们说,只让两个人把孙儿都送到慈乐宫来。   皇后没明白太后的意思,心道要送也是送我那里去啊,阿昭多好,要不是太子那孽障不准,他是要把阿昭带到长乐宫养的。   但是她也不敢违抗太后,便嘀咕了一声,“要不,送儿媳那里半天,送您这里半天?”   想了想,儿子应该也很喜欢阿昭,那就晚上送回去睡吧。   皇太后:“……”   “出去。”   干脆利落两个字,懒得再跟皇后费任何话。   皇后麻溜的怒气冲冲走了。   ——出去就出去,以为她想跪?   太后:“……”   老镇国公那般的人物,怎么就生出个这般的女儿?   太后想到老镇国公彼时的好,才又容忍住皇后。然后去看余贵妃。   余贵妃还跪在地上哭,太后见了,也没有多怜惜她。   端王走到这一步,想来她自己也是知道的。   她疲惫的道:“你哭有什么用?”   余贵妃抬头,喃喃道:“太后?”   太后问:“你们心倒是大,皇帝给你们的恩宠你们不喜欢,倒是喜欢去外头自己挣。”   余贵妃知道自己这回是说什么都是错的,便也不说,只哭,说话藏一半露一半“太后,他是一时糊涂了。”   “端王是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吗?”   “他自小是个心性高的,若不是皇家的孩子,也就是个跟兄弟比学识的。”   “可因是皇家,便比得多了点,自小他若是哪点做得比太子差了些,回去便要加倍努力,争取超过太子。”   “小时候太子殿下在您这里住过一段日子,他却没有,便也眼巴巴往您这里凑,就希望能得您的欢喜。”   余贵妃哭的厉害,皇太后想起之前,也心里软了起来。   “他小时候,确实是个好孩子。”   余贵妃一听这话,倒是不好受。小时候是个好孩子,难道现在就不是了?   她垂着头,也不敢怨恨,只继续哭着道:“小时候比多了,大时便习惯了。小时候大家都鼓励他跟太子比,可那时候,谁都没有那么心思,只觉得两个孩子比一比,也能让他们彼此之间勤苦些。哪里就知道长大后,成了这样!”   皇太后叹气,“你别说了,你的意思哀家都知道。”   余贵妃抹抹眼泪,“如今,臣妾还求什么?当年家世比皇后娘娘差,成了贵妃,一步差,便步步差,皇后娘娘的儿子成了储君,臣妾的儿子是王爷,这就是命。臣妾认了。”   太后见她难得说句实话,盯着了她一阵,突然道:“你知晓,为什么皇帝一直留着皇后吗?”   明明皇后又蠢又坏,为什么还留着这个人为皇后?   余贵妃怔了怔,“不是因着去世的老镇国公吗?”   太后点点头,又摇头,“老镇国公只是一面罢了。还有一面,便是皇后这个人,从来只明着来,因为蠢,所以从不担心她给你从背后捅刀。”   “皇后虽然蠢,却不随意诛杀人命。先帝的儿子最后只有几个活下来了,但皇帝却没有一个儿子是丧命的。”   她看着余贵妃道:“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多年,只是个贵妃吗?”   皇贵妃早该是她的了。   余贵妃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感觉。   “是因为什么?”   皇太后没有直接说,只道了一句话。   “成康三年,从江南而来的孙美人有喜,但不到一月便落了。”   但是那个孩子却最终没有生下来。那年,所有人都以为孙美人的落胎是个意外,但是太后知道不是的。贵妃动手了。   这事情,不仅太后知道,就连皇帝也知道。   余贵妃脸色一白。皇太后便道:“你看,你总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你是如此,端王也如此。贵妃啊,皇后有句话是对的,你回去教教端王吧,不要自作聪明,免得害人害己。这回,哀家再帮他一回,下回……你们自己看着办。” 第100章 阿昭(捉虫) 二更   皇太后思念众皇孙, 先前见了老四到老七的孩子,这会子就差端王世子和阿昭没见。   她直接跟皇帝说:“两个孩子年岁最大,也最是听话懂事, 常来哀家这里请安, 如今总不能因为你不待见他们的父亲,就不让哀家见他们吧?”   皇帝知道太后的意思, 也没有拒绝,“既然母后想要见他们, 那就见,朕也从来没有说过不准呀。”   他还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皇太后冷哼了一声:“皇帝,哀家从来没有插手过你的事情, 那是因为哀家心疼你, 可是,哀家也照样心疼孙子和曾孙。”   皇帝就笑起来:“瞧母后说的,朕也没打算怎么着, 只是这两个孩子年岁越大,心思也越多。太子还好, 但是端王……朕要是再不关着他,他的命怕是都保不住。”   皇太后沉默,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叹气,“你说这孩子, 养那么一点兵,算得了什么?”   皇帝就又生气又遗憾,“估摸着也没想着造反,只是想有一条路走罢了。”   他摆摆手, “这才刚起步,养的也不多,但是,朕总不能看着不管,不管他,才是让他去死。如今他在端王府里,理应好好反省。”   端王养私兵的事情,还是在他和小太监闹出事情来的时候,皇帝知道的。   第一个念头自然是勃然大怒,然后便是寒心。可是寒心之后,又能怎么办呢?   端王毕竟是他的儿子。且端王养的兵实在不多,没有规模,三瓜俩枣的,皇帝都不愿意搭理他。   他只是在想,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儿子出来呢?   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长大了却成了个蠢子。连太子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越想越生气,皇帝对太后道:“这事情已经如此,朕没告诉任何人,只告诉了您,如今端王怕是还没有想明白朕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小太监生气。”   又道:“母后心软,应该提醒余贵妃了吧?若是他们能想通,那就还能出来,安安稳稳地做一个闲散的王爷,要是不能,那就一辈子关着吧。”   这样不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儿子,早就拉出去打死了。   太后也知道于这件事情上来说,皇帝已经够忍让了,她便也不去说端王,只说太子,“那太子又有何过错?这孩子自小就过得苦,如今好不容易过好了日子,你还作践他做什么? ”   皇帝沉吟一刻,然后才跟皇太后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母后,端王虽然聪慧,但是从小到大,他都沉不住气,喜欢在外人面前表露自己。”   “但是太子不一样,太子太沉得住气了,他小时候就能忍,大了越发能忍,无论朕怎么刁难他,他都一声不吭。”   “如今年岁大了,你说……端王都想出养私兵的法子,那以后太子会不会也有这种想法?”   端王做什么事情都想着很快要一个的结果,太子看起来性子急,可他是那种用很多年时间来做一件事情的人。   皇帝叹气,“母后,儿子也是人,儿子也会怕。你说,儿子应该怎么做?就只好先棍棒底下出孝子。”   太后把棍棒底下出孝子这几个字喃喃了几声,最后道:“皇帝,棍棒底下出孝子,说的是他们小时候调皮捣蛋不懂事,这才需要用棍棒去镇压,如今太子规规矩矩的,你这般,也太过于伤人心了。”   “太子那个孩子,虽然有些小心思,可是对你对哀家,哪里有过半分的歪心思?作为儿子,他孝顺你,敬重你,仰慕你,作为臣子,他对你忠心耿耿,不敢有任何的违抗。”   “从小到大,他都这样懂事,别人家父亲求都求不来,你却要把他推向别处。”   “他如今也是有孩子的人了,你还打他屁股板子,你让他在孩子面前情何以堪?”   皇帝就想起太子是个极为看重面子的人,笑了笑,但又马上严肃起来,只说了一句话。   “太子确实很好——但就是太好了,即便他没有与臣子结交,朝中大臣支持他的却越来越多。”   “他总想着折腾些什么出来,赋税,土地……这些东西,都不该是他碰的。他也知道自己暂时碰不了,所以只是默默地去搜集文书,为以后自己能做的时候做准备。”   “可是,母后,您说,他准备多久就可以去做了?跟着他一起做的有多少?他们是打心眼里听朕的话,还是只听太子的?”   太子,即便在他这般的打压之下,依旧可以在朝堂上面聚集人心,皇帝每每看见他跟人谈天说笑,都忍不住想:许是再过几年,朝中人人都以为储君可以行帝王之事了。   皇帝还是第一回 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太后虽然能想到他心里面那些弯弯绕绕,却也没有想到他的疑心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她惊讶的道:“你怎么会这般想?”   她还要再说几句话,却被皇帝打断,摆了摆手,道:“其实朕心里什么都明白,可是身在这个位置,坐在龙椅上,总是想得多。”   那就让自己少想一点。   “此时太子还不大,心思也不大,朕现在压着他学乖,总比以后好。”   总比以后好什么,皇帝没有说,太后也没有再说,只坐在那边抹眼泪,“何至于此!”   “君君臣臣,那是你们外边的事情。如今在宫里面,就按照哀家的规矩来。”   “总之,阿昌和阿昭肯定是要来哀家这里的。”   皇帝说了一通话,觉得太后应该明白他的意思了,便满意离去,等到晚上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个孩子坐在桌子边吃东西。   两个人都还小,身边还有嬷嬷看着,端王的儿子阿昌还要人喂,阿昭却一点都不让嬷嬷插手。谁要是敢帮他,他还生气。两只眼睛一瞪,颇像那么回事。   皇帝看了一会儿,发现他自己就是用手去抓饭吃,也坚决不让人帮忙。这小性子,还有这小脾气,简直跟太子小时候一模一样。   周全恭也看着两个孩子笑,阿昭率先发现了进来的皇爷爷,立马就奔了过去,拉着皇帝的手:“皇祖父,您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啦?”   皇帝:“……还真是人小鬼大。”   他一手拉着一个,“今日来慈乐宫的时候可哭了?”   阿昌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哭了一会。”   皇帝又去看阿昭,“你呢,你哭了吗?”   阿昭摇摇头,“这有什么好哭的。不过是从家里住搬到了太祖母这里罢了。”   他口齿清晰,还带着一股浓浓的京都腔调——看架势就知道是太子教的。   太后就在旁边笑,“好了,阿昭,快让你皇祖父过来用膳。”   阿昭就退到了一旁。吃饭的时候,他拿起筷子,吃什么都给皇帝夹一点,然后再给皇太后夹。   阿昌被他带的也开始给两个大人夹菜。   皇帝:“……”   真是人小鬼大。他就无论他夹什么菜都吃下去。本以为这小毛孩会着急,却见他安安稳稳地坐着,虽然有求于人,却丝毫不乱。   等皇帝吃完了,他又开始给皇帝捏肩捶背。   阿昌就懵懵懂懂的跟着做,一边做还一边问:“ 弟弟,咱们在做什么?”   阿昭高兴的说:“我在贿赂皇祖父。”   皇帝 :“……贿赂?”   这么小的孩子就懂这些了?   阿昭连忙点头,“对呀。”   皇帝就想,这说不定就是太子教的。但是太子自小也没有这个讨好人的做法。他就笑着说:“做什么要贿赂朕?”   是这么小就知道要为父亲求情了吗?   阿昭眼睛都亮起来了,“皇祖父,我想要一匹马。”   皇帝怔了怔,“你想要一匹马?”   阿昭小脑袋一点一点:“是啊。阿爹和阿娘都不给我,皇祖父是最疼我的,您给我一匹好不好?”   他小算盘打的很好,阿爹和阿娘都不敢在皇祖父的面前说一个不字,只要他同意了,那这件事情就成了。   刚刚他还想求太祖母来着,可惜了,太祖母说她没有养马。   阿昭叹气,“皇祖父,您就给我一匹吧。我也不要大的,只要小的。”   皇帝就问:“你怎么知道皇祖父有马呢?”   阿昭理所当然的道:“阿爹说,宫里宫外都是您的。既然都是您的,那宫外的马也应该是您的。”   他沾沾自喜:“之前都说你忙,不让我来见你,如今可好了,到了太祖母这里,你就自己来了。”   皇太后笑起来,“这个孩子,说话说的好利索。”   皇帝也笑起来,“太子在家里就是这么教儿子的?”   皇太后:“ 太子也没有教错。”   “好了,阿昭还等着你回答。”   皇帝就低下头,摸摸阿昭的小脑袋瓜子,“既然你想要,那皇祖父肯定要给你。”   阿昭欢呼起来,瞬间撒丫子在宫殿里面跑。皇帝扭头,就看见阿昌也在旁边羡慕地看着。   他抱起孩子,“你想不想要马呀?”   阿昌想了想,摇头:“孙儿现在还小,并不能驾驭马儿,还是算了吧。但孙儿长大的时候,在向皇祖父请赐马也还来得及。”   皇帝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懂得这么多弯弯绕绕,这话显然就是端王妃或者端王教导的。   皇帝就道:“你不用管这些,你只自己想想,你想不想要马?”   阿昌就犹豫的想了很久,这才说:“皇祖父,孙儿是想要马的。”   皇帝这才笑起来:“想要,皇祖父就给你,不用藏着掖着。”   跟你那个父亲似的。   阿昌就高兴起来,“是!”   他就和阿昭一起去讨论马儿去了。   两个孩子年幼,又极为聪慧,皇帝看了欣喜,把遭他嫌弃的儿子们付诸脑后,倒是想要教导两个孩子读书。   正好太后把他们养在一块,皇帝就每天下朝的时候过来看看,顺便教导他们读书写字。   这时候就看出差别来了。阿昌稳得住,无论写多久的字他都坐在那边写,不会发出声响出来。即便是饿了,也只会摸摸肚子,即使提笔写字。   但是阿昭不一样,他饿了之后,会先放下笔,问他:“皇祖父,阿昭饿了。”   皇帝挑眉:“然后呢?”   阿昭疑惑:“饿的时候,当然是要吃点糕点垫肚子,这样才会饱,饱了之后才能继续写字。”   皇帝就笑了,“这是谁教你的?”   阿昭就道:“阿爹和阿娘呀。”   他捏了一块米糕给皇帝先送过去,然后再给阿昌一块,这才自己吃起来。吃完了,喝一口茶水,坐在那边像模像样的跟皇帝说闲话。   “阿娘说,阿爹小时候就很苦,每天只知道写字读书,饿了也不知道吃东西,所以大了之后,胃都不怎么好,还是后来慢慢养好的。”   他叹气道:“不过,皇祖父——为什么不吃东西,胃会不好啊?”   他还不足以理解这句话,但是他记性好,记了下来。   皇帝就想起了太子小时候。确确实实倔的很,坚决不吃东西。他那时候见他倔,也生气,便不去理他。   奴才们看他的脸色行事,也不敢给太子东西吃,所以太子就一直忍着。   皇帝再次叹了一口气,“所以,你爹就想要你想吃就吃?”   阿昭不懂。他只是又讨好的给了皇帝一块枣糕和米糕。   “吃,皇祖父,阿昌哥哥,你们都吃。”   他一个人吃,可能会犯错。可是三个人一起,那犯了错也不要紧。   他脑袋瓜子里面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小逻辑,看的皇帝好笑,“你可真是聪明呀。”   阿昭点头,“我也觉得。”   皇帝就想,太子比起阿昭来,就倔太多了。这么个倔人,却养了个愿意耍小聪明的儿子。   倒是不错。他甚至在那一瞬间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自古以来,也不是没有皇帝直接传位给皇太孙的。   这个念头冒出来,就有些打不住。皇帝去看阿昭,见他吃完了枣糕和米糕,就自己挽起袖子,开始提笔写字。   一笔一划皆有章法,虽然写的不好,但是已经可以看出轮廓。他忍不住走过去,从背后握住他的手,开始教导他:“这一笔要从左边写,下笔要重,不要有犹豫。”   阿昭就认认真真的听话,写起了大字。   阿昌在旁边看着,心里很失落。皇祖父似乎已经把他给忘记了。但是他也想要被皇祖父教。   皇帝等教完了阿昭,这才过去看阿昌的。他也知道刚刚忽视了阿昌,便多教了他一会儿,阿昌这才脸上有了一些笑容。   这抹笑容让皇帝想到了从前。   端王以前就是这么笑的。然后太子就会很生气,无论是生闷气还是明着生气,都会瞪一瞪端王。   他就立马去阿昭,却见他笑着正在写字,根本没有在乎这一边。   皇帝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些难言的情绪,他走过去问阿昭,“刚刚皇祖父多教了一会阿昌,你生气吗?”   阿昭惊讶的道:“为什么要生气?”   皇帝:“因为我多教了他一会儿。”   阿昭摆摆手,小脸严肃的道:“ 我知道的,阿昌哥哥肯定没有我学的好,所以皇祖父才去教导他多一些。”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压着嗓子说的,一边说还一边拉着皇帝去窗户旁边,离阿昌远了些,这才道:“阿昌哥哥不聪明,这事情你可不能直接告诉他。”   皇帝:“……”   他懂了,这个性子,有些像太子——觉得别人没有他聪明,但是又有慈母教导,知道觉得别人不聪明,也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   他就笑起来,“你父亲当初娶你母亲是对的。”   阿昭不懂他为什么说这句话,但是小孩子嘛,总是能沉浸在自己的小念头里。   他道:“阿娘觉得阿爹做得不好的时候,总是偷偷的跟我说,所以皇祖父,你下回想要说阿昌哥哥的坏话,也要偷偷说哦。”   皇帝被他逗得心情很好,好奇道:“你阿娘会偷偷说你阿爹的坏话?”   阿昭点点头,“毕竟阿爹也不是那么聪明。”   皇帝就很惊讶的看了阿昭一眼,心想太子妃都教了他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还没想完,就听阿昭说,“我娘说,我爹是第一回 当爹,有很多东西都不知道,哎,没办法,我是他第一个孩子,总是要给他慢慢摸索的。”   “她还说,阿爹很后悔对我严厉了一些,还很后悔不给我枣糕吃。”   这些话都是阿娘说的,他懂了一些,但又没有完全懂,可他记性好,这些话都记得。   皇帝站在一旁,听着这些话想了很久,然后道了一句:“也是,你爹是第一回 当爹,第一回当儿子。”   “朕却已经是二十几个孩子的爹了,还能有什么想不通的呢。” 第101章 阿昭(2)) 一更   东宫里, 太子正在抄写弟子规。折筠雾在一旁给他晒书。腊月里,本来冷的很,但这几天太阳却很大, 春隐夏隐带着小宫女晒衣裳和被褥, 她便觉得晒书也正好,于是开始清理太子殿下的书籍。   他看的书多, 杂书占了一半。刘得福带着人抬书出去,折筠雾在里面一边整书一边笑着道:“好多游记。”   太子此时已经歪在榻上晒太阳了, 闻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过来坐。”   折筠雾上了榻, 太子把被子往她身上盖,头靠过去, 正好脸进了朝阳里面, 晒的人很舒服。他满足的喟叹一声,“那些圣人之书,统共也没有多少。反而是杂记, 倒是多的很。可见这世上还是圣人少。”   折筠雾闷笑了一声,“什么东西, 你都喜欢说点感悟。”   她头也蹭过去,“殿下,你说给我听听还好,小心老了的时候这般爱说教被孩子们嫌弃。”   太子捏她的脸,“谁敢嫌弃我?”   “不孝顺, 就打断他们的腿。”   折筠雾:“那阿昭的腿估摸着不在了。”   阿昭胆儿大,不舒服了连太子也瞪。   说到阿昭,折筠雾就有些失落。阿昭去慈乐宫已经快三四天了,也不知道过的怎么样。自从他出生, 他就没离开过两人。   太子也有些想他,不过他也知道,接了过去,那便是要过年才能回了。便笑着道:“既然想他,我不能去,那你就去看看。”   折筠雾有些犹豫,“能去吗?”   太子:“怎么不能去?你去也没事。”   “皇祖母只是用孩子来提醒提醒父皇,并没有其他的恶意。”   他叹气,“父皇……却也不是那般好提醒的。”   折筠雾没就再说这个问题。第二天她去了慈乐宫里,正好看见阿昭正在唆使阿昌一起吃猪蹄。   他来到慈乐宫后,依旧喜欢吃东宫里的菜,太后心疼他,便叫了杨太监过来做——没错,如今折筠雾和太子吃的都是杨太监徒弟做的膳食。   杨太监进了慈乐宫,自然要使出一百零八种手段去博得小主子的欢心,再者说,他虽然不是慈乐宫出去的,但当年也是太后娘娘把他给的太子殿下。   杨太监刚来的时候,还拜见过太后,太后赏赐了他一袋金叶子。于是等他去慈乐宫小厨房的时候,其他的厨子便自行让出炉子给他。   杨太监这些年做膳食已经做出了花样。虽然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吃来吃去好像总是那几样,但正是因为如此,才需要不断地去把这几样食材做出不同来。   简简单单的猪蹄,也分了不同的几十样做法。摆出来的样式也不一样,杨太监就喜欢把两个猪蹄脚趾当做角,其他的部分切成脸的模样,做出鹦鹉或者是猫的形状来。   ——这两种动物是最讨阿昭喜欢的。   这般的吃食,不仅阿昭喜欢,阿昌也想吃。但是跟阿昭不同,阿昌有端王和端王妃的教导,其实也就是宫里嬷嬷们的管教,不准他吃很多。   猪蹄不易克化,油腻,所以经常管教着不准吃太多。   阿昌刚刚已经吃下了一个狼形的猪蹄——这是阿昌喜欢的动物。   虽然好像吃了跟没吃一样,但是根据嬷嬷们的教导,他还是选择放下了筷子。   阿昭看看盘子里剩下的小猫小狗和小羊,觉得自己肯定是吃不完的,便盛情邀请阿昌继续吃。   阿昌其实很馋。他小心翼翼地朝着皇太后看过去,却发现她正低着头看东西,根本没有看这边。再去看嬷嬷,发现她两只眼睛虎视眈眈。   阿昌就没有说话,也低下了头。   阿昭便瞪向了阿昌的管教嬷嬷。   这是太子常用的眼神,阿昭学了个十足十,皇太后的余光一直瞥向这一边,也看见了这个眼神,差点没憋住笑出来。   那嬷嬷被瞪了一眼,倒是不敢造次,这几日,皇帝对阿昭的喜欢她是看在眼里的,说是极度宠爱也不为过,真是要星星就给星星。   嬷嬷就僵硬着笑了笑,不过因为是教养嬷嬷,自有自己的威严和道理,说出来的话也都是为主子好,轻声细语的劝:“猪蹄腻得慌,吃个七分饱也就得了,免得晚上胀得慌。 ”   阿昭哼了一声,“吃完多走走便好。”   他也知道不能给别人拿主意,所以只是不断地诱惑阿昌吃。   教养嬷嬷见皇太后没有说话,也拿不准她的意思,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觉得自己说不得阿昭,但是阿昌还是说得的。   于是弯腰,按照往常一般轻轻握住小世子的手,这般就能顺便把筷子拿下去。   今天她也如往常一般,一边拿一边说:“世子爷,咱们还是——”   结果拿了几下,发现轻轻地用力根本不能把筷子抽走。   阿昌的手正紧紧的握住筷子。   教养嬷嬷有些着急。正要使劲,就见阿昭拉着阿昌往后面退了几步,大声道:“你想做什么——你还想打我!”   教养嬷嬷愣住。   阿昭连忙拉着阿昌的手往皇太后那边跑,一边跑一边哭:“皇祖母,她还想打我!奴大欺主了!”   一句话把教养嬷嬷吓得往后退,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吓得整张脸都白了。   折筠雾:“……”   她走进去,给太后行了礼,阿昭却躲在皇太后的身后不出来。   太后就笑,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脑袋,“不要紧,有皇祖母在。”   怎么还懂得陷害人了?   折筠雾有些尴尬:“都是孙媳没有教导好他。”   这时候只能认错。   阿昭垂头丧气:刚开始使坏,就给阿娘抓住了。他赶紧出来解释:“我没有想害她,皇祖母一直看着呢,我害不了她。”   折筠雾:“……”   “那你想做什么呀?”   阿昭:“阿爹说过,想要压制住坏人,就要先吓唬住他。”   他是主子,阿爹说奴大欺主就得受罚。   皇太后道:“你这个鬼机灵,还知道哀家看着呀。”   阿昭就去拍太后的手:“这是自然的。”   简直跟太子一模一样——太子殿下就是这样哄折筠雾的。   太后就让阿昭去折筠雾那里,自己抱起来阿昌,“跟你换一个教养嬷嬷好不好?”   阿昌想了想,却摇头,“还是算了吧,教养嬷嬷也是问了孙儿好。”   他虽然不大,但是也知道教养嬷嬷是跟着他从端王府里面出来的,如今在宫里面换了算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皇太后当时心里就不太高兴。但是又怕吓着了孩子,如今她也算是看明白了,阿昌心里喜欢多思多想,这种多思多想让她又觉得像极了端王。   皇太后就拍拍他的背道:“ 那就不换,阿昌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   折筠雾来看孩子,也不能直接把人给接走了。只是说说话,问问吃的好不好,功课有没有落下。   阿昭在她走之前还问:“阿娘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还是舍不得的。折筠雾低头牵着他的手:“两三天之后吧?上次你阿爹布置的功课还没有写完,写完了我就来找你。”   阿昭叹气,“阿爹也真是的。”   他挥挥手,“那我们说好了,三天后你就来看我。”   等折筠雾出门不见之后,阿昭就对皇太后道:“太祖母,皇祖父什么时候来呀?”   皇太后好奇问:“你怎么不求哀家让你跟你阿娘一起回去?”   阿昭惊讶的道:“可是,我是来陪太祖母的啊。”   他答应过阿爹和阿娘的。太祖母年岁大了,身边也没有孩子可以说说话,一个人实在有些孤单,所以才会让他和阿昌哥过来。   他就捏捏皇太后的手,“太祖母,阿昭陪着你。”   皇太后瞬间觉得暖心,这孩子,怎么如此懂事呢。   可比太子会说话多了。   她还真想养着他。但是想想,又叹气一声,没几天,就把阿昭送了回去。   阿昭临走时很高兴,但也舍不得皇太后,背着自己的小布包,里面放着几本书,还拿出一本书来给皇太后。   “这是送您的。”   这些书可都是他的宝贝。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那就多谢你。”   阿昭也送了书给阿昌,偷偷的道:“下回要是有人再敢不给你吃的,你就瞪她。”   阿昌点点头,他也舍不得阿昭,两个人都是彼此第一个差不多年岁的玩伴。   但等折筠雾和端王妃出现在慈乐宫门口,两个孩子马上忘却了对方,朝着自己的阿娘奔过去。   皇太后远远瞧见了,倒是有些酸:“养不熟,隔了多少辈了。”   不过再舍不得,这两个孩子还是不能养在她这里的,索性跟皇帝道:“不若把老十养在哀家这里。”   皇帝自然是肯的。十皇子当即就进了慈乐宫。   折筠雾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她这几天总觉得有些累,还很饿,太子一琢磨,就让人去请太医。太医把脉出喜脉。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这几年太子都注意着不让折筠雾有孕。太医说过,接连生孩子对妇人无益,还是等两三年再生最好。   太子也觉得是,阿昭生下来之后虽然说有无数的仆人照顾着,但是最操心的还是珺珺。   奴才们只是帮着看护阿昭,他和珺珺负责教导,一个孩子都没教好,怎么去教另外一个?   连着生就太赶了,最好一个长大懂事了再生另外一个。   没想到竟然有了。他一脸严肃,“怎么就有了?”   然后就想起他屁股好了之后,确实狂野过一阵子。许就是那几次?   折筠雾也想到了,有些脸红,骂道:“还能怎么有,许是你偷偷的吃了排骨吧。” 第102章 弃子 二更   太子妃有了身孕, 整个东宫都松了一口气。事情报到慈乐宫和长乐宫,都赐了东西下来,皇帝听闻之后, 也让人送了药材, 最后还伴随着一句让太子去承明殿一趟。   这是太子被打之后,第一回 被皇帝叫过去说话。刘得福心里紧张, 还有些害怕,太子瞧了他一眼, 嗤笑道:“你这老狐狸,还真有怕的时候啊。”   刘得福可不敢当老狐狸三个字, 他这道行还浅的很。若他是老狐狸,那周全恭是什么?千年狐狸成了个老妖精吗?   他跟着太子去了承明殿, 站在周全恭旁边, 就大气也不敢。   这次,他是真的吓到了。谁能想到,好生生的, 太子殿下还能挨顿板子。   万事皆有可能,刘得福这一个多月来, 都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周全恭便朝着他笑了笑,“时辰还早,去坐着?”   那怎么敢,可不敢!   刘得福就差把周全恭做爷爷似的供上了, 也不打听,只笑,“周爷爷,咱就站着, 站着就好。”   点头哈腰的。   周全恭:“……”   他啐刘得福一句,“去,我可不敢被你叫爷爷。”   没得把他叫老了。   刘得福却从他的态度里面揣测出里面太子殿下应当没有危险——周全恭可是个老狐狸,要是有危险,怕就不是这副模样。   再者说,他能这副模样,也是有意做出来给自己看的。   刘得福也承周全恭的情,站了回去,道:“那我就等着殿下。”   里头,太子殿下正在跟皇帝说话。   两父子还是第一回 这般相顾无言。太子坐在下首,也不说话,只捏了枣糕吃。   皇帝见了,叹息一声,“你这是不打算跟朕说话了?”   太子低着头,“怕说错话,又被打板子。”   “如今,太子妃肚子里可是还有一个,一丢脸,便是在儿女面前都丢了。”   皇帝笑了笑,“你也知道自己丢脸丢到阿昭那里去了。”   说起阿昭,皇帝还是高兴的。他道:“阿昭说,你还担心自己做不好父亲,想着让他多玩玩。”   太子点头,“是。”   “既怕他成了儿臣这副模样,也怕他成不了儿臣这副模样。”   皇帝就抬了抬手,顿住,本是要拿枣糕的手又放了回去,“怎么说。”   太子拿着枣糕细细的嚼,一边嚼一边道:“儿臣自小熟读诗书,勤学苦练,无一不用功,想着能做好一点是一点。”   “这么多年,寒冬酷暑,从未有过任何歇息的时候,偶尔偷懒,也会有心虚愧疚之感,便要拿起书看一回才行。”   他说完抬头,静静的看着皇帝,“所以儿臣自来孤傲。”   皇帝还是第一回 听太子这般说话,微有些怔怔。   太子继续道:“可是这般的我,却好像在父皇眼里,算不得好臣子,好儿子。”   他也叹气一声,“所以,儿臣也不想让阿昭成为我这般的人。”   他算不得好。   皇帝心里突然之间有些难受。太子那般一个孤高自傲的人,没想到今日说他自己不好。   这个不好,是他给太子盖了印章。他让人打了他板子,让他的颜面尽然失去,在东宫里面呆了一个月没有外出。   皇帝想说几句,却又说不出口。   说什么,说朕已经决定,要好好教导阿昭继位,说已经不准备让你做皇帝了?   太子才二十出头。   皇帝终究什么也没有说,而是只留了太子用膳。太子也不说埋怨的话,皇帝要了什么膳食,他就吃什么。   用膳的时候,也是静静的吃,一言不发。   皇帝吃的心酸。等太子走了之后,正逢蜀陵侯进宫,皇帝就跟他道了一句:“你说,教导儿女,怎么就这般难呢?”   蜀陵侯进来的时候,刚碰见太子拐了弯出去,沉默了片刻,道:“陛下,儿女都是债,债多了,便不愁。”   皇帝就笑起来,“哪里不愁,愁的很。”   但是愁来愁去,愁的还是太子一个人。   端王养私兵,品性就坏了,他自然不能再用。这事情就当做没发生过,囚起来就好了,若是将来他想通了,就放出去,做个闲散王爷。   自己的儿子,总不能要他们的性命。只要命还在,即便圈禁在园子里一辈子,也是好的。   他作为皇帝,作为父亲,做到这种地步,觉得自己已然是不容易。   所以,皇帝根本不为端王的事情烦心。那就只剩下太子了。   太子在他眼里已经不是太子,已经是皇太孙的父亲。   皇帝明白,从他决定让阿昭做皇太孙的那时候起,太子就成为了弃子。可这是对大家来说最好的局面。   皇帝算不得老,再等二三十年退位正好,可那时候,太子都四五十岁了。   一个储君,做四五十年,也是世间罕见,太子心里不会有任何念头吗?   皇帝不相信。若他是太子,那必然也是要心不安宁的。可是他身子康健,年岁算不得大,不想让位,难道有什么错处吗?   所以培养阿昭做下一个皇帝,是最好的选择。   皇帝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心就松了一块,就好笑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下来,神情舒畅。   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已经决定如此做了。而且这事情也没有任何的不对。   他跟蜀陵侯道:“到时候,从你家的孙儿里面,挑出一个人来给阿昭做伴读吧。”   “说起来,也是表亲。”   蜀陵侯便跪地谢恩。回去之后,自然也不能跟赵氏道,只静静坐了一晚上后,第二日跟赵氏道:“教导阿明一些规矩吧,怕是年后就要进宫了。”   赵氏大惊,“这……咱们家跟东宫——”   蜀陵侯郑重道:“咱们家阿明,以后就是阿昭的伴读了。”   阿明就是折致远的第一个儿子。   这可真是……赵氏不知道说什么了。蜀陵侯却道:“这事情,暂时不要对外说。”   赵氏叹气,“好。”   别人猜不出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她跟蜀陵侯是多年的夫妻,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她却能领悟到的。   皇帝放弃太子了。   过年的时候,宫里照常设宫宴。群臣携带官眷进宫,端王也得以进宫。   端王瘦得可怕,他整个人都皮包骨了。   皇帝也是关了他禁闭后第一回 见他的模样。两人是在去宫宴之前单独在承明殿见的,一见他这副模样,皇帝心酸难耐,“端王!你怎可自损伤身。”   端王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让父皇担心了。”   自从余贵妃带了信回去,端王就将太后的那句不要自作聪明想了无数遍,然后终于知道,自己养私兵的事情被父皇知晓了。   他瞬间被吓得茶饭不思,好在想来想去,心知自己这次养的兵只是试试水,并没有大规模的养,父皇只是借口四斗的事情关了自己,怕是还要给机会的。   只是这个机会,不再是储君,而是闲散王爷。   端王心里不愿意,他还是想赌一次。   父皇喜欢可怜的人,以往他们兄弟之间,谁弱一些,他就喜欢帮扶谁,太子是个倔性子,就是再想扮可怜,都还端着架子,可他不一样。   他没有架子了。他可以打碎了自己的骨头给父皇看。   皇帝果然心痛,“你这是何苦。”   端王这回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父皇,儿子也不想争了。争来争去,好像全是一场空,也走错了路。”   “这些天,儿子一直在想,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想来想去,却还是想不通。”   “后来,阿昌从宫里回来,只要教养嬷嬷敢掣肘他,他就瞪人,教养嬷嬷便不敢动了。”   “儿子从那时候就想,自己应该从头开始错了。为了个储君之位,开始结党营私,四处结交权贵。要结交他们,就要给他们好处,为了养私兵,就要收人家银子。”   “明明是主子,却活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奴才。”   “非但如此,我竟然还觉得养私兵也没有什么,只要我不造父皇的反,只要将来太子敢打压我,我也有底气,那就没有什么,可现在想来,谁给我的胆气呢?”   他憔悴的笑了笑,“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又可悲,就越生气。”   “父皇,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儿子想,应当会比太子更加用功一些来获得父皇的青睐。”   皇帝信端王的话。   他没有说什么宽恕的话,只摇头叹气,“起来吧,你明白就好,还为时不晚。”   端王便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才起来,然后跟着去了宫宴。   皇帝携着端王一起出现在外间,群臣便悄悄的看向太子。只见太子没有说话,只静静的坐着,带着太子妃和小皇孙在那里用膳。   皇帝一来,众人起身,太子虚扶着太子妃,一起朝着皇帝磕头。   端王就朝着端王妃的方向走去,也坐在了妻儿之间。   这么多年的宫宴了,就属今年最是奇妙。   这个气氛,怎么看怎么不对,就连四处喝酒的人都少了起来。   等到酒过三巡,却见皇帝突然朝着底下招了招手,把太子的长子招了上去。   小皇孙殿下胆子很大,乐颠颠跑过去,还直接爬上了皇帝的腿上坐着,亲昵的道:“皇祖父,您想阿昭啦?”   “阿昭有妹妹啦,得陪完妹妹才能陪您读书。”   皇帝看着他说话便觉得欢喜,这孩子是个聪慧的。他低头,“那你想不想做皇太孙啊?”   阿昭:“什么是皇太孙?”   皇帝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朝着底下道:“太子长子齐长启,聪慧过人,心善纯良,朕欲立为皇太孙。”   此话一出,众人都余光朝着太子和端王看过去。   此时立皇太孙,好像合乎情理,却又有些微妙,都是官场的老狐狸,心里自然要过几道弯。   这是什么意思?   说是放弃太子,却好像又不是,太子毕竟还年岁不大,此时说放弃太早。但不是放弃,这般情况之下,立为皇长孙,却有些别的意味在里头。   猜不透。   也不敢猜。   他们不敢猜,折筠雾却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她看向太子殿下,这几日他总是坐在窗户边静静的看着屋子外凋落的桃花树,问他,他就笑,“想不跟你说,想要装出高兴的模样,却又忍不住落寞。”   “既然如此,我便也不能瞒着你,免得你瞎猜,还要照顾我的情绪,更加难受。”   他深吸一口气,道:“那我就说了——珺珺,你别吓着,我怕是……成了弃子。”   成了弃子。   成了桃树上不要的枯叶。   成了落在地上不要的桃花瓣。   成了……还没长大,就已经被虫蛀的果子。   再也长不大了。 第103章 刀 三更   很难形容折筠雾听见这句话的时候, 是什么感受。她站在那里,明明好像什么也没有想,但回神的时候, 已经泪流满面。   太子倒是比她看着想得开些, 笑着道:“你看,你还怀着孩子, 我本是不该告诉你的。”   “但过几日宫宴,你也该知晓了。”   “与其从父皇嘴里猝不及防的听见, 还不如我告诉你。也免得你到时候受了惊吓。”   他将人扶着坐下,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坐在窗户边。   很长一段时间, 这里是折筠雾一个人的地方。从做宫婢的时候,她就坐在这里给太子殿下绣衣裳, 后来成了太子妃, 她依旧是坐在这里给太子殿下和阿昭一起绣衣裳。   而殿下长去的地方却是里间的案桌和榻前。她为宫婢的时候,只有看风景时太子才会搬一张椅子过来,后来成了婚, 这张椅子便没有搬走过,一直放在她的椅子身侧。   再后来, 阿昭也长大了,他就会在读书完后,从椅子上跳下来,带着自己的小板凳过来陪着她和太子殿下一起坐。   折筠雾习惯了太子这般陪着,可此时此刻, 她却想要太子去案桌前坐着。   只要去坐着,就是随意读点书都好。   她去牵他的手,“殿下,我陪你读读书吧?”   太子却笑着摇头, “此时不读了,以后吧。”   折筠雾被他养得很爱哭,此时此刻,也想哭,怀着孩子,本就是爱哭的。但她却知道自己不能哭了。   哭了还要殿下哄,她却哄不了殿下。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升起了“要是晚生阿昭几年该多好”的念头。   太子笑着抚了抚她的发,将手放在窗岩上,把头靠在手上,探出头去,“珺珺,我就落寞落寞,你别担心。再怎么说,这也算不得什么坏事,幸而是阿昭,不是吗?”   折筠雾便也跟着做出他的动作,把头探出窗去,看着不远处的桃树,心里泛起了苦涩。   殿下就好像这棵树,走过了二十二年的春秋,开了二十二年的花,结了二十二年的果,却依旧在寒冬来临之季,成了枯树。   枯树逢春,还能再次开花结果,但是殿下还可以吗?   她吸了吸鼻子,“殿下,我把阿昭再塞回肚子里去吧?”   太子笑起来,“别了,阿昭看不见咱们,会哭的。”   折筠雾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那怎么办,我也舍不得你哭。”   太子一只手去抚她的背,轻轻的拍,“万事皆没有定数,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好像安慰自己似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怀着孩子呢,别哭了,哭了伤身。”   折筠雾努力的忍住,“我也知道,就是忍不住。”   太子却道:“你别伤心……我此时,其实并不伤心。”   他只是很落寞。   这事情,就好像温水煮青蛙,他从十五岁的愤怒心寒惶恐,到如今二十二岁的落寞,一点点的让他做好了准备。   所以他发现也不是那般的伤心。   只是心口上挖了一个洞,有些疼。   父皇的刀太慢,太钝,割得他有些难受。   折筠雾泣不成声,太子便搂着她道:“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早知道,我就不偷偷吃那么多排骨了。”   这话让折筠雾哭着笑出来,太子给她擦泪珠子,凝视着她的眼,道:“珺珺啊,我刚刚想,即便我是枯树,败花,残果,也不是那么的可怜,至少有你一年四季,都在树下看着我。”   总算不是那般可怜。   从那日起,折筠雾就一直很抗拒这场宫宴。   可是他们根本没有势力去阻止这场宫宴。   太子坐在一侧,静静的微笑着而站,她便也挺直了背,跟他紧紧的站在一处。   阿昭本是高高兴兴坐在皇帝腿上的,但此时众人奇怪的目光和参拜让他忍不住有些害怕。   他求助的朝着阿爹和阿娘看过去。就见阿爹和阿娘笑着朝着他点头。   这是让他稍安勿躁的意思,阿昭懂。   他便坐在皇帝的腿上坐稳了,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皇祖父,阿昭可以回阿爹阿娘那里去吗?我想跟妹妹说说话。”   皇帝点头,“去吧。”   他也不想吓着孩子。   阿昭连忙跑回来,跑到阿娘的怀里,紧紧的捏住了阿爹的手。   太子反手一握,将阿昭的手握住,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阿昭,无事,只是你的身份又高了一些。“   阿昭不懂。他迷茫的坐在一侧,小声的问阿爹,“为什么啊?”   太子就给他解释。   “你看,你皇爷爷生下了阿爹我和你众位伯父,可是只有咱们住在宫里,只有我是储君,所以我被叫做太子。”   “如今,我又有了你。”   话还没有说完,阿昭就懂了。   “阿爹如今有了我和妹妹,那阿昭做了皇太孙,是不是以后住在东宫,妹妹小时候一起住,大了出去住?”   太子点头,“是。”   阿昭就不惶恐了。他知道宫外和宫里没有多远,也知道阿昌和他爹娘也住在宫外。   就是两个外祖父一家子也住在宫外。   不过,他想让妹妹一辈子住在宫里面。   太子耐心解释,“你妹妹总是要成家的,成家了就得住在外面了。”   “你住在里面,娶了妻子,便可以把妻子带进来。”   阿昭不懂。   但是他还是没有反驳,阿爹说过,不懂的事情,就听别人说,先别急着反驳,免得说错被人笑话。   ——看着吧,说不得我能让妹妹也住在皇宫里。   他得意的笑了笑,往太子怀里赖。   太子给他糕点吃,让他少吃一点,“晚间回去让杨太监给你做好吃的。”   杨太监做的吃食可比这里的好吃多了!   宫宴端上来的菜都不热乎了。   阿昭便立马不吃了,转而去找阿昌玩。   他跟阿昌道:“阿昌哥哥,你听见了吗?我成了皇太孙。”   阿昌:“听见了。”   刚刚阿爹的脸色都不好了,他有些害怕。   好在阿娘及时把他抱了过去,他这才安心。   阿爹越来越奇怪了,阿昌恭喜阿昭,“以后你的兄弟都比不过你。”   这也是阿娘告诉他的。他是世子,其他的兄弟都比不过他。   阿昭想了想,“没关系,我比过了也没关系。”   阿娘说了,不用跟人家比,他有自己的厉害处。   阿昌也没有继续再说,便被端王叫了回去。阿昭自然要跟端王打招呼。   他真心实意的道:“大伯父,您多吃些,这般太瘦了。”   端王:“……好。”   他看着眼前这个小毛孩,一股幸灾乐祸和不甘涌上了心头。   太子这么多年跟他争又争了个什么东西,给儿子做了嫁裳。可是这么多年,不仅是太子,还有他,在父皇眼里,又算得个什么东西呢?   端王不知道,他去看太子,发现太子两眼清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之后看过来,便见他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轻蔑至极的微笑。   ——孤还是太子,孤的儿子是皇太孙,你却已经是个废王了。   端王手就握紧了。   没错,太子还可以行走在朝堂之上,他却不能了。   他一出生,就要臣伏在太子的膝下,以后他的儿子们一出生,句要臣伏在太子的儿子膝下。   一代又一代,代代都是低人一等的鱼肉。   端王一颗心起起伏伏,最终看向了最高处的皇帝。   他突然想,他和太子许都是鱼肉,父皇的手里,才算是拿着刀的人。   这把刀,可以杀了他,可以杀了太子,但是照样,也可以杀了阿昭,杀了所有想靠近皇位的人。   那他要是从他手里,直接夺过这把刀呢? 第104章 殿下,你好笨 一更   今年的宫宴, 格外的静。   这个静不是指没有喧嚣的声音,毕竟皇帝还在,谁也不敢真的不说话。但都不敢缺心眼的在这里哈哈大笑, 总是“窃窃私语”一般, 便显得静悄悄。   太子觉得无聊透顶。但他现在还不能走。他走了,倒是显得刻意。他就坐在那里, 看着阿昭四处交际。   阿昭整日在宫里,只有宫宴的时候, 才会见到这么多人,他很兴奋。阿昌很喜欢这个机灵的弟弟, 他认得的人多一些,便带着阿昭四处去说话。   先是去的辅国公府, 阿昌最熟悉的自然是辅国公府的小少爷。能被带进来的, 都是嫡出受宠的孩子,阿昭跟他们约好了以后用膳——烤猪蹄饭。   这是杨太监新做出来的一种炒饭,其实就是把猪蹄剁碎了成酱, 然后跟饭裹在一块,再去蒸一蒸, 炒一炒,折筠雾觉得实在是没什么好吃的,但是阿昭很喜欢。   他喜欢,就想很多人吃。所以每到一处,便也邀请他们吃一吃。   辅国公家的大少爷今年五岁, 唤作梅定,是个稳重的孩子。这些天,家里或多或少跟他说过阿昭的事情,所以见阿昭过来, 他或多或少有些紧张,捏着小拳头,却还是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吃?”   阿昭是想请客,但没想过这么快定时间啊。他想了想,“等我回去问问我爹吧?”   那就是太子!梅定整个人都稳不住了,幸而辅国公笑呵呵的道:“那便多谢皇太孙殿下了。”   阿昭摆摆手,学着太子的模样端着脸道:“辅国公不必言谢。”   便拉着阿昌去下一家玩。   这回他带着阿昌去的是翁家和折家。两家被安排在一处,阿昭去的时候也方便。他跟阿昌两个人找折致远的儿子折环明说话。   皇帝远远的在上面看着,笑起来,喊道:“阿昭阿昌——”   阿昭和阿昌便上前,阿昭已经知道皇太孙是什么意思了,对皇帝又不害怕起来,问:“皇祖父,怎么了?”   皇帝说:“你马上就要读书了,按照规矩,你是能有几个伴读的,可有想好了要哪几个孩子进宫陪你?”   底下的人都彻底静了下来,竖起了耳朵。若是一切顺利,那这以后就是第三代的肱股之臣。   按照他们所想,刚刚皇太孙所去的府邸都有可能成为他的首选,到时候皇帝再挑几个,伴读便成了。   但阿昭却摇了头,“我有阿娘陪着读书就够了。”   皇帝愣了愣,“什么?”   阿昭耐心解释,“阿娘陪着阿昭一起读书,阿爹教完阿娘再教阿昭!”   折筠雾便不得不和太子起身,收拾心情,勉强笑着道:“儿媳所读之书不多,怕将来阿昭问儿媳学问不知晓,丢了面子,便求太子也教儿媳。”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你们两个倒是夫妻恩爱。”   皇帝想到她的肚子里还怀着一个,便让她坐下。然后看向她旁边一言不发的太子,心里微微叹息,他也知晓,这般对太子不公,可是也没有办法。   皇帝便想着补偿他一点什么。当晚散了宫宴,众人散去,皇帝独留了太子说话。   太子坐在那里,淡淡的问,“父皇,留儿子所为何事?”   皇帝酝酿了很久才道:“你恨朕吗?”   太子想了想,摇头,“不恨。”   皇帝刚要松口气,便听见他道:“只觉得坐在那把位置上,实在是令人失去了情智,需要做一个孤家寡人才能保住安心。”   皇帝心里涌起一股火,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太子也没有说错。   太子抬起头:“父皇,你做到今日这般,无论是我还是端王兄,都被你弃之不用,你高兴吗?”   皇帝走下去,怒目而瞪,“你这是在埋怨朕吗?”   太子再次摇了摇头,“不是,儿子说过了,并不恨你,也就没有埋怨。”   “坐在您的位置上面,可能千古帝王再是英明,也逃不过猜疑自己亲手教大的太子。”   皇帝见他目光之中确实没有怨怼之情,而是静静的阐述一个事实,太子这样,却突然让他心里难过起来。   太子,确确实实是他亲手教大的。他年岁还小的时候,皇帝也想过太子经由他教导,会出类拔萃,成为一个好的君王。   到时候,他们父子两人可以开创一个令后世评说的盛世。   可是如今,他又亲手把当年的手把手教大的太子给弃之不用了。   一个注定登不上皇位的太子,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的呢?会不会受到轻视?多少人会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猜测他为什么被皇帝抛弃。   皇帝一想到这些,便对太子生气不起来。他此时倒是又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又不怨朕?”   太子笑了。   “怨您做什么。自小,叫的你父皇,父后面还跟着一个皇——儿臣儿臣,儿后面还跟着一个臣字。”   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可听,带着一股淡漠却又让皇帝极为难受。   他说:“为臣子,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您还让我活着。”   皇帝手里的念珠直接掉了下去。他怔怔道:“你就是,就是这样想的?”   太子看向了外面。觉得皇帝这句话问得着实可笑。他不这么想,还能怎么想呢?   这辈子,也没叫过他一句阿爹和父亲。   从来他们两个,只有父皇和儿臣。   太子看着窗外,外面已经开始下雪了。   他突然道:“父皇,你还记得吗?小时候宫宴,我偷跑出去,余贵妃便让人在背后指使小宫女小太监故意透露褚汀的事情给我听。”   “我很害怕,还不敢告诉你。如今想来,那时候我也有了私心。害怕告诉你之后,我就不再是太子,不再是您的儿子,而是一个和尚的私生子,见不得人,见不得光。”   皇帝怔怔看着他,“你,你……”   太子:“所以我想,人生来皆有私心,不论父子。”   他叹息一声,“只是父皇,你如今高兴吗?我跟端王兄年长之后,你便开始忧心,如今你不用忧心了。端王兄应当有了把柄在你手里,至于我,我本就没什么势力。”   “我今日,没有别的,就是想问问您,父子三人走到如今的地步,您高兴吗?”   皇帝被说的哽咽。太子这些话大逆不道,但此时此刻他一点儿气也没有。   他坐在台阶上,摘下了属于皇帝的头冠。怔了很久,才道:“也算不得高兴吧。”   “你们是朕一手带大的,最开始的时候,谁不是希望儿子们能有出息呢?”   “就是如今,朕也希望你们是能干的孩子,可以帮朕安抚里外,被群臣夸赞。”   太子便也坐过去,摘下了储君之冠。   “那如今,儿子成了废子,还能上朝吗?”他的声音里面没有不平,只有一点自我讥讽。   皇帝见他如此,眼角瞬间湿润,废子两个字,是他给太子的,却不希望从任何人的嘴里听见。   他点点头,“为什么不,只要你想,再怎么样,朕不能白白教导你二十余年。”   太子就笑了,“那般,这日子便也能过。”   “父皇春秋鼎盛,怕是等您想要歇息禅位的时候,儿子也老得不能动了。那时候,谁还想做皇帝,钓鱼种花,再让阿昭过来锄地种菜,也未尝不可。”   皇帝心中顿时又好受起来,只觉得太子窝心,又觉得这倒是也符合他的性子。他也笑了笑,“你能这般想,朕这心里就好受多了。”   太子就起身,拿了储君之冠戴上,戴好,然后道:“父皇,儿臣该走了。想来太子妃和阿昭都在外面等我。”   皇帝心一暖,“也是,太子妃对你,确实情深意笃。”   又道:“阿昭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太子扬了扬下巴,“他确实很聪慧。”   他行了礼,转身,慢慢的沉稳走出宫殿,走到门口的时候,周全恭弯腰替他撩开厚重挡风雪的门帘,太子朝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定睛看去,果见对面宫殿门口,珺珺牵着阿昭的手在对着他笑。   阿昭明显是见了他出来,隔着风雪大声道:“阿爹——阿爹——你快点来,咱们回家去吃猪蹄饭!”   太子喉咙里溢出快活的笑,大步的迈过门槛,穿过积雪的庭院,朝着折筠雾和阿昭走过去。   皇帝从窗户里看见他快活的笑起来,然后一把抱起阿昭,牵着太子妃,转身出了宫门。   皇帝倒是有些艳羡起来。   等回了东宫,折筠雾把阿昭哄回去歇息,就连忙去看太子。太子殿下歪在榻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大的情绪,浑身上下有股安宁。   折筠雾愣了愣,走过去躺下,歪在他的怀里,问:“你跟皇帝说了什么?”   太子笑起来,“说了一些让他安心的话。”   折筠雾:“什么安心话?”   太子:“说我不怪他。”   折筠雾捏了捏他的手,“真的?”   太子低头,小声的说:“假的。”   折筠雾也小声凑到他耳朵边去,“殿下,你骂吧。”   太子就想了想:“等他死了,我都不给他摔盆。”   折筠雾:“这个不够狠。”   太子:“——个老东西,还以为自己能活多久!这般小气,说不得要被自己气死。”   折筠雾笑起来,只觉得殿下果真是个秀才,骂人也文绉绉。   她道:“再狠点,殿下,我教你。”   她附在他耳朵边将乡下骂人的话都说了一遍,“怎么样?”   太子咬了咬她的嘴,“嗯,很解气。”   他深吸一口气,“好,我记下了,我再骂一遍。”   折筠雾耳朵里便进了磕磕绊绊一阵声音,她听得闷笑出声,“殿下,您好笨。” 第105章 生子5 二更   皇太孙定下来以后, 有官之家倒是暗地里较劲了好几回,想法设法把孩子送去皇宫里面给阿昭做伴读。   按照陛下现在的意思,小皇太孙必然未来教导的重点, 所以不管以后皇太孙怎么样, 只现在这般,自家的孙儿和儿子等进了宫做陪读, 那就必然是能在陛下面前露露面的。   只要露了面,那就是莫大的前程。   于是一个个为了这前程开始较劲, 便也羡慕起蜀陵侯府。   “好生生一个闺女,直接扔了, 搏了个忠义孝三字,结果好运道, 这女儿还活着, 不仅活着,还成了太子妃。”   “不止,如今生了皇太孙, 肚子还怀着一个,家里的孩子必然是伴读了——所以说, 三代富贵,代代相传。”   蜀陵侯下值的时候路过听见了这市井之言,回家叹气,“珺珺……什么都没有跟咱们说。”   这么些年,好像真就她出嫁之后, 便大家维持彼此的脸面,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   赵氏便心酸,“那能怎么办。”   她顿了顿, “其实话说回来,陛下要让阿明做伴读的时候,咱们不也没有告诉珺珺吗?”   蜀陵侯叹气一声,“没有办法。”   人人都有自己的“没有办法。”   过了年,就是正月十五。   皇帝对宫宴历来只注重除夕,对元宵节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   但今年可能对团圆二字格外注重,所以元宵宫宴的大小事情他竟然一一过问了。   皇帝对任何事情上心都能让这件事情变得格外的被人关注,一来二去,元宵宫宴便直接让众人重之又重。   折筠雾和太子倒是没有多重视。去宫宴之后,两人就坐着,时不时跟旁边的安王夫妻说说话,再没有旁的举动。   再看端王那边,也是一般,今年的他也没有呼朋唤友,而是老老实实地坐着,又因为瘦骨嶙峋,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沧桑。   太子和端王如此,那剩下的交际就得其他兄弟来做。安王首当其冲,端着一个酒杯四处应酬,回到座位的时候,脸上竟有些志得意满。   安王妃瞧着心里不屑,于是暗地里偷偷踩了安王一脚,安王的脸瞬间成了猪肝色。   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肯定是不能喊的,只能忍着,转身去看安王妃:你是不是有病?   安王妃侧身回了他一个白眼,然后就不再说话。   不过因为这一脚,安王倒是又恢复了心里的清明。知道权势固然好,可储君之位也不会给他一个身子弱的王爷。   一想到这个,他就心里难受,却有些难得的安心:反正他也做不了皇帝,就待着呗。   然后也不出去敬酒了,推说自己有些头晕,让老四去。老四才不去,老四就让老五和老六一起去,老五和老六:“……”   谁去谁是傻子,这时候跳出来做什么?   结果老七风风火火的去了。   太子:“……”倒是也并不意外。   然后问来敬酒的老七:“喝一轮就算了,别喝多了。”   傻成这样不多见,但喝一轮还能说傻,喝第二轮的时候,那便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谁的心里都想要这个位置,但这时候跳出来,父皇才不管你傻不傻,他都能打。   老七心里自然是有点心思的。但你说它觊觎储君之位,那倒是没有。他只是想出个风头,踩在太子和端王的身上——若是能因此得到皇帝的赏识,那也是好的。   但现在太子这么一说,他也就老老实实了。敬完一轮酒之后,老七就乖乖地坐了回去。   皇帝看了之后,心里倒是满意。总算不是很蠢,还知道听人劝。   因为最近皇帝透露出要给阿昭选伴读,也说了今年的元宵节可以带家中的孩子进宫,所以孩子格外的多。   酒过三巡之后,皇帝就开始说正事。先说的是阿昌和阿昭等孩子多大了,大了就得读书,所以皇帝准备给他们找先生,让皇孙们都进宫一起读书。   不过因为现在的皇孙们年岁都不大,只阿昌和阿昭两个符合要求,所以就先等一等,明年再说。但是皇太孙的伴读却不能再拖了,必须得找几个合适的孩子进宫陪着读。   折筠雾在下面听他这样那样扯了很多,其实最后也就一样:朕虽然也想要所有的孙子一起进来,可是条件不允许,他们都不大,所以朕就只能先教皇太孙了。   不是朕偏心,而是事实如此。   折筠雾:“……”   日子久了,她好像也能知道皇帝一些心思。这些心思是已经改不过来的,比如说讲究一个面子,公正,好似他是个圣人一般。   她轻轻的啧了一声,微不可闻,但太子还是听见了,笑着道:“后面还有戏,你瞧吧。”   果然,皇帝就开始挑人。挑人的时候并没有先叫各家的孩子上前问话,而是把阿昌叫了个过去问东问西,关心个没完。   这下子,便又有大臣们私底下传递眼色,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又想要走之前那一套吗?扶起一个皇太孙,然后再扶一个小世子?   到时候他们又会是什么样子的立场?是跟如今的太子和端王一样吗?   折筠雾就去看太子殿下,太子回了一个你看吧的眼神,两个人是低着头进行的,算是黏在一起说话,旁人倒是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在干什么。   阿昭是知道今天会有几个孩子以后陪自己读书——虽然他拒绝了,但是并没有用。   这是他第一回 懵懵懂懂的知道皇帝说的话,不能反驳。   那就只能加几个伴读。他不想要伴读的原因有很多个,其中一个就是阿娘说过,伴读以后就是他的人了,他们跟奴才不一样,虽然也得听他的话,但是更类似于他和阿昌的关系。   阿昭坐在皇帝的身边,噘着嘴巴,皇帝正好说完话,见他这样满心不愿意,失声笑道:“怎么这般抗拒?这是好事呀。”   阿昭忧愁的道:“可是皇祖父,阿昭愿意分享自己的东西给阿昌哥哥,而且只愿意分享给他,不愿意给别的人。”   皇帝哈哈大笑,“那就朕给你赐一些东西给他们,不用你的东西好不好?”   倒是有模有样的商量了起来。底下的人见了,又是一阵窃窃私语:皇帝什么时候有过这样子呀?就是太子和端王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安王看着上面的阿昭和阿昌,倒是羡慕。大家都有孩子了,就他没有。每年这种时候,他都难堪的很。如今外面说什么的都有,把他传的十分不堪。   安王心里烦闷,就跟四五六七去喝酒,八九十喝的还是果子酒,就没有叫三个小的。   凑在一起喝,阵仗倒是蛮大,皇帝难免要问,于是这一群大的王爷们才有机会在皇帝面前露个脸。   不过也没有露太久,皇帝便正式选了四个孩子进宫。   蜀陵侯家的孩子,辅国公家的孩子,还有两个则是武将家的。   四个孩子都比阿昭大,个个都懂事,皇帝很满意,抱着阿昭,指着他们四个道:“以后你们就在一起读书。”   四个小的跪地道遵命,阿昭嘴巴抿了抿,觉得有些害怕。   他不想坐在这里,跟皇祖父一起接受别人的跪拜。   等晚上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直接不回自己的小侧殿,而是飞快地爬上正院的床,钻进被子里面,跟折筠雾道:“阿娘,我害怕。”   折筠雾抱着他,轻轻的哄,“不害怕,习惯了就好。”   阿昭叹气,“阿娘,宫宴一点都不好玩。”   不好玩也得玩。从这一天开始,阿昭就得读书了。   皇帝并不想一下子就把阿昭叫到自己跟前去养着读书,而是循序渐进的。   读书虽然不在东宫里面了,但就近在东宫外面挑了一个宫殿作为孩子们读书的地方。   这样阿昭就离开了东宫 ,但是也不会害怕。   太子默默地看着。阿昭第一天去外面读书的时候,太子亲自送他出门的。   阿昭紧紧的握着他和珺珺的手,手心里面全是汗。   这个孩子自幼聪慧,虽然可能不知道迈出这一步是什么意思,但是却由衷的感觉到了不一般,所以他很紧张。   太子就笑着跟他道:“宫里宫外,都是你皇祖父的,他喜欢你,所以你做事情可以大胆一些。若是有人惹你不高兴了,你就回来告诉我,我帮你出主意。”   阿昭心安了。阿爹说的肯定没错,不过是出了东宫而已,没什么可怕的。   他点点头,“好啊。”   这才高高兴兴的去读书。折筠雾看着他亲自背着小布包往前面走,小小的一个人,根本不懂得什么叫作皇太孙,这已经要开始做皇太孙要做的事情了。   送走了儿子,就是送太子殿下去上值。许是因为觉得对不起太子,皇帝就给太子重新在礼部挂了职,这回的官位如同礼部尚书,好像看着在重用他,但是怎么看,一个太子在礼部任职,也觉得奇怪。   太子倒是看得开,“今年虽然没有什么事情,但是明年还有科举。到时候有的忙,今年我先四处熟悉熟悉。”   他这般对折筠雾说。   但是夜深人静时,他却会在折筠雾睡着的时候睁开眼睛,一睁眼就是好几个时辰。   他睡不着。也知道自己这样下次长时间不好,想要睡,却一闭上眼睛就在想:难道以后这辈子,就要这么过吗?   他心里肯定是不愿意的。谁会愿意自己庸庸碌碌的过一辈子,一事无成。   可是不这样,他又能怎么样呢?   太子想了很久,都没有一个破局的方法。他知道自己需要等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总能让自己逮到一个机会的。   可是这个机会是什么时候来,太子不知道,他也不敢想,就怕自己会等不到这个机会做出什么丧失理智的事情。   这般强压之下,他的精神越来越疲惫,别人不知道,折筠雾第一个发现了。但她也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地让杨太监给太子做些进补的东西。   她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唤做铁杵磨成针。可是这个故事于太子殿下而言,却必须需要那根铁杵,才能成事。   她有一天晚上还跟殿下委婉的说了这个故事,本意是想要安慰他不要着急,即便现在没有,但是将来肯定会有的。   谁知道过了几天,就见太子殿下突然眼睛里面冒了光,跟她说:“珺珺——也许咱们找到那跟铁棒子了。”   折筠雾:“……”   这么快的吗?   太子就小声地跟她说:“端王。”   折筠雾瞪大了眼睛:“你说谁?”   太子小声的说:“端王。”   他这几天在琢磨自己的事情,所以对端王没有太多的关注。毕竟在他的眼里,又或者是在天下人的眼里,端王已经败得一塌涂地。   弱者,失败者,在胜利者的眼睛里面,其实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太子就忽略了端王。   可是现在回头想想,却觉得哪里都不对劲。端王怎么可能会安心的做一个失败者?   太子跟折筠雾道:“我还记得小时候,他什么都要跟我争。如果争不过,便会使劲手段,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甚至是让他丢到脸面的,他都愿意去做。”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手有点微微的颤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端王是最熟悉对方的。   他们两个人斗了这么多年,太子很确定,端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折筠雾刚开始还没有明白,“那你的意思是,他会对阿昭动手?”   她吓得脸都白了。太子却凝视着她,摇头,然后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皇帝。   折筠雾就真的被吓着了。她紧紧的抓住太子,“不可能吧?”   太子缓缓地点头,“很有可能。”   他真的是太熟悉端王了。   折筠雾心跳了起来:“那……那你想怎么做?就算是他要……那样,咱们难道还能相信他能成功不成?终究是要失败的。”   太子这时候又冷静下来了。   珺珺说的没错,确实是要失败的。若是弑君这么容易,那天下就乱了。   太子就没有再说话。   他再次沉默了下去。   折筠雾叹气,“殿下,你着急了。”   着急了,才会这般兴致冲冲却又马上消沉。   折筠雾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宽慰他,便还是老办法,让杨太监在太子殿下做好吃的。   太子就吃,吃,吃了一个月,终于忍不住笑了:“——要不,我还是不伤心了吧,再这般吃下去,我怕是要变得大腹便便,到时候怕你嫌弃。”   因为吃的太多,再怎么样也添了一些肉,太子索性就想去骑马。   就在东宫里面的练武场小小的跑,也不用大跑,所以都不用让人去准备。   最高兴的莫过于阿昭了。阿爹阿娘最近好像都不是很欢喜,他就乖乖的吃饭,乖乖的读书,都不用他们操心了!   他虽然也想问一问阿爹为什么不高兴,但是大人嘛,总有大人不高兴的道理,他这种小人是不能理解的——这句话还是阿娘跟他说的。   此时正好是五月,折筠雾的肚子有七个月大,肯定是不能骑马的。所以她就坐在旁边的亭子里面看着。   阿昭又长高了一些,跟太子一起坐在马上,紧紧的搂住太子的腰,生怕自己掉下去。坐了几回之后,就已经熟练起来,觉得也没什么,于是要求自己一个人坐在马上骑。   旁边的小太监们脑门上立马冒起了一层汗,只希望太子殿下不要答应。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无论是出了什么问题,那他们这些养马的太监第一个就要去死。好在太子殿下是个靠谱的人,直接拒绝了。   “还得等你再长大一点,等你长大了,阿爹送你一匹马。”   虽然没有立刻能自己骑,但是白白得了一匹马还是很高兴的。   他一高兴,还嗷呜一声:“驾驾驾——”   太子:“……”   没出息。怎么也不想,他只说了长大送一匹马,那什么时候长大,送什么马,这些怎么都不问问,就开始高兴了!   他晚上回去的时候就跟折筠雾道:“我怎么瞧着,这性子有些像你呢?”   折筠雾:“……他如今还小呢。”   怎么就像她了?她哼了一声,“你如今嫌弃他性子单纯,将来可别跟我说他性子奸诈。”   她说着说着笑起来:“殿下,如今你骗着他,将来说不定他还得骗你。等你老了,给你许诺一个将来送根好拐杖。”   太子也跟着笑起来:“你呀,有了孩子之后,就不帮着我说话了。”   两人在床上躺着,折筠雾因为怀着孕,所以精神有些不济。说着话说着话,突然就睡着了。   太子低头一看,发现她睡得正香,倒是笑了:“还说不是跟阿昭一样,睡得这样快。”   他也躺下去睡。如今他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了,只是偶尔会难受,睁开眼睛之后,有一瞬间都不知道自己爬起来要做什么。   但这种情况已经越来越少,太子殿下知道自己的情况在好转,他还让人看着端王府。   里面的人传来消息,说端王脾气越来越暴躁,他对端王妃不敢干什么,但是对其他的人却是动辄打骂。   太子听着这些消息,倒是有些不是滋味。他看着端王,有时候就好像看见了另外一个自己。他想,若是自己一步之差,只要有一点没有想通,可能就变成了端王。   他不敢继续想,只让人盯着。   六月的时候,端王府突然传来的消息让太子觉有些不对。   端王开始频繁的外出,宿在青楼之地,并且跟这个姑娘那个姑娘开始有了传闻。   这本也没什么,就是刚开始传消息进来的时候,太子也觉得没什么不对。   一个自暴自弃的人,一个脾气越发暴躁的人,去青楼之地寻欢解乐,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   无非就是名声越来越不好罢了——从端王府传出端王对奴仆和侍妾动手的时候,他的名声就已经不好了。   如今去青楼之地,无非就是更不好。   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但是太子却觉得不对。他太熟悉端王了。   虽然端王这个人伪善,性子阴沉,但他平生从不会去青楼。   没有别的原因,他只是觉得脏。   曾经在先生教书的时候,就有在闲散时说出江南烟花之地,有奇女子之事。端王当时弃之以鼻,对烟花女子十分鄙夷。   这么多年,他也不是单纯说说而已,真的是从来不曾去过。   就算是当时下江南,别人送给他的也是清清白白的小家碧玉。   太子当时只觉得惊讶,然后就开始慢慢的觉得不对。   ——人可能会变,也可能会变化很大,但有时候根深蒂固的观念是不会变得如此突然。   外面传言说他是因为一个花魁动了心思,可太子想来想去,若是为了这个花魁,端王完全可以将人买回去放在其他的宅子里做个妾室。   这才是他会做的事情,而不是声势浩大的让京都的人都知道他流连青楼。   太子闭上眼睛,静静的把这些事情全部都在脑海里面过了一遍,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了一些思路,但是又行不通。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想,等折筠雾发现的时候,她已经要生了。   怀这个孩子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她的精神就有些不济,太子殿下在她睁眼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异样,谁能想到晚间还能这般不听话的睁眼不睡觉。   若不是她半夜要生了,突然睁开了眼睛,怕是还不知道。   她生的时候就在想,等生完了一定要好好的骂他一顿。 第106章 岁安 一更   折筠雾在八月初六生下了一个女儿。   太子高兴坏了, 把端王的事情抛诸脑后,开始给闺女想名字。   大名是早就想好的,叫齐岁安。   只要她岁岁平安便好, 简单却承载了太子对这孩子的期许。   折筠雾刚开始还觉得这名字太过于简单, 后来一想,得, 估摸着是太子殿下觉得闺女从怀上到出生这段时间不安平,所以想要给她一个名字压住那些邪祟。   岁安就岁安, 皇帝和皇太后都没有说什么,只有皇后心里不高兴——阿昭是皇帝取的大名, 长启,孙女是儿子取的, 小名直接叫阿安, 根本没有给她任何机会去取名字。   她心里不痛快极了,拉着折筠雾道:“下回你再生个儿子,这名字本宫来取, 可不能再让别人取了。”   折筠雾哎了一声,“好。”   至于这个好字, 你能不能成功用上,那就要看皇帝的意思了。   等人都走了,太子静静的握着折筠雾的手,“累吗?”   折筠雾摇头,“不累。”   生得太快了。她都做好受苦的准备了, 结果就一个时辰,直接生了出来。   生的快,又不受罪,太子对这个闺女就更加喜欢。他道:“是个心疼你的。”   折筠雾点头, “怀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不适。”   听闻别人怀胎的时候,会孕吐什么的,她怀这个孩子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她心里分析:应当是身体养的好了。   太子想:应当是她这段时间都顾忌着我,都没有顾忌自己,哪里有心思去孕吐。   两人一对眼,折筠雾觉得殿下又在那里莫名其妙感动。她已经学乖了,殿下大概最近觉得她受了委屈,她就是多做一些针线,他都要感动一把。   这时候最好不理他,不然又要没完没了的柔情似水凝视着她。   这倒是也没有什么不好。殿下喜欢她,她当然高兴啊。可她刚生完孩子,因奶水很足,所以晚间除去奶娘喂的,白日里孩子在她这里,她也要喂上一喂。   她喂岁安,他深情款款,折筠雾就是再脸皮厚,也遭不住他这般。倒是他,一点儿不好意思也没有。   折筠雾索性就把阿安接过来抱着,低头喂奶,转过身去,看也不看太子。   太子跟着转过去,“你转过去做什么?”   然后狐疑道:“你是害羞了?”   折筠雾:我当然害羞了!   太子闷笑起来,“都生完阿昭了,别羞,你喂阿昭的时候,我也看过啊。”   折筠雾:“……”   生阿昭的时候,你也没有这般时不时就凝视人,眼睛还不像如今这般会说话。   她哼了一声,坚决不理她。   宫外,赵氏和沈筝正相约进宫看人。这一年里,太子和端王之事打得众人措手不及,好在还有阿昭,也不算太坏。   如今折筠雾又生了一个闺女,算是添喜。   赵氏跟沈筝还有折明珠一起进的宫,三人坐在屋子里面说话,折筠雾见了她们就笑。   “瞧着你们都胖了一些。”   沈筝:“还说呢——之前我在岐州山上吃得清淡,来了京都后也想着吃之前的膳食,却被你干爹带着吃了一次馆子之后,便爱上了京都的肉食,如今可不是发胖了。”   赵氏却道:“我这怕不是胖,而是水肿了,最近事情多,忙得我头晕脑胀,病了一场,就成了现在这般的模样。”   折明珠摸摸肚子,“我这孩子两月了。”   折筠雾惊讶了一瞬,“你有了?那还进宫做什么,得修养着。”   折明珠笑笑,“无事,在你这里,又不是在别处。”   在别处需要不断下跪参拜和耗费精神,在折筠雾这里却不用。   她在这里自在一些。   折筠雾却看出了她眼里似乎有些愁。她便问:“你这是有什么难事吗?”   折明珠摇摇头,“没有。”   赵氏却道:“可是为了景明的事情?”   景明就是折明珠的丈夫。   折明珠犹豫了一瞬,点头,“他最近有些埋怨我。”   赵氏脸沉下去,“他埋怨你做什么,有本事,便来埋怨我。”   折筠雾很久都没有主动去打听她们的消息了!所以两人说来说去,她都听不懂。   赵氏便朝着她道:“冠南侯家本想着把明珠的孩子送来皇太孙这里做伴读,结果陛下选的时候没有选冠南侯家,景明便埋怨明珠没跟你说。”   这话一说,折明珠很是尴尬。她本是不愿意说的,何况选伴读的事情过去了这般久,再拿出来说平白惹人笑话。   但就是这么一件事情,丈夫从过年念叨到了八月,前几日喝醉酒,还说她只顾着娘家,不顾着自己的孩子。   她就心里不舒坦,又怀着孩子,难免情绪外露了点,倒是被太子妃看出来了。   折筠雾听了之后,看看折明珠,再看看赵氏,认真道:“那要我跟殿下说,给潘景明下点绊子吗?”   沈筝本在安静的喝茶,闻言一口茶咽了一半下去呛着了。   折明珠:“……不用?”   赵氏也只是抱怨罢了,“这哪里行。”   折筠雾解释,“哪里不行,他敢埋怨你,那就给他一些颜色看看。等他知道自己是没有资格埋怨你的时候,便听话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极为自然,让赵氏都恍惚了一阵。等出宫的时候,还跟折明珠说:“珺珺——倒是变得大胆了。”   她们一年到头,其实也见不得几次,但是之前好像没有见过她露出牙齿,都跟没进宫的时候相差无几,这回倒是说出来的话有了些喊打喊杀的意思。   折明珠:“许是关心我。”   但赵氏却觉得不是这个意思,晚间跟蜀陵侯道:“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蜀陵侯想了想,“许是因太子有了危难,她便也开始有了危机,所以不再温顺。”   皇宫里,折筠雾就在跟太子道:“殿下,你说,这回,他会站在我这边吗?”   太子笑了笑,只低头道:“珺珺,不用去刻意讨好他们。”   不用去帮她们来获得回报,如今还没有到那一步。   他道歉:“我上回不该跟你说端王的事情,吓着你了。”   “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   端王常去青楼的事情,皇帝和余贵妃也早听说了。皇帝却没有如太子那般想到不对劲,毕竟自暴自弃四个字,就足以解释端王的所有行事。   皇帝很痛心。私下里和端王诚恳谈过一次,当着太子和众儿子的面,也训斥过一次,但他发现,端王虽然好一些了,去的不那么勤,但偶尔也去。   端王瘦的可怕,“父皇,儿子也不是夜夜笙歌,只是去听听曲,府里面太闷了。”   皇帝叹气一声,“你啊,你啊。”   但却没有在说什么。   太子站在一边听着,也不说话。   皇帝说过端王,就去看太子,果然见太子低着头,一副端王事情不关他事的模样,他便忍不住又叹口气。   老大和老三这辈子怕是也不能和好如初了。   不过在这事情上,皇帝对太子又满意些。同样是对待圣意,端王便自暴自弃,可看看太子,他已经适应了礼部的事情,开始筹备明年的开春科举了。   一个往前走,一个往后看,差距便出来了。为此,皇帝还亲自对余贵妃道:“朕这个父亲怕是说话他不听了,你多劝劝他。”   第一个儿子,倾注了多少心血,如今到了这般田地,心里有多憋闷就有多委屈。   皇帝其实还想骂一骂余贵妃和端王。   他对端王,无论是作为皇帝还是作为父亲,已经都是忍耐到极致,自认没有什么对不起端王的。   余贵妃吓得跪在地上,“陛下,这孩子倔,又跟端王妃性子不和,辅国公府……辅国公府也那般,他心里苦。”   余贵妃这么多年对皇帝也算是了解,她抹着泪水,“臣妾也说过他,想着让他跟太子那般勤勉些,可这孩子,就是不听,臣妾心里气的死,拿着鸡毛掸子打他,若是太子殿下,想来就跑了,可他就是不跑,任由臣妾打。”   余贵妃哭的哽咽声连连,“他越是跪在地上不跑,臣妾就越是伤心,越是气。”   没错!皇帝就是这种感受,便叹一声扶起余贵妃,“怎么就这般了。”   心里对端王妃也愈加不满。   无论朝局如何,你都是端王的妻子,难道还能嫌弃自己的丈夫吗?   余贵妃见他的神色,便又继续道:“陛下,您别怪他。端王这个孩子啊,看起来通透,可却一根筋。别人一天能想通的事情,可他却要用一年。”   “这么多年,不是向来如此么?”   她又哽咽了一声,“当初,老五老六老七远离他,莫名其妙的,他也想不通,怎么突然就这般了?”   “那时候也阴沉着脸,不好去怪老五老六老七,还得去安慰自己是自己的错,才让他们跟了太子。那段日子,他也是这般消沉,只是没有这般厉害罢了。”   “后来又是端王妃,好生生的,便冷了性子,都不跟……都不愿意跟端王亲近,臣妾这心里,真就如同针绞一般。”   皇帝听得又心酸又气愤,对余贵妃道:“端王妃放肆!”   余贵妃连忙道:“陛下,您可千万别说什么罚她的话,端王子嗣不丰,就阿昌这么一个嫡子,又聪慧,惹人怜爱,为了他,臣妾也愿意厚待端王妃,谢谢她给臣妾生了这么个聪慧的孙儿。”   皇帝的脾气彻底没有了。他当晚就睡在了余贵妃这里,等第二日走了,余贵妃脸色一变,当即就招了端王进宫。   端王一来,她就啪的一声,将杯子往桌子上一放,“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端王清瘦的脸抬起来,隐瞒道:“没有什么。”   余贵妃头疼道:“你去那个青楼,可是做什么勾当?”   端王心一紧,他做的事情,并不愿意对余贵妃说。   这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而关键时候,才需要母妃帮他。   他低头道:“真没有什么,只是……人在悬崖之下,便遇见一个知己,就认了一个知己,知己难寻,常去说说话罢了。”   这话说的真挚,余贵妃想了想,也没有怀疑。她觉得端王这理由也是能说得通的。   只能心疼他,“你多学学人家太子,先把你父皇稳住再说。”   端王心道太子那般,便已经是放弃做皇帝了,而且太子跟他不同,皇太孙是他儿子,就算是父皇去世,将来阿昭继位,太子也能做个太上皇。   所以太子万事有退路,可他不同。   他没有退路。   这条路,他跟父皇两个人,不能同行。如今他已经在铺路了,能不能活,就看明年父皇的命。 第107章 端王妃(1)) 二更   皇帝还是下令申斥了端王妃, 就连辅国公府也受到了苛责。   朝中上下却没有引起什么震荡——陛下来来回回,每次都这般打个巴掌给甜枣吃,端王吃得不腻, 他们看得都腻了。   但端王还真靠着陛下踩着端王妃跟辅国公府, 又回到了众人的目光之中。   皇帝虽然没有给他什么重要的官位,但好歹是可以去工部继续做事情。   在工部兢兢业业做事的安王:“……”   好尴尬啊。   安王妃却有些同情端王妃, 她当初也是被皇帝苛责,舒妃苛责过的。舒妃罚她跪在佛堂前面捡佛豆, 多少人笑话她。   安王妃便在十五中秋宴上见到端王妃的时候,朝着她笑了笑, “嫂嫂安好。”   端王妃见着她这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笑着道:“可要一起喝几杯果子酒?甜得很, 不醉人。”   安王妃想了想,端起酒杯,喊了四五六七王妃一起喝。   皇太后看过来, 笑着道:“她们几个如今倒是关系好。”   皇后撇了撇嘴巴,“装模作样罢了, 妯娌之间,哪里有亲善的。”   ——皆因折筠雾没出月子没来,她颇为看不上这几个王妃。   看不上,自然就没有什么好话。   皇太后:“……”   余贵妃接话道:“端王妃倒是第一回 跟她们几个在一块,可见是冷清性子终于知道要热闹才行了。”   皇太后便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她, 没有接话,但皇后却直话直说的很,“呸——做你儿媳妇可真是难,你儿子在外面养青楼女子, 还斥责儿媳妇呢。”   “——可知不是端王妃嫌弃他身上有花柳病!”   皇太后闭上了眼睛,“皇后!”   皇后就忍了忍,没忍住,道:“还不让人说了!”   反正她儿子在这方面绝对比端王干净。这么一想,又有些不甘心,“母后,您给太子再赐几个侍妾吧,他这辈子满打满算,才两个女人。”   太后;“……闭嘴!”   皇后缩了缩脖子,闭嘴了,然后瞪了一眼余贵妃,“看什么看。”   余贵妃:“……”   她迟早要被皇后气死。   这种货色,这种货色竟然霸占皇后的位置这么多年。   她恨恨的转过身,见了端王妃还在跟安王妃等人说笑,心里更加难受,刚刚她说端王妃性子转了,变得爱热闹,本也是讽刺。   之前端王跟这些人不好的时候,端王妃也不敢跟她们来往,如今倒是直接说笑起来。   余贵妃很难想她是不是在故意这么做来气她的。   等回了宫,便对端王道:“你那个王妃,还是要多多管教才行。”   端王皱眉,“再怎么说,她也是辅国公家的闺女,也是阿昌的母亲,不能逼得太急。”   余贵妃便摆摆手,“母妃自然知道,你不好做,那便用妇人之间的手段。”   端王无所谓,“别做的太过。”   余贵妃点头,“本宫病了,儿媳妇侍疾本也是常理。”   端王妃就开始往宫里和端王府跑。   跑了几天,人便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辅国公夫人大恨,“天杀的,这可怎么办!”   辅国公沉着脸,“陛下刚苛责咱们家,暂时还不能轻举妄动,不过咱们不动,却能让其他人动。”   他们说的其他人是皇后。   因为皇后的能力问题,所以掌管后宫的权利便由皇后和余贵妃分掌大的,其他几个妃嫔掌小权。   余贵妃这么一病,都要人去侍奉了,那掌管后宫的权利便也得交出来给其他人吧?   这事情也不需要什么人去蛊惑,只让人去皇后跟前说一句话便行。皇后的性子爆,没有想到这事情还好说,一旦想到了,那便是风风火火,不把余贵妃的掌管后宫之权拿回来,肯定是不能罢休的。   皇后果真直接去找余贵妃拿对牌。余贵妃刚开始还不给,皇后哪里肯,大骂道:“谁还不知道你那么点花花肠子,不过是想着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折腾儿媳妇罢了,呸!”   余贵妃一张脸涨得通红,“皇后娘娘说话也太难听了些。本宫的病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儿媳妇有孝心,难道还不能来侍奉吗?”   皇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得了吧,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陛下可能还信你的鬼话,本宫会信吗!反正你病了,这对牌就得还给本宫,本也不是你的东西,拿在手里久了,还以为是你的呀?跟你那个短命儿子一样!”   余贵妃大怒,“皇后娘娘,您是天下妇人表率,还请自重!端王也是陛下的孩子,也叫您一声母后——”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听皇后烦躁的道:“今儿个陛下又不在,你装什么装!还叫本宫一声母后——看来你自己心里也明白的很,端王是叫本宫母后而不是叫你母后!”   “一个庶子,倒是也装得比嫡子还有脸面。”   余贵妃一口气咽不下去,端起茶杯就要砸,皇后笑起来,“砸吧,当着本宫的面损坏宫物,罪加一等,本宫立刻就叫人把你这屋子里面所有的杯子都拿走。”   余贵妃:“……”   谁把皇后叫来的!   宫务肯定是不能还的,但是端王妃她也不想放过,就让端王妃回去抄佛经。   端王妃恭敬的坐着马车回端王府,静静地坐在榻上,等到端王回来的时候,当着他的面对小丫鬟说:“我的手扭了,不能抄写佛经,你去,去让府里面的侧妃侍妾们都来抄佛经为母妃祈福。”   端王沉着脸,见端王妃的手好生生的在那里夹菜用膳,冷哼了一声,也没有过多的计较,继续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端王妃等他走了之后,这才抬头,让人把膳食倒了,“吃不下。”   她的奶嬷嬷就抹眼泪,“真是欺人太甚,即便是皇家,也不能如此欺负人呀。”   端王妃笑了笑,“无事。”   她也算不得苦。不过是伺候了余贵妃几天罢了。   只是今后的日子更加难过了。但是不能难过就不过了,端王自己过的人不人鬼不鬼,她不能让自己和阿昌跟他过的一样。   她吩咐奶嬷嬷:“咱们出宫这么多年,还没有宴请过几位弟妹,中秋宴上还说以后要一起喝酒,正好有空闲,便请了她们一块吧。”   奶嬷嬷犹豫,“余贵妃明显不喜欢您跟她们走得太近。”   端王妃:“都这时候了,难道还要顾及她的感受吗?我娘家也不是无人。”   她就不仅宴请了几位王妃,还给太子一脉好多人下了帖子,说是赏花宴,人来得多,她还给人做媒。   倒是把一向安静的端王府渲染成了热闹的地方。端王回府的时候捏捏鼻梁,头痛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端王妃:“王爷树敌太多,我这是帮王爷。”   端王冷笑,“行了,谁还不知道谁,你这是想用太子打我的脸。”   端王妃不点头也不摇头,“王爷误解我了。”   端王懒得跟她说,只道:“ 我看在你是辅国公家女儿份上就不说什么了,要是还有下回,必然不轻饶。”   端王妃:“王爷真的是误解我了。我都是为了你好。”   端王:“收起你那点小聪明,你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吗?”   宴请人来府里算什么,小手段而已,以为能恶心到他?   他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就笑了笑,“太子算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他能恶心我?”   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端王妃却皱起了眉头。夫妻多年,她还算了解端王,所以觉得刚刚那句话说得十分古怪。   ——太子算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他一直想要铲除的障碍,为了压过太子,端王可是费劲了心思。   她闭上眼睛,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把这件事情放在了心里。   不过赏花宴还是要办的。之前她就是顾及太多,才让余贵妃和端王觉得她好欺负。如今大家都撕破了脸面,那谁的脸面都不用要了。   从八月到九月,端王妃的赏菊宴开了不少,折筠雾都听说了。她已经出了月子,抱着孩子在东宫里面四处溜达以此来希望减掉一些肉。   东宫里面的花花草草也不少,尤其九月菊花开,遍地黄灿灿,她问太子殿下:“既然如此,那这几盆菊花便也送过去给端王妃吧?”   太子殿下:“那就送过去。”   春隐亲自去送的,特意挑着端王和端王妃都在的时候去,当这两人的面说:“太子妃娘娘听完您喜欢菊花,正好东宫这几盘开的特别好,便让奴婢送来给您。”   端王妃笑了。   “劳烦太子妃娘娘操心,这花确实开的好。”   春隐就走了。端王妃让人捧着这几盆菊花去花房,端王就看着端王妃冷笑连连。   “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跟在东宫后头吧。”   如今他走出去,倒是有不少人说他如今臣伏在太子脚底,话里话外都是他是不是准备以后跟着太子走。   就连他的心腹们都有些微微动摇。端王心里本来就心高气傲,如何听得这些话,训斥了几句之后并不解气,回来还一直忍着端王妃得胡作非为。   如今倒是好,太子妃直接让人送来了菊花。   端王越想越生气,便一把将东宫送来的菊花推了下去。   端王妃笑了。那笑容赤裸裸讥讽他的无能狂怒,端王没忍住,一巴掌打在了端王妃的脸上。   端王妃顺势倒了下去,一双手直接压在刚刚被摔掉的花盆上,直接皮开肉破,鲜血淋漓起来。   端王妃再次笑了笑,也不说让人包扎,直接让人套马车。   端王还以为她是要回辅国公府,没在意,谁知道小太监来说她的马车是朝着进宫的方向去的。   端王心中一惊,立马让人备马,想了想,还让人把阿昌也给带上。   后面的端王在追,前面的端王妃已经先行一步,直接去了太后的慈乐宫。   一路上她的手血淋淋的流血,脸上还有血迹,一路走还一路脸色苍白,有时候还要小跑几下,明显是怕人追上。   这般惶恐,自然是要被有心人看了去,至少皇后宫里和余贵妃宫里的人最是在意,连忙回去禀报各自的主子了。   慈乐宫里,皇帝正在太后这里喝茶,他对太后还是孝顺的,每过三四日就要过来陪一会,所以当听得小太监惶恐说端王妃模样狼狈在慈乐宫外等候要见太后的时候,他气道:“就不能好生生过日子么!”   太后:“还不快让人进来。”   端王妃就进去了。   她手上的血很多都抹在了脸上,看起来十分狼狈,一双手皮开肉绽不能看了,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开口就说端王要杀了她,求太后和陛下做主。 第108章 端王妃 一更【么有太子和珺珺,主讲端……   端王妃这话说得让人胆战心惊。端王就算是打端王妃, 皇帝和皇太后也不会说什么,顶多就是斥责两句,毕竟是夫妻两个人的事情。   但一个杀字, 却让这件事情变得格外严重。杀妻, 按照大秦律令,即便是皇子, 也是要获罪的。杀妻未遂,还让人逃了出来, 难道又是什么好的名声吗?端王妃这一路过来,多少人看见, 不是一两句话能圆得过去的。   但皇帝和太后两人谁也不愿意在端王身上盖一个杀妻未遂的名声,尤其是皇帝。他才刚刚又重新启用端王, 哪里能让儿子又陷入风波之中。   便皱眉问:“其中可是有误会?端王不可能如此。夫妻之间哪里至于到如此地步。”   但是看端王妃这一身, 却又是让人忍不住相信端王确实动手了。   即便不是杀妻,也是动了手。辅国公家的女儿,即便是皇帝不满, 也只是斥责,并不曾直接废了端王妃的名头, 余贵妃不满,还要装个重病才敢让人去侍疾。   若是端王真的下了手,怕是也得跟辅国公府交代一番。   皇太后就让人先给端王妃处理伤口,好歹要先保住那双手,其他的可以慢慢说。正在此时, 端王抱着阿昌进来了。   他一进来就跪下,先把吓得不敢出身的阿昌送到太后怀里。然后朝着皇太后和皇帝磕头,还给端王妃道歉,说他就是一时间脾气急了, 这才不小心推了她一把,正好就倒在了打碎的陶瓷片上,所以把端王妃的手给划了。   端王妃起身就走,不曾给他解释的机会,他以为是回娘家,便抱起阿昌过来追,想着用孩子留住人,谁知竟然是进宫,他就跟在后面进了宫。   如今想来,只觉得自己混账,就是再生气,也不该动手推人。   这话倒是也说得通。毕竟端王妃处理伤口之后,也只是手上有伤口,其他地方的血都是手沾上去的。皇帝和太后心里便隐隐信了他的话。   谁知却见端王一边说话一边朝端王妃伸了伸手,大概是想看看她的手怎么样了,但是手刚伸出去,端王妃就吓得往后面退了几步,因是跪着的,所以后退的这几步让她的手又撑在了地上,刚刚敷好的伤口也因为摩擦在地上出了血,看起来尤为可怜。   人都这样了,对人家辅国公也不好交代。皇帝对这些臣子还是有感情的,他当初之所以会把辅国公家的女儿赐给端王做端王妃,也是因为看重辅国公。   前阵子刚因为端王妃苛责了辅国公府,如今自己的儿子就把人家闺女打成这幅样子,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这时,皇太后却看出不对劲了。刚刚端王妃后退的姿势看起来着实不像是第一次,那副模样简直像是熟练至极。   如果是真的,那就说明端王不止打了她这一次,说不定在家里是时常动手的。   皇太后有些看不上打妻子的人。但到底是自己的孙子,这婚事也不是能和离的,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姻缘,她虽不喜,但却还是要劝一劝,让端王改一改。   她先让人把已经被吓坏的阿昌带下去,然后对端王妃道:“夫妻之间,难免性子不合,动起手来不知道轻重。这回端王知道错了,哀家和皇帝定然好好的训斥他,你是个好孩子,便不要跟他计较。”   端王妃却哆哆嗦嗦的哭着道:“皇祖母,非是孙媳向您告状,实在是这事情委屈。”   “您和父皇也知道,王爷跟太子殿下……多有不好。之前也就算了,就是民间也有兄弟不睦的,孙媳便也不说什么。”   “可随着年岁一年比一年大,兄弟之间哪有隔夜仇。”   “再加上如今阿昌跟皇太孙殿下性子相和,孙媳看着心里也高兴。阿昌这孩子,自小一个人,也没有跟哪个兄弟这般好过,他能跟皇太孙殿下玩到一块儿去,那便是极好的……可是王爷,王爷总不肯。”   “王爷性子……倔,太子殿下都不在意太子妃等人跟孙媳来往,他却管束着孙媳不跟众人说话。孙媳就想着,男子汉大丈夫,可以跟人有不同政见,可以有不服气的地方,可也不能总这般的跟自己的兄弟置气,还跟个孩子一般,拦着身边所有人去跟太子亲近。”   这话说得端王心里涌起一股怒火。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把他跟太子一起比。于是端王妃几句话,直接让他刚进来的时诚恳道歉的模样破了功,脸上阴了下去。   “王妃,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端王妃却好似被他盯得打了个寒颤,鼓起勇气一般没看他,别开脸,跟太后道:“皇祖母,王爷如此,性子已经养成了,轻易改变不了。每每孙媳跟他说这些,他都甩脸色,跟母妃说……说孙媳不看重他,对他不好,让母妃怪罪孙媳,这才有了误解。”   这话直接把前段日子余贵妃跟皇帝说的那段端王妃不愿意同端王亲近的话解释了一遍,皇帝倒是信的。   一个女人,再怎么样,出嫁之后,还是以夫为天,不可能会推开丈夫。   他对端王妃的偏见便少了一些——若是为了劝夫而惹了端王不高兴,也是情有可原。   端王妃察言观色,见端王隐隐怒气藏不住,再看皇帝和太后的神色,心里有了底,开始大胆的说话。   她抢在端王开口之前道:“所以前段日子孙媳就一直在想,王爷是个别扭的,可是孙媳也不能跟着一直别扭,孩子也不行。就请了妯娌们一块说说话,又请了太子殿下亲近的几家,想着不管爷们之间的别扭,后院之间彼此知道对方是有善意的就够了。”   “对外兄弟兵,打断骨头连着筋,孙媳悟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再怎么样,这兄弟情不能生份了。”   又道:“孙媳嫁给王爷多年,之前总以为顺着王爷的意思去就好,他说不要亲近太子安王和恭王,孙媳就照做了,这么多年,不曾跟这几位弟媳说几句话。后来,王爷又吩咐不能跟睿王顺王和平王亲近,孙媳也照做了,渐渐地跟几位弟媳陌生起来。”   说到这里,端王妃的声音突然高了一些,且更加颤抖,哭着开口道:“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都到了皇太孙和阿昌这一代,难道阿昌还是得和王爷一样么?这么多兄弟,王爷不肯交好一个,不准亲近这个不准亲近那个,这都没什么,王爷喜欢就好,可阿昌还是个孩子,他不该因为王爷不喜,就要变成王爷这般的人。”   “皇祖母,父皇,若不是实在受不了——”   话还没说完,端王就已经忍耐不住了。他这般的人,他这般的人怎么了!刚刚端王妃的话让端王怒火中烧,皇帝和太后逐渐相信端王妃的神色也让他气急,让他觉得自己不被任何人相信。   便说出来的话也带着火气。   “胡说八道!本王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些?何时不准你亲近太子妃众人了!”   端王妃被他说得又瑟瑟发抖往后面退了几步。   皇帝心里就有些不高兴。端王妃看起来已经吓破了胆子,所以才一股脑的把这些话战战兢兢说出来,几乎是没有经过什么思考,便更加值得相信。   再者说,这些话也是端王能说出来的。因为不管他说了没有,这么多年他确实是这么做的。   如今端王妃不愿意再让自己的孩子变得孤身一人,想为了儿子做出改变,也说得通。   皇帝倾向于相信端王妃。再者说,阿昌和阿昭的感情好,完全不像太子和端王,这让皇帝也是欣慰的。   太子尚且没有吩咐阿昭不跟阿昌玩,端王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斩断下一辈的兄弟之情,这事情做的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这般一想,端王妃做的事情也没有错。非但没错,还是大家女子之举。放得下脸面和身段替丈夫和儿子周旋。   但就是这般,端王却还要怪她,把她打成现在这样,实在是不应该。   皇帝前些日子还觉得端王妃实在是放肆,敢违背端王的意思,妇人不尊随丈夫的意思,不在家从夫,便是端王不喜,也是正常的。   可如今看来,事情还有蹊跷。端王妃今日所言情有可原,对丈夫和孩子都十分在意,且其实她向来有贤惠的名声在外。   虽然端王多年没有其他的子嗣出生,但是她善待妾室,不曾做出什么龌龊的事情,怕是余贵妃和端王当初说她不肯亲近端王,也不是什么大实话。   而且说来说去,辅国公府跟端王的婚是他赐的。辅国公到底还是他的臣子,不是端王的附属,辅国公府选择远离端王,也是忠臣所该做之事。   难道跟着你端王一起打压太子才算得上好么?   皇帝前阵子偏向端王的心,就被拉了回来。他看看手还在流血哭得一脸泪痕的端王妃,再看看怒火中烧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错误的端王,也不经有些恼怒。   “老大!有如此贤良淑德的妻子,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也年纪不小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   端王:“……”   他看向端王妃,理智都被气得没了,咬牙切齿道:“好,好的很!你这张嘴真的能颠倒黑白呀!”   端王妃就想,论颠倒黑白,还是余贵妃最厉害。   不过她今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端王服软或者其他,她是奔着分居来的。   端王……最近实在是太反常了。端王妃能隐隐感觉到他想做什么,但是她又没有证据,也不好查,她也跟母亲提起过端王的反常,可她阿娘却觉得没什么。   端王败得一败涂地,难道还不允许他反常一些么?   男人去青楼里面喝个花酒,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端王妃就没有再把这种感觉告诉任何人。但是随着年节越来越近,端王妃的心越来越忐忑。   她有时候也告诉自己也许是自己想错了,但是又不想糊里糊涂的陪着端王一起受罪。   他们是赐婚,为了皇家的脸面,也不可能和离。但是大秦之前也有过例子,即便是王爷王妃,不和离,若是实在过不下去了,也可以分居。   这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她也知道不能着急,所以一直在等机会。   今天这个机会就到了。   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看着端王,“王爷……这是在皇祖母的宫殿里,你不要这样……”   端王冷笑,“竟想不到,你是这般的会演戏。”   端王妃又往后退了几步,手上的鲜血划在了地板上,触目惊心。   皇太后着急:“快把手包起来!扶端王妃去坐下!”   端王妃就被扶着站起来,朝着端王那边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堂堂端王妃,平日里也是风风光光之人,突然之间变成如此模样,倒是看得人唏嘘不已。   端王看见这个表情,却心里勃然大怒。他此时还没有想到端王妃想做什么,只是以为她是来太后和皇帝面前告他的状,是想踩他的脸。   他朝着皇太后和皇帝的方向跪下,索性道:“端王妃对儿臣多有误解,但儿臣没做的事情就是没做,容不得他人污蔑。”   他就是不承认,你又能如何呢?   你就是再用苦肉计,那又能怎么样?   端王妃心里就笑了笑,很好,端王还是这个端王,那所有的事情便好办多了。   她便又砰的一声跪下,她今日敢来,肯定是有把握的。皇帝最珍贵的是皇位,而不是什么人。不是端王,也不是太子,而是他的皇位。   当初为了得到皇位,打压太子,所以端王讨好过端王妃一段时间,很多事情透露过一星半点,端王妃还去查过,在这大殿之上,透露出一点两点,便都能激怒端王。   既然端王说污蔑,那她自然要吓得说一些东西出来证明自己没有说谎的。   于是跪下去就开口说了一个人名。   余国庆。被端王杀掉的那个余国庆,当初可替端王做过不少事情,这些事情随着余国庆之死好像消失殆尽,但是跟着她的线索去查,还是能查出那么一两件案子。   果然她一开口,余国庆三个字一说,端王就没掩饰住自己的神情,端王妃再转过头来,一句:“王爷让余国庆去——”   几个字一出,端王的巴掌就打了过去。   啪的一声,打在了端王妃的脸上。   大殿内静寂一片。皇帝瞪大了眼睛,皇太后心道不好,端王僵硬着身子,稍有理智回来,只有端王妃,被打得跪在地上,眼泪水顺着脸落在了地上,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很好,不枉费她前段时间从端王开始打奴才和侍妾的时候,就开始找他打人的缘由。   正在她想着下一步该提出诉求的时候,就见大殿门口阿昌在哭。   端王妃这下子是真急了,她撑着身子爬起来,赶忙去看阿昌,阿昌见了她这般,哭得就更加厉害了。   端王妃的手刚刚划在地上,又开始出血,脸上被打了一巴掌,迅速肿了起来,嘴角还有鲜血。   阿昌哪里见得她这副模样,立马哭了起来,冲过去就抱着端王妃哭,手还冲着端王挥拳头,“你又打,又打——”   一个又字,让端王所有的解释都前功尽弃。   端王妃却连忙捂住阿昌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阿昌说的又字,其实是端王打其他人被他看见过,并不是打她。而无论是不是,如今都不能再说了。   阿昌被捂住嘴巴,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太后和皇帝都想来哄他,他全然不顾,只哭的撼天动地,不断的大喊:“阿娘呜呜——阿娘——”   这般尖锐哀痛的声音传到了慈乐殿外头,刚刚赶过来的辅国公夫妇对视一眼,辅国公夫人脚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辅国公去拉,想了想,没把人拉起来,反而把自己也摔了下去,地上滚一滚,再跟辅国公夫人对视一眼,双双进了慈乐宫。   而紧随他们之后,余贵妃也赶了过来,皇后其次,四个人进了大殿里面。 第109章 端王妃(3)) 二更【依旧是端王妃】……   大殿里头, 皇帝看见刚跪在地上的辅国公夫妇和余贵妃头疼。至于皇后,她那一张脸即便是再藏着,也是幸灾乐祸的神情挡不住, 且行礼之后, 已经乐颠颠的坐在一旁看戏去了。   皇帝:“……”   他干脆转过头,看也不看皇后, 眼不见为净。   不过,辅国公夫妇一来, 他便头疼起来。   余贵妃刚刚没来,他还以为她懂得事理, 如今看来,是在路上跟皇后“耽搁”了, 对端王还是不放心的。   再看辅国公夫妇, 风尘仆仆,像是赶着进来的,衣裳前还有些脏的灰印, 听闻是在外头摔了一跤。   两人此时正在看着端王妃,见她脸是肿的, 头发是乱的,衣裳是脏的,手卷着纱布,隐隐透露出血痕,就是地板上, 也有血痕,怎么看都像是受了大欺负。   再看她怀里的阿昌,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怜至极。   皇帝扪心自问, 这要是自己的闺女和外孙,他早就拉着女婿出去斩首了。   辅国公夫妇也眼里有泪痕闪闪,辅国公夫人还捂着帕子不敢出声流眼泪,怎么看怎么心酸。   皇帝长叹一声,“都起来吧。”   都没有法子再说什么误会了。   辅国公摇摇欲坠的扶着辅国公夫人起来,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颓丧之意。皇帝看了,心里也过意不去。   但辅国公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却是冲着皇帝又跪了下去。   “陛下,端王妃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么……老臣,老臣有愧于陛下恩宠啊!”   一句话说得皇帝有些无地自容。   他总不能说不是你女儿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而是她实在是贤惠能干,所以被小心眼的端王打了。   这话实在是难以说出口。   端王……皇帝看向他,见他依旧没有悔改,整颗心都凉了下来。   怎么就变成这般了。   其实仔细想想,在去江南之前,端王还不是这般的,好像自从他开始打压他之后,端王就开始自甘堕落,行事也变得小家子气,整个人的气度也变了。   皇帝叹气,这种人,便是只能好,不能坏的。   他便又想到了端王和老七。老七是端王的亲兄弟,虽然不是一母同胎,但是自幼就跟着端王,比谁都忠心。结果呢?端王就敢直接丢掉老七。   从那时候起,就可以看得出端王的心胸狭窄。   皇帝越想越叹气,还是太后道了一句:“端王妃没有做大逆不道的事情,也并无过错,是端王错了。”   辅国公便舒了一口气,然后眼眶里面的泪水才缓缓流了出来,看看端王妃,再看看端王,突然磕头道:“被打成这般模样,想来端王爷是极为不喜小女的。”   “太后,陛下,既然如此,臣,臣斗胆请让小女和离。臣回去,就给她一间屋子做修道之地,让她吃斋念佛,给娘娘和陛下祈福。”   皇帝皱眉,“不至于。”   辅国公刚要说话,就听见皇后道了一句:“还不至于——陛下,你是没被打过不知道痛,所以不知道这打人打上瘾了,哪里是一次两次收手的!打的人打得痛快,被打的人就惨了。”   想了想,又假意的抹了抹眼睛,起了腔调:“可怜的端王妃啊——”   哭了几句,觉得没意思极了,便又阴阳怪气的道:“再者说,端王打侍妾的事情,本宫都听说了,你们没听说啊?这打了妾室,又打正室——”   她说着说着严肃起来,一脸愤怒的指着端王:“你不会以后还要打本宫吧!”   皇帝:“……”   他怒道:“皇后,你闭嘴!”   皇后嘀咕一声,“小时偷针,大时偷金。端王从打奴才打侍妾打到了端王妃身上,小心将来越打越勇,打到你的身上哦。”   皇帝:“……闭嘴!”   皇后闭嘴了,她还不想说了呢!   余贵妃倒是想说,只是皇帝和皇太后的眼神太严,让她不敢耍小手段。   而且之前也不知道端王妃说了些什么,更加不敢辩解,只好先判断局势。   此时,太后就说话了。她叹气道:“辅国公,还不至于到和离的地步,端王混账,可也是一时急昏了头,这才动手,哀家替端王妃做主,定然狠狠训斥他。以后改了就好。至于和离,便不要再说了,”   辅国公夫人便也跪了下去,哭道:“娘娘,您心善,肯替臣妇的不孝女做主,臣妇感激涕零,只是她再有不是,也是臣妇的肉,望娘娘看在臣妇为母心疼女儿的份上,让她先回辅国公府住。”   不管和离不和离,先住回去再说。 第110章 弟子规 一更   辅国公夫人只要求带人回去, 这种要求在此时此刻是断然不能拒绝的。人家生养的女儿已经被打成这般的模样,皇家不准和离,那还能不让人带回去吗?   皇太后还没开口, 皇帝就直接答应了。他对着辅国公叹气, “你放心,朕必然不会轻饶过这个孽子。”   辅国公当即就跪了下去。他这回老泪纵横, “陛下,您言重了。小儿女之事, 哪里有对错,老臣刚刚心急, 言语之间,多有不好, 陛下不怪罪, 反而还来安老臣的心,臣,臣心不安, 实在是羞愧难当。”   皇帝就觉得辅国公还是懂知恩的。他亲自扶起辅国公,一副君臣相知的模样, 郑重道:“今日之事,错都在端王,爱卿不用自责。”   然后就让辅国公夫妇带着端王妃和阿昌先回去,“阿昌年幼,今日见到如此之事, 想来惊魂未定,要他跟端王妃分开委实不好,便跟着你们先回辅国公府去。”   方方面面,想得十分恰当, 辅国公用更加感激的目光看向了皇帝,然后去扶端王妃。   在这期间,端王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余贵妃哭着抹眼泪,不断的朝着端王使眼色,但端王都当看不见。   余贵妃第一次心里对端王有了烂泥扶不上的墙的念头,也后悔在端王小时候总是夸他而没让他受过挫折,不然也不会像如此这般的堕落。   儿子不争气,余贵妃只好自己上。她也豁得出去面子,跪着挪了几步,亲自去扯辅国公夫人的衣角求情。   辅国公夫人也是个厉害的,马上就朝着余贵妃跪下了,重重的磕响头。   “娘娘——娘娘您快起来,臣妇哪里当得起您这般。”   她磕的响,还磕的重,头上便有了鲜血,太后便连忙让人将她扶起来,对余贵妃道:“贵妃,你先起来,坐一边去。”   端王敢当着她的面打人,太后心里已经有了脾气。她自来高高在上,如今对辅国公夫妇说话却还得陪着一份小心,自然心里不痛快。   太后发了话,余贵妃就不敢继续再去纠缠,只在辅国公夫人扶着端王妃走的时候,她看了一眼端王妃怀里的阿昌。   阿昌躲在端王妃的怀里,并没有看她。余贵妃就又恼怒儿子沉不住气,再怎么样,也不能打人啊,还有孩子在。就算打,也不该打在这种明面上。   像端王妃这种千娇百宠养大的人,脸受一点伤,都显的很,不像是那种皮糙肉厚的人显不出来。   等辅国公一家子踉踉跄跄的走了出去,余贵妃一边心中骂他们故意装弱,又连忙满脸泪痕的哭着去看皇帝。   皇帝对余贵妃还是怜惜的,但此时怎么也不能说端王妃的错而宽恕端王——皇后还在这里呢。   皇帝咳了一声,“皇后,你扶着太后先回去,余贵妃,你也出去,朕要跟这个孽子好好说说。”   皇后不情不愿站起来,太后叹气一声,“端王,这次你实在是大错特错。”   余贵妃一双眼睛再次看向皇帝,“陛下,您打他骂他都行,只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儿大不由娘,您是严父,便只有靠你打醒这个孽障了。”   皇帝就舒坦一些,总算余贵妃是个拎得清的,没有一味偏袒端王。   等人走光了,见端王还跪在地上,不吭不语,他怒道:“这回你吃了教训了?”   端王缓缓抬头,又低下头,“父皇,儿臣没有想杀她。”   皇帝自然知道。   但端王妃的话固然有一分两分假,可也有七八分真。皇帝见他不知道反思,只知道一味的辩解,便更加生气,“你怎么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又是这句话。端王闭上眼睛,对皇帝也厌恶到了极点。   他是什么样子的人?   他自己都不知道了,从天之骄子到如今这副被众人唾弃的模样,他经历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时至今日,难道错就是他一个人的吗?   明明是父皇想着让他跟太子一起斗,如今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他不说话,还把眼睛闭上了,皇帝一见,气从心里来,出来了,打在棉花上。但人都这般了,还能怎么办?只能是罚。   于是端王刚受器重几天,又被禁了足。   消息传到东宫的时候,太子却没有欢喜,只多有疑惑。   好生生的,端王妃怎么突然就来了这么一出?   太子一个人坐在溪绕东的榻上,手里执了白棋,却迟迟不敢下,便一直这么举着。   太子从小到大,都必须去揣测人心。别人揣测一分,他就要揣测十分。   小的时候还好,只要揣测几个人的,后来慢慢的长大,还要去揣测其他人。没有别的理由,只因皇帝圈着他,不给他任何人手用。   太子有太多想要去做的事情了,既然没有人手用,他就得去利用人,慢慢的,就养成了这种利用人心揣摩人心的习惯。   别人可能看事情喜欢去分析事情带来的影响和发生这事情的缘由,他却是喜欢从人心的角度去看。   端王妃这事情,他想了很多种可能性,但从端王妃的性子来看,她还有一种可能性,是察觉到了危险。   她有没有可能是想着跟端王断绝关系,连带着辅国公府一家都彻底断掉呢?   太子是从一开始就怀疑端王在青楼里面常呆的缘由的,那端王妃是不是也怀疑了?   她比自己知道的多不多?知不知道端王具体在做什么?   太子执棋子的手就一直僵着,等到回神的时候,才迟疑的把白子放在了中间。   抬起头,周围只有他一个人,太子还恍惚了一阵。   阿安刚出生,折筠雾还要喂养孩子,太子便没有再跟她说过端王的事情,怕她害怕和不安。   所以这些事情,他都一个人在溪绕东琢磨。琢磨来琢磨去,太子刚刚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无论端王妃怎么想,她做的这件事情,都会让端王加快他的动作。   太子一直在等这个机会,端王越是耐不住,就对他越是有利。他想了很久,让人去放了消息出去。   消息也没有什么,捡着端王被皇帝禁足这件事情开始做文章。   刚开始,还只让人说端王是打了端王妃——这事情也瞒不住,端王妃一路进宫,多少人看见了,辅国公又接了人回去,众人已经有诸多猜测。   后来就开始传的离谱。说端王之所以打端王妃是因为端王妃拒绝跟端王亲近。   为什么?因为端王有花柳病。端王为什么有花柳病?他常去青楼啊!   太子敢保证,他绝对没有让人传过端王妃不愿意跟端王亲近的事情,只说了端王得了花柳病。   其中诸多过程,都是百姓们自己想的多,又或者说,这后面还有人推波助澜。   不过不管有没有人推波助澜,市井之间,百姓们闲下来嘴巴子最碎,传出来的话就更加不堪,没半天端王就知道了。   端王府的青花瓷瓶碎了不知道多少个。   太子估摸着端王的脾性,又等了几天,便叫人把阿昌接进了东宫。   这事情是跟皇帝说了的。   “阿昭……也听闻了端王兄跟端王妃的事情,他倒是不知道其他的,只想着阿昌应当伤心,跟儿臣提了,想去见见阿昌。”   皇帝也想见阿昌了,索性让人去辅国公府将阿昌接过来,当晚就住在了东宫里面。   阿昭拉着阿昌一起睡觉,两个人窃窃私语。   阿昌最近很伤心,他很想跟阿昭说希望不要端王这个父亲,可又说不出,都是懂事的孩子了,大人们之间的争夺还是影响了孩子们的。   阿昭也没有问他其他的,只是拍拍阿昌的背,“你别伤心,等你长大了,就可以保护端王妃婶子。”   长大是很久很久的事情,阿昌更加迷茫,不过他道:“阿昭,过几日,我可能就要去太后娘娘那里了。”   阿昌是皇室的孩子,总这么住在辅国公家也不是那么回事。   这时候,辅国公夫人就想将孩子送到太后那里去。   “太后娘娘养着十皇子,十皇子也已然大了,便多养一个阿昌,想来也没有什么。”   端王妃同意,太后也默许了。她就开始跟阿昌说住在太后那里需要注意的事情。阿昌听来听去,越发委屈,还有些忐忑。   但他也不敢告诉别人,只敢跟阿昭提一嘴。   太子在外面听了一会,里面两个小人在说他们的烦恼,他就先回去了。   折筠雾:“可还好?没有打架吵闹吧?”   太子摇头,“兄弟之间感情好的很,放心吧。”   折筠雾抱着小女儿哄,她在孩子脸上亲了亲,看向太子,笑着道:“如今还小,关系好,还望长大了,依旧如此。”   他们两个都是没有兄弟姐妹缘分的,倒是希望阿昭能够好些。   折筠雾就没有问其他的,她知道太子殿下不想她担心,她就不担心。   两人睡过去,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太子就听闻端王求了皇帝宫,要带阿昌回去。   皇太后早答应了辅国公夫人,自然不许,道:“等你懂事了,再将孩子带回去。”   端王走的时候,太子特意在小路跟他相遇,然后被端王阴恻恻的看了一眼。   太子被瞪了也不生气,只是回去的时候,开始整理他这些年写的弟子规。   一年又一年的弟子规,已经足足堆积了十几个箱笼,太子按照年份一点点分好,然后让人拿出去晒。   “晒一晒,趁着太阳好。多少沾着些暖气。”   折筠雾好奇,“怎么突然晒这个了?”   太子笑着摸摸她的手,“写了这么多年,也是个情分。” 第111章 揣测人心 二更   太子很心痛小女儿的满月宴不够盛大——九月正是端王搞事情的时候, 于是众人对岁安的满月宴便不够重视。   折筠雾记得太子当时的脸色就很难看,并且就端王妃一事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自古女子颇难,若是碰见了我这种还好, 碰见端王那种, 便是要靠着自残来引起众人的重视,若是咱们家岁安被人这般欺负了, 我也算白活了一场。”   此一句话,先夸了自己, 再贬低端王,感慨端王妃艰难, 担忧闺女未来,折筠雾越听越好笑, “殿下, 去外面,可别这般说话。”   会被端王打。   太子抱着小闺女看,一边看一边道:“即便是去外面说, 也没什么不好,我等着他翻波浪呢。”   越是能激怒他, 太子就越高兴。   然后倒是有些感慨,“其实这么多年来,我跟端王两人,都是硬碰硬。我看前朝争夺储君之位,都是在朝堂之上你一步我一步的扔棋子, 你砍掉我一个大将,我就能废掉你一个重臣,可我跟端王……只有肉搏罢了。”   皆因皇帝看的太紧,可以给荣宠, 可以给点半虚无缥缈的名头,但是其实现在回头想想,两人都没有什么势力。   一是他们太小,二是他们太弱。   他说完就笑起来,“不过……世间定理,也是一饮一啄,父皇不给我们人,那就自己上,自己找,自己……做点事情出来。”   太子想,端王有夺位的心思,这事情有多少人知道呢?他猜来猜去,估摸着只有自己。   这是一件事情让人可悲又可笑的事情,太子叹气一声,“如今,也不知道他是想要夺位……还是弑君。”   折筠雾听着就觉得心惊胆跳,“殿下,您查到什么了吗?”   太子缓缓点了点头。   “查到了一些,他怕是要威胁父皇写下禅位书了。”   折筠雾心更加跳了起来,“他想要怎么做?”   太子道:“端王常去的那家青楼里,有一女子,擅舞。”   “端王因喜欢她跳舞而对她多加照顾,是她的恩客,这事情,如今也没有几个人不知道的。”   折筠雾点点头,“连阿昭和阿昌都知道。”   ——两个小的还坐在一起批判了一顿青楼妓院的不好以及去那种地方的人不正经。   虽然他们都还不懂去了之后到底是做什么的,但是不妨碍他们因为端王不喜欢青楼。   太子听了这话便笑了笑,然后叹气,“那姑娘身世不简单,我也是坚信端王不会去迷恋一个青楼女子,对她查了又查,还不敢打草精神,用了这么久的时间去候着,去等她露出破绽,这才发现了她的底细。”   折筠雾:“她是什么人?”   太子:“商人。”   折筠雾不懂,“商人?”   太子看着她,越说便越郑重:“这世上商户人家有很多,有卖粮的,有卖布的,卖油卖纸……数不胜数,可也有一种东西,无论是在什么地方,都得偷着卖。”   折筠雾想了想,“……是兵器?”   太子欣慰的看了看她,“是,是兵器。珺珺啊,如今你也算是出师了。”   折筠雾却觉得整个人紧绷了起来,“他想要造反?他也没有机会啊。”   太子刚开始也想过这个问题,他还觉得皇城根下,端王不可能有机会,从而转想去了别处。   可后来却又想明白过来:为什么皇帝就不能在别处呢?   春猎,祭祀,亲巡,都需要出宫。   而在这期间,能做文章的地方太多了。   太子虽然自己没有把握去突破亲卫军对皇帝的重重保护,可他却不能觉得端王不行。   而春猎,祭祀,都在明年开春。   太子想了很久,要父皇禅位给端王,那必须是要把这个造反的名头按在他的身上,他就得死,不仅他要死,阿昭也是端王的刺杀对象。   太子自己还能去冒险引着端王出手,但是阿昭不行。   太危险了。   那就只能逼着端王提前反,破掉他明年的打算,让他的计划提前。   “端王妃此举,简直是踩在他的脸上,端王极为自负,端王妃已经‘背叛’了他,阿昌是他的儿子,又不能亲自养,他的心便稳不住了。”   稳不住了,就要宫里面动手。   折筠雾不解,“宫里面?没有可能吧?”   太子却提了一个地方。   “钦天监。”   过年的时候,皇帝是要去钦天监祭祀的。不仅皇帝去,就是太子和皇太孙,也要站在台子前面去跪拜。   折筠雾还是没有想到,“那又如何?”   太子小声的说了一句:“珺珺,你知道,这世间的武器,除了刀枪棍棒之外,还有什么吗?”   还有什么?折筠雾狐疑的看过去,只见太子看向了旁边点的琉璃灯,她顿了顿,然后慢慢的瞪大了眼睛。   她沙哑着声音道:“是不是……炸药?”   这个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只是管辖的比较严,全部控制在朝廷的手里。   不过要是端王有本事,能把炸药埋进祭祀的地方,到时候能炸死一个是一个。   就算是没炸死,他还能趁着乱补刀。   折筠雾深呼吸一口,闭眼,再睁开眼睛,“殿下……他会成功吗?”   太子摇了摇头。   “他不会。”   折筠雾在听见这三个字的时候,竟然升出了一股失望的神情,看得太子好笑,“你啊,还真是……”   还真是胃口大了,这般直白的表示失望。   但折筠雾却又想回来了,“殿下——那你高兴什么?”   如今阿昭成了皇太孙,端王只要不伤害到皇帝,那你高兴什么?   端王根本没有一点儿用。   太子却悠哉的给她松下了头发。   “毒蛇总是能一口致命。”   “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们兄弟,因年幼的时候个个都是父皇带大的,所以都有他的影子。”   “端王的自负,父皇有。父皇的精于算计,端王也有。父皇知道他的打算,只会觉得可笑,并不看在眼里,端王心有父皇的算计,在关键时候,怕是还会出什么险招。”   折筠雾没听懂,太子却不说了,神情转而有了些悲伤,好半响才道:“珺珺啊,你说,天下竟有我这种储君。”   折筠雾被他说得一愣,“殿下……”   太子自嘲道:“小时候,也曾想过为储君,该是了不得的。还想过能领兵打仗,想过铲除贪官污吏——”   可他没有骑烈马在战场,也没有手握奏折于朝堂,而是成了一个整日费尽心思去猜尽人心,满肚子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之人。   他不像是一个储君,更像是一个谋士。   折筠雾就更加心疼他。她抱住他,“殿下,无论如何,珺珺都是跟你在一块的。”   ……   端王被禁足了一个月,在十一月的时候,被放了出来。此时端王妃的事情便不能再拖了。   皇帝本是给足了端王妃面子,想着都过了一月,也该是消气了,但谁知辅国公却在一月后突然私见了皇帝,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磕头谢罪。   “老臣,老臣真想一根绳子勒死了她!”他哭道:“养这么大,还不懂事,本是答应得好好的,却突然半夜就反悔了,自己悬了梁。”   皇帝心中不喜,皇家给足了你颜面,你这般反抗,就是抗旨。   要不是看在辅国公的面子上,皇帝当场就能给足了三尺白绫。   但他毕竟自认是个仁君,做皇帝多年,从未有过一件错事。他时常用明君来勉励自己,做了这么多年,也不想前功尽弃。   何况这是儿女之事,有时候退一步,也没有如何的困难。   见辅国公哭的厉害,这么多年君臣,他哪里见过辅国公哭过,可最近他却已经哭过两次了。   都是为了孩子。   皇帝叹气,见人扶起来,“你待如何?”   辅国公背弯着,好像已经被压垮了脊梁,垂头丧气又忐忑得战战兢兢,道:“陛下,老臣如今哪里还敢有什么要求,只想着她要是实在不肯回端王府,那便只留着她一条命在,其他的都可行。”   皇帝拍拍他的肩膀,“爱卿何必想太多,你有什么念头,直接说便可。”   辅国公便道:“老臣,老臣想,端王爷自来子嗣不丰,老臣的老家,就是明州,那里有一寺庙,唤作明光寺,寺里面求子十分灵验,不如,不如就让小女去那里赎罪。”   皇帝听完就笑了。   他缓缓道了一句:“去明州……实在是太远了,爱卿此举,实在不妥,依照朕看,不如就在京都的念慈庵修行,你们也可时常去看看。”   辅国公心里却一紧,明光寺是自己的地方,什么都好说,可念慈庵却是皇家的庵堂,虽也不是坏地方,但到底是没有明光寺自在。 第112章 端王反(1)) 一更   端王妃进了念慈庵修道, 在去之前,她给折筠雾送了一封信过去。里面也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只是求她照顾好阿昌。   她在信里面说:“虽然是养在太后膝下, 但是十一皇子到底是叔叔辈, 跟阿昌应有辈分跟年岁之隔,说不到一块。阿昌与皇太孙两人倒是自小相好, 又年岁一般,想来兄弟之间, 能有话说。”   “偶有愁闷,也能宽慰一二。”   “曾记得当初嫁给端王, 妾身跟您还常被人比较,当年存着一股好胜之心, 想着我受世家十几年教导, 必然不可能输与你。如今想来,当年之举多有可笑,竟然在意这些东西。”   折筠雾看着看着, 竟然有些察觉到心里面流露出来的惆怅和当年的小女儿心思。   当年……她和端王妃确实总是被人家放在一起说,她倒是不在意, 也不曾比较过,却是没想到端王妃竟然还真的在意过这些闲话。   她就有一种:原来端王妃那种素雅端庄之人也有如此过去的惊奇念头。   折筠雾对太子殿下道:“这一封信,怕是她去念慈庵的时候,多番深思熟虑之下写的。”   没有写给以后都要养育阿昌的太后,也没有写给任何跟她关系好的人, 而是写给了自己。   “她是赌我会对阿昌好么?”   太子也挺感慨的,“难道你会对阿昌不好么?”   折筠雾摇摇头,“怎么会,阿昌也挺可怜的。”   太子就道:“我的珺珺实在是太好, 所以端王妃愿意相信你。”   折筠雾叹气,“殿下,若是没有陛下开口,端王妃会一直住在庵堂里面吗?”   太子:“不会。”   辅国公看起来是个爱护女儿的,应当不可能如此做。   其实这事情,他们该担心的不是皇帝允许不允许,而是余贵妃会不会作梗。   但是……太子咳了一声,“辅国公倒是相信母后,请了孤跟母后说,让她多去求求太后。”   皇后自然乐意的。能让端王和端王妃和离,让端王丢人,皇后可太乐意了。   于是这几日都缠在太后的宫里,将端王从头到尾批判了一遍,余贵妃有几次过去请安,听到皇后如此说,想要辩驳,又辩驳不了,毕竟端王确实打了人。   皇后:“大男人打人,如何养出来的?陛下这么多年,可没有打过后宫妃嫔。”   然后问余贵妃:“是吧?贵妃,陛下打你了吗?”   余贵妃勉强笑着道:“自然是没有的。”   皇后一扭头,对皇太后道:“您看,母后,儿媳就是说,陛下自己不打人,也教不出这般的儿子。”   然后眼睛往余贵妃那里看——很明显的意思,她怀疑端王打人就是余贵妃教出来的。   太后精神疲惫,对皇后,她是无可奈何,对余贵妃她也心中有怒气,索性吩咐下去,她老人家要静养,这段日子就不准皇后和余贵妃登门了。   非但如此,她还让折筠雾直接养阿昌一段日子。   折筠雾揣度:“皇祖母的意思是什么?让阿昌和阿昭两个人多多照顾吗?”   太子:“应当是的。”   折筠雾:“……”   突然替端王妃感到心酸,她也是想着让阿昌和阿昭好一些,才写了信来,太后也知晓她的用意,所以也照顾了她的意愿,亲自下令让阿昌暂居东宫。   大人们的念头有些复杂,但是小孩子们却没有那般想太多。   在阿昌的眼里,阿娘得先去庵堂里面修道,阿娘说了,大概半年,他们就能见几次,这半年里,他得像书里面写的游子一般,先出门游历,然后在外面游学结束,再回去。   阿娘还说,游子一般要远游,但他还太小了,她不放心,所以想要他游学的时候,靠她近一些。   她在京都,便也希望他在京都。   这是她为娘的心愿,希望他平平安安的,所以拜托了住在宫里的皇祖母以及太子叔父太子妃叔母来照顾他一段时间。   “皇太孙殿下,也就是你阿昭弟弟,你们不是玩得好吗?这般你不仅在亲戚身边,还有人跟你一起玩,一起读书,阿娘就不担心了。”   阿昌便还劝端王妃不要担心,“儿子也大了,游学半年罢了,会照顾好自己的,阿娘也要照顾好自己。”   端王妃哎了一声,便给他收拾东西,其中有一个布包是她亲手缝制的,阿昌斜挂在身上,里面装了些书本,走的那天,端王妃还考校了他的功课。   “在宫里好好读书,那些先生都是专门教阿昭的,他是皇太孙么,先生肯定教得好,你就去学一学,看看那些学问难不难,学回来告诉阿娘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   阿昌就进宫了,但是即便阿娘这般说,他还是心里大概知道阿娘瞒了他事情。只是阿娘这般说,他就安心些。   阿昌每日跟阿昭同吃同睡,两个人还一起去见皇帝和皇太后。   皇帝看着两人背着一小布包进来,就高兴的不行,一手抱起一个,道:“你们两个就是皇祖父的欢乐果。”   到皇太后宫里的时候,就更放肆些。而且两个人还直接孤立了十一皇子,不跟他一起读书。   “十一皇叔读书,咱们两个人都听不懂,皇太祖母,阿昭想和阿昌哥哥一起读些简单的,去旁边的侧殿好不好?”   他们要大声的读出来,先生说了,若是记不得,这般许是就能快快的记下来。   皇太后就笑,“你们两个,人不大,倒是会欺负人。”   然后等他们写完了字,还留他们吃午膳。吃完睡了觉,两人爬起来练琴。   君子六艺,皇家无论是谁,都要学个大概。皇太后就想起了太子和端王。那还是两人争一把琴争得乌鸡眼似的,哪里像阿昌和阿昭一般和和睦睦。   怪不得皇帝爱看两个小的,实在是想到大的就头疼。   有时候,两个小的也会去皇后和余贵妃那里。皇后看阿昌左右不顺眼,总会故意给阿昌小绊子使,阿昭不可以,就不去了,但是去了余贵妃那里,余贵妃也看阿昭不顺眼。   正好阿昌也不是那么喜欢这个祖母,于是两人不去承明殿和慈乐宫,就回东宫里面去。   太子道:“有任何的不愿,便只说孤叮嘱你们早些回去做功课的。”   阿昌和阿昭应了,欢欢喜喜的玩木头雕刻成的小马驹。   太子却等两人走了之后,神情越来越严肃。   端王开始动手了。钦天监那边有端王的人,这个太子之前是真的没有想到,他一直等着端王如何在祭祀台下准备炮药,什么办法都自己先过了一遍,谁知道端王早早的埋了线。   埋了线人,那也好,至少到时候自己推波助澜的不会太明显。太子手里握着礼部明年开春科举准备的折子,良久没有静下来心来。   越是靠近年末,他就越是害怕和激动,心绪不可能能静下来。   进了腊月初,天越来越冷,太子早出晚归,一张脸迅速的瘦了下来。   折筠雾只好天天的给他熬汤补。杨太监背后还说,太子殿下一天就得吃下一只老母鸡。   老母鸡熬制的高汤,不仅仅是给太子殿下喝,还能跟其他的菜煮。比如青辣椒炒个猪肉,猪蹄,都能放进去一起翻炒和熬制。   这些膳食都是杨太监精心烹饪的,单给太子殿下一个人吃就太亏了,折筠雾便让人给阿昭和阿昌以及伴读们都送了去。   然后阿昭吃着好,便在皇帝那里说了一嘴巴,这道膳食就进了皇帝的嘴巴里,杨太监得了一百两银子。   杨太监喜极而泣,抱着银子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依旧天还没亮就起床烧制膳食——这回想用老母鸡的汤跟鱼汤熬制一遍。   这道老母鸡鱼汤羹罕见的好吃,太子反正很喜欢,折筠雾也觉得泡饭吃有味道,太子便又赏赐了杨太监五十两银子。   折筠雾:“怕是他又要笑得睡不着觉了。”   太子起身,看着门外的风雪,让人在门外多加了一道帘子。   “多挡着些风雪,今年风大,有帘子挡着,也免得风吹进来。”   他转身,轻轻的握了一下折筠雾的手,“珺珺,风雪这般大,阿昭和阿昌难免会感染了风寒,你来亲自照顾他们吧。”   折筠雾心里就蓦然酸涩,认真点头道:“好,我会守在这里,不让风雪进来。”   她也轻轻的捏捏他的手,“殿下,您要保重自己,我还等着你回来吃排骨汤呢。”   太子就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又打趣我。”   他转身,撑了一把伞走了。   另外一边,因近年节,余贵妃哭了两个月,总算哭得皇帝心软,答应先让端王出来过个年,然后再继续关禁闭。   这其实已经有松动的迹象了,只要端王认个错,这事情便能过去。   余贵妃宫里,她正在劝端王低头。   “说句不客气的话,你才是你父皇的儿子,他觉得自己是个慈父,你如今没了威胁,便还是个孩子,你做了错事,跟他认个错,便比端王妃自残换来的结果好。”   她气道:“这般明明白白告诉了你,你怎么还是倔,本宫是发现了,你越大越蠢!”   端王却抬起头,一双眼睛鹰一般的看过去,“母妃,已经没有退路了。”   余贵妃还没有明白什么意思,只以为端王又在说如今没有机会去继承皇位,去争夺储君,便安慰他静静的等候时机。   “阿昭还小,且那么小,还没有种豆,若是将来——也说不定,你要耐心些,等候,等候,这才是一个皇家人该有的样子。”   她道:“你看看太子,他就不忙不乱的,得了多少人的称赞。”   太子在朝臣的嘴里一向有口碑。端王却生气起来,“怎么连你也夸他。”   余贵妃还要再说,端王却不想再听了,只道了一件事情,“母妃,你把这封圣旨,放进父皇的书房里面去。”   余贵妃好奇的拿起书信一看,却被里面的内容吓破了胆。   只见上面写着皇长子端王继承大统几个字,她面色一白,压着嗓音怒道:“你疯了吗!”   端王摇摇头,“没有疯,母妃,就是因为没有疯,所以才会这般做。”   他讥讽道:“要是不这么做,儿子也迟早会疯。”   是死是活,他也不在意了,只想着孤注一掷,成王败寇,万一就能成呢?   端王神情冷静,“母妃,儿子刚刚就说了,咱们没有退路。”   是咱们没有,不是他单独一个。   余贵妃恨不得掐死他!   “你到底做了什么?”   端王笑起来,“祭祀台下,父皇和太子怕是不行了。”   余贵妃又恨又担忧,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巴掌就打在了端王的脸上。   “你这是不要自己的命,也不要母妃的命,更加不管余家满门的命了。”   端王低着头,“母妃,许就是他们的命呢?”   端王妃听得心头直跳,然后就想到了阿昌。   “你父皇这些日子极为喜欢阿昌,皇太孙去哪里,都把阿昌带着,要是……不小心,让阿昌也丢了性命怎么办?”   端王顿了顿,偏过头道:“就是他的命。”   然后道:“不过最近风雪大,他跟阿昭都惹了风寒,如今正在东宫里面养病,怕是年节的时候,不会出现在祭祀台上。”   余贵妃这才舒了一口气,一边哭一边打在端王的身上,“你啊,你啊——你这个糊涂东西。”   心里却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停下来。可端王却道:“母妃,此时停下来,就是要儿子的命。”   “这么多年了,咱们赌一把吧,难道你还甘心一辈子被皇后那个蠢东西压着么?” 第113章 端王反(2) 二更   余贵妃当然不希望自己被皇后那个蠢货压制着。论身世, 论才貌,论品德,皇后哪一样都不及。   可是上天就是这样的狠心, 一步之差, 让他成为了贵妃。   且这辈子都可能只是贵妃,好不容易儿子有了一点点熬出头的迹象, 她的心头多了一盏支撑着她去幻想自己成为皇后太后的灯,谁知却突然间又被皇帝亲手拍灭了火苗。   平心而论, 换了谁都不可能心平气和。余贵妃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忍下来,委实不容易。   所以端王刚刚问他还想不想被皇后压制, 她自然是不乐意的。   但乐意不乐意,跟造反无关。   “即便是你放下天大的错误, 只要不触碰到那个位置, 你父皇关你几天,打你骂你,这都不要紧, 本宫也从来不担心你会没了性命。可是造反不同,你父皇最在意的就是皇位了!你敢染指这个位置, 就是死路一条。你也不想想,太子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还是得不到什么重要的官位,不就是因为你父皇心里那么点心思么!”   她一边说一边哭:“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孽障!如今什么都不能做了,只能是不让你父皇和太子去祭祀, 看能不能把台子拆了。”   端王却道:“不可能,拆是拆不了了,母妃,您就答应了这次吧。与其这样苟且的活着, 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做一场大的去死。”   余贵妃被他说得更加心惊胆战,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孽障,你是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心思!”   端王扭过头,不去看余贵妃脸上的泪痕,而是淡漠的说:“从一次一次的失败开始,从父皇一次一次的打压开始,从大家都告诉我我可以做储君可以做皇帝可以做这江山的主人开始,我这有了这种心思。”   即使是说到这里,端王依旧还是讽刺了太子一句:“我就不相信太子没有这种念头,只是他不敢做罢了。如今想来,太子应当比我明白的更早,他明白了自己是奴才,他还要做父皇的奴才,做的比奴才还没有尊严,一国太子,做什么都不成,手下没人,手里没权,父皇就连他身边的人都想控制,给了他伴读,就不再管他,久而久之,连跟着他的伴读都没有了好前程……”   “这种日子,他过得,但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过起来还有什么尊严?”   从太子的身上,端王就知道了自己就算是成为了太子,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他只是重新过上了太子现在的日子,唯唯诺诺,弯着腰鞠着躬,比奴才还不如。   端王深吸一口气,“所以,做什么还要去争那个太子之位,直接做皇帝不好吗?”   余贵妃手指头都冻僵了。明明屋子里面碳火足够,但她还是觉得自己从骨子里面散发着一股寒冷。   “做皇帝自然好,可你也不想想,这个位置是那么好得的吗?”   端王就笑了起来,“所以,我们还得想另外的办法。一次不够,第二次必须要能命中。”   他抬头,把一颗药丸给了余贵妃,“母妃,若是儿子没成,之后的事情,就要靠你了。”   ……   腊月二十三,马上就要过小年夜了,承明殿外,周全恭看着黑漆漆的院子,心里叹了一口气。   宫殿四周站着侍卫和太监,一个个的精神得很,如往常一般用目光巡视着周围,丝毫不知道已经发生了要血洗皇宫的事情。   宫殿里面,皇帝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张信,脸上阴晴不定,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怒气,让人不敢接近。   里面也没有任何人,宫女太监都在外面侯着,皇帝想找个人出气都找不到。   他静静地坐着,直到子时,才嘶哑开口,“周全恭——”   周全恭立马进去,跪在地上,“陛下?”   但就这么跪着,皇帝没有说话,好像在思考到底要怎么办。   周全恭是知道皇帝为了什么而这般,他虽然跪着不动,却心里面已经转过千百回,就怕皇帝让他带着人去把端王的脑袋摘回来。   那他自己离死也不远了。   周全恭就恨端王简直是蠢货,一个蠢字其实都已经不能形容端王了。   周全恭一边骂,一边见皇帝久久没有说话,还得费尽心思的问一句不会惹怒陛下的话。   “是要用膳吗?”   皇帝的怒火就发了出来。桌子上的折子一股脑的全砸上了周全恭,骂道:“用膳!朕还用什么膳!朕死都要被气饱了!孽障!朕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孽障出来?!”   他怒道:“若是知道他长大之后是这个样子,早该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掐死他!”   周全恭承受着这股怒火,不敢说话,却心里面松了一口气——这下子,怒火全部发了出来,总比一言不发好多了。   皇帝还在那里骂。   “整个皇宫都是朕的,天下都是朕的,还有什么事情是朕不知道的?”   “他如此冒险,如此莽撞,如此的愚蠢,难道就不想想,朕你会发现吗?”   周全恭却想:那要是你不能发现呢?   这招虽然险,但是却能一招致命。只要能成,这天下就是他的了。   而且,端王如今一直都在圈禁之中,就是那样孤傲的性子,做出这种事情来也不奇怪。   皇帝又砸了一个花瓶。   稀里哗啦的砸了不少东西,总算心里平静了一些。他这才坐了下来,一张脸上终于有了疲惫和老态。   他坐在上面的龙椅上,看着跪在下面的周全恭,缓缓的问道:“你说——怎么就走到如今的地步了,朕是不是做错了。”   周全恭哪里敢说,只能惴惴不安,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   “陛下,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端王定然是被迷了心窍,所以才有了这么个昏招。”   皇帝闭上了眼睛,“你说,朕该不该杀了他?”   周全恭就更不敢说了。又把头磕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   皇帝却开始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这事——太子知道吗?”   周全恭心里一凛,呆呆的摇头:“奴才,奴才怎么能知道呢。”   皇帝也不是要他回答,喃喃的道:“朕也不知道。”   他站起来,把旁边的刀一把拔了出来,“儿子们大了,心里有了小心思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竟然还敢想杀了朕。”   皇帝又恼怒又气愤的道了一句,“朕,于公于私,无论为皇为父,自认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竟然让他如此记恨。”   周全恭也觉得端王气量实在是太小。做了那么多次可以直接判死刑的事情,也不过是小罚罢了,甚至没遭到打,说起打,太子那才叫真的挨板子。   可就是这般,他还想直接弑父弑君,谋朝篡位。   皇帝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骂道:“当初朕就该打醒他,而不是一味的纵容他,这才养成了他如今的性子。”   周全恭就看他的脸色,发现他慢慢的没有刚开始那般的气愤,而是迟疑的说了一句:“所以,他都如此了,太子是怎么想的?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又想不想让朕死呢?”   皇帝坐了一夜,第二天却依旧去上朝。下朝之后,他留了太子说话,故意说起了除夕之夜的祭祀。   “三年一次大祭祀,虽然往年也有小的,可叫朕看,这种大的祭祀才有诚意,正好今年阿昭也成了皇太孙,便咱们三个上去,也是三代人。”   太子就笑起来,“好啊。”   皇帝心里一松,却又听太子说:“不过……”   皇帝:“不过什么?”   太子看着他笑:“不过阿昭病了。怕是只有儿臣陪您。” 第114章 端王反(3)) 补更   腊月二十八晚间的时候, 钦天监司监被秘密带到了皇帝休息的承明殿。   周全恭依旧站在外面,虽然是低着头的,但是却心里惶恐不安。他的徒弟唤了他一声, 也被他狠狠的瞪了回去。   就在方才, 陛下突然叫了所有人出去,只留了他跟一个小顺子。   小顺子是他的徒孙。是他徒弟的徒弟, 虽然不算是最亲近的,却也是自小看着长大的。   能在皇帝身边伺候这么多年, 无论是身世还是人品,都是慎之又慎查了的, 周全恭亲自将他们挑出来,一直都很信任。   可就是这么个被他信任多年的人, 被皇帝当着他的面给砍了。   小顺子心在端王那里。   周全恭一颗心就坠入了冰窟。他现在不相信任何人。   即便是徒弟也不信。他徒弟本是要问问小顺子, 怎么突然就没了,可周全恭这一狠厉的瞪眼,他就不敢打听了。   徒弟再有感情, 可还是自己的命要紧。且从陛下的宫殿里面出来的只有周全恭一个人,便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小顺子怕是已经没了。周全恭徒弟此时已经回过了神, 越想越害怕,还后悔自己刚刚莽撞的去问了周全恭,这下子,他会不会怀疑他跟小顺子是一块的?   便彻底安静了起来,成了一只鹌鹑。周全恭却心跳如擂鼓, 因为他还是想不出任何小顺子和端王的异样。   他们两个,好像这么多年也没有说过什么话。   想不通,周全恭就没有再想,而是更加兢兢业业的站在门外, 争取一片树叶也不能进宫殿里面。   但想着想着,却突然想起了小顺子曾经在液庭待过,刚进宫的小太监都会在里面呆一段日子。   周全恭瞪圆了眼睛——当初跟端王有染的小太监叫什么来着?   四斗。   四斗跟小顺子的年岁差不多,好似就是一块进宫的。   周全恭倒吸一口了冷气。这人是埋了多深啊。   都说端王蠢,但这方面,人家可不蠢。早早的就有了细作。不仅有承明殿里的,还有钦天监的。   这么多年,端王做的事情不多,可把收买这种小人物之心的事情,却做到了极致。   正想着,就见有人过来,是他的小徒弟。他问了一句,“什么事情?”   徒弟惨白着脸,压着嗓子跟他说:“东宫那边来了太监,说是太子殿下让人送来了东西,是给陛下的除夕贺礼。”   怎么这时候送来了?   小太监就道:“不知,是一个小箱子,说是皇太孙陛下和端王小世子准备的。”   周全恭此时也不敢去里面叨扰陛下和钦天监的司监说话。只小声道:“先放着,等待会陛下有空了,我再跟陛下说。”   等了好一会,钦天监的司监脸色郑重从里面出来,然后朝着他点了点头,走了。   人一走,周全恭就在门外试探着叫了一声:“陛下?”   皇帝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沉沉的,没有一点儿兴味,“怎么了?”   周全恭连忙进去,然后弯腰低头道:“陛下,刚刚东宫送来了除夕贺礼,说是小皇孙殿下和端王小世子送您的。”   他想了想,加一句:“估摸着是觉得不能明日跟着陛下祭祀,所以才送了礼来。”   皇帝心里总算是有了一些欣慰,“还是阿昭和阿昌懂事。”   不像是端王那个混账。   他这些日子一直给他机会悔改,他想着,只要那个孽子悔改,那就是把他圈禁一辈子,也要留着他的性命。可这个孽子,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皇帝心里恨得要命。怎么就养出这么个孽子出来。   他坐着气喘不过来,便站起来,开始在宫里面踱步。周全恭不敢不跟,只静静的跟在后面轻声走路,皇帝走着走着,却让周全恭叫太子来。   周全恭头皮一凛,哎了一声,点头出去了。但没有走多远,皇帝却又叫了他回来,而是亲自披上一件衣裳,“走,朕很久没去东宫了,朕去东宫看看他。”   太子在东宫正吃着烤全羊。是在小院子里面吃,阿昌和阿昭被塞了两根羊骨头啃着,折筠雾如今不是很喜欢吃这道菜了——任谁吃了这么多年,也要吃厌烦——除了殿下,他依旧很喜欢。   太子此时笑盈盈的劝折筠雾多吃点,“你都瘦了。”   折筠雾:“生了岁安,自然要瘦的!”   她再不瘦,肚子就要坠着好多肉,虽然太子殿下晚间的时候总会表达他对这一层肉的欢喜,但她还是觉得难受。   坠着不舒服,穿衣裳也不好看。   她就试着节食了。主要表现在少吃,多动,这个于嬷嬷最有经验,还给她煮了一些吃了也不会胖还会掉肉的膳食,折筠雾这才能很快的掉了一些肉下去。   好不容易变得跟之前一般,她坚决不愿意再多吃!太子便去诱惑。   “吃吧,多吃点,这羊肉你不喜欢,那这猪蹄呢?还有鱼,又不是只有羊肉。”   折筠雾没忍住,喝了一碗鱼汤。   太子殷勤的又喂了她一口饭,然后她就大吃特吃了。   皇帝来的时候,太子就一边剔了羊肉在碗里给折筠雾吃,一边把羊骨头递给阿昌和阿昭吃,道:“小孩子牙齿好,利索,吃骨头上的头吃的好。”   皇帝:“……”   很像太子做出来的事情。   这一小院子里面其乐融融,皇帝一进去,心里便高兴了一些,太子却惊讶的站起来,折筠雾更是没站稳,倒是阿昌和阿昭两个人飞快的起来,跑了过去。   “皇祖父——”   皇帝一手抱了一个,“你们两个好了吗?”   瞧着脸色很好,不像是病了的。   阿昭抱着他的脖子,“还病着呢,这几日好了些,前几日嗓子都不能说话。”   阿昌也接话,“太子叔父说,明日是除夕,白日里大家都得去祭祀,晚间还要去吃宫宴,怕是不在东宫里面陪我和阿昭了,所以今晚先吃个席面。”   皇帝笑了,这回是真顺畅,道:“是吗?好吃吗?”   阿昭:“许是羊肉更好吃,可阿爹只让孙儿和阿昌哥哥啃骨头。”   太子过去接了阿昭抱在怀里,只让皇帝抱阿昌一个,一边走一边道:“小人儿两个,可不能说谎,你们已经吃了不少东西了,再吃晚上就撑。”   又跟皇帝道:“着凉刚好,吃羊肉不合适,不如就啃点边角料。”   皇帝:“那怎么弄个烤全羊?朕瞧着太子妃也不愿意吃。”   太子笑起来,“但儿子想吃了。”   皇帝大笑,也跟着吃了一块羊肉,跟太子和两个孙子说了一阵子话,就是折筠雾,他也问了问,“岁安可还听话?”   折筠雾点头,“听话的,也不哭不恼,很好哄。”   皇帝还一时兴起,去了内殿,让奶娘抱了岁安过来,认真瞧过了,这才道:“很好。”   然后才满意的出了东宫。折筠雾却吓出了一身冷汗,“殿下——他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却淡定的很,“无事,只是端王没有收手,他一个儿子背叛了他,总怀疑另外一个也不是好的,心中难受,便亲自过来瞧瞧。”   太子还以为皇帝会叫他过去再次试探,没想到亲自来了。   折筠雾就感慨道:“……他这般对儿子,为什么要想着让儿子全身心的二十四孝呢?”   第二日,临出发的时候,折筠雾亲自给太子穿戴好一身,紧张的在他手上捏了捏,这才道:“殿下,你去吧。”   太子点头,“等我回来。”   他径直出了东宫的门。   腊月二十九,虽然是冬日,却不是很冷,甚至还有太阳。太子跟往常一般跟各人打过招呼,站在祭祀台下,等着跟在皇帝的身后去祭祀台上。   端王站在一侧,身边没有一个人上前恭维,老七还带着儿子去说了几句话,问端王最近过得怎么样,可有什么要添置的,他如今在外面办了个马球赛,还挺赚银子的,要是端王缺,他就拿一些给他。   端王听了倒是觉得老七虽然蠢,却良心还算可以。他笑着道:“好。有需要,便跟你说。”   然后去看太子,见他周围是满满当当的人,老二和老四正说着什么,太子笑了出声,也说了一句什么话,旁边的老五和老六便也笑了。   端王收回目光,捏紧了手,他今日是破例出来的,等除夕宫宴后,若是父皇还没有消气,他就要被关回去。   身不由己,被关在那个端王府里面,怕是永世不得出来。   他笑了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静静的等待着皇帝和太子祭祀台。   等候的过程实在是艰难。   好不容易等到了祭祀的时辰,端王只觉得自己的心慢慢的开始缓慢起来。皇帝和太子一起走上祭祀台的动作也是一样的缓慢。   他就去看钦天监的细作,那是他用了多少精力培养出来的人,之前想着钦天监不是很重要,结交起来也无人在意,如今想来,却是赚了大便宜。   端王想到这里,心里总算有了股顺畅,抬头再朝着那边的人点头,却见他一动不动,脸色惨白。   端王眯起了眼睛:他这是怕了?   那人却闭上了眼睛。   端王皱眉,然后突然抬头,却见皇帝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祭祀台上,一双眼睛正看着他。   端王慢慢的缓过神了。   这是什么意思……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不仅是他,就是余贵妃也白了脸,她的手颤颤发抖,很久才忍了下来。   皇帝深吸一口气,却没有揭发端王的罪行,而是祭祀完后,只笑着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你回去吧。”   太子做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儿臣本就是要回去的。”   他缓缓的吐了一句话:“晚间才吃席。”   皇帝笑了,“是,晚间才吃席。”   然后对着端王道:“端王——你来朕宫里,朕,有事情要跟你说。”   端王却此时已经沉静了下来,还稳得住,笑了笑,没有说一句话,走了。   走之前,他看了看余贵妃,见余贵妃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这才走。   她见儿子走了之后,强撑着看向了留在这里的周全恭,周全恭朝着她走过来,“贵妃娘娘,请您回宫吧,陛下有东西要赏赐给您。”   余贵妃深吸一口气,“什么东西?”   周全恭低头,“娘娘回去,便知晓了。”   余贵妃便笑着道:“不是三尺白绫吧?”   周全恭:“不是——陛下并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   余贵妃:“不告诉其他人?陛下还要面子啊。”   周全恭却不再说其他的话,只道:“娘娘,请吧。” 第115章 端王反(4) 一更   御书房里面, 端王跪在地上,皇帝站在上首的龙椅旁,脸色沉沉的去看地上的人。   “孽障——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端王笑了笑, 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道:“父皇——既然你都发现了,那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儿臣, 而是让太子跟着你上祭祀台呢?”   皇帝眼睛一眯,“你还敢牵扯到太子身上?”   端王抬头, “父皇,你到底还是疑心重吧。”   “儿臣想,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事情,想来之前应当是试探过太子很多次了。”   “可那又如何, 太子再是干净, 你还是想着不到最后一步,他不站在那个祭祀台上,就不能证明自己的干净!”   端王的声音越来越大, 突然激动起来,“——儿臣难道说得不对吗?这么多年, 这么多事情,桩桩件件,哪一桩事情您不怀疑!”   “明明这么多年,都是你推着我往前面去,可是后来却怪罪起了我。”   皇帝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你养私兵,你贪污,你造反,你还有理了!你还是无辜的人了!”   端王咳嗽了一声, “那又如何,你是皇帝,就能把儿子玩弄于股掌之中,那我呢?”   “我就不能做皇帝,去玩弄你和太子吗?”   他笑起来,“父皇——你真以为,太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低声的缓缓而道:“太子那么聪慧,他是最了解儿臣的,你想想,为什么这种时候,他敢跟你上去,不就是知道你会查出来吗?”   皇帝:“那你呢?你事先不也没有察觉出来吗!”   “老大,你倒是死到临头还要拖个人下水。”   端王继续咳嗽了几声,“父皇,你看,你还是信的。”   皇帝冷冷看着他,“朕不信。”   端王笑起来,“您不信吗?我是不信的。刚刚你自己也说了,我养私兵,贪污,造反——父皇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不就是你逼出来的吗?我尚且如此,被你逼得一辈子都没有可能做皇帝的太子会那般的孝顺你吗?”   他嘴角的笑容慢慢的没了,然后冷冷的开口道:“父皇,您想,太子怎么可能心里不存着怨念。”   皇帝怒骂他,“孽子!你这个孽子!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般!”   端王嘴里笑嘻嘻的,眼睛却阴沉沉的扫过去:“孽子——父皇,你有当我是儿子过吗!”   “我是蠢,才一直相信你是拿我做儿子的,我曾经,多么信任你,信你说的每一句话,信你说我比太子还要好,我以前还嫌弃太子,觉得他是个又倔又蠢不如我,不得你喜欢的。”   皇帝被他一双阴狠的眼睛吓住了,往后面退了两步:“你怎么会这么想——”   端王却不再看他,“父皇,您真的有当我是您儿子吗?”   他喃喃了一句,“是奴才吧,你把我和太子当做奴才看待了。”   “现在想起来,太子十五岁的时候,其实发生过一次改变,他那段时间总是看我的眼神带着些怜悯,我却以为他是看不起我,现在想来,根本不是的。”   “他就是想明白了自己是个奴才,你根本不在意我们,你在意的是皇位,是他能不能做皇帝,而不是我有能力还是他有能力。”   “父皇——太子早就明白自己是你养的蛊虫,早就明白是你的奴才,是一个注定得不到重用的臣子,所以他压着自己,不让自己结交权贵,不让自己触碰到你的逆鳞,但我没有!”   他说到这里,声音又高起来,“我没有,我还傻傻的认为你是爱护我的,是拿我做儿子的,可是你自己想想,这么多年你做的事情,你有拿我做儿子吗!”   “为了打压太子,给了端王的头衔,可却不给我任何的权利,只一个空壳罢了,我那时候还以为你是为了我好,如今想来,只有恶心,无尽的恶心。”   皇帝一巴掌打了下去,“孽子——孽子——不知道感恩悔改的东西。”   端王挨了打,也不恼怒,一张嘴,嘴巴里面全是血,他吐出一口血,再次笑起来,“父皇,怎么,戳中你的心事了——”   皇帝手打了人,却觉得疼的是自己,他手颤抖着,“老大,你是朕一手养大的,这么多儿子,朕抱你抱得最多,对你也是最宽容的,你怎么能这般对朕,怎么能这般对朕!”   端王这回没有再说话了,嘴巴张合了一下,良久后才道:“父皇,从一开始,你就错了。当你起了心思要把我当做一把刀砍向太子的时候,就已经错了。”   “错一步,步步错,父皇,我和太子,都回不来头。”   他抬起头,看向皇帝,“父皇,儿子既然败了,也没什么可以怨恨的,这日子,过的艰难,憋屈,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我早就不想活了。”   皇帝听了这话,看过去,只见端王的神色已经软了起来,许是死前也懂得说好话,怔怔的跪在那里道:“您那么好,说我是你最喜欢的儿子,将来迟早会帮着你镇海外,得到群臣之心,我便好生欢喜,做什么,都想要做好最好。”   “太子是很勤勉,难道我就不勤勉了吗?你喜欢兄友弟恭,我便对哪个弟弟都好,老五老六老七,难道不是我带大的?”   “可我不懂,怎么一瞬间,大家都变了。父皇您变了,老五老六老七也变了。”   “端王妃也变了,阿昌都不愿意亲近我,就是母妃,也说我是个孽障,蠢货,不及太子的城府深。”   他抬头,“什么都变了,父皇,难道还不能让我也变一变吗?”   “只是,儿子这回,变了,就要被您杀了。”   “被您杀了,也没什么关系,本就是早不想活下去——只望父皇看在儿子是您儿子的份上,好歹不要为难母妃,她是无辜的。”   “既然父皇查明白了这事情,想来也知道母妃不知道此事,是我逼着她走上这条路的。”   他笑了笑,皇帝看着他的脸上满是沧桑,明明不大的年纪,却好像已经成了一个老人,心里也升起了一股心酸。   端王就盯着他的眼睛道:“父皇,儿子去后,您给母妃一个安稳晚年吧,不要让皇后再欺辱于她,就当是做了善事。”   他突然站起来,就要往旁边的墙上撞去。   皇帝眼疾手快,一脚踢过去,便将人踢歪了些,这才没有撞到柱子上。   “你如今想死,却还没有那么便宜。”   皇帝闭眼,看过去,“孽子,死是最容易的,但也是最简单容易好受的,你犯下滔天大罪,难道还想着这般便宜的死去?”   “你不是最厌恶被关起来吗?不是觉得那般生不如死吗?朕就偏偏要你那般的活着。”   正在此时,就听外头一阵脚步声,周全恭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陛下,陛下……余贵妃娘娘她撞了柱子,危在旦夕,她说,说想求陛下恩赏,让她临行前看一眼端王。”   皇帝大怒,“好啊,好啊,你们母子倒是有情有义,死前还惦记着彼此。”   但他还是让人带着端王往余贵妃的宫殿去了。进了宫里面,见余贵妃躺在地上,周全恭也不敢叫太医,只敢叫人给她包扎,余贵妃却口中吐着鲜血,坚决不让人碰她。   皇帝进去的时候,便见人奄奄一息,整个人惨白。   皇帝深吸一口气,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情绪。这个女人,给他生了儿子,躺在一张床上,两人一直恩爱,情分非是皇后可比的。   皇帝叹息一声,走过去,见了她头上的伤口,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而此时此刻,端王看着余贵妃头上的伤口,却瞬间惶恐起来。   他们之前不是这般商量的。   他给了母妃吃了能吐血的药,但是对身体并没有太大的伤害,虽然会有损害,可养几年就回来了。   这般撞柱子,却是会直接去死的。   端王扑过去,“母妃,母妃你怎么样,怎么样啊!”   余贵妃就笑了笑,嘴巴里面又吐出一口血,头上的血淋淋,嘴里的血不断,看得皇帝心里一酸。   余贵妃……到底是她床头的枕边人。   又听她越来越虚弱的道:“陛下——”   她的手朝着他抓了抓,奄奄一息道:“陛下——您不要怪端王——他是,是被鬼迷了心窍。”   皇帝眼眶一酸。   余贵妃:“陛下——您也不要怪臣妾,臣妾没办法,生了这么个儿子,您想,想……”   她嘴巴里又吐出一口鲜血。   这是装不来的。   此时皇帝让人带来的太医也过来了,这是皇帝最信任的太医,他上前把脉了,然后冲着皇帝道:“陛下——无用了。”   余贵妃强撑着一口气,勉强笑了笑,“臣妾,快要死了吧。”   又看向皇帝,“陛下,臣妾就要走了,您留端王一条命吧,他是你自己教出来的,是你的儿子……”   话说得越来越小声,端王在一侧大喊母妃,皇帝眼泪珠子终于落了下来,然后蹲下去,抱起了余贵妃,“你这是何苦呢,朕没有打算杀你们,没有打算——”   余贵妃咳了一声,抓着皇帝的袖子,慢慢的用沾满鲜血的手朝着皇帝的脸上摸去,深情款款,“陛下……臣妾就要死了。”   皇帝没有拒绝她的抚摸,将脸凑过去,“贵妃啊——”   贵妃的手抚摸在了他的嘴巴上。   “陛下……陛下……你还记得之前,你说臣妾的手……咳——”   她一咳嗽,皇帝张嘴说话,她的是就进了他的嘴里,皇帝也顾不得恶心,“贵妃——”   余贵妃笑着道:“陛下……臣妾,臣妾等着你。”   她的手垂了下去。   皇帝一阵头晕,只觉得四肢无力,他以为自己是伤心难过,但没一会儿,却觉得不对劲起来。   “周全恭——护驾——”   ……   “父皇,某一方面上来说,是个十分重感情的人。”   东宫里面,太子正在整理弟子规,一边整理,一边轻轻的跟折筠雾小声说话。   “他不仅重视感情,还喜欢别人重视他的感情。”(丽)   “余贵妃……是他的枕边人,二十几年,不是白白睡在一起的。而且整件事情,余贵妃只有在最后的时候,才偏向了端王,之前并不知情,这在父皇眼里,其实是可以原谅的。”   “此时,她要是以性命相惑,父皇说不得会失去警惕。”   折筠雾听得头冒冷汗,“她会成功吗?”   太子抬起头,“不知道。”   然后拿出了一个小箱子,把一张纸放在了里面。   折筠雾以为是他写弟子规的箱子。但想了想,又觉得不是。   他昨日就让人换了箱子,因为之前写的都已经装满了。   昨日的新箱子已经装了好几页纸,还是折筠雾帮着写的日子,绝对不是现在的这个。   她此时本紧张的在屋子里面转圈,便就过去看,结果拿出纸张一看,发现不但不是弟子规,还是一封信。   信的落款是余贵妃。   折筠雾当时就好奇起来,“余贵妃——她怎么给你写信了?”   她一点也不知道!   太子笑了笑,“刚送过来的。”   折筠雾:“我看看都写了什么——”   太子摸摸她的头,让她看完把信烧了。   “不能留下来,免得成了隐患。”   折筠雾就打开信,只见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字也没有写多余的,大概意思是说端王是个蠢货,之前多有得罪,如今,她愿意以性命去试险,只求太子能留下端王一条命。   折筠雾:“………”   这真是不知道让人如何评说。   余贵妃没有觉得皇帝死了端王就能继位,反而求人求到了太子这里,真是……稀奇。   可这里面细细想来,又是一个母亲临终前能为儿子做的最后的事情。   折筠雾知道自己应当有些愁绪,为余贵妃感慨一番,流下几滴眼泪水,但此时此刻,她却没有任何心思去想余贵妃和端王如何,只想一件事情:承明殿那边到底如何了。   太子握住她的手,“你不要着急。”   “万事,都不关咱们的事情,咱们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走到这一步,算计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什么可着急的了。   果然没一会,周全恭就气喘吁吁的跑了来,跪下道:“太子殿下,陛下病危,还请殿下马上到承明殿去。”   太子立马露出着急的模样,“好。”   他问:“父皇怎么好好的就病危了?”   “今日祭祀还好好的。”   周全恭都不敢看太子的脸,就怕自己看出什么破绽来,这些皇子们的事情,他是一概都不想参与。   他就哭着道:“是,是……端王陛下和余贵妃娘娘,他们想要谋朝篡位。”   周全恭大概把事情说了,“余贵妃已经殁了,陛下突然晕了过去,现在生死未卜,太医已经在看了。”   太子走的着急,脚步生风,“好生生的,怎么会晕倒,可是中毒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承明殿,皇太后已经在那里了,她封住了所有的消息,这座宫殿里面只进不出。   太子的话被皇太后听在耳朵里,倒是点了点头,觉得太子应当没问题,要是有问题,就会装聋作哑,而不是这般直言不讳。   她神情憔悴,“太子,你来。”   太子走了过去,“皇祖母,父皇怎么样了?”   皇太后叹气,“不好,还没有查出来,怕不是大秦的药。”   她道:“端王和余贵妃……蓄谋已久,此事古怪,已经在审端王了,只求他不要一错再错,交出解药才好。”   太子就着急的看了皇帝一眼,起来就提了衣袍,“孙儿去会会端王。”   皇太后抹眼泪,“你去,去了之后快回来,这皇宫里面,还需要你来主持大局。”   太子点头,匆忙走了,去了侧殿。然后把里面看守的人都叫了出去。   “孤要单独跟他说话。”   侧殿里面,端王被绑了起来,见了太子进来,痴痴的笑起来,“没有想到,没有想到,母妃竟然选择给你做嫁裳。”   明明他假圣旨都准备好了,母妃只要按照他们的计划去,这事情就还能搏一搏。   他在兵部多年,也不是一无所获,还能有一队兵帮他,只要暂时控制住这皇宫,利用除夕夜宴做遮掩,险中求胜,万一就能成呢?   可母妃,却直接死了。   非但直接死了,还投了太子。   母子连心,她临死前看他的眼神那么绝望,他就知道她的意思。   母妃……为什么啊,他比太子差在哪里了。事到如今,他也不是要活,也不是要皇位了,他就是想要大家承认,要一个胜字罢了。   他失败得太久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胜过。都快被这一个字逼疯了。   但说来说去,还是那些话。   “无论是大臣,还是老五老六老七,还有妻子……你好像都比我强,我有时候想,这是不是我的问题,可我想来想去,都觉得不是,我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他们却都看不起我。”   “以前,父皇还让我叫你三弟,说你是我的弟弟。”过了一会,端王抬起头,喃喃的道:“后来,他就不不让我叫了,只让我叫你太子。”   “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这么多年,我唯一压制你,让你觉得厌烦的事情,只是不分尊卑的叫了你一声三弟,而最后,连三弟也不让叫了。”   他输了个干干净净。   太子就静静的看了他一眼,“你确实疯了,一旦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只知道走绝境,你这种人,不配做孤的对手,不过,也得谢谢你——谢谢你,这么目空一切,这么……沉不住气。” 第116章 皇后(1)) 二更   端王死活不说出解药的方子。太子怀疑他自己也不知道。   皇太后伤心之余, 真是恨不得杀了他,又怕有变故,需要端王, 便留着人在偏殿, 让人看着,别让他出事。   她老人家也看出来了, 端王这是不想活了。但他不想活,皇帝却还是要活的。   如今皇帝也不知道何时能醒过来, 那就要一个人出来主持大局。   太子是第一人选。无论皇帝是什么小心思,太子此时都不能退下, 只能不断往前。   太子点了点头,没有任何迟疑, 便带着人忙起来。   先是对外宣布, 除夕宫宴撤了,由太后出面,解释事情的缘由。   缘由也没有遮遮掩掩, 没了皇帝在,所有的事情都顺畅的很, 太子和皇太后说的很直白,端王谋反,余贵妃帮凶,不知道余家诸人有没有参与,但是着大理寺和刑部会审, 凡跟端王有染有关之人,先下了大狱再说。   然后便直接让蜀陵侯辅国公以及皇帝几个忠臣心腹进宫商议政事。   皇太后看了他的安排,心里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至少皇帝若是真倒了下去, 太子不至于一点儿用都没有。   不过她也没有担心太久,第二天晨间,皇帝就虚弱的睁开了眼睛。他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别人,而是皇后。   自从他晕倒太子放出了消息,皇后就哭哭啼啼的过来了。皇太后本来还以为她会捣乱,谁知道这次她反倒是比别的妃嫔哭的真心实意。   虽然哭得如同村中妇人,一点儿皇后的威仪也没有,但就是这般,才让太后觉得她是个好的。   皇帝醒了之后,皇太后先说的就是皇后,“未曾想到她对你倒是情真意切。”   皇帝此时非常虚弱,经历了余贵妃的事情,他对皇后倒是真有几分欢喜了。   谁能想到,余贵妃那个毒妇竟然在死前还摆了他一道,听闻端王还在隔壁绑着,皇帝闭眼,想说出一个杀字,却又觉得这般太便宜他了。   之前跟端王两人单独说话的时候,说是这般死去便宜他,是存了几分赌气的心,也是为了让端王活下来,可是此时此刻,皇帝是真觉得死是最简单的惩罚,他不能让端王去死。   端王怕什么,他就要他承受什么。   他撑着一口气,跟太后道:“这个孽子,就不该好好活着。”   皇太后叹气,“太医说你气血虚,怕就是救了回来,以后也不能费心思了。”   皇帝心一沉,他懂太后的意思,却不想就此放权。他才四十多岁,本是身体康健,再活二十年,不成问题。   可是如今身子一垮,难道就要给太子让位吗?   这太残忍了。   皇帝不愿意。他故意没有回皇太后的话,只气喘吁吁的道:“先让太子监国,其他的事情,后面再说。”   他彻底成了个病秧子。   病秧子不能做任何事情,众位臣子到了他的跟前,他手不能动,腿不能动,只能转转脑袋,转转眼珠子,气喘吁吁的说几句话,其他的事情又只能让太子来做。   这般过了几天,皇帝心烦气躁,已经砍了一个太医的头和三个太监的头。   皇太后瞧着也不是办法,便去劝。   劝也没用,谁突然之间从皇帝变成这个样子都烦躁。太后实在没法子,便让皇后来照顾。   她隐晦的表示,“多开解开解陛下。”   皇后跟感动:这么多年,皇太后还是第一次这般的信任她。   皇后保证,“一定会让陛下高高兴兴的。”   她跟皇帝说,“您都是有孙子的人了,民间一般您这个年纪,哪个不是享清闲,您放宽心。”   但开头几句还算像样,后面几句就不行了。   “您想想,您这一辈子,做了多少孽……不是,伤了多少人的心。不说别的,只说臣妾的心,便是被伤透了。”   她一说这个,还就哭起来了。   “余贵妃那个贱人,她算是什么东西,在臣妾的面前吆五喝六的,昂着个头,还翻白眼,真以为别人看不见啦?”   皇帝的心隐隐被气得痛,“闭嘴——”   真想也砍了她。   皇后被这一句闭嘴又伤了心。   “前几日你还说臣妾是你唯一的妻子,这才几天,就又骂臣妾了,实在是伤人心。”   她不仅哭皇帝骂人,还顺便把这么多年要骂的后宫小妖精都骂了一遍,骂得皇帝眼冒金星,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气得。   皇后却觉得她跟皇帝渐入佳境,索性就要同吃同住,住在这里,陪着皇帝。   她端起药碗,“臣妾喂您喝药。”   皇帝不得不喝药,有一回呛着了,皇帝大怒,不管不顾的骂:“朕要砍了你的脑袋。”   皇后一点儿也不怵,还娇笑着道:“陛下,别逗臣妾笑了,您怎么舍得砍臣妾的脑袋。”   皇帝:“……”   他气喘吁吁,手用力的拍床,“朕要见母后,母后呢!”   皇太后这才过来。   皇帝紧紧捉住太后的手,“母后,你老实告诉朕,朕的身体怎么样了?”   皇太后便忍不住哭道:“皇帝,太医不是说了么,还需要静养,不要生气,免得伤身,也不能费精神。”   “朝政的事情,你便慢慢先交给太子去做,太子有什么不懂的,再来请教你——不然,诺大的大秦怎么办?”   皇太后也知道皇帝不愿意,可事情已经这么着了,便没有其他的法子,她倒是庆幸太子是个好储君,什么都懂,朝政处理起来快,虽然有人不听话,但皇帝还在,谁也不敢说什么。   一切都没有出乱子。   皇帝就呢喃了一声,“什么乱子也没有出吗?”   皇太后点头,“是,什么也没有出。”   皇帝不说话了,将眼睛一闭,“母后,朕累了,想睡一会。”   ……   东宫里面,折筠雾带着三个孩子睡觉。阿昌此时还不知道余贵妃逝去,端王被抓的事情。   东宫封了这条消息,不让三个小的心烦。但阿昌和阿昭还是从众人的慌乱的神情中知道宫里面肯定有事情发生了。   过年也没有过,跟往常不一般。折筠雾告诉他们是皇帝病了,宫里面乱得很,不适合他们出去玩,所以他们读书也不用读了,只每天在一起写字。   两个人倒是乖,折筠雾就抱着岁安边走边哄着睡。   整个京都都风起云涌,唯有东宫这一块小小的地方是安心的。   这几日太子一直都在外面忙活,没有回东宫,折筠雾便让人吃食过去,吃食是她盯着做好,三四个人查好几遍,然后再检查食盒等所有东西,这才由刘得福送去太子办事的地方。   太子最近办事办得越来越如鱼得水。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皇帝对他的忌惮是对的,因为一旦皇帝出事,太子就会顺理成章的监国,权利跟皇帝无异。   即便有人不尊,但也无伤大碍。   太子坐在那里,看完折子之后,便去了承明殿看皇帝。皇后正在一边剥松子,太子去了之后,她就坐在那里没有动弹,“来了?”   太子嗯了一声,“母后,您去看看父皇的药好了没有。”   皇后摆摆手,“不去不去,刚看过。”   太子:“……儿子有话想要跟父皇说。”   皇后就只好出去了。   等皇后走了,太子这才看向皇帝。他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问皇帝,“您怎么处理端王兄?”   皇帝精神有些不济,“先关着。”   太子:“只关着?”   皇帝睁开眼,“你有什么建议?”   太子摇摇头,“只是不理解父皇为什么还要留着他。”   皇帝紧紧看着他,“你想杀了他?”   太子不点头也没有摇头,“看父皇的意思,毕竟他起了弑君的念头,实在是不可谅解。”   皇帝就看了太子一眼,道:“等朕身子好一些了再说。”   太子哎了一声,便给他倒水,喂皇帝喝了一口水。   皇帝喝完水,阴沉沉的,“朕现在就是个废物对不对?”   太子:“不是。”   这话并不能让皇帝心满意足,他看太子,“你想做皇帝吗?”   太子就看向他,“皇帝,谁不想做呢?”   皇帝喘了几口气,笑起来,“是吗?你想做皇帝?”   “朕之前不让你做皇帝,你伤心了吧?恨朕吧?”   太子:“伤心肯定是有的,恨倒是不至于,要是为了这种事情恨你,怕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皇帝:“所以,你还是恨朕的。”   他躺了这么久,如今倒是明白了一件事情。   余贵妃临死那么做,并不能个端王带来什么,所有得利的都是太子。余贵妃为什么这么做,皇帝也能猜得出一个大概。   那太子会保端王吗?   这件事情,太子真的一无所知吗?   端王之前跟他说的话,又绕进了皇帝的脑海里。   他便又盯着太子,“太子——你老实告诉朕,你是不是知道端王要谋反的事情?”   太子正经的摇头,“不知道。”   “父皇,端王做的混账事情,您别总赖在儿子身上。”   他想了想,倒是问他,“您是不是疑心病又犯了,想要废太子?”   皇帝就笑了,“你以为你如今,已经稳了?”   太子摇摇头,“从未想过自己会稳,即便以后坐上那个位置,也不会觉得能稳住江山。”   “但是……这个皇位,儿子想要。”   “这是人之常情,但父皇不想给,儿子也不会硬要,这也是父子常情。”   皇帝:“是,是人之常情,是父子常情。”   他的声音慢慢小下去,像是要睡着了,太子就起身出去,却在转弯处看见了皇后。   她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听见了些什么。太子走过去,问道:“母后——”   皇后却突然拉着他出门,走了几个弯,这才小声的道:“你,你父皇,都这时候了,还想要废太子?”   太子就想,这该是全部都听完了。他怕皇后坏事,道:“如今事情都差不多了,父皇顾念江山社稷,也不会轻易的废太子。”   皇后的心总算安下来。又问:“余贵妃……”   太子连忙道:“这事情,您真的不要掺和,太重了,一个不好,前功尽弃。”   皇后就垂头丧气的点了点头,“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总嫌弃我办不好事情。”   太子舒了一口气,“是走到这步实在不容易。”   他没有权,没有银子,被皇帝管着连个人都不能用,他能走到这一步,纯粹是靠着天时地利人和,一个能让他往前走的机会都没有浪费,这才走到这里。   所以,一点儿也不能出差错。   皇后就等太子走了之后嘀咕了一句,“你小瞧谁——” 第117章 皇后(2) 一更   太子翻了身。   皇帝的身子再瞒不住, 刚开始还有人往外面传皇帝恢复好了,只是需要再养一养,算不得严重, 后面一月过去后, 皇帝还是没有出来见人,那再蠢的人也要嘀咕嘀咕了。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向太子示好。之前大家揣摩皇帝的意思远离着太子, 即便知道那个是有危险的香饽饽,赌上一把就有做从龙之功的可能, 但也没人过去,因为皇帝的意思足够明确。   后来阿昭做了皇太孙, 圣意就更明显了,太子便虽未太子, 却还是个无人问津的储君。   可是如今不同了, 端王造反,余贵妃神来一笔,直接让皇帝去了大半条命。虽然还吊着一口气, 可谁知道这口气能吊多久。   于是便很多人也不再踟蹰,赶着上太子面前露个脸, 争取在太子面前露个脸。   折筠雾还收到了许多折子。这家的那家的,她看得眼花缭乱,这时候就显出她不是一个好的太子妃了。   “好多人不认识啊。”   折筠雾拿着那些折子看,“书政史夫人?书政史……这是什么官职?”   太子笑着道:“不用管,一个小官罢了。”   折筠雾好奇, “小官夫人的请安帖子能到我这里?”   太子就给她挑折子,将几个折子放一起,“这是一块的,跟百官折子一般, 有些人没有机会亲自递折子进来,便求着人递过来,也算是个心意,万一你就记住了呢?”   折筠雾看着面前一堆的折子感慨:“真是……之前可没人这般送过,太迫切了些。”   太子却道:“世人皆如此,倒是成了寻常。“   又跟她道:“一般世家不会如此,即便是我这里,他们也稳得很,只有这些不大不小的官着急。”   他此时倒是涌起了一股惆怅,“这江山,说是齐家的,可也不是齐家的,百年皇帝,千年世家,这京都里面的世家不减,皇帝却换了无数。”   折筠雾笑起来,“瞧你,竟然想这个。”   好日子刚过起来,就又开始愁这些了。她给他夹了块肉,然后迟疑的道:“——蜀陵侯府,还没给我递请安帖。”   太子给她也夹了一块肉,道:“也别想着蜀陵侯府,他们家不同,蜀陵侯府不动才是好的,要是他们动了,今晚上,父皇就能气得要废了我。”   折筠雾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太子看她一眼,“怎么了?”   折筠雾笑了笑,“没什么,我就怕他们因为我的缘故,故意不来,从而导致什么误会给你加了阻碍。”   她有时候真的会这般想!   太子哈哈大笑,把人搂过来揉脸,“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是如此傻乎乎的爱乱想。”   折筠雾从桌子上摸了一根麻花啃,然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哦,我都这么大了。”   太子就夸:“不大,还小的很。”   只是他们都快认识八年了。   折筠雾勾起指头数了数,“果然快八年了。”   日子过得好快啊。   太子揉揉她的脑袋,“做好了,别总歪着,我去瞧瞧两个小的,你且继续看帖子。”   等人出了门之后,折筠雾才轻声哼了一声:明明是他搂着她歪下去的。   但人走了,她还没反应过来,那就不骂他了。她继续精神奕奕的去看帖子,从中挑选了一些认识的或者觉得有用的人出来,准备下回过节的时候赐点东西下去,表示她是愿意亲近这些人的。   ——但绝不敢在最近召开什么赏花宴什么的,皇帝还躺着,谁也做不出这事情。   她便忙了起来,但帖子就那么多,还不能马上给个回应,便没几天,便又闲下来。   闲下来,便索性逗随安说话。她是八月里生的,到今年二月已经六个月了,正是乖巧的时候,也不哭,还爱笑,只要你朝她笑一笑,她就笑得口水涟涟。   折筠雾就觉得这孩子太好带了,而且,岁安还很喜欢听书——就跟阿昭小时候一般。   太子教完阿昭和阿昌回来的时候,就见她还在读弟子规,太子就过去抱起岁安在榻下走来走去逗她,然后道;“刚刚承明殿来了消息,说是父皇可以坐起来了。”   折筠雾手里本就在的一停,“好了?”   太子摇摇头,“没好,只是他想坐起来。”   折筠雾叹气,“他也……太——”   太什么,却没有继续说,即便是在东宫里面,有些话在太子殿下面前她还是不愿意说。   说出来,伤的是殿下的心。   太子却觉得没什么,都走到如今这一步了,他对皇位势在必得。   “父皇心里也明白,只是接受不了。”太子说到这里顿了顿,“他接受不了,我也能理解,毕竟是皇位,不是那么快能让出来的,便多给他些日子吧。”   “这么多年,我并不受宠,掌政不多,如今不眠不休才能稍稍稳住,便也不着急做皇帝,父皇想要躺在龙椅上面,便让他躺。”   他笑了笑,“总不至于,我当着皇祖母的面杀了他吧?”   “等……还得再等等。”   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会半会。   于是皇帝发现,太子虽然掌权了,也忙了起来,但有时间,便会带着阿昌和阿昭过来看看他。   除了阿昌和阿昭,还有其他儿子们的儿子孙女,一堆孩子在殿里面坐着,时不时上来两个给他吹首笛子或者谈一首曲子,这感觉还不错。   太子时不时还带着大臣们在外面请见他,问他朝政的事情,偶尔听见不同的意见,也会在他面前像以往一般怒骂群臣,说他们只知道拿着俸禄不做事,简直就是蠹虫。   还别说,不管太子是装出来的还是真心的,皇帝的心里还算舒坦。毕竟不管怎么样,太子的心和态度在这里。   皇帝心里逐渐倾向于让权给太子。太子见状,悄悄的松了一口气,能和和气气的解决事情便是最好的。   为此,三月折筠雾的生辰一过,四月皇帝生辰的时候,太子就也给皇帝送了礼。   是他十余个箱子的弟子规。   箱子抬进去的时候,皇帝吃了一惊,“这是什么?”   太子便笑着把箱子打开,“父皇还记得之前罚儿子跟几个兄弟抄写弟子规么?”   “这是儿臣这么多年写的。”   皇帝看着箱子里面的弟子规,先是高兴,然后便涌上了一股心酸。   太子,其实是极为孝顺的,这么多年,虽然也时常露出生气的模样,但是却不会暗自像端王那般生出不臣之心。   这满屋子的弟子规,让皇帝的心终于再次又软了一些。   “老三……”他喃喃了一声,“这么多年,你断过吗?”   太子回答道:“很少断,只要有时间就写。”   皇帝欣慰,“你是个好孩子。”   太子笑起来,“父皇,你怎么还是跟夸年幼时候的儿臣一般……好孩子……”   皇帝就心情复杂起来,“是啊,你不再是孩子了,你长大了。”   太子恭恭敬敬的坐在下首,“是,儿臣都有两个孩子了,前阵子还跟太子妃说,跟她相识都快八年了,八年转瞬即逝,当年那个时候,儿臣还见不得好看的人。”   皇帝就想起了太子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满东宫都是丑人,跟在身边的太监扔进太监堆里面便找不到人,普普通通,根本不显眼。   皇帝笑着道:“如今,你的东宫里面还是找不到一个好看的奴才。”   太子:“之前有的,阿昭和太子妃都喜欢好看的,只有一次,有一个不长眼的往儿臣身上扑,儿臣气急了,太子妃便索性将好看的都派了走,此后也再没让年轻貌美的来。”   皇帝:“……有时候,朕总觉得,你其他的不像朕,但痴情还是跟朕一般。”   太子:“父皇,儿臣只爱太子妃一个,您可不如儿臣。”   皇帝也不生气,倒是喜欢太子这般跟他说话,等到吃了太子端上来的寿面,他才心满意足的躺下。   此时太子和皇帝的关系就有了和缓。这两人之间关系和缓,那就是整个朝廷都松了一口气。   唯独太子还没有放松警惕,更加勤快的去皇帝面前侍奉。七月的时候,宫里宫外都有了鲜活气,京都嫁娶也恢复了,大操大办的多,张灯结彩,将之前几个月没有挂的灯笼都挂了起来。   ——小贩们都开始赚钱了。   这不是折筠雾说的,而是阿昭的伴读说的。   “之前就是叫卖声都小声一些。”   折筠雾便忍不住道:“为何不是他自己觉得的呢?”   阿昭眨巴眼睛,“自己觉得?”   折筠雾点头,“是啊,有时候自己害怕,便觉得外面的声音少一点。等到高兴起来,听人吵架都觉得静津津有味。”   阿昭却歪了话题,“……阿娘,你听人吵过架吗?”   折筠雾:“听过啊。”   她在云州的时候,可是听人吵过很多次的。   村子里面吵架各有不同,有的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有的却只自己一个人骂得高兴就行。   有一回,她还看见有人拿着砧板坐在桥上面剁,一边剁一边骂,好像这般就能有气势一些。   不过阿昭问这个做什么。   “你见人吵架了吗?”   阿昭摇摇头,有些迟疑地说了一句:“阿昌哥哥,他说将来要是见了端王伯父,可能要跟他吵一架。”   折筠雾心里倒是觉得阿昌这个孩子挺不容易的。本来好生生的世子爷,如今已经成了罪臣之子。   不过好在皇帝皇太后以及太子都不打算追究阿昌以及端王妃,所以目前阿昌还是养在东宫里面。   折筠雾晚间的时候就跟太子说,“端王的命还保得住吗?”   当初余贵妃写了信来,就是为了保住端王,但是折筠雾虽然没有问过太子殿下具体的意思,可还是能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并没有打算保端王。   果然听他说:“他的命,不是我能不能去保,而是他已经活得没有人样了,是他自己想要一心求死,谁都拦不住,这样的人,我不会救。”   “余贵妃以为我是个好人……但我不是。”   好人在皇宫里面是活不下来的,太子殿下虽然有自己的坚持,但是绝对不会对敌人心软。就好比如果今天落败的是他,端王早就举起屠刀砍向了折筠雾和阿昭。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余贵妃自己也知道。但是她却还依旧把希望寄托在太子的身上,太子殿下就觉得挺无奈的。   “怎么就把我想成了会保端王的人呢?端王可是想要把父皇,我,还有阿昭一起送下地狱的人。”   折筠雾想了想,道:“估摸着,她是真的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了吧。写一封信给你,可能还会引起陛下的怀疑,你信了,保端王,那就是好的,你要是不信,那也不坏,左右事情已经这个样子。”   太子笑起来,摸摸她的头,“我们珺珺也懂得这么多了,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折筠雾瞪了他一眼,“你且别笑,我这心里总悬得很,陛下一日没有让位,便一日不得安生。”   太子道:“无事,只要不出什么变故,这日子就还能安生。”   谁知道,好的不灵坏的灵,刚过没多久,云州又快马加鞭让人送了信过来。   云州今年又是大旱。   这回谁也不敢隐瞒了,马上让人送信过来。当时是晚上,信送过来的时候着急,先是送到了皇帝这里,皇帝却在睡,这段日子他的精神又有些不济了,于是早早的睡下,那这封信就只有送给太子了。   太子也没有耽搁,连夜让人去唤众臣进宫,共同商量赈灾事宜。   结果就是这么一件小事情,却又在皇帝的心里埋下的祸根。   皇帝那两天当即就对太子甩了脸色。太子回来有些生气,道:“可算知道端王是随了谁,可不就是随了父皇么?总得事事都顺着他,一点都不能失误。”   “况且这也不是失误,是若干老百姓的命,多一点时间,也许就能救活十个八个的百姓。”   他越想越生气,觉得哄了这么久,什么道理什么事情都已经说完了做完了,以为已经大家心里彼此有了数,却根本不管用。   太子很头疼,过去请安的时候,说了一句云州赈灾的话,皇帝当时就没有忍住,往太子身上摔了茶杯。   当时皇后也在场,一双眼睛瞪大了,当时就说了起来:“好狠的心,再怎么说也是您的儿子,怎么能说砸就砸,太子对你多孝顺呀,我看你就是要端王那种儿子治治你才行。”   要皇后说,皇帝这种俗称贱骨头。   在她心里,太子真是个小可怜——日常跟折筠雾谈话的时候,总是会说太子孝顺却比端王得到的东西少,虽然她自己常常骂太子是个孽障,可是她的儿子,即便骂她是孽障她也舍不得打一下,皇帝却总是想骂就骂想打就打。   皇后当时就越想越生气。   她这一年里面,时常过来照顾皇帝,根本没有任何的怨恨——其实还蛮高兴的,皇帝身边总算没有了那些狐狸精惹人生气,她一个人守着皇帝,时不时见一见儿子和孙子,这种日子不要太享受。   结果皇帝顷刻之间,却让太子又成了小可怜。   她心里难受!   太子走之后就开始埋怨皇帝,“陛下也真是的,咱们的太子难道对你还不好吗?我看你是不知足。什么东西啊看的那么重,不就是一个赈灾吗?”   皇帝也气得破口大骂:“那是国之大事,就是朕睡着了,也应该马上来告诉朕,而不是去找太子。”   这让他一瞬间认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空有皇位,却没有权利的皇帝。   在那一瞬间,所有的恐惧向他袭来,让他知道自己让位之后,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傀儡。   他越想越气,就骂道:“蠢妇!头发长见识短,你瞧瞧你自己,知道个什么,就已经开始来指责朕了。”   他气急了,觉得自己怎么娶了这么个东西,于是把枕头一摔,“俗话说枕边人枕边人,你觉得自己配做朕的枕边人么?” 第118章 皇后(3)) 二更   皇后自从年少时嫁给皇帝之后, 便没有得过皇帝一句好话。   她这个人不聪慧,心也不良善,做事情直来直去, 有时候还会有些小恶毒的计策, 让皇帝对她敬而远之,只求她不生事, 不求她母仪天下。   ——其实皇帝在见识到皇后的恶毒和蠢后,也有过想要废后的想法。   他是个极为自傲的人。刚做皇帝的时候, 在承明殿的殿内小门上,有一副他自己写的小对联贴着, 上联为文韬武略,下联是先古圣贤。   可见他彼时有多傲。傲气越多, 便越是不喜欢皇后的蠢, 久而久之,便也不愿意去她那里。但是为了镇国公,皇帝还是忍了下来。   因是忍的, 对皇后便更加不耐烦,他对自己有着极为完美的要求, 对臣子要有宽恕之心,宽和之力,对儿子要有慈父之心,亲自教导,对妻子, 他也有自己的要求,希望自己能做到尊重。   可对臣子宽和,要的是臣子的忠心。对儿子是慈父,要的是儿子的孝心。同理, 对皇后有夫妻之礼,那皇后能给他什么呢?   皇后什么都不会,皇后还抖出了他和母后跟褚汀的事情。当时,皇帝恨不得杀了皇后。   还是皇太后说镇国公就这么一个女儿,看在镇国公的面子上也要留她一命。   且当时朝局如此,即便皇后不抖出来,这事情也长久不了,迟早要被人知晓,皇帝当时刚坐上皇位没几年,并没有现在的稳固,所以忍了下来。   好在皇后给他又生了个儿子。儿子看着聪慧,也有孝心,皇帝总算看皇帝顺眼了几分。   可是如今,他看皇后真是哪哪都不如意。脸上已经人老珠黄,性子也还是那般没有长进,说出来的话不过脑子,还敢大放厥词,在他面前训斥起来。   皇后算个什么东西。   他又想到了太子,是不是因为太子如今掌权了,所以皇后就觉得可以训斥他了?   他想到这个就难过,骂道:“你以为你儿子有权在手,便可以对朕不恭敬了吗!便可以对朕说这种话了吗!好啊,你们母子打得好算盘,你们也不想想,朕还活着呢,要废太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皇后被骂懵了,“陛下,你说什么呢!”   她先是反应过来第一句话,“什么对你不恭敬,什么对你说这种话——臣妾之前不都是这般跟您说话吗?”   皇帝心里一梗:没错,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皇后确实一直这么说话。   然后,皇后反应过来第二句话了,她惊讶的道:“陛下,你还想废太子?”   她勃然大怒,“太子有什么不好的!他受了多少苦啊!”   皇帝气得不愿意跟皇后说话,“你出去!”   皇后却哭得不愿意出去,废太子三个字在她的脑袋里面一直萦绕不出去。   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皇后就担心自己的儿子做不了太子。   她是自小就不在父亲身边长大,虽然大家都说她是世家贵女,但因为寄养在外祖家,外祖家家世一般,她自小吃的用的看见的,都不是其他世家姑娘们所用所看的。   而且,再是外祖家,没有父亲在身边,她还是害怕。   这种害怕的情绪藏在她的心里多年,等到做了皇后,却因为皇帝的不喜欢,皇太后的不满意,更加有些自己说不出来的惶恐情绪。   她本来就莽,但是偶尔这种情绪出来,她就会想要骂人,想要发脾气,于是名声就更不好了。   等到镇国公去世了,她就更加变本加厉的骂人,做什么都不愿意等,不愿意弱于人,又因为性子原因,于是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其中有皇帝等人的纵容,也有她自己的缘故。最初的那会子,太子做了太子,她以为万事大吉了,但是紧接着,皇帝就提了一个老大出来跟太子比,事事都要比太子强一点,这不仅压在了太子的身上,也压在了皇后身上。   皇后能不恨吗?可惜她不是余贵妃,总能讨得皇帝的欢心,也不像这个美人那个美人,笑起来娇娇俏俏,让皇帝搂着喊美人。   她从来都没有过,输的干干净净,结果儿子好不容易成了太子,又要输。   皇后恨不得扒了这后宫所有小妖精的皮!   后来太子慢慢的长大,越长越好,却总不得志,皇后就想帮帮太子,她已经没了母族,没法子有外戚,所以就想着让皇帝对她喜欢些,以后也好跟余贵妃一般吹枕头风。   皇帝好细腰,她胖,就想饿瘦点——虽然她也想要皇帝的宠爱,但儿子还是放在第一位的。   皇后虽然不聪慧,却也知道,丈夫比不过儿子,儿子在,她就在,儿子要是不在,她这个皇后马上就要不稳。   那这日子还有什么奔头。   所以皇帝刚刚说废太子的话,皇后心里便又害怕又是气愤。   ——太子那么好,那么孝顺了,皇帝还是这般苛责于他,简直是不可理喻。   她愤愤不平,还掉了眼泪,“陛下,你这么说,也太没良心了。”   皇帝已经闭了眼睛。他眼不见为净。   皇后就躺在了他的身边。   这事情,是越想越生气的。而且当另外一个人把你当做不存在的时候,你就更恼火了。   皇后此时气得都要升天了。她翻了个身子,戳了戳皇帝的肩膀,“陛下,您自己摸摸良心,咱们老三,哪点对不起你了?”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配不配做父亲,这么多年,你总是欺负他,你以为臣妾不知道?”   皇帝厌烦的将她的手打走,“皇后,你出去。”   皇后却不理他的话,“陛下,你摸摸良心吧。”   皇帝:“……”   他一张脸气得都紫了,本是要叫周全恭进来把皇后赶出去,却觉得跟皇后这样的混人计较简直是有失脸面,叫个奴才进来才叫丢了他的面子,便冷冷的瞪了她一眼,“皇后,你不要得寸进尺。”   皇后一双眼睛盯着他,还去拿他的手,皇后本是好好躺着的,一时间,竟然没有躲闪过去,还真让她拿着手放在了心上。   皇后:“陛下,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对得起咱们儿子吧?”   皇帝再忍不住摔开,低声怒吼道:“你别给脸不要脸,再这般下去,你以为朕当真不敢废了你跟太子么?”   皇后就愣住了。   什么——不仅要废了太子,还要废了她?   良心呢!好歹她陪了他几十年啊!   年少夫妻,竟然这般无情无义,皇后呆愣愣坐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来,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皇帝已经平稳的睡着了。   皇后大恨,也躺了下去,却躺了半天也没有睡着,然后脖子一僵硬,好嘛,枕头没拖住脑袋,有点疼。   她摸了摸枕头,又想起了皇帝骂她的那一句话。   ——不配为他的枕边人。   皇后回过味来了,好嘛,这是嫌弃她,所以要废了她。   她又气得发抖起来。   好生生的,凭什么这么糟蹋人。   皇后心里不知不觉又想起了余贵妃,她怎么就狠得下心杀皇帝呢?刚开始她还不明白,现在明白了,还不是为了自己和端王。   余贵妃能这般做,她就不能吗?   很突然的,皇后的脑袋里面就有了这么个念头。   余贵妃杀皇帝,都杀了一半了,她还不能接着做另外一半?   她用命豁出去想接近杀的人,如今就在自己的身边睡熟了。   皇后心里一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顺手拿起那个枕头,就朝着皇帝的脸上按了过去。   皇帝本是睡熟的,慢慢的也感觉到不对劲了,拼命的挣扎,但他本就虚弱,睡之前生了一场大气,更是虚,如此,竟然被皇后拿住了命脉。   老镇国公本就是将门,皇后虽然被骄养,但因为了不堕老镇国公的面子,她也学过一点花拳绣腿,比宫里其他的美人好多了。   余贵妃之前还说她是武人之女,粗俗无礼,说的便是皇后时不时会秀秀拳头。   如此,阴差阳错,因为皇帝之前的几句话,又因着他此时体弱,还因为皇后迸发出的一股力量,竟然让皇帝当时声音都没有发出几句,便直接当场毙命。   也不知道多久,当皇帝慢慢的不再挣扎时候,皇后才惊恐的放开了枕头。   她捂住嘴巴惊恐的叫了一句。此时,守在门外的周全恭终于觉得不对劲了,但也不敢叫其他小太监,只一个人开门进去,急急走过去,见得床上情况,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于是脑海里面万千念头转过,背后流汗无数,却做出了一个让他可能会活下去的决定。   他对皇后道:“娘娘,陛下这是在睡梦里驾崩了,还请您更衣,由您的人,马上去东宫叫太子殿下过来。” 第119章 太子登基(1)) 补更+一更……   太子也有意弑君。   他该做的都做的, 不该做的也做了,可皇帝还是不满意。   那一箱子一箱子的弟子规就是他跟皇帝之间的情分,他把十多箱情分都抬到了皇帝的面前, 又把所有的事情都摆在了明面上告诉皇帝他可以等, 是个孝子,可皇帝还是能因为一件事情就把他的好全盘否定。   从那一刻起, 他就知道自己可以不用再等了。但是要弑君,必然得经过细细的谋划。   从怎么弑君, 怎么稳定朝局,怎么跟众臣解释, 以后怎么面对皇太后,怎么去解决皇帝带来的种种麻烦, 都需要去一一做到细无巨细, 没有遗漏。   太子觉得这事情,还要等一个机会,他回来之后, 躺在床上颇为头疼,还隐隐有些伤感, 他和皇帝两人,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晚间睡觉的时候还跟折筠雾感慨:“想来父皇不是个好父皇,我也不是个好儿子。他想着废我,我想着杀他,他不慈, 我也不孝——说到底,还是我更不孝一点,他只想废掉我,而我却只想要他的命。”   “皇家, 终究是不能像民间一般享天伦之乐了。”   折筠雾就觉得他这肯定是决定好了要弑君,只有决定好了,太子殿下的小良心才出现,不然受了皇帝如此待遇,便只有愤慨的。   不过既然决定了要做,那提前愧疚愧疚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宽慰:“没事,愧疚完了,之后就不愧疚了,所以说,提前伤心伤心也没什么,动手的时候就不会心软了。”   太子:“……”   他好笑道:“你这个丫头,还真是嘴巴越来越损了。”   折筠雾就笑,“殿下,那您现在可不能提前哭,免得到时候哭不动。”   如此开解一番,太子倒是不烦了,所以后半夜就睡得特别舒畅,但睡着睡着,就被刘得福叫醒了,他之前派去皇后宫里得大嬷嬷神情惶恐的跪在地上,道:“殿下——陛下驾崩了。”   太子:“……”   他长大了嘴巴:“怎么回事?”   大嬷嬷也不知道啊,她只道:“是皇后娘娘让奴婢过来说的,殿下,其他的宫殿主子应当还没有收到消息,老奴是第一个出来禀报的,您,您快跟着老奴去吧。”   太子早下了床,披了见衣裳就走,临走之前将一把刀给折筠雾,“珺珺,这是我的刀,谁要是对你不恭敬,你就杀了谁。东宫的护卫会听你的号令,你带着孩子们在一起,不要分开。”   折筠雾郑重点头,“我知晓。”   太子这才深吸一口气走了。他能隐隐感觉到这事情不简单,甚至怀疑到这是皇帝做的局,就是要引他过去,可他不能不去,于是一路走一路想,在跨进承明宫的时候他都想好了待会要怎么应对,谁知一进去,就见皇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皱皱巴巴的。   衣服皱皱巴巴的,眼睛也哭肿了,但一见他来,立马就有了主心骨,握住他的手,“太子,太子——”   此时这大殿里只有皇后和周全恭两人,皇后便连忙凑近太子的耳朵边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一遍。   说完害怕的直哆嗦:“怎么办啊……太子,怎么办啊。”   她一点儿主意都没有。杀的时候倒是顺手,杀完了怕得要命,她这辈子是靠着莽过来的,但是也没这么莽过。   太子:“……”   他有一瞬间都回不过神来,父皇,就这么死了?   就这么死在了母后的枕头底下?他都骂了母后,都说了要废太子和皇后了,怎么还敢睡在皇后的身边?   太子有那么一瞬间,都觉得皇帝和皇后都不可理喻。一个敢睡过去,一个敢用枕头捂死人。   他一面头疼,一面却马上将所有的事情开始善尾。先是看向周全恭,周全恭立马低头,表示恭敬,“奴才听殿下的。”   太子其实都不敢用周全恭了。他虽然表现得替他善尾,可皇帝才是周全恭的主子,他竟然直接就背叛了主子,那以后说不定就要背叛他。   周全恭也知道是这个理,立马跪在地上道:“殿下事后,尽可以杀了奴才,奴才毫无怨言,只是这——这皇后娘娘做下了莽撞之事,奴才心里也知道此事非同一般,重则危及江山社稷,让朝局动荡,奴才不敢啊。”   太子也知道此时不能杀他,这个老太监还有用的很,因他是皇帝的心腹太监,这么多年跟着皇帝,即便不是用他稳住朝中的其他老狐狸,只要他能稳住太后就行。   他看向周全恭,静静的说了一句话,“只要你无异心……孤可以保你性命。”   周全恭连忙哎了一声,又道:“在大嬷嬷去您那里之后,奴才就让人去了太后的宫里,只说陛下不好,让她老人家速来。”   “只姜太医……还在侧殿候着。殿下……”   这就要看太子如何去跟姜太医说了。   太子看床上,床上已经整理好了,没有任何人挣扎的痕迹,铺的整齐但皇后睡的那里,倒是有褶皱,让人一见便能想到皇后看见皇帝死后慌乱的神情。   太子暗暗的点头,然后深吸一口气,“把姜太医请过来。”   又道:“传令下去,宫里戒严,只准进,不准出。”   周全恭就松了一口气,连忙去把姜太医请过来,太子看着他,坐在那里,也不见悲伤,只让他去诊脉,“去看看,父皇到底是什么原因没了。”   姜太医听见这话就直接吓坏了。刚刚殿内一阵灯火通明,他就心里颤起来,等了良久,还没有人来见他,门口还有人看守,他就知道坏了。   如今太子来了承明殿,一说话就是皇帝没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此时此刻,什么原因都不需要有,什么话都不必斟酌,只顺着太子的意思去就好。   只是这般,怕是这条命也留不住了。   他只恨自己今晚为什么是自己留夜。   姜太医如今只求太子能顺理成章的继位,这般一来,也便没有杀他的必要,杀了他,反而显得心虚。他能马上弄一副哑药把自己毒哑了。   他战战兢兢的走过去,去看皇帝的口舌,探鼻息,然后看了看床上的痕迹,道:“这,这——殿下,陛下是睡梦中过去的。”   太子舒了一口气,“是吗?”   姜太医:“是,老臣不会看错的。”   太子:“那还有人能看出其他症状吗?”   姜太医想了想:“……回殿下,陛下已经去世多时,已经不能探查。”   姜太医猜测皇帝应当是在熟睡中被人捂住了口鼻而窒息死了。   其实人被捂死,最能一眼就看见的便是挣扎的痕迹,看陛下的手指和脸上神情以及床铺,明显是被人整理过,但挣扎的痕迹虽然很少,但依旧可以看的出来是有过挣扎。   这种东西,太医一查便知。但他不能说,只说了几个太医的名字,“可请他们来一查,都是医术值得信任的。”   这几个都是识时务的老狐狸。   他想了想,又去调整了一下皇帝的口鼻,调整完后,退了下来,“殿下,臣刚刚又看了一遍,陛下是睡梦中去的无错。”   太子就看了他一眼,觉得这是个聪明人。他道了一句,“姜太医医术高明,想来家中子孙,也会后福无穷。”   他坐在大殿里等太后,太后的慈乐宫离这里远一点,她喜欢清静,便修缮了一座远一点的宫殿做慈乐宫,如今却有了坏处。   她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天明了,一进去,皇帝的尸体就躺在那里,皇太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就过去了。   她手颤抖的问,“太子——皇后——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哭道,“父皇,去了。姜太医说,是在睡梦中去的。”   太后看过去,却半信半疑。她不信太子。而且看床上的儿子,明显尸体已经被人动过了,太子为什么又早来这么久。   这明显不是第一时间就来禀报的她,那这段时间,这些人做了什么?   是太子让他们做的吗?太子让人这般做,是什么意思?   她看向太子,“你……你……”   然后却觉得不对,立马看向了缩在一侧的皇后。   “是你——”   皇后却一时间没听见,还在哭,太后见她一点反应没有,心里又疑惑了起来:难道不是皇后。   这时候,皇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往太子身后躲了躲。   太子拍了拍她的手,然后看向皇太后,“皇祖母,孙儿有一事想要去皇祖母。”   皇太后死死盯着他,心里万千念头,却一个都不能说,她缓缓吐出一个字,“说。”   太子:“孙儿想,当务之急,是稳住群臣,安住天下百姓。”   太后就一直看着太子。   这个孩子是个足够能隐忍的,他要是想杀皇帝,不会等到现在,也不会这般莽撞就杀了。所以即便今晚皇帝死得有蹊跷,他也不是凶手。   那就只有皇后。皇后……够蠢,却也莽撞,皇太后深吸一口气,没有接太子的话,反而道:“你父皇,去的突然,想来在底下也没个照应的人——”   皇后别的时候不机灵,这时候应当是回过神来了,又关乎自己的命,就一言就听出了太后的话中意思,连忙不哭了,骂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大秦多少人不要人活祭了,母后敢违抗祖宗的命令吗?”   牵扯到祖宗,皇后心里就有了底气,“母后,还是快些给陛下下葬吧,臣妾听闻人下葬了就能去地府,那就不用人陪了,正好去见列祖列宗。”   下葬了,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太后气道:“你这个毒妇——”   皇后:“你才毒,你还要人给你儿子陪葬呢。”   太后还要再说,却听见外面一阵兵戎声,这是调任来的兵到了。   皇太后便再次看向太子,“这兵……你倒是用的熟悉。”   太子肃着脸,“皇祖母,无论如何,大秦的江山不能乱。”   皇太后看看床上的皇帝,再看看太子,皇后,跪在地上的周全恭和姜太医,痛苦的闭上眼睛,“太子——你好啊,你好得很啊。”   太子却恭敬的对着太后道了一句话。   “皇祖母,小时候您教我万事要以大局为重,孙儿一直记得。”   他一边说,一边让周全恭和姜太医出去,然后对皇后道:“母后,您也去侧殿吧,跟周全恭和姜太医待在一起。”   皇后以为是让她看着周全恭和姜太医不能乱说,连忙点头,“本宫肯定看着他们两个。”   太子:“……”   您出去吧。   等人走了之后,太子才看向太后,“皇祖母,此时,孙儿也求您大局为重。”   太后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了,冷冷的问道:“是你母后动的手吧?你在这里面,又是个什么意思?”   太子道:“父皇做的事情,您也看在眼里不是吗?无论今日事什么样子的,局面已经如此,孙儿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太后直言:“让你母后陪葬。”   太子却摇头,坚定的道:“若孙儿是这般的人,那对父皇就能下得去手了,而不是一味的忍让。”   皇太后厉声道:“那你待如何?难道就让你父皇白白的死去吗?”   太子:“父皇怎么是白白死去呢?皇祖母,父皇是在睡梦中安然逝去的,他走的很安详,人生一世,父皇该享受的都享受好了,就让他安然的去吧。”   皇太后觉得太子简直就在耍无赖,逼的人心口发疼,她想不到关键时候,自己一直照顾着的太子却选择保住皇后。   “哀家真是看错你了,你心太狠,太狠了,那可是你的父皇呀。”   太子就再次看向皇太后,眼神里面突然显现出一种别样的目光。   这种目光太后从未在他的眼里看见过,又或者说,太子从来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这种眼神。   她听见他说:“皇祖母,你也知道,那是父皇。”   “曾经父皇也问过我一个问题,我告诉他,父皇两个字,是有父有皇,从来都不仅仅是一个父亲。可当时我没有告诉他的是,父皇父皇,本该先有父亲才有皇帝,他该做一个父亲,再去做一个皇帝。”   “可是这么多年,他做到了吗?他才是狠心的那一个。把自己的儿子当成奴才一般去驯养,就好像养蛊一般,对每条虫都很喜欢,可是喜欢又怎么样,是他亲手把虫放进蛊里面的。也是他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蛊里面的虫,谁想要爬出来,就把谁按下去,非得拼个你死我活,才算干净。”   他直直地看向太后的眼睛:“这些事情,皇祖母也知道不是吗?”   太后被说的心虚起来。她当然知道,可是在她眼里,这是帝王手段,皇帝还是爱护这几个孩子的。   太子却道:“那您觉得,这般养出来的孩子,养出来的虫,养出来的奴才,不会疯吗?端王就被逼疯了,不是吗?”   “说实在的,孙儿并不痛恨端王兄,虽然厌恶他,却从前还从来没想过成功之后杀他,只想着给他一个富贵的闲王。”   “但是父皇一步一步的紧逼,把他逼成了现在的模样。端王很清楚,只要他不跟我斗,那他在父皇的心里,也算不得重要的那一个。他跟二哥,老四老五老六,又有什么区别?”   “是父皇心狠,把他逼成现在这个模样,也把我逼成了现在这样。”   他郑重地看着太后,“皇祖母,父皇是您的儿子,难道我们就不是您的孙子了吗?”   “这么多年,孙儿哪点不好?哪点对不起父皇和您了,让你们这样对我?”   皇太后被说得心烦意乱。   太子却再次道:“您知道,父皇在睡之前跟母后说了什么吗?”   太后:“说了什么?”   太子说:“废太子,废皇后。”   皇太后张了张嘴:“不可能。”   太子:“是有可能的,父皇太在意这个位置了。”   皇太后痛苦的闭上眼睛,“所以,你如今很欢喜吧?”   太子笑了,“走到这个地步,谁能真正的高兴起来?本来该是好好的,父慈子孝,再没有什么不如意的,可父皇偏偏要这般做,孙儿难道束手就擒,才算是一个好儿子吗?”   他轻轻的道:“皇祖母,也求你给孙儿一条活路。”   皇太后苦笑连连,“如今是哀家求着你给一条生路吧?你父皇一死,你拿住了周全恭和太医,又有蜀陵侯和辅国公府,户部尚书,礼部尚书……这段日子,你也直接掌了这么久的朝政,哀家不信你没有做什么手脚,那么,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还有什么要我这个老太婆去帮你做的呢?”   太子叹口气,“您心里清楚,孙儿需要您的帮扶。”   太后这时候再次跟太子展开拉锯,“哀家可以帮你,皇帝不是你杀的,哀家不怪你,皇帝对你都有偏薄,你恨皇帝,哀家也能谅解你,可是,皇帝是哀家的儿子,是一国之君,他死了,皇后也不能活。”   太子就静静地看着她,“怎么不能活?父皇杀人的时候就能活,她为什么不可以?”   皇太后不可置信的看过去,“所以,你是一点都不愿意退让吗?”   太子朝着皇太后走近了一步:“不,不是不愿意退让,而那也是我的亲娘。若今日是父皇做这个决定,想来也跟我一般,不会同意杀掉自己的母亲。”   他站在那里,朝着太后说:“同样的,若是有一天,母后要求我杀了您,我也不会这般做。”   “天下在没有哪个受过您教养的孙儿会做出这种事情。”   太后听得心里又心酸又愤怒,最后看看天,已经亮了。   她砰的一声坐在椅子上面,喃喃的道:“好……很好,你已经是一个比你父皇更加心狠的皇帝了。”   太子听得她这句话,却是心中一松,朝着太后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出门,立马吩咐人去请各大臣进宫,再让人去敲丧钟。   然后马上让刘得福回东宫,“去告诉太子妃,一切安好,让她带着孩子去长乐宫,跟母后待在一块。”   丧钟一响,刘得福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马上跑着回到东宫,去的时候,折筠雾正给三个孩子吃东西。   阿昌和阿昭是不用管的,只管岁安,只是今日她再沉得住气也没有用,一颗心是乱的,喂岁安的时候手忙脚乱。   奶娘想要帮她喂,岁安却不同意,紧紧的握住折筠雾的袖子,只要一松开就哭。   折筠雾就不让奶娘帮着,“这是害怕了,也是我的错,心里不稳,她倒是察觉出了。”   虽然没有长大,小小人一个,倒是会知道大人的情绪。   阿昭和阿昌对望一眼,然后小声地问:“是不是皇祖父出事情了?”   折筠雾想着两人也不算很小,又人小鬼大的,便点了点头:“是,只是具体的也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了丧钟,一共鸣了三十六下。   这是帝王驾崩的钟声。   前朝皇帝死的时候,都是不鸣丧钟,只在皇帝大丧之后在寺庙和道观中鸣钟三万次。可是这个规矩被大秦的开组皇帝破了,如今大秦皇帝驾崩时,先鸣三十六下。   折筠雾之前听太子殿下说过这个事情,所以,丧钟敲完的时候,她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   然后让人收拾东西,去内务府要白布白幡等等,准备给老皇帝烧火纸准备丧礼了。   一边让人收拾,一边慢慢的舒了一口气,心中先是激动,然后有一些害怕,再然后便是无尽的欢喜。   但这股欢喜还没有散开,又被她压了回来,就怕再出变故。毕竟众臣还没有进宫,太子殿下也没有坐上那个位置。   她就又吐出一口浊气,“刘得福,三个孩子,我交给谁都不放心,只有交给你,才能安稳。这几日,你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们,可能做到?”   刘得福点头,“太子妃放心,奴才就是丢了这条命,也不会让小主子们一根头发丝掉下去。”   折筠雾这才放心,然后带着阿昭和阿昌以及一群奴才往长乐宫的方向而去。   而另一边宫外,众人听得钟声,心中都大惊,商户人家赶紧去看看家里的白布等东西可还有,赶紧拿出来挂上,免得落一个不尊之名。   又有娶妻嫁女之家,皆叹息一句没赶上好时候,连忙去跟对方再商量婚期。   路边的孩子们跑来跑去,被家中大人所带走,路上鲜少有行人,也有哭泣者立于路旁,哀啼皇帝驾崩。   一群骑马之人或者马车,轿子,快速的从哀啼者面前过去,这是赶着去宫里的官员。   此时晨光熹微,紧闭了一晚上的宫门,终于缓缓的在朝阳里面打开。 第120章 太子继位 二更   皇帝的死一点征兆没有。   所有的人猝不及防。辅国公府里, 辅国公夫人听着丧钟一响,先是惊讶,然后再是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辅国公一看这笑, 赶紧骂道:“好歹收敛一些!别被人瞧见了。”   辅国公夫人不在乎的道:“我知道, 也就在你面前笑一笑罢了。”   老皇帝死得好,他死了之后, 端王就得死,这一年来, 辅国公对太子也算是尽心尽力,所想要的, 其中就包括端王妃活下来,让阿昌继承端王的位置。   辅国公就也忍不住笑了笑, “何必如此。”   他穿上衣服, 却也有些担心,“实在是突然,也不知道宫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无论发生了什么, 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皇帝死了。   只要没有太大的问题,太子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 且众望所归。   蜀陵侯府,蜀陵侯也在跟赵氏说这个问题。   “若是之前突然去世,那太子还有得忙,如今,太子监国都快一年了, 基本上没有什么棘手的,想来没有什么大事。”   赵氏却突然想到了其他的事情,“你说,太子做太子的时候, 只有太子妃跟一个良媛,将来做了皇帝,众臣会不会逼着他纳妃?”   蜀陵侯正在想陛下为什么突然去世,听她说这个,就有些啼笑皆非。   “什么都没发生的事情,不必惊慌。太子能守到今日,未必不能守到后半生去。”   他穿好衣服出门,“你也准备准备,到时候进宫也能帮着珺珺。”   京都其他人家里也或多或少说着些关于皇帝突然去世的感慨,几个在宫外开府的王爷更是感伤,皇帝虽然对他们没有对太子和端王那般好,但是也对他们不坏。   父亲死了,心里自然还是痛的。然后就是怀疑,怀疑的对象不是别人,只有太子。   不然好端端的,昨日还能开口说话,过了一晚上就说死了,毫无征兆,谁的心里都没有谱,但这个事情谁敢说?谁也不敢。   尤其是进宫的时候,老二和四五六七碰上了,眼神对视几眼,微微点头,提起的话不是太子,也不是皇帝,而是太后。   老二说:“皇祖母应当伤心极了,待会儿咱们去陪陪她。”   此时此刻也可能只有从太后嘴里听到一句实话。   老四却有些犹豫,“皇祖母已然伤心,想来悲哀至极,咱们过去再提伤心事,岂不是让她老人家更加伤心了?”   老五和老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跟老二走也不跟老四走,他们两个直接去各自的母妃那里,“跟父皇几十年的感情,如今父皇先去了,母妃定然伤心,待会儿我们两先去看看她们。”   但是老七此时此刻正在琢磨这事情不对劲了。他马上提出自己的怀疑,“这也太蹊跷了,父皇会不会是被害的?”   二四五六王爷:“………”   四个人都不想跟老七说话。但是老七却有自己的逻辑,“我觉着,是不是端王兄……突然发疯,又或者是有内应,这才把父皇给害了?”   老二瞪了老七一眼,“你这么想,可能也对。”   然后就招呼,“太子怎么还没来?”   周全恭过来道:“太子殿下正在里面跟太医询问陛下是何时走的。”   这种事情,其他的皇子定然也有资格去的,可是此时就连老七也没有提起这句话,因为他想的是——要是皇帝真是端王杀的,那在太子面前,他是保端王呢还是不保端王。   亲兄弟之间,实在是难以抉择。   于是就只好心虚的保持沉默,还为自己刚刚说话太快了怀疑端王感到懊恼,并且警醒自己:日后还是少说话吧,要是说中了真相,引来各方的注意,那还得了?   于是几个大的王爷安安分分,几个小的皇子根本还参与不了这些事情,所以这边风平浪静,太子过来的时候,里面的人都朝他看过去,无论是大臣还是王爷皇子公主,都知道,若是待会儿事情定了,那太子以后就是君王,再也不是之前那个太子了。   老四先过去,喊了一声三哥。   “父皇可是得了什么急病?”   太子脸色哀伤的点了点头,“已经叫好几个太医过来看了,说本是身子弱,再加上生气着急,一时间竟然就这般……哎。”   这话一出,其他人也得想一想,为什么皇帝会身子弱,为什么会生气和着急。老五率先问,“父皇身子弱,这我们都知道——可是大半夜的,怎么会生气和着急呢?”   太子就说:“是端王……父皇查到,端王这些年,竟然还跟外族私通买卖,买了大量的武器,以前还养过私兵——种种罪行之下,父皇便气大伤身,所以才气到了自己。”   端王的这些事情,皇帝虽然没有宣扬出去,但是手里面确实有证据的,太子要把他们摆出来并不难。   这下子,不仅是老五惊讶起来,就是其他人也觉得不可思议。端王竟然养了私兵,还跟外族做生意,做的还是兵器生意,其心可诛呀。   再者说,他的银子从哪里来?是贪污还是其他人给的?   比如说余家。   可是余家已经抄家了,当初查出来也没有多少银子,那这些银子是从哪里来的?跟端王勾结的人查出来没有?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会不会查,这查出来的罪名会是什么。   就这一个问题,把在场所有人的心思都勾了起来,除了几个老狐狸,其他人的心都静不下来了。   只有老七一个人懵懵的:他竟然猜对了!幸亏他没说!不然就惨了!   不过心里还是有些伤心,这下子不仅是父皇驾崩,怕是端王也保不住性命。   又想起阿昌,这孩子一直养在东宫,太子会善待他的吧?   老七心里哀愁起来,觉得端王死了也算是死有余辜,可是阿昌却是无辜的。   老七想起小时候端王亲自带着他读书写字的模样,便暗暗下了决心,待会就向太子请求把阿昌给他做儿子算了。   过继过来,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顶多不做世子就好了。老七心里想得好,又有求与太子,所以恭恭敬敬的,只差心里想着马上跪下喊陛下,好让太子对他的印象好一些。   太子也没有为难他——主要是一看就知道他的脸上想些什么。老七不算个坏的,心里虽然有些小九九,但终究是个纯白的人。   只拍拍他的背,“父皇走了,即便大家心里伤心,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老七这回机灵了,“太子放心,臣弟等人皆会成为栋梁之材,为大秦当牛做马。”   太子:“……倒是不用当牛做马。”   然后就越过众位兄弟,大臣,去了上首。如今,皇帝一去,能坐在最上面的只有太子。   众人都看过去,太子坐定,问,“父皇突然驾崩,万事皆没有定,不知各位是怎么想的。”   众臣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此时还能怎么想?无论是怎么回事,此时皇太后亲自肯定太子的说辞,周全恭身为皇帝心腹太监,也和姜太医以及以及其他三位太医作证陛下是气急攻心之后在梦中而亡。   再者说,当时除了皇后再无其他人跟皇帝在一起,皇后那个样子,敢杀皇帝?也有人不相信。于是想来想去,竟然是太子说的理由是最佳的。   气急攻心而亡古来有之,也不是先例。   而且,快一年来,陛下被毒身子差了之后,都是太子监国,他有驰有度,监国有方,公正贤明,是个好帝王。   这般之下,还有不服气的,也不能做皇帝啊。没看见人家七皇子平日里看着傻乎乎,但是关键时候人家会抱大腿和拍马屁。   于是便立马有人上前奏本,表示皇帝已经死了,虽然太子殿下伤心,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还望殿下择日登基,以宽天下百姓之心,以震周边列国之觊觎。   太子推却:“父皇驾崩,孤心甚哀,等父皇丧事过后,再行商定吧。”   此话鬼都知道不是真的。于是忠臣再次来了,辅国公率先跪下,大声道出众臣希望君主早立,还望太子殿下看在天下苍生和百官之心的份上,先登基称成帝。   太子还是推却,“不可,不可。”   蜀陵侯就也跪了下来,“殿下,众臣所请,皆有例可循,还望殿下允诺。”   蜀陵侯话一说出来,其他人就看太子脸色,见他脸上隐隐有松动之象,便立马全部跪了下去,呼声震破宫殿而出,外面的小太监和宫女也纷纷跪了下去。   太子这才答应,于是让人去写圣旨昭告天下。   长乐宫里面,折筠雾把孩子们都放在了宫殿里面,让刘得福看着,她自己跟皇后一块。   皇后娘娘精神恍惚,折筠雾因不知道具体的事情,又不能问她,便看她的神色行事。   皇后突然害怕得哭——折筠雾就上前握住她的手哄,“有什么事情,都有太子殿下在,母后不必惊慌。”   皇后就一言难尽的看看折筠雾,想起自己一时冲动杀了皇帝的事情,觉得儿媳妇还是不能理解自己的惶恐。   但是——杀了皇帝!她真的把他杀了吗?皇后慢慢的回过了神,那是不是就证明,她以后就是太后了?   她儿子都是皇帝了,这皇宫里,哪个人再敢不听她的话?   皇后想了想自己以后做太后的日子,便越想越美,越想越高兴,一张嘴巴就笑了出来。   折筠雾:“……”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就见皇后整个人又嚣张得眉飞凤舞起来,小声跟她道:“秦美人,你知晓吧?她之前得了陛下的恩宠,还敢在本宫的面前颐指气使,本宫要砍了她的双手,陛下拦着,如今这回,非得砍了她的手不可。”   折筠雾:“……”   她头疼起来,道:“即便你以后做了太后,母后,还是不能随意砍人的手啊。”   皇后瞪眼,“为什么?”   她都是太后了。   折筠雾:“太子殿下不喜欢。”   皇后有点伤心,因为折筠雾说的没错。她确实要听儿子的话。   她就坐在那里,有些意兴阑珊。   折筠雾却觉得皇后已经不需要人安慰了,于是便去看阿昌和阿昭。   阿昭看着妹妹,阿昌明显有心事。折筠雾有些感慨,皇宫真的逼着人长大,阿昌刚进宫的时候,还不是什么都懂,看着还是个孩子,如今已经成了一个小大人了。   她走过去,弯下腰道:“再过几日,便送你去你阿娘那里好不好?”   阿昌小声的嗯了一句,然后顿了顿,“叔母,我阿爹,是不是要死了?”   折筠雾:“怎么会这般问?”   阿昌低下头,“我能感觉得到。”   他之前一直听得阿爹犯了大罪,其罪当诛,所以皇祖父牵连到他的身上,也不乐意见他了。   阿昌叹气,“我都快记不得阿爹的模样了。”   折筠雾想了想, “那等你见完你阿娘,叔母便求你叔父,让你见一见端王?”   阿昌却也没有很高兴,只是道谢,“叔母,多谢你,侄儿会牢记您的恩德。”   折筠雾便摸摸他的头,“你这孩子,人不大,心事倒是多了这么多,你母亲见了,还不得怪罪于我。”   正在说话,就听小盛急匆匆跑了过来,跪在地上就道:“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继位了。”   折筠雾一口气终于舒出来了。   她忍不住高兴,但又不敢太高兴,只让人去告诉皇后娘娘。   小盛肯定太激动了,没遣人往皇后娘娘那里去。 第121章 继位 一更   太子继位, 按照流程走,先要钦天监去择一个日子,然后再由礼部加急准备继位大典。   一般而言, 继位大典之后, 便是封后大典。还有皇太孙,皇太孙本来就是继位的人选, 那太子成了皇帝,皇太孙是直接封为太子吗?   这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是因为有先行皇帝跟如今太子的矛盾在,倒是没人敢提及, 便先隐了去。   且就算是要封太子,那皇太孙晋太子的大典该在皇后之前还是之后?   都是要仔细斟酌揣摩人心的。   倒是太子自己记得, 也没让人揣摩多久, 吩咐礼部,“父皇丧礼之后,便行封后大典。封后大典之后, 再行太子大典。”   然后又道;“皇后的凤裳朕记得有好几种暗纹可选?到时候都让尚衣局送到这里来。”   虽然他的脸很严肃,但是礼部尚书还是听出了一股兴奋的意思, 又想到太子当年对太子妃一见钟情以及这么多年也没见他添个什么人,东宫里面还只有一个在遇见太子妃娘娘之前纳的良媛,便有了些心领神会,便心里就对太子妃的封后大典更加看重。   然后回去的时候,便立马让人送凤裳暗纹都送去了承明殿。如今太子就住在那里, 又让人送了一些其他封后大典需要选的东西去东宫给太子妃。   太子曾经在礼部做过一段日子事情,礼部的人对他还算是熟悉,尤其是礼部尚书,时不时就跟他一起对接明年三月科举的事情, 所以更加熟悉。   于是喊了一个看好的后生下属,让他亲自跑腿去东宫。   “只送去,不要多话,不过太子妃娘娘若是问你什么,你也要答的好。”   那下属拿了东西看,倒是自己懂的,便点了头。只是不知道往日里这些东西按照惯例是后面才给太子妃看,为什么这次如此提前。   但既然礼部尚书给他了,那他就去。且这是个露脸的活计,万一太子妃娘娘就记住他了呢?   说来,这太子妃娘娘也是个传奇之人。当年大战中被蜀陵侯丢了,又大难不死,被农家人捡了去,后来被农家卖了,却卖去了翁家,成了大家姑娘,后来被蜀陵侯找了回来,立即又被太子一见钟情,做了太子妃。   这么多年,太子对她情深义重,偏爱至极,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想到待会儿要见这般的太子妃,下属就有些好奇。走之前,礼部尚书还跟他说,“去了东宫之后,不要东张西望,免得让人不喜。”   下属笑起来,“下官自然知道。”   这是太子殿下的习惯,喜欢稳重一些的。   于是到了东宫之后,说上自己的来意和姓名,便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处丝毫不动。   他是不动,但是身边的小太监却对他殷勤得很,给他端茶倒水,但因为现在是国丧,只没给大的笑脸。   下属就心中感慨,做奴才的也不容易,又要殷勤,又要不笑,待会他得学学,让太子妃娘娘舒坦。   没一会,就有人来带了他去后院。到了后院见客的地方,他又停在廊下,一位叫做小盛的公公请他等等,他得进去通报。   下属便说好,恭敬的等着。等了一会,小盛公公说太子殿下让他进去。   下属:“……“   所以太子也在?   他就更加紧张,进去了,恭恭敬敬的行礼,垂头应对,太子殿下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答完了,太子好像很满意,还问了他的名字。   “倒是底子扎实,好好做事情。”   下属便又行礼道谢。   折筠雾见他又跪了下去,一副紧张的模样,便笑了起来,让春夏给他递了一碟子的枣糕吃。   然后问道:“如此便齐全了,后面也不需要改什么,按照老祖宗的惯例做便好。”   下属闻言便松了一口气。这就是最好的,有老祖宗的例在,他们礼部是最好做的。   于是就没他什么事情了。他出了东宫,回到礼部的时候,已经湿透了衣裳。   礼部尚书笑起来,“怎么样,可还顺利?”   下属此时已经回过神来了,连忙向尚书道谢。能进礼部做事的,谁也不是傻子,这是尚书大人在抬举他。   礼部尚书便道:“你素来勤勉,这是你应得的。”   下属又谢了一遍,然后做事情更加勤恳,他忙的第一件事,便是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必须要妥当,尚书亲自带着人检查了无数遍,这才放心。等到大行皇帝去世的第五天,太子终于登基称帝。   登基称帝之前,太子其实心里还有无尽的激动和兴奋,这个位置他等了多年,终于等到了。晚间跟折筠雾说话的时候,也忍不住畅想将来,好像自己已经做出了功绩,成为了千古一帝。   但等到真正站在上首,穿戴龙袍皇冠之后,却没有了那份激动,只觉得肩上的胆子重了很多,他坐在龙椅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瞬间没了激动和兴奋。   等回去之后,他对折筠雾道:“珺珺,朕当时就想,若朕是个昏君,怕是这天下就亡了。”   折筠雾:“……”   好生生的登基,你怎么就想到了亡国上去。她好笑的道:“殿下——不对,现在该称你为陛下了。”   从殿下到了陛下——折筠雾还有些不习惯,太子殿下自己也不习惯。   他索性到:“要不,你叫朕的名字试试?”   折筠雾:“殿卿?”   齐殿卿觉得很好。折筠雾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没有这般亲昵的叫过他的名字。   左右叫不出口,齐殿卿也不勉强她,笑着道:“那你多叫几遍吧。”   折筠雾:“还是叫陛下吧,私下里叫你名字。”   这也行。齐殿卿没有勉强她,如今整个皇宫都是他们的了,想叫什么自然没有什么关系。   然后就说起了已经成为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的太后皇后两人宫殿的事情。   折筠雾的意思是,太皇太后依旧住在慈乐宫,给太后娘娘重新找个住处。因为长乐宫是历代皇后所居住的地方,这个不能变。   但是历代太后的宫殿却是变的,住哪里只随自己的喜欢。   太子道:“你去长乐宫的时候,顺着母后的性子去,如今她正春风得意,你顺着去,她便没有不许的。”   折筠雾自然知道皇后的性子,再怎么说,也打过好几年的交道了。她早早的就去了长乐宫——如今的她,已经知道了太后娘娘的壮举,见了她只觉得不管太后说什么,自己都得应着,就冲着她用枕头的法子用得好。   于是照着太后最喜欢的样子去说。先是道:“也不知道您还愿意不愿意住这长乐宫,儿媳想着,这人住惯了地方,肯定是不愿意挪的,非是关乎其他,而是有了情感。”   太后就很喜欢这番说辞,要她自己说,她也不愿意搬走。这长乐宫里面的每一处地方都是她的,但是现在却要走人,换谁都不愿意。   折筠雾便点头,“那您要继续住在这里吗?您住的话,咱们改个名字就好啦,儿媳自己选处宫殿,修缮一番,挂个长乐宫的牌匾,这事情便算办好了。”   太后却不乐意,心想那这长乐宫还算是长乐宫吗?她连牌匾也不想换。   折筠雾就惊讶的张大嘴巴,然后看看太后,再看看她,太后被看得稀奇,问:“你看哀家做什么?”   折筠雾便道:“今日儿媳来的时候,陛下还说,您肯定……肯定不愿意挪宫,怕是连牌匾也不愿换,儿媳便说不能够,这也不是什么尊礼守礼的事情,只世人认定了长乐宫是皇后居住之所,若是让宫里的人改口那还好,若是让天下人改口,便是要等多少年才行?”   她认真的道:“如此麻烦,儿媳便想着母后是爽利之人,最是惧怕这些麻烦,便还觉得陛下不懂您——”   太后就想了想折筠雾的话,觉得儿媳妇说的有点道理,确实长乐宫一直是历朝历代的皇后宫殿,她占个宫殿也就好了,再占个名字,怕是还要被人笑。   再者说,儿子刚登基,事情那么多,正是被人看着的时候,她可不能这时候给他拖后腿,免得他又要唠叨,生气,便又成了她的不是。   皇后就不情不愿的道了一句:“算了,哀家自己去看看住哪里比较好。”   折筠雾便有些失望,“母后,您住在这里也是好的啊,做什么要换呢?”   太后就有些不高兴,“怎么,你不想住这里?想要换个新的住所?”   折筠雾便摇头,“没有,只是觉得这般一来,就太委屈母后了。”   太后脸上就有了笑容,“哀家为了皇帝,什么苦不能吃。”   她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动哭了。   折筠雾便在她要哭诉陛下是个孽障以及自己这么多年吃的苦之前离开。   离开之后,便又去了太皇太后那里。因为知道了大行皇帝死去的缘由,所以去慈乐宫的时候,折筠雾还挺担心的。   她跟太皇太后见面虽然多,毕竟要时不时就晨昏定省,但她每次都是安安静静坐着,跟太皇太后说几句话,便退了出来。   太皇太后在折筠雾心里,算得上是个厉害的人。看着在后宫掌权的似乎不是她,但是皇后的权利却紧紧捏在她的手里,皇后想要做什么,太皇太后之前是有经常过问的。   折筠雾不知道以后自己掌宫权之后,太皇太后还会不会过问,但是比起跟太皇太后打交道,她还是更喜欢太后娘娘。   于是到了慈乐宫,见了太皇太后,她倒是恭恭敬敬的给她行礼,却礼还没行完,就被太皇太后亲自扶了起来。   她一双眼睛是肿的,可见是一直哭了的,让折筠雾坐在凳子上,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天忙坏了吧?”   折筠雾摇摇头,“理当的。”   不说自己忙坏还是没忙坏。   太皇太后一听就知道折筠雾提防着她。她也没有说什么,只勉强笑了笑,“你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折筠雾就把来意说了。   “陛下说,您老人家住在这里住习惯了,又是个极为念旧和重情的人,这里一花一草都是您亲手打理的,再没有让您搬走的道理,便还住在原处。”   说完之后,又道:“又因宫里的许多宫殿需要修缮,便请您想想,慈乐宫里,还需修缮些什么。陛下说,您是个节俭之人,慈乐宫许多年没有添置些新鲜景致了,不如就趁着这次添一些。”   太后便道:“皇帝倒是对哀家知之甚深,他有这份孝心,哀家便觉得心里慰贴。你替我转告皇帝,让他不要担心哀家,哀家这么大的年纪,哪里会照顾不好自己。”   折筠雾听她这般说,就没有再说其他的话,只笑着道:“好,孙媳知道了。”   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低。   太皇太后就有些感慨。老齐家倒是经常出情种。折筠雾当年做宫婢的时候,就得了皇帝的喜欢,太后一点儿也不惊讶,男人嘛,就喜欢漂亮的。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感情还是这般好,眼瞧着皇帝登基之后,也不准备选秀女纳妃,她就更加感慨了。   女人这辈子,遇见一个情痴,倒是好运。   然后等人走了,她对心腹嬷嬷道:“你说,人的命,是不是一开始就定好的?她这人,如今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了。”   嬷嬷轻声到:“万般皆是命。”   太皇太后就叹了一口气,“也是,万般皆是命。”   然后道:“皇后倒是谨慎,在哀家这里半句话不肯多说,瞧着还是跟哀家生分的。”   说完便又叹了一口气,“这儿子是皇帝跟孙子是皇帝,就是不一样……这才多久,哀家就要去讨好一个小丫头了。”   嬷嬷听得心酸,道:“娘娘多虑了,陛下在您这里也养过一段日子,最是尊敬您,皇后娘娘便是再得他欢喜,却也越不过您去。”   太皇太后便失落的捏起一块糕点尝了一口,等到最后的时候,才道:“哀家跟她比什么,皇帝心里能敬着哀家几分,便也够哀家在这慈乐宫里过日子了。”   她让嬷嬷去叫十王爷来。   老十一直都是养在她这里,如今皇帝死了,老十也算是从父皇手里讨口吃的变成了到兄长怀里讨口吃的,其中差别,还是不同的。   嬷嬷就哎了一声,连忙去叫十王爷。这王爷还是先皇在世的时候封的,如今先皇去了,十王爷也日渐长大,怕是在慈乐宫里也呆不长。   到那时候,太皇太后便又是一个人。   嬷嬷重重的叹了口气。 第122章 野菜 二更   不管太皇太后怎么想, 折筠雾回到承明殿后,便没有再去想这些事情,只抱着岁安问:“你今日乖吗?”   如今是十一月份, 岁安已经, 一岁多了,会说点话, 还很喜欢说话,叽里咕噜的, 说的词汇没有很多,但已经能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了。   她抱着自己的小木屐, “听话!岁安听话的。”   小木屐是齐殿卿亲自给岁安做的,她穿上之后, 便可以在水里踩水——她真的很喜欢踩水!   不过小木屐倒不是为了让她脚不沾水, 而是为了让她踩水的时候,踩得更加好,穿着小木屐踩, 可比光着脚踩水珠子蹦得高多了。   岁安很喜欢看水乱溅,如今身为皇帝的唯一一个公主, 便有的是人去讨好她,于是各种各样方便她踩水的样式招式都出来了。折筠雾知道后还害怕,“这般下去,倒是将人给宠坏了。”   齐殿卿抱着岁安笑:“朕的女儿,怎么宠也不为过。”   是怎么宠也不为过, 但也不能太放肆吧?   齐殿卿正色,“珺珺,岁安是公主,朕的女儿, 她放肆也是应当的。”   折筠雾:“……”   如此一本正经,让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后娘。   她埋怨道:“既然你要做慈父,那我就只好做个严母了。”   齐殿卿笑了:“好,那你便做严母吧。”   等将岁安让奶嬷嬷带出去,这才问:“皇祖母怎么说?”   折筠雾:“皇祖母没有说什么别的话,看着很好,只应该常哭,眼睛都是肿的。”   齐殿卿沉默了下,“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然后道:“既然如此,便赏赐一些东西给老十吧。”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先皇的儿子一共十三个,前头十一个大些,后面的十二十三倒是只有一两岁,齐殿卿看见他们就觉得头疼,只吩咐让人好好看护,但你要他养儿子一般养,却也不能够。   这时候,便又有太妃们赡养的问题。这些皇子的母妃们都是在世的,年纪还小的不能出去开府,便跟着母妃住在一起,或者住进皇子所里面,等到长大了再开府出去。   那这些年纪大的,已经出去开府的老二到老七,是足以把太妃们接出去养的。   折筠雾觉得这事情其实挺简单的。你想出去就出去,不出去就在宫里养老,并没有什么不妥。   齐殿卿却笑吟吟的看着她,“那等你封后大典后,便试试。”   折筠雾就想起自己还得有个大典。如今走到哪里都有人行礼喊她皇后,她倒是觉得这个大典可有可无,便没有关注。   齐殿卿却跟她不同,他极为看中这个大典,还跟她描述,“到时候,你穿着这身衣裳,是要一步步的,走到朕面前来的。”   折筠雾就笑了,“陛下,你一定在脑海里想了多次吧?一边说一边笑。”   齐殿卿确实想了很多遍。   他先让刘得福叫膳,然后笑着道:“自然要想的,这几年走来,咱们多不如意,如今如意了,朕便想让天下人都知道咱们如意了。”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还极为看重皇后。   想到这个,齐殿卿就激动,“你想想,到时候无数的人看着朕与你携手,多好。”   折筠雾想了想,便觉得虽然她也会很高兴,但也没到陛下这般激动的地步。   但他一直都是比她懂这些事情,比如当年桃花雨,她只看得到桃花树上的果子很大,他却觉得桃花雨落好看。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有陛下的境界高。   折筠雾就忍不住笑起来,“想来,阿昭是随了我,岁安随了你。”   阿昭也不懂这些东西,枣糕好吃,他就多吃些,难道还会给枣糕写首诗吗?   这事情除了陛下,也没人能干得出来了。   齐殿卿便无奈的道:“也幸好岁安终于随了朕。”   他站起来,又去拿了笔墨纸砚。   “做什么?”   齐殿卿:“这承明殿也是要修缮的,朕画个样式,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承明殿是皇帝歇息的地方,折筠雾的长乐宫是皇后歇息的地方。她好奇道:“以后咱们就不住长乐宫吗?”   齐殿卿很坚定,说出来的话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气势:“两边都住,朕都吩咐下去了,以后给你我的东西都做两份,承明殿里面要一份,长乐宫里面也要一份。”   还能这般办?   折筠雾也随他去了,如今他说话都带着一股扬眉吐气的嚣张,可见是从前被压得狠了。   不过折筠雾发现了,陛下在她这里嚣张归嚣张,但在朝堂上,遇事情却更加的稳重,比起做太子的时候,愈发的深思熟虑做出每一个决定。   这样的陛下简直让人没法不夸!他的放肆嚣张真的全部给了她和孩子们。   她笑着摇头,正好膳食来了,她接过膳食盒,将菜一碟一碟摆出来。   “——今儿这菜倒是稀奇。”   是野菜饽饽。   杨太监倒是敢做。   如今十一月,野菜很少,这种野菜,得去山上碰运气。且送到宫里来,得及时一些,不然老了就不好吃了。   折筠雾小时候吃过野菜饽饽。在她的印象里,这并不好吃,她更加喜欢吃肉。但是还别说,吃多了大鱼大肉,此时让她吃这些野菜饽饽,倒是觉得新鲜和好吃。   太子见她吃得高兴,便道:“杨太监做出来的东西倒是得你的心。”   折筠雾就给他递了一个,“陛下,你也吃。”   太子殿下吃了,觉得一般,但是见折筠雾吃得高兴,便也吃了两个,第三个坚决不动筷子了。   折筠雾:“你不喜欢这个口味?”   她觉得很好吃嘛。   太子:“那你多吃。”   折筠雾吃完了,便在一起消食的时候跟他道:“陛下,你是没饿过,等你饿过了,你就知道什么是野菜能解人饥。”   农人没粮食吃的时候,什么不吃?   “树皮都吃,地上的土也吃,还有人吃土的时候被石子割了喉咙,一命呜呼了。”   她本是闲兴而谈的,但她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了,只见齐殿卿长叹一声,道:“百姓皆苦。”   然后让刘得福进来,“晚间再吃一顿野菜,只不过,也不用做成野菜饽饽,只用水煮一煮便好。”   折筠雾:“……“   完了,忘记了陛下最喜欢这般反省和追究其本质了。   她咳了一声,就把刚刚要跟他的“农人无力生火煮熟,只生吃”一句话,咽了回去。   要是再说下去,陛下怕是要生吃野菜了。那吃出什么毛病来,真是罪过。   她暗自笑了一声,便不再管了。   她是不管了,但杨太监可犯了难。   主子说要吃水煮野菜,他敢吃,你敢煮吗?他杨太监是不能的。而且好生生的,经过精心烧出来的野菜饽饽不吃,做什么吃水煮野菜?   杨太监愁坏了脑袋。他的脸是陛下不喜欢的瘦脸,这些年即便是在陛下面前有了姓名,但依旧是没有常去陛下面前露脸。好在一个厨子,不露脸,在用膳的时候,还是能被陛下记得。   所以太子殿下做了皇帝之后,杨太监就水涨船高,把御膳房的其他厨子冲到了一遍,自己成了御膳房里面说一不二的人。   他年纪在那里,又是陛下身边伺候的,陛下这些日子的膳食都是他负责,那就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支棱,没过几天,杨太监就掌住了菜勺。   他掌住了菜勺,还有些不安稳。从东宫的小厨房到了御膳房,官大了,人多了,但是离陛下和皇后娘娘还有小主子们离得更远了。   杨太监想了两天,便觉得这也不是个事情,于是打定主意回长乐宫去。   他这双眼睛,看了这么多东西,有时候真情或者假意还是能分得出来的。在他眼里,陛下对皇后娘娘绝对是真情实意的,他当年就赌了一把,攀上了皇后娘娘,这回他还想赌一赌。   只要皇上能来皇后娘娘的宫里,那长乐宫就是御膳房。到时候,即便是他们长住在承明殿也不要紧,他也可以跟过去。   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法子,便就做了。首先要做的,便是给皇后娘娘送点吃的去,到时候好开口说话。   这野菜饽饽就是他新做出来的。虽然是野菜,但是里面却浇了肉的汤汁。   这些汤汁和野菜混在一起,把野菜的腥味和苦味都去除了,皇后娘娘是绝对爱吃的,还会觉得眼前一亮,保不齐就会问问是不是他做的。   至于陛下?皇后娘娘爱吃,陛下就爱吃。   ——这种事情,他给两人做了这么多年菜,还能不明白吗?   杨太监就做了,可再怎么样,也没想到,他们不仅爱吃,吃光了野菜饽饽——这是小盛过来传话的时候说的,还要求只清水煮。   这哪里能给皇上和皇后吃。今晚上小主子们也是要去用膳的,更加不了马虎。   他拉着小盛问。“当时,陛下是什么神情?”   小盛知道这事情难办,想了想,道:“挺感慨的?”   杨太监就喃喃了几句,最后一拍脑袋,打了自己一个耳巴子,“我这个自作聪慧的,这下子,真是自讨苦吃了。”   那陛下的意思就是忆苦思甜?   杨太监就知道在这清水野菜里面不能做什么文章了。愁眉苦脸的想了一会,最后想了很久,干脆做了一碗辣椒面和几种不同的调味放在食盒里面。   然后,又亲自下了面,面条做的口味很重。面条跟野菜也不放在一块,分了两个食盒,让小盛送去了。   果然,忆苦思甜的齐殿卿虽然忍着吃了一盘野菜,却吃的很痛苦,并且做了一首感悟诗句后,便拿起了辣椒面,最后还将几种酱和面拌在一块,再把野菜蘸蘸汤汁,跟面条一块吞了下去。   折筠雾在一旁看的直笑。 第123章 端王和阿昌 三更   十一月五日, 折筠雾的封后大典之前,齐殿卿终于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好了,所以终于腾出手来管端王。   端王还是老样子, 有时候吃有时候喝, 但有时候不吃不喝能有好几天。   谁也不懂他到底想要怎么样,但是齐殿卿也不叫人管他, 东西送进去,不吃就算了, 第二天照样收走。要是吃,那就问问他想要吃什么——对于一个被囚禁起来的人, 这般的待遇已经算不错了。   而且,齐殿卿私下里还跟折筠雾怀疑过:“那个, 他是不是想要死, 却又没有恒心去死。”   若是他叫人一刀杀了端王也就算了,但是就这么养着,在能自由的情况下, 端王 想死,恒心却没有那么大了。   不吃不喝几天, 可能想把自己饿死,可是饿着难受,就又开始吃饭。   这种猜测把折筠雾弄得笑起来,最后叹气,“怎么还没有阿昌懂事情。”   他选择谋反的时候, 想的只有自己,根本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死活。   这般一想,折筠雾便也开始揣测,“他是不是也根本没有把阿昌放在心里, 如果事情成了,阿昌的身后就是端王妃以及辅国公府,所以他不喜欢,肯定不会把阿昌加封太子,要是失败了,那儿子死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齐殿卿就看着她,调笑着道:“你终于想明白过来了。”   前一阵子,她还说让阿昌跟端王尽快见一面。   他便觉得不妥,见一面做什么,万一见面的时候,端王直接自尽在阿昌面前,那这孩子一辈子就完了。   有时候,年纪小时心里面记下的事情,反而会留在心里很长一段时间。   他是深有感受的。   所以,得给端王一段时间,也给阿昌一段时间。   “端王妃是个聪慧之人,也很会教导孩子,阿昌回到她的身边之后由她教导几日,心思少一些,人也轻松一点。到时候再去见端王,想来心境也有所不同。”   折筠雾一副佩服他的模样,道:“陛下,怪不得您是陛下,真是太聪慧了。”   齐殿卿扯了扯她的头发,“是吗?瞧着你好似是第一回 真心夸赞朕一般,难道之前都是假意么?”   折筠雾一巴掌把他的手打开。真是年岁越大越是无聊,从前还只是捏捏她的脸,如今倒是扯起头发来了。   她叹口气,“这回好了,又要去梳一回头。”   齐殿卿笑着道:“那你就去。”   他却想了想,觉得端王关得已经差不多了,是可以见一见阿昌得时候,于是就让人带话去给阿昌和端王妃,让他们去端王府见见端王。   端王妃收到信的时候,心里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于是带着阿昌上门,从那次决绝之后,第一回 回到了端王府。   这里已经跟从前大不一样,就是门,都好像变旧了一些,院子里面的景致没了之前的精致,处处透着一股死气。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跟着小太监去见端王。   说起来,端王在这座端王府里被囚禁过很多次。刚开始是皇帝禁足,后面直接变成了终身监禁。   他的一生,大多数时候,可能都要在这里度过了。   端王妃叹了一口气,觉得之前即便有再大的恨,此时此刻,也都应当烟消云散,从此之后做个不认识的人就好。   她倒是没有必要一直恨着他了。   两人进屋子的时候,把门打开,里面有一股霉气扑鼻而来。如今是十一月,已然很冷,屋子里面却没有烧碳火,就是被子也薄的很。   端王妃皱了皱眉头,正想问一问这屋子里面的小太监是怎么回事,但想了想,又没有问出口。   陛下是做不出这种事情,但是太皇太后可以。端王再是她的孙子,但是先皇才是她肚子里面掉下来的肉,才是她的儿子,所以,杀了先皇的人,其实就是端王,那她怎么能让端王好过呢?   端王妃便没有多管闲事,只推了推阿昌,让他过去跟端王说话。她自己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即便不恨他,但是确实再没有什么话说。   阿昌有些害怕。   面前的这个人,在他们进来的时候没有抬起头,一直都是低着头的,他跟自己记忆里面的父亲有一些不一样,此时此刻的他,没有一点生气,让人恐惧。   阿昌就往后退了退,退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椅子,吱呀一声,在整个房间里面响了起来,尖锐的很,这时候,端王才抬起了头。   他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母子二人,这两个人本来应是他最亲近的,可是他们都背叛了他。   端王妃就不用说了,阿昌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如今被皇帝养在东宫那么久,也不知道如今是认皇帝做爹还是记得他才是他的爹。   端王冷笑了一声,道:“你们来做什么?看本王的笑话吗?”   端王妃:“你已经不再是王爷了,倒是不用自称本王。”   她也看过去,“你如今只是一个庶人,罪人。”   一句话,成功的把端王惹怒了。他锤了锤地,这时候抬起了手,端王妃这才看清了他的手上竟然还带着锁链。   她皱眉,倒是没有可怜他,而是觉得他之前定然做过什么事情,才让人锁住了。   是自杀?还是逃跑?   不管是哪一种,如今都也已经成了这幅模样,再出不去了。   她叹气,拉着阿昌往后退了退,道:“你以后好自为之吧,这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等你的罪过赎完,说不定陛下一高兴,就把你放了出来。”   端王就狠狠的抬眼看过去,“罪过?我有什么罪过?成王败寇罢了,老三让你过来,是专门让你讥讽我的吧?”   端王妃也不生气,只道:“今日过来,只是想让阿昌再看看你,毕竟是你的儿子,他刚出生的时候,你也是抱过他的,精心为他打算过,所以他还记得你的好。既然孩子记得你的好,我自然不会拒绝他来看望自己的父亲,只是,从今日之后,你们的父子之情,便再没有了。”   端王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端王妃静静的说,“从今日之后,你们就不再是父子。”   端王大怒,“怎么,老三还让他跟我断绝父子关系吗?”   端王妃摇了摇头,“那倒是没有,但是老七说,他想要把阿昌要过去做儿子。记在他的名下,当是他亲生的。”   “陛下当时就说不同意,他是想让阿昌做端王的,老七就说,那就让阿昌再领个王位,只是以后就记,他的儿子给了你做继子,这般说出去也好听一些。”   端王:“………”   疯了吧?阿昌本来就是他的儿子,为什么要给老七做完儿子之后,再过继给他?   端王妃就终于笑了一下,“还能为什么?老七也觉得你不干净,阿昌以后顶着个庶人之子的头衔,怕是活的也不尽如意。索性就给他做亲儿子,这般说起来,也好听一些。”   端王听完之后大骂:“狗屁!好啊,我还没死呢,你们就当我死了一般。”   端王妃看过去,“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还活着呢?”   端王愣了愣,“什么?”   端王妃抱起了阿昌要走,走之前问:“你不是一心求死吗?你不是觉得已经活的没有意义了吗?那你为什么还活着?”   她笑了笑,“既然你还活着,就好好活着,不要给我们添堵,添乱。阿昌是你唯一的血脉了,他能好,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端王就呆愣着看着端王妃抱着阿昌要去开门走人,知道这次一去,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了,他心里突然有些痛,开口喊道:“阿昌——”   阿昌却没有抬头,把头扭去了另外一边,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端王就连忙站起来,慌里慌张的去追他们,但是刚站起来,脚上的锁链就绊了一脚,最后直接倒在了地上。他只能大喊:“阿昌,我是你父亲——”   端王妃却脚步没有停,端王更加的喊得大声,声音里面开始有些绝望。端王妃和阿昌刚来的时候,他心里是怀着气的,说出来的话也有恶意,可是如今人要走了,他心里也慌张的起来,有一种东西好像从心里面掉了出去,他想要捡起来,东西却已经不见了。   这让他更加痛苦,等到门一关,人不见了,那一刻,端王躺在地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痛。   门外,端王妃就叹气的对阿昌道:“你看,我说不要来吧,这回来了,你看了,失望了,就记在心里,不要告诉别人,这事情等你再长大一点点,也许就忘记了,释然了。” 第124章 端王去世 一更   端王妃带着阿昌去见端王后, 端王府的门再次闭关了。老七还挺伤心的,他跟老五老六喝酒的时候,就道:“怕是这辈子, 大哥都出不来了。”   这话一说出来, 老五和老六倒是第一次没有反驳,他们也沉默了不语, 良久才道了一句:“大哥,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正想着, 老七就悄悄的道了一句,“你说, 陛下会不会关他几年,就放了啊?”   老五:“……你觉得可能吗?”   老七就缩了脖子, “就问问嘛。”   不过想想也没有可能。他们这位陛下, 在做太子的时候,就跟端王斗了个你死我活,如今成了皇帝, 能善待端王府其他人,便已经不可多得。   想想前朝那些夺嫡之中失败的皇子, 那才叫惨,能活一个,便是皇帝仁慈了。何况,端王干的事情,还是那般忤逆。   想到这里, 老七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他呆愣了一瞬,问出刚刚想到的问题,“既然大哥和余贵妃干出这般的事情,父皇为什么还要留着他的命呢?”   养私兵, 贪污,勾结外族,这些通通都可以饶了他,可是弑君弑父,这却是断断不可饶恕的。   那父皇为什么还要一直留着他?   老五一顿,道了一句,“父皇……再怎么样,也对端王兄心软了。”   不论是想杀还是不想杀,最后还是没有杀。   就连父皇最后在床上的那段日子里,也没有去责备过端王,阿昌和端王妃等人,甚至于,他都没有废端王的称号。   他就好像只是遗忘了这个人的一切。   老六就道:“父皇已然去了,这事情,便说不清了。”   老七又伤心了,“所以说,父皇最疼大哥,要是咱们敢弑君,早就被杀了。”   老五:“……”   刚刚不是还在感慨端王,怎么突然又感慨自己了?   但谁知道,老七刚说了这话没一会,当天就被叫到皇宫里面去了。   御书房里,齐殿卿认真的跟他道:“他要见你。”   谁?老七一脸懵,“端王要见臣弟?”   见谁不好,只见他?见他做什么?老七就有些怕齐殿卿怪罪他,但是又想到端王竟然不见其他人,只见他,还有些感动,想来想去,便去看齐殿卿的脸色,见他好生生的,倒是没有生气,便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那臣弟就去?”   齐殿卿笑了笑,“那你就去。”   四个字,好像是应承了,又好像是没有应承,老七就更加忐忑。但想了想,还是去了——不去他怕自己后悔。   一路出宫,进了端王府,一股冬风吹了进去,吹得老七打了个寒颤。一个小太监穿着冬衣,领着他进去,一边走一边道:“平王爷,您小心些着。”   路上有石子。   这些石子在路上,人不小心踩着了,必然是要摔一下的。平王就想,你与其提醒我要小心一些,不如就好好扫扫,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的心也随着这些石子乱铺在地上一般,也乱了起来。   他总感觉,要出大事了。   但见到端王的时候,却见他眼神很是平静。   老七犹豫了一瞬,喊了他一声大哥,干巴巴的道:“你要见我啊?”   端王点了一下头,拍了拍身边的桌子,“坐。”   老七顺势坐在了桌子旁边的蒲团上,“大哥,你,你还好吗?”   端王笑了笑,神色倒是平和的很,“挺好的。”   老七瞧了瞧他,嘴巴一张,“那就好,看着是比当初胖了点。”   话一出口,瞬间就后悔了,他支支吾吾的道了一句,“大哥,我不会说话。”   端王便笑的很欢实,“是,你一直这般。”   这么个人,没有脑子,不会说话,不得父皇的喜欢,但是很实在,因小时候就跟在他的身边,对他很是忠心,但自己是为了什么,把老七给推远了?   好像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但已经有些想不起来了。   他给老七敬了一杯酒,“老七,你是个好的,是大哥对不起你。”   老七有些惶恐,“大哥,你想要我做什么?”   端王给他斟了一杯酒,“老七,你别怕,都这时候了,哥哥不会害你。只是听王妃说,你要把阿昌过继到你那里去,所以想着谢谢你。”   老七就舒了一口气,他笑了笑,将酒喝了,道:“大哥,你放心,弟弟会把阿昌当亲儿子护着的,绝对不会让他受欺负。”   他认真道:“大哥,你别看弟弟傻,但弟弟如今也是做父亲的人了,还能有什么不知道?你在这里出不去,阿昌一个人必然是受欺负的。”   “这没爹的孩子最是难……大哥,不是弟弟说你,你糊涂啊。”   老七喝了一杯酒,便吐了真言,“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阿昌?哎。”   端王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酒杯直接喝了下去,“不多说了,如今万事都来不及了。”   老七一想,便也叹气,“是啊,来不及了。”   父皇都死了,如今是太子继位,不可能放过他。   他又喝了几杯酒,问端王,“大哥,你今日找我,只是为了阿昌的事情吗?”   端王点了点头,“是。”   他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麻烦别人了。   老七便叹气,“那你应当把五哥和六哥也叫来的。五哥和六哥也跟我说了,以后要照顾阿昌。”   端王的喝酒的手一顿,“老五和老六啊?他们还愿意记得我?”   老七:“瞧你说的,就算是后面咱们闹翻了,从小也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怎么可能不帮着你养阿昌。”   端王听了这话,心里五味杂陈,沉默了良久,才道:“当初,老五和老六是瞧着我嫌弃你不中用,不能给我带来好处,便把你舍弃了,所以觉得我这个人也不好了,转而投了老三。”   他说着说着笑起来,“老七啊,我当初嫌弃你,弃用了你,你恨我吗?”   老七想了想,点头又摇头,“当初是恨的,但后来看父皇逼着你一直跟太子斗,你身边看着花团锦簇,但是仔细想想,却其实没有什么,嫌弃我,舍弃我,便也说得通了,你太着急了。”   端王心就有些酸了起来。他没有想到,能有一日能从老七的嘴巴里听到这话。   他喃喃了一句,道:“是啊,其实我什么也没有。”   他不仅是什么也没有,还被逼得要喘不过气来了,他以为只有自己知道,但是没想道,连老七都看得明白。端王眼眶突然有些湿,他低下头,道了一句,“多谢你,不记恨我。”   老七也挺伤心的,“大哥,但你再被逼得急,也没有陛下被逼得急,你见他舍弃了谁吗?”   “不是弟弟说你,当初五哥和六哥正是看见了我的下场,才害怕被你抛弃,然后才投的陛下。”   说是投,也不过是相交好一些罢了。   老七说了这么多,又去问端王,“大哥,你真的没有其他事情让我做吗?”   他既怕端王让他做大逆不道的事情,又怕他通过陛下叫他来,只是给碗酒喝。端王就扯着嘴角笑了笑,“没有,只是想来想去,便想见见你。”   他倒了酒,开始送老七出门,“哥哥真的只是在这里太无趣了,便想找个人说说话,如今除了你,怕是也没谁愿意来,便叫了你来。”   老七就松了一口气,“那大哥,我便走了。阿昌你放心,有弟弟一口吃的,就有他一口吃的。”   端王笑了笑,“好。”   老七就转身走,但走了没几步,却听见端王叫了他一声。   “老七。”   老七转了头,“大哥?”   端王立在门口,静静的含笑看他,“老七,你替大哥跟老五和老六道个歉,大哥对不起他们。如今出不去,也不能直接跟他们道歉,便只能劳烦你了。”   老七哎了一声,“好。”   又犹豫道:“要不,过阵子,我再求求陛下?”   端王摇了摇头,“算啦,见你一面,我说说话,心里也好过些,你先回去吧,天黑了。”   老七就走了。走之前还道;“下回来,我给你带点吃的。”   端王笑吟吟的,“带一坛酒吧。”   老七哎了一声,走了。   端王看着他的身影在回廊处不见,这才缓缓落了嘴角,面色变得平静,然后盯着前处那九转阴阴暗暗的游廊良久,这才回去。   他关上门,室内一黑,整个屋子,又恢复了往常的空寂,无尽的黑暗袭来,端王转身看了看门,那里合得很严实,一点儿光亮也没有,他笑了笑,闭上眼睛,在夜色里慢慢沿着墙走,然后在一处博古架上摸出了一个盒子。   他将盒子里面的瓶子拿出来,倒了一颗药进嘴巴里咽了下去。   十一月六日凌晨,齐殿卿还在睡,就有人进来禀报,端王去了。   齐殿卿倒是不惊讶,“是吗?不用发丧,只让人找块地埋起来吧。”   等小太监走了,折筠雾感慨道:“端王……哎,人到临死的时候,总是能想通很多事情,今日不是听人说,他跟平王说话的时候,很是平静?”   齐殿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恍惚了一阵,然后才道:“珺珺,他是不是故意恶心人的?”   折筠雾:“啊?”   齐殿卿皱起眉头,“你后日就是封后大典,他偏要挑这个时候死,不是平白恶心人么?”   折筠雾:“……”   好像也是啊。   今日他们猜着他想自尽,只顾着感慨,倒是没有想到这个。   她就捏捏殿下的手,“算了,人都死了。”   人都死了,这一件往事,就揭过去吧。 第125章 皇后大典 伴君之玉,终于到了君主身……   十一月八日, 正是封后大典。齐殿卿早早的就把折筠雾拉了起来,然后一群宫女太监捧着梳妆打扮的东西来给她洗脸打扮。   折筠雾:“……”   怎么说呢?她自己可能都没有这么激动,这么讲究, 但是陛下却很在意。   他一直这么注重这些外在的东西!   折筠雾只能被他指挥着人手在她身上打扮, 涂抹胭脂水粉,画峨眉——这个他亲自动手的。   这么多年, 他在她身上没少做这种事情,从年少时候给她做衣裳, 到大了画峨眉,他都乐意的很。   齐殿卿弯腰, 在折筠雾的脸上细细的描出了细眉,然后笑着道:“朕觉得今年终于有进步了。”   但折筠雾知道, 即便陛下谦虚的说他今年才有进步, 但她是不能说的,她要说:“没有啊,你一直画的很好。”   “我好喜欢啊。”   齐殿卿就果然挺高兴的, 他如今可谓是春风得意,别人死爹死兄弟是伤心, 他死爹死兄弟是藏着掖着乐。   刚开始还有些装,后来干脆都不那么装了,开始喜笑颜开,从头到尾露出一股得意劲。   折筠雾倒是也明白他,皇帝嘛, 从此之后,这大秦里面,再没人敢跟他叫板了。   不过按照陛下的性子,估摸着等个十天半月, 他就要开始自省自己这段日子是不是太过于放肆了。   她且等着。   于是笑盈盈的问他,“待会,你是要跟我一起分开走吗?”   齐殿卿点头,“待会朕跟你一块去,不过朕先去,你在后面,还得有礼部奏请之后才行。”   折筠雾点头,“知晓了。”   其实已经问过一遍了,但还想问一遍。   问过之后,她就开始戴凤冠了。凤冠实在是重,上面光是珍珠大大小小,就有三百多颗。且是上好的铃州珠。   说到这珠子,折筠雾还记得太后念叨过。因为历年皇后册封,其实不用三百多颗全是铃州珠,可以用其他的蜀州珠代替,毕竟铃州珠难得。   但是齐殿卿非想要整个凤冠上都是。时间又紧,礼部尚书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甚至想跪下去求皇帝不要如此任性。   铃州珠天下不是没有三百颗,甚至更多,但是因为历代皇后册封,谁也没有注重这个,宫里没有太多多余的留着。   有些在太皇太后那里,有些在太后那里,难道还要叫他去讨要么?   但陛下笑眯眯的,没有为难他,反而给了他一袋珠子,不多不少,正好三百多颗。   礼部尚书:“……???”   齐殿卿:“把之前的那些旧的铃州珠都换了吧,皇后的凤冠,定然是要最好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嫌弃之前的凤冠不好,嫌弃礼部给的铃州珠太旧了。   礼部尚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什么都不敢问,立马就去叫人连夜重新做凤冠。   ——还有什么可问的,这一看便是陛下早早准备的铃州珠,也不知道藏了多少年。   这事情,自然就没有瞒住。皇帝也没想瞒着——他都是皇帝了,谁还敢说他买铃州珠的时候就有为皇之心?   所以这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太皇太后听了没说什么,但是太后却有些愤愤不平。   “陛下对你可真好。”   折筠雾也明白太后娘娘的心。她养大的儿子,对她总是像个严厉的父亲或者师父,对自己却好的很,就差捧在手里走了,任谁心里也不平衡。   但折筠雾也一向懂得跟皇后怎么打交道,她笑着道:“多亏了母后,陛下才这般知道尊我重我,儿媳感激不尽。”   太后被她说得有些高兴,便也没有抓着这件事情没放,只让折筠雾到时候撺掇撺掇儿子,让他送点铃州珠来,她还要在后妃们面前摆谱呢。   于是,这件事情才算过去。   折筠雾想到这个就想笑,因为后来太子去给太后娘娘画了个饼,说铃州珠难寻,与其寻到一颗给一颗,不如等寻到五百颗的时候,再一起给她。   太后一听有五百颗,比折筠雾的多了快一倍,自然愿意。   于是,太后对折筠雾就满意了——这儿媳妇还是有点用的,果然皇帝就给她买铃州珠了。   齐殿卿正在给她整理凤冠,见她闷着笑,也跟着笑,“怎么,高兴?”   折筠雾扶了扶凤冠,点头,“对,高兴。”   戴好了凤冠,便要去穿皇后的朝服。   皇后的朝服实在是厚重,又是冬日,里面穿得格外多,但是朝裙,朝袍,朝褂必然是要有的。   这些衣裳全部穿上,便更加重了。折筠雾总觉得自己挪不开步子。   “也不常穿,你坚持坚持。”齐殿卿扶着她,“待会,咱们再让画师给咱们做一张画。”   陛下还真是什么都不落下啊。   折筠雾笑着点头,“好。”   两人携手出门,后面跟着一批人。有几个宫女太监对视一眼,倒是觉得如传闻中一般,陛下和皇后的感情果然好。   两人在一起,倒是如同寻常百姓夫妻一般,有商有量,恩恩爱爱。   然后走了没几步,就见前头小太子殿下带着一群太监过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二公主的奶嬷嬷。   那二公主想来也是来了的。   于是便散在一侧,等着这天家一家子人叙话。   齐殿卿问阿昭,“你怎么来了?”   今日也没有他什么事情。   阿昭叹了一口气,“岁安找阿娘。”   他还是喜欢唤阿娘,每次说母后的时候,总是不习惯,折筠雾和齐殿卿就随他去了。就是私下里,阿昭也是喊他阿爹的。   齐殿卿因为自己和先皇的事情,所以对阿爹这个称呼也很满意,阿昭便就没改,如今朝臣面前叫父皇,私下叫阿爹。   他如今正在南书房读书。南书房里不仅有他的伴读们,还有十一皇子。   十二皇子和十三皇子太小了,还不能读书。   至于八九十皇子,却在南书房另外一个侧殿里面读书,他们的年岁大了,跟阿昭和老十一一起不合适。   今日虽然是封后大典,但是大秦的规矩,皇子在这一日,倒是不用皇子在一侧,所以齐殿卿便让阿昭继续去读书,午间回来一起用膳便好。   阿昭便是要去读书的,读书之前照例看看妹妹,但看完了却想了想,让岁安的奶娘抱着岁安就往这里来,紧赶慢赶,果然看见了穿戴一新的阿娘。   阿娘今日可真好看。   阿昭看完了阿娘,把妹妹交给了齐殿卿,这才勾了勾折筠雾的手,“阿娘,我走了。”   去吧去吧,折筠雾替他擦擦汗,这跑的,一身汗,她笑着道:“阿娘不脱,等你读书回来了,你仔细看看。”   阿昭就高兴的哎了一声,然后看也没看齐殿卿一眼走了。   ——没错,他之前其实也是试探性的提出想跟着一块去的,阿爹为阿娘破的规矩也不少,他跟着去封后大典也不要紧啊。   但阿爹就是不同意,坚决让他去读书,“读书之事,哪里是你想说不去就不去的。一日如此,便日日如此了。”   哪里就到了如此的地步!但是阿爹不许,阿昭只能暗自气啾啾的不去,倒是折筠雾看着他背着小布包走了,心疼道:“你这又是做什么,他想去就去嘛,半日的功夫罢了。”   齐殿卿过来牵着她的手往前走:“他将来有自己的封后大典。”   他坚持,折筠雾便只好无奈的点点头,跟着他走。然后便是由安王妃恭王妃亲自随驾,礼部鸣鞭,击鼓,奏乐,折筠雾一步一步的,在众臣跪拜中走向齐殿卿。   她走的很缓慢,齐殿卿等的很心急,等她终于走到他的身边,他的手心早已经出汗,寒冬里,他笑着朝着她伸出手,道了一句,“珺珺——到朕这里来。”   伴君之玉,终于到了君主身侧。 第126章 妃 一更   封后大典之后, 远远没到午膳时间,按照惯例来说,宫里还会准备戏给人听。   这时候, 便不是大臣们能留下来的时候了, 而是众位前来跪拜的诰命夫人们能留。   皇后的长乐宫里,太皇太后没有来, 只让人送了贺礼,是一柄玉如意, 玉的质地很好,一看就不是凡品。   太后倒是来了, 她只坐了一会,便觉得这里挺让她伤感, 于是早早的走了, 她一点儿也不愿意看见自己平日里坐的地方坐上了另外一个女人。   折筠雾亲自扶着她走到了门外,然后才回去。她不在的时候,安王妃和恭王妃为尊, 见了她回来,众人也不敢坐着, 连忙起来行礼,折筠雾便只好叫她们起来,这么一来一回,戏台上唱了什么,她反而没听着。   不过好在她如今也不是那么喜欢听戏, 咿咿呀呀的,反而闹的她头疼。   她头疼极了——其实她自己怀疑是凤冠和朝服太重了,压着她脑袋和身子,让她喘不过气来。   可今日是自己的好日子, 她也没怎么在意,只继续坐定后,便去听戏台上唱什么。   戏台上唱的自然是喜庆的曲子,说的大概是一个心善的姑娘捡到了一个风寒交迫的叫花子,看他可怜,便救了他,给了银子,那叫花子却说等以后功成名就的时候,定然要回来娶这个姑娘。   众人便好奇,你一个叫花子怎么敢说出这种话,那叫花子便说自己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只是进京的路上遭了强盗,这才落魄至此。   于是姑娘的爹听了,便允诺了婚事,还给了十两银子给举子,让他前去科举。   在这期间,有人给姑娘说媒,姑娘的爹也不允诺,只说已经许了人家,不能言而无信,得了邻里间的夸赞。   等了一年,这举人就中了状元,皇帝就捉婿,要把公主嫁给他,他不愿意,说自己已经有了未婚妻,求皇帝成全,这期间,自然是经过了重重磨难,皇帝这才放了他回去娶未婚妻。   然后皆大欢喜,世上之人皆称赞这举人和姑娘的爹信守承诺。   折筠雾最后听得也挺感动的,然后听完了,看看天色不早,便让人送了众夫人出门,她自己特地送几个妯娌们,倒是让安王妃等人心里慰贴。   虽然只送了几步,但也是个态度。   但送走了这群人,她就觉得自己的头真的越来越不舒服。不过,今天早上是答应过阿昭要等到他来的时候,再把凤冠朝服给脱了,如今阿昭没有过来,便只能穿着。   不过还没有等到阿昭来,齐殿卿便来了,他高高兴兴的来,却不是那么高兴的看着她,而是皱着眉头,“珺珺,你是不是病了?”   折筠雾也觉得是!她好不舒服啊!   不过她还是觉得应当是凤冠和衣服的问题。齐殿卿却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大怒,对着春隐和于嬷嬷等人就发脾气,“你们都是死的吗?皇后发热了,你们竟然还不知道!”   这下子,就是于嬷嬷都吓得脸色惨白起来。她今天确实一直在忙大典别的事情,倒是没有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皇后娘娘身上。   她跟春隐扑通跪在地上,着急的磕头,不过,她比春隐又多吃了几年饭,立刻道:“老奴这就去叫太医。”   于是皇后大典当天,太医院医正就到了长乐宫里。他把脉之后说:“确实是发热了,不过并不严重。”   这时候把事情说的越不严重越好,可以救下不少人的性命。   齐殿卿听了,这才放心,“那你就去开药方。”   对于太医开什么药,他倒是不会去要求,要求的多了,反而治不好病,这是齐殿卿自己深有体会的事情。   然后就是把春隐等人一年的俸禄都罚完了,如果不是折筠雾拦着,他还想给这些奴才几个板子吃一吃。   这么多人,伺候一个皇后都伺候不过来,简直是混账。   骂完了奴才,又骂折筠雾,“你自己不舒服,难道就不会想一想为什么不舒服?”   折筠雾躺在床上倒是还要宽慰他,“我想了的,但衣服和冠这么重,以为是这个原因嘛。”   “你也不要生气了,我听人说,一个人一年之中,一直不生病也不好,生一次小病,倒是能让身体更加康健。”   齐殿卿嗤之以鼻:“从哪里听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替她盖好被子,“一辈子不生病才好。”   然后阿昭回来了,就看见阿娘病了,阿爹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   阿昭很是委屈,又心疼折筠雾,索性爬到床上去,小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阿娘,你好些了吗?”   折筠雾点头,“好多了。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我还听了一场戏。”   阿昭问,“什么戏?”   折筠雾倒是知道,这是一场新编排的戏折子,她就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把戏折子说了一遍,高兴道:“最后一家人团团圆圆。”   阿昭就看了她一眼,嘴巴张了半天,才犹豫的道了一句:“是。挺好的。”   折筠雾:“………”   这话简直就是像在迁就她。她好奇道:“你觉得不是吗?”   阿昭当然觉得不是。他也是读过史书的人了,就道:“别的不说,只说一个姑娘救了举子,那举子就说要成婚,您不觉得奇怪吗?”   折筠雾:“……”   有什么奇怪的?话本里都这么说。   阿昭就说了,“那姑娘是个心地善良的,想来平日里救的人不少,那为什么只有这个做了叫花子的穷举人敢说出这句话呢?”   齐殿卿在一旁听着,倒是颇为认同:“怕是一来,他对自己举子的身份十分自信,二来,他应当觉得姑娘家里能帮助他许多事情。”   阿昭立马就跟着道:“再者说,他还得了十两银子进京赶考呢,若是不这么把自己的终身给许了,说不定这个老爷就不给他银子了。”   齐殿卿:“还有后来有人给姑娘说媒,这老爷不答应,保不齐就觉得牺牲一个女儿不要紧。若是将来这举人回来了,便可以把女儿嫁给他,若是没回来,等几年再嫁,最多嫁的不好,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反正他的名声是好了。”   折筠雾:“……你们两个人这般一说,整个戏就不能听了。”   哪里能有人把戏这么说的?!她觉得自己的感动一点都没有了。甚至,她也在想:为什么放着公主不要,非要回去娶姑娘呢?   然后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被这一对父子带偏了思路:人家为什么就不可能是对姑娘一见钟情,然后拒绝了所有的诱惑,回家娶姑娘呢!   她摇摇头,赶他们走,“留下我自己一个人歇息吧。”   但是这一戏折子是不能再听了。但因不爱听戏,所以也马上把这些事情抛之脑后。   然后躺在床上,就想起了清莺的事情。   如今她的封后大典也完了,之后便是阿昭的太子加封大典,再之后,按照往常的惯例,便是由皇帝和皇后大封六宫。   但齐殿卿的后宫实在特殊,只有清莺一个。折筠雾想着,清莺在东宫的时候是良媛,如今也不能给个差的。   说句实在话,她对清莺有愧。这么多年,清莺就好像一个不存在的人一般,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一点儿事情也没有出来搅弄,让她少了很多麻烦。   所以,她就想着至少要封个妃。   齐殿卿同意了。妃有四个,他道:“就封为静妃吧?”   还给赐了一个封号。 第127章 你做太后,我做太上皇 园子   封妃就不用大张旗鼓了。   齐殿卿登基这么久, 其实已经忘记了后宫里面有这么一个人。当初为了瞒天过海,让折筠雾好过一些,于是就把清莺做了迷雾来迷惑皇后等人, 让折筠雾不至于有那么大的压力。   但如今做了皇帝, 说句实在话,齐殿卿觉得只要自己不同意, 难道这天下还有人逼着他去床上吗?简直是可笑。   所以如今对于他而言,有没有清莺都没有关系。他记得自己曾经纳清莺的时候, 曾经给过她一个恩典。   他想,她这么多年本本分分的听话, 从不闹出幺蛾子,做事情也有分寸, 无论是他还是珺珺, 对她还是满意的。   于是,珺珺封后之后,齐殿卿觉得给清莺一个妃位完全可以。   不过, 有这么个人在这后宫里面,齐殿卿打心眼里有些不高兴。   折筠雾自己不在意的事情, 他反而很在意。他这个人也着急,便想着,等后宫前朝等事情差不多了,就安排清莺出去。   到时候无论她做什么打算都可以。是想着换个身份活还是继续以清莺的身份去专门给她建好的庵堂里享福,都是可以的。   折筠雾就道:“咱们先不要说, 要让她自己说,咱们说的万一不是她心里最想要的呢?她总是个人,有自己念头的。”   清莺胆子本来就小,陛下说两种去处, 她就只能在那两种里面选,但若是让她自己先说,想来就算是再胆小的人,也会为自己搏一次吧。   折筠雾便抽了空,在把齐殿卿,阿昭和岁安都送走之后,让人去叫清莺过来。   清莺来的很快,这后宫里面空空荡荡,宫殿都可以随处挑着住,折筠雾就给她指了处好的,离长乐宫不远。   但来得快,她却还是有些忐忑,“臣妾没有来晚吧?”   一言一行,还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奴才的样子。   折筠雾就拉着她的手道:“今日找你来,也是,想问问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开门见山,并没有曲曲折折的把一句简单的话说得复杂无比。   于是清莺就愣了。这话属实是让她措手不及,她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您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折筠雾笑起来,“你是个聪明的人,你想它是什么意思它就是什么意思。”   清莺的手就即便被折筠雾握在手里,还是哆嗦了一下。   实在是这件事情来的太突然。   然后就有些不知所措。   她这个人,好像这辈子是撞了大运成为了太子的妾室,后来又成了良媛,如今陛下登基成了皇帝,她也水涨船高,她宫里的宫女们都觉得她再怎么说都会有一个妃位。   清莺有时候听他们在那边叽叽喳喳的说她的将来,说她说不定就能成为贵妃皇贵妃,若是将来有一儿半女,这辈子也就好了。   每当她们说到这时候,清莺也会笑一笑。但是只有她自己明白,这种未来是不可能有的。   她有时候午夜梦回,还会怀疑陛下给她一条白绫或者一瓶毒药,让她直接成为一具尸体。   一句说不出话的尸体。但稍微清醒一下也知道这是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   整日整日的待着,确实喜欢是胡思乱想的。尤其是当她不想做针线活时,就更爱想了。   清莺当初为了自己不胡思乱想,也曾没日没夜的做针线,可人总有停下来的时候吧?一停下来,她就喜欢想这些有的没的。   有时候想到自己可能被杀,还会潸然泪下。那时候,小云等人就会以为她想陛下了,便安慰她:“陛下忙得很,不来看您,您也不要伤心。这皇宫里面,除了皇后娘娘,便只有你一个妃子,定然是把你放在心上的。”   清莺听了这话自然不会高兴,但她的事情又不能跟任何人说,只好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多费心了。”   没有人可以懂她,这种感觉是很奇怪的。   就好像她是一只鸟,周围全是人,鸟鸣,人自然是听不懂的。那就做个哑巴吧,不说话就好。   她就这么一直静静的待着,待到了现在。   如今皇后娘娘对她说,她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了。   这个选择是什么,她可以自己去做主。她可以开口说话,不用做哑巴。   在这一刻,清莺想到了小盛。   小盛是喜欢她的。直到现在,清莺还是可以说出这句话来。即便他们久不见面,即便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再说话了,她偶尔遇见他,两人一个眼神,还是可以知道对方心里有自己。   清莺把这份永远都不可能的感情藏在了心里。她想,即便这辈子都不能光明正大的跟小盛说一句话,但这世上总有一个人是顾念着她的,顾念着她这个人的,那就让她觉得自己活着有意义。   她这辈子,被卖进了宫,宫外面已经没有了家人,宫里面,除了小盛,她也没有挂念的人。   于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给她的这次选择,她突然便觉得悲伤起来。她可以做什么呢?   她什么也不能做。   即便她再知道陛下和皇后娘娘仁慈,她也不能说出她跟小盛的事情。   这样不仅是害了她,也害了小盛,更害了他们两个身边的人。   清莺觉得心里有股难言的东西压住了她的心头,让她窒息,眼泪也忍不住流下来。   折筠雾还以为她怎么了,连忙道:“若是你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要怎么办,便可以回去想想。这大过年的,可不能掉眼泪。”   马上就要过年了,本来想着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却成了惊,没有喜,那就是罪过了。她道:“你先回去慢慢想吧,这事情真的不着急。”   “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那就是什么时候合适。”   清莺点了点头,又怕折筠雾想到别处去,就道:“多谢娘娘的好意,只是刚刚想到臣妾孑然一身,无父无母,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任何亲人,自从进了宫,在宫里面便断了外面的缘分,如今……”   折筠雾就点头,她懂。她怎么不懂呢?当年,她也是做过宫女的。   不过刚进宫的时候,她就没想着能再出去。后来有了念头,她也觉得出去的话,还不如在殿下这里做奴才。   因为她一个女子,出去之后做什么呢?她什么都不会,什么人也不认识。说不得过几年,又要被人骗了去做奴才。   她想到这个就摇头,对清莺道:“去吧,真不逼着你马上给答案,你自己好好想想,只要合情合理,都能商量。”   清莺就走了。折筠雾看着她,有一瞬间想到了自己。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遇见陛下,没有被陛下喜欢,她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等齐殿卿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在那里沉思。他走过去,她都没有反应,他有些不乐意了,把手放在她的眼睛前面摇了摇,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精神不好的模样?”   折筠雾摇摇头,“不是精神不好。”   她把清莺的话告诉了他,“你说,当初若是咱们没有相爱,又或者是没有相遇,我怎么样了啊?”   齐殿卿想了想,“当初你是他们准备送给看七的,老七那个模样,定然要纳你做妾室的。”   折筠雾打了个寒颤。她想,那个她一定很喜欢做皇子的妾室。毕竟她只是一个被卖进宫的农女,而皇子是她的主子。   她想到这里,便更加忍不住庆幸自己去了东宫。不然,此时此刻,她应该正在平王的府里争宠。   折筠雾看齐殿卿便更加顺眼!陛下真是太好了!   她扑过去,脸在他怀里蹭蹭,“陛下,这也太惊险哦!”   太子笑起来,“老天把你送到朕身边来的。”   两个人坐在榻上用膳,折筠雾看看天,觉得今日出了太阳,天还不错,“待会岁安醒了,便带着她去御花园里跑跑。”   岁安刚出生的时候,就碰见了齐殿卿不得志。当时那个情况之下,她只能拘束着岁安在东宫里面,很少带出去。   因为是个姑娘,太皇太后倒是无所谓,但是太后娘娘明显对岁安没有阿昭好,去的时候,一份糕点,明明什么都不缺,太后却总爱把更多更好的给阿昭,即便是一模一样的糕点,阿昭也能得到多一点的其他东西。   折筠雾带着去了几次,就不愿意再去了。   太后娘娘真是……有时候真的不知道骂她还是笑她,只能是敬而远之,再远之。   于是,小岁安就只跟着她在长乐宫或者承明殿这条路上来来回回的走。   “等开了春,朕有时候,就带着你们出去走走。”   他之前还带着折筠雾和阿昭出去骑马过。但当时作为太子去一次都劳师动众的,折筠雾想着再去一次,这回怕是要调一支军队过去了。   她想想都觉得麻烦。于是道:“如今她还小,我觉得她根本记不住这么多事情。等她大了再说吧。”   而且皇宫足够大了!她可以带岁安和阿昭做的事情很多。   她拒绝之后,齐殿卿有些遗憾,“好吧。”   折筠雾就明白了,这是他想去。她好笑道:“那就去。”   齐殿卿却想到了在宫外修两个园子。   等到天热的时候,就带着一家人搬到园子里面去住,天冷的时候,就再搬一次,搬到暖和的园子里面去住。   折筠雾:“……”   这是不是有一点想一出是一出?皇家又不是没有避暑的园子,你怎么就想着再修一个?   齐殿卿却道:“那些就留给其他兄弟们带着人去住吧,朕要修个新的。”   折筠雾就想到了话本上的话。   “我看上面的话,总能瞧着劳民伤财四个字,你如今这么做,算不算劳民伤财?”   齐殿卿笑起来,捏捏她的脸,“也就你敢在朕的面前说这句话。”   但他觉得不过是修个园子罢了。   “真正劳民伤财的东西,朕可没做。”   但折筠雾说了这话后,齐殿卿就准备把园子修的小点,也不用像先皇修的园子那么大。   然后一旦主意打定了,就开始自己画宫殿图纸,一点一点的在纸上绘制夏日里的宫殿。   “得种上花吧?你喜欢的菊花给你种一个宫殿好不好?”   折筠雾见他兴致冲冲,从他的脸上,倒是又好像看见了年少时候的他。   她就凑过去,陪着他画宫殿。   “别只种菊花吧?也要种一些其他的。”   太子却道:“只种菊花好看一些,你想——”   折筠雾瞪他,“我什么都不想!我就还想种一些其他的花花草草。”   齐殿卿连忙摆手,“行行行,你种。”   于是折筠雾就道:“还想要牡丹,睡莲,荷花,锦鲤,对了,还有莲藕,这个可以到时候坐船去采。”   齐殿卿就有些头疼,“这么多啊,都杂了。”   不过也不要紧,他可以把这些都安排好。   乘舟采莲西菊下,鱼跃塘池三丈高。   嗯,好景致。   他就开始画画了,想着干脆把脑海里面的东西画出来。折筠雾笑了,也没有打扰他,让他在那边静静的作画。   他最近太忙了,这还是第一次回来有如此大的闲心雅致画这些东西。   于是阿昭回来的时候,就见着了那园子的图纸。他左看右看,没发现自己的东宫之位。   “我的宫殿呢?阿爹?”   齐殿卿抬头,啧了一声,“你将来自己造吧。”   阿昭:“……如今阿爹越发嫌弃我了。”   齐殿卿正好画完,很满意的喊了刘得福进来,让他把这幅画装裱起来,将来就让工部按照这副图纸动工。   折筠雾走过去一看,瞬间就被吸引到了。上面景致实在让人流连忘返,只是看见画,她就能想出住在这里有多舒服了。   陛下真是一个会享受的人。   她摸摸画的末端,在那里,她还看见了两个人。   虽然只画背影,倒是她还是可以看得出那是她和陛下。   她笑了,“这是去做什么?”   “采莲。”齐殿卿。   阿昭走过去,在那张画上仔细的找了找,还是没有发现自己,也没有发现妹妹。   他哼了一声,“自己修就自己修。”   折筠雾笑起来,“没事,你偶尔可以过来住。”   她知道陛下的意思,这是修的他和她的园子,子女都没要。   晚间,她躺在床上,窝在他怀里问,“你说,以后等我们老了,孩子们是不是真就不住你修的园子了?”   齐殿卿顿了顿,点头,“等到阿昭大了,可以做一国之君的时候,咱们就去园子里面。你做太后,我做太上皇。”   折筠雾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然后有些心酸。她抱着陛下,拍拍他的背:“好,我陪你一起去住园子,不带其他人。” 第128章 太皇太后 加更   皇帝要修园子, 这也合情合理,甚至是个惯例。工部侍郎领了差事,还从皇帝那里拿了图纸, 回去就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 探讨这个园子该怎么修。   虽然皇帝说不急,但是皇帝是个什么性子, 大家也都知道。那是做什么事情,都喜欢立马就能立杆见影的。虽然他也知道修园子可以往后面延, 但是你把它提前修好了,必然能得他一个笑脸。   所以工部侍郎拿了这个差事, 便着急的很,恨不得自己有撒豆成兵撒土成金的本事, 抽调出无数的人和银子出来建园子, 最好一夜之间就能起了高楼。   不仅是他,还有工部其他人,都十分看重, 工部尚书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再是抽不开身, 可还是过来看了好几回,就怕有人在这里乱出主意。   工部侍郎压力大,肉眼可见的消沉了下去。他家夫人见了,心疼的道:“你也多看顾着些自己,不过是一个园子罢了, 你又不是没修过,按照往常一般去不就好了?”   工部侍郎道:“妇人之见!这夏日一座园子,冬日一座园子,分明就是陛下要以后去常住的, 那便是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哪里是往常那些王爷皇子可以比的。”   而且,要工部侍郎说,这两座园子要想修的好,必然得要花银子。可他看着图纸,左看右看,都能看得出陛下并没有打算把这园子修的很大。   这就愁人了。陛下明显既想要园子又想要省银子。那他要是多花了银子,便好像把殿下省下来的“地”给花了出去,如此一来,就算是园子修的再好,想来陛下也是不高兴的。   陛下这个人,从太子时期,就很难讨好了。他不喜欢美色,也不喜欢银子,做事情喜欢务实,你要是讨好他,那就得在差事上办得好。   工部侍郎便更愁了:这差事落他手上,他也想办好,可头一个便是,这银子该怎么花,花多少,花在哪里才能让陛下高兴。   而且,他仔仔细细看了图纸,在陛下住的地方,就没有后宫。   他感慨,“难道陛下是要将皇后娘娘接到跟承明殿一般的地方去住吗?”   工部侍郎的夫人就挺羡慕的,道:“你还别说……陛下对娘娘,真是用情至深,我听闻,以前陛下一月还去静妃那里一趟两趟,如今是一次也不去了,就守着皇后娘娘一个人过日子。”   皇后娘娘的手段实在是高,就跟给陛下吃了迷魂汤一般。   工部侍郎就瞪她一眼,“这种话,可不能再说了,免得被责怪。”   工部侍郎夫人便摆了摆手,“放心吧,这种话,我说出去,便是酸,谁也不稀得说。”   倒是工部侍郎突然从夫人的话里面得到了启示,突然想:陛下修这个园子,会不会不是为了自己夏冬去住,而是为了跟皇后娘娘一起去住呢?   这个想法很简单,甚至带着点荒谬,但工部侍郎想了一夜,却觉得自己可能撞对了方向。   他立马拿着图纸就开始临摹,然后在另外一张白纸上添加了自己想的细节。   陛下画的图纸虽然有了一个大概的模样,但许多园子和道路以及花塘都需要他们去修建,所以细节也很重要。   之前工部的众人都提出了各种各样的修建,富丽堂皇,贵气,雅致,古朴,江南园林等等,但谁都没有提出“恩爱”这个想法。   “恩爱”就很简单了。墙上的画,就画鸳鸯,地上的桥,就修建带点情爱寓意的双拱桥。   凡是带这种寓意的,便都填上去。然后想了想,还添加了平安长寿的寓意东西。   工部侍郎画好了,激动得一夜没睡,第二天就跟工部尚书说了,工部尚书想了想,让工部侍郎呈上去。   工部侍郎忐忑的进了御书房,去的时候,陛下正好在看折子,让他坐下,赐了茶水点心——御书房一惯的枣糕。   “你画好图纸了?”齐殿卿喝了一口茶,笑着道:“拿上来,朕看看。”   工部侍郎就拿了上去,然后看了看,满意的道:“很好。比朕想的都好,既然你想好了,便尽管去修。”   工部侍郎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出去之后,便松了一口气。结果一出门,就遇见了来给陛下送羹汤的皇后娘娘。他行了礼,皇后娘娘问他是不是送了图纸来,他说是。   于是将图纸再次恭敬的递了上去。   皇后娘娘接过看了一眼,便笑起来,“也是难为你了。”   她的声音很温婉,跟传闻中一般,是个极为温和心善的人,笑着道:“你多多辛苦,这园子,陛下很期待。”   工部侍郎虽然之前多有猜测,但在皇后娘娘这里得了一句准话,便更加松了一口气,立马顺杆上坡,道:“臣一定会竭尽所能,尽快将园子修建出来。”   折筠雾便点点头,“好,你自去吧。”   她转身,提着食盒继续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心道嘀咕不已:看工部侍郎的模样,定然是陛下说不着急,他们就算是修建的快,也会心有迟疑。   陛下,还是这般。   她进了御书房,就见他看了过来,皱眉道:“又要喝汤啊?”   折筠雾点头,“喝点吧,这个补!”   齐殿卿只好喝了。她前几日病了,便天天喝汤,觉得好喝,且还好得很快,她就觉得这汤真不错,于是这几日都给陛下送。   齐殿卿:“喝完今日就不喝了吧?”   折筠雾点头,“好吧。”   两人坐在一块说话。说起了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个人。   本来这两人就不对付,但是太皇太后再怎么说,也是太后的婆母,太后娘娘必然是要受到太皇太后压制的。   这些年,太后也已经习惯了。可是自从齐殿卿做了皇帝后,太后便有些嚣张。   她嚣张,刚开始还不敢跑到太皇太后的面前去,可是这回,却动了太皇太后身边一个嬷嬷。   折筠雾听见消息的时候,就挺头疼的。   先皇是怎么死的,别的人不知道,太后自己难道还不知道吗?太皇太后心里憋着一口气,因是聪明人,知道大势已去,不得已憋着,你这时候去挑衅她,不是白白的让她把这口气往上升了升吗?   折筠雾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她病刚好,就去太皇太后那边请罪去了。太皇太后当时只淡淡的看着她,“太后的事情,你做什么要顶着?哀家也不是什么蠢人,你们心里想的,哀家都清楚,无非就是怕哀家怪罪她。”   她讥讽的笑出声来,“哀家自然是怪罪她的,可要是真能怪罪她,你们能把哀家吃了,便只能不怪罪。”   折筠雾听了便觉得头更疼了。太皇太后没有假装大度,也没有大怒,只是说出了一个事实,折筠雾反倒是不好说了。   她本就不是口舌伶俐的人,便讪讪了一下,“皇祖母,您多担待。”   太皇太后送客,“行了,你走吧,索性这次只是打了哀家的人,不是直接打在哀家的脸上,也算不得什么。”   折筠雾想起太皇太后说的话,便对着齐殿卿道:“母后那边……”   齐殿卿便叹气,“母后那边,我去说。”   他想了想,道:“皇祖母那边,最后的依靠怕是被她视为老十了,那就过年的时候给老十封个王吧。”   只要太皇太后不闹事情,给老十多一点的好处也没有什么。   齐殿卿并不觉得这事情是什么大事,只吩咐刘得福去慈乐宫送东西,“跟皇祖母说,晚间朕去跟她和老十用膳。” 第129章 你我只间(1)) 二更   太后打了太皇太后身边的人, 其他人都吓死了,她自己倒是无所谓。折筠雾过去的时候,她还道了一句:“是她的嬷嬷对哀家不敬, 哀家这才打的人。”   折筠雾耐心的问, “那嬷嬷可做了什么?”   太后:“她对哀家不敬。”   折筠雾:“对啊,多您不敬, 如何不敬的?”   太后很烦躁,“她就是看哀家了, 看的时候很不恭敬。”   折筠雾:“……”   她倒不是不相信太后,毕竟太后娘娘是个什么人, 大家都知道,她说那嬷嬷看她的眼神不恭敬, 那就是不恭敬。   但是, 你什么也没抓住,就冲一个你自己看见的眼神,那也是你没理。   再者说, 那嬷嬷可是坚决说自己没有。这事情,就已经僵持不下了, 此时平静的结束最好。   太后却很愤怒,“哀家当时就该打死她!”   折筠雾:“可别打了,您打了人,该是陛下去赔罪的。”   太后大怒,“一个奴才罢了, 赔什么罪!”   折筠雾:“您是陛下的母后,可太皇太后也是他的皇祖母,您想,这世上一个孝字——您这般, 陛下多难做啊。”   折筠雾就第一次在太后面前埋怨起太后。   她念念叨叨的,“您也是,做什么跟一个奴才较劲呢?陛下都忙的不行了,您这般不是给她添乱了吗?”   太后听了这埋怨,第一反应是生气,然后就觉得折筠雾说的对。   “哀家是不该给他添乱。”   牵扯到皇帝,她还是能听进去话的。   折筠雾松了一口气,但回去的时候,却跟齐殿卿到:“那嬷嬷……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吗?”   既然太后说嬷嬷对她不恭敬,那姑且他们相信是真的。若是真的,一个嬷嬷敢这般吗?   她们在这宫里,最是学得了什么叫做卑躬屈膝,就是走路也要轻轻的,更别提眼神了。   折筠雾当时就觉得是太皇太后指使的。可她指使一个嬷嬷去惹太后做什么?   齐殿卿想了想,发现还真可能是。   他是从前朝的角度来想的,“大概是太皇太后想要先把老十的王位给定下来。”   他越想越对,越琢磨越感慨,“这还真是……真是不容易。”   谁都不容易,太皇太后这么做,即便是被他们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只是老十在她心里,大概真的位置很重。   齐殿卿也没有为难老十,于是在除夕宫宴的时候,便直接给老八老九老十都封了王。   老八是康王,老九是贤王,老十是颖王。   三个王一封,众人都欢喜。   太皇太后显然也是高兴的。她还笑着像折筠雾道了谢,“你回去之后,倒是替哀家跟皇帝说一声哀家很满意。老十自小养在哀家的膝下,如今年岁见长,又封了王,只等他以后娶了媳妇,再有孩子,哀家便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折筠雾笑着道:“颖王也是陛下的亲弟弟,他所愿的,也跟您一样。”   于是等到宫宴散去,折筠雾和齐殿卿回了承明殿,便道:“瞧着太皇太后确实是为了颖王。”   齐殿卿却想到了更多的一层。   “皇祖母这一步棋怎么瞧着更像是告诉朕,她心有所牵呢?”   因为心中有牵挂,就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折筠雾点了点头,“还是怕您觉得她会因为先皇——”   齐殿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不过最后也没有再说话,而是把这件事情揭了过去,有些不高兴的说:“好好的日子,偏要这么过!”   这是觉得烦了。   她就道:“那咱们就过自己的日子,我给你绣双袜子吧?”   这才把齐殿卿说得笑起来。他拉着她的手道:“大过年的,可不能绣袜子,否则一年就在绣袜子了。”   除夕守夜,阿昭和岁安熬不住去睡了,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这里坐着。折筠雾无聊,跟他一起下棋。   她下棋也是陛下教的。这么多年一直下不过他,他这个人吧,下棋的时候就不像平常一般让着她,而是该怎么下就怎么下,让折筠雾下棋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尽兴——一下子就被堵死了,谁都不愿意。   她又输了一回,有些不高兴的说:“其实我挺不愿意跟你一起下棋的。”   齐殿卿大笑:“真的吗?可你每回输了,也不准让朕走啊。”   折筠雾:“……”   这倒是的,她都输了,怎么可能让他走!她怎么着也要赢一回。   齐殿卿就教她下棋,“你总是太着急,想着铺路围堵朕,可你的路铺得实在是太浅了,朕一眼便可以看出来,你是怎么想的。”   他越说越得意,“珺珺啊,你还得多练。”   折筠雾:“……”   她索性把棋盘一把弄乱了,道:“明日我跟阿昭下。”   她现在还是可以赢过阿昭和岁安的!   于是两个人就只坐着说话,跟陛下认识这么多年,两个人早就无话不说,而且有很多话说。   折筠雾有时候都奇怪两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话说!一说起来都不带停的。   而且陛下明显最近很喜欢跟她说朝廷上面的事情——一般都是骂人。今日愤愤不平的是江南营河发了水患,江南总督把事情报上来,他就自然而然的重视。   毕竟是发了水患,那肯定是要赈灾的。   可是没想到,江南总督竟然敢谎报患情。   “这水患年年都有,今年也有。往年都是拨了银子去赈灾,今年也一样。谁知道今年的水患小,根本用不了那么多银子,可这贼子,竟然敢往大了报上来,让朝廷出银子去养他自己的荷包!”   他越说越气愤,“朕体恤民情,倒是成了他们的冤大头了。”   这事情折筠雾自然知道。   江南水患是今年五月份的事,那时候,陛下还不是陛下,还是太子,正在监国。因为先皇还在,当时事情多,朝局复杂,这事情竟然就被他们混了过去。   但前几日,就有人发现这事情不对劲,参本上奏,一查,果然出事了。   江南总督的头被砍了下来——陛下甚至都没有让他熬到过年。   他家的老老小小自然也被收监,等过完年清算过后,再全部砍了。   折筠雾一边听他说一边感慨,“你说,他怎么会这么做?”   齐殿卿顿了顿,道:“他也是清贫人家出身。”   走到这一步,本是光宗耀祖的,但却还觉得不够,总是要把自己的荷包塞满了,才觉得满足。   这是清贫人家出身官员的贪污后说的供词。齐殿卿就沉思了,“珺珺,你说,朕该怎么办,才能让他们收起这些小心思,踏踏实实的办事情呢?”   折筠雾摇头,她肯定不知道呀。   齐殿卿就自己坐在一边想去了,折筠雾本是要跟他一起想的,结果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她有些不好意思。   齐殿卿笑着道:“这有什么?这本也不是该你想。”   他的珺珺只负责在他的羽翼之下高高兴兴的活着就好了。   这么一想,还挺令人高兴的。他就去看折子了。   ——没错,大年初一,大臣们都沐休了,唯有陛下依旧折子不离手,每天都得看,一天不看折子他就不舒坦。   好在他自己这样,却不要求别人,也像他一样,只是折筠雾想,上行下效,其他的官员们迟早为了让陛下高兴,也会变成这样。   这也并不是一件好事。但她肯定是不会说的。她只在陛下去看折子之后,去见岁安和阿昭。   今天是大年初一,是要带着两个孩子去太皇太后和太后那边去坐坐。结果还没出门,就听人说玉容死了。   玉容……折筠雾想了想,发现自己还认识她。当年她还是小奴婢的时候,是两个人住一间屋子的。   玉容是秋隐的徒弟,就搬过来跟她一起住。她性子不好——折筠雾记得,玉容总是阴阳怪气的欺负人。   陛下还教她怎么对付她,后来玉容就学乖了,不敢在她面前放肆。再后来,她成了陛下的宠婢,住进了溪绕东,就没怎么再见过玉容。   她就惊讶的问,“好生生的,怎么就去世了?”   春隐道:“不知。今日早上突然发现去世了,瞧着是突然病逝的,奴婢听人说,她最近总是发热,但怕被挪出去,一直瞒着。”   瞒着瞒着,就直接自己去见阎王爷了,说起来就让人唏嘘。   大过年的,长乐宫里里面死了个宫女,还是折筠雾认识的,就让人心里不好过,她叹气道:“厚葬了吧。”   这事情是春隐报上来的,她还有些惊魂未定,闻言点头,“大过年的,也不好叫人过来查一个奴婢的死因,奴婢已经叫了好几个人过去瞧了,就是刘公公也过去看了眼,说是没发现什么问题,估摸着就是病情瞒的太久,让她病逝了。”   既然刘得福都去看过了,折筠雾就没有再管,她叹气道:“正好有这事情,你去跟下面的宫女太监们好好说一说,咱们长乐宫也不是不近人情的,若是因为得了病挪出去,治好了病就一定能再回来,绝对不会因此失了位置。”   春隐哎了一声走了,临走之前道了一句主子心慈。   出了门,就碰见了小盛,她笑着说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小盛道:“陛下让我过来,给皇后娘娘送点东西。”   春隐点头,觉得两人的交情非浅,就只道:“咱们都做到这一步了,多少人羡慕不来。你做人也别太实诚,这种事情,就叫个小太监过来不就得了。”   小盛道:“别的地方也就算了,皇后娘娘这里可不能怠慢。”   这倒也是。大家都是看着对方一路走过来的,哪里敢怠慢长乐宫。   春隐还有事情要做,便要走,小盛问:“什么事情这么忙?”   春隐:“没什么事,哎,说起来,玉容你也认识,还是为了她的死,皇后娘娘说,得厚葬她。”   小盛敛神听着,道:“既然皇后娘娘这么说了,那你就快去吧,人死不能复生,身后事能好一点,也是个幸事,咱们做奴才的,能有这份脸面,也算是如意了。”   春隐笑起来,“这话从别人的嘴巴里听见我还能感慨几句,从你的嘴巴里听见,我倒是一点都不相信。小盛啊,你自小可就比常人吃的苦少多了。”   哪里有这么多感慨的。   “刘公公对你可真不错,把你当亲儿子一般,倒是把我们羡慕坏了。”   小盛马上说:“我只是一时感慨,你听听就算了”。   又说:“那你就快走吧,我这里也还有事。”   春隐就走了。小盛看着她走远了,这才这是带着小太监往前面走。他到的时候,折筠雾正在叮嘱阿昭和岁安要和和气气的在一起。   “将军和猛虎,你们两个人,一人一个不就得了?做什么还要抢?”   阿昭:“是妹妹霸道,是她想要将军和猛虎一起陪她。”   岁安如今说话也利索的很,“我是妹妹,阿兄应当让着我。”   阿昭不愿意,别的东西让了也就得了,但是将军和猛虎是他自小抱着一起长大的,他也不想让。   他努力的端着脸教训岁安做人做事不要太过分!   折筠雾在一旁听得头都大了,阿昭有时候就像个念经的和尚一般,能把话说得没有什么起伏,听起来就难受。   有时候她都怀疑是阿昭小时候看多了佛经的缘故。   正在这时,小盛从外面进来,带来了齐殿卿送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物件,只一篮子橘子,听闻刚从福州送过来,不多,但是各个都甜的很。   齐殿卿不太乐意吃太甜的橘子,所以就让人一个不剩的全部送到了这里。   倒是折筠雾见了这满满的一篮子橘子笑。跟陛下在一起久了,有时候其实能猜着他心中的想法,这哪里是觉得橘子太甜不想吃,所以全部送到了她这里。   其实是内务府把橘子送过去的时候,正好应当有臣子在那边,他那么个性子,有时候特别小气,不愿意把橘子给臣子们分享,所以就让人把东西全部送来了。   她想到这个就想笑,这话说出去都没有人信,但是有时候偏偏真相就是这样的。   她把橘子接了,问:“大过年的,陛下只是去看折子,怎么还有人在?”   小盛惊讶的道:“娘娘真是神了。您确实没有猜错,今日户部尚书进宫。”   折筠雾:“说什么事情?”   小盛:“奴才不知。”   折筠雾也不一定非要知道,她摇了摇头,“那就不用管了。”   她还得带着两个孩子去太皇太后和太后那里,于是出了长乐宫,在路上跟小盛分开,直到晚上才回长乐宫。   齐殿卿也刚刚才回来,问道:“怎么还在母后那里用膳了?”   折筠雾有些疲惫——有时候跟太后娘娘说话,真的是要费尽心思的。她真的宁愿听阿昭念经也不愿意听太后娘娘抱怨这个,抱怨那个。   齐殿卿倒是逃过了一劫,但他空闲下来,还是要去的,笑着道:“那朕下次去的时候,就让阿昭给母后念经,她疼阿昭,肯定不会打断,但也该头疼。”   阿昭:“……!!”   他说话缓和而已,哪里就念经了。   折筠雾摸摸他的头,“这也是夸你。”   阿昭把头偏了一下,嘟囔道:“阿娘,儿子都大了,你不要再摸儿子的头。”   上回才听了一个故事,说是头被人常摸,就会长不高。   他想要阿爹那么高,可不能像岁安那般矮。   折筠雾:“………”   前阵子还好好的,最近就开始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闹脾气,再也不给摸头,想给他洗个澡他也不愿意。   齐殿卿笑起来,“那你以后自力更生罢!”   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折筠雾发现这件事情之后,突然有些怅然若失。这时候才觉得,陛下提出修园子,不给阿昭和岁安留房间,真是明智之举。   孩子不可能陪你一辈子,等他们大了,就会有自己的家。   她晚上把自己的一番感慨说给陛下听,甚至还有些恶毒的小心思。   “你说,咱们以后就不给阿昭娶媳妇不把岁安嫁出去,只留着他们在身边,好不好?”   齐殿卿大笑出声,搂着她一边哄一边拍:“珺珺啊,你可怎么办?他们这还没有长大呢,你就想折断他们的翅膀了,等以后他们长大了,你还不得把他们的腿脚全部砍下来?”   这话听着也太恐怖了!跟她的初衷一点也不像!折筠雾狠狠的瞪了陛下一眼,“你就这么欺负我吧!”   齐殿卿就还在笑,珺珺真是太有趣了!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他安慰她,“你放心,等以后就让他们晚娶晚嫁,不耽误你见他们。”   这也不行。这不是耽误孩子吗?   折筠雾一脸认真,“还是算了吧。”   齐殿卿:“……!”   所以他刚刚说的话她还真信了?   哎哟,怎么还是这样好骗,这么实诚。   他就想了想,凑到她的耳朵边,小声的说了一句,“要不,咱们再生一个?再生个小的出来,等他再长大,就要好几年。”   折筠雾摇了摇头,“再等一年吧?等岁安再长大一些。”   齐殿卿笑起来,摸摸她的头,“那就再等等,朕一点儿也不着急,如今咱们有儿有女的,什么都不缺。朕已经很满意了。”   于是就跳过了这个话题,但没有想到两人不说这个话了,太后娘娘,突然不知道心里转过了什么念头,想到了清莺。   她亲自让人去把清莺提了过去,两眼死死盯着她,看得清莺浑身不自在,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道:“太后娘娘,不知您找臣妾可有什么要事?”   太后就说:“静妃,哀家记得,当初哀家把你送去东宫的时候,就是觉得你生养。怎么这么多年了,你却一个孩子都没有呢?”   皇后都已经生下两个了。   皇帝一直都不太重女色,对皇后又情深意重,其实当初,折筠雾刚刚把阿昭生下来的时候,太后娘娘是想要把阿昭养在自己这里的,但是皇帝肯定不同意,所以太后就没敢说。   后来又有了岁安,虽然是个姑娘,但是太后依旧动过心思。只是又被齐殿卿撅了回去,她就没养成。   一年又一年,她在今年看见折筠雾一手牵着阿昭和岁安进了她的宫门之后,突然就寂寞了。   她也想养个孩子。   皇后有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太皇太后养了一个老十,只有她,宫殿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   而且,太后也不想养其他人的,想来想去,就想到了清莺。   “你去,你好好的伺候陛下,给他生个儿子出来,哀家帮你们养。”   这话把清莺说得人都吓没了。回去之后就跟折筠雾表忠心,她道:“臣妾是万万不敢的,只是太后娘娘这般说,臣妾怕她后面再做出什么事情来。”   清莺对太后有阴影。想当年,太后,还直接让她给皇帝下春药,若不是她福大命大,早就没命了。   折筠雾哭笑不得,见清莺跪在地上,她道:“好了,好了。你快起来吧!”   不是清莺的错,当然站在太后娘娘的角度上来说,她也肯定没有错。   但这个错也不能揽在自己的身上,于是她就道:“你就说陛下不愿意。”   清莺哎了一声,这才舒出了一口气。   她道:“皇后娘娘,您对臣妾的大恩大德,臣妾莫齿难忘。”   折筠雾摆手,“不至于。”   然后想了想,问清莺,“又过了这么些日子,本宫也不是催你,只是想问问,你心里这时候,可有了打算。”   清莺脸色一僵,摇头:“没有,娘娘,可以再宽限臣妾一些日子吗?”   肯定是可以的。折筠雾道:“真的没有逼你的意思,就算你不想出宫,难道就养不起你了吗?只是你自己得愿意才行。”   清莺就想到了那日她找到小盛说的话。   那还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两个人第一次偷偷摸摸的站在一起说。   不过也算不得偷偷摸摸,只不过她做贼心虚,即便两个人站在大太阳底下,中间还隔着远远的几步,她也很害怕。   但是,她好不容易制造出来的偶遇,还遣退了其他人,就是为了问他一句。   他跪在地上,给她问安,她特意低了头,就怕若是有人在不远处看着,从自己的嘴型上听出自己所说的话。   于是低了头,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小盛整个人都懵了。   清莺三句话把事情说清楚:“这么多年,陛下没有碰我,只拿我做个挡箭牌。如今,陛下愿意放我出去,你愿意跟我去陛下面前说清楚吗?”   她这些话足足想了很久,但是说出来却只有几瞬。想的时候心里不安极了,也知道自己是大逆不道,但是此时此刻说的时候,却很平静。   只留下小盛一个人在那里跪着脑子里面嗡嗡作响。   他很想说一句,他愿意,可是,这是拿命赌的。清莺不常在陛下的面前,她不知道陛下是什么人。   那是杀伐果断眼里揉不下沙子的帝王,别看他在皇后娘娘的面前温柔至极,跟平常变了一个人似的,但他实际上还是一个男人,一个帝王。   他怎么可能容许两个人在一起。   小盛倒是不怕死,但是他怕清莺死。   好不容易要出去了,做点什么不好,还要搭上一条命给他陪葬。   他还是个太监。   他根本给不了清莺想要的日子。若是清莺能出去,嫁给一个正常人,说不定过几年就会忘记了他。   小盛就摇了摇头。   清莺想到这里,心就有些酸涩,她对折筠雾道:“臣妾其实是想留在宫里的。” 第130章 你我之间(2) 一更   开了年, 折筠雾天天都在教导岁安认字。而且在她教导岁安的时候,还不让任何人插手,尤其是陛下。   陛下对岁安太宠了。折筠雾估摸着应当是岁安出生的时候东宫正在风雨飘摇处, 他觉得亏待了岁安, 所以就特别宠,后来当了皇帝, 就更加宠了,什么人经得起帝王的无底线宠溺?   反正岁安经不起。以前阿昭的时候, 还是在东宫,事事受到拘束, 陛下拘束,他教阿昭的时候, 便也教了他拘束, 如今他自己嚣张的不行,坐在上首发号施令,便也影响了岁安, 放肆的很。   但再放肆,折筠雾认为只要为了人, 也该是要收敛的。于是就不准陛下再管,她来教。   她做了严母,拿着鸡毛掸子恐吓她,岁安到底还小,被教训了, 哭得嗷嗷叫,但看自己再哭,也没人来管,她家阿娘坐在一边吃枣糕, 香的很,她便也想吃,可是阿娘不给。   岁安的哭声就小了一点。她也发现哭没用,便又去撒娇,撒娇也没用!   她见阿娘端着小箩子去旁边给阿爹绣荷包去,根本看也不看她,便只能灰溜溜的站在墙角,也不哭了,也不撒娇了,专门等着阿爹回来。   谁知道阿爹回来被阿娘瞪了一眼后也不敢来抱她,摊了摊手,一副他也没有办法的模样,于是岁安终于没办法了,可怜巴巴的去找阿娘要枣糕吃。   “那你还敢不听话吗?”折筠雾端着脸问。   岁安听话极了,“不敢了,阿娘,岁安听你的话。”   这就行了。但鉴于她还没做出什么听话的事情来,便只给了她半块枣糕,还有半块进了折筠雾的肚子里。   岁安眼巴巴的看着,也没有再吭声,只捏着自己手里一点点枣糕细嚼慢咽,不敢吃的太快,怕囫囵吞枣,不能享受滋味。   等阿昭从南书房回来的时候,便见妹妹殷勤的给他端来了小凳子,他哼了一声,“你总算是听话了。”   但齐殿卿有自己的见解!   “干嘛要将她教成一个顺从的孩子。”   他的女儿,就要嚣张霸气一些,才不被欺负。   折筠雾立马骂他,“她的气焰已经够足了,骄纵可以,但不能万事娇气横行。”   齐殿卿虽然不满,但也不敢说什么,只嘀咕了一声,“那以后给她找的夫婿温和一些才好。”   这才没到三岁,就开始说夫婿的事情了。折筠雾叹气,“反正,你不准再惯着她了。”   于是只她一个人教,饭也要岁安自己吃,不准喂,衣裳也要自己穿,紧紧盯着管教了她半月,总算是将脾气教得好一些了。   折筠雾这才松口气,她之前也是被齐殿卿登基的事情给紧张得没有完全顾及岁安,好在如今还来得及。   她教岁安认真写完字,自己洗完手,然后才给她递了一碟子枣糕,然后还给她头上簪了一朵红梅,她自己也簪了一朵。   母女簪着红梅坐在一起吃枣糕,太子从御书房回来,瞧见了便笑,“哟,姐妹花。”   这是在夸她年轻!折筠雾笑起来,道:“快换件衣裳,已经让人去叫膳了。”   一家子人吃了午膳,齐殿卿便又急匆匆而去,脸上有愁绪阵阵。   折筠雾倒是知道怎么回事。陛下去年年尾杀了江南总督之后,便开始了他这些年一直想要在江南做的事情。   丈量土地,重查人丁。   这事情,到底多重要,折筠雾其实心里也没有大概的一个底,但是陛下对这事情的重视,她还是知道的。他做事情,一般都胸有成竹雷厉风行,折筠雾还是第一次见他脸上像现在这般露出些迟疑和愁绪来。   她感慨一句,即便是做了皇帝,也并不是那般的无所顾忌嘛,该愁的时候还是得愁。   结果下午的时候,就听闻陛下下令砍了东昌伯的脑袋。折筠雾都惊呆了,她震惊的坐了起来,“真砍了啊?”   真砍了。这还是陛下登基以来杀的第一个京官。东昌伯……折筠雾隐隐约约记得,她从岐州回到京都之后,还跟着赵氏去东昌伯家吃过席。   此时被砍,估摸着是东昌伯在江南买了地不报,又或者是贪污了等等,但之前,一点儿迹象也没有啊。   她就想了想,让人晚上去叫些不腻清爽的膳食来。春隐便去了,跟杨太监道:“前朝那边出了事情,估摸着陛下不会高兴,皇后娘娘也叫你做些清爽可口的,不要油腻的。”   清爽可口的?那就炒一点冬笋,倒一点油,炒一炒,再加点辣子。   辣子不能直接放,而是要在碗里面调了料,然后用热油泼了搅拌,倒入冬笋里面去,这般做出来的冬笋清爽。   杨太监又做了几个菜,这才让春隐提着送回去。结果刚走没多远,就见着小盛站在不远处发呆。她笑着走过去,“你怎么了?来小厨房做什么?”   小盛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道:“陛下已经来了,叫我来催下膳食。”   春隐赶紧走,“今日怎么回来的早?”   小盛:“陛下被气着了。”   这就是朝堂的事情了,春隐不多问,只是觉得小盛奇怪的很,她问了问,“你到底是怎么了?”   小盛迟疑了一瞬,道:“今日回来的时候,我听闻太皇太后找了静妃娘娘过去。”   春隐瞪了一眼,“什么?”   她怎么不知道。   小盛:“我跟着陛下回来的时候,路上遇见了太皇太后娘娘身边的秦嬷嬷,她身边便是静妃娘娘。”   “见了陛下,秦嬷嬷倒是解释了,说是颖王去读书了,实在无聊的很,皇后娘娘又忙,便只好叫静妃娘娘去给她念佛经。”   春隐:“静妃娘娘……识字不多啊。”   小盛轻轻点头,“所以啊……”   所以太皇太后找静妃娘娘去做什么呢?   春隐也不知道了。她以为小盛是在点她,这是为了皇后娘娘好,便道:“多谢你,这事情,我会告诉皇后娘娘的。”   又给他塞了一块热腾腾的糕点,“杨爷爷给我的,我留了一块给夏隐,这一块便给你了。以后再有这种事情,你可不要藏着,定要告诉我们。”   小盛:“好,你快去吧,陛下在等着呢。”   竟然忘记这事了!春隐赶紧走,但她进去的时候,却听见陛下和皇后娘娘也在说静妃去慈乐宫的事情。   只听陛下道:“估摸着,是皇祖母想要气气母后,她前些日子,不是还想着要清莺给朕生孩子么?”   “清莺是母后送来的,皇祖母叫过去念佛经,母后定然生气。”   折筠雾顺着齐殿卿的思绪去想,还真觉得可能是,太皇太后娘娘估摸着是想要去气气太后娘娘的。   折筠雾:“可为什么啊?”   齐殿卿叹气,“听闻是母后在御花园里骂了太皇太后两句,被她老人家听去了。”   折筠雾:“……”   这事情她竟然不知道!   齐殿卿:“上午的事情,朕也是刚刚才知晓,皇祖母这还是轻的,只逗弄母后,可要是重的,便是要下狠手的。”   折筠雾想了想,“也是,那我要管么?”   齐殿卿,“朕叫人待会赏赐清莺一些东西,皇祖母知道分寸。”   “其实……皇祖母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自小,她对朕还算不错。”   折筠雾便没有再管,给他夹菜吃,道:“既然如此,那便多给清莺一些底气。”   春隐便松了一口气,出去的时候,还跟小盛说了,道:“没事,你不要担心。”   但小盛的眉头却一直在跳。   他道:“皇后娘娘没事就好,我不担心。” 第131章 你我之间(3) 二更   太皇太后宫里面, 清莺跪在地上给太皇太后念佛经。她确实会认的字不多,这还是她做了太子良媛之后,心血来潮之下学的字。   当年从彼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娘娘宫里出来时, 她什么字也不会认。她只是因为长的像皇后娘娘, 性子像皇后娘娘,所以才被送去了东宫。   除此之外, 她没有任何长处。于是就开始认字,至少不用做睁眼瞎吧。   皇后娘娘心疼她, 请了一个女先生给她,让她能读书, 认字,清莺心里是很感激的。她时常想, 要是这般能活一辈子, 也未尝不可。   她低着头,正好磕磕绊绊的念到了一句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便也心里有了虔诚之心。   若是世间真有神明,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您保佑小盛这辈子平平安安。   她念完了, 微微抬头去看太皇太后,她半眯着眼睛,手里转着一圈佛珠,慢慢吞吞,像是正在参佛。   清莺的腿跪着有点疼, 她这个人,虽然活在宫里面,但却跟与世隔绝似的,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说起来, 她也算活得好了,陛下仁善,皇后娘娘更是对她好,要什么就给什么,平常有了好东西,总是要送一份来。   有时候有人在她这里挑拨,说皇后娘娘只是为了做给陛下看,但是清莺知道,皇后娘娘是真对她好。要不是她自己不配,年岁也不合适,她是真心想叫皇后娘娘一句姐姐的。   所以她在宫里,活得很好。活得好,便不知道世道险恶。她想,如今就算是太皇太后想对她做什么,她也没有法子,索性就跪直了,也不给皇后娘娘丢脸。   太皇太后见了,笑起来,“你不用害怕,不过是让你来念念经罢了。”   她让秦嬷嬷将人扶起来,“这宫里面,如今还配在哀家面前念经的也不多了。太后……不提也罢,是个蠢货,皇后是皇帝的香饽饽,哀家可不敢碰,便想着了你,你也好歹是个妃,在哀家这里念经,也算是有资历。”   清莺就松了一口气,“能给太皇太后念经,是臣妾的福气。”   她就念得更加的虔诚,太皇太后看见她这般,倒是稀奇。皇帝的后宫里,皆是些跟这后宫格格不入的人。   皇后是个心善的,单纯的,若是这后宫里再有个精明的妃子,皇后必然不能像如今这般安然度日。   偏偏皇帝给皇后找了个静妃,这就更是个没心眼的。皇后如今的心思还要想想才知晓,但是静妃的心思,却在脸上马上就能看的出。   但这般的人,就好拿捏。   太皇太后拍拍身边的位置,让清莺坐过去,“静妃,你对刚刚的经书可有见解?”   清莺懵了懵,“没有啊。”   读了这么久,真的只记住了一句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她想了想,迟疑的道:“是要让人从善么?”   太皇太后笑了,点头道:“是,让人从善的。”   她从手上摘了一串佛珠戴在了清莺的手上,“你啊,是个心善的孩子,哀家很喜欢,哀家这里清净的很,你要多来走走。”   清莺真是摸不着头脑。   太皇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她战战兢兢的回去了,跟皇后娘娘道:“臣妾总觉得心里不安。”   还把太后戴在她手上的佛珠给折筠雾看,“娘娘,您说,她是什么意思?”   折筠雾就把太后得罪太皇太后的事情说给她听,“无事,你尽管去吧,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这佛珠,既然赏赐给你了,你便收着,陛下帮你兜着呢,你不要怕。”   她还给清莺送了许多绫罗绸缎,“马上就要三月了,桃花一开,便是满宫的红,你也做件桃色的衣裳穿穿。”   清莺摸了摸这桃红色的料子,哎了一声,然后道:“娘娘,您说,这世上真有神明吗?”   折筠雾就想起了她今日是去念佛经的。她便迟疑的摇了摇头,“没有吧?你想,要是有的话,那神明该多忙,这个拜那个拜,人人都要好的,他答应了谁?感觉谁也不能答应。”   这种说法清莺还是第一次听着说,她点了点头,回去了。回去的时候,又在路上碰见了小盛和他身后的陛下。   清莺行了礼,齐殿卿今日刚在御书房发了脾气,便也没有多跟她说话,只是小盛看着清莺手上的佛珠乱了心神。   等陛下进了长乐宫殿里面,刘得福进去跟着伺候,小盛选了角落里站着,整个人阴沉沉的。   清莺手上的佛珠,有一个名字,叫做檀心。   陛下当年因为褚汀很讨厌和尚,所以佛家的东西,他也讨厌的很。但是陛下,又有个毛病,他即便讨厌这个东西,却还是打心眼里想要弄明白和尚的东西,想看看这个褚汀有什么特别的。   世上美人千万万,怎么就这个褚汀如此能耐。   所以当年,小盛也跟着读了很多佛经。他们这些奴才,最是喜欢去揣测主子们的用意,尤其是心腹。小盛虽然算不得陛下的心腹太监,可这么多年在陛下的跟前走,也是个人物了。   他对自己的要求很高,无论是刘得福会的,还是他不会的,无论是刘得福还记得的,还是记不得的,小盛都要求自己去记着。   他是准备接刘得福手里事情的。   所以,小盛认得那串佛珠叫做檀心。   檀心还有首诗句。   ——玉容应不羡梅妆,檀心特地赛炉香。   小盛闭上了眼睛。   他想,他应该是被太皇太后盯上了。   玉容,不是病逝的,是他在她的药里面加了点东西。   也没有什么大仇大很,只是当时清莺找机会跟他说明这些年她没有侍寝,如今还能有机会出宫,问他愿意不愿意跟陛下说清楚的时候,玉容阴差阳错在假山洞里听见了。   小盛虽然进宫多年,但是这宫里面弯弯道道多,他也没有摸透,尤其是后宫,所以不知道假山后面还有个假山洞。   又因为当时他太乱了,心就没有那么细,所以没有查看附近就走了。   可就这么一次失误,老天给他开了个玩笑,还真有人听见了。还是玉容。   玉容是秋隐的徒弟,这么多年来,秋隐都已经没了实权,玉容跟秋隐也多有不和,她之所以还能在东宫和长乐宫里呆着还都是因为皇后娘娘心善。   小盛是皇帝跟前近身伺候的,哪里在乎过这个人,可被她找上门来要好处的时候,小盛第一次动了杀心。   要杀她,实在是太容易了。几乎顺畅的很。   他告诉自己,是人,就难免要吃五谷杂粮,是人,就难免要生病,是人,就有生老病死。   人活在这世上,生死之事,怎么能说的准呢?   小盛动手了。   玉容死了。   他并没有什么愧疚的,在这个皇宫里面,小盛走在所有人的前面,并不单单因为是刘得福的干儿子,而是他自己也是个狠人。   他一直温顺,谦卑,在主子面前是个十足的奴才像,在奴才们面前也不像是刘得福那般嚣张,但并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人。   刘得福有一次喝醉了酒,拉着小盛说:“你这属于一条不叫唤的狗,小盛啊,会咬人的狗不叫,干爹不求你别的,只求你咬人的时候,别给干爹带麻烦。”   小盛闷闷的,一声不吭给刘太监脱鞋洗脚,然后认认真真服侍着他睡下。   但那时候,他并不喜欢刘得福对他的评语。   一条不叫的狗……   小盛回过神来,看了看天,如今是二月里,天有些倒春寒,清莺这个人,实诚,太皇太后若是想要磋磨她,便是要她跪在地上念佛经的。   想来她也会跪着念。这种天,跪着念,可算不得一个好差事。   小盛就想,要是能让她站着念,就好了。   可那是太皇太后,他一个太监,哪里有资格请太皇太后高抬贵手。   他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跟玉容的事情,太皇太后知道多少,他跟清莺的事情,她又知道多少?   小盛心颤抖起来,他想来想去,大概也知道,太皇太后娘娘把清莺叫过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想要做什么呢?小盛把整件事情捋了一遍,发现太皇太后想要的,可能是他。   他一个奴才,能帮太皇太后什么事情?无非就是看着陛下。   陛下有什么事情,他能去告诉太皇太后,可能也就这点作用了。   可是,这样一来,他就是个不忠之人。皇帝身边的不忠之人,怎么可能活的长久?   小盛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入了一条不可退的路。   在这一瞬间,他想过把这件事情告诉陛下,但是投鼠忌器,因为涉及太大,他根本不敢。   无论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忍受自己的女人被一个太监惦记上了。   又怎么可能忍受,自己的女人,喜欢上一个太监。   即便陛下不喜欢清莺,也从来没有碰她,可是,从名分上来说,清莺还是陛下的人。   小盛不敢赌。   他可以死,但是清莺不可以。   可说来说去,小盛却也知道,自己是不能背叛陛下的。   这事情,在他这里,就是个死局。   小盛叹了一口气,他现在很明白,太皇太后这是把清莺禁锢在她身边了,她想要清莺的命都可以。   小盛自己死可以,但是他想要清莺活。她还什么都没有享受用,她还可以出宫,这是陛下允诺了她的。   说不定,陛下还可以给她改名换姓,嫁给一个官员,做一个官太太。   所以她得活着,有儿有女有孙。   她什么错也没有,只不过是……喜欢上一个太监罢了。她不该死的。 第132章 你我之间(4) 三更   齐殿卿头顶冒了火。   这几天来, 朝臣们不听话,他简直想要再杀几个人。   如今他可算是知道暴君为什么会成为暴君了,因为想成为一个英明的君主, 实在是不容易。   他在承明殿内对着折筠雾大骂这些光拿着朝廷的俸禄不办事的官员, 把他们骂成是蠹虫,是败类, 是可以马上杀之而后快的奸臣。   但是他偏偏不能杀,他前段日子, 已经把东昌伯给杀了,若是再杀下去, 势必要朝局动荡。   于是就不杀,可是不杀, 他心里憋的慌。   他对折筠雾道:“还当朕不知道呢, 背地里都在骂朕,说朕不讲人情,总是冒进, 太过于极端,没有先帝的仁慈。”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一点都不舒服, 即便作为君主,受到万人的跪拜,可是,他的性子却要求他做一个受万人敬仰的君主。   这个万人敬仰,不仅是百姓, 还有臣子。   折筠雾就发现,陛下是想要做一个完美的人。既想要君臣相知相交,又想要天下百姓敬仰夸耀,流芳百世, 成为后世称颂之人。   可是,百姓离他太远,他根本不知道百姓是怎么想的,离他最近的臣子,却没有重新给大心眼里尊敬他,这让他很是生气的同时,又有些颓然。   折筠雾:“……要不,你把心放宽了,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不管别人怎么想?”   齐殿卿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贪心,他愤怒的道:“朕就是这样做的!朕从来都是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那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嘛。   齐殿卿深吸几口气,中午用了午膳,就又匆匆的回到御书房议事。其实照折筠雾的话来说,陛下完全可以不回来的。   刚开始做皇帝的那几个月,他兴致冲冲的,午膳从来不回来吃。还特意在御书房那边摆了挺多的小桌子,若是有大臣议事中途要在宫里面吃饭,他就过去一起吃,根本不回来。   后来慢慢的,就看清了这群臣子的脸,有时候,午膳都不给他们准备,只让他们光饿着。   刚开始,还有人顶着,饿着也不松口,又过了几天,一个老大臣直接在御书房晕了过去,差点就见了阎王。   陛下既是头疼,又是大怒,他虽然很想一下子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完了,但是也不想落得一个把大臣活活饿死的名声。   于是忍气吞声,给了他们饭吃。   折筠雾听闻这件事的时候,也挺生气的,还给陛下出主意:“一顿不吃,哪里能晕倒?以前我们没有饭吃的时候,吃什么不是吃。就算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一顿不吃,也饿不晕的。既然他们要晕倒,就说明早上也特意没有吃,这是跟你叫板。”   齐殿卿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又道:“他们都养尊处优,再者说,朕要是拿乡村里面的人来说,他们也有自己的道理,个人身体不同嘛——反正总是有话来堵着朕。”   他越说越气愤,根本都不想再有什么君臣相交的佳话,只求他们听话的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他骂声不断,从承明殿内传到了殿外,小盛心更加乱了,刘得福走过来,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脑袋,嘴上却低沉着厉身骂道:“你出什么神呀?陛下最近脾性大,若是在他面前出了神,有你好受的。”   小盛便哎了一声,然后问刘太监,“朝堂上的事情,还没有一个定论吗?”   刘太监跟着皇帝,也算是耳濡目染,倒是真的知道一些。   他小声的说:“你也知道,陛下从很多年前——好像是从云州贪墨案开始,就一直惦记着清查徒弟和人丁,再把税律修一遍,于是这般一来,他觉得自己已经深思沉淀了很多年,可是,你想啊,这大臣们却才熟悉陛下……哪里能谅解他?”   这世家大族,有时候跟皇帝是对立的。这种东西,刘太监之前不知道,可是最近跟着陛下,倒是越看越清楚。他都看清楚的东西,陛下肯定更清楚。   于是一来二去的,哪里能一时间就把这事情做好。   “且等着吧,这事情还没完。”   小盛就低低的应了一声,正想再问一点别的事情,就听见里面传来陛下的大喊。   “刘得福——你是死的吗!还不快滚进来!”   刘得福冲着小盛连忙匆匆忙忙的进去。   齐殿卿就骂他:“叫了你两遍,你耳朵聋了吗?!”   折筠雾在旁边说了一句公道话:“你第一句可不是那般的声音大。”   人家也不是个顺风耳。   齐殿卿瞪他一眼,然后骂刘得福,“你去,去御书房里面把折子都给朕搬过来来,今天下午就在承明殿里面批折子了。朕倒是要看看那些老家伙自己在那边要做什么。”   折筠雾就很想说:主子都不在,他们肯定更悠闲了呀。   但是这话不能说,说了也是要被骂的。于是索性对刘得福道:“那你就去吧,别在这里杵着被骂了。”   刘得福了一声,连忙走了。去了御书房里面,一堆人还在那边等着,刘得福就道:“陛下叫奴才搬折子到承明殿,各位大人,还请让让路。”   各大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打算晾着他们。   就有人朝着蜀陵侯道:“承明殿里面还住着皇后娘娘,您是皇后娘娘的父亲,不如您去说一说?”   蜀陵侯才不接这个话,大家都去老狐狸,还在这里玩什么心机。他摇了摇头,做出一副哀伤的模样:“……与其我去,还不如你们去。”   于是众人就面面相觑,也不敢逼他说出那句话。   什么话?自然是跟皇后娘娘不合的话。   这都不用他们想,而是皇后娘娘做出来的。这么多年来,她对蜀陵侯府一直是冷冷淡淡,不远不近,就是对翁家也好过蜀陵侯家。   于是大家就去想翁家,但是翁家是真正的孤臣,当年是先皇给陛下的,如今陛下也只用他们家。   这就让人头疼了。   之前先皇确确实实对他们这些朝臣都很和善,国政也不急不慢,对很多事情都秉着水至清则无鱼的原则去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轮到陛下,却是急风暴雨,眼里揉不下沙子。   其实,陛下这种性格他们早就知道,可心里总还是存着一丝侥幸,想着做了皇帝之后,对他们这些大臣,尤其是有功之臣,定然也是要抚恤的。   可谁知他一视同仁,谁敢不听他的话,就砍谁的脑袋。   他是想做明君,可是做明君,也不能踩着他们这些臣子的尸体去做呀。   刘得福可不管这么多,他带着人,抱着折子就走,走到半路的时候,正好又碰见静妃带着宫女去太皇太后的宫里面说经。   刘得福过去行礼,清莺连忙行了一礼,她笑着道:“刘公公,你忙,本宫得先走了。”   温温和和的。   刘得福哎了一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倒是叹息一声。   人这辈子,有好运,也有坏运。走好运的时候,想着自己是好运,可难保是坏运。可有时候是坏运,说不得就能转危为安。   这就是福祸相依嘛。   清莺这辈子好像总是如此。   刘得福摇了摇脑袋,继续捧着折子往承明殿赶路。   进了殿内,陛下问:“那些大臣们如何?”   刘得福还能不明白陛下什么意思吗?那他也白活这么多年了。   于是马上绘声绘色的道:“老奴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了,老奴不过是去帮一些奏折过来,他们就好像死了爹一样,哎呦,那神色,奴才真是没好意思问他们到底怎么了。”   不管刘得福说的是不是真话,反正齐殿卿听见这话是很高兴的。他道:“留了他们在御书房,只说是朕让他们去商议政事,晚间宫门要关的时候,再让他们回去。”   然后又道:“这回也不要饿着他们,只让御膳房给他们准备一些平常百姓们吃的粮食,最好是灾年吃的。他们已经鱼肉这么多年,也该尝尝百姓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刘得福恭恭敬敬的走了。心道这些人真是大胆,还敢跟陛下耗,陛下可耗得起。   而承明殿内,折筠雾好奇的问:“你打算这般跟他们耗多久?”   齐殿卿笑着道:“快了。”   他虽然着急,但也知道,饭是要一口一口吃的,路也是要一步一步走的。他并没有想着急于求成,一步到位。   他都想着先只查一府之地,之人,之税,把这过程都摸一遍,这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可是这些人,这些平常见了他就跪,大喊吾皇万岁的人,却都一个个的装聋作哑,一步都不让。   “朕是皇帝,朕都打算退让一步,他们倒好,打量着朕刚刚登基,不会跟他们撕破脸皮斗到底。可是朕偏要这么做,他们才知道日后该要怎么对朕。”   “朕拿着刀,架着他们的脖子,指着他们的脑袋,逼着他们退一百步,逼得他们退无可退时,再让他们前进五十步,那就是朕的仁慈了。”   折筠雾就发现陛下还是没有飘飘然嘛!   “陛下,你真是太厉害了!”   齐殿卿笑起来,“是,在你眼里,朕自然是最厉害的。可是在他们眼里,朕这点小把戏,还不足以吓到他们。可那又怎么样?朕是皇帝。”   只不过说着说着,他心里有些感慨。   “之前,朕做太子的时候,身边也没有人,为了让父皇放心,朕做的是孤臣。”   如今,他做了皇帝,却发现自己依旧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是一个孤皇。   他突然道:“朕想着,也许,父皇当初也有这种感觉。一个人坐在大殿之上,看着他们底下的人交头接耳,琢磨,算计着自己那么点利益,丑态百出,怕是心里不好受。”   折筠雾就有些心疼他。陛下做一个皇帝,想的第一件事情,本来是想做一个君臣相交的好皇帝,但是还没做几个月,就发现,他只能做一个孤独的人。   皇帝,本就是孤家寡人。   她上前去搂住他,“不要紧,我还陪着你。”   齐殿卿拍拍她的手,“是,朕知道,还有你和孩子们陪着朕。朕比父皇好,他是孤家寡人,朕不是。”   他再忙再生气,回到长乐宫或者承明殿,她带着两个孩子都在这里等着他,那一刻,他心就安了。   齐殿卿突然就不埋怨那些大臣们了。君臣之道,应当本就是两条路。   没有一个路口让他们可以相交。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就瞬间有些舒心,又想了想,让小盛去小厨房把给大臣们吃的东西也送来承明殿一份。   “朕也吃。” 第133章 你我之间(4) 一更   陛下要吃粗粮, 小盛一跟杨太监说,杨太监就吓坏了。他拉着小盛仔细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盛这些年吃了杨太监多少东西, 自然是要透露一句两句的, 便道:“应是想要体会百姓之苦。”   那杨太监就知道了,陛下也不是第一回 做这种事情。御书房那边给大臣们吃的膳食肯定是不用他做的, 自有御膳房的膳食太监去操心,但这陛下的吃食, 既然要他做,他也不能跟御书房那边厨房做的有大出入, 便叫小徒弟去打听,问问那边做了什么。   小徒弟匆匆走了, 杨太监就拿着勺子一边去清洗, 一边点小盛,偏着脑袋看他:“听你干爹说,你最近总发呆?”   小盛愣了愣, 点头,“是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春日了,我总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杨太监就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拿着锅起热水,然后也不用小太监们做事,叫了他们出去, 自己亲自添柴,一边往灶膛里面凑火,一边道:“小盛啊,你自小就聪明, 可聪明人,最怕的便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杨太监年纪比刘得福还要大,他起了调子教导他,小盛不敢不听,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便跟着蹲下去添柴,“杨爷爷,我知晓的。”   杨太监就道:“你不知道。”   他拍了拍小盛的肩膀,“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心思再深,那也是在别人面前,在我面前,你还嫩得很,你啊,这是遇见难事了。”   “这难事,你既然不愿意跟我说,那我就不问,人这辈子,谁还没点子不愿意说的事情?但小盛啊,你听爷爷一句,这难事,你自己解决不了,你就去找能解决的人。”   小盛听得心里一阵酸楚。他也知道要去找能解决的人,可是别的事情也就算了,唯独这事情,事关清莺的命,他不敢。   走错一步,清莺安平康健的后半生就保不住了,于是步步小心,丝毫不敢出差错。   关心则乱。   小盛苦涩的笑了笑,敷衍过去:“杨爷爷,我没事。”   杨太监见他这般,也就不再说了,只道:“那你就要管好自己,别让人看出来。我看出来,你不说,不要紧,可要是主子看出来了,就不是如今这般不想说就可以的。”   小盛赶忙多谢杨太监的教导。然后等小太监回来说那边做了几个窝窝头,一点咸菜之后,便点头,“这个好做,我等爷爷做完端过去。”   杨太监心里长叹一声,便也不去管他,一心一意的给陛下做窝窝头和咸菜。   做好了,小盛提了菜走,杨太监还在门口看他,他的小徒弟就道:“师父,幸而小盛哥不喜欢做菜,不然哪里轮得到我,您也太偏心了。”   杨太监打了他的头一下,“小畜生,我对你还不好啊。”   里面吵吵闹闹起来,小盛听了笑声,往后面看了眼,也跟着笑了笑,快速的朝着承明殿去。   进了殿内,将窝窝头和咸菜摆在上头,齐殿卿一见,便笑了起来,“要是百姓们能吃上这样的菜,朕就是折寿,也是满意了。”   折筠雾就说了句公道话,“其实,在不是灾年的时候,也是能吃上的,哪里有那么苦。”   她在云州的时候,也是能吃肉的!   百姓们虽然穷,但也不是穷成这般模样。她道:“不过我家算是富户了,村尾的那家,一年到头,都不见油腥。”   齐殿卿就要感慨,就要作诗,折筠雾连忙拿了个窝头堵住他的嘴巴,然后她自己也拿了个窝头啃,啃了一口笑了,“杨太监做的很地道。”   不好吃!   不过是以前吃的那种味道,倒是有些怀念。又咬了一口,嗯,觉得可以接受了,于是一连吃了两个。   齐殿卿就问小盛,“你也吃一个,看看跟小时候的记忆像不像。”   小盛就拿了一个吃,吃完了摇头,“奴才已经记不得了。”   他很小的时候就进了宫,哪里还记得家里的窝窝头。   齐殿卿就道:“这里还剩一些,你送一些过去给太后和太皇太后,就说朕今日觉得好,请她们也尝尝这民间的吃食。”   小盛心一凛,恭敬的弯下腰,提着膳食出门了。   先去的太皇太后那里。清莺就在太皇太后的宫里面念佛经,见了他来,只一闪而逝过惊喜,眼眸子里面没有什么惧怕,小盛想,太皇太后应当是没有告诉她什么。   有时候,他也想,是不是他想的太多了,太皇太后根本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单纯给了清莺一串叫做檀心的佛珠罢了。   但皇宫里面的巧合实在是太少,让他期许的同时又知晓自己根本没有后路。   果然,太皇太后见了他,便笑了笑,让他坐下来,道:“你叫小盛吧?之前在皇帝那里多见的是你干爹,倒是你,哀家没见过几回。”   小盛跪在地上老老实实的磕了几个头,“回太皇太后,奴才不得用,不如奴才干爹得陛下喜欢,便只在外面伺候着。”   太皇太后:“小盛公公不必妄自菲薄,这人啊,哪里有中用和没用之分,就看你自己愿意不愿意多做了。”   这话实在是说得清楚明白,小盛再是想不轻举妄动,也是要动了。   他恭敬的道:“奴才倒是没有大志向,只想伺候好陛下就好。”   太皇太后转佛珠的手一顿,一双凤眼看过去,看得小盛心里直突突,只听她道:“瞧你说的,你自然是伺候好陛下就好了,难道还有其他的心思不成?这要是有其他的心思,哀家第一个饶不了你。”   小盛腿都软了,就是坐在旁边的清莺,也吓得脸色苍白。她看向小盛,然后又飞速的低下头,就怕自己给他惹麻烦。但又不知道太皇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盛闭了眼睛,“是。太皇太后娘娘教训的是,奴才谨记。”   然后就退了出去,太皇太后笑眯眯看向清莺,“这小盛公公,倒是瞧着有趣。”   但这话就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了,而是又让清莺打开食盒,笑道:“咱们这位皇帝啊——还真是眼里揉不下沙子,脾气暴,你看看,不过是臣子们不听话,他不仅逼着他们吃,还自己吃,又送来给哀家。”   “哀家……哀家出身不好,即便后来成了太后,可娘家也不过是个富贵侯,这窝头啊,还真是吃过的。”   她捏了一个窝头给清莺,一个窝头给自己,“你的身世,倒是跟哀家一样。”   清莺战战兢兢,不知道太皇太后是什么意思。可看太皇太后的神色,又不像是要害她的模样。   她好似只是在回忆事情罢了。   “咱们这些出身不好的人,就跟那些出身好的人不一样。别人一出生就有的东西,可咱们却要千难万难才能拿得到。哀家还好,幸而生下了皇子,做了太后,又做了太皇太后,可你的路,才开始走。”   “皇帝对皇后情深义重,对你……哎,你这个孩子,哀家看着欣喜,总是忍不住替你操心操心,你的心眼太实诚了。”   太皇太后一步步的,引诱着清莺,“皇帝身为皇帝,不雨露均沾,只看重皇后,哀家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可皇家要开枝散叶才行,皇后才只有两个孩子,哀家这心里总是不喜。”   她看着清莺,“你要是也有个孩子,哀家也不至于如此心里着急。”   清莺就跪了下去,“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哀家是喜欢你,才跟你说这些话,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然后道:“这做奴才容易,做主子却难。做奴才,你还可以被放出去,做了主子,这宫里面,漫漫长夜,你可以一个人过一辈子吗?即便是没有君王的喜欢,也得有个孩子,你看阿昭和岁安,多招人喜欢。”   “哀家后来也养了老十,这才心里欢喜些,不然这一生,可怎么过?”   “你起来,起来,哀家这是拿你做亲孙女,才跟你说的这些话,都是过来人的良言,你听了觉得好,便也自己想想,要是觉得不好,就当哀家没有说。毕竟这辈子,是你自己在活,哀家只不过是个旁观的。”   清莺就被她扶着起来了。   她仔细想太皇太后这些话,似乎真的只是喜欢她才说的肺腑之言,劝她有个孩子。   若是一般人,可能真的就感动了,可是清莺不同。   她十三四岁的时候,就被送给了太子。然后一直都在东宫里面过。   东宫里面,除了她之外,没有侍妾。   太子殿下慈善,给了她一个屋子之后,便也没有管她,清莺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只喜欢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面绣花,还在院子里面挖了一块小地种了菜,所以过的很自得自乐。   后来到了折筠雾管的后院里住着,更加不用想事情,从某个方面来看,她其实比折筠雾更加的单纯。   她也很相信折筠雾。   陛下和皇后娘娘给她过了这么多年安生的日子,她一点儿也不想生个孩子出来给陛下和皇后娘娘添堵。   而且,她是真不愿意跟陛下在一起,不想给陛下生孩子。太皇太后越是这般热情,越是这般推心置腹,她就越慌张。   不管太皇太后是不是真心的,清莺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而且特别怕太皇太后做出什么事情来打乱现在的平静。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今日太皇太后对小盛的态度和说的话让她心里发慌。她不懂得太多,可直觉很准,她总觉得要出事情了。   她一个弱女子,她怎么抗事情?自然是要找能抗的人抗。   于是,一回去,她就跟折筠雾告状,“太皇太后娘娘说是为臣妾好,让臣妾有个孩子!”   这话一说,她忍着没流的眼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她真的很怕。   折筠雾:“……”   她正啃窝头呢,闻言放下窝头,不解的道:“可是太皇太后,她知晓你是……你是什么人啊。”   要说太后不知道清莺是一个挡箭牌,是一个立起来给大家看她贤惠的牌子,折筠雾相信。可是太皇太后那般聪慧的人,根本不可能不知道。   可即便是这般,她还要清莺生孩子?这不是明着挑拨离间嘛。太皇太后的性子,好像做不出这般的事情来。难道她要有大动作?不然解释不清楚。   折筠雾就掏出帕子抹抹嘴巴,道:“清莺啊,你说,她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   清莺吓得瑟瑟发抖。前几日皇后娘娘还说太皇太后找她只是为了气太后,如今,感觉不仅是为了气人,还有更加深层的意思在。   清莺很害怕。于是又今天还想起小盛跪在太皇太后宫里的模样,卑躬屈膝,腰弯的跟虾一般。   她对太皇太后更加害怕了。   折筠雾就安慰她,“不要紧,你先回去,无论她是什么心,这孩子……也不是她想你生,就能生的。”   又道:“等本宫晚上问问陛下,看看让你装病可以不可以。”   清莺就放心的回去了。折筠雾等齐殿卿回来的时候把这事情告诉他,问:“去了这几天,足够给太皇太后面子了吧?清莺可以不去了吧?”   齐殿卿却摸了摸她的头,“无事,让她去。”   “告诉她,不是什么大事。”   折筠雾就突然好奇的看他,“陛下,你好奇怪啊——”   齐殿卿弹了弹她的额头,“哪里奇怪?”   折筠雾一时间也说不出来是哪里怪,她只是觉得陛下还叫清莺过去念经,就很奇怪。 第134章 你我之间(5)) 二更   折筠雾发现陛下有事情没有告诉她!她很好奇。但是无论她怎么问, 陛下还是不说,反而笑眯眯地道:“过阵子你就知道了。”   那就过阵子吧!   但她想了想,马上道了一句:“……虽然如此, 但是看清莺的模样, 也应当是被吓着了,你可别让她担惊受怕太久。”   她对清莺就好像看自家姐妹一般, 对她有一种护犊子的念头。她实在是太单纯了。有时候看见她,就好像能明白为什么当初陛下对她那般护着, 做什么都有点不放心。   因为实在是什么都不知道。   清莺如今就是这样。   齐殿卿就笑起来,“朕知晓你很喜欢她, 但是太皇太后如今还想要用她,不会伤着她的。”   折筠雾见他这般说, 也就不那么担心了。说句实在话, 在整个大秦,陛下可能不是最厉害的那个。但是在这个皇宫里面,他绝对可以说到做到。   这是毋庸置疑的。   折筠雾只是很好奇太皇太后到底想要做什么。若是要管理后宫的权利, 好像也不对。因为太皇太后这么多年来,虽然会太后管后宫, 但是太重权的心,好像也没有。   但如果不是要这掌管后宫的权利,她又是为了什么?好生生的日子不过,挑拨着清莺出来闹事,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她明明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人, 这样只会惹怒陛下。她摇摇头,“我真是看不明白。”   不仅她看不明白,清莺也迷茫的很,她得了继续去慈乐宫的消息, 心中一半慌张,一半觉得太皇太后这个人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   她坐在那里,一字一句的念着佛经,念完了,恭恭敬敬的问太皇太后:“您可还有别的要听?”   太皇太后本来是闭着眼睛的,闻言睁开眼看她,“静妃啊,听闻你昨日从哀家这里离开之后,就去了长乐宫。你跟皇后之间,倒是和和睦睦,不似这宫里其他的妃嫔,天天斗得跟乌鸡眼似的,惹人厌烦。”   此话一出,清莺身上就开始冒汗,对太皇太后而言,她确确实实做了亏心事,于是脸一红,道:“太皇太后娘娘,臣妾确实对皇后娘娘感激涕零。”   太皇太后点头:“哀家自然知道你们的关系,可是静妃,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哀家是真当你是自己的孩子,才跟你说这些话。”   “你告诉皇后,哀家也不伤心,只当咱们还不熟,不过,你性子单纯,哀家却不得不教教你,这人啊,有一张肚皮隔着,你就永远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的人。”   她低声道:“哀家给你举个例子吧,让你知道什么样的人叫做人面兽心,也让你之后好有个防备之心。”   清莺头皮都麻了,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不过接下来太皇太后的话,却让她整个心更加乱了起来。   太皇太后:“上回来给哀家送膳食的太监小盛你还记得吧?哀家悄悄跟你说,这个人看着老实本分,但心可不怎么样。”   她端起茶杯,用茶盖一下又一下的拨弄着茶杯口,“他手上可是有人命的。”   清莺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太皇太后笑起来:“你别怕,哀家真不是为了吓你才说的,只是想让你知道人心鬼蜮,哪里有人真的是表面上看着那般好。”   清莺却哆哆嗦嗦的,只问了一句话:“太皇太后娘娘,小盛公公……他的身上,有什么人命?”   太皇太后就真的觉得她是“孺子可教”,神情惬意的喝了一口茶,这才道:“人命呀……说不得这条人命你也认识,叫做玉容。”   太皇太后盯着她,就好像盯着一只已经垂死挣扎的小猫,眼神犀利:“清莺,哀家也是为你好,你想想,小盛看起来是不是老实巴交的?人也长得普通,放在人群里面根本看不见,可越是这样的人,就越心狠,杀起人来,眼睛也不眨。”   玉容……清莺脑袋里面嗡嗡嗡响,她当然知道玉容死了。   可是她听说,玉容是病死的,她根本不知道原来人是小盛杀的。   小盛为什么要杀玉容?清莺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一个缘由。   倒是太皇太后见她这般模样,做出一副后怕的模样,“是吧?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吧?这般老实的人,怎么就会去杀人呢?”   “所以说,哀家就劝你,做人一定不能太单纯的去相信别人。”   她说完了这句话,浑身惬意,还戴着指甲给清莺切甜瓜吃。   “你尝尝,是贡品,新送进宫的,哀家一般都舍不得吃,这不,今日跟你一起尝尝鲜,要说起来,哀家这辈子都没有一个女儿,之前那些公主,郡主们呀,也都不合哀家的眼缘,如今瞧着你,才有了养女儿的乐趣。”   这句话并没有让清莺高兴,而是毛骨悚然。她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水里面被人压着灌水一般,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后背开始流汗,脑门上也开始出冷汗。浑身湿漉漉的。   她这个人,其实并不灵光。有时候别人说一句话,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唯独她不理解,要回去想很久,又或者是在后面某个瞬间,想到了别人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清莺很确定,在这瞬间,她已经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意思。   她在威胁自己。她应该是知道了自己和小盛的事情,又拿捏住了小盛的把柄,所以她在威胁她。   她一个不受宠的妃子,能做什么呢?威胁她又能做什么呢?清莺想来想去,就想到了昨日太皇太后说的话。   生一个孩子。   清莺肯定是不愿意的,而且这不是她愿意不愿意的事情,而是皇上愿意不愿意。   那太皇太后想要她怎么办呢?   她的心思浅,心里想什么立马就在脸上表露了出来。不像小盛,还能沉着心思回去想一想。   她犹豫的看向太皇太后,“您,您,您想要怎么做呢?”   太皇太后就觉得清莺实在是个妙人。曾经的皇后是她这个样子,可是皇后经过这么多年,早已经被皇帝教得不听话了,倒是清莺,这个出身微贱,阴差阳错成了皇帝用来打发世人和先皇的挡箭牌,却是依旧单纯。   这般的人,太皇太后还是第一次打交道,但是却觉得身心舒爽。   没错,控制这样的人,就比较简单。   但这样的人不应逼之太急。不然你逼急了她,即便身为兔子,还是会咬人的。所以要循序渐进,让她慢慢的进入你的牢笼里面去。   对清莺,她采用的是怀柔。这就跟对小盛不一样,她对小盛,一直都是威逼。   太皇太后对自己这一手很自信,也觉得是老天爷看不过去,给她送来了小盛和清莺这么大的把柄。   当时,只不过是想要在皇后的宫里面安插一个眼线,外人进不去,就只好利用里面的人。   想要把眼线安插进皇后的长乐宫里面,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皇帝那里就过不去。   所以,这个眼线只能是笼络,有几分香火情,可以帮着做事情,却也可以推得干干净净。   玉容就这样走进了太皇太后的眼里。这么多年没要她办过事情,但是没想到,她的死能有这么大的用处。   当知道小盛和清莺有染时,太皇太后那一夜都没有睡着。她想到了皇帝对她不似先皇对她那般顺从,想到了皇后把持着宫务,对她虽然恭敬有加,但是重要的权事情却从来不让她插手。   再有就是太后……她还杀了她的儿子。   太皇太后心里早有气,这股气一直都憋着,让她不知道如何是好。但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却知道了一件事情。   无论之后,她想要做什么,都是要有人去帮她。   这个人,就是小盛和清莺。   把他们两个人拴在自己的身边,便能有大用处。   但她想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也看准了小盛不敢轻举妄动。可她做了这么多事情,只忘记了真正了解清莺。   清莺当时被吓得瑟瑟发抖,她想要帮小盛,但是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太皇太后拿捏着小盛的把柄来威胁她,估摸着也是知道了她和小盛的事情。   这种事情,怎么能被人知道呢?清莺再蠢也知道秘密是藏不住的。   只要有一个人知道了,那其他的人终究会知道。她僵硬着身子,低着头,都不敢抬头看太皇太后。就怕她从自己的脸上看出什么东西来。   于是只一个劲的哭,哭了一会,才听到太皇太后说:“你这个孩子,你哭什么。是别人犯错,又不是你犯错。是别人杀人,又不是你杀人。”   她拿了帕子给清莺,“快擦擦你的眼泪水,不知道的,还以为哀家怎么欺负你了。哀家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是真拿你当做亲孙女的,你这一哭,哀家心里也不好受。”   清莺被说得更加心惊胆跳了,好在太皇太后也没有立马就要求她捧着自己的真心出来。她只道:“今日真是阴差阳错把你给吓哭了,可怜见的,也不要念佛经了,快些个回去吧,明日你再来。”   清莺哎了一声,连忙回去,回去之后,越想越害怕,越害怕就越想,哪里睡得着。   但是想了一夜,却还是没有想出什么解决办法来,这时候,她就想到了皇后娘娘。   其实,太皇太后这么做,清莺即便再愚蠢,也能猜着一些。   比如跟皇后娘娘争宠。   她自己是没有这个本事的。也不知道太皇太后为什么会觉得她有这个本事。   她躺在床上想了很久,从进宫的时候碰见小盛开始,到后来两个人一个眼神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这其中经历了多少事情,其实一点印象也没有,就好像水到渠成一般,没有任何波澜,却已经心照不宣。   清莺想,其实她去死,她是一点都不怕的。但是小盛不该死的。   他什么错也没有,只是多帮了她。   他本就有大好的前程。   有些事情是越想越明白,清莺慢慢的,也大概能知道小盛为什么会杀玉容。   她想起来了。有那么几天,就是在她告诉小盛陛下开恩之后的那么几天,玉容看她的眼神总是不太对。   清莺就猜测着,是不是玉容知道了什么,所以小盛才杀人。   不然好生生的,小盛杀玉容做什么。   只要想到了这个,清莺的心就痛起来。她很自责,要是当初她不跟小盛说就好了。   如今走到这步田地,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   但此时此刻,清莺的心里却冒出了一股不甘心。   她是真的心有不甘。好好的日子,马上就可以晴空万里,但是经过太皇太后这么一搅和,命都可能不保。   她委屈的在床上一直哭,哭着,哭着,有一股从来没有的脾性就上来了。   小盛那么好,她不能拖累他。   即便最后她要死,也不能拖着小盛。   小盛没有做过主子,一直都是奴才,所以可能想事情都是用奴才的念头去想,可是清莺不一样。   之前在东宫的时候,她已经是良媛了。外头的人不知道她跟太子殿下是怎么相处的,只知道除了太子妃之外,她就是最受宠的人,于是对她多有巴结,刚开始清莺不适应,但是日子久了,做主子的架势自然也出来了。   再后来,她成了静妃,虽然时日不久,但依旧是主子,是妃,是一殿之主,奴才们更多了,为了讨好她,大家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所以,清莺其实除了依旧安静胆小之外,倒是跟别的主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她这点,就比小盛大胆多了。   她懂得谈条件。   她就一直盯着天,等天蒙蒙亮的时候,清莺立马起了床,开始让人给她梳洗打扮,好让人看起来跟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她觉得,自己身边应该有太皇太后的人。不然前天,她刚去了皇后娘娘那边,太皇太后就知道了。   既然有细作,那就要仔细一些。   而另外一边,折筠雾还没有醒。只是齐殿卿醒了,依旧是轻手轻脚的起床,到外间穿衣。   刘得福见了他起来,小声的跟他禀报:“陛下……老奴已经让人把静妃娘娘昨日回去时脸色苍白的事情告诉了小盛。”   齐殿卿嗯了一声,并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倒是刘得福,被这一声轻轻的嗯给吓得心中一颤。   当日,玉容病死了,也是他去瞧的。他当时就觉得不太对。   做他们这样的奴才,什么事情都得要注意。既然觉得不对,肯定就是要查,当时刘得福并没有想到查出来的结果会是小盛杀人。   就是这时候,他都还在想着帮小盛掩过去。   刘得福一边骂小盛,一边想着怎么毁尸灭迹,他当时又升出了不想要小盛的念头,真想一棍子把他打死算了。   但人就是这样,刘得福已经把小盛当做亲儿子一般,再是有这个念头,也下不去手,只能善后。   可是这一善后,就发现了更不得了的事情。玉容是太皇太后的人。   追根结底,其实也算不得是,只是收了好处,定然是会帮着做事情的。而且,刘得福越来越发现有些不对劲,他从玉容的药里面,发觉应当不是小盛一个人想要玉容死。   太皇太后那边也想要她死。   整件事情连起来,刘得福这个老狐狸就能猜出点七七八八。   事情到这一步,刘得福觉得已经是死路一条了。不仅是小盛和清莺死,就连他这个知情人也得死。   刘得福当时就觉得自己不该养小盛的。他脑海里面只得了一句话:有了儿孙没福享,没有儿孙我享福。   他一个本该就要断子绝孙的,做什么想不开还要一个干儿子呢?   刘得福坐在床上坐了一夜,想了很久,才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皇帝。   他跪在地上,这回是一点隐瞒都没有。老老实实的道:“当初只觉得一个小太监,懂什么是喜欢?过几天,就没这种心思了。”   “这么多年,也确实是这样的。老奴敢保证,两个人连话都没说几句,老奴以为没什么,可谁知道,竟然闹出了这么多事情,如今,又被人抓住了把柄。”   齐殿卿当时就摔了茶杯。这个老奴才实在可恨,小盛也不是个东西。   可你说他有多生气吧,也不见得。从当年的太子走到如今,齐殿卿对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一般都不会有什么情绪。   他生气的是太皇太后其心可诛。   她想要控制小盛做什么?想要控制清莺做什么?她想要的,怕不仅仅只是想要知道他的消息。   齐殿卿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老十。   太皇太后觉得他不听话,那老十听话吗?看老十那个样子,肯定是听太皇太后的话的。   齐殿卿又摔了一个茶杯。   刘得福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但很奇怪的是,陛下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让他盯着。   昨天,又让他给小盛递话。   正说着,就听见皇后娘娘开始起来了。   陛下过去说了几句话,大意是让她多注意身体,最近气候不好。   折筠雾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等陛下走了之后,刚要用早膳,就听见外面有人传,说是清莺到了。   她年连忙把人叫进来,“你怎么来了?”   清莺勉强笑着说,“今日该给娘娘请安了。”   然后眼珠子转了转,折筠雾就大概明白她的意思,道:“那就跟我一起用膳。”   用了膳,还拉着她一起去看屏风。   “江南新进贡的,你帮本宫看看。”   两人进了屋子,就只剩下两个人在一起说话。清莺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把她和小盛的事情说了一遍,请她和陛下责罚。   折筠雾:“……”   原来陛下说的就是这件事情呀。 第135章 死局(1)) 一更   折筠雾在清莺说了原委良久之后, 还觉得这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   按照清莺的说法,她在刚来东宫的时候,就欢喜上了小盛, 这么多年来, 两人一直没有说过几句话,可都心里知晓, 对方的心里有自己。   她愣了愣,第一个念头是清莺被骗了——一个男人都不曾把这份心意说出口, 只凭几个眼神,你就知道他对你忠贞不渝了?   她是不信的。可清莺信。她说的信誓旦旦, 折筠雾听着听着,竟然也有了几分相信。毕竟, 这另外一个人, 是小盛。   小盛……小盛好像也不是个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但折筠雾还是持怀疑态度!   “你们都没有相处过,你怎么就知道他是你值得一辈子去信赖的人呢?你们在一起说过未来的事情吗?有想过将来老了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吗?”   她严肃极了, 坐在上首,一一说着小盛不靠谱的地方。   “他太聪明了, 你都不够她骗的。”   她这般说,清莺也愣了。倒不是怀疑小盛,而是——皇后娘娘不该责罚她吗?就算是娘娘心善,恳求陛下不杀了她,可她觉得自己还是要受重罚的。   折筠雾:“……”   不是她不责罚, 而是这事情,陛下都已经知晓了,他看起来好平静啊!所以她也很平静啊。   而且她都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知道的!   折筠雾就慢吞吞的看了清莺一眼,“其实……你有没有想过, 你以为是秘密的东西,早已经被人知道了呢?”   清莺傻傻的,把这句话琢磨来琢磨去,琢磨了很久,才呆呆的啊了一句,“臣妾……臣妾……陛下——陛下他是知晓了吗?”   折筠雾点了点头,揣测道:“应该也是不久前才知晓的,不然不会让你担惊受怕,毕竟,他是有意愿送你出宫的。送你出宫,那你是跟小盛一起,还是跟其他人一起,他也不会在意。”   没错,她的陛下就是这般的人!   折筠雾觉得自己更爱陛下了。他虽然是陛下,可是跟其他的帝王又不一样。他真的,比任何人都好!阿昭和岁安在此时此刻都比不上陛下在她心里的重量。   然后跟清莺道:“说不得是将计就计,你先回去,只做出一副惊慌的模样,便什么也不要做了。等陛下回来,本宫仔细的问问他。再者,小盛那边,你也不要先说,陛下不说告诉他,咱们便不要先说。”   清莺擦擦眼泪珠子,连忙点头,“臣妾不说,不说。”   本以为是死路,却没想到突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有了一条活路。还是一条大道。   她简直不知道该以何面目去感激陛下和皇后娘娘,只好跪下给她磕了一个头,“臣妾下辈子愿意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和陛下的大恩。”   折筠雾连忙扶起她,“不至于,不至于。”   但是等清莺走了,折筠雾还有些恍惚。她还想,陛下知晓清莺和小盛的事情,真的没有生气吗?   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阿昭去南书房读书的时候进来过一次,她敷衍的说了几句话,阿昭不满的走了。   等岁安抱着猛虎进来的时候,她还在出神,岁安唤了她几声,她都没有回神,岁安只好叹气,由着春隐带她出门去找将军玩去了。   将军在外面扑着翅膀大叫:“岁安啊——岁安啊——”   真就跟成精了一般,懂得分人辨人。它如今已经算不得年轻的鹦鹉了,但还算壮年,平日里依旧高傲,但是在岁安面前很放得下面子,小意讨好,哄得岁安晚间睡觉的时候把猛虎放在床尾,把它放在床头。   它唤的实在缠绵悱恻,折筠雾被这声音吸引过去一瞬,打了个寒颤,然后让人关了门窗,继续沉思。   直到午间齐殿卿从御书房回来,她才一个激灵,眼巴巴的下了榻,然后殷勤的给陛下脱下外衫,给他换了一身常服,又牵着他去榻上,伺候他:“躺下,躺下,我给你捏肩膀。”   齐殿卿顺势躺下,闷笑了一声,“哎哟,怎么好劳烦皇后娘娘给朕捏肩?这双小手,很久没有在朕的身上按过了吧?”   折筠雾撸起袖子,“好说好说,今儿个不仅给你捏肩,还给你捶背!”   齐殿卿就握着她的手,“只给捏肩捶背啊?”   哎哟,老夫老妻了!这说正事呢,怎么还冒起了色心。实在是不合时宜,不合时宜。   齐殿卿啧了一声,“你自己看着办吧。”   折筠雾立马就凑上去按着他的头就啃嘴巴,齐殿卿笑的不行,索性将人给压在身上,“你这就是不讲理了。”   哪里有凑上来就咬的,岂不知狂风鄹雨哪里有缠绵细雨有味道。   齐殿卿就实打实的拉着她论证了一番微风细雨的魅力,这才满足的玩着她的手,“问吧,想要知道什么?朕都告诉你。”   折筠雾本来恹巴了出神,这会子马上来了精神,爬起来问:“陛下,你是什么时候知晓的?”   齐殿卿就说了,“还是刘得福那个老奴才说的。”   顿了顿,问,“清莺跟你全说了?”   折筠雾点头,感慨道:“我听了之后,也觉得不可思议。”   齐殿卿就笑了笑,“这世上之事,难说的很,当年,朕不也是看上你了么。”   倒是说的很得意。   折筠雾:“……”   这有什么可得意的?   但此时此刻,她还有话要问他,只好又躺在他怀里继续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齐殿卿打了个哈欠,“还能怎么办,只能把两人都送出去了。”   当时,他也生气。倒不是气清莺喜欢上了小盛,而是觉得小盛不守奴才的本分,竟然敢祸乱宫闱,这才是他生气的缘由。   不过再气他们两个,他也没当回事情,而是更加生气太皇太后。   齐殿卿叹气,“什么是孤家寡人——这就是孤家寡人。”   再是亲生骨肉,将来都得要分崩离析。   他再次搂紧了折筠雾,“幸而有你和孩子们。”   他说到这里,倒是有些说话的兴致。   “朕当时就想,要是……要是你不在东宫,你会怎么办?”   折筠雾呆呆的啊了一句,“你怎么想到这个去了?”   齐殿卿捏了她一缕头发玩,拨弄着,就像是猛虎抓她的头发一般,折筠雾将他的手扔下去,“你说啊。”   齐殿卿好笑的道:“这般着急做什么?”(丽)   他目光幽远起来,“珺珺啊,你刚来的时候,跟清莺太像了。”   “呆愣愣,什么都不懂,别人对你好一点,你就开始掏心掏肺了。”   “你这般傻乎乎,又长的好,可能不会喜欢上太过于高贵而远的主子,但是身边的奴才,说不得就喜欢上了。”   “朕只要一想到这个,便心里不舒坦。”   折筠雾啼笑皆非,“你可想的真多。”   齐殿卿却道:“她像你,朕便忍不住多担待些。就当是积福行善了。”   折筠雾就好感动啊。陛下总是做一些让她更爱他的事情。   齐殿卿便又去抓她的头发,她顺从的很,扑进他怀里,“陛下,你对我也太好了。”   齐殿卿拍拍她的脑袋,“你才知道啊。”   “朕这辈子,所有的偏待都给你了。”   然后笑了起来,“世人都知晓,他们的陛下对皇后用情至深。”   啊呀!怎么就突然说起了情话!折筠雾被肉麻的话弄得脸红,然后轻咳一声:“你还没回我问的呢。”   清莺和小盛的问题很严肃的!   她又立马拉着他说回清莺和小盛,齐殿卿头都疼了,他因为对两人并不在意,所以不觉得这是问题,可她又实在在乎,便想了想,道:“随你吧?你想要什么做都好。”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折筠雾就亲自在他额头上亲了下,然后开始去想怎么安置清莺了。   整件事情行云流水,等晚上清莺回来的时候,她还问,“你想好去哪里了吗?”   清莺:“……”   清莺傻呆呆的啊了一声,“娘娘……”   这么快吗?太皇太后那边怎么办?   折筠雾就叹气,“你好傻哦。”   陛下都不在意,你在意做什么。   清莺就晕乎乎的回去了。她坐在床上,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让小云拿出了自己的针线。   “本宫给娘娘做点针线,给她做几块手帕。”   小云一点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只晓得她这般做针线,又要做到晚间去,便道了一句,“您今晚早些睡吧,不然到明日,还要去太皇太后那里受罪。”   小云是最早跟着清莺的,对她忠心,说起话来,也大胆些,“娘娘,您也别太实诚了,太皇太后娘娘那边看重您,您也不一定要远离着,去了太皇太后那边,还要回皇后娘娘那边。”   在小云的心里,若是皇后娘娘真对自家主子好,那就要劝陛下雨露均沾,而不是让自家主子独守空房。   在这皇宫里面,陛下的宠爱才是最要紧的。   如今,太皇太后娘娘有意让陛下跟自家主子亲近,那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说句老实话,这宫里面,只要得了陛下的心,皇后娘娘即便不喜欢,也算不得什么。   最重要的是得了陛下的喜欢,那什么东西都有了。   姐妹情谊,倒是其次。   小云如此想,伺候好清莺坐下做针线,然后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自家的主子自己知道,她最是柔善的,哪里就懂得这些。而且皇后娘娘这些年对主子也还算好,主子信皇后娘娘。   但信来信去,有什么用呢?这饮琴宫里,陛下多少年没有踏足了。她都替娘娘委屈。   第二天,清莺就不用去皇后娘娘的长乐宫里面请安,但是还得去慈乐宫里面。路上,小云就跟清莺道:“您……您多听太皇太后的话吧?她是陛下的皇祖母,总是比皇后娘娘……要好些吧?”   清莺此时迷迷糊糊,她一晚上都没有睡!于是迷糊的点了点头,“知晓了。”   她也不敢不听啊。   皇后娘娘还让她先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呢。   等见了太皇太后,她依旧如同平常一样跪下来请安,然后就开始念佛经。太皇太后也没有管她,等她念完了佛经,她问:“怎么样?如今可还觉得我佛慈悲?”   清莺磕头道:“慈…慈悲啊。”   看起来还是傻傻的。太皇太后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她去隔壁的小屋子里面,跪着捡佛豆。   清莺就去了。   外殿,秦嬷嬷正在跟小云说话。小云很紧张,因为秦嬷嬷是太皇太后身边数一数二的。   秦嬷嬷先问了她几句日常会说的话,喜欢吃什么,用什么,若是饮琴宫没有,就跟她说。   小云激动道:“奴婢什么都不缺,奴婢主子是个心善的人,她对奴婢很好。”   秦嬷嬷就笑起来,觉得这主子奴才傻到一家去了,不过小云可比清莺好多了,她听话。   清莺看着老实,却心里有一股倔强,倒是不好直接掌握着。   于是后面又问了几句其他的,话锋一转,道:“陛下和皇后娘娘仁慈,静妃娘娘仁善,整个后宫都好的很,太皇太后娘娘很是满意。”   这话让小云点了点头,然后秦嬷嬷一边给她递了块枣糕,一边问:“你们今日过来的倒是早。”   小云便知无不尽,倒豆子似的,把话全部倒了出来。   “是,昨日来的迟,也实在是没有法子。静妃娘娘还得去皇后娘娘的长乐宫请安。太皇太后娘娘没有生气吧?”   秦嬷嬷:“这有什么可生气的?瞧你说的,实在是该打。”   这话是笑着说的,小云听着,反而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是跟她表示亲昵呢。   她就露了一些其他的话,“也还望太皇太后娘娘不生气才好,这段日子来慈乐宫里来的勤,自然也不能怠慢了长乐宫那边。”   她小声的道:“你也是知道的,长乐宫里的那位娘娘,也最是注重这些规矩。所以,静妃娘娘来了这边,就也要在那边伺候。”   “但也不知道怎么的,这几日静妃娘娘总是魂不守舍,估摸着是在皇后娘娘那边受了什么……”   说到这,她半含半露,但是话里面的意思,已经表露的很明显。这才又道:“昨日回去,皇后娘娘就给奴婢家主子派了活计,就做针线帕子,足足做了一晚上。”   秦嬷嬷就拍拍她的手:“你瞧你,不过是问了你一句话,就说了这么多。也就是我听了这话不说出去,不然被别人听见了,你这条小命怕是不保。从今以后,嘴巴还是要紧闭,可不能像现在这般胡说。”   小云点头,讨好的道:“奴婢知晓的,也就是在你面前这么说罢了。”   她道:“秦嬷嬷,静妃娘娘是绝对喜欢跟太皇太后在一起礼佛的,您都不知道,她跟奴婢说了好多太皇太后的话,说她是天底下最仁慈的主。”   秦嬷嬷再次笑了起来,然后回去跟太皇太后说:“是个傻子,可以用。”   太皇太后手里的佛珠一直转,闻言点头,“也实在是要一个能用的人了,这个清莺,油盐不进,好在这几日看着也有些松动了。”   秦嬷嬷有些担心:“您说,静妃娘娘会不会把您说的事情告诉皇后娘娘和陛下?”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   “哀家自小就进宫,在这后宫里面也看多了痴情怨女。她不会说的。她说了,小盛就要死。”   “小盛也不敢说,他说了,清莺也要死。”   两个人互相不敢说,那就是最好的。   太皇太后跟秦嬷嬷道:“再等等,就让小盛去给哀家做件事情试试。” 第136章 死局(2) 二更   小盛收到了一张字条。字条没有藏在别的地方, 只直接放在了他的床上。   做太监做到他这个份上,早就能一个人住了。小盛平日里就很谨慎,最近这段日子因为清莺的事情, 就更加谨慎了。   他这个屋子, 除了他,没有其他的人能进。   这张字条能够凭空出现在他的床上, 就说明有人进来过,这个人, 应当就是太皇太后的人。   太皇太后娘娘为什么要这么做?小盛大概也能猜到她是在示好。   用一个小太监向他表明她没有恶意。   小盛闭了眼睛,把字条拆开, 看了看,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太皇太后娘娘让他引着陛下去梅园一趟。   这个事情好像看起来没有什么难的, 但是细细想来, 只要做了这件事情之后,说不定就会有更多的事情让他去做。   到时候一点一点变难,他也不能回头了。   小盛并不笨, 相反,他很聪明。太皇太后娘娘的这个手段, 他也明白。无非就是在刚开始的时候,让他做一些简单的事情,然后给他一些甜头吃,等到后面让他做的事情,绝对是忤逆不道的。   他不敢。   说句实在话, 小盛自小在东宫,也就是陛下的身边长大,对陛下忠心是有的。他不想背叛陛下。   但是,他也不敢让清莺有事情。   这段日子, 他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他和清莺的事情,其实说到底,只要清莺不承认,太皇太后就没有办法。   至于他杀玉容,也可以因为其他的事情。至于他自己,小盛不愿意再活下去了。   他如今活着就会被人利用。他无法做到不忠,就只好去死。   但是在死之前,他也要利用好太皇太后才行,免得在他死后,清莺还要被太皇太后利用。   有那么一瞬间,小盛想干脆把太皇太后杀掉算了,拼个你死我活,但这种想法,也只能是一瞬间的事情,出现在脑海里面之后,瞬间就要被忘却,不然真做出来,不仅会连累清莺,就是他的干爹刘得福,小厨房的杨太监,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春隐等人,凡是跟他有牵扯的,都要跟着他一起去死。   所以,如果要死的话,就只能死他一个人。小盛要做的,只是想在陛下的心里埋下一根刺。   这根刺会在关键时候扎向太皇太后,这就够了。   这就是他这条命所值之处。   小盛想清楚了之后,倒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人虽然说是不怕死的,也常把自己不怕死的念头挂在嘴边,但是真到要死的时候,心里还是会有些恐慌。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看这屋里面的点点滴滴,心想,自己死之后,这些东西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然后就是有些遗憾。遗憾在自己死之前,可能都见不到清莺最后一面。   这般一想,就觉得上天对自己着实不公道。   小盛心里酸楚,但是办事不含糊。既然太皇太后娘娘做事情这般胆大,那他也不会留手。小太监送到了他的面前,那他就要。   拿住了小太监的尾巴,小盛就准备到时候写一封信给刘得福,信里面就说他之前因为贪心,收过太皇太后的银子,如今,太皇太后让他做更加对主子不忠的事情,他觉得对不起主子,便去死了。   至于太皇太后传话的人,也是承明殿里面的小太监。   不管陛下信不信,反正他得这么说。   关键时候,哪里能想得到那么多的证据。陛下即便现在不信,难保以后就有厌烦太皇太后的时候,到那时,他小盛的死就值得了。   这种蠢办法,也实在是没有法子了。但凡有一条活路可以走,他就逼不到这份上。   但这只是恶心太皇太后,并不能伤她分毫,也不能保护清莺。   若说在这皇宫里面,他还相信什么人,那必然是皇后娘娘了。所以,小盛想,还得把太皇太后娘娘的阴谋告诉皇后。   说的时候,自然不能说两人是生了情分,而是得说太皇太后娘娘也不知道为什么,跟他说他和静妃娘娘有染。   他知道自己被盯上了,又确确实实有把柄在太皇太后娘娘的手里,所以如今,为了洗刷自己的清白,不至于错上加错,所以他这条命就不要了。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顺了一遍,小盛终于再次松了一口气。他看看天色,已经大白了,明明他回来的时候,天还没有黑。   他竟然在屋子里面坐了这么久。干爹竟然也没有让他出去做事情。于是匆忙站起来,首先要做的,是去问今日谁进了他的屋子。   问了一圈,也没有人知道。但总是这屋子里面的小太监。   小盛就去问刘得福,跟他套话,“咱们这承明殿里的小太监身世,您这里有写吧?”   刘太监:“自然是有的,你想要做什么呀?”   小盛就说:“有件事情,暂时还不能跟你老人家说。儿子想要自己查一查。”   刘太监:“嘿,你这小子,如今倒是胆子大了,我来问你,你要查什么东西?”   小盛就道:“查一查他们的身家,看看咱们这儿有没有别处的人。”   刘得福听他半真半假的说:“儿子今日回去,发现屋子里面被动了。能动我屋子的,就是咱们殿里面的人,再没有别人。”   他道:“可是我看了看屋子没有多什么,也没有少什么,所以猜不准这个人进我屋子的用意,只能去看一看这院子里面的人有多少是有问题的。”   刘太监笑了,“这种东西,也只有你敢直接向我要,别人说我是不愿意给的。不过如今院子里面出了细作,这事情还得跟陛下说。”   小盛就连忙拉住刘得福,“干爹,这可不能直接跟陛下说。这事情,也只有我一个人说不对劲,人也没有查出来。若是跟陛下说了,反而不好。”   刘太监心道就你这点道行还想查人,得了,你查你的,陛下查陛下的。   于是等小盛走了之后,屁颠屁颠的去找了陛下。他把小盛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齐殿卿,本是要听陛下一句夸奖的道:“陛下,老奴真的是没有想到,太皇太后娘娘竟然在您身边安插了人手。”   谁知道陛下两眼一瞪他,“这些人是你一个个领回东宫去的吧。”   刘得福哑口无言。他也不是蠢货,太皇太后娘娘既然能暴露一个人,肯定就还有其他的人藏在暗处。   说句实在话,就算是这个人被抓住了,陛下知道了,于她而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她是陛下的皇祖母,这么多年来,也没有用这个人做什么事情。   最多就是被他用来给小盛送了张纸条。   但是抓住了吗?没有。根本没有抓住。所以,这个人到底是谁?   陛下说不得,就要把所有的人都拉出去砍了,这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太皇太后娘娘一点也不在意。而且退一万步说,她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到时候不承认就可以了。   刘得福越想就越越觉得太皇太后如今是半明半暗的来。   她老人家……可真是,一把年纪了,还这么爱折腾。   而且,只要陛下有所动作,那太皇太后自然就知道小盛已经不可靠了,她就会有后面的动作。   但若是陛下没有动作而且知道了的话,就得恶心死。   就好像……如今太后娘娘恶心太皇太后娘娘一般。   刘得福想来想去,只觉得姜还是老的辣。无论陛下知道不知道,怎么想,难道陛下还能杀了她不成?   陛下不会的。不仅刘得福这么想,齐殿卿也这么想。   再怎么样,太皇太后也是养了他几年的。   齐殿卿回承明殿的时候,就对折筠雾道:“皇祖母这个人……其实带着一股疯。”   “当年,她敢直接对褚汀出手,就可见一般。只是,她掩饰的很好。”   折筠雾静静的听他说。   齐殿卿闭上眼睛,很疲惫:“传闻,褚汀比画像上的,还要美上许多。当年,他进宫的时候,太皇太后就看上了,于是趁着父皇不在,将褚汀绑到了慈乐宫。”   其实关于太皇太后跟褚汀之间,折筠雾听过好几个故事。有的说是褚汀不甘于寂寞,所以故意引诱了太皇太后,也有人说,太皇太后跟褚汀一见钟情,倒是先皇身为一个男人,却做了恶心不轨之事,把褚汀给霸占了。   但是很少有人说太皇太后对褚汀威逼利诱。   所以听到陛下说这话,她啧了一声,齐殿卿睁开眼,出神的道:“当年,她敢直接从父皇跟前绑褚汀,今日,她也敢从朕的身边安插人手。”   于是,很自然的,折筠雾就听明白了陛下最终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的意思有两层,一层是太皇太后这个人实在是胆大妄为,第二层意思是,当初,先皇那般重视褚汀,势必是把他保护了起来的。那太皇太后是怎么从他身边将人绑走的呢?   说不定,那时候,她就已经在先皇的身边安插了人手。   如今在齐殿卿的身边,又做了在先皇跟前一样的事情。   齐殿卿苦笑道:“她明明知道,朕不是先皇,不是她唯一的儿子,但她依旧敢这么做。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想着朕会跟先皇一般,把这事情咽下去。”   “朕真要是没发现,她可以继续暗地里埋钉子,要是朕发现了,那在她那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无非就是死几个奴才,死几个无辜的人罢了。”   齐殿卿叹气,“朕是不知道,当年先皇为什么会忍她,但是朕知道,朕不是先皇。”   他喃喃道了一句:“皇祖母……这大秦,早就改朝换代了。” 第137章 死局(3) 三更   齐殿卿之前拿不准太皇太后的意思, 所以一直投鼠忌器,想着从小盛这事上看看太皇太后到底想要什么。   如果她是想要老十继位的话,想来还会有大动作, 他就不用跟她周旋。但是, 如今看来,她应该也没有让老十继位的心, 而是只想要拿捏住自己。   她后面会怎么做呢?齐殿卿一点也不想知道。当年先皇怎么妥协的,太皇太后应该就会让他怎么妥协。但是, 他终究不是先皇。   齐殿卿站起来,心里有一种别样的情绪。他想, 他若是心微微软一下,可能就不去计较太皇太后做的事情了。   折筠雾也觉得。她道:“你想呀, 她早年丧夫, 老年丧子,为什么丧子,别人不知道, 你还不知晓吗?再者说,太后娘娘明里暗里可一直嘴巴不干净, 还打了她的人,她跟你一哭诉,你肯定也觉得她过得不好。”   分明是太皇太后,活得却不好,这般哭诉一番, 陛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面,极有可能会心软。   心软一次,之后就会心软第二次。太皇太后这个人,虽然小手段不少, 但是明面上却一点错处也没有,一个孝字,一个软字,陛下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齐殿卿让刘得福多点了一盏灯,“总觉得黑。”   折筠雾坐在一边,问:“那你如今想要怎么做?”   齐殿卿手指头一下又一下的敲打在小桌子上,然后道:“既然如此,还是得去会会她。”   折筠雾点头,“那你就去。”   但是她知晓,陛下露出这样的神色,应当是她有难了。   不过,那是皇家祖孙两的事情,她只让人把小盛叫过来。听刘得福说话的意思,小盛这是有轻生的念头。   这可比收拾太皇太后要重要多了。别到了最后,所有人都相安无事,只有小盛一个人没了性命。   而且,最重要的是,小盛身上还背负着一条人命。   玉容虽然有错,但是小盛杀了人,也是实实在在的。   陛下虽然没有责罚小盛的心,但是这些事情经不起细细的想,还是早些定下来比较好。   她就让春隐去叫小盛来,“见了他,你只说,本宫这里有一件宝贝需要他送出宫去。”   春隐不知道这其中的典故,还以为是她有什么贵重的东西要送给翁家,所以就道了一句,“奴婢跟他一起出去送吧?还能出去给您买醉仙楼的酿酒鸭子。”   折筠雾摇摇头,“你尽管去,这事情很重要。”   见她如此郑重,春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打了一个寒颤,她只觉得应该是出事情了。于是连忙躬身出去。   小盛正在厨房给杨太监打下手,她去的时候,小盛还有些惊讶:“怎么这个时间点就来了?”   春隐:“我还想问你呢,这个时间点,你在这里做什么,快些跟我走吧,皇后娘娘刚刚说,她有件贵重的东西需要你送出宫去。”   小盛心里一顿,想要揣测些什么,却已经来不及揣测了,他的脑子嗡嗡做响,什么都想不出来。   倒是杨太监一把打在他的身上,“你聋啦?快些走吧!”   小盛哎了一声,跟着春隐走。春隐想问小盛两句,也没有问出来,良久,才道了一句,“皇后娘娘是个好人,她是个什么人,你难道还不知道吗?待会儿……”   待会儿要做什么,她也说不出来了。因为皇后娘娘什么都没有说。   小盛就轻轻的道了一句,“春隐,这么多年,你帮了我很多,多谢你了。”   春隐一愣,“你在说什么?”   但是话还没有说完,小盛已经走了进去,把门关上了。   而另外一边,齐殿卿也已经到了太皇太后的宫里面。   她去的时候,太皇太后正在听老十背书。见了他来,也没有露出什么其他的神情,只笑着道:“皇帝,你怎么过来了?”   齐殿卿笑着道:“最近的日子忙,好几日没有过来看望皇祖母了,今日好不容易有空,就过来瞧瞧您。”   老十走过去给他行礼,然后激动的道:“皇兄,臣弟最近已经开始学大弓了,您那里有什么好的大弓吗?臣弟想要讨您一个赏赐。”   齐殿卿想了想,“还真有,是父皇留下来的,你若是想要的话,就给你了。”   老十听了这话,更加激动了:“好呀,若是皇兄肯给臣弟的话,下次秋猎,无论臣弟猎了多少东西,都给您吃。”   齐殿卿笑起来,“你还是自己吃吧,朕怕饿肚子。”   老十和太皇太后都笑了起来。老十也不是什么不懂的年纪了,见皇帝好像有话要跟皇祖母说,便起身离开,“臣弟还得回去练弓箭,便先走了。”   齐殿卿点头,“去吧。”   等人走了之后,齐殿卿笑盈盈的看向太皇太后,“当年,朕养在您这里的时候,可比十弟小多了。”   太皇太后笑起来,“你这算术可不好,你当年养在哀家这里的时候,不也是五六七岁么?老十养过来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年岁。只是如今,你们都大了。”   齐殿卿听了这话,先是沉默不语,然后道:“朕本来以为,朕跟老十之间,您会疼老十多一点。”   太皇太后就眼睛一眯,心里大概有数了。只是不知道皇帝知道多少,所以也不敢胡说,只继续周旋,“胡说,你们两个都是哀家的亲孙子,在哀家心里是一样的,难道哀家疼他,就不疼你了吗?”   齐殿卿笑了笑,“以前觉得是疼的,还觉得,至少有老十在您身边,您有个孙儿疼着,也能心里高兴些。如今想来,您是不疼朕,也是不疼老十,心里还不高兴。”   太皇太后:“这话从何说起?”   齐殿卿便道:“这话为何说起,皇祖母心里是有数的。”   太皇太后沉默了一下,“是小盛的事情吗?”   齐殿卿抬头看她,“小盛什么事?”   太皇太后便啧了一句,“你果然大了,连皇祖母也敢这般审问蒙骗。”   她也不慌不忙,只端起一杯茶,道:“你身边的奴才,叫做小盛的,他杀了人,碰巧被哀家知道了,哀家便想着,他有个把柄在哀家这里,以后说不得能用用。”   她笑了笑,道:“怎么,你生气了?”   齐殿卿认认真真的看她,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般,“皇祖母,您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他对她,确实是有感情的。即便他对先皇不屑,恼怒,但对养过他的太皇太后,却还是有情分在。   他失望的道:“朕原本以为,你是想要帮小十,这也情有可原。可是后面,您做的这些事情,却一点都没有考虑他。你有没有想过,事情败露之后,朕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是对老十,还会像之前那般好吗?”   太皇太后见齐殿卿这般模样,道了一句:“你这是什么意思?”   齐殿卿突然看着她:“皇祖母最是聪慧,所以孙儿想,你把所有的事情都考虑完了,那有没有考虑过,朕会把这笔账,算在小十的身上。”   “小十本来就是朕的弟弟,跟诸多兄弟一般,若是有才能,朕自然会重用他,他很喜欢骑射吧?还说过要做大将军吧?”   “这些皇祖母应该知道。可是如今,朕会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因为皇祖母的关系,朕将不会重用于他。”   “无论他多么出色,多么有能力,朕都会把他当做一个闲散的王爷来养。”   “皇祖母,你什么都不怕,可是,你觉得老十怕吗?”   这话一问出来,太皇太后脸上淡然自若的神情没了。 第138章 小盛清莺完 加更给基友推个文   慈宁宫里静寂的可怕。太皇太后坐在一侧, 第一次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这个之前对他尊敬有加的孙儿。   他已经长成她认不得的模样了。太皇太后张了张嘴,却喉咙干哑,说不出一句话, 她想要的不是这个。   但她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 就听齐殿卿道:“皇祖母,你真的爱护老十吗?”   这句话, 太皇太后就能接话了,她道了一句, “自然——”   齐殿卿却道了一句,“既然爱护, 皇祖母往后,也该知道怎么做。”   太皇太后又愣了一下, 方才后知后觉的觉得这场她和皇帝的谈话, 实在是过于快速了。   没有什么叙旧,没有什么谈请,只皇帝一人在说出了他对于这件事情的决判。   他没有想听她解释, 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一句“往后也该知道怎么做”让她整个人都懵了下来。   她手指头哆嗦了一下,“皇帝, 你这是要逼死哀家?”   齐殿卿摇摇头,“皇祖母,既然孙儿还叫你一句皇祖母,必然还顾忌着你,怎么会枉顾你的性命。”   这下子, 太皇太后倒是也没有再去辩解,她索性直接道:“不过是两个不守礼法的人,一个是奴才出身,一个还是奴才——两个奴才, 哀家也没有想要他们帮哀家做什么,只是不想这般废着罢了。”   先皇还在的时候,她的耳目遍布后宫,回来齐殿卿做了皇帝,一次就废去了她不少人,她自然要着急的。   她也明白这事情做的冒险,但不从虎口夺食,她早年就死了,哪里还轮得到先皇做皇帝,轮得到齐殿卿做皇帝。   她冷笑了一声,“哀家高看自己在你心里的分量了。”   “未曾想到,你竟然真的要发落哀家。”   若是此时别人在这里,一定要惊奇一句: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明明是你敢把手伸到皇帝的身边,明明是你犯了大不敬之罪,怎么就成了陛下的错处?   但是齐殿卿怎么说,也是太皇太后养过的,做了皇帝之后,知道的事情多,大概也能明白太皇太后为何会这般想。   ——这是先皇纵容的。   确实是先皇一点点纵容出来的放肆。当年太皇太后一个家世不好的美人,在这皇宫里面,即便心机深,但没有身世后族,光有皇帝的宠爱,应当也会被人欺负。   她早年受过苦,一步一步带着先皇走到皇位和太后之位,期间吃过了多少苦,她自己知道,先皇也知道。   所以先皇能因为体恤母亲的不易得以纵容她,齐殿卿却不敢。   他也很认真的道:“皇祖母,你的手,伸的太长了。”   “你想控制清莺和小盛,朕这边,你清楚自己十有八、九是插不上手的,所以以后,你是想往皇后那边插手吧?”   太皇太后没有那般大的野心,但是在后宫,她发号施令惯了,根本容不得人反驳她,忽视她。   而皇后却看起来呆,宫务却一点儿也没有落下,有时候有人敢跳脚给她气受,皇帝直接就自己上了。满宫墙里,哪里就还有人敢跟皇帝打擂台?   没人。于是皇后要做什么,便谁的面子也不给,太皇太后的人被撤了好几个,她自然要生气的。   再有太后,那个蠢货,对她就更不客气了。   想到这些,太皇太后便气道:“哀家的手脚为什么不能伸过去,哀家的手脚被你们断的干干净净,难道还不许重找一些么?”   她说的戾气全然散了出来,再没有之前的掌控全局的模样,齐殿卿看了,心生一股无奈感,“皇祖母,就是因为这般,朕才不敢让你再呆在宫里了。”   他道:“皇后生性良善,她能想到最深的计谋,也不过是夺了皇祖母的手脚,可她万万是不敢伤害皇祖母本身的。”   “但皇祖母却可以伤害她。”   太皇太后一时间,竟然听得这句话,有些没有回过神来。她有点愤怒于这个理由,又觉得竟然可以接受。   她做人做事,自然比皇后要狠辣许多。   齐殿卿说到这里,反而有些松散下来,他撩了袍子坐下,道:“皇祖母的心思,朕大概也能明白一些。无非就是不相信朕能够一辈子只守着皇后,先拿捏住了清莺,万一以后清莺有宠,那便于您有万利无一害。”   “您又想,到时候,还能再通过小盛,引着朕邂逅几个性子跟皇后一般的宫女,朕不就是好这口么?到时候,您也坐收渔翁之利。”   他笑了笑,“可是皇祖母,孙儿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   他这辈子,还真非珺珺不可了。   该说的话说完了,齐殿卿觉得自己的意思也表达的差不多了,他站起来,准备回长乐宫去。   太皇太后见他这般决然,已然是没有周旋的余地,在他临走之前,问了他一句,“你这般对哀家,不怕将来,你的孩子们也这般对你吗?”   齐殿卿想了想,“未来的事情,谁说的准呢。”   他没有正面回答,也没有说自己不会有那一日,只是叹了一口气,“朕,问心无愧就好。”   他大步的走出了慈乐宫,守在门口的秦嬷嬷连忙进了内殿,见到太皇太后颓然的坐在那边,她哭道:“娘娘,您没事吧?”   太后苦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因为怕哀家害皇后,一点情面也不讲,逼得哀家出宫去。”   秦嬷嬷痛哭,“主子,那如今怎么办?”   太皇太后闭上眼睛,突然将手里的佛珠砸在了地上,然后对着秦嬷嬷道:“这个孽障——太后真没有骂错他,真就是个孽障,为了个女人!为了个女人。”   她还是忍不下这口气。   但如今忍不下也要忍。她深吸一口气,恨声道:“既然要哀家走,那哀家就走。”   秦嬷嬷瘫坐在地上,半天没有回过话来,但她知道,无论太皇太后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们在宫里面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   另外一边,小盛跪在屋子里面,也一脸懵。他跪在地上,心里恐慌到了极点。   因为折筠雾说了一句话。   “清莺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本宫了。”   这话的意思就很明确,小盛再不敢有任何侥幸之心。他跪着爬了几步,爬到了折筠雾的脚下,哭道:“娘娘,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静妃娘娘是个闷头性子,她什么都不知道,是奴才,是奴才心不干净,可奴才跟她之间,确实是干干净净的,您千万不要听她胡说八道,她能说清楚个什么啊。”   折筠雾看着他,再看看帘子后头,道了一句:“你要知晓,这是杀头的罪过?”   小盛本来就是想死的。他只恨提前没有跟清莺说清楚,让她傻傻的说了出来,这种事情,于女子身上,都是污迹,无论清莺真实的身份是什么,是宫女,还是妃嫔,又或者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挡箭牌,都是污迹。   这皇宫里,最是容不下污迹的。他们这些人,从进宫开始,就注定了要洁白的。   他可以满身污痕,但是清莺不可以。她得要好好的活着。   “奴才本就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娘娘,求您,求您救救静妃娘娘,救救她,她是个好人,是奴才脏了心。”   对折筠雾,小盛知晓不能说假的,至少要一半真,一般假。   他一边磕头一边道:“当年,当年,她长的那般好,叫了奴才一句小公公,奴才就记在了心里。”   “可她是主子,奴才是个下贱人,哪里敢有这种心思,奴才这么多年,便一直记着,但也只是记在了心里,奴才是个太监,太监也不懂这些东西,只觉得静妃娘娘长的好看,就多看了几眼,娘娘,奴才说的千真万确,再没有一句谎话。”   “那玉容,玉容是奴才自己起了杀心——倒是跟静妃娘娘没有关系,她那个人,好骗,奴才——”   见他这般开始说慌,折筠雾就笑了。她一笑,小盛便不敢再继续说话。   他战战兢兢的抬起头,头上已经有了鲜血,折筠雾一见,便笑不出口。   她想了想,朝着帘子后头招了招手,“清莺,你来。”   清莺泪流满面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   小盛一双眼睛不够用,看着她跪在地上,他闭眼,往旁边挪了挪,喊道:“静妃娘娘。”   清莺哆嗦着嘴巴,朝着折筠雾道:“娘娘,您不用再试探他了,我,我想好了,就算他现在是骗我的,我也不后悔。”   小盛还没有回过神来,清莺却已经朝着折筠雾磕了三个响头,“娘娘,我知晓自己在做什么。”   折筠雾便点了点头,“你知道便好。”   她也不看小盛,只问清莺,“你想要去哪里?”   清莺已经想好了,“去岐州吧?听您之前也说过,那里山好,水好,人也好,我便心生向往。我和小盛,若是在那里有一个栖身之所,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那就岐州!折筠雾没有什么不同意的,她让春隐拿了包袱来,里面有银票,碎银子,金叶子,“去吧,跟着春隐去,刘得福会带着你们出宫。”   清莺欢喜的抱着包袱,点头,“是,是,娘娘,您的大恩大德,我和小盛没齿难忘。”   到得此时此刻,小盛才回过神来,然后欣喜若狂,他是个聪明人,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虽然还不知道里面的具体情况,但是,皇后娘娘给了他们一条生路。   见他泪流满面,一口气总算松懈了下来,她便笑着道:“小盛,这是你拿命换来的人,你要记得珍惜。”   小盛点头,“奴才知晓,知晓。”   折筠雾也没有过多的话说了,她只对清莺道:“到了外面,便是油盐酱茶,必然跟宫里不一样,你要适应,也不必一概改变自己,只做自己喜欢的就好。”   清莺哎了一声,去看小盛,两人对视一眼,皆有劫后重生的感动。   折筠雾就让春隐送他们出去,“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们便直接走吧。”   小盛和清莺又跪下给她磕了一个头,折筠雾等他们走的不见了人影,这才有些怅然,等到齐殿卿从慈乐宫里回来的时候,打开帘子,见她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打趣道:“怎么,舍不得?”   折筠雾点头,“还真舍不得。”   再怎么说,也是相处了十几年的人了,她那么小进东宫,就跟小盛和清莺认识了。   齐殿卿坐过去,搂着她问:“去了哪里?”   折筠雾:“岐州。”   齐殿卿笑起来,“岐州,岐州好,岐州是个好地方。” 第139章 事终 一更   小盛出宫的时候, 是刘得福送的。他没有拿任何东西,只给了他递了一些银票过去。小盛还不要,刘得福笑着道:“你小子, 即便出了宫, 也不要忘记了老子。”   小盛这时候才有些活过来的感觉,他知道这也许是此生最后一次见刘太监, 伤心道:“干爹,你放心, 出去之后,小盛便有了户籍, 那上面的姓氏一定是刘,将来, 清莺要是喜欢孩子, 便领养一个,也姓刘,往后, 您便是有孙子的人了。”   刘得福听得这话,哎了一声, 也流下了一滴眼泪,他摆了摆手,“快走吧,快走吧。”   免得节外生枝。   小盛跪下去给他磕头,清莺站在一边, 也跟着行了一个晚辈礼,刘得福心里一酸,道:“既然如此,你们两个若还认我, 以后……万一能出宫养老,我便寻你们去。”   小盛和清莺哎了一声,这才三人依依不舍的分别。临走之前,刘太监吩咐小盛,“你是宫里面磨出来的,去了外面,也要懂得与人为善的道理,别冲动闹出事情来。”   小盛恭恭敬敬的听着,“儿子必然会恭从的过一辈子。”   他知道刘太监的意思,道:“从今以后,儿子不会提及宫里面的任何事情。”   刘太监这才放心,摸了摸小盛的脑袋,“你这个孩子啊,一直都是聪慧的,我其实一点儿也不担心你在外面过不好。”   小盛知晓,这话就只能说到这里了,时辰不早,他们得走了。   等两人出了宫,刘太监摸了摸自己的帽子,将它戴正,突然笑了起来,“好小子,竟有这份大运。”   他有些羡慕,回去的时候,没先去承明宫里面伺候,今日陛下给了他假,他就去杨太监那边。   刘得福跟杨太监可谓是年轻的时候也暗地里争过吵过,可是在年老的时候,却好像只有对方可以理解自己,可以说几句话。   刘太监的苦杨太监懂,刘太监的落寞杨太监也懂。但他也只懂这个情绪,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点也不知道。   见了刘太监这般失落的进来,杨太监就把小徒弟们都叫了出去,也不拉着刘太监去别的地方,只笑着道:“来吧,来这里烤烤火。”   刘太监:“去,给酒就行,这天热起来了,烤火做什么啊。”   但依旧过去坐好,杨太监问他,“要喝什么酒?”   刘太监:“喝花雕吧?”   花雕?   ——杨太监心里就咯噔了一声,花雕,这名字平日里喝就好了,但是此时此刻喝,杨太监心里就难受的很。   他是个十足的老狐狸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有心想要问一句,但是又怕问出什么。好在刘太监的脸色也不像是死了儿子的,便只坐下来,道:“花雕有,可这酒啊,咱们喝不合适。”   花雕之酒,有个寓意。   杨太监一边说不合适,却也不拒绝,只去抱了酒坛子,打开盖子,摸摸圆溜溜的坛子身,给刘太监一边倒酒,一边道:“江南之地,若是有女人出生,便酿一壶酒,埋在地里,等出嫁的时候,用这酒来宴请宾客,所以叫做女儿红。”   他倒了酒,把酒坛子放在地上,把一碗酒递过去,“可要是这女儿在未出嫁的时候早殇,这酒便会被取出来,撒在她的坟前,叫做花雕。”   他自己喝了一口,问端着酒不动弹的刘太监,“这酒,你喝不喝?”   刘太监就点了点头,“是酒,便喝。”   杨太监便心沉到了谷底,叹气,将酒一口闷下,“那就喝。”   刘太监把碗放下,“这日子啊,是越来越好过了,陛下英明,天下百姓无不受他福泽。”   杨太监看他一眼,缓缓道:“是啊,陛下是天下共主,自然是英明的。”   刘太监看看天色,“好了,不跟你个老骨头说了,我还要去伺候陛下。”   杨太监送他出去,他的小徒弟见了,连忙跟着进来,他还想着要做几道膳食试试呢,这个小徒弟是个勤勉的,也孝顺,不用杨太监收拾刚刚的酒坛子和酒碗,他去收,然后端着酒碗笑着道:“看来您酒量比刘公公好,您看看,他只喝了半碗酒。”   杨太监笑起来,“半碗酒刚刚好,还有半碗,你喝了吧,上好的女儿红。”   小太监也没有多想,只听师父的话,喝了半碗酒,结果有些晕乎,便急忙回去睡了,结果第二天起来,整个承明宫的奴才都惊呆了。   说是饮琴宫里面的静妃娘娘得了天花,小盛公公昨日奉陛下的命令给静妃娘娘送赏赐,发现了此事,如今陛下已经将整个饮琴宫给围了起来。   杨太监听得此事,倒是跟小徒弟道:“这可得小心啊。”   还带着宫人们一起闭门不出,就是膳食,也不用外面的了,一副重视十足的模样。   又过了几天,就听得静妃娘娘病逝,小盛公公也病逝了,还有伺候静妃娘娘的小云,她虽然得了病,但是已经救了过来,只不过被皇后娘娘挪了出去。   这一事情出来,暗地里却有人在说皇后娘娘心黑了。   “好生生的,怎么就突然病逝了,这个天花,也来得蹊跷,说不得就是皇后娘娘——”   “嘘——你不要命了?这个也敢说。”   “是啊,人的命就是这般,有了好福气也享受不了,静妃娘娘这一路可不太容易,好不容易到了如今的身份,竟然病逝了。”   一群宫女凑在一起说话,秦嬷嬷从那里过,咳嗽了一声,厉声道:“说什么呢!还不快去做事情!”   小宫女们连忙低着头散去,秦嬷嬷看了她们离去的方向一眼,叹气,然后进了慈乐宫,太皇太后娘娘正在念经。   秦嬷嬷走过去,轻声道:“主子,静妃和小盛,估摸着是被送走了。咱们要去——”   太皇太后睁开眼睛,“不用。”   “先不要管他们两个。”   然后轻声道:“哀家只是没有想到,皇帝的心胸竟是如此的宽广,能容得下这种事情,如今看来,哀家真是一点儿也没看明白他。”   她讥讽道:“如今他们两个走了,干干脆脆的,不拖泥带水,那哀家也得收拾东西走人了,免得到时候皇帝来驱赶,咱们面子上不好看。”   秦嬷嬷心里难受,过去给太皇太后摘下重重的发冠,给她揉脑袋,“主子,您哪里受过这种罪,老奴这心里,只要一想起来,心里就不好过。”   太皇太后却没有答话。成王败寇,没有什么好说的。她只是想着,去哪里比较好。   “鲁州吧?”   秦嬷嬷自然是最知道主子心思的。   “鲁州有秦山,是陛下也要去拜的地方,您去那里,是为国祈福,住几年,咱们再回来……”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就去秦山吧。”   决定好了,太皇太后就得开始准备。   她先是招了钦天监的人过来道:“哀家最近一直梦见先皇,他说,希望哀家去秦山为国祈福,为江山社稷尽一份力,这般他才能安心。”   “哀家便想着,去秦山住几年,为天下苍生祈福,也全了先帝为国为民之心。”   钦天监的人听见这句话,哪里还敢说别的,只一个劲的道:“太皇太后所说极是,既然是先帝所托,您若有心前往,臣等自然结草成环。”   这话说的就很漂亮,太皇太后也很满意,钦天监知道怎么去做就好了。   不过,钦天监的人也不是傻子,问道:“不知太皇太后所说,陛下知不知晓?您身份贵重,还是得小心为上。”   太皇太后就道:“陛下那边,有哀家去说。”   那这事情就成了。监正马上回去跟人商量这件事情该怎么大操大办,齐殿卿知道之后,也没有阻止,只道:“既然是去秦山,那就免不了舟车劳顿,路途遥远,便派了官兵护送,一路之上,若是太皇太后想停下来歇息,也要听之任之。”   监正一听,立马道:“老臣知晓了。”   于是短短两天之内,一切都准备就绪,十王爷这才知道太皇太后要去秦山的事情。他着急的跑到慈乐宫里面去,问:“皇祖母,你怎么突然就要去秦山,您都不告诉孙儿的。”   太皇太后笑着道:“之前是还不知道去不去,如今皇帝说哀家可以去,还派了兵守着,哀家自然就去。”   这话说得老十心里打一个寒颤,想要问什么,却又怕问出口,脑子里面几经思考,这才道:“可是皇兄请您过去的?”   太皇太后摇头,“是先皇托梦,哀家想着这事情不能不做,便求了皇帝,让他准许哀家去秦山。”   十王爷脑子里面嗡嗡嗡响,坐在那里看太皇太后,良久之后才问,“那您什么时候回来?”   太皇太后:“还不知道,到时候得跟皇帝说一说,若是有信了,哀家就写信告诉你。”   她拍拍身边的椅子,让十王爷过去:“哀家在这个宫里面,如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这手心手背,虽然都说是肉,可你是哀家一手带大的,自然不同于其他人。”   “哀家深知你是个聪明孩子,如今又是你皇兄做皇帝,在这宫里面,也没什么人能欺负你,所以,那些平常要嘱咐你的话,这次哀家就不说了,你只记得要照顾好自己,读书要勤勉,可也不能一味的贪图读书的乐趣,也要懂得劳逸一块。”   太皇太后断断续续的说了很多话,十王爷认真的听着,越听心里就越是酸涩。   他的封号是一个颖字,足以见证皇帝也觉得他很聪慧。所以,太皇太后这番去秦山的说辞,十王爷是不相信的。   可是不相信也没有办法,他这个身份和年纪,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撼动那棵大树。   他只好询问,“那孙儿能跟你一起去吗?”   太皇太后摇头,“你还要读书呢。如今你年岁也大了,有些事情哀家不瞒你。哀家也想你跟着一起去,有你在身边陪着,哀家自然欢喜。可太子殿下如今也已经越来越大,这几年,你跟他一起相处着,也是情分,往后有你的好处。”   老十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他哭道:“那你什么时候启程?”   太皇太后想了想,“越快越好吧。”   就真的快起来。先是由钦天监的人传扬太后的仁善之名,说她和先帝为国为民,如今要去勤山祈福。   后面又说,太皇太后在这一路上若是遇见了好的修行之地,也会暂住停留,为天下苍生祈祷。   这话传的沸沸扬扬,太后终于知道了。   她跑过来问折筠雾,“太皇太后真的要去秦山?”   折筠雾点头,“是,真去。”   她认真的道:“太皇太后这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   太后就小声的道了一句,“嘘——别胡说八道,太皇太后肯定是装的!”   “这个老娘们,怎么可能去祈福,去游山玩水的吧!” 第140章 岁安(1) 二更   太皇太后走了之后, 折筠雾竟然觉得宫里面有了一种宁静之感。   此时天已经热了起来,齐殿卿去上朝,阿昭去读书, 她就带着岁安在长乐宫里面玩, 偶尔读读书。   齐殿卿还是很宠岁安,舍不得她这般早的就开始苦读, 每回都道:“她将来要什么没有?读她喜欢的书便好,也不用去考状元, 若是将来喜欢读诗书的人,便给她找个状元。”   折筠雾:“……”   然后第二天就看了一出戏, 里面说的便是公主看上了状元郎,谁知道状元郎有妻子, 但为了功名利禄休妻, 跟公主和和美美在一起了。   这里面竟然还有一个大胆的意思在:状元郎之前的妻子是家里给她娶的,他不喜欢,但是公主是他自己看上的, 他喜欢。   所以他跟公主在一起是合情合理的。   折筠雾:“……”   这种戏折子,怎么能在她的面前唱出来?她还是带着岁安一起看的!   她冷着脸, 很生气,把班主给骂了。皇后娘娘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那班主差点就要去撞死保全家老小的命,好在皇后娘娘派了身边的大嬷嬷春隐来,让他给改戏折子, 还给了他一张纸,让他按照上面的意思去改。   班主连忙拿着纸张看了看,发现上面的字体嫩的很,一看就不是皇后娘娘所写。他也不是傻子, 想了想就知道这是岁安公主写的。   大概的意思也很简单,是让他把状元郎给写没了,最后公主和糟糠之妻成了好友。   班主就终于擦了擦汗,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么改,就不难改。   而且有了这么一次,后面皇后娘娘什么意思,大家也就清楚了。毕竟之前她不是喜欢听戏的人,叫人进去唱戏很少,也没有表示过自己喜欢听什么,这才有了失误。   如今知道皇后娘娘和公主的意思,班主安慰自己这是福祸相依,然后转头就去让人排戏。   班主这边敲锣打鼓,折筠雾那边却愁眉苦脸。她对齐殿卿道:“岁安说,要把状元郎阉了做太监,后来又说,干脆毒杀了做罢。”   齐殿卿大笑出声。他道:“朕觉得也没有错呀。”   折筠雾瞪了他一眼,“你就知道随着她去,我难道不知道也随着她去么?”   关于状元郎这件事情她说的是没有错,但是折筠雾却彻底发现她对人命没有基本的认识。   她就只好教导,结果岁安却道:“阿娘,阿爹说坏人就该杀,您都说状元郎是坏人了,为什么还不杀了他呢?”   折筠雾:“………”   这也不是杀不杀的问题,而是你这么小,怎么就眼睛也不眨的说杀人呢?而且她最近说这个字的次数明显有些多。有时候心里一不高兴,就会用眼神看一看犯错的小宫女小太监们,端着小脸严肃的幽幽道一句:“不听话——就杀了你们哦。”   折筠雾:“………”   愁。这个孩子实在是太聪明了,而且天生带着一股脾气。她说杀人,不是威胁,而是真的会去杀。   而且她不是不懂杀人是什么意思,她很明白人被杀了,就不会再在她面前出现。   折筠雾更愁了,“那小眼睛幽幽的,有一回她的奶娘不准她吃肥肉,她就用这种森然的目光看她,说要杀了她,奶娘吓得连夜跑到我这里来请罪。”   “我就想着,这样肯定是不行的吧?肯定得教她。可无论我怎么说,她都坚持说坏人应该杀。可什么是坏人?在她眼里,不顺着她就是坏人。”   齐殿卿被她说的也忐忑起来。说实在话,岁安这个孩子性子有些奇怪,明明年纪还小,却透露着一股天真的残忍。   但这样的人出生在皇家,就也还好。皇家的怪人多,也养得起怪人。不过珺珺是正常穷苦人家养大的,她觉得岁安奇怪,急着把她改正过来,也是正常的。   他就大步过去抱着岁安,“岁安知道人被杀了后,就会变成什么吗?”   岁安认真请教,“变成什么?”   齐殿卿:“变不成任何东西,人死不能复生,便什么都没了。”   岁安不是很能理解这句话,但她也大概能知道,自己是受批评了。她还挺不高兴的,一个人端着小碗缩到角落里面去,一点一点的吃饭,然后抬头看齐殿卿和折筠雾,发现两个人都不管她,心里更加委屈,眼泪珠子掉了下来,看着可怜极了。   但折筠雾一点也不心疼她!她就是装的!这个小丫头实在是喜欢装可怜。   不过这回应当是真委屈了。她叹气,推推齐殿卿:“你管吧?你是慈父。”   慈父就管了。他先试探她对杀人的认知到底是什么。   于是想了想,亲自让人把她的奴才们都带了过来。底下跪着一群人,他抱着岁安道:“如今,阿爹要杀你的人了。”   岁安想了想,“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齐殿卿:“他们不听话。”   岁安皱起了眉头,“可我觉得他们都挺听话的。”   “你前些日子,不是还说要杀了他们吗?”齐殿卿问。   岁安奇怪的道:“前些日子是前些日子,今日是今日,他们今日没有让我不高兴。”   齐殿卿:“那你前些日子既然不高兴,为什么不杀了他们呢?”   岁安撇嘴吧:“不行,不能杀,阿娘会不高兴的。”   好吧!原来不是不想杀,而是有顾忌。折筠雾坐在一旁听着,立马发言:“你瞧,她就是这样!”   岁安哼了一声,阿娘总责怪于她,她很委屈的。而且还是为了奴才的几条人命去指责她。   她过完年,也该虚岁四五岁了,人小鬼大,齐殿卿听她这般说,就知道珺珺也估摸着是担心岁安感知不到人命的珍贵。   小丫头刚开始的时候,只是蛮横,后来被教导了许久,也懂得了跟身边亲近的人分享自己的东西,但大了一岁,竟然又冒出了新的问题来,她对人命看得轻贱。   齐殿卿到这里也犯愁了。她对他们几个亲人倒是在意,可是对走不进她心里的人,或者觉得不重要的人,即便再是照顾了她许久,她都觉得可以杀。   他对折筠雾道:“她不是不懂,她只是不在意。”   折筠雾瞪大了双眼:“我当然知道!不然我这不会如此发愁了!”   所以折腾了半天,竟然才搞明白状况,那她之前的话真是白说了。   齐殿卿有些心虚。他就道:“朕想着,其实只要让她三思而后行不杀人就得了?”   折筠雾就发现陛下有时候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她呢!齐殿卿就笑着道:“咱们多教教她。”   但两个人做父母虽然算第二回 ,可是岁安这样的孩子却还是第一回遇见。都不知道怎么办。   而且这事情也不能宣扬出去,齐殿卿想了想,便让刘得福叫了太医过来。   太医姓王,是太医院学识最杂的人,岁安公主这种情况,他其实也听说过。但是,陛下爱护岁安公主多于太子殿下的话传得四处都是,,他也不能直接说这种孩子就是民间传说的杀星吧?   而且陛下说了这事情谁也不能告诉,不然他全家老小的命就保不住。王太医想来想去,扯了一些漂亮话。   “人一出生,就有七情六欲。公主殿下这明显是少了善意。但也不要紧,她的年岁还小,还能养回来。”   折筠雾:“养回来?”   王太医摸摸脑门上不存在的汗,道:“回皇后娘娘,老臣正是这个意思。老祖宗说得好,修身养性,这句话,就正好可以放在公主殿下的身上。”   “公主殿下少了一点慈悲之心,那就养回来。”   折筠雾就开始养岁安的慈悲心了。她让花鸟房给了她一盆菊花,一缸鱼。   “这是阿娘想要送给你翁家外祖母的生辰礼,可是阿娘忙的很,你帮阿娘养好不好?”   沈筝的生辰还有半年!   岁安看了眼笑意盈盈的阿娘,不得不道了一句:“……好啊。”   她皱着眉头把花和鱼都接过来,开始亲自打理。先是花,无论是什么花,肯定得需要浇水。岁安就严格控制着浇水的量,坚决不给多浇一点水。   然后就是养鱼,她一丝不苟的喂鱼,每天的鱼食都喂的不多不少。   “这般肯定能养到最后。”   阿昭皱着眉头,他转身问折筠雾:“一盆花,一缸鱼,就真的可以养她的性情?”   他觉得不靠谱。然后问:“别人养鱼都是养鲤鱼,金鱼,你怎么还给她养了一条草鱼。”   折筠雾:“鲤鱼和金鱼都长得不是很大,那养久了没有成效,我就怕她觉得烦,草鱼多好,养好了长得大,准能让她看见自己养的东西变大的满足感。”   慈悲心么,得慢慢来,一口气吃不成胖子。   阿昭叹气,“好吧。”   但折筠雾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太后娘娘来长乐宫里看望岁安。   等折筠雾把宫务整理清楚,回来的时候,鱼缸里的鱼已经成了鲜嫩的鱼肉。   折筠雾:“…!?”   她僵硬着脸,‘“母后,您怎么来了?”   太后娘娘阴阳怪气的,夹起一口鱼肉,哼了一声,“哀家要是不来,你还得翻天!这还提前半年给沈氏准备生辰礼,你准备也就得了,怎么还让岁安给你照顾。”   折筠雾:“……”   她叹气。看向岁安,岁安夹了一块鱼肉放进辣椒酱里面沾了下,笑着道:“母后,挺好吃的。”   折筠雾哭笑不得,倒是晚间的时候,岁安瞧见她还在生气,叹气,“母后,要不,你再给我一缸鱼吧?这回我养小的就行。”   小岁安实在不明白,阿娘怎么就这般希望她有一颗慈悲之心。   好愁啊。 第141章 加更 给基友推文加更   天还没有亮, 岁安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父皇给她布置了功课,她习惯早起将书背好,然后再去母后那边用早膳。倒是不用想父皇去哪里, 毕竟母后在的地方, 就有父皇。   她爬起来穿衣裳,小宫女只敢在她身边递衣裳过去。刚开始她们也不敢让公主自己穿, 但是皇后娘娘叮嘱过几次,便也只能让公主自己去做了。普天之下, 怕也只有这么一位公主是自己穿衣裳的。   不仅自己穿,还要自己洗脸, 净手。本来人也不大,但不知为何, 皇后娘娘对小公主的要求很严。而且自从公主这般做之后, 听闻皇后娘娘那里,也不用奴才们穿衣裳了。   小宫女春华自小就伺候岁安,见她自己穿好衣裳后, 便又去打好洗脸水,拧好了手巾递给她。   岁安一脸严肃的接过来, 然后叹了一口气,“去花鸟房给我摘一朵花来。”   春华:“什么花?”   岁安:“菊花吧——挑朵最大的。”   只要阿娘喜欢就可以了。春华就去了,岁安手里握着花,然后在路上看了看,还亲自去采了一捧野花过来。   宫里面本来是没有野花的, 但是岁安的宫殿里特意没让除,她就等花长大一些,便采了给折筠雾送去。   今日依旧是一捧花进来,折筠雾抱起她, “今天母后可能要忙,你自己玩好不好?”   岁安听话的点头,“好啊。”   她问折筠雾:“花漂亮吗?”   折筠雾:“漂亮!”   岁安笑起来,这才抱着碗筷吃饭,“那就好。”   然后等阿昭过来的时候,跟阿昭道:“阿兄,你觉得漂亮吗?”   阿昭看看瓶子里面的花,“漂亮啊。”   岁安就低头了,“是吗?”   折筠雾此时也知道她的与众不同了。孩子虽然该教导,但也不该一味的伤她的心,让她觉得自己跟人与众不同。   太强调她的不同,反而不好。她就有些自责之前自己的反应太大了,她亲自给岁安剥了鸡蛋,道:“有些人喜欢吃鸡蛋,有些人不喜欢,这也没什么的。”   岁安抬起头,“真的?”   真的!   “你阿爹就不喜欢吃蛋黄。”   这个岁安知道,阿爹总是偷偷把蛋黄塞给阿兄吃,被阿娘逮到过好几回。他就只能自己吃了。   阿娘说吃蛋黄对身子好,反正比阿爹喝排骨汤好。   她就高兴了一些,“那我不喜欢这些花,我觉得它不漂亮。”   折筠雾:“那你喜欢别的什么吗?”   岁安:“喜欢阿娘,阿爹,阿兄,还有皇祖母。”   折筠雾便摸摸她的头,“读书写字呢?”   岁安:“这不是必须要做的吗?”   折筠雾就大概能看到她内心的一点世界。她想了想,决定带着她做事情。   如果她能知道对人的尊重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那也够了。   于是岁安就发现,阿娘很喜欢黏着她了。刚开始还好,她好高兴的,阿娘忙的很,能这么久陪着她自然好,可是陪太久了也不好,阿爹和阿兄都没阿娘陪!   她对阿娘道:“您也陪陪阿兄和阿爹吧。”   折筠雾舒了一口气,“好啊。”   “那你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啊。”   王太医听闻之后,便道:“并不严重,与其他的孩子也没有太大的不同。”   只是对生命少了敬畏之心。   他走的时候还道:“古来残暴之君,多是如此,但公主有您这般一步一步引着,想来没有什么问题。”   王太医对折筠雾说话,也越来越直接了,他发现抛开陛下不说,皇后娘娘的脾气好,反而你跟她打哈哈,她会生气。   有话就要直说。王太医也喜欢这样,他就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道:“可以再引着公主殿下去民间的胡同里看看。”   “即便她依旧没有敬畏之心,但她明白这个道理,也是好的。”   折筠雾晚间就跟齐殿卿商量,“你觉得王太医说的可行吗?”   齐殿卿有些不高兴。他觉得闺女其实没多大的毛病,而且还很聪明。她这么小,就已经懂得什么是必须做的,什么是坚持,这多像他啊。   王太医这个蠢货,还说她有病,他看王太医才有病。但他一点儿也不敢说个不字,而且不高兴是一回事,另外心里也明白,王太医如此说,也有他的一番道理。   他就好气哦!   折筠雾就见素来在外面不假辞色的皇帝陛下气得瘫在榻上,鞋子也没有脱,手脚摆成了一个大字,气呼呼的,还拿了个软枕盖在脑袋上。   折筠雾:“……”   她好笑的问,“真这般气?”   齐殿卿两只脚开始左右使劲,以期待自己把鞋子脱下去,但是他扭了好几下,都没有脱下鞋子,折筠雾笑出声,走过去亲自帮他把鞋子脱了,“你别气了吧?”   她解释道:“即便不为别的,咱们也该让她出去常走走,你不是抱怨过年纪小的时候,整天就被关在东宫里面吗?”   齐殿卿这才有了一丝的高兴,哼了一声,“带出去玩可以。”   他也好久没有带珺珺和阿昭出去了。   齐殿卿还道:“给她找几个伴读吧?”   阿昭比她大整整三岁,又是太子殿下,忙着读书,已经长成了一个小大人,岁安的同龄人只有小宫女和小太监。   折筠雾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她道:“岁安还太小了,便都选几个大的进来吧。”   皇家的伴读倒是群臣们抢的,岁安是齐殿卿唯一的女儿,宠她的很,即便有些心疼女儿的人舍不得进宫受罪,但肯定有很多人愿意送进来试试。   但这事情还不急。折筠雾道:“慢慢的来吧,我怕她一时间接受不了跟那么多人一起读书。”   她是个很独的孩子,但是好在她可以在经过讲道理后接受一些她不喜欢的事情。   正说着,就见外面脚步声踢踢踏踏,岁安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阿爹,阿爹,你回来了吗?”   齐殿卿立马起来,光着脚就出去了,“回来了。”   岁安高兴的过去抱着他的腿,被他一把抱起来,“怎么跑这般急?”   岁安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脸,这才小声的道:“阿爹,我做梦了。”   折筠雾这时候才走出来,笑着从齐殿卿怀里接过她,“你梦见你阿爹了?”   岁安点头,“我梦见阿爹在给岁安做烤全羊吃。”   齐殿卿笑起来,“那你是想吃了。”   然后让人去问阿昭什么时候回来,正好一家人吃个烤全羊。   岁安也觉得梦见了就吃挺好,她坐在凳子上,眼睛又不自觉的看向了阿娘和阿爹摆起来的花瓶和里面的花。看了一瞬,又看阿爹和阿娘,他们已经在商讨怎么吃羊肉了。   那她也跟着说羊肉吧。   折筠雾和齐殿卿一边说话一边用余光看她,见她马上兴致勃勃的可以说羊肉,两人却没有高兴,她在附和大人。   折筠雾头疼起来,但是齐殿卿却不让她过去抱着她哄,只笑着问:“阿爹跟阿娘喜欢吃羊肉,岁安喜欢什么?”   岁安想了想,她摇头,“没有。”   没有什么喜欢的,也没有什么不喜欢的。她眼神又不自觉的再次看了看花,然后问,“那,那跟阿爹和阿娘一样,喜欢吃羊肉吧?”   齐殿卿耐心解释,“这是因为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了。”   岁安认真的点了点头,“那我等长大。”   她就没有再去看花,而是眼巴巴的去等阿兄回来。她想第一个告诉阿兄,晚上吃羊头。   阿兄一定也喜欢。 第142章 大刀 一更   岁安很喜欢阿昭。她觉得阿兄虽然会骂她, 但是她要什么,阿娘会拒绝,阿爹会看阿娘的脸色拒绝, 但是阿兄却不会。他会偷偷的帮她。   而且, 阿兄会仿字。听闻阿娘就很会仿字,她最会仿的是阿爹的字, 有时候阿爹烦了,还会让她在请安奏折上写几句“爱卿也要注意身体”等等。   写来写去还是那几句。   岁安之前还听阿娘问过阿爹, “你干脆刻个章吧!”   刻个爱卿也要注意身体的章,就往上面盖, 都不用她写了。   但齐殿卿也有自己的坚持,“那般便显得朕不重视。”   所以作假让她仿写就重视了么?   折筠雾马上捂住岁安的耳朵, “你别教坏了女儿。”   齐殿卿:“那是因为珺珺在朕心里足够重要, 所以给他们写批语,朕觉得已经够重视了。”   折筠雾就脸一红,两人一块黏糊去了。岁安叹气, 自己拿起毛笔写字。   但阿爹阿娘的话,她也是听见了的。   按照阿爹的话, 她足够重视阿兄,所以阿兄帮她抄写字,也是可以的。   她的字跟阿兄相差甚远,但是阿兄仿写的时候,蒙骗阿爹和阿娘是不行的, 但是蒙骗先生却是足够。   岁安如今也有一个先生教书,是个翰林院老先生,正好在家里闲不住,便被阿爹找来给她做了启蒙先生。   岁安不是很喜欢这个先生, 但是阿娘说,要敬重先生,所以她就敬重着,先生留下的功课要做完。   但先生的功课很枯燥,他留下来的功课也很枯燥,一个大字,她写一遍就会了,为什么还要写第二遍呢?   她不想写。阿娘和阿爹都不准,她就只好求助阿兄。   阿兄好的很,偷偷仿写了好几遍,帮她糊弄过去好几次。   等阿兄回来了,她放下小板凳——这还是当年阿爹做给阿兄的,如今阿兄给了她。   她跑去保住阿兄的腿,“今晚吃烤全羊哦。”   阿昭哼了一声,抱起她,“肯定是你要求的。”   他刮了刮她的鼻子,“不过咱们家,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然后小声的问,“先生给你留的功课,你写完了吗?”   岁安有些心虚,摇摇头,“明日和后日沐休,明日再写吧。”   所以今日她才来阿娘这里这般早。   那也行。阿昭深知她时不时的懒惰,道:“你要仔细些,阿娘说不得会检查的。”   阿娘和阿爹给她的功课她就完成的很好,早也背晚也背,但是先生的,她就懒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   阿昭很头疼。   所以等晚上吃了烤羊肉,他就跟折筠雾说要陪着岁安一起回去。   “跟她说说话,免得她孤单。”   折筠雾:“……”   平日里不都是在她这里说到晚上睡了再走吧?再者说,就在偏殿,也不远。   但是孩子们都有自己的秘密了,她也不问,只道:“那你们去吧。”   阿昭就带着岁安走了。到了偏殿,他压着岁安去写功课。   这回先生留的功课是千字文。要背几句话,还要解释这句话的意思,背的是“存以甘棠,去而益咏。乐殊贵贱,礼别尊卑。”   阿昭给她温习功课,两人坐在榻上,打开了临榻的窗户,习习微风而入,如今九月天,岁安有些热,阿昭就一边讲解,一边给她摇扇子。   “甘棠,说的是‘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   “这话有个典故,说是召公南巡的时候,舍不得占用老百姓的房屋做办事的地方,只让人把马车停在甘棠树下面做事。百姓为了纪念他,便没有砍他当年办事时休憩过的甘棠树。”   他说着说着感慨起来,“召公仁爱之政得了百姓的心,所以才受到拥戴。我将来也该向召公一般。”   但是岁安却想了想,问道:“但他都死了,后人如何纪念他,他也不知道吧?”   阿昭耐心解释,“这不是为了让他知道,而是德行。”   岁安还是不理解,“为什么要有德行呢?阿娘不是说,自己高兴最重要吗?”   阿昭:“有德行,召公很高兴。”   岁安明白了,“哦,那他喜欢德行。”   阿昭:“……”   好像这般说,也没有错。   他好笑道:“你快背吧,免得阿娘明日问你,你答不出来,又要挨手板子。”   正说着,就见将军挥着翅膀飞进来,大喊岁安,不远处,一只白猫凶猛的往这边追,一边追一边嗷呜叫唤,凶的很。   岁安连忙抱住将军,然后叫住猛虎,“怎么又打起来了。”   阿昭见此情景,便觉得她今晚是不会背的了,但她聪慧,应当是将字记住了,想来也不会被阿娘骂。   于是自己摸了一本书,歪在一侧去看,不一会儿,折筠雾撩开帘子进来,便见两个孩子一个训鸟摸猫,一个静静看书,她将杨太监做好的藕饼放在桌子上,笑盈盈的又出去。   等第二天的时候,岁安看看天,太阳已经晒了进屋,她让春华去看看阿娘在做什么。春华回来道:“今日陛下已经回来了,正说要去练武场看看——太子殿下今日有骑射课,也在练武场。”   岁安知晓这个,阿兄昨日就说过,他和几个伴读阿兄都要比试。他的骑射功夫一般,所以对比试也没有太大的信心。   “还是第一次比,要是输了,也不要紧。”   岁安对这个没有兴趣,但是阿爹去了,她就兴趣大了一些。便道:“咱们也去。”   她找到折筠雾撒娇要去——她虽然对别人的情感感知淡漠,但是对折筠雾几个人,十分会撒娇,各种表情都会。   她把折筠雾的手拿下来,放在小腹前,让她把手合拢,做出一个捧水的形状,然后把自己的脸埋了进去。   扭!   折筠雾:“……”   她也没有说不去吧。   但是看她这么扭好有趣啊!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法子!   但是想着想着,她好像就起来了,有那么一回,她埋在陛下的掌心里蹭过,哄着他给她做事情。   折筠雾:“……咳!”   那时候,岁安不是睡着了吗!难道她是醒着的?   她不由得老脸一红,然后道:“走吧走吧。”   别扭了。   两人牵着手过去,将军和猛虎又在打了,一个飞到岁安的头上,一个跳进了折筠雾的怀里,这才和宁了片刻。   到了练武场时,正好是折明之在射箭。折明之就是折致远的儿子,蜀陵侯家的嫡长孙。   折筠雾过去的时候,他正好射了三箭,三箭里面,三箭全中了靶心,赢得了叫好声一片。   但折筠雾看阿昭的神情好像不是很高兴,笑得也有些勉强。   她走过去,小声好奇的问了一句,“怎么,你输了?”   阿昭点了点头,“输了也没什么。”   折筠雾也觉得,阿昭可不是一个输不起的人。   但此时也不好问太多,辅国公家的孙子,叫做梅环的正在射箭,她坐在上首看,这个孩子如今十岁,已经出落得标志,辅国公夫人上回来进宫来还说请她帮忙做个煤,赐个婚。   梅环的箭术好像比明之的差一些,但是射了之后,折筠雾发现阿昭的脸色更差了。   她琢磨了下,倒是也琢磨了过来,平日里,练习的时候,折筠雾倒是听阿昭说过他们都比他的骑射好,如今这般,应当是在让着他。   但这是帝王家常有的事情,为君之道,为臣之道,这些事情,只有陛下去教导阿昭了,她一时半会,还不能教导。   她就去看陛下,结果却发现他没有看阿昭,而是目光惊奇的看着岁安。折筠雾就朝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岁安正好奇的看着练武场上的兵器。   折筠雾心一顿,“岁安,你喜欢这个吗?”   岁安想了想,指着一把大刀道:“我喜欢那个。”   她觉得自己应该用得好大刀。它散着的冷光很吸引人。   折筠雾还没有回应,就见齐殿卿已经走了过去,他也不管练武场的人,只喊道:“柳茂,将下面的云州刀拿过来。”   柳茂便是阿昭和伴读们的骑射先生。   他听了这话,连忙拿着云州刀过去,谁知道陛下接了刀,却直接给了岁安公主。   “岁安,你摸摸它。”   岁安就摸了过去,她还小,拿不起这把大刀,但是她的手放在上面,就能感知到自己对它的喜欢。   “阿爹,这把刀给我吧?”   她想要今晚就枕着它睡!   齐殿卿高兴的很,闺女终于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了,他应该早就想到她喜欢刀的。于是乐滋滋的道:“这把刀算不得什么,阿爹的库房里面,还有很多其他的刀,你去选选。”   两父女拉着手走了,留在折筠雾拍怕阿昭的头,“你阿爹走了,要不,阿娘来开解你算了?”   阿昭::“……”   突然就不是那般的伤心了。 第143章 日常 二更   岁安迷上了耍大刀。   这个折筠雾就帮不上她了, 她自己也不会,就会射箭,这还是陛下教导的。但那是年轻的时候, 这些年早忘记了。   所以耍大刀她是不行了, 只能在一边看着陛下带着两个孩子一起练刀。   ——没错,阿昭也要练。   他最近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因为他发现四个伴读把他给“圈”起来了。   他事后对折筠雾和齐殿卿道:“先是让明之强一点,但是刚开始表现出紧张的模样, 所以失误了几次,然后再慢慢正常, 射中了靶子。”   “然后再是梅环去,他是差一些, 但也不至于差到那个地步。”   折筠雾静静的听他说话, 然后见他脸色自嘲的道:“这事情,也不是我一人看出来,先生也看出来了。”   但没有一个人说的。他觉得自己其实不需要让这些伴读让。难道他阿昭连这点气量也没有吗?   折筠雾笑起来, “许就是觉得你是太子殿下么,这也正常。”   “你阿爹的伴读, 肯定也不会胜他,你想啊,他们毕竟是臣子,你是储君,他们要讨好你。”   “其实人家也有难处, 谁能得第一的时候,得个第二高兴?你们都已经这般大了,他们自己能想到这些不奇怪,但是, 也有可能是他们的家里逼着他们让。”   “那又是君臣之道了,你其实看看你阿爹,他就没有一个朋友。”   而且没有兄弟。   齐殿卿就在旁边听着折筠雾安慰阿昭没有说话,帝王之家,本身就是寡家孤人。他们这几个人坐在这里,是大秦最有权势之人,感情也好,可谓完全没有缺憾。但是把每个人单独分开,便会发现,他们一家四口,都没有好友。   齐殿卿冷静的道:“作为储君,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认识到自己的不同。”   只有认识到不同之后,你才会觉得他们不是你的伴读,而是你的臣子,不可相交甚深,也不可相交浅薄。   要不远不近,让他们感知你对他们的重视,但也要让他们对你有敬畏之心。   这是帝王必须要学会的东西。   阿昭沉默的点了点头,然后在岁安兴奋的抱着大刀来的时候,也提出要练刀。   “虽然不敌他们,但是也不能太差,儿子要是太差了,他们让都不好让。”   阿昭话音刚落,就见齐殿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甚至有些怀念道:“都随你。”   折筠雾在旁边听着,并没有说话。因为她从阿昭的身上,仿佛看见了多年以前陛下的影子。   不过,陛下当年没有伴读。先皇没有给他一个太子应有的人和物。直到很多年后,他才有了伴读。   但这些伴读已经长大了,他也长大了,大家做事情,做的更加圆滑。   而且他们也不用比试,当时他们讲的是国政之事了。   那陛下刚刚的怀念之情是从哪里来的?折筠雾想了想,看见旁边的小太监,突然明白了。   陛下没有伴读,但是他有太监陪着。   折筠雾便笑了笑,坐在廊下看院子里的三人练刀。阿昭明显很稳,他是练过的,但是他没有岁安有天赋。岁安的刀拿在手里,浑然天然,一刀一式都带着杀气。   但此时,齐殿卿也没有出言打断她的招式,而是随着她去,见她练完了,兴致冲冲的抱着刀去廊下求折筠雾的赏,笑了起来,“朕就说,朕的闺女,怎么可能是寻常人。”   阿昭:“……”   他看看手里的刀,叹气道:“阿爹,你把刀从我的脖子上拿开吧,我怕。”   齐殿卿一看,笑道:“这刀没有开刃,你怕什么。”   没错,岁安还太小了,开刃的刀容易伤人,便为了跟她一起练刀,父子两人都用的没有开刃的刀。   不过岁安很不喜欢这把刀。   她小声的跟阿娘抱怨,“练武场的刀就很好,我很喜欢,阿爹骗我,他说武库里面的刀更好。”   于是她欢喜的跟着去,结果给了她一把没有开刃的!   骗子!   折筠雾便也小声的跟她说悄悄话,“那你为什么不哭不闹呢?”   岁安:“阿爹说我是大孩子了,不能哭和闹。”   这是规定?就好像大家都很喜欢花一样。   折筠雾就道:“他骗人!”   岁安睁大了眼睛,“骗我吗?”   折筠雾:“嗯!”   “你是为了让你要这把不开刃的刀说的。因为开刃的刀太危险了,他怕你伤着自己,所以就骗你要了这把不开刃的。”   这样啊……岁安就觉得好像还是可以接受的。   “那就可以骗人了吗?”   “善意的谎言吧。”   岁安就想到自己也找阿兄作弊仿字,她赞同的点了点头,“对,善意的谎言是不能被责怪的。”   于是她摸了摸没有开刃的刀,问:“阿娘,那什么时候可以给我那把刀呢?”   “哪把刀?”折筠雾问。   “就是练武场上的。”   岁安道:“那把刀我很喜欢。”   于是等两个小的走了之后,折筠雾便问:“那把刀有什么不好的?”   齐殿卿一边抹了抹汗,一边道:“柳茂出身行伍,曾经上阵杀人,那把刀,是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多少人的鲜血在上面,朕拿着,都觉得有森然之气。”   “岁安如今还年幼,虽然喜欢,却还压不住,等大一点,再做礼物送与她吧。”   折筠雾就发现他已经好像把岁安的人生安排好了。   她狐疑的问,“你是不是想要做什么大事?”   齐殿卿笑起来,“算不得大事,只是她这般喜欢刀,练起刀来有模有样,又聪慧,不如将来就送她去战场上看看。”   “朕和你的闺女,难道比别人差吗?”   折筠雾吃惊的张大嘴巴,“你真要送她去战场啊?”   她舍不得。   刀枪棍棒,哪一个是好惹的?去战场上,命就有半条没了。能不能回来,还要看另外半条命能不能回来。   齐殿卿就连忙道:“但这也要看她喜欢还是不喜欢。”   “只不过朕是皇帝,又是她的父亲,她一个女子上战场,路就好走一些。朕想着,即便是将来朕不在了,她也能靠着自己的本事吃饭,不用阿昭让着。”   怎么就想到这里去了。折筠雾叹气,“我只想让她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这几年边境虽然安稳,但是难保有不安稳的那天。   齐殿卿就坚持,“ 那咱们两个都不插手她的选择好不好?”   他道:“岁安是朕和你唯一的女儿,天下的男儿郎哪个都配不上她,她本来就是凤,珺珺,你可不能压着她做一只温顺的猫。”   折筠雾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般重的话,瞪了他一眼,“我哪里是那般的人。”   于是皇帝陛下第一次晚上被赶了出去,睡了大殿。   第二天,他摸摸鼻子,撩开帐子想进床,就被赶了出来,他叹气道:“还真生气了啊。”   他还得去上早朝。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嘴巴,不好,上火了。   他只好喝黄连水,喝下火的药,吃清心丸。还让刘太监把他上火的事情说严重一些。   刘得福:“……”   这叫个什么事情。   他就舔着脸去了折筠雾那里,道:“陛下应当是为国为民,忧思深重,昨晚上一晚没睡,今日就开始发热,早上还咳嗽了。”   “但陛下为了上朝,一直忍着,如今吃了药还没好。”   他弯腰低头,“娘娘,您去看看陛下吧,老奴引着您去?”   折筠雾冷笑了一声,“算了,本宫事务繁忙,你就让陛下多喝点黄连水就好。”   刘得福脸苦兮兮的回去了。齐殿卿:“皇后说什么了?”   刘得福:“让您多黄连水。”   齐殿卿:“你是怎么说的?”   刘得福:“奴才说您发热咳嗽了。”   齐殿卿:“蠢货!你是故意的吧!”   说发热没请太医,珺珺会不知道吗?   刘得福心想在皇后娘娘那里受白眼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倒是好,装病也不好好装,有本事你叫个太医啊?   但他是不敢这般说的,只敢道:“陛下,老奴是蠢材,老奴知错了,老奴再也不敢胡说八道说您发热了。”   齐殿卿:“出去,朕看着你就生气。”   刘得福麻利的走了。   他站在门外,突然就很羡慕小盛。   他老子还在这里做奴才,儿子已经出去做主子了。   到时候买个小院子,买个小厮,再找个管家,做饭好的婆子,齐活。   他正想着,就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是太子殿下回来了。   刘得福跑过去,“殿下?您今日回来的早啊。”   谁知道阿昭没有理会他,只朝着他点了点头,便道:“阿爹呢?”   齐殿卿已经在里面说话了。   “进来。”   阿昭进了门,又把门给关上,“阿爹,儿子想要种地。”   哎哟,这倒是新鲜事情。   齐殿卿:“怎么突然想要种地了?”   阿昭脸很红,他道:“今日先生拿了一些粮食进来,让我们辨认。”   齐殿卿:“你没有辨认出来?”   阿昭摇头,“能吃的那部分认出来了,但是其他的没有。”   先生不仅带了他们大豆,大米,花生,等等,还带了几幅画来。画上面有不同长在地里的东西,阿昭一个也没有认出来。   “儿子知道稻米是能吃的,可是米长在哪里?要怎么种,怎么长大,承载它的是什么东西,儿子都不知道。”   先生虽然没有唤他起来回答,但是当他一个也认不出来的时候,他的脸都哄了,阿昭很羞愧,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将来是个好官,好储君,好皇帝,会受到百官爱戴,会受到百姓的尊崇,但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懂老百姓们吃的用的是什么。   齐殿卿听了他的话笑起来,“你说的极对。”   “那你就种地吧?”   阿昭:“我想跟岁安一起种。想来岁安也不知道这些。”   若是有人问起来,他就说是教岁安。   齐殿卿:“……行吧?但是她跟你一起吗?”   阿昭就比齐殿卿会多了。他找到岁安,问她,“你知晓大米是从哪里来的吗?”   岁安:“不知道。”   她也不想知道。她摸着刀,“你知晓刀怎么开刃吗?”   阿昭:“知道。”   岁安:“怎么开?”   阿昭:“得用铁浇。”   岁安:“不懂。”   但听着是有道理的。   阿昭:“你知道铁是用什么做成的吗?”   岁安求知:“是什么?”   阿昭:“是种地。”   岁安瞪大了眼睛,“你骗我的吧。”   阿昭:“我问你,地是用什么挖的?”   “锄头。”   “锄头是铁吧?”   “是。”   “开刃用什么?”   “用……铁?”   “对,那你种地吗?”   “种!”   折筠雾:“……”   她在一边听着,捂住脸,“岁安,其实,阿娘可能看错你了。”   你怎么就被你阿兄绕进去了!   她担忧的看着她,“你这般,阿娘怎么放心哦。”   岁安就看看左右,然后一脸得意的道:“阿娘,你真笨,先答应着阿兄,再用今日的话堵他,从他那里换一把开刃的刀来。”   这买卖划算的。而且种地,也不用她自己种,到时候哄阿兄去种,她就在后面跟着走就好了。   于是等到开挖那日,兄妹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满意。 第144章 端王妃(1)) 一更   阿昭是在承明殿之前挖的地。他这个孩子, 很是实在,自己说了种地,就不会让小太监帮着, 而是真的拿了锄头挖地, 还让折筠雾给他找了头牛来。   齐殿卿:“……”   如今他的承明殿倒是成了农田。   但是他很高兴,拍着阿昭的手道:“很好, 你要做就要做好,要动真的, 不用假把式。”   然后认真反省,最后干脆让人在地后面盖了一座茅草屋。里面让人放了锄头, 铁锹等东西,还有简陋的桌子椅子, 还有一个灶膛!   齐殿卿热情的邀请折筠雾和阿昭岁安一起进去住, “朕让人做了炕,听闻农人们都是住在炕上的。”   一家人住一起,多好。   折筠雾:“……”   她看看茅草屋, 再看看满脸兴奋的齐殿卿,叹气一声, 但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个提议。   ——这让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过家家,实在是幼稚。   她是农家长大的,对这种屋子并不陌生,可孩子们却新奇的很,就连岁安也泛起了好奇, 在屋子里面左碰碰,右碰碰,然后回去,把自己的宝贝刀抱了来, 并且占好了一个位置,“岁安睡中间好不好?”   好的吧。阿昭没有争这个,他是个大孩子了,跟父母一起睡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这是齐殿卿的意思,他也不会反驳,只道:“我睡边上。”   那就是阿爹阿娘岁安他这般排着睡,阿昭勉强接受,还让人回去拿了本来。   齐殿卿点头,“陋室不忘读书,很好。”   然后还要说一番感慨,折筠雾连忙制止他,“既然有灶膛,咱们就自己做一顿饭吧?”   还真过家家了。她过久了金尊玉贵的日子,倒是很久没有生过火了。不过很久以前,她倒是还想着跟杨太监学一学,然后给陛下做膳食。   即便如今做的不好,但是一家子人,也只有她会做饭了,于是便撸起袖子,麻利的倒油下锅,简单的一碗青菜和肉菜就出来了。   四个人开始吃。可能因为身处“陋室”茅草屋,今日的皇帝陛下格外感慨,然后便要在用膳前作诗一首。   做完了诗句,便又期待的看着阿昭,阿昭诗文还好,但还达不到立马就能写出诗句来,于是便念了一首悯农,倒是应景。   齐殿卿点点头,再次看向岁安。岁安正抱着没有开刃的刀深情抚摸,恨不得马上用这把刀去宰一只羊来给大家,然后一抬头,就见阿爹正在期待的看向自己,她张了张嘴巴,然后低头,“岁安还小。”   齐殿卿也不逼她,只看折筠雾,折筠雾有自己的理由,“你自己想想,一屋子陋室,四个人,难道各个都能认字么?”   齐殿卿就惆怅了。是,一个穷人之家养个读书人出来已然不易,哪里会像他们如今这般,还能吃肉。   皇帝陛下又开始感慨了。吃完了,晚间睡在这里,刘得福担心的不行,这茅草屋是临时盖的,陛下又让仿着农人的去,根本不让他们“弄虚作假”,所以这茅草屋怎么看怎么不稳,刘得福愁啊,就怕吹个风进去,晚间这一屋子的主子冻着了。   他叹气一声,对春隐道:“晚间都看着些,主殿里的床也暖着,万一出点事情,咱们也好回去。”   春隐面上笑了笑,“好。”   心里却在想,这还用你说?她早让人做好了。   结果半夜的时候,还真让刘太监说中了,突然就狂风大作,斗大的雨点落下来,茅草屋的屋顶被吹跑了一块,正好就是床那边,折筠雾和齐殿卿连忙带着孩子们起床,半夜里,拿着瓶瓶罐罐的去接其他屋顶漏下来的雨。   阿昭和岁安披着衣裳,看着他们阿娘去接雨滴,再看看严肃看着屋顶的阿爹,两兄妹坐在凳子上,倒是出奇的安静。   穷人家可真不容易啊。   正在两人静默的期间,风一吹,又有一块茅草顶被吹走了,刘得福再忍不住,进来问:“陛下,娘娘,这风吹的邪性,还是回承明殿去吧?”   折筠雾就看齐殿卿,只见他肃着脸摇头,“不用。”   他叹息道:“朕刚刚想,若是有银钱就好了,有了银钱,便不用住这种屋子,也不用劳得妻儿受罪。”   “所以古往今来,出身贫苦还两袖清风之人实在是值得敬佩。”   诸多银两从他们手里过,还能做到君子之人,委实难得。   刘得福:“……”   这话他就不好接了,只好又行了一礼准备出去,刚迈出一个脚,就听见皇后娘娘突然骂了一句,“齐殿卿,你是死的吗!”   刘得福差点就打了个撂跤摔了下去,这话实在是熟悉,明明是陛下之前常骂他的!   刘太监一边竖着耳朵,一边连忙往外面走,因为要走的急,所以只听见皇后娘娘骂了一句:“岁安都知道帮着我提着木桶来接雨,你就知道站着!站着这雨就不落下来了吗?”   刘太监心里一乐,胆大的在心里道了一个字:该!   第二日,陛下一夜没睡去上朝,心里还有诸多感慨,在朝堂上说了昨晚之事——隐去了被折筠雾骂着搬捅搬瓦罐,只道:“天下百姓,最是磨难。”   这话皇帝说,那朝臣们便要跟着说几句,但谁知皇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国库的问题。   “朕做太子的时候,常听先皇说得天之恩,这才让百姓们安居乐业,国库也不亏空,但因国库不空,对地方多有宽容,这些年,光朕还记得的,便有渝州欠朝廷三百万两银。”   齐殿卿一说完,底下的群臣们都静若寒蝉。谁也不知道陛下怎么住个茅草屋,就起了还钱的念头。   这钱谁也不想还。欠都欠了,欠国库的钱,那能叫欠么?   且这钱是从先帝的时候欠的,新帝上位才一两年,你就想查这个,查个清明,那这便是大动作,是要动摇国之根本的。   齐殿卿坐在上首,从他们低下的头颅上一一看过去,手指头开始敲在椅子上,然后道:“朕想着,这银钱,不是灾年,这么多年,也该还了。”   他站起来,拿起一个折子,“朕看渝州府的府尹秦文斌递上来的请安折子说,渝州风调雨顺,百姓安乐。朕便想着,既然风调雨顺,那就还了国库银子,这银子,朕便要拿出一半,给渝州百姓们,修路,修桥,修建房屋。”   这话一出,瞬间激起千层浪。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这个皇帝,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这算个什么事情?   但蜀陵侯和辅国公互相交换一个眼神,知晓这倒不是陛下拍脑袋说话,而是深思已久。   果然又听陛下道:“这还有一半,朕想着这天下读书人也不易,便给他们。”   这怎么给?给多少?给谁?   都是问题。   而且这钱如此一分,只要传出去,天下只有称颂的。这里面又有读书人的事情,便就能拉拢读书人。   齐殿卿沉着气,道:“朕身在天家,自小读书,书在朕的手里过,从无要什么书,却没有的时候。”   “可朕昨晚居于茅草屋中,却更能感受到清贫之家供养出一个读书人的不容易,泥成,你是清贫出身,这种滋味,你该知晓吧?”   叫做泥成的官员就站了出来,道:“陛下,臣自然知晓,于臣而言,书就是命,若是遇见雨夜,第一个想的便是书有没有湿。”   齐殿卿听得感慨,“朕昨晚也是如此。”   这事情就铺好了,然后下了朝,留下蜀陵侯和辅国公府,“你们有什么可以推举的人选?”   辅国公就退了一步,把话留给了蜀陵侯。但蜀陵侯却不愿意沾上这件事情,他是云州的人,折家在云州世代经营,云州多有他的根结,就算他要支持皇帝,也不能直接派人去。   但话不能直接说,他想了想,道:“陛下,臣想,这人选,得要清官。”   这是自然的。齐殿卿拨了拨茶,然后问:“哦?那你想推举哪个?”   蜀陵侯揣测圣意,“臣想,户部侍郎林泥成就不错。”   齐殿卿将茶水放下,“对,他不错。”   于是就让人给林泥成下圣旨,让他即日起去渝州查账收银。   但回了承明殿,脸色却不好。折筠雾送了茶过去,“你这又被气着了?”   齐殿卿自然气。   “不说其他人,就是辅国公和蜀陵侯也是一般的推脱,还以为朕不知晓。”   他喝了茶,道:“世家……真是日趋势大。”   他说查账,普通官员能想到的是他缺钱了,想要好名声等等,但是辅国公和蜀陵侯想到了更多的,他们知道,他这是想要动世家了。   齐殿卿冷哼了一声,“无论朕怎么想,他们这般,实在是可恶。”   折筠雾就坐在一边听,也不说话,等皇帝自己说累了,这才道:“那你能动吗?”   齐殿卿一噎,“还不能。”   但是不动他们的骨头,也要松松他们的筋。   折筠雾也不懂这些,她就道:“你都如此谨慎小心了,觉得能去做,便做吧。”   齐殿卿一口喝完了茶,然后又让折筠雾倒一杯,“朕怎么听着,端王妃最近有了些传言?”   折筠雾抬头,“你也听说了?”   外面有端王妃养了人的谣言。   “我已经让人去查了,估摸着是有人想要做文章。”   她顿了顿,跟齐殿卿道:“陛下,若是真的,我想着,便依了她也没有关系。”   齐殿卿又喝了一口茶,“都行,朕也不想恶心辅国公,没意思。” 第145章 阿昌立端王 二更   端王妃这事情碰巧了。   辅国公府, 辅国公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气到吃清心丸。他骂道:“你聪明一世,怎么就糊涂一时。”   辅国公夫人一边给辅国公拍背顺气, 一边哭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寡妇门前是非多,自古就有这句话, 咱们家闺女这事情也没什么,只不过不小心, 被人看见了……”   此话一出,辅国公更加生气, “你还说!她这般胆大,就是你教的!”   但说来说去也没有说错, 这事情就是倒霉透了, 被人看见传了出来。   辅国公头疼,“这事情,若是其他时候, 也没有什么,最多我去陛下面前给你请罪, 再给你一个和离,我这张老脸,还能有一点面子,可是今儿个,陛下刚刚要查账, 先查渝州,就是想做一个榜样,然后便是其他十六州。”   他站起来,道:“今日, 就是蜀陵侯府都不敢说话,可见陛下之前也没有跟蜀陵侯府说过,陛下登基两年多,并不急功就利,如今突然来了这么一招,我这心里就一直慌得很。”   “这时候,你让我进去跟你说再嫁,我怎么说的出口?”   辅国公夫人也道:“你阿爹说的没错,不仅如此,你还有阿昌,他可是端王世子,陛下还没有给他封王,年纪也不大,你若是再嫁,你让他怎么办?”   端王妃就哭道:“女儿也没有想着再嫁,只不过……只不过碰见了一个,便留在了房里几晚,本觉得无事,平日里也没有人看见,谁知道这次就被人看见了。”   辅国公听见这话,勃然大怒,“你竟然没有再嫁之心——你,你是要气死我。”   辅国公夫人又问,“那人是谁?”   端王妃摇头,“女儿不能说。”   辅国公深吸一口气,“可是有妇之夫?”   端王妃摇头,“不是。他,他尚未娶妻。”   辅国公利眼看过去,“你真不打算嫁?”   端王妃点头,“不嫁,我没打算嫁。”   辅国公就看辅国公夫人。辅国公夫人叹气一声,跟端王妃交底,“你还年轻,小小年纪就守寡,还是嫁给了那么一个人,我和你父亲心疼你,便觉得你即便是再嫁,只要你喜欢,我们也不能阻你。”   “你的眼光高,能入你之眼,想来还不错,这事情虽然碰的巧,可也不是办法,可你不愿意嫁,我们却是糊涂了。”   “难道你打算一直这样……你这样,难道阿昌脸上有光?你以后让阿昌怎么看你?怎么跟那些世子皇孙们相处?”   辅国公冷冷道:“你自小就聪慧,这些道理,你自己懂,我们也不好说你,但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想好了再来回我。”   端王妃真想好了。她摇头道:“就这一次,阿爹,就这一次,女儿以后再不会了。”   辅国公夫人叹气,“你命苦,可也不命苦,你自己要多思量。”   又道:“皇后娘娘必然会召见你,她的态度就是陛下的态度,既然你不愿意再嫁,这事情,就不能多出波折,我会去替你善尾,你自己见了皇后娘娘,要心里有数。”   端王妃点头,“是。”   果然第二天,皇后娘娘就召见她。端王妃进了宫,跪安之后起来,只见皇后娘娘屏退了左右,道:“你是个聪明人,本宫也不多跟你绕,只问你,外面的传闻是不是真的?”   端王妃摇头,“娘娘,都是诬陷。”   折筠雾缓缓的哦了一句,“那必然是有人想要浑水摸鱼。”   端王妃心里一顿,道:“娘娘说的是,妾身回去之后,必然查个明白。”   等人走了,折筠雾叹气,齐殿卿回来的时候,她感慨道:“她说是诬陷。”   齐殿卿眉毛都没有抬一下,他如今忙的很,端王妃的事情在他这里排不上位置。   “反正朕也不用她辖制辅国公,管她做什么,只这次之后,把阿昌提上来,做了端王,直接住到宫里面来跟阿昭一起读书吧。”   折筠雾:“……”   她好奇的看陛下,“你早想好了啊?”   齐殿卿挑挑眉毛,“什么?”   折筠雾就笑了笑,没有说话。当年端王死的时候,她就想按照陛下的性子,是该要给阿昌封王的。结果等了又等,还是没等到。她也没问,这是朝廷的事情,她一般不去过问,她相信陛下。   但是心里也迷惑的很,如今见他这时候想要给端王封王,却大概明白了他的用意。这是要给阿昭培养人手了。   端王妃如此情景,外面风雨飘摇,他这时候把阿昌给阿昭带进来,想来阿昌以后彻底就是阿昭的人了。   虽然对阿昌残忍,但是他确实在给阿昭铺路。   折筠雾:“……”   这是想了多久啊?   她叹气,便去给阿昌准备宫殿。还把这事情告诉了阿昭。小太子一脸的严肃,因为风言风语已经传到了皇宫里来了,他小声的问:“端王妃伯母真的想要改嫁么?”   折筠雾:“不是啊,是误会,有人想要陷害她。”   阿昭松了一口气,“那我写信告诉阿昌。”   两个孩子自小的感情就好,只是阿昭有了伴读之后,阿昌又去了宫外面,感情淡薄了一些,但信件还是来往密切的。   若是阿昌能进宫,如此便是最好的。   等了几天,端王世子继承端王位的消息传了下来。同日,皇后下令彻查端王妃之事,然后给端王妃洗清冤屈。   辅国公府里,辅国公沉默了。他当晚去了蜀陵侯家里,跟蜀陵侯喝了一晚上的酒。   全程,蜀陵侯没有说什么话,但是辅国公把来的意思都交代了清楚。   “咱们这位陛下,确实是霁月风光。”   “这事情,办的漂亮,我说不出任何的不好,但是,你也该看清楚他的决心。”   辅国公叹息,“他在告诉我,不论要不要我的妥协,我的帮助,他都能自己一个人做了这事情。”   “咱们的意见,不重要。”   蜀陵侯也叹气,“我知晓。”   他就是知晓,才为难,才不敢反驳,但是随着陛下的意思去,一个不好,却也是千古罪臣。   他道:“世家,之所以世家,也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如今的陛下跟先帝实在是不同,先帝就不会做出这般的事情。但陛下也有陛下的好处,他敢做,而且喜欢做实事,不像先帝那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蜀陵侯斟酌了一瞬,看着辅国公道:“陛下虽好,但委实年轻,许多事情他还不懂,必然要吃亏的。”   辅国公敬了他一杯酒,“所以,才要咱们这些臣子在,不然要咱们做什么?”   蜀陵侯笑起来,“是,正是如此,才要咱们在。”   两人碰了一杯,没再说其他的。   皇宫里面,齐殿卿还在承明殿的茅草屋前修茅屋顶——他让人搬了张梯子来,亲自爬上去修的。   岁安摸着自己的刀靠在墙角,小心翼翼的吃着今日唯一可以吃的东西:枣糕。   她找阿兄仿写功课的事情终究被发现了。被阿爹发现还好,可怕的是,她是被阿娘发现的。   发现了,就要受罚。岁安接受犯错就要有惩罚的原则,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惩罚她饿肚子。   难道不该惩罚她抄写书吗?   折筠雾:“……”   并不想。她这辈子看陛下抄写弟子规看了这么多年,她不想再看了。   而且,这哪里是饿肚子!这只是吃的少了点!   她瞪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吃了。”   岁安嘿了一声,“吃了一块藕饼罢了。”   她拖着刀过去,用脑袋蹭在折筠雾的怀里,”阿娘,阿娘。”   她撒娇道:“我没有时间嘛。”   折筠雾:“那你时间去哪里了!”   这般一问,就见她的小眼神飘忽来飘忽去,折筠雾眼神一冷,“你说不说。”   岁安撒娇的看向齐殿卿。齐殿卿正拿着一块茅草往房梁上面盖——看着简单的东西,做起来却难的很,他是出身尊贵的皇帝,哪里做过这种事情,修个茅屋顶修了半天还没好,也不让人帮忙,固执的很。   于是岁安只好低头,老实的承认错误,“杀鸡去了。”   不准她的刀开刃,那她就只能去碰别的刀,正好杨太监准备晚上给主子们炖只老母鸡去去寒,养养身体,便被岁安看见了。   她对杀鸡有了很大的兴趣。   杨太监哪里敢让她碰这个,岁安瞪了他一眼,那眼神跟陛下瞪人的时候一模一样,杨太监竟然被瞪得一愣,就被她迅速的拿起了旁边的刀,将老母鸡给宰了。   岁安很不满意,“你的刀,不如我的好。”   她又拖着自己的刀走了。但是杀鸡好玩,她又找到了御膳房去玩了一会杀鸡。   折筠雾:“……”   所以,谁带着你去御膳房的?   “带着春华一起去的。”   折筠雾十分头疼,“喜欢杀鸡吗?”   岁安:“喜欢。”   折筠雾想了想,“那你如今还想杀人吗?”   如此不同寻常的话,岁安也没有害怕,只是认真的摇了摇头,“不想。”   折筠雾:“为什么啊?”   岁安:“阿爹阿娘阿兄都不喜欢。”   她迷茫道:“大家都不杀,我也不杀了吧,也不好玩。”   但是她很喜欢刀啊。   那她的刀该用来做什么呢?   折筠雾就看向还在修茅草屋顶的陛下,大声喊道:“陛下,你下来吧,我来修屋顶,你跟岁安说说,她的刀应该用来做什么。”   齐殿卿:“……”   他的脸微微一红,一本正经的过来,目不斜视的牵走了岁安。   岁安捏了捏他的手,“阿爹,你别怕,没人嘲笑你不会修屋顶。”   齐殿卿咳了一声,“自然,朕是皇帝,朕不会修屋顶,不是很正常吗?”   他理直气壮的。 第146章 责任 三更   关于刀应该怎么用, 齐殿卿可以说出上百种用法。但是这个人是岁安,他就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生岁安的时候,他和珺珺都不是第一次父母了, 教导阿昭有了经验, 便想着这个是姑娘,应当不会难教。   但是孩子跟普通人不一样, 便要耗费一些心神,毕竟老天爷给你赐孩子的时候, 你也不知道他到底给了你一个什么样子的,可孩子已经到了你的怀里, 便要努力教好。   若是因为她跟人不同,缺失了普通人对生命的看重就直接放弃她, 那才是对她的残忍。   人有千种。有些孩子天生见不得死亡, 看见一只兔子一只猫的逝去便会伤心,看见一个人的死去,便要悲戚, 但也有孩子天生可以漠视这些东西,他们不是不好, 他们也不是故意的。   他们还刚出生,还需要教导。   齐殿卿和折筠雾知道岁安的性子后,便也去专门找过一些书,其中有一本杂谈里面有说过类似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会对他们感到害怕, 甚至觉得恶心。   王太医也说过这么一句话。   他说:“人都是喜欢善良美好的事物,就是喜欢动物,大部分人也喜欢那些看起来温顺无害的,猫, 兔子,鹿。因为无害,所以就显得格外的让人喜欢。”   但像岁安这种,便是天生的狼,她跟普通人不一样,但是她也不特殊。她未尝是天底下唯一这种性子的人。   她这般的孩子,肯定也有人喜欢。   齐殿卿点头,“朕大概明白,朕要做的,便是不让她做一只孤狼。”   小时候,岁安不懂何为特殊,只知道根据大家的态度改变自己,但是等长大之后,她还会不懂吗?   齐殿卿曾经跟折筠雾说过,“在她懂事之前,便要陪着她,跟着她一起做事情。”   想到这些,他笑了笑,跟岁安道:“你的刀,得等你长大之后,才能决定做什么。”   这就是废话了。岁安瘪了瘪嘴巴,“阿娘都不敷衍我了。”   你还敷衍。   齐殿卿就将人抱起来,走到一边坐下,“岁安啊,阿爹不是敷衍你,而是你太聪明了,聪明人的东西,该是她自己决定怎么用的。不过,你是皇家的人,皇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般,担一些责任在身上?”   岁安眼神迷惑:“你们有责任吗?”   那自然是有的。   “你看,阿爹是皇帝吧?皇帝就要对天下百姓负责,因为咱们吃的粮食,都是老百姓种出来的,咱们穿的衣裳,都是老百姓织出来的。”   “阿爹时常坐卧不安,因为天下百姓还有人吃不上饭,连咱们那天晚上住的破破烂烂的茅草屋都没有,所以阿爹的责任是为了天下百姓能有屋子住,能有衣裳穿,能有粮食吃。”   岁安理解的点点头。   齐殿卿便道:“那你想,你阿娘一样吃了老百姓的东西吧?所以她也有责任。她是皇后,是母仪天下之人。”   “你阿娘需要去给天下的妇人做表率,帮着朕一起治理天下。”   “再说你阿兄,他是储君,是太子,他也吃了百姓的饭,他也要对天下百姓负责。你阿兄读书厉害,习武却不好,将来打仗是不行的了,好在他将来可以继承皇位。做皇帝,就不用打仗,把治理天下学好了,也就罢了。”   岁安理解的再次点头。   齐殿卿:“你嘛,你肯定也吃了老百姓的饭对不对?你既然吃了,又是公主,享受荣华富贵,定然也要是要为天下百姓负责的。”   岁安再没有不点头的,毕竟一家四口,大家都一样吃的老百姓粟米,如今三个大的都要为老百姓负责,她自然也是要的。   她聪明啊!她立马就想到了自己的刀。   “阿兄做不了将军,我可以啊。”   她多会使用刀啊。   阿兄和阿爹都不行,她觉得自己可厉害了。   齐殿卿连忙摆手,“不行,不行,这条路,阿爹也想过,可是你还小,你不懂做将军要吃多少苦。”   岁安不是很高兴,“我能吃。”   “可你连功课都让你阿兄帮。”   “我以后自己做吧?”   齐殿卿还是摇头。   “算了算了,等你长大再说吧。”   岁安:“哼!”   她拖着刀去找阿娘了。   此时,折筠雾已经把茅草屋顶修好了,她走过来,听见这话,笑着道:“你别听你阿爹的,你好厉害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岁安闻言欢喜,“是吗?”   折筠雾:“对啊。”   她道:“你是家里用刀最厉害的,你既然想做将军,那便太好了。你以后你就用刀保护我们和百姓好不好?”   岁安点头,“好啊。”   她可以的。   等她欢欢喜喜的走了,折筠雾却露出担忧的目光,“我这心里,总不舒服。”   齐殿卿揽住她,“孩子长大了,就有自己的路,咱们现在给她指了一条可以走的路,她若是走,便随她,不走,这般教导十几年,性子也差不了。”   “她是个聪慧的孩子,知道克制。”   这个就随了齐殿卿,阿昭和岁安都很自省和克制。   折筠雾知道自己担心也没有办法,便除了陪她一起练刀之外,还要跟她讲云州的战场。   日子久了,岁安倒是也知道什么是天下臣民,什么是战争,什么叫做人命。   “若是我在,肯定能用刀护住他们。”   折筠雾看她的目光便带着骄傲和一份忧心。   “咱们这么教导她,对吗?”   齐殿卿牵着她的手:“是对的,你不要怕。”   但是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完全对,“若是不对,咱们再教其他的?”   他道:“不论其他的,爱国爱民,这总是没有错的。”   折筠雾心酸,但她随之发现,她对岁安的心软立马就被她利用了。她总是把练刀练红肿了的手露出来,那时候折筠雾就会心软的一塌糊涂,无论岁安做什么她都愿意!   岁安不想做功课。她一双手垂着,等阿爹走了之后,这才脱掉鞋子爬进折筠雾的怀里蹭,“阿娘,不做了嘛。”   折筠雾刚开始还有自己的坚持,“不行吧?”   她这般道:“要不,你先自己试着写一写?”   她还有宫务要处理呢。   岁安就等折筠雾走了之后,先让春隐给她一些吃的,然后一点点用小手捏着糕点吃,吃完了,还去练了一会刀,最后还兴致冲冲的去小厨房杀鸡。   她杀了好多鸡!   杨太监愁眉苦脸,“这一时半会也吃不完啊。”   也不关她的事情!但是脚步还没走出去,岁安想到自己如今不能做个不负责任的人,又回来道:“那就风干了。”   “给皇祖母也送一些过去,给哥哥的伴读们都送,给阿昌哥哥也送。”   反正都送。   然后才回去,回去之后发现自己好累啊。她刚拿起笔,就趴榻上的小桌子上睡觉。睡的香甜,还自己挪啊挪,挪到枕头边躺好,四平八仰的。   折筠雾和齐殿卿一起进去的,在月拱门处看了看,笑了,“这孩子,此时跟寻常孩子也没有什么不同。”   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同。   晚膳吃鸡。   吃完晚膳之后,齐殿卿突然被叫到御书房去说渝州查银子的事情,岁安等他走了之后,又朝着折筠雾和阿昭撒娇。   “手实在是太疼了。”   一双小手,本来是嫩的,因为一直握着刀,竟然粗糙多了。   折筠雾一心软,招呼上阿昭,“一起写吧。”   她也会仿字!   然后母子两个给岁安仿写功课。   阿昭一边写一边笑,“这可不能被阿爹知晓,不然您没事,我一顿板子是跑不了的。”   折筠雾:“都不准说,先生想来也看不出来。”   可这次大意了。这次是齐殿卿亲自去检查功课。熟悉家里每一个人字迹的他立马就看出了不对劲。   这字,绝对不是一个人写的!   最起码是两个人。   他回来就拍桌子,“你们好啊,啊,好啊!竟然还学会了这种法子。”   折筠雾就带着两个孩子缩在一边,一句话也不敢说。 第147章 孩子(1)(捉虫) 一更   齐殿卿怎么也想不到折筠雾和阿昭一起帮着岁安做功课, 再加上岁安自己写的,一份不到十张纸的大字上面,就有三个人的字迹。   真以为先生看不出来吗!人家只是不敢说罢了。   “你们羞耻罢!”   折筠雾乖极了。一个劲的点头, “羞耻羞耻。”   然后问儿子, “你羞耻吗?”   阿昭:“……羞耻。”   他很想说一句自己这回是被逼着做的,但是又怕说多错多, 牵扯出他之前帮岁安做功课的事情,于是只敢闭口不言, 小声的道了一句羞耻。   倒是岁安,见阿娘和阿兄都小声的说羞耻, 她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大声的道了一句羞耻。   齐殿卿:“……”   他决定不跟女儿讲道理。   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次折筠雾的过错, 他自然要好好抓住机会教训的。皇帝陛下一直都很有为师的欲望, 做先生就喜欢教训人,但他这辈子真正意义上来说,只有唯一一个学生, 还成了他的妻子,所以后来也不敢训。   这回终于有了机会, 便马上开始回忆往昔,“想当年,朕教你读书,写字,仿字——你就用来做这个?”   痛心疾首!   折筠雾:“……”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哦。她连忙将两个孩子送出屋去,然后自己回去哄他。   她太熟悉他了,熟练的直接岔开话题,“你最近不是忙着查渝州的账目吗?怎么突然就去了岁安那里?”   说到这个, 齐殿卿脸色就沉了下去。他道:“林泥成上折子,说是渝州的亏空,他三个月就能交上来。”   折筠雾好奇,“不行吧?这账目在先帝那里都亏了几十年了,怎么可能三个月就交上来?银子从哪里来?”   齐殿卿叹气,“林泥成这个人,虽然清廉,能力也好,但朕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到了关键时候,还有好大喜功的毛病。”   齐殿卿这次本来是为自己挑选人才做为未来的肱股之臣。林泥成就是他看中的人,这次特意派去渝州查账,就是为了历练他,若是有小毛病,就让他给改了,但是,这毛病也太大了。   折筠雾道:“能改吗?”   齐殿卿站起来,打开窗户,“珺珺,得磨他。但说到底,真到能用的时候,这能用的人,可真少。”   他需要一把刀,指哪里打哪里。   “这为朝廷做事情,怎么可能独善其身,朕要做的事情,就是跟世家作对,这收钱粮还是第一步,后面还要去丈量土地和统笼人口,若是没有人全然站在朕这边支持朕,朕便更难了。”   不是世族出身而在百官中声誉还不错的林泥成是最好的人选,至少目前而言是的。但经过渝州这事情,林泥成就变成了一个不可托付重交的人。   齐殿卿头发都要愁掉了。   他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珺珺,做了皇帝之后,才发觉这皇帝真不好做。”   要人没人,要钱没钱。   他坐在这皇位上面,处处受到掣肘。   折筠雾便给他斟了一杯茶,道:“饭要一口口吃,你别急。”   她认真的道:“你做皇帝不容易,但你已经是皇帝了,你想做什么,底下的人即便不愿意,但也不会明着反驳你,不像这天下的其他人,为臣子的,要想着君主是什么意思,为奴婢的,要长满了心眼才能活,为穷受苦的人,还要苦恼明日的温饱在哪里。”   你一个皇帝都说不容易,那其他人就更加不容易了。   这话折筠雾不止一次跟齐殿卿说,说完之后,齐殿卿总能自省几日,但日子久了,便又忘记了。   如今被她一提,他笑着道:“话是如此说,但是该难还是难啊。”   第二日,他就写私信斥责了林泥成,在信里面说出了他的顾虑,说出了他不是一个急于求成的皇帝,说出了他对林泥成的期盼和希望,以及他希望他将来要做什么样的官。   林泥成接到信的时候,痛哭流涕,感恩于陛下的知遇之恩,然后表示自己已经反省了,准备改革自新,老老实实的走路,不跨步子不摸河。   齐殿卿收到信的时候,已经快要过年了。他也舒了一口气,展露笑颜对折筠雾道:“希望他能成事。”   又说到宫宴的事情,两人按照惯例过除夕宫宴。一年又一年,宫里面的人还是这些,齐殿卿不想大办,便让大家一起吃个小宴得了。   十王爷以前都是坐在太皇太后的身边,位置也靠前,如今太皇太后不在,他也知道皇帝不喜欢他,于是老老实实不说话。但想了想,还是没忍住,端着酒,去了老八和老九面前,道:“咱们几个算是小的,该去敬酒。”   老八摇摇头,“我最近嗓子疼,不愿饮酒。”   老九也道:“是啊,冬日里发寒,我这嗓子也疼。”   还笑了笑,“我跟八哥一直在一起,怕是被他传了病。”   “八哥,你今年可得包个大红封给我。”   老八:“你小子。”   老十就站在旁边,尴尬的端着酒笑了笑。   他之前跟着太皇太后的时候,便跟老八和老九有些不熟悉,因年纪相近一些,还有些不对付,常被人拉出来比较。   熟是不熟,但是也可以变熟。但没想到,两人如此不给面子。   但他到底是太皇太后教导出来的,他笑着自己喝了,“那弟弟就不逼着你们喝了。”   齐殿卿在上面一直看着,见老十在老八和老九面前吃了闭门羹,倒是没有心痛他。在他看来,老十的心倒是跟太皇太后一般动的勤快。   他希望所有的兄弟都能安安静静的,他会根据他们的才能用人,给他们脸面,但是你跳出来就不对了。   他便没有去说话。他没有说话,其他人就更不敢说什么,老十如坐针毡,倒是老四看了他一眼,心里摇摇头,心道你都已经叫了老八和老九一起来敬酒了,老八和老九不来,你就自己敬酒嘛,还能少块肉怎么的?   再者说,老八和老九自己说了不能喝,又不是别的理由,那你就一个人敬酒,又能怎么样?   倒是安王笑了笑,“这老十,还当是以前呢。”   此时,齐殿卿让阿昭和岁安开始敬酒了。如今阿昌成了端王,被接进了宫里面,明显成了阿昭的心腹,他自己也知道进宫是什么意思,所以很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阿昭敬酒,他就陪在他的后面,然后想了想,又去找了其他叔叔家的几个孩子一起敬酒。   先去的是众王爷那里。   老二安王看着阿昭后面跟着一堆的孩子,很是眼红。   当年安王妃害死了他第一个孩子,后面便一直不利。先是他自己找的侍妾流产,后面安王妃自己给他找的侍妾怀孕之后,也流产了。   他心里生气,对安王妃也没有个好脸色,总觉得这是安王妃害死的。但无论他再有侍妾怀孕,即便自己圈了院子养起来,那孩子还是保不住。   叫了太医来问,便说是胎弱,容易流产,如今到现在,还没有侍妾怀孕。   想到这里,安王的心都要气炸了,对安王妃自然没有好脸色。于是每当一个侄儿侄女说出过年好的时候,他的心都在滴血。   安王妃倒是镇定一些。这些年,她也习惯了,而且安王没有孩子,于她倒是没有什么干系,她后面足够自证清白了。   便笑着让奶妈妈给孩子们递红封,“看见你们,我这心里欢喜,以后可要去安王府常坐坐,府里面好久没有欢快劲了。”   折筠雾本来在吃东西,碰巧听见这话,便觉得这话实在是诛心,诛的自然是安王的心,这又何必呢。   再看坐在上首的端王妃,陛下前日还跟她说,她如今一心一意在家里念佛经,倒是清心寡欲。   折筠雾摇摇头,只觉得这两个最早认识的妯娌都不容易,这日子过的难。正想着,就见安王已经冷了脸色,训斥了安王妃一句。   眼看就要闹起来,折筠雾沉沉的开口,“阿昭,你后面的叔父叔母还等着你们兄弟姐妹去拜见呢。”   阿昭一听,连忙走向恭王一家。   这事情才作罢。   晚间回到长乐宫,齐殿卿一边脱衣裳一边笑话她,“如今,你的威严倒是重了。”   折筠雾摸了摸脸,“是吗?”   齐殿卿拿了一面镜子来给她看,“你自己看看。”   “别笑,就这般看。”   折筠雾一瞧,果然见镜子里面的人沉着脸,一双凤目入眼,倒是真的有威严在。她就忍不住笑了笑,“我还有这一日。”   齐殿卿:“那你以为自己平日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的?”   折筠雾:“温婉和气?”   齐殿卿哈哈大笑,然后道:“珺珺,你还以为自己是当年的小姑娘啊。”   折筠雾看镜子,发现里面的自己确实不再年轻了。   她摸了摸脸,“是,我已经二十五岁了。”   齐殿卿见她还真感慨起来,连忙道:“比之十四五岁的时候更得朕的喜欢。”   他怀念道:“那时候,你又傻又呆的。”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揣摩先帝心意的太子,她也还是一个奴婢。   “朕记得,当年却是没有治理天下从世家那里夺利的烦恼,只有气恼先帝用端王来打击朕。”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道:“珺珺,你说,要是岁安是个儿子,她想要争皇位,朕怎么办?”   折筠雾呆呆的道:“阿昭已经是太子了,应当是不能给岁安了。”   齐殿卿钻进了牛角尖,“不,岁安的才华不亚于阿昭。”   折筠雾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她只是发现,其实先帝让岁安和端王争储君长达十多年之久,早就已经在陛下的心里留下了一道阴影。   她就拍拍他的手,“放心,每个孩子都是不同的。阿昭和岁安不是你和端王,你也不是先帝。”   但这话刚说的第二天,她就被太医诊平安诊出了喜脉。   折筠雾一脸懵,“真有了啊?”   她和陛下其实也没有刻意要孩子或者避孕,都是顺其自然,有孩子就要,没有就不要,这么多年没有,她以为不会再有孩子了。   谁知道就有了。   她还在懵懵之中,却见陛下已经一边欢喜一边苦恼,“完了完了,这下子,要是个男孩子,朕的考验真的来了。”   折筠雾:“……”   这么多年,陛下在她面前一点儿也没有长大。   只有在朝臣们面前才算得个稳重深沉的模样,让众臣都害怕他。   她就没有管他,只摸了摸肚子,感慨道:“算了,来了就生吧。” 第148章 一家四口日常 二更+推文   第三个孩子来了, 齐殿卿沉浸在喜悦之中,将那些有的没的都抛之脑后。折筠雾嘲笑他,“你不纠结了?”   齐殿卿咳了一声, 示意孩子们都在这里, 不要说那些。他自己的手摸了摸折筠雾的肚子,小心翼翼的又放下去, “你说,这回的孩子是个什么性子的?”   折筠雾:“不知道, 得等八个月之后才知晓。”   齐殿卿往榻上一靠,“也是, 是朕迫不及待了。”   他年岁也不少了,快三十岁的年纪, 在这时候, 也算不得年轻人,只能称作壮年。   齐殿卿以前还说有皇帝四十多岁就去世了,那他也没有几年好活, 一副十分看得开的模样——这话被折筠雾刺了回去,“若你老了的时候不寻仙问道, 我也就烧香抱佛了。”   齐殿卿:“……”   他就不感慨了,只道:“珺珺,你如今胆子也越发大了。”   不过这胆子也是他自己养大的,所以再怎么样,也要“自作自受”, 如今躺在榻上,就不敢让折筠雾挪个脚,他自己窝在一侧,“你嚣张罢!”   然后让刘得福进来, “去让工部做张更大的榻来。”   最好能躺下一家五口的。   阿昭和岁安坐在另外一侧,岁安眼睛正看着折筠雾的肚子咕噜咕噜转,她有些不解,“这里面真有个弟弟妹妹吗、”   折筠雾点头,“是,你也是从这里面出来的。”   岁安很好奇,“是吗?我在里面,也是这么大?”   阿娘的肚子平的啊。她也是平的吗?   折筠雾骗她,“对,刚开始是平的,然后过几天,就往肚皮上吹口气,嘭的一声,肚子就大的跟个球一样。”   岁安眨眨眼睛,“你骗我的吧?”   折筠雾:“……对。”   岁安哼了一声,把头伸过去,小心翼翼的贴在折筠雾的肚皮上,再次问道:“里面真的有个人?”   折筠雾点头:“所有的人,都是这般来的。你是,你阿兄是,阿爹和阿娘也是,春华也是,春隐和刘太监他们都是。”   她笑着问,“岁安,你想不想看看一个人长大的过程啊?”   岁安犹豫了一下。   她其实没有兴趣。但是阿娘好像很期待的模样,她就缓缓的点了点头,“好吧。”   折筠雾摸摸她的头,“谢谢岁安。”   岁安这才高兴,再次摸摸折筠雾的肚子,“弟弟妹妹生出来,就跟阿兄一般吗?”   折筠雾:“是。”   “跟你阿兄一般,都是阿爹和阿娘生出来的。”   岁安笑起来,“那我对他好。”   岁安说话算话。她练完刀,就要去摸摸折筠雾的肚子,说一句,“我对你好哦。”   见她一板正经的,折筠雾心软成一片,抱着她坐在一边,“练刀辛苦吗?”   岁安摇摇头,“不辛苦,就是时间不够。”   她喜欢握着刀的时候,更喜欢用刀砍向木桩的时候。   不过练刀不苦,只是有些小疑惑。   “我砍向先生的时候没收手,阿爹和先生骂了我好久。”   折筠雾一惊,“你砍先生了?”   岁安点头,“是啊。”   她有些委屈。   之前教她的先生病了,阿爹就给她请了个新先生,先生是新科武状元,去年状元及第,今年又被请来给她做先生,应当是激动的很,教了她几日基本的,便要跟她对招。   她道:“是先生让我砍的。”   他说:“公主,你来砍臣吧,用尽你的全力砍,让臣瞧瞧你的本事。”   岁安就砍了。她委屈的都要哭了,“我砍的也没错啊,他怎么教的,我就是怎么砍的。”   折筠雾就明白了。   这肯定是先生让着她,她却下了死手,整个人眼睛眨都没眨,就朝着先生砍过去。   定然还没有收手。   折筠雾闻言头疼,“要不是先生打掉你的刀,你是不是就要砍死先生了?”   岁安不是很懂,她蹭蹭阿娘的手,“是先生说的啊。”   这不是先生说不说,而是要尊师重道。   折筠雾便道:“先生是教你本事的人,古人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想啊,就算先生还没教你很久,你已经得了人家的本事,你这一刀下去,人家就没了,先生的家人多伤心?”   她道:“就跟阿娘若是没了,你会伤心一般,人家教了你本事,你舍得让人家的家人哭吗?”   岁安认认真真的想了想,“不想,不想阿娘没了。”   折筠雾点头,“咱们的刀真下死手的时候,是朝着敌人砍去的。先生不是你的敌人,不能砍的。”   岁安郑重点头,“阿娘,我记住了。”   折筠雾拍拍她的脑袋,“岁安是最好的孩子。”   岁安捂着嘴巴笑起来,拖着自己的刀朝外面走去。   她又有了一把更大的刀,虽然还没有开刃,但是刀大了,她好高兴,即便太重了拿不起来,但她乐意拖着走。   将军扑棱着翅膀飞进来,落在她的头上,岁安习惯性的朝着头上一摸,将军就站在了她的手上,果然见她无奈的将手一挥,将军就被挥了出去,凄厉的声音响起,一声声岁安啊把折筠雾叫的笑起来,岁安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将军,你大了,我还小,我的脑袋经不住你站。”   拖一把重刀已经很重了。   又等了几瞬,一人一鸟的声音都不见了,折筠雾心又软了软,对着肚子里的孩子道:“无论你是什么样子的,阿娘都喜爱你。”   等到晚间的时候,齐殿卿回了长乐宫。从折筠雾怀孕的时候,他就开始不让她挪窝了,只让她住在长乐宫里。   这一胎,因为年岁大了些,所以他格外注意,就连这长乐宫里的一草一木都要人仔仔细细检查了,每日报与他,他才安心,不然就不安,总要叫刘得福去亲自确认一遍。   刘得福后面都不用他吩咐了,叫了人去亲自做。   这日依旧是这般去确认,却走到半路,就见一个小太监跪在地上擦青石板。他拿着布小心翼翼的擦着,似乎一点儿灰尘都不留。   这青石板哪里用擦这般仔细的擦,刘太监看一眼,便摇摇头,抬腿就要走,结果刚走几步,就听他喊了一声,“爹。”   刘太监就被喊停了。他转身,笑着看这小太监,“你叫我啊?”   那小太监扑通一声,重重的跪下,道:“爷爷恕罪,爷爷恕罪,你长的像奴才爹,奴才一时看错了。”   刘太监笑起来,“是吗?那也是缘分。”   他走过去,将他扶起来,“你几岁了啊?”   小太监:“七岁了。”   七岁就进了宫,想来又是哪里受了灾被卖进来的,刘太监倒是不信自己跟他爹长的像,但是他敢叫他爹,这份胆气和机灵刘太监觉得还蛮对他的胃口。   很久没人这般叫他爹了。   他就道:“你这爹字前面,还得加个干字。”   在这宫里,可不敢直接叫爹。   他说完就走,还得去做事情,留下了小太监一个人在那里愣住,然后狂喜。   等折筠雾知道的时候,刘得福后面已经跟着个小太监了。她好奇的问,“叫什么名字啊?”   小太监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磕响头,“回皇后娘娘话,奴才叫小平。”   小平……   折筠雾笑着道:“四平八稳的,很好。”   小平就这般跟着刘得福做事情了。他人小,根本做不了什么,但人机灵,四处跑的勤快,很快就跟一群人跑亲了,春隐有一回说起他来,还笑着道:“小小的人,倒是会来事。”   就连齐殿卿也觉得这小子不错,知道把折筠雾路过之处的树叶捡了。   他笑着道;“刘得福倒是会找徒弟。”   折筠雾无意再提小盛跟清莺,直接岔过了这个话题,而是摸着肚子,“十月的时候,就该生了。”   那时候正热,怕是不好受。   齐殿卿便让人去准备冰,“人是活的。”   他一屁股坐下来,人看着不怎么好。折筠雾好奇的问他,“你怎么了?”   齐殿卿叹气,“林泥成还是贪功冒进了。”   他明明都写了信过去,他却不争气。   查渝州的账目,是他这个皇帝打响的第一板,这一板做的好,后面给其他的府做典型,便是好的,可林泥成却着了渝州官员的道,成了个贪功之人,让人置喙。   奏折报上了朝廷,齐殿卿差点气晕了过去。他有心做个明君,结果底下的臣子不中用,实在是让人气愤。   “朕,识人不清。”   “可朕还不能杀他。”   生气。   折筠雾静静的听他说完,并不发声,这时候,陛下其实只想要个听他说话的人。她就拿了蒲扇轻轻的扇风,给他扇一会儿风,又给自己扇一会儿。   她扇了一会儿,便见齐殿卿接了蒲扇过去,他给两人扇。   他一边扇一边道:“朕想着,这回就派了老四去,老四这个人稳当。”   这个倒是。但是这么多年,老四自己手底下肯定是有人靠着的,齐殿卿担心他牵扯到的人太多,万一有渝州的人,那自己就送了个可能包庇的人过去。   所以说,最好的人选还是林泥成。于是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气恼,在屋子里面拍桌子骂,“整个废物点心。”   骂了好几声,才气冲冲的坐下。   折筠雾:“骂完了?”   齐殿卿:“骂完了。”   折筠雾:“饿吗?”   齐殿卿:“饿。”   既然饿,那就叫膳。折筠雾让刘得福进来,“让杨太监准备点辣子,一碗卤水粉,其他的看着去。”   齐殿卿:“朕不爱吃卤水粉。”   折筠雾:“我爱吃。”   齐殿卿:“……”   是,你爱吃,你如今是佛爷!   他倒是没气,笑起来,“如今朕难道还敢说你的不是么?”   两个孩子都争着她,有点小秘密也跟她说了。   这似乎是作为母亲的优势一般,孩子们的秘密总爱跟母亲说,倒是不跟父亲说。   阿昭长大一些之后,自然有他自己的心事了,比如现在,他就在愁一件大事。   他发现伴读们之间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其实每个人之间都不和气,只是在他面前的时候,才显得和和气气的。   他一回来,脱掉外头的衣裳,一张脸崩起来,“阿爹,你以前遇见这种事情吗?”   齐殿卿好为人师的劲头就又来了,拉着阿昭到一边去说话。   “你的伴读里面,有两个就有亲戚。”   一个是蜀陵侯家的嫡长孙,他是阿昭的表亲,这个是有血缘的。虽然说蜀陵侯跟珺珺之间有些纠葛,这么多年并不亲近,但是折家阿明自小就进宫,跟着阿昭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在亲戚的面子上,齐殿卿给足了他的脸面。   所以,折家阿明在这些人里面是最不用战战兢兢讨好阿昭的。   “一般而言,其他人都会以他为首。”   阿昭皱起了眉头,“可是没有啊。”   这么多年下来,从皇祖父时期,四个人就不是以阿明哥为首的。   自然,他们也没个首。   齐殿卿点头,“是,所以他不行。占着天时地利人和,还被人隐隐打压下去,这个人,不堪重用。”   阿昭听了这话,却不是很赞同,阿明哥是不愿意争先,但是办事的时候,却也能办的稳。   齐殿卿却摇头,“你是储君,将来,你会有无数的臣子臣伏在你面前,到时候,有的是人争先恐后,他这时候做出姿态来不抢不争,做给谁看?只要你不喜欢,他就要去后头。”   他教导阿昭,“再者说,他为什么不争不抢?他想要跟其他人处成什么关系?这些,你都要是想的。”   这种人,适合做重臣,却不适合做心腹之臣。   四面逢迎的人不会是一个好忠臣,因为他做不到对主子专一。   阿昭听得目瞪口呆,他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般。虽然伴读们都不对付,但是阿明哥人缘确实是最好的那个,其他三个人争吵不涉及他的时候,都愿意听他一句劝。   齐殿卿便教他,“你再自己想想,他为什么敢这般?”   阿昭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因为,无论怎么样,因为他是我的表兄,我都不会弃他于不用?”   会给足他面子?   然后脸又白了白,“不,不是,他是有底气的,他的底气不是我的表兄,而是蜀陵侯家。”   齐殿卿便欣慰的点了点头:“你说的没有错。”   阿昭不解,“可我是储君,您是皇帝——”   他还没有说完,齐殿卿便第一次认真严肃的跟他说了一个事情。   “即便是储君,皇帝,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们也有自己的掣肘。   阿昭沉默了。他点点头,“梅环也有自己的辅国公府。”   再有便是其他两个伴读,他们也有自己的家族底气。   齐殿卿,“他们能有什么用,就看你自己想要怎么用了。”   他道:“所以,阿爹把阿昌给你了。”   阿昌孤身一人,除了跟紧阿昭,他别无选择。   阿昭心里有些不自在,他跟阿昌好,是最好的兄弟,但是从阿爹的嘴里,他觉得自己跟阿昌哥之间,却已经不是那般纯粹的兄弟之情了。   齐殿卿拍拍他的肩膀,“阿昭啊,天子,孤家寡人,你此时想要跟阿昌做兄弟,自然是好的,等你坐上朕这个位置,你若是还想跟阿昌做兄弟,朕也欣慰。”   “这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阿昭重重的点头,“是。”   但本来是为了四个伴读勾心斗角之事烦恼的,却没想到阿爹给他讲解了一通,让他更加愁闷了,原本的问题没解决,又添了麻烦。   但齐殿卿已经尽兴了,他说完累的很,因刚刚让屋子里的宫女奴才都出去了,便让阿昭过来给他送点吃的。   “桌子上的枣糕,你端来吧。”   阿昭端过去,还给折筠雾送了针线篓子,刚送完,就听外面咚咚咚声音响起来,“阿娘,阿娘,我要沐浴。”   热死了。   岁安拖着自己的刀回来,将刀哐当一声扛起来放桌子上,然后就要解衣裳。   实在是太热了!她挥刀挥了一下午,早就热的不行,要不是为了让刀更快的开刃,她也要是休息的。   折筠雾大着肚子,奴才们没有吩咐也不敢进来,春华在外头探头探脑,齐殿卿坐在榻上脱了鞋,自然就是阿昭去。   他一边让人送水去侧殿,一边替岁安脱外面的衣裳,“你下回也休息休息。”   岁安朝着齐殿卿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敢,不敢。”   齐殿卿抬眸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就是不说话。   岁安就委屈的哼唧了一声,然后衣裳脱了一半,也不让阿昭脱了,又哐当一声,将自己的重刀扛起来,再放在地上,拖着走了。   阿昭追上去,“我替你拿着刀?”   岁安:“不用,我自己拖的动。”   孩子们的声音慢慢的小了,折筠雾看齐殿卿,只见他闷笑了一声,吃了一块枣糕,修长的手指头戳了戳,将手指头上的碎屑都甩了去,道:“她真的还小。”   再长大一些吧,如今哪里敢让她的刀开刃。   折筠雾想想也是,这孩子的心性没定,是不敢让她的刀开刃的。   岁安去沐浴,阿昭就等在外面,静静的看着一院子的花草出神。等岁安出来的时候,见他这般,好奇的问,“阿兄,你愁什么啊?”   阿昭:“愁人多了,人长大了,心思就多了。”   岁安:“是吗?那我还是个小人,我没心思。”   但是她也好愁啊。   她愁她的刀。   阿爹为什么不给她开刃呢?   阿昭就想了想,这般道:“你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是被迫拿上刀的吗?”   岁安不懂。   阿昭:“有些人,没办法了,才拿起了刀,这般的人,一旦有机会,便会想着放下刀。”   “可你不同,你是主动拿起了刀,你一旦拿起来,就没有再收回去的可能。”   他摸摸岁安的头,“阿爹虽然给你选了一条路,可是阿爹也给你留了一条不开刃的路。”   阿昭倒是有些羡慕起岁安,“你是个有天赋的孩子。”   虽然跟常人不同,但是岁安有天赋,在武学上有天赋,会成为有用的人。   但是他不同。   他在整个家里,也算得上平平无奇了,书算不得读最好,武更是不行。   若不是他占了老大的名头,老大的名头,也算不得一个好储君。   阿昭有些气馁,结果吃完了晚膳,岁安去旁边蹭阿娘了,求着她给一把开刃的匕首——她也算是知道转弯了。他本来在旁边笑着看,却被阿爹拎到了菜地里面消食。   阿爹第一句话就是说:“如今,你懂阿爹为什么那般勤勉读书了吧?”   阿昭啊了一句,然后呆呆了反应过来了。   阿爹这句话的意思是,他素来勤勉,也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够聪慧?   阿昭就笑了。   原来阿爹跟他一样啊。 第149章 帝王凶名 一更   阿昭更加刻苦读书。   折筠雾扶着肚子, 觉得齐殿卿教得不对,他才这般小,不该被教得如此自省焦虑。但齐殿卿却觉得阿昭越来越大, 已经到了该做好准备去承担责任的时候了。   “他是储君, 是将来的天子,他做的每一个决定, 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要对天下人负责的。”   “朕让他懂得更多, 不是为了让他自律自省,不是为了让他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而是他懂得多一点,这天下的百姓, 许就是少受一些苦。”   折筠雾被说得不敢再抱怨, 只好拼命让杨太监多做一些吃的给阿昭送过去。   阿昭吃了一个月,脸都圆了。齐殿卿见状,笑着道:“别吃了吧?这么吃下去, 该要不讨小姑娘喜欢了。”   阿昭脸一红,他已经懂得一些事情了。   于是偷偷不吃肉好几天, 肚子瘪了一些才松了一口气。而朝堂上,齐殿卿惯常坐在大殿之上,忍着气,听下面的人说渝州的事情。   渝州的事情虽然他一直说不急不急,但期间林泥成做了一次怪, 扰了他的章法,后面他又派了个林泥成同窗的官员去,结果一去两三个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每每问起, 都是一个推一个,齐殿卿沉着脸,又不能发作,简直气到心口疼。   齐殿卿回到承明殿,突然冲着折筠雾问,“朕觉得自己已经算走得稳了……难道朕还是走的太着急了?”   折筠雾闻言递给他一杯茶,“陛下,你心里有答案。”   齐殿卿叹息一口气,“天下官员千千万,朕怎么就没有一个用得顺手的呢?”   折筠雾静静的坐在一侧做针线,她如今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做针线,也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所以拿着针线慢慢的摆弄,做了半天,却只行了几针。   等到脖子不舒服,抬起头,还见皇帝陛下皱着眉,笑着道:“先用膳吧,即便是要跟那些官员生气,也要吃饱了肚子,这才有力气,不然你气恼着不吃饭,他们却大鱼大肉,这事一对比,就更气了。”   齐殿卿大为赞同。   他道:“朕一直想着自律严苛待己,这般后世说起朕来,也算得是一个明君,上有君臣佳话,下有帝民同心,可现在想来,这只是朕的一厢情愿。”   “朕气得吃不下饭,反而便宜了那些贪官污吏。”   他之前一直顾忌着,想着自己刚登基,不能走太快,不能马上将世家和读书人放在自己的对面,所以即便是派人去渝州查账,也是派了林泥成去。   他在读书人里面有声望,又让他慢慢查,不立马逼得世家跳脚,还允诺了这查出来的钱一半给老百姓修路修河堤,一半给天下人读书。   他事事算得周全,但还是百般受阻,看着是皇帝,但想做什么,都做不成。   齐殿卿觉得自己已经够压住性子了。   他一边端着饭碗吃饭,一边突然道了句,“这天下的银钱是有数的,这进了东家的口袋,就去不了西家的饭碗。”   折筠雾给他夹了一块肉,“无论是口袋还是饭碗,都是你的,你分好了就好。”   齐殿卿笑着道;“你说的没错,本来都是朕的!”   于是过了几日,折筠雾就听闻翰林院大学士柳大人家的儿子嫖娼被抓进了牢狱里面。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他在青楼过夜不给银子,还打人,那老鸨急了,上去劝,被打了一巴掌,老鸨气不过,直接报官了。   报的是京兆尹,那柳少爷在青楼里面叫嚣自己的爹是谁,京兆尹冷哼了一声,直接抓人,还让人敲锣打鼓的去柳大人门前说人已经抓了,让他们家准备银子去赎人,毕竟柳少爷打了人,人家还要医药银子。   柳大人当天便告了假。   齐殿卿坐在大殿上,冷着脸盯着下面的人,“柳大人为何没来?”   自有他的同僚战战兢兢的跪出来,道:“回禀陛下,柳大人昨日风寒,便请臣递折子告假一日。”   齐殿卿问他,“好生生的,怎么就得了风寒?”   这话问的就有深意了,那老大人颤颤巍巍几下,最后磕头道:“大夫说,说是气急攻心之下,惹了风寒。”   齐殿卿关切问,“为何会气急攻心?”   老大人抬起头,“是……是他的儿子被京兆府尹抓了。”   “是……是□□斗殴抓的。”   齐殿卿就在朝堂上摔了折子。   然后便让人去申斥柳大人和柳少爷,并且让人查明这里面的事情。结果一查,好嘛,这柳少爷□□的日子还不少,且给的银子可不少。   其中,他就送过一个姐儿一颗南珠,价值万金。   这般的东西,素来清廉的柳大人是怎么有的?家传的吗?   可不见得,你虽然不是贫苦出身,可你家之前也见不得好啊。   于是便查,一查一个准,这些东西无论是你收了谁的,都是受贿。齐殿卿大怒,让人抄了柳家的家,然后继续追查同柳家有牵扯的人。   这般下来,到折筠雾快要生的那几日,光从柳大人家里,就抄出了十万两雪花银。   当日,齐殿卿在朝堂上大发雷霆,骂一个翰林院学士竟然也能贪污如此大的银两,那其他人又如何?   要是其他人也如他一般,那天下百姓吃什么,用什么?   然后话锋一转,又说到渝州的事情,“朕如今想来,这渝州风平浪平,也无灾害也无人祸,怎么就欠了如此多的银子,莫不是被贪了?”   朝臣们被吓了一跳,赶紧跪下去,齐殿卿冷笑,“朕倒是要好好查查。”   然后回到承明殿就大笑出声,憋了两三年的气终于出了出来,“他们不是不配合吗?那朕就一个个杀,杀到他们配合。”   “这名声啊,朕不要了,就让后世的人,评朕是个冷暴之君算了。”   若是陪他们再像之前那般耗下去,他做皇帝几十年,怕是一事无成。   他畅快道:“朕杀的很痛快。”   折筠雾此时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生了,但好像又生不了,索性答了一句,“刚开始,谁不想和和气气,君臣相交。”   “是世道不允许。”   齐殿卿便肃穆站在那边,低沉的嗯了一声,“对,世道不允,那朕就跟岁安一般,做只孤狼罢了。”   结果说完一看不对劲啊,折筠雾脑门上冒了大汗,他吓了一跳,着急的不行,冲着外面喊,“来人啊,皇后要生了。”   人是备好的,折筠雾都生了两个了,于嬷嬷还康健的很,她亲自带着人进来,请了皇帝出去,然后就开始接生。   同前两个一般,这个也生得极为快。响午发作的,下响申时就生了下来。   于嬷嬷抱着孩子欢喜道:“陛下,是个小皇子。”   齐殿卿接过孩子抱好,喜笑颜开,“好,好,赏,赏。”   折筠雾在里面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门外父女两个人的声音在她耳朵边响起。都压着嗓子,在小声的说话。   岁安:“不是说刚出生的孩子会丑吗?弟弟不丑啊。”   齐殿卿:“你们也不丑。都是胡说的,反正你和你阿兄出生的时候都很好看。”   岁安满足了,“我也觉得我不能丑。”   她将刀放在了一边,净了手,将指甲剪掉,小心翼翼的戳了戳弟弟的脸,“阿爹,你瞧,他睡着了。”   她碰孩子脸的时候,旁边的奶嬷嬷很是紧张,但皇帝都没有说什么,她自然也是不敢说的。于是只躬身低着头,以防出了事情也有自己的说辞。   齐殿卿倒是没有发现奶娘的小心思,而是听完岁安的话笑了笑,然后去看床上的折筠雾,一眼便看见了她正睁着眼睛看这边,他立马站起来走过去,“珺珺,你可算醒了。”   折筠雾:“阿昭呢?”   齐殿卿:“阿昭刚刚才走,朕让他回去做功课去了。”   折筠雾再看看岁安,见她站在旁边笑着,她才安心。然后就是饿,睡久了,尤其是饿。   吃了两碗饭。一碗是猪蹄黄豆泡着吃,一碗饭是腊肉炒饭,是折筠雾最近爱吃的。   再配着吃了些菜,才堪堪觉得饱。   “我觉得自己可以吃头牛下去。”   齐殿卿赶紧让人将碗筷都收走,“好,好,下回再吃牛,这次先别吃了罢!”   生怕她吃撑了。   太后今日过来看过,不过看完孙子后又走了,临走前还想给孩子取个名字,齐殿卿想了想点头,“那您便取一个吧。”   太后眼巴巴憋了一年没敢在儿子面前提要求,谁知道今日试探性的说了说,儿子真的同意了。   欢喜来得太突然,她都觉得自己之前暗搓搓取的名字一点儿也不好,她期期艾艾的问,“能让哀家回去好好想想吗?”   齐殿卿点头,“好。”   太后嘴巴一列,觉得这孙子跟自己实在是投缘,她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取了名字送来。   “不如就叫长鸣。小名啊,哀家觉得叫阿黎好。”   太后急匆匆把名字送来的时候,折筠雾正好吃完饭看孩子,她听了笑着道:“要儿媳说,还是母后会取名字。”   “儿媳替阿黎多谢您了。”   太后就逗弄阿黎,“是皇祖母给你取的名字哦,你喜欢不喜欢啊?”   阿黎竟然随之反应了一下。虽然只是小小的张了张嘴巴,但还是很让太后惊喜,“这孩子跟哀家有缘。”   折筠雾当时就觉得不好,果然听太后道:“要不,给哀家养吧?”   折筠雾:“……”   她笑了笑,“好啊,待会儿儿媳就跟陛下说。”   太后很感动,“要不说,这么多年,哀家就疼你一个呢。”   结果第二天,她欢喜的等来了儿子,却听见儿子道:“您取的名字不好,儿子想给阿黎改个名。”   还改什么!这个孽障哦!   太后气得咬牙切齿,“你这个孽子,孽子。”   齐殿卿,“母后,你有时间,便常去长乐宫坐坐,让阿昭来你这里多住几日,阿黎还小,你带,那儿子可不乐意。”   太后被气得抹眼泪水,“孽子,听说你最近在外面杀人,倒是有了凶名,有本事,你就杀了哀家,反正哀家要养阿黎,这孩子跟哀家有缘。”   齐殿卿寸步不退,“不行,只能让阿昭过来陪你住,也不能住长了,他是储君,事情多着呢。”   太后没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那名字还改吗?”   “您是他的祖母,您赐的名字,自然是不改的。”   太后这才高兴,“好,你自己说的啊。”   这才痛快起来。齐殿卿点点头,也没有急着走,而是照例陪着太后吃午膳,吃完了才让刘得福去问问,是谁在太后面前说他如今有了凶名。 第150章 全是孩子 二更   有了二皇子, 长乐宫里面便又多了十几个奴才。   奶嬷嬷四个人,小宫女四个,小太监四个, 再有打杂的几个, 便将一个偏殿住满了。   齐殿卿便又催工部快点修宅子,马上过冬了, 最少冬院要修建好了,他好进去过冬。   皇帝一催, 底下的人跑断腿。   如今,也没人敢再在皇帝面前说个不字, 就怕被他给宰了。朝堂里面的人都说,陛下这是被逼狠了所以来横的, 反正他是皇帝, 他这样给你按个罪名就抄家——这罪名还是实实在在的,你能说个不字?   都不敢。就连渝州那边,都已经有松动的模样了。   谁也不知道陛下到底手里有多少人的罪证, 万一你惹了他,人家给你甩出来, 你死不死?   工部侍郎之前也替人做过一些事情,他现在就怕这些事情陛下也知晓。   但工部尚书却笑着道:“陛下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人,这柳大人的事情,是自曝其短,难道还怪陛下吗?这事情, 知道的人可不少。”   这话工部侍郎听懂了。他松了一口气,“知道的人多,那就好。”   他去禀报园子,齐殿卿听完, 道:“桃花都移栽过去,明年三月,确定能活,能开?”   工部侍郎点头,“定然是可以的。”   其他的保证不了,但是陛下住的院子里面点明要桃花满园,这是重中之重,工部侍郎亲自去做的,自然能保证。   齐殿卿听完很高兴,等工部侍郎走了之后,对折筠雾道:“到时候,朕就跟你一起园子里面散步。”   不带孩子们,就他们两个。   陛下着实是个喜欢风花雪月的人。折筠雾点头,“好啊。”   十一月的时候,齐殿卿亲自去看了一趟宅子,回来画了一副画给折筠雾,“可惜了,你还没出月子,不能跟朕一起去看。”   他这是高兴了才如此有兴致。折筠雾问道:“渝州的事情解决了?”   齐殿卿,“没有,不过也快乐了。”   十二月的时候,他亲自下令让辅国公亲自前往渝州查办渝州府尹的堂叔。   渝州府尹的堂叔是个五品同知,官不大不小,却有六千亩良田。   辅国公听见这消息后,便瞬间沉下了脸面。   六千亩良田,这是藏了多少银钱,奴仆,农人,算下来,可不是一个五品官能有的。   他去之前,齐殿卿将他叫进了御书房,亲自道:“朕知晓,你是个好官。”   这话就重了。好官两个字,可能要他做到的“好”就更多了。   齐殿卿很坚决,“既然渝州的欠银总收不上来,那就把这六千亩良田充了公,好好算算,还差多少,差的多了,必然这银子被他们用去买其他的了,就继续查。”   辅国公接了差事,步子沉重出宫,他知道,这个原本沉默准备慢慢走的君主生气了,看着好脾气的老虎张开了嘴巴。自己要是办不好这事情,恐怕也要被吞了。   他回去收拾行囊,临走之前,对儿子道:“咱们这位陛下,之前一直没有被教导如何做君主。即便是做君主,也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   “如今他用了两三年时间,慢慢的摸索出了何为君主,怕是以后,有得事情做,为父站在世家一边,你却不用,你儿子跟着皇太子,这本身就是陛下为咱们家留下的活路。”   “你看护好环儿,可别让他失了分寸。”   辅国公的儿子连忙跪地答是。辅国公叹气,“龙终于探查好了世情准备卷一卷风云,这朝政,怕是不太平了。”   他一走,就到了过年。今年的除夕宫宴比往年更加热闹几分,因为有述职的官员回京,很多都被皇帝召进了宫里吃席。   不变的还是皇太子和岁安公主带着一群人去各处敬酒,这也是皇帝对皇族宗亲以及臣子们的嘉奖。   喝完了一圈,阿昭跟阿昌两个人坐回皇帝和皇后下首,岁安才自己一个人窝到了折筠雾那里。   “好没趣的宫宴,明年还要再来一回吗?”   她记事了,就记得去年的事情,去年也是这般转一圈,她觉得很烦。   折筠雾给她夹了一块肉,轻声笑着道:“你就当来这里游一回吧。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看看他们是什么样子的人,找你感兴趣的。”   岁安就顺着看过去,也没发现什么。但她发现了,只要她的目光看向哪里,哪里的人就会轻轻的恭敬一些,没那么自在。   折筠雾:“……”   也不用这般死死的盯着人家。   她笑着道:“你就当自己不存在,看别人的时候,也不能让人察觉。有趣吗?”   这个就好玩多了。   岁安便开始练习观察人。   户部尚书是个胖乎乎的老头,听闻当年跟着阿爹做事情的时候,他还不胖,这才几年,就胖的不行。   他挺和善的,笑得慈眉善目,见她看过来,还朝着她笑了笑,然后低头吃菜。岁安就想到了阿爹跟她提过的,年后给她找伴读的事情。   阿爹说,伴读是自来公主皇子都有的,是规矩,她得遵守。岁安觉得没什么,那就遵守好了。   她愿意尊守这些奇奇怪怪的规矩,就像阿爹和娘也遵守一般。大家都遵守,她自然不会去破坏。   阿爹还说,户部尚书家的儿子跟他同岁,也很喜欢练武,不喜欢读书,不过他不会大刀,他喜欢鞭子,马上功夫也不错。   岁安想到这里,看看户部尚书的旁边,还真看见了一个胖乎乎的男孩。   他正往嘴巴里面塞吃的,又被身边的户部尚书夫人轻轻打了一下手,然后不得已放下,没有再继续吃。   但他应该很饿。岁安立马就看出了他很饿的念头,她决定提前收买人心,让人把自己的枣糕送了过去。   折筠雾好奇,“干嘛要送给他吃?”   岁安:“阿爹说,伴读的心,必须要笼络在自己这边,将来有大用。”   折筠雾:“……”   她总觉得陛下教了很多乱七八糟且不适合用小姑娘学东西。   但教导岁安,她是真的觉得自己不行,便也不插手。   对面,小胖子收下了枣糕,朝着她看了眼,跪下谢恩,然后继续坐下吃,这时候,他的祖母就不敢再打他了。   小胖子觉得这个公主可真好用。   过了年,齐殿卿开始有空闲的时候,就带着人骑着马去园子里面看地方,有什么不好的,都要提出来,让工部侍郎带着人加紧弄好。   折筠雾就在宫里面带着三个孩子。   阿昭忙,毕竟要忙着读书,如今还要跟着一起看折子,齐殿卿会选择一些折子给他看,都是些浅显的,阿昭有时候能看出来其中的深意,有时候也看不出来。   他有时候钻牛角尖,本来一本简简单单的请安折子,只因是陛下给他的,便挖空心思想,从那年这个人做什么官,干了什么事情,他做官的地方发生了什么等等,都查得很细。   他的几个伴读们都被他弄得紧张兮兮。不仅如此,折筠雾还听闻他们还回去问当年的事情,这个官员的生平。   问得几个人家生了惊慌之心,消息传到请安折子上奏的那个人那里,更是吓得不行,连忙就托人来问了。   他们也是有心,没让人去皇帝跟前问,而是只求了赵氏进来问折筠雾:“到底是怎么回事?”   折筠雾:“……没事啊。”   她笑着道:“就是孩子们多想了。”   赵氏这才松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便是大家都多想了。”   她一走,折筠雾就把这事情做笑话一般告诉了齐殿卿,“你快别去看园子了,还是去看看阿昭吧。”   齐殿卿却有些不满,“她们倒是好念头,求到了你这里。”   折筠雾:“也不敢求到你那边去,只好来我这里了。”   她无所谓的笑笑,“倒是没什么关系。”   她如今都有三个孩子了,怎么还会计较这一些,白白让自己不痛快。   然后就问起岁安伴读的事情,齐殿卿道:“上回跟你说过的,户部尚书家有个小孙子,可以接进宫来。再有便是文远伯家的孙女,东昌侯家还有一对龙凤胎,朕觉得都可以。”   折筠雾也没有什么意见。这几个孩子定然都是陛下精挑细选的,性子应该跟岁安和的来。   但等见面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看看笑起来没心没肺户部尚书家的小胖子,再看看文远伯家一进来就开始盯着她账本看的小孙女,以及好像不会笑的龙凤胎,不经疑惑陛下从哪里打探的他们的性子,还把这四个孩子一起找来了。   但是这显然很和岁安的意,她对这几个伴读都新鲜好奇,毕竟阿昭也有伴读,她一直知道自己会有,但是什么样子的人,能做什么,她都挺好奇的。   其中,小胖子最没心没肺,所以两个人“玩”的最好。   但是在折筠雾看来,这属于典型的小胖子热脸贴岁安冷屁股。   小胖子叫做秦冠魁。他家对他的期许是做魁首,冠绝他雄。   但是,他跟这个名字一点儿也不一样。胸无大志,不喜欢文墨,跟户部尚书没有一点像的地方。   当时齐殿卿要把秦冠魁带进宫做公主伴读的时候,户部尚书还疑惑的问出了这样一句话:“陛下,您看中了他哪里?”   自己的孙子自己夸一夸也就得了,到了别处是个什么样子,他心里还是有点数的:因为简直一无是处。   按照陛下的说法,秦冠魁赢在了耍鞭子上,还喜欢骑马。   但这并不算是一个优势,毕竟在这京都城里面,谁家的孩子还不会耍个鞭子,骑个马了?   可是皇帝陛下笑盈盈的,没有多说话,只是让人把孩子带进了宫。   但是人一进去,众人就能看出不同来。秦冠魁实在是太能说了。能从见到岁安的那一刻就开始说话,从家里的母亲算账开始说,一直说到他爹打他,他外祖父打他,他祖父还是打他。   岁安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们为什么打你?”   在她的认知里面,父母亲人是不会打孩子的。这个规矩在她的脑海里面已经形成了,所以一旦有人不是这般的,便要问一问。   秦冠魁就笑着道:“因为我不听话呗,我经常不做功课的。还让人给我写。”   这事情岁安也做过,她觉得没什么。   还是阿娘和阿兄帮着她一起做的。阿爹当时也很生气。   于是两个人因为这几句话就谈得来一点。秦冠魁发表了他对读书写字的看法,“我祖父都是户部尚书了,总能留下一些银钱给我,到时候,我就去做一个富贵翁。”   然后问岁安,“公主,你将来要做什么呀?”   岁安很坚定的道:“我会做一个大将军。”   秦冠魁吓坏了,“那可怎么办,虽然我是公主您的伴读,但我可不上战场。 ”   他还想享福呢。岁安有些看不起他,“那你就不上,我也没说让你去。”   秦冠魁就道:“到时候,公主在外面打仗,我给公主看家吧?”   “这样,您回来的时候,府里面肯定样样顺遂。”   会算账的小姑娘就连忙说:“我可以给公主管账。”   双胞胎也纷纷表示自己会为公主做事情。   相处了半个月,折筠雾问,“你觉得他们怎么样呀?”   岁安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但是有几个人在身边,还是比以前好的。她道:“好使唤。”   折筠雾:“……”   伴读不是让你做奴婢去用的。但是陛下叮嘱过,岁安跟伴读们的事情她不能插手。   “孩子们之间的关系,自有他们自己去处理,你要是插手了,他们结交的味道便变了。何况,孩子们都怕大人,咱们还是少过去吧。”   这话说的委实没错。折筠雾知道岁安情况特殊,所以点头道:“你放心,我就送些吃的过去。”   又过了两天,秦冠魁表示今天就是自己的生辰宴,他家里要给他办一个生辰宴。因为他要进宫读书,今日过了响午之后才能回去,所以就把宴席办在了晚上。   但说是生辰宴,其实说起来,只是自家人吃个饭而已。今日又正好是秦冠魁沐休,便约定好了回家用饭。   秦冠魁赶着回去吃寿面,临走之前问了一句:“咱们都已经认识这么久了,我觉得跟自家人也没有什么两样。要不,你们跟我一起去我家吧,反正就是自家人吃吃饭,没有别的人在。”   这话他没有跟家里面人说,只在要回去的时候问岁安和其他三个人。   岁安并不想去他的生辰宴,但是秦冠魁的家在外面,她想要去外面玩,这就是一个机会。   她就去求折筠雾。折筠雾觉得可以。正好阿昭回来,岁安就过来拉着阿昭的手,“阿兄也一起去吧。”   阿昭还是第一回 见岁安对别人这么有兴趣,笑着点头:“那就去,这也没什么的。”   他现在偶尔也出宫,阿爹并不制止他。岁安就带上了自己的刀,让人准备马车走了。   她坐上马车之后,又抱着自己的刀在那边轻轻的用帕子擦拭,一点话也不想讲。阿昭今日正好有空,便想帮着他看看这几个伴读到底是什么样子。   于是就他一个人跟四个人说话,岁安听的有些疑惑:阿兄打探他们家的情况做什么?   她把刀收起来,打开车帘子,此时,马车已经行到了宫外面。外面人生鼎沸,好多人在那边做生意。   岁安只出来过几回,都是跟着阿昭一起出来的。她对这些倒是新奇的自己没见过的物件倒是感兴趣的很。   阿昭:“反正今日我在这里,要不要停下马车带你去下面走走?”   岁安摇了摇头,她虽然有些情感感知不到,但是从小就被教导,所以对很多基本的人情世故还是懂的。   在她的认知里面,今天是秦冠魁的生辰,那他的生辰就是最重要的,有什么事情也要等恭贺他的生辰之后再做。   阿爹和阿娘说,这是为人最基本的礼节。虽然她不懂,但是她愿意遵守。   她道:“我们还是去吃了秦冠魁的寿面再说吧。”   秦冠魁很感动,公主殿下对他实在是太好了。   他主动道:“现在时辰还早,咱们可以下去走走的。”   岁安:“你确定可以吗?”   秦冠魁点头,“确定可以呀,晚上才吃晚饭,现在肯定不吃。”   那就得了。岁安就跟着阿昭一起下了马车,她左看右看,发现都是先卖胭脂水粉或者是头饰的,她一点也不喜欢。于是就求着阿昭带她去卖刀的地方看看。   阿昭就知道会是这样。他摇头道:“不行,阿爹说了,不准给你买刀。你不要挣扎,阿爹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怎么可能会由着你?再者说,你如今才多大?怎么总想着要一把开刃的刀。”   伤着自己了就不好。   岁安垂头丧气的,“那这大街上一点东西都没有了。”   秦冠魁看着热热闹闹卖东西的大街好奇:“这不是挺多东西嘛。”   岁安:“我只想买大刀。”   秦冠魁理解,“您的武艺很好,喜欢刀,是理所应当的。”   他胆子大,从刚刚公主和太子之间的对话,她也大概能听出来,太子殿下不准公主买刀,可是他想,不准买,没说不能送。   于是等他终于把人带回去,户部尚书看见太子和公主都来了,吓得连忙跪在地上磕头。   然后狠狠的瞪秦冠魁。秦冠魁把头一歪,意思很明显:头歪了,眼睛就歪了,眼睛歪着看不见。   你再瞪我,我看不见,你不是白瞪了吗?   他道:“祖父,别跪着了,大家都饿了,快先入席吧。”   户部尚书脑门冒汗,阿昭笑着说:“有侍卫也跟着,秦大人不用担心。”   秦尚书听见这句话才放心。于是本来一屋子人吃一顿家宴,随着太子和公主的到来,大家都吃得战战兢兢,   唯有秦冠魁吃得很欢喜。因为他吃的再多,也没有人说他。   公主真好使。于是等到公主和皇太子要走的时候,他早就把自己悄悄准备好的开刃匕首给了公主。   “是我祖父送给我的,公主拿着玩吧。”   岁安拿着匕首爱不释手,她知道这把匕首应当很好,拿在手里就知道了。   于是带了回去,对秦冠魁态度变好了一些。她准备以后缺什么,都让秦冠魁带进来给她。   而秦冠魁再次过来读书的时候,拍了拍自己的屁股,很是光荣:“这可是为大家受过刑的。”   几个人一起围过去,对着他的屁股看。   岁安从来没有看过被打屁股的人,还上手打了几下。秦冠魁的嘚瑟瞬间没了,捂着屁股四处跑:“疼死我了!” 第151章 孩子们 一更   折筠雾给秦冠魁赐了一瓶药。   晚间回去, 她教导岁安,“他的屁股被打伤了,你再打一巴掌, 不是雪上加霜吗?”   岁安乖乖受罚, 坐在一边,乖巧的很, 但嘴巴却不饶人:“他那时候看起来很骄傲,并不见疼, 我就试着打了一下。”   折筠雾:“下回可不能打了,你手劲大, 那一巴掌下去,估摸着他能躺不少日子。”   人家秦尚书只是想要揍一下孙子, 表示自己的态度, 并没有打重,不然就随意几个板子,秦冠魁就要躺床上半个月, 哪里还能来宫里面翘尾巴。   倒是如今岁安这一巴掌打下去,怕是小胖真得“坐卧不安”了。   折筠雾让春隐亲自送了他回去, 还赐了药,叮嘱道:“就修养几日,先生这边,便先替他告假。”   这般着,秦冠魁才没有嚎啕, 高高兴兴的回家去了——不用读书,他巴不得。   折筠雾摇摇头,不爱读书这点,倒是和岁安一般。她就罚了岁安去背史记, 然后想了想,道;“你如今也六七岁了,以后会越来越大,你记住,以后可不能这般打别人的……屁股,可知晓?”   岁安点头。   “好啊。”   阿娘说的话她都是听的,不过她也有自己的疑问,“那可以打哪里呢?”   折筠雾:“……一定要打吗?”   岁安:“杀人不过头点地,砍头是最快的,但是打人又不用他们去死,痛痛就好了,所以打哪里最好呢?”   折筠雾思考了一瞬,竟然觉得岁安问的还挺对的。   “那就打脸吧?打脸一般都够羞辱人了。”   看在他们肿成猪头的面子上,就不要杀人了。阿弥陀佛。   岁安郑重的颔首,小脑袋认真记下,“好,那以后我打人专打脸。”   正好齐殿卿回来,听了这话什么都没问就先大笑,“为什么要打人脸啊——”   岁安是个好孩子,“阿爹,打脸能侮辱人。”   齐殿卿:“……是吗?”   这是珺珺教的?   折筠雾咳了一声,“你怎么回来了?”   齐殿卿大笑,“还得是辅国公办事牢靠,渝州的账目查得差不多了。”   折筠雾恭喜他,“那便可以做一个样子,给其他的府看看。”   齐殿卿喝了一口茶,美滋滋的很,“是啊,朕总算是放心了。”   一个皇帝,想要推行政令,积蓄力量,几番周折,终于办成了一件事情,不容易,实在是不容易。   齐殿卿自己都觉得自己太不容易了。于是晚间就叫杨太监去做烤全羊。   刘得福收的儿子叫小平的,就领了这差事去小厨房里面传膳令。杨太监笑着问他,“你小子倒是得你干爹的喜欢,什么事情都愿意带着你,如今连陛下面前的差事你都当得了。”   小平笑嘻嘻的,“干爹疼我,杨爷爷也疼我。”   杨太监杀羊烤羊熟练的很,听了这话,道:“行,疼你,待会去了殿前,你就给小主子们切吃的。”   小主子们面前都有自己的奴才,这些年因为陛下和皇后娘娘喜欢吃烤全羊,连带着小主子们都爱吃,所以奴才们切羊肉烤羊肉都好的很。   阿黎到如今已经七个月了,咿咿呀呀会说几个字,看见了烤全羊就要上去拿着吃,阿昭坐在一边,小小的撕了一点肉在手指头上沾了沾,又想了想,在清水里面洗了洗,把手指头伸给阿黎:“吃——阿黎,来吃——”   折筠雾闷笑,“这要是能吃到荤腥就怪了。”   岁安有自己的匕首,她拒绝用任何刀来切羊肉。这刀还是秦冠魁送的那把,她真的很喜欢,平日就放在腰间,走哪里都得带上。   因为公主喜欢刀,所以她的衣裳也多了一些专门用来放刀的地方,折筠雾还亲自给她做过几套骑射装。腰间就给她缝了挂刀的蹀躞带。   岁安很喜欢,然后撒娇求齐殿卿给她一副铠甲。   她眼馋铠甲很久了,很想自己要一套。   但是齐殿卿怕她过于沉迷练武,拒绝了好几次,“等你再大一点,再大一点。”   岁安很失望,她好想穿铠甲啊。   一家子人吃烤全羊,将军就飞在一边的桃树上唱曲——听闻它是飞到乐坊去学的。   前些日子学了一首曲子回来唱了,齐殿卿觉得虽然曲子从将军的嘴里唱出来根本不好听,但是一只鹦鹉都能将曲子唱成这般,那人唱出来定然是好听的。   便叫了乐师来长乐宫里唱曲,得了些赏钱,那乐师高兴坏了,回去就给将军准备了不少鸟食,就等着将军去。   于是不仅是他,就连其他乐师也期待着将军过去,好学得一首两首曲子回来唱与帝王听。   但将军却只会那一首曲子。此时此刻又在那里唱,齐殿卿听得头疼,喊了一声窝在底下的猫,“猛虎——”   猛虎一跳而起,却在半路又跌回了地上。   这下子,不仅是猛虎急了,就是齐殿卿等人也着急了。   夏隐抱起猛虎,躬身道:“回陛下,猛虎老了。”   一只猫大概可以活十五年到十八年,这猛虎今年已经十三岁了。   猛虎呆在夏隐的怀里,像是听懂了似的,有些垂头丧气,倒是将军,已经开始狐疑的对着猛虎叫唤。   好像在说,你怎么不神气了?   阿昭叹气一声,从夏隐的怀里接过猛虎,“它的身子已经够康健了。”   到最后,一顿烤全羊倒是吃的没滋没味,早早的撤了下去。晚间,将军站在笼子上,试探性的对着猛虎扇了扇翅膀,向来要起来咬它的猫却懒洋洋的动了动身体,不再理会它。   将军就也变得恹巴了。也不再去招惹猛虎,还对猛虎殷勤百倍。   折筠雾:“你说,将军是不是真成精了?”   她都怀疑它听懂猛虎命不久矣了。   齐殿卿:“养的好,还有几年活,对猫而言,猛虎已经很好了。”   折筠雾叹气,“无论是什么,呆久了总有感情,何况是养了这么久的猫。”   两个孩子都是它和将军一起陪着长大的。   猫鸟相争,争着争着,争了一辈子,她曾经私心底下帮过将军,但是后来也帮过猛虎。   齐殿卿拉着她的手上床睡觉,“咱们终究有一日,也会老的。”   猫会老,人会老,世间万物,皆逃不过此轮回。   他睡在床上,突然感性的道了一句,“朕想,朕下辈子还是愿意跟你再像这辈子一般两情相悦,相守一生。”   折筠雾笑了,“睡吧,你放心,我一定答应你。”   ……   秦冠魁在家里养屁股——这话说出去不好听,于是对外只说他病了。   这话是他阿娘帮着遮掩的,秦冠魁自己倒是不在意。虽然他贪生怕死不愿意上战场,但是却有自己的见解:男子汉大丈夫,被砍了也不要紧,怎么能因为屁股被打了就觉得见不得人,这般可不好。   但阿娘伏在他身上哭,大意是说这个宫去的实在是亏,去了半年不到,不仅以前养出来的肉没了一些,如今还被打了屁股。   虽然说是公公打的,但是公公为什么打,还不是因为儿子送了公主匕首。   要是不进宫的话,这会子在家里做个公子哥不好吗?   秦冠魁掏掏耳朵:“那阿娘,我就不去宫里了?”   秦夫人一顿,“还是去吧,不然你就没有了前程。”   秦冠魁的耳朵终于松缓了。一松缓,他就想念宫里的公主。虽然伴读有好几个,但是他觉得公主是最懂他的那一个。   ——不喜欢读书,喜欢吃,还跟他一般,会点拳脚功夫。   因为公主的这一巴掌打屁股上,他还修养了半个月,没人来念叨他读书了。   公主真是他的知音,福星。   他就想了想,开始给公主写信。   他字虽然认全了,但是写字却难看。又因为躺在床上,写的字就更是斗大一个,实在是不堪入目。   但这不妨碍他写信给公主的决心。   他在信中写道:“公主安好,多谢公主的记挂,我的屁股养得差不多了——”   岁安接到信的时候正在练刀,秦冠魁走了之后,其他三个都不能接住她的刀,她倒是也有些想秦冠魁了,于是看见他的信,倒是来了几分兴趣,她大汗淋漓的脱下了自己的铠甲——磨了几次,阿娘终于给她做了铠甲!   她刚开始穿着睡的,根本舍不得脱。   但是再舍不得也没办法,她每次练刀大汗淋漓,出汗极多,舍不得脱就要发臭。   她舍不得铠甲,但是也嫌弃自己发臭,只好每次争取练刀练久一点,这般才能穿得久一些。   只要一停,就立刻脱下。   来了信件,她沐浴完才看,拿着信坐在太阳底下,发现秦冠魁写了一堆废话。   无非就是家里的小事,以及他如何思念她。以及,他分享了一道醉鸭的美味。   岁安在醉鸭的字上面看了几眼,将信件一扔,又摸自己的刀去了。   倒是折筠雾听闻岁安收到了一封信,高兴的道:“你给他回信没有?”   岁安摇摇头,“没什么可回的。”   折筠雾:“你要是有时间,还是回一封信吧?人家也是真惦记你。”   岁安不懂,“要回吗?”   折筠雾:“要是给他回信,你会觉得很抗拒吗?”   岁安:“不抗拒。”   折筠雾:“那回一封信,也没什么嘛。”   岁安就去回了,但觉得实在是没有什么话可以跟他说的,想到今晚吃的猪蹄泡黄豆饭,道:“猪蹄饭好吃。”   五个字,极其敷衍,但秦冠魁却在家里拿着信给一屋子的人吹。   “公主说,她十分想念我,就是在吃猪蹄饭的时候,也想着我。”   “她还说,让我早点养好伤口,她就在宫里等着我,然后给我吃猪蹄饭。”   秦家的一众子孙们就都哇的一声。   公主,那是他们没见过面的尊贵人,但是却给秦冠魁猪蹄饭吃。   各个都很羡慕。   秦冠魁自己也很激动,公主实在是对他太好了,他摸摸屁股,嗯,也不痛了嘛,再拍拍,确定不痛,于是爬起来,跟秦夫人道:“公主让我明日就进宫去读书,我可不能耽搁。”   秦夫人激动,“真的啊?”   秦冠魁:“那是。”   于是,秦家的人都知道公主对秦冠魁青睐有加,交情甚好。   只有秦尚书有些不信邪:他也有幸见过公主几次,虽然在陛下和皇后娘娘面前乖巧,但却不是能说出这般话来的人。   可孙子都这般说了,见他那般,也不像是说谎,难道公主真的跟这臭小子如此之好?   秦冠魁就被他亲自送进宫了。   一进宫,秦冠魁就跑向公主,兴奋的道:“公主,我来吃猪蹄饭了。”   岁安:“?”   你吃就吃呗。   她点了点头。“吃你的吧。”   秦冠魁高兴,“好啊好啊,我去吃。”   不远处的秦尚书没听见他们说话,但见公主点了头,孙子欢呼去吃,他就欣慰的信了。 第152章 猛虎去世 二更   宫外没几日就传遍了秦家的小孙子跟宫里的二公主情谊深, 宫里的齐殿卿和折筠雾也听到了风声,大家都知晓,只有岁安公主不知道。   她依旧深情的摸着她的刀, 她的铠甲, 然后把目光看向了齐殿卿。   岁安想要学堪舆图。大秦有十三府,多个邻国, 将来要是有大战,她如何调兵, 如何打仗,都是要用到堪舆图的。   齐殿卿很高兴, 又有了做先生的兴致,亲自让刘得福把堪舆图送来, 然后让以折筠雾为首的一个媳妇三个孩子跟着他一起学堪舆图。   大秦的江山就在其中。   折筠雾只是震撼, 没有什么大感觉。阿昭情不自禁的走上前去,然后抚摸着上面的堪舆图,道:“这就是大秦江山。”   大秦的江山啊, 阿昭激动起来,“之前也见过堪舆图, 但是没有阿爹这副细致。”   岁安拖着自己的刀过去,然后皱眉,“这么大吗?”   这么大,她以后一个人怎么保护?   看来刀还要练快些才行。   唯有阿黎,没兴趣的低头, 又捧着自己的脚丫子啃。   岁安转头见了,正经的评价:“就是个吃货。”   连自己的脚丫子也吃。   脚上还穿着鞋!阿娘也不管管。   她走过去,将他脚上的鞋脱了,“啃吧。”   阿黎咯吱咯吱笑起来, 然后捧着自己的脚丫子再次啃得四处都是口水。   阿昭走过来弹了弹阿黎的脸,“等过一年,他知道说话了,你就不敢再欺负他了。”   岁安不承认欺负阿黎,“再过几年,说不定他自己已经学会了脱鞋啃脚丫子。”   想到这个她就想笑,也弹了弹阿黎的脸,“小笨。”   阿黎抬起头,懵懵的看一眼姐姐,然后跟着说了一个字,“笨!”   岁安稀奇起来,“这么快就会说话了?!”   虽然说的含糊,但确实是说话了吧?   折筠雾;“……对。”   孩子确实七八个月就能说出点字来,但是一般都是爹娘,哪里有笨的。   她笑着道:“快些教别的,不然怕是以后见人就说笨了。”   岁安:“他自己也不聪明嘛,还啃脚呢。”   她一把将阿黎抱起,“再给你取个小名吧?就叫笨笨。”   阿昭摇头,“也太难听了些。”   岁安摇头,“秦冠魁说,民间有句俗话,叫做贱名好养活,所以总有人叫狗蛋。这同理,叫他笨笨,不就是希望他聪明些吗?”   折筠雾笑着在一边不说话,任由阿昭和岁安在一边说话,齐殿卿又去看那副堪舆图,良久之后,才道了一句,“等明年,朕就要推行新政了。”   新政便是重新丈量土地,摊丁入亩。   到那时——他的手在图上扫了一下,“这些地方,怕是要动荡了。”   他的铁血手段比以前的怀柔好多了,至少现在看来,杀人比饶人好多了。   他叹气,“只不知道,后世如何评价朕。”   折筠雾握住他的手,“至少后世应当会说我有些狐媚手段。我一点都不愁,古来狐狸精都在话本里长的好。”   齐殿卿哈哈大笑起来,“确实,确实。”   折筠雾也忍不住笑起来,“陛下,问心无愧就行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两人笑起来,阿昭和岁安看过去,便也没有再争,静静的看着他们两个笑,然后也跟着笑起来。   至于阿黎,又低头去啃脚丫子了。   岁安摇摇头,弟弟太笨了,又不脱鞋啃。   她看完了堪舆图,再看看天,天色还早,她准备再回去练练刀。   不过这几天,她又新加了弓箭要去练。阿爹和先生都说,马上的功夫和弓箭十分重要,一点也不弱于大刀。   岁安如今年岁不大,对于这种必须要练习的东西,还是没有自己喜爱的大刀兴趣高,于是只划分在必须完成的里面。   因为并不喜爱,所以连弓箭都没有让齐殿卿和折筠雾给她准备,这几天一直用的都是先生给她的。   还是齐殿卿自己憋了好几天,终于憋不下去了,亲自给她送了一把弓箭。   岁安刚开始对它可有可无,后面齐殿卿为了让她喜欢起来,说了这么一句话:这是开国时候,太祖爷用过的弓箭,你知道这把弓箭沾了多少鲜血吗?   就这么一句话,成功让岁安把练习大刀的时间抽了一点出来练习弓箭。   这个时间有时候还从别的时候挤压,比如说现在。如果她早一点去练大刀的话,说不定就能再空出一些时间出来练弓。   于是就跟折筠雾提出要走,折筠雾心疼,“这大太阳,真要走呀?”   岁安点点头,“这太阳也算不得大。”   她背着自己的刀走了。   不过等到晚上回来的时候,折筠雾见她一副自己发现了大问题的表情,好奇的问:“你怎么了?”   岁安问:“阿娘,既然有太祖爷时候用的弓箭,那为什么没有太祖爷时候用的大刀呢?”   折筠雾:“……!”   这是一个好问题,她也不知道。   “等你阿爹回来的时候,你问一下你阿爹吧。”   于是等齐殿卿回来的时候,岁安大跑着冲向他,抱着他的腿撒娇,“阿爹——我想问你要一件东西。”   齐殿卿笑着问:“什么东西呀?”   岁安:“太祖爷用过的大刀。”   齐殿卿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还有这东西?”   岁安:“没有吗?”   齐殿卿就让人去找了,道:“肯定是没有记在册子上的,不过太祖爷的东西还不少,兵器,朕记得也有一些没有入册的,这些都压了箱底,也是不传之物,待会儿让刘得福去看看。”   岁安高高兴兴的,“阿爹,还是你最好。”   结果等到第二天的时候,刘得福还没有找到大刀,但是其他的鞭子□□倒是都找了出来。   找到最后,刘得福把这些都给岁安看,犹豫的道了一声,“老奴觉得,这会不会是太祖爷根本就不喜欢大刀,所以才没有?”   岁安就去伤心的去找齐殿卿。齐殿卿今日不上早朝,昨天晚上又特意吃了些排骨,在床上生龙活虎,凌晨才睡着,现在还没醒,岁安在门外问了小平之后,气啾啾的坐在门口等。   这可难为坏了小平和春隐,只好冲着里面道:“陛下,娘娘,公主殿下,有重要的事情找。”   岁安满意的点了点头。她也不说话,明显一副生气的模样,齐殿卿起床穿衣,问:“你这般生气做什么?”   岁安:“阿爹骗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太祖爷的大刀。”   齐殿卿一脸无辜:“也没说有呀。”   他确实没说有大刀,只是让去找一下。   他笑着道:“不过,没有太祖皇帝的,倒是有太宗皇帝的。”   岁安警觉,“你想要我做什么。”   齐殿卿笑着道:“没什么太大的事情,只是你要练习马上功夫和弓箭,肯定又要给你找两个最好的先生,阿爹把太宗皇帝的大刀给你之后,你就要听另外两个先生的话,不能对着他们射。”   岁安点头了。   她如今又不是小时候,怎么可能对着先生射弓箭,她还有些不高兴,“你太小瞧我了。”   齐殿卿见她这般说话,倒是欣慰:“总算不用担心你把先生给剁了。”   又道:“我们岁安是真的长大了。”   然后就亲自牵着女儿的手去库房里面找大刀。岁安拿着刀高兴的很,第二天就带去了学堂里。   秦冠魁第一个发现了公主的刀不一样了!他连忙走过来问:“怎么换了一把刀?是这把刀太好了,还是之前的刀坏了?”   岁安是觉得他真的好能说话呀。但是别人问话了不回答,阿娘说能回就回,不能把自己当哑巴。   她就叹了一口气,“是太宗皇帝的刀。”   只不过太宗皇帝的时候就没有打仗了,岁安很遗憾这把刀上面没有沾血。   倒是柳先生进来教导他们功课的时候,从秦冠魁口中知道了这是太宗皇帝的刀,连忙弄出眼馋的目光,“公主,不知道臣能不能摸一摸?”   这肯定是能摸的。岁安并不小气,刚刚几个伴读都摸了她的刀和弓箭。   柳先生欢喜极了。   因为有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东西在,所以今天先生就着重说了他们两个人的功绩。   太祖皇帝就不用说了,大秦的江山都是他开辟来的,在战场上面一辈子就没有怕过谁。   至于太宗皇帝,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是他却对武官和将士们特别好,而且武艺高强,曾经用这把刀跟每一次的武状元都打过。   这都是有历史沉淀的东西。岁安就想,她将来用过的大刀肯定也是后辈们追捧的东西。   这更加让她坚定了要去战场的决心。倒是秦冠魁说出了一句让她沉思的话。   “公主,若是将来没有战争,那你怎么办?”   没有战争肯定就不能打了!   岁安也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并为此闷闷不乐——如果他日没有战争,她学的这些东西还会有用吗?   于是柳先生来的时候还见公主眉飞凤舞,只不过一会儿,就见她突然沉寂,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他就过来问,“这是怎么了?”   秦冠魁在旁边连忙把自己说的话说了一遍,“先生,我没有说错吧?”   柳先生:“………”   他先安慰岁安,“公主,边境怎么可能没有战争,只是那些战争你看不见罢了。如今没有战争,是因为我们大秦兵强马壮,若是兵不强,马不壮,肯定早就被欺负了——咱们大秦,将来还有您劳累的时候。”   教了公主这两年,柳先生也摸清楚了岁安到底是什么性子,于是专挑她喜欢的话说,说了好一会儿,把边境的利益关系分析清楚,这才让岁安笑出来。   等可以回家的时候,岁安先回长乐宫,其他四个人正准备走,只听见柳先生说:“冠魁,你留下来,先生有话对你说。”   秦冠魁乐滋滋的留下来,“先生,是不是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   柳先生:“……”   是!   他给了秦冠魁一顿屁股板子,“让你这张嘴没有把门的时候,公主面前,下回再敢乱说,还揍你。”   秦冠魁委屈极了:“再没有先生这样乱打人的。”   他觉得自己糊里糊涂的又让屁股挨了一顿,实在是对不起屁股。   ……   八月的时候,因为渝州的查账顺利,所以齐殿卿开始往大秦所有的府推行。并且开始派自己相信的心腹去任一府巡抚,为明年的大动开始做准备。   总要先把地方上面的事情盘清楚了才行。所以忙的很,他的意图很明显,朝臣们有上奏折反对的,也有上折子表示支持的,齐殿卿现在却知道一个道理:他做的这件事情没有错,是为了老百姓,老百姓将来会获得好处,所以无论大臣们怎么想,他都要去做。   “朕想了很多年了。”   折筠雾回忆往昔:“是从当年的云州贪墨案开始想的吧?”   齐殿卿点头,“是啊,如今十多年了,朕想了这么久,也才开始做,可见想要推行一个新政有多难。”   确实很难。他想要做是一回事,把这道命令从京都发向十三府是一回事,但是底下的人真正执行起来却是千奇百怪的受到阻拦,这又是另外一回事。   齐殿卿得了各府的回信,实在是气得不行,“这些乡绅世家,摆明了是跟朕过不去,是跟朝廷过不去,是没有把天下百姓放在眼里。”   他拍着桌子大怒,“天天只想着鱼肉百姓,朕迟早要把他们都杀了。”   这话一说,岁安耳朵就动了动,“阿爹,你想要杀谁?岁安帮你。”   齐殿卿:“……”   他就哭笑不得,“没事,阿爹自己杀。”   但是记住了回家不能再说这些事情,尤其是不能当着岁安的面。又过了几天,齐殿卿还发现这些事情不能当着阿昭的面说。   因为他发现,可能自己表现出来对世家很大的仇恨,所以连带着也影响了阿昭。他如今提起世家也没有一个好脸色。   这可不行,小小年纪,还懂不得太多东西,不知道其中的危害,因为怕他将来做出什么事情,所以连忙让他收敛性子,道:“阿爹只是骂一骂罢了,收拾他们自然有办法,你可不能做什么事情。”   阿昭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到了十一月的时候,岐州那边率先传来了好消息,摊丁入亩被执行,也没有发生太多的幺蛾子。   齐殿卿很高兴,在朝堂上面把岐州府夸了又夸,给他们送去了银子和金牌子,代表着皇恩浩荡。   但是在他正高兴的时候,突然刘得福过来说:“皇后娘娘那边传来消息,说,说猛虎快要不行了。”   齐殿卿忙了这么久,倒是没有太关注猛虎。他急忙回去,“怎么突然不行了?”   折筠雾抹眼泪,“这几日本就染了风寒,但是夏隐说应当没什么关系,只是早上起来,还是没缓过来,也让人过来看过了,说是年岁太大,本来就是行将就木,一点小风寒,所以把它带走了。”   齐殿卿心有戚戚,有些伤心,“还有多少时日?”   折筠雾:“也就这几天了。”   齐殿卿:“把孩子们都叫回来陪陪它吧,这些年,它陪伴阿昭和岁安,也是尽职尽责。它死后,朕给它封个官做吧?”   折筠雾觉得时候的事情都是浮云,都可以,但这几日,却要好好的待它。   “我听说,死前的日子最难过。”   人她没有见到过,猫又说不出话来,只能靠自己去猜。   岁安和阿昭回来之后,也很伤心。尤其是阿昭,猛虎陪伴他的时间最长,还记得小时候,猛虎跟将军争宠,总是在他面前打来打去。   他眼眶湿润,问:“将军呢?”   将军的寿命就多一些,听说有些鹦鹉能活三十年。他希冀道:“将军都是成了精的,应该可以活更多的年数吧?”   折筠雾叹气,“希望如此。”   她也见不得离别。将军,还是她自小养大的。   云州三年,后来,两人在东宫里重逢,除了她被送走的那一年里,就一直没再分开过。   正说着,外面就传来了将军的声音。   嘴巴里叫的不是筠雾也不是岁安,而是猛虎。   “猛虎啊——猛虎啊——”   它最近经常这么叫唤。   然后从外面的窗户飞进来,一把落在猛虎旁边,“猛虎啊——”   猛虎抬起头,睁开眼睛看看将军,又慢慢的抬起了爪子,折筠雾就见将军把自己的脑袋凑了过去,这是让它打的意思。   真是成精了!   她扭过头,叹息一声,“到时候,就把猛虎葬在园子里吧?”   今年本是要去园子里面住的,但是临到头了,却因为折筠雾生了一次病,就一直没有移,于是就耽搁了下来,齐殿卿又发现刚刚移植过去的桃花并没有盛开,索性就等着第二年春去住。   到那时候,就不用那么赶,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完了,肯定更加精致。   这倒是让工部侍郎伤心了好一会儿。本来万事俱备,都等着要受表扬了,结果皇后娘娘一病,陛下还因为桃花开的不好而直接不来,实在是让人觉得这么多天日日赶出来的东西不值当。   于是今年,他特意请了人去看护桃花树,就希望明年三月陛下入住的时候,桃花能够盛开。   结果陛下好不容易召见了他一回,他战战兢兢的进去,还以为怎么了,结果却听见陛下说:“朕想在园子里面做个墓。”   这话吓得工部侍郎直接跪了下去磕响头,“陛下——”   就算是再喜欢他修的院子,也不能直接葬在里面呀,皇陵怎么可能这般的随意!   而且陛下春秋鼎盛,怎么可以说出这般的话来。   齐殿卿:“……”   他道:“不是朕,是一只猫,朕养的猫。”   哦哦,猛虎啊。工部侍郎明白了。   陛下养猫多年,应当大部分人都知道陛下有一只很是宠爱的猫。   不过,它要死了吗?工部侍郎勾了勾手指头,然后点头:算算年龄,也差不多了。   于是,他就去准备猛虎的坟墓了。这事情一点都不能马虎。   而猛虎这边,终于在第五天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死之前倒是没有什么痛苦,平平静静的闭眼,将军用翅膀扇了扇它的脸,再用头去碰它的爪子,都没有反应,它呆在原地,过了一会儿,突然悲戚大声喊:“猛虎啊——”   “猛虎啊——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岁安听了这话,扭头对折筠雾道:“阿娘,我心里面好闷呀,好难过,想要哭。”   折筠雾抹眼泪,“那就哭出来。” 第153章 战争和死亡 一更   猛虎的去世, 让岁安明白什么是死。   死了,就是埋在土里,什么都没有了。   晨间, 也不会有猫跳入她的床上, 用爪子拍她的手叫她起床,晚间也不会有猫跟将军吵吵闹闹。   这就是死亡。岁安曾经听秦冠魁描述过去死了人的人家里吃席, 里面会有人唱戏,会有人哭, 但是绝大部分人坐在桌子上面的时候,是笑的, 他们还会喝酒,偶尔凑在一起, 也会说几个人的艳事, 因秦冠魁还小,所以并不避讳他。   所以岁安以为,死亡是一件很热闹的事情。但是她现在觉得, 死亡是件安静到可怕的事情。   外面的树上将军一个人呆在那里,无精打采, 偶尔有风吹过,叶子动动,它就会突然像是惊醒一般,飞下去,探头探脑的在树下面喊:“猛虎啊——”   猛虎不在了。   这就是命逝。   岁安听见过小太监们偷偷说阿爹又砍了几个人的脑袋, 也曾在街头见过一个老乞丐的逝世,但这些她都没有任何难过,独独猛虎,竟然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 枕头是湿的。直到现在,她也没有欢快起来。   折筠雾便摸摸她的头,“为人,便有软肋,在意了,便是软肋。”   “人有软肋,是好事。你如今会伤心,难过,会哭,也是好事,岁安,你长大了。阿娘也放心了。”   岁安不是很懂,但是她不太想要这种难过。   她躺在折筠雾的怀里,“阿娘,你们以后也会死去吗?”   折筠雾没有骗她,“会啊,不过阿娘和阿爹身子康健,怕是要等很久很久以后才会死去——嗯……至少还要等七八十年吧?”   岁安悄悄的松了一口气,七八十年在她眼里已经很久很久了。   她这才有些高兴。   不过依旧有些恹恹的,折筠雾便心疼她,又给她买了好多刀,“把这些都给你挂在房间里。”   这个好!   折筠雾给她的房间里面挂满了刀,岁安便将这些刀偷偷的搬到了床上,躺在床上一起睡,将军战战兢兢的站在刀面上喊;“岁安啊——岁安啊——”   岁安嘘了一下,伸出手,让它飞到手上,然后把它放在自己的枕头边,看着将军终于安心的闭上了嘴巴,这才给它梳理了一下羽毛,道:“将军,你也要活久一点啊,别让我再哭了。”   将军小眼睛瞪大,丝毫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喉咙里面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岁安笑了笑,“睡吧,睡吧”。   一夜无梦。   这事情过去之后,便是新的一件大事。   陛下三月就要搬去夏园里面。这个因为皇后娘娘推迟了一年的事情终于要做了,数秦冠魁最高兴。   “听闻满院子里都是桃花。”   岁安:“所以?”   秦冠魁:“满园桃花开——哇——”   岁安不懂他为什么露出那般向往的神情,在她看来,无论是满园桃花开还是满园的梨花开,都没有什么区别。   再说了,开个花,有什么的。   秦冠魁依旧向往:“公主,多美啊。”   他虽然读书不多,但是脑海里仅有的几首桃花诗句还是冒了出来,他正要吟诗几首,就听公主道:“这么多桃树,会结很多果子吧?”   岁安是想了阿娘的话,她对秦冠魁道:“到时候应该满园结了桃,你拿一筐回去给你家的大人们吃吧——你家有多少人?”   阿兄最近也开始学户部的事情了,户部尚书可以亲近亲近。阿爹说,想要拉拢人,有时候不是金银可以的,而是要别的,比如说桃子。   他就准备到时候给喜欢的臣子们送些桃子去。   秦冠魁却依旧是没有听懂公主的话,而是高高兴兴的回去了,“公主太看重我了,她说等夏园的桃子结好之后,便要给我亲自摘一筐桃子吃。”   户部尚书,“给你吃?”   秦冠魁:“是啊,只给我吃——祖父,我也让你一个吧?那可是陛下园子里的桃子。”   秦夫人感慨,“公主也不像其他人说的那般冷面冷心嘛。”   然后小声的道;“你们说,公主是不是看上咱们家冠魁了?”   秦冠魁一时间没听懂,“什么看上?”   秦夫人笑起来,打趣道:“就是想招你做驸马。”   秦冠魁脸一下子红起来,虽然年岁不大,但也懂什么是驸马了,他立马窜起来,“是吗?啊这,这,这也太着急了吧!”   他也没有准备好啊。   秦大人却呵斥道:“这事情能乱说吗!以后不准再说,小孩子之间的事情,哪里就做得数的,说不定过几年感情就淡了,也忘记了你是谁。”   敲个警钟也好。   秦冠魁被这话说得还挺伤心的,“公主不会忘记我。”   他进了宫,拉着公主问,“公主,你会忘记我吗?”   岁安正在练刀,闻言看看他攥住自己的袖子,很想一刀劈过去,但是又知道,这劈下去人就没了,人没了,就埋进了土里。   好歹秦冠魁陪了她这么多年,她也不想埋他,只好道:“到时候再说吧。”   现在谁知道会不会忘记。   秦冠魁却笑起来,“不会忘记就好。”   没有拒绝,就是肯定,秦冠魁觉得自己很知道公主的意思。   岁安:“……”   她嫌弃的甩开他,自己又去练刀了。   三月的时候,齐殿卿带着一家子人搬进了夏园里面。园子里面很雅致,不是很大——当然没有皇宫大,但是占了京郊一片大地方,处处有侍卫巡逻,折筠雾过去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被清空了。   她每走一处,都是桃花,每走一处,都是桃花!   折筠雾:“……”   陛下,不愧是你。   之前她想来园子里面看看,他还不准,如今想来,他果然心虚。要是她来看了,定然不会让这满园都是桃花。   她叹气,如今只能这般了。结果一转头,就见陛下带着两个孩子在那里夸赞。   齐殿卿:“朕很满意,当年朕跟你阿娘刚相识的时候,最喜欢看桃花。”   阿昭觉得很美,“阿爹,真好看。”   岁安:“……”   她看向阿娘,见阿娘很是欣慰的看着她,她就丢了齐殿卿跑过来,后面被奶娘抱着的阿黎也挣扎着站在地上,拿着一个拨浪鼓,跟在姐姐后面慢慢吞吞的往前面走,风一吹,桃花瓣落,倒是将一家子人都吹得衣袂飘飘,大袖摆摆,一只鹦鹉不甘寂寞,飞到折筠雾的头上,在那里念诗。   不远处,齐殿卿叫过来作画的画师见了这一幕,想着他们这位陛下的性子,想来这一幕是定然欢喜的,便投其所好,回去就画了一副春风桃花人面图。   齐殿卿果然高兴,大赏了画师。   ……   搬进园子后,阿黎也到了会说话的年岁。他已经两岁了,正是求知欲浓的时候。折筠雾不得不每天都在跟他说话。   阿黎:“阿娘,那是什么?”   折筠雾:“花。”   阿黎:“花是什么?”   花就是花。   折筠雾深吸一口气,“花就是好看的东西。”   阿黎还要再问,被折筠雾推给了岁安。阿黎看了她一眼,眼巴巴的去问,“花是什么?”   岁安:“不能吃的东西。”   阿黎发出了长长一声哦。   然后又开始问别的。岁安在一边擦拭她的刀,一边看向折筠雾,她想去云州看看。   一个好的将军,怎么可能不巡视她的兵和土地。   但是她还太小了,并不能独自离开家。阿娘和阿爹肯定不同意。   她便没有说出口,只是将这事情藏在了心里。   岁安魂不守舍,阿黎有些不满,叫了她一句:“阿姐!”   岁安这才回神,随口答了句:“不能吃。”   阿黎满意的将手里的枣糕放下来。既然阿姐说不能吃,他就不吃了。   折筠雾在一边倒是发现了她的端倪,问,“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岁安想了想,道:“没有,只是在想,战场是什么样子的。”   折筠雾也不知道。她没有见过真正的战场。但是战场应该在什么样子的,她也知晓。   “你阿爹曾经念过一首诗给我,我觉得很好,如今也念给你听。”   岁安坐直了,折筠雾道:“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   她叹气道:“这话的意思是说,一家人里面,三个儿子去从军,一个写信回来说,已经有两个战死了。”   三个儿子战死了两个,对一家人的打击肯定很重。   折筠雾趁机跟她到:“去了战场,就没有归期。只有战争结束的时候,才有回家的机会。你以后要是做了大将军,便要身先士卒,可能以后很长时间,都要在外面,不能在家里陪着阿爹和阿娘。”   岁安还是第一回 想这个问题,她正在思索,就见阿娘带着一些悲伤的语调道:“阿娘其实也希望你在京都做个公主,要是遇见了喜欢的人,那就婚嫁,要是想要一辈子不婚嫁,也没有关系,有兴致了,养几个面首都不是什么难事。”   岁安:“……”   她笑了笑,“阿娘,你在说什么呢。”   她抱着自己的刀,细细的抚摸,“阿娘,以后,我会常回来看你们的。”   折筠雾张了张嘴,将那句我最担心你战死在沙场咽了回去,却眼睛里面有了泪水。   晚间等齐殿卿回来,她就没有给他好脸色。齐殿卿见她眼眶是红的,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折筠雾狠狠的打了他伸过来的手一下,将针线篓子重重一放,“你算什么父亲!”   齐殿卿:“……啊?”   这没头没脑的,到底怎么了。   最后从折筠雾那里哄出了话,他沉默了,道:“可是她如此有天赋,难道呆在这京都城里,如同普通人一般度日,就是对她好吗?”   “珺珺,朕跟你的闺女,本就是人中龙凤,她做战场上驰骋的将军,是她喜欢做的事情,也是她该做的事情。”   “朕一定更加严格的对她,让她以后多多照顾自己。”   折筠雾伏在案头哭,“你出去,我不想跟你说话,你出去。”   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她就是明白这个道理,才如此难过。   子女长大了,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在家里即便担忧,也不得不放手。   齐殿卿叹气一声,也不敢真的走出去,只是静静的走到折筠雾的背后,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的拍打,“朕答应你,一定给她派足了人手,给她充足的粮食,军银,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这是一个帝王的承诺,也是一个父亲的允诺。   折筠雾知道自己哭的没有道理,她扭了扭头,根本不想看见他。   两夫妻就这般僵持了一夜,第二日的时候,齐殿卿把岁安叫到了书房里面。   岁安以为是让她去背书,她已经对这事情熟练了。谁知道阿爹却在纸上写了一首诗。   其中有一句她是熟悉的,就是阿娘昨日念的。   她指着纸上其他的字道:“阿爹,那其他的意思是什么啊。”   齐殿卿让岁安将诗句读出来。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   她读完之后,看向齐殿卿,齐殿卿将她抱起来,细细的讲解。   “岁安,这就是战争。”   “不仅自己会死,还会死其他人。这些人从哪里来?打仗久了,就开始抓壮丁,抓到最后,只剩下一个老翁。”   “这些抓壮丁的人,为什么要趁着晚间去抓人?里面的兵马制可是有缺?为什么保护老百姓的兵会成为老百姓憎恶的人,这些,都是你长大之后,要去弄懂和纠正的。”   “战争残忍,一旦打起仗来,这些制度也会被破坏,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失控,岁安,你有信心将这些都管好吗?”   岁安想了想,点头,“我做一个好将军,对百姓们好,要是不听我的,就是坏人,我就杀了他们。”   齐殿卿笑了笑,“你目前这般想,也对。”   她已经很好了,才多大的孩子。   他给她塞了一块枣糕,“但是作为阿爹,阿爹还是要跟你说一句,万事先顾好自己。”   “岁安,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别让阿爹和阿娘伤心。”   “你叫岁安,岁岁平安,最简单的名字,却是阿爹对你这辈子最大的期许。”   岁安点头,认真的承诺,“好,我活着回来。”   正在此时,御书房外面,被奶娘抱着进来请安的阿黎看见阿姐吃的枣糕,大喊了一声,“不吃!不能吃!”   岁安将枣糕几口嚼了,从阿爹的腿上下来,抱起阿黎,“你不能吃枣糕,我能吃。”   阿黎狐疑,“为什么?”   岁安:“大人能吃,你是小孩子。”   阿黎就愤怒起来,哎呀哎呀的,说了半天,岁安一句话都没有听懂,还是齐殿卿听懂了。   “他在说,你骗小孩。” 第154章 太皇太后回宫 二更   折筠雾刚跟齐殿卿闹两天别扭, 就有人递了折子进来,说太皇太后病了。   病得很严重。她想要回京都城里面来养老。   这事情,是老十递的折子。折子里面写的很清楚, 说太皇太后给他写了信, 在信里面提及她的心愿,但是她又说怕是长途跋涉, 路上会不好诊治,以此耽误了病情, 所以还在想要不要回来。   齐殿卿听了这话沉默了。   他一双利眼看向老十,沉声问, “那你的意思呢?”   老十磕头,“臣弟是太皇太后带大的, 臣弟自然是想要她回京来。”   他也知道皇帝的顾虑, 道:“皇兄,您也知道,太皇太后就父皇一个儿子, 父皇死后,只有咱们这些孙子孙女。”   “手心手背都是肉, 他每个人都疼,但是最疼的,还是您和臣弟两人。也没有其他的缘由,不过是她养育过您和臣弟罢了。”   齐殿卿就明白,老十是想着说说当年的感情, 以情动人。   齐殿卿坐在那里,笑着道:“你这话说的倒也没错。不过,你却又说错了一些。人的五根手指头有长有短,说起来, 父皇其实更喜欢端王兄一点,即便端王兄对他一点孝心也没有,但是他就护着,这个就说明人嘛,还是偏心的。”   老十都被他给说蒙了。然后就听皇帝道:“所以再说起来,皇祖母虽然有这么多孙子孙女,虽然养过咱们两个,但是,她的心却偏在你这里,不然你瞧,为什么皇祖母单单给你写信,却不给朕写呢?”   老十听得心惊胆战。他知道,这时候,就应该不能再说下去了,但是太皇太后给他写的信里面实在是太过于悲惨,如今就这一个想要回京的愿望,他也不能因为皇帝不允许他就不说了。   但是又不能彻底得罪他,所以斟酌了一下,道:“皇兄说这话,臣弟其实内心窃喜。若是皇祖母真的对臣弟最为宠爱,皇兄也别恼,臣弟这是因为年岁小得的关照多。”   “而且刚刚,臣弟想,皇祖母身子既然不康健,不如就请皇兄给她老人家也赐一座宅子,臣弟以后跟她住在里面,也好陪着她养身体治病,这样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话的意思说的很明白,如果皇帝同意他把太皇太后接回来的话,他就自己去看住太皇太后,两个人只住在园子里面,也不做别的事情,若是出事情了,他跟太皇太后一起承担。   齐殿卿看着这个弟弟,倒是没有第一时间拒绝。他在想,其实如果老十能把太皇太后看住也不错。   毕竟也不能让她一辈子都在外面住着。这于礼不和。   齐殿卿看着老十,他问,“你确定自己真的能照顾好皇祖母吗?”   老十点头,“臣弟可以。”   他还道:“皇祖母的年岁越来越大,她说,最近这几个月,有时候睁开眼睛,就会想起在宫里的时候。她虽然不太喜欢京都,但是她一辈子都在京都过的,即便是最后要死的时候,也想死在京都。”   齐殿卿听了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太皇太后给自己开始找后路,递台阶了。   他并没有为难老十和太皇太后,只道:“既然如此,朕也不能拦着你尽孝心。太皇太后年岁大了,确确实实会因路途遥远多生事端,只有你亲自去接,朕才会安心。”   老十就想,从京都去鲁州大概需要两个月,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既然皇帝要他亲自去接,那他就去,皇祖母养他一场不容易,陛下可以忘却当年皇祖母养他的恩情,但是他却不能。   老十跪着磕头道谢,然后急匆匆的走了。他走了之后,齐殿卿慢慢的踱步回和折筠雾住的院子,在外面徘徊了一会儿,问春隐,“皇后现在心情怎么样?”   春隐:“陛下,奴婢刚刚出来的时候,皇后娘娘正在逗弄三皇子,两个人正在笑呢。”   那就是心情还不错,齐殿卿慢吞吞进去,然后对着折筠雾道:“珺珺,午膳吃什么呀?”   折筠雾扭过头,就是不理他,齐殿卿无奈,只好抛出杀手锏,“皇祖母要回来了。”   折筠雾的耳朵竖起来。   齐殿卿笑着把事情说了,“到时候就让老十陪着她住在园子里面。”   园子也是现成的,先帝当年也修过园子,既然太皇太后还记挂着先帝,那就住在先帝住过的园子里面缅怀过去吧。   在外人看来,这是皇帝的孝心。但是当老十知道的时候,却气得直哭,拿着太皇太后的信跪在地上哭道:“父皇,您一走,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护住皇祖母了。”   本来老十还以为皇帝会给太皇太后重新修一座园子,但没想到他这般敷衍了事。   但是差事是他求来的,他也不能如今就去说不合适——最主要的是他不敢再说。   若是之前他可能还有一点胆量,但是最近两年来,皇帝杀人杀上了头,老十就不敢了,生怕自己惹了他被杀。   ——当年端王兄的死他就怀疑过是陛下做的。   如果是真的,那杀一个亲兄弟,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   老十便虽然心里有怨言,但还是直接收拾东西去了鲁州接太后。   他走了,也不影响什么。老十的年岁也不大,虽然有一个王爷的封号在身上,但却什么官位都没有。   顶多就是先生不教书罢了。齐殿卿拿着棋子在桌子上面摆来摆去,最后琢磨了好几遍,才歪着脑袋问折筠雾:“你说,皇祖母想回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折筠雾头也不抬:“你不是心里有数吗?”   齐殿卿笑了笑,“是,朕心里有数。”   无论太皇太后是真的回来养病还是准备继续作乱,在如今的京都,又有他如今的掌控,应该是翻不起什么大浪的。   如果太皇太后真心悔悟,准备踏踏实实地安享晚年,那回来就算是全了祖孙之情。要是她依旧想要弄一些幺蛾子出来,那就对不起老十十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希望皇祖母能想明白。”   不然,那座园子就是她最后的归宿。   帝王家无情,可能就是如此了。   老十走了之后,在当年的九月才把太皇太后接回来。齐殿卿带着折筠雾和孩子们去看她,发现她确实老了。   这么多年,她的两鬓已经白花花,脸上也多了很多皱痕,看起来真的老了。齐殿卿一时间感慨万千,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等其他人都走了之后,他单独跟太皇太后在一起说话,道:“皇祖母,这几年来,你过的可还好?”   太皇太后看着他笑了,“挺好的。以前没想通的东西,现在都想通了,看来礼佛还是有些用。”   她笑的慈眉善目,“皇帝,你也不用特意来试探哀家,若不是想通了,哀家也不会说要回来,这儿,可是一个伤心之地。”   齐殿卿问:“皇祖母打算以后还礼佛吗?”   太皇太后点头:“佛祖让人一心向善,为何不跪拜?哀家如今信佛的很。”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把话说完,彼此先确定了对方的意思,然后就没有话再说了。   等齐殿卿走了之后,老十匆忙进来,跪在地上喊了一声皇祖母,太皇太后这才脸上有了一些真正的笑容,道:“你不要担心,他不会对哀家怎么样,再怎么说,哀家也是他的祖母,当年养过他……只是他如今威严更甚,看起来比当年更加不好糊弄了。”   这话让老十心里有些懵,“陛下,曾经很好糊弄吗?”   太皇太后一愣,然后摇了摇头:“不好糊弄。”   而且很绝情。她手里的佛珠慢慢的转:“所以,想要谋事,必定要更加谨慎。”   随着太皇太后的回京,太后娘娘也有些紧张。毕竟她这些年因为太皇太后不在,可是过了好些快活的日子。如今老太婆回来了,她很怕自己的好日子到头。   于是去拜见过太皇太后之后,就来找折筠雾说坏话。   “哎呦,你是没有吃过她的苦,还以为她是个好人。可是心里黑的很,哼,她心里一定记恨我,以前离得远,哀家也放心,如今皇帝也不知道抽什么风,把她给放回了,哀家这心里扑通扑通跳,就没有停过。就怕哪天被她给毒死了,你们就是给哀家收尸,替哀家报仇,哀家也终究是死了呀。”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所以太后娘娘很慌张,她说这番话还想要折筠雾去跟皇帝说一说,让老太婆再去一个地方祈福。   她气愤不已,“大秦四处随她走,哪里就一定是京都,不然,哀家看她这拜佛祈祷的心也不是那般的诚。”   折筠雾:“……”   人家也不是为了祈福去的。她头疼道:“儿媳会跟陛下说说您的意思,只是最后怎么样,母后啊,咱们还是听陛下的意思吧。”   太后一听这话就哭了起来,“哀家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倒霉催的!”   然后哭哭啼啼走了。   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再说别的。不过太皇太后回宫这件事情,除了太后因此担惊受怕,其他的人一点儿都没受到影响。   毕竟只是一个太皇太后罢了。   就连孩子们也没有多被打扰,太皇太后这次回来,摆足了姿态,是什么人也不见,一心一意的养病,还怕齐殿卿和折筠雾心里有疙瘩,便还放出话来,小辈们不必去给她请安,只老十一个人守着就可以了。   这样她才能静心安养。   不得不说,她这个样子齐殿卿和折筠雾还真放心了许多。   这般过了几个月,又到了过年的日子,可这个年却没有过好。苏州府那边发生了大事。   今年三月就是科举,可是苏州府那边却所有的考生联合起来走在大街上面,捧着孔子的碑四处走,他们要罢考。   这可是齐殿卿手里面出的第一件关于读书人的事情。   但说是大事,其实折筠雾看齐殿卿好像并不着急。她好奇问,“你之前不一直说,人才难得,这些人才,又都是从科举考试里面出来的,如今科举有误,你不应该很着急,生气吗?”   齐殿卿笑了笑:“天下读书人,朕自然都想要,可是这些读书人,却是被有心之人利用起来的。”   “他们敢跟着一起,也不过是想着法不责众,可是这一次,朕偏偏就要责罚他们所有人。”   折筠雾还是第一次看他这般无奈又生气的模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殿卿将手里面的橘子一剥,橘子皮一扔,道:“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朕摊丁入亩,别的府读书人并没有这么多,损害的也不是他们的利益,所以读书人并没有反抗。倒是苏州府,历来都是富饶之乡,这些年来,他们手底下养了多少私奴,以为朕不知道吗?如今摊丁入亩,有多少人丁已经没有关系了,朕只看有多少亩田。”   “这苏州府,供养出来的读书人不计其数,乡绅世豪众多,他们还喜欢养那些穷举子,读书人全部拧成了一条线。”   “这次被有心之人利用了,朕看,那就不如给他们一点点颜色看看。”   折筠雾觉得这个动作太大了,“可有万全之策?”   齐殿卿第二个橘子剥给了自己:“有。你不要担心,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朕看他们就是太过于急功近利,又想要十全十美,想着让朕低头,可是这些新政,朕用了这么多年,这么多耐心,一一去做的,难道就因为他们要罢考,这事情就不做了?”   怎么可能。   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仗杀了这群人里面几个带头的,也不要紧。因为他的理站得住。   但他虽然说的这么云淡风轻,但是折筠雾还是听出来他心里的火,她就站起来,“陛下,你如今倒是修身养气的功夫越来越好了。”   齐殿卿把橘子囫囵个往嘴里塞叹气,“没有办法,这么多年,朕已经习惯了。”   折筠雾一直都在他的身边,自然知道他的不容易,摇摇头,“还不如做个田舍翁。”   齐殿卿就赶紧道:“珺珺,朕也准备跟你说这件事情。”   折筠雾:“……”   什么事情?田舍翁?   齐殿卿点头,“朕瞧着,当初画图纸的时候,就少画了一些东西。你觉得是什么?”   折筠雾根据他刚刚的话,试探性的问:“是田?”   齐殿卿点头,“对,是田。”   他有些心痛的说,“可能要砍一些桃花树了。”   他舍不得。   折筠雾:“……那就砍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种田可比桃花树要重要多了。”   齐殿卿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让人种的桃花树也不是随便种的,这里面还讲究一个章法。   他要跟折筠雾说,折筠雾听不懂,皇帝就只好去找阿昭说。阿昭没有找到,反而遇见了岁安的小伴读秦冠魁。   他正在赏正在发芽的桃花树。   他就慢慢的踱步过去,“你觉得这桃花树好吗?”   秦冠魁一点都不带犹豫的:“好啊。”   齐殿卿觉得此子可以教导,问:“你觉得好在哪里?”   秦冠魁连忙说:“这树虽然看起来是随意栽种的,但是有一回,臣爬到树顶上看过,这些树自有章法,好像种成了字的模样。”   齐殿卿点头,“你说的没有错。”   他就坐在亭子里面,问秦冠魁:“你想过将来做什么没有?”   秦冠魁这个还真知道。他道:“替公主管家。”   “公主说,她将来是要去行军打仗的,可是臣并不想去,便只能留在京都给她打理宅子了。”   齐殿卿就觉得这个小子挺有趣的,还在他面前自称臣了。   他打趣说,“你是个什么臣?”   秦冠魁心里自有答案,“公主府属官。”   而且……秦冠魁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他可能还是公主府的驸马。   到时候,他可能就不是在陛下面前自称臣,而是要自称儿臣了吧?   他乐滋滋的。   齐殿卿就看见这个小胖子自得其乐的在那边笑了起来,他也乐了,才这么点大,就想要娶他的岁安?   齐殿卿拍拍他的头,“既然如此,那你以后就帮着公主多做点事情吧。”   秦冠魁:“做什么事情?”   齐殿卿:“你也知道公主是要做将军的,将军打仗需要什么?”   小胖子马上道,“要银子!”   这个他知道,他祖父就是户部尚书。   齐殿卿:“还有呢?”   秦冠魁:“要粮草!”   “还要兵器,衣裳!”   齐殿卿:“那这些,可能就要靠你去给她准备了。”   秦冠魁信誓旦旦点头:“陛下放心,臣算账可好了!”   齐殿卿自然之道,要不然,这小胖子也不能到宫里来。 第155章 参军(1)) 一更   一年桃花开, 又一年桃花开,孩子们都在长大。   阿昭十六岁的时候,岁安十三岁, 阿黎也六岁了。   从阿黎之后, 折筠雾就没有打算要孩子。三个孩子已经够闹腾的,再加一个孩子都受不了。   齐殿卿也觉得孩子够了, 毕竟他已经腾不开手去教导新的孩子了。   三个孩子,他都亲自教导。但是不同于折筠雾对三个孩子的一视同仁, 对于孩子们,他有自己的“偏待”。   对阿昭, 他就严格一些,会让他读书写字看奏折, 一样都不能出错。齐殿卿自己对自己够狠, 对阿昭就一样狠,并且希望阿昭对自己的要求能够更加的严。   “储君之位,哪里是那么的好坐, 如今朕对你严一些,你将来会明白益处的。”   阿昭什么话都不敢说, 只敢老老实实的做事情。只有回到折筠雾这里的时候,他才觉得轻松自在许多。   这时候,就可以看见齐殿卿在一边亲昵的劝解岁安。   “练武兵书都很重要,但是身子骨一样重要,你已经很辛苦了, 千万不要有太大的压力,把自己压垮了,阿爹会帮你做好其他的事情,你不要有担忧。”   岁安听见这话, 就马上看看折筠雾,见她没有察觉阿爹的话里面带话,这才松了一口气,“阿爹,我知晓了。”   她赶忙低着头吃饭,就怕阿娘问自己什么。   岁安要去云州当兵了。这个事情,她只告诉了阿爹,还没有跟任何人说过。阿爹自然是答应了,于是这阵子对她怜爱的很,总是担心她离开家里之后,就穿不了衣裳,吃不了饭。   但是自小到大,她都是自己穿衣吃饭的,秦冠魁都说她不像是个公主,反而像是虎门世家出来的小姐。   岁安倒是很庆幸阿娘和阿爹让她自己吃饭穿衣,又让她自己去做很多她能做的事情,让她没有养成小娇娇姑娘。   后来阿爹知道她有心去云州当兵,于是就开始给她挑选了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兵一起陪吃□□。   齐殿卿告诉她,“打起仗来的时候,哪里有什么男女之分,老幼之别,只要是人,在敌人的眼里就没有什么区别。男人也是杀,女人也是杀,老人,孩子,都只是一条命罢了,大家都知道,只有杀得对方片甲不留,这才算是胜利了。   “有些人杀到最后,杀红了眼睛,就是畜生,也要上去补一刀。”   岁安静静的听着,知道阿爹在给自己讲非常重要的道理。   只听阿爹继续道:“在战场上,人人都可能死,人人都可以死,因为到最后,已经没有什么将军战士了,没有人能在战败的时候活下去。”   岁安瞬间被敲了警钟。她看向阿爹,只见他脸上露出悲凉的神色,“岁安,真正到了关键时候,你于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阿爹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把你教这么好,阿爹有时候会心里难安,宁愿教你贪生怕死……”   怎么就说到这个来了。   岁安笑了笑,“我明白阿爹意思的。你是想让我不要逃,跟战士们一起战死沙场,也不要做一个贪生怕死之人,可你又怕我真的战死了,所以希望我贪生怕死。”   她看着自己的大刀,摸了摸,道:“阿爹,刀枪无眼,女儿会尽力保护自己的。”   齐殿卿感慨的点了点头,“你阿娘总骂朕,说朕教导你成了这般模样,也算不得好事,可朕见你这般,却觉得你比谁都强,就是你阿兄,也是比不上你的。”   岁安笑起来,“可别让阿兄听见了。”   齐殿卿倒是不怕阿昭听见,他是怕折筠雾听见,毕竟这只是父女两个人私下里讨论的问题,还没有宣之于众,只等着一个好的时机说明,等六月的时候,就送岁安走。   这个好时机一直没有找到,于是齐殿卿和岁安一直在等待。等待的过程很痛苦,因为折筠雾偶尔一声轻咳,他们两个都要吓一跳。   此时,阿黎走进了他们的目光中。倒不是说他能起什么作用,而是阿黎能够让人解压。他太喜欢笑了。   人笑起来就能带动别人笑,特别阿黎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一股好听的声音,让人随之忘却了忧愁。   岁安就吃完饭,擦擦嘴巴,抱着阿黎,“你笑笑吧。”   已经六岁的阿黎拒绝再被姐姐抱,但是阿姐这几日都好像不高兴,他就勉为其难的给她抱抱,然后问,“你怎么了?”   岁安:“你笑吗?”   阿黎只好用手掰开嘴巴,做出一副笑的模样,“我笑了啊。”   岁安:“……”   阿黎就突然咯吱咯吱的笑起来——阿姐这般的模样就好好笑啊。   不远处看见这一幕的折筠雾:“……”   三个孩子,就这一个比她还没心眼,什么都能逗他笑。   她走过去,拍拍阿黎的头,“你先去旁边吃点枣糕吧?阿娘跟你阿姐有事情要说。”   阿黎就走了,一步三回头,耳朵竖起来,整个人像村口的老太太想听八卦的模样,折筠雾就叹气,“是大事,你最好别听。”   阿黎就委屈的把耳朵捂上了。   折筠雾看得笑了,“你去御书房找你阿兄和阿爹吧?”   这个好,阿黎就走了。   见人走了之后,折筠雾这才问有些紧张的岁安,“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阿娘啊?”   岁安沉默的地低下头,“是。”   “你看出来了啊?”   折筠雾笑着道:“你的心事阿黎都看出了。”   她问,“这事情,你阿爹也知晓吧?”   岁安抬头,有些不知所措,“是。”   “你也看出来了?”   折筠雾点头,“你阿爹的心思,有时候挺难猜的,毕竟是个皇帝嘛,心思重,深,但是有时候,却又很好猜。”   在别人那里用尽了心思,在她这里,就想做个简单的人,所以年纪越大,反而越发的小孩子起来,所以他的心思就越来越好猜了。   岁安就不好意思的道:“是我……我想去云州当兵的事情。”   折筠雾就哦一声,“这事情啊,你想去了啊?”   岁安见她并没有动怒,只是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瞬间也不害怕了,问道:“阿娘,你知道我要去吗?”   折筠雾自然知道。   她回忆道:“你忘记了,你还小的时候,就天天拖着一把刀,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你说,你要做大将军。”   “阿娘当时就知道,这京都城里面,是留不住你的。”   她笑着摸摸岁安的头,“你不用害怕阿娘会不同意,阿娘虽然没有你阿爹那般的开阔,但是,阿娘也不会去阻拦你去做一件,你喜欢的事情,而且还是好事。”   岁安有些激动的扑进折筠雾的怀里,“阿娘,女儿对不起你。”   她知道,阿娘一点儿也不愿意她去战场。   折筠雾就替她顺顺头发,感慨道:“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人到世上走一遭,总有些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当年,阿娘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嫁给你阿爹。可是现在回头想想,要是我有你这么个机会,我还嫁给你阿爹做什么,自己做大将军不威风么?”   岁安:“……这话,你可不能让我阿爹知晓,不然又要闹了。”   折筠雾冷哼了一声,“他都敢带着你一起瞒我做这种大事了,我还不兴后悔当初啊?”   岁安:“能,能的。”   折筠雾这才笑了笑,然后看着窗户外,道:“人这辈子,到底做什么才是正确的呢?岁安啊,阿娘没有你们聪慧,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但是阿娘知晓,你能够为之奋斗,为之努力,并且心甘情愿去做的事情,即便是失败了,也不会后悔。”   “阿娘也想拦着你去战场,可是想到你自小就受的苦,阿娘就说不出口。”   她说到这里,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岁安啊,你自小就爱刀,那么点大,根本就无法握住它,你就自己拖着,从屋子这里拖到那里,在小屋子里面拖来拖去,兴奋的在上面摸来摸去,阿娘就知晓,从那刻开始,阿娘就再不能留你在身边了。”   “你因喜欢刀,又是个女儿身,你阿爹说,怕是将来困难重重,别人练一遍的东西,你要练两遍,三遍,那么小个人,寒冬酷暑,你阿兄读书都想着偷懒,只有你一个人,拿着刀在那里挥,我想过去让你停下来,你阿爹拦住我,不让我去。”   “他说,你现在多挥一刀,将来可能就多一份机会保命。只要你能多一份机会保命,那她宁愿你现在多挥几刀。”   折筠雾说到这里,泣不成声,抱着岁安哭道:“我当时就好恨他,你是公主,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你本来可以好好的平安一辈子,结果却要受这种苦。”   “可你阿爹说,你是天上的凤凰,注定是要飞向高处的,若是折断了你的翅膀,那你还是凤凰吗?”   “是凤,就要如同龙一般,遨游在天地间,京都太小,关不住你,你天生是要去驰骋沙场的。”   折筠雾痛心疾首,“岁安啊,你从小到大,受了多少苦,才走到今日,阿娘舍不得你离开,可更加舍不得你浪费了那么多寒冬酷暑,让那么多挥刀被人遗忘。”   “你阿爹说的对,你该去沙场,阿娘就等啊,等啊,你长大一岁,我就担心一分,这些日子,我就想着,该到时候了。”   岁安便心痛的给折筠雾抹了抹眼泪,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说阿娘我不去了,但是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她低着头保证道:“女儿,女儿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第156章 参军(2) 二更   如今三月里, 晚间倒春寒。   齐殿卿站在门外,身上穿了件淡蓝色的衣裳,算不得薄, 但也不是很厚, 一阵风吹来,还是要让他打个寒颤。   这是中午穿的, 那会子太阳还很大,根本没有现在的冷。等到冷了的时候, 他就看看天,见天色已晚, 披了见披风就赶回来。   果然刚到门外,就见春隐等着他, 给他脱下了披风, 然后进门,把门给关了。   春隐自然不敢这么做,但是珺珺敢。齐殿卿叹气, 也不敢去加衣裳,只让刘得福把太监宫女们都带走, 然后一个人提着六角宫灯,站在门外轻轻的说话。   “珺珺——你先开开门,朕冷的很。”   折筠雾在里间静静的拿着绣篓子穿针引线,就是不肯说话。   人就是这般的,一般而言, 都会迁怒。折筠雾就要迁怒齐殿卿,齐殿卿知道自己要怂,不能正面上。   他就在门外好声好气的求她,“珺珺, 外面天真的冷,朕冷的发抖。”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齐殿卿就只好放弃苦肉计,改给她戴高帽,“你在给岁安绣行囊吧?珺珺,幸而有你,不然,朕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朕是个男子,根本不会准备这些女儿家的东西。”   折筠雾丝毫不动容,继续绣衣裳。   绣着绣着,就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外面的齐殿卿听见哭声,连忙顾不得其他,破门而入,走过去,问她,“怎么又哭了?”   折筠雾不理他,只哭自己的。   齐殿卿道:“别哭了,都是朕的错。”   折筠雾一巴掌打开他的手,伏在案桌上哭的越来越撕心裂肺,齐殿卿心里一酸,他过去,将人抱在怀里,“珺珺,别哭了好不好?朕会找人看好她的。”   “将军坐阵,不会轻易出事情,只有小兵——”   但这句话反而惹了折筠雾,“小兵小兵,她如今过去,就是小兵,小兵小兵,你刚刚说小兵怎么了?”   齐殿卿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坐下,耐心的想要解释,但是折筠雾已经不听了,她听了太多的大道理,也给岁安说了很多大道理,她知道自己就是要做一个识大体的人,但是在齐殿卿面前,还要什么识大体?   她又恨起来,一巴掌打在他的手臂上,“你放开,放开——”   齐殿卿只好搂紧了她,“珺珺,你乖,朕慢慢跟你说好不好?”   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她现在一点儿也不愿意听。   齐殿卿只好搂着她,一个劲的叹气,“珺珺,你可以怪朕,朕又能怪谁呢?”   “朕这心里也苦啊,咱们的姑娘,咱们两个都是疼的,朕也不想,可是再耽搁不下去了,只有将她送走,在边境多呆一些时日,真等大战到的时候,才能更好的活命。”   折筠雾闷闷的,也不打他了,只问,“真的会打仗吗?”   齐殿卿:“不知,但历代将军,都是这般练出来的,她又是姑娘家的,想要坐在将军的位置上并不容易。”   “珺珺,咱们的姑娘太好了,朕舍不得让她被埋没,只有苦一苦,将来才能好。”   折筠雾就挣了一下,直接从齐殿卿的怀里滚了下去,她倒头就睡,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齐殿卿,她实在是哭的头疼,又气的很,只想睡过去。   一夜都是乱糟糟的梦,第二天起来就见齐殿卿已经不在了,应当是去上早朝了,只春隐笑着从篮子里面拿住一个桃子,“这是陛下天不亮就去摘的,说是上面有天河之水,吃了必定延年益寿,您尝尝?”   折筠雾就懒懒的吃了一口,叹气,“如今岁安还没走呢,本宫就这般了,要是真走了,怎么办?”   她心里还有一件事情很是伤心。一般姑娘家,早就来了初葵,但是岁安还没有。太医说有些姑娘就是这般,来的晚,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随着岁安要走了,她却心里记挂这事情。那军营里面都是大男人,极少有女子在,要是来了初葵,母亲又不在身边,那可如何是好?   她一想到这个,就叹气,“本来以为已经教导了她很多事情,但是却临到了了才发现,原来还有那么多东西没有教给她。”   真的是没有教。   哪里能教得尽。   但这事情,还是定了。不仅折筠雾和齐殿卿知道,就连阿昭和阿黎,以及一众伴读们都知道了。   秦冠魁倒是兴奋的很,“公主,你尽管去吧,你以后的粮草和军营就由我来负责,保证每次都安安稳稳的。”   当年陛下跟他说了要帮公主的话后,他答应的是很好,也很乐意给公主帮忙,但是并没有那般的紧迫感。只有当日回去的时候,被自家的祖父拎着耳朵教导,这才有了一丝他好像要做大事的感觉。   “那我以后会代替你做户部尚书吗?”   秦冠魁:“祖父,那咱们家不是连任两次的户部尚书?”   秦尚书:“……你还想做尚书?你连大字都不认识多少。”   虽然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会选择自家这孙子,但是陛下说了,该教的肯定要教,而其要教会,不然他就直接砍了秦冠魁的脑袋。   看着还在抱怨的孙子,秦尚书叹气,“如今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咱们没有办法了,只能是跟着公主的路走。”   秦冠魁还有些惆怅,“我自然是要跟着公主的路走的,只是被你们逼着赶路也太累了,我好想自己跟在公主身后就好。”   本来就是一件自愿的事情嘛,被他们大人搞得好复杂啊!   但是他确实是想要留在公主身边的。于是刻苦读书,再没有懒起过一日,一天天的,竟然还瘦了下来。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秦冠魁觉得自己如今玉树临风,也应当是京都众小女娘的夸赞之人,他对岁安道:“公主,你也觉得我好看吧?”   岁安马上要走了,可没有什么功夫搭理他。将军飞在树梢上,狐疑的看着里面的人来来回回走动,它如今也算不得年轻了,而且也不喜欢再在院子里面扑腾来扑腾去,只静静的呆在树梢上,冲着里面喊:“岁安啊——”   岁安走出来,看见将军这般的模样,发现自己要是太久不回来的话,可能看不见将军了。   她之前问过将军这种鹦鹉的寿面,大概有三十年。如今将军二十岁了,要是再过几年,它撑不到三十的话,估摸着她就看不见它了。   她伸出手,将军本在树梢上半眯着眼睛,见了她的手伸开后,马上就开始飞过来,落在她的手上,“岁安啊?”   岁安摸了摸它的毛,“将军,以后在家里,可得要好好的照顾自己,争取活长一点。”   “到时候我回来了,就带你出宫去。”   将军不懂,它只是觉得很紧张,于是便紧张的喊:“岁安啊,岁安啊——”   岁安笑着道:“在,我在,你不要害怕。”   但是她说话的同时,就有人开始抬她的箱子。   这一次去,她自己的东西倒是少,只是去云州的时候,阿娘托付她给云州的亲戚带点东西过去。   她这才记起,阿娘原来在进宫之前,还有一段过往。那是一段并不算幸运的往事,但是阿娘并没有记恨和抱怨,她只是道:“这些年,他们都在做富贵翁,大哥哥笼住了家里人不作乱,也写过几封信来,联系还有,你如今去了,就给他们带点用的,也算是我的本分。”   岁安见过这箱子里面的东西,她知道,里面没有什么太好的东西,但是都很常用,有些是新鲜的东西,有些便是微微贵重一点的,在岁安眼里,这一箱子东西还不如她库房里面一柄玉如意。   折筠雾:“自然算不得贵重东西,太过于贵重的,反而给她们遭祸害。”   岁安明白她的意思,便道:“我去送吗?”   折筠雾顿了顿:“你去送也好,派个人去送也罢,都可以。那段往事,那些人,别说你,就连我都是陌生的。”   她拉着岁安的手坐在地上,道:“我活到现在,也才活了三十多年,结果回头一看,前面十二年好像根本没有记忆。”   “那些人,那些事,都没了痕迹,真的,阿娘不骗你。”   岁安问,“那你还想记起来吗?”   折筠雾想了想,摇头,“不想了。”   没有刻意去记住,就是不想了。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岁安就突然问,“阿娘,那你记得最远的事情,是什么啊?”   最远的事情啊?   折筠雾就想起了当年跟陛下见面。   “你阿爹好威风,要让人把我拉出去打。”   岁安笑起来,“如今,他可不敢惹你,怎么可能还拉你出去打。”   折筠雾也笑,“是,他可不敢了。”   齐殿卿正好进来,听见这话,摸摸鼻子,见母女两个气氛融洽,便过去跟折筠雾说话,“珺珺,你不生气了吧?”   折筠雾白他一眼。   她还是好气哦!   等到六月的时候,岁安实在是要走了,折筠雾一行人去送她,岁安虽然舍不得,但却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希冀,她对折筠雾道:“阿娘,你放心,我会常写信回来的,也会照顾好自己。”   秦冠魁在一边唉声叹气,“公主,你可别忘记了我啊。”   岁安终于第一次正面的点了点头,“只要你听话,我不会忘记你的。”   粮草和银两要送足够了。   秦冠魁还挺高兴的,“公主记得就好。”   正要再说,就见一只鹦鹉飞到了岁安的头上,在她头上踩了踩,好像也知道岁安要走了似的,念道:“岁安啊——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齐殿卿啧了一声,“这个将军,一辈子了,只知道这一句。”   还是折筠雾教的。 第157章 最后的一搏(1)) 三更   人到了年纪, 就要承受很多离别。但是更多时候,你忍受了离别,好不容易承受了这份结果, 却还是要去安慰别人。   折筠雾便看看阿黎, 见他哭唧唧的一边拿着枣糕一边啃,啃一口嚼完, 在嘴巴里面吧唧吧唧的品味一下,然后想起阿姐去外面了, 又嗷一嗓子。   看见他,折筠雾就觉得龙生九子, 各有不同这句话是对的。她头疼道:“你别哭了吧?”   阿黎愤怒,“阿姐呢!我要阿姐!阿姐出远门, 也不带上我。”   他也想出远门。   折筠雾:“你阿姐是出去打仗受苦了。”   阿黎不太明白打仗的具体意思, 只道:“受什么苦?”   折筠雾捏捏他粉嫩粉嫩的小脸,指着外面的太阳道:“你还记得你阿姐每天都要来回练习刀法吧?以前是在练武场练习,练完了可以休息, 如今是去更多人的地方练习,即便练习完了, 也不准休息。”   阿黎一脸惊讶,“也是站在太阳底下吗?”   折筠雾:“对啊。”   阿黎:“也是一直要练到腰酸背痛吗?”   折筠雾:“对。”   阿黎惊讶的吃下最后一块枣糕,摸摸自己的小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幸亏阿姐走的时候不叫我, 这种苦,我可吃不了。”   还是枣糕好吃。   折筠雾:“……”   她好笑的道:“那你怎么想的?”   “你一辈子不吃苦了?”   阿黎反问,“为什么要吃苦!我是阿娘和阿爹的儿子,是阿兄和阿姐唯一的弟弟。”   他完全可以只吃枣糕不干活。   折筠雾啧了一声, “那你就该要被批了。”   你爹的儿子,可没有能躺着的。   果然齐殿卿回来就生气了,手里拿着板尺,问,“不过是一篇山河赋罢了,你怎么还背不会?”   阿黎道伸出手,也不怵,反而很有骨气的道:“打吧,打完了我还要继续去背书。”   齐殿卿:“……你到底背书没有?”   阿黎,“没背啊。”   “但是如今知晓自己的错处了,所以你打完我之后,我就要去背书了。”   齐殿卿就不知道该打还是不打,气得不行,摔下了自己的板尺,“限你一个时辰背完。”   阿黎:“半个时辰就够。”   瞧不起谁呢。   齐殿卿砰的一声,板尺就打在阿黎的身上,疼的阿黎吱哇乱叫,最后顺理成章的因为“疼”跑到门外,“好疼啊——我要回去找阿娘。”   齐殿卿站在屋子里面,一脸的目瞪口呆,刘得福想了想,也露出了目瞪口呆的模样。于是齐殿卿一转头,看见他这幅样子,就气不一处来,“你这般模样做给谁看?他这个样子,你们难道还能不知道!”   刘得福马上就跪下了,“陛下,奴才不知道,奴才一直跟在您的身边——”   齐殿卿冷哼一声,“蠢奴才,以为自己的那点心肠能骗过谁。”   他叹气,“朕也没想养废他啊。”   说句摸着良心的话,虽然齐殿卿并不有意按照储君的样式去培养阿黎,但是也是按照一个英才,一个将军,一个王爷的模样去的,他真没有想要养废儿子。   一共就三个孩子,他想,他会告诉阿黎,阿昭已经是太子了,除非是他德行有问题,不然他不会废太子。   但是阿黎却直接好像自己“废”了。   齐殿卿就再没有见过像阿黎这般好吃懒做受不得一点苦还不好学的人。   然后依稀仿佛记起来,这孩子就是爱吃,当初阿黎对事物感到兴趣,就以能不能吃来区分。   齐殿卿很头疼,“算了,老小老小,就让他躺着算了。”   而另外一边,正在得意于自己脱离阿爹手心的阿黎欢喜的朝着长乐宫的方向去。   路上,却遇见了十叔。   十王爷朝着他道:“阿黎,怎么这般高兴?”   阿黎不喜欢这个皇叔。他就一脸正经的端着自己的包子脸道:“是事皇叔啊,您从哪里来?”   阿兄说,这招叫做答非所问,还要将你一军!   十王爷失笑道:“自然是从宫外来,刚进来,准备去给陛下磕头问安。”   阿黎:“那十皇叔,你便先走吧。”   他才不愿意回去。   老十就走了。他又是去说太皇太后的事情。   “咳嗽,还咳嗽出血了。”   他跪在地上,“这种病,父皇还在的时候,跟在他身边的姜太医最会治,臣弟想,不如就请姜太医去看看?”   齐殿卿就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老十看他这眼神,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但是什么问题,他真不知道啊。   他跪在地上,也下意识的为自己撇清干系,“是。姜太医是皇祖母亲自说的,应他医术好,这才特意说了他。”   齐殿卿就笑了,“姜太医如今已经年老,不宜再去给皇祖母诊断,朕派其他的太医去便好。你回去如此这般的跟皇祖母说,她老人家向来宽宏大量,肯定会理解的。”   老十哪里敢说其他的事情,马上道:“是,那便请陛下圣心□□了。”   圣心□□四个字出来,倒是让齐殿卿乐了乐,这个老十啊,能力没有,胆子没有,还总爱夹枪带棍,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   打量着他不跟他计较罢了。   等老十走了之后,他想了想,让人把阿昭喊了来。   他对刘得福道:“让太子来了之后,便去溪绕东见朕。”   如今他们住在夏园里面,所有的宅子又开始被他细致的写了一遍名字,后来干脆把东宫里面的溪绕东摘了出来,逼着阿昭的东宫溪绕东换了个名字这才作罢。   这里依旧是他不让外人进的地方,只一家子人进去坐坐,今日阿昭顶着大太阳来,进了溪绕东,喝了一口小平倒的茶,道:“阿爹,什么事情啊?”   如今他在户部当差——他也被派去跟秦冠魁一起学习粮草军营的事情,正忙着呢。   齐殿卿便道:“叫你回来,自然是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阿昭好奇,“什么事情?”   齐殿卿便道:“你去看看四周,可有人在。”   这话好生奇怪,这屋子里面早走的干干净净,不可能有人在。外面有刘得福守着,也没有人敢靠近。   不过想了想,便觉得待会说的应该是大事。他就静下心来,仔仔细细的走了一遍,看过了门边,这才道:“阿爹,没人。”   齐殿卿:“心可静?”   阿昭:“静。”   齐殿卿:“心可稳?”   阿昭:“稳。”   齐殿卿便点头,严肃的道:“既然心静也稳,那为父便要跟你说一件皇家密事。”   阿昭瞪大了眼睛,“皇家密室?”   他们家这一代,也就一家五口,根本没有什么密室,那定然是之前的。   是什么?   齐殿卿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坐下”。   阿昭随之坐下:“阿爹?”   齐殿卿语重心长道:“你可知晓,你皇祖父是怎么死的吗?”   这件事情,阿昭自然有耳闻。这就牵扯出一些心里知道,但是面上要做不知道的事,比如阿爹跟阿昌的爹之间的牵扯。   难道是跟阿昌有关?阿爹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发落阿昌?不对,要是发落阿昌,也不用等到现在。   那是什么意思?阿昭想着想着,突然浑身凉了凉——难道是阿爹做的?   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阿昭深吸一口气,“是阿爹做的吗?”   齐殿卿:“不是。”   阿昭这才松了气,道:“吓死儿子了。”   不过他实在是好奇了,“不是说阿昌的爹爹杀的吗?”   齐殿卿摇头,“也不是。当时老大被幽禁在端王府,他做不了这个。”   那是谁?   阿昭摇摇头,“阿爹,你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   齐殿卿看着他,道出了一句让阿昭瞬间站起来的话:“你皇祖母。”   阿昭震惊得不行,“皇祖母?”   齐殿卿:“对,你皇祖母。”   阿昭:“……皇祖母,她老人家,老人家那副样子……阿爹,儿子的意思是,皇祖母老人家她,她真的敢下手?”   齐殿卿:“对,用枕头捂死的。”   阿昭就如梦如幻起来,“枕头?是在睡梦中吗?”   齐殿卿:“是。”   他道:“你猜猜,你皇祖母做下这事情后,会有哪些人知晓?”   “你,阿娘,皇祖母自己……太皇太后——”   齐殿卿:“是,继续猜。”   阿昭闭上眼睛,“还有皇祖父身边的姜太医,他身边的大太监。”   而这两个人,据他所知,都还活着,阿爹并没有杀他们。   那他如今提起这个,是要做什么呢?   阿昭开门见山,“阿爹,你想要我做什么?” 第158章 最后的一搏(2) 一更   阿昭万万没有想到, 匆匆忙忙来到小书房里,竟然会听见这般让人不可思议的话。在他想来,皇祖母她老人家……颇为不着调, 她那般的性子, 在后宫里面好生生保持着‘天真’活到现在,属实是不容易, 宫里宫外,多少人说她这辈子运气好。   前半辈子有个将军老爹, 后半辈子有个皇帝儿子,直来直去横冲直撞了一辈子, 看起来愚笨,但是比她聪慧的人, 比如余贵妃, 就死在了她的前面。   就这般的人,大家就当她是个菩萨,供起来就行, 多说说好话,她也能给你一个笑脸。但就是这么个人, 竟然在关键的时候,杀了先皇,还是用枕头捂死的,便……委实让人震惊。   可阿昭仔细想想,却又觉得很是合理。毕竟对于皇祖母来说, 她即便杀先皇,也不会想太多,就是杀之而后快,其他人就不行了, 要想这个,想那个,纵横谋略,想了那么多,最后还不如皇祖母那一下子。   而且,在他的记忆里面,皇祖母在父皇登基之后,可谓活得嚣张十足,对上太皇太后那眉毛也是扬起来的,根本就没有任何心虚和不安。   就一个字,稳。怕是先帝在地府见了她这般,也要被再气死一回。所以谁也不会怀疑她之前杀了先皇。   阿昭就坐在那里,脑子里面懵懵的,想了一会,又一时间有些好笑,怎么说,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总算神志却还清明,他两耳竖起,还在等阿爹回他的话。   阿爹突然把这事情告诉他,定然是出了事情的。   齐殿卿就看着他,一句话把事情说的明明白白:“阿昭,刚刚你十皇叔来过,说是太皇太后想请姜太医过去看病,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   阿昭想了想, “姜太医……蒋太医是知道当年事情的吧?”   齐殿卿点点头,“是。”   然后看向阿昭,“还有周全恭,他也知晓。”   这个阿昭知晓。他点头,齐殿卿就跟阿昭道:“那你就去解决这事情吧,太皇太后既然开口要姜太医,势必就是要做点什么,警告点什么,她也没有别的本事了,但这事情也不简单,毕竟一旦出事,牵扯甚大,朕就想着,你虽然是太子,却还没有解决过什么大事,便给你练练手。”   其实说起来,太皇太后这一生的荣耀,都是在儿子身上。齐殿卿颇为感慨,因为她没有娘家,坐上太后也不过是娘家兄弟封了富贵侯,而后富贵侯又被贬了,她就一点儿底气也没有。   如今到了他做皇帝,她更是没有底了,被逼着去秦山祈愿,他说走,她就得走。若是说太皇太后心里没有怨气,那他是不信的。所以她想做些什么,他丝毫不生气,还在想:她终于要动手了。   若是她早几年动手,可能齐殿卿要自己去解决,可如今在他看来,她这般的手段,不过是后宅伎俩,便不会觉得是什么大事,他的心思在太皇太后身上不愿意再耗费太多。   齐殿卿想着想着,突然又想到了珺珺。若是将来,他走在珺珺前面,阿昭的妻子,阿昭的儿子,会对珺珺好吗?   齐殿卿想到这个心里就不舒坦,他相信阿昭,但是他不相信阿昭的妻子,不相信阿昭的儿子。   阿昭就见齐殿卿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善,本来好生生说太皇太后的事情,怎么突然这般看他?他吓了一跳,“阿爹,你怎么了?”   齐殿卿站起来,重重的拍了他的肩膀一巴掌,“阿昭,你阿娘生你养你一场不容易,你要对她好,知晓吗?”   阿昭莫名其妙,“儿子对阿娘很好啊。”   难道阿娘在阿爹面前说他不好了?他仔细回忆,发现阿娘早间还笑盈盈的叮嘱他要注意身体,不用像阿爹一般日日都苦熬,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齐殿卿:“朕是说以后。”   “等朕不在了……”   这话说出口,齐殿卿竟然有些感伤,一感伤,就忍不住叹气,最后还做了一首悲情的诗句,在那里兀自伤悲。   阿昭:“……”   阿爹真是!   太皇太后此事,本来牵扯到先皇,又牵扯到她如今想要作乱,这里面还有一个十皇叔,在阿昭看来,是一件很严肃且严重的事情,但是经过阿爹这么一悲戚,倒是让他觉得太皇太后不过是件小事,他未来的妻子儿子不孝顺阿娘才是大事。   他叹气,“阿爹,儿子先走了,你慢慢伤感吧。”   阿爹……其实有时候挺难理解的。   在朝堂上,他就是一个朝臣们害怕的君主。听闻早年的时候,阿爹还不如现在这般铁血手腕,还会怀柔,可是如今,众人见了他都战战兢兢,从杀掉第一个朝臣开始,他就注定了名声不会好听,可是阿爹从不在乎,在朝堂上面冷着一张脸,看谁都像是不满意。   但是回到了阿娘那里,他又好像……好像是一个怕妻子的男人,如今,甚至还为了莫须有的事情长吁短叹,情感丰沛。   真是不知道对阿爹作何评价。   阿昭摇摇头走了,而另外一边,太皇太后那里,十王爷也听闻了这段让他震惊的往事。他跪在地上痛哭,冲着先帝陵墓的方向磕头,一口一句对不起父皇。   然后问太皇太后:“皇祖母,太后和陛下做出如此畜生之事,您怎么,怎么——不说出来呢?”   太皇太后已经很老了。她坐在椅子上,也落泪道:“哀家怎么说?姜太医和周全恭都一口咬定不是太后害死的你父皇,哀家又能怎么样?”   “小十啊,皇祖母心里苦,这么多年,哀家被赶去了秦山,过的是什么日子?”   这些老十都理解。而且之前皇帝不喜欢太皇太后其中必有蹊跷的猜测被证实,他心里就更苦了。老十扑过去,跟太皇太后一起痛哭。   但是哭过之后,老十却越来越迷茫,他知道这个事情,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要装作不知道,父皇都去世这么多年了,他跟人说父皇是被太后杀的,又有谁信呢?   老十叹气,“皇祖母,孙儿,孙儿惭愧啊。”   他不仅惭愧,而且越想越是心惊肉跳。   这事情知道的人一共就那么几个人,都在皇帝的控制之中,而且这么多年过去,若是当时周全恭和姜太医没说,之后又没杀他们,他们再说出来,也没有任何意义。这江山,皇帝已经坐稳了。   他手里有兵,有粮,有银子,如今太子也已经出入朝政,那自己知道这件事情,难道还能给父皇报仇么?   他的脑门上出现冷汗,因为他知道,既然翻不起风浪,太皇太后大可不必告诉他这事情,那为什么又要告诉他呢?   皇帝知道他知晓了这事情,会杀了他吗?   在这一瞬间,在已经表露过自己对先皇和太皇太后的孝心之后,老十对太皇太后的怨恨之心也起了来——做什么要告诉他呢?这不是害他吗?   太皇太后见了他这幅样子,心里一阵伤心,心道养了这么多孩子,就没有一个靠得住的。她闭上眼睛,道:“之所以告诉你这事情,是哀家觉得自己大限已到。”   她道:“哀家想见姜太医,也是想问问他,先皇走的时候,有没有跟说什么话……”   她在说谎。太后将皇帝捂死之后,姜太医才过去的,怎么可能告诉他什么事情,而且,姜太医只是一个太医罢了。先皇即便有什么话,也是告诉周全恭。   太皇太后如此说,只是忽悠老十罢了。毕竟,她自己时日确实不多了,但仇恨未泯,她想要这份仇恨延续下去,便需要有人替她继续做事情。   老十就是一个好人选。她跟老十说让他去宫里求皇帝赐姜太医过来看病,他自然没有怀疑,可是皇帝能不怀疑吗?   她再把这事情其中的秘密告诉老十,老十再想脱离这条船,便也要想一想了。   老十果然竖起了耳朵。   太皇太后便盯着他道:“哀家曾经听先帝说过,他想要传位于你。”   老十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皇祖母,这话可不能乱说。”   太皇太后却坚定的道:“哀家没有乱说,你自己也知道,先帝当时极度不喜欢端王和如今的皇帝,他是想要一个自己喜欢的儿子做皇帝的。”   “若不是太后用枕头捂死了他,他早就要废太子了。”   老十就慢慢的想起来了。当年他记得地方上出了大事,朝臣们都去禀报了陛下,却没有通知父皇,父皇大怒,确实可能说出废太子的话。   那父皇真的……大概想立他做太子?老十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因为当时,他跟着太皇太后,是见父皇最多的皇子,父皇他,他真的想立他做太子吗?   老十心里一阵激动,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因为这本该是他的皇位,如今却……   不敢再想了,老十看着太后,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明明刚刚还在想,皇祖母是不是故意拖他下水的,可是现在,却又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发现自己,愿意下水。   太皇太后心里就笑了笑,她就知道,老十逃不掉。她便继续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哀家就想问一问,皇帝有没有写下什么遗诏……”   要是有遗诏的话——老十心里乐了,但又一瞬间,便失落了下去。   他知晓,就算是如今有遗诏,又有什么用呢?这个江山,已经被人坐稳了。   老十砰的一下,坐在椅子上,喃喃了一声,“为时已晚,为时已晚。”   太皇太后却道:“并不晚。”   “老十,皇帝可是有两个儿子。”   “老十,你明白哀家的意思吗?” 第159章 太皇太后逝 二更   老十自然知道太皇太后的意思。就好像很久之前, 他看当年的太子和端王争一般,如今阿黎慢慢的长大,他也可以让阿黎跟阿昭兄弟相争。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老十坐在那里, 整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太皇太后也不催他, 只是静静的等着他回神,良久, 等到一阵风吹了进来,老十蓦然苏醒, 她才道:“哀家就要死了。”   一句话,又把老十的心说的有些酸楚。无论她是什么意思, 总是自小将他养大的,即便心里有些算计, 但是对于老十而言, 太皇太后依旧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于是便扑通一声跪下去,为自己刚刚怀疑太皇太后而羞愧。   他心痛道:“皇祖母,你别这么说, 你可以长命百岁。”   太皇太后却道:“什么长命百岁,哀家早就不想活了。这些年, 这些事,逼得哀家日日夜夜做噩梦,哀家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你父皇坐在身边问哀家为什么不给他报仇,哀家便日日夜夜睡不着。”   老十越发羞愧, “皇祖母,是孙儿不孝顺,是孙儿的错。”   什么错也不说,但是太皇太后心里知道, 这一招,算是走稳了。她揩了揩眼泪珠子,问:“哀家临终前告诉你,也是不想要你糊里糊涂的过一辈子,老十,你是个好孩子,祖母知道,可就是知道,才不愿意你……”   老十哭的厉害,“皇祖母,你一心替孙儿着想,孙儿感激你。”   太皇太后便让秦嬷嬷进来,从她手上拿出一个盒子,道:“这里面,都是这些年哀家攒下的钱财,虽然不多,可到底也有一些,能于你救急用。”   老十一看,发现里面的银两合起来也该有几百万两了。他大惊道:“皇祖母,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太皇太后笑着道:“好歹,哀家也是太皇太后,你父皇还是对哀家有孝心的。”   一句话,便解释了这银子的来源,更加让老十打心眼里相信太皇太后。   他跪下道:“皇祖母,孙儿答应你,绝对不会让那一家子杀父夺位的人好过。”   此时此刻,在这种氛围之下,老十跪在地上发誓,“若违此誓,孙儿不得好死。”   太皇太后便哭道:“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哀家是希冀你好的。”   等到他走之后,秦嬷嬷哭道:“主子,你这又是何必呢?”   太皇太后却气喘了几声,“何必!自然有哀家的道理。皇帝不是瞧不起哀家吗?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哀家看了便心生厌恶之情。”   她把老十拉下水,说出姜太医,就是想让老十知道,他是投诚不了皇帝了,因为皇帝随时可以因为他知晓了秘密杀掉他,可是这般又用利益诱导,便可以让老十心甘情愿。   她哈哈大笑,“那就让齐殿卿再杀了老十啊,哀家早就准备好了,只要他敢杀,这街头巷尾,都要有他齐殿卿杀弟的名声。”   等笑完了,她停下来,咳嗽了几声,喘息不停,等到最后,竟然咳嗽出了鲜血。秦嬷嬷心中难安,“主子,老奴去请太医,您等老奴回来……”   太皇太后却道:“不用了,哀家这病治不好了,哀家自己的身子,难道自己不知道吗?你去,去写封折子,让老十递进去,就说哀家想要见见皇帝……他把哀家折磨成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他不来看看吗?”   一边说,又一下子没有喘上来,猛然大咳,又有鲜血而出,秦嬷嬷吓得不敢说话,眼泪珠子直掉,最后闭上眼睛,“主子,你放心,你去了,奴婢就在你后面来。”   太皇太后笑了笑,“不用,你就跟着老十,替哀家看着他,记得,替哀家看住他……”   秦嬷嬷默然,跪在地上磕头,“是。”   而此时此刻,在宫里,齐殿卿将一封信给烧掉之后,对着折筠雾笑着道:“这个老十啊,怕是被太皇太后忽悠惨了。”   折筠雾此时此刻正在给岁安写信,她如今是隔几天就写一封信。军中众人都知道岁安是公主,这事情是没有隐瞒的,齐殿卿将岁安送去的时候,就差点直接说:这是你们未来的主将,你们给老子看好了,臣服好了,最好跪得稳稳当当。   所以折筠雾写信过去,也不用走小道,直接用官道送就行,送起来就简便多了。   她写完信——信里的东西实在是琐碎,但她自己觉得挺好的,岁安肯定就喜欢看这些,所以写完了,她自己还要再看一遍,就怕自己有些东西没有写上,于是就不太对齐殿卿的事情感兴趣。   不过牵扯到太皇太后和老十,她就不得不问一句,“真是我们猜的那般吗?”   她和齐殿卿之前就猜测过,太皇太后这一招还是想要把阿昭和阿黎拉下水。毕竟,她什么都没有,她怎么反?唯一能跟齐殿卿反的,只有阿昭和阿黎了。   齐殿卿就点点头,“是。让老十继续做她想要做的事情。”   折筠雾瞪大了双眼,吃惊道:“老十真信啊?”   齐殿卿笑了,“信,也不信,但是太皇太后肯定用他想要的人东西引诱他了。但这些只会让他感念一时,不会感念一世,若是想让他感念一世,便还差最后一招。”   折筠雾:“什么招?”   齐殿卿起身,看着窗外,怔怔了一瞬,这才道:“是她的死。”   她死了,死在了他手上,那么自小被她养大的老十才会真的下定决心。   折筠雾就明白,他怔怔的那一瞬,应该是想到了太皇太后也带过他的那段日子。   她想了想,觉得此事两难全,人都是会变的。不仅齐殿卿变了,太皇太后也变了。她感慨道:“要怪,就怪先皇。”   要不是先皇,大家都不会走到这一步。   折筠雾就想到了太后说的一句话,她就对齐殿卿说了出来,“那个死老头子,幸亏死的早。”   齐殿卿就笑起来,道:“珺珺,你还是别骂人了。”   这话,得让太后说出来才解恨。   他把烧掉的信灰烬撒掉,道:“等吧,等老十上折子,朕就去见见她。”   他顿了顿,道:“老十……就教给阿昭了。”   折筠雾就知道他留手了。按照他如今的性子,老十的命肯定不能留,但是交给阿昭,阿昭便可以给老十一条生路。   齐殿卿笑了笑,“毕竟,老十实在是好忽悠,不是很聪慧。”   小事上聪明,大事上糊涂,颖王名不虚传。   等到第二天,他果然见老十哭着递了奏折上来。   “皇祖母病危,在临死之前,想见陛下一面,还望陛下允许。”   齐殿卿道:“皇祖母……哎,也好,朕去看看她老人家。”   老十如今看齐殿卿怎么看怎么不好,他低着头,生怕自己的情绪从眼里面透露出来,道:“多谢您,陛下,她老人家,就想着您去一趟。”   齐殿卿就去了,去的时候诸多感慨,去了之后,倒是有些叹息。太皇太后已经老得他都觉得可怜了。她整个人因为病情虚弱的不行,整个人看起来就奄奄一息,这般的模样,能骗到老十,倒是也情有可原。   他道了一句,“皇祖母……你老了。”   太皇太后笑了笑,“你们都如今这般大了,哀家是你们的祖母辈,自然是老了。”   齐殿卿坐在床沿边,问:“您老人家叫朕过来,是为了什么事情么?”   太皇太后:“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人都要死了,便想见见你。”   “看看你……站在你父皇的尸体上,活得怎么样。”   齐殿卿没有生气,他只是静静的分析,“父皇留下来的江山,也算不得好,他当年一味的想当好皇帝,让地方上欠了多少银子,朕这些年光跟他们讨银子,就耗费了无数的心血。更别说,这后面还有新政,一件件,一桩桩,父皇当年没有做的事情,要朕去做。”   他道:“皇祖母,父皇的尸体可不好踩。”   太皇太后:“……”   她可不是想听见这事情,于是又咳嗽了一声,“你跟哀家说这个,心里不亏心吗?你们杀了他,你们盗窃拿了他的东西——”   齐殿卿:“这江山,不是父皇的。是齐家的江山,父皇也不过是从上任君主那里继承来的。”   “所以从何而谈是孙儿盗窃的?”   太皇太后闭眼,“哀家快要死了,你倒是气哀家。”   齐殿卿就看看旁边的帘子,笑了笑,“皇祖母,你想要做什么?”   帘子后面隔间的老十就好像被看见了一般,着急的后退了几步。他旁边的秦嬷嬷连忙搀扶住他,“王爷,你快坐下。”   外间,太皇太后又在咳嗽了,大声道:“你母后用枕头捂死了先皇,你的这个皇位本来就是来位不正,按例当诛。”   “你将哀家当做叫花子一般赶去秦山,更是畜生行径,齐殿卿,你会有报应的,你会有报应的。”   她的声音凄厉,听起来极为惨和悲戚,听得藏在里间的老十和秦嬷嬷都忍不住流泪。老十有一瞬间想要冲出去,却被秦嬷嬷按住,哭道:“王爷,您别出去,您出去了,让太皇太后娘娘怎么办啊。”   此时,太皇太后咳嗽了一声,又道:“你的皇位来路不正,老天自会收你,齐殿卿,你等着,等着——”   而后,声音慢慢的小了起来,再慢慢的消失不见。齐殿卿叹气一声,走过去唤了一声,“皇祖母?”   太皇太后没了气息。   齐殿卿叹气一声,“来人啊,太皇太后逝了,去请礼部来,厚葬。”   刘得福就进了来,闻言磕头出去,想了想,又带着人在院子里面喊:“颖王爷——太皇太后逝了,您快来啊,她死前还记挂着您呢。”   藏在里面的老十:“……”   齐殿卿则慢慢的将手盖在太皇太后的眼睛上,慢慢的替她合上。   没错,她死不瞑目。 第160章 老十结局 三更   太皇太后的丧礼办的很是盛大。   老十心里苦, 他好几次都晕晕乎乎跪在那里,每一个来看望他的兄弟他都想说一句:皇祖母是被气死的,是被皇帝气死的。   她死前还在说皇帝和太后杀了父皇。   可这是一个秘密, 他不敢说。   老十并不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他自小就被太皇太后带在身边, 太皇太后去了秦山之后,他就没有人再去教导。他也没有接触过什么官员, 什么属下,他只是依旧在宫里面读书, 时不时的在皇帝面前晃一晃。   这般的他,没有任何威胁——他跪在那里, 阿昭心里就是这般想的。   可是这般的十皇叔,阿爹为什么要把他那般郑重的交给他呢?阿昭想来想去, 也没有想到什么。刚开始, 他以为阿爹让他去对付的是太皇太后,可是还没等他计划出什么法子出来,她就病逝了。   病逝前, 还把阿爹叫了过去,虽然不知道说了什么话, 但也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可人还是这般死了。人死如灯灭,那他要解决的,就是十皇叔。   可是怎么解决?十皇叔什么都没有做,他还能直接杀了他不成?   阿昭叹气。刚开始阿爹给他说的时候,他震惊过后, 还挺激动的,如今却犯难了。   阿黎见他这般叹气,有些不明白,小声的道:“阿兄, 你很伤心吗?”   皇祖母说,太皇太后就是个老妖婆,如今死了,可算是妖有天收,只恨没有一道雷劈下来劈死她。   阿黎虽然不知道皇祖母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对他而言,太祖母并不跟他常见,他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她一面,所以并不伤心。   阿昭便看了看阿黎,道:“没伤心。”   阿黎就叹气,“我也觉得不该伤心,皇祖母说,太皇太后还要害死咱们阿娘。”   阿昭:“……”   皇祖母的嘴,你也敢信?   等到中午回承明殿,就见承明殿内传来皇祖母的笑声,大概应当是跟阿娘说话,一口一句:“夭寿哦,总算有天收了,看她还怎么做怪。”   阿昭笑了笑,带着阿黎走人。等到太皇太后丧礼之后,他还在想十皇叔会做什么,就见他开始亲近阿黎了。   比如,阿黎说,十皇叔在收拾太皇太后遗物的时候,里面便交代了把一个从西域传来的小玩意给他。阿黎拿着东西悄摸摸来找他,“阿兄,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诈啊?”   阿昭好奇问,“你怎么会觉得有诈?”   阿黎白了他一眼,“阿兄,你也不想想,咱们一年到头都不会见太祖母一面,她怎么会专门给我留礼物啊?”   阿昭就发现,阿黎好聪明啊!   阿黎还有些臭屁,“一般般啦。”   他道:“阿兄,你快说啊。”   阿昭就想了想,猜测道:“你说,他是不是想要拉拢你?”   阿黎不知道什么意思,“拉拢我做什么?我还是个小人啊。”   他觉得十皇叔一点也不聪慧。   阿昭顺势想到这个是有原因的。因为在他身边,也开始有了一股小小的声音,说阿爹更爱幼子,他这个长子不过是占着年纪大罢了,不然这太子之位,还不一定是谁的。   当时听见这些话的时候,阿昭还想这些人是谁派来的,竟然敢在他耳朵边说这些话,专门派人去查了,但是查出来的结果却是他们不是谁的人,就是闲聊的时候随意说的。   阿昭刚开始不相信,还让齐殿卿帮他去审问,后来发现,某些人,见了两兄弟,就觉得会相争,会比较。他们就嘴碎说了出来。   他当时没在意,只笑了笑觉得无聊,便随之而去了,但刚刚却很奇怪的,又想到了这些人。   他想了想,道:“十皇叔,是不是想要挑拨咱们之间的兄弟关系?”   阿黎虽然人小,却不傻,他哇的一声捂住嘴巴,左右看看,见没人,才继续道:“阿兄,真的吗?”   他兴奋的道:“那你说咱们怎么办?怎么报复他啊。”   阿昭却想,阿黎如今人还这般小,十皇叔就是想帮扶他,也不可能啊。   “他估计是只想先稳住你。”   阿黎叹气,“哎,这有什么意思。”   阿昭却想到了遗物上面。   太皇太后的遗物可不少,比如说她的钱财,这些就是一笔不少的数目。她把这些银子,应当都留给了十皇叔,账目上面虽然只有二十万两,但是阿昭想,肯定会有更多。   他便高兴起来,觉得阿爹给他的这道难题,他可能知晓一些破解的办法了。   他就找了人去交好老十。   这个人是精心挑选过的,是如今阿黎伴读的家里人,以后这些人,肯定就是阿黎的心腹。所以只要这个人能跟阿黎有关系,十皇叔应该就会伸手帮忙。   这个人家里从商。   老十坐在屋子里面,听这个人道:“之前太皇太后在秦山的时候还在周围买了地,如今她老人家逝去了,这些地便应在十王爷您这里,草民想着,便进京来跟您求求情。因草民女儿要出嫁了,嫁的人就是秦山附近的人家,便想着给她一些周围的地,也算是好事。草民就想着叫人去打听打听。”   老十点了点头,然后道:“随后呢?”   这人哭道:“谁知道,那庄头竟然直接叫人把我的奴仆打走了,还叫嚣着说草民不敢来京都见您。草民没有办法,实在是想要那些地,便想了想,求情求到了林家。”   林家就是阿黎伴读的一家。老十早把这些事情打听好了,不然也不会见这么个商户。   那人道:“草民有幸救过林家老爷一次,他想了想,便让草民来求您。”   老十就想,这些地确实在他这里。若是能用这个人搭上林家,别说是地了,就是别的,他也愿意给。   于是,一来二去,就这般,老十跟林家搭上了线,跟这个商户也搭上了线。   阿昭就让阿黎对十王爷好点。   阿黎见了老十就笑,“十皇叔,您进宫啦。”   十王爷就给阿潇带了点东西,“上回见你挺喜欢木雕的,遇见了,便给你买了回来。”   阿黎拿了,回去之后丢进箱子里面,跟阿昭道:“你还要做多久的局啊?”   阿昭:“快了。”   确实是快了。因为十王爷相信了商户和林家之后,开始做生意了。   一笔不大的银子投了进去,瞬间翻倍,十王爷兴起风发,又一笔银子得了翻倍,十王爷逐渐享受。   等再有一笔大银子下去的时候,银子没了。   老十气得心肝疼。他都想进宫来告御状了。   阿昭在宫里跟齐殿卿对局的时候,便问:“阿爹,你说他会杀了商户吗?”   齐殿卿摇头,“不知道啊,这个就要看你有多狠了。”   阿昭笑了笑,“儿子想着,让他去杀。”   老十果然起了杀心。阿昭弄了个死囚替着,烧的不行,老十听了都嫌弃,给了属下一点银子,让他滚蛋。   阿昭就问齐殿卿,“阿爹,你想要十皇叔变成什么样子呢?”   齐殿卿笑了笑,“这是给你的考题,你自己想。”   阿昭就去问折筠雾,“阿娘,你知道阿爹的意思吗?”   折筠雾连忙摇头,“考试哪里有能透露考题的。”   阿昭:“……”   他坐在那里想了很久,咬了块枣糕,问阿黎,“你知道阿爹的意思吗?”   阿黎:“……我还是孩子呢。”   他哪里知道啊,阿兄怎么总把他当做大人。   阿昭低头看他,见他正着急的吃枣糕,笑了笑,“阿黎,阿兄会对你好的。”   阿黎一噎,连忙喝了一口水,狐疑道:“阿兄,你是不是做对不起我的事情了?”   阿昭摇摇头,“没有。”   以后也不会有。既然十皇叔是要挑拨离间,那不给他机会就好了。   他想,不杀,幽禁一辈子也好。 第161章 岁安(1) 一更   这事情最后还是被闹了出来。   倒不是别人闹的, 而是老十自己闹的。他投了差不多四五十万两银子进去,一朝没了,那多生气, 即便杀了人, 他的气也消不了。   做生意嘛,一方赔, 肯定有一方是赚的。既然如此,杀了让他赔的人, 再去找赚了他的人把银子要回来,这般一来, 不就是两全其美吗?   但他也不是傻子,不敢直接就要, 于是就开始暗地里去算计别人, 阿昭就马上抓住他这个小动作,揪住了小辫子,开始发大招。   他顺藤摸瓜, 摸出太皇太后一共给老十三百万两白银,这些银子的来路阿昭还在查,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三百万两银子是太皇太后私藏,没有明面上的来路,那就可以问老十一个问题,这些银子从哪里来?   好嘛, 你说是从太皇太后那里来的,可是太皇太后不该有这些银子,你可别把污水往太皇太后身上泼,肯定是你贪污了。   老十就被囚禁了, 罪名也有,贪污受贿,银款的去向也有,边境援兵。   于是,老十话都没有解释几句,就被人看管了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去看望。其他的王爷们一看,什么话也不敢说,这是老十自己作死。他之前朝着阿黎使劲的态度,大家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   外人可能不知道,但是皇子们都是从当年先帝用一块肥肉吊着皇帝和端王看过来的,你老十几斤几两,他们之前搞事情的时候,你还没生呢。   如今新太子直接用一个皇叔杀鸡儆猴,告诫众人,皇帝的态度又在那里,谁敢说个不字?而且,人家这头把老十给幽禁起来,那头却又给老四加封了亲王头衔。   这一棒子打死一个,又给抬了一个,谁都知道此时是不能闹事的,但这个人不包括老七。   老七这个人,性子简单,他跟老十交好过一阵子——没错,兄弟两个相约去喝过不少花酒,男人喝花酒,是最能喝出感情的,左拥右抱,你一句我一句,就推心置腹,感情好得不得了。   只不过这一年来是太皇太后的国丧,便没凑一起去花楼,那就没什么话说了,感情就淡了下来。   老十又忙着搞事情,便对老七也不是那么热络,在他看来,老七傻的很,皇帝也不会给他什么大官做,这么多年,更是没有什么权势,跟他交好,还不如去讨好四哥,四哥最得皇帝的喜欢。   便两个人开始渐行渐远,但是这回老十出了事情,老七还是愿意给他说句话的——为了当年一起喝花酒的感情。   他先去找皇帝,皇帝却没有见他,他就只好去找阿昭。   阿昭正在户部忙活,见了他来,连忙低着头就躲,平王没办法,只好天天在户部等,躲了好几次,平王刚开始还回去,后面就急了,天天守在户部大门,阿昭这才不敢躲,只好过去,喊了一句:“平王叔。”   老七也不生气,还蛮高兴的。在他看来,阿昭这孩子向来温和良善,他躲了他几次,老七能理解,如今能见他,也算是给他这个皇叔面子了。   毕竟他觉得这件事情大概是皇帝看老十不顺眼,得了太皇太后的银子。   ——别人不知道那银子是太皇太后的,皇家的这些人还能不知道吗?   老七觉得,老十的这事情,定然是皇帝想要人家手里的银子了,三百万两,这可不是少数目。还别说,老七也有些羡慕和嫉妒,还有些埋怨皇祖母处事不公,再说起来,他们也是她老人家的孙子,分钱也不能只分给老十一个人。   但是生气归生气,皇帝把银子拿了,总得把人给放了吧?   不然也太不人道了。   老七就拉着阿昭喝酒,谁知道喝多了,一边喝酒一边哭,开始发酒疯,大概意思是阿昭啊,你阿爹不是个人,都拿了人家银子了,怎么还弄人家老十,老十好惨啊。   阿昭:“……”   他就静静的坐在那里等人醒。   等人醒了,他问:“平王叔,你还记得你刚刚说什么了吗?”   老七就头疼的想啊,想啊,最后大惊失色,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害怕的问,“阿昭啊,平王叔能求你一件事情吗?”   阿昭无奈的点头,“您放心,我不会说的。”   于是,老七就觉得阿昭是个好人。至少跟他爹是不一样的。他还挺感激的:“你是个好孩子,皇叔我没看错你。”   于是本为了老十来的,如今一点儿也记不得,踉踉跄跄的走了。   阿昭:“……”   等回宫之后,阿昭换了件衣裳去见齐殿卿。齐殿卿正在看折子,见了他来,道:“平王哭完了?”   阿昭笑着道:“阿爹,你猜出来了?”   齐殿卿放下折子,走下去,喝了一杯茶,“当然知道。”   他道:“你知道,朕为什么这般做吗?”   阿昭点头,“你是想给儿子铺路。”   无论是大义灭亲,还是把军银给将士们,都是在给他铺路。阿爹不要名声,得罪了不少人,但是阿爹希望他将来的日子好过一些,至少不用像他这般,推行什么都难得很。   皇亲,武将,文官,阿爹都在给他铺路。   阿昭看向阿爹,发现他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变过,一直都是这般年轻,三十多岁的人却一点儿也没有岁月的痕迹,只是一年比一年的威严更重。   这般的年岁,这般的帝王,一般是不会在这个时候给儿子铺路的。可是阿爹做了。   他心里很是酸楚,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也不是必然要做这个皇帝,如今做太子,也不错。阿爹活得长,他就做一辈子的太子。   齐殿卿就笑,“瞧你那没出息的模样。”   他自己倒是想的开。   他走过去打开窗户,看着窗外落叶纷飞,有些感慨道:“再过几年,朕就四十了。”   齐殿卿说到四十这两个字的时候,倒是有一瞬间的恍惚,他道:“四十岁啊……也不老。朕觉得自己身子康健,你阿娘却总担心朕太劳累伤了身,其实哪里会伤身,天下的好东西,朕都吃了,朕觉得自己七八十岁也应当没有什么疾病,将来,怕是你孙子都有了,朕还活着。”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笑着道:“朕活着,就是皇帝。”   皇帝啊,天下共主。   齐殿卿看向阿昭,“阿昭,你想什么时候做皇帝呢?”   阿昭听见这话,嘴巴张了张,没有立马跪下,而是走过去,像小时候一般,慢慢的扯了扯齐殿卿的袖子,道了一句,“阿爹,等你不想做皇帝的时候,儿子再做也无所谓。”   齐殿卿就笑了。   阿昭马上就要娶妻了。跟他和珺珺年少时候不同,阿昭并不是一个专情之人,在十六岁那年就有了自己的妾室。当时,齐殿卿还愣了愣神,但是随之也没有说什么。   世道如此,也不必要求他的儿子像他这般。只是他认真的跟阿昭道:“你得到了什么,就会失去什么。这些东西,你自己想好。”   但是看秦冠魁便更加紧了一些,让秦冠魁莫名其妙好一阵子。   齐殿卿就拍拍阿昭的肩膀,“你这是小孩子话。你如今也大了,今日你能说出一辈子做太子的话,明日等你再大一些,便不会说这种话了。”   阿昭要辩解几句,齐殿卿却摇摇头,道:“对朕来说,当年在你这个年岁,并不是一段很美好的回忆。”   他说了几句话,又坐下来,笑着对阿昭道:“你能说出这话,是孝心,但是阿爹总不能让你当一辈子的太子吧。”   阿昭有些伤感。   他也跟着坐下来,此时此刻,父子两个人是交心的。   齐殿卿跟他说实话,“皇帝这个位置,你说朕舍得,那肯定是舍不得的。你如今还不知晓这个位置的滋味,等你知道了,你就懂了。”   阿昭觉得自己懂。他是太子之位,就已经舍弃不得,别说是皇帝之位。   齐殿卿就笑了笑,“所以,朕可以直接跟你说,朕等你大一些了,便是要禅位的。朕走出这一步,不容易。还望你以后对你的太子,也要宽容一些。”   他的语气很平常,带着一股谈家常的意思,说出来的话却让阿昭瞬间屏住了呼吸,他道:“朕五十岁那年,就禅位于你,到那时候,望你已然成为能挑起大梁的人了。”   阿昭也不知道怎么的,听见这话,却没有高兴,而是潸然泪下,喃喃的道了一句:“阿爹……”   齐殿卿看向窗户外,那里正有落叶往下飘。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去接,但没接到。   齐殿卿就叹气一声,“朕也有过年轻的时候,在你这个时候,朕比你可难过多了。但也正因那些磨难,朕现在走的却顺畅。”   “阿昭,你的路太顺了,朕总有些不放心。不仅不放心你,还不放心岁安和阿昭。”   但话里面的意思却急转急下,刚刚的温情没了,他认真的看着阿昭,“帝王之家,权势一事,最为动人。如今你已经长大,阿黎却还年幼,你如今爱护弟弟,那等他长大呢?若是他也有了可以拥兵自重的权势,你怎么办?”   阿昭愣愣的,他完全没有想过这些。   齐殿卿还是用那般的语气道:“阿昭,人都是会变的,你会变,阿黎也会变。朕能做的,便是让你们兄弟相和,让他不惦记你的位置,但都是皇后肚子里面出来的,你能做皇帝,他为什么不可以?若是他想,害了你,朕的皇子就只剩下他,难道还能传位给别人吗?”   阿昭听得骇人,瞬间看向阿爹,见他一双眼睛没有暖意,他砰的一声跪在地上,道了一句:“阿爹,儿子,儿子……”   说了好几句儿子,却依旧没有说出来什么话,齐殿卿就道:“历来储位之争,皇位之夺,都是不可避免的,阿爹不知道你将来和阿黎会不会有,但是此时此刻,阿爹想要告诉你,你并不是高枕无忧。”   并不是高枕无忧,所以他需要防备阿黎吗?   齐殿卿摇头,阿昭希冀的问,“不用吗?”   齐殿卿:“不仅是阿黎,还有岁安。”   说起岁安,他的语气中带着肯定,“论才学,论武力,岁安都远超于你。”   “若是岁安为姐,女子可以为帝,朕倒是愿意离岁安为皇太女。”   这句话让阿昭有些苦涩,他也知道,自己很多方面比不过岁安和阿黎。   至少,其实在他心里,阿黎比他聪慧,岁安比他能武,一个文一个武,他就只占着年长。   在这一瞬间,阿昭心里有些委屈,有些困惑,还有些心虚和德不配位。   他垂头丧气的道:“阿爹,我是不是很差啊。”   两父子坐在地面的台阶上,看着窗户外面的落叶纷纷扬扬。齐殿卿见他这般,这才静静的道:“所以说,皇帝,是孤家寡人。”   他道:“有时候兄弟姐妹,也不能相信,妻子,儿子,都不能信。因为牵扯到利益,你就会想刚刚朕说的话。”   “从而,你就跟阿黎不是兄弟,跟岁安不是兄妹,你作为兄长,开始提防他们,走到最后,便再也没有兄弟姐妹了。”   他问阿昭,“你愿意这般吗?”   阿昭连忙摇了摇头。   齐殿卿:“阿昭,无论你愿意不愿意,阿爹都不会因为你想什么,就禁止岁安从军,就养废阿黎,就不重视他们,对阿爹来说,他们都是朕跟你阿娘的孩子。”   “所以,当岁安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军,当阿黎在朝中成为一方大员,帮你驻守一方时,你对他们,是忌惮害怕,还是相信,这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利,朕跟你说明白了,害,朕也跟你说清楚了,你大概什么年岁做皇帝,朕还跟你说明白了,你想要怎么做,这依旧是你的事情,朕不会插手。”   阿昭立刻点头,他心里大概知道阿爹对他说这番话的意思,在这个时间点说,可能阿爹也是害怕了。   毕竟阿爹经历过和端王的事情,如今又有人开始想要他跟阿黎斗,他这是在提醒自己。   阿昭真觉得,阿爹可能不是最好的皇帝,却是最好的阿爹。   他真的每一个方面都想到了。   阿昭便由坐变跪,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发誓道:“阿爹,你放心,任何时候,儿子都不会被权势迷了眼睛,会谨守如今的心,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孤家寡人,也不会让阿黎和岁安成为孤家寡人。”   齐殿卿便拍了拍他,“愿你一直记得今日之志。”   ……   晚间回到小殿里,折筠雾正在对着灯看书,齐殿卿走过去,从后侧抱住她,呢喃了一声:“珺珺。”   折筠雾鼻子嗅了嗅,“你喝酒了?”   齐殿卿点头,“跟阿昭喝了点。”   “咱们生了个好儿子,三个孩子都很好。”   折筠雾摸摸他的头,见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松了一口气,没好气的道:“这还用你说。”   她自己的孩子,她还能不知道吗?   将人给扶床上去,然后叫刘得福去端醒酒汤。等醒酒汤来了,她喂齐殿卿喝下,然后替他洗脸,问:“你以后不能带着阿昭喝酒,那孩子酒量浅……当然,你也不高。”   齐殿卿就睁开眼睛看看她,一把拉着她往床上带,将人带到床上,搂在了怀里,他这才满意的闭上眼睛。   “珺珺,咱们到时候就去山上住一阵子吧?”   折筠雾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种话,她趁着齐殿卿迷迷糊糊的问,“陛下,为什么要去山上住啊?”   齐殿卿:“珺珺去岐山住了,朕也想去。”   折筠雾:“……”   还有些感动。   她睡在他的怀里,“陛下,不用去山上,我就在你身边。”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齐殿卿早早的去了朝堂,倒是折筠雾,还在床上睡。阿黎来的时候,折筠雾刚刚起床,他羡慕的道:“阿娘,你是儿子最羡慕的人了。”   阿爹多宠阿娘啊,不用读书,不用写字,睡到现在也没有关系。   折筠雾笑着道:“阿娘年轻的时候,你阿爹也逼着读书的。”   都是你阿爹的学生,谁都不用羡慕谁。   她问,“你今天来做什么啊?”   这时候不是在读书吗?   阿黎就贼兮兮的问,“阿娘,听闻阿兄昨天跟阿爹喝酒了。”   折筠雾点头,“是啊——你逃学了吧?”   阿黎一本正经,“逃课怎么了!喝酒都不带我,我生气。”   他坐在凳子上,哼哼唧唧的,“反正阿爹偏心,我就要生气,我一生气,我就逃学!”   折筠雾:“……”   还能这样吗?阿昭和岁安,包括她自己,都不敢如此理直气壮的逃学啊。   她道:“那你逃来我这里做什么?”   阿黎就怂了怂,过去讨好折筠雾,“阿娘,我想要在你这里睡一觉,我真的好累啊,每天都要读书,我一点儿也没有睡够。”   折筠雾:“……你逃来睡觉的?”   阿黎:“是啊。”   折筠雾就批评他,“你为什么不让我直接跟先生说你病了呢?这般你还能睡好几天。”   阿黎傻眼了,“还能这般?”   折筠雾点头,“可以啊。”   阿黎欢喜的道了一句,“阿娘,你真好。”   他就去睡了。但刚躺到床上,就见阿娘拿着鸡毛掸子进来,试探性的往他身上招呼,“你看看,这么打你疼不疼?”   阿黎:“肯定疼啊——阿娘,你做什么?”   折筠雾笑着道:“打你啊,待会你阿爹回来,肯定是要问的,这个谎言怎么经得住问,我说谎,他不敢打我,但是肯定打你,给你先试试?”   阿黎脸一垮,“那还不如说他偏心呢,这般装病,便没有理直气壮了。”   他不喜欢阿娘了。   于是晚间得了一顿打,阿黎捂着自己的屁股往住的宫殿去,正好碰见了阿兄回来。他连忙走过去,把被打的屁股给阿兄看,“阿爹多偏心啊。”   阿昭看见他的屁股,连忙帮着遮盖了一下,“这般大庭广众,你露个屁股做什么。”   阿黎哼了一声,“让你愧疚!”   他脸一扭,又歪着屁股走了。留着阿昭站在原地一脸莫名其妙,然后突然笑了。   他看看天,叫了小太监,“明日给阿黎的先生再请一天假吧,就说病了。”   ……   又过了几年,边境打仗了。   跟云州邻着的大金向大秦发起了战争。岁安在的地方,成了第一个战场。   齐殿卿马上召集群臣出应对之策。打仗肯定是要打的,但是粮草的供给,军队的银子等等,这些必须要给足了。   那么派谁去就是个问题。   而且这一仗也不知道打多久,那从哪里派粮,从哪里派军队过去,这些都要商讨。   在这期间,户部尚书家的秦冠魁展露了头角。   因为齐殿卿趁着此次战争,想着把以前臣子们借国库的银子要回来。是叫太子去收银子的。   太子就唱红脸,跟人家套近乎,说朝廷的不容易,秦冠魁仗着自己年纪小,就胡搅蛮缠。   好啊,你不是说你不还吗?但你们总得吃饭吧?   那些个借了朝廷银子的,太穷的他不去,专门盯着富贵的官员。只要人家吃饭,他就带着人往人家家里坐着等吃。   有人参他,他是这般说的:“家里的东西卖掉一些就能还了,怎么还死乞白赖的厚着脸皮不还银子。”   “既然他不还,那不如就换。这些兵一天吃的粮食,我克扣出来送往云州,那兵总不能不吃饭吧?就从那些富官家里去吃。”   “你家吃不了,就吃你女婿家的,媳妇儿媳妇家里的,总有一家是可以吃的。”   吃了多少,都记在账目上,按照如今的粮食价格给算银子。   如此过了几天,京都里面乱糟糟的,多少老官上奏折说秦冠魁简直目无王法,但是齐殿卿都面无表情,只做听不见。   便又有人去户部商户那里闹。   “总是你孙子吧?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总得跟你家孙子说说情吧?”   但有的却暗自乖乖的将银子都补上了。   因为有一个事实在。皇帝既然敢选择在云州大战的时候催交银子,那就说明,他对这场战争的胜利势在必得。   倒不是说他百分百觉得自己是胜利一方,而是从粮草军银等方面,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在必得,不会因为他们的动摇和阻碍而烦忧。   这般运筹帷幄的君主,给你面子的时候你不还,别等逼急了他,逼急了,直接就要杀人。   ——他也不是没杀过。   朝堂上人心各异,对折筠雾而言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她都开始礼佛了。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岁安平安归来。 第162章 岁安(2) 二更   云州战场, 主将在里头说话,外头的人正结束了一场战争,在那里歇息。   如今重要的谈话, 岁安如今作为校尉, 并不能进帐篷里面,她只是在外面静静的坐着, 用纱布把自己手上的伤口一点一点包起来,然后看着不远处发呆。   不远处, 几个同品级的同僚看着她,眼睛里面没了往日对这位一来就是“公主”的公主轻视, 反而带着恭敬。   这位大秦国如今唯一的公主,刚被送来的时候, 谁也不曾想到她能坚持这般久。   在他们看来, 一国公主,都是娇滴滴的,不在宫里面享受荣华富贵, 跑来这边境吃什么苦?   但是当她坚持下来,且年年刻苦训练, 不断往上升时,还是免不了被人说闲话。   一个女子,就算是能将坚持下来,将来到战场上,难道还能像那般只训练厉害就行?   再说了, 难道她还真的要做将军啊。   一个女人……   多少人羡慕她公主的身份,但也有无数人轻视她。   可无论多少人在背后说闲话,岁安公主面无表情的在军营里面行走,做什么都能做好, 而且比之同龄人厉害了一大截,有时候那个眼神看过来,就有人知道,她是天生的将军。   慢慢的,有人开始臣伏于她,这些人很有可能被看做拍马逢迎之辈,被人指指点点。   于是,就算是有人真心钦佩公主,也会怕被指摘,所以避而远之。当然,最主要的是堂堂一国公主到边疆做小兵,与其说帝王对她的锻炼,还不如说是被发配。   这种谣言听多了,信的人也就多了。岁安倒是无所谓。她一心一意的训练,就等着这场战争。   当号角吹起的时候,岁安觉得自己的血液开始涌动,对方的人在她眼里跟白菜似的。很久之前,她就知道自己跟常人不一样。阿爹跟阿娘说,这种不一样,也不是什么大事。   因为她虽然这点跟常人不一样,但是她可以跟平常人学一样的东西。什么是仁义,什么是大道,什么是人之常情,什么是奸贼之计,她都要去学。   学会了,就知道这事情是可以做的,这个人是可以结交的——其实到她这个位置,她的身份,她只要大概知道这些事情就可以了。   阿爹说,你就站在这里,自有人上前来巴结你,自有人去为你做事情,所以你要做的,就是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她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奋战沙场。她来了,她也做到了。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别人厌恶的鲜血,在她这里是别样的红。   只是死自己身边的人就不好了。   正在想,一个兵突然走了过来,站在了岁安的面前。   那是个小兵,并不算大,看起来比岁安还少几岁。见了她看过来,大概是被吓着了,往后面退了几步。   “什么事。”   她面无表情的问,若是有熟悉齐殿卿的人在场,就会发现岁安这般的神情看起来极为像他。   那小兵就被吓了一跳,然后还是鼓足了勇气走近一步,“公主,你刚刚救了我。”   岁安不感兴趣的哦了一声。   那小兵就又道了一句,“公主,不管怎么样,还是多谢你救了我。我,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对方如此重视,岁安想了想,想起了齐殿卿的话,道:“你是大秦的战士,我是大秦的公主,我阿爹说,我该护卫这江山和百姓。既然如此,你就不用道谢。”   阿爹说过,适当的时候,可以表示下自己对于江山和百姓的爱护,是一件好事。   果然她说完,小兵一阵感动,又想到公主的爹就是他们的皇帝,便更加感激了。   然后这句话,又被他传给了其他人。当主将得知这话的时候,想了想,以为岁安终于要给自己造势,便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多给她帮扶一把。”   他想了想,让人出去传话。   当晚,就有人说起了这些年陛下做下的事情。   起先是摊丁入亩。   “以前是生几个娃,就要交几个人的人头税,如今摊丁入亩推行,咱们没田的就不要交税了。”   “那交税的人是谁?”   “那些富户!那些官老爷!”   “这些税收,又被陛下用来给咱们老百姓,比如说发洪水啦,就要给银子,咱们这打仗,不也要给银子吗?这些银子,就是从富户那里来的。”   一个人说,就有两个人说,说到最后,大家都感激皇帝的恩德。来打仗的,大多数都是穷人,这些士兵们之前都在军营,也没听说太仔细的国政,摊丁入亩的国政这么多年,但有些人确实是第一次知道。   岁安听见他们说的时候,还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怎么能不知道呢?这都多少年了。   然后就听见他们道:“听闻陛下之所以将公主送过来,就是要她以后坐阵军中,让朝中那些贪官不能摊咱们的银子。”   “你想啊,公主这么厉害——可别说她不厉害了,这场战,你没看见她杀人的气势,咱们哪个比得过她啊。”   “反正,我是听说了,以前陛下听闻朝中贪官多有贪污咱们的军饷,咱们在外面拼死打仗,但是他们呢?还贪咱们的钱,将军进京讨银子,反而被讥讽。”   “所以,就派了公主来,陛下就是公主的爹,太子是公主的哥,公主在大秦就是横着走的,那还有什么贪官敢跟公主作对?”   “就是就是,这些年,咱们的军饷发的及时,我听说就是因为有了公主。隔壁青州的军饷就没有咱们发的及时。”   众人你一言我一言,开始把岁安给捧了起来。   岁安从那边过,他们看过来的眼神都不同了。   她面无表情的走过,心里倒是想:人的态度,怎么能这般转的快。   从前他们看她,就不是这般的。   战争还在打,但是大秦准备了多年,一点儿都没有退。这场大战,一直打了半年,这才慢慢的停息。   对方未进大秦寸土,大秦都要打到它老家了。于是马上换了个皇帝,开始谈赔偿事宜。   此时,岁安十八岁,已经升为了将军。   那日傍晚,她坐在帐篷里面,背后站着一个小兵。   小兵就是她救下来的那个,主将可能是觉得他比较衷心,所以就派他跟在了她的身边。   岁安对他也很满意。主要是能懂她的眼神,能懂她的意思,而且这人上战场不怂,杀起人来厉害,岁安对这种人很满意,便一直提拔他。   这兵营里面这个将军那个将军的很多,她这个将军因为还占了个公主的身份,便格外的重要些,京都来的官员,只要来了,都会来见见她。   并且,给她带来京都的信件。   今日也一般,京都的人来了,先去见了主将 ,按照规矩,待会就要来她这里送信。   岁安知道这场战争打下来,阿娘肯定着急的很,日日要烧香拜佛掉眼泪,阿爹虽然担心,但是会强忍着,阿兄和小弟会哄着阿娘高兴。   她叹息了一口气,等这边事情定了,有将军带着大金的人回京都,她也想跟着回去看看。   她想阿爹阿娘阿昭和阿黎了。   正在想,就见外面脚步声阵阵,一个响亮的声音出现在门口,大声的喊:“公主——公主——”   岁安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抬眸一看,就见一个穿着京都户部官服的人出现在门口。   “公主——我给你送粮食来了。”   是秦冠魁啊。怪不得熟悉。   在岁安收到的信里面,属秦冠魁最能写——阿娘都没有这人能说,从他在官场中的斗智斗勇,到他生病,吃饭,甚至嘴角冒了泡,长了痔疮,都要写在信里面。   所以,即便多年不见,岁安倒是对他很熟悉。   她笑了笑,道:“是你啊……你瘦了。”   秦冠魁嗷嗷的就扑过去了,道:“公主,公主啊,我可想你了。”   他握住公主的手,“公主,你想我吗?”   岁安被他这么一闹,就想起了以前两个人在宫里和园子里面的时光,倒是有些感慨,“你虽然瘦了,但是性子没有变啊。”   秦冠魁就偷偷瞪了一眼那个一直盯着公主和他手的公主亲卫,开口却可怜兮兮的:“公主,你不知道,京都那些官没几个好的,都不给粮食,我为了给你凑粮,可受了不少罪,自然是受了。”   这个岁安知晓,阿爹写了信来,说秦冠魁确实很有用。   她就道:“多谢你了。”   秦冠魁握住岁安的手不放,“公主,我好苦的。”   然后顺势招呼那眼珠子都要冒火的亲卫出门,“你出去吧,我跟公主说说话。”   他哼了一声,“公主肯定有许多话要私下跟我说。” 第163章 正文完结(1) 正文完结(1)   边关打仗, 钱粮先行。秦冠魁自从被齐殿卿耳提面命,便将这事情放在了第一重的位置。   于是天天跟在他阿爷屁股后面转,学这个学那个, 生生把他一个不爱读书的人逼成了学富五车之人。   他学这么多, 不就是因为对公主好吗?他是公主的人,就算是太子殿下, 他也没有这般掏心掏肺过。   那他为什么对公主好?还不是因为公主想要他做将来的驸马嘛。   作为驸马爷,对公主好是应该的!这次来边关, 本来也轮不到他,还是他大着胆子到陛下的面前哭了一通才得来的。   回去之后收拾行囊来边关, 他阿爷还在那里说他简直丢了秦家的脸面——男子汉大丈夫,哪里有能在陛下面前哭成那样的!   但是秦冠魁一点也不在乎, 气冲冲的对着老头子大吼, “得了吧,再不去,我这个驸马之位都没了。”   根据他的堂叔的儿子的好友来信, 公主身边多了好几个亲卫,其中一个是仗着是公主救的, 整日跟在公主身边,还帮着公主递手巾洗脸!   天爷!公主小时候就被皇后娘娘要求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哪里让人递过手巾,就是他也没有这个殊荣。   秦冠魁着急啊。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糟糠之妻,在家里替公主得罪这个得罪那个为她搏前程, 但是丈夫却在外面有了知己,这谁遭的住啊!   他委屈的对秦尚书道:“这要再不去,到手的公主都飞了。”   反正他就要来!秦尚书只好气得在屋子里面打转,既舍不得驸马之位, 又气不过孙儿这般没有秦家男儿气概,最后气得一挥袖子,“随你去!”   秦冠魁就哼了一声,“糟老头子懂什么情。”   他这种年轻人和陛下那种情种才懂。   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是陛下生的!当然了,这话自然要是被他阿爷知晓,准要说一句:陛下将你自小就领了去教,教出来的东西自然是他想要你学的,你当然跟他像。   但是这种话,没人敢说,于是秦尚书气得胡子吹吹,秦母倒是有些着急,催着秦冠魁快点去。依照她的看法,儿子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又了成果,自然是要快点摘果子的。   秦母还怕儿子腼腆,道:“这该放下的面子就要放,你是个男人,男人就该死皮赖脸。”   秦冠魁谨遵母亲大人的教导,来到云州之后,便开始将死皮赖脸的精神发挥到极致。   岁安到哪里,他就跟着去哪里。虽然没有明明白白说出驸马两个字,但是他小心机的动作却让大家误会了。   比如所,岁安第一天因为太过于惊讶,没有拒绝他的握手,又因多年熟悉,小时候偶尔也会被这小胖子……哦,如今已经不胖了,被秦冠魁握住手激动的说些什么,所以倒是没有什么感觉。   再加上这么多年在边境上,看惯了男人,也看多了男人,当时一时间没拒绝,于是秦冠魁便嚣张了,没几天安,军营里面遍布他跟公主青梅竹马时的事迹。   比如,公主跟陛下皇后娘娘等人住的园子里面有许多桃树,公主就曾经给他亲自摘过满满一筐桃子吃。   比如,公主走的时候,让他等她回去。   最后越传越邪乎,说他是皇家养的童养婿,这么多年,一直是陛下眼里驸马的不二人选。   反正就一句话,他是未来的驸马。   这话传出去倒是有人信。毕竟公主向来不假辞色,但是对他却好似有些耐心,即便这小子偶尔去牵扯下公主的袖子,她也不会生气。   于是,秦冠魁的驸马之位虽然还没有落实,但在众人的心中已经是了。   秦冠魁很是满意,再看那个亲卫,也不是那般的刺眼了,因为他发现,这小子怂的不行!   他自卑!   秦冠魁就对好友感慨,“他是战士,是亲卫,是保护公主的人,是上过沙场的人,杀过人,衣裳上溅过敌人的鲜血,我自然不敢对他做什么。”   他秦冠魁在这一面上不是什么卑鄙之人,否则就配不上公主的光明磊落了。   所以,他并不打压那位自卑的亲卫,他年纪比他们还小三岁,如此年轻就上了战场,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人才了。   不欺少年穷,不欺少年落魄,但是他也挺好的。秦冠魁真觉得自己不错,他跟公主简直绝配。   所以他只表现自己的优势,让公主看见就好了。   可惜……公主的眼里还是只有刀,没有他秦冠魁。   人间惨事。   要回京的时候,公主也回去,他就跟公主同行。公主身边的亲卫,叫做小石头的,一般是跟在公主的身后,于是就变成了三人行。   小石头一般不说话,秦冠魁有时候跟公主说完话后,便会情不自禁的去看他,发现他属实是个闷葫芦。整个人散发着我就是块石头的气息,除非公主跟他说话,否则,他绝对不会多说一句话。   就像个影子。   秦冠魁的话多。他说起话来,可以滔滔不绝一天一夜,而且说的都是自己的丰功伟绩,岁安大多数的时候都是静静的听着,根本不言语,偶尔听见齐殿卿和折筠雾等人事情的时候,才会追问几句。   秦冠魁:“……”   他这个糟糠之妻,也太过于不受待见了。   他唉声叹气,问公主,“您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岁安诧异的看向他,“我没想杀你啊。”   秦冠魁:“……”   好吧。那他活着就是公主对他最大的爱意。   他又好了。眉飞色舞,开始说自己如何在官场上跟那群老狐狸们斗智斗勇,给云州的战士们讨军银。   岁安正经的道谢,“多谢你。”   秦冠魁得意的翘了翘尾巴,然后偷偷看那块石头,嗯,还是没有反应,低着头,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一行人走了一路,到京都的时候,岁安这才脸上有了明显的笑意。然后大军行到一边城门远处的时候,就有人来报了,说陛下带着文武百官亲迎。   那俘虏和大金的人肯定是不能去的,便分做了两拨,由主将带着这次的有功之臣先行,岁安自然在其中。主将还特意叫了她过去,但没有把她放在第一排。   她按照功绩站在第二排里,到了城门口,就见阿爹一双眼睛已经看了过来,但因百官在,并没有率先走过来,而是说了一段话之后,百官和将士们又跪了一次站起来,他这才毫不避讳的喊:“岁安,来,来阿爹这里。”   岁安快走几步过去,她穿着上战场的铠甲,戴着头盔,腰间别一把大刀,整个人英气逼人,气势不凡,齐殿卿高兴的道:“好啊,好啊,岁安,你很好。”   阿昭也笑着走过来,想念的抱了抱岁安,“你可是吓死阿兄了。”   岁安也很激动,但是此时此地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齐殿卿便道:“待会百官散去,你先回去看你阿娘和你弟弟,他们在夏园不好来,已经备好饭菜等你了。”   他说到这里,竟然有些哽咽,“岁安,你离家多年,你阿娘想你的很,你快些去看她吧。”   岁安也有此意。她便跟同僚们道:“我先回去了,我家阿娘和弟弟在等我。”   同僚:“……”   那就是皇后娘娘和三皇子嘛。   到了京都之后,才更加感受到岁安是尊贵的公主的事情。   岁安对小石头道:“你先去驿站等我,等我忙完了宫里的事情,便去找你。”   小石头闷闷的嗯了一声,然后牵着马走了。   秦冠魁就凑上去道:“这下子老实,但到了京都的地界,谁也欺负不了他,公主,你放心,我准能替你护住他不受欺负。”   岁安点头,“好。”   她便再不愿耽搁分豪,连忙去夏园里面。   折筠雾早就准备了一大桌子菜等她。她着急的等在门口,见一匹马狂奔而来,马上的人穿着铠甲,腰间别着的大刀迎风闯出烈烈雄风,见了她在门边,大喊着叫阿娘,折筠雾的泪水一时间没忍住,直接流了下来。   这个孩子十三岁就离家,一个人在外面,她担了多少心,流了多少眼泪,但不敢叫她回来。生怕她开了这个口,岁安没事,她的心却要静不下来,然后走了偏道,费劲心机让她回家来。   所以她都不敢想。   不敢想,从前其实心里也不信神佛的人,都开始日日给菩萨虔诚的烧香。多少个日日夜夜,她盼星星盼月亮一般,才将人给盼了回来。   她立马走上前几步,将从马上下来的岁安抱在怀里,哭道:“岁安,你好狠的心,这么多年,竟真的不回来看阿娘。”   岁安眼角湿润,颤抖着在折筠雾的怀里哭,好一会儿才道:“阿娘,女儿不孝,是女儿这么多年没有尽孝。”   两个人抱头痛哭,阿黎从旁边走出来,看着这个陌生但是有熟悉的阿姐,喊了一句:“阿姐,我是阿黎。”   岁安自然记得。她拍拍阿黎的脑袋,“你长大了。”   阿娘老了一些,阿黎也大了。   一去经年,回来之后,发现大家都在变,她错失了他们这些年的时光。   岁安坐下吃饭,吃着吃着便感慨,“这是杨太监做的吧?”   还是当年一样的味道。   折筠雾点头,给她夹了一块猪蹄,“晚间还做烤全羊。”   她道:“杨太监身体不好了,这可是他主动强撑着起来给你做的。”   杨太监也算是长寿之人了,今年已经有七十多。   岁安想到小时候吃他做的饭,道:“合该去看看他。”   不管怎么说,还是有几分情谊在的。   岁安能放在心上的人不多了。折筠雾便道:“去去也好……他如今是过一天少一天,你能去看看他,于他而言,便是可以圆满了。”   于是岁安便去了杨太监。他躺在院子里面晒太阳,见了她来,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岁安便道:“不用跪。”   阿娘说的没错,这个老太监确实快要去世了。他主动起来给她做膳食,倒是让她心里记起了多年以前,她还是一个孩子时,杨太监对她的照顾,他会做的东西多,又对她好,便总是做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她吃。   她道:“刚开始离开家之后,倒是想念你做的吃食。”   杨太监很是激动,他也算是看着岁安自小长大的,倒是知道她的性子。能被她见一面,能被她说纪念着吃食,是真的被她记住了的。   他乐呵呵的道:“公主喜欢就好。”   他的年岁实在是大了,牙齿也掉了很多颗,味觉更是迟钝了许多。更可怕的是,他的记忆力开始下降了。   有一回,他给陛下和皇后娘娘做膳食,盐放了一遍,他没记住,然后又放了一次,这般盛了出来,尝了味道,他自己竟然没有尝出咸淡来。   幸而他自己仔细,知道自己老了,已经叫小徒弟来试菜了,这才发现了菜太咸的事情。   杨太监就坐在那里,一点儿也不知道怎么办。他一向是运筹帷幄的,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像个孩子一般,完全没有主意。   然后在小徒弟关切的召唤声中回过神,突然有些悲戚。   他道:“我老了。”   小徒弟当时就跪了下去。   “师父,您不老,您可是陛下面前最得意的厨子。”   杨太监叹气,“再得用,都老了。”   老了,就得把机会让给年轻人。杨太监知道,自己这个位置已经被那些小崽子们盯穿了。   一个萝卜一个坑,他占着陛下一家的勺子,那其他人就没有能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这般一算,他还是挺招恨的。   但杨太监不怕招恨,他还挺得意的。多少人记恨他,他就有多么得意。让他自己说,他这辈子,虽然只是一个膳食太监,但是,却比多少大官都强。   那大官得过陛下的夸赞?大官亲自给陛下布过膳食?杨太监知道,人家那些大官也不稀罕,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比他们强。   而且,大官们今日是大官,明日说不定就被贬了,他杨太监却不是。他是占住膳食防大太监这个位置几十年,从来没有一日变过,养了陛下的嘴巴,又养了皇后娘娘,最后还养了小主子们。   论起功绩来,他一点也不怵。   但是再得意,心里再觉得自己有千般万般的本事,终究岁月不饶人,无论是什么人,都有年老的时候。   杨太监知道,自己这股春风得意的劲头一旦碰上了“英雄迟暮”四个字,便该要被抢去了。   比如他,一个膳食房的大太监,如今嘴巴已经尝不出味道来了,脑子已经记不住盐放了几遍,那就是到了暮年。   于是就求了春隐,让她跟皇后娘娘说一说,让他在宫里面安享晚年。   太监到了他这个地位,这个年岁,有主子恩典是可以出宫去的。杨太监这么多年来积攒了不少银子,他去了宫外,便可以置办宅子和地,买几个奴才,日子过起来也是快活的。   但是杨太监不乐意。   他知道,自己都这般大了,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周边的人不知根不知底,又不是宫里出去的,没有人能跟他说的上话,住在那种地方自己也活的没意思。   索性就还住在宫里面,有小太监伺候着,这周围是他住了十几年的地方,里里外外闭着眼睛都能摸过去,何况这里还有陛下。   倒不是说他杨太监对陛下的情谊有多深,只好歹他是陛下面前说的上话的人,别人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所以就留了下来,没想过出去。这般过了两三年,他一次也没有进厨房,只是偶尔到御膳房里面去指导那些小太监们做膳食。   他的手艺也许不是最好的,但是陛下和皇后娘娘以及小主子们都习惯吃他的菜了,所以即便他的菜煮的不是最好,可依旧是小太监们想学习的东西。   杨太监觉得,只要有人肯学,那就说明他还是有用的,于是也乐意教导。   他就这样一日又一日的过着重复的日子。唯一变化的是他的身体。就好像一张桌子,刚开始缺个脚并不严重,拿一个东西垫在下面就可以继续用。   但摇摇晃晃的用了几年,桌子终究是不再牢靠,到了该散架的时候了。   杨太监也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他就想在自己死之前再做点什么事情,正好公主要回来,他觉得自己可以再动一动,若是能让公主吃的高兴,就说明他的手艺没有差。   谁知道做了一顿饭,还让公主亲自来看他了。杨太监自然要感激涕零的,等公主走了,他躺在椅子上面,想了再想,终于记起,比起他这个老东西来,刘太监又年轻得二十岁,倒是一直跟他称兄道弟,自己还要对刘太监陪小心。   他就叫小太监去唤刘太监来。因为大军回京,刘得福被皇帝差遣忙的热火朝天,一听小太监说杨太监叫他去,心里还有些怪不高兴的。   “真是越忙的时候越添乱。”   但嘴巴是这么说,人却还是来了。   “什么事情呀?着急忙慌的,听说今儿个公主来看你了?”   杨太监就笑着道:“刘得福,你的命够好的。”   杨太监如今想来,虽然刘太监这个人算不得顶顶聪明,可却阴差阳错得到了陛下的赏识,让他一步一步地坐在了大太监的位置上。   但凡陛下不是个念旧情的,刘得福就得给这宫里其他的人精让位。   杨太监就第一次以长辈的身份跟刘得福说话:“你这个人,聪明是很聪明的,也聪明到了地方上,得了陛下的喜欢。”   “可你还有一个死穴,你知道是什么吗?”   刘得福刚开始没想到杨太监着急忙慌的把自己叫过来是说这些闲话,但是想了想,这又不是杨太监的为人,他耐着性子问:“是什么呀?”   杨太监道:“你这个人,看着精明,但实际上心地软,做什么事情都下不了狠手,以为人人都留着点良心。这般下去,终究有人会代替你的。”   刘得福还以为他要说什么,闻言笑着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他都这把年岁了,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人,自己难道还能不知道吗?他自己心里有数。   刚要说,却见杨太监的精神越来越不济,他惊恐了一瞬,“老伙计,你该不会要死了吧?”   杨太监听见他这句话,就勉强睁开了眼睛,笑着道:“这几日可是大好的日子,公主班师回朝,我这老头子怎么敢在这上面触眉头,给主子不痛快?就算要死,也要过一阵子再死。”   他叹气,“我梦见小盛了。你说,你这般心地软,可这世上还有第二个小盛吗?刘得福啊,人生在世,该狠还是得狠,吃了一次亏,上了一次当,就不要再吃亏上当了。”   刘得福还挺感动的。因为在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眼里,小盛那件事情也许算不得什么,但其实对于奴才们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事情。   他刘得福知情不报,陛下只要言辞逼供,小盛为了清莺,可能就会把他供出来,到时候百口莫辩,毕竟这是欺君罔上的事情。   小盛这件事情完全就是刘得福运气好,碰见了陛下这个主子。可是一次能这样,那两次呢?   终究是会翻船的。杨太监有无数个徒子徒孙去让他说这些大道理,但是,他还是想要把这些话说给刘得福听。   刘得福便有些伤感。他又不是什么孩子,自然知道杨太监这是真的不行了。他哎了一声,“多谢你的好意,我记下了——”   然后道:“你给人做了一辈子的饭,临终前,可想要有人给你做一顿饭?”   杨太监就道:“怎么,你想给我做饭?”   刘得福撸起袖子,就给他炒了一碗蛋炒饭。他把饭放在杨太监的面前,“你还记得吗?很久之前,咱们两个都还没有进东宫的时候,你我都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当年我落魄的时候,你偷偷摸摸进厨房炒过一碗蛋炒饭给我。”   杨太监就仔细的想了想,发现自己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笑起来:“所以我说你这个人喜欢念旧情,你这样的人,幸亏遇上了一个好主子。”   “只是主子终归是主子,脾气瞬息万变的,哪里就能宽容你一辈子,所以我告诉你的话,你千万要记得。”   他还要说更多,但小平已经过来叫刘得福过去了。他道:“干爹,陛下叫您去送东西。”   云州打了一场大胜仗,这次来了不少有功之臣。皇帝心里自然欣喜,就什么东西都愿意给他们一份。   皇帝要送,自然就有人为他跑腿。这跑腿的人不能太有身份,免得他们居功自傲,但也不能没有身份,给他们失了脸面。   所以,刘得福亲自去送,就合适的很。既不显得太过于张扬,也显得皇帝看重。   刘得福就辞别杨太监:“你可慢点死,等我忙完了这段时间,我还想再跟你喝一壶酒。”   说完就走,行步匆匆,杨太监看了,笑着摇摇头:“阎王叫你三更走,哪能留到五更回。”   他在椅子上面摇了摇,还有点兴致,唱起了小曲。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他在皇宫里面,看过了无数的起起落落,如今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   死后葬在哪里,他从来都没有去想过。一个太监,在活的时候能坐在他这个位置上几十年,就已经是上天对他的恩赐。   人死如灯灭,死了之后的事情,杨太监一点儿都不愿意去想。他想,随便,他的尸体被狗吃了,那又怎么样呢?   反正他自己是不知道的。   他躺在躺椅上面,等到太阳落西之后,才慢吞吞的让小太监扶起来,回屋子里面去睡。   结果第二天,他就没了。   这可真……刘得福哭的跟死了爹似的,“让你晚几天走,晚几天走,你偏不晚,我那里还有一坛上好的桃花酿,就是为了让你死之前喝一喝的,你这个没有运道的,做了一辈子膳食太监,还觉得挺有脸面,实则一点运道都没有……”   折筠雾也听闻这个消息,她恍惚了一瞬,道:“这是喜丧了吧?”   寿终正寝的,年岁也大了,没有痛苦的死去,倒算不得什么坏事。   齐殿卿百忙之中对于杨太监的死,只感慨了一句,又匆匆忙忙地跟大金和谈去了。   岁安和阿昭也在这场和谈之中,同样忙得不可开交,两人只让折筠雾帮忙送行,然后就脚步匆匆。   唯有阿黎哭了一声,“阿娘,又有一个人死了。”   折筠雾叹气点头,“对。”   一个老太监死了,好像没有什么值得伤心的。也不知道有什么人会为他伤心。她即便此时此刻是伤感的,过不了几日,也会渐渐的把他给遗忘掉。   甚至,她可能还会喜欢上别的菜肴味道。那他存在的痕迹都会慢慢的没掉。   可能人生,就是如此。   她摇摇头,道:“阿黎,行个礼吧,他待阿娘是不错的。”   她十二岁进东宫后,吃的就是他做的膳食。   阿黎嗯了一声,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母子两个人往回走,这场祭奠就算是完了。   刘得福哭了一阵子,抹抹眼泪,也得继续回去干活。   这场大秦和大金的和谈前前后后经历了一个半月才结束,在此期间,齐殿卿春风得意,走路都是带风的。   最终大金割地赔偿,金银珠宝等各种物品若干。晚间,一家子人齐聚,齐殿卿越看岁安越是欢喜,“如今,你已经有了功劳,朕想着,你也别熬资历了,索性一步登天,做云州大将军。”   岁安连忙摇摇头,“这哪里使得,使不得。反正,女儿是想一个脚印,一个步子走的,如今才一场战争,算不得什么的。”   若是想要走一步登天的路子,那她当初就不会在云州城里面风吹日晒做小兵了。   齐殿卿叹息,“别人家是找不到攀天梯,咱们家却是有攀天梯,你却不用。”   他是皇帝,早年做不得臣子的主,日子过得苦哈哈的,如今自己越过越顺畅,但是女儿一个将军之位,他却还不能直接给。   但话是这么说,谁的子女有出息,谁自己心里知道。他就感慨:“你自小就懂事,有时候觉得你太懂事了,又于心不忍,可又怕放纵你,反而让你娇了性子,废了自己之前的功夫。”   做一个父亲并不容易。   折筠雾见他今晚如此感慨,好笑道:“你可真是,又喝了几杯酒吧?”   齐殿卿笑了笑,“如今你越发管的严了,竟然连喝几杯酒也管着。”   不过倒是放下了酒杯,改为让在旁边默默吃菜的阿昭提祝酒词。   阿昭:“……让儿子再吃几口菜吧。这段日子忙死了,都没有时间好好的吃饭。”   齐殿卿就看向阿黎,阿黎转了一下脑袋,低头吃饭,表示自己一句话祝酒辞也没有。   至于岁安,挥刀倒是可以,但是出口成章,实在是有些难为她了。   折筠雾咳了一声,“吃你的吧,哪有那么多讲究。”   阿黎便道:“是啊,阿爹,快起来吃饭吧,哪有那么多讲究。”   岁安却吃了几口,突然想起和大金的和谈之后,自己就要回云州了。她看向兴致冲冲正在啃猪蹄的阿娘,又看向不甘寂寞自己又开始让人摆上笔墨伺候的阿爹,再看看一心一意吃饭的阿兄和阿弟,最终还是没有把这句话在饭桌上面说出口。   只是,他们在京都已经逗留的很久了,有些已经受过表彰的将军早就回了云州,她如今是最后一批没有走的人。   她得走了。其他人也知道她得走了。折筠雾尤其夜不能寐,有时候想到这个问题,她就睁开眼睛,一双腿不断的往齐殿卿身上踢,齐殿卿被踢了,也不敢生气,只好握住她的脚,“珺珺,力气小一点,力气小一点好不好?”   他叹息,看着她哭得像孩子一样,安慰道:“怎么年岁越来越大,脾气却越来越像个孩子呢。”   他劝解道:“有的孩子是雄鹰,注定是要飞向远方的。不仅是岁安,还有阿黎,都得飞走。”   “那将来两个孩子都不在身边,你若是还像现在这般,不还有的哭吗?”   折筠雾咬他的手,“我就哭!”   齐殿卿:“好,你哭,你哭。”   他哄了一晚上,最后没有办法了,干脆让岁安来哄。岁安懂什么呀,说来说去就一句话,“等过两年,我再回来看你。”   折筠雾哭的更加厉害了。但无论再怎么哭,该送的时候还是得送。   只是送走了,看着她骑上烈马,看着她乘风而去,她眼泪桌子又滚了下来。   孩子们终究是要长大离开的。这句话,再过了几年之后,又体现在了阿黎身上。   他被齐殿卿赶出去游学。阿昭时刻知道自省,虽然天赋不是很高,但是勤奋可以弥补。而且,阿昭做事情很有责任心,有一颗仁慈之心,确实是做皇帝的好料子。   岁安就更加不用说了,虽然对,情感上面有些欠缺,但是这对于父母来说,根本算不得是瑕疵,所以,她武能定疆,打赢了胜仗,不骄不躁,成了大秦朝第一个女将军,为父为母的,只有高兴的份。   所以,三个孩子里面,有两个已经成才了,剩下的一个懒洋洋,整天窝在园子里面不出去,只知道享受,倒是有天赋,可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勤勉。   这般的小儿子,即便再受宠爱,那也要被赶出去的。齐殿卿就把他赶出去游学。   “你阿兄阿姐替你撑起了一片安详的乐土,那你就去这乐土上面看一看什么是人间疾苦。”   齐殿卿没有给他太多的银子,也不准他说出自己的身份,还专门给他捏了一个身份让他出门行走。   阿黎泪洒京都城门,想要求一求阿娘,却发现阿娘只有一丝不舍,却连滴眼泪水都没有——实在是跟当年阿姐离开城门的时候截然不同。   他灰不溜秋的出城去了。   等到阿黎也出去,园子里面更加安静。齐殿卿有时候想,等到阿昭也搬出园子,想来这里面会更加清静。   “到时候,不仅是阿昭,还有那些大臣们,都会又回皇宫里面去了。”   齐殿卿牵着折筠雾的手,一边往回走,一边笑着道:“朕有时候想想,还觉得舍不得这些让人生气的大臣们。”   虽然有时候他们气得他心口疼,但也有为之感动的时候。君君臣臣,一辈子了。   折筠雾就捏了捏他的手,“陛下,你是一个好皇帝。”   齐殿卿笑起来,“是,朕是一个好皇帝。”   又过了几年,齐殿卿五十岁了,他早就跟阿昭说好了这个年纪禅位,如今年岁到了,他坐在上首,手里拿着折子,笑着道:“朕都已经50岁了啊。”   过的时候没有感觉,倒是在快要禅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   阿昭跪在地上,哭着喊了他一句阿爹,齐殿卿倒是蛮高兴的。   “你不知道,你皇祖父当年,只让朕叫他父皇,那么多年,朕都不曾叫过他一句阿爹。”   他叹息,“所以朕这么多年,也没有让你叫朕一句父皇。”   君父君父,先皇只做到了君,没有做到父字,他问阿昭,“你觉得阿爹,做到父字了吗?”   阿昭点头,哽咽道:“我们兄弟姐妹三个人,都感谢你和阿娘的付出。”   齐殿卿就笑:“也是,朕也觉得自己做的够好了。” 第164章 正文完结 正文完结   齐殿卿还是大秦第一个在还是皇帝的时候, 想要禅位的人。他在琢磨出自己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时候,笑着给正在帮他缝补衣裳的折筠雾道:“珺珺,朕怕是要青史留名的。”   折筠雾闻言抬头, 将衣裳往身前笼了笼, 拔掉簪子,挑了挑面前的蜡烛, 也笑着道:“嗯,你很厉害。”   齐殿卿走过去, 歪在榻上的另外一侧,调笑她:“你好敷衍。”   折筠雾便放下衣裳, 认认真真的道:“陛下,你真厉害。”   齐殿卿哈哈大笑, 随意拿过一本书握在手里, 趁着她心疼他,道:“珺珺,来, 再给朕读读书。”   折筠雾就白了他一眼,“我还替你补衣裳呢。”   齐殿卿还留着当年阿昭当年锄出来的田地和茅草屋, 他自己这些年也经常下地干活,然后就对田地之事就懂一些了。   人在不懂的时候,对这些不懂的事情兴趣不高,但懂了就要折腾。   齐殿卿自觉自己已经懂一些种植之术了,前些日子还让人移栽了一些刺树进土里面去种, 说是以后这些刺树可以让云州那边的沙漠好一些。   其实按照折筠雾的看法,这树木长在南,就有长在南边的模样,长在北方就有长在北方的模样, 这应该就是陛下跟她说过的橘生南为橘,橘生北为枳。   所以,你在京都种刺树,跟你想把它们移栽到云州有什么关系?   你种的再好,它们也证明不了能在云州活的好。但这些话她不愿意说,陛下向来聪慧的人,如今做了蠢事,说明他心不静。   心不静,种的就不是树。她便随他去,只心不静的时候,做起事情来恍恍惚惚,衣裳也常被刮破,她也不给他拿新衣裳,便给他缝补。   衣裳是旧的,他倒是没有说什么,还觉得挺好的。   “人不如新,衣不如故。”   折筠雾:“……”   行,又让你感慨上了。   她就白了他一眼,“还要不要读书了?”   齐殿卿便一脸你终究妥协的神色,“读读读。”   他把书递过去,折筠雾拿起一看,笑了,“你就让我读这个啊?”   是本戏折子。   还是个说负心汉的戏折子。   折筠雾就道:“那我读了?”   齐殿卿是随意拿的,闻言笑了笑,背挺的直直的,“你读吧,朕又不怕。”   他又不是负心汉,他怕什么。   折筠雾便笑着摇摇头,慢慢的给他念里面的戏词,见他闭着眼睛,一脸的享受,倒是好奇:“陛下,你真听进去了?”   齐殿卿:“……”   其实没有。   禅位大典在即,他心也是乱的,怎么可能静得心下来听戏折子,只是他心绪不宁,若是身边没有声音,反而心里闹的很,有个人给自己念念书,反而觉得心静一些。   折筠雾看看他,索性也不给他读书了,放下戏折子,走过去,歪在他的身侧,去用手贴他的手背, “你是不是害怕了?”   齐殿卿没有说话。五十岁的人了,却突然像个孩子一般,拉着折筠雾的手咬了一下,道:“珺珺,朕心里慌,咬你一下,好像能把慌张能咬出去一些。”   折筠雾便伸出了另外一只手,“那你再咬咬吧?”   然后,她突然凑到他的耳朵边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陛下,你长的好好看,都五十岁了,还这般的迷人,根本不像个五十岁的,比四十岁的人还年轻。”   那不就是三十岁!齐殿卿闷笑了几声,他道:“真的啊?”   折筠雾点了点头,“真的。”   她认真的道:“你自己也照镜子的,难道你没有发现自己如此年轻么?”   那自然是发现了的。其实说起来,齐殿卿对自己的容貌是越老越在意。可能权势在手了,稳当了,对自己其他的地方也在意起来。   他这个人,其实打心眼里喜欢那些长得好看的,一般这种人对自己的容貌也是在意的,于是一国之君,倒是偷偷的让人熬了养黑发的汤喝。   他是瞒着折筠雾喝的,但是折筠雾都知晓!   她也不点破他,只继续装不知道,但时不时的,就不经意间夸夸他,倒是准能让他高兴一会儿。   怎么说呢,她越发觉得陛下不是个完美的人,但是陛下这般,她却越喜欢。   年轻时候的他在她眼里没有一点儿不好,成婚之后,他的毛病越来越多,她有时候看他也不耐烦的很。   ——附庸风雅,现在还要拉着她去看桃花雨,喜欢作诗,还总是要她跟着一起吟诗。此两种,都是强逼着她陪着。   ——他还喜欢管东管西,有时候吼他,他还觉得自己挺委屈的。   这些小毛病都是她越老越看不惯他的毛病,有时候他讨人嫌的时候,她就看他浑身是毛病,找不出一点优点。   但这不妨碍她觉得陛下越来越有魅力了。   折筠雾便笑着道:“等你做了太上皇之后,便没有忧心的事情,说不得以后还能更加的年轻。”   她给他戴高帽,“陛下,我知晓,这些年,你很不容易。”   陛下做太子的时候就勤勉,做皇帝的时候更加勤勉。这么多年,他还推行新政,时时刻刻都担心着百姓,在折筠雾眼里,他是个实实在在的好皇帝。   自古好人不长命。折筠雾知道这句话是对的。   因为好人操心多,比如说陛下,早上起来到晚间歇息,从没有一刻是清闲的。有一日咳嗽了,还发热,他还想坚持去上朝,被她骂了一顿才回来躺着歇息。   这是他那么多年,唯一一次没有去早朝。后来又病过几次,合起来也不过七八次罢了。   折筠雾感慨道:“以后你让人给你写传记的时候,可别忘记把你这辈子只七八次没去上朝写上去。”   三十年的皇帝生涯里,他这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折筠雾一说,齐殿卿就也感慨道:“珺珺,朕是个好皇帝吧?”   折筠雾肯定点头,“是,是好皇帝。”   齐殿卿便搂着她,“那朕睡一会,睡一会再起来。”   有了她这句话,梦里也应当安心。折筠雾心疼的在他鬓角边吻了一下,“睡吧,我陪着你。”   三天后,便是禅位大典。   真到了那一天,齐殿卿反而不害怕了。他看着穿戴一新穿着龙袍的阿昭,笑着道:“这天下,是你的了。”   阿昭跪在地上磕头,郑重的道:“阿爹,你放心,天下交予儿子手上,定然会延续你的心愿,让着天下大安,海清河晏。”   “盛世之下,百姓安康乐业。”   齐殿卿欣慰的点了点头,“还望你不要忘记今日所说。”   曾经想了无数次的事情终于做完了,大典走完,群臣跪拜,齐殿卿摆了摆手,把衣裳换了,摘了皇帝之冠,然后再出大殿,就已经是太上皇了。   阿昭亦步亦趋的陪在他的身边,齐殿卿反而觉得他此时此刻不需要儿子陪。   “朕没事,真的没有事。”   他不需要儿子的感激,也不需要别人的理解。他道:“阿昭啊,朕此时此刻只想马上回夏园。”   他知道,珺珺一定在等他回去用膳。   “今儿晚上,她说吃烤全羊。”   齐殿卿笑着道:“你就不要回来了,此时此刻,朕只想跟你阿娘一起。”   阿昭点头,“儿子知道了。”   禅位的时候,岁安和阿黎都没有回来,这是齐殿卿吩咐的。他觉得没有必要特意回来一趟。   “本就是件不大的事情,早就决定好了,也算不得什么,若是专程回来一趟,好像就把这事情放大了。”   齐殿卿曾经如此跟阿昭说。   他道:“ 等将来,朕禅位给你之后,就没有那么多事情了,朕想着,带着你阿娘去云州一趟,去见见岁安和阿黎。”   阿昭听着直点头:“无论您想做什么都可以的。”   但岁安和阿黎没有回来,此时此刻,他如果不陪在阿爹身边的话,那就只有阿娘一个人能陪阿爹。   他又送了阿爹几步,扶着他往宫外走:“儿子忙完了这边的事情,就回去陪您。”   齐殿卿摆摆手,“你忙你自己的吧。”   他想了想,又道:“你皇祖母那边,今晚你去看看,就当是帮朕尽孝了。”   太后,如今也要被称之为太皇太后了,她就不喜欢阿昭继位。说到底,她心里面对当年的太皇太后还有阴影,觉得还是要儿子做皇帝自己才有底气,要是孙子做了皇帝,说不定自己要被怎么搓摸。   阿昭想到皇祖母,就叹了一口气,笑着道:“好,晚间儿子去一趟。”   齐殿卿就真的走了。他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轿子和马车,是一步一步的走的。   刘得福陪在他的身边,跟着他一步一步走。但是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齐殿卿还特地停下来等了他一会儿,道:“你也老了。”   刘得福摇头道:“奴才还能继续服侍您。”   齐殿卿也没有反驳他,只看看天,发现自己若是一直走下去,晚上就不要想着吃晚饭了。到时候又要被珺珺唠叨。   他就让人送骏马来,自己一个人骑着往夏园去,刘得福等奴才们自己后面回去。   他行至夏园门口时,已经天色晚了,但是,园子口早早的点上了灯笼,齐殿卿打马前行,发现珺珺正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门口等他回来。   见了他骑马而归,她笑着过来,“你回来啦。”   齐殿卿前行一步,牵上她的手,“对,朕回来了。”   折筠雾:“那就走吧,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齐殿卿就歪头看了看她,“珺珺,多谢你,这么多年一直陪着朕。”   折筠雾抬眸看了看他,笑道:“毕竟,珺,伴君嘛。”   ——正文完结 第165章 褚汀(1)   褚汀其实也算得是个世家公子——只要落魄了的世家还能称之为世家的话。   俗话说, 落毛凤凰不如鸡,他们这种世家公子,也就嘴上被人说几句客气话, 暗地里也要被称一句破落户, 偶尔朝亲戚借一借银子,还要被亲戚说上一句打秋风来了。   但人家说人家, 你毕竟拿了人家的东西,只被说一说已经很好了。   在这群世家公子里面, 褚汀借东西就要容易一些。他脸长得好。   这个脸好,不是说一句客气话, 而是真真正正的好。曾有人看了他一眼就魂不守舍,吵着闹着要嫁给他, 但是褚汀其实没想过成婚生子。   他对佛家还挺感兴趣的。家里面有佛经, 他声音好听,念起来韵律动听,他自己挺满意的。但是当他顶着这张脸, 用这样的声音出念经,方丈住持却不愿意收他。   褚汀有些不理解, “为何如此待我?”   方丈哪里能直接说你即便剃了头发,披上袈裟,也不像个和尚。那些来听经的人,到时候就不仅仅是听经了。   说到底,人好看到一定程度上, 佛祖也是不收的。   收你做什么呢?他日只要有一个人看上你,你即便不从不愿,但人家日日来闹,那这寺庙的名声还能要吗?   方丈摇摇头, 心道这个人坚决不能收。但又怕他纠缠,只好拿出万金油的话,道:“施主,你尘缘未尽,此时出家,为时尚早。”   褚汀就不太高兴的回去了。他娘见他回来,还不知道他去了寺庙里面想当和尚,只一门高兴的道:“住在西边那个姚媒婆今日上门给你说亲,那姑娘家世好——”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儿子道:“糟了,会不会是因为有人给我说亲,所以动了姻缘线,所以方丈才说我尘缘未尽。”   褚汀他娘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儿子竟然想要做和尚。做和尚有什么好的!   她吓坏了,“你何时有了这种念头?阿汀啊,你可不要吓阿娘。阿娘胆子小。”   褚汀一本正经,“可我真的很想念经。”   他对成婚没什么感兴趣的。   他娘今日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心思,见他如此坚定,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想来已经是打定主意了。她就哭道:“你怎么能如此想呢?你要是做和尚去了,阿娘怎么办?辛辛苦苦的养了你这么大,难道就要舍弃了吗?”   褚汀安慰她:“儿子还是会养你的,听闻主持的银子不少,养你一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家里落魄之后,也就是剩下几个老仆,再加上他们孤儿寡母了。   褚母恼怒,“我要你娶妻生子!我要你的银子做什么!你要是能娶妻生子,我就是现在死了去,也比看着你做和尚强。”   褚汀因为相貌好,也聪慧,从小到大,除了家里骤变之外,还没有遭受过什么打击。如今他想做和尚,阿娘却不愿意,在他看来,难免是受了些挫折,便去买酒。   只是囊中羞涩,打酒的时候也抠抠搜搜。   摸出了三文钱,央求掌柜的:“多给一勺吧?”   掌柜的看他长得好,虽然没有见过,但也大概知道他是什么人。便笑着道:“褚公子想要喝酒还不容易么?您若是就坐在老朽的铺子里面喝,你想要喝多少,便有多少。想要喝什么酒,就能上什么酒。”   褚汀其实是借酒消愁。但他并不喜欢喝太多酒。掌柜的说的话对他没有什么吸引力,但是想来想去,发现如果按照掌柜说的话去做,他就可以省下三文钱。   三文钱也是钱,一个时常要去打秋风的世家公子,为了三文钱也是可以折腰的。   于是就坐下来,坐在那里一边喝酒一边还帮着掌柜的吆喝,“这里的酒好喝——大家都来试一试。”   掌柜的还是懂事,见他这般卖力的吆喝,便给他上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   美酒配美人,掌柜的道:“你若是无事,便可以天天过来。”   即便吸引不来客人,用几坛子酒看一看这般的美人,也不算什么亏本的买卖。   褚汀就倒了一杯酒慢慢的饮,结果喝着喝着,就见前面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很恶心。   褚汀看见这个人的第一眼,就这么觉得。   他自己是个美人,美人是有点洁癖的,遇见恶心的人就想走。   那人眼睛里面的欲望都要冒出来了,却还在装着风光霁月,文绉绉的问他:“在下姓齐,不知公子贵姓?”   褚汀不想理他。他长成这幅样子,自然知道什么是情意和欲望。毕竟,十个人里面有八个人见了他之后,都会露出这种表情。   但是,这些人又各有不同。爱美之心,人人有之,有些人看见他露出欣赏的目光,他是可以接受的。但是一件面就露出这种□□的,他就会觉得恶心。   这位姓齐的不是第一个露出这种表情的人,也不是他第一个恶心的人,褚汀看也没看他走了之后,只甩了甩头,就把这个人忘在了脑后。   他还想回去劝劝阿娘,让他去做个和尚念经。如果不行,那他就干脆不去寺庙了,自己把头发剃了,向朋友借点银子,买一身袈裟,直接做方丈。   褚汀如此打算,正准备在家里面跟阿娘斗智斗勇,心里还打着去哪个朋友家借银子的主意,结果脑袋一痛,就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周围是金碧辉煌的大殿,几个穿着看起来是太监的人跪在下边,一个人手里捧着衣裳,低头指着给他换。   褚汀当时就知道坏了。他又想起了今天下午遇见的齐姓公子。   这里有太监,太监是宫里面的。宫里面有皇帝,皇帝姓齐。   如今他们这位天子,是新皇。做皇帝还没有多久。   褚汀就坐在床上想对策。他一点儿都不想动弹,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了,竟然被个皇帝盯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就算是想要将来做个和尚吧,可能还要去别国才行。   但是他这张脸,怕是去了另外的地方,也一样不得安宁。所以说,若是将来能逃出去,他一定要找个山,再把阿娘带上,他念经,阿娘给他做饭吃,简直是两全其美。   这样一想,就觉得将来的日子还能过得去,此时此刻大殿里面静得可怕,就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褚汀深呼吸,觉得万一走了狗屎运,还能出去的话,去山里面当和尚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好的不灵坏的灵,也许是佛祖听他许愿的时候错听了地方,把山里听成了宫里面,所以当那位年轻的帝王信誓旦旦的告诉他,他会在宫里面为他筑一座寺庙之后,就开始对他动手动脚。   人有□□,这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但是,当□□碰上了权势,而且是被一个人所完全拥有的时候,他仔细想了想,发现这件事情只能算自己倒霉。   果然,无论他说什么,这位年轻的帝王正是拥有权势的时候,所以他什么都不听。那他说的话就跟放屁一样!   褚汀也不愿意再说下去了,只问,“不知道草民的母亲是否还安好?”   皇帝道:“你若安好,她就安好。”   褚汀就觉得自己这张脸实在是没有长好。但是,越是这样,他就越不会去划破自己的脸。   他觉得不值得。   有可能是皇帝察觉到了,他竟然有划破脸的心思——虽然最终没有做,但这种心思让皇帝十分恐惧。他就不仅用他的母亲作为威胁,还剃光了他的头发。   这下子,褚汀就真的成为和尚了。但是他一点都不高兴,他连念经的心思都没有了。   从前喜欢做和尚,那是因为真的喜欢。如今被逼着做和尚,却开始厌恶。   但其实,直到这时候,皇帝也没有侵犯他。他似乎是等着他喜欢上自己,心甘情愿的把衣服脱光了,然后去床上躺平。   褚汀其实也想过顺从,或者是先小意讨好,至少先把目前混过去再说。但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非但做不到,还看一眼皇帝都觉得恶心。这种恶心是直接能让他吐的。   而皇帝却道:“你不是想要做和尚吗?如今朕都如你所愿了。”   褚汀当着他的面翻了一个白眼。他甚至懒得去解释自己为什么不愿意,为什么不喜欢,他只是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完了。   果然,没过几天,这位帝王就开始展露了自己的权势和欲望。   褚汀想,即便此时此刻,他愿意做这个和尚,他也已经算不得一个干净的和尚了。   除了让他念经,让他做一个和尚外,皇帝其实对他还不坏。褚汀已经算是个想得开的人了,但依旧发现自己每天晚上一旦夜幕降临就会觉得郁郁寡欢。   他叹气,这种日子过得实在是艰难。而且他好后悔,当初自己听从母亲的话去娶了姑娘,去成婚生子,说不定自己真的没有了当和尚的念头,也许过的还不错?   反正哪一种可能性都比现在好。   而且,有时候想多了,他还挺恨那个让他坐在酒馆里面喝酒招客人的掌柜。   毕竟,他招来了一个让他完全毁了自己终身的人。   怨天怨地,怨完了所有人,褚汀想,他还得怨恨自己。仅仅是为了三文钱,这辈子都毁了。   他叹气,一抬头,就看见皇帝身边的周太监正冲着他摇了摇头。   褚汀一愣,然后就听见有人气势冲冲带着太监宫女闯了进来。   是太后。   褚汀便把希望寄托在了她的身上。他跪在地上,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告诉了她,道:“还请太后娘娘明鉴,草民并不是想要迷惑陛下,请太后娘娘做主,放草民出宫,草民会带着自己的母亲从此不再出现在世人面前。”   他直到这个时候,其实还都是想活的。被一个男人侮辱了,他觉得恶心,但毕竟这个世上,除了恶心的事情之外,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做。   他就道:“草民会一辈子吃斋念佛,求佛祖保佑你一辈子福寿安康。”   但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他这张脸会被太后直接看上。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太后出身不高,这辈子谨守宫规,没做过什么糊涂事情,更没有做过什么逾越的事情,但是唯独碰上他,却起了歹念。   反正他真是倒霉透了。   褚汀又被带去了慈乐宫。他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面。   里面什么也不缺,还给他像模像样的布置了佛祖,佛经,佛豆。   褚汀跪在佛祖的面前,都觉得十分羞愧。念经是一件非常诚心诚意的事情,也是曾经让他心情愉悦的事情,如今却变成了污糟糟一团,什么都成了裹着泥巴的东西。   洗不干净了。   他叹气,跪在佛祖面前想,他其实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只不过阿娘还在世上,自己若是死了,阿娘肯定活不成。   活不成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他们孤儿寡母的,终究是要全部死光光。   这也太惨了,他死了不要紧,阿娘还是活着吧,阿娘如今也算不得很大,听闻这个年纪的妇人还可以有机会再生一个孩子。   再生一个孩子,就不要长得像他这个样子了。像他这样不好,活生生被人糟蹋了。   这是一件非常委屈的事情!褚汀每晚每晚睡不着,没过几天,整个人都不行了。   皇帝和太后都来看他,他只有一句话想说:如果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不会再省那三文钱。   真的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太后悔!   好在他生病,太后和皇帝倒是不逼着他念经。人生偷得半日闲,他坐在院子里面晒太阳,这日的太阳真的很好,但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吵吵闹闹,他竖着耳朵听,大概是知道皇后来了。   皇后娘娘的父亲是褚汀钦佩的镇国公。不过听闻皇后娘娘一点儿也没有传到镇国公的智慧。原先他还不信,听了一会儿之后,他就信了。   门外面,皇后正在跟太后身边的人发脾气,说出来的话口无遮拦,能把人给气死。   “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就是那些不要脸的人家,也尚且知道廉耻。哪里有儿子玩了的男人,又被母亲给抢了去。”   “真是不要脸!本宫今日把话放在这里了,若是不让本宫杀了这个男狐狸精,那就别怪本宫把这件事情抖出来。”   “到时候朝野上下,都知道皇帝和太后共用一个男人。”   她一边说,一边还哭了起来,“本宫日日在长乐宫等陛下来,他却在这里跟和尚卿卿我我,反正你们今日不要拦本宫,有本事一刀杀了本宫,没本事就让开。”   但话虽然是这样说,谁敢让呀,跟皇后娘娘做对,可能还有一条生路,可如果真让皇后娘娘进去了,便真的只有一条死路。   于是,就谁也不敢让。皇后还在门外面叫叫嚷嚷,褚汀就已经走到了门外。   他向来拒绝出门,这些人倒是一时间忘记了皇后可能进不去,但是褚汀可以出来的事情。   于是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皇后呆呆的道了一句,“你真的是人吗?”   长得也太好看了。   她倒是明白了为什么皇帝和太后喜欢听他念经了。人皆有爱美之心,这要是她,她也愿意。   这样的美人,被太后和皇帝占着,实在是丧尽天良。   褚汀就看见她瞬间变了态度,然后气势凶凶的又出门去了。   出门之后,她就找皇帝要人。   皇帝:“……你说什么?”   皇后理直气壮,“我可不像你们,你们的心坏着呢,身子也不干净,我就不同了,我是真的想听他念经,你没看见他长那样,声音又好听,人家是想做和尚的,你就得让人家干正经事情,所以我让他念经有什么错处吗?”   皇帝气得说不出话来。要不是因为镇国公,他真想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然后将她碎尸万段。   普天之下的皇帝,但没有一个像他这样,竟然有如此不成体统的皇后。   他一拒绝,皇后大怒,说出来的话,更加口不择言。   “你一个大男人,只喜欢男人也就算了,但你女人可不少,左一个妃子又一个妃子的,也没见你哪天少去了。”   “如今又喜欢上一个大男人,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她说完做出嫌弃的表情,“陛下,我都嫌弃了。”   皇帝更加恼怒,大喊着让她滚出去,皇后想了想,滚就滚,反正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她就滚去了太后那里。   她这个脾气,去哪里都是一样要骂人的。而且她之前骂人的时候,可没有少说太后不知廉耻。   如今到了太后的身边,不免又开始骂。   “您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竟然自毁名誉,传出之后,以后咱们家的脸还往哪里搁。”   太后沉着一张脸:“你是怎么知道的?”   所以说,还是太后最厉害。她马上就知道了皇后是不可能知道这个消息,既然她知道了,那就说明有人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她。   让皇后帮着做一把刀。   太后想要问出这个人来杀之后快。皇后就说了。   “是儿媳在宫里闲逛的时候听一个小丫头说的。母后,儿媳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想要把那小丫头给杀了是吧?嗐,你可别想了,儿媳都没有看清她的脸。”   太后:“……”   有时候找人,并不需要知道她的脸。皇后刚开始做皇后,还不知道宫里面查人的法子,太后也没有说,反而专心致志的去查人了。   结果,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皇后这个傻货竟然傻里傻气的把事情给闹了出来。   其实宫里面给褚汀的小殿里面增添了不少佛家用的东西,就是一个小佛堂。   和尚在佛堂里面念经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皇帝去听经,太后去听经,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只要没有人有证据,那这件事情就可以永远的做下去。   但是,他们却都错误的估计了皇后这个人。这也是第一次,母子两个人见识到皇后的威力。   那日清晨,一切都还很好,皇帝去上早朝,太后要跟去给她请安的妃嫔们叙话。   皇后就拿了一把剑——这把剑是先帝爷赐给他们镇国公家的。镇国公怕皇后在宫里面受委屈——主要是怕她受到其他嫔妃们的欺负,所以就把这把剑留给了她。   往日里是用不上的,说句实在话,整个皇宫里面,谁能骂赢她?   于是,这把刀直到今天才有了用处。她一路上用这把刀开了不少路,只是快到佛堂的时候,还是被皇帝留在这里的周全恭给拦了下来。   周全恭跪在地上,请皇后三思而后行,皇后骂到:“母子两个糟蹋了人家,如今我只是想要听个经,他们却不肯,这世上事情也太不公平了。”   周全恭:“……”   但无论皇后怎么说,这门她也不能进去呀。   皇后就愤怒的转身离开。结果路上越想越气,看见一群大臣正好往御花园边走去,便计上心头,恨入脑中,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事情冲着大臣们大喊大叫了出来。   大臣们:“……”   闻讯而来的太后和皇帝:“……”   皇后别软禁了。皇帝要杀了她,“简直是愚蠢,可恶,早知道她这么蠢,儿子就应该早就杀了她。”   太后也觉得虽然皇后是镇国公的女儿,但她这样的人怎么能做皇后呢?只是害怕镇国公心里有疙瘩。   太后心里也气的急,结果,两个人还没商量出什么结果来,就听见小宫女来说,皇后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