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躁夫郎带回家(女尊)》 作者:水波波   女尊,男生子   文案:   本文又名   《论夫郎在外凶巴巴在家软绵绵的日常》   《如何追到一个死傲娇》   《撩人我是专业的》   《别装了你就是喜欢我》   人人都说,柳巷的那位寡夫,脾气暴躁,嘴毒心狠,还是个克妻命,应当远离。   陶青看了一眼站在自己医馆门口,   把混混打得头破血流,嘴里的谩骂尖锐无比的俏郎君。   嗯,好像是有点儿暴躁。   当对方老是到她身边晃悠红着脸送点心,且在她怀中格外乖巧时,陶青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心狠?感觉挺软的。   克妻?   正好,她命硬。   PS:1vs1,男主虽是寡夫,并没有洞房。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女主陶青,男主周福临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把他带回家   立意:勿要听信流言和迷信,对一个人的评判应该在真正接触他之后,才下定论。 第一章 美人   德明二年,初春。   皇城西,柳巷。   天刚泛了点儿亮色,陶青就睁开了眼,简单洗漱后,急急地跑到院中。   院中央,昨夜还花骨朵儿的朱砂梅,如今已然盛开。   如今正是叶新柳荡之季,今年却没什么绿意。反倒是这梅,仿佛一位红衣俏郎君,在寒风中勾着唇,眼波流转冲她笑。   眼前的景让人心驰神往。   她不由地伸出手。   “咚咚咚!”   清宁静默的氛围被一阵敲门声打破,还颇为急切。   陶青的手要都碰到树梢了,最终还是无奈地走到前堂,打开医馆大门。   就算再无奈,陶青做的是医馆生意,医者讲求有一颗仁爱之心,对人自然要和颜悦色,她一开门就露出温和的笑容:“请问您……”   “陶大夫!”   外边弥漫着轻薄的晨雾。   朦胧中,一个中年男子死命拽住陶青的衣袖,差点没把她袖子拽破,声音尖利:“快救救我家四儿!”   说完,把身后一脸醉意,被他称作“四儿”的、满脸是血的女子拉过来。   在门前的两盏灯笼下,陶青看清了四儿的脸。   鲜血正从对方额头渗出,慢慢往下流淌,如同蜿蜒的蛇。   那血红艳艳的,对方皮肤又白,加上喝醉了酒,神色萎靡。看上去很扎眼,的确吓人。   “您瞧瞧,瞧她成什么样儿了!哎哟,您可得救她,天杀的,我怎的生了这么个傻女儿,偏要招惹那个祸害……”   中年男子狠狠拍了几下女儿肩膀,哭天喊地的,还透着几分凄厉。   这声音回荡在巷子里,惹得不少人家都点了油灯,从屋子里探出头看。   “这不是金家的,出什么事了?”   “哈哈哈,怕不是你女儿又钻进哪个小夫郎的闺房,被人家妻主捉奸,狠狠打了一顿吧。”   “说不好,可能更惨哦。”   巷子里顿时充满笑声。   “我呸!”   金家夫郎瞪大了眼,一手叉腰,另一只则伸出食指对着发话的人点了点:   “狗嘴吐不出象牙,要是我家四儿有个什么好歹,我就找你们赔钱!”   四儿的伤口淌出了更多血液,身子摇摇欲坠,而那男子还在喋喋不休抱怨。   陶青微不可察地皱眉。   语气仍是温吞的:“先进来吧。”她可不希望对方倒在自己门前。   陶青是认识这家人的。   四儿大名金贝,是柳巷金家的老来女,因前头有三个哥哥,故而大家都爱唤她金四儿。   金家夫妻俩最是惯她,便养成了霸道纨绔的性子。   不是混在混混堆里收保护费,就是到街上调戏小夫郎,偏偏她父母还怪在别人身上,说那些家伙带坏了宝贝女儿。   这次,估计又是得罪了什么人。   “陶大夫,怎么样?”   医馆内,金家夫郎等了半天,不敢打扰替女儿止血和清理伤口的陶青。   他屏住呼吸,趁着陶青起身拿纱布的空当,才小心问道,“严重吗,会不会破相,她脑子不会被砸坏吧?”   陶青拿出一包麻药和缝伤口的针线:“得缝几针。”   金家夫郎拍大腿叫道:“缝?!我女儿要破相了!都怪那个不要脸,勾/引我家四儿的寡夫!”   寡夫?   陶青用火烧了烧银针,将器具准备好,心道果然如此。   先不说那寡夫是否有引诱之心,金四儿本就是贪图美色,不规矩之人,被对方打破了脑袋,倒也不算冤。   这话陶青只能在心里想想。   她搬到柳巷才两月不到,对外给人的印象一直是和气、温柔,博得不少好感。为了生意着想,她才不管病人的私事。   可金家夫郎却是个爱叭叭的人。   他一边扭了头不敢看女儿血肉模糊的伤口,一边主动告诉陶青:   “陶大夫,你才来不久,不知道,那寡夫姓周,叫周福临,就住在咱们巷的巷尾,带着一个小弟弟,靠卖画儿过活。呵,什么福临,不过是个克死了妻主的晦气人儿,仗着皮相好,整天勾三搭四。”   “还有他那画儿,好人家的男子,会画那些莺莺燕燕吗?肯买他画的人,铁定也是心怀不轨。”   陶青明明没应声,在专心缝伤口,金家夫郎却越说越起劲。   他撇撇嘴:“等我明儿得空,再去找他算账。这种轻浮的人,在咱们巷子里住,那就是个祸害!”   “砰!”   医馆的门被重重推开。   忙活一阵,此时天已大亮。   红日爬上东方,晨晖撒到室内,照得满堂通明。   一人站在门口,逆着光,将手中荷包砸向金家夫郎。   金家夫郎身材干瘦,十分灵活,迅速一躲,那荷包就砸到了另外的人身上。   “啊!我的脑袋!”   金四儿刚缝好伤口,绷带还透着血色呢,就又被攻击了。   也不知荷包里头装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砸得她伤口迸裂。   钝痛传来,金四儿不由得抱着头鬼哭狼嚎。   她皱着脸,醉醺醺的,和她爹方才在外的表现有得一拼:“爹啊,疼!”   “呵。”   喧闹中,砸人者从喉咙里溢出几声笑,有些凉薄。   他悠悠道:“不是要找我算账么,怎么像一条狗似的趴在地上?”   陶青这才往门口看去。   只见一身烟青色衣衫的男子冷冷注视着这边,唇角微扬。   男子年约十七八岁,身量修长,用木簪绾起墨发,面容白皙秀丽。   他的眸细长却妩媚,眼尾斜飞入鬓,那双黑眸里,尽是对金家父女的厌恶。   他勾起唇,吐出的话极其锐利:   “活着不如死了的东西,下次再敢在我家门前晃悠,说些不干净的话,我就不止打你脑袋这般简单。还有你……”   男子高傲地指了指金家夫郎,望着对方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谩骂道:   “生了个女儿就自认为功劳大了?你也就只剩这价值。她整天为非作歹,谁是祸害还说不定呢!”   这话说得又快又急,一下子将金家父女镇住了,没能反应过来。   听他说话,陶青想,这估计就是事主。   好像是叫周福临吧。   嘴还挺利。   周福临还在骂:“不是说我晦气、克妻么。你女儿多次来寻我,对我这般‘看重’,不如哪天我就嫁给她,让她头一天欢欢喜喜迎花轿,第二天就下黄泉!”   “你,你,你……”   金家夫郎都要气疯了,脸涨得通红,想要上前抓花这个毒夫的脸:   “小浪蹄子,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你也配嫁到我们家?!”   陶青上前一步,拦住了他。   金家夫郎刚想破口大骂,就听陶青轻声道:   “这是医馆,不是闹事的地方。你们几位若还想争执,请另寻他处,陶某还要诊治别的病人。”   陶青说话的情绪起伏不大,但她注视他人时,那张总是微笑的清秀容颜却一下子瘆人起来。   金家夫郎瞬间汗毛直立。他发觉这个新来的大夫好像并不只是好脾气。   收回理智,金家夫郎想起女儿的伤好像又裂了,咬牙切齿对周福临道:“给我等着!”   “我就在这儿等,你倒是过来呀。”   周福临丝毫不怕,翻了个白眼,这模样惹得陶青又望了过去。   看来不仅嘴利,脾气也爆。   她转身重新替金四儿包扎,最后收了诊金。   金家夫郎听陶青说,四儿这几日需静养。   他本身是个色厉内荏的性子,愤怒过后,倒是不敢再和周福临争,他也知晓是女儿理亏。   哼了一声后,扭了扭身子,故意避开周福临,拉着四儿走出去:   “沾了晦气,回去后一定得跨个火盆!”   医馆内终于清静了。   陶青低头收拾东西,总觉得有人看自己。   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周福临漠然的神情。   她手里动作没停,浅笑着:“怎么了?”   “我的荷包。”   周福临往下点了点下巴:“被你踩着了。”   周福临对陶青没有恶感,欺辱自己的是金家,和这个大夫没关系。   前段时间小弟生病,银钱不够买药的,他一直在家里画画,因此也没能瞧见陶青搬进来。   等小弟病好了,他又开始身体不舒服,因此一直没出门。   今日算是第一次和她相见,坏印象是没有,但他也不怎么客气,胸口处还有余怒。   金四儿羞辱他,他就打破了她的头,但心中终究是不安的,尤其是小弟昨夜看到了血淋淋的场面,还做了噩梦。   为了买个心安,他晨起听得巷子里说金四儿,便拿了钱过来。   “我是昏了头了,给这么个东西赔礼。”   周福临嘟囔着,等陶青抬脚,替他捡起荷包,他拍掉荷包上的灰尘,言简意赅:   “谢了。”   他加快脚步往外走,不小心绊了脚,眼看就要摔向一旁的桌子。   陶青眼疾手快,一手拉住了他,另一只手遮挡在尖锐的桌角前:“小心。”   她眸中带笑,语调温软,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不要急,当心撞到桌角,物件儿可是不挑人的。”   哪怕你长得好看,它可不会怜香惜玉。   站稳身子后,周福临什么话也没说,首先就往自己的腕处瞧。   女子的皮肤很白,薄薄的手背上能看清血管青色的纹络。   她看上去文文弱弱,手却很有力,牢牢抓住了他。   肌肤相贴,温热的触感传来。   周福临不自在了一瞬,避开她的眼神,干巴巴说了句“多谢”。   这回倒慢慢地走了。   他背影清瘦,腰间系了一条带子,勾勒出腰身的细。   陶青这才发现,周福临脑后一小撮墨发的末端,绑上了一颗红色的珠子,随着走动而晃悠。   珠子坠在他后颈旁,朱红与白皙交织,极富画面感。   很衬他。   陶青轻笑一声,懒洋洋地抬起眸,注视对方的背影。   和面对他人时的温润不同,此时她眸中多了一丝戏谑,像是发现了好玩儿的东西,又像是找到了宝贝。   这会儿没什么生意,她返回院子,继续欣赏起那棵朱砂梅。   梅花艳丽,吊在枝头,孤芳自赏。   丝毫不觉树下有个人,已经发觉了它。   陶青终于触碰到了花瓣,指腹传来柔软的感觉,她垂下眼。   在这里待了这么些天,生活终于有了点意思,陶青想起刚才十分强势,充满戾气的寡夫。   那也是个,美人啊。   ……   隔日,虽然再次看到周福临,望着他那张俊颜,陶青是赏心悦目的。   但倘若在令人尴尬的场景相遇……   陶青只能露出不失礼的微笑问对方:“就当我从未来过可好?”   她真的真的,不是故意在他相看对象,还被人侮辱时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   这篇是纯古言女尊,想讲一个简简单单的小故事。   本来打算存够十章再开的,但是我发现自己真的存不住…… 第二章 再遇   陶青是如何撞见周福临和他相看的对象呢?   这得从医馆说起。   她的医馆还未招人,只能独自打理所有事务,因此陶青发现药材不够,便打算去长期合作的药铺进一些。   刚出巷口,便看见一个胖女人和周福临在一块儿。   那女人一身金银珠宝,衣着华丽无比,正用挑剔的语气对周福临道:   “唉,瘦是瘦了些,但这都没事,补补身子就能生。问题是你那个弟弟,若是你要嫁到我家,他是不能白吃白喝的。”   “我表妹正好缺个童养夫,干脆把你弟弟配给她做夫郎,一门双喜,岂不是更好?”   从陶青的角度,能明显看到周福临的眼神逐渐冰冷。但对方似乎没发现,还在滔滔不绝。   忽然胖女人停下来,皱眉问道:“你在干什么?”   “立个字据啊。”   周福临从袖中拿出一支炭笔,修长的手指握住笔身,漫不经心道:“上一个和我成亲的女子,不到一月就死了,我怕你也被克死。咱们先说好,不论日后你会如何,我要的彩礼是不能少的。”   “还有我弟,你不是要他做童养夫?那得再加钱。”   他一脸风轻云淡,女人愣住:“你在开玩笑?”   周福临勾唇,缓缓绽开一个漂亮的笑:“你看我像吗?”   “呸。”   女人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鄙夷地看着周福临,“原来是个旧货。”   她家是开铺子的,住在皇城繁华地段,极少到这偏僻巷子,某日在街上看到这美貌的男子,心就痒了。   恰好有个媒公说认识他,还知道他住哪儿,自告奋勇要帮她和人家牵红线。   本来她就不是很满意,因为这男子带了一个病秧子弟弟,还不肯做侍,只肯做正夫。   正夫就正夫吧,她自认为提出的要求很不错了。   可刚刚她听到了什么,那媒公可没说这人是寡夫,还克妻呀!   富贵人家更是在意这些,女人骂骂咧咧地走了,说是要找媒公算账。   周福临的笑容瞬间消失,站在原地,紧紧握着炭笔。   陶青最开始的时候没出来,以为二人很快就能说完话,后面就更不好意思打断,躲在巷口的阴影中。   这里到合作的药铺只有一条路,周福临迟迟不离开,她正思考怎么走呢,就被发现了。   “还不出来,要我请?”   周福临走进巷子里,看到陶青,凉凉地瞄她一眼,冷笑道:“原来是陶大夫,你有听墙角的喜好?”   陶青摆手:“误会,这不是正要往药铺走么,恰好撞上。周公子就当陶某没来过可好?”   周公子?   周福临将炭笔放好,轻哼一声,语气古怪,“别装得跟没听见似的,那人可是说我是旧货,这般身份,可担不起陶大夫的这声‘公子’。   这几年,他收到的恶意太多。   尽管面前温文尔雅的清秀大夫十分有礼貌,脸上除了歉意之外没有其他表情,周福临还是觉得陶青心里在嘲笑自己。   巷子里的媒公来找他,说替他介绍了一个好人家,对方家境殷实,没有恶习,对他一见钟情。   周福临清楚自己的容貌容易吸引女人,最是不信所谓的“一见钟情”。   自从母亲死了,上一任妻主也死后,他只想好好照顾小弟,兄弟俩相依为命。   只是他挣的钱太少,小弟总是生病,花钱太多,两人的日子不好过。媒公说那人不介意周福临的过往,他便有些动心。   若是真有合适的对象,能替小弟治病,又不嫌弃他嫁过人,周福临自然是肯嫁的。   结果……竟是媒公撒谎。   他莫名感觉心中酸涩,攥住衣角。   被陶青撞见这样的事,周福临有些迁怒于她,偏了头道:“你们这些财大气粗,风光霁月的小姐,我这种人可配不上。不是要出去吗,给你让路,千万别挨着我一点儿,免得脏了……”   “脏了你的身”还没说出口,便感觉有股威压涌来。   那陶大夫上前一步,几乎要和他贴在一起。   阳光下她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那种文弱的感觉却被坚韧掩盖。   陶青将周福临逼在墙角,眸色暗沉,一字一句道:“别妄自菲薄,自轻自贱。”   他们距离太近,彼此呼吸都听清。   陶青这几日算是打听清楚周福临的背景。   柳巷的男人爱八卦,陶青模样清秀,又会医术,这些人就老是爱跑到她医馆,让她看病。   陶青随口一问,他们就七嘴八舌地将周福临的事说了个全。   “他吧,打小就脾气差。”   年纪大点的男子唏嘘道,“他母亲是秀才,带着他和他弟弟,大概……是十年前搬到这儿的吧,说是夫郎病死了。一个女人独自抚养两个孩子,加上要读书,继续往上考,又不肯续娶,难免忽视了孩子。那周家小子为了不被欺负,从小在咱们这儿是出了名的凶。”   “哎呀,周秀才也是命不好,考几次都不中,后来也染病,就给大儿子定了一门亲。那户人家也是书香门第,心地好,愿意养着他弟弟,他就嫁了过去。谁知道没几日,他妻主就死了呢。”   “要我说,这周家,先是父亲病死,后是母亲,再然后小儿子也体弱多病,怎么周福临偏偏没事?说不定一家人都是被他克死的,他妻主肯定也是。”   那些话在陶青耳中穿过,格外刺耳,仿佛又回到了血流成河的那天。   勤勤恳恳做事的母亲死不瞑目,头颅从高台滚落。父亲的手颤抖着,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哭。   幼小的自己眼睁睁看着贵侍将母亲的脑袋踢到一边,说,“都是这等庸医,八字不好还敢替陛下诊治?”   八字不好。   明明是当年的陛下不遵从医嘱,花天酒地,这才让病情复发,母亲指出这点问题,陛下却觉失了面子,竟然说是……母亲八字不好?   什么命?她从来不信命。   陶青自己不信,她发现周福临竟然有自暴自弃的意味,便隐隐有些不虞。   她打量了一圈周福临,低声道:“一个秀丽的美人,辛苦挣钱养活自己和小弟,何来的肮脏,世上根本没有神鬼,也没有天命,恶毒的不过是人心罢了。周公子,若你都看轻了自己,如何让别人看重?”   周福临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应对。   为了接近他,在他面前说好话的人其实不少,但周福临能看出陶青是认真的。   对方的手向他的脸伸过来。   周福临没躲。女子弯了腰低了头贴近,温热手指掠过他的发丝,他只觉脸颊发烫。   鬼使神差闭了眼。   短短几秒,竟漫长不已。   “闭眼做什么?”   女子疑惑的声音在头顶传来,周福临睁眼,眼前俨然是一片翠绿的树叶。   陶青将周福临肩头上的树叶拿起,递到他跟前,一副欣喜的模样:   “周公子,你今日去过何处?这黄荆叶极为新鲜,是入药的宝贝,近日正缺呢。”   “……”   周福临抿唇,推开这人,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买你的药去吧。”   他方才在期待什么,估计是没睡好,头发昏了。   陶青还在缠着他问:“你还没说在哪儿有品质上佳的黄荆树,可否……”   “不知道,没有。”   周福临双眉蹙起,眼里跳动着火焰。   他被缠烦了,也忘记了胖女人的事和酸涩苦闷的情绪,猛地转身面对她,薄唇轻启:“别再跟着我,否则我骂人了!”   “周公子。”   周福临抬眸,不耐烦地望过去。   陶青在他身后,手指抵在唇边,白皙的脸上笑意温和:“巷口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女子衣着素净,通身有种沉静的气质,她弯了眸,似乎有繁星映在其中。   “这是咱们的秘密。”   她向他颔首,转身离开,向外边去了。   周福临默了片刻。   随即嗤笑:“鬼的秘密,谁跟你有秘密。”   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柳巷的人大多是平民百姓,生活在一起,习性有相同之处。   正值午时,大家要么有活儿做,要么在偷懒睡觉,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周福临一人。   风吹过,他摸了摸胸口。   那处竟跳得有些快。 第三章 诊治   陶青刚搬来柳巷时,巷子里的人见她气质非凡,言语举止间总透着文雅,浑然不似他们这些小百姓。   大伙儿都对她报以疏离和警惕的心态。   直到过了一阵,众人见陶青要价便宜,医术也了得,对病人十分周到,才逐渐接纳她成为巷中一员,头疼脑热也爱到陶家医馆。   这日下着细雨,医馆照常接诊。   外头雨声淅沥,馆内也热闹非凡。   “哎哟陶大夫,为何我近日总是头晕,但一到您这儿就好了?”一名小圆脸,脸颊微红的年轻男子柔柔说道,声音甜地发腻。   他软骨头似的将上半身趴在桌上,冲正写药方的陶青送秋波:“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灵丹妙药?”   “什么灵丹妙药,李家夫郎,我看是你妻主又罚你,不让你用饭,饿的吧?”   脾气比较暴的某个男子对李家夫郎噼里啪啦一顿骂:   “既然你头不晕了,趁早出去,免得你妻主以为你又勾三搭四,到处发/浪,再用棍子打你。再说了,你家没孩子,我家可是好几张嘴,等着我回去做饭呢,耽搁不起。”   这可是戳到了李家夫郎的肺管子。   他像是被烫着了,立马直起身,反唇相讥:“我当是谁呢,这么大口气,原来是刘大哥。你妻主没本事,才需要你巴巴儿地挣钱。可惜啊,挣再多也不讨女人喜欢,只能围着孩子转。”   他俩你来我往,瞬间将大伙儿的目光吸引,帮腔的帮腔,看热闹的看热闹。   排在倒数第二的少年悄悄对排在他后头的人道:“狗咬狗罢了。李家夫郎的妻主床/上不得力,还爱打人,刘大哥的妻子是个窝囊废,啧啧,找个如意妻主多重要,也难怪他们看上陶大夫。”   他说了半晌,没听见后头的人吭声,疑惑地扭头。   瞥见一张秀丽冷漠的俊脸。   少年顿时哑了声,讪讪道:“周小哥也来看病啊。”   周小哥自然是周福临。   周福临天生敏锐,一进医馆,便发现有的病人老是直勾勾望着陶大夫,其中就包括李家夫郎和刘大哥。   他心中嗤笑。   这大夫竟是魅力无边,长得也不是绝色啊,怎么就惹得老的少的爷们儿为她争吵不休。   如意妻主?   自从那胖女人的事件后,周福临觉得,靠谱的妻主太难找,还是靠自己吧。   哪怕苦点累点,至少不用像这些成了亲的男子一般,在家里得不到宠爱,就在外发疯。   柳巷如同一个漆黑的泥沼,住的都是皇城的下等民。   陶大夫一看就和这里的人不搭,阳春白雪般的干净人儿,迟早会受不了这里的颓丧愚昧,一走了之。   也不知这几个在争什么。   这么想着,之前看到陶青,稍微热了点的心,立马冷了。   “阳春白雪”的陶青眼皮都不掀,这种事她都见惯了。   她慢悠悠写完方子,推到一边,再掏出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凡于陶家医馆闹事者,若警告三次不从,恕不接待”。   陶青笑眯眯的:“两位,陶某这儿庙小,装不得大佛。”   说完,那二人真就不吵了,迎着陶青的目光和众人的注视,他们也许是羞愧,也许是害怕,竟对视一眼,乖乖离开了。   秩序重新变得井然。   “陶大夫脾气真好,换了我,不骂几句,也得亲自将人赶走。”周福临前面的少年捧着脸,羞涩道。   脾气好?呵,分明是只笑面虎。   还是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笑面虎。周福临想起上次和陶青在巷口/交谈的记忆,眸光清冷,可叹只有自己看清这大夫的真面目,   给男子诊脉需要避嫌。到了最后一位病人时,陶青埋头拿出新的方巾,语气依旧温柔,没有半点儿不耐,道:“哪里不适?”   “胃疼。”   这是一个简洁的回答,回答者声音清冽,凉嗖嗖的。   陶青立马抬头。   看到周福临苍白清瘦,又秀丽的面容,她脸上笑意更甚:“原来是周公子。”   “哦?”   周福临挑眉:“陶大夫反应有些大,像是很高兴见到我。”   他可不信陶青是对他念念不忘。   哼,必定是因为,上次巷子里他对她态度不好,如今也来医馆看病,这人正得意呢。   见到那么多男子为她争风吃醋,还有少年春心萌动,周福临莫名地不爽,话语里带了几根刺。   陶青察觉出眼前之人心情不好,加上对方脸色实在苍白,以为是病痛所致。   她更温柔了:“将手放到桌面,我先诊诊脉,很快就好。”   周福临看了她片刻,犹豫地伸出手。陶青将方巾盖在他腕上,细细诊治。   虽说陶青是大夫,可当她的手指放上来,周福临还是不自在。   上回在她面前绊倒,这人也是捏住了自己的手腕,但那时走得急,没怎么多想。   这回是给他诊脉,周福临对他人的触碰很敏感,不仅感受到陶青手指的温热,还发现她手上有茧。   贴在他肌肤上,薄薄的一层,却有略微糙感。   是干活儿导致的吗?听说学医也不容易。   周福临胡思乱想着,陶青已经诊完。   她那总是含情脉脉的眸子收了笑意,神情凝重,问道:“平时是否昼夜颠倒,经常饿着肚子,且爱食用凉性食物?”   “啊,是。”   周福临一愣,点点头,紧张起来,“怎么了,很严重吗。我时不时便会疼一次,应当是太饿了吧。”   这回吃了东西也还是疼,他才重视起来的。   “是胃寒,我给你开张温和的药方。”   陶青猜想,周福临一人照看弟弟,估计挣钱比较辛苦,忙的时候没顾上吃饭。这病不算特别严重,但一旦持续下去,怕是会坏了身子。   她开好药,将药包递给对方,在周福临迅速站起来时,用手遮住了他旁边的桌角:“可别再摔跤,碰到会很疼。”   陶青这行为简直体贴。   她还没完,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注视着周福临。   “疼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周福临听懂后,白皙的脸“唰”地红了,垂下眼,薄唇紧抿。   这人说话怎么如此轻浮!   以往别的女子也曾这般对他,他会觉得油腻,恶心。   但从陶青嘴里,明明她比那些人更不加掩饰,周福临只感到了羞愤。   周福临一下子不知道往哪儿看,欲言又止。   最终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   他绷着脸,白了陶青一眼:“与你何干?”   陶青见了这小模样,笑而不语,眸色加深,觉得周福临更有趣了。   送他到门口,忽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喊着:“福临,你弟弟又不好了!”   几乎是肉眼可见,陶青清晰地瞧见,周福临方才还带了潮红的脸,变得煞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陶青:是咱家弟弟又病了吗,不怕不怕,我是大夫呀。   周福临:呸,是我弟弟,哪来的咱家。   陶青:哎呀,迟早会是的……你别害羞嘛。 第四章 哄人   前来给周福临报信的是他邻居,姓胡,一个孤身老头,没有儿女。老头从小看着周福临长大,对他多加关照。   听见胡大爷的话,周福临脸上血色全无。   他进医馆时,外头还没有下雨,便没带伞。   此时他站在屋檐下,雨丝随风飘到单薄的青色衣衫各处,润湿了一片。   自从小弟幼时落水,落下了病根,每隔一段日子便卧床不起。   有大夫诊治过,得出的结果是静养,用上好的食材滋补,养个十年,便可改善体质。   上好食材价格不菲,哪怕周福临的母亲是秀才,也很难买到,更别说每次花费的药钱,都得辛劳很久才能换来。   因此小弟的身体一直就没好,他也习惯了。   胡大爷家离他家近,也是闻惯了周家传出的苦涩药味儿的,从未这么紧张地寻他。   周福临心里像是有一团打湿的棉花堵着,小弟定是病得十分厉害。   朦胧雨声里,他声音有些颤抖:“怎么个不好?”   胡大爷年纪大了,身形佝偻,气喘吁吁,说不出个完整话,周福临没等对方回答就往家里走。   离开了屋檐,雨水又湿又冷,周福临的头发和肌肤都沾了水汽。   有雨珠滴到睫上,他只利落地抹掉,继续大步走。   没走出几步,头顶被阴影笼罩。   水雾中,模样清秀的女子背着一个药箱,撑着伞,跟在他身旁:“周公子,令弟患病,不如让陶某同去。”   她的笑温柔和煦,犹如春风,抚平了周福临焦虑的心。   周福临唇色泛白,喉咙滚动了几下,最终轻轻“嗯”了声:“有劳陶大夫。”   陶青将伞尽量挪到周福临那边,配合他的步伐往前。   ……   “吱呀。”   陈旧的木门被推开,发出腐朽不堪的声响。陶青一进周家就忍不住蹙眉。   周家住在巷尾,屋子实在阴暗潮湿。黑漆漆的,狭小的窗户不知被什么堵住,哪怕是白天,外面的光也很难透进来。   往里走,墙面是石头砌的,多年没有修缮,经过时,能蹭到一身灰色粉末。   家具很少,只最里边儿有张床,陶青隐约能看到一个人的轮廓,缩在角落。   屋内充斥着药的味道。   “哥……”   这道呼唤很稚嫩,还带了点哭腔。   周福临忙去察看弟弟的情况,掀开被子,听见弟弟微弱的呼吸声,他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额头,并不烫。   “阿盼,哪里不舒服。”   周福临压低了嗓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叫阿盼的男孩儿只一个劲叫哥,老半天才多说了两个字:   “难受。”   周福临是急性子,却对弟弟格外有耐心。   他没有继续问,站起身将位置让给陶青:“麻烦您给看看。”   陶青点燃油灯,借着光,看到床上的小男孩。   男孩孱弱无比,瘦巴巴的小身板弯成一道虾,头发枯黄,眼睛半睁不睁。那和周福临相似的面容上满是痛苦,胸口不断起伏。   似乎有些呼吸不畅。   陶青拨开阿盼的眼皮看了看,又察看半晌,问静立一旁的周福临:“最近他是否时常咳喘。”   “嗯,湿冷季节,小弟就会这样。看过大夫后很快就会好,平时我也有熬梨水给他喝。”   周福临反应过来:“是咳喘没治好的缘故么。”   陶青安慰他:“别急,令弟体弱,咳疾没有彻底治愈,才引发了不良症状。”   她将药方递给周福临:“到两条街外的那家药铺抓药,银钱若不够,先记我账上。”   “不用。”   周福临下意识拒绝,又觉得这样不好,低了头,干巴巴解释道:“前几日挣了点,足够抓药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等他走了,陶青才想起,这人又没带伞。   走到门边看了看天,雨变大了,豆子似的下落,她干脆又开了张药方。   万一他着凉可如何是好。   陶青捏了捏床上的阿盼的小手,他的手骨瘦如柴。心中滑过不忍,她开始替阿盼施针,使其呼吸平缓。   等到阿盼能正常呼吸了,她叹了口气,呢喃一句:   “都不容易啊。”   ……   “药抓来了,我去熬药。”   很快周福临便赶回,匆匆走向隔壁的屋子,那是他们做饭的地方。   陶青本想提醒他换身衣服,奈何对方没听进去,不断忙活着。   等了许久,还是没等到他将药端来。   陶青朝隔壁走去,嗅到了浓重的草药味。   那屋子是没门的,迎面就是灶台,上面放了一个瓦罐。   灶内燃烧着火,噼里啪啦作响。   一个清瘦的身形背对她坐在旁边,发髻乱了,松松地垂在肩后。他拿着一根木柴,也不往灶里送,似乎闻不到呆呆地出神。   “周公子?”   陶青叫了他一声,兀自去看瓦罐。   药汤翻滚,正在沸腾,徐徐飘着白烟,说明已经熬好了。   那为何迟迟不端来,熬煮时间若是太久,也会散了药性的。   她准备提醒周福临,但一扭头,便话语一哽。   眼前秀丽的男子不复在外人面前的冷漠,褪去了锋芒,反而显得脆弱。   对方的衣衫是湿的,贴在身上,描绘出美好的身线。   他脖颈纤细,线条优美,领口处露出了深深的锁骨,白皙肌肤覆盖在坚韧骨骼上,玉琢雪砌一般。   即使周福临低了头,陶青也眼尖地瞥见他的眼尾有一抹红痕,似乎哭过。   哭了?   “陶大夫。”   躲在安静地方发泄情绪,却被人撞见,周福临倏地起身,擦了擦脸。   他手里还拿过木柴,灰尘抹到了脸上,脏兮兮的,加上红红的眼眶,看上去十分可怜。   周福临对此浑然不觉,放下木柴,发现药好了,用两块布裹住手,将瓦罐端下来,结果因为心慌,又将手烫着了。   “嘶。”   罐子马上就要倒,陶青及时扶住,关心道:“没事吧?”   “还好。”手指只是略微被烫一下,不是很疼。   周福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真是废物,什么都做不成。”   无法让小弟变得健康,无法给他提供好的环境,现在熬药都能发呆。   “怎么会。”   陶青忽然心里一软,“你何必将担子都挑到自己身上。”   “可我不能不挑这担子。”   周福临抿唇,将汤药倒进碗里,再用另一个碗来回换着倒,以便加速降温。   他垂下眼睫,在眼睑处投下阴影:“爹娘都不在了,我还能靠谁?靠妻主,靠得住么?”   难不成将小弟丢弃?倘若他真能狠心这么做,也就不会每次相看人家,在对方表明小弟是拖油瓶时,立马回绝亲事。   “你是个好兄长。”陶青道。   其实阿盼的病也不是什么绝症,陶青摸了摸下巴,她可以帮周福临一把。   不过这会儿她没说。周福临自尊心强,不一定肯接受她的资助。   而且自己以什么立场帮忙呢,单单因为好心?   陶青不会一直待在柳巷,只是暂时住在这儿,避过某些人的追寻罢了。   她承认自己对这个男子有兴趣,但不确定是否真的对他动心。不确定,就不敢承诺。   药不烫了,周福临端着碗,去哄小弟喝药。   小孩子最不喜欢苦,每次看到阿盼皱着脸喝药,周福临都很难受。   “不想喝。”   阿盼躺着,小脑袋偏偏向一边,捂住嘴。   “哥哥给你买了糖,你喝药立刻吃,不会很苦的。”周福临道。   “我来吧。”   陶青接过碗,贴在阿盼耳边说了句话。   阿盼看向兄长,后者消瘦不少。他忽然闭上眼,将碗里的药往嘴里送,喝到最后差点干呕。   “吃糖。”周福临迅速将一块糖塞进弟弟嘴里,很是欣慰:“阿盼真乖,这药吃了,很快病就能好。”   他难得弯了眸,也不顾陶青在旁边,轻声细语的,揉了揉弟弟的脑袋。   倒也挺像个温柔的人。   趁他去放碗换衣服,阿盼含着糖,拉了拉陶青的手。   他的精神头恢复了一点,但还是一副病弱的样子,手上没什么力,陶青配合地凑过去:“何事?”   “大夫姐姐,你说只要我乖乖吃药,这次一定将我治好,真不是哄我吗。”   陶青用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子:“是啊,不是哄你。你哥哥哄你,那是为了让你好好吃药,我说的话,却是不骗人的。”   阿盼的生命中,只见过少数人对他和哥哥好,有爹娘,隔壁胡爷爷,有曾经路过家门的游方大夫,有偷偷给他塞鸡蛋的小伙伴。   他觉得这位大夫姐姐,也是对他和哥哥好的。   “姐姐,我瞧见了,哥哥肯定哭过,他最喜欢悄悄哭。”   阿盼晃了晃陶青的手:“我不想他难过,你帮我去哄哄他,好不好?”   是叫她去哄周福临么?陶青笑容一滞。   小孩子眼眸漆黑,带了期待,陶青脑海里闪过那张脸,莫名地想要答应。   她还是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周福临,但她可以慢慢确认嘛。   “好啊。”陶青勾起嘴角。   “我去哄哄他。”   不就是哄人开心,这事,她擅长。   作者有话要说:   周福临:呵呵,是么,那你试试。   这章就当15号的第二更吧哈哈哈哈哈 第五章 心思   阿盼毕竟是孩子,身上又带病,喝完药便陷入沉睡,惨白的小脸埋在柔软的被褥中,紧紧抱着一个枕头,看着让人心疼。   入睡前,还叮嘱陶青,要将他身子好些的消息告知兄长,免得对方担心。   陶青替他掖好被子,环顾四周。这屋子家徒四壁,狭窄阴暗,人长期处在这种环境下,生了病也很难恢复。   她行医多年的老毛病就犯了,觉得自己得找周福临谈谈,阿盼老是躺在床上,待在屋里,是不行的,应该多出去透气。   再次到灶房时,药味散了很多,代替它的是一股米香,清清淡淡,还有萝卜的味道,勾起了陶青的食欲。   “在做饭?”   陶青走过去,瞅了瞅被盛起来的那碗,米少得可怜,都沉在底下,也就是个汤汤水水。上面飘着几片被切得极薄的萝卜,被煮得软烂。   他们就吃这个?   “阿盼的我另外留了一份,还有陶大夫的,您若不嫌弃,就在这儿吃饭吧。”周福临淡声道。   他胃口一向不好,又总是疼,本就不爱用饭,饿了随便对付点就是。   他这种人,吃什么不是吃。   陶青不赞同他的观点。她找了一圈,看到灶台另一边有个锅,那是留给弟弟和陶青的,比周福临吃的要粘稠得多,浓浓地熬出了米油,旁边还有两个白煮鸡蛋。   “不必了。”   陶青轻笑一声,“在陶某看来,你也是病患,身体也需要食物滋补,我的那份还是给你吧。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你若是倒了,谁来出诊费?”   这话一出,周福临想起自己还没给陶青诊费呢,掏出一个荷包,递过去:“您看够吗,若是不够……”   刚要说不够再补,陶青利索地接过去,毫不犹豫道:“够了。”   周福临:“……”   这人好像并没有看里头有多少钱吧,再说了,倘若他给的银子比诊费多,陶青难道不该退给他么?   好歹把荷包还给他啊。   “不是,陶大夫,您数数里边儿的钱……”周福临缓缓眨了眨眼,想要解释。   “真够了,不用数。”   陶青将手里的东西翻了个面儿,一副欣赏的表情:“周公子的绣工不错,挺好看的。”   “可是……”   周福临无语至极,这什么人呐,敢情是装糊涂,连一个荷包也要昧去。   担忧小弟的烦闷情绪褪去,变成了要和陶青较劲,他眼尾微扬,眸光一闪,幽幽道,“陶大夫,我脾气可不怎么好。”   该是多少诊费,就是多少,不清不楚的,这是何意。   陶青无辜地看他,手上力气更大了,紧紧捏着:“哦,这是肝火旺,可要陶某再开个方子?”   “你!”周福临没忍住,往前走了一步,刚好陶青也忽然靠过来,两个人贴得极近。   二人四目相对。   他听见陶青低低地笑:“周公子,陶某跟您开玩笑呢,用不了这么多钱,剩余的,还你便是。”   陶青的视线扫过去。   对方虽年芳十九,在许多人眼里算是年纪大的,可他秀丽的脸其实极富少年气,凤眸锐利,皮肤白皙,鼻梁挺直,说是十五六岁也有人信。   这也是为什么周福临脾气暴躁,能将调戏他的人打得头破血流,却依旧有媒公上门,苦口婆心劝他嫁人,那金四儿一般的混混,吃了亏也还是不吃教训,三番两次过来,柳巷的男子又为何偷偷说他是狐狸精。   无非是因为长得好。   他的衣着很朴素,但仿若清水出芙蓉,离得近了,陶青还嗅到周福临身上的皂香。   他的睫毛好长。   陶青暗想,柳巷这样的地方,也能养出这般通透的人。她心一动,张嘴要说话,胡大爷就进了屋。   “福临——”   胡大爷手里拿着一把水灵灵的青菜,东张西望地找周福临:“我刚去看了阿盼那孩子,这是又好了?你可有谢谢陶大夫,你这脾气,别又像上次一般,将大夫气走……”   他扭头,眼前的人可不就是福临么,怎么傻愣愣的。   再一看,嚯,陶大夫也在,这俩怎么靠那么近。   有人来了,周福临立马退开,摒弃多余的心思,瞪陶青一眼:“既然是开玩笑,不论诊费多少,贴身之物得还给我吧。”   陶青大方将荷包塞到他手里:“令弟的病需要多次诊治才能好,周公子不如等他痊愈,一并给我。”   她没等周福临拒绝,向胡大爷打了个招呼,就走出去,离开之前加了句。   “对了,阿盼的病不严重,不用太紧张。陶某给周公子你也开了张治风寒的方子,记得去拿药,还是那家铺子,价格比较公道,药方钱就不必给了,送你的。”   周福临抿唇,觉得心里怪怪的,等人走远了,嘀咕道:“我可有让你开方子?谁又让你送了?”   心情倒是轻松不少。   “福临啊,你们方才聊什么了?”胡大爷摸不着头脑。   周福临接过青菜,对胡大爷道谢,他是早已将对方当做自家长辈的,这么多年,早就不见外了:“没什么,您留下来用饭吧。”   胡大爷从水缸里舀了水洗菜,一边洗,一边唠叨:“阿盼这病还是不行,他体弱,你一个男儿家,哪里撑得住。你还是托媒公再给你相看相看,总会找到好人家的,你真就一辈子不嫁不成,这也是为了阿盼好……”   周福临唇线绷紧,面无表情:“您别说了。”   那媒公,早在被胖女人找上门骂了一通后,就迁怒上了周福临,认为他不好好把握时机,非说自己是寡夫,还克妻。他路过周家时,阴阳怪气地表明,不给周福临相看了。   周福临巴不得呢。哪次牵红线,不是媒公主动的,他又没求对方。   胡大爷絮絮叨叨,不是怀念死去的妻主,就是遗憾没能生个孩子,以至于孤苦伶仃,让周福临别走他的老路,早日找到妻主。   周福临背过身去,脊背僵硬,内心苦涩,揉皱了菜叶。   嫁人嫁人,哪有那么容易。   家中是什么光景他清楚。请大夫要花钱,买药要花钱,偶尔给弟弟买肉买糖也要花钱,就他一人挣这些银子,确实不够。   曾经也有媒公暗示他:若降低要求,不坚持做正夫,单凭他相貌,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包括阿盼的病都不必担忧。   周福临自认为是爱弟弟的,但他又不够无私。   他总在夜里问自己,是否愿意为了弟弟,做别人的夫侍?不就是个名分而已,他进了有钱人家的门,只要在床上讨好妻主,对正夫表示谦恭,再努力生个女儿,日子必定比现在舒坦。   可他就是排斥。干涸的心还是期待着,会有一双温暖的手揽住他,真心对他,正经把自己娶回家,也肯照顾阿盼。   或许是奢望吧。   ……   “陶大夫,您这是去哪儿了,怎么看着像是从周家过来,那可不是好人家,您没被欺负吧?”   “陶大夫,我眼睛好像进了什么东西,您能不能帮忙看看?”   “你又来了,李家夫郎,你那不是眼睛进东西,是眼抽筋,人发/骚呢,给我一边儿去!”   陶青回医馆的路上,分外和谐。   她又拿出对付病患的温和态度,也不说话,只点头,笑着走过。   手指上还残留摩/挲荷包得来的丝滑感。   那荷包像是锦做的,这位周公子,应当也经历过优渥的日子吧。   陶青对身旁的声音充耳不闻,一边走一边想,在她见过的男子中,那人也算比较能干的了。   柳巷的人觉得周福临是个寡夫,还带着病罐子,脾气又不好,父母皆亡,能有人看上就不错了。   但陶青接触他以后,发觉对方并不是表面上那般充满戾气,反而还挺好哄的。   阿盼天真可爱,不就是病了么,她能治;钱不够,她有钱啊,周福临父母皆亡,说句不好听的,那就少了赡养的对象,至于克妻……   她能在母亲死了,父亲改嫁后平安长大,还神不知鬼不觉杀死了当年建议砍母亲头的贵侍,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会怕这种克妻之言?   前日她同父同母,已经成亲生女的哥哥寄信来,说她二十一了还不成亲,信里颇有冲过来寻她的意思。   陶青用手指敲了敲下巴。   要说对周福临有多大的好感,倒也没那般夸张,但她靠近周福临时,发觉这人腰肢纤细,眉目姣好,很是对自己胃口。   或许,可以考虑找他做夫郎?   她想更了解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周福临:考虑?呵呵,现在是你考虑,以后就等着我考虑吧   我,我又更在了凌晨……我这个咕咕精…… 第六章 可爱   连着下了几日的雨,皇城冬季堆积的雪本就还未完全消融,这会儿更是透着凉意。   大伙儿不得不在里头多加了件褂子。   陶青替一位刚怀孕的男子诊治时,听他抱怨:“这雨没头没脑地下,到处湿漉漉的,晚上不小心摔跤了可怎么是好?”   “可不是,前儿晾的衣服,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干。”孕夫的妻主在一旁附和。   她刚说完,陶青心里就笑了。   这女子说得如此自然,定是晾晒衣服惯了的,这年头,帮着夫郎洗衣服的人可不多。   女子察觉陶青的目光,疑惑地将视线从夫郎的肚子转移到对方身上。   她忽然尴尬咳了声:“怎么,没见过夫管严啊。”   虽然尴尬,却并不觉得丢脸。   陶青方才问过这女子的名字,知道她叫钱瑶,笑着承认:“是见得少。能让你甘心洗衣做饭,贵夫郎必定也很好。”   钱瑶的夫郎觉得陶青特会说话,别的人只会说他真有福气,这大夫反而夸自己。   他看了一眼妻主道:“她娶我的时候,可是一穷二白。我家是在城东那边儿的,怎么着条件也比她好,她若不给点儿承诺,我凭什么嫁到柳巷?再说,自我进了她家,把公公哄得每天都高高兴兴,现在又给钱家怀了子孙,她不洗衣服,让我和公公做?”   “有理有理。”   陶青故意不去看钱瑶涨红的脸,一本正经应道。   等到他们出了医馆,陶青依稀听到钱瑶对她夫郎嘀咕:“在外头给我留点儿面子嘛。”   “话头是你起的,现在怪我不给面子了?哎呀,行了行了,你倒是扶着我,待会儿摔了。”   “那好吧……晌午吃什么,下面条行吗?”   平民百姓过日子,就是这般简简单单,柴米油盐酱醋茶。   陶青将药材按类别放好,心中怅然。   娘还在时,和爹爹也是这般温馨,幼时她便想,要像爹娘这般,和自己的夫郎相伴,不欺负他,对他好。   然而终究事与愿违。娘死后,爹说养不起她和哥哥,不顾她的反对,改嫁给了别人。   她能理解,却无法接受。   娘死得那般惨烈,爹怎么能转身嫁人。就他们三个在一块儿不好么,哪怕吃糠咽菜也情愿……   陶青敛了眸,一言不发地回到凳子上做活儿,逐渐平静。   其实她懂,一个男儿家带着两个孩子,既要忍受妻主惨死的悲痛,又得考虑怎么养家,爹是无奈的。   倘若她娶夫郎,必定不会让对方陷入这般境地。   ……   夜里陶青睡得正香,床头的窗户骤然发出“哐当”声响。   随即灌进来簌簌冷风,吹得她一个激灵醒来。   暴雨打在窗檐,雨声哗啦。陶青迷迷糊糊要将窗关上。   柳巷窄,大家都住得近。从陶青周围清晰地传来叫骂声:“该死的贼老天,能不能消停点儿?我家的菜罐子都被风吹倒了。”   狗叫声在深夜此起彼伏,还有人气道:“我家的门还被刮掉了呢。”   这风雨是开春以来最猛烈的一次,各家屋子里的东西被吹得东倒西歪。折腾到后半夜,巷子才又安静下来。   弄得陶青压根没睡好。   第二日,打开医馆的门后,她倚在门边轻轻打了个呵欠。   路过的钱瑶招呼她道:“陶大夫,起这么早啊。”   “钱小姐不也是,这是去哪儿?”陶青强打精神回道。   钱瑶“啧”了声:“哎,陶大夫往日是不是替大户人家看病的,这般文绉绉,什么小姐公子。清贫人家,叫名字就成。”   她摇头晃脑地哀叹:“还不是我夫郎,自打昨儿知晓自己有孕,脾气更大了。他想吃糖葫芦,闹了我一夜,催我去买。”   话里行间没有怨气,都是宠溺。   陶青挺喜欢这个人的,她发现钱瑶在柳巷也是一股清流。   巷子里无论哪家出事,钱瑶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但从不掺和,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   钱瑶临走时又告诉她一个消息:“住在巷尾的周家,昨夜房梁木落下来,屋子塌了,那叫一个狼狈。用早饭时,住我旁边的李家夫郎,嘴真损,说这是天生的晦气命,我夫郎听了心烦,觉得不吉利,又跟对方吵上了……”   “我得赶紧去街上,看看有没有糖葫芦,买回去哄哄他。”她踩着地上的积水走出了巷子。   屋子塌了?   陶青眯了眯眼,那日去看过周家的屋子,的确不太好。但那墙好歹是石头砌的,据说是周福临的母亲特意寻人挑的石料。   没想到这么不堪一击。   房梁木掉下来,人不会被压坏吧。陶青觉得,自己毕竟对周福临起了那么点儿念头,应该前去探望。   再说了,她是大夫,救死扶伤再正常不过。   暗示自己是去“救死扶伤”,陶青前往周福临的家,正正儿撞到李家夫郎出来倒水。   李家夫郎的妻主做工回来了,因此他没有如之前那般公然对陶青抛媚眼,但眼睛是发亮的。   他摆出一个妖娆的姿势,把水盆抱在怀里:“陶大夫……”   李家夫郎身为人夫,却觊觎她,之前还在医馆跟人吵架,扰了自己的清静,陶青对这人是敬而远之的。   这回又听钱瑶说他骂周福临,陶青干脆装作眼睛进了沙子,一边揉着眼一边走过去,仿佛没看到对方。   “诶,陶……”   陶青走得极快,李家夫郎只好作罢。   发现陶青是朝周家走,他愤愤地将水往外泼,放了盆儿,叉腰走回去,哼道:   “祸害就是祸害,装得比谁都冰清玉洁,背地里勾引女子,你们还说他可怜?瞧瞧,连刚来不久的大夫都被勾去了!”   ……   陶青到了巷尾,发现周家的屋子果真没了。地上到处都是散了的墙砖瓦片,只剩一个空荡荡的屋架子。   她正发愣,背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嘿,这是作甚。”   拍她的人是对面胡大爷。   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陶青:“陶大夫找福临有事?”这小大夫站这儿老半天了。   “胡大爷好。不久前我诊治过阿盼,发觉他的药方需要减去一昧药,今日是来换方子的。”   陶青这话并不是骗人。   上次她开的方子是调理身体加治咳喘的。咳喘好了,阿盼的病主要是体弱,就得改为更加滋补的药。   她说得自然无比,可胡大爷活了几十年,眼睛毒辣,他觉得这大夫肯定还有别的心思。   胡大爷道:“你倒是个颇为负责的大夫。找阿盼啊,在我家。他家不是塌了么,我就让福临他们暂时住过来。”   “可有受伤?”木头砸下来,墙倒下时,这两人应当是在睡觉,一定是猝不及防。   胡大爷的脸色很正常,那说明情况不严重,但陶青无法确认周福临和阿盼是完好无损,还是受了小伤。   “惊吓是有的,把老头子我也吓一跳呢,”胡大爷摇头,“没事,都好好的,不用担心。”   陶青跟着他进了屋。   胡家要比周家大,进去后还有个院子,零星种了点菜。   “塌了也好,我老早就想让福临搬过来,这里更宽敞,阿盼能在院子里透气,他俩也刚好给我作伴。”   胡大爷弯腰摘了点青菜和葱苗,在里屋叫了声:“福临,陶大夫来了。”   面色苍白的周福临很快走出来。   他今日束了一根蓝色的发带,将乌黑的发高高束起,但鬓边依旧有几缕发散乱。   周福临表情不怎么好看,显然正忙着,见到陶青,他有些讶然:“你来做什么?”   陶青又拿出应付胡大爷的那套说法,问他阿盼的病情如何。   “陶大夫的药的确管用。”周福临神情缓和,“我正想着什么时候将诊金送到医馆。”   “听闻你家出了点事,阿盼可有被惊着?”陶青不好一来就问周福临如何,只问他弟弟。   周福临不愿多提:“无事,有劳陶大夫挂念。”   似乎经过这夜风雨后,他待人更冷淡了。   陶青并不恼,进去看了看阿盼,阿盼还记得她,抿着嘴,羞赧地笑:“大夫姐姐。”   他的精神比那日好,也许是因为换了地方。   陶青观察他,还是一张瘦巴巴的小脸,颊上没有血色。   “等画坊给了这个月的银钱,我就去买鸡和羊。”周福临站在她背后轻声道。   他家地方小,养不了鸡鸭,更别说羊。以前胡大爷劝了许久,让他搬过来,他觉得这是麻烦人家,不肯,这次倒下了决心。   他也不知为何要对陶青说这事,或许是见她对自家多有照顾吧:“我家就不必修缮了,反正就是个破屋子,从来没有什么高兴的回忆。”   无论是小时候,被同龄的孩子笑没有爹,还是夏日里他抱着弟弟热得睡不着,想找母亲,却看到后者还在挑灯夜读,又或者是嫁人后,那个女人死了,他重新回到这里……都不算愉快。   他没注意到自己和陶青的位置,说话时,温热的呼吸掠过她的耳边。   如柳絮一般,轻飘飘地撩到了她的心上。   阿盼说要到院子里玩,周福临便给他穿好衣服,领着弟弟出去。   陶青跟着胡大爷,在小菜地转了圈儿,后者在思量养鸡养羊需要的地。   转完了,扭头看到周福临端出一盆水给弟弟洗手洗脸。   他自己也洗了一把,帕子擦过如玉的肌肤,直到面颊微红,看到阿盼慢吞吞的,板起脸催他。   阿盼到底是孩子,天生爱玩,精神一好,在宠自己的兄长面前更加活泼。   他趁周福临挽袖子时,悄悄将手伸进水中,手指轻弹,晶莹的水珠便弹到了周福临脸上。   周福临微怔,茫然一瞬,盯着忐忑不安的弟弟看,那双黑润的眸忽然弯起,嘴角轻扬。   他是丹凤眼,但又不似寻常凤眸那般狭长,眼角微向内靠,少了点锐利,一笑,就成了弯弯的月牙。   “病才好些,就捉弄你哥,嗯?小坏蛋。”周福临揉弟弟的脑袋,眉目间尽是笑意,仿佛冰雪化开。   陶青看到的就是这幕。   这一刻,胡大爷嘴里说的话,她是全然听不见了,眼里只有对面美人儿清潋潋的眸,还有一张一合的薄薄的红唇。   陶青换了个姿势,悠悠欣赏着美景。   还以为他不会开心地笑呢。   这不是挺可爱嘛。 第七章 阳春面   “陶大夫,陶大夫?”   胡大爷的呼唤将陶青拉回神。   她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在小菜地旁边蹲下,轻轻摸了一把叶子:“您是种菜的好手啊。”   她在夸人,但胡大爷并没因此感到喜悦,人活到一定岁数,什么没见过?   他端详了陶青一阵。   嗯,清秀温润,言语轻和,看上去是个好脾气的姑娘,然而那双乌眸却深不可测。   这人神情平静,夸人也是真心,十分自然地察看叶片上的纹路,仿佛方才并未走神。   嘿,真当他老了呢。   胡大爷了然一笑,陶青看的分明就是福临嘛。   他也不是第一次见那小子被姑娘喜欢,比如他们巷子里,就有个混混金四儿天天往这边跑,送花送首饰。   他年轻时候也是经历过□□的,女子若是心仪某位男子,她的眸子会在看到对方时亮起来。   这大夫主动给阿盼治病,又顾念着福临银钱不够,暂时不收诊金,如今听闻周家屋子塌了,说是换药方,谁不知晓其实是担忧福临他们。   这般一想,倒是个不错的孩子。   倘若真靠谱,福临能和她在一起,也算有个好的依靠。   陶青还低着头装深沉呢,丝毫不知这位大爷心中百转千回,早已将其看作周福临未来妻主的人选之一。   她也没有更多借口待在这里,正准备告辞,肚子开始咕咕叫。   叫声还有些大,几人的目光都汇集到她身上。   陶青的手抚上肚子:来得好,记你一功。   “姐姐肚子在叫,必定是饿了。”   阿盼揪住兄长的衣角,细声细气道:“正好咱们还未做饭呢,哥哥,不若让大夫姐姐留下来用饭呀。”   阿盼身子骨弱,从小便受尽病痛之苦,周福临对弟弟多有怜爱,很少反驳他的意见。   但周福临忆起前不久陶青的拒绝,不大确定后者会留下来,犹豫地看她:“陶大夫没用早饭吗,家中可有备饭?”   陶青起身,拍掉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咳咳,说来惭愧,陶某多是去巷子外吃。今日走得早……”   哦,那就是没吃,家里也没饭。   周福临正想着是否要邀请她留下来,胡大爷就大大咧咧开口了:“你就在这儿吃吧,多大个事儿。”   陶青答应得也很爽快:“那陶某就却之不恭了。”   阿盼也很开心,走过去拉了陶青的手,跟她讨论起兄长今日做什么早饭,独剩周福临郁闷。   这人上回还口口声声道,他家不容易,不忍心,让他和弟弟多吃点,滋补身体。   如今又能吃了?   左右不过是多做几个窝头,多加点咸菜,周福临钻进了胡家的灶房。   周福临不是做饭的料,做出来的东西,只能果腹,谈不上美味。   他刚拿起几个红薯,陶青揣着东西也跟了过来,东说西说,告诉他如何做最好吃。   尽管她的态度温和,也惹得周福临不快,放下红薯冷声道:“陶大夫今儿是来指点我的厨艺么,若嫌我做饭不好,尽可离去,我是万万不敢勉强的。”   他是很感谢陶青对阿盼的关心,认为她是个好大夫,但不意味着他们的关系亲密到能交流食谱。   陶青将怀中的东西拿出来:“误会,陶某极是喜欢阿盼,便想着一起吃顿饭,又不好占用周公子家的食材,这不,特意带了擀好的面条,想做碗阳春面给他。”   雪白的面条被她握在手中。   那面条一看就是上好精面擀成,又细又白,根根分明,是周福临一家平日不怎么舍得吃的东西。   周福临目光一闪,发觉自己的确误会了陶青,讷讷推辞:“不必如此,挺费钱的。”   阿盼是很乖,但不至于让见面不到三次的人,这般喜爱吧?   “没准儿阿盼想吃呢?”   陶青轻笑,示意周福临看门外,有个瘦小的身影悄悄探着脑袋往里瞅。   周福临见状不由得心里一酸。   是他没用。幼时爹娘还在时,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就算家境逐渐落魄,一碗白面还是绰绰有余的。   直到爹死了,娘忽然奋起读书,花费好多银子,又患病而逝,担子挑到他身上,自己和小弟就过得艰难了。   陶青说要亲自煮面,周福临面上虽冷,却表示要帮忙。   二人皆专心致志,一个洗锅一个捡柴,一个添面一个添火,行动之间透出了难言的默契。   阿盼乖乖坐在灶房门口的木凳上,睁大了眼看兄长和大夫姐姐忙活,逐渐嗅到一股香味。   他的脑袋被人摸了,扭头一看:“胡爷爷。”   “嘘。”   胡大爷让阿盼小声点,笑眯眯注视着灶房二人,笑出了眼角皱纹:“阿盼啊,看你哥,像不像跟在妻主身边的小夫郎?”   小夫郎?   阿盼仔细看了看兄长,哥哥正在一旁切葱,切好了放进碗里,等大夫姐姐一开口,便迅速将碗递过去。   他不懂为何胡爷爷说哥哥像小夫郎,糊里糊涂点头:“嗯嗯。”   阿盼其实是个小馋猫,不然也不会一吃糖就肯喝药了,他只想着面条什么时候能煮好,肚子里的馋虫要忍不住啦。   陶青将面条捞出来,又将汤盛进碗里。   绿的葱白的面,加上一点油花,面汤清澈见底,极其好看。那味道弥漫在灶房,一嗅就嗅到满满的鲜香,勾起了人的食欲。   陶青挑起一点面,将筷子的方向转到周福临那边:“尝尝,这面也有周公子的功劳,不妨品鉴一番?”   周福临也没矫情,夹了一筷子细面到小碗中,又放进嘴里,果然齿颊留香,鲜美异常。   这不仅是面好,也是因陶青的手艺好。   他眉梢一挑:“陶大夫经常下厨?您不是说都是在巷子外头吃?”   “一个人吃多无趣。”   陶青继续给众人盛面,回道:“我比较喜欢给别人做饭,看到他人因食物而舒展神情,愉悦的模样。”   “原来如此,可惜我天生不大会做饭,无法体会您的心情。”周福临端着碗,漫不经心道。   这人做饭还挺好吃的,连他也险些将夸赞脱口而出,阿盼就更喜欢了。   但是要让他公然对陶青说出夸赞,周福临总觉得不自在。   不会做饭有何关系,咱俩刚好互补么。   这想法陶青是不敢说的,只淡然一笑,招呼阿盼和胡大爷。   “陶大夫这手功夫绝了,是个会疼人的,以后谁跟了你,那可是有福气。”   胡大爷特捧场,还问吃得正欢的阿盼:“是吧?你哥就爱钻牛角尖,我每回提婚事,他便说什么不会伺候人,再也不想嫁。那找个能干的妻主不就行了。”   这话也不知是对阿盼,还是对周福临与陶青说的。   陶青用余光看到周福临蹙眉不语,将这话题翻过去,聊起养鸡养羊的事。   这胡大爷怕是摸到了自己的心思,在帮忙撮合呢。   但陶青向来做事稳当,哪怕是对心仪的男子,追求也是循序渐进的。   当初第一次见周福临,陶青就被吸引了,发现对周福临动心后,首先要做的,不应是表达爱意。   而是让对方也喜欢上自己。   像周福临这般,多次相看人家却总是失望,时不时遇到混混和媒公纠缠的,更是不能急切。   难不成她追求,周福临就必须得同意么?多大脸?   她这些年独自长大,走南闯北,遇到过不少美人儿,其中也有愿意跟她走的。   但那会儿年轻气盛,因着爹娘给的阴影,陶青并未有成婚的打算。   直到她报完了仇,回到皇城,爹爹改嫁多年,亲兄长都有女儿了,不耐烦兄长四处寻她,躲到了柳巷。   遇到周福临,陶青头一次想要安顿下来。   她喝了一口汤,告诉自己,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要说:   陶青:说着来日方长,心里还是急的,夫郎得早点追到手啊,觊觎他的可不少。   胡大爷:早看出你这丫头爱装了。 第八章 糖葫芦   暴雨后,暖融的太阳爬了出来,整个皇城春光明媚。   正值赶集日,陶青来到皇城有名的集市街,打算找第二家合作的药铺。   之前那家其实合作得挺融洽,但毕竟是在柳巷附近,是个小铺子,许多珍贵药材都无法买到。   集市街其实不只是一条街,它是好几条街道的总称,十分热闹。   正转悠呢,旁边的吆喝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是一块圈出来的地,两旁都蹲着衣着朴素的人,他们的摊子上摆放了许多东西,陶青还看到附近有两个衙卫。   “这些人是?”她这会儿在药材铺摆出来的摊子前,便问看守摊子的女子。   女子见她鉴别药材的手法娴熟,认定这也是个同行,热心告诉她:   “是城外的人。这不是下暴雨嘛,都是靠天吃饭的,地里的东西被水淹了,没剩多少,得赶紧到城里卖掉。这可是上头的大人们允了的,特意给了地盘进行买卖。”   皇城的百姓一切安好,没想到城外竟是遭了殃。   陶青隐隐觉得这事还没完,今年的雨下得太频繁了。   出于恻隐之心,她也到那边买了点东西,走到另一条街时,一眼就望见了某个人。   是周福临。   当心中有挂念的人时,无论灯火阑珊,还是暗不见光,上天总会指引自己去寻他。   上回在胡大爷家用完饭后,周福临似乎想起了往事,沉默着收拾碗筷。   陶青也跟着收拾,被他拦住,明着说不好再扰她的清静,暗着下了逐客令。   或许他也从胡大爷的话里品出了什么。   陶青心知周福临这是想同她保持距离的意思,微微失落,不再多言,淡笑着离开,此后病人骤然增多,便只去看过阿盼一回。   今日能在街上相遇,她心中欣喜,抬脚朝他走。   走近了才发现还有个金四儿。   金四儿还是那副流里流气的打扮,不知从哪儿得来的鹅黄色衫子,衣襟未合拢,里头也穿得单薄,薄得几乎透明,能看到她鼓起的胸。   她站没站样,头发披散凌乱,嘴里叼着细杆的草烟,瘦削的脸神情萎靡,拦着周福临不让走,硬是要往他怀里塞花儿。   陶青眼神微冷。   她的确听说,金四儿在被砸破头后继续找周福临,但每次都没见着。   金家夫郎天天在邻里间宣扬给女儿说亲的事,一旦有人提周福临,他便破口大骂:“我女儿会上赶着追求一个不知廉耻的寡夫,谁说的,给我站出来!”   听说金家已经给金四儿相看了一个老家的小子,陶青还以为对方死心了。   原来还在纠缠不休?   ……   今年当真不顺。小弟生病、房屋被吹垮,如今出个门都能被混混缠上。   周福临已经在这里跟金四儿耗了许久。   这厮忽然变得更加不要脸皮,他刺了无数句话,对方也不气,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让人起鸡皮疙瘩。   这里是街上,他不想闹出大动静,到时万一被柳巷的人听见,又得流言四起。   “你不是正在和老家那边来的人相看?”   周福临白她一眼:“别以为我嫁过人,就能被随意逗弄,不怕我到你家大门口,把你死皮赖脸的事告诉大伙儿?”   金四儿舔舔干裂的嘴唇:“你吃醋了?我爹娘你不用管,他们最疼我,到最后还是会顺着我的。”   “吃醋?”   周福临好笑地看着她,“你发羊癫了吧。”   说来说去,这人就是不走。   周福临开始四处张望,如今只能叫衙卫了。   衙卫没见着,倒是迎面而来一位白衣女子,周福临蓦地一喜。   他比以往要热情:“陶大夫也来买东西么。”   “是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陶青脸上带着诧异,看着金四儿:“金小姐,方才我出来时,好似看见您父亲,正带着一位公子寻您呢。”   金四儿的目光撞进陶青眼里,看到那抹冷意,面色一僵,不知为何有些发怵。   “要、要你管?”她挺起胸膛沉声道。   常年和各种人混在一起,金四儿还算有一丝眼力,她知道,有的大夫能医人也能杀人,这陶大夫看似普通,实则邪门得很。   金四儿“哼”了一声,慢慢往后退,声音怪声怪气:“陶大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   你也跟我一样,对这人抱有不轨的心思。   陶青像是明白了,摇摇头:“我和你不同。”   到底怎么个不同法儿,自己琢磨吧,她还要逛街呢。   陶青转身要走,走出几步停下,扭头看周福临。   后者会意,忙跟上去,紧紧跟着。   金四儿就站在那儿没动,凝视那两人的背影。   她好气,这个什么陶青,竟然敢跟她抢人。   那寡夫更让人生气,亦步亦趋跟着陶青。平时对自己冷冰冰,凶巴巴,说话毒辣,行动狠厉,对其他人也很难有好脸色。   如今在陶青身边,就像对方的小夫郎一般。   气死她了!   “给我等着……”金四儿喃喃道,她不会让这人好过的。   ……   陶青问了几家药铺,都没有自己要的那几味药,据掌柜说是她运气不好,这些药材都被贵客买走了。   究竟有没有被买走,陶青不清楚,但她知道倘若那些“贵客”要买,她是无法与其争抢的,皇城有权势的人太多,而自己只是平民。   她道了谢,从药铺出来,周福临冷哼道:“这些人,惯会看菜下碟。”   “人之常情罢了。”陶青对此没什么感觉。   是啊,人之常情,就连柳巷的人也是,周福临心里叹道,垂下眼睫。   当初母亲还在时,因为她是秀才,欺负他和弟弟的只有几个调皮的孩子,就算有人说闲话,也不敢真的肆无忌惮。可是母亲去世,一切就都变了。   钱,权,势,名。世人追求的不过这四样。   “那便回去吧。”陶青抖抖衣袖,准备过两日亲自去山林里找那几味药。   周福临因着担心金四儿在巷口堵他,选择和自己一同回去,陶青不能让他久等。   “糖葫芦,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哟——”   正欲返回,陶青和周福临看到了一个小贩,对方背着许多红艳艳的糖葫芦,在阳光下,糖衣晶莹剔透。   “不如给阿盼带些回去?”陶青提议道,小孩子最喜欢吃这些。   周福临思量半晌,同意了,他只掏钱买了一串,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山楂果又圆又大。   他还和小贩讨价还价半晌,最后小贩无奈地收了谈好的钱,对陶青道:“贵夫郎真是勤俭持家,能说会道。”   她误会了陶青和周福临的关系,主要是因为这俩郎才女貌,看上去特别般配。   周福临忙解释:“我同她并不是夫妻。”   不是夫妻?   小贩端详这俩片刻,不是夫妻也应当是一对儿,光天化日之下,一男一女一块儿逛街,还给家中小孩买糖葫芦,说没关系,谁信呐。   “行行行,您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小贩觉得是周福临害臊,嘿嘿一笑。   有眼力。   陶青也笑,走到小贩身边,又买了一串。   “陶大夫也爱吃这个吗?”周福临问。   陶青剥开上面包的纸,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他,周福临摆手:“阿盼吃不了这么多,一串就够了。”   “给你的。”   那就更不能要了,周福临皱眉:“我不需要吃这个。”这是小孩才吃的东西,他早就是大人了。   方才小贩过来时,陶青可是看到周福临的眼神的,从阿盼的口中得知,周福临以前也爱吃甜食。   陶青晃了晃糖葫芦,哄他:“也不知这小贩的东西好不好吃。趁着她还没走远,你先尝尝,免得花了冤枉钱,再说了,阿盼若是高兴地接过,尝了一口发现味道不好,他定然会失望,这孩子又懂事,肯定只会露出笑脸,不会说别的。”   这……   周福临想了想,觉得陶青考虑得十分周到,他道:“但这是你买的……”   “周公子,邻里间何必计较太多,陶某都在胡大爷那儿做了许多回饭了,难不成这也要给钱,我的手艺千金难买,您用什么抵?”   用人抵呗,陶青暗笑。   周福临说不过她,只好尴尬地接过糖葫芦,陶青又催他快尝,只好咬了一口。   “……如何?”   “还,还行吧。”周福临将山楂吞下肚,别了脸:“能给阿盼吃,行了,我得快回去。”   他在医馆门口同陶青分别。   “哇,是糖葫芦……”   回家后,周福临把弟弟叫过来。阿盼高兴坏了,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又看了看哥哥手里被咬过一口的,歪着小脑袋道:“我和哥哥一起吃。”   他不知道,兄长那串,是别人买的。   周福临见弟弟吃得很香,叮嘱他慢些吃,又把视线放在手里的东西上。   不吃就浪费了,他这般想着,咬下一个果子。   糖衣晶莹透明,酥脆甜蜜,山楂艳红圆润,酸中带甜。   咀嚼时,先是听到“咔嚓”的脆响,随即是软软的口感,口中充斥着一股山楂香。   这小贩卖东西还算实诚。   这般想着,他眼前却浮现一张清秀带着温和笑意的容颜。 第九章 烤番薯   “发什么呆呢?”   胡大爷提着一个麻袋回来,看到院子里阿盼和周福临一人一串糖葫芦,前者小脸上沾了点儿糖碎,还在吃,后者则眼神放空。   胡大爷放下袋子,里头是两只精挑细选买来的鸡。   他绕着院子看了一圈儿:“鸡买来了,你不是说去看公羊了,羊呢?还有,我刚路过李家,李家夫郎阴阳怪气的,说看到你和陶大夫一同回来?”   今日赶集,胡大爷本是和周福临一块儿出门的。他们约好分头行动,一个买鸡一个买羊,阿盼一个人在家都习惯了,把大门锁好便是。   周福临听了便冷笑:“他这是盯着我,还是盯着陶大夫呢?一同回来又怎么了,我俩清清白白,只他心里龌/龊,看谁都脏!”   “瞧瞧,你这还急上了。”   胡大爷摇摇头,“他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泼夫一个。要不是他妻主老实本分,帮过咱们不少,谁搭理他?”   周福临掏出帕子给弟弟擦脸,解释道:“没见着正产奶的羊,我就准备回来,被金四儿给堵住了,正巧遇见陶大夫,她帮我解围,我担心又被堵,这才同她一起。”   “又是金四儿?”   胡大爷骂了一句,“那臭丫头,打小就被她爹娘养歪了。你说,她要是正经地追求你,托媒人上门求亲,我倒高看她一眼,偏偏这番作态。”   “要我说,家里没个女人还是不行,你这样多辛苦。”胡大爷见周福临黑着一张脸,知道他不爱听,便提到陶青:   “你就没谢谢陶大夫?多亏了她,阿盼身体才好了些,往日你找的都是庸医,这回又帮了你,这情咱们得还。”   “嗯,我知道。”周福临应了声,把这话听了进去。   等到再次见陶青,他主动问:“陶大夫去哪儿?”   陶青一愣。周福临很少同女子交谈,上回他这般主动,还是因为遇着了困难。   她噙着笑道:“我打算去附近竹林转转,采点草药。”   陶青的眼神很温柔,给人一种被小心对待的感觉,周福临想到要还她人情,头脑一热:“我帮你采吧。”   以前没人找他买画儿时,家里出不起给弟弟买药的前,他便是对照着医书,根据大夫开的方子,四处去找草药的,也认得不少药材。   “这,一男一女,不太好吧。”陶青摸着下巴沉思。   周福临脸一红,顿时后悔了,方才自己居然说出那样的话。   “当我没说。”周福临转身要走。   陶青忙把人叫住:“诶,周公子。”   周福临停下来,扫她一眼。   不知为何,对方分明是不爽的模样,陶青却觉得他极是可爱。   她敲了敲背后的药篓,“听闻周公子也是识得草药的。实不相瞒,陶青今日要采的东西不少,周公子方才那话可是帮了陶某大忙。”   周公子双手抱在胸前:“这一男一女,独自相处,不太好吧。陶大夫不担心有损声誉?”   陶青笑容丝毫不变:“竹林就在不远处,从巷尾走个十几步便能到竹林入口,且林子里也有不少人,何来独自相处?周公子还能采些药回去,省点药钱。治病救人的事,何来的有损声誉一说。”   什么都让你说了。   周福临很是无语,这大夫果真是个笑面虎,偏生胡大爷还老是夸她为人实诚、踏实。   他往巷尾走,陶青跟着他:“周公子同意了?咱们不一定得从这个方向,这边路有些陡。”   周福临不理她,一直到了家门口,才发话:“在这儿等我。”既然陶青提了给阿盼采药的事,他干脆也背个背篓去。   胡大爷见他背着东西出门,问了一句,得知是同陶青去采药,脸上一喜。   这小陶大夫动作真麻利,看看,这从上门诊治,到展示做饭的才能,再到替福临解围,现在已经能约到人了。   他眯着眼往门外看,那一身白衣,老老实实等待的女子,不是陶青又是谁。   胡大爷心里都开始幻想二人拜堂成亲的场景了。   “好好好。陶大夫,我家福临就托您照顾了,他性子不太好,您多担待。那个,福临啊,你可别欺负陶大夫,晚些回来也不打紧,家里有我呢。”   周福临睁大了眼,不敢相信:“我欺负她?”   还晚些回来也不打紧?以往他出去,胡大爷想的是怕他被人欺负,经常催他早归,怎么对陶青就与众不同。   合着在胡大爷眼里,他是狼,陶青是兔子呗?   再看陶青,对方乖巧得不行:“嗯嗯,您放心。”   胡大爷瞅瞅陶青,再瞅瞅周福临,示意他:看人家,多懂事。   周福临:“……”   他不想跟人说话。   ……   路上,陶青格外体贴,不时提醒周福临注意脚下,还走在前头,遇到拦路的枝叶,便将其拨开,让周福临先走。   周福临忍不住问:“陶大夫生来便这般吗?对谁都温和有礼。”   “温和与温柔是两种表现。”   陶青现在走到了周福临后头,暗示道:“周公子认为,陶某对您是哪一种呢?”   周福临不动了。   陶青没等到周福临回答,见他不继续走,且绷紧了身子,以为自己的话过头,让其不自在了。   “咳咳,周……”   “你等等。”周福临忽然打断她。   他脸色苍白,指着前面:“那是不是,蛇?”   正前方,铺着叶子的石板上,一条通体青色的细长之物静静躺在那儿,横着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陶青越过周福临,定睛一看,还真是蛇。这条蛇浑身光滑无比,闭着眼,不知死活。   她找来一根木棍,戳了戳蛇身,后者毫无反应,再一挑,发现它腹部有道伤口,旁边的血已干涸,呈暗黑色。   “死了。”   陶青直接跨过蛇身,“活的也不要紧,这蛇无毒,不必害怕。”   “不行,能把它弄远点儿吗?”周福临的声音仍颤抖,抿着唇,就是不挪步。   陶青懂了:“你怕?”   等她把蛇挑到旁边灌木里,再用叶子遮盖住,周福临才迅速走过这片地,头也不回,嘴硬道:“我不是怕,只是讨厌看到它罢了。”   陶青嘴边溢出一丝笑:“嗯,你不怕,方才你动不了,是因为走太累了,怪我。”   心还在怦怦跳个不停,周福临捂住胸口,觉得陶青打趣自己,哼道:“你就没有害怕的事物?”   而且蛇多吓人啊,冰冰凉凉,没有四肢还爬得飞快,猛不丁咬你一口,无毒还好,有毒可是要命的。   “有啊。”陶青说,“我怕人心。”比起天性如此的动物来说,有三情六欲的人,才是琢磨不透,让人心生恐怖的。   这个话题便严肃得多,周福临沉默了。   他们总算到了竹林,这里的竹子长得繁茂,大多是紫竹,成熟的竹子是黑紫的,瘦瘦高高。   由于紫竹的根茎可入药,竹笋可食,林中又长了不少菇,附近贫苦人家也爱来采摘,不远处就有几个男子挎着小篮子在忙活。   陶青和周福临也开始行动,一专心就忘了时辰,待背篓装满,天色已晚。   周福临揉了揉酸疼的腰,他身体不好,一饿就犯晕,这会儿又累又饿,心情也差。   “周公子。”   陶青叫他:“可要吃番薯?”   也不知她何时烤的。陶青从刚熄灭的火堆中扒拉出几个被烤得散发香甜味道的番薯,紫红的皮一挑便破,露出如阳光般灿烂的金黄色。   富贵人家不爱吃番薯,因这玩意儿吃多了通气,不雅,但周福临家是常吃的。以往他只觉得番薯能充饥,又好养活,从未像现在这样馋它。   “吃了再回去吧,正好添些力气。”陶青眸带善意,提议道。   说到这份儿上了,周福临能拒绝么,低声道了句谢,用帕子包着番薯,小心剥开皮,自己也烤过这东西,可陶青烤出来显然更美味。   周福临暗道,莫非这人真就手艺非凡?   陶青吃完一个,见周福临手里还有半个,感叹对方胃小,再仔细看他的脸,轻笑出声。   原来那番薯在火堆里,皮上都是烧完了的叶子的灰,周福临低头咬的时候,嘴边也沾上了,他皮肤白,那灰黑漆漆的,特别显眼。   “周公子,是谁给你画的花纹,还挺好看。”陶青假装认真欣赏,指指他嘴边。   周福临一听便觉不对。他的帕子用来包东西了,也是脏的,又不想袖子,只伸出手在唇边擦来擦去,倒弄得更花了。   笑,就知道笑,周福临恼羞成怒。   也许是陶青对自己一贯温柔,他在其面前格外幼稚。这时气极了,干脆扭了头不理她:“碍到您眼了,还真是抱歉。”   忽而耳边响起叹息。   陶青掏出自己的帕子,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周福临没来得及阻止,她的手连同帕子就碰到了自己的脸,轻轻擦拭,一下又一下。   “周公子真经不起逗。”   谁说的?他本是高度敏感之际,心神都放到陶青那只手上,下意识反驳:“分明是你太爱捉弄人。”   “好好好。是我的不对。”陶青不同他争辩,专注地盯着他的脸颊,把灰擦干净。   “周公子。”   又做甚?周福临微微抬头,视线和她的重合,瞧见她乌黑的眸里一汪笑意。   她说:“你的脸在发烫。”   此言一出,周福临整个人都不好了,那白皙的脸更加艳丽:“谁,谁发烫,谁害羞了?定,定是你方才拿番薯所致。”   他“啪”地打掉陶青的手,站起来,背上药篓就往回走,也不等陶青,仿佛在被谁撵。   陶青摸摸鼻子,我也没说你是害羞啊。   你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她不好再逗周福临,待会儿美人儿真生气了,只好上去哄他:“周公子,等等我,这天黑得太快……”   “怎么,你想说我胆子小,怕蛇又怕黑?”周福临声音冷硬,他左手捂着脸,这热还没消呢。   “不是,我怕黑,这不正请求周保公子保护么?”陶青装得可怜兮兮。   想想她那文弱的样子,周福临还真觉得这人可能会怕,一边拉不下面子停下等她,一边悄悄放慢了步伐。   他可不是担心她,只是怕她在这里迷路,到时自己要担责。   嗯,没错,他就是这么想的。   ……   天抹上了夜的光泽,两人终于回到了柳巷,这回走的是巷尾,很快就到了胡家。   同陶青相处久了,周福临对她态度熟稔起来,开了门,对她颔首:“我便不送了。”   “嗯。”   陶青不好再这里与他聊太久,免得附近住的人家八卦心起,又到处乱说。在她没和周福临确定关系之前,自然要维护他的名誉。   她从药篓里找出几朵松茸,均是上好的品相,要送他。   周福临不要:“你辛苦寻得的,这药在你手上有用得多。况且我们不过是一个巷子的人罢了……”   他多问了句:“你老是做好人,送人东西么?”大手大脚的,这松茸能卖不少银子呢。   “怎会,这东西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就当是我喜欢阿盼,用这熬汤喝,给他补身子。当然,”她说,“同周公子相处,也很开心,我向来对合眼缘的人大方。”   合眼缘?长这么大,还没谁对他说过这几个字。   “你不觉得我脾气不好?”她说和自己在一起很开心,周福临莫名欣喜,又很是忐忑。   这巷尾的灯笼是坏的,漏风,灯芯点燃,片刻便熄。   陶青的脸笼在阴影里。她亭亭而立,轻柔声音仿佛春风,抚平人心里的褶皱:“我倒是挺欢喜的。”   “不早了,周公子早些歇息。若是要聊天,日子还长,不急。”陶青还要回去打理背篓里的草药,慢悠悠走了。   周福临立在风里,老半天才回神。   她的帕子似乎被自己弄脏了,他想,早知如此,应该留下帕子,替她洗了再还回去。   关上门,洗漱完毕,胡大爷已经睡下,周福临回了和弟弟的那间小屋。阿盼盘腿坐在床上玩头发,看到周福临,大眼睛直溜溜往他身上看。   “看什么呢,”周福临捏弟弟的脸蛋,“乖乖坐好,盘着腿像什么样儿,就不能矜持些。”   他自己性格暴躁,就希望弟弟温柔乖巧,免得长大了名声不好,说不到好亲。   阿盼抱住兄长的腰:“大夫姐姐说过,她定会帮我找个好人家,说能接受我原本性子的女子,才是真心喜欢我的全部。”   “她是你的谁,为何要替你找妻主?”   那人不过哄孩子而已,周福临嗤笑,“你哥什么人没见过,她是个不识人间疾苦的,你不信我,倒信她。”   “大夫姐姐说她走南闯北,吃过麦糠也吃过佳肴。”阿盼给周福临让了个位置。   等兄长上了床,两人盖上被子,悄悄道:“大夫姐姐就对哥哥很好啊,哥哥你对她还凶。”   “斟酌了再说话啊,小不点。”周福临瞅他,“谁凶,你说谁凶,我今儿就凶给你看。”   他去挠弟弟的痒痒肉,兄弟俩打闹起来。   也许是胡大爷家宽广些的缘故,也许陶青的药太管用,也许是鸡蛋的作用,阿盼近日更活泼了,咯咯笑着,小脸红扑扑的:“哥哥不凶,哥哥好。”   “这还差不多。”周福临也玩累了,盖上被子,揉揉肩膀和手臂,准备入梦。   阿盼抱着他的胳膊睡在一边,又道:“哥哥给我找个嫂子好不好?”   周福临一下子睁开眼,目光如炬:“谁跟你说的这个。”   阿盼缩进被子里:“没谁跟我说。”   “没谁说,你会想到这些,往日你不是最怕我给你找嫂子,怕我成亲了不疼你?”周福临严厉道,“是不是胡爷爷哄你说的。”   阿盼胆子小,被吓着了,瘪瘪嘴要哭:“胡爷爷说哥哥嫁人了,就有人护着疼着了。阿盼希望哥哥也有人疼,哥哥不会不管我的。”   “那可说不准,”周福临扯下弟弟的被子,露出他哭兮兮的脸,“我也不是总面面俱到,之前也嫁过,那户人家一开始不也对咱们好,后来呢?”   才几个月,便开始冷待阿盼,嫌他是累赘。多亏他嫁的人忽然暴毙了,否则他才不知,平日看上去没什么事的弟弟,暗地里被人欺负。   阿盼钻进兄长怀里,瓮声瓮气:“这次不会,若有人欺负我,我找大夫姐姐去。”   他眼睛一亮,“哥哥,咱们让大夫姐姐做嫂子好不好?”   “赶紧睡觉,越说越没正形,人家凭什么娶我?凭什么养你?”   况且还有胡大爷,好歹照顾了自己和弟弟不少日子,孤零零的没别的亲人,周福临时打算给胡大爷养老送终的,一娶,就是三口人要照顾,找妻主更难了。   阿盼擦掉眼泪:“大夫姐姐对我们都很好啊,胡爷爷说,她喜欢你。”   周福临刚打算呵斥,什么喜欢不喜欢,话到嘴边又消失了。想着陶青的一举一动,她上门诊治,迟迟不收诊金,对他们多加照顾,送他松茸,竹林里还给他擦脸。   她说:“温和与温柔是不同的,周公子认为我对你是哪种呢?”   “这东西也不是风刮来的,我只对合眼缘的人这般。”   “谁说你脾气不好,我同周公子相处很开心呢。”   “……”   由于陶青平时待人温和,周福临又不知她和别人是怎么相处的,对于陶青是否喜欢自己,竟是犹疑不定。他觉得也许是自己自作多情,心里又不自觉涌起这念头。   他摸着自己的脸,皮肤又热了起来。   得,今晚是睡不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小周开始怀疑了。 第十章 换衣服   自打周福临心里有事,每回见了陶青,就不由得多关注几分,还真就发觉陶青待他和他家的人是不同的。   比如他提起还诊费,陶青就说:“阿盼的病还未好,倘若我收了,往后他又复发,不是砸我医馆招牌么?”   然而她从未对别人如此,该给多少就是多少,也不会提什么“病人还未好,等好了再给钱”的话。   又比如她每隔一阵就跑到胡家,说是蹭饭,实则拎着一些食材,主动钻进灶房,馋的都是他们。周福临可不信,她的住处没做饭的地儿。   再比如,两人隔得老远,一看到他,陶青就打招呼,问一些他近日的状况,包括他的胃寒。   啧,总觉得她只是关心病患,可是又偏生有一丝不对劲,都怪这人做事滴水不漏。   周福临有心想问,但不好意思开口,万一不是,陶青定会认为他太过自恋。   “周公子,今天是上元节,可要带阿盼出门看看?”陶青不知从哪儿出现在他面前。   周福临正心烦呢:“不去。”   陶青皱眉,怎么不去呢,皇城的上元节,晚上可是最热闹,最好玩的。   她劝周福临:“阿盼也不能老在家待着,他多久没出去了?孩子都是爱玩的。再说,今日是神仙赐福之日,去买几个福包,回家蒸着吃,也是个好兆头。”   “陶大夫这么希望我和阿盼出门?”   陶青勾起唇角:“这不是,想同你们一起去嘛。”   她这般真诚,周福临本还想说“愿意陪你的人不少”,也咽下去了:“我,我考虑考虑。”   到了晚上,陶青又来问:“去吗?”   胡大爷乐呵呵的:“干嘛不去,福临啊,老头子我也想去看看热闹。以往你总是在家,这回有陶大夫看着,也不怕阿盼会走丢,我也跟着去转转,看看羊贩那儿有没有好羊卖。”   陶青说阿盼得多喝奶,可牛奶他喝了总是拉肚子,只能喝羊奶。羊奶味儿膻,她便给了个去膻味的法子,那小不点总是念叨这事,说想尝一下没有膻味的奶呢。   “福临,今天过节,穿好看些。”胡大爷催着他进屋。   周福临无奈,以往让他穿素净些,最好灰扑扑的,别打眼的那人是谁?   他听弟弟说胡大爷暗地里提陶青,心里早就明白过来,为何胡大爷每次见陶青都笑眯眯。   从床底找出一个箱子,周福临把衣服抱出来,想到那女子就在外头,心里怪怪的。   “阿盼。”   他喊也在费力挑衣服的弟弟,“你觉得哥哥穿什么好?”   阿盼难得上一回街,十分重视这次出行,正认真系扣子呢,抽空往兄长那儿看一眼:“哥哥穿什么都好看。”   “跟你说正经的。”周福临拍了一下弟弟的小屁股,“我是穿月白色那件好,还是石青色?”   阿盼又扭头打量兄长,歪着小脑袋思考了会儿:“那就前一件吧。其实哥哥,你穿什么,大夫姐姐都会说好看的。”   怎么又扯那人身上。   周福临怕弟弟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干脆不问他,闷闷地自己挑。   谁说是给她看了。   他有这么明显吗?   ……   陶青在胡家门口跟胡大爷唠嗑:“您往日都靠什么过活?”   “嗐,能靠什么,吃老本呗。我那老伴以前是木匠,大家都爱找她,我俩没孩子,又不爱花钱,存了不少。”   胡大爷想起他妻主就伤感,“我说不想生孩子,她便答应了,说街坊邻居都到她那里定过物件儿,即便我们死后,大家也会帮忙处理后事。没有孩子便没有牵挂,也不用麻烦后代每年祭拜,香火这东西都是虚的。”   他妻主想得是挺好,没料到那么早就去了,留下胡大爷一人。若是她知晓,陶青想,定然是不愿意走在夫郎前头的。   她安慰道:“现在也挺好,您身边不就有后辈了嘛。”   “是啊。”   胡大爷开心一瞬又愁:“福临他们,以前有他们娘在,我没多管,他们爹娘不在后,你说这就住对门儿,我能不多看顾嘛。可是我一把老骨头,哪里顾得过来,也亏得福临能护住自个儿和他弟。”   他小心看陶青脸色,试探道:“那孩子其实挺好,谁真心对他,他也不是不识趣的人。我就盼着他能有个好归宿。不求对他知冷知热百般呵护,能懂他,理解他,不欺负他,愿意好好对他,我就满足了。”   这是真把周家兄弟俩当自己孙子看待的。   陶青眉毛弯起来:“会有的,您不必担忧。”   等周福临出来,她盯着看了许久。   “怎,怎么了?你看什么?”周福临扯了扯衣角,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是他穿得太奇怪么。   陶青这才收回目光,夸他:“只是周公子今晚太美,一时怔住了。”   周福临很少穿亮丽颜色的衣服,今日倒有幸见着了。   她先前初遇他,看到对方头上赤红的珠子时,便觉得这人比起素净,更适合颜色鲜艳些的装扮。   如今一瞧,月白色的衣服上绣了花纹,腰间系了一个五彩络子,果然更衬他俊丽的容貌。   阿盼也挤出来:“我帮哥哥选的,哥哥我没说错吧?”   大夫姐姐定是只会夸你。   陶青笑意加深:“原来阿盼也帮了忙,阿盼这身也好看。”   她把他抱起来,等到胡大爷把门锁好,才和他们一同走。   巷子里的人见了,有打趣的:“哎哟,陶大夫这模样,倒像是抱着自己的儿子。”   也有看热闹的:“阿盼,你这么大了还让人抱啊,陶大夫怎么跟你们一起走,去逛街吗,想不想她当你嫂子?”   还有李家夫郎、刘家夫郎那般的,甚至是怀/春的未婚少年,见此不由得偷偷看周福临,觉得陶青跟他家太亲密了,表情不大好看。   周福临才不管这些人怎么想,谁看他,他就看谁,那对冷眸直接把人吓退。   “陶大夫魅力真大。”他说完便快步往巷口走,谁要看她那些烂桃花。   陶青先是不明白,等注意到周围的视线才懂,苦笑了声,她也没招惹旁人啊,不是在专心撩他吗。   这反应像是醋了,陶青想,若真醋了,是不是代表,他心里有那么点自己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周福临(冷哼):有没有你的位置,你自己没点儿数? 第十一章 灯如昼   前方的美人儿头也不回,陶青只好颠了颠怀里的阿盼,委屈道:“你哥哥这是急着做什么去呢,都不要咱们了。”   阿盼细瘦的胳膊搂住陶青的脖颈,朝兄长望去,他也不明白哥哥为何走那么快。   再看胡爷爷,笑呵呵的,便放下心来:“定是哥哥嫌我们太慢了。”   胡大爷听了直笑:“陶大夫,阿盼都说咱们太慢了,你还不追上去?”   他走到一旁,不再和陶青他们一路,“老头子想单独逛逛,就不凑热闹了,去吧,去吧。”   陶青心里一暖,见胡大爷和小贩搭上话,不再犹豫,抬脚往前方周福临的方向走。   周福临在懊恼。自己为何要在巷子里说那番话,陶青魅力大不大同自己何干,这话一出仿佛在吃醋似的,指不定陶青在心里笑他呢。   他不敢回头,离陶青他们远远的,但走了几步又觉得这样更像吃醋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周公子,走错道儿了,城东是这个方向。”   陶青看到周福临埋头一个劲走,路都走歪了,再不好默默跟着,心道这回别是真生气了,得赶紧把人哄好。   “我给小弟买糖人而已。”周福临脚步一顿,转了个弯儿,掏出铜钱,指着卖糖人的摊子问阿盼:“要吗?”   平日里周福临不让阿盼多吃糖,怕吃坏了牙,也就喝药时允许他吃块糖,今日主动给阿盼买,阿盼当然是点头了:“谢谢哥哥~”   陶青抱着阿盼过去,小贩面前的竹筒里摆放了十几根做好的糖,有人形的,也有小动物的。淡黄色的饴糖味道并没有多好,胜在有趣。   阿盼原本想要小贩捏一个兔子,想了想道:“能做一个阿盼,还有哥哥与大夫姐姐的糖人吗?”   “当然能。”只要钱够,小贩什么都能都做出来,应了一声,怕这小孩儿的哥哥姐姐反悔,麻利地舀出糖浆。   周福临都没来得及阻止,只好瞪弟弟一眼:“吃的完么,牙疼了可别找我。”   他在家里对阿盼格外宠溺,但有时又十分严,阿盼一点儿都不怕兄长,笑嘻嘻搂紧陶青,冲着兄长眨眼,让周福临无可奈何。   周福临不由自主露出笑脸,抬头便看到陶青也看着他笑,那抹笑让他面色一窘,忙别开眼神,没话找话:“胡大爷呢?”   “胡大爷说要自己逛。”陶青答得飞快,没等周福临发话便堵住他的口:“正好咱们都想逛城东那几条街,便一同去,一同回呗。”   她学着阿盼,对周福临轻眨了一下眼,嘴角微勾:“晚上虽热闹,但也容易出事,你和阿盼,一个弱男子一个小儿,在街上晃荡,陶某如何放心得下。”   这话让周福临不知如何接,他盯着糖人,几乎要盯出一个洞,干巴巴道:“又没不让你去,说这么多作甚。”   “来,您拿好。”   小贩做好了三个糖人,十分生动,小心地塞到阿盼手里,阿盼便将自己的小糖人拿好,另外两根分给兄长和大夫姐姐。   只是,由于这条街并不是特别繁华,灯火没那么亮,阿盼分错了……   “喂。”   周福临见陶青看也不看手中糖人,便咬了一口,顿时气结,那个糖人是他的模样,合该给他才是。   陶青嘴里还含着糖块,目露茫然之色,从鼻腔发出一声:“嗯?”   “……罢了。”都吃了,他还能说什么。   “听说城东正在猜灯谜呢,那一个个灯可漂亮了,咱们快去看看。”路过的行人和同伴兴奋地交谈着。   上元节,皇家与民同乐,除了会发放象征着赐福的软糯福包,让百姓们回去蒸着吃,还会在特定的街道挂上一连串花灯,灯上贴着谜,猜对即可将这盏灯拿走。   阿盼想要花灯,大家便一致往那边走,周福临手里攥着一个女子模样的糖人,耳边是陶青正和弟弟说话:“这糖是不是太甜了?”   陶青一边说,一边欣赏小贩做出来的形状,也不知有意无意,来了一句:“真好看,得慢些吃。”   说完,又咬了一口。   吃吃吃,也不怕粘到牙。周福临举起手中之物用力咬下,陶青居然走到他身边,厚着脸皮问:“周公子觉得这糖人味道如何?”   “不如何。”   周福临自然不会夸,饴糖香纯的甜味在嘴里蔓延,他绷着脸,心里实则万分羞窘。   陶青拳头抵着唇咳嗽了声,防止溢出笑,怎么这般好玩儿。   他们刚到城东街上,阿盼便惊呼一声,欢喜的声音响起:“好多漂亮的灯!”   陶青和周福临都放眼望去,皆是一震。   往常黑蓝的夜,此时却亮如白昼,街道两旁都牵了红线,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有纸糊的,有外面蒙了一层丝绸的,有半镂空的竹灯,还有精致小巧的琉璃灯。   街道中央是最繁华的酒楼,酒楼也人满为患,不是去吃饭,而是猜灯谜,原来最好看最大的灯在楼里。   周福临见酒楼外面聚集了许多百姓,却都不敢猜,而进进/出出的都是衣着华丽的小姐公子,便得知了原由。   他不是自不量力的人,无意得罪那些贵人,打算避开:“就在外面看看吧,那不是咱们能去的地儿,外面的灯还有很多……”   其实周福临看中了酒楼大堂的房梁上挂着的一盏山水图灯笼,他爱画,那山水图色彩鲜艳,又栩栩如生,岂能不喜。   陶青顺着周福临的眼神看见了那盏灯,把阿盼放到地上,揉揉他的脑袋,对周福临笑:“等我片刻。”   她对酒楼掌柜说了什么,那掌柜竟就放她进去了。周福临心里闪过一丝诧异,看着陶青凝神猜谜,看着她猜对后取下灯,看着她出来,轻轻把灯提到自己跟前。   陶青解释道:“我曾替酒楼的东家诊治过,有些交情。”   周福临望着她真挚的眸,无法拒绝她的好意,接过灯笼,轻轻抚摸上面的图画,明明应该感动,心却沉了。   是了,她医术了得,且认识许多大人物,又气质出众,定是出身不凡的。   和他们这些从小住在柳巷的人不一样的。   他觉得陶青忽然变得遥不可及,二人之间有一道深深的鸿沟。   周福临垂下眼睫,察觉到自己已经动心,可陶青,是真的心悦他,还是只想来一段露水情缘呢。   倘若陶青朝着自己迈一步,他又得迈多少步,才能来到她面前。   眼前的美人儿神色失落地盯着指尖,陶青蹙眉:“周公子?”   “啊,没什么,多谢。”周福临低低道。   这时到了上元节最热闹的时刻,酒楼的楼上不知是哪位公子,财大气粗,命令小厮往楼下撒钱。   小厮挎着一个篮子,里面兴许都是铜钱,还有一些坠了银块儿的络子,一股脑往下面抛,人们纷纷涌向那个方向,你争我抢。   “贵人视金钱如随时可抛给他人的石子,穷人则弯着腰红了眼地捡。”   这便是无法跨越的差距。周福临好歹是秀才之子,哪怕家中也和这些百姓一般清贫,他不愿做捡钱的事。   他自嘲地弯了嘴角。   一段红绸出现在视线内。   陶青言笑晏晏,牵着阿盼,手中拿着红绸,将其中一端对着他:“周公子,人太多了,咱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如若不介意,牵着它走吧。”   周福临清凌凌的眼注视她一会儿,道:“家里正缺钱。你觉得,我是否应该也学着他们……”   “能在地上捡到钱,自然是不要白不要,但天下哪有这般好的事。”   陶青隐晦地指指楼上的公子,“没准儿大家把他当善人,他把大伙儿当丑角儿呢,咱们还是自食其力好了,何必凑热闹。”   周福临松快了些,这人倒是个心里明白的,有骨气。   殊不知陶青暗暗想,我还养不起家么,怎会让未来夫郎受苦。   她晃了晃绸带,“周公子,咱们走吧。”   周福临抿着唇望了一眼,觉得陶青说的有理,现在人太多,被撞得走散了就不好了。   别别扭扭伸出手握住红绸。   绸带并不是很长,周福临能感受到另一端的人的力度,他微微落后陶青半步,看着绸带上的结悠悠荡荡。   也许他自己都没发觉,白嫩的耳垂到耳朵尖,都早已染上了粉红的羞意。   周福临想,管他呢。   至少他和身边之人一同牵着红绸的刹那,二人的距离,是近的。   作者有话要说:   陶青:你说你,心里有想法怎么不说呢,一个人胡思乱想的。   下章搞事情 第十二章 一针寒   他们回去时,夜色已浓,只点缀几道星光,大家三三两两散了,街道两边还剩许多灯挂着。   阿盼欢喜地跟着哥哥姐姐回家,走了一段路,回头巴巴儿地看兄长:“走不动了……”   他身子还未好全,在街上一通乱逛已经耗完了力气。   陶青手中还拿着两个包袱,腾不出手,看了看周福临,对方手中只有一盏花灯,便道:“劳烦周公子帮忙拿着,我抱他。”   “我来吧。”周福临觉得不能老是麻烦人家,对弟弟招手,“过来。”   阿盼乖乖跑到兄长那儿,帮兄长提灯,周福临则将他捞起来抱怀里。   从城东到城西,距离并不特别远,但片刻后,周福临胳膊就酸了,不由道:“你是不是长胖了。”   阿盼小手捂住脸,不肯承认:“没有,阿盼不胖。”胡爷爷昨日才说自己太瘦,让自己多吃些的。   陶青的眼神飘过来:“还是换我吧。”   “不必。”阿盼是他弟弟,当然也归他负责,周福临逞强,拒绝了她。   还没走到一半,他就有些喘,额头渗出汗,脚步也沉重起来,疑惑这路怎么越走越长,仿佛没有尽头似的。   最终陶青拉住了他。   “我的东西不重,你拿着,我抱。”   这次她不容周福临反驳,东西直接放到地上,从他怀里把小孩儿接过,似笑非笑,“周公子倘若不肯拿陶某买的这几包药材,那它们只好留在这儿,希望明日来寻时,还能寻得。”   她都拐弯抹角帮他了,周福临不是不分好歹的人,一声不吭从地上拎起装药材的包袱。   他鸦羽似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安静听陶青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抱不动就我来呗。”   可你能次次都如此么,他想道,菱唇微动,修长的手指揪着包袱上的带子。   许久没带弟弟出门了,以为对方还和曾经一般瘦小,近日弟弟身体和精神都显而易见地变好,重量自然也增加,他只是一时疏忽,没想到这点。   陶青又不是他的谁,老是这般惯着阿盼,帮着自己。   他不确定她这样是为何,因为陶青并没有在明面上说什么。   “我们都这么熟了,不过帮个小忙而已。”陶青缓缓道。   看吧,她这话又很像是对熟悉的街坊邻居说的。   每次稍微摸索出一点儿她对自己的不同,下一刻,周福临又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多想。   周福临心里有太多顾虑,想到当初骂金四儿时被陶青撞见,相看对象时又被她撞见,弟弟生病的窘境还是被她撞见,他家屋子又小又暗,后来屋子甚至被暴风雨吹倒,在街上又被金四儿堵住……   其实这些他是习惯了的,倒霉久了便不觉得难受,但自己总是以一副难堪的模样出现在陶青面前,又如何敢信胡大爷的那番话。   他想问,你会如胡大爷所说,是心悦我,在追求我么。   又或者,只是因为怜悯,因为心善,才向我靠近?   周福临不敢问。   他怕一问出口,会看到陶青惊讶的神情,随即她若是说“你误会了”。   那他会羞得一头撞在树上。   “陶大夫又不能每回都在阿盼出门逛街,累了的时候抱他,还是让他自个儿慢慢走。”   周福临凝视着手指勾着的花灯,轻声道。   花灯一大一小,大的是陶青替自己猜来的,小的是陶青出钱给阿盼买的,莹莹灯光透过薄薄的笼身,在长夜的街上照亮前行的路。   周福临多希望这光能永不熄灭。   “为何不能,以后你们逛街累了,就叫我啊,左右我整日清闲。”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这人平时里多精明啊,怎么这会儿听不懂了呢。   “我说的,就是你说的这个意思。”陶青淡笑着,轻拍阿盼的背,在周福临羞恼地瞪过来时,示意他轻声,“阿盼睡着了。”   小男孩趴在陶青肩膀上,安心地进入了梦乡,恬静又满足,他许久没有过过这般热闹的上元节了。   周福临顿时怔住,不再启唇说话,头偏到另一边。   一缕鬓发滑到了颊边,周福临换了只手提东西,把发丝夹在耳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嘲笑自己,明明不再考虑感情一事的,为何又开始急了,莫非骨子里还是恨嫁的?   因为要先送周家兄弟回去,陶青挑了一条离巷尾近的路,快到胡家时,把阿盼叫醒放下去,从周福临手里取回包袱。   见周福临冷了脸不同自己交谈,陶青反倒开始找话题:“周公子的胃可有再痛?”   “……”   胃不痛,但快被气痛了。   “等羊买回来,不只阿盼要喝,你也应当喝些。”   “……”   你管我喝不喝呢。   “下次咱们再去别处逛吧。”   “……”   想得美,不掰扯清楚以后别想跟我走一块儿!   陶青一个人说了半晌,身边的男子就是不搭理她,阿盼扯扯她的衣角:“哥哥在不高兴。”   陶青心道我知晓他不高兴,这不是正在哄吗。   如果周福临能听到陶青的想法,定会抓狂,你哄什么啊,我需要这点儿哄吗,喜不喜欢你倒是说明白啊。   生气!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流淌,双方都因为太过谨慎,害怕尴尬,小心翼翼地彼此试探,期待对方发现自己的心意,先一步伸出手。   快到胡家,三个人都听到了一阵吵闹,周福临眼皮一跳,顾不上别的,快步向前。   过了巷尾的拐角,看见胡大爷拦在门前,指着一群人生气地说什么。   被指着的那群人也不甘示弱,打前头的一个中年男子穿了身粉色春衫,一副刻薄相,眼神轻蔑,叉着腰不耐烦地用脚点地。   “他在我们家待过一日,便要叫我一日的公公,长辈来城里,怎么能不迎接,非说他不在?你倒是让我进去瞧瞧啊,别躲着不见人,怎么,躲着就能忘记他克死了我女儿的事实了?果然住在这里的没一个好东西!”   男子手一推,胡大爷纵使身子还算硬朗,那也是老人,禁不住这力道,险些摔了。   周围邻居也围成一圈儿看戏,见状,倒是不干了。   胡大爷是柳巷的长辈,大家就算不喜周福临,也从未因此欺负胡大爷,你这外人凭什么对胡大爷动手。   况且这男子还把柳巷的人都骂了进去。大伙儿纷纷加入战场。   尤其是刘家夫郎,本来就是个暴脾气,扶住胡大爷后,冲着中年男子反手就是一巴掌:“没一个好东西?那请你吃大耳刮子如何,方才没打你,是对你客气,还蹬鼻子上脸了!”   “我就说,当初不该给女儿找这种破巷子里的人当夫郎,你你你,居然敢打我?”中年男子气炸了。   金家夫郎也在其中,闻言,哼了一声:“破巷子,好歹咱们也是皇城人,而你妻主只是城里小姐庄子上的管家,这事谁不知道。虽说那周福临是个克妻的,他好歹有个秀才娘,你女儿有什么?死了都活该。”   这种关头居然能听到巷子里的人为自己说话,周福临一时不知是喜是悲,看着上一任妻主的家人莫名从城外庄子上跑到柳巷撒泼。   心口滚烫,烧得他眼眶猩红,想要冲上去,却迈不动,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上啊,周福临。   他在心里骂自己,平日里那般威风,能将找麻烦的人都骂得狗血临头,为何现在怂了。   一道银光掠过,忽然那男子尖叫:“我,我怎么动不了了,救命啊!”   他惊恐道:“这个地方不干净,这里有鬼!”   鬼可比你看着顺眼。陶青藏在袖中的手又摸出一根银针,这次打算让对方闭嘴。   她见阿盼瘪着嘴要哭,周福临也苍白了脸,眸光微敛,握住他清润的指尖:“莫怕,有我。”   “那,那是我前一个妻主的……”   他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感觉身上的一块遮羞布被拉开,那些人的到来,将他的伤口再次剥开,把那些不堪和痛苦赤/裸裸摆到了陶青跟前。   指尖被人捏了捏。   抬头,对面清秀的女子眼里只有怜惜与温柔。   陶青忽然屈起手指,在他脑门弹了一记。   她说:“都和离了,哪来的妻主,你同他们可没有干系,我只见到有不速之客在找大伙儿的麻烦。”   陶青脚步轻盈,宽大的衣袖随着她的步伐而动,她挡在周福临面前,慢慢靠近那群人。   “唔!”   中年男子发现自己不能说话了,睁大了眼,摸着自己的喉咙,发出“嘶嘶声响。”   他的身上多了两根纤不可见的银针。   救我……他挥动着手,望向自己的家人,可后者纷纷退后,一个都不肯碰他。   他们越退越后,柳巷的人也是如此,中年男子顺着他们的目光往左看,首先发现了周家兄弟。   好哇,还说不在,可算找到你俩了。   他这般想着,很快注意力便不在那二人身上,因为有一白衣宽袍的女子,正信步而来。   女子黑眸沉沉,指间有银光闪烁,被她盯上,就仿佛有一把冰凉的刀朝着自己缓缓逼近。   陶青对男子笑了一下,温和无比。 第十三章 赶走   恰好寒凉的风穿过巷子,往粉衫中年男子微敞的领口灌进去,冻得他打了个颤,悚然地望向陶青捏着银针的手。   中年男子的妻主管着一个大庄子,庄子的主人出生于皇城显赫的家族,有时主人来避暑,身边就带了几个护卫,他是见过那些护卫随手就能用匕首刺穿盗贼的喉咙的。   自己现在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再看看这女子,中年男子便反应过来,是她搞的鬼。   这女子是谁?   周家小子刚和女儿定亲那会儿,中年男子觉得是捡了个便宜,一来这小子相貌好,脾气暴点儿恰好能管得住他那不成器的女儿,二来也是因为周福临的娘是秀才,他家都是泥腿子,稀罕读书人。   因此他喜不自胜,三天两头派人过来看望周家人,身边的小厮也摸清了这个巷子的情况,没听说柳巷有这号人物啊?   陶青冲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后,便先去看胡大爷,关切道:“您没事吧?”   “好着呢。”胡大爷摆手,瞥见陶青身后呆呆站着的周家兄弟俩,暗叹一声。   明眼人都能猜到是陶青出的手,若是没有她,还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就算大家一起把中年男子等人轰出去,各回各家后必定会责怪福临那孩子。   胡大爷以前只是想试着撮合陶青与周福临,失败也没事,此时却真心希望这俩修得正果,至少陶青护得住福临和阿盼。   这下,他便把陶青当成自家小辈一般看待,对她道:“这是福临前头那个……的爹,说给福临看好了一处人家,要带他回去,等到成亲之日直接从他家出嫁。他女儿都同福临和离了,还是他亲自代写的和离书,现在又来发疯,小陶啊,你说,是不是不讲道理。”   这称呼都从陶大夫改成小陶了。   “什么?”   周围邻居们竖着耳朵听到这个消息,纷纷骂中年男子等人不厚道,“没听过硬是要把和离了的儿婿嫁出去的。”   钱瑶本是猫在家里的,因为夫郎非要出来看热闹,不得已陪着过来,听到这里也忍不住低声道:“当初周小哥回到巷子里住,他公公还托人带了句话,无非是说他克妻克全家,留不得。现在主动给周小哥说亲,别是和介绍的那户人有仇吧?”   陶青懒得猜测中年男子的目的,把针贴近他的脖子:“还闹吗,这是病,得治。让陶某再扎几针就好,放心,价格便宜。”   “唔唔唔!”   男子拼命想要摇头,却无法动弹,急得脸白了。   “咦,这位病人是何意,要陶某帮忙诊治?好好好,您别急,我这就……”   陶青拿出平日对待病患的耐心态度,噙着笑举起了针,就要朝着对方脖子而去。   中年男子眼泪都要出来了,我哪儿是这个意思!   “你,你这是欺负人。”   一名长得酷似中年男子,下巴尖尖的干瘦少年站出来道。   他方才被众人的气势吓着了,现在才回神,鼓足勇气道:“我爹是好心。那姓周的克死了我姐姐,我们没有多加计较,还放他走,如今还给他找了归宿,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爹?”   说得他爹是大善人似的。   陶青仿若未闻,那针横贴在了中年男子的皮肤上,后者敏锐地感到一阵冰凉,竟是两股战战,眼泪瞬间滑下,后悔今晚的到来。   低柔的女声问他:“可还要陶某诊治,若是不必,就眨眨眼。”   他疯狂眨眼。   等到眼睛泛酸,中年男子身上某个地方忽然发热,他下意识想要弯腰察看,没想到自己能动了,用力过度栽倒在地:“哎哟!”   “爹!”少年冲过去扶中年男子,被其破口大骂:“都是死人啊?一个个的有什么用!”   中年男子本想说“明儿我还来”,触及陶青的眼神又怂了,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推开儿子和小厮,飞快地溜了。   陶青漠然地看着他们离去。   转身对邻居们点头:“夜深了,诸位都回去吧,若是没睡够,明日做事没精神,那就不好了。”   众人“哇”了一声,亲眼见到将人定住的本事,觉得甚是神奇,还有小孩儿说:“陶姐姐是不是会飞檐走壁,我能不能拜你为师?”   和陶青关系好的,认为她乐于助人,对她更亲近了,背地里嘴碎说陶青的,皆悄悄退后,以后可不敢再招惹。   这些都不是陶青关心的地方。   她把阿盼的小手牵起来,摸摸他的脸蛋:“吓着了?”   阿盼先前的确想哭,后来看到坏人半点儿没占到便宜,大夫姐姐那么厉害,早就不怕了,激动地瞌睡也没了。   要是他家有大夫姐姐这般厉害的人,谁敢欺负自己和哥哥?   阿盼说自个儿没事。   但陶青表示:不,你有事。   “看这小脸冰得,来,姐姐带你进屋看看。”   陶青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茫然的阿盼进了胡大爷家,她还没忘记周福临和胡大爷,在门边儿对他们招手:“陶某给你们开一剂安神的汤药再走。”   “陶大夫可真热心。”   “是啊,胡大爷你们就别推辞了,赶紧进去吧,这风也变大了,人家陶大夫是好心。”   众人还催呢,丝毫不认为陶青有什么不妥,大夫治病救人嘛,都知道她喜欢阿盼这孩子,多照顾些而已。   当然,像刘家夫郎、李家夫郎,还有部分人,那是心知肚明,分明陶青就是为了周福临。但他们只能在心里想想,万一说出口,被人骂“心思不正,胡说八道”呢?   也不知这寡夫有什么魅力,又不温柔又不体贴,巷子里比他长得美的男子也有几个,偏偏陶青对他另眼相看。   腹诽了几句祸水、狐狸精,跟着大家散去。   胡家的木门关上了,房檐下两盏灯笼被风吹得摇晃。   陶青确定阿盼无恙,又问胡大爷:“方才见您仿佛撞到门上了,可有碰着?”   “哎呀,哪儿那么多话,福临才是最需要诊治的,你快去看看他。”   胡大爷心道,我还不知你怎么想的,你们这些年轻孩子,就爱拐着弯儿做事。   那眼睛不知道瞟了多少次福临,还装矜持呢。   陶青这才道:“我去看看周公子如何了。”走得比跑得还快,跟着前面的周福临进了灶房。   “嘘,阿盼乖,今晚别去扰你哥哥姐姐,跟爷爷睡。”胡大爷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眼尾挤出了皱纹,“这危难关头才能看出一个人的本事啊,若是能一直如此,福临跟了她也能不再吃苦了。”   阿盼抬起小脸疑惑地看胡爷爷,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一圈,也捂着嘴笑。   大夫姐姐是不是要给我当嫂子啦?   作者有话要说:   周福临:我还没表态呢,你们一个个想得真多。   陶青:人家说的是事实嘛,就你死不承认   这章有点仓促,下章吃糖 第十四章 寒夜   周福临在泡豆子。他发了一会儿呆,手指泡到水里,漫不经心地拨动一颗颗黄豆。   从陶青的角度,能看到他黯淡的神色,知晓对方看似不在意,实际上心里并不平静。   方才在外面,全程周福临都如同一个傀儡,让他过去就过去,让他回家就回家,默不作声,全然没有打金四儿时的气势。   陶青本着尊重周福临的想法,从未主动打听他过去的事,毕竟都和离了,她同周福临目前还没有什么关系,担心刺激到他。她自己也有厚重的不堪的往事,这些只需埋在记忆里便好。   周福临不说话,陶青也不动,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边。   直到春夜的寒风钻进灶房,周福临才将手从水里拿出来,看了一眼被泡得发皱发白的指腹,用独有的凉薄嗓音道:“站在门边儿吹风作甚?”   陶青换了一个姿势,笑道:“见你太认真,不好打扰。”   她这才走过去,柔声问:“周公子可还好?”   “你指什么?”周福临从角落拖出一根较长的木柴,用力掰成两根,“你觉得我怕他们?”   “不是怕,只是陶某认为,遇到这样的事,寻常人都会膈应,想要宽慰一下周公子你。”   陶青刚说完,听得周福临吃痛一声。对方的手掌有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慢慢从伤口流出,原来他掰柴火时,没注意上面有尖锐的刺,被划伤了。   幸好陶青由于经常到胡大爷家,在这边留了一些治伤的物品,她一边替周福临止血,一边安慰他:“很快便不痛了。”   她像哄孩子般,声音轻柔,周福临盯着那伤口,心中嗤笑,难不成自己会因为受伤怕疼而哭鼻子么,他又不是阿盼。   可某处坚硬的地方却不自觉变得柔软。   眼前这个女子清秀文雅,身上有一种温柔的味道。   她笑起来眉眼都会稍微弯起,仿佛将他盛进了眸中的世界,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时而又狡黠地爱逗人,挡在他身前却又显得异常强大,天不怕地不怕,凌冽如冬风。   周福临是真真儿感觉自己很奇怪,以前看大夫,他都十分抵触同对方的肌肤接触,可陶青多次抓住他的手,心里只有不知所措与难言的安心。   “明日我要早起出门,这才准备烧柴煮点东西,当做明日的早饭。”周福临忽然开口。   他说:“你不想知道我为何要早起么?”   “嗯,那周公子为何要起这般早呢。”陶青顺着他道。   “卖画。”   周福临将手从她手心抽出,站起来,指着放在灶台边儿上的那盏陶青送的山水图花灯,幽幽道:“我的画比这还好,你可信?”   卖一幅画得来的银钱,抵过他曾经给人洗衣服做荷包半年。   他第一次在陶青面前提到关于自己的事,说从小便爱上了作画,在这方面很有些天赋,奈何幼年家道中落,一直没有请师傅,都是自己琢磨,如今小弟的药钱、家里的开支都靠这个。   转而从这个话题到了上一任妻主家,说他们不让他再画画,称画画是钱多了没地儿烧。   “母亲那时就有些病了,为了让她安心,我见都没见过未来妻主一面,就嫁了过去。”   谁料成亲那晚,他那个待在家靠爹娘养活的妻主,喝酒喝到半夜才回来,那人一看周福临脸色难看,一声不吭去了小厮屋子,周福临这才知道,他的妻主是有通房的,妻主还对通房颇为宠爱。   她在洞房那日给了他难堪,周福临自然不肯再同她亲近。第二日敬茶时,公爹见到元帕上没有血迹,阴阳怪气地说娶了和没娶一样。   不久后母亲去世,从此公爹整日里嘀咕周家骗婚,以为他有个秀才娘,能带妻家飞黄腾达,没想到福没享到,还成了累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光会画些没用的东西。周福临为了阿盼忍了,偶然撞见阿盼被庄子里公爹的侄儿推倒,这才爆发。   他苦笑:“我有时真觉得那人是被我克死的,为了阿盼,我又同她吵了一架,当天她便带着通房出去了,最后只有通房一人回来,她……栽进水沟,死了。”   通房被发卖,他也没讨着好,不知是哪个算命的说他命里带衰,公爹觉得都是娶了他才有这些倒霉事,顾忌着他娘好歹是秀才,害怕他克死家里人,写了和离书,赶他和阿盼走。   周福临巴不得呢。   来的时候,带了隐约的期盼,走的时候,满心苦涩。   陶青能想到,当初身无分文,带着病弱的弟弟的周福临,是如何狼狈地回到柳巷,从头开始,顶着流言蜚语,挣钱养家。   其实她见过的悲惨事不少,比周福临还要可怜的人,光是皇城就数不胜数。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心也冷了,能够用漠然的目光注视和打量,实在看不过去,就出手帮忙。   可他垂下眼,缓缓诉说过去的事,陶青就是觉得心疼。   灶房比外头要暖些,院里已经没人,也许胡大爷带着阿盼睡觉去了。   周福临触到她怜惜的目光,冷笑:“你可是觉得我令人同情?”   陶青摇头:“在她家,既然你没有画画,没有挣钱,那便是靠着妻家过活,阿盼也是他们养着的。纵使养自己的夫郎天经地义,但没钱就没底气,又不得妻主疼爱,这个结果并不令人意外。”   她同情自己,周福临会不高兴,她说这样的结果很正常,周福临更不高兴:“那这是我自作自受了。呵呵,的确,所以什么在家从母,出嫁从妻都是狗屁,如此看来,估计真是我命不好,投生到了男儿身。”   “周公子,”陶青噙着笑道,“陶某话还未说完。”   还有什么可说?   周福临一时心动才想让自己和陶青之间更坦诚些,他并不想要陶青同情,但也不希望对方这般回答。   他想要的,想要的是……   心里麻麻涩涩,周福临低着头,再次看了眼花灯,只觉眼睫沾上了湿润。   “陶大夫回去吧,今日多谢你。”他破天荒想要靠近一个人,慢慢剖开了自己给她看,得到的是失望,那种脆弱心灵表面的外壳又重新穿上,他说,“你走吧。”   陶青见他绕过自己要离开,拉住他的衣袖,周福临挣扎时重心不稳,直直扑倒在她怀里。   夜凉如水,寂静之中,陶青看着怀中湿了眼睫的秀丽男子,抚上他的发。   “陶某还没说完。”   “陶某对周公子的确不是同情,是另一种意思。”   周福临挣扎的动作一顿。 第十五章 夜色美   另一种意思?   周福临神色不自然了一瞬,眼睛却是飞快上抬看她,又迅速垂下去。   他似乎被外头的冷风冻着了,放到陶青腰处的手用力攥了一下,将她雪白的腰封弄得皱起,声线颤抖:“什么意思?”   他不再急着离去,明知男女授受不亲,人靠在陶青怀中应当立即退开,但也许是贪恋这怀抱的温暖,也许对面女子的视线太灼热,周福临绷紧了神经,迫切得想要寻求答案。   “我……”   灶房的烛火并不很亮,随着风吹一直在摇摆,屋子忽明忽暗,两人的影子斜斜映在旁边的墙面。   陶青口干舌燥,觉得自己或许产生了错觉,此时泪盈于睫的男子脸上多了一抹淡淡的绯红,湿黑的睫羽不安分地颤动,方才看向她时的眸亮得通透。   灯下望美人。   她放在周福临头顶的手滑下,伸出食指,其余手指弯曲,在他白皙的脸颊上轻轻一戳,柔软的肌肤便被戳出一个浅浅的窝,跟酒窝似的。   “老是这么绷着脸可不好,周公子你还是更适合笑。”陶青勾起嘴角,“看,多可爱。”   周福临一开始是恼怒的,等了半天,这人支支吾吾,白白让他忐忑,听到陶青说自己“可爱”,恼怒变成羞怒,抓住她腰封的力道更大了。   他头一偏,避过她的手,要推她:“果然你在耍我。”   推了半天发现推不动,踹她吧,舍不得,声音发涩:“这样可是好玩儿?”   陶青轻笑,心里亮堂了许多,清楚他没有拒绝自己的触碰,口中说的都是关于“那个意思”的事,意味着什么。   他,应当也是和她一样的。   陶青不愿再逗他,逗多了反而适得其反,指腹轻擦过周福临的眼睫,抹去那点泪珠,俯身贴近他的耳,一字一句道……   “心悦君兮,君知否?”   这声音绕着他的耳朵,像是尘埃落定,周福临觉得有块石头掉了下去。   抬头骤然直视陶青的双眼,看到对方眸里满是笑意,终于确认了里头的一片温柔不是她天生就有,只是独独属于他。   平日里逗他时,陶青喜欢用稍微轻佻的语气,在他耳边说那句话时,倒是无比郑重。   周福临和陶青相处一段时间,知晓她认真时的言语从不作假。   心好像被包裹在一团棉花中。   “周公子还没回答陶某。”   陶青提醒道,勾起嘴角,手掌面向周福临,遮挡他的视线,“没回答,就不能看我。”   你当我稀得看你。   周福临下意识心里反驳,但也知道这反驳是无力的,虚假的。   他其实从很早之前,就喜欢陶青在一边用柔软的目光凝视自己,在这个狭窄又幽深的柳巷,能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便不再觉得度日如年。   “我……”这次沉默的是他。   他的胸口处渐渐跳得很快,揪着陶青绣了竹纹的腰封,揪啊揪。   “再弄,这腰封可就坏了,到时周公子可得赔我。”   “我,赔就赔,有什么了不得的。”   周福临心虚一般放开了手,嘴里说道:“你是发昏了,没头没脑说这样的话,还问我知不知,你没见着金四儿的下场,也想被打个头破血流?”   “周公子竟要打我?”陶青脸上作出一副悲痛的样子,伤心欲绝,脸色说白就白。   周福临才不可能像对金四儿那般对陶青,但见她听了这话退避三舍的反应,心口一堵:“是啊,我可比不得陶大夫身边围着的那些男子脾性好,能对你抛媚眼,扭腰肢的,还个个装得柔弱无比,惹人怜爱。我生气了是要揍人的,陶大夫趁早看清我的真面目,娶个贤惠又温顺的夫郎,岂不是更好。”   “可是陶某有个嗜好。”   陶青唉声叹气,“陶某就喜欢脾气硬些的男儿家,不喜娇娇弱弱。周公子若是非要打,陶某只能受着了,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唉,只求周公子下手轻些。”   她垂头丧气,还把脸凑过来:“打了就得消气,等陶某伤好了,再问君知否……”   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   周福临不由得被这场面逗笑,唇角微扬,胸中闷堵之意消散,“我还嫌打你手疼。”   “其实周公子不说,陶某也明白。”   陶青扫了一眼他,促狭道:“周公子没发觉咱俩这姿势不对劲?”   他还在她怀中呢。   这么久了,他都不曾排斥,足以见其心意。   刚才觉得冷,这会儿周福临觉得周身热了起来,终于用力推开她,   他把泡了黄豆的木盆端到高处,也不准备烧什么了,一个劲催陶青走:“明日我真有事,陶大夫早些回去吧。”   “你还没回……”   “知道知道。”   假装不耐烦,周福临皱眉,“陶大夫真啰嗦,夜都深了,今晚逛得不累啊?”   倘若是别人,兴许误以为周福临真的不高兴,但陶青和周福临相处这些日子,早就摸清他的脾性,这人脸皮薄,心口不一,总是用凶戾掩盖情绪。   她笑了笑:“那便好,陶某这就告辞,周公子小心手上的伤,近期不要碰水。还有,陶某还没看过周公子的画儿呢,不知何时能有幸得见。”   陶青临走时,再次安慰他:“若是那些人再来,你们不必害怕,叫一声陶某便好。”   各种嘱咐,各种关心,听得人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也许真是因为心境不同,别的女子说这个,周福临会视其为轻浮之人,咱们什么关系,你就这般嘀嘀咕咕的,陶青说,他就不会觉得烦。   灶房只剩他一人,周福临看了看被包扎好的手,轻抚上去,又拿起花灯,这灯在他眼里似乎比往常见过的都好看。   周福临过去没有喜欢一个人的经历,哪怕是成亲嫁的那个妻主,他只是完成任务一样去对待。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微微发烫的。   他,也心悦她吗?   良久,隔壁传来一声咳嗽,周福临才回神,急急地洗漱,路过胡大爷的屋子时,看到对方披着外衣,正在望天。   “天冷,您怎么在这儿站着。”周福临道,“还没睡?”   “方才听见你们似乎在争执,没事吧?”胡大爷反问他,打量周福临,呵呵道,“看来是没事,没事就好,我就说小陶那孩子,不是会欺负你的性子。”   周福临一窒,什么叫不会欺负他,分明陶青老是欺负他好么。   那个人,特爱看他被逗来逗去。   “您快睡吧。”   周福临转身进了屋,和长辈讨论这事挺尴尬的。   “是啊,阿盼也睡了,老头子我也该休息了。”   本来胡大爷是担心他俩吵架,如此看来,陶青倒是把人哄好了,而且胡大爷还看出,他们似乎关系更近了一步。   有戏,有戏。   胡大爷很欣慰,小陶真是行动麻利,在他入土之前,若是能看到福临成亲,阿盼健健康康,甚至抱一抱福临的孩子,就心满意足了。   老人家慢慢跨过里屋的门槛,关上门,感叹一句,今晚的夜色还是挺漂亮的。 第十六章 雨   自陶青挑明了心意,她的示好便比以前明显得多,每次去胡家,不是帮这就是帮那。   胡大爷同阿盼都习惯了,唯一羞窘的只有周福临。   这几日,胡家把羊买回来了,陶青关了医馆,过来示范了一遍煮羊奶去膻味的做法。   她把勺子递给站在旁边静默不语的周福临:“周公子也试一遍吧。”   周福临刚要伸手接过,陶青又叫住了他,俯身过去替他将袖口卷起:“当心被弄湿了。”   “我自个儿知道。”周福临有心想要扯回袖子,奈何看到对方认真的侧颜,就无法拒绝,眼巴巴看着她耐心地折起来。   他尽量不去在意陶青的视线,照着她说的,用纱将刚挤出的羊奶过滤几遍,又加了茶叶同花瓣进去,放到锅里同煮。   等煮好了,他先尝了一口,果然没有膻味,想到羊奶能够让阿盼长得更好,不由得泛起喜悦。   陶青便夸周福临,这夸奖丝毫没有做作的成分,极为真诚,清澈的眸子看他:“只看我做一次便会了,周公子悟性不错嘛。”   阿盼偷溜进来,端起小碗也喝了一口,和以前尝过的羊奶相比,的确没有了腥膻味,倒多了一丝清香,也夸兄长:“哥哥真厉害。”   这俩人一大一小,都望着周福临,仿佛他做了十分了不起的事,惹得后者咳嗽一声,局促道:“本就很简单。”   他牵着阿盼的手出去看羊了,陶青本想跟过去,经过胡大爷时,胡大爷正坐着编织竹筐,他道:“这下可好了,阿盼和福临都能补补身子。”   “不管是牛奶还是羊奶,本就很养人,原先我就说过买牛羊来喂,可偏偏这俩肠胃都不好,不只阿盼嫌那味儿,福临也是如此。”   胡大爷说:“你别看福临面上不显,心里铁定是高兴的。这孩子就是心口不一,想要什么偏偏埋在心里,关心谁,在意谁,也不肯直接说出来。”   他是在告诉陶青,虽然周福临没有直接回应她的心意,可实际上是愿意的。   “嗯。”陶青点头,浅笑着。   她当然懂。   她不是个爱热脸贴冷屁股的性子,倘若表白后周福临从来不给她好脸色,尝试过一段日子后,她就会收手。   而如今周福临确实还未答应同她在一起,但陶青能理解,对方有太多顾虑,比如巷子里其他人的看法,比如他会更看重胡大爷和阿盼,会思考在一起后,两个人将来会如何。   为了不让他困扰,陶青这些天在别人面前,并没有大大咧咧说“我心悦巷尾周家的周福临”,而是通过行动,让众人慢慢去接受,去猜测。   很多人看到陶青三天两头往胡大爷家跑,有的以为她是为了阿盼,有的早就猜到她的目的,暗地里同家人嘀咕。   比如,金家。   金家夫郎就在用饭时对妻主说:“那个陶大夫,和周家寡夫,两个人勾勾搭搭的。我早晨就见着她往巷尾去,这会儿都晌午了,怎么她还没回?你看着吧,这俩绝对有猫腻。”   “你管她呢,老是盯着人家作甚。”   金家夫郎的妻主闷头扒了口饭,给女儿碗里夹了一块鸡肉,“左右同咱们不相干,你不是担心周家小子把四儿拐走吗,要是真和陶大夫成了,哪怕祸害,也是祸害她,你抓紧日子办了四儿的亲事才对。”   夫妻俩讨论起了孩子的亲事,而正在被讨论的金四儿阴沉着脸,看了看爹娘,踢开桌下的大黄狗,站起来往外走:“吃饱了!”   “诶,你这孩子,这就吃饱了?”金家夫郎在后面喊她,金四儿当没听见。   金四儿摸着额头上的那块疤,那是被周福临用石头砸的。   尽管被砸出一个大口子,缝了好几针,她还是喜欢他。   小时候她第一次见到搬来柳巷的周福临,就觉得他又白又好看,性子也可爱。她每回欺负他,并不是因为讨厌,只是喜欢引他注意,喜欢周福临气急了,拎着棍子追着她跑的那股劲儿。   周福临的娘是秀才,早就给他定了亲,金四儿知道自己娶不到周福临,后来便没招惹了。但谁知道,周福临妻主死了,又带着弟弟回到了柳巷。   他如今孤苦无依,金四儿这才重新燃起了希望。哪怕家里不同意自己娶一个寡夫,她还是经常找周福临,反正爹娘疼她,闹一闹,总会答应。   她家是柳巷最有钱的,等把人娶回家,一定能让周福临过得比现在好,到时她就老老实实做生意去,绝对不再欺负他。   金四儿一边想着,一边来到陶家医馆,在门口啐了一口。   想起陶青那个小白脸,文文弱弱的,实际上心狠着呢,前日晚上那人用银针把福临原来的妻主家的人赶跑,眼神能冻死人。   那就不是个善茬。   偏生福临还看不出。   ……   胡家。   “雨天路滑,小陶回去时注意别摔着了,福临,你送送人家。”   胡大爷这般大声说着,紧紧拉住阿盼的手,看见周福临撑着伞和陶青出门,才低声对阿盼道:“你哥哥送就行了,跟着去做什么?”   阿盼皱起脸:“我也要送大夫姐姐。”胡爷爷为何不让他去嘛。   “你还想不想让大夫姐姐当你嫂子了,这个时候,你就该乖乖待在家里。”   胡大爷觉得自己话说重了,怕阿盼多想,赶紧从屋里拿出一块点心,“你身子不好,就别吹风了,外面冷着呢。来,跟爷爷到屋里吃点心。”   哄着孩子,感叹道,唉,这把老骨头了,还得操心年轻孩子的那档子事儿。   被视为“年轻孩子”的陶青和周福临,正走在巷子的石板路上。   陶青提着胡大爷给的腊肉和油炸果子,伞只能让周福临撑。   雨点滴答打在伞面,她隔一会儿就朝周福临那头望:“周公子,我不要紧的,你将自己遮盖住就好。”   “走你的路。”   周福临举着伞,心道这人话真多,难不成他会迁就她,反而亏了自己么。   这么想着,握着的伞柄却不知不觉往陶青那儿歪。   心里没有多余想法时,即便同陶青走在一块儿,周福临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此刻他反而低着头。   陶青开玩笑道:“地上可是有钱?”   被瞪了一眼。   走到一半,她停住步伐,把提着的腊肉等东西往旁边人家窗户的台子上放,手伸向周福临。   “?   ”周福临茫然地看她。   “我来打伞吧。”再让他拿,他就不止湿了肩头,到时半个身子都要湿透。   “明明是周公子好意送我,等会儿回去,若是阿盼和胡大爷看到你成了落汤鸡,定会心疼。”   她也心疼。   周福临抿着唇,和陶青交换了一下,陶青撑伞,正好将他俩都包裹在其中。   周福临莫名想起,上元节那夜,也是同样的经历,陶青为了抱阿盼,将手里的包袱给了自己。   无论是上次还是这次,两个人这般静静地往前走,哪怕是走在泥泞狭窄的巷子里,哪怕雨声淅沥,都不是特别重要。   陶青也是这么想的。   她来到柳巷时,其实对这里的环境并不满意,只不过因着这里偏僻,哥哥的手下不容易找到她。她爹嫁了一个皇城小官,兄长随着爹生活,是过惯了富贵日子的,选择在柳巷暂住,也有同他们赌气的意思。   谁知却在这么个小巷子,对一个男子动心了。   “周公子,你家屋子真不打算修缮了么,以后就住在胡大爷家?”   伴着雨声,陶青问周福临,“可有想过到柳巷外的其他地方住呢?你看,阿盼也需要一个更好更广阔的住所,你在这儿也没有朋友,不妨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陶青暗戳戳地想要拐周福临搬出柳巷。   “能去哪儿?”周福临看她一眼,意味不明,“你知道租一座屋子要多少钱么。我们在这儿长大,一来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二来胡大爷年纪大了,住一起也能照顾他,再说了,难不成你给钱?”   有钱,在外头自然不愁,阿盼得的是“富贵病”,为了养身子,他最多攒些小钱。周福临也想过挣够钱了,带着弟弟他们离开,这不是钱不够嘛,还得再存两年。   “周公子可想过开一家自己的画坊?”   陶青是真心想帮助周福临,他如今每隔十天便到城东交画,卖出去一副,报酬同店家七三分。对方倒是厚道,可若自己开一家,除了前期需要投些钱,凭借周福临的画技,定能很快挣回来。   哪怕周福临最后没有同陶青成亲,陶青也希望他过得更好。   陶青说要帮周福临开画坊,还说能帮他找房子,周福临只心动了一刻,摇头拒绝。   无功不受禄,他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只不过是彼此有那么点儿意思,八字还没一撇呢。   平日里陶青帮着抬抬东西,照顾阿盼,可以看作在追求他,陶青不收诊金,周福临也没收她的饭钱,但开画坊投入的银钱就大了。   说到底,他还是不确定能和陶青有好的结果,毕竟才从上一任妻主家出来,不太敢再次把自己托付给另一个女子,谈婚论嫁。   就这么闲聊着,到了陶家医馆,陶青先开了门,挑眉道:“进来喝杯热茶再走?”   “不了。”周福临看看周围,附近的人家都偷偷扒着门窗张望呢。   他不愿意,陶青也只好目送他离开,告诉自己切莫心急,男子矜持些是正常的,这是为了对方的名声好,心悦他,就要为对方着想。   她一直站在原地。   待周福临扭头,她冲他摆手。   那人立马把头转了回去。   陶青轻笑:“这是又害羞了?”   ……   周福临第三次回头时,陶青已经进屋了,医馆的门关着,牌匾上的“陶家医馆”是毛笔字写的,遒劲有力,潇洒不羁。   陶青说这是她写的,但这字,同陶青平时表现出的样子不太符,更像帮自己赶走前一个公公时的她。   有人说,字如其人,是不是表示,那样的她,才是真实的呢?   周福临幽幽想着,袖子忽然被人拽住,一股力道传来,把他拉到了巷子中央的一个分支胡同。   金四儿戴着一个斗笠,冷着脸看他,手上拿着一杆卷得很细的草烟。   她眼里似要喷火:“和那个大夫你依我浓,挺甜蜜啊?” 第十七章 风中立   猝不及防被人拉进胡同,手中拿着的伞落到地上,沾染上泥水。   瞬间,他便暴露在雨中,衣衫洇出点点湿痕。   看清金四儿,周福临愣了愣,不知这人又发什么疯,提起十二分警惕,捡起地上的伞,戒备地看她。   乌黑的发丝贴在他如玉般秀丽的脸上,雨珠儿滴滴溜溜滑下,本应是狼狈的模样,却依旧让人赏心悦目。   金四儿气急,直接拿烟杆指着他:“防我?我就这么让你避之不及?甭管以前怎样,你和离后回到柳巷,我可有欺负过你,她陶青能跟你说说笑笑,能进你家门,我找你说几句话,你就这幅作态,呵呵……”   她干脆取下斗笠,不再让它替自己遮雨,仿佛这样能消弭心中的火气:“就她是好人,我是恶人?”   这番责问让周福临觉得莫名其妙。   一句话都不想跟金四儿说。   他像往常一样高傲地微抬下颌,言语中尽是不耐烦:“我没时间听你说醉话。”   “我没醉!”   金四儿拽住他的胳膊,让他好好看清楚:“我很清醒。”   周福临只觉得一阵生疼,寒芒般的目光望向她:“放手!”   她被他厌恶的神情刺激到,心中一痛,竟真的放了手,退到墙边,扶着墙。   原来他不是冷情,只是对自己无情。   可在周福临看来,这人的“喜欢”何其可笑。   她的追求就是在自家门口徘徊不去,导致其他人议论纷纷、强迫自己做不愿意的事、因为她的纠缠,导致被她爹整日在巷子里骂狐狸精、祸害……   周福临不是不知道对方的心思,但他要找的是能够和自己共度一生,共同扶持起家的人。   金四儿从小就靠着爹娘,对几个哥哥不屑一顾,没有正经营生,名声也不好,他拒绝她有问题么?   这人从来没考虑过他的名声,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以为心仪他,不过是求而不得产生的不甘。   喜欢一个人,她的追求便是让人心喜的,厌恶一个人,那追求便成了麻烦。   “你觉得我不好,那陶青跟我还不是一个……”   金四儿直起身子要说话,被周福临打断,他声音冷冽:“她与你不同。”   他的眸子像一颗黑色的冰石,眼睛眨也不眨,勾起嘴角似乎觉得对方这话可笑:“不说别的,单说前一阵,那些人来我家门口闹,你在何处?”   那夜,金四儿悄悄地躲了,缩回了屋子。   不是喜欢他么,怎么没见着她替他出头,反倒连她爹,金家夫郎,都帮着周福临说了一句话。   “你可曾帮过我什么,可曾来问候过一句?”   有了金四儿做对比,周福临才发现,搬来不久的陶青,给过他什么,才知晓被人喜欢时,原来也能得到这样小心温柔的对待。   金四儿百口莫辩。   她狠狠吸了一口烟,那烟早就被水泡湿了,呛人得很。   金四儿蓦地转移话题:“陶青不过是暂时讨你开心而已,你放眼望去,巷子里哪户人家不是知根知底的。她就是个外人,以后还会离开,你带着一个病秧子,想要安分过日子,选我才是最合适的,以后这儿谁也不敢欺负你……”   翻来覆去,说着不切实际的许诺,可行动上,周福临没见着半点儿让人觉得安心的地方。   总归不是他的良人,他也懒得管她,转身要走,这人又疯起来,还想伸手拉他。   周福临干脆一巴掌甩过去,闭了伞,横在身前,又显出了他泼辣的一面:“我没工夫陪你在这儿消耗时辰!”   后者颓然松手。   金四儿本就是个窝囊的,别人强,她就躲,别人弱,她就放肆了欺负,她心里还有一分对周福临的念想,可不舍得打花他的脸,怏怏地看着他离去。   忽然在他背后喊:“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好歹是从小就有的交情,她从哪里冒出来都不知,你纵然想要攀龙附凤,脱离这个地方,也得找个老实的人吧,别到时被人卖了还替她数钱。你这种身份,人家凭什么帮你,不娶清白的未婚男子,莫非要你这种嫁过人的,身子都被玷污了,无父无母还有个累赘,也就我肯……”   “说够了没有!”   周福临从那头返回,挥着伞柄,面色潮红,气势汹汹地要抽这个嘴贱的家伙。   金四儿抬腿就跑。   道路湿滑,他没能追上,盯着地上对方遗落的斗笠,周福临一脚踹开。   环顾四周,有人偷偷在门缝里看,被周福临发现了,忙将门窗关紧。   周福临:“……”   他的胸膛起伏不定,单薄纤瘦的身子在雨巷中坚韧而执拗地站立。   看吧,像是金四儿说喜欢他,不也觉着他是个嫁过人的、不干净的、没人要的存在么。   不过如此。   他出了胡同,就这样浑身湿淋淋,脚步沉重地回了家,想着回去后定要将这身衣服丢掉,还要好好洗个澡。   他本就是干净的。   “哎呀,这是怎么了,不就让你送送小陶,搞得一身湿……赶紧过来擦擦,别着凉了。”   胡大爷刚从鸡圈摸了两个热乎乎的蛋出来,看到周福临这般模样,差点儿把手里的蛋掉到地上,拿帕子给他:“阿盼风寒才好,你又赶着染上,我一个老头子,哪里照顾得过来。你说,年纪轻轻的怎么一点儿不爱惜身子呢。,”   唠叨半晌,周福临都不搭话,只往灶房去,沉默地把柴火塞进洞里,取了火折子,准备烧水。   阿盼举着一个沙包跑出来,喊了一声哥哥,周福临勉强应了声。   阿盼和胡大爷面面相觑。   “那个,福临啊。”胡大爷小心地走到他身后,还帮着递了根木柴,“和小陶……陶大夫闹得不愉快?”   “没有。”周福临摇头,只是忽然心里堵得慌。   金四儿那话也有道理,他把自己的事都同陶青说了,连他没有和前面那个妻主洞房也如实告知,不就是想坦诚些么。   但他发现自己对陶青,还一无所知。   这个人为什么喜欢他,从何处来,会不会在这里安家,是否愿意接纳阿盼和胡大爷,她的家人是否会接受他……   陶青说心悦他,这种心悦又会持续多久呢,周福临怕自己答应后,得到的是一场空。   失败过一次,就对感情乃至终身之事更为慎重。   莫名地,有点难过。倘若爹娘还在,也许他就能自信地选择将来的妻主,也许一开始就不会嫁进那个庄户人家。   周福临擦干脸,沐浴后喝了一碗胡大爷煮的姜汤,抱着弟弟,给他讲故事。   看似平静,但饶是阿盼也看出他的低落,乖巧得不行,都不需要哄,自个儿闭上眼睛睡了。   拍着弟弟的背,周福临也打算睡觉,忽然想到自己的名字。母亲是读过书的,却给他取了一个如此朴实的名儿,蕴含了她对自己的喜爱与真切祝福。   福临。   福什么时候到?   翌日,他昏昏沉沉睡醒,说话带了鼻音,阿盼的小手摸向他的额头,惊讶道:“哥哥也病了。”   阿盼下了床,光着脚丫去找胡大爷。   “穿鞋……”   周福临还没来得及叮嘱,就见弟弟消失在眼前。   随即胡大爷进来,“嗐”了声,“我就说嘛,你自个儿什么身子骨,你不知道啊?大雨天的,有伞也不撑。这下好了,生病了,舒服不?”   嘴上埋怨,胡大爷还是给周福临塞了两个鸡蛋:“我去看看家里有没有剩的草药,再给你煮点汤,今儿就别出门了。我再去叫小陶……”   “别去。”   周福临面对着墙,裹得严严实实,乌黑的发散在枕头上,唇色泛白。   他鸦睫轻颤:“不许叫她。”   不想再让她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   他依赖她太多次了。   “为啥不叫她,人家是大夫嘛,就算你和她吵架,病总得看。你这孩子,这会儿倒是犟起来了。”   胡大爷叹了口气,搞不懂。   周福临坚持:“过两日病便好了,不过是受凉而已。”   胡大爷犟不过他,只好口头答应,晚上,见他症状并没减轻,还是告知了陶青。   见她的时候,神情严肃:“小陶,你昨日怎么惹着福临了,他一路淋雨回来,心事重重。我知道他脾气不好,但你俩争执时,能不能多让着些……”   美滋滋买了食材,准备到胡大爷家吃饭的陶青:“???”   作者有话要说:   陶青:我没有啊,我冤枉……   下章开甜 第十八章 病弱美男图   陶青拎了一条鱼,正要朝着胡家走,正巧撞上了前来的胡大爷。   被噼里啪啦说教一通,她心里很是疑惑:“周公子怎么了,分别时还好好的,我俩并没有争执或吵架。”   “你俩没吵?”   胡大爷来回打量陶青:“没骗我?”   “骗您作甚,我要是说谎,待会儿见到周公子不就露馅了。”   陶青哭笑不得,“您仔细说说,周公子昨日回来时什么模样……”   听完胡大爷的叙述,陶青顶着对方依旧怀疑的目光,思量了一阵。   若问题并非出现在她身上,那便是周福临回去的途中遇见了别人。   倘若真有这号人的存在,对方让周福临冒着雨回家,还着凉了,据说心情也很差……   陶青表示,她单方面对这人没有好感了。   得知周福临生病,陶青返回医馆,说要再拿些东西,行动匆匆。   看她那样,胡大爷就信了,至少对方心里还是惦念福临的。   “我还是躲躲,要是福临看到我带着小陶进屋,晚上指不定怎么念叨我。”   胡大爷喃喃道,朝着医馆内喊:“我有事,你待会儿自己去吧,阿盼也在家,会开门的。”   陶青出来时便没见着人,胡大爷早溜了,也不知平日里看着颤颤巍巍的,为何这会儿动作这般迅速。   只好独自前往胡家。   开门的果然是阿盼,他先是露出喜悦的笑容,又忙拉着她往里走:“哥哥病了。”   “别急,”陶青安慰他,“这不就有大夫来替你哥哥诊治么。”   她先去灶房把水烧起来,打算替周福临诊脉后,立马煎药,让阿盼去看看周福临的情况。   “谁来了?”   躺在床上的周福临听见动静,咳嗽一声,只觉得嗓子疼,艰难地问进来的弟弟,“是胡爷爷回来了么?”   阿盼摇头,张嘴要说话,又迟疑了,他知道哥哥不让大夫姐姐过来瞧的。   他扯着挂在床边的红色络子,吞吞吐吐:“是,是有大夫来看病。”   阿盼和胡大爷一样,怕周福临的冷脸。   兄长生气的时候,没有笑容,沉下秀丽的眉眼直直地望着他人,眼睛黑黝黝的,说话轻飘飘的,却弄得人心里打鼓。   “大夫?”   周福临眉头一皱,下意识想到陶青,但阿盼只提大夫,没有称呼对方为“大夫姐姐”,想来应该不是她:“是你胡爷爷在外边儿请的大夫么,我都说没事了,何必花费那个钱。”   阿盼没吭声,坐在床边询问周福临的情况:“哥哥还在痛吗?”   周福临一噎。   他的脑袋依旧很疼,喉咙也痛,感觉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这样还真不能叫做“没事”。   阿盼踮起脚揉揉哥哥的头发,如同对方曾经哄自己一般,对他道:“看大夫,吃药,很快就好了哦。”   他估摸着陶青即将过来,借口说要去院子里看羊,默默退了出去。   不得不说,在给陶青与周福临制造独处机会这一方面,阿盼已然在胡大爷身上学到了几分。   陶青端着一盆热水进屋,正巧与朝着屋外张望的周福临对上了眼。   眼前的男子将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像一个蚕宝宝,偏生并不让人感觉可笑。   只因为他看上去实在脆弱。   周福临面色苍白,半躺在床上,表情冷漠,唇紧紧抿着。   看到陶青,他双眉微蹙,鼻尖上都是汗,汗湿了的黑发有几缕贴在额头处,屈膝坐起来,修长的手臂环住膝盖,还伴随着轻微的咳嗽。   昨日见时,他还十分精神,今日就病得重了。   陶青不待对方开口,放下盆便探向他的额头,不是很烫,反倒冰凉,又将手伸向他雪白的皓腕,专心诊起脉。   “原来,阿盼说的大夫就是你么。”   周福临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不知为何,看到她,身体更不舒服了,连同心也难受,“陶大夫,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   “授,受,不,亲。”   陶青从胡大爷那儿了解到周福临回来后便心情不好,对自己还有些抵触。   她将这四个字在舌尖上转了一圈儿,轻笑出声,“那周公子生病却不肯看大夫,是否叫作讳疾忌医?”   “你先放开我。”周福临说不过她,用力要将手腕从她手里挣扎出来。   已经诊好了脉,陶青自然听话地放开他。   下一刻,她的“魔爪”攥住了周福临的被子,动作很快,趁着他没反应过来,把裹住身子的被子拉开,暴露出男子穿着两件衣衫的纤瘦躯体。   虽然穿了衣服,但这一行为还是让周福临如临大敌,他紧紧抓住被子的一角,仿佛被欺负了的小夫郎,苍白的俊颜带着薄怒道:“你松手!”   “应该是周公子松手,你如今风寒症状加重,并不适合用发汗之法,不仅无法将汗发出来,还会导致寒毒入侵更深。”   陶青自认为十分耐心地向周福临解释。   可周福临这会儿脑子里只有“她扯了我的被子”。   不管有没有穿衣服,对于男子来说,这都是一件羞耻的事。   他硬是不放,同陶青僵持,直到病痛让他渐渐失去力气,还坚持着。   屋内的油灯散发的光变弱。   该换灯芯了。   陶青叹了口气,另一只手拨开他额前的发,弯下腰直视他的眼。   她的神色变得无比温柔,轻柔地唤他。   “我很担心你。福临乖,让我好好地诊治,病好了,就不难受了。”   她以前都是叫他“周公子”,矜持而疏离,哪怕是逗他时,也从未逾矩。   这会儿叫他“福临”。   周福临的手就不自觉颤了颤。   那个“乖”字,更加直击心底。   陶青发现面前的人忽然开始配合自己:让松开被子,就松开被子,让他别动,周福临就真没动弹,任由她拧了帕子给他擦脸。   从额头到下巴,温热的帕子一点一点触及他的肌肤,让其变得泛红,周福临现在看着才算有了点儿生气。   陶青擦完了他的脸,看着对方的脖颈和更下的地方,难得发窘。   “剩下的自己擦,可好?”   也许是生了病,导致周福临大脑转得比平常慢些。方才已经乖乖配合了,也不差这片刻,他接了帕子,背过身去。   陶青也转身,听着后面窸窸窣窣,不自然地眨眨眼。   等到没听见声儿了,问他:“周公子,可是弄好了?”   周福临没有回答她。   “我,我转身了啊。”陶青缓慢地挪动脚步,扭过头。   看到的便是一副病弱美男图。   周福临衣襟领口微松,手撑在床上,正仰起脸看她。   烛光下,他眸光潋滟,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陶青。”   他也不叫她“陶大夫”了,直呼其名。   “嗯。”陶青点头,“我在。”   周福临揉了揉眉心,面上忽然展露委屈神色。   他说:“我难受。”   声音比以往的清冽凉薄,多了点可怜巴巴。   陶青:“……”   她只恨自己医术不够高超,不能立马用神丹妙药把美人儿治好! 第十九章 荷包   也许连陶青自个儿都没发觉,她同周福临说话格外轻柔:“哪里难受?”   “头疼。”   周福临快速回答。其实他的嗓子也痛,但相比一动就疼的脑袋,后者更为严重。   他又揉了揉眉心,发现效果甚微,放下手,又想钻进被子里,至少睡觉能让自己暂时忘却不舒服的感觉。   听见周福临说头疼,陶青下意识就想要替他按摩一二,但二人关系还未明朗,这么做又显得太亲密。   还是赶紧吃药的好。   对于风寒这种病症,她是见惯了的,也不需要煎什么药,直接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刚好旁边桌上有一壶热水,让他就着水服下即可。   陶青忙活一阵,倒出药丸,往床上一瞅。   周福临早就重新躺下,比方才还裹得严实,只露出一个脑袋,背对着陶青,由于生病,从被中传来沉重呼吸声。   怎么又回去了。   “那个,周公子,”陶青话才起了个头,被子里传来对方不满的哼声。   周福临躺在床的里边儿,心想刚才还喊他福临,现在又疏离起来。   以前生病,周福临都是自己熬熬便过去了,今日在陶青面前,他莫名任性许多。   是因为她么?   周福临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他脑子里一团乱,又是告诉自己不能随便动心,又不可抑制地在意身后的动静。   陶青没有继续将话说完,往床头迈了几步,无声无息弯下腰,离他很近,这才道:“再不起来,陶某就要亲你了。”   什么?   刻意压低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脖颈处的肌肤能感受到对方浅浅的呼吸。   周福临一下就觉得某处变得酥麻,僵硬着身子转过头。   陶青便见男子浓密的长睫颤啊颤,眸光微动,愣愣地看着自己。   众人跟前戾气十足的他,忽然变得软绵绵,蜷缩成一团,配合着苍白的容颜、攥着被子的手,倒像是被恶棍欺负了。   有那么紧张吗,她噗嗤笑出声:“周公子当真以为陶某要亲你?”   毫不留情地掀开对方的被子,递过药和热水:“吃下便不难受了。”   周福临盯着她的指尖,对方指甲并不长,莹润干净,两根手指轻巧地捏着一枚黑色丸子,正好在他唇边。   鬼使神差,他直接张口,就着这个姿势去咬陶青手中的药丸。   手指蓦然被含住。   她的指尖传来温热湿润之感,触到了对方的唇瓣,似乎还有舌尖轻轻划过。   果真是想象中那般柔软。   陶青眸色微沉。   这人知道现在这模样是在勾引自己么。   周福临坐起来,胳膊从被中伸出,把盛了热水的茶杯端在手中。   他垂眸吞下口中的药,小巧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陶青不作声地移开视线:“周公子最好再洗个澡,灶房里还有多余的水,身子清爽了,会舒服些。”   也许是心理作用,周福临的头没那么疼了。对于陶青的建议,他是赞同的。   其实周福临也不喜欢弄得一身粘腻的汗,是胡大爷非让他在床上发汗,说是这样才能好得快。   “好。”他点点头。   陶青摩挲了一下指尖,藏在袖子里,道:“那我……”   “你要走了?”周福临心里一阵失落,这话脱口而出。   他看见陶青似笑非笑的眼神,又迅速解释:“我,我是说,还未付诊金,还有阿盼的诊金也该付清了。”   他耳尖红红的,努力保持淡漠的神情:“为表谢意,陶大夫要不要,留下来用饭?”   “嗯,这个嘛……”   陶青摸了摸下巴,假装在考虑。   余光扫到对方期待的眼神,心中暗笑,不是同胡大爷说,不让自己过来看他么。   陶青本以为自己又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如今一看,分明就没事。   陶青唇角微扬:“既然周公子盛情相邀,陶青自然要留下来的。”   谁盛情相邀了。周公子想反驳,可他又无法反驳,毕竟刚才他的确十分急切的样子。   真丢人,周福临。   他责怪自己,她要走就让她走,为何一副舍不得的模样。   他才没有舍不得呢。   陶青说去灶房做饭,正好周福临也要到灶房端水沐浴。   下床踩到地的时候,周福临才发现自己浑身没有力气,又坐了回去。   “咚。”   不大不小的声音响起。   周福临:“……”   眼看着对方猛地起身,而后虚弱地重新回到床上,撑着床面呆呆和她对视的陶青:“……”   笑意漾开,陶青递出一只胳膊:“可要我扶着?”   “不用。”周福临嘴硬,不肯示弱。   试了几次都站不起来,手脚发软,正在他羞恼之时,陶青体贴地前去搀扶,也不逗他了:“周公子正是虚弱的时候,理应有人帮忙,不必勉强。”   扶住他后,陶青的想法便是:“这人真轻。”   她承担了对方身子的大半重量,尽量让他靠着自己,但陶青并不吃力,反而觉得他瘦得硌人。   之前也没发现他这么瘦啊。   陶青决定,今后得让周福临多吃点。   不能把心仪之人身子养好的大夫不是好厨子。   “需要帮你将浴桶灌满,再抬进后屋吗?”胡家沐浴的地方就是后屋,同灶房连着。   周福临闷闷地“嗯”了声。   陶青这才道:“昨日……发生了什么,同陶某分别后,又见了谁吗?”   周福临抬眼,身侧的女子温和地望着他。   想起面前这人特意过来看他,以及两人先前的种种,那种对感情之事的动摇又稳固下来。   周福临忽然产生了些许愧意。   想问关于陶青的事,直接同她交谈便好,为何一个人自怨自艾,胡思乱想呢?还傻呆呆地将金四儿的话听进了心里,冒着大雨回家,还因此受凉,最后甚至不愿意见她。   “不想说也没事。”陶青示意周福临小心灶房门前的台阶。   周福临的确不想说,没必要让金四儿说的浑话影响他们的心情。   陶青从后屋搬来了浴桶,倒进热水后,又搬回去,行动流畅,丝毫没见吃力之态。   周福临扶着门边,莫名冒出了一个念头:陶青若是抱他,定然也是轻松的。   很快就回神,苍白的脸泛起绯色。   自己疯了不成,竟然这般不矜持,兴许真是病得不轻。   他这会儿终于有了点力气,能够慢慢走了,抱着换洗的衣服前去沐浴。   据陶青所说,沐浴结束,再用完饭,再吃一次药,第二日醒来症状就会减轻不少,周福临此刻不像先前那样消沉,他还要挣钱养家,当然是希望早日消除病痛。   用饭的时候,为了让陶青与周福临独处,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和羊玩耍的阿盼,终于松了口气,坐在椅子上,探身去摸兄长的脸,神色关切:“哥哥好些了吗?”   周福临更愧疚了,从来都是他担心阿盼的身子,何来让弟弟担忧的时候。   即使吃了药,病也并不是马上就能消失,周福临吹着风依旧会头疼。但他没了烦忧之事,脾气也好了,能够揉揉弟弟的脑袋答道:“嗯,好些了。”   陶青就含笑看他,后者不自在地低头夹菜。   胡大爷也悠哉地散步回来,他在柳巷还是有几个老朋友的,发现周福临等人在院子里用晚饭,半点儿不惊讶。   既然福临能同小陶一块儿坐着,定是与她和好了。就说嘛,年轻娃娃之间有了矛盾,除非是什么大事,否则让他们自己解决就行。   收拾完碗筷,陶青监督着周福临将药丸吃下,才打算告辞。   这时天已然呈现出墨蓝色,巷子两边的人家,门前都挂着灯,为巷道提供光亮。陶青十分熟悉脚下的路,对周福临颔首,就要跨出胡家的门离开。   “陶大夫留步。”周福临向陶青怀里扔了一个东西,道了声谢,就推她出去,匆匆关上了门。   若不是陶青对周福临有几分了解,还以为他关门是急着赶她走呢。   她捏着手里的东西,利用屋檐下挂着的灯,看清了那物。   那是一个荷包。   陶青还记得同周福临初遇时,他也是将荷包丢到她附近,那次是太过生气,为了砸金家父女。   荷包的质感丝滑,上面绣了不少蝴蝶的纹路,边缘的针脚细密,看得出对方是认真缝制。   是他给她做的。   陶青摩挲着荷包,努力回想,周福临推她出来时,究竟脸色如何。   绣的还是蝴蝶,莫非要和自己蝶翼双飞?她被这个猜测逗笑,这么久以来,周福临从未表达过他的心意,但总是在细微之处,让陶青感受到他的回应。   她踏着月色而归,夜里,伏案于桌前,笔尖吸满了墨,在纸上书写出一排排字。   陶青在给哥哥的信里,终于提到了周福临:“遇见一名男子,一见倾心。若成功的话,估计就是您将来的妹夫……”   她只是想同兄长分享在柳巷的经历。   自从她哥知道陶青在这儿后,并没有派人把她找回去,还来过一次信,表明不会打扰,因此陶青放松了警惕。   若是陶青知晓这封信寄到她哥手里,被信中内容刺激得直接带着小厮赶来,要看这个“未来妹夫”,她怎么也不会把这事告诉对方。   所以隔日,当她正在医馆前同人说话时,肩膀被人用力拍了拍。一个熟悉的霸气十足的男子眯着眼打量她的病人,片刻悄悄问陶青:“哪个是我妹夫?”   陶青:“……”   如今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第二十章 会面   这会儿陶青的几个病人刚从医馆踏出,站在台阶上同她谈话,忽见一名穿着薄罗长袍,气质斐然的男子出现,又同陶青说悄悄话,不由得猜测她俩的关系:“这位是?”   陶青向众人介绍:“是我大哥。”   “原来是陶大夫的哥哥。”   “陶大夫为何会到我们柳巷呢,一看您和令兄,就是好人家出来的,今日令兄是来看望您的吧?”   “是啊,原来陶大夫的家人也在皇城。”   病人们七嘴八舌说了起来,夸赞着陶青。   “哦?”   陶青的大哥把几个病人中的年轻男子端详了一番,再看陶青反应,就知晓里头没有自己“未来的妹夫”。   他失望地收回目光,笑着回答他们的话:“我确实是过来看小妹的。唉,她这人就是这样,一颗菩萨心,好日子不享,常常在外到处走,给人治病,我们做兄长的,自然只有支持了。”   附和着众人,将陶青夸了又夸,在大伙儿面前给足了她面子。   等到病人们离去,他淡淡看陶青一眼,扯住她的袖子,拽进医馆,大门一关,坐到凳子上,眉毛拧起。   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赶紧的,我妹夫呢?”   陶青和兄长旁边的小厮对视一眼,后者无奈地摇摇头,表明他也管不了自家主子。   陶青只好道:“大哥可要喝茶?”   她的亲大哥不为所动:“别以为你说喝茶,我就不提我妹夫了。”   兄长对自己的亲事格外热情,但凡和她有点苗头的男子,都要了解得彻彻底底,还老爱乱点鸳鸯谱。   陶青扶额,怎么就那般手欠,同他说了这事呢?   陶青给对方倒茶,叹道:“先前不是说不会过来,您这一趟,嫂子可知道?店里生意还需要照顾吧,还是快些回去。”   陶青的大哥抿了一口茶,皱眉:“店里哪里就离不得我了,你嫂子知道又如何,她能拦着我?我说小青啊,这茶叶也不如去年在你这儿喝过的味道好,没钱不会找我要么,就如今这条件……”   他站起来观察陶青的医馆,啧道:“这样的条件,我怎么放心让妹夫跟着你。”   三句不离“妹夫”。   陶青忍无可忍,终于翻了一个白眼:“陶容,你有完没完!”   “诶,这就对了嘛,冲我翻白眼的模样才像我妹妹,方才你那温温柔柔的语气,简直让我毛骨悚然,这是你一直以来的伪装吗?”   她哥并未觉得被冒犯,反而笑了起来,一个浅浅的酒窝浮现在颊上。   陶青:“……”   自家兄长果真是被嫂子宠坏了。   陶青的大哥叫陶容,是个说一不二,脾气火爆的男子。   陶容的长相比陶青硬朗些,酷爱舞刀弄枪,人高马大。   按理说这般长相的男子通常不受妻主喜爱,因为这个王朝的女人们,大多喜欢白白嫩嫩身娇体软的美少年,他不该嫁人后过得这么惬意。   但陶容出生时正好是父母恩爱之际。母亲是备受贵人们尊敬的大夫,父亲宠爱他,妻主又是自己精挑细选,最终才下了决心选择的,虽然对方只是商人,不得继母看重,但为人本分老实,也待他极好。   相比晚几年出生的陶青来说,陶容则成熟得多,不掺和长辈的事,早早就开始物色妻主,到了定亲年龄就把自己嫁了出去。   除了心系父亲,他最担忧的就是陶青。   陶青那会儿比较执拗,一心想要替母亲复仇,练习医术的同时也在寻求杀人之法,开朗活泼的人逐渐变得内敛深沉,学会了戴着面具生活。   就连在父亲跟前,父女俩每次见面,陶青都态度疏离。   她不承认对方的妻主是自己名义上的母亲。同继母关系不好,年纪小小的她便直接离开家,独自生活。   她只和自己唯一的兄长要好,能在他跟前显出一些曾经的活泼样儿。   现在无法把人赶走,只能在陶容再三询问下,告诉她周福临的事。   陶容听说周福临的情况,感慨不已:“也是个苦命人啊。”   “这事我自己知道处理。”陶青委婉表示,你就别掺和了。   若是她哥在周福临面前说了些奇怪的话,把人吓跑怎么办?曾经陶青同哥哥嫂子一家外出游玩时,替一个农家少年诊治,不知兄长说了什么,原本红着脸送她果子的少年,看到她就躲,仿佛她是洪水猛兽。   事后她哥振振有词,称那是考验对方的真心。   陶容摆手:“哎呀,不会,你还信不过大哥。”   嘴里说着“不会如此”的陶容,第二日,在陶青上街买东西后,迅速溜到胡家外头。   先是看了看对面周家倒塌的房子,再看紧闭的胡家大门,趁着没人发现,爬上了胡家的墙头。   一边爬一边念叨:“好歹也让我看看未来妹夫长什么样儿吧。”   此刻是清晨,墙内,周福临正搭梯/子去摘墙边那棵树上的梨,梨熟了,他打算摘来做梨膏。   把最后一个成熟了的梨装进袋子里,周福临感觉有人在看自己。   他疑惑地偏了偏脑袋,和陶容的视线撞上。   陶容愣了一瞬,镇定下来,露出一个矜持的笑容,挥挥手:“这位就是周公子吧,我是陶青的大哥,家妹在这儿承蒙大家照顾了,我来打个招呼。”   陶青的大哥?周福临的确听说陶青家里来人了,但他紧张多于好奇,不知是对方家里叫她回去成亲,还是只顺便看望。   纵使他和陶青关系不明,好歹也算她的病人,陶青的家人来了,总得前去拜望。周福临准备晌午去医馆,以陶青病人的身份,请她过来用饭,并一道儿请陶青的哥哥。   听邻里乡亲们的议论,陶青的兄长为人十分和善,看上去沉稳可靠,礼数周到,衣着看似朴素,但都是好的料子,这说明陶青和对方定然出身家教良好的人家。   为着这个,他更纠结了,一想到要见陶青的大哥,就有些局促,吃早饭也没吃好。   但是周福临的局促,现在都消失了。   他眼神复杂地注视着扒着墙的成熟男子:“……”   看来传言有误啊。   ……   等陶青回到家,不见兄长人影,心里有数,黑着脸也到胡家去,踏进院子里,从灶房内传来一个男子爽朗的笑声。   她往灶房看,那洗着菜,同周福临说话的,不是她哥,还能是哪位。   她哥洗完了菜,又麻利地开始择,掐着菜杆子,拦住了周福临:“这点活儿,我来就行,你就坐着陪我说话嘛。我妹在你家吃饭时,是谁做饭啊?”   周福临被按坐在凳子上,握了握手指,不想在对方面前表现出厨艺不佳的一面。   上一任妻主家,就老是说他不够贤惠。   但他依旧诚实道:“是陶大夫,我厨艺一般,负责打下手。”   他以为陶容会不满,毕竟众人奉行的都是“女主外男主内”,女子下厨,在某些人眼里是没出息的。   陶容果然表示了不满。   他用指责的语气道:“让你打下手?既然她要做饭,就该让你歇着嘛,你的手不是要拿画笔么,手养粗了,如何画画?”   陶容继续道:“做顿饭,还得叫你跟着,这太过分了。我在家就是不必做饭的,自有仆人操劳,她陶青走南闯北应当也有不少银子,请个厨郎又不费事……唉,家妹真真儿不懂事,难为你了。”   周福临:“……”   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呢,这位陶大哥似乎并没有把他当成陶青的病人看待,十分热情,隐隐有种……将他视为,同陶青很亲密的人的意思。   陶青也听着不对劲,原本以为兄长心疼自己,要责怪福临,还打算进去解释,结果下一刻,她哥就替周周福临抱起了屈。   陶青:你这是来帮我,还是来损我的? 第二十一章 认真   胡大爷给陶青开门后,就示意她噤声往灶房看,之后不知牵着阿盼去哪儿了。   陶青站在离灶房不远的地方,心道自家兄长可真会给自己找事。   却听周福临沉默一瞬后,忽然替她辩护起来。   他的声音少了些许清冷:“陶大夫时常上门关心阿盼的身体,还带着食材前来,亲自做饭,做到这份儿上,已经十分难得了。”   “那她可曾凶过你?”陶容一副不相信的神情,问他。   周福临摇头:“不曾。”   “做饭可照顾到你们的口味?”陶容又问。   周福临点头:“嗯。”   陶容若有所思:“她没对你动手动脚,调戏你吧?”   这是什么问题?   周福临微怔,脑海里浮现陶青说过的话。   什么“你疼我也疼”、“再不起来就亲你了”,还有表明心意的那句“心悦君兮君知否”,以及平日里逗他的种种行为……   他终是否认的:“陶大夫总是以礼相待。”   周福临很少夸人,却在这时将陶青帮他赶走不怀好意的人,关心他家屋子塌了,提供去羊奶膻味的方法等一一托出,结结巴巴地各种为陶青说好话。   似乎他自己也没想到会这般维护陶青,白皙秀丽的脸上浮现一抹红。   陶容见状心底慰然。   一进门,他就发现这家的老人孩子都很喜欢陶青,还积极撮合陶青与周福临,那来自对方家中的阻碍就不存在了。   虽说陶容希望妹妹找个从未婚配过,家世良好的夫郎,但自家也情况复杂:母亲已故,父亲是个哭哭啼啼的菟丝花,继母是个爱钻营的小官,他和陶青兄妹俩同那边关系淡漠,陶青又是学医的,注定不会考虑功名之事。   陶容得知,周福临丹青画得极好,母亲是秀才,家里也富裕过,这也算和自家匹配。   方才他像过去一样,试探性地说了陶青曾为了惩治恶人,行过一些狠厉的手段的事,周福临眼睛都不眨,没有惧怕,没有动摇,认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陶青没错。   该男子心性坚定,性格坚强,从他为了弟弟推拒亲事,且一再维护陶青来看,若是陶青同他成亲,结果并不坏。   为了妹妹的婚事,已经操心太多次了,陶容实在想早点看到妹夫进门。   可问题是,看周福临的反应,似乎和妹妹还没定关系?   陶容忽然走过去抓住周福临的手:“别叫我陶大哥了,直接喊大哥吧。”   “这怎么行。”周福临无法招架陶容的热情。   后者“嗐”了声,“怎么不行,我妹早就说了心系于你,看样子你也挺中意她的,你们都不是十来岁的少年少女了,该懂的都懂,何必扭扭捏捏。”   周福临的脸彻底红了,唇瓣微启不知所措,垂着头,一双凤眸直直盯着地面。   原来这位知道他同陶青的事,压根就不是单纯来拜访邻里乡亲,怪不得他总感觉怪怪的。   陶青在外头,听见周福临维护自己的话,心里软成一片。   原来他都记得。   正感动呢,她哥冷不丁来了这一手。   陶青装作刚到的样子,解了周福临的围。   她讶然地望着兄长:“您怎么到这儿来了,难怪我在家没找着。”   陶容冷哼:“我还不能来?福临,你不知道,她可是把你藏着掖着,生怕你被我欺负了去。正好,我妹来了就让她做饭吧,咱们出去聊。”   他干脆把活儿都丢给陶青,拉着周福临的手出去。周福临都来不及反应,就愣愣地跟着走了。   陶青眼睁睁看着心仪之人被兄长拉到外面,到梨树下排排坐吹风。   良久,她微微一笑。   怎样都好,总之她哥帮她将这事摆到了明面,这回福临总不能躲躲闪闪了。   很快灶房就响起叮叮咚咚的声音,陶青忙活起来。   周福临在院子里心神不宁地坐着,同陶容交谈。   过了一阵他终于忍不住道:“不能让陶大夫一个人忙活,不然我去帮忙吧。”   陶容也觉得聊得差不多了,笑眯眯应承:“去吧去吧。”   他则去屋里寻胡大爷和阿盼。   陶容自己就有孩子,很是喜爱阿盼,抱着他不撒手,捏他的小脸:“还是太瘦,跟你哥一样,以后上我家吃饭,保准将你养得白白胖胖。”   阿盼懵懵懂懂:“我能到您家吃饭么?”   胡大爷见陶青的大哥这么支持两个孩子的亲事,就差问对方“什么时候来提亲”了,心照不宣地呵呵笑:“好好好。”   这边其乐融融,灶房也流动着甜蜜的气息。   周福临进来要烧火,陶青拦住:“别让火星子烫着你,灰将你的脸弄脏就不好了。”   周福临要洗锅,陶青把锅拿起来,飞快地洗刷:“你不是受凉了,身子还未好全?还是我洗吧。”   周福临要切菜,陶青迅速按住菜板:“这刀重,当心伤到手。”   总不能干看着吧,周福临没听陶青的话,将她挤到一边:“我又不是没做过饭的娇少爷。”   他默不作声切菜,偷偷瞄向陶青,发现这人也在看自己。   她的神色明朗温柔,周福临心口不禁颤动一下,握住刀把的手顿住,迟疑又底气不足地问:“看我做什么?”   陶青只是轻扬嘴角,转身到另一边准备食材去了,徒留周福临在原地想东想西。   方才他夸她的话,不会被对方听到了吧?   他都说了些什么,陶青待他礼数周到?陶青体贴入微?陶青不会随意伤害无辜的人,手段狠厉一些也没错?   一听就像是自己极为喜欢她。   他闷闷地提醒陶青:“我并未答应你的追求,你怎能将我们的事告诉陶大哥。”   “嗯?”   陶青假装没看到周福临红了的耳廓,手里拿着土豆在削皮,带着歉意道:“我只说对你一见倾心,向兄长传递了一下喜悦之情,谁知他就马不停蹄赶来,也惊了我一跳。”   一见倾心。   周福临的手抖了抖,险些松开刀把,陶青快步将刀夺下:“周公子小心。”   她说:“你看吧,就说容易伤到手。”   她不放心,握住周福临的手来回检查。   嗯,皮肤滑嫩,手指纤细修长,掌心软软的,最重要的是没受伤。   周福临则注意力都放到和陶青相握的双手上。   她的手传来一股热意,周福临的指尖也跟着发热,偏生还舍不得离开,任由她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看。   内心坚冰早就只剩薄薄一层,此刻随之融化。冰雪消融,仿佛红日初升,霞光染红了他的脸。   不仅如此,绯色一直蔓延到他的脖颈,看人时冷漠充满戾气的目光,成了单纯的羞恼。   周福临按捺住胸膛的悸动,咬牙道:“摸够了没?”   陶青如梦初醒,一点儿都不害臊,放开他的手:“够了够了。”   瞧她那样,周福临心道,真是被这人的温柔攻势糊弄了,怎么忘了她是个厚脸皮呢。   几日前,陶青来探病时他就想说了:“你就不能换个称呼!”   听她“周公子”“周公子”地叫,真让人不爽。   陶青不甘示弱:“周公子不也叫陶某为陶大夫么。”   陶青眉眼弯弯,同他打商量:“既然咱们两情相悦,都改个称呼可好。”   周福临大窘,谁同她两情相悦了!   “咦,难道不是?”   陶青一脸天真,“我见你和兄长聊得很开心啊,兄长还怕我欺负你,你一个劲为我说好话,不用多说,我都明白的。”   她一个人炒菜切菜煮汤,还说看着他就赏心悦目,让他旁边待着就好,期间忙个不停,没给周福临反驳的机会。   等一切结束,周福临试图辩解这个“两情相悦”的问题,却又被陶青执起了手。   陶青眸光灼然:“之前的那个荷包,你忘了么,上面可绣着蝴蝶呢。况且我哥真的只是来看看我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儿,你若实在不愿,我也不会强迫,这就叫我哥一同回去,不给你们添麻烦。”   她松了手,意欲朝前走。   脚步声急促,身后之人赶了上来。   用力攥住她的指尖。   是真的用力,似乎用尽了力气,下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赌注。   周福临眸色漆黑,语气沉沉:“你知道,我不喜欢浪费时间,做很可能失败的事。”   自从最初的那次嫁人得到了不好的结局,他心里就有个坎,想要迈过去,又害怕迈过去。   陶青另一只手盖上去:“嗯,我知道。”   周福临认真地注视她的眼,想要找出一丝可疑之处:“你若是想玩玩儿,趁早离我远点,我周福临就是个普通男子,当不得你这么大费周章追求。”   “我若再次选择了一个人,就会认定她,你可知认定是什么意思?她背叛我的话,哪怕逃到天涯海角,我也定将她挫骨扬灰!”   “这么巧,我也是个慎重之人,从来不将感情之事当儿戏。”陶青同他十指相扣。   她眨眨眼:“不过后半段不一样,他若背叛,我不会追,会让他走。挫骨扬灰就算了……”   “因为,我舍不得。”   陶青轻轻晃动了一下周福临的手,换了称呼:“那,福临,咱们去叫兄长他们吃饭吧。”   周福临低声应了,同她一起出了灶房,抬头看院子上方的天空,原来已经到了晌午。   红日烈烈,就像他的心。   ……   等他即将到达陶容、胡大爷他们所在的屋子时,醒悟过来:“一个人去叫不就行了,还有一个该在灶房端菜,我俩都进去喊人做什么。”   傻福临,这不是为了让他们看到咱俩手牵手的场面嘛。   陶青哄他道:“来都来了,难不成再倒回去,听话,不耽搁什么时间的。”   “对了,我都叫你福临了,你呢,怎么也得改个青青吧。让我想想,以后成亲了,你就喊青青妻主,青青妻主……”   “你再说一遍?”这称呼黏黏腻腻的,太恶心了。   被她叫得脸红,周福临本就是个暴脾气,一脚踩下去。   “唔!”   非要作死的陶青,鞋面上收获了一个脚印。 第二十二章 提亲   一看陶青和周福临牵着手,胡大爷和陶容再次对视一眼,都露出了然的笑。   虽然胡大爷不是周家人,但陶容知晓在周福临和阿盼眼中,胡大爷已然是家人一般的存在,是正经将他看作这俩兄弟的长辈的。   倘若妹妹同福临的感情水到渠成了,父亲那边不指望,陶容身为兄长,就得同胡大爷一起商量婚事。   故而用饭时,他以水代酒,敬了胡大爷一杯:“小妹在这儿多有打扰了。”   “不不不,老头子我说实话,若不是小陶来了,我还不知该将福临他们托付给谁呢。”   胡大爷放下杯子,忽然老泪纵横,擦了擦眼泪道,“我同周家做了多年的对门邻居,看着福临和阿盼长大。以前妻主在时,还想过收福临他们做干孙子,可周秀才不肯,说会给儿子们找个好的人家,让我别担心。其实啊,我明白得很,她是怕我和妻主拖累他们,这事就作罢了,福临嫁人后,妻主去世,我一个人过得也挺好。”   他向周福临和阿盼投以慈爱的目光:“谁知周秀才也能看走眼,对方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人家,白白让这兄弟俩受苦。哼,要不是小陶,福临这孩子还打算一直不考虑亲事呢,那我老头子如何放心地下去和妻主团聚?”   胡大爷这话其实也是有失偏颇的,周福临的娘安排亲事时,自然是精心挑选,没想过坑儿子。   只可惜周秀才读书读得有些轴,凡事一根筋,只看到表面,想着脱离柳巷,当时有恙在身,也顾不上看内里,周福临的妻主家又十分殷勤,便以为儿子嫁过去真的能过太平日子。   周福临在一旁,紧紧攥着筷子,头都不好意思抬,埋头吃饭。   他虽然说着认定了陶青,他内心还是惶恐的。   那是对将来的不安。   不就是互通了心意么,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为何胡大爷这番话,像是对亲家诉衷肠呢?   胡大爷问陶容,两个孩子在一起后,阿盼如何处置,陶容想都不想,说定然会照顾他,养他到出嫁之前。   “好!”   前者站起来,拍向桌面,那一拍,桌子抖了三抖,连带着众人碗里的汤都差点儿洒出来。   陶青扶住这位老人家:“您别激动,当心身子。”   她是看出来了,胡大爷身子硬朗得很。   陶青坐下后,悄悄碰了碰周福临的胳膊。   周福临不理她,朝着弟弟那边挪动,陶青噙着笑任由他动,眼神简直能溺死人。   噫。   周福临顶着这样的目光吃完了饭,拉着弟弟就要走:“我吃好了,同阿盼散步消食去。碗筷就放在这儿吧,等我回来再收拾。”   “哎呀,让我妹收拾就成,福临你别管。”陶容立马将这差事安排给陶青。   他是希望多在胡大爷等人面前,展示妹妹好的一面,比如宠夫郎啊,日后不会将活儿都丢给福临之类的。   胡大爷不愧是经验充足之人,朝陶容使眼色:“何必让小陶洗,我虽然老了,碗筷还是能收拾的。小陶啊,你陪福临他们去吧,阿盼总是走了几步就喊累,福临前几日才得风寒,抱不动他,就劳烦你帮忙看着。”   他还建议陶青到后边竹林散步:“这破巷子有什么好转的,你也知道那些人,不见着福临出嫁那日,他们是不会停止说三道四的,还是去紫竹林。”   陶容一副“受教”的神情,跟着附和:“对对,没转完半个时辰,千万别回来啊,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啊。”   他都见着周福临带着阿盼出门了。   这两人为了陶青和周福临,真是煞费苦心。   陶青岂能不领情?   抬腿就去追周福临:“福临走慢点,刚用完饭,切忌行动剧烈,否则会肚疼。”   周福临出门时也听到了胡大爷的建议,是往竹林走的。   陶青越叫他,他走得越快。   阿盼是个孩子,茫然地被哥哥拉着极速往前,实在受不住了,挣脱周福临的手。   “怎么了?”周福临停下脚步。   阿盼眼巴巴看着后头的陶青:“咱们等等大夫姐姐吧。”   他想叫嫂子来着,可兄长不让他叫,说又没成亲,哪里来的嫂子。   可在阿盼眼中,早晚兄长都要嫁的呀。   碍于对方的威严,他只能继续这样称呼陶青:“大夫姐姐对哥哥很好的,哥哥别害羞嘛,就等等她。”   “谁害羞了?”周福临感觉自从和陶青定了关系,周围人都变了,变得让他无法招架。   陶青终于赶了上来,一靠近周福临,就握住他的手,任凭他怎么甩也甩不开。   心仪之人脸皮薄,陶青知道这事不是一天两天了,左手牵他,右手牵阿盼,从巷尾出去。   巷尾离竹林很近,不一会儿就到了。   竹林虽茂密,由于时常有人行走,开辟出了供人使用的小道,小道连着下方的梯田,从最高处看下面的田,绿油油的,还点缀着不少颜色缤纷的野花,倒也算处风景。   阿盼对花花草草甚是好奇,总是指着一处问陶青,陶青作答了,还让阿盼走路小心,当心有虫子。   “阿盼才不怕虫。”阿盼笑嘻嘻的,“怕小虫子的是哥哥!”   “就你多嘴,你若带了什么虫子回家,我是不会让你进屋的。”周福临瞪弟弟一眼。   陶青松手让阿盼到前面玩,“既然你哥哥怕虫,你可别拿虫子吓他,去玩吧,别走远了。”   她只让阿盼在自己视线之内走动,以免他出事。   周福临认真打量陶青,她和阿盼说话一直轻声细语,关心的同时又不会强迫他:“倒还有做慈母的潜质。”   陶青也回以认真的眼神:“是否有些太快了?”   “快?”   周福临不解,“何意?”   “生孩子啊。”   陶青在旁边摘了片芭蕉叶,本是用来遮挡阳光的,如今用来遮脸,装出羞涩样儿:“咱们还未成亲,你就对我寄予厚望,福临你放心,日后我定会好好待咱们的孩子,做个好母亲。”   周福临刚好也摘了片,听完就将手中叶子狠狠糊在她脸上。   “流氓!”   被芭蕉叶上的露水甩了一脸的陶青:“……”   得,她自找的。   饶是被糊了一脸水,她也没松开周福临的手,望着陶青的脸,周福临无奈道:“你不打算将脸擦干么?”   陶青道:“没带帕子。”   等周福临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她又搞幺蛾子:“我左手牵你,右手拿着芭蕉叶,没法儿再拿帕子。”   周福临懂,就是想让他帮忙擦呗。   终究是妥协了,替陶青擦脸的同时,还嘴硬道:“我是看在你曾经帮过我的份上。”   “咦,我何曾帮过你。”陶青半阖着眼问,阳光照在她的睫毛上,发出金色光芒。   “上一次来竹林。”周福临淡淡道,“看来你的记性不太好。”   “哦……”   陶青恍然大悟,勾起嘴角:“这可不是我记性不好,分明是你记得太清。”   他的确记得很清。   在周福临的记忆里,陶青给予过他的每一点温暖,都悄悄地刻在心上。   每次回想,舌尖上就泛起一丝甜。   “你是真心喜欢我吗?”周福临想要再次确认陶青的心意。   陶青没说话,却将他的手放到唇边,郑重地亲吻了一下。   这个吻是轻柔的,带着小心翼翼,周福临只觉得手背上被她吻过的那处,酥酥麻麻的。   不需要过多言语,他瞬间就觉得,陶青没有骗自己。   于是陶青试探性将他带进怀里时,周福临没有拒绝。   她的怀抱带着清新的草木香,让人觉得安心舒适。   周福临一点一点放软了身体。   陶青搂着周福临的细腰,以往还会嘴上调戏两句,此刻却只想静静地抱着他。   怀里的这个人呐,嘴硬心软,爱脸红,爱生气。看似十分坚强,却需要一个人来好好爱他,他才会卸下心防,即使依旧不坦率,却会用行动来表示对自己的回应。   陶青以前一直觉得是自己在帮周福临一家,可周福临何尝不是在治愈自己呢,她看清了对方的脆弱时,也在使自己变得更强大。   过去的家没有了,可她还能建立一个新家。   家里有她想要保护的人。   阿盼发现了一只花蝴蝶,正兴致勃勃的追逐呢,蝴蝶忽然飞远了。   由于大夫姐姐叮嘱过,不能乱跑,阿盼只能悻悻而归,决定让大夫姐姐帮他抓一只。   他一扭头,哥哥姐姐们抱在一块儿干什么呢?   想起胡爷爷曾经对他说,有些东西是不能看的,那叫非礼勿视。   阿盼忙用小手将脸遮挡住:“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他等了好久,这俩人还是没有分开,实在没忍住,“吧嗒吧嗒”跑回了他们身边,戳戳哥哥的腿。   周福临这才想起自己被陶青抱了有一会儿了,那脸是说红就红。   本是来散步的,却和陶青你依我侬了起来,这算什么?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打算回去,这回倒是等了陶青,对方牵他的手也不恼。   等他们推开家门,院子里,陶容和胡大爷相谈甚欢,讨论的内容已然从陶青和周福林何日成亲,到他俩的聘礼和嫁妆了,就差挑个黄道吉日,就能把亲给成了。   看到陶青他们,陶容和胡大爷推了推桌上的一盘梨,招呼了一声又继续交谈。   陶青拿了一块递给周福临,又给阿盼拿了块,最后才到自己。   轻咬一口梨肉,甜味蔓延,满口生津。   春天,真是个美丽的季节。   ……   陶容嘴上说着店里不需要他,实际上非常担心店里的生意,他是他妻主的贤内助,一日不回去,一日就不放心。   陶青也是明白的,兄长为了她的事操劳,着实让人心生暖意。   她催陶容赶紧回去:“这都两三日了,再不回去,嫂子该以为我把她夫郎拐跑了,要来找我兴师问罪的。”   陶容走时再三叮嘱:“要照顾好我未来妹夫啊,还有胡大爷他们,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可要揍你的。”   陶青苦笑,所以妹夫还是比她更重要是吗。   陶容走了,一切都回归平静,却又不那么平静,她和周福临的关系突飞猛进,阿盼甚至会私底下偷偷叫她嫂子。   他俩的动静没能瞒得过巷子里的人。   不知何时有了一个传言,住在巷尾的周福临,同医馆的陶大夫好上了。   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本就是真的,两个人之间有没有情意,我的眼睛可从来不会看错。陶大夫老是往胡家跑,那阿盼的身体看着都好了很多,她为何还要去,还不就是为了见周家寡夫嘛!”   “这么说来也有道理。”听闲话的另一人点头,“你可曾见到陶大夫到其他家里去?怎么就偏偏去那胡家,来来回回地进出个不停呢?”   他们试图寻找更多蛛丝马迹,还真就发现了陶青对周福临的几点不同,这传言就越散越远,从巷头的金家,一直到离胡家不远的钱家和李家。   钱瑶在带夫郎到医馆时,就不断的盯着陶青的脸看。   纵使他夫郎给了太多眼色,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加上她同陶青的关系不错,直接就问了:“陶大夫,你是不是和周家小哥好上了?”   陶青刚给钱瑶的夫郎把过脉,半点儿也不慌:“你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大家都在说啊,”钱瑶回道,“说你待他与众不同,还在打赌,你会不会娶他呢--- 哎呀,疼,你掐我干嘛?陶大夫又不是外人,我问问怎么了?”   钱家夫郎讪讪地收回手:“抱歉啊,陶大夫,我家钱瑶一直不太会说话,老是得罪人。”   他的肚子已经大了起来,走路有些艰难,凶巴巴地让钱瑶赶紧扶着他:“问东问西的,还回不回家了,我看你就是想气死我。”   他的嗓门依旧大,陶青听到他骂钱瑶:“陶大夫是否同周福临在一起,与你何干你就非得给人心里添堵是吧?”   “哎呀怎么了嘛,我就问问……”   “再问你就甭跟我过日子了,我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回我家去,省得你给我惹祸。”   两人就这样慢慢走远。   陶青吐出一口气,曾经觉得钱瑶是个大智若愚的人,从来不掺和别人的家事,却又什么都知道。   原来钱瑶爱打听,消息灵通是真,但钱家夫郎才是一个机灵的人,所谓的不掺和别人的事,也应当是他的主意。   她在医馆,却不知周福临那边也深受其扰。   李家夫郎近日说话越来越阴阳怪气,还时常将脏水泼到巷子后面这段路上。   胡大爷上门找他理论:“我说李家的,你都快将水泼到我家门口了,若是我摔跤了怎么办,药钱你赔?”   “哎哟~老爷子,这可真是对不住了。”   李家夫郎叉着腰,一副惊讶的模样,“我就是随便一泼,谁知道会到你家呢。再说了,你摔倒怕什么,你到陶大夫那儿诊治,人家又不收你的钱,谁让你认了个好孙子,这还能把钱往家里捞呢,凭他勾搭女人的本事,一定不会付不起药钱吧,何必来找我这种穷苦人家赔钱。”   说完施施然进了家门。   关门声可响了:“嘭!”   把胡大爷气得够呛。   他回家后一边给鸡添加饲料,一边嘟嘟囔囔:“李家的说话真毒,我家福临本本分分,哪里就勾搭女人了。倒是他整天花枝招展,嫁了人还不消停,别以为我没见着他往小陶身上看的那个劲儿,骚里骚气的,我要是他妻主,早就把他休掉了,免得被人戴绿帽子!”   周福临一出来,胡大爷反而不念叨了,他不希望这事儿传到周福临的耳朵里。   但他心里又气,便去找几个老朋友说话,谁料去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又回来了。   “几位大爷不在家吗?”周福临问道。   胡大爷摆手:“不提了,不提了。你知晓我从他们那儿听到了什么吗?”   他愤愤地拍了下大腿,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涨得通红:“自从你搬到我家来,我就发觉他们对我不够热情了,但我也没在意。这次他们居然听信那些传言,说担心影响不好,让我少去他们家。可笑啊,年轻的时候就同我要好,那会儿还能明辨是非,如今老了,儿女双全,反而成了老糊涂。”   “我还不稀得去呢!”他捂着胸口回了屋。   周福临跟着进去,见胡大爷躺在床上,安慰他:“几位大爷定然不是老糊涂。”   “你还帮他们说话?”胡大爷有气无力的。   周福临摇头:“您可曾想过,大爷们有儿有女,必定是要顾虑到家人们的,您可以说在他们心里家人更重要,但这也是人之常情,等误会解开就好了。”   “哼。”   胡大爷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但依旧对老朋友们失望了,“你和小陶的事,趁早办了才好,分明是小陶追求的你,这又是上门治病,又是上门做饭的,这些人眼瞎了看不到吗?”   怎么就变成福临勾引小陶了。   周福临早就对此见怪不怪:“有些人最是喜欢将事情往坏了想,事情闹得越大,他们越高兴,不过是躲在阴暗角落的虫子罢了。”   他说的是传播流言的人。   陶青到胡家吃饭时,和周福临一块儿端菜。   她正夸对方贤惠,周福临比她先往前走几步,一只手支着门框,一只手端着盘子,两条长腿交织,靠在门板上。   “听说了吗?那个传言。”   他懒懒道:“陶大夫可真是有个好名声,我可是成了祸水妖精呢”   陶青揽住他的腰:“你也知道了?”   也难怪,毕竟连钱瑶都忍不住问这事的真假。其实他俩在一起是真,什么勾引的,完全就是无稽之谈。   周福临扫她一眼。   他的凤眸细长,斜着眼看人别有一番风情:“是你先来缠着我的,我可不想背锅。”   “ 乖,别怕,我会处理。”陶青的手抚过他的发发。   周福临的头发又柔顺又细滑,黑黑的,无论是将其束起来还是垂在腰间,都能将他的秀丽衬托得更为出众。   “别动我头发,刚洗的。”周福临瞪她。   他对待陶青的态度已然同对待自家人一样,也许不够温柔,却足够亲近。   他端着盘子出去了,徒留陶青还在回味方才那一瞪。   她总觉得,对方的眼神里,隐隐有着撒娇的意味了。   其实她和周福临都知晓,这流言是谁传出去的。   无非就是金四儿。   金四儿倒也不是想毁了周福临,只是挑衅陶青罢了,她想告诉陶青,她能掌控他们在巷子里的生活。   都知道人言可畏,金四儿觉得陶青是个外来的人,根基不深,哪怕巷子里许多人都尊敬她,也抵不过流言蜚语,自古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   金四儿这是不相信陶青最后会娶周福临,觉得陶青会知难而退,最后留下一个伤伤心心的周福临,也许这时就能心灰意冷的嫁给她?   陶青见识过许许多多的人,早就猜透了金四儿的心思,对方的手段这般拙劣,她都懒得出手。   嗯,是得解除这误会,虽然陶青是打算带福临他们离开柳巷的,但这好歹也是他们住了许多年的地方,离开之前得让福临风风光光地走。   于是,隔日她就找人上门提亲了。   陶青从城东找了个自己认识的靠谱的媒公,拎着东西上了门,一路上媒公被众人围观。   实在是因为,这媒公在皇城都十分有名,接的都是贵人家之间的婚事,几乎不可能到他们这种小巷子里来。   有人问他:“这是到哪家提亲啊?不会是金家吧?”毕竟金家算是巷子里比较富有的人家了。   众人猜测着,一会儿说是家里小子长得最好看的那家,一会儿又说媒公其实是来看望亲戚的。   媒公听烦了,又记得陶青的吩咐,故意大声道:“嗐,还能是谁,不就是巷尾的周家么。哦,我忘了,周公子现在住在胡家。行了,你们也别拦着我,时候不早了,我还得上门提亲呢。”   众人揉了揉耳朵,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居然是给周福临提亲的。   金家夫郎硬是不信,哼唧道:“是哪家向周家提亲啊?”   媒公上上下下打量金家夫郎,露出鄙夷的目光:“不是,我说你到底是不是在这儿住的人呐,连这都不知道。”   他的嗓门很大:“就是陶大夫嘛,陶大夫一直在追求周公子。我看他们也挺登对的,等亲事一提,周家应了的话,人家陶大夫可是要带周公子他们走,到城东那边过好日子的。”   “不可能!”   率先跳出来的是金四儿,她脸色惨白,握着拳道:“陶青要娶他?不,就算她要提亲,周福林也不会这么轻易答应的,他俩没戏!”   “金四儿出来干什么?”   大伙儿议论纷纷:“人家娶不娶的同她有什么关系?别是真的喜欢周福临吧。”   “金家夫郎,你女儿不是即将要和你老家的外甥定亲了么,这是又钻进其他男人的□□了?这周福临的事儿,她怎么那般上心,先前的那桩亲事做不做数了?”   金家夫郎有点慌,看着女儿那样,恨铁不成钢!   拽着她就往家走:“你给我回去,马上就要成亲的人了,还这么爱看热闹。”他把金四儿的行为说成是爱看热闹。   又背着众人悄悄对她道:“家里惯了你那么多年,这回铁定是不能惯的。你给我乖乖听话,那寡夫有什么好,你未婚夫长得更好看,性子更温顺,最重要的还是个清白身。那陶青也就是贪一时新鲜,你以为她会跟周福临天长地久?指不定没过两年,这寡夫就被赶回来了。”   金家夫郎还记着周福临克妻的事儿呢,陶青会不会死,与他无关,他不能让女儿冒这个险。   媒公切了一声:“毛病。”   他昂首挺胸的朝前走,那些人就跟在他身后瞧,直到到了胡家门前,媒公摆出一副憨态可掬的笑脸,喜气洋洋地敲门。   胡大爷先是愣了愣,虽然陶青跟他说过这事儿,但也没想到请的是这么有名的媒公。   他眼风都没给旁人一个,把媒公请进去了,关门时,最前面的就是李家夫郎,这下胡大爷可神气啦,当着李家夫郎的面儿,重重关上门。   还对方一个响亮的“嘭”声。   也让那些人看看老头子,我也是有脾气的。   媒公穿得十分喜庆,通身都是鲜艳的大红色,拎着鸡鸭鹅之类的东西,对胡大爷道喜。   这是你知我知的事儿。胡大爷笑眯眯道:“同喜同喜,只是福临还没回来,您看您要不先休息会儿,毕竟是提亲,怎么也得让他点头了,我才敢应承。”   像胡大爷这般的,一般不会同城东的媒公打交道,他年轻时,也曾幻想过未来的妻主到城东请媒人来提亲。   这个愿望他没能实现,却能看着周福临得到这样的待遇,胡大爷已经满足了。   周福临这日又去交画儿了,店主接过他的画,问他是否有意愿。成为店里的专属画师,以后得到的价钱会比这更高。   以前店主不会这样问他,相反周福临是期待的。合作了一两年,他的画技逐渐被店主认可,这才给出了这待遇。   可周福临忽然就想到了陶青所说的话,陶青问他,是否要自己开一个画舫。   曾经他不敢肖想,当画技被店主认可,和陶青的关系又加深的时候,离开柳巷这个念头忽然就冒了出来。   他终是拒绝了店主的招揽。   周福临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满腹心事,回到家,胡大爷就把他拉到正屋。   神神秘秘地让他往屋里看。   周福临便看见了一个长相富态,身材胖乎乎,笑起来不讨人厌的男子。   对方穿着大红色衣衫,看见他就夸:“哎哟,这就是周公子吧,这么晚了才回,听说是去卖画了?一个人养活一家太辛苦了,真真儿让我心疼,别怕,往后成了亲,就多一个人替你分担。”   周福临还是认得出媒公专属的装扮的,皱眉:“你是来提亲的?”   他以为又是哪个莫名其妙的女子来提亲,挥挥袖子直接拒绝:“你回去吧。”   胡大爷也是,怎么会放这人进来,不知道他……同陶青定了关系么,这是想做两手准备?   周福临的母亲教育他,做人做事都不能三心二意。既然选择了陶青,就不可能在同她断了之前找别人。   况且周福临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只要陶青没犯大错,他是不会离开的。   他不希望自己的感情再生波折。   “哎呀,你这孩子。”   胡大爷无奈道,“我又不傻,这个关头给你和小陶使绊子,我还指望她好好照顾你呢。”   他指了指媒公:“这就是小陶请的人,特意来咱家向你提亲的!”   阿盼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捂着嘴笑:“哥哥是笨蛋。”   大夫姐姐也同他说过,会有衣服红红的人来送礼物,那是送给他家,尤其是送给哥哥的。   若哥哥点了头,就正式同大夫姐姐定亲了,定亲后就是成亲,到时他就能叫大夫姐姐嫂子啦!   “哥哥你快答应嘛。”阿盼催周福临。   周福临左看了看胡大爷,右看了看弟弟,再看媒公的笑脸,似乎他们十分默契。   难怪方才在路上,居然有人找他搭话,而李家夫郎见了他,鼻子都气歪了。   合着陶青只瞒了他一人。   他让陶青赶紧解决金四儿散播流言的事,她就这么解决?   他一启唇,其余三个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不行。”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   媒公惊了。   他不是没有遇见过失败的例子,可这俩人分明就是两情相悦。媒公以为只是来走个过场,谁料这都能失败……   胡大爷急了。   “你为什么不答应呢?”他不理解周福临,这孩子老是想一出是一出。   小陶的大哥都来过了,且承诺周福临日后不用侍奉公婆,还会好好养大阿盼,诚意十足。   且昨日还见福临跟小陶手牵手,定亲不就是水到渠成的吗,今日这是又闹掰了?   气氛紧张之际,周福临幽幽道:“她怎么自个儿不来。”   阿盼问兄长:“要大夫姐姐来提亲,你才同意吗?”   周福临捻起一缕发,在指尖缠绕,面色平静,“她来了再说。”   留他一人面对这样的状况,很羞人的好么。   阿盼欢天喜地:“大夫姐姐,赶紧出来,哥哥想你啦——”   周福临差点绝倒,手上用力,扯疼了头皮。   陶青终于出场了。   她含情脉脉地看面前的男子:“听说有人想我?”   “你听错了。”   周福临已经很难保持镇定,脸颊发烫。   “这不重要。我知道忽然向你求亲,的确太唐突了些,倘若不是金四儿,我是打算慢慢来的,可惜等不了那么久了。”   陶青向周福临行了一个庄重的礼,仿佛二人才初见。   “鄙人陶青,是位大夫,医术和家境都尚可,唯有厨艺出众。听闻这位公子时常胃寒,家中长辈和幼弟也需要照顾,心中不忍,可有幸为公子解忧?”   她忽然变得文绉绉。   但周福临知道她是何意。   他眼睛水润润的,绷着脸,没好气道:“那你,那你还不赶紧给媒公礼钱。”   一旦亲事成了,提亲的那方是要给媒公礼钱的,感谢他在这门亲事上出了力,也是让媒公讨个吉利,祝他生意兴隆之意。   媒公一听就笑了:“诶,是这个理。陶大夫,快快将礼钱给我,你们的喜酒我就不喝了,但这钱不能省,别说我催着要啊,是周公子着急了。”   “我可没着急。”周福临小声道。   陶青送走媒公,一把抱起阿盼:“提亲之前我去算过我和你哥的八字,不能说十分吉利,但也的确是相配的。这亲事,咱们阿盼也是功臣,是你哥哥和我的小媒人。”   若不是阿盼那次病重,陶青还无法这么快同周福临有了交集,也许会错过这么个人。   阿盼“唔”了声:“那我也有礼钱咯。”   “那是自然。”   “咳咳。”打断陶青和阿盼交谈的是胡大爷,他神情严肃,“这么说来,老头子我,岂不也该得一份。”   不说之前帮忙撮合的事,周福临的八字还是他给陶青的。   “胡大爷,您也跟着起哄作甚。”周福临对这几人是真没办法。   陶青从怀里掏银子:“必须的,胡大爷必须得有这份礼钱。”   她掏啊掏……   怀中空空。   陶青神情一滞。   对着周福临笑得温柔:“福临,我身上没带多余的银子,不若你先替我垫付,待我回去后,再给你补上。”   毕竟阿盼还眼睛亮晶晶地等着呢。   周福临:“……”   他忽然想退亲了。 第二十三章 鸽子   残灯微摇,灯影也跟着摇晃。   陶青的大哥催她告知同周福临的进度,几乎是隔两三日就来一封飞鸽传书。   今夜她忙完了事,终于有空回他。   陶青盯着兄长的上一封信看,信中说她的嫂子也关心这件事,说如果人合适,尽快定下来,那边一定会帮着准备聘礼,不让男方受委屈。   她沾了适度的墨汁,在空白的信纸上写,不必担心,已经找人提完亲了,福临答应了,现在他们是正经的未婚夫妻。   她又是轻描淡写地传达了这个消息。   “她说已经提亲了,对方答应了?!!”   接到信后,陶容一边奶孩子,一边让贴身小厮念信的内容,听到这一段,当场叫出声。   把孩子都惊哭了。   “这死丫头。”   陶容哄好女儿,将她放到小床上,然后骂道,“迟早要把我吓死。就她一个人能耐么?这种大事不同我商量,铁定是草草了事,也就福临心大,居然还答应了,换了我,我可不依。”   他是担心陶青委屈了周福临,日后二人若吵架,旧事重提,总不可能再提一次亲。   陶容的小厮和他一般大,笑道:“小姐有分寸的,您这是操心过甚。以小姐谨慎的性子,好不容易确定了定亲对象,怎么可能会用敷衍的态度对待呢?”   “也对。”   陶容回想了一下陶青从小到大的行事方式,“她肯定舍不得让喜欢的人在亲事上吃亏。”   陶容松懈下来。   小厮适当奉上茶水,听主子倾诉:“还不是我爹撑不起来。母亲死了,他吓得魂不附体,明明打算好好养孩子,一个小官说娶他,就答应了,阿青同对方不合,他就劝阿青忍,说要守孝道,没把我笑死。”   “这也难怪,毕竟我爹一开始就是娘的侍罢了,生了我才升成了夫,娘待他好,那小官虽不讨我喜欢,却也真心待爹好。他倒是好命,没受太多苦,倒是我妹妹受了磨难。”   这都是老生常谈的事了,小厮已经听主子说了无数遍。   “所以啊,”陶容道,“我不多替她想着点,谁还能为她着想?”   这是在解释小厮说她“操心过甚”。   小厮低下头:“是,奴说错了。”   “不行,我得再去一趟。”陶容是个急性子,马上就要入夜了,依旧下了床。   “主子……”   小厮真是服了他,“您才去过,而且如今都夜深了,待会儿家主回来看不到您,又要怪奴,说不该让您顶着夜里的寒气出门。”   陶容最看不得小厮哭丧着脸:“好好好,我不去总行了,我在家看孩子可好?”   不让他去,只能用飞鸽传书了。   然而这日,负责送信的白鸽似乎受气候影响有些闹肚子,飞得歪歪斜斜不说,还飞错了地儿。   胡大爷给阿盼做的布偶落在了院子,周福临见状,便走过去拾起:“阿盼,你又将东西到处乱扔。”   阿盼迈着小细腿儿把布偶拿走,跑得很快。   周福临生怕他摔着:“你当你真会飞么,又不是……白鸽?”   一只浑身雪白的鸽子,怏怏地站在他家院子角落,似乎失了力气。   他摸了摸白鸽,后者弱弱地叫了声:“咕咕咕。”   “你这病弱样儿,还真跟阿盼当初一样。”周福临唇边浮现一抹笑意。   他方才就发现鸽子的脚上套了一个圆竹筒,这定是别人家养的信鸽。   周福临不欲偷窥他人的信件,只打算治好鸽子就将其放飞。   他想道,不知道陶青能不能治,她会治人,应当也会治鸟……吧?   “咕咕咕。”   鸽子又叫起来,许是到了新环境,不太习惯,想要振翅,却将圆筒弄开了口子,里头的信件就直直掉了出来。   周福临真不是故意要看信的内容,只是眼尖,捡信时,瞥见了“陶青吾妹”四个字,他手一抖,那卷成筒形的信就展开来。   “陶大哥?”   是陶容写给陶青的,上头内容不多,似乎下笔之人有些急促。   信的内容也并非见不得人,无非是抱怨陶青不率先通知他,让她待周福临好云云。   一瞬间的温暖过后,周福临看着那豆豆眼的白鸽。   陶大哥,为何有关你的消息总是不按常理出现?   上次是本人爬墙头,这次是鸽子飞错地儿? 第二十四章 画像   当陶青一如往常到胡家时,周福临便将鸽子捧给她看。   陶青检查完鸽子的状况,顺手拆了她大哥写的信。   周福临担心她误会自己,主动解释:“鸽子忽然飞到院子里,碰它时装信的竹筒掉了,我不小心看到了信的内容,并不是故意的。”   陶青一目三行读完信,噙着笑意味深长地盯着周福临瞧。   那目光让周福临觉得怪怪的。   他不自然地将手揣进袖子里,避开她的目光:“做什么?”   “福临看完,就没有任何想法么?”   陶青面色柔和,“大哥很是喜欢你呢。都将我这个妹妹排在后头,希望我好好地对你,早日将你娶进门。”   她忽然露出委屈的神色:“我自个儿喜欢的人,我不知道疼么,他这是不信我。”   “别问我。”周福临无语地看着陶青做捧心状,他需要有什么想法?   而且别以为他瞧不出来,陶青根本就不觉得难过,装的而已。   必定又是在逗自己。   果不其然,“伤心”片刻后,陶青就深情款款牵起周福临的手道:“这说明我们还不够恩爱,从今日起,我得对你更好。”   她真的托着下巴沉思:“唔……平常我是一天来一次,日后我一天来三次可好?还有咱俩如今也就拉拉小手,不足以表达爱意,不如多些亲亲抱抱。亲什么地方呢,最好是……诶,福临等等我!”   不等她说完,周福临已经红着脸,拉开帘子进了里屋。   他就知道,这人说不出什么正经话。   “姐姐。”   阿盼从灶房出来,坐在门边小凳子上。   他端着一碗梨羹在吃,小脸鼓鼓的,“哥哥怎么进去了?”方才还看到这俩在一块儿。   陶青叹了口气,温和地揉揉阿盼的脑袋:“你哥哥这是害羞呢,一见姐姐就脸红。你瞧,都羞得跑进屋子了。”   阿盼点点头:“嗯,确实哥哥每次见到姐姐都会这样,为何他会羞呢?”   “这很简单。”   陶青笑得更温柔,“这是因为他太喜欢我了。”   “喔……   ”阿盼恍然大悟。   周福临在里面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从窗户探出头来,恰好听到这一句。   他本想恼怒地叫她名字,张了张嘴,莫名说不出口。   一窘,又缩回去了。   “看,”陶青对阿盼道,“姐姐说得没错吧。”   “嗯嗯,既然哥哥这么喜欢姐姐,那姐姐也要对哥哥好,也要很喜欢他才行。”   阿盼从胡爷爷那儿得知,两个人得相亲相爱,才能走到最后,他希望哥哥和大夫姐姐过得好。   陶青看向周福临寝屋的眼神柔情似水:“这是……当然的。”   吃过饭,陶青还不愿回去,赖在这里,说累了,得歇歇。   周福临懒得理她,他怎么没看出陶青累了,方才不是还活蹦乱跳,精神得不行么。   阿盼得午睡,周福临把弟弟安顿好,想起陶青还没走。   由于外头十分安静,他疑惑地往院儿里瞧,没见着人。   他问胡大爷:“她走了?”   胡大爷呵呵笑,往角落一指:“那不就是。”   院子偏僻的一角,放着一张藤椅。白衣女子坐于椅上,一手捧着鸽子,另一只的手肘支着扶手,静静地睡着了。   清秀的女子闭着眼,呼吸清浅,仔细观察,能发现其眼下有淡淡青色。   她说累,竟然是真累了。   周福临给她搭上薄毯,嘟哝着:“也不知在忙什么。”   胡大爷道:“听说钱家夫郎近日吃得太多,肚子有些不好。我昨日傍晚散步时,那钱家夫妻俩还在医馆没走呢,应当是为着这个,没睡好觉吧。”   周福临想了想,决定暂时不叫醒陶青,让她睡会儿。   胡大爷的院子种了不少东西,春风一吹,有些花瓣便悠悠飘在空中,缓缓落地。   周福临忽然有些手痒。   他支了架子,拿出画纸,想将陶青以及眼前的景色画下。   笔尖勾勒,那人的眉目逐渐在笔下成形。   周福临皱眉,对于自己的作品,他总是吹毛求疵的,必定要达到满意的程度。这陶青的画像,似乎什么地方没画好。   他想凑近了看,弯腰打量陶青。   陶青并没有睡得很沉,手中鸽子一动,她就恢复了意识。   腿上传来温暖之感,心仪之人在问胡大爷她的情况,陶青就没睁眼,想要享受片刻对方的照顾。   悄悄睁开一条缝,福临在画她。   陶青赶紧重新闭上眼。   察觉男子越靠越近,陶青很想把人抱入怀里,最终没忍住,手一抖,将鸽子放飞,揽住了周福临。   贴着他粉红的耳朵尖道:“可观察仔细了?”   周福临:“……”   你到底睡没睡?!   作者有话要说:   陶青:我说我真的睡着了,你信吗?   下章入v啦~ 第二十五章 亲一下   陶青一醒, 这画也无法继续作下去。   周福临被陶青搂住,忽如其来的力道促使他下意识扶住对方的肩。   这可正中陶青心怀。   往上一提,美人儿就坐到了自己腿上, 来到了她怀里。   “投,怀, 送,抱?”   陶青轻笑,“福临这般热情, 我也只好顺势而为了。”   “放我下去。”周福临动弹不得,半羞半恼道。   他扭头看了看抬头假装观天的胡大爷, 咬牙:“在别人面前这般, 你觉得好看不成?”   “胡大爷哪里是别人了。”陶青担心他生气, 主动松了手,在对方整理衣服时,又道:“那若是没有旁人,咱们就能……”   “你该走了。”   既然她还能开玩笑,应当是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累的。   周福临背过身下了逐客令:“要睡就回去睡,我这儿没有多的客房。”   “咦,福临果真画技了得, 这画像虽只作了一半,光是这一半就很像我呢。”陶青装没听到,走到周福临的那副画旁。   瞥见周福临瞪自己,她投降了:“我这就走, 可好?”   周福临其实并没想过赶陶青走, 只是这人不正经的时候,总能让他无法保持冷静。   见她真的拂了拂袖子,朝着大门走, 周福临想到胡大爷说的陶青昨日忙着诊治,又想起她眼下的青色,终是跟上去送。   “再忙也得顾着休息。”周福临忍不住叮嘱。   陶青回头,眸中笑意斐然:“福临这是心疼我么?”   她顿了顿,不等周福临回话,温声应了:“嗯,我记得了,下次定不让你担心。”   她指了指周福临:“那你也得听话。煮好的羊奶得和阿盼一人一碗,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我,吃饭得多吃些,还有……”   周福临不过是叮嘱了一句,就被陶青逮着机会要求再三。   他将脸偏到一边,声音跟蚊子一般小:“我自个儿知道。”   陶青便出了胡家,走着走着往后一看,果然她的福临还站在门口没进去。   她挥了挥袖子,那人似乎被惊着了,低着头匆匆关上门,看也不看她一眼。   惹得陶青再次轻笑。   “这么舍不得,就抓紧时间绣你的嫁衣,早日嫁过去,也了却我一桩心事。”   院内,胡大爷对周福临道,“虽说你们只是定了亲,可亲事一定,还有三个月就得进陶家门了。对了,你也问问小陶,她爹可会参加?我知晓咱们这边也没有一个正经长辈,是有些理亏,她继母我就不管了,可她爹好歹是你公公,没有公婆在场,敬茶时成什么样儿?”   说着说着他就叹气:“若是你爹娘还在,咱们也不会担心婚事不体面。”   “离成亲还早呢。”周福临安慰胡大爷:“我都成过一次亲了,还在乎那点儿虚的排场不成。”   “你懂啥!”   胡大爷心道这真是个傻孩子:“以后别在小陶面前说什么成过亲的话,对她来说这是头婚。你整日念叨,就能保证她不多心?再说了,她家爹娘若不同意你进门,旁人定会议论,说这亲事名不正言不顺。柳巷这些人是什么脾性,你难道不知?”   他背着手,围着院子转圈:“唔,我得找小陶谈谈。”   胡大爷是真心替周福临的婚事着想。他在哪儿过活无所谓,左右都是要入土的人,可他不希望周福临再和离一次。   说到底人都是自私的。在胡大爷心里,周福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觉得周福临成过亲,又没有爹娘,也拿不出什么丰厚嫁妆,的确理亏,但不能因为理亏,婚事就得不到女方的重视。   听到胡大爷说起柳巷的人,周福临心里就一阵烦躁。   等前者从他们的婚事,谈到了以后的孩子,周福临脑子里的念头终于成型。   “何必迎合他们?”周福临把画架收好,眉梢染上一抹冷意。   “搬出去不就行了。”   他本就想到城东开一家自己的画坊,加之成亲后,陶大哥一家若来串门,难不成要从城东跑过来。据说陶大哥的妻主是个成功的商人,是家里不缺钱的主儿,周福临也不想人家到了柳巷,看轻了陶青。   金四儿说,陶青不是柳巷的人,迟早会回城东,到时就会抛弃他。   周福临不怀疑陶青的品性,但他因此有些顾虑,如今到城东开画坊的想法一出,顾虑就没了。   若是陶青的爹接受他这个儿婿,他自然会好好将对方当作公公看待,若陶青的爹不喜欢他,他也不会专门凑上去讨人嫌。   他能拿出来的嫁妆不多,同时他也不需要陶青拿什么丰厚的聘礼。什么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那都是大户人家的排场,跟他不相干。   “我是和陶青过日子,又不是和别人,胡大爷你就别操心了。”   周福临说完进了屋,坐在床上。   阿盼翻了个身搂住他。   “没睡?”他摸摸弟弟的额头,发现都热出了汗,把裹着对方的被子松了松。   “睡醒啦。”   阿盼的小脸贴着兄长的胳膊,红扑扑的,和先前苍白病弱的模样相去甚远。   果然还是大夫会养人,周福临脑海间掠过陶青的身影。   他轻声同弟弟商量:“咱们到别的地方住好不好?”   阿盼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带胡爷爷走吗?”   “嗯。”   “那大夫姐姐呢?”   “也一起。你不是时常觉得城东的小孩更好么,咱们也搬到那儿去。哥哥以后会挣更多的钱,找个先生来教你,你也能交到新伙伴。”   在哪儿住、能不能交到新伙伴,阿盼是不怎么在意的。   只要家人在一起就好。   他道:“那□□后岂不是会更辛苦。大夫姐姐和胡爷爷同意了么。”   哥哥成亲后,是要和大夫姐姐住的,阿盼很早就懂得为家人着想,他怕这只是兄长一个人的想法。   见兄长没说话,阿盼就知晓这个主意还没跟另外两人商量。   他像一个小大人似的拍拍兄长肩膀:“哥哥要更慎重一点。”   “没大没小。”周福临失笑,“你大夫姐姐自然是愿意的,她前不久还劝我呢。我担心的是你胡爷爷。”   周福临以前不是没想过离开,只是胡大爷这么照顾自己和弟弟,在暂时没清晰计划之前,他干脆就留了下来。   现在打算搬走,他想带着胡大爷,给对方养老。而对后者来说,这里是自己土生土长的地儿,充满了和妻主的回忆,住了这么多年,难免舍不得。   “哥哥交给你一个任务,”周福临对弟弟道,“你来帮忙说服胡爷爷,跟咱们一块儿走。”   “嗯嗯。”阿盼拍拍胸膛,“好的。”   ……   “搬走?”陶青一喜。   曾经暗示了多次,福临都犹犹豫豫,这会儿反而比她更坚定。   对陶青来说,在哪里她都能靠着自己的本事过得有滋有味。柳巷并不是不好,这里的人虽有很多小心思,大奸大恶倒是没有的,可一旦心里有了人,安家的地点就需要再三筛选了。   人往高处走,既然有能力给对方更好的生活,为何不选更好的呢?   她在城东并未买宅子,定了亲后就陆续在物色新宅,毕竟那个小医馆着实太寒酸,一个人还行,拖家带口就不够住。   “宅子的事你不必担忧,我来处理就好。”她对周福临道。   周福临摇头:“这又不是你一人的事。”   他坚持要和陶青一块儿去看房子,陶青只好承诺,去的时候一定带上他。   她眉眼本是舒展的,等周福临提到她爹,却变得阴沉:“提他作甚。”   那道弱不禁风的身影,那张泫然欲泣的脸……陶青已经不记得小时在父亲怀抱里感受到的暖意,只知道母亲死后,父亲哭了三日,安静地将母亲的后事办完。   由于母亲当时是有“罪”的,陶青他们不敢将她的头带回去,只有一个颈处空空的尸身。陶家在皇城没有亲戚,许多曾受过她母亲诊治的人家,也害怕被牵连,上门吊唁的不多。   她的父亲,办完后事,就关了陶家的医馆,抱着他,牵着哥哥的手,来到了别人的府里。   一个瘦削的女人温柔地叫她父亲的小名。   “阿容,阿青。”父亲指着那个女人说,“这是你们新的母亲。”   父亲低调不失风光地改嫁了。   旁人都说,她的继母心善,不仅对她父亲好,还接纳了她和哥哥,可陶青只能从那个女人眼里看到冰冷的嫌恶。   兄长早早就开始挑选妻主,迅速嫁人,她也果断离开,不是因为逆反之心,只是失望罢了。   “从前养我的是母亲,后来我独自生活,他做了什么?还想让我心仪之人在拜堂成亲之时,跪在他面前敬茶侍奉?”   她勉强忍住胸中怒意,郑重道:“你放心,成亲之日,我必不让你委屈。”   周福临只是顺便一问,若是他知晓陶青和她父亲关系这般冷淡,就不会戳她伤口了。   他深觉自己了解陶青甚少。   沉默一瞬,周福临抿唇,轻轻握住陶青的手,墨色的眸望着她微怔的面容:“我的事,你都清楚了,你的事,我还不知……”   倘若了解她更多一点,两个人的心是否会更近,是否就能懂得彼此的悲伤与烦恼,从而给对方安慰?   “福临这么关心我啊。”陶青惊讶片刻就恢复了冷静。   她挑眉:“这个嘛,自然是应该告诉你的。但在说之前……”   “能不能让我亲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周福临:我就知道…… 第二十六章 桃花酥   “就亲一下。”陶青用哄小孩的语气道。   她的声音仿若三月柳絮, 轻飘飘落在周福临心上。   周福临指尖紧了紧,挣脱她,道:“看来你并不需要人安慰, 我今日就是来同你说搬家这事,说完了, 我要走了。”   他抬眼瞧陶青。   后者垂下眼一副失落之态,像只被抛弃了的宠物,可怜巴巴。   这么一瞧, 周福临又有些不忍离开。   她嘴里说着不介意,实际上是难过的吧, 周福临想要揉揉陶青的脑袋。   陶青却抓住了他的手腕。   陶青注视着眼前秀丽白皙的男子, 从骨肉匀称的手到单薄的肩, 从精致的锁骨到尖尖的下巴。   最后视线停留在周福临的脸上。   他的凤眼眸光潋滟,被自己耐心调养了身子后,脸上也多了些肉,薄唇看上去又软又红。   就如同第一次对他动心那般,陶青觉得此时的福临撩人心弦。   “真的要走?”她担心将其弄疼了,只是虚虚地握着,逐渐靠近。   周福临察觉到陶青的眼神, 眸光微颤,热意迅速窜上脸颊,随着对方越来越近,呼吸也乱了, 双脚似乎生了根, 无法挪步。   理智告诉他,再不走,这人真的有可能轻薄自己。   另一个声音又说, 这是你未婚妻,不到三个月,就要同她成亲,谈何轻薄?既然认定了她,两人关系这般亲密,不就是亲一下,快二十的人了,又不是青涩少年,害羞个什么劲。   最终情感战胜了理智。即使成过亲,也未曾同女子有过肌肤相亲经验的周福临,慌乱地闭上眼。   他的长睫不安地颤动,未被抓住的那只手紧握成拳,脊背僵直,忐忑地等待着。   陶青怎么忍心用粗暴的态度对心上人,只是俯下身,揽住他的腰,抚着他的背:“没事的。”   等周福临放松下来,再低头,于他唇角印下一个吻。   周福临睁开眼,对面女子望着自己的眼神软得要化开。   他摸了摸唇角,似乎还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就,就结束了?”脑子一抽,他下意识道。   陶青笑道:“福临是不满意?”   “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福临怎么说都说不清。他只是曾经撞见过上一任妻主疼爱通房小厮的场景,也看过话本上的描述,总感觉陶青的行为和他所知的都不同。   好像亲了他,又好像没亲。   “福临想象中的亲吻是怎样的,”陶青趁周福临不注意,啄了他一口,“这样?”   “你,你……”   “或者是这样?”陶青又啄一口。   吓得周福临捂住了自己的嘴,“知道了知道了。”   他防备地盯着陶青的唇,生怕她又亲过来。   这小模样惹得陶青彻底笑开,肚子都隐隐疼了起来:“我的福临啊……”   怎么就这般可爱呢。   在别人面前凶戾的样子早就不知飞哪儿去了。   ……   陶青说要去城东看宅子,挑了一个日子,就带着周福临出门了。   她早就看好了一处,是托她嫂子帮忙留的位置,坐落在繁华街道不远,不会太闹,逛街买东西又方便,周围邻居都是安静友好的性子,没有权贵也没有贫苦人家,都是些和和乐乐的老百姓。   位置上周福临没有异议,若单靠他一人,必定得不到这么好的地儿。   其实这是一块宅基地,只要钱够,想打造成什么样都行。陶青牵着周福临的手,领着他四处看:“这里就修成书房,你可以在里面画画,这里修成纳凉亭,你也可以在这里画画,哦,这儿空出来,做成一个小院,里头放一架秋千,阿盼能玩,你也可以在院子里画画……”   “等等。”   周福临皱眉打断了她:“怎么都是我在作画?”   合着这屋子的用处就是给他画画?他又不是作画狂魔。   陶青眨眨眼:“咳咳,我就是打个比方。”   又给他指:“胡大爷睡那儿,阿盼的寝屋靠着咱们睡的屋子,里头还留了一个小间,专门给孩子睡的。”   周福临顺着陶青指的方向看了看,闷声道:“你倒是什么都安排好了。”   一听就不像临时起意,这说明哪怕周福临不跟她提搬家,陶青最终也会这么做的。   陶青解释道:“这块宅基地我早就买了,若是你不想搬过来,咱们也可以在这儿小住嘛。事实上,自打咱们定亲,我就在筹备,我的医馆太小了,屋子不够,用不能让你成亲后还住在胡大爷家吧。”   周家屋子倒塌后,周福临也没想着修葺,他的爹娘其实都不是皇城人,死后都葬在了郊外的一处墓地。   周福临心里,家人在的地方才是家,爹娘没了,没必要守着那屋子,带着弟弟他们过更好的日子才是真。   陶青解释完,他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同她商量起了物件儿的摆放、房间的大小、大家到底住哪个屋子等。   陶青基本是顺着他的意思来,她对城东比较熟,而周福临则对其更陌生,他的过去就是柳巷那狭窄的一隅,除了卖画和买东西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少同人来往,她希望周福临到了这儿,能住得舒心。   “下次带阿盼他们来看看吧。”周福临舒了一口气。   “机会还多着,日后搬了过来,我还担心你们会待腻呢。”陶青悄悄搭上了周福临的肩膀。   周福临翻了个白眼,就当没发现。   回去时,由于陶青走在前头,巷子光线较暗,看到陶青的人,没发现后面的周福临。   一个少年端着一盘糕点等在医馆门前。   “陶大夫!”少年眼睛一亮,急急地往前,差点撞到陶青怀里。   陶青礼貌性后腿一步:“您这是?”   “哦。”少年红着脸把手上的糕递给她,“这是我亲手做的,做太多了,想着陶大夫经常照顾我们,就来给你送点儿。”   “心领了,但这东西我不能收。我是大夫,认真诊治每一位病人是应该的,谈不上照顾。”   陶青努力地想和少年保持距离,后者却误会了,眼眶一热,抓住陶青的胳膊:“陶大夫,我知道,你定亲了,不久就会成亲,我也不奢求什么,就是想给你送点儿东西,你就收下吧。”   “真的不必了。”陶青连声拒绝。   这个少年往日不声不响的,也没表现出对她的爱慕啊,怎么偏偏在今日……   “她叫你放手,你没听清?”周福临冷声道。   他走到陶青身边,少年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窘得缩回了手。   周福临也看清了对方。这名少年是在柳巷公认的乖孩子,在家干活儿麻利,在外也能挣钱,长得也秀气,就是黑了点,据说他爹娘打算给他说门好亲事。   结果看上了陶青?   明知道陶青定亲了,还来献殷勤,这不是给人心里添堵么。   他不是圣人,才懒得管少年怎么想的,懒得管对方是不是即将落泪,他只知道自己很不高兴。   周福临正在不爽的关头,挽着陶青的胳膊:“不是说要去我那边吃饭,你是走,还是留在这儿吃他的糕点?”   陶青歉意地对少年点点头:“快些回家去吧。”   便转而同周福临说话:“这么一说,我肚子真有些饿了。”   “不如福临今日犒劳一下我,煮碗鸡汤面可好?”   “我煮?”   “咳,那……还是我煮吧。”   他们走远了,身影在灯笼照耀下拉得很长很长。   少年已经泪眼朦胧。   爹娘要给他说亲事,可他都不喜欢。   巷子里忽然来了个叫陶青的大夫,眉清目秀,言语温和。某次他看病忘记带诊费,后头排队的人一个劲催,性情内向的自己差点哭出来,大夫却轻声细语道,可以日后再补。   他幻想过陶青对喜欢的男子是什么样儿的,应该也是十分温柔吧。   听说她要娶住在巷尾的周福临,少年有些不甘心,做完了活儿,找了个借口跑出来,一直等到陶青回家,想最后勇敢一次。   却在看到周福临的那一刻,勇气分崩离析。   周福临望着他的眼神是冷的,陶青望着周福临的是热的,两个人在他面前说笑着经过。   他的不甘心忽然就消散了。   因为这两人看上去,是真心相爱的。   他们依偎在一块儿,很般配。   ……   “桃花挺多啊。”   周福临道:“陶大夫来柳巷没多久,就成了好几个男子的梦中人了。”   他哼了一声,松开挽着陶青胳膊的手,率先进了家门,只在胡大爷和阿盼问话时应答了,其余时间理也不理陶青。   他吃醋了。   吃饭时,陶青试探性给他夹了一筷子的菜,周福临也只是淡淡扫她一眼,吃掉。   收拾了碗筷后,他就钻进了屋子。   “你们不是去看宅子,这又怎么了?”胡大爷疑惑道。   陶青摆手:“没事。”   她没有追到周福临身边,而是转身回到了灶房。   周福临在屋子里等啊等,一直到阿盼玩累了进屋,都没等到陶青。   他用力地攥着衣角,抿着唇,黑黝黝的眸子看了窗外一会儿就垂下。   风从窗户吹进来,还带着一股香甜的气息。   “什么味儿?”小馋猫阿盼坐起身,东闻西闻,“是外面传来的味道!”   他又跑出去,良久抱着一袋刚出炉的热气腾腾的点心回来,兴冲冲地对周福临道:“哥哥,这是大夫姐姐给你的。”   他的手里也有一小袋,不过和周福临的有些不同。周福临的点心是花形,阿盼的点心形状像只猫咪。   “刚用过饭,做这个干什么。”周福临嘴上说着不吃,身体倒是诚实,拿了一块,放到嘴里,香脆香脆的。   “她方才就是为了做点心?”周福临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嗯嗯。”阿盼点头,“大夫姐姐还给点心取了名字呢,我的叫猫猫酥,给哥哥的叫桃花酥。”   周福临举起一块点心细看,还真是桃花的形状。   “好吃吗?”陶青出现在窗边,问道。   她出了一身汗,晶莹汗珠从额角滴落,却更关心他的评价:“若是不喜欢,我再做。”   “你又不是厨子,我也不是食客,何必这般认真,你做了,我吃便是。”周福临闷声道。   他第三次拿起点心,忽然发现月色下,上头映出了一个“青”字。   他听到陶青说:“你不是嫌我桃花多么,日后我定会多加注意,清除掉多余的花,只留福临一朵。”   陶青伸出手,掌心里的那块点心,上面是一个“临”字。   她噙着笑,伏在窗前同他对视,目光灼灼让周福临移不开眼:“我呢,也甘愿被心上人,一口一口吃掉。”   没有别人,只有他们彼此是自己心中的唯一。   周福临心口一酥。   他早就不气了,只是忍不住道:“你……”   “我……”   陶青期待地重复他的话。   “你太肉麻了。”   说完,周福临就面无表情拉上了窗户的帘子。   只是隔着帘子的他,却不禁勾起了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嗯我也觉得她好肉麻。 第二十七章 习惯   陶青的厨艺那是没得说, 她花了一个半时辰做好的酥饼,不止阿盼吃得津津有味,周福临也觉得这物甜而不腻, 入口即化,多吃几块也不会胀肚。   她离开后, 阿盼趴在床上,支着下巴,还在回味点心的味道, 小嘴砸吧砸吧。   周福临拍了拍弟弟的小屁股:“平日里吃的零食还少么。”   哪怕陶青没到胡大爷这边做饭,周福临因为心疼弟弟, 隔三差五也会给他买吃食, 哪见过对方露出今晚这副馋样儿。   他心觉好笑, 捏了捏弟弟的脸蛋:“以前担心你太瘦,如今却怕你太胖。”   阿盼避过兄长的手,翻了个身滚到最里头,故作老成地感叹:“哥哥真幸福啊。”   周福临一怔:“何以见得。”   阿盼抬起小脑袋看他,伸出手指比划:“哥哥凶,大夫姐姐温柔;哥哥做饭不行,大夫姐姐天天做好吃的;哥哥身体不好, 大夫姐姐会医术;哥哥被欺负了,大夫姐姐帮忙……”   他最后总结:“以后我找妻主,也找大夫姐姐那样疼人的。”   周福临这会儿是真手痒了:“在你眼里,你哥就这般差劲?”   九岁不到, 懂什么男女之事啊。   “我看近日是太惯着你了。”周福临没有真的生气, 但听弟弟这么一说,还是有些郁闷,合着就陶青什么都好, 他什么都不好呗。   阿盼又去哄兄长,抱住周福临的胳膊:“方才说的一半真一般假啦,哥哥最好。”   他虽年纪小,谁将自己拉扯大倒是记得清的。阿盼早已不记得爹长什么样,关于娘的记忆,也只有她每夜抱着书本苦读,偶尔会对自己笑,但大多时候是愁眉苦脸,对着他和哥哥叹气。   他们的母亲太专注于别的事,甚至连他们被明里暗里欺负都不知,是哥哥挡在哇哇大哭的自己面前,赶跑了那些坏小孩。   弟弟开始说甜言蜜语,周福临轻哼一声:“你少来,不是觉得大夫姐姐好么,找她去吧。”   “我是跟着哥哥的嘛。”阿盼像个黏人精似的,抱着周福临不放。   而且阿盼心里有数,陶青虽喜欢他,对他好,但更多还是“爱屋及乌”,是看在他是周福临的弟弟的份儿上。   阿盼知道自己体弱,是哥哥在亲事上的拖累,以前病重时,老想着若是死了,会不会更好。   现在嘛,他要好好长大,看着哥哥和将来的嫂子一直恩恩爱爱下去。   他又贴过去,惹得周福临绷着的脸破功了,把弟弟按在被子里:“赶紧睡觉!”   瞧着阿盼的小脸,周福临深觉陶青不愧是大夫,先前弟弟脸色青白,如今虽不能说白里透红,也差不离了,性子也开朗许多。   想起陶青待他的种种,温暖的同时又疑惑,她为何这么懂得逗男子开心,是经验太足么?   ……   人在馆中坐,锅从天上来。   医馆内,陶青缠药材包的动作一滞:“嗯?”   为何福临来看她时,会问这个问题。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她试图澄清,“我当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般风流的女子。”   “嗯。”   周福临淡淡道,“知道了。”   可陶青仔细观察周福临,这怎么也不像信了她话该有的反应。   “福临你听我说。”   陶青道,“我很早就独自生活,喜欢到处走,不谈其他地方,光是皇城内外,早就转了个遍。见得多了,自然就有经验,但此经验非彼经验。”   她继承母亲的待人态度,对外一贯较为温和,刚开始只是将其当做面具,后来这种性格就渗入了生活里,早已分不清真假。   陶青对人的确友善,但她的善良有限,可从未像这次一般,又是亲自做饭,又是时常补贴。   “这我自然分辨得出。”   周福临蹲下/身,帮陶青将装了药材的纸包缠起来,“我就是随口一问,你不必解释得这么清楚。”   陶青信他才怪,她每回听到福临问别的男子的事,心里都发毛。   因为周福临不会像对待金四儿那般,生气了冷冰冰望着对方,无论是打也好骂也罢,总归能让人感觉到怒意;与之相反,他总在陶青面前抑制真实的情感,这种纠结的性子,不由得让人多想。   她将交谈的内容转移到搬迁上:“胡大爷肯走吗?”   提到这事,大家还有些发愁。   胡大爷听说周福临打算搬到城东,很是高兴,一旦让他收拾东西跟着去住,就连声拒绝:“不成,我个老头子去城东作甚,一把年纪了,早就不奢求什么享福,我就住在柳巷,安安静静等死,死后同妻主葬在一处。”   任凭周福临等人怎么劝说,他都不肯让步,抱着妻主的牌位,总是催他们快些搬。   陶青懂胡大爷的感受。胡家是胡大爷嫁给他妻主后,一起度过了三四十年的地儿,年轻时在家做点绣活儿等着妻主归来,偶尔到朋友家串门,听听八卦,老了看着家里一草一木,回忆往昔。   就如同陶青的“陶家医馆”。   陶青的祖母是自学成医,属于野医,那会儿的“陶家医馆”只是一面随风摇荡的旗帜,她祖母就走在乡间小路上,给邻里乡亲看病。   到了陶青的母亲这一代,由于上过一段时间的私塾,加之从小练习,又四处拜师,收集民间药谱、医书,三十五岁便自成一派。   “我们阿青以后是要继承陶家医馆的。”闲暇之余,她娘就拍着她肩膀道。   不求在乱世中济世救人,只是很纯粹的愿望:让陶家医术流传下去。   故而陶青每到一处,就开一家“陶家医馆”。赚诊费只是顺带,更多的意义在于……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一个念想。   证明了这此人曾经来过。   “不急,时间还长。”   陶青从袖中摸出一个袋子,里面是一颗颗酸梅干。   她取出一颗递给周福临:“不是说近日吃东西总觉得腻?试试这个。”   周福临并不想吃。他不忍拂了陶青的好意,仍是尝了尝。   酸梅干是真的很酸,一入口,周福临就直皱眉,勉强吞下去,端起桌上茶壶倒了一杯茶水漱口,有些怀疑陶青又在戏弄自己。   很快他就发现,胃里那股腻人的感觉消失了。   “你何时做的酸梅干?”他问。   定亲后,周福临和陶青待在一块儿的时间不短,只知她要诊治病人,偶尔要进新的药材,每日还跑到胡家变着花样儿地做菜,怕他不高兴,便做了桃花酥……   周福临猜测,酸梅干也是出自陶青之手,因为她很少买集市上的吃食,说是担心不干净。   是的,经过周福临的长期观察得知,陶青其实是个非常爱干净,甚至有些过度的人。   她爱穿白衣,诊治完病人之后一定要洗手,一天得洗好多回,只要衣服沾染一点灰尘,就会心情不佳,回去后立马换上新的,之前给他们买糖葫芦,也是确认了小贩卖的东西干净新鲜才掏钱。   这就叫做洁癖吧。   陶青的洁癖只苛求自己,不苛求他人,在平日的来往中,周福临若不细心留意,根本无法发现这一点。   “没事的时候随便做了点儿。”   陶青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见周福临盯着她看,又掏出另一块,执起他的手,耐心地从指尖到指缝,再到手掌、手腕,都仔细擦了一遍。   周福临:“……”   你身上有多少块帕子?   陶青处理完药材,站起身来:“真的决定自己开一个画坊吗?”   用来做画坊的屋子是可以租的。阿盼的身体好了许多,吃药花费的钱也少了,周福临手上还有刚拿到不久的卖画的钱,咬咬牙还是能够在城东租一间较小的店铺。   陶青本打算直接在城东买下一间店铺,可周福临不要。   在这方面周福临格外执着,认为陶青开他的医馆,他开他的画坊,即便二人日后可能会成为一家人,生意上还是得分清。   不过他答应陶青,若是遇到了困难,不会一个人藏着掖着。   这日他们聊的都是一些琐碎的事。   聊罢,陶青送周福临回去,无论是护住桌角,还是提醒周福临小心台阶,以及将袖中的酸梅干熟稔地塞到对方怀里,一切的行为都是习惯使然。   不知何时,陶青开始为周福临而掩盖自己的一些习惯,同时又增添了一些新的习惯。   “慢些走。”   陶青和周福临靠得极近,专心看着脚下的路,正这么说着,忽然感觉脸颊一阵温热,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划过了自己的肌肤。   身旁的男子目不转睛直视前方,攥紧的手指却反映出内心的紧张。   他的睫羽如蝶翅般轻微颤动,光线下,侧脸线条柔和地不可思议。   陶青很早就觉得,周福临的睫毛很长。颤抖的时候,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之意,凑上去亲吻它。   “为什么亲我?”她压低了声音。   “我没有。”   周福临难得幼稚了一回,掩耳盗铃似的,将方才的主动亲吻一事视为不存在,还看了看四周道:“到处都黑漆漆的,许是你弄错了。”   尝到了甜头,陶青可不会这样放过周福临,在对方的一声惊呼之下,将其拦腰抱起。   才出医馆,又倒回去了。   这回陶青可不会像上次那样,轻轻啄一口便罢。   之前是怕吓着他,这次心上人这么主动,陶青就当他默认了。   把周福临放下,不依不饶地逼问:“没有亲,嗯?那刚才我是被蚊子叮了一口?”   “也、也许吧。”周福临抿紧薄唇,后背紧贴墙壁,嘴硬地作最后的抵抗。   “原来如此——”   陶青拖长了声音,围着屋子寻找起来:“我看看,那只蚊子飞哪儿去了。”   “若是被我抓到……”   趁周福临没反应过来,陶青忽然转身,吻上了他的唇。   因陶青的俯身,她的身上清淡的药香被周福临更敏锐地捕捉到。   不止这股药香,她温热的气息也朝着他涌来。   陶青不再浅尝辄止,而是叩开了眼前之人的齿关,空气的温度仿佛在上升。   她将周福临吻得喘不上气。   男子眸中雾气氤氲,泪光点点,淡色的唇变得殷红,单薄胸膛起伏不定。   陶青轻笑:“啊,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下章章节名称:什么白,哪里白? 第二十八章 什么白,哪里白?   盛夏初至, 皇城的人还未从清冷的春回过神,转眼就迎来了烈日炎炎。   春季实在是下了太多雨,夏季又无比炎热。纵使阿盼和周福临等人换上了清凉的夏装, 只要一出门,甚至到院子里待上片刻, 就会被烤得浑身发烫。   以往的这个时候,体质较差的阿盼总会被捂出一身痱子。   胡大爷家虽有水井,可也不能每时每刻吃上在井里凉过的瓜果, 而冷水喝多了又会腹痛。   在他们打着扇子也觉得热时,陶青带冰盆上门了。   只要她还在皇城, 一到夏季, 心疼妹妹的陶容就会给陶青准备冰盆, 今年特意考虑到了妹妹将来的夫郎一家,多捎了几个。   所用的冰自然不可能像权贵人家那般洁白无瑕,通透泛着凉意,只是去年存下的,但只要在房间的角落放上两盆,就能驱散酷暑带来的难受。   “乖乖,寻常人家哪里用得了这样的东西?”   胡大爷盯着那盆冰看, “不到两个时辰,这冰就会化掉,到时又得添,小陶你说这要多少钱才能买到来着?”   听陶青说了价钱后, 他啧啧称奇, 过意不去,道:“这是你哥准备的吧,你看这真是, 太麻烦亲家他们了,老头子我这是跟着沾光呢。”   “瞧你说到哪儿去了。”   陶青笑道:“您是家里的长辈,不久我便要同福临成亲,理应同他一起孝敬您。”   她还是没忘记劝说胡大爷跟着他们走:“等到了城东那边,以后夏季不仅会用到冰盆,若是想吃什么清凉的瓜果,也可以一并告诉我。”   胡大爷就不吭声了。   他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到底是跟着陶青等人走,还是留下来。   “一起走嘛。”阿盼摇晃着胡大爷的手,“您不想再看到阿盼了吗,晚上哥哥若是和大夫姐姐睡觉,阿盼要跟谁睡?”   “你个没良心的小子。”   胡大爷笑骂道,“我过去,就是为了陪你睡觉不成。”   但胡大爷知道,这是几个孩子们舍不得他,心里有他。   周福临擦了擦额上的汗,看到眼前这一幕,也不禁唇角微扬。   他正在房间里算着开画坊需要花掉多少钱,以及整理自己的画儿。   嫁衣之类的也在缓慢准备着,他同陶青的感情未生波折,因此还有一个月就是二人的成亲之日。   “我是这样打算的,”陶青将自己的计划告诉胡大爷,“迎亲的时候,会叫人抬着花轿过来接福临,然后一直抬到城东新宅,那边都收拾好了,当晚就能入住。”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福临成亲之日,您总得以他父家长辈的身份到场吧。等酒席散去,天都黑了,我指不定那会儿也喝醉了,这边就回不来,您还是得在新宅住下。正如阿盼所言,这孩子骤然到了陌生的宅院,难免害怕,他也离不开您……”   “得得得。”说来说去都快把胡大爷绕晕了,他摆摆手:“我去,我去。先说好啊,若我在那边住不惯,就是等阿盼能一个人睡了,我就还是回这边,不打扰你们。”   “到时你想怎样都成。”陶青嘴里应道,同周福临交换了个眼神。   到时的事,到时再说嘛。   ……   搞定胡大爷,一切就水到渠成。期间陶青该走的步骤都走完了,也提前给她哥以及一些朋友寄了请柬。   钱瑶忽然找到陶青要了一张请柬。   她同陶青的关系还不错,也只是不错,之前陶青问过周福临,是否要请柳巷的人,被其一口否决,她就没将钱瑶放在心上。   钱瑶“哎”了一声,搓搓手:“这个,那个……我和夫郎商量过了,家里还有点积蓄,为了他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我们也想搬到城东去。日后指不定就能时常遇见,多多来往嘛。”   这倒是个聪明人。   陶青想了想,终是没拒绝,不管钱瑶是不是大智若愚的人,她那夫郎是个会钻营的。   能在柳巷不显山不露水,不惹是非,关键时刻,果断拿出积蓄搬迁,且懂得与人结交。   这种人,哪怕到了城东,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差。   期间,陶青还收到不少来自柳巷其他人的祝福,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笑着谢过了。   金家夫郎一看,周福临都快成亲了,女儿的亲事还拖着,硬是将金四儿与他老家亲戚的外甥的成亲之日定下。   金四儿木木的,没有任何表示。   这不是陶青要关心的,她只在旁人交谈此事时听了一耳朵,接着便回医馆了。   这个医馆很快就会关闭,在此之前,她得把还在接受诊治的病人安排好。   陶青心里还有个疑惑:她将冰盆送去胡家后,时不时会再送些冰,每次到了胡家,只有胡大爷迎接她,阿盼和福临都不在。   胡大爷的说法是:“他俩怕热,躲屋里纳凉呢。福临忙着绣嫁衣,阿盼也在帮着绣。”   这话没毛病,可不能每次都不见人影。   陶青第一回 就说了:“我进去看看。”   胡大爷便拦住她:“你进去干啥啊,你个女娃娃又不懂绣活儿,别耽搁他们的时间。”   总之不让她和周福临见面。   她某次计上心来,偷偷趁胡大爷午睡时,隔着门喊周福临。   没人应她。   灶房后头的屋子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原来周福临这日没在屋里,正同阿盼一起沐浴。   许久没见心上人,陶青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离开。   等福临出来吧,一会儿胡大爷就醒了,到时又不让她俩相见,况且福临似乎也躲着她。   陶青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她也怕夫郎忽然改变心意,不跟自己过了,遂轻手轻脚走到浴室外,打定了主意,这次一定要见到心上人。   里面哗啦啦的水声不断,陶青总感觉自己是个意图偷窥男子沐浴的流氓。   “哇,哥哥,你真的没骗我。”   阿盼的笑声从里面传出,“真的很白诶。”   白?   陶青眼底闪过一丝轻微诧色。   她拿了个小凳子,守在浴室门外,眼神处于游离状态,不知该盯哪儿。   阿盼在说什么白?   随即周福临带了点清冷的声音响起:“又想生病不成,还不赶紧洗完了穿好衣服。”   嗯,她的福临还是很正经的。   “可是真的很白嘛。”   阿盼嘻嘻哈哈的,“哥哥你为什么那么白啊。”   “你也白。洗好了没,洗好了就出去,不许再胡言乱语。”周福临先是敷衍地夸了弟弟,又严肃地催促,“水快凉了。”   陶青真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久没见周福临,有些想念,谁知会听到这样一番对话。   周福临开门时,看到陶青坐在门前,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被水汽打湿的头发有一缕呆呆地翘起,脸上还有慵懒之意,皮肤看上去也更细腻。   周福临回过神来,瞪了陶青一眼,恼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他神情随之一冷:“你听了多久?”   “我刚来。”陶青赶紧道,跟着周福临的步伐往他屋里走:“就来了一小会儿,真的。”   她也委屈啊:“胡大爷老不让我见你,我这不是心里慌么,担心你们又出了什么事。每回来,你都躲在屋子里,这是为何?”   周福临反应冷淡,用干帕子擦了擦头发:“我怕热。”   可陶青知道这事绝没那么简单。   她问阿盼:“告诉姐姐,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阿盼纠结了很久,最终捂住嘴巴摇摇头:“以后再给阿盼做吧,现在不能说。”   连阿盼都这样,陶青更好奇了。   仔细打量了一下心上人的寝屋,除了床上摆着一些布料之外,没有什么不同。   她试探性的问道:“是嫁衣还没绣好的缘故吗?”   她越问,周福临越觉得羞恼,凭什么他要为了胡大爷说的那个理由,躲在屋里不出来啊。   可是陶青可怜巴巴看着他,说想他,周福临又无法真正生气。   “成亲前的那几天,男女是不能见面的。”   他只好拿这个借口搪塞,“左右也不差这几日,等、等成亲之后我再同你说。”   他不想说,陶青也不会勉强,只要他没事就行。   从屋子里退出来时,阿盼也跟着出来了。   他示意陶青弯腰,然后踮起脚,贴着她的耳朵道:“姐姐别生气,也别着急,哥哥也想同姐姐见面的,过了这几日便好。”   陶青点头:“嗯,我不急。”   她随口一问:“方才你和你哥在里面,说什么白不白的,你们在说什么呢?”   这个应该能告诉她吧。   “原来姐姐已经知道了。”   阿盼眼睛圆圆的:“就是那个嘛。”   陶青琢磨着,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点问题,怎么就听不懂阿盼说话呢?   “那个是哪个?”   阿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胡爷爷说,一般女子都更喜欢白嫩一些的男子,让哥哥少晒一些太阳,哥哥的皮肤容易晒黑。”   所以陶青每次来都没看到周福临,因为这段时日不仅天气炎热,阳光也很毒辣。胡家的院子没有遮蔽阳光的屋顶,周福临干脆就没出来。   竟是为了这个。   陶青失笑,她从未说过喜欢更白嫩一些的男子,那人是福临,怎样都好。   胡大爷是老人,难免想法会顽固些,怎么福临也跟着闹,被禁锢在屋内不说,面也不同她见,是生她气?   阿盼以为这个秘密已经被陶青知晓,很爽快地说了出来:“因为哥哥也想变得更白嘛,他才不是为了迁就胡爷爷。白一些,好看一些,大夫姐姐你不就更喜欢他一些么?”   男为悦己者容,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   周福临的确是这么想的。   胡大爷说这话时,他本想反驳,一个人的皮囊终究会老去,若是陶青不在意,那他没必要让自己变得更白,以讨她的喜欢。   若是陶青只喜欢他的身子,那她终究会爱上比自己更年轻更好看的人,就更没必要做这事了。   可转念一想,为了喜欢的人变得更好看一些,有什么问题呢?   这是他第一次希望同一个女子白头到老、携手走向将来。   他没有同上一妻主洞房,不久后的洞房之夜,周福临想要留下美好的回忆。   因此他采纳了胡大爷的意见。   加之这边的确有成亲之前,男女不要见面的习俗,周福临干脆就让胡大爷对陶青说,他要忙着绣嫁衣。   他拉开帘子往窗外看,弟弟正和陶青嘀嘀咕咕说话。   说着说着,弟弟朝着自己的方向一指,陶青则对着自己微微一笑。   周福临:“?”   他显然不知弟弟已经将真相全盘托出。   陶青觉得这几人都特逗,尤其是她的福临,她见周福林从屋内探出了头,便走到屋檐下对他招手。   “我真有事找你。”   周福临将信将疑地走过去,就被陶青搂在怀里。   他贴着她的胸膛,能听到陶青从喉咙里溢出的笑声。   笑得他莫名其妙。   陶青吻了吻周福临的额头,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为了变得更白些,又不想让我知道,所以宁肯不见我,嗯?”   她说,“除了不见阳光,想要变白还有很多办法,况且你已经够白了。”   周福临的耳垂红了,鲜艳欲滴。在陶青的怀里,在她的笑声中咬牙道:“阿盼!”   阿盼早就跑远了。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大夫姐姐好像并不知道这个秘密,是他自个儿暴露的。   听到兄长的叫声,阿盼心里只有一个字:危!   还是让大夫姐姐把哥哥哄开心吧,他就不去凑热闹了。   阿盼把胡大爷推醒:“爷爷,跟我到里屋去睡好不好?”   胡大爷睡眼朦胧,抹了一把脸:“你哥呢?”   “他正在和人讨论白不白的问题。”   这回答让胡大爷摸不着头脑。   另一边的陶青果真抱着周福临在问:“我这儿倒是有很多好的方子,外敷内服都有,最好的办法还是食物调养,不知周公子喜欢哪个办法,又想白哪儿啊?”   “陶青你够了。”   周福临被她问得羞窘不已,“你再说我就真生气了。”   “好好好,那我不说。”陶青咳嗽一声。   她亲了亲周福临因害羞而变得绯红的耳垂:“先前不就说过了,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她见过他凶巴巴打人的样子,见过他因弟弟生病血色尽失的样子,见过他勾起嘴角开心地同弟弟玩闹的样子,见过他虚弱无力,还使小性子的样子……   每一面,都让陶青对他更加了解。   他们都接受彼此的不完美,愿意填补对方心里空余的洞。   周福临长睫颤动。   轻轻地,慢慢地环上陶青的腰。   “所以……”   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你方才说的方子,能都抄给我一份么?”   “还是想更白?”陶青感叹,福临真是太喜欢自己了。   周福临无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想多了,既然方子这么有用,我不如卖给有钱人家,或许还能靠这个发财呢。”   陶青:“……”   作者有话要说:陶青:笑容渐渐消失.jpg   让我看看小可爱们都猜到哪儿去了。   咱们都纯洁一点嘛,咦,我怎么变色了? 第二十九章 洞房花烛夜   成亲之前, 女方要向男方送聘礼,陶青在成亲前一日,就同周福临交代了自己的家底。   “我要那么多钱也没用, 家里的钱财就交到你的手里吧。”陶青道。   “给我?”周福临不肯收,“这是你挣的钱, 你收好便是。”他又不是为了钱才同陶青在一起。   “家中总要有人掌管钱财。放在我这儿,指不定哪天看见一个可怜的病人,顺手施舍一番, 钱就用光了。”   陶青将一个小盒子塞到周福临手中,语气幽怨, “人家家里都是夫郎管着钱。”   他若不收, 倒还成罪过了。   周福临接过那盒子, 盒子不重,他便没在意,等后来打开一看,不少的大额银票、皇城繁华地段的商铺、郊外的几十亩上好水田……   着实让周福临吃了一惊。   这些……都交给他保管么。   周福临哪里想到陶青会攒这么多钱。   他一方面觉得以后不必担忧家里太穷,日子过不下去,一方面又深深地觉得压力有些大,他也想为这个新家多做点事, 多挣点。   晚上阿盼着他睡,悄悄问他:“以后,我是不是就能叫大夫姐姐嫂子啦?”   “唔。”   周福临困得不行,弟弟说了什么, 他其实没怎么听清, 含糊地回了两句。   这两日他比任何时候都紧张,晚上也睡不好觉,明日陶青就要来接亲, 他反而心里踏实了。   紧张个什么劲呢,她又不会吃了自己。遇到一个想要同他好好过日子的妻主,认真同对方过下去便是。   这么一想,睡意便很快袭来。   第二日,天还未亮,周福临就被胡大爷叫醒:“一会儿小陶就要来接亲了。”   陶青正在路上,新宅那边修缮完毕,她直接从城东带着迎亲队过来。   以往陶青最是厌烦那些吹吹打打的排场,到了她自己,又觉得十分喜庆了。刚进巷口,柳巷的人便围过来。   “陶大夫这是来接新夫郎?”   “没想到你真和周家小哥成了,这才来了不到半年吧,要搬到城东去了。陶大夫,你们日后还回来吗?”   “恭喜恭喜呀。”   不止大人,还有小孩围着他们讨要喜糖。陶青也不吝啬,让人抓了大把的糖,撒向周围。   她今日穿得很鲜艳,大红色的袍子,高高的发髻,走在最前面。   柳巷狭窄,不能多人并行,抬花轿的轿娘们很是费了一些力,才悠悠朝着胡家前进。   有人:“咱们巷子里,嫁到城东那边,给有钱小姐做侍的那户人家,只怕也没有今天这么热闹吧。”   “你这不说废话呢。”   另一人嗔道,“这是娶夫,又不是纳侍,能一样吗?”   当初谁会想到,巷尾那个周寡夫会这么热闹地再嫁一次,听说陶大夫在那边置了一个大宅子。   李家夫郎“切”了声:“还真当他是去享福的?”   他就不信陶青会一直钟爱一个寡夫,女人手里若是有钱,变坏十分正常。   和李家夫郎有相同想法的人不少,他们都只希望事情按照自己想的结局去发展,恶意揣摩别人的心思,似乎这样就能让嫉妒的心好受一些。   花轿停在胡家门口。   胡大爷今日也穿的十分精神,他笑开了花,对陶青道:“就等你了。”   胡大爷一拍手,扎着两个小啾啾的阿盼就领着蒙了盖头的周福临走出来。   男子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大红盖头上绣了金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的鞋面似乎系上了两个小铃铛,每走一步都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福临的头一次成亲,并没有从柳巷开始,而是直接在庄子上成的事儿。   那时他的母亲病重,上一个公公干脆就把周福临的母亲接到了庄子上,倒也办的十分喜庆。   可新娘一个劲打呵欠,新郎也沉默着不说话,冷冰冰的,都是周围人在叫好。   哪里像现在这样,高兴都是从心底散发出来的。   “福临。”陶青的目光柔柔的,“我来接你了。”   周福临看不到前方是什么状况。   他只知道有很多柳巷的人围着自己看,时不时还能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这里的人又有多少是真心祝福他的呢?   陶青的一声呼唤,让他下意识伸出了手,放到对方的手心里,被其牢牢牵住。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坐进了花轿。   花轿的坐垫很软,轿娘们的力道也合适,不会让他觉得颠簸,也不会速度太慢。   这回还是陶青走在前面,胡大爷带了一个小包裹,牵着阿盼走在后头。   原本陶青给他们安排了另外的轿子,但不论是胡大爷还是阿盼,都想亲眼见着花轿里的周福临被抬进新宅的大门。   晃晃悠悠,终于到了新宅。   阿盼早就走累了,最终还是和胡大爷一起上了轿子。   周福临被牵到大厅内,一名男子忽然上前拥抱了他。   从对方的声音,周福临得知这是陶青的大哥,陶容,以后也将是他的大哥。   “大哥。”他轻轻叫道。   陶容捂着胸口,甚是夸张:“哎哟,终于听到妹夫叫我了,妻主你听到了吗?我也有妹夫了,我妹成家了!”   陶容的身侧传来一个无奈的女声:“对,阿青成家了。”   众人见证之下,陶青和周福临拜了堂,夫妻对拜时,由于二人的头靠得太近,磕到了一起。   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声。   “靠近点儿好,日后有什么矛盾,床头打架床尾和,分不开。”请来的人,有一部分是陶青嫂子那边的亲戚,其中有位高龄的老人,颤颤巍巍道。   拜堂结束后,周福临就进了他和陶青的新房,陶青则带着大家前往酒席吃酒。   今天这一幕在陶青心中上演了很多次,因此她并不紧张,同众人谈笑风生,喝了个半醉。   周福临就窘了,好多人来到屋子里,看他咬下一口饺子,又吐出来。   那些人还问:“生不生?”   并在被褥上撒了莲子花生之类的东西。   等陶青推开门,周福临的肚子都咕咕叫了。   陶青刚挑开他的盖头,他便问道:“有吃的吗?”   陶青的眼里迅速拂过笑意:“有。你是想吃我煮的东西,还是早就准备好的吃食?”   陶青做的饭菜,周福临是吃惯了的,但他又担心陶青动作太慢:“多久能做好?我还是吃点别的东西垫垫肚子吧。”   “很快的。”   夫郎肚子饿了,身为对方妻主的陶青刚进卧房就退了出来,任劳任怨的给夫郎做东西吃。   胡大爷看到陶青出来,瞧了瞧她通红的脸:“这是找不着路了?”   陶青摇头:“我给福临做吃的去。”   “大晚上做什么吃的。”   这话说完胡大爷才想起周福临今天一直待在新房,赶紧让陶青走:“去吧,让福临早些吃完,别耽搁了洞房。”   陶青听完了就一直笑。   周福临正吃着她做的清汤面,闻罢,疑惑地抬头:“怎么了。”   陶青就说给夫郎听:“洞房的事儿,胡大爷比咱俩还着急呢。”   不提洞房还好,一提,周福临就呛得咳嗽起来。   陶青忙拍他的背:“你先吃,我不说了。”   这顿面吃了很久很久,似乎怎么也吃不完。   陶青终于发现了端倪:“福临你是不是怕?”   “我怕什么?我没有。”周福临竭力否认。   他才不承认自己是在拖延时间呢。   陶青二话不说,直接抱着他洗漱去了。   她褪下周福临的衣物,发现夫郎果真是腰细腿长。   身下的人低眉敛目,一副乖巧的模样,浑身都散发着“快来将他吃掉”的味道。   也果真如同阿盼所说那般……白。   夫郎身上香香的。   陶青抱住他,仔细闻了闻:“是擦了什么粉吗?”   弄得周福临身子紧绷,很是不自在:“没、没有啊。”   周福临闻到了淡淡的酒味。   他一下子就清醒了,垂着眼看伏在他身上的陶青:“我记得你不怎么会喝酒。”   陶青曾喝过胡大爷家酿的米酒,没想到米酒也将她喝醉了。   那一次之后,周福临就知道了陶青的酒量。   总之是无法达到千杯不醉的。   “我没醉,我,我没醉。”陶青不承认她醉了,许是在酒桌上喝得太高兴,一时喝多了,但自己最多是半醉。   她望着周福临,翘了翘嘴角:“夫郎,咱们就寝吧。”   周福临一时情急,说了一句让自己后悔的话。   他说:“你行吗?”   一下子点燃了陶青心中的火焰。   “不行?”   她的眸子黑黝黝的:“福临认为我不行吗?”   周福临的心略微一颤,暗叫不好:“你听我解释……”   “女人不能不行。”   陶青眼中也有一道火,急需找亲亲夫郎灭掉。   手上一用力,这是什么?   这是夫郎的衣服。   唰,扔掉。   再一扯,这是自己的衣服。   唰,扔掉。   这是被子……哦,被子不能扔。   将莲子花生等物扫到地上,陶青开启了她的洞房之夜。   任由夫郎眼中泛泪、眼尾泛红,低声哀求,陶青现在的想法就是   ——福临好可爱,好想欺负他。   翌日,当周福临揉着自己的腰,狠狠地瞪着陶青时,后者心虚地、小心翼翼的讨好道:“还有哪里难受?”   周福临面无表情:“哪儿都难受。”   昨晚让陶青停,这人偏不,非要向他证明自己能行。   周福临冷笑道:“现在还行吗?”   陶青一本正经地回答:“行是行的,不过……”   触及夫郎的目光,她立马改口:“你说行就行,你说不行就不行。”   然后定唯夫郎马首是瞻。   “最好是这样。”周福临又揉了一下腰。   公婆不在府上,他的确不用早起,可心中还是不爽。   腰酸背疼的滋味,只有自己清楚。   他想再同陶青生一炷香的气,陶青却迅速为他端上了丰盛的早餐。   周福临:好吧,那就改为半炷香。   吃完饭,陶青又给他按摩了一番。   周福临:好吧,不气了。   ……   张府。   陶青成完了亲,这消息才传入她爹的耳朵里。   陶青的爹瞬间泪盈于睫:“阿青还在怪我,都不肯认我这个爹了,成亲这么大的事,我竟一点儿不知。”   听说她成亲的对象是个嫁过人、死过妻主的男子,陶青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呜,我的女儿何苦要娶这样的男子呢?若肯让你母亲替你物色,怎会到如此地步。”   他觉得陶青不是真心要娶对方,只是为了气他们。   “木已成舟,孩子们也都大了,你也别太担心。”张毓安慰夫郎道。   她的夫郎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柔弱,爱哭。   张毓有些厌烦夫郎的两个孩子,尤其是那个陶青,半点都不像夫郎,全随了她的那个亲娘!   她安慰夫郎:“你若担心明日就去看一看吧。”   陶青爹擦擦眼泪:“我是要去看看的,我得看看那是什么样的人,迷住了我女儿的心窍。”   等周福临和陶青听到门外的敲门声,打开门一看,一个纤瘦柔弱,长相姣好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眼前。   一看到陶青,眼眶又湿润了:“呜呜,阿青。”   陶青最烦他那样:“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哭哭哭。”   “你娶了那样的男子我能不伤心吗?一点都不像小时候那样听爹爹的话了,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为何不找个好人家的孩子?你就非得让爹担心不可。”   周福临:是在说我?   眼前的这个人,恐怕就是陶青的爹吧。 第三十章 午饭   陶父皮肤细腻、身段姣好, 看得出是精心保养,有专人照顾,没吃过太大苦头的。   此刻他泪光点点, 站在门前,望着陶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这种弱柳迎风, 是当朝许多女人喜欢的性格,似乎会激发她们心中的保护欲。   陶青觉得她爹的目光让人烦躁。   这是自己的父亲。   她本不该用恶劣的态度对待,本应一开始就告知他自己成亲之事, 同旁边的夫郎一起向对方敬茶,然后道:“孩儿已经成家, 日后父亲不必再操劳”等语。   但陶青听到她爹的话, 就不想再同他交谈, 冷着脸道:“你若只是想说这个,可以回去了。”   一向在外对人温和友善,眸含笑意的她,对父亲下了逐客令。   “呜,你之前漂泊不定,几乎不来看我。爹爹想你了,人却找不着, 你哥也一个劲敷衍,说不知道你的踪迹。现在定下来了,连门也不让爹进么?”   陶父哽咽着,双眼通红, 好像风一吹就要摔倒。   他的小厮忙将其扶住, 偏过头看陶青,眼神带了谴责:“大小姐这话真伤主夫的心。主夫在家天天念着您,担忧您在外吃不好穿不暖, 日夜揪心。得知您成亲,还特意备了礼,拿了金银过来补贴,如今您却这样冷漠!”   “什么时候,小厮也能插话了?”   陶青认得她爹身旁的小厮,这是张家的家生子,看似对她爹忠心,实则忠的是张家罢了。   她深深看了一眼小厮:“我可不是张家的大小姐,你们真正的小姐今日还在学堂读书呢。”   小厮眼神一闪,低下头。   “你还是怪我生了锦儿?”陶父擦擦眼泪,问道。   锦儿是陶父和张毓后生的女儿,名为张锦,比陶青小五岁,天真烂漫,为人礼貌善良。她见了陶青会乖乖喊姐姐,就是个孩子,所以陶青对这个妹妹称不上讨厌。   听见父亲提张锦,陶青就笑了。   实在跟对方说不清。她爹永远意识不到,她和哥哥想要的是什么,永远只看得到自己眼中的东西。   周福临抿着唇,尴尬地站在一边。   妻主与公公不和,争来辩去,他在这儿算木愣愣的什么?   看出这位公公对自己的不满意,周福临自然不会上赶着讨人嫌,他的手被妻主牵着,能感受到对方手心已经出了汗。   周福临轻轻捏了陶青的手,后者才反应过来,问他:“是不是肚子饿了?”   “福临啊,你俩跑大门口做什么,我和阿盼在饭堂等半天了。瞅着你们出来才端的饭……”   胡大爷慢悠悠从影壁后走出来。人老了,眼睛不大好,远处的东西他望不清,走近才发现陶青和周福临面前,还有两个人。   他揉揉眼睛,“哟”了一声:“这是……”   “我是阿青的爹。”   陶父知道女儿成亲时,她的夫郎还带着一老一少。   当时心里就不得劲。这嫁人,还把一家都嫁了过来?他女儿刚成亲,就得养一家老小,成什么样子!   不舒服归不舒服,陶父依旧颔首,轻声向胡大爷问好:“这位是亲家吧。”   胡大爷稀里糊涂点了头,回神:“哦哦,原来是亲家。怎么还站外边儿呢,快进来吧,午饭您可吃过了?”   他当即将朱漆的大门门板往两边推,请陶父进来。   陶青阻止了他:“不必了,他马上就走。”   “谁说的?”   陶父看起来杨柳扶风似的弱,性子并不软,让小厮搀扶着,跨进了陶宅的大门。   他下巴微抬,细声细气道,“正好未用饭,咱们一块儿吃吧,我带了你最爱的水晶糕。”   陶青面色一沉,却道:“也好,今日正好将事情说清楚。”   方才已经有邻居路过时好奇地打量,虽说这里住的人都不是好事的,但陶青若真执意赶走她爹,在门口闹起来,昨日的喜气估计就会变成郁气。   关了门,陶父和胡大爷并排走。   他到底是懂得礼让老人的,走得很慢,和胡大爷交谈着,挑不出一丝错,反倒让胡大爷增添了一丝对他的好感。   陶青走在后头,本是目光冷峻,忽然夫郎肚子咕了一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周福临捂着肚子,见陶青看他,以为她要笑自己,面色微红嘴上不甘示弱:“看什么?”   早饭是陶青端到卧房吃的。如今已经到了晌午,他眉目间却还有一丝慵懒,脸颊靠近耳垂处有道红痕,像是侧身睡时,被竹枕压出的印子。   陶青想起昨夜自己将夫郎折腾得叫不出声,心渐渐软了,神色柔和下来。悄悄碰了碰他的腰:“还酸吗?”   他们在那儿说了半天,福临一直陪着,下床时就说腰酸背痛,如今定是难受的。   陶青揽住夫郎的腰,低下头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周福临面皮薄,瞪陶青一眼,摸了摸被亲过的地方,压低声音:“也不怕被瞧见。”   “瞧见就瞧见呗。”这反倒能证明他俩感情如胶似漆。   陶青又亲了一下,“一会儿咱们睡个午觉,我再帮你揉一揉,嗯?”   两人睡到大天亮,吃过饭闹了一阵才起的。周福临心道今日光是吃饭睡觉了,赶紧摇头:“我不要。”   他生性勤快,还想逛逛宅子,看看有没有缺的东西,然后出门采买一些布料做衣服呢。   陶父听得身后陶青笑了几声,偷偷回头,看到女儿搂着夫郎,还伸手点了点对方的鼻子,和在他跟前的模样截然不同。   每次和自己相见,女儿便横眉冷目,仿佛他是她的仇人,今日他才知,不是她性格如此,只是她不愿对着自己笑。   她心目中的家人,早已没有了自己的位置。   鼻间一酸,陶父将头扭了回去,继续同胡大爷说话。   今日午饭时胡大爷做的,他手艺老道,但因为习惯等因素,做的也只是家常便饭,不可能像陶青那般,萝卜都给雕出花儿。   饭堂两边栽了几棵翠竹,里头小巧精致,设了两道丝绣的游鱼戏水屏风。   陶父见状轻轻点头,看到桌上饭菜,又叹气:“光吃这点儿怎么行。”   他吩咐小厮将带来的食盒打开。   食盒分三层,第一层凉食,第二层热食,第三层点心,什么葱泼兔、麻腐鸡皮、江米粥……应有尽有。   尤其是那盘软糯透明的水晶糕,陶父特意指了指,笑道:“听阿容说,你这些年一直爱吃这个,我叫家里厨子做的,你尝尝?”   “我爱吃,不是因为它味道好,是因为母亲以前经常做,你若觉得这里伙食不好,回去吃便是。”陶青面色冷淡。   这句话让陶父住了嘴。他眼睛一红又要落泪。   还是胡大爷打了岔:“哎哟,瞧瞧亲家,太客气了。福临,你还不给你公公盛饭,傻呆着作甚。”   周福临迟疑地挪动步子,被陶青按住肩膀:“你坐。”   她将众人的饭盛好,这才坐到周福临身边。拿起筷子,第一筷就夹了菜到夫郎碗里,也不理她爹。   陶父知道陶青生他的气,决定从周福临下手。   方才他在门口说了一通埋汰周福临的话,确实是真心觉得这亲事不好。可女儿分明就极为喜爱这男子,总不可能马上和离吧。   于是他柔声对周福临道:“昨日我实是不知,否则必定要来的,现在一看,果真模样标致,是个能过日子的。好孩子,方才我是心急了,那些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完取出一对金镯,非得让周福临收下。   以前的陶青十分执拗,她认为父亲背叛了母亲,逐渐长大,她意识到父亲对母亲不是没有爱,毕竟自己曾见过他伏在母亲棺材上落泪,守灵那夜,灵堂也传出止不住的哭声。   她爹是怕了。带着两个孩子,周围人又因为妻主的事指指点点,没有能力养大孩子的他,遇到张毓的示好,这才意图嫁过去,摆脱悲痛和困境。   她不想和张家打交道,也不想让夫郎跪着给她爹敬茶,但她爹既然非要送钱过来,为何不要?   也不知张毓得知后,是否还能摆出温柔的样子。   周福临推辞一番,听到妻主开口:“他给你,你收下便是。”   陶父这才消停,看周福临这个儿婿也顺眼了点。只要能缓和自己和女儿的关系,条件差些就差些吧,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谈。   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周福临慢吞吞喝着汤,瞧着旁人好像也没吃多少。   除了阿盼没心没肺。陶父带了那么多美食来,小孩子自然忍不住,反正他嫂子说了,随便吃。   陶父见阿盼吃得欢,不禁道:“锦儿也跟他一样,胃口好,每回家里做了吃的,必定添上两回饭。”   说完才惊叫一声:“遭了,她几时下学堂?”   “回主夫的话,小小姐怕是已经回府了。”   小厮委婉地提醒陶父,该离开了。   陶青放下筷子:“不送。”   去摸周福临肚子,勾起嘴角:“咱们到后院走走?”   陶父拒绝了胡大爷要送他的好意,知道女儿不可能送自己,失落地出了饭堂。   一步三回头:“那……那我下次再来。”   小厮又催:“主夫,小小姐今早说了,想吃您做的点心,待会儿见不着您,又得四处问了。”   陶青就这样看着她爹匆匆来,匆匆走,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个人早已不属于她和哥哥。他如今的家是张府,妻主也不是她母亲,而是张毓,最宝贝的孩子是张锦。   各自安好便是,何必非得打扰彼此。   陶青和周福临到了后院,问他:“可是没吃饱?”   周福临摇头,转而担忧她的情绪:“你……没事吧。”   陶青握住他的手:“我很好啊。”   他们的后院中有个纳凉小亭,陶青拉着夫郎坐下,说要给他揉腰。   片刻,周福临便发觉腰间力道消失,腿上一沉,陶青枕着他的腿,静静闭上了眼,一副疲倦之态。   “福临。”她语气缱绻。   “嗯。”周福临修长的手指穿过她散开的发。   “嫁给我,你可后悔?”   周福临幽幽道:“我若悔了,你要同我和离么?”   陶青蓦地睁眼,仰面瞧夫郎,分辨他的神情。   看到夫郎没好气地盯着自己,绽开笑容,捉住他手指亲了亲:“自然不肯的。”   盛夏总是有蝉,吱吱叫不停。斑驳光点从亭边大树的叶片缝隙漏到青石板上。   一阵风吹过,陶青和周福临没感觉清凉,反倒增添了燥热。   “进屋吧。”   陶青提议道,“我去做几个冰碗,去去暑气。”   他们都没提陶父。   陶青走后,胡大爷找了过来:“阿盼这孩子,一听说小陶要做冰碗,巴巴儿地跟去了,一口一个嫂子。”   他也察觉到陶青心情不好,没多说,只拍了拍周福临的手:“我原先还想着,跟你公公那边多来往,如今看来,那是个拎不清的,人家把咱们当累赘,便算了。你是和小陶过日子,又不是跟他,既然成了亲,安生地过就好……”   周福临知道胡大爷是为他操心,没有打断,“嗯嗯”地应着。   胡大爷话头一转:“所以她昨晚对你好吗?”   周福临愣了愣。   脑海里,洞房时的画面不由得浮现,耳边胡大爷又絮絮叨叨,他越发窘了。   大白天的,说这干嘛呀……   正在做冰碗的陶青忽然打了个喷嚏。   嗯,定是夫郎想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鸽子精回来啦 第三十一章 薄脸皮与厚脸皮   陶家医馆换了个地儿又开张了, 就在集市街。   陶青没通知任何人,只是牌匾往上头一挂,大门敞开, 太阳不烈时, 搬了桌椅到门外阴凉处, 贴上“今日免收诊金”的条子, 懒洋洋地等着病人。   初时冷清, 人们来来往往,只是朝这边好奇瞧上两眼, 并不靠近。到了皇城的赶集日,人多起来,便有贪小便宜的试探性走过来:“诶, 大夫,你这儿真不收钱?”   “今日不收, 仅限十人。”陶青抬头,勾唇一笑。   她身穿白衣, 领口和袖口都绣了兰草, 端正坐在椅上,双手交迭,认真道:“这位……小姐, 可要一试?”   没来由地, 被称小姐的女子脸一热, 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盯着自己,忙摆手:“不了不了, 我又没病。”   然后迅速溜走,惹得不少人发笑。   就这样过了一段日子,周围的商贩们得知陶青是住在后面两条街的, 对她亲切起来,见识过陶青的医术后,也会善意地替她招揽病人。   周福临只知道妻主近日忙着医馆的事,他自己也忙,租了店铺开画坊呢,没工夫关注她的事。   两个人明明刚成亲,正该如胶似漆,却每日一同出门,一同在家门口相遇,吃饭时聊点外面的事,饭后牵了手于院中散步,自然无比。   胡大爷上次问过周福临,他和陶青的新婚之夜如何,周福临觉得这等私密之事,不好对他人说,含含糊糊略过。   这日他又被问了:“福临啊,我看小陶和你总是匆匆忙忙,太阳下山才回。累了一天,你们倒头就睡,怎么维持夫妻间的恩爱?做生意固然重要,但也别太顾着那头。”   在老爷子看来,什么都比不过夫妻感情要紧,夫妻之间,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最好。   当年他妻主是木匠,每日做完木活儿一身汗,他就在旁边负责擦汗,让妻主饿了能有热乎乎的饭菜,累了能有热水沐浴,两个人在榻上说点悄悄话,很是融洽。   周福临没成亲时,要一个人挣钱养弟弟,胡大爷就心疼,催其嫁人,为的是什么?就是想给他找个依靠,让他不必这般忙碌,只顾着小家便好。   可当福临和小陶成了亲,却和以前没两样。   “小陶不是将她的钱交到了你手中么,我瞧着有不少呢。她开医馆是秉承她母亲的遗愿,你又是为的什么?男儿家在外抛头露面,终究是不好。”   胡大爷苦口婆心道:“你和小陶都二十了,寻常人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比阿盼小不了多少。那小陶的爹,隔三差五派人送东西,尽是什么红鸡蛋、瓷娃娃的,他的意思你不明白?”   周福临正在院子里,将新画裱起来,打算第二日拿到画坊。   闻言,抿了抿唇,很是不赞同:“她能开医馆,我为何不能开画坊?我本就不是贤惠的性子,若让我什么也不做,只在家伺候她,天天想着生孩子,那她不如换个夫郎。”   更何况陶青的爹,他的公公,据说在她很小的时候便改嫁,并不曾将其养大。上回公公来家里,从陶青的反应,就可见二者关系不和。   他同意定亲时,本就是为了陶青这个人,妻主都没催自己生,公公送点礼物暗示催生,他就得接了这个暗示,乖乖听话么?   “换什么夫郎。”   陶青耳尖地听到这一句,赶紧走过来,笑着问二人:“谁家要换夫郎?”   走到院子里,看到周福临背对着她裱画,那画儿翻来翻去,动作不停,却没什么进展。   金色的阳光悄悄从云间钻出,方才站在院子里,并不觉得热,这会儿陶青感觉身上灼灼的。   “你们怎么不找个阴凉些的地方,当心被晒。”   陶青对胡大爷点了个头,便去拉夫郎。   没拉动。   周福临闷头将画拿起,转身进了旁边的纳凉亭,留给她一个清瘦的背影。   陶青:“???”   胡大爷叹气:“是我老头子的的错,说了些话,他不乐意听。”   陶青将他扶到屋檐下,安慰道:“福临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么,不会一直生您气的。我去看看他,你别急。”   “去吧。”胡大爷还是很失落,缓缓朝屋里走去。陶青怕他多想,把阿盼找来,让其陪着对方。   这才去寻夫郎。   夏季的傍晚,天黑得迟。热风一吹,灌进人的袖里,哪怕躲在纳凉亭也不管用。   周福临坐在亭里石凳上,捏着自己的新画,看似在望眼前风景,实则心烦意乱,被胡大爷那番话刺激到了。   最近,有两三个女子拿着自己的画儿,到他画坊中寄卖。这几人衣着整洁,言辞有礼,看得出家境不是特别富裕,教养却良好。   周福临想到了当初的自己,便同意了他们的请求,也会帮着寻卖家。   不久便有一个男子过来,据说是那些人其中之一的夫郎,称妻主有事,以后他负责送画和拿钱。   周福临没往心里去,同往常一般行事。某日去迟了,那天是男子过来拿钱的日子,他想着自家画坊的门没开,怕耽搁别人,一路走得焦急。   到了门口,却听男子和别人搭话聊天,嬉笑着谈到了他。   “就是担心我妻主,我才将这活儿揽过来的。这年头,做什么生意不好,偏生开了个画坊?一看便知不是个家里穷的。穷人家的男子出来,我便不说什么,这位……”   男子磕着瓜子,摇头啧啧道:“说不好。总之,女人就是爱贪颜色,我们这些做夫郎的,总是得防着外边儿的狐狸精。”   周福临气笑了,直接将钱丢给对方:“当你家妻主是金贵之体,谁都想攀?以后别把画拿到我这儿寄卖了,指不定哪日我看上你妻主的才能,将她勾了去!”   说得男子面色发红,灰溜溜拿了钱走掉。   和男子交谈的是对面布坊的店主夫郎,先前还能和周福临和睦相处,时不时过来送他一些家常点心。   见状,也赶紧转身关门,都不好意思往周福临面前凑了。   这事,周福临没同陶青说,他接触过的人大多都没什么坏心眼,没必要将这种事记在心里。   可胡大爷今日一叨叨,说什么“抛头露面”,周福临就想起来了。   陶青看到周福临,觉得夫郎就像一副水墨画,眉目冷清,神色淡淡,似乎他周围的空气都要凉些。   她施施然坐到夫郎身边:“以后夏季不用冰盆,也不用打扇了,只需要让你不高兴,然后靠着你便行。让我感受一下,嗯……好像比之前凉快。”   又在逗他呢。   周福临抬了抬眼皮,依旧没动。   以往他不是被逗得羞恼,口是心非脸红着走在前头,就是乖乖任由她牵手,也就两人相识的最初,会这般冷待陶青。   陶青没有慌,反倒觉得夫郎这小模样挺新奇的。   她一改大女人之态,捂着胳膊,轻声道:“今日在医馆搬东西,伤到了筋,方才没注意,现在忽然感觉好疼。”   委屈地伸到周福临面前:“福临你帮我瞧瞧,我这胳膊是不是废了。”   周福临想静静,可又无法忽视陶青的声音,嘴里道:“你不是大夫么,你都不知,我能知晓你胳膊出了什么问题?”   手上却没停,扯过她的手臂,撩起袖子察看情况。   袖子撩起来,入目是一片莹白的肌肤,还有两个牙印。   “想起来了,我这胳膊疼,不是因为搬东西所致,是因为福临你前夜太激动,使劲咬我。”   陶青假装没看到周福临发窘的模样,喃喃道:“你看,两天了,这印子还没消。下次你温柔点可好?”   周福临“唰”地站起来,抱着画就要走,被快他一步的陶青抱了个满怀。   女子身上的味道干净温和,搂着他,言语亲昵:“福临这是不打算认账了?你要不要瞧瞧我背上,或许还有别的痕迹。”   “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周福临被她亲了额头,正在躲闪她落下的更多的吻,气息逐渐乱起来:“要怪就怪你自己,你晚上对我……”   “对你怎样?”   陶青心里清楚,面上却是疑惑不解,一个劲追问。   到最后,周福临早把之前的事抛在脑后,郑重地和她讨论起“晚上两人到底做了什么,到底是谁的错。”   一番玩闹后,陶青问夫郎为何不高兴,听到对方犹豫地提起在外开画坊、怀孕生孩子,松了口气:“我当是什么事呢。我竟还不知,张家经常给咱家送礼。是胡大爷收的吧?日后不必收那边的礼了,你也别管我爹说什么,他现在是张家主夫,跟咱们没太大关系。”   她道:“画坊你想开就开,想关就关,孩子的事顺其自然,成亲是因为我想同你一起生活,并不是为了传宗接代。”   周福临有些感动:“真的?”   “我骗你不成,只要你别因此同胡大爷生分就好,他也是因为担心你。”   周福临低头看画儿:“我没生他气,就是心烦。”   陶青又开始轻薄夫郎了:“有什么可烦心的。对了,我听到你说换夫郎……”   周福临心虚:“没有,你听错了。”   他就是随口一说,哪里真正想过离开陶青。   “没有么,我不信,除非夫郎亲我一口。”   亭中安静了一小会儿,竹叶遮挡住里头的景,若不靠得近点,只能听到声儿。   陶青失落的声音响起:“不亲啊?为妻明白了,唉,这就走。”   “你、你等等。”   视线移到亭内,周福临拽住对面之人的袖子,在其脸上啄了一下。   陶青摸了摸下巴:“怎么有点儿不情不愿呢。唉,我就知道,你对我……”   话音未落,夫郎的吻来得可热情了。   胡大爷眯着眼,站在屋檐下望不远处,轻轻笑了声,终于安心回到屋子里:“阿盼,来,胡爷爷陪你玩。”   阿盼欲言又止:“可是我想睡觉,我不想玩了。”   “天还没黑透呢,你就困啦?那爷爷不陪你玩了,你陪爷爷玩。”   阿盼:“……”   这有什么不同么。   为何今日,他的胡爷爷,莫名兴奋了起来……   隔日,周福临照旧去画坊,傍晚要回家时,对面一直不好意思再找他的布坊店主夫郎,莫名上门了。   对方道:“那个,外边儿那位,是您妻主吧?”   周福临惊讶地出去一看,陶青正给周围店铺的店主分点心呢。   她说话不温不火,如沐春风:“我来接夫郎回家的。他初来乍到,若有什么做得不恰当,必定不是成心的。他喜欢这些,喜欢就去做嘛,家中又不缺钱,不需要他补贴家用。”   旁边的店主笑呵呵的:“我认得你,是集市街陶家医馆的大夫吧。我娘说上次去集市街,到你那儿试了试,她的老寒腿舒服了不少。若早知道这家画坊的坊主是您夫郎,我就多照顾些。”   店主说的是客气话,陶青却应道:“那便多谢了,您一定得多照顾。”   店主一噎。   陶青又对周围的人拱手道:“我夫郎脸皮薄,那些玩笑话,希望诸位莫要在他跟前说,那些腌臜事,他也是做不来的,若有人欺负他,还请诸位帮个忙,陶某在此谢过。”   周福临眼眶热热的。   他刚从偏僻的柳巷搬到城东生活,很是希望能在这里扎根。   周福临虽相信陶青,心中又藏着一丝不确定,只希望在这里有份自己的生意,做自己喜欢的事,将来若是离开,也不用担忧生计。   陶青这番动作,倒让他有了愧意。   原来自己还没有彻底将她看作能相伴一生的人,总是在留后路,可对方却真心相待,也尽力地在理解尊重他。   “走了。”   陶青看到夫郎,向他伸手。   周福临关了画坊的门,没去看周围的人是什么反应,眼中只看得到一个女子。   女子模样清秀,身姿挺拔,正喊他回家。   路上,他对陶青道:“那店主只是对你客气一番,你倒当真了。”   陶青丝毫不尴尬:“谁让我脸皮厚嘛。”   她的指尖戳了一下夫郎的脸:“而我夫郎脸皮薄,咱俩正好相配。”   不正经。   周福临推开她。   陶青又将他的手牵住,声音温温柔柔。   “回去吧,给你做好吃的。”   “嗯。”   周福临垂眸,细密的长睫轻动,攥紧了她的手指。   ……   直到张家派人给陶青他们送了请柬,这种平静繁忙的日子才被打破。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第三十二章 诚意   正午日光毒辣, 张家的丫鬟似乎掐好了时辰,待到晡时,飘过来的云遮挡住烈日,才不慌不忙到了陶宅门口。   发现开门的是阿盼, 丫鬟并不见十分热情, 但礼数周全, 福了福身道:“可是周小公子?奴婢是张大人府上的,三日后是小小姐的生辰,主子特派奴婢前来送请柬, 请大小姐到时来参加生辰宴。”   她顿了一下,在话的末尾加上一句:“若家中老少行动不便, 还请莫要勉强。”   阿盼哪里能懂这个丫鬟言语中的意味。陶青和周福临都不在家,他和胡大爷吃过午饭便小睡了片刻, 现在有人递请柬, 迷迷糊糊就要收下。   他的手已经碰到了请柬,一听说是嫂子的爹那边送来的,才清醒过来,缩回手,犹豫道:“那,等我嫂子回来再说?”   哪怕他年纪小, 也知道嫂子不爱同她爹来往,更别说那个张府。这事自己无法做主,连胡爷爷也不行, 只能等嫂子与兄长回家处理。   丫鬟脸上的笑意不变:“既然如此,奴婢便等等吧,叨扰小公子了。”   于是等陶青回家,看到张家的丫鬟, 一天的好心情就没了。   张锦的生辰,按理说,她这个做姐姐的,应当前往祝贺。她与张锦的关系还不错,每年虽然不爱踏入张府,生辰礼是送了的。   陶青第一次和张锦相见时,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没有半分好感,她爹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为何自己要喜欢?   可那日她和对方在张府后花园相遇,陶青抬腿便要走,忽然衣摆被人扯住。   还是个幼童的张锦白白胖胖,抱着她的腿,抬头冲她笑,露出了没有牙齿的粉色牙龈,晶莹口水流下来,要多傻有多傻。   小娃娃口齿不清喊道:“姐姐!”   陶青心软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蹲下去,揪了揪妹妹的脸蛋,应道:“我可不想要一个流口水的胖妹妹。”从此还是将其当做了姐妹。   这次送请柬,不知是张毓的意思,还是她爹的意思。陶青有点想笑,单凭张锦的生辰,就想让她去张府?   她看也不看丫鬟一眼,就开始下逐客令:“礼我会送,但我和你家小姐是私交,并不是因为那两人。什么宴会的,还是免了,我这种普通的大夫,哪里有资格进府?”   丫鬟也很为难,见陶青心意已决,只好离去。可周福临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张薄薄的请柬:“不知谁把这东西放在门外台阶上。”   估计是丫鬟担心无法交差,生怕主子因为请柬没送出去而罚她,才硬是塞给陶青他们,这样的话,任务是做完了,陶青去不去,就与其无关。   “拿到灶里烧了吧。”陶青冷声道,随口问了一句阿盼:“那丫鬟有没有对你不敬?”   阿盼摇头:“她叫我小公子呢。”   果然是张家人,从主子到下人,哪怕心里不喜欢,表面功夫倒是做足了。   陶青正欲去后院屋子里换衣服,阿盼似乎想起了什么,嘀咕道:“那个姐姐说,家里老少若是行动不便,不必前去。嫂子,咱们家里有谁行动不便吗,我看并没有啊。”   “傻孩子,这老少,必定说的你我。”   胡大爷听明白了,一脸不乐意:“还当这亲家懂礼,小陶你说不去时,我心里还过意不去,谁知人家一直就嫌弃咱。老头子我身子硬朗着呢,阿盼这段日子也能跑能跳了……哎呀,罢,罢,阿盼,咱们走!”   周福临沉默地看着胡大爷牵着阿盼往后院走,抿了抿唇,看向妻主。   后者皱着眉,凝望手中的请柬。   良久,待风吹过竹叶,又掠过陶青的耳边,她才抬头,对夫郎温和一笑:“今日可觉得累?”   周福临覆上她的手背:“还好。这生辰宴,你去么?”   “自然要去。”陶青一改方才的想法,果断道。   “正好,也让阿锦看看你这个姐夫。”陶青不在乎张府是否承认她、承认自己的夫郎,但张锦是她妹,是一定要认识福临的。   她亲了亲夫郎的发顶,语气温柔,眼中浮现薄薄的冷光:“不仅要去,得咱们四个都去,才能凸显诚意。为了表示邀请咱们的谢意,我得替张大人与张家主夫诊治一番,看看他们是否眼睛有疾,又或者耳朵有疾,否则怎会胡言乱语,说阿盼他们行动不便?”   ……   张府今日很热闹。   张毓虽是皇城中的小官,但为人善钻营,会来事儿,无论是溜须拍马讨好上官,还是恩威并施御下,都十分擅长。故而他女儿的生辰宴,许多人都来参加,哪怕不来的,也会送上一份礼。   四个门房站在外头,两个负责接待客人,两个负责清点礼品。   他们并不会当众将客人送的东西宣之于众,而是掀开看一眼,问一句,便记在纸上,负责接待的那两位丫鬟除了看到比张毓官级大的客人,会热情些以外,待别人并无不同。   可谓是十分周到了。   清点礼物的门房揉了揉酸疼的腰,抬头看天色。此刻大多客人都到了,估摸着不会再有谁来,正准备收工,眼前出现几个人。   门房是认得陶青的:“大、大小姐?”   “当不得这声大小姐,我又不是你们家正经主子。”陶青微微一笑,“不过是张府递了请柬,极其热心地让我将全家带上,我自然得赴宴了。”   她将礼物交给门房,东西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后者照例问道:“请问这是?”   “哦,一根老参而已。”   陶青摆摆手,“我是来替妹妹贺生的,给她的礼我要单独给。”   “这……”   门房想了想,还是让陶青等人进去了,虽说这位同主子关系不睦,但这事总归是家事,就凭主子宠主夫的劲儿,也不会拿这位如何。   “您这边请。”   有丫鬟前来接应,将陶青他们带到了院中。男客和女客是分开而坐,意味着周福临、阿盼、胡大爷三人,得同陶青分离,面对那些个陌生人。   这里的客人多是有官衔的,男子也多是官眷,让他们和这些人打交道……   陶青打量了一圈院中的人,似笑非笑:“不如你们单独设一桌。你看,我这无名无姓的,实在不好同诸位大人们同坐,若是大人们知晓,我还是你家主人特意请的,会不会将其视为对他们的不尊重?”   “姐姐!”   话音刚落,张锦在席间看到了陶青,欢快地跑过来:“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张锦十六,陶青上一次看到她,才到自己的脖颈,如今已经快有陶青高了,身子很结实,应当是没少锻炼。   张锦看到周福临,眼睛一亮:“这是我姐夫吗,不愧是我姐,给我找的姐夫这般好看。”   陶青握住夫郎的手:“是啊,你又不是不知,我就喜欢美人嘛。”   随即被周福临悄悄掐了一下。   张锦一一和周福临等人打了招呼,才沉下脸斥责丫鬟:“我姐又不是客人,是家里人,为何将她同这些客人安排到一处,我姐夫他们才来,半点儿不熟悉家中,你也敢这般随意对待?”   丫鬟苦着脸:“这,家主没安排……”   “没安排你就不会办事了?母亲定不会是这个意思,一会儿见到她,我定要好好告上一笔。”   张锦不再搭理丫鬟,对陶青道:“这外边都是客人,里头才是家宴。”   他们到了一个亭苑,张锦抱歉地对陶青道:“我先去接待一会儿客人,很快就来。”   “不用管我们,你忙去吧,咱们阿锦也快成为大人了,待人接物倒是像模像样。”陶青笑眯眯看着妹妹。   张锦脸一红,嘿嘿笑了笑,走远了。   片刻,有脚步声传来,一个儒雅的中年女子出现在他们眼前。   丫鬟还没来得及同张毓说陶青的事,因此她以为陶青是不来的。   这正合张毓的意,请人是夫郎的意思,她其实并不喜见到陶青,每回看到这个继女,都觉得累得慌。   张毓安排完了客人,正准备到这边休息一下,同时让人把夫郎和女儿叫过来,一家人坐下吃饭,就发现亭苑中坐着几个人。   和陶青对上眼神后,她脸色一僵。   陶青勾起嘴角:“张大人,我这可是应了您的邀请,连家中老少都带上了,这诚意如何?” 第三十三章 小脾气   张毓面色僵了一下, 很快笑道:“我正要派人去寻你们呢,没想到你们已经来了。”   她显然一副和气的模样,坐下后问小厮:“阿青来了为何不告知我,我也好早些过来。”   “方才我已经同阿锦见过了, 待会儿送了礼就走, 哪里需要劳动您。”   陶青笑盈盈道:“您多金贵, 怎能屈尊接待我这等小民,使不得使不得。”   正准备喝茶的张毓:“……”   这人说话怎么总是阴阳怪气呢?怪不中听的。   其实她压根就不想让这个继女来,还特意让送请柬的丫鬟对其说了那番话。换了以前的陶青, 必定不会来,就算来了, 遭遇张家人的冷待,也早就黑着脸扬袖而去, 但或许是成了家的缘故, 张毓觉得对方沉稳了许多,也难对付了许多。   在夫郎嫁过来之前,她就知晓他有两个孩子,为了让夫郎安心,张毓最开始也曾向陶青陶容示好,可姐弟俩都不肯改口叫她母亲, 渐渐地,她态度便冷淡了。   陶容嫁人,陶青离开, 除了偶尔安慰夫郎需要费点心外,张毓是乐意的。她了解夫郎,只要有了一个稳定的家,生了孩子, 原先的孩子如何,都只能放在第二位。   周福临等人都没说话,很快张锦就回来了,身边还有一个脚步匆匆的男子,那是陶父。   见不到陶青的时候,他便一心想着小女儿,等看到了人,那点做父亲的情感就冒了出来。   陶父提到了陶容:“你哥哥还是那样,半点儿不肯到家里来,他生的孩子,我也没见过几回。他的心思怎就那么重呢,阿锦也是他妹妹啊。”   “爹。”张锦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打断陶父的话:“您别说了,大哥忙着呢。”   张锦和陶容的感情,不比她和陶青好,陶容早早嫁人,对这个小妹很冷淡,因此张锦只知有个同父异母的大哥,很少同对方相见。   她是希望家人们都过得好的。父母生养了她,她不好说长辈的不是,也没资格说,姐姐哥哥们想过怎样的生活,她都表示支持。   可惜她爹娘在这方面都让人无奈。   “忙得都没有空闲见我们了?”   陶父抱怨:“都说男子嫁人就是泼出去的水,小时候他还如同小棉袄一般可人疼,越大越不省心,也不知像谁。”   本来陶青是垂着眼默默听的,这会儿小厮陆续送上了饭菜,大家已经开始动筷。   陶父这话一出,陶青便摔了筷子,把众人吓一跳。   她唇角微扬,眼底却一片阴霾:“他如今这样是被谁逼的?亏得他幸好不像你,若是像了你,我嫂子估计会担心她死后,我哥立马改嫁,对孩子不管不顾,只想着和新的妻主琴瑟和鸣呢。”   还什么泼出去的水,这是一个父亲该说的话么?   周福临从未见过陶青这般神情阴沉。   哪怕是成亲前,陶青帮他赶走前一个公公,也比现在看上去轻松悠闲,她从未对他发过火,夫妻之间即使有了点小别扭,每回都是陶青先低头。   他曾以为陶青天性温柔和煦,成亲后才发现,他对妻主依旧了解甚少。   他碰了碰陶青的手指。   陶青视线一转,夫郎秀丽的容颜上挂了一抹忧色,这才回神。   再一看,不光是胡大爷阿盼愣住,张锦也抿着唇一脸难堪。   今日是阿锦的生辰……   陶青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捡回筷子:“抱歉,手滑。”   陶父的眼泪终于敢落下,哆哆嗦嗦指着陶青:“你,你……”   陶父似乎承受不住女儿的指责,张毓的手臂朝着他伸过来,他便扑进了妻主的怀里,呜咽着:“我也不想的……”   “好好好,不是你的错,是孩子们还小,不懂做父母的苦。”   张毓照例哄着夫郎,对张锦道:“你先招待你姐姐一家,我带你爹进屋休息一会儿,许是今日接待客人累着了。”   看也没看陶青等人一眼。   陶青心知,张毓是怨她的,怨她打搅了张府的宁静,总在他们心上扎根刺。   所以何必惺惺作态,非要装成慈母,把她当成张家人,让仆人们喊她大小姐,却从未真正承认过她呢?   “姐……”张锦欲言又止。   十六岁的姑娘,被家中保护得很好,没有多少坏心思,什么想法都摆在脸上。   陶青将送小妹的礼物拿出来:“上回你不是想要南疆的原石么,这块磨出来,应当能打一套精致的首饰,是送给你喜欢的小郎君么?”   张锦很快被带偏了,窘道:“不,不是,就是个普通朋友。”   “那下次可以带朋友到我家做客,你姐夫的丹青画得极好,水墨也很不错。”   陶青捏了捏夫郎的手,朝他笑笑,示意他放心,又招呼胡大爷、阿盼用饭,仿佛刚才的冲突不存在一般。   直到她告辞离开。   “礼物送了,饭也吃了,我们就不打扰了。”陶青拍拍妹妹的肩膀,“以后我应当不会常来,但你可以时常过来叨扰。”   张锦最终什么也没说,闷声应了:“姐,对不起。”   若是没有她,会不会爹娘就会将心分到姐姐和哥哥身上,将他们当成真正的子女?   傻妹妹。陶青揉揉她的头:“我才该道歉,今日本不该谈不愉快的事。”   小厮领着陶青等人离去。   出门时,陶青瞥见了张毓的身影,对方沉默地站在长廊上看自己。   兴许是说,日后别来了吧。   经过这一回,估计除了张锦,张家人也不会希望她来。   至于她爹,陶青只希望他好好在张家当主夫,别再让小厮送什么红鸡蛋,别再在张毓耳边提她和兄长,让彼此都清静。   她还挺佩服张毓的,对她爹竟是真心呵护,没有丝毫厌烦,以至于她爹失去前一个妻主后,又能同以前一般自在。   红日当空,蝉趴在树叶上叫。陶青到附近买了几把伞:“遮遮太阳,以免中暑。”   她问阿盼:“方才可有被吓到?”   胡大爷想捂住阿盼的嘴,阿盼已经点了头:“我才知道嫂子也会凶人呢,比哥哥都凶。”   他说:“我本想看看官大人的家是什么模样,她家大是大,太闹了些。而且也不好玩,让嫂子生气,以后咱们少去吧。”   “不去了。”   陶青道,“等嫂子过一阵给你找个先生,再在院子里打一个秋千,你白天和伙伴们一同读书,读完回家玩耍可好?”   “嗯嗯!”阿盼可高兴了。都说女子才能读书识字,那些大户人家才会让男子也读,兄长说多懂些知识,就多一分本事,嫂子能这么说,他自然得认真些。   胡大爷笑道:“你们决定就好,我呀,现在是看明白了,只要过得高兴,管他人说什么呢。”   上回他同福临说完那些话就后悔了。左右这是人家小两口的事,他老了,活不了几年,何必在活着的时候给人家添堵。小陶也是个明白人,日后的事谁说得准,能和福临厮守一生也说不定。   张府和陶青家的距离还是有些远的,走了一半,还是选择租了两辆马车。胡大爷和阿盼一同坐,她和周福临一同坐。   车上,陶青发现夫郎格外安静,想起他一路上都没怎么出声。   她从袖中取出装酸梅干的袋子:“是晕车么,或者沾了暑气?”   周福临推开她的手:“没想到陶大夫也是有脾气的人。”   “这话何意?”   陶青失笑:“人都有三情六欲,都有脾气。”   周福临侧过脸看窗外:“只是又发现了你的另一面。”   他想了想,终是转头道:“若是你对我有什么不满,也别憋着,哪怕是如同今日发脾气一般也好,一定要同我说。”   像是那位张大人,明明不喜欢他们,不希望陶青的爹见他们,也不喜欢张锦同陶青接触,却总是一副理解的姿态,背地里才显出本来的性格。   尽管对方是心怀家人的,但周福临觉得这样太累太假,他可不是自己的公公,那般迟钝,只知依赖妻主。   “就如同我会生气一般,你若不高兴,千万别瞒着。”周福临以前觉得陶青温柔是好事,但成亲后才感觉她抑制了某些情绪。   例如上回公公进家门,离开后,陶青只是枕在他腿上,闭着眼冷静了一会儿,很快又恢复了淡然。   他很诚恳,哪怕有点羞涩,依旧别了眼道:“我希望我们之间能靠得更近。”   陶青握住他的手:“那你在画坊,被人欺负,为何不同我说?”   “那也算不上欺负,我不是已经骂回去了么,还将人赶走了。”周福临辩解道。   他们谈的是上回,某个替妻主送画拿银子的男子,背地里说周福临是狐狸精的事。   “是啊,但你不告诉我,一个人闷着,后来不也因此闹别扭,”陶青轻声道,“不正是和我一样,希望自己解决么?”   “是我在问你,还是你在问我?”周福临被说得一噎,冷声道。   陶青把人揽到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轻轻摩/挲:“这些行为,不正是因为我们都不想让对方担心么。”   不希望让在意的人担心,只想他开开心心。   所以哪怕陶青心里难受,也打起精神逗夫郎。   “我答应你。”   陶青的手指移到夫郎脸上,捧着他的脸,轻轻啄了一下:“不会什么事都瞒着,会向你展示更真的自己,可好?”   “比如?”周福临眨眨眼。   陶青勾起嘴角:“比如,我其实是个爱美色的,最喜欢夫郎你这种。”   “夫郎啊。”   由于周福临听了之后将身子背对她,陶青硬是挪到了他正面坐,开始谈条件,“怎么这就害羞了,别羞别羞。钱瑶你还记得吧,就是柳巷,她夫郎怀孕了的那个,她搬到了城东,偶尔也会找我。”   周福临听到妻主忽然转移话题,瞟她一眼:“怎么。”   “前几日她说,夫妻之间想要感情和睦,必定得更亲密些……我觉得有理。”   陶青严肃道:“为了让咱们靠得更近,今晚可要试试新的花样?”   花,花什么?   周福临想了一会儿才明白。   耳朵尖都红了:“陶青!”   “诶,夫郎有什么吩咐?”陶青温声细语。   “流氓!”   ……   翌日,胡大爷见陶青端菜时有些吃疼,关心道:“这是怎么啦?”   “没事,屋里养了只猫,发了点小脾气。”陶青摆手道。   正在盛饭的周福临动作一顿,心里哼道,若不是她昨晚太过火,他至于挠她么。   本是打算安慰安慰她,谁知这人得寸进尺,半夜了还不停,他今日虽然不用去画坊,在家也是要作画的。   他还没抱怨腰酸呢。   “疼?”周福临问道。   陶青给他夹了一筷子:“有夫郎关心,我觉得疼也是甜的。”   周福临心里一软,替她盛了碗汤:“那,那待会儿我替你看看吧,看是伤到哪儿了。”   阿盼吃着饼,偷偷看兄长和嫂子。   他怎么觉得,嫂子是装疼呢?   作者有话要说:陶青:弟,看破不要说破。 第三十四章 画像2   自从周福临向陶青提出, 希望在他面前更坦诚一点,陶青便如实地、更多地向夫郎敞开真心。   可周福临反而郁闷了。   就拿夜间房事来说,她比以往更热情了。   周福临是二嫁,和陶青成亲之前却没有做过这种事, 上任妻主和通房睡觉时, 他因为心中厌恶, 几乎不关注,担心自己白日撞见他们,门也不出, 平日里也不许小厮提起。   他爹去得早,又不好意思问胡大爷, 更不曾想过去买什么春/宫图,在房事上完全是被动的, 任由陶青掌控。   洞房那晚, 他硬是要陶青将所有灯烛吹灭,不愿在光亮处露出任何肌肤,可当陶青有所动作时,又埋怨她太慢。   陶青笑着说摸黑看不清,他才罢休,两个人折腾好一阵, 身上都出了汗,才找对地方。   自打二人逐渐亲密,这种事便如鱼得水起来, 陶青一般是温柔以待,只偶尔心情激荡才会让周福临第二日腰酸背痛。   但那次谈话以后,周福临醒来后揉腰的次数就增多了。   可叹他每天还要去画坊,被陶青弄得惫懒起来, 以前会全程跟着客人,替对方介绍坊里的画儿,如今也时常坐在桌前,让客人“自便”了。   旁边店里的一个伙计是店主的侄子,很是喜欢周福临的画儿,他买不起那些贵的,也会隔三差五买两副小画,因此周福临对他并不反感。   店里伙计看他这样,问道:“可是身子不适?你家妻主又不要求你挣钱,不如养好了再忙活嘛。如今这样,既养不好身体又耽搁了生意,昨日你这儿有个客人出门还抱怨,说你态度不好,迟早关门呢。”   周福临不记得那个客人了,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爱买不买。”   他这种细眉凤眼薄唇的长相,本就给人不好亲近之感。伙计见周福临神情冷淡,便住了口,知趣地找个借口离开了。   周福临这才松懈下来,半掩了画坊的门,只允许一半阳光洒进来,然后趴在桌上,枕着胳膊,像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他总不能对外人说,自身体质敏感纤弱,哪怕妻主已经很注意了,却依旧承受不了对方的爱意吧?   夫妻之间,若是房事不和谐,必定影响两人的关系。他和妻主白日都在外边,正如胡大爷所说,晚上搂在一块儿正是让感情加深的时机,他自个儿也乐于亲近对方,可彼此动作轻了吧,没滋没味,动作重了吧,就和现在一样……累。   周福临觉得自己太难了。   陶青关门回家,路上恰好遇到了钱瑶。   后者的厚脸皮比陶青更甚,至少陶青不会缠着别人,非得蹭一顿饭。   钱瑶腆着笑道:“陶大夫,咱们真有缘,竟是遇上了。既然如此,不如我到你家吃晚饭,咱们聊聊呗。”   和她有什么好聊的?陶青还赶着回去见她家亲亲夫郎呢,立刻笑着拒绝:“是挺巧的,不如改日吧,改日我做东,到上好的酒楼吃。”   “酒楼哪里比得上家里的饭菜,那才叫朴实无华,温暖如春呢。”钱瑶一本正经道。   她见陶青不为所动,才叹了口气,坦白了:“好吧,我夫郎发脾气呢,把我赶出来了,出来我才想起身上没带钱。等他消气,估计我肚子都饿扁了,看到你,这才想蹭顿饭……”   “陶大夫,”钱瑶靠近陶青,拽住她的袖子道,“咱们在柳巷不也处得挺好么,现在大家都在城东,见面机会多着呢,前儿我才光顾了你家医馆,你忘啦?”   “你不必说这些,你只需告诉我,为何被夫郎赶出家门。”陶青将袖子扯回来。   钱瑶难得一窘,搓手道:“这个,我夫郎不是生了嘛,他休息的时候,是我带孩子。之前和朋友一同吃饭,带了一盘霉苋菜梗回家,今天带孩子时,忽然有点馋了,便端出来吃,顺便,顺便给孩子闻了一下,谁知孩子就哭得震天响……”   陶青:“……”   霉苋菜梗,虽说吃着清嫩,闻着却是很臭的,婴孩嗅觉最是敏感,你可真是个好娘亲。   也难怪钱家夫郎生气了。   见钱瑶这般,陶青终究是应了:“记得吃完就走。”   “陶大夫,你这是赶我吗……”   钱瑶很幽怨:“急什么嘛。”   她提到周福临,神神秘秘地戳了戳陶青:“贵夫郎平时里可曾对你凶过?”   在钱瑶心里,夫郎虽要强又爱管她,更多时候是疼她的,否则自己也不会一直顺着对方。   她记得周福临性子比夫郎还凶,夫郎至少看到人笑眯眯的,但周家这位,见到谁都冷冰冰,随时可能张嘴骂人,拿东西揍人。   陶大夫过得也不容易吧,她向陶青投去同情的目光。   陶青见状,笑意加深:“我夫郎温柔贤惠,贴心可爱,怎会对我凶。”   “竟是如此?”钱瑶有些怀疑,更想快些到陶宅,见识一下这对夫妻如何相处。   朱漆的大门被推开,阿盼便迎了上来,他今日第一次去陶青给他请的先生家里,上完今天的课。   阿盼看到陶青很是高兴,发现旁边有人,还是柳巷的熟人后,又羞涩了,跑去找胡大爷。   即便钱瑶是来蹭饭的,陶青既然答应了,便将她看作客人,挽起袖子打算下厨。   钱瑶早就知道陶青在家做饭,她是个夫管严,在家也是会进厨房的。见状,她并不惊讶,只是更加认为,陶青夸夫郎的那番话是说谎,撑面子了。   米香飘出锅外,周福临到家靠近灶房便闻到了香气,往饭堂一望,除了阿盼以外,还有个眼熟的人。   钱瑶打了个招呼:“周公子安好。”   周福临淡淡应了一声,料定妻主和胡大爷在做饭,便往灶房去。   钱瑶回忆方才周福临的冷脸,不由得对阿盼道:“和你哥哥相处,不会觉得累么?”陶大夫果真是娶了个冷美人。   阿盼疑惑地望她一眼:“哥哥可好啦。”他觉得这位姐姐真奇怪。   夜色渐深,钱瑶赖在陶青家迟迟不走,不知她夫郎怎么知晓妻主在这儿的,竟是找上了门。   钱家夫郎因为才出月子不久,胖了许多。他先是礼貌地对大家点头,接着神色不善地对钱瑶低吼:“还不赶紧滚过来,你不打算回家了是吧?!”   接着揪着钱瑶的耳朵告辞了。陶青关门之前,还能听到对方的呼痛声。   “还好福临不是这般。”陶青感慨道。   周福临鬼魅似的出现在她身后,声音清冷:“你若想体验一番,也未尝不可。”   “还是算了。”陶青果断婉拒。   她注意到夫郎脸上尽是疲惫之色,催他去沐浴:“早些休息吧。”待二人歇下,躺在床上,陶青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滚落到她的脚边。   是一卷纸。   她将纸张展开,认出画上的人是自己,原来这是那副在柳巷祝家院子里,周福临未完成的画儿   里面的女子仿佛怀中揽了清风明月,墨发如瀑,托着脑袋在打瞌睡。   阳光洒在她身上,雪白的信鸽也闭上了眼,四周无比安静。   只有对画中人心怀爱意,才能描绘得这般动人。   陶青坐起身,将幔帐拉得更严实,以防夫郎被蚊虫叮咬,偏过头看着周福临笑。   “我以为你将它丢了,竟是画完了。”   周福临将画卷好:“扔了岂不浪费我之前的笔墨?你别多想,我只是不喜欢半途而废。”   他话是这样说,一抹粉意却悄悄爬上了脸颊。   陶青表示理解:“哦,我还以为你会将它带在身上,拿到画坊那边睹物思人呢。”   否则怎么解释这东西在她床上,以往都没有的,这回应当是福临太累,忘记收起来了。   夫郎不肯承认,陶青也不会逼迫他,还是要给人留些面子嘛。   不过提到这画儿,她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不止周福临因夫妻房事为难,陶青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她总觉得自己的愉悦感比对方强。每回夫郎都不肯来第二次,就算答应了,事后立马沉沉睡去。   刚成亲那会儿,彼此都觉得新鲜,看上去是和谐融洽的,时间一长,才发觉这点。   陶青去兄长家串门时,不害臊地问过她嫂子,她嫂子跟兄长成亲好几年,一直如胶似漆,那么这方面定然也是和谐的。   陶青的嫂子是个老实的商人,一说这个就结巴,磕磕绊绊的,倒是坚持着提供了不少建议。   得弄点儿新花样了。   陶青拉了拉夫郎:“快睡吧。”   周福临问她:“不做么?”   得到肯定答复,终于安心闭上眼,明天终于能恢复精神了。   接下来的好几天,陶青在床上都没有什么表示,一开始周福临还觉得轻松,后来反而在等妻主的请求,总不能让他来求欢吧?   只要她克制些,便是做了也没关系啊,回到家和心爱的人在一张床,周福临是希望和陶青亲密的。   自己从来都不如妻主热情,周福临暗道:莫非她厌倦了跟我……   他不好意思问。   某日傍晚,陶青吃过饭,就对周福临道:“待会儿送你一份礼物。”   “哪里需要送礼了,我什么都不缺。”周福临心里欢喜,表面摆出不在意的模样。   陶青对他眨眨眼:“睡觉前就知道了。”   他抱着期待等啊等,直到陶青掏出一张画纸。   周福临:“?”   陶青兴致勃勃地褪下外衣,即将大显身手的姿态:“来来来,我的画技其实也不错的,上回夫郎你替我画了像,我也得送你一副。别动,嗯,这样真好看。”   周福临半躺在床上,看着妻主不断调整观察角度,黑了脸。   他就不该信她的话。   大晚上的画什么像,闲得慌?   很快,他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陶青亲了亲夫郎的脸:“我们画点别的吧?”   周福临眼看着自己的衣衫慢慢变少变薄。   “你等等。”   “乖福临,你觉得这个姿势如何?”   “我让你等……你发什么……”   ……   第二日,陶青和周福临难得起晚了,干脆没出门,休息一日。   二人都觉得,这回的体验比以前都要好。   陶青还真的送了夫郎一幅画,阿盼探头探脑想看姐姐将哥哥画得如何,立刻被周福临催去读书了。   周福临把画儿拿在手里,红着脸塞到了箱子底。陶青遗憾道:“我还想用它睹物思人来着。”   “亏你能说出这话。”周福临白她一眼,瞧瞧这人画的什么,分明就是春/宫图!   陶青画得很生动,可周福临一点儿也不想夸她。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多了点小情趣后,体质似乎敏感了些,和妻主也更契合了,莫名地也更能承受了。   就算如此……   他看了看妻主的耳朵。也不妨碍自己觉得手痒,也想如同钱家夫郎一样,揪揪看。   周福临唇角微扬:“妻主。”   他笑起来很好看。   陶青脖颈一凉。   “夫郎,你这么笑,我觉得瘆得慌。”陶青后退道。   “是吗?”   周福临慢慢靠近她,“那你过不过来。”   陶青蜗牛一般挪步,终究是过去了。   于是乎,她也享受到了和钱瑶一样的待遇……   作者有话要说:年纪轻轻,花样还挺多。 第三十五章 说媒   由于越来越忙, 陶青近日便招了一个伙计。   伙计大概三十多到四十岁之间,身材高瘦,面有青白之色,隐隐显出病弱之态, 陶青决定招她做伙计, 一是由于她是第一个上门的, 二是由于对方有一双充满渴盼的眼睛。   这个女子以前也曾在某个医馆干活儿,因此除了搬运东西收拾打扫之外,别的活儿多少也能做。   陶青见她任劳任怨, 为人老实,一个月后便给对方涨了工钱, 第二日这个伙计就塞给陶琴一包点心。   “这是我儿子做的,”伙计腼腆地笑了笑, “说是感谢陶大夫对我的关照。”   “这有什么, 本来也是看你做事做得好。”陶青没想太多,礼貌性地接下了。   后来她总是能收到关于对方儿子的礼物,陶青觉得这样不太好,便跟伙计提了一下,渐渐地那边也就不送了。   某日晌午,陶青有事出门, 便让伙计照看医馆,等她回来,医馆里多了一个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少年对于医馆的活儿似乎也十分熟悉, 有条不紊地帮着母亲挑拣药材,母子二人还挺和谐的。   “陶大夫。”伙计站起来,叫了一声陶青,少年跟着起身, 看了一眼陶青,陶青分明瞧见对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随后才是柔和。   “家母承蒙您的照顾,谭郎在此谢过陶大夫。”少年一抬手一低头,都不像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反倒像是哪个家族出来的少爷一般。   据陶青所知,这家人是逃难到了皇城的,也许他们曾经是大户人家?   她没有想太多,对少年微微颔首,后者待了一会儿就走了,陶青转身还能看到伙计脸上的慈爱之色。   少年来的次数更多了,陶青感觉他有一种打探消息的意味,老是在不经意间问自己一些问题,例如“为何陶大夫不肯收我的谢礼”、“陶大夫是一直在这儿开医馆吗”、“医馆生意可好”等等。   陶青初时只当对方好奇,后来就不怎么回答了。   中秋那日,陶容送了许多吃食过来,包括亲手做的月饼,周福临回家后,胡大爷就将月饼塞给他,想起陶青,又道:“小陶说今晚不回来,这团圆之夜,怎么就聚不齐呢。不如福临你去她那儿看看,若是她回不来,你干脆也去陪她算了。”   周福霖对于妻主没回来,倒不是特别遗憾。反正大家都住在一块儿,过个节而已,明年过也是一样的,但他也想去看看陶青,便答应了。   陶青的医馆很好找。四周都已经关门了,冷冷清清,而她的医馆这个点儿还灯火通明。   周福临远远地瞧见了陶青,她正扶着一名病人,似乎在叮嘱对方,神色认真。   他没有打扰她,只静静地走进去,站在一个角落。   等陶青忙完,发现了夫郎,微微惊讶,很快便露出笑容,快步向他走去:“福临,你怎么来了?”   周福临将一个盒子打开:“给你送饼。”   他垂下眼道:“是胡大爷硬要我来的,并不是我想你什么的。”   夫郎的话,陶青早就知道该怎么理解了,她勾起嘴角:“是是,不是因为你想我。”   陶青握住他的手,感觉有些凉,放到自己的手心暖着:“我倒想你了,原本今日咱们该在一块儿的。”   “那你今夜真不打算回了?”周福临问她。   “医馆内还有病人呢,状况不太好。”   陶青摸了摸夫郎的脸,逗他:“夫郎不如留下来陪我?”   “也不是不可。”周福临才从家里出来,不想这么快就离开。   他们举止亲昵,旁边的人一看便知这俩是一对儿,刚才的病人已经走了,还有一个在后院厢房,也就是陶青说状况不好那位,如今医馆内除了他俩,还有伙计没走,见状默默躲到一边。   外头忽然开始飘雨,有人撑着伞走近,离医馆还有几步路时,开始叫道:“娘。”   撑伞的是伙计的儿子,他收了伞,进了医馆,对伙计说:“怎么还没回,爹都担心了。”   虽是埋怨,语气倒是柔和的,担心的情绪更多些。   伙计道:“我今晚不回去。”东家在这儿,连东家夫郎都不走,她怎么也得留下来帮忙吧。   少年皱了皱眉:“不回?那您干嘛不说一声。”   那个病人是突然而至,伙计哪里有空通知家里人,不过她也知道理亏,并不辩解,任由儿子说了几句。   从周福临的角度,能看到少年的脸,很有大家公子的样子,说话不紧不慢,哪怕不高兴,也是轻言细语的。   他很快将注意力放在妻主身上。   陶青不好让伙计留下来,摆手道:“你回去吧,这儿有我就够了。”   “那怎么行。”伙计不愿意,陶青再三劝说,她才慢吞吞起身,打算跟着儿子回家。   少年笑吟吟看向陶青,眼神却略过了周福临,他愣了一下。   “这位……”   “这位是陶大夫的夫郎。”伙计帮儿子解惑。   少年长长地“哦”了一声,虽然很轻柔,但周福临莫名觉得不太舒服,视线移到对方身上,认真打量起来。   他觉得对方的眉眼有些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哪里熟悉。   伙计跟着少年走了,陶青关了门,扭头问他:“胡大爷他们……”   周福临的注意力被转移:“胡大爷知道的,若是我不回去,他必定能猜到我留在了这儿。”   陶青点头,牵着他往后院去:“夫郎辛苦了,早点歇息吧,我待会儿去看看病人,一会儿就来。”   他们一起分食了月饼,一起赏了月,夜深后,陶青检查完病人,便和夫郎一同入睡。   ……   这本是个小插曲,众人都没放在心上。周福临很少到陶青这边,等到他下一次再来,听到某些人的谈话,整个人都不好了。   说话的人是当地一个媒公。周福临来了几次,也算认识对方,因为这个媒公似乎有什么疾病,每隔几日就会定时来寻陶青诊治,而且对方声音很有特色,仿佛被烟熏过一般,有种奇特的沙哑感,一听便能认出。   陶青给伙计留了一间厢房,以便她在医馆干活儿累了时歇息,伙计的儿子偶尔会来替母亲添点东西。   此时少年就和媒公坐在里头聊天,周福临经过时,听到里头有人,为了避嫌,打算离厢房远些。   他们说话是背着人的,若不是陶青让周福临帮忙到后院库房拿点东西,他也不会听到媒公和别人的谈话。   但媒公声音很大,周福临清晰地听到对方拍着大腿保证:“这事儿包我身上,这么水灵的小郎君要嫁人,谁会拒绝?不过公子若是要当侍,有些委屈了,你别妄自菲薄,其实找个未婚嫁的姑娘也行嘛。”   周福临脚步一顿,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事。   他对少年印象不深,只知道是个家教良好,孝顺温柔的人,每想到这人这么傻,看上谁不好,偏生是有夫之妇?   少年似乎低声说了什么,媒公声音小了些,周福临心里莫名又觉得不舒服。   其实偷听并不好,但直觉让他竖起了耳朵。   又听媒公道:“其实我也认识她夫郎,说实话长得还不错,但性子铁定没你好,要我说,你这样的才是解语花呢。你别急,慢慢来,我看她夫郎也不像是个贤惠的。时间长了,她就知道你的好了,难保不会动心,到时我再替你说说,陶大夫看上去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定会带你回去的。”   周福临脑子嗡嗡的,他就说有哪里不对劲,听了半天也没听出那个女的是谁,直到最后那句“陶大夫”,他才知道那媒公说的夫郎是自己呢。   周福临冷笑,在陶家医馆就敢说这样的话,真当他是透明人不成?   “福临,你……”   陶青等了半天都不见夫郎拿着药才出来,走进后院,看到夫郎呆呆站着,出声道。   她刚一出声,厢房里的声音就停了。   周福临转过身,瞪了陶青一眼,打断了她的话,径直出了医馆,也没理陶青在后头叫他。   他是不打算在医馆跟妻主闹的,况且这事儿,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对方不知情,但他心里憋着气,不知往何处发。   以前都是别人说自己狐狸精,因为总有女人靠近他。成亲后,周福临格外注意这种事,不希望让妻主误会。   而陶青呢?别人都摸到厢房了,就这样大大咧咧讨论这种事,说要嫁给她,这人平日里这么聪明,居然不知情?   什么解语花,什么他不够贤惠,周福临干脆画坊也不想去了,回到家一个劲喝凉水。   陶青确实有些茫然。她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夫郎走后,伙计的儿子以及那个媒公就走了出来。   媒公找了个借口离开,少年则带着担忧的表情:“刚才我在同媒公说话,是不是周哥哥听到了什么,误会了?”   陶青淡淡望了他一眼,她知道夫郎是不会无故生气的。   但到底生什么气,此时陶青不太清楚。   等陶青回家后,听到夫郎说要跟她分床睡,他睡床,她睡地。   陶青:“???”   陶青一直是更妥协的那个,既然怎么问都问不出,怎么哄也哄不好,只能委委屈屈地拿了被褥铺在地上,期间她多次看向夫郎 ,后者不为所动。   直到陶青快睡着了,听到夫郎冷冽的声音:“地上睡得可舒服?”   他让她上去睡。   陶青迅速爬上床,并没有因此生夫郎的气,她待周福临一向温柔。   夫郎是背对着自己的,陶青搂住他的细腰,下巴搁在对方肩处,语气有些可怜:“福临……”   周福临心中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那个少年很熟悉,白日发生的事,他不想就这样告诉陶青,他还想搞清楚一些东西。   最后他翻了个身,脸埋在陶青怀里,冷冷哼了声:“抱这么紧,我不热啊?”   周福临不是那种听见什么风声就一个劲闹的人,稍稍生了会儿气,就冷静了。   他说:“明日我同你一同过去。”   陶青自然欢喜,她小心翼翼地抱得更紧了些,悄悄道:“今日在生什么气?”   “不告诉你。”   男儿家有自己的小心思,周福临想用另外的方法打败某个觊觎妻主的人。   眼前这人是他思量了好久才打算嫁的女子,他可不希望花蝴蝶来了一只,哪天又飞来一只。   唇上传来温热的感觉,是妻主在亲他。   亲完了,对方还在观察他的脸色。   周福临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心慢慢软了下来,他确定妻主心中是没有别人的。   “方才睡得难受吗?”他轻声问。   “嗯?”陶清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夫郎是问自己睡在地上的感受。   “唉。”   陶青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好像有点儿,这个地太硬了,可能要夫郎亲亲才能好。”   周福临凝视着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慢慢的把唇覆了上去。   第二日,他随陶青一同到了医馆,那少年仿佛跟他打擂台似的,也跟着母亲来了。   少年笑道:“母亲身体不好,我来帮她的忙。”   医馆内的某些病人都眼熟了少年,纷纷夸他有孝心。   周福临挑眉,将自己一直带着的包袱打开。   这个包袱,陶青在路上打算替夫郎背,被夫郎拒绝了,因此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缓缓望过去。   陶青就看见夫郎打开包袱,露出里面的食盒,盒子里装了不少的点心。   说到点心,之前少年第一次来时给陶青的那一盒,陶青拿回了家,分给了家人们。   那次周福临问她是谁给的,陶清便如实回答:“店里伙计的儿子,为了感谢我照顾她母亲而做的。”   周福临带点心,其实也是想到了这一茬。   他的声音比以往柔绵,低低的,轻轻的,对陶青道:“妻主走得匆忙,没怎么用饭,吃点东西垫垫吧。”   从未见过夫郎如此温柔的陶青:“???”   不是,福临啊,我们走得并不匆忙。   我还添了一碗粥,你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福临(温温柔柔):少废话,吃不吃。   陶青:……迅速拿起一块   陶青(竖大拇指):夫郎真棒。   作者:小陶啊,你能硬气点儿 第三十六章 软绵绵   周福临开口, 许多人才知道这位就是陶大夫的夫郎。他们虽然知晓陶青有家室,但见周福临的次数较少,纷纷将视线移到他身上。   陶青自然不会拆夫郎的台,很给面子地尝了一块儿。周福临幽幽望着她:“和上回你带到家里的那种点心相比, 哪种更好吃?”   “嗯?”   陶青摸了摸鼻子:“上回带到家里的?我没尝过呀。”   她多少有些明白夫郎的意思了, 眸中含着笑意:“不过, 自然是你的更好吃。”   “哟,瞧瞧陶大夫,这夫妻恩爱都摆到医馆来了, 我可酸了啊。”   有人善意地起哄。   “原来陶家夫郎长这么俊,怪不得陶大夫天天藏着掖着, 怕谁抢去不成?”   陶青听着这些人的话,附和道:“是啊, 竟被你们发现了。”   惹得其他人笑了。   “你们这些人够了啊, 咱们这儿还有未婚郎君呢。”   有个大爷调侃道:“小谭,叫你娘多给你攒些嫁妆,早日给你找个如意妻主。千万别找陶大夫这样的,小气巴拉,这么久了才让我们见她夫郎。”   他说的小谭就是伙计的儿子,昨日在厢房说话跟媒公的那个少年。少年扬起唇好脾气地笑, 倒是他娘很不好意思,一个劲摆手。   少年扭头看周福临,后者似乎被说羞了, 朝着陶清的背后躲了躲。他的笑就勉强了些,低着头帮他娘做事去了。   陶青看着夫郎躲到自己的背后,哭笑不得,福临究竟有没有羞, 她是最清楚的。   等到周福临去了后头,空闲的时候,少年说:“我去给大家做饭吧。”   伙计是半点察觉不出儿子的意图的,儿子在家也常做饭。   陶青拒绝道:“在外面买份饭菜就行,哪里需要劳动谭公子。”但少年仍然坚持,陶青就让他别做自己的那份儿,做他们的即可。   周福临在过道和少年相遇。后者比他小一些,巴掌大的脸,温柔又不显得柔弱,很少动怒,属于很多女子喜欢的贤良类型,应该不少人愿意娶他做当家主夫才是。   周福临就纳闷儿了:为什么偏偏看上他妻主,还不介意做侍?   “周哥哥。”   少年轻声道,“咱们一块去灶房吧。”   他的态度非常自然,仿佛那日并没有提到陶青,没有提做侍,也没有同媒公讨论周福临。   周福临不想理他,正当二人即将擦肩而过时,陶青进来了。   少年首先发话:“我正准备找周哥哥一同去做饭呢。虽然陶大夫你说吃外面的就好,但还是自家做的比较干净,周哥哥你说是吧?或者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多做一些。”   “妻主……”   陶青身子一颤,她从未听过夫郎用这般撒娇的语气说话。   周福临平日的声音是清冽的。愤怒时他说话总带着一股嘲讽凉薄,没想到撒娇的时候,清清淡淡,又如同烟雾缭绕,不浮夸,不刻意,直直戳到人的身上。   反正……陶青是很喜欢的。   她听到夫郎说:“我饿了,想吃肉丝面。”   于是少年就看到陶青笑眯眯地进了灶房,周福临站在门边儿时不时叮嘱“不要葱”、“肉丝切细一点嘛”、“放一点油就可以了”……   他想,原来陶大夫喜欢这样性格的人么。   来了这么多日,也没见陶大夫怎么提起家里,周围认识的人也都说不大认识那位,少年最初就认为陶青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夫郎。   现在一看,是自己猜错了。   少年明白周福临今天来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要显示一下自己在陶青心里的地位,打消他的气焰,让他知难而退。   周福临倚在门上,和少年对视了一眼。   他的眼黑黝黝的,神色冰冷,少年则依旧是一脸笑意,只是那笑并不达眼底。   少年小声道:“陶大夫诊治病人这么累,还让她做饭,不太好吧?”   周福临勾起嘴角,也很小声:“你懂什么,这是夫妻之间的小乐趣。”   他仔细看了看少年:“我怎么觉得你很眼熟?”   少年挺直了脊背:“我可没见过周哥哥。”   是么……   周福临收回了视线。   连着好几日,周福临都跟着陶青过来,或者时不时在傍晚的时候寻她回家,每回都惹来医馆内病人或者邻里的调侃。   渐渐的,大家也都知道陶大夫和她夫郎感情甚好,那个媒公也没来过了,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已经换了一家医馆看病。   陶青又不傻,很快就明白夫郎的用意,也是一直配合。   等到那个少年很少来医馆,夫郎恢复以前的日常,重新去画坊时,她才问道:“那日你在外头听见了什么?”   “妻主认为呢?”周福临似乎装温柔上了瘾,说话细声细气,弄得陶青老不自在。   她不打算再问,周福临反而说出来了:“人家请了媒公说和,甘愿做你的侍,陶大夫是不是很高兴啊?”   “咳咳,怎么会。”   陶青认真道:“我是那种人吗?”   就是因为信任她,自己才没有多说什么啊。周福临想道。   他回忆了很久,终于想起那个少年是谁。   周福临的母亲周秀才,是家族分支一脉。在很早的时候,那会儿弟弟阿盼还没出生,他爹也没死,周福临曾被爹娘带到本家,跟家族里的人见面。   少年自称谭郎,但周福临第一次见对方,就是在本家。倘若他没记错,那个少年以前是跟着其父姓周的,因为少年的父亲是周家嫡系,母亲是周家的赘媳。   之所以记忆这么深刻,也是因为少年曾和周福临一起玩耍过,且与小时候长得很像。   也算是童年玩伴?周福临觉得挺讽刺的。   周福临一家由于很早就从家族分了出来,又在皇城待了十来年,早就没怎么跟那些人联系。   听妻主说,他们是逃难到了皇城,他想道,莫非本家出事了?   陶青揽住夫郎:“前几日你弄得为妻心里毛毛的。”   周福临收回思绪,看她:“你不喜欢?我瞧着很多女子都喜欢这类呢,不都说是身边的解语花么。”   “太温柔了受不住。”陶青道。   她说:“我还是喜欢偶尔脸红一下的福临,不过……”   “不过?”   陶青故意顿了很久才补充道:“晚上的时候,福临可以撒撒娇嘛。”   周福临现在已经没有以前那般脸皮薄了。这或许有陶青的功劳,毕竟她是厚脸皮,天天将周福临逗来逗去。   他听了这话,面不改色,用甜腻的音色问:“晚上的时候,妻主想不想吃炒肉丝啊?”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陶青求生欲很强地摇头:“为妻晚饭是吃饱了的。”   到了晚上,陶青傻眼了。   周福临用那种软绵绵的语气唤她:“妻主还不安寝么?”   “福临啊,你这又是怎么了。”陶青觉得夫郎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以前老爱害羞,不让开灯,那种事压根不好意思说出口,小脸红红的,声音跟猫儿一般。   这段日子之后,他大胆了很多呀。   周福临心道:自己可是求教过大哥的,还制不服你?   是的,这段时日他和陶容走得很近,两个人书信跟雪花儿似的,唰唰唰一片。陶容说陶青吃软不吃硬,而且好女怕缠郎,建议周福临态度软一些,热情一些。   周福临就照做了。   他往里面躺了躺,拍拍床,忍着羞涩:“你不睡,我就先睡了。”   要不是瞧见夫郎的红耳朵尖,陶青就信了,仔细一看,这还是原来的福临嘛。   “那便睡吧。”   陶青的声音轻飘飘的。   她熄了灯,在黑暗中对周福临道:“今晚夫郎这般主动,现在也让你主动些可好?”   “嗯?”周福临被她亲得迷迷糊糊的。   很快他就被妻主抱到她身上。   陶青的喉咙里溢出一阵笑声:“夫郎要不要试试,自己动?”   周福临呆呆地趴在妻主胸前,自,自己动?   “这般急切地叫为妻安寝,可见夫郎的热情,为妻很是感动,这就满足夫郎,让夫郎自个儿来。”陶青这番话说得很真诚。   可是周福临只是想反将陶青一军,看看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啊。   他怎么觉得不知所措的的对象换成了自己?   等到一切结束后,他都瘫软了,前面是他来,后头体力不支还是陶青掌控全局。   他现在就像一只小猫咪,不仅声音软绵绵,身体也软绵绵没有力气,连头发丝都不想动。   陶青替他做了清理,周福临很快沉沉睡去,怎么也叫不醒。   中秋后,月亮虽然没有那么圆了,光芒还是很美的,朦胧洁白,轻轻撒在窗棂、桌子、床上,映照得周福临的脸更加秀丽。   陶青轻轻吻了一下夫郎的额头,和他相拥而眠。   作者有话要说:看来这回夫妻之斗,福临又占了下风……   唉,都说过了,人家脸皮比你厚啊。 第三十七章 嫁你随你   陶青医馆内伙计的儿子, 忽然就这么嫁了出去。这个伙计平时很沉默,这消息还是等到少年回门,到医馆看他母亲,顺便送礼时, 陶青才知晓这消息。   “这么快?”   周福临从妻主口中听到这事, 也有些吃惊, 才过去不到半个月吧,这就嫁人了?之前不还想着做陶青的侍么。   “据说之前就有两三个人选,但他一直摇摆不定。”陶青道, “他嫁的是个富贵人家,那家人我认识, 他妻主好像脑子有些问题,但因为是独女, 在家很受宠爱。”   陶青眯了眯眼:“现在想来, 之前他经常缠着我问我的家世。”   估计就是想从各个人选里挑出一个好的吧。   皇城的好人家也很在意门当户对,像伙计他们这种逃难出来的人家,除非儿子格外优秀,否则很难被人看上,因为就算是颇有姿色,也可能只是被人当做玩意儿, 大户人家的当家主夫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周福临也猜测了一下,估计对方不想嫁给脑子有问题的人家,其余几家又只能做侍, 便盯上了陶青,至少陶青手里也有钱,人也不错。   最重要的是,周福临怀疑对方看上陶青, 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关于他。他敢保证那个少年认出了自己,这是想和自己较劲儿?   总之,再多的猜测也是徒劳的,人家都嫁了,对周福临来说,对方的事就和他无关。   不过他觉得少年还是明智的,与其做侍不如做夫,那家的女儿是傻子,只要想得开,为了利益而去,反而更能过得好。   那个伙计还是在陶青的医馆待着,没有因为儿子飞黄腾达就改变什么,陶青还是很喜欢这个人的,又给她涨了工钱。   据说这门亲事是当初那个在厢房说话的媒公拉的红线,某次周福临遇到他,对方正在吹嘘:“一个家里有钱,女儿却是傻子;一个家里贫穷,儿子却很精明贤良,这可不就是一桩好姻缘吗,也就是我心善,使了老大的力才将亲事说成。啧啧,看看,天作之合啊。”   周福临对这媒公没有好感,对方还帮忙撬过他的墙角呢。   他从旁边经过,被媒公看到了。   也许是心里憋了口气吧,媒公在后头阴阳怪气道:“有的人哪,什么都当宝贝,生怕谁抢了他的东西一般。殊不知别人能找到比他的宝贝更强的,别人飞上枝头吃香喝辣,他就只能找个小大夫。”   巧的是,周福临手里正拎了把菜刀,这是胡大爷让他买回去的。   他停住不走了,转了转手腕儿,阳光照在刀上,雪白雪白。   媒公的脸也雪白雪白:“我,我忽然想起家中有事,先走了。”跑得还挺快。   周福临冷冷吐出一个词:“怂货。”   回到家,他把妻主拿给自己的钱箱子打开,里头一水儿的房契地契,银票金条。   以前他基本不会动箱子,今日他往里头看了看。   家里不是挺有钱的嘛。那还管别人说什么,听那些人说话就跟听笑话似的。   陶宅的人都知道自家的底细,但外人不知道,例如陶父。   自从陶青他们去张府参加生辰宴之后,陶青的爹终于消停了。   可当他们去陶容家做客,陶青听见大哥说:   “张府那位不知又发什么疯,老是担心你的医馆关门倒闭,派人给我送信,让我劝着你点儿。什么别惯着夫郎啊,指责我不够关爱妹妹,只顾着自己的小日子啊……似乎他是慈父,我是个坏兄长一般,真真儿可笑。”   说的是陶青和陶容的爹。   “管他做什么,以后他家送来的信,你不收便是。”陶青也觉得很无奈。   陶青又不好真的跟对方断绝关系,至少在自己独自生活的那几年,她爹曾各种打听自己的消息,还寄钱给她,虽然次数很少……   而且她和张锦依旧是关系不错的姐妹,若真的断绝来往,对张锦也是一个打击。   “他就是拎不清,若不是那送信的丫鬟说是关于你的事儿,我早就懒得理他了。”   陶容摇摇头,看向周福临:“妹夫近日还胃痛吗?”   周福临道:“多谢大哥关心,我的身子好多了,阿盼的身子也好多了。”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抱到小侄女?”陶容眼睛一亮。   胡大爷呵呵道:“我也常说呢,死之前要是能抱到福临的孩子,我就满足啦。”   “什么死不死的,您又乱说。”周福临低着头,“孩子……这种事顺其自然嘛。”   陶青握住他的手。   “对,顺其自然,来了我们就好好地养,若是没来……实在想要孩子,咱们就领养。”   陶青不想给夫郎太大的压力。   周福临心里一暖。   陶容调侃道:“知道你疼夫郎……”看到妹妹他们过得好,自己也就放心了。   他们回家之前去参观了陶容家的几个铺子,生意十分红火。   走的时候,陶容的妻主大方道:“”缺了什么东西可以跟我说,直接从店里拿。”   陶青看兄长过得挺惬意的,嫂子为人也厚道,感叹道:“姻缘这种事,果然要找到合适的人,才能顺利。”   她哥当初果断嫁人时,陶青其实是反对的,她觉得等到自己长大一点,便能够挣钱让兄长过上好日子,不必去别人家。   那会儿她哥摸着她的脑袋道:“谁说我是去别人家,我分明是去找自己的家。”   可陶青觉得,他们兄妹在一块儿才是家。   她哥便道:“你日后便懂了。”   现在陶青终于明白了,家和家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幼时曾以为父母、兄弟姐妹在,家就在,但父母总会老去,兄弟姐妹会分离,除非不打算成亲,否则愿意同自己生育孩子、白头到老的那个,才是能否建立美满小家的另一半。   周福临听妻主在那儿嘟囔,问道:“你在说什么呢?”   “没事。”陶青本是这么回的,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问夫郎:“嫁给我你会后悔吗?”   好端端干嘛问这个,周福临奇怪地望了了妻主一眼。   他俩走在胡大爷和阿盼的后头,陶青看着阿盼蹦蹦跳跳,笑道:“你看啊,我不像张毓那般,被人称作大人,是皇城的官员,也不如我嫂子有钱,就是个普通大夫,你可会觉得委屈?”   周福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抓住妻主的手:“哪里委屈了?”   “不是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   他斟酌着字句,“或许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只要大家过得高兴,何必去羡慕别人的日子。公公他们必定也有自己的烦恼,大哥和嫂子平日里也很忙,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就很好。”   他觉得陶青有时候也挺累的,相处久了才发现对方是一个同样敏感的人,只是她的敏感隐藏在心里,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小心的问自己,会不会对她不满意。   “意思是,跟我在一块儿还挺开心的是吧?”陶青抓紧了他的手。   周福临的声音含含糊糊的:“嫁你随你呗。”   当他决定嫁给陶青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想好了,无论对方贫穷还是富贵,生或者死,只要他们是相爱的,过什么样的日子都无所谓。   更何况……   “妻主。”   “嗯?”   “你给我的那箱东西,是属于咱们家里的吧?”   周福临一问,陶青才想起,成亲之前她给周福临的聘礼,其实也是她的全部家当了。   她点头:“是啊。”   周福临唇角微扬:“那我就是全拿去买画,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陶青一愣,艰难地应道:“可、可以啊。”   她咬咬牙:“钱没了咱可以再挣。”   “嗤。”   周福临嘴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我骗你的,我再爱画儿,也不至于为它一掷千金。”   箱子里的那些东西才最重要好么,那也是他能悠哉开画坊的底气之一,没了钱,全家喝西北风?   这倒让周福临想起一个词。   刚才他对陶青说,嫁她随她,其实陶青何尝不是“娶他随他”?   或许彼此迁就,才能有更好的将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个牡丹,在这儿写啥夫妻相处之道哈哈哈 第三十八章 进宫   八月过去了一半多, 皇城原本是平静的,快到月底时,陶青忽然听得众人在传:“太女远行江南回来之后,忽染恶疾。”   现在官府贴了一张寻医的告示, 据说御医也无能为力。陛下大怒, 正四处寻找能人奇士, 只要能够治好太女,将会有无尽的赏赐。   阿盼知道太女很可能就是下一任皇帝,有些担忧。   在他心里, 陛下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太女是第二珍贵的人, 若是他们出事了,百姓怎么办?   陶青不以为然:“总会有人做皇帝的, 这个死了就换下一个呗。”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要掉脑袋的。”胡大爷吓了一大跳,忙起身将大门紧紧关上。   “嫂子为何不去试试?”阿盼问,“听说有很多赏赐呢。”   周福临看了看妻主的脸色,把弟弟拉到房间里:“瞎掺和什么,昨日先生布置的功课还没做完,快去把字练了。”   他知道一点, 妻主对于皇亲国戚,心中是没有好感的,这源于她死去的母亲。   陶青的母亲就是死在那些人的手里, 没有任何人为其声张,大家都冷冷地看着。   所以让陶青去救皇家的人,哪怕这个人是无辜的,或许她也会膈应。   周福临引走弟弟和胡大爷后, 来到了妻主的身边。   陶青冷笑:“若是我去帮忙,治好了便罢,没治好,莫非也会落得我母亲的下场,被斩首,连个完整的尸身都没有?”   她并不是永远戴着温和的面具,愤怒时,仿佛周围的温度都下降几分。   但周福临并不害怕。   当他看到弟弟在雪地里被上一任妻主家的人欺负时,和陶青的感受是一样的,如果那家人有事找他帮忙,说不定他也不肯。   周福临难得十分温顺,头轻轻靠在妻主的肩膀上。   他刚沐浴完,墨发散开,发尾还有些微湿,散发着好闻的味道。   他没有提太女那件事,只道:“忽然想吃糖葫芦了。”   “院儿里种了山楂,你若想吃,我就给你做。”陶青抚了抚夫郎的头发。   她又是做糖浆,又是洗山楂,最后将山楂果串起来,裹上晶莹的糖浆,等它凉透。   渐渐地,陶青平静下来。   周福临这才道:“不去就不去,哪里值得你生气了,那些人希望得到赏赐,希望加官进爵,我却是担心救人没救成,你是否会受惩罚。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陶青啄了他一口:“福临真好。”   陶青等人是打定主意不掺和的,但有的人却不放过他们。   很快,张府的丫鬟便上门了,跟死了娘一样,哭丧着脸:“大人被关起来了。”   原来陶家医馆在陶青母亲当年还是较出名的。不知有谁听说,集市街的陶家医馆,就是当年那位陶大夫的女儿开的,这大夫颇得其母真传。   之前有人请陶青,陶青拒绝了,这些人就将主意打到了张府。   原本他们还想打陶容那边的主意,但陶容的妻主是个成功的商人,在皇城也算有点地位,做着许多生意,陶清也是这时才知道,他嫂子的店铺背后还有一位大人物。   与之相比,张府的张毓其实只是一个小官,自然是谁弱就拿谁开刀了。   “大小姐,求求您救救我们家大人吧。”丫鬟说。   这个丫鬟陶青也见过,对张毓可算是十分忠心,当初没少给她脸色看,如今为了主子,倒是各种乞求。   丫鬟说:“这事儿本也是和大人无关的,他们是为了逼您出去,才找了个由头寻大人的不是,看在主夫和小小姐的份上,您便是去试试又如何呢?”   “试什么?”   张锦出现在丫鬟的身后,她知道丫鬟是被父亲派出来的。   张锦的心情很复杂,母亲有事,她心急如焚,可她也不希望长姐出事。   原本皇家的人就怀疑,长姐杀了当年害过她娘的那批人,这回进宫,若是羊入虎口怎么办。   父亲平日里说担心长姐,这会儿为何没想过长姐的安危?   张锦说:“母亲的确是犯了点儿错,但问题不大,应该很快就会被放出来,我相信上头不会为难她的,父亲是糊涂了,姐你不必放在心上。”   陶清早就猜到是她爹派人来的,到了关键时刻,那个男人到底还是向着自己现在的妻家。   丫鬟说得没错,张毓确实是被陶青连累的。   陶青看了小妹一眼,对丫鬟道:“我会将你家大人换回来。但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夫,日后咱们就没有亏欠了,我做什么事他也别插手,就当没我这个女儿。”   “姐!”张锦脸色变了。   不仅是她,周福临等人也很吃惊,纷纷阻止。   阿盼也哭道:“嫂子干脆别去,我不想你有事,咱们不要赏赐了,把赏赐给别人吧,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办?”   目前得到的消息是,进了宫的大夫们,至今还没有一个能出来,也不知是何缘故。   胡大爷抹了抹泪:“好端端的过着日子,做什么又来打扰咱们。亲家也是,一点儿都不心疼自己女儿吗?”   陶青就这样揭了告示进了宫。   很快,张毓就被放了。她出来后,得知陶青进宫,沉默了很久。   而陶父则呆呆地望着窗外,心里空空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周福临默念着,一定要平安归来。 第三十九章 不好惹   暴雨倾盆。   太女的寝宫外殿, 众多医者齐聚,皆是愁眉苦脸,忧心忡忡。   她们不是没有办法尝试, 但太女的身子骨弱,担不得凶险,温和的方子对她无用,以毒攻毒的办法又用不得, 便只能继续探讨。   随着时间流逝, 出来禀告的宫人苍白着脸,说太女情况不好。   当今皇帝便怒了,拂袖道:“太医呢?太医们也没有计策么?还有那些个被传得神乎其技的民间大夫,不是说什么奇难杂症都能治好?太女不就是去了一趟江南, 染了点小病, 这都治不好, 要你们何用?!”   太女是凤君所生,天资聪慧,在众多皇女里最得她喜爱, 几乎是皇帝手把手带大的。   以往她虽身子不好, 在太医静心调理下,还算康健,现在却瘦成皮包骨, 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皇帝怎能不心急。   她快五十了,鬓发已隐隐有雪色, 一向对臣民百姓持温和之态,此时发怒倒显出了威严。   皇帝幽幽道:“李太医?张大夫?周太医……”   医者们安静如鸡,不敢抬头看她, 只听得上头念着她们的名字,被叫到的皆是一顿,都不敢说自己有几分把握,能治好太女。   东宫外,雨珠儿挂于尖尖的屋檐边,不肯坠落,风一吹,不情不愿砸在了地上,溅起晶莹水花。   正巧落在赶来的人鞋面上。   陶青撑着伞,垂着眼,没有在意那点儿水花,只静静站立在屋檐下。   “在这儿等着。”领她进宫的宫人进去通传了,很久都没出来。   等到脚底穿来酸麻之意,陶青才被允许进殿。   一进去,那些早到的医者们都盯着她,似乎是热情加疑虑的目光。   疑虑是因为没见过这个人,热情是因为,终于有人能转移陛下的视线,替她们分担压力。   “你就是陶家医馆,陶大夫的后人?我是不是得称一句,小陶大夫?”皇帝道。   那个想要靠陶青邀功的人,自以为知晓陶青杀人的秘密,就掌控了她,其实是见识太浅薄。   宫人一通传,皇帝想了一阵,就记起陶青等人。   那年她某位皇姐病重,姐姐的贵侍被宠惯了,一气之下杀了好几个大夫,其中就包括陶青的娘。事情传到宫中时,人头已落地。那个贵侍怀着皇家的种,皇帝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   贵侍生下孩子后,莫名病死了,且还死了一批丫鬟小厮,这在当时是个迷。前一阵,有大臣递了折子,说起陶青,声称这人就是当年的凶手,眼下或许能用得着对方,建议她待太女一事结束,再处置这人。   皇帝沉吟一番,打量眼前的女子,单从外表上看,陶青清秀中透着柔和,身量单薄却不失力量,不像那种心狠手辣之人。   “你可能治好太女?”她问。   陶青没抬头,声音沉稳:“草民还不知太女情况如何,患了何疾,不敢妄言。”   陶青心中嗤笑,不知逼自己来的那个人是多想邀功,这么多太医、民间大夫都没个定数,不敢开药方,议论纷纷,她就行了?   皇帝凤颜显露出些许不悦之色:“你也不敢说?”   陶青看了一眼旁边的那些医者,心中了然,直接道:“若我见过太女,会有两成把握,若替其诊断,会有四成把握……”   医者中有人偷瞄陶青,这位不知什么来历,她们讨论那么久都没定数,她就敢提几成把握?光会唬人。   皇帝一喜,终于有个能给准话的。四成把握虽少,但至少她听了踏实。   但下一秒她脸就黑了,因为陶青问她:“若治不好,陛下会处罚在座各位,甚至问斩么?”   这也是医者们想知道的,纷纷低着头,竖起耳朵。   皇帝见状,疲惫的脸上浮现无奈之意。   她意有所指:“朕和某些人可不同,若太女果真命该如此,不会砍你们脑袋,朕只罚不尽力,浑水摸鱼之流。”   毕竟女儿死了,杀再多人也没用。   陶青便获得皇帝许可,最后一个上前查看了太女的病情,又和医者们讨论到一块……   ……   “福临,你看我,我嘴角是不是起泡了。”   陶宅,胡大爷自从陶青离家后,便坐立不安,担惊受怕,闲不住,整日在院子走来走去。   他指着嘴上的泡对静静坐着的周福临叹道:“这一家之主出事了,咱们可怎么是好?亲家不靠谱,旁人也帮不上忙……唉,你和小陶成亲才多久,就摊上这么个事儿。”   “外头说什么的都有,我前日去了一趟医馆,那个伙计的儿子很是关心小陶,我还当他是真心呢,下一刻就说起了你,说是你克的她,把我给气得,亏小陶对他娘那么好,居然是个不会说话的。”胡大爷拍着胸口,愤愤道。   周福临扶胡大爷坐下,端了一杯茶给他,冷笑:“他可不是不会说话。”   他是太会说话,这就是故意的。   陶宅附近的百姓都挺厚道,不会听信谣言,但医馆那边儿是热闹的集市街,鱼龙混杂,爱听八卦的人很多,哪管真假,反正到处传就是了。   连住在柳巷的金四儿,去那边赶集时,兴许听了什么传言,近日还来寻他,眼神极其复杂。   听听金四儿的话:“我爹要给我娶夫郎了,本想着来看看你,看完就走,谁知……或许你不该成亲的,我竟不知是同情你,还是陶青了。”   这是信了谭郎传出的那句“陶家夫郎是个克妻的。”   不然,为何他前任妻主死了,这个又出事了?金四儿理直气壮。   周福临眼神都没给金四儿一个,甚至见到谭郎,看到对方穿金戴银的模样,也只唇角微扬。   压根不把那些人当回事。   “您不必着急。”周福临安慰胡大爷,“这才去几天啊,太女的病都来不及治好吧,说不定妻主很快便回来了。她在宫里头忙活,咱们可不能慌,否则就中了某些人的套。”   周福临这段时日闭门不出,甚至让阿盼也停了学业,安安静静在家里守着,照顾好一老一小。   他觉得,妻主走之前,还算平静。   她还亲了亲自己的额头,笑着对他道:“乖乖在家等我。”   周福临和陶青成亲以来,家里做饭的,更多是陶青,他面子薄,又别扭,使性子的更多是他。   现在妻主让自己在家等她,周福临觉得应该懂事一些,为她分忧。   “您去睡会儿吧,正好,阿盼练完了字,跟您一块儿去睡。”   周福临劝胡大爷。   胡大爷问:“那你?”   周福临垂眸:“家里油不够了,我一会儿出门买些。”   虽然他们不怎么出门,每隔几日,还是要去买食材的。   见胡大爷进屋,周福临便攥紧了手指。   其实他也急。   但他不能在别人面前表露。   不能让他人看笑话,不能让家里人染上焦虑,不能给陶大哥他们添麻烦。陶大哥近日在家据说也愁着,他们还有很多生意要忙,别耽搁了。   周福临只能在夜深人静时,抱着妻主用的枕头,看他给妻主画的画儿,然后将压箱底的,妻主给他画的那副也拿出来,并在一起。   虽然那幅画让他羞红了脸,如今望着它,周福临却觉得里头有两人的情意。   他将头发重新束好,提着瓶子出门买油。   买完了东西,他在路边儿遇到一个眼熟的女子。   女子是曾来他画坊的客人之一,周福临对她印象深刻,是因为对方当时嬉皮笑脸,明着是要看画,背地里想占他便宜。   谁料那日周福临才拖过地,他轻巧地避过那双不安分的手,手的主人却脚底打滑,摔了个狗吃屎,贻笑大方,灰溜溜走了。   “哎,这不是周公子么。”女子朝这边瞥了一眼,发现周福临,似乎忘记了以前的尴尬,搭讪道。   她见周福临脚步不停地掠过自己,瞧着对方细窄的腰身和长腿,又犯了色心,凑过去:“我说错了,应该是陶家夫郎,对吧,听说您妻主被抓进宫了,若治不好贵人,会被关起来?”   她成功叫停了周福临。   还挺得意,伸手要去碰他的肩:“咳咳,其实我……”   “好狗不挡道。”周福临往旁边一躲,声音有些喑哑,沉沉望着她道。   “诶,你怎么骂人呢。”   女子不乐意了,周福临的排斥,又让她想起上回在画坊摔倒,被人耻笑的画面,忍了怒火,“我可是看你不容易,这才想安慰安慰你,别不识好歹啊。”   “安慰?”周福临神情难测。   他忽然展颜一笑,唇角轻轻上扬,眉眼弯弯,往日里黑黝黝冰冷,只给人锐利之感的凤眸,此时似乎多了些光彩,蒙上一层水雾。   “你想怎么安慰?”   声音似乎也放软了。   女子心里飘飘然,以为打动了美人儿,还觉得自己在对方可能成为寡夫之际主动示好,是一种善举。   她声音有点浮:“只要能让你高兴,自然怎么安慰都行~不过,这烈日炎炎,□□的,不太方便。咱们不如到个凉爽点,阴暗些的地儿,再好好说说话~”   心里想道,还以为是个难搞定,暴脾气的主儿,结果还不是勾搭上了自己,平时里还装什么冰清玉洁。都说女人爱偷腥,男人也不过如此。   周福临长睫微颤:“你说得对,那你跟我来?”   他手指纤长,稍微那么一勾,嗓音低哑,女子觉得自己魂都要丢了,乐呵呵跟着他往角落走:“这地儿合适么。”   “怎么不合适。”周福临抬眸,里头是翻滚的黑雾:“用来对付你,再合适不过了。”   ……   钱瑶听说陶青出事,纠结了很久,要不要去问一声呢?   她家一直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尽量避免掺和别人的事,这样才能过得更安稳的理念。陶青跟自己家虽有交情,但这回可是牵扯到皇家,那是大人物,放在以前,钱瑶铁定眼睛都不眨,哪里管别人说什么,立马退避三舍。   可是……唉。   她觉得陶大夫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钱瑶已经纠结了几日,正思量着,忽然望见前方的周福临,吓得她立即往旁边一躲。   虽然对方不一定记得自己,但钱瑶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见陶家人。   她躲到一边准备等周福临经过,却看见一个女子对其动手动脚,还以言语调戏,犹豫了很久,当即决定挽起袖子上前。   于是她便看见周福临微笑着将女子引到了角落。   钱瑶:“???”   她最初以为陶大夫的头上,会多一顶绿帽子,后来想想周福临不是这样的性子,悄悄靠近了打量。   正巧看到周福临给了女子一巴掌,又踢在了对方最脆弱的地方,他对着倒在地上痛嚎的女子,露出了美丽的微笑,钱瑶却觉得身上某处一凉。   她还听见周福临冷哼道:“以后见了我绕道走,否则下次还揍你,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如今看清了吧?”   似乎是发现了钱瑶,周福临缓缓抬起头。   钱瑶:QAQ   知道了知道了,您是不好惹的主儿。   这位的性子就没变过吧?   陶大夫,你是如何好意思在我面前,天天说家里夫郎体贴入微、性子绵软、贤惠可人、惹人怜爱的?! 第四十章 来,抱抱   家中发生了什么事, 陶青是不知情的,她正忙着在宫里和众人一起治太女的病。   某日忙到半夜,趁着看守的人少, 有人偷偷抱怨:“冷不丁的就被召进宫,家里一堆事儿呢。”   “是啊,我家孩子刚会走路,前不久我出了趟远门, 他便不会认娘了, 这还没来得及回去让他重新熟悉一下,便进了宫,过段时日回家,他更不认识我了。”另一人附和。   这几位是太医院的人, 属于地位稍微高些的, 家里有人在朝堂, 倒没有那般害怕。   民间的几位反应则不相同。   有位臭脾气出名,对皇室没什么好感的大夫,年纪和皇帝差不多, 陶青也知道对方大名的民间大夫道:“我们这些人, 能不能有命活着出去都不知,还谈什么家事,早日把太女治好才是正经。”   正聊着, 一名宫人进来, 这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她没听到众人的谈话内容,但也狠狠瞪了一眼医者们:“有心思在这儿聊, 没心思治太女是吧?若是治不好有你们受的。”   大家这才静下来。   陶青去江南的次数不多,太女这次忽染恶疾,很是奇怪, 不像是在那边染上的,更像是……被人下毒。   但这病情像是中毒,又像是真的患了病,脉象奇特,因此没人能说个准话。   她近日和旁边的一位太医配合得极好,关系也稍稍近了些,这位太医十分年轻,且经验不足,像是被家中长辈塞进太医院的,但她思路新奇,时常能和陶青不谋而合。   这位年轻的太医戳了戳陶青道:“你就不慌?”   陶青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好似还不大情愿,但在这几日当中,她十分冷静积极。年轻太医想起家中祖母的叮嘱,叹了口气:“想回家了。”   当年她做梦都想进太医院,重现家族的荣耀,等努力进去了,才发觉有种种不易。   “是啊。”陶青轻声道。   脑海里浮现几道身影,不知家中人如何了。   必定是着急的,走时她忘记同兄长那边说一声,也没多叮嘱家人几句,只同福临说,等她回来。   她相信夫郎会处理好家中事,心中又是歉疚的。   守着太女的这一晚,大家都没睡,她们被安置在太女的偏殿,以便于随时听传。   陶青走到回廊上,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听说你已成家?”   皇帝的声音传来,陶青转头,原来对方没走,正披着一件外袍看自己。   皇帝的目光锐利如刀:“你也有家室,应当知晓朕的无奈吧。白日朕见你似乎欲言又止,有什么话直接当朕的面说。”   她又道: “你做过的那些事,朕不计较,你们有什么要求也可以一一道来,只要能治好太女,就是大功一件。”   “太女殿下疑似中毒,但又不能确定。”陶青直接道,“若是草民说,太女殿下可能在前往江南之前,便可能遭了歹人之手,陛下可会信?”   皇帝面色一沉:“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不小心染上了病和被人蓄意谋害,可是有很大的区别。   她虽提出了质疑,也很快叫来了宫人,吩咐了几句话。   “若这事是真的,陛下不会杀人灭口吧?”陶青也算是看出皇帝不会杀自己,才有胆量这么问。   皇帝没好气道:“若太女治好了,朕把你们都赏一遍可好?你要什么赏赐?”   “赏赐便不必,草民只想同家人安生过活,过自己的小日子。”   “哦?”皇帝看她一眼,撞进陶青真诚的眼神里。   她淡淡笑了笑:“朕会让你如愿以偿。”   ……   太女果真是被毒害了,这消息让知情人战战兢兢,生怕被灭口。但皇帝似乎有意想让这事儿告之于众,哪怕太女已经有了好转的迹象,也遮掩着不说反倒同外面宣扬,太女似乎不好了,是被歹人下了毒。   年轻太医已经和陶青混熟了,休息时坐到她身边:“若不是有认识的小宫女帮忙传信,我祖母还以为我已经成了个死人。陛下这是图啥呀,要说担心太女身子,暂时不让咱们走,也情有可原,可对外说有人害太女,天天在宫里发火,寻找凶手,就不怕打草惊蛇?”   “谁知道呢。”陶青道。   年轻太医撇撇嘴:“你们民间大夫都是这么脾气古怪吗,你看起来挺好说话,但其实最不好接近,问你什么问题,你都说这句,没意思。”   可陶青跟对方说那么多有什么用,不管陛下是想引蛇出洞,还是如何,从她这小老百姓有何关系?   年轻太医又碰了碰陶青:“诶,听说你成亲了,是被家中长辈逼着成的,还是自个找的?成亲干嘛,整日被人管着看着,一个人自由自在多好。若是想男人了,去青楼呗,花点钱,各种美人儿等着你,还不用受气。若是嫌家中冷清,家里不许纳侍的话,偷偷买个人藏起来,不比成亲快活?”   “你自己找个中意的人,成亲试试,不就知道了。”陶青轻笑。   她似乎在回忆:“一觉醒来就能看见最爱的人,软软躺在你怀里,同他一起养育孩子,晨起看朝霞,夜里数星星。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互相依偎,即使争吵,也能床尾合,经过磨合后更加恩爱,在一起时中间加不得任何人,没有轰轰烈烈的山盟海誓,只有细水长流的白头到老……等孩子长大,自己也老去,最终守在身边的还是他。”   她难得对年轻太医说这么多话。   这是陶青对自己未来的想象和计划。   年轻太医被听得感动了:“这么说成亲还是件好事儿?”   那为何她家爹娘整日吵得不可开交呢。   “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单看你们是否能坚持下去,能怀着对对方的情意,携手走下去。”有句话叫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种事也不是没有。   “不过……”   陶青眸含笑意:“能不能找到那个对的人,谁也不敢确定。只是在此之前,陶某建议你,将外头的人都清理干净,什么青楼的头牌,藏着的外室……”   陶青摇摇头,站起来走了。   年轻太医:“……”   这人是何意啊,一副拿她当风流浪/女的模样,她怎么觉得对方眼中还有鄙夷呢?   那些只是自己举的例子,她可是清清白白的!   “陶大夫,你听我解释……”   年轻太医追上去。   “不用解释,陶某都知晓。”   “你知晓啥呀?!哎,你给我等等,我今儿必须把这话说明白了……”   宫内的部分人知晓太女没事儿,外面的人不知。   陶容一大早就上了陶家,还带着他妻主一道,问周福临:“阿青给你传信儿了吗?”   周福临一边招待他们,一边摇头:“还没消息。”   陶容瞅了瞅妹夫没什么血色的脸,赶紧让小厮将自己带的燕窝等物拿出来,劝对方:“你也得保重身子,瞧瞧你那脸色,夜里没睡好吧?阿青指不定哪日就回来了,到时见你这憔悴样儿,不得心疼?有什么事便同我说,外面那些人的难听话你别听,福临啊,大哥知道你受委屈了,等阿青回来……”   阿盼嘴一瘪:“嫂子什么时候回来?”   他是很喜欢陶青的,自从这个嫂子出现之后,家里的日子就越来越好,嫂子给他请夫子,给他治病,对胡爷爷和哥哥都好。   陶青不在,家里仿佛空了一块。   大家都沉默了。   陶容的妻主打破了沉默:“还没吃饭呢?我们带了很多东西来,先填饱肚子再说吧,阿青若在这儿,也不希望见到咱们这样。”   正吃着饭,周福临忽觉胃里犯恶心。   陶容正替他盛了一碗鱼汤,这汤没什么腥味儿,但他依旧捂住了嘴,面色苍白。   “怎么了,不舒服?”   陶容是个不靠谱的,急吼吼抓住妻主的袖子:“快快快,叫大夫,叫大夫!”   陶容的妻主忙不迭点头,冲出去了,周福临都来不及阻止。   他直犯恶心,说不出话,只弯着腰。   “会不会是有了?”胡大爷越看越觉得像。   周福临一愣,便听胡大爷问他:“可还有哪里不适?只是犯恶心吗?近日是否嗜睡?”   周福临想说,嗜睡是因为他晚上睡不着,白天自然困,犯恶心……或许身体不好吧。   可陶容也跟着肯定:“对对,是有了,我那会儿也这样。这可太好了,等阿青回来一定高兴,咱们陶家有后了,我娘在天上也铁定高兴。”   至于他爹?还是不提吧,都是别人家的了。   阿盼拍手:“真的吗?我要有小侄子侄女了?”   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周福临也露出了笑容。   若这是真的,等妻主回来,他要亲自对她说。   ……   陶青回到家,便感觉家中气氛古怪。   以往这个点儿,人应当是没睡的,可此时,没有任何人在前院。   她轻轻关了门,唤了几声,竟是没人理。   是出门了,还是家中出事?   陶青走之前,其实曾拜托邻居们照看家里,因此她走后,周围才没太多议论。   方才陶青回家途中,还遇到一个旁边的邻居,对方挺欢喜的:“哟,陶大夫回来啦?你家夫郎最近可担心坏了,赶紧回去哄哄吧。”   从她的话当中,陶青得知家里人应当是没事的。   来到后院儿,陶青率先听到一阵拍门声。   胡大爷拍着陶青和周福临寝屋的门:“你这孩子,说了这么久,你怎么不听呢?没啥大事儿,不就是没怀,年纪轻轻的有啥呀,迟早会有。平日里你不还说顺其自然,怎么自己先气上了。”   门被反锁,里头的人不出来。   胡大爷心急如焚:“好歹把药喝了,大夫给你开的好药,我都熬好了。咱们好好调理身体,这才是正经的事儿。其实没怀也好,小陶不在,咱们三个男的在这世道本就不容易,再来一个小的,多难啊。小陶回来后,你们想生几个生几个……”   “哥哥!”阿盼也在外头喊。   “……”   周福临躲在房间里,蒙着被子。   胡大爷说了什么,他已然听不清,只是胳膊压在枕头上,窝在被子里发愣。   其实他对自己的身体还算了解,对是否怀孕这事儿,没抱太大期待。只是当时几人都很兴奋,他不自觉也跟着乐了。   大夫说是他不按时进食,导致肠胃犯了点小毛病,加之紧张过度,才会犯恶心。   当时周福临都不好意思看众人的眼神,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却心口泛疼。   他以为自己是不想要孩子的,每回旁人问起,自己都抗拒,厌烦,听到妻主说慢慢来,不想生就不生,觉得很安心。   可大夫说出结果后,为何自己会难过呢?   周福临紧紧捏着被子的一角,只露出一双雾蒙蒙的眼。   陶青进了宫,杳无音讯,若是真出事了,他能给她留下什么,他们之间能留下什么?   他忽然就想有一个孩子,属于他们的孩子,长得或许像他多一点,或许像妻主多一点。   他可以看着这个小不点逐渐长大,然后告诉对方,父母曾经是怎样的人。   周福临是真有些怕。   他怕妻主消失在自己的世界。   坚强了很久,此时变得脆弱,好像被一个消息打倒。   但他不能倒下。周福临掀开被子,八字还没一撇呢,没怀就没怀,不能让家人跟着难过。   这会儿周福临才发现,外头已经好久没传进来声音了。   “胡大爷?”   他擦擦脸,喊了一声。   “诶,在呢,那个,福临啊……”   周福临听到胡大爷的应答,便将门闩撤去,打算擦擦脸,收拾一下出去见人。   还没来得及收拾,门被打开了。   他眼角的泪痕被人用指腹轻轻抹去,那个人温柔又无奈道:“谁惹你不高兴了?”   蝉声一阵阵,热风从外头灌进来,吹到周福临脸上,明朗的光线让陶青看清了夫郎的面容。   她那很少哭泣,总是显露出傲气和坚强的夫郎,此时苍白秀丽的脸上泪痕交错。   连长长的睫毛上也沾了水珠,往日淡色的薄唇被咬得变成了殷红。   明明对方不是故意的,却一下子让她软了心肠,只想将人搂在怀里。   周福临此时可怜兮兮的模样,早已被他妻主看进了眼底。   偏生他自个儿不知,胡乱擦了一把,便板着脸:“回来也不知托人带个信,你知晓大哥他们多急么。”   他也担心。   “是我不对。”陶青伸长了手臂。   “做什么?”周福临后退一步,看向门外。   好像陶青回来之后,胡大爷和阿盼就不见了。   陶青“砰”地关了门,揽住夫郎的肩膀,仔细打量他。   瘦了,脸惨白惨白,听说没好好吃饭,都开始看大夫了。   “方才胡大爷一直拍着门,说你因为没怀上,心情不好?”她道。   周福临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没有,我只是不想吃药而已。”   “好吧。”陶青没再提这事。   正当周福临松了口气,揽住自己的妻主越搂越紧。   被搂得不舒服,周福临推她:“放开我。”   “让你担心了,抱歉。”陶青柔和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她说:“我好想你,乖福临,让我抱抱。”   周福临的眼圈又红了。   他觉得,这辈子最多的笑和泪,估计都要给了眼前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小甜文嘛,不会太虐的,回归温情~ 第四十一章 老夫老妻   冷静下来之后, 陶青问夫郎:“大夫说你没按时用饭?”   她伸手要去碰周福临的肚子,被对方挡住,又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好不容易才养出了点肉, 又没了。”   陶青觉得自己应该待在家里陪夫郎几天,什么医馆画坊,都不及人重要,她得好好看着夫郎吃饭。   “是这个理儿。”胡大爷冒了出来, “我让他喝药, 他也不喝。小陶啊,你得多看着点儿,得让福临把身子养好咯,就这还谈怀孩子呢, 你和阿盼一样都不让人省心。”   前面半句话是对陶青说的, 后面则是指责周福临。   周福临心虚, 没说话,隔了一会儿才小声道:“也就这几天而已。”   说完又直了身板儿,看着陶青:“还不是因为你。”   他太紧张了, 又无处倾诉, 还得照顾着胡大爷和阿盼,这才没顾上吃饭。   陶青认了这错:“是是是,我不对。”   视线转向胡大爷身后的阿盼, 这小子从看到桃青之后就安安静静的, 只一个劲儿盯着她瞧,也不上前叫人。   “不认识你嫂子啦?”陶青走到他面前蹲一下。   阿盼这才眼里有了泪花, 瘪瘪嘴哭了:“我们都好担心嫂子,胡爷爷急得上火,哥哥觉也睡不好, 我都没心思练字了。”   “嫂子,”阿盼说,“以后不要这么吓人了行吗?”   陶青回来,众人并没有表现得欣喜若狂,而是十分克制。阿盼这么一说,他们才回忆起近日的惊惶。   胡大爷连连点头:“可不能这样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几年呢,老是一惊一乍的,我还怎么等到你们的孩子出世?我还没看着阿盼长大呢。”   周福临问妻主:“宫里没为难你吧?”   他知道陶青的过往,担心皇宫里的人找妻主算账。   陶青握住他的手,嘴角挂着一丝笃定的笑容,安抚夫郎:“放心。”   皇帝金口玉言,说了要让她过安生日子的。   陶青只是有些觉得可笑,她幼时的生活被皇室中人搅乱,母亲惨死,父亲改嫁,兄长早早嫁人,自己也飘零了许久,如今想过安稳的日子,竟还得借几分皇室的力量。   陶青对皇帝太女等人不反感,心中却永远无法原谅当初害了她家的那些人。   “我要去给我娘上柱香。”她往前院供着先人牌位的屋子走。   “我也去。”周福临跟上她的步伐,“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婆婆了。”   陶青笑吟吟地盯着夫郎,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够。   “我夫郎怎么这么招人疼呢?”她道。   晚上,周福临也特别乖。   本来他在整理画儿,陶青让他早些歇息,果真周福临便洗漱上榻,枕着妻主的臂弯儿,侧着身窝在陶青怀里。   松懈之后,周福临确实累了,靠着陶青,不知不觉闭上了眼。   陶青本想同夫郎说说话,见状,替对方盖好被子,也一同进入梦乡。   烛光熄灭,睡了没多久,陶青便发觉身边之人抖了一下,下意识睁开眼。   周福临迷迷糊糊的,似乎梦见妻主不见了,这段日子他总是做这样的梦。   这次不同,他梦见妻主消失后,又回来了。   在哪儿呢?   周福临摸索着,找啊找,触到了身边女子的胳膊。   抬头勉强看一眼。   嗯,是他妻主。   放心地继续睡了,朝着陶青怀里贴了贴。   陶青何曾见过夫郎这般依赖自己的模样,动也不敢动,生怕将其惊醒。   良久,才微微低头,吻了吻对方的唇。   能看到福临担心自己,她的心是暖的。   但她再也不想让这次的事重现了。   ……   “陶大夫,我家大丫没事吧?”   医馆内,钱瑶抱着一个小娃娃,问陶青:“我说她是吃多了积食,她爹非不信,硬要我带孩子来看看,我夫郎说,在这边儿只信你的医术,别的地儿,他怕被骗。”   钱瑶翻了个白眼:“搬到城东来之后,又是忙着生产,又是忙着带孩子,穷得响叮当,谁骗咱家啊。”   陶青收回银针,听钱瑶在那儿叨叨,等她说完,才回道:“没事,确实是积食。这么小的孩子,不能喂太多食物。”   “还不是我爹,老觉得大丫饿。”   钱瑶抱怨道,“看来还得我带,家里没一个靠谱的。别看小孩儿可爱,你是不知带她的苦啊……哦,陶大夫你没孩子,自然是不知的,哈哈哈。”   陶青:“……”   若不是她熟悉钱瑶的为人,真怀疑这人是特意过来显摆的。   会不会说话?   医馆重新开门,病人并不很多,陶清忍着钱瑶的叨叨,催对方给钱。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进来一个人。   钱瑶便看见方才对自己态度敷衍的陶青,瞬间笑开了,还站起身来,前去迎接。   能让她这么做的必定是……   钱瑶觉得自己不必去看都能猜中:必定是陶青的夫郎。   陶青接过夫郎手中的食盒,拉着他坐下:“日后不必这么操劳。”   回来之后,夫郎似乎觉得自己辛苦了,竟开始学着做点心,那画坊去得少了,来医馆的次数多了,每回来都给陶清带吃的。   有正在吃药的病人,闻见了饭菜的香味儿,吸吸鼻子羡慕道:“陶大夫跟贵夫郎真恩爱。”俨然一副妇唱夫随的样儿。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陶青向周福临示意:“钱小姐也在这儿。”   周福临颔首:“嗯。”   他刚看向钱瑶,钱瑶便想起那日,对方扇了巴掌又踢女子某处的情景。   再联想到更久远的记忆:把金四儿砸得狗血淋头、拿着棍子将小混混们打得落花流水、骂人时能戳到人骨子里三分……   噫,还是很可怕。   想想自个儿的夫郎,也就揪揪她耳朵,轻轻骂上几句,最多赶她出门,但很快就会找过来,让她回家。   这样一对比,似乎自家夫郎还温柔些?虽然不会给她送饭,但生气也好哄。   陶大夫的夫郎生气,怕不是要罚她跪搓衣板吧。   却不知陶青也是这般想的。   方才钱瑶说,家中夫郎让她带孩子看大夫前,又狠狠骂了她几声。   陶青的余光瞥见一旁的夫郎,低头看了看饭菜,心满意足。   夫郎贤惠啊!   她和钱瑶彼此看了看对方,都露出一个微笑,转过身又都投以同情的目光。   “陶大夫,那个……”   医馆的伙计搓搓手,靠近陶青,很是窘迫:“先前我忙着,不知我那儿子的事……”   指的是前一阵谭郎编排陶青和周福临的事。   医馆的伙计后来特生气,当即对儿子说,再这般行事便不要回家里,跟着他的傻妻主过吧。陶大夫待自家不薄,怎么能落井下石?   陶青和周福临其实都忘了这事儿,伙计一提,医馆内病人都打起了精神。   想看个热闹。   “噢,那事儿啊。”陶青慢吞吞道,“与其说我夫郎克妻,倒不如说是我命硬。不过,这么些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还怕什么流言蜚语。”   她对医馆的人道:“真要说我夫郎克妻,那我俩倒是天生一对,谁也不怕克着谁。”   那些人尴尬地应道:“啊,是是。”   “其实大伙儿也没觉得贵夫郎如何,明眼人都知道那是假的嘛。”   “谭老姐,回去可得管管你儿子,这都出嫁了,可不能乱说话,仔细你儿子的妻家生气。”   伙计擦了擦额上的汗:“一定一定。”   伙计想着,以后就不让儿子往医馆跑了。   老是给陶大夫添麻烦,给她添麻烦。   钱瑶乐呵呵坐着喝茶,反正今日无事,陶青这处还挺好玩儿的。   谁料到了傍晚,医馆关门,陶青带夫郎回家,钱瑶本想着又去蹭个饭,就被陶青拉过去。   “钱小姐,我家夫郎果然同我说的那般吧?”   那般是哪般,钱瑶懵了一下,反应过来,悄悄瞅了眼儿周福临,感觉还是那么冷飕飕。   然后一言难尽地望着陶青。   陶大夫你是真魔怔了。   嗯,还是不要去蹭饭了。   而陶青呢?牵着夫郎的小手,悠悠踏上回家之路,路上还能听到别人家大黄狗的叫声。   “怕狗吗?”她捂住周福临的耳朵,“听不到就不怕了。”   昨日掉泪软绵绵的夫郎,还停留在她脑海。   周福临看了后头的钱瑶一眼,配合地依偎进妻主怀中,声音低低的:“嗯。”   “后日大哥那边请吃饭,你可要多吃些,千万别不好意思,饿了肚子。”陶青叮嘱道。   “嗯。”   “那咱们回家吧。”   其实周福临和陶青成亲也没有多久,婚后并没有整日腻歪,而是平平淡淡。周福临曾经有过一桩虚而不实,空有名头的亲事,陶青有过悲惨的童年,二人都无法像平常人一般,或许这种柴米油盐酱醋茶,才更能给予彼此安全感。   明明是新婚夫妻,却更像老夫老妻。   ……   终于有一日,周福临又犯恶心了。众人的第一反应便是:胃又不舒服了吗?   胡大爷板起脸:“是不是又偷偷没吃饭?”一边说一边叫陶青过来。   周福临辩解道:“我没……”   等陶青把了脉后,脸上有种正在做梦般的表情。   “很严重吗?”阿盼经常问道。   “不是。”陶青怔怔地望着夫郎,忽然探向他的肚子。   周福临将她的手挪开:“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正犯恶心呢。   陶青就当着胡大爷和阿盼的面,亲了他一口。   还挺响的。   把周福临弄了个大红脸。   “这是喜脉……”   “你发什么疯……喜脉?”周福临愣住。   饶是阿盼也知晓喜脉的意思。   他惊讶道:“我要有侄子侄女了?”   这回总该是真的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钱瑶:行了行了,各自觉得家里的夫郎最好,谁也别说谁。   陶青:我要当娘了?梦一般的感觉。   才发现贴少了一段…… 第四十二章 小争斗   在诊出夫郎怀孕后, 为了稳妥,陶青又请了另一位大夫到家中。   那个大夫认识陶青,听说她请自己, 还以为是什么疑难杂症,急匆匆赶来, 诊脉完毕,很是无语地望着她:“陶大夫, 这种事儿, 有必要找我么?”   就算家里即将增加一个新生命, 也不至于把大夫都搞得不会诊脉,要请同行吧。   陶青的心落到了实处,解释道:“这不是担心弄错了嘛……”   胡大爷心里亮堂了,喜道:“所以福临真的有了?”   陶青从那个大夫的脸色中证实了这件事, 笑着接受了贺喜, 将人送走。   回到家中, 发现夫郎端正坐着, 保持被诊脉时的姿态。   任凭身边胡大爷笑咧了嘴、阿盼好奇地伸出手探向他的腹部, 周福临也依旧呆愣如同石像,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陶青唤他, 他才如梦初醒。   反应仍是慢的, 问陶青:“嗯?妻主,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你要当爹了,近日就不要再去画坊,在家养一阵。”   陶青能理解夫郎的心情, 没有不耐烦,轻轻揽住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嗯。”周福临刚点头, 又立刻摇头,“关画坊之前,我再去一趟。”   周福临说要亲自去收一批画儿,陶青不放心,便决定陪夫郎。   陶青以为夫郎只是来收画儿而已,到了画坊莅临的这条街,她才见识到了男人之间的小争斗……   画坊。   周福临挑出几幅画卷好,用布裹着。   陶青掂了掂,发现不是很轻,念着夫郎刚怀孕,半点儿都不让他拿,自己抱着了。   一把大锁刚挂上画坊的门,就有好奇的人上前询问:“这是怎么的,不做生意啦?”   “可别是生意不好,陶大夫不让做了吧?我说陶大夫,虽说这画坊冷清了些,可还是有客人的,你先前可是说过,给夫郎开着玩儿的,莫不是说的大话?”   对面布坊的东家夫郎也就上回听人说闲话那件事,闹了个大红脸,除此之外,平时待周福临还算和气。   陶青见对方一副要给夫郎打抱不平的模样,正打算解释,周福临抢先一步,笑吟吟道:“哪里是她说大话,只是往后一段时间,我都不宜到处走动罢了。”   此时的周福临竟露出了一点羞涩,眸光潋滟,摸了摸腹部:“半分准备都没有,忽然就诊出了喜脉,害得我只能暂时在家中养胎,今日就到这儿拿点东西,我妻主还非要陪我过来。”   布坊的东家夫郎一愣,望着周福临道:“怀了?”   “是啊,等孩子出生,我再给各位发喜糖。你忙着呢?那我们先回了。”   周福临招呼了一声,也没管他人怎么想,扯扯陶青的袖子,转身便走。   一转身,神情便冷下来,眸子仿佛含了冰。   陶青都看懵了。   在柳巷的时候,她眼中的夫郎,十分不爱同外人交谈,就算搬到城东,也没见他结交多少好友,态度都是淡淡的。   方才夫郎那般热情,她还以为他改性子了呢。   原来是装的。   “同他关系不好?”陶青明白了几分,一手抱着画儿,一手牵住夫郎。   周福临反问道:“你觉着他说的那些话,是真心为我不平?”其实是见画坊关门,幸灾乐祸而已。   “我最厌烦整日拿孩子说事儿的,这人老是很骄傲地提他家里三个女儿,某次竟然过来说,哪个神棍手里有送女符,很是灵验,让我也去求一求,否则陶家没有后,我这样的要被人戳脊梁骨,浸猪笼的。我只觉得柳巷的人多浅薄,谁料城东的人也不过如此。”   这回周福临干脆将消息告诉那东家夫郎,免得对方总操心自己的事。   原来是这样。   陶青“嗯”了声,神色不变,替夫郎挡了挡刮来的风。皇城的夏季有时很干燥,一阵风卷起,热浪滚滚,还夹杂沙尘。   “不觉得我有些刻薄么?”   周福临清冷带点不安的声音响起:“你们女子,应当很不耐烦这种男子间的小心思吧。”   对于夫郎的做法,陶青没有太大反应,他解释了,她也就点个头,表示“我知晓了”,面上很平静。   以至于周福临猜不透妻主的心思。   事实上,陶青还真没啥想法。   她知道夫郎是什么人,因此一向对他的所作所为表示支持。   夫郎被欺负了,那肯定不能让他受气。   夫郎欺负别人,哦,那肯定是别人先欺负他。   外人觉得她温和、友善、好脾气,其实在涉及到家人的事上,陶青是很偏心的。   陶青不会对夫郎有什么看法,相反她还很高兴,心仪之人愿意在自己面前展现他更多的样子。   她凝视周福临片刻,松开他的手,改为搂住对方的肩膀:“又在乱想了。”   她叫了辆马车,夫郎怀孕,肯定不能和以前相比,走路太久,会累的。   周福临没有等到确切答案,随着妻主怔怔上了马车,话还没喉咙里滚出来,对方就朝他靠近,使得马车一侧被阴影笼罩。   “干嘛呀?这是在外面。”这是周福临在推拒。   “帘子放下了,车娘在前面又不会偷看。”这是陶青在哄夫郎。   一阵窸窣声后,车内渐渐安静。   等回了陶宅,阿盼跟胡大爷都前来迎接,毕竟家里可是有个孕夫,如今这位是最重要的,别的事都排在后头。   周福临老不自在了,感觉自己成了个金贵人儿,出个门要人陪,回家还得全家迎。   胡大爷笑:“反正也没啥事。”   他见周福临掩着嘴低着头,甚是疑惑:“中暑啦?有哪里不舒服,一定不能拖。小陶说的那什么,哦,小病也可能成大病,这话很有道理的,你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   周福临一面安慰胡大爷,告诉对方自己没事,一面飞快往后院儿屋子走。   还不是要怪妻主,没事儿就啄一口,嘴唇红红的怎么见人呐。   ……   钱瑶是爱往陶青这儿跑的,得知周福临有孕,她某日就送了礼物过来,陶青一看,是一些孩子的小衣服。   “补身体的,我估计你们也不缺,这是我夫郎做的,就是个心意。”   钱瑶又开始吹嘘她夫郎了,“他吧,虽然有时凶巴巴,不爱做家里事,但缝缝补补,还是可以的。”   陶青近日心情好,收下礼物道:“有空可以带贵夫郎来家里做客。”   “那敢情好,我夫郎其实也挺喜欢你夫郎的,只是一直没能有机会好好交谈一番。”   于是,钱家夫郎开始上门了。他本就是个会打交道的人,和周福临相处还算和谐。   他极为真诚地对周福临道:“虽然你家那位不是个花心的,但有的东西还是得防。”   男子有孕后,辛苦养胎,做妻主的一方,很容易出事,什么养外室啊、逛窑子啊,以及夫妻感情可能变淡。   钱家夫郎絮絮叨叨,无非就一个意思:注意夫妻之间的关系问题。   他压低了嗓音,神秘道:“我倒有个法子,能让你和妻主感情更好,不过你一看就是个脸皮薄的,得稍微放下面子才行。”   钱家夫郎走后,周福临坐在院子里,垂眸,沉默不语。   不会吧,自家妻主那样的人,也会喜欢那种调调?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最近家里小妹有项很重要的考试,学校要求必须有监护人,但长辈们都没空,任务就落到我头上,早出晚归,今天终于结束了~   这几天会多更,尽量早日完结这本,主要我的脑洞已经控制不住了,又冒出一堆新想法……你们下本想看啥呢?   这后台又抽风了,我写的后半段不见了,还得补充。 第四十三章 看戏   张家的丫头拿了个小包裹, 在陶宅门口不住转圈。   这回要是还送不进去,主夫又得落泪,她也得被其他丫头们嘲笑。   当初听见这么一桩差事,她自告奋勇, 心想不就是送点儿东西, 陶宅的男主人有孕,主夫作为对方正儿八经的公公, 送礼是十分正当的。怀孕是喜事, 送礼更是喜,多来几次, 态度热情些, 还怕人家不收?   谁知这“大小姐”真就铁石心肠, 也没骂, 只冷冷淡淡说两家没什么关系,早就断了亲, 不必送礼, 接着里头一个小不点便用力关了大门, 再不理她。   还以为是美差, 谁知成了烫手山芋,怪道别个丫头都没怎么争,暗地里还笑自己。   张家丫头低眉丧眼的,塌下肩膀, 最终还是拎着包裹离开了。   “真不打算跟那家来往了?”   胡大爷其实早不打算劝陶青了, 虽说陶青被威胁了带进宫去,其实同张府关系不大,若威胁不成,害陶青的那方自然会有别的法子, 反倒是张府被连累了。   但那会儿张家夫郎只想着送信拜托女儿将妻主换出来,却没想着女儿可能回不来……胡大爷知道陶青是心冷了。   他瞧着张府见天儿送东西过来,陶青一次也没收,叹了口气:“作孽哦。”   小陶和福临,看来都是没有父母缘的。   阿盼时不时跑到前院,扒着门缝偷看外面,发现张家丫头走了,哼一声。   阿盼还记得前些日子嫂子不在家,他们提心吊胆的日子。最后一日去先生家读书时,有两个同他合不来的男孩还笑,说他嫂子没了,哥哥指不定要改嫁,还可能丢下他,阿盼气得不行。   才不想让张府的人进门呢。   陶青哪里管这些,夫郎肚子大起来,她回家越发早了,特别喜欢同夫郎待在一处,觉得自己是真成家了,整日搜罗一些小玩意儿,想着孩子出生的事。两个人时常牵了手,依偎着畅想将来。   钱瑶自认为有经验,一本正经对她说,男子怀孕后,脾气就更不好,一会儿阴一会儿晴,折腾人得很。   可陶青眼里,夫郎好像没什么太大变化,也就怀孕初期口味不同,脾气还是那样,甚至更温柔了,笑眯眯的,让人疼惜。   只是偶尔,夫郎蹙了眉,似乎要说什么,欲言又止,陶青每回去问,他就连连摇头,红了脸,说没事。   问多了,还嫌她聒噪,背过身懒得理她。   陶青瞧着,夫郎平日心情挺好的,应当没事,也就不问了。   这天,陶容兴致勃勃跑过来,说请陶青一家人到他家看戏。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两千多字,写完后台抽风,又没了……   下章再继续吧,我马上写出来~ 第四十四章 你再叫一声儿?   陶容原本是不看戏的, 但他结交的朋友喜欢,后来也慢慢爱上了,闲来无事便请了人在家里唱一天。   最近得空,想着好久没见妹妹妹夫他们, 请了一个有名的戏班子, 想让陶青等人到他那儿住几天。   陶容笑道:“我那个妻主是半点儿不肯陪我的,别的事都能依我, 一说到看戏, 她就打瞌睡,今儿个我才提起, 她可怜兮兮望着我, 干脆放过她, 来找你们玩。”   都是自家人, 又不是大户人家,两家离得不算远, 想来就来, 想去就去, 没那么多规矩。   陶青对看戏是不热衷的, 但胡大爷喜欢,阿盼同大哥家的孩子又合得来,加上陶青想让夫郎换个地方热闹热闹,答应了下来。   到了陶容家, 大家一块儿吃饭, 陶容的妻主过了很久才到,头上都是汗。   陶容说:“她是个闲不住的,必定又去铺子里了。咱们别管她,待会儿吃了饭去花园里看戏, 那儿搭了个戏台,阿盼一会儿跟你哥哥姐姐们坐一起,我叫人做冰酪来吃。”   陶青并没在意,她嫂子是个好的,老实本分,耳根子软,在家都是夫郎拿主意,在外却承担大半的风雨,心里是敬重对方的。   吃了饭大家往后花园去,戏班子的人都准备好了,大伙儿坐在阴凉处,阿盼跑去跟陶容的孩子们说话,周福临挨着陶容坐,轻声交谈,陶青也坐在夫郎旁边,看上面的人咿咿呀呀。   忽然她发现夫郎开始发呆。   眼睛是盯着前面的,还勾着嘴角,但陶青了解夫郎,对方一动不动,视线也没有转移过,大哥说话他也没有回,必定是在想事情。   她坐过去,问他:“怎么了?”   这才看到夫郎耳根子都是绯色,伸手一碰,热热的。   她也往台上瞧,好奇得很。   上面演的是两家人相看对象的故事,是一出喜剧,男女双方见了面,看对了眼儿,正支支吾吾、磕磕绊绊说话呢。   刚才她听了有些犯困,并没怎么往上面瞧,现在才认真看,夫郎已经神色如常了。   最近夫郎总是如此。   “好看吗?”她问夫郎。   “你觉着呢?”周福临反问道,清凌凌的眼望着她,瞧见阿盼吃了一大碗冰酪,把话岔开:“不许吃多,当心又拉肚子。”   到了晚上,他们住在陶容精心准备的屋子中,陶青在桌前看书,周福临在她旁边,缝制小孩子的衣服。   两个人经常这么安安静静相处,不说话也觉得心里十分安宁。   隔了一阵,陶青听见夫郎问她:“台上那个戏子,你觉得好吗?”   “嗯?”陶青不解。   周福临垂下眼。   大哥说,这个戏班子是有后台的,台上演相看对象的男方那位,性子特别讨喜,尤其得女子喜爱,若不是有大人物撑腰,许多人都想把他纳回家。   他瞧着那位,腰是腰,腿是腿,长得什么样儿,因为打扮过了,看不怎么出来,声音却是如黄莺,甜丝丝的,声调一波三折,跟对面的女子说话,托“心上人”买东西。   大哥说这位是本色主演。   这种就是一般女子会喜欢的调调吗?   陶青以为夫郎是吃醋了,之前她因为好奇夫郎发呆的原因,确实有往台上扫了几眼,在夫郎盯着的男子身上停留片刻,但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啊。   立马拉着夫郎解释:“没有没有,我没觉得他好。”   台上那位,说话细声细气,羞羞怯怯,声音甜得发腻,哪里好了。她压根就没注意。   她怕夫郎不高兴,殊不知对方心里想的跟她完全不同。   “真的?你不喜欢?”周福临抬眸看妻主。   陶青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上,微微一笑,坚定道:“我发誓,我没有那个想法。”   等到了床上,他们两个躺在一处,陶青搂着夫郎,看他的神色,觉得冷冷淡淡,但应该是没生气的。   周福临肚子大了,不能翻身,总担心压着孩子,原本胡大爷是建议陶青跟周福临分房睡,担心两个都睡不安逸,被陶青拒绝,她还是想跟夫郎一起,这种时候若是分开,晚上有个什么事儿,她也不知。   周福临枕着妻主的胳膊,躺在她怀里,蹙了眉又在想事情,陶青亲了一下他的嘴角,捏捏他的手。   周福临看她一眼,朝着她的怀里挪动。   陶青问:“可是不舒服?”   便见夫郎摇摇头,薄薄的唇贴近自己的耳朵,似乎有话对她说。   陶青微微低了头,伴随温热气息的是一句让她愣住的话语。   周福临的声音清冽,生气时冷如冰,这会儿压低了声音,又轻又柔,贴着她的耳朵道:“好姐姐,明日我想吃羊乳粥,行不行?”   周福临想吃什么,时常告诉陶青,陶青没有不应的,这回她却呆住了。   不止呆住,整个人都僵硬了,还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像是有羽毛拂过,又仿佛被电了一下。   陶青走街穿巷,男女之间的情话、甜话,早就不知道听过多少,甚至更夸张的,也见识过,是半点没有反应的。反而对此很是不喜,觉得浮夸,心里发腻。   可是现在乍然听见,却觉得耳朵发热。   周福临经常听钱家夫郎说,对待女人,尤其是妻主,不要一昧顺从,或者一昧凶,应该一个棒子一个枣,适当说点软话啊,撒撒娇啊,两人的感情才能长久,对方才不容易变心。   周福临是不懂这些的,什么一个棒子一个枣,又该说什么软话,他只觉得两个人若是互相喜欢,成了亲便好好过日子呗,心往一块儿走,力气往一处使,柴米油盐酱醋茶。   高兴了,牵着手散步,一起数星星,互相给对方画画;吵架了,也不必大声嚷嚷,意见不合就放到一边,冷静后再讨论,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和离便是,就是这般简简单单。   钱家夫郎说的那些个道理、经验,他也不知道怎么用。   纠结了很久,觉得钱家夫郎是为他好,试试也未尝不可,却没有范本。   今日看戏,听说台上那个男子是本色出演,性子很讨女子喜欢,便学了台上的词,打算试试。   妻主说她不喜欢这样的,到底是不是呢?周福临看了看陶青僵硬的反应,点点头:“你应当是不喜欢的。”   那就罢了,反正他原本就不擅长。   光是这句话,他都酝酿了很久,十分味道只学到三分,吐露出来冷冰冰的,一点都不软,也没有什么一波三折的声调,就是平平淡淡。   但在陶青耳里,光是前面那句“好姐姐”的称呼,就让她心口怦怦跳。   她忽然露出个笑脸,勾了唇,靠近夫郎:“诶,好弟弟,明儿想吃什么,姐姐都给你做,行不行?”   她忽然觉得这个称呼还挺不错的,周福临本就比自己小一点。   周福临眨眨眼,懵了。   那双狭长的凤眸顿时瞪圆,像只受惊的小猫。   “你,你说什么啊。”   “我叫你呀。好弟弟,说,还想吃什么,我一并给你做了,亲手给你做,不叫厨郎沾手。”   周福临没料到妻主会这样,脸都红透了,一直红到脖子根。   先是捂了耳朵,他觉得妻主的一声声叫仿佛魔音灌耳。   “你怎么会以为我不喜欢呢?我当然喜欢,最喜欢的是你这般叫我,来,好弟弟你再叫一声儿?”陶青不依不饶。   周福临这回不捂耳朵了,直接捂了妻主的嘴:“不许再说。”   “好好好,我不说,你说吧。来,再叫声好姐姐,来嘛来嘛,乖福临。”   “你走开,你,你睡那头去。”   周福临现在知道了,妻主确实喜欢这个调调,不过他绝对不会再说了,管她喜不喜欢。方才不觉得有什么,听妻主这么叫,真真臊得慌。   可是妻主过分热情,这夜,他被逼着叫了好几声“好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陶青:傻瓜,我不是喜欢这个调调,是喜欢你用这个调调啊。   最近古言看多了,连带着这章味道感觉都变了点,哈哈哈哈。 第四十五章 满月   在陶容家看戏那夜, 的确增进了夫妻感情,但以周福临的性格,真心不适合与妻主私底下说肉麻夸张的情话。   后来,无论陶青怎么逗他, 他都不肯再叫一声“好姐姐”, 觉得太害臊。   他在外人眼中是不容易亲近的性格,在胡大爷和阿盼眼里也不算脾气特别温柔, 偏偏就有这么个人, 觉得自己看上的人温柔可爱能干,时不时逗一回, 且能在对方发火时, 把人给哄好。   平淡小日子过着, 不知不觉, 陶家便添了一个新生命。   周福临顺利产下了一个男婴。从此这个娃娃便成了家中宝。   胡大爷原本还担忧陶青更喜欢女孩儿,但经过陶青哭笑不得地解释后, 还是放下了心。   他其实没有那般重女轻男, 只是以前生活的环境是那般, 在柳巷住了许多年, 思想被固化,现在搬到城东,看到很多有钱人家对独生儿子视若珍宝,思维渐渐转了弯儿, 整日看着家里那个小不点, 乐呵呵笑。妻主去得早,也没生个孩子,现在有了孙辈,自然疼爱得紧。   阿盼也很喜欢这个小侄子, 变得懂事很多,毕竟自己已经不是家里最小的了,对于“长辈”的身份,接受得十分快。   孩子出生后,周福临偶尔望着陶青哄孩子的背影发呆,心里很平静。   他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动怒了,当初那种前路茫茫,一心想着保护家人,陷在沉重压力中的感觉,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胡大爷说:“一个家里,果然还是需要一个女人,你看看现在多好。如果当初你不同意跟小陶好,两人错过了,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有个依靠?”   是这样吗?   周福临心里不服,陶青不在时,他和弟弟虽苦,也不至于活不下去啊,怎么就非得有个女人,有个依靠了,他再攒点钱,自己开店,也能过下去。   和陶青在一起,他也不是为了利用对方,只是有了情愫,想与她携手一生罢了。   但不可否认,陶青的出现,给了他许多安心感与温暖,他也在不知不觉中,将其视为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   陶青抱着儿子,忽然听儿子哼唧,经验老道,立刻招呼夫郎:“他要你抱。”   都说儿子是贴心小棉袄,看来这小棉袄也是专门贴父亲的心,哪怕陶青带他更多,可每回看到亲爹,小娃娃就咧开了嘴,明明人都看不清,躺在父亲怀里,他就不哼唧了,乖乖睡觉。   “怎么,你吃味了?”周福临似笑非笑,把孩子接过来。   “没有。”陶青搂住他,“咱们是一家子么,有什么好吃味的。”   是啊。周福临心想,从两个陌生人,到共同构建一个家,现在是一家人,何必计较太清楚。   什么依靠不依靠的,还是陶青先看上他,追的他呢,他清楚在妻主的心里,自己有多重要。   “宝宝快满月了,你是不是得给他取个名儿?”收回思绪,周福临一边轻拍儿子,一边问。   他们这儿有个习俗,孩子一出生,怕养不活,是不会立刻取名的,也就取个小名儿,随便叫着,等到孩子满月,办了满月酒,才会正式取名字。   “嗯……我想想啊。”陶青沉思道。   她对自己第一个孩子,还是很看重的,得知夫郎生了,陶青甚至红了眼圈。她和周福临长久待在一块儿,是见着对方如何辛苦的。   陶母死得早,陶父又那样儿,没人教她如何带孩子,也没人给她做个好榜样,陶青却发誓,要做个好母亲,不让后代延续她那样的童年。   “叫什么才好呢……”   她纠结了,翻了一本又一本书,想给儿子取一个满意的,寓意深刻美好的名字。   有一次,半夜里,陶青忽然梦到了什么,睁开眼兴致勃勃坐起来,把夫郎推醒:“你觉得叫明泽如何,我梦到我娘了,想起当初,她说希望后代都能清清白白做人……不行,我要不要换个更柔和点的名儿……”   被扰了清梦,本身就有起床气的周福临“啪”地将软枕丢到妻主身上:“睡不睡了?也不怕吵着孩子,行行,就叫这个。”   一向善于变通的陶青,在这事上却变呆了:“我觉得还要再想想,福临你觉得……”   周福临冷眼扫过去:“就叫这个,不改了,睡觉。”   “可……”   “你睡不睡?”周福临要发怒了。这件事纠结许久,还没完了是吧,他单知道妻主有洁癖,没想到取名也有点执拗。   陶青看了看夫郎:“好吧。”又去哄他,“别生气,这就睡了,乖啊。”   妻主态度很好,周福临还愧疚了一下,自己会不会太凶,对方也是因为心系孩子嘛。   很快,周福临就不愧疚了。因为这晚,他压根没睡踏实,被弄醒三次……   第二日,他就面色严肃地告诉妻主:“就叫明泽,你取得很好,不改了,也不要想了。”   陶青一愣:“嗯?我觉得……”   然后被夫郎捂住了嘴。   ……   小明泽满月时,陶青在家里办了满月宴,很多她曾经救治过的人,哪怕没到,也送了礼物,街坊邻居也认识了陶家的人,纷纷贺喜。   陶青本来邀请的人不多,来的人却不少,因为前不久皇帝给她娘正名了。   当初陶母是有罪的,死得不明不白,皇帝尽管知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陶母只是个平民大夫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陶青救治太女有功,皇帝除了答应让她安宁过日子,觉得还应该夸夸她母亲,便悄悄送了一块牌匾来,并在朝堂上,借着这件事,要求寻找更多默默无名却有能力的人,不能让这些人才埋没呀!   你看看那个陶大夫,当初就有资格进出贵胄府邸,就这样被我不懂事的亲戚弄死了,现在她的后人居然还继承了其衣钵,能够救治太女,说明了什么?人家的医术就是好。像这样被埋没的人才还有多少呢?   不去找人才,难道要让草包占据位置?   当初没能治好太女的某些御医听到了消息,尤其听到皇帝的那个“草包”二字,无语至极……   皇帝是没有指名道姓的,只是说“某某陶姓大夫”,举了个例子。但这件事过去也没多少年,朝堂之上,还是有人记得陶青的母亲,谁家没个头疼脑热,能被请入府中的平民大夫必然也是有名的。   这不,就有一些请过陶母的人家想起了她,皇帝又给她正名,不管真心假意,反正某些人打听到陶青的家,上门送礼了。   地位高的不可能亲自来,叫了个丫鬟小厮,送了份厚礼,陶青不肯收,就放在门前走了,还有人留下,要吃满月酒的。   总之,弄得街坊邻居都知晓,这位大夫似乎并不是普通人。   说好的让我们安宁过日子呢?   陶青郁闷了。   她觉得皇帝不安好心。   实际上,皇帝哪有想那么多。   有人扒出了陶青的背景:“那个张毓,是不是娶了当初那个陶大夫的夫郎啊?”   打听得更细的,又知道了,这张家好像对那个大夫的儿女不怎么样,连送礼,对方都不要呢。   皇城说大也不大,一点儿八卦消息,很快就能传到附近人耳朵里。   张毓在外办差事,总觉得同僚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得知真相后,差点没怄出一口血,虽然很喜欢夫郎,也对其有些迁怒——看看你跟前妻生的孩子,一点儿都不懂事。你还天天叫人往那儿跑,受气不说,白惹一身骚。   现在后悔,想弥补关系,想看外孙啦?看你女儿儿子搭理你么,我早说那是白眼狼,以后不许跟陶青陶容接触,安心教养咱们的孩子才是。   陶青的父亲,如今被叫做张家夫郎的这位,真真是心里发苦,但无济于事,只一个劲哭。而张毓这回也没去哄夫郎,她急着挽回名声去了。   只剩陶青同父异母的妹妹张锦,尴尬无比。   陶容得知消息,表情平淡,继母名声出问题,与自己无关,外面传的本就是真的么。只是想到父亲,还是有点难受。   他比陶青大,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也要久些,这下,后者在家必定又哭哭啼啼了。   说来说去,一昧依靠女人是不行的,妻主死了立刻嫁给别人,孩子也养不好,如今这样,怪谁呢。   陶容起身,要去翻账本了,今年家里又挣钱咯~   此时又快入夏了,陶青他们不想应付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干脆跟着陶容一家去避暑,等外面消停了再说。本来陶青家里又没人有什么功名,小百姓罢了,随着时间过去,这热度也就没了。   倒是那个和陶青聊天投机的年轻太医,跟陶青做了朋友,时不时过来看看孩子,并且被陶家温馨感染,半年后,就结识了一个不错的小郎君,两人成亲了。   钱瑶一家在城东混得也不错,至少比在柳巷好,对方在陶青家里吃饭时,聊到柳巷:“过年时我回去了一趟,听说金四儿纳了个小的。她不是跟老家的亲戚成亲了么,她夫郎天天在家里闹,啧啧,你说咱们老百姓,娶一个不就够了,整两个到家里干啥?到现在,她家都没生个后代,光是鸡飞狗跳的。”   钱家夫郎笑眯眯:“你要是喜欢,也整一个?”   钱瑶赶紧摇头:“不不不,我夫郎挺好,活泼可人大方懂事,一个就够了,你说是不是,陶大夫?”   还想拉陶青下水。   陶青点头:“嗯,我夫郎温柔贤惠知书达理,何必再要旁人?”   钱瑶今日可能喝多了,有点没忍住:“我很早就想提了,陶大夫你是不是眼神不太好,你家夫郎哪里温柔贤惠知书达理?”   “那你家夫郎哪里……”话刚起了个头儿,陶青觉得不对,赶紧止住。   回头一看,自家夫郎抱着儿子,跟钱家夫郎一起,勾着嘴角,看她跟钱瑶。   钱家夫郎皮笑肉不笑:“陶大夫接着说?”   周福临冷笑:“钱小姐,怕是喝多了罢。”   陶青看了看有点迷糊的钱瑶,再看看那两位:“你们听我说……”   天上一轮月亮弯弯,等到八月,就会变得圆滚滚,仿佛被裹在襁褓中,名叫陶明泽的婴儿的小胖脸。   他似乎听到父母的声音,弯着眼睛在笑。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不定时更新番外~   啊,想不出番外了,就这样吧,福临后面还生了个女儿。   下本写《夜鲛人》哦,男主是条美人鱼~   另外安利我的其他文……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