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了暴君心头血后》 作者:二恰 一句话简介:如何攻略疯批暴君 第1章 楔子   时值寒冬,初雪如期而至,纷纷扬扬落了一宿,隔日天明已是满山白霜。   庄严肃静的大雄宝殿上,有个纤弱的身影正双手合十,跪拜在慈眉善目的佛像前。   外头候着几个婢女,瞧着已等了许久,拢着双袖,偶尔低声交谈两句,目光却不敢有片刻离开殿前的少女。   不多时,一阵寒风灌入金瓦,携着后山幽幽的黄梅香,拂过那少女的鬓发,露出张粉雕玉琢的面容。   她穿了身素雅的袄裙,不着半点脂粉,肤白胜雪,弱柳扶风皎若月下海棠,叫人不舍得惊扰。   待到旭日升起,天光乍现,才见她浓密的长睫颤动了两下,掩口轻咳了几声,外头的婢女闻声立即进殿,小心地将厚厚的斗篷给她披上。   “娘子,今儿时辰够了,您也该歇息了。”   林湘珺看了眼香炉,见檀香已燃尽,弯眼笑了:“是该回去了,那我们去与主持辞行。”   她每年春日会来庙里住几日,吃斋念佛调养身子,住持早已熟知她的习惯,每逢她在时,都会让闲杂的香客避让。   这还是她头次冬日上山,府上提早做了一个月的准备,又是备马又是备炭火,生怕她着了寒。   她跪了一炷香的时间,再起身时腿脚有些酸软,就着身旁春喜的手,站了两次才起来。   看得春喜心疼不已:“娘子的身子上月才刚好些,这会天寒地冻的实在是辛苦,还是该等开春了再来的。”   林湘珺却不觉得辛苦,反而心情很好,“我的病能好转,多亏了佛祖庇佑。还愿便得赶在同年,待到开春岂非不灵了。”   她自小病弱,别说是上山了,冬日甚至都被拘着不能踏出房门半步,以往只能隔着窗子看院中的雪落雪融。   即便她再遗憾委屈,也只能认命。   可今年不同了,前两个月她的身子突然好了许多,不仅胃口变好了,连风寒咳嗽都没再犯。   她每日的吃食都与之前一样,思来想去只能是她诚心礼佛,感动了神明,这才赶着过年前上山还愿。   看着眼前的漫山积雪,以及小径旁的幽幽寒梅,林湘珺从未如此快活过,这简直是世间最美的景致。   “我记得祖母最喜欢梅花了,这两枝开得好,我们折回去给她瞧瞧。”   林湘珺一路上见什么都觉得新奇,等迎面碰上主持时,已经抱了满怀的花枝。   虽然这花是山上的,但也算是寺里所有,私自折了别人寺里的花,让她有些心虚,行动略显笨拙地福了福身。   脸颊微微泛红道:“我看这后山的梅花开得甚好,一时没忍住,让主持见笑了。”   往日见她不是沉默不语便是在发脾气,少有露出此等小女儿的娇态,主持并未觉得失礼,反而觉得这才是小姑娘该有的天真娇憨。   他慈善地笑着摇了摇头,林湘珺这才松了口气:“多谢主持这几日的照顾,七娘待开春再来。”   “雪天阴冷湿滑,林施主慢走。”   像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又是阵寒风袭来。   林湘珺冷得一哆嗦,险些没站稳,下意识地往白狐狸毛领里缩了缩,瓮声瓮气地又道了声谢,坐上软轿带着一行人往山下去。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身后的小沙弥们才收回了目光,低声议论起来。   “师兄,这是哪家的娘子,好生气派。”   “清远侯的爱女,京都第一美人,自然是不凡。”   “可如此寒天腊月的,林娘子为何要上山找罪受啊。”   “还不是咱们寺消灾祛病最灵验……”   -   白马寺在城郊,林湘珺回到京都已是午后,门房远远瞧见她们的马车,立即让人回屋通禀,马车刚停稳众人便上前跪迎。   领头的是林老夫人身边的徐嬷嬷,亲自上前搀扶:“娘子可算回来了,今儿风大,您留神脚下。”   “我这几日不在府上,祖母可还好?”   “老夫人一切安好,只是娘子不在便日夜挂念着。”   林湘珺幼年失恃,自小是祖母养大的,祖孙二人感情向来很好。   她从春喜手中接过了花枝,展眉笑了:“那正好,我折了几枝梅花,给祖母送过去。”   徐嬷嬷闻言神色微顿,立即满是关切地道:“娘子一路颠簸,还是先回屋歇歇的好,若是累着了,老夫人可要心疼的。”   “不碍事,我这几日精神格外的好,走了山路也不觉得乏力,可以陪她老人家说话解闷。”   徐嬷嬷还想再劝,但林湘珺已经先一步,抱着花枝脚步轻快地往福寿堂去。   期间,尽管徐嬷嬷寻了各种理由想阻止,她还是到福寿堂外,迎面却撞上了一行人。   领头的是个文质彬彬的小郎君,一身蓝色的锦袍,虽不如她兄长英挺,也自有读书人的秀气。   那人见到林湘珺眼里闪过几分惊艳,而后很是谦和有礼地上前攀谈:“可是林娘子?在下宋温期。”   她不认识眼前人,可他的目光总是若有似无的落在她的脸上,似乎在打量什么,这让她有些不舒服。   林湘珺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他们家与宋家好像并无往来,怎么突然会有个后生晚辈来拜访祖母呢?   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客气地回了礼:“见过宋郎君。”   她不擅长应对陌生人,本以为见过礼便足够了,没想到宋温期却有说不完的话。   “初次见面,我也不知林娘子平日喜欢什么,只好问了家中妹妹,备了点小礼物,还请林娘子莫要嫌弃。”   说着真的让下人捧出了七八个匣子,从首饰到珠宝,甚至还知道她身体不适,连药材都有。   这可不叫小礼物了,也正是因为太周到,让林湘珺愈发奇怪,他来林家是来拜访祖母的,给她送礼也是顺便,那为何会准备这么多东西。   是宋家出手便是如此阔气,还是……他就是冲她来的?   可他们明明在这之前素不相识。   她好看的眉峰微微蹙起:“宋郎君的好意,七娘心领了,但如此厚礼,七娘恐担不起。”   宋温期却没感觉到她的拒绝,还以为是她不喜欢这些俗物,略沉吟了下又道:“是我唐突了,这些俗物确是配不上林娘子的身份,我那还有许多书册墨宝,明日便让人送来。”   这回讨好的意味就太过明显了,此人怎么如此孟浪。   林湘珺喜恶分明,向来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方才那是客气,这会不高兴再与他周旋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道:“多谢宋郎君,但我什么都不缺,我还有事,便不奉陪了。”   说完不等他回话,就逃也似的向前去,等她走出好远,感觉不到后背那股火热的视线了,才急喘着放慢脚步,顺了顺气,低头发现怀里的花,险些都要叫她捏坏了,不免有些懊恼。   好好的心情,都让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给搞坏了。   本想问问徐嬷嬷这是怎么回事,但想着已经到了门外,还是直接问祖母的好。   她特意折了花,就是想给祖母个惊喜,见打帘子的婢女要行礼,赶紧抬了手让她们别说话,待气顺了些,才踏进了里屋。   屋内烧着火盆点着熏香,犹如一步入了春。   她抱着怀里的花枝,重新挂上笑脸,轻手轻脚地到了屏风外,扬着嘴角正要喊祖母,就听见里屋传来了说话声。   “宋郎君将庚帖亲自送来,又备了如此厚礼,可见其诚意十足,老夫人不能再犹豫了,错过这个,就难找下个适合冲喜的人选了。”   里面的声音停顿了许久,才听到一声叹息:“去将珺儿的庚帖取来。”   林湘珺脸上的笑容蓦地僵住,绕是她不谙世事,也知道庚帖是用来干嘛的,猛然间示好的宋温期,还有进府后就处处透着古怪的徐嬷嬷,方才想不通的事她都有了答案。   出来取东西的嬷嬷,只觉有人从身旁擦肩而过,再回过神来,只剩下满地散落的花蕾花瓣。   “祖母,为何要冲喜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您怎么从来没与我提过。”   穿着身绛紫色锦服,头戴抹额的林老夫人,正紧紧捏着手里那张薄薄的红纸,闭着眼靠在太师椅上。   没想到会有人突然闯进来,诧异地睁开眼。   看到眼前的林湘珺,不用问也知道,她定是听到了方才的话,刚要解释就见她唇色发白,气息很是不稳,立即慌张地站起,搂着她坐下,动作娴熟地给她顺着气。   等她没那么激动了,才摸着她的长发,满是苦涩地道:“其实冲喜这事,去年我便在派人寻了,只是那会你父亲没松口,我也不愿你这么早嫁人。”   林湘珺不明白地看向祖母:“既是父亲不同意,那为何又提起这事,祖母,我不想成亲,更不想……更不想嫁给个不喜欢的人。”   一想到方才宋温期那上下打量的目光,她就觉得后脊发寒,她仿佛不是人,而是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不免语气有些着急起来:“我的身体明明已经好转了,您不是听见了吗?大夫都说开了春或许能去踏青,而且我还上山还愿了,我每日跪半个多时辰祈福,这放在以前是不可能的啊。”   “我还给您摘了梅花,我明明已经好了许多,为何,为何突然要冲喜啊?”   她每多说一句,林老夫人的眼眶便红一分,终是忍不住地落了泪,有些事到底是瞒不住了。   “傻孩子,你能跪半个时辰,那是我让人在垫子里缝了铜枣,你感觉不到冷。至于你的病好转了,并不是佛祖显灵,而是大夫将你的药量调整到了以往的三倍,大夫说,大夫说他以尽力,这药没办法再往上加了。”   林湘珺原本情绪很是激动,她无法接受祖母要将她嫁给一个完全陌生,且她没有半分好感的人。   但蓦地听到真相,浑身的血液瞬间犹如窗外的雪般凝固了,她苍白的唇瓣微微张着,呆呆地愣了许久,漂亮的杏眼蒙上了层薄薄的水汽。   原来,身体好转都是她的错觉啊。   她还以为她真的能去踏春,真的能上山看雪景,其实这都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美梦,她根本就好不了了。   看到她如此,林老夫人的心都要碎了,紧紧地将孙儿拥入怀中,眼泪不住地往下掉,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的好珺儿,你不会有事的,祖母绝不会让你出事的,他们都说冲喜管用,我让人合了你与宋温期的八字,这次定能管用……”   林湘珺眼前的水雾愈发浓厚,她垂落的手指捏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在林老夫人几近崩溃时,轻轻地落在她老人家的背上。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把要落下的泪水憋了回去,用干涩却显得俏皮的口吻反过来安抚老人家:“祖母,珺儿过了年才十五呢,您真的舍得这就把我嫁出去了?”   “比起嫁人,我更想陪在您身边啊。”   说着还撒起娇来:“要不,您去问问这宋郎君,肯不肯入赘?”   林老夫人被她逗得破涕为笑:“傻孩子,又胡说了,宋温期可是宋尚书的嫡次子,宋家怎么可能答应入赘。”   但她也确实是不舍得孙儿,若冲喜没能成功,岂不是连最后的这两年,都没办法陪着孙儿度过。   这么想着林老夫人又长叹了口气:“珺儿放心,我再去找他们家谈谈,看在咱们家还有娘娘的面子上,没准宋家会松口。”   林湘珺:……   好说歹说,总算是拖住了祖母,没让她今日真的去交换庚帖,她宁可躺在床上等死,也绝不要嫁个不喜欢的人。   回到她的闺房,已是华灯初上,这一整日的大喜大悲实在叫她精疲力尽。   简单地梳洗了下,便躺上了床,痴痴地望着窗牖外的月色,许久后将脑袋埋进了被褥中,蜷缩成一团,闭上了眼。   睡着之前她还在想,那些梅花到底是可惜了,她或许再没有下次折花的机会了。   好说歹说,总算是拖住了祖母,没让她今日真的去交换庚帖,至于冲喜这般荒唐的事,她是绝不会同意的。   她宁可躺在床上等死,也绝不要嫁个不喜欢的人。   她出生便自带病气,药石无救,大师说若想活下去,这世间只有一味药引。   真龙之血。   还必须得是康健精壮真龙的心头血。   可圣上已久病多年,膝下唯有一太子,而太子又幼年有亏损,世上哪还有什么真龙之血……   作者有话说:   林七七:要给我冲喜?做梦! 第2章   雪水顺着琉璃瓦滴落在白玉石阶上,灯火通明的宝殿内烟煴环绕,面如枯槁的景帝正歪靠着。   林湘珺迷茫地看着四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寝殿内。   只见眼前的景帝牙关紧闭,宫女好不容易喂进一口汤药,还未咽下去便又全都吐了出来,还伴着声声咳嗽。   她下意识地与榻前的大臣们,一道围上前去,担忧地看向他。   恰好此时外头有宫人通禀,皇后并太子来求见,她的眼睛蓦地亮起,急忙要迎出去,可不想景帝却摇了摇头。   既不肯见他们,也不肯再用药,只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放儿,愿意见朕了吗……”   “二皇子答应了,太傅大人亲自去平阳郡王府接的,这会已经在路上了,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马上便能见到二皇子了。”   闻言,景帝那双混沌的眼里,终于露出了些许微弱的光亮,他死死地盯着殿门的方向,眼里再无其他人。   林湘珺疑惑极了,景帝为何不肯见姨母与太子呢?且他膝下唯有太子,什么时候又多出个二皇子了?   但很奇怪,不管她问什么说什么,都没任何人理睬她,好像她只是个游离在外的魂魄。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众人簇拥着一个少年,出现在殿门口,他身长玉立,脸上戴着个铁质的丑陋面具,而露出的半边脸却俊美无双。   他刚被内侍领到龙榻前,就见气若游丝的景帝,猛地睁大了眼,眼珠子缓慢地从上到下看他,仔仔细细,好似半点都不想漏掉。   甚至不用人搀扶,硬撑着半坐了起来,轻颤着抓住了那少年的手掌。   “放儿,朕的放儿,朕终于寻回你了……”   少年神色淡漠地站在原地,好似对这天底下最尊贵之人的示好视若无睹。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些眼熟,既然没人看得见她,她便大着胆子地朝少年靠近,想要看清这突然冒出的皇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可她刚飘了两步,就看见殿内的烛火同时炸开了火花,下一瞬天空中暴开了震天的雷鸣声,天地仿佛随之颤动。   她从未见过冬天落天雷的,浑身一颤。   不仅是她,外头的宫人也被异象所惊,就连景帝和大臣们也面色煞白,殿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这时她清晰地听见,身旁背脊挺直的少年,从鼻息间不轻不重地哼笑了声,那是声充满了不屑与讥诮的笑。   她怔怔地看向那少年,愈发觉得眼熟,而他像是有所感似的,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那双上扬的凤眼中,充斥着凶戾和痛苦。   他张了张嘴,好似对她说了句什么。   她想靠近去听,没想到又一阵天雷划破了天际……   林湘珺猛地睁开眼坐起,捂着胸口不住地喘息着,她双颊绯红满头是汗,手指更是死死地攥成拳。   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不等气息平稳,便急迫地掀开被褥就要下床,等看清四周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闺房内。   方才又是梦吗?   可为何如此真实,那地动山摇的雷鸣声,以及那双凶戾且痛苦的凤眼,都犹如亲身经历过一般。   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顿时涌上心头。   她还以为,还以为她的生机出现了。   隔着屏风守夜的春喜听到动静,拢着烛台快步走了进来,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床边的林湘珺。   她只穿了件藕粉色的小衣,满头青丝散乱,雪白的棉袜一高一低耷拉着,露出纤细精致的脚踝,看着就像尊极为名贵且光洁易碎的瓷器,苍白羸弱惹人怜惜。   “娘子怎么起来了?小心着了风寒。”   春喜飞快上前,将她重新用锦被裹好,才在床边坐下,“娘子这是又魇着了?”   林湘珺蔫蔫地垂着脑袋没说话,她这几个月也不知怎么的,自打入冬后便总睡得不踏实,反复梦见奇怪的人和事。   最神奇的是她所做的梦都是连贯发展的,起先是梦见个戴着面具的消瘦少年,在不停地受人欺凌。   接着又梦见皇帝怀疑太子不是亲生的,真正的皇子流落民间,他正私下派大臣在寻找这个孩儿的下落。   且她做梦时,都如同今日这般置身其中,亲眼看着梦境的发展。   每每梦醒都有种无比真实的感觉,以至于产生一种错觉,皇帝真的有个流落在民间的皇子。   但不等她去询问长辈,便又会自觉荒诞无比,即便再真实那也只是梦罢了,这世上哪会有人把梦当真的,还是这种要砍头的离谱故事。   再加上那会她的病情好转了许多,不仅能走能跳,连饭都能多吃半碗,上山还愿时更是没再做梦了,时间一长她便把做梦的事抛到了脑后。   可谁想到,还没高兴多久,昨儿她就发现自己的病根本就没好转,甚至已经到药石无救,家里人要为她准备冲喜和后事的地步了。   她浑浑噩噩地睡着,夜里竟然又做梦了。   还把之前所有故事都串联了起来,皇帝流落民间的皇子,正是最开始她梦中受人欺凌的少年。   如此真实又完整的梦,也就不怪她在醒来时,会下意识地想去找那少年。   林湘珺拥着锦被,万分纠结地咬着下唇。   脑子里仿佛有两个自己正在吵架,一个满是诱惑地说:“既然梦这般真实,不如去问问祖母,若真的有流落民间的皇子,你的病就有救了!”   她正想赞同,可另一个又道:“太子乃前皇后所出,养在姨母膝下,与你从小一块长大,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况且陛下子嗣艰难,若真有别的皇子,定是视若珍宝,怎么可能让其流落民间。这等荒诞的梦你也信,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如此反反复复,林湘珺只觉胸闷气短,心疾都快复发了,也得不出个答案来。   春喜见她额头汗珠直冒,脸色又白了三分,赶紧给她端来了安神茶:“这会时辰尚早,娘子不如再睡会。”   林湘珺捧着喝了两口,摇了摇头,做了如此真实的梦,又忧虑自己时日无多,她哪还睡得着啊。   “炭火烧得太旺,我闷得慌,开个窗透透气吧。”   春喜以为她是还被梦吓着,也没多想,开了窗搬来锦凳坐在她床畔,“娘子既是睡不着,那不如奴婢将前几日未讲完的话本,继续念完……”   她随意地答应了声,心想有个人在身边说说话也好,免得她又胡思乱想。   过了不知多久,天已蒙蒙亮起。   林湘珺向外翻了个身,侧枕着手掌,正想瞧一眼院中的积雪,却看见数道亮紫色的光束从天际划过。   正当她以为自己眼花,准备再看时,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头顶炸开,那震动天地的声响就连地面都为之一颤。   她蓦地瞪圆了眼,不敢置信地坐起,还下意识地掐了掐自己。   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在做梦?   等到她吃疼地呀了声,又是一道响亮的天雷炸开,她亲眼看到院中下人乱做一团,以及回过神来的春喜,惊慌地扑过来捂住她的耳朵。   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梦,是真的降下天雷了。   雷声持续了足有半刻钟,期间婢女们又是关窗又是点安神香,轮番上阵安抚她,生怕这罕见的异象把她再给吓病了。   却没人知道,她浑身的颤动,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   她的梦成真了,这世上竟真的有冬雷。   那她梦中其他的人和事,会不会也是真的。   不等她穿衣去寻祖母,一抬头就见她老人家已经急匆匆地赶来了。   林湘珺惊喜地喊了声祖母,正要下床,林老夫人拄着拐杖快步上前将她摁了回去。   “你起来做什么,外头下着雪冷着呢,快躺回去。”   林湘珺讶异地看向窗外,这才发现冬雷过后竟是下起了大雪,不用想也知道,祖母冒着如此风雪过来,定是怕她被吓着了。   不禁眼眶有些酸涩,若她没生病,此刻应当是她去关心祖母才对,也不必让全家人这般操心。   免得祖母担心,她老实地躺回去不再乱动,十分乖巧地道:“祖母,您别担心我没事。”   见她不像是吓着的模样,林老夫人才放心下来,坐在床畔,轻柔地给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   “我们珺儿可真厉害,方才那雷把我都吓了一跳。”   林湘珺软声应了几句,心中却绞尽脑汁在想,怎么才能显得不那么突兀地问出,与梦中人相关的事。   就听林老夫人长叹了口气:“这雷也不知是好还是坏,你爹爹此番出征都快半年了,怎么还没好消息传回来。”   林湘珺的眼睛蓦地亮起,“祖母别担心了,爹爹屡战屡胜打胜仗不过是时间问题,况且我记得爹爹此次出征,同行的似乎还有个厉害的将军。”   “哪是将军啊,是平阳郡王,你妙语姐姐嫁的便是他家世子,你前年还去他们府上吃过席,这么快就忘了?”   林湘珺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记得了,那府上是不是还有个戴着面具的郎君?”   许是那人过于特殊,林老夫人没怎么多想,便点了点头,还笑着捏了捏她鼻子。   “你这丫头,真是被我给惯坏了,人家虽然只是个庶子,但咱们两家也算是姻亲,你见着了该喊声哥哥,怎可只记着别人的不足之处。”   话还未说完,林湘珺又猛地坐了起来。真的有,她不是在做梦,平阳郡王府里真的有个戴着面具的少年!   “祖母,这个哥哥,他,他叫什么?”   她浑身战栗,连声音都不受控地带了些许颤音,心更是快跳到了嗓子眼。   “我想想……好似叫沈放。”   放儿,沈放。   作者有话说:   沈放:哦?听说有人天天梦到我。   林七七:嘿!我的美梦成真了!! 第3章   “往日我提起其他府里的人和事,你都不乐意听,今儿怎么突然有兴致了。”林老夫人好奇地看着她。   林湘珺也是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她好似太过急切了,想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又迟疑了。   这梦如此荒诞,不仅牵扯到宫内的皇后太子,还关乎血统国脉,即便她说了,祖母也肯定不会信的,还会当她是病糊涂了。   林湘珺目光闪了闪,藏在被褥下的手指用力捏紧。   想了想后声音极轻地道:“昨日下山时,恰好碰上了一行人上山,山路狭窄他们特意退避让我们先行,我瞧着好似有沈家哥哥。”   林老夫人了然地点了点头,“那应该就是平阳郡王家了,他们家老王妃信佛,往日最常去的也是白马寺,许是年关将至,上山续长明灯的。”   说着还不忘提醒她,“我们两家也算是姻亲,礼数不能忘,下回若是再碰上,记得让管事去打声招呼。”   林湘珺从没在祖母面前撒过谎,这会有些心虚,乖乖地答应着说好。   见祖母没起疑,松了口气,可心中却依旧苦恼不已,她就算做了梦知道有这么个流落在外的皇子,那也没机会能接近他啊。   正当此时,管家带着礼单走了进来,“这是给安老夫人准备的寿礼,请老夫人过目。”   林老夫人仔细地看过,微微点了点头:“二嫂喜欢玉器,将我新得的那尊玉观音也加上。”   管家应声退了出去,林老夫人收回目光恰好瞥见了身边的林湘珺。   只见她双眸有神地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今日气色不错,也愿意多说话了,林老夫人便想到先前大夫说的话,若是药物行不通,那就得让她保持愉悦,还可以适当外出走动走动。   如今看来,大夫的话确实是对的。   想着便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妙语姐姐的祖母过两日寿诞,要不要同祖母一道去凑个热闹?”   方才管家说安老夫人寿诞,她心里有事没反应过来,说到妙语姐姐,雾蒙蒙的双眼才瞬间亮起。   妙语姐姐是郡王府的世子妃,没人比她更清楚郡王府的事了。   她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而后挨着祖母的手臂撒娇道:“爹爹与兄长不在,我自是要陪祖母一道去的。”   -   三日后,清远侯府。   “什么时辰了?”   “辰时一刻,徐嬷嬷方才来过,说是阴雪天湿冷,让娘子慢些起,不赶时辰。”   林湘珺昨夜又做梦了,许是知道自己病情加重,最近她几乎没一日能安枕。   梦里是他,醒来眼前也时常浮现出他的模样,她没时间再拖了。   即便这会困得眼泪花直冒,还是揉着眼挣扎着坐起身,“既是去拜寿,总不好太失礼数,扶我起来吧。”   春喜赶紧将烤过暖烘烘的小衣给她披上,让其他人进来,瞬间榻前满满当当地站了一排,每个婢女手里都捧着托盘和匣子。   等伺候她梳洗完,春喜便将精致小巧的瓷碗呈上来,“娘子,黄鱼面已经做着了,这是乳酪院刚送来的新鲜牛乳炖雪蛤,一直温着,您这会喝正好。”   林湘珺身子弱,米饭等物又很难下咽,更喜欢的是汤面一类,恰好御医说小黄鱼入面最为滋养补虚,府上便一年到头都有最新鲜的小黄鱼。   乳酪院更是只供宫内陛下贵人享用,就连达官显贵也等闲难见,唯有林湘珺例外,自小便每日早晚一盏,当做白水喝。   雪白的牛乳泛着柔和的光泽,她坐在梳妆镜前,小口小口地喝着。   “娘子,用这幅红宝石的头面如何?正好衬您方才挑的珍珠红裙面。”   林湘珺虽然不怎么出门,但衣服首饰却一样不少,且都是京内最时兴的,婢女们捧着七八个打开的绿松石首饰盒等她挑选。   她看了一圈,不是太繁重就是太招摇,都与她这脸病容不符,便摆了摆手,从宫中赏赐的宝匣内挑了朵绢花,对着铜镜轻轻簪上。   “整套头面坠得我脖子疼,就这个吧。”   她肤白赛雪,却少了些生气,这会淡粉色的绢花斜斜地簪入发间,犹如点睛之笔,瞬间叫她鲜妍了起来。   春喜见此忍不住出声:“娘子不管戴哪个,都好看。”   闻言,镜子里的少女黛眉弯弯,露了这些日子来第一个笑。   梳妆完便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穿衣,两刻钟后,才算穿戴齐整。   这会时辰已经不早了,林湘珺连黄鱼面也只吃了两三口,就急匆匆地要往外去。   正好撞上来接她的徐嬷嬷,又给披了件厚厚的白狐狸毛斗篷,怀里塞了个汤婆子,才许她踏出房门。   积雪消融,青石板路有些许湿滑,去前头与林老夫人汇合后,祖孙二人一道上了马车,往安府去。   安府离得不远,没过多久就到了,马车刚停稳,立即有人迎了上来。   两方相互见了礼,便由安家长媳冯氏陪着她们入内,她做事妥帖处事圆滑,是京内出了名的贤妻。   冯氏亲热地与她打过招呼,而后自然地挽过林老夫人的手,压低声音道:“姑祖母前两日交代的事,孙媳已经转达了,宋家的意思是要见了面再谈,正巧今日宋夫人也来了,您看……”   林老夫人犹豫地看了眼身后的林湘珺,她不声不响乖乖地站着,即便穿得再多,却依旧显得羸弱娇小。   一阵寒风来,她侧过身轻咳了两句,露出的半张小脸白得近乎透明。   林老夫人只觉眼眶一阵酸涩,到底还是点了头,“先瞒着她,其他事待我见过宋家人再说。”   等冯氏答应了,才转头对着林湘珺柔声道:“珺儿,我同你表嫂去前头见几个老姐妹,外面阴冷你先跟嬷嬷去院里歇歇。”   林湘珺心里装着事,便有些心不在焉,自然也没注意祖母和表嫂说了什么。   闻言回过神来,不禁心头一喜:“祖母有事快去吧,不用担心我。对了,妙语姐姐回来了吗?我去寻她做个伴儿。”   “世子妃早就到了,这会在香雪堂陪老祖宗说话,七妹妹过去正好。”   说定,三人便在院前分开,一西一东往两边去。   与进府时宾客如云的热闹不同,越往后走喧闹声愈发淡去,甚至还能听见雪水滴落的声音。   林湘珺见时辰不早,想着很快又该用午膳了,生怕错过了表姐,她心里不免有些焦急,憋着口气脚步便比往日快了许多。   徐嬷嬷以为她是嫌外头冷,等不及要进屋,也没多想,紧跟其后时时不忘让她小心脚下。   她刚跨过道圆门,眼看离香雪堂不远了,就听见一个孩童的嬉笑声响起,随后是婢女们焦急地声音。   “小郎君,您慢些跑,路上湿滑小心摔着了。”   林湘珺抬头就看见个三四岁模样的小孩儿,穿得很是富贵,脖子上戴着个金铃铛,随着他的跑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手里还抓了把锋利的小木剑,边挥舞着边飞快地绕着圈跑,“你们来抓我呀,抓不着我。”   小孩看着有些面生,家中的大人也不知去哪了,竟纵着孩儿这般在院中疯跑。   正要继续往里走,就听那群婢女抽着气惊呼出声:“小郎君当心!”   林湘珺顺着声音看着,只见那小孩儿把木剑插在了黄泥中,在绕着玩闹时不慎踩着了自己的衣摆,整个人摇摇晃晃地朝着锋利的剑锋倒了下去。   她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地朝着那个方向跑了两步,却还是来不及。   眼见着小孩白嫩的脸颊,就要直直撞上那剑锋时。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蓦地出现,紧紧地握住了剑锋,略微向上将那木剑连泥拔起,而后冷冷地丢弃在脚下。   而那小孩则是脸颊朝地,恨恨地摔在了泥地上,吃了一嘴的黄泥。   婢女们蜂拥而上,可林湘珺的目光却不在他身上,像是心有所感似的,朝着那只手的主人看去。   就见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个身量颀长,侧过半边脸的少年。   她的目光蓦地一滞,连呼吸都轻了两分。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少年竟也抬头朝她看来,寒风轻抚过鬓发,露出半边脸上丑陋的铁器,她看见那双狭长的凤眼,阴郁冰冷。   是沈放。   林湘珺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在做梦,轻轻掐了掐手臂,感觉到了疼痛,才知一切都是真的。   梦里的少年,此刻就在眼前,世上竟真的有这样一个人。   她的心跳如鼓擂,手指紧紧抠着衣袖,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生怕眨了眼他又消失了。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炙热,沈放下意识拧了拧眉,本就冷漠的眼神愈发阴沉。   两人对视不过一瞬,他便移开了眼,全程未发一言,转身就走。   林湘珺见此,脚步不自觉地向前了半步。   只是不等她去追,那摔了一跤的小孩已经被匆匆赶来的奶娘扶起,见孩子没事,奶娘赶紧出声喊住了他,“还请郎君留步。”   沈放走得很是干脆,奶娘连续喊了两三遍,他才停下了步子,眉眼间仍透着疏离。   奶娘搂着小男孩,恭敬地起身朝他行了个大礼,“多谢郎君出手相助,不然我们家小郎君只怕凶多吉少,敢问郎君尊讳,老奴好回去禀明家主,再备礼登门道谢。”   “不必。”   梦里的少年从未说过话,不论是被人欺凌,还是被寻回宫。   这是林湘珺头次听见他说话,与她想象中低沉黯哑不同,他的声音意外的好听,犹如月色下的皑皑白雪,干净又清冽。   她来之前只想着,能打听到有关沈放的消息便是好事,谁能想到,竟会有如此惊喜从天而降。   正当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忘了反应时,有人朗声着大步走来,瞬间将她唤醒。   来人是个剑眉星目的翩翩郎君,看着与沈放关系极好,走到便如护犊子般地将他护在了身后。   “阿放,这是怎么了?”   “三哥。”沈放任由被其拉到身后,也没急着要走了,模样乖顺地站着。   此人便是平阳郡王府的三郎君沈应川,他一来,便温和地拍了拍沈放的肩膀,安抚地说了句:“别怕,万事都有三哥在。”   等问清缘由后,才笑着松了口气,怕被人误会赶紧替沈放解释道,“在下沈应川,这是舍弟沈放,他性子静不常外出走动,也不太会与人交谈,先前若是有何得罪之处,我先替他赔个不是。”   沈放则全程低垂着眼眸,虽然没再开口,但瞧着很是听这个兄长的话,与方才冷漠疏离的模样截然不同。   奶娘知道眼前是郡王府的郎君,哪里敢受这个礼,又是连声道谢。   对此沈应川没露出丝毫的不耐之色,又过了半刻钟,才适时道:“我与舍弟前头还有事,便不奉陪了,阿放与小郎君道别。”   沈放动作微顿,瞧着有些不习惯,却还是照着兄长的样子,道了声别。   看着这对兄友弟恭的好兄弟,渐渐远去的背影,林湘珺攥着发凉的手指,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怎么会这样?   她梦里也见过沈应川,可梦中的他明明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整日以欺辱打骂沈放为乐。   最凶狠的一次,是带了好几个人,不仅打得他遍体鳞伤,还将他溺入水中,险些害了他的性命。   难道梦与现实竟是相反的? 第4章   林湘珺她呆呆地站着,眼眶微微发酸,脑子更是一片空白。   这是上天诚心捉弄她吗?不然为何予她绝境中的生机,又生生将其掐灭。   她失落地吸了吸发红的鼻子,她早该习惯了的,自小到大她试过这么多法子,哪次不是从满怀希望到放弃。   只是她以为,这次会不同,没想到还是一样。   且失落之余又觉得自己好坏,别人兄弟和睦友爱,她却在这难过,甚至盼着沈放被人欺凌,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   如此一想,这几日提起的劲儿瞬间泄了,还不如回家躺着等死的好。   她惨白着脸犹如被雨打过的杏花,耷拉着脑袋蔫蔫的,了无生气。   春喜常年伺候她,自是感觉到了她的情绪转变,可又不知发生了什么,先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难不成是受了惊吓?   七娘子自小性子便特别好,尤为爱笑,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谁见了都喜欢她。可自从这些年病情加重,她的性子便有些难以捉摸了。   春喜猜不出来,便小声试探道:“娘子可有何处不适?”   林湘珺确实想扭头就走,可人都来了,过寿的还是长辈,不管如何她都不能走。   她摇了摇头,声音低低地道:“走吧,我们去见妙语姐姐和老祖宗。”   见她不愿意说,春喜也不敢再问,只能将此事记下,更加小心地伺候她。   好在这回没再碰上什么人,一路进了香雪堂。   屋内热闹得很,安老夫人坐在上首,身边是笑靥如花的安妙语,还有好几个面生的客人,正陪着老人家说话。   看到林湘珺进来,屋内众人纷纷侧目,连说话声都停了一息,才重新响起。   安老夫人见了她高兴得不得了,招手将她揽到了身旁,“好孩子快过来,你那祖母将你当宝贝似的藏着,轻易不肯带出门,今儿可算是见着了。”   林湘珺屈膝规矩地行了礼祝了寿,强撑着陪老人家说了会话。   可屋内其他不熟的客人,时不时也要拉她闲聊,她实在是应对不了这样的场合,便以不舒服为由躲到了厢房休息。   今儿比往日起得早,又走了不少路,她确实有些累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方才受了打击。   这会是身心俱疲,进了厢房便歪在了贵妃榻上,出神地看着炉中袅袅而出的白烟,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当此时,房门被推开,安妙语由婢女搀扶着走了进来,柔声问道:“七妹妹可是睡了?”   林湘珺这才回过神来坐起,“表姐怎么来了?”   “瞧你脸色不好,猜你许是路上冻着了,给你送碗甜汤。你们都下去吧,我陪七妹妹说说话。”   看着面前的安妙语,林湘珺一时五味杂陈。   她在家盘算了这么多日,就是想要找表姐探听关于沈放的事,如今人送上门来了,她却没了劲儿。   “是我不好,让表姐担心了。”   安妙语比她大五岁,小时候在林家住过几年,自小就很照顾她,她也很黏这个表姐。   只是后来她的病情反复,被拘着不让出门,期间有好几年没能与表姐见面,这才生疏了些。   安妙语坐在她身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像小时候那般哄着她:“傻丫头,你我是姐妹,若换做是我病了,你也会同样如此的。”   如此轻声细语的安抚,不禁让林湘珺想起了小时候,顿时所有掩藏的委屈和恐惧,皆在这一刻瓦解。   鼻子一酸歪身搂住了表姐,红着眼将脸埋在她的怀里。   过了许久,直到表姐的衣襟都被她哭湿了,才腾地一声重新坐好。   她苍白的脸蛋被闷得发红,咬着唇手指不安地相互交缠着,想说些什么又羞赧地张不开嘴,她有好久没如此失态过了。   “乖啊,表姐不会告诉别人的。况且也没什么好丢人的,前几日我还因为怕疼,不想生孩儿哭了好几日,七娘可比我勇敢多了。”   林湘珺这才知道,安妙语有了身孕,既惊喜又后怕,她方才会不会毛手毛脚地撞疼她了。   等确定安妙语没事后,她长松了口气,两人重新收拾了一番,总算能坐下好好说会话。   知道表姐怀孕的好消息,话题自然而然都是与她有关的。   聊着聊着,也不知怎么的,就说起了她的夫君,说他今日没空陪她回府拜寿,是他的两个弟弟带着贺礼护送她来的。   许是刚刚哭过,将心中的郁结宣泄了出来,林湘珺也不如之前那般万念俱灰了。   一时没忍住,将心中的好奇问了出来:“我方才来的路上,正好碰上了,表姐,那个沈家哥哥,为何带着面具啊?”   安妙语见她满脸娇憨,眨着眼很是可爱,也没多想,说故事般把自己知道的给说了。   平阳郡王沈在卿是当今圣上的堂弟,打小一块在宫里读书,兄弟感情向来很好,待圣上登基后,不仅将其封为郡王,更是越过一众兄弟对他予以重任。   他才能出众,为人豪迈不拘小节,唯有一点落俗,便是贪恋美色,不仅他自己搜罗还有各方献美。   使得郡王府内美女如云,姬妾们更是为了争宠手段用尽。   早些年还闹出不少轰动的事来,好在老太妃出面,为其娶了阁老家的嫡女为郡王妃,才算镇住了满院的莺莺燕燕。   与圣上膝下只有一个太子截然相反,郡王府内立住的孩子不在少数,光是儿子便有七八个,孩子而已,没什么值得稀罕的。   但这沈放倒是特别,他的生母原是宫内的舞姬,一次酒宴时被圣上赏给了平阳郡王,过府没多久就有了身孕。   而他出生那日,连着旱了半年的京都竟是迎来了久违的甘露。   府上老太妃就觉得他是个祥瑞之兆,外加他不仅早慧,长相更是万里挑一,便很得老太妃的宠爱,亲自给他取名为沈放,还养在了身边。   只是,一场大火什么都毁了。   林湘珺没梦见过沈放小时候的事,闻言不禁轻叹了声:“若是没那场火该有多好。”   “这世上之事祸福相依,表面瞧着是好事,却会引来祸患,谁又能说得清到底是好还是坏呢。总之,下回你若是碰上了他,记得离远点便是了。”   她还在思考,沈放的生母是宫内出来的这个细节上,就听表姐如此没头没尾的一句,只觉其中似有深意,为何要离远些?   正想要继续问,外头婢女的声音响起:“世子妃,夫人有要事请您过去。”   安妙语应了声又迟疑地停顿了下,林湘珺看出她的担忧,赶紧起身送她。   “我已经没事了,姐姐快去吧,别让婶娘等急了。”   见她脸色确实好看多了,安妙语才放心了些,“那你在这歇着,等会快用膳了,我再让人来接你。”   将安妙语送走,她又歪着靠了会,没过多久婢女便来请她了,她起身简单打理了下,跟着婢女往宴客的水榭去。   没想到隔壁的客人们也是这个时候动身,瞧见她又极为亲热地凑了过来。   且问得都是她不知该如何回答的事,什么令尊可有续弦的打算,令兄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可有相中的姑娘,甚至还打听起宫里娘娘和太子的消息。   实在是叫她不堪其扰,好在路过花园时出现了另一条小径,她赶紧说要去找祖母,逃也似的离开了。   她走得匆忙,只带了春喜一个,原以为这条路也能通往宴客厅,可没想到越走越荒凉,甚至连个过往的下人都没有。   “娘子,此处瞧着偏僻的很,咱们不如原路回去,那些夫人这会定是走远了。”   林湘珺来过安家好几回,可大多是在屋里,对院子并不熟悉,瞧着眼前许久无人收拾的庭院,一阵寒风来,她哆嗦着把脸缩回了毛领里,“回去吧。”   可她刚转身,就听见隔了堵墙的院中,传来了说话声。   “沈放,过来。”   -   满是枯藤的旧花园角落,清瘦的灰袍少年单薄地站在寒风中。   一道满是不耐的声音响起:“我昨儿让你写的诗呢?”   沈放冷着脸,面无表情地从宽袖中掏出张纸笺,还未打开便被人飞快地抢了过去。   说话之人将纸笺摊开,从上到下草草看过,很是满意地挑了挑眉,“写得还算能上台面。”   “你这是什么眼神,怎么?想打我?你可别忘了是谁在保你,替你说话,若不是有我在,你和你娘早被人赶出沈家了。”   “再看,我便将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呸,不识好歹的东西。”   沈放被用力地推搡了两下,若非后脊撞在木柱子上,这会早已摔在地上。   他勉强站直,浓密的长睫轻颤着,掩盖下眼里的厌恶和戾气,不带丝毫感情地低声道:“没忘,是三哥。”   “最好是没忘,收起你的那点小心思,老老实实听我的话,不然你娘会如何,你是清楚的。”   “是。”   “这是私底下,没让你装哑巴,多说两句话都不会?算了,你还是继续当哑巴的好。”   那人说着举起纸笺,在眼前晃了两下,皱着眉嫌恶地道:“你这用的什么纸,给下人拿去糊窗户都嫌透。收好了,这是我刚托人重金寻来的谢公笺,就这么两张,你将诗句一字不落地抄上去,可千万别搞砸了,明日给我。”   沈放捏着手里的纸瞧不清神色,不等他开口,面前的人又道:“你那些笔墨也得换,免得污了我的好纸,这些银子拿去,多的就当是给你的赏钱。”   “不用。”   用字还未落下,就惹来了那人的不耐,啧了声道:“嫌少?”   那人明显也懒得与他纠缠,根本不听他说话,就又掏出了几个银角子,施舍般往他脚下一散。   丢了句:“明日我准时来取。”便大步离开了。   林湘珺屏息闭气,还不忘捂住春喜的嘴巴,小心翼翼地从墙缝间偷看院内发生的一切。   她当时只是听到了沈放的名字,觉得声音有些耳熟,这才多看了眼。   没想到接下去的场景,却将她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之前所看见的兄友弟恭,全都是他们装出来的。   此刻以弟弟生母作为威胁,肆意打骂用银钱侮辱的样子,才是沈应川的真面目。   至于沈放,他还孤身站在原地,一言未发。   林湘珺紧张地咬着下唇,双眼死死盯着眼前人,既害怕被发现,又隐隐有种窥探到真相的战栗感,令她浑身轻颤。   而后她看见,沈放面无表情地碾过地上的银两。   只见他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两指随意地纸笺拈起,学着沈应川的样子,放在眼前晃动了两下,跟着轻啧了声。   接着眼睁睁地看着他,将那两张所谓千金难求的谢公笺,慢条斯理地从中间撕开,再一点一点地撕碎。   每撕多一条,他的笑容便多畅快一分。   她清晰地听见,沈放从鼻息间不轻不重地哼笑了声,那是声充满了不屑与讥诮的笑。   在这寂静的庭院中,显得十分森然却分毫不差地,与她的梦重合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说:   沈·白切黑·扮猪吃老虎·放放   插播一个bgm:是他是他就是他…… 第5章   林湘珺一手捂着自己的嘴,一手捂着春喜的,直到看着沈放将纸笺彻底撕碎,犹如没事人一般离开,才松开了手。   主仆二人皆是狼狈地喘着气,还是春喜先缓过劲来。   压低声音紧张地道:“娘子,这沈三郎怎么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居然还动手,好生吓人,咱们以后可得离远些。”   等她说完一抬头,却发现自家娘子还盯着沈郎君离去的方向,不仅未露怯色,甚至眸光发亮,双颊透着微红,看上去还有几分激动?   “娘子?”   连着喊了两三声,林湘珺才回过神来,“啊?哦,是有些吓人,看来他的处境确实很难。”   “谁的处境很难?您是说沈五郎吗?”   林湘珺轻轻的点了点头,想起妙语表姐之前没说完的话,关于沈放肯定还有很多秘密,但不论如何,只要他被欺负是真的,那她的梦离成真就又进了一步。   且他的性子,也和梦中的少年有八成相似,就更增添了她的信心。   刹那间,仿佛压在她头顶的那片阴霾,都消散了大半,浑身松快了起来。   春喜身为下人,这等手足间的腌臜事自然见怪不怪,而自家娘子却不同。   林家的子嗣简单,从上到下都偏宠娘子,她为人单纯心善,从未见过兄弟阋墙后宅争斗,难免起了同情心。   可方才这两人没一个是好惹的,再说这是平阳郡王府的家务事,不该她们这些外人来管。   春喜怕娘子心思浅藏不住事,到长辈面前把这事给说了,若是被有心人给听去,或许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劝说的话还未出口,就听林湘珺先一步道:“今日之事,切勿告诉他人。”   春喜松了口气,并暗自反省,娘子比她想象得聪慧多了。   正要夸一句娘子英明,又听林湘珺像是下了好大决心地道:“瞧这沈家哥哥都被逼成什么样了,实在是可怜,我得想办法帮帮他才行。”   春喜:……?   -   摆宴的地方在水榭,本朝民风开放,且今日也算是家宴,便未分两处宴请。只是在女眷那边支起了屏风,给安老夫人拜寿说完吉祥话后,再分开入席。   林湘珺到得有些晚了,宾客早已入席,正在依次向上首的寿星祝寿。   她有些为难地站在外头,不想这个时候进去,怕打断了别人不礼貌又太过惹眼。   可林老夫人见她没来,一直焦急地关注着,知道她来了,赶紧让徐嬷嬷去领她进来。   林湘珺只好小心翼翼地沿着窗边走,尽量不打扰别人,但上首的老寿星眼睛却格外得尖,一眼就瞧见了她。   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乐呵呵地喊住了她:“珺儿来了,身子好些了吗?我特意吩咐了膳房,做你最喜欢的椰蓉酥,瞧你瘦得跟娃娃似的,等会可得多吃些。”   闻言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来,林湘珺本就不喜欢人多的场合,顿时不自在起来,憋的脸颊发红,恨不得此刻就钻进地底消失不见。   但可惜,她哪也去不了,在原地停滞了半刻,而后不得不硬着头皮,艰难地挪着小步子往堂中去。   在老寿星面前站定,轻声细语地福身道:“多谢老祖宗关怀,七娘已经好多了,七娘祝老祖宗日月昌明,松鹤长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她的长相本是极为明艳张扬的,可偏偏带着久病的虚弱感,衬着那双无辜的杏眼,举手投足间皆是柔美,叫屋内的少年们频频侧目。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越多,也越让她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还好林老夫人见宝贝孙儿面露难色,赶紧适时地上前,牵着她回了座位。   她才得以解脱,靠坐在椅子上小口地喘息着,等缓过来便换成她,隔着屏风打量这些宾客。   来客有些多,且都是眼生的,类似的贺词翻来覆去地听,便也有些无趣了,正想吃点东西,就听到了沈放兄弟两的名字。   瞬间双眼亮起,见祖母在和旁边的夫人说话,便大着胆子扒开了一条缝隙,贴近了朝外看去。   沈应川身姿挺拔地站在堂中,躬身行礼,他那一张文质彬彬的脸,很有欺骗性,外加能说会道,直把老太太逗得眉开眼笑。   若不是梦到过,也亲眼瞧见了,林湘珺肯定不敢相信,这般仪表堂堂的贵公子,竟是个不通笔墨的草包。   不仅欺凌折磨幼弟,而且为维持自己的形象,还威胁弟弟以他的名义写文章写诗,实在是个恬不知耻的伪君子。   沈应川说完了吉祥话,得了安老夫人以及周围人的夸赞,出尽风头后便要带着沈放退下。   林湘珺见此在心里朝他呸了声,还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今日在场的皆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沈放平日定是没机会见客,如此好的机会能在人前露脸,他却没有半点要介绍沈放的意思,真没见过比他更不要脸的人了。   眼见两人就要退下,坐在安老夫人身边的一位美妇人,低声和老人家说了句什么,再抬眼两人的目光就落在了沈放的身上。   沈应川反省快,惯会见风使舵,察觉到她们在看沈放,不等老人家开口,便立即装作好哥哥的模样,温柔地拉过身后的沈放。   “差点忘了,老祖宗,这是我家五弟弟沈放。阿放,还不快给老祖宗见礼。”   说着假惺惺地让开位置给他,还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下。   此前沈放从没单独祝寿的机会,这次自然也没准备。感受着身侧人在肩上的警告,他好看的眉峰微微蹙起,长睫下的凤眼漆黑如墨。   他不开口也不动,就这般低垂着眼睑,一声不吭地站着,不知在想什么,久到四周的人都发出了低语。   好在安老夫人性子和善,见他不善言辞的样子,也没觉得沈放失礼,不愿再为难小辈,便笑呵呵地摆了摆手,“人来了心意便到了,不讲究这些虚礼。”   只是话音刚落下,便听见声清脆的磕头声响起。   别人都是行个福礼,好家伙,沈放竟是结结实实地磕了头行了个大礼。   瞬间惹来周围人的闷笑,怎么会有如此实诚到傻的人!   而沈放却对笑声充耳不闻,身姿如松地跪着,紧接着又磕了个响头一字一顿道:“祝老太君长命百岁。”   一句恭贺的话都不会,连四岁小儿都不如,屋内静了一瞬,不知是谁没忍住,嗤笑出声,立即惹来了更多的笑话声。   沈应川见此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沈放丢脸他这个兄长也躲不掉,心里暗骂其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面上还要耐心地替沈放解释,他是太过内向不善表达。   沈放像是对自己闹出笑话全然不知,没人让他起他便跪着,面无表情,唯有浓密的长睫微微颤动着。   林湘珺才体验过这种,被人瞩目到手足无措之感,可她有祖母顾着她,而沈放却孤身一人。   唯一的兄长甚至在旁边看笑话,更显得他孤立无援。   想到他或许就是遗落在外的皇子,不免同情心起,下意识地把脑袋往屏风凑,想看得清楚些。   恍惚间,她好似瞧见他的目光闪烁,嘴角微扬。   他是在笑?她不自觉地又往前凑了凑,连面前有道屏风都给忘了,等额头磕到坚硬的屏面发出闷响,她才吃疼地捂住了红扑扑的脑袋。   她的声响有些大,即便四周谈话声此起彼伏,还是惊动了不少人。   不仅祖母关切地上前查看,就连上首的安老夫人也听见动静,跟着看过来,还问她怎么了。   林湘珺不仅脑袋红了,脸也羞红了,我了好几声,余光瞥见屏风后那双抬起的凤眼,心跳得更快了。   脑袋一热胡编乱造道:“我,我只是觉得沈家哥哥说的好,七娘也想要老祖宗长命百岁,能一直护着七娘。”   安老夫人听到她这般稚气可爱的话,瞬间笑出了声,“好好好,看来我老人家不活个百岁,都对不住你们这番孝心了。”   只要哄得寿星欢喜,那就算说得话再可笑,也是对的。   周围人一改方才的哄笑,嘴里也开始念叨长命百岁。   顿时屋内一派和气,沈应川趁机将沈放扶起,行过礼往后退下,竟是不知不觉间,将方才那场笑话给化解了。   林湘珺委屈巴巴地坐回椅子上,春喜正在用熟鸡蛋,给她轻柔地滚着磕疼了的额头。   至于之后又有谁拜了寿,说了什么话,她是半点都没听进去。   她的脑海里只记得,方才慌乱之时,她朝外看了眼,竟不偏不倚地撞上了那双上扬的凤眼。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怔。   少年乌黑的眼里除了冷漠,还多了几分探究。   恍惚间,一股熟悉之感涌上心头,她记得,梦里的沈放,也这般看向过她。   即便耳边嘈杂万千,可她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   沈放便是她要找的人。   作者有话说:   林·给大家拜个晚年·七七:沈放哥哥磕头我也要磕头!   珺珺要开始攻略之旅啦~让我们祝她好运。 第6章   确定梦大概率是真的,林湘珺便顾不上额头的伤,双眼亮晶晶地四下去找沈放的踪影。   寻了一圈,才看到他坐在对面的角落里。   对着她的是戴了面具的侧脸,看不清面容神色,他穿了件不合身的外衫,空荡荡地罩着。   沈应川早已举着酒杯去转悠了,沈放没认识的人,方才又闹了笑话,更没人愿意与他说话,便安静地坐着,偶尔抬一抬筷子,与周围的喧闹声格格不入。   林湘珺看过去时,正好沈放身边的人笑闹着,不小心碰到他的手。   那人笑着转身与他致歉,却看到了他脸上半明半暗的丑陋面具,立即收起笑脸,皱眉嫌恶地又转回身去,还悄悄地将椅子往外挪了挪。   沈放像是习惯了般,对此没丝毫反应,只是在被人碰过的衣袖上,轻轻地拂了拂,而后继续吃喝。   反倒把林湘珺这个偷看的,给气得半死。   若是有人胆敢对她这般无礼,被她爹爹知道了,定要将他打服,跪着与她道歉才好。   春喜见她一会笑一会嘟嘴,还不安分地四下张望,怕她乱动又伤着,赶紧小声哄着她:“娘子这是要寻什么?奴婢给您去取。”   她自然是要去找沈放,可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是了,她以什么理由寻沈放,去替他出头?他们不过是沾亲带故的关系,平日连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若非宴席,甚至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更别提想与他接触交好,还要叫他心甘情愿的献出心头血。   一想到这,林湘珺嘴里的椰蓉酥都不香甜了。   她不过是想取个血,怎么会如此曲折,简直比话本里的圣僧取经还要难。   看着眼前还在等她开口的春喜,顿时没了兴致,把银筷一搁,也不管额头还发红,便蔫蔫地伏到桌上盖住了脸。   “不必了,我有些乏了,别管我,让我静静。”   除了真龙之血,这会便是将天上的月儿摘下来,她也没心思看一眼。   林老夫人在一旁,孙女的反应自然是都看在了眼里,知道她的脸皮薄,见她耍小性子,只当她是因为方才的事,还在闹别扭,失笑地摇了摇头。   “这孩子,真是被我给宠坏了,叫宋夫人看笑话了。”   方才一直在与林老夫人说话的,便是宋温期的母亲宋夫人。   宋夫人连着生了两个儿子,就是想要个女儿,可惜第三个依旧是儿子,见了林湘珺如此可人,自然是欢喜。   更何况林家的家世身份摆在这,便是她真的身患顽疾,想娶她的人依旧能绕京都三圈,也就是她儿子走了好运,八字合上了,真乃求都求不来的姻缘。   故而冯氏找上门来说项时,她满口就答应了,只这林家后面提的入赘条件,让他们有些犹豫。   入赘可都是些不入流的破落户干得事,他们宋家虽比不上林家位高权重,可在京都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户。   这事若传出去,岂不是要被说卖儿求荣,叫人笑掉大牙,往后他们家还如何抬得起头来。   但就这般推了这门亲事,又很可惜,宋夫人思来想去,特意选了今日上门,既不打眼,也能试探一下林老夫人的口风。   就算最后不成,也不会惹来非议,把两家的关系闹僵。   方才与林老夫人谈过后,她能感觉到对方的态度不算十分强硬,隐隐还有松动的迹象。   等见了林湘珺,宋夫人就能理解儿子了,为何从林家回去后茶饭不思。心中便更是满意,成亲后病能治好自然是最好的,若实在是治不好,就当是请尊菩萨回去供着。   对他们宋家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想着便笑盈盈地道:“老夫人说笑了,我若能有七娘子这般天仙似的闺女,我都恨不得捧在手心,哪舍得说半句重话。况且七娘子年岁尚小,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这样正好。”   林老夫人那话自然是谦虚的,她的宝贝孙儿,怎么宠都不过分。   听到宋夫人这般妥帖的话,顿觉心中舒畅,脸上的笑意也更深了。   “二郎今日怎么没来?”   “他呀,与平阳郡王世子交好,总是一块胡闹。今儿又说要陪着一道出城办事,你说说才这么丁点大,能办什么差事啊。”   那日宋温期带着厚礼上门,瞧着文质彬彬有礼有节,林老夫人便对这少年有些好感,当然最难得的还是八字相合。   听到他不仅读书好,还是个有上进心的,不免又多了几分好感,“宋夫人才真是过谦了,二郎文武双全,将来定会有大出息。”   宋夫人能看出来,这桩婚事的关键点在林湘珺身上,只要能说动她,婚事便能成。   可这林湘珺瞧着油盐不进的,自小更是千娇百宠,要什么都有,等闲俗物根本打动不了她的心,除非能有机会让两个孩子多相处。   等她了解接触温期,知道他身上的优点,自然就会同意了。   两人相谈甚欢,等老寿星来请林老夫人过去说话时,已酒过三巡,宴席上的宾客也散得差不多了。   若换做平时,林湘珺早早待不住要回去了,可今日知道对面坐着沈放,她是半刻也不舍得离开。   她也懒得听祖母与人聊些什么,自顾自趴在桌上,时不时偷偷瞄几眼不远处的少年。   此刻他就像唐僧肉般迷人,总感觉与他待在一个屋檐下,她的气息都能舒缓些。   想着,她又闭眼深吸了口气,连祖母喊了她两句,都没听见,直到对面的沈放起身要走,她眼巴巴地也想跟过去。   “珺儿?珺儿,你在看什么呢?”   “唐僧肉……”   “什么肉?”   林老夫人没听清她低声的呢喃,皱着眉凑近了些,正好挡住了她的视线,林湘珺这才回过神来,她在这做白日梦呢。   “祖母,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该我问你才是,喊你这么多遍也听不见,如此认真地看什么呢?”   林老夫人见她没事,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可什么也没瞧见,便摸了摸她的额头,“是不是起太早累着了?若是不舒服,我们便回府去。”   “没有不舒服,我就是瞧对面人有些面熟,想起爹爹和哥哥了。”   自家儿子和孙儿这次离京都有大半年了,别说小姑娘想,她这个老人家也想。   林老夫人感同身受,根本没怀疑话的真假,可这到底是在别人家,大喜的日子,也没法过多的说这些事,安抚了两句。   而后将宋夫人介绍了一番,等林湘珺见过礼,三人才一道回了后院,去与安老夫人辞行。   林湘珺心情不大好,这真龙之血就在眼前,却只能远观不能取,没有什么比这更叫人难过的事了。   她垂头丧气地挪着小步子,可没想到,刚踏进屋内,便听见上头传来郎朗的笑声。   抬头去看,便见安老夫人身边坐着安妙语,不知说了什么,引得老寿星如此高兴。   “老嫂嫂这是在说什么热闹话,老远便听见你们的笑声了。”   姑嫂二人感情好,安老夫人边笑着让人搬椅子,边指着安妙语道:“这儿呢,妙语的一张巧嘴可了不得,树上的鸟儿都要被她给哄下来。”   “祖母又笑话孙儿了,孙儿不过是说句实话罢了,三弟弟最像您,以后定能光宗耀祖出人头地。”   这是在说府上的三郎君,也就是林湘珺的表弟,今年方十岁,自小早慧,教过的先生都夸他聪明,可就是有个缺点,坐不住。   且极其好动,鬼主意一个比有一个多,不是将书页折了做灯笼,就是抓青虫吓先生,被他气走的先生没有七个也有八个。   他这性子更不敢送去国子监,只能留在家里,四处去寻合适的先生。   这会安妙语说得就是这事,“这位文先生在江南可是出了名的,不仅教学问还连带书画乐理,教出的学生不乏高官大儒,若非郡王爷对其有恩,也说不动他上京,应程与宋三郎今早已经出城去接了,您可得想好了,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儿了。”   “能得文先生授课,我自是求之不得,但三郎的脾气你也知道,我这不是怕他到时候又将文先生气走了,可如何是好。”   安妙语闻言也有些苦恼,三郎是她亲弟弟,能有这样的机会,她当然是不想弟弟错过的。   但祖母说得也有道理,别到时好事反成了坏事。   在场林湘珺祖孙,是与这事最没干系的,三弟弟她知道,平日见了她倒是挺乖的,没想到还有如此叫人头疼的一面。   她偷偷地打了个哈欠,早知道会这般无聊,她就该在院子里逛逛,没准还能碰上沈放呢。   可她哈欠还没打完,就见安妙语像是想到了什么,冲着她的方向惊喜地道:“三弟弟最听七妹妹的话了,可以让七妹妹一道去啊。”   林湘珺:“……”   “这,先生讲学,珺儿也听不懂,况且男女有别,还是别影响了世子读书。”   林老夫人也没想到,这说着说着能把自家孙儿掺和进去,想也没想立即拒绝了,就林湘珺这个身子,可不敢让她出门。   安妙语知道她的担忧,赶紧解释道:“姑祖母误会了,文先生其人洒脱不拘泥与礼教,讲学生动有趣,不仅是应程还有府上的郎君娘子都会去,就连宋家三郎也去,七妹妹总闷在屋里也不好,与同龄人多接触接触,心情好了,没准病好得快呢。”   不等林老夫人拒绝,一旁的宋夫人心思也活络了,这不正是瞌睡了送枕头,她正愁没法子让儿子和林湘珺相处,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世子妃说得有理,有她照看七娘子,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而且,我们二郎也在,他定能好好照顾七娘子。”   “姑祖母,我们府上新来了个神医,精通心疾之症,七妹妹若是去了,正好还能叫大夫看诊。”   理是这么个理,林老夫人也想让林湘珺和宋温期多接触。可她从小到大,都没和这么多人相处过,担心会有不懂事的人冲撞了她。   但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不同意,好像显得她自视甚高,不愿与人来往似的。   “珺儿,你想不想去?祖母都听你的意思。”   林老夫人思来想去,只能看向林湘珺,以她对孙女的了解,她肯定不会答应去的,只要她拒绝,她们也不好意思再勉强。   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都朝她看去。   方才她们说了这么多,林湘珺其余的都没听进去,只听到一句,沈家兄弟都会去上课,那岂不是代表沈放也会去?   她的双眼瞬间亮起,像是怕会反悔似的,用力点了点头:“祖母,我想去。”   林老夫人:“……???” 第7章   坐在回府的马车里,林老夫人眉头紧锁,“珺儿,你若是想读书,祖母给你去请宫里的先生,琴棋书画你想学什么都行,这郡王府咱们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了。”   即便方才安妙语和宋夫人都保证,一定会把林湘珺照顾好,可林老夫人还是越想越后悔。   “祖母,您不是都答应了,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   “谁让那文先生脾气如此古怪,非要晨起读书,你得住在那,这一待便是十天半个月的,我不放心。”   “也没说不能回家住,是您又担心我早起赶路冻着,表姐才好心让我住下的。”   林老夫人也是为了孙女着想,她在家时可都是睡到舒服了再起,突然让她早起,这哪受得住。   “你表姐自然是好心,可其他都是不认识的人,若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你可怎么办?”   林湘珺听得是既想笑又有些无奈,从小到大祖母与父亲都是这般小心,恨不得将她含在嘴里捧在手心,可也是这份关切,令她偶尔酸涩。   她几乎没什么闺友,难得有几个玩得好的姐妹,也只能来她家玩,见着她都是捧着让着。   因着她的病,家中规矩也多,这样不能做那样不许吃,连去院里放个纸鸢都得家里人点头,时间一长,渐渐也没人愿意来找她玩。   她知道家里人是为她好,只是偶尔会想,若是她的身子骨能好一点,祖母是不是也不用如此操心了。   若是换做以前,她即便千百个不愿意,最后也还是会顺从祖母的意愿,可这次不同。   她必须得去。   林湘珺一点点挪了过去,双手环抱着祖母的手臂,娇声道:“祖母,珺儿想去。”   “珺儿总要长大的,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家里不见人。您不是还要给我相看人家,这会有表姐看着我,您都不放心,还如何放心我嫁人呢?”   便是林老夫人再硬的心肠,被她如此一磨也该软了。   更何况她说得有道理,今日宋夫人的态度也很明显,宋家是不可能让宋二郎入赘的,若想让两人成其好事,就得让她同意这门亲事。   这次去读书,确是最好的机会。   林老夫人沉默不语,就在林湘珺打算去搬救兵时,她长长地出了口气,“去也行,但说好了,每日都得让人捎个消息回来。”   林湘珺的双眼瞬间亮起,“祖母待珺儿最最最好了。”   “别高兴太早,你还得答应我三件事,若做不到就得立即回家。”   林湘珺连连点头说好,只要能去,别说三件了,就算三百件她也答应。   “第一,你表姐怀着身孕,万事要听她的话,不许给她添麻烦。第二,不许贪玩贪吃,每日都得按时喝药。”   “祖母说的是,珺儿都记下了。”   “第三,不许生病。”   林湘珺:……?   这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   文先生隔日便到京都,林湘珺以不想落下课为由,一回到府就开始收拾东西。   次日,她带着三大车行李,以及给沈家众人准备的礼物,浩浩荡荡地往郡王府去。   一见到安妙语,她便捂着嘴笑了起来:“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搬家呢。”   林湘珺本意是只带几身换洗的衣裳,外加些笔墨纸砚便够了,可祖母怕她别家的东西用不习惯,大到被褥小到碗筷,全给她带上了。   若不是府上临时有事,她老人家还要亲自送她来。   她的双颊微微泛红,“表姐再笑话我,以后小外甥的礼物,我可不给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来,这是府上的四娘子,唤清荷。与你一般大,往后你们一同在先生那听课,若有什么不懂的,都能问问她。”   林湘珺这才注意到,安妙语身旁还站着个高挑的少女,穿着蓝色的袄裙,清丽可人,这会正弯眼冲她笑。   “之前总听嫂嫂说起七娘子,今日一见,才知嫂嫂所言非虚,真乃天仙般的人物。”   她来之前,让嬷嬷打听清楚了郡王府的情况,知道世子和二娘子是郡王妃嫡出,其余皆由妾室所出。   等开了年世子便要去朝中当差,会与她一同上课的,除了几位郎君外,便是这个还未出嫁的四娘子了。   沈清荷的生母原是郡王妃的贴身婢女,后来被抬了姨娘,她出生后便记在了正院名下,郡王妃也待她如己出。   不得不说与沈清荷说话,有种舒服自在的感觉,虽然是在夸你,却毫无奉承之感,说得又都是小姑娘间的话儿,让她很容易就对沈清荷有了好感。   她的脚还没迈过二道门,两人已经手挽着手,说着悄悄话了。   等再入了庭院,更是满口答应要与她同住。   唯有安妙语还有些犹豫,“你真的要住在清荷这儿?我早让嬷嬷将你的屋子都收拾好了,要不还是住我那吧。”   若单纯是遇上个合眼缘的,林湘珺定会乖乖听话,可一想到要与她打探沈放的事,便坚决地摇了摇头。   “表姐怀着孩儿辛苦,我还是不去添乱的好,再说清荷这离学堂也近,我能少走些路。若真住不习惯,我再搬来找表姐便是了。”   安妙语见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下。   看丫鬟还在收拾屋子,便先带着她去郡王妃屋里拜见。   林湘珺之前虽然没见过郡王妃耿氏,但也知道,她是阁老家的嫡女,嫁进郡王府后摆平了一院的莺莺燕燕,除了贤德外,治家也是京中数得上名的。   到正院时,耿氏刚好午寝起身,靠坐在贵妃榻上喝汤,一身红紫色的锦袍,面容和善,只是眼尾却略显疲态。   “七娘见过郡王妃。”   耿氏满脸是笑,拉着林湘珺的手仔细打量,“果真是好模样,难怪娘娘时常召你进宫说话,瞧见你这小脸便宛如春花绽放,可不得心情好。”   “郡王妃谬赞了,姨母喜欢有人陪她说说话,我不过讨个巧罢了。”   耿氏重礼数,见她有礼又谦虚,笑容更甚,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知道她和沈清荷住在一起,还夸赞沈清荷做得好。   “以后便当是自己家里,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说,没事就与你姐姐还有四娘多来我这玩。”   说着还将自己手上的玉镯脱下,要戴到她的手上,林湘珺瞧着过于贵重,赶紧摆手推辞。   一旁的沈清荷适时地开口:“七娘快收下吧,母亲平日可小气着呢,今儿难得肯将宝贝拿出来,可不能错过。”   她故意说得逗趣又夸张,惹得耿氏笑声连连,“你这贫嘴的丫头,我给你的好东西还少?不就是前头那扇屏风没给你,就惦记了这么久,一会便让人给你送过去。”   安妙语也跟着在笑,劝她收下,林湘珺只好起身道谢,将玉镯戴上。   众人又坐着说了会话,正巧有管事来寻耿氏,她便趁机将备好的礼送上后告退。   安妙语还想送她回院子,就被林湘珺给劝住了,她还大着肚子呢,今儿已经陪她走了许久,而且一会三弟弟又要来,可有她忙活的。   “表姐放心,万事都有清荷照看我,若有事,我再来寻表姐。”   安妙语没法子,想了想把自己贴身的严嬷嬷留给了她,千叮万嘱让她记得喝药,但凡有哪儿不舒服,便赶紧派人寻她。   见她都仔细答应,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林湘珺对此早已习惯,她家里人与表姐相比,是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倒是把沈清荷看得一愣一愣,真心实意地感慨道:“之前我还以为嫂嫂待我极好,今日见了七娘,才知何为珍视与看重。”   方才走了一小段路,林湘珺这会正在喘着气,闻言扯了扯嘴角:“若是可以,我倒想与你换才好呢。”   人人都羡慕林湘珺通身的富贵,可真让他们拿寿元去换,也未必有人愿意。   沈清荷是个聪明人,立即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怕她不悦,转头岔开了话题,给她讲起府里的事情。   “也就是说,老太妃去封地养病了?那只能等她老人家回来,再把礼物送过去了。”   “你做事也太仔细了,竟是人人都有,一个都没落下。”   林湘珺狡黠地眨了眨眼,“是祖母怕我会给大家添麻烦,便先准备了礼,以防将来我真惹了事,也好提前堵住你们的嘴。”   开口不骂送礼人,礼物确实是祖母交代准备的,至于这数量则是她特意安排的,就是为了能有个合理的由子,送给她想送的人。   果然,沈清荷听了咯咯咯地笑了两声,并没有起疑,“不愧是老夫人,果真有大智慧。”   笑完想了想又劝她:“这也不必你亲自去送,明儿让嬷嬷走一趟便是了。”   沈清荷是看林湘珺身子弱,方才不过是走去前院一趟,便坐着缓了半个多时辰。如今人在她屋里住着,病了便是她的责任了。   可林湘珺却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眸,压低了声音道:“说出来怕四娘笑话,我已有许多年不曾外出走动,更别提与同辈人往来,一道读书更是梦里才有的,我便想提前先结交一二,以免闹了笑话。”   若是换了别人说这话,沈清荷定要怀疑真假,唯独面前这白瓷般的人儿,再想到今日初见她时,她的拘束与疏远,几乎瞬间便心软了。   这样的人,如何会说谎呢。   “别难过了,大不了明儿我陪你去。”   -   林湘珺到底也没自己走着去,隔日严嬷嬷寻来了软轿,领着两位娘子在后院串起了门。   只是半道来了个丫鬟,寻沈清荷有急事,便由她自己去送剩下的。   眼见时辰不早,除了世子不在家,二郎君在军营外,几乎都走遍了,而她手头还有最后一份礼未送出。   林湘珺刚要上轿,严嬷嬷便犹豫着轻声道:“娘子,剩下的这个,就让下人跑一趟,咱们回去吧。”   “既是送了,怎可区分对待,我还是亲自去一趟的好。”   “可这五郎君不一定会见咱们。”   “这是为何?”   “自然是因为……”严嬷嬷临到嘴边的话,又吞回去改了口:“府上的人都知道,五郎君脾气有些古怪,娘子还是离他远些的好。”   严嬷嬷说完,就对上了林湘珺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正满眼期盼地看着她,“嬷嬷,可是就只剩他了,我不想落人口舌。”   “娘子若想瞧新鲜有趣的,老奴带您去花园,这五郎君那,着实没什么好去的。”   “你越是不让我去,我便越想去,今儿我还非去不可了。”   “可这……”严嬷嬷之前还当她是面团似的人儿没脾气,没想到竟是个小祖宗,不论怎么哄骗都不好使。   最后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那娘子一会只许坐在轿上,放下东西我们便走。”   轿子七绕八拐,终于在冷清破旧的屋舍前停下,院中俊美的少年正摆弄着手中的铁刃。   作者有话说:   叮,你的礼物林七七已就位,请收货人沈放注意查收。 第8章   眼前的小院甚至不能用庭院来形容,只是由几间陈旧的屋舍围起。   恰好是冬日,树木枯败,在外便可一眼望尽,院内除了几个发旧了的草靶外,空荡荡的了无生气。   即便是再受人忽视的四郎君那,也有仆妇和粗使下人,可这儿却什么都没有,她的轿子在院门外这么久,甚至没人发现。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唯有偶尔的鸟鸣,静地叫人心里发慌。   严嬷嬷惴惴不安了一路,生怕撞上沈放,这会瞧见门窗紧闭,顿时松了口气。   “娘子,五郎君许是有事出去了,咱们把东西留下,晚些再让人跑一趟,说是您送的便好。”   林湘珺好不容易才寻到机会,人都没见着,自然是不甘心的。   而且给他的礼物,是她一样样亲自挑选准备的,就这么搁在这,若是被不长眼的下人顺走了可怎么办。   “嬷嬷且慢。”   她也坐不住了,让人将轿子放下,提着裙摆着急地下地,见不着人,多看两眼他的屋子也好。   但没想到,她刚迈进院门,就听见一声冷厉的声音响起。   “何人。”   她蓦地停下,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在靠墙边的石凳上,坐着个高瘦的少年,手里握着把竹刀,正在削一截竹竿。   是沈放!   这几日虽没有下雪,可京都的天依旧雾蒙蒙的,他穿了身浅灰色的袄子,单薄又粗糙,与墙瓦的颜色相近,又不发一言,也就难怪她方才没注意到了。   林湘珺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原本漫无目的的双眼,蓦地有了光亮,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提着裙摆,下意识地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之前在安家,她不能莽撞地上前与他说话,如今她是沈家的客人,自然不同了。   “沈五哥哥安好,我是林家七娘林湘珺,要暂住府上几日,特来拜访。”   可她还未走几步,就见低垂着眼眸的少年蓦地抬起眼,目光如他手中的刀一般锋利。   “出去。”   从来没人这般凶得对她说过话,也没人敢这么瞪她。   林湘珺被那眼神给镇住,委屈地嘟囔了两声,可很快又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只得在心里给自己鼓劲,重新提起笑往前几步。   “沈五哥哥,我只是来送礼的,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这礼府上其他人那也有……”   话音还未落下,就见沈放露出的半边眉头皱起,手腕轻巧地反转,还未瞧见他是如何使的劲,就见手中那截被削地锋利无比的竹竿,已经朝着她的面门飞掷而来。   林湘珺养尊处优惯了,别说是尖锐之物,便是重物也从不让她碰。   瞧见那竹竿,她脚下一顿,僵在原地,一时之间别说是躲连眨眼都忘了。   一旁的严嬷嬷等人,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离得有些远,待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去推开她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根青绿的锐物,离她越来越近。   近到那可怕的尖头,离她的面门只有毫厘之际。   严嬷嬷惊恐地瞪圆了眼,脑海里闪过这位郎君曾经犯下的事,只觉无力回天,一声悲怆的娘子,刚从嘴边吐出。   就见那竹竿好似显灵了一般,顺着风堪堪蹭过她的鬓发,而后突然之间急转直下。   在众人的目光下,摇摇晃晃地落在她的鞋面上,勾破了她的裙摆。   林湘珺攥着裙衫的手指,不知何时松开了,雪白的裙摆散落在地,被满地的尘泥所沾染。   严嬷嬷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得救了,生怕沈放一击未中又来一击,立即飞扑上前,将傻站着不动的林湘珺给护到身后。   “娘子,您没事吧?可有何处伤着。”   林湘珺像是恍若梦醒,眨了眨泛酸的眼睛,低头看向那根被削得光洁尖锐的竹竿,呆愣楞得不知在想什么。   “娘子,您这是怎么了?您说句话啊,可别吓老奴啊。”   严嬷嬷是真的被吓得手脚发软,清远侯那是全京城出了名的女儿奴,曾经有人背地里说林七娘是短命鬼,他也不管对方是何身份,直接带人打上门去。   不仅将人打断了腿,还逼着他去庙里,给他宝贝女儿吃斋念佛整整半年。   自那之后,全京城再没人敢随意编排林七娘。   昨日世子妃将这烫手的山芋,交到了她手上,她小心谨慎地照看着,好不容易平安过了半日,以为府内没人敢惹这主儿。   唯独忘了,这还有个不怕死的煞星,可他不要命,她老婆子还想多活几年呢!   严嬷嬷牙关发颤,一面让人去请大夫,一面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要在林湘珺眼前晃一晃。   只是她的手还未伸出去,就见‘被吓懵了’的七娘子,缓慢地摸了摸自己额前的碎发,而后迷茫的眼中露出了些许精光。   这模样,不像是受了惊吓,反倒像是……   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不等严嬷嬷确认,便听见林湘珺略带惊奇又崇拜的语气道:“沈五哥哥好生厉害!”   严嬷嬷:……   难不成真是吓傻了?   严嬷嬷赶紧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娘子,您没事了?”   那边沈放好似对他们是何人,为何来此毫不关心,就连险些伤着人也没半点歉意,收起石桌上的小刀,起身往屋里去。   林湘珺一眼瞧见沈放要走,着急地挥开挡在眼前的手,满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我好好的,能有什么事啊。”   有过方才的教训,严嬷嬷哪里还敢再让她冒险,赶紧上前将人拦下。   “娘子,既然东西已经送到了,人也已经见着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这怎么能行,既是见着了,自然要问候一二。”   方才竹竿飞刺过来时,林湘珺第一反应确实也是害怕的,她是个磕着手都会眼眶发红的人,更何况如此利器当前,直接吓得她忘了躲避。   可也就是那瞬间,让她想起了初见沈放那日。   若不是他及时出手,那小孩必定凶多吉少,这样一个有善心的人,又怎么会不问缘由就伤人呢?   且她虽与沈放并不相识,却早已梦见过无数回。   她知道不仅是沈应川,就连府上的下人也惯是捧高踩低,对他诸多刁难,便是捉弄欺凌也是家常便饭。这样的环境下,势必会让他多疑敏感,对陌生人抱着敌视的态度。   故而她相信,沈放绝不会真的伤害她。   果然,事实也是如此。   严嬷嬷等人虽然拦着她,可都不敢用硬的,见她咳嗽大喘气,赶忙慌手慌脚地要扶她,不想却被她寻了个空档,提着裙摆屏息追了上去。   “沈五哥哥,你等等我呀。”   沈放手上抱着东西,走得并不快,还真叫她给追上了,可不管她怎么喊,都是以背相对,根本不搭理她。   林湘珺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他不理,她便非要和他说上话不可。   “沈五哥哥方才那是什么啊?怎么能射这么远,好生厉害。”   “沈五哥哥,我瞧见院里好多草靶,你会射箭吗?我爹爹也会,可惜他不肯教我。”   “沈五哥哥……”   就在林湘珺即将喘不上气,口水都要说干时,眼前的少年突地停下了脚步。   她惊喜万分,以为他终于被自己给说动了。   抚着胸口急喘了两声,生怕人又跑了,不等缓过神,赶紧抬脚走到他完好侧脸那边,发白的唇瓣微微扬起,堆着满脸的笑。   用最为甜软的声音喊了句:“沈五哥哥。”   没想到刚喊完,就听见沈放极为不耐地丢了两个字:“好吵。”   林湘珺:……   吵?   皇后姨母最喜欢召她进宫说话,就连陛下也说她的声音悦耳,他居然说她吵?!   林湘珺只觉气血翻涌,直往天灵盖冲,甚至将她那张苍白的小脸都给染红了。   宽袖下她的十指微微捏拳扣紧,气得直想让人将他拖出去打板子。   可刚要发脾气,一抬头,就对上了他冷冰冰的目光。   犹如一捧冰雪浇下,把她心口的那团火给浇灭了。   是了,是她有求于他,要取他的血。   取心头血本就危险重重,一个不好可能会伤及根本。设身处地的想,若是有人想取她的血,她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况且沈放将来还会继承大统,如今该她放下身段,摆正态度,与他交好才对。   想通这个,她便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重新挂上笑脸,“那我小声些,沈五哥哥总算愿意理我了。”   站在他面前,才发现沈放比看着还要高,她勉强仰头才能看清他的面容。   他的五官与轮廓,绝对是林湘珺见过最俊美的,可不知是不是那面具的缘故,遮盖了他本该有的少年英气,眉眼间多了不符合年岁的锐气与阴冷。   使得他不论说什么话,都透着几分冷厉。   若没有那场大火该有多好,以他的才能与相貌,即便只是庶子,也定能平步青云,有个很好的前尘,更不必受这么多年的欺凌。   就在林湘珺看着他的脸,止不住胡思乱想时,沈放一言不发地将手伸到了她的眼前。   他的手指细长白皙很是好看,只可惜指腹有些许薄茧,掌心还有几道细细的伤痕,降低了些许美感。   但这是什么意思,为何突然让她看手啊?   林湘珺不解地眨了眨眼,而后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见他面无表情,浑身的阴郁之气更甚,只好自己琢磨,也不敢开口问他了。   许是见她没反应,沈放有些不耐烦了,冷冷地从鼻息间嗤了声,便要收回手掌。   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冰冷的掌心多了什么柔软温热之物。   他愣了愣,低头去看,就见有只白玉般的小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掌中,柔若无骨好似他随便一掐,便能将其揉碎。   偏生那玉手的主人还没半分察觉,仍天真又软绵绵地道:“沈五哥哥,是这样吗?”   听着耳边的声音,再看着那张苍白又满是好奇的漂亮脸蛋,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古怪之色,慢慢收紧的手掌猛地甩开。   扔下句:“东西留下,你,出去。”   而后不再搭理她,转身大步离开了。   林湘珺看着被拍红了的手掌,委屈又无辜地红了眼,她什么也没做啊,怎么又惹恼他了?   原来讨好人如此难。   等到回去的路上,她才后知后觉。咦,他刚刚伸手,好像是叫她拿礼物啊……   作者有话说:   林·小机灵鬼·把自己送出去·七七:我有哪里做错了吗? 第9章   林湘珺是早产,生得尤为艰难,她刚出生时浑身泛红紫,连哭声都几乎听不见,大夫皆说救不回来了。   是父亲连夜进宫求了圣上,请来宫内最为精通小方脉的御医,倾尽全力才算保住了她的性命。   可即便是活下来了,却还是比普通人病弱,隔三差五的大病小病不断,自小喝的药比饭都要多。   而母亲生她时耗尽了元气,没过两年便病逝了,林家连带外祖家的爱全倾注到了她的身上,便说是千娇万宠都不过分。   身为皇后的姨母时常召她进宫,养在姨母膝下的太子,更是将她当亲妹妹般疼爱。   可谓是众星捧月,宫内宫外想要讨好她的人繁不胜数。   但她久病之后性子喜怒难控,若出太阳了心情好了,便见着谁都是笑盈盈的,若阴雨绵绵湿得她难耐,便瞧着什么都不顺眼。   她又极不喜欢一味的奉承,遇上这些带着目的接近的人,她躲都来不及。   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她林湘珺竟也沦落到去讨好别人。   最可恶的是,这人还对她视而不见。   她几经周折才找到活下去的办法,眼看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偏偏这一步怎么都迈不进去。   林湘珺长叹了声气,抬手托着下巴,她的时间可不多了。   正当此时,轿子迎面碰上了神色匆匆的沈清荷。   一问才知道,她刚办完事,知道林湘珺去了她五哥那,便火急火燎地追了过来。   见她急得满头是汗,林湘珺干脆让她也上轿,两人挤一挤还能说会话。   沈清荷此刻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她昨儿只想着,自己快到说亲事的年纪了,若能和林家七娘攀上交情,往后别人也能高看她些。   但没想到,这林七娘看着弱不禁风的模样,人却一点都不安分,一眼不看着,险些酿成大祸。   若人在她手上出了事,她这一条命都不够赔的。   见林湘珺毫发无伤,悬着的心才算落下:“还好你没事,不然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闻言,无精打采地林湘珺像是想到了什么,突得坐直了身子,装作好奇地道:“这是为何啊?你们怎么听说我去沈五哥哥那,都很害怕似的。”   “这自然是因为五哥……”   沈清荷脱口而出,又意识到什么,立即闭了嘴,“没什么,只是五哥戴着面具,怕吓着你。”   这一听便不是实话,林湘珺只得继续问,“怎么会呢,我之前在安家的时候,碰巧遇上过沈五哥哥,他还出手救了个孩子,一点都不吓人。”   “五哥救了人?”显然沈清荷对此很是诧异,被林湘珺死缠硬磨了许久,才和她说起了沈放。   “我之所以让你小心些,是因为五哥曾经打死过人。”   林湘珺瞬间瞪圆了眼,这怎么可能呢,在她的梦里,沈放明明是被人欺负的那个,即便因此而变得凶戾孤僻,但本性应该是个正直淳善的人。   见她不信,沈清荷只得从头开始说。   “五哥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他自小被祖母抱到身边养,在我的记忆里,甚至比大哥二哥还要得祖母喜欢。他打小就聪慧过人,读书识字拉弓骑马没有他不会的,而且待我们这些弟弟妹妹也很好。”   “可在我七岁那年,出了个意外,书房不知为何突然着火了,夏日无雨,火势又凶猛,等到五哥被救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最为严重的便是脸了。祖母被毁容的五哥吓病了,他也被送回了秦姨娘身边,只能以半边脸示人,闭门不出性子也变得古怪起来。”   自那之后,爹不疼娘不爱,老太妃也不再护着他。而以往嫉妒他长相学识的兄弟们,更是借此机会,以他给王府丢人为由,肆意打骂羞辱他,成了人人避之若浼的存在。   这些林湘珺都不知道,她从梦见沈放起,他便是戴着面具的。   如今听沈清荷说起,除了往日的同情之外,还多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算算年纪他那会应当才十岁,与她知道自己没几年好活时一般大。   她是命不久矣,而沈放则是从天之骄子,突然跌入了泥底,这种痛苦和绝望下,性子怎么可能不古怪。   “然后呢,古怪归古怪,为何又说他打死人啊?”   “起先五哥确实是不爱说话闭门不出,但后来不知为何,时常传出他发狂折磨下人的消息。母亲派了人去教育了多回,也不见他收敛,偶尔瞧见他身上也都是带着伤的。打死人是三年前的事,有日我在母亲那用膳,突然有下人慌慌忙忙闯进来,说出事了。”   “母亲不许我过去,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个下人弄丢了五哥的玉佩,他一气之下,竟将人给打死了。那下人还不是没来头的,是四哥娘家的远房表亲,家里落了难,在府上当个伴读。因是沾亲带故的,出了人命,父亲很是生气,还动用了家法,五哥被打了整整三十鞭跪了半月的祠堂,之后就被贬去了偏院。”   玉佩?   林湘珺止不住好奇,真会有人为了个物什打死人吗?   她不相信,她梦里的沈放不是这样的。一个会出手救人的人,会因为一个玉佩就杀人吗?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还有若是这玉佩,真对他如此重要,她若能寻到,送给沈放,他是不是不会再对她冷言冷语了。   沈清荷见她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说话了,以为她是胆小被吓着了,正要小心地安抚她。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她双眼亮晶晶地抬头道:“清荷,你见过那个玉佩吗,它长什么样啊?”   “印象里好像是父亲送给五哥的生辰礼,是块品相上乘的和田玉,五哥属虎上头的雕花是只幼虎。”   “那玉佩后来找着了吗?”   “不曾,五哥被罚之后,玉佩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七娘怎么突然对这玉如此感兴趣。”   沈清荷有些想不通,这玉虽然是好玉,但也只是品相过得去罢了,不值得如此追问。   之前她就觉得不对劲了,林七娘好似对她五哥尤为执着,不管怎么劝说都要去见。若说是她好奇,都已经见过了,为何还会对他的事如此在意,就连个玉佩都抓着不放。   难不成他们之间,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关系。   沈清荷越想越觉得兴奋,仿佛知道了林七娘的什么秘密一般,甚至已经开始在想,如何以此与她成为密不可分的‘好友’。   就听见一声略带苦恼的抱怨:“我的多宝阁上,十二生肖的玉牌,只差块雕花是虎的玉了。”   沈清荷:……   合着您是真的只对那玉感兴趣啊?   -   等林湘珺离开后,偏院的小厮豆子才打着哈欠,慢吞吞地从矮屋里抱着扫把走出来。   他是半年前被派到沈放院里的,当时其他下人都笑话他,是干了错事才被发配到最危险的‘冷宫’去了。   不仅跟着全府最无用的主子,没机会往上爬,还要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危,实在是份苦差事。   他起初也是这般想的,哭了一宿哆哆嗦嗦过来,等待了段时间,才知道只要没什么野心,在这偏院还挺舒服的。   沈放不爱说话,每日不是写字便是削竹子,根本不必人伺候。   而屋子又破旧狭窄,即便几日不打扫也看不出来,他要做的就是每日去膳房将吃得提来,其余时间都能躺着偷懒。   今日便是如此,他嫌天寒地冻,拖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跑去提了饭就又躲回了被窝里。   躺着无趣了才爬起来,准备去找针线房新来的妹妹唠会嗑。   原以为沈放定和上午一样,在院中看书写字,没想到院子里根本没人。   豆子挠了挠头,想起前几日三郎君的交代,只好又折回屋子去找。   结果还没进屋子,就看到歪歪扭扭的门槛旁,放了个精致漂亮的食盒,以及一个用锦缎仔细包裹着的匣子。   豆子第一反应是沈应川送来的,他时常让沈放替他抄书写诗,偶尔心情好了,就会送些吃的过来,像是打赏。   可很快他就否定了,这锦缎比他身上的布料都好,绝不可能是沈应川。   他丢了扫帚,好奇地将食盒抱了起来,看向屋内那个端直的身影,惊喜地道:“郎君,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怎么有这么多好东西,是哪位主儿赏的?”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只有几张桌椅以及一张木床,沈放就坐在窗边的书桌旁正在写字。   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豆子的话,总之头也没抬,笔也没丝毫停顿。   豆子早就习惯了,又自顾自道:“那我替郎君拆开瞧瞧。”   说着也不等他回应,便飞快地拆开了锦缎,里面是个红木雕花的匣子,光是这匣子就值不少银子,豆子眼冒金光地猜想里头是什么宝贝。   也不知能不能偷偷顺几样,想着又瞥了眼屋内,见沈放还保持着那个动作,笑容渐渐放大,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匣子。   可看到匣子里的东西,他笑不出来了,里面竟然是一卷纸张以及笔墨砚台。   他不死心地将匣子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什么都没有,这才泄了气。   低声咕哝了两句,也不知道送礼的人这怎么想的,用这么贵重的匣子,就为了装这点破东西?莫不是脑子摔坏了。   方才是打着顺东西的主意,便故意放轻了声音,如今也不必遮掩了,便没好气地大声道:“郎君,有人给您送了一整套的笔墨纸砚,您可又有事干了。”   沈放依旧是充耳不闻,豆子这才丢下木匣子,又捧起了地上的那个食盒。   他就不信了,这回总该是吃得了吧。   食盒很精巧是上中下三层的,一打开就能看到撒着桂花的椰蓉酥,精美香软一看便和普通的糕点不同。   往下打开中间一层,是模样别致的荷花酥,再看最下面一层,则铺满了花生糖。   怎么回事,上面是甜的,中间是甜的,下面也是甜的?   这么多糖,这位主儿也不怕齁得慌。   但这花生糖,实在是诱人,瞧着应当是新鲜炸的,金黄的色泽还能闻到浓郁的花生香,叫人忍不住直咽口水。   豆子已经有很多年没吃过糖了,忍不住地伸手想去捡一块,还给自己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郎君,小的先替您试试有没有毒……”   正当他要碰到糖块时,沈放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横了过来,轻巧地将食盒提起。   等豆子回过神来,耳边只留下个冷冰冰的声音道:“不必。”   作者有话说:   沈·嘴里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放:我老婆给我的糖,谁让你乱动的。   林七七:我就是坠甜的! 第10章   回到院子,得了消息的安妙语早就在那焦急地等着了,虽然已经知道她没事,但还是不放心,一定要亲眼过来瞧瞧。   见着林湘珺,赶紧拉着她上下看,等沈清荷很有眼力见地避开,才佯装生气地点了点她的鼻子。   “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让你离沈放远些,你倒好,眼巴巴自己送上门去。还好没事,我听下人来说,吓得肚子里的孩儿都要掉出来了。”   林湘珺闻言咯咯咯地笑起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隆起的肚子,才抱着她的手臂撒娇。   “我这不是好奇嘛,表姐越不让我去,我便越想去见识见识。何况那日我见过沈五哥哥,根本不像是坏人,顶多就是不爱说话,会不会是他们搞错了。”   安妙语哭笑不得,“我还想让你看着三弟弟,没想到你比他还要顽皮。至于是不是搞错了,那都是沈家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只要给我好好读书,不要到处乱跑就够了。”   林湘珺嘟着嘴,拖长音调哦了声。   见她恹恹地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安妙语只好低声哄她,“即便是误会,他没打伤过人,可府上好脾气的郎君多了去了,你非要盯着那个不说话的做什么。”   “他愿不愿意去听课,都还不一定呢。”   林湘珺立即仰起头,沈放若是不去听课,那她来这的意义不是就没了。   “为何不愿意?”   “听夫君说他毁容之后便没再读过书,早就荒废了,先前去族内的学堂他也不肯去,这次恐怕还是不会去。”   荒废了?   这怎么可能,她明明梦里现实都见过他那手漂亮的字,不然沈应川怎么可能让他替自己抄写。   他是故意的吗,这又是为什么呢?   林湘珺咬了咬牙,管他是为何,便是不去,她也要想办法让他去。   “你在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想让春喜给祖母送个消息,告诉她一切都好。”   “是该要送,这才住了一宿,你祖母来送了四五回东西,恨不得将半个林府搬过来,快去写吧,好让她老人家安心。”   安妙语待了会,让后厨送了她每日要喝的雪蛤牛乳,看她用了晚膳,才起身回去。   她泡了个药浴,待浑身的寒气祛了,再磨磨蹭蹭躺上床。   虽说沈家上下都待她很好,可到底不如家中舒服自在。   今儿她喝牛乳时,沈清荷在旁一个劲地夸她肤白,她的心却像空了个无底洞,不住地往下坠。   正常康健的人,是不会像她这般白得过度的,她只想做个普通人。   春喜剪灭了烛心,屋子顿时暗了下来,唯有窗前朦胧的月光。   睡着之前,她的脑海里全是沈放的样子,他是那样的康健,若能离他近一点,那便好了。   -   郡王府有个挖有莲花池的花园,夏日可在此遮阴赏荷。可入冬后,池内就只剩下残梗断株,花园也就变得冷清萧条了。   而此刻,园内却传来了阵阵辱骂声。   “我早就警告过你,离澜月远一点,你居然还敢给她送梳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澜月怎么可能会喜欢你这个丑八怪。”   “上次我念你是大意,才被老四钻了空子,弄坏了谢公笺,我未与你计较。你倒好,竟敢背着我给澜月送东西,不给你点教训,你还真不知自己姓什么了。”   只见穿着单薄长衫的少年,被人粗暴的推倒在地,三四个人高马大的下人围着他拳打脚踢,即便他已浑身是伤仍不放过他。   “三爷,您与他叫什么劲啊,萧娘子心中定是看重您的,不然也不会让人把梳子给您。”   “哎,到底还是萧娘子太过心善了,别人给了东西便拉不下脸拒绝。要我说啊,这梳子指不定怎么来得呢,如此不干不净没准还要犯病。”   这说的是萧太傅家的小娘子萧澜月,不仅人美读书还好,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女。   沈萧两家是世交,她与沈大娘子是闺友,经常会来府上走动。   沈应川早就相中了她,若能娶到太傅之女,他以后的仕途也算有了保障,可人家才女怎么会喜欢个草包。   他平日在郡王妃和兄长面前伏低做小,只能把气撒到弟弟们身上,有一次打了人后发现了沈放写的字,便动了歪脑筋。   沈放一个毁了容的废物,谁还能相信他能写得一手好字?不如便宜了他。   自那之后,沈应川便像突然开了窍,写字念书吟诗作对,俨然是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还时常给萧澜月送诗表露心迹。   可喜欢她的人不止他一个,光是府上就还有他四弟,两兄弟为此没少动手。   上次给萧澜月写的诗,就是被老四给弄毁的,偏偏这口气没处撒,如今他才知道,沈放居然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众人的嬉笑嘲弄,让沈应川更恼火了。   老四与他抢就算了,沈放这废物也敢觊觎他的人,一想到平时他让沈放去给萧澜月送东西,他就暴跳如雷。   “你到底送了多少次?是不是还想告诉澜月你替我代笔的事?”   沈放被打成这样,依旧是一声不吭,反倒攀着石碓缓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脊背依旧挺直。   他本就有种羸弱的纤美,染上血后,更有种凄烈扭曲的美感,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眼,不偏不倚地盯着众人,没有畏惧和胆怯,甚至还有几分冷漠和轻蔑。   这彻底激怒了沈应川,他的双眼微微眯起,利落地上前掐住了沈放的脖子,拖着他便往池塘里摁。   “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几时。”   沈放的口鼻被冰冷的池水漫过,手指紧紧地抠着沈应川的衣袖,细白的手腕上青筋暴起,脸更是冻得发紫,可即便如此却还是牙关紧闭。   不求饶也不吭声。   周围的跟班也被沈应川给吓着了,生怕沈放没了气,不管怎么说,他也姓沈,真的死了挨罚的肯定是他们。   “三爷算了吧,他若是死了,您以后上哪找笔迹一样的人去。”   沈应川也没真想让他死,只是要给他点教训罢了,实在是气不过这小子如此嘴硬。   有人递了台阶便将沈放拉了上来,很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半个身子被摁在池中,这会全身都湿透了,血水被晕开,仿佛躺在血泊一般。   沈应川蹲下身子,两指擒住他的下巴,厉声道:“知不知错?”   他面色苍白,脸上的面具也在挣扎间滑落,露出了底下被火烧过丑陋的伤痕,衬上那双浸上血色的眼眸,犹如鬼厉般渗人。   “说话,我问你知不知错!”   沈应川的耐心都要被磨尽了,可回应他的是,沈放扯着嘴角,露出的一个难看的笑。   即便他什么也没说,可沈应川还是看出了那笑里,看懂了不屑与讥讽。   “你这是找死!今日我不打死你,我便不姓沈。”   说着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沈放的脸上。   直看得林湘珺喘不上气来,她昨夜睡着后又做梦了,还是曾经做过的梦。   只是这次更深刻,她看着沈放被沈应川欺凌,打得遍体鳞伤。   等到梦醒后,仍然被那梦中的场景吓得手脚发冷,喘不上气来。   严嬷嬷和春喜也被她吓得不轻,春喜是知道她时常做梦的,赶紧给她顺气。   林湘珺不清楚这梦见的,是发生了还是未发生的事,她只知道自己受不了屋内压抑窒息的感觉,逃也似的要出去透透气。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她随处乱逛,竟逛到了一处与梦中一模一样的花园。   像是冥冥中有所指引似的,带着春喜找到了莲花池,而后亲眼看到,梦中的场景在现实上演了。   别看她骄横任性,实则胆子只有丁点大。她头次做梦沈放被打,瞧见血后醒来,哭了整整半宿,隔天抱着被子去找祖母才睡着。   之后也是,明明被打的是人是沈放,每次哭的人却是她,好不容易劝自己那是梦,没那么害怕了,就让她瞧见真的血泊了。   少年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林湘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看清了他浑身的伤,以及仰起头时露出的那张脸。   半边被毁阴森可怖,另外半边却俊美似仙,显得尤为扭曲不和谐。   而沈应川还没半分要放过他的意思,这是真的要往死里打他,林湘珺知道他死不了,可这样的痛苦怎么有人能忍得了。   旁边的春喜也被吓傻了,牙齿打着寒颤,拉了拉林湘珺的衣服,声音都带了哭腔:“娘子,我们快走吧,千万不能让人发现了。”   “走?”   “对啊,这是沈家的家事,咱们管不了这么多啊,若被他们发现,没准连咱们也打。”   林湘珺浑身一个哆嗦,这些人下手这么狠,她这小身板,根本不够一拳捶的。   她脸色煞白,愣愣地点了点头,正要站起来,就看见沈放的手被沈应川给狠狠踩住。   瞬间又停下了,她若走了,沈放怎么办啊?   他留了好多好多的血,这世上没有人能帮他,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实,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娘子?走啊。”   春喜话音还未落下,林湘珺竟然甩开了她的手,提着气,朝着沈放跑了过去。   不行,这么多血,他们这不是在害沈放,而是在害她的命啊!   “住手!”   作者有话说:   林七七:QAQ好多血啊,暴殄天物啊!!!   放放别怕,七娘来了。 第11章   林湘珺生怕自己露了怯,咬着牙闭着眼冲到了沈放跟前。   使出浑身的力气,将踩在沈放手腕上的沈应川,小小地推开了半步,伸开双臂挡在了他的身前。   “光天化日,谁许你们欺负人的。”   他们对有人闯进来并不诧异,沈应川这些年没少在府上欺负沈放,捧高踩低才是府内的生存之道。   就算有人瞧见,他们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人会为了个废物,来得罪三郎君。   尤其是他身边那些狗腿子,在府上横行无忌惯了,瞧见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嘿嘿笑了两声。   “哟,我只听说过英雄救美的,还真没见过美女救丑八怪的。”   “小娘子这双手如此娇美,正该干别的事儿,可小心别折在这儿了,咱们瞧了可要心疼的。”   林湘珺从小身边都是有学识教养的人,说得更是她爱听的话,就连皇帝瞧见她都是轻声细语的关切,什么时候听过这等污言秽语。   瞬间气得小脸都红了,十根手指紧紧地捏成拳,见还有人想要伸手来碰她,又生气又害怕,浑身抖如筛糠。   她就是个纸糊的小老虎,往日那是窝里横,可护都护了,这会让她跑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颤颤巍巍地硬撑着:“你们,你们好大的狗胆,知道我爹爹是谁吗?你们再敢欺负他,我,我便要喊人了。”   这带着颤音断断续续的话语,根本吓不到人,甚至引来了其他人的笑声。   可就在他们大笑之时,一个巴掌用力地拍在了其中一人的脑袋上。   “谁?谁打老子。”那人愤怒地四下去找,才发现沈应川铁青着脸,恨不得要把他们给生吞了。   “都给我闭嘴。”   沈应川万万没有想到,闯进来的人会是林湘珺。   她不是个病秧子吗,如此天寒地冻的,跑来花园做什么?   若是换了别人,他随便吓唬一番便好了,可这位小娘子就有些棘手了。   家世显赫身份尊贵,碰不得打不得,偏偏还是个吓不得的主,他一改方才凶神恶煞的模样,温声细语道:“林娘子,是我管束无方,纵得下人口无遮拦,还不快给林娘子磕头赔罪。”   那些下人都被打懵了,但沈应川让磕头,只能利索地跪下求饶,满嘴都是娘子饶命。   春喜也终于哆哆嗦嗦地冲了过来,将林湘珺给护在了身后,“知道是误会,还不快走,莫要在这污了我们娘子的眼。”   沈应川自然是要走的,可瞥见沈放还躺在地上,生怕坏了他苦心经营的形象,想了想还是解释了句。   “林娘子不要误会,我五弟顽劣犯了事,我正替父兄教导他,如今想必已经知错,我前头还有些事要忙,便不耽误娘子散心了。”   沈应川这人惯会看人眼色,他本是想把沈放一并带走的,但看林湘珺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且沈放也只剩一口气,量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既然她林七娘想当菩萨,便成全她,说完直接带着人扬长而去。   看他们走远,林湘珺憋着的那股气瞬间泄了,一时头晕气短,只能抚着胸口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还好有春喜搀着她,不然这会就该和沈放一块倒在地上了。   待浑身舒畅些了,就立即俯身去看沈放。   没想到的是,她不过顺了会气的功夫,这人竟然自己站起来了,期间甚至一声不吭,拖着浑身的伤将滚落在地的面具捡了回来。   林湘珺简直是傻眼了,他真当自己是铁塑的吗?   他一手抓着面具,一手捂着还在出血的伤口,动作缓慢艰难,看上去尤为狼狈。   可奇怪的是,即便如此狼藉不堪,他身上就是有股难以言说的韧劲,就像是雪中的翠竹,没有任何东西能将他压弯。   沈放的呼吸似乎有些急,那根挂绳怎么都系不上,直到有双冰凉柔软的手摁住了他的手指,动作轻巧地穿过他的耳后,稳稳地将面具戴在了他脸上。   “这样不就好了吗?你想要捡这个,为什么不喊我呢。”   沈放动作一滞,手指微僵,缓慢地抬眼,朝她看去。   面前的小姑娘踮着脚尖,勉强地与他对视,即便穿着厚厚的袄子,不施脂粉,依旧能看出是何等的纤弱娇美。   昨日他才见过她,却像是这会才看清楚,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一双乌黑圆润的鹿眼,美得就像悄然盛开的昙花,一眨眼便会消失不见。   她看着气血似有不足,面色苍白唇瓣也同样没血色,手细腰也细,多走上几步路,便要停下喘气,活脱脱一个久病之人。   便是这样一个他随手都能捏死的人,为他免去了苦痛。   真真是嘲讽。   沈放竟然有些想笑,他扯了扯破裂的嘴角,说是笑却满是狰狞。   只是,很快他的笑也冷了下来,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来:“多管闲事。”   而后用血肉模糊的手掌,拂开了眼前人,不再多看她一眼,摇晃着往外走。   林湘珺看着空空的手,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   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就这么走了?   这人怎么如此不讲道理啊,是她冒着一并挨打的风险,将他救了下来,他不说一句谢谢也就罢了,居然还说她多管闲事?!   她林湘珺像是这般吃饱了空的人吗!他去打听打听,这京都城有多少人挤破头,就为了和她说上几句话。   他居然敢漠视她,还对她如此无礼。   林湘珺只觉一片好心喂了狗,顿时气血翻涌,气得发抖,方才那些人对她如此无礼,都没那么生气。   春喜在一旁看着,见此赶紧拉她坐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顺气,顺便为她鸣不平。   “娘子可别为了这种人气坏了身子,奴婢之前也觉得这沈郎君可怜,如今看来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就这待人处事的态度,被人教训也是自己招惹来的。”   林湘珺是在生气,可听春喜这么说,好看的眉头瞬间又拧紧了。   不,不是这样的,沈放从未招惹过别人。   他本该是咬着金汤匙出生的龙子凤孙,锦衣玉食享受万千宠爱,偏生成了个庶子。   原可以靠自身的天赋勤勉出人头地,又被人暗害伤了脸,折磨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也就是沈放,能强忍着活到现在,若是换了其他人,或许早已轻生。   况且她会救他,也是带着目的的,她又有什么立场去怪沈放待她冷漠呢。   春喜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以为她还在生气,便又加了把劲,继续说沈放的坏话。   没想到林湘珺突然甩开了她的手,“你懂什么呀,你不许这么说他,他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是沈应川,是他们不肯放过他。”   说完再也坐不住,朝血滴下的方向追了出去。   沈放走得很慢,但他其实感觉不到疼痛。   这很疼吗?他试过比这疼上百倍的折磨,早便麻木了。   他就像是被人碾进地底的污泥,永远照不到光亮,只能看着自己的肉身腐烂发臭。   没有人会在意的。   就像方才那个小姑娘,他其实在安府便瞧见过她。   像她那样的,恐怕很少有人能记不住。不管何时出现都是白白净净的,穿着名贵的衣裙,爱吃点心爱撒娇,声音软软的,笑起来很好看。   纯粹的让人想要毁掉。   在她眼里,他就如同路边的小猫小狗,她同情他怜悯他,但很快,她就会发现,他不是猫也不是狗,而是丑陋的恶鬼。   而后,她就会像所有人那般躲开他。   沈放嗤笑着往前挪,每走一步他的伤口便会多撕裂一处,可他嘴角的笑意分毫不减。   眼看便要进院子,他的身后却响起了微弱的喘息声。   不等他皱眉,就有个身影拦在他身前。   “你身上有伤,怎么还走那么快,就不能等等我嘛。”   她的声音带了三分急喘,还透着自然而然的娇态,不如百灵悦耳但胜过蜜糖三千。   沈放明显没想到她还会追上来,但也只是停了须臾,又继续向前,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起,留给她的依旧是背影。   春喜好不容易才追上来,她是既担心林湘珺身子吃不消,又怕她发脾气,只能小心地哄着她。   “娘子,咱们要不还是算了吧。”   算了?她偏不。   “春喜给我拦着他,我今儿就不信了,咱们两还奈何不了一个受伤的人。”   春喜劝不动,可谁让她是娘子呢,咬了咬牙,跑上前将沈放拦了下来:“沈郎君,您便从了我们娘子吧。”   林湘珺也是头次干这种事,隐隐还有些小兴奋,甚至撩了撩宽大的衣袖,准备好来硬的了。   可她的手还没碰到沈放,就见方才还逞强站着的人,身形晃了晃,而后缓缓地在她眼前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林七七:我今天就要霸王/硬/上弓! 第12章   沈放倒得突然,林湘珺下意识去接,没想到他看着羸弱,却一点都不轻,反倒被他带着一并压在了地上。   她还是头次与男子靠得这般近,近到能看见他破裂的唇角,以及浓密的长睫。   就连林湘珺都忍不住艳羡,哪有男子的睫毛能这般密长,还有那挺拔的鼻梁和单薄的唇瓣。   不得不说沈放这张脸真是万里挑一,便是太子哥哥也不及他分毫,只是他那双眼太过冷厉,总是寒着脸叫人望而却步。   这会闭着眼,使他身上那股戾气顿消,尤其白皙的脸上沾染了血色,更添几分病弱的美,好似人畜无害的小兽,让人生出怜悯之心。   林湘珺盯着看了许久,脑子里竟然冒出了个想法,若是那宋温期,能有沈放一半俊美,没准这冲喜她也不会如此的排斥。   春喜见林湘珺被压倒,连声音都没了,吓得都快哭了,结果费劲将沈放扶起,却见她家娘子在发呆。   而且好像还是盯着沈放的脸在发呆……   难不成这沈五郎真会什么蛊术不成,不然娘子怎么每次见着他都格外的反常。   “娘子,您没事吧?”   林湘珺这才回过神来,一想到自己方才都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脸颊就有些发红,心虚地连连摇头,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没什么,只是磕着脑袋有些发懵,赶紧扶他进去吧。”   春喜也没再多想,两人一道将昏迷不醒的沈放扶进了院子,原想把人放下交代两句就走,可院子里根本就没人。   豆子看今儿天气好,沈放又不在,连由子都懒得找,回家探亲去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院子,她怎么也不放心,把个昏迷不醒的人就这般丢在这。   只能卷起袖子,先把他给安顿好。   可说得简单,做起来却很难。   林湘珺看着床上的沈放,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下手。她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自己都料理不明白,更别提照顾别人了。   但她又让春喜烧水寻药去了,走前她还自信满满地说,这儿交给她便好,若此刻把人喊回来,是不是有些太丢人了。   许是之前强撑了太久,沈放的状态看上去很差,唇色发青脸上却泛着异样的潮红,她对此并不陌生,定是发热了,若不及时处理,没准还会烧坏脑子。   她的手伸出去又攥紧,最后深吸了口气,拈着两只手指解开了他的衣衫。   如此冬日,他竟然就穿了两件薄薄的单衣,这会血凝固了大半,粘着里衣根本就脱不下来,她只能去寻了剪子将衣服小心剪开。   等到伤口袒露出来,饶是她在梦里见过多次,还是忍不住地倒抽凉气。   除开今日刚添的新伤,他身上还有横陈交错的旧伤,有鞭子抽打的还有利器划伤的,还有旧时留下的烧伤,才知道他这些年受得折磨有多可怖。   “娘,娘亲……”   正当她被震地手足无措之时,沈放口中传出了几声沙哑的低喃。   还以为他醒了,低头去看,却见他依旧是双眼紧闭,但额头满是细汗,脸也更红了,这是烧得都说起梦话来了。   她没遇上过这样的事,往日都是旁人来安慰她,她总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惨的人,年纪轻轻便没几日可活。   如今再看沈放,不仅身心受折磨,还没人关心他,唯有一个生母,却视他如丧门星。即便将来被寻回宫,也来不及享受父爱便要天人两隔。   与他相比,她好似也没那么可怜了,她虽然短命,但家里人都宠着她让她着,至少她的每一日都是被人爱着的。   许是她生着病,更能体会此刻沈放的难受。   她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什么血肉模糊,拿着春喜留下的干净布巾,小心翼翼地按在他还在流血的伤口处。   “你别怕,春喜已经去拿药了,那是姨母特意让人给我制得,涂了药很快就不会疼了。”   但这对他来说,起不到什么缓解作用,反而浑身都开始发烫。   林湘珺急得没办法,突得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将布巾浸了冷水拧干后,小心翼翼地沿着他的脸颊擦去冷汗。   她记得她发热时,春喜便是如此给她降温的。重复了三四回,沈放脸上的温度才降了些。   而盆里的水也已经被血给染红,乃至她的手上鼻息间也皆是血腥味。   以前她是闻不得这些的,可这会看得久了,反倒适应了,这味道也没想象中那么难闻,尤其是想到这是能救她命的东西,甚至还觉得有些许……香甜。   这会她的食指上便蹭了一点,好似是从沈放下巴上沾来的。   春喜还没回来。   她舔了舔下唇,朝门外又看了一遍,确认真的没人。   一时没忍住,动作飞快地往嘴里塞了进去,而后眉头就皱了起来,冰冰凉凉的,有味道又似乎没味道。   但总归是不算排斥,若是能取到心头血就好了……   林湘珺下意识地朝沈放看去,他身上的衣衫被她剪得七零八落,身上自然也是露着的,她一眼便瞧准了心口的方向。   咦。她眨了眨眼,低下头又靠近了三分。   方才冲击太大,她根本不敢仔细看,这会适应了才发现,他的锁骨下方,靠近心口的位置,竟然有个小小的暗红色印记,隐约看着像是簇小火苗。   这是胎记吗?还是之前被火烧了后留下的伤痕?   她实在是好奇,脑袋凑越近,正想将肩上的衣服再往下拉扯开些,就听见春喜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娘子,东西都取来了。”   林湘珺立即要坐起,可沈放的屋子实在是半点遮掩都没有,春喜一眼就看清了屋内的情形,声音戛然而止,愣了足有片刻,飞快地转过身去。   “娘子,奴婢什么也没看见,奴婢这就出去。”   林湘珺:“……回来!”   春喜不仅带来了膏药,还把院里的婢女以及随行的大夫也带来了。   本来她想的是把这事告诉耿氏,让她派人来照顾沈放。   可转念一想,耿氏是出了名的持家有道,沈放的处境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没准还是她默许沈应川的所作所为。   那告诉她又有什么用呢,没准到时她一接手,还会给他多添点别的罪名。   但若是林湘珺这个外人插手,就又不同了,如此高门大户,庶子受了伤还要别人出手医治,郡王府的面子往哪儿搁。   “我早就看这屋子不顺眼了,这么大冬天的,连个炭火盆都没有,把我屋里的分些过来。这个被褥这么薄,我夏日的毯子都比这厚,换掉换掉,还有这个凳儿,坐着硌得慌,也给换了。”   她皱着眉头,趾高气扬地在屋里指指点点,很快便将这给搬了个空。   婢女里里外外忙碌时,正好撞上了大摇大摆回来的豆子。   豆子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来回看了两三遍院门,才确定自己没走错,这是哪来的天仙,跑这乞丐窝里显神通了。   他好奇的很,正抓了个人来问,结果一说自己是伺候沈五郎的下人,就被押到了林湘珺面前。   “你说你是伺候沈五哥哥的?”   “是是是,小的豆子,已经伺候五郎君一年多了,敢问娘子是?”   林湘珺冷笑了声,也不搭理他,直接摆了摆手:“来啊,把他给我押下去打板子。”   豆子顿时傻眼了,还以为她是在说笑呢,没想到真的有人上来押他了:“娘子这是何意啊,小的什么也没干啊。”   “打的就是你什么也没干,是让你来伺候人,还是让你来充大爷的?我今儿就要替郡王妃好好教训你这恶奴,给我狠狠地打,打坏了我给赔十个更称心的奴才。”   接着院子里便响起了豆子的惨叫声,没有人发现,床榻上的沈放,不知何时抬起了右手,缓慢地拂过心口的那处暗纹。   而原本紧闭的双眼,此刻也半睁着,正死死地盯着床榻边掉落的一朵珠花。   他记得,她说她叫林七娘。   作者有话说:   林·什么都敢偷吃·七七: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不成!   嘿嘿嘿,今日份的可爱女鹅送到~=3= 第13章   林湘珺的阵仗这般大,耿氏自然很快便知道了,手里的账目也看不下去了,捏了捏眉心,问身旁的嬷嬷:“老三呢?”   “三郎好似出去了,到这会都没回来。”   “我念他曾经救过二郎,对他做的事也都当不知道,他却愈发不知收敛了,他若回来,便叫他来见我。”   嬷嬷低声应了句,顿了顿又道:“那今日之事,该如何是好。”   “请神容易送神难,还能怎么办,去把这位七娘子好好请来吧,万不可让人说我们郡王府怠慢了客人。”   林湘珺是坐着软轿大摇大摆进得正院,她刚下轿,便和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的安妙语撞上了。   正想好好问问她,这是怎么回事,里头的嬷嬷就来请了。   安妙语只好把问题吞回肚子里,轻轻牵住了她的手,“没事,母亲待人和善,进去后有什么便说什么,万事都有我在呢。”   林湘珺本就理直气壮,有了表姐这句话,便更放心了。她心里唯一觉得对不住的人,只有表姐,既然表姐都这么说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姐妹两进了屋,耿氏已经坐在上首等她们了。   明显她今日就与上回不同,眉宇间多了几分严肃。   “老大媳妇怎么也来了,前几日大夫不还让你多歇着点,你肚子里的是咱们家的嫡长孙,可不能如此疏忽。”   林湘珺扯了扯嘴角,她虽然不喜欢掺和后宅这些事,可架不住祖母爱听,听完还要在她耳边絮叨。   导致她一肚子的宅门经,耿氏这哪是教训表姐,分明是指桑骂槐,在这说她一来就耽误安妙语养胎呢。   安妙语到底是儿媳妇,婆婆训话,她也只能受着,可林湘珺就不同了。   她立即装作一副诧异担忧的样子,“表姐怎么不早些说呢,我随身带的那个大夫,是姨母赏给我的,最是精通妇人病与小方脉,一会我便让他过去给表姐瞧瞧。”   “若是还不放心,我可以差人回去问问祖母,她懂的多。”   既然耿氏说她耽误表姐养胎,那她给表姐送最好的大夫,这总可以吧。   果然,两句话呛得耿氏连茶也喝不下了,偏偏还挑不出她的错处来,只能吞下这口气。   耿氏也知道了,上回见面林湘珺是收着性子,如今这才她的脾性,与府上那些庶子庶女全然不同,丝毫不会遮掩自己的情绪。   她高兴了你怎么说都行,她若不高兴了,直接便甩脸子。   除了不好拿捏些,倒也简单干脆。   耿氏想通这个,便也气顺了,将茶碗放下重新挂了笑,“既是有娘娘赏的大夫,那我也可以安心了,只得辛苦七娘跑一趟了。”   “我这哪叫辛苦啊,伯母要料理一大家子才辛苦呢。”有人递了台阶,她也不想将关系闹僵,自然乖乖顺着她的话讲。   耿氏见此也不再绕弯子,直奔主题道:“我听说七娘方才打了个奴才,可是那人不长眼冲撞了你?”   林湘珺知道耿氏是为这事找她的,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说辞。   “冲撞倒也算不上,就是碰上个怠慢主子的奴才,连伺候人都不会。好在是我碰见了,不然别人还以为是伯母故意针对五哥哥,平白让这等偷闲躲懒的奴才,败坏了您的名声,还坏了您与五哥哥的母子感情。”   “确是我一时疏忽了,真是多亏了七娘,才知道放儿竟受了这么多委屈。来人,将那人拉下打五十大板,再赶出郡王府,不许这等恶奴再在府上作威作福。”   “伯母英明。”   惩治个下人不算什么事,只要林湘珺高兴,要打要罚都可以,可她好端端的怎么会和沈放掺和在一起呢。   耿氏作为家中主母,早些年确实花了不少心思,在收拾后院的姬妾以及孩子们上。   尤其是沈放,一出生便被老太妃看重,他的生母秦氏又长得尤为明艳,很得郡王的宠爱,她明里暗里是给他使过些绊子。   可他自己命不好,没多久便毁了容,秦氏也失了宠,一对毫无威胁的母子,根本不用她做什么,自然会有人去给为难他们。   直到到前几年,她的儿子被封世子,女儿也相继嫁了好人家,除了郡王那颗风流的心她抓不住外,其余的什么都有了。   便也懒得去管那些莺莺燕燕,对待府上的孩子们也逐渐宽和了起来。   至于这沈放,她是一方面同情,一方面觉得这孩子上不得台面。毁了容还伤过人,怕他再犯病,这才把人迁到了最远的院子里。   而沈应川,则是因为幼年时他为救落水的世子,险些丧命,之后犹如在她这挂了道免死金牌。   即便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她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凡不闹大,便会为他遮掩一二。   耳提面授后,沈应川也答应会改。   可如今非但没改还变本加厉,对沈放下这么重的手,还被林湘珺这个外人给碰上了。   碰上也就碰上了,寻个理由糊弄过去便是,可她偏偏还要管,这传出去,又得添不少的麻烦事。   正当耿氏头疼,该如何为沈应川找理由,就听林湘珺先说起了这事。   “我与五哥哥在白马寺有过一面之缘,我险些跌下石阶,是五哥哥救了我。正巧今日我胸闷去逛花园,碰见他受了伤,这才将他送回了院子。”   她早就打听过了,沈放确实会替老夫人上山,有了要报恩的这个理由在,以后她再去找沈放也没人拦着了。   反正‘出手相助’的那位现在昏迷不醒,而且他也不可能自己主动说,他没救过人吧。   有白占的便宜不占,那也太蠢了。   耿氏显然也有些诧异,沈放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古道热肠之人。   而后打量了眼下首的小姑娘,芙蓉如面柳如眉,若遇险的是她,好像也能讲得通。   安妙语也适时说起,他在安家救了小孩的时,耿氏又更信了三分。   且听她没有说起沈应川伤人之事,心也跟着落下了。   “放儿这孩子实在是心地太过淳善,受了委屈也总是憋着,才会让下人欺负到头上去,我这便让嬷嬷重新挑几个听话的下人,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林湘珺有想过,要不要提沈应川,但想来想去还是没提。   沈应川才是府上的地头蛇,她又不可能一辈子都跟着沈放,若是真的将他得罪了,吃亏的还是沈放和他生母。   有了她杀鸡儆猴,想必沈应川也会收敛些。   至于沈放何时被寻回宫,这都是命数,她不敢干涉,唯一能做的便是在他身世揭开之前,与他搞好关系。   这事最终,便以耿氏惩治了几个下人收了场。   而林湘珺刚威风完,一回去,便被安妙语给掐灭了。   “你每回撒谎便会红耳朵,那些话骗骗母亲也就罢了,休想骗过我。”   骗不过去了,林湘珺吐了吐舌头,只好把今日发生的事学了一遍,“表姐,这沈五哥哥也太可怜了,你没瞧见那沈三有多坏,真是往死里打呢。”   安妙语真是被她气得肚子发疼,一狠心正色道:“你去收拾东西,现在就回家去。”   “表姐,你这是干嘛呀?”林湘珺被她给吓到了,可怜巴巴地看她。   “那沈放是什么人,值得你如此冒险。若那沈三不停手,连你一并欺负可怎么办?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我听了都害怕,你怎么就不知道怕呢!”   女人家怀着身孕,本就多愁善感些,安妙语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   林湘珺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家里人掉眼泪,瞬间便焉了,小心挨过去,扯着她的衣袖,轻轻地晃动。   “表姐,我知道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你别赶我走嘛,我真的好想和他们一起读书。”   “还有下回?”   “没了没了,我以后一定不多管闲事,瞧见这两兄弟就绕道走。”   安妙语见她乖巧答应,气才消了些,“不回去也行,你接下去都得乖乖待在屋里,哪儿也不许去,直到先生讲学。”   “那和在家有什么区别啊。”   “我会让清荷她们来陪你玩,你若不听话,那就只能送你回去了。”   “知道了,我哪儿都不去行了吧。”   安妙语知道这人鬼点子多,怕她又想出什么主意来,给她留下了两个嬷嬷四个婢女,盯着她哪儿都不许去,她才罢休。   但这点小困难如何困得住她,表姐只说她不能四处走动,又没说春喜不行。   她就天天让春喜过去探望,还不忘送上吃的用的,就算她人不到,关心也一定要到位。   如此装了三日乖巧,文先生总算是来了,不得不说他的课确实有趣,可林湘珺更在意的是,她终于不用禁足了。   等课一散,她便抱着书袋,以去给生病缺席的救命恩人送书为由,光明正大地去见沈放。   也不知是沈放的体质格外好,还是她的药管用,不过这么几天,沈放就能坐起来了。   她惊喜极了,心里止不住地想,难道这便是真龙之血?   一进门便笑盈盈地道:“五哥哥,我来给你送今日先生发的书册。”   坐在圈椅上的沈放,听到动静,抬起头朝她看来,在她走近之前,突得扬了扬嘴角:“我怎么不知道,我在白马寺救过人。”   林湘珺:……   原来这世上真有蠢蛋! 第14章   林湘珺闹了一通后,确实管用,耿氏立即派了五个粗使下人和两个婢女,专门照顾沈放的起居。   而沈放刚恢复意识睁开眼,看到屋内突然出现的生人,第一反应是去摸枕下的匕首,不顾撕裂的伤口,抵在了婢女的脖颈处。   “谁派你们来的。”   婢女被派来伺候他,本就胆战心惊,再一见刀子人都吓傻了,“郎君饶命郎君饶命。”   而后将林湘珺走后的事情,一一都说了,怕他不信,还将她说的话都给复述了一遍,“真是郡王妃派奴婢来照顾郎君的。”   沈放见逼问不出什么,才松开了匕首,心中疑虑却更深了。   他是每年会替祖母去白马寺,却从未遇见过什么林娘子,更别说救人性命。   此女必定令有所图。   这让他想起那日受伤,他虽然失血过多有些昏昏沉沉,但常年受折磨,使他的痛感比常人要轻许多,且不论在何等处境下,都能留有一丝警觉。   当林湘珺偷看他胸口胎记时,他强撑着恢复了些许清明,他没急着动手,是想看看她的目的是什么。   从去年起,他就发现,有人在明里暗里地打探他的胎记。   且来者下手狠厉行事狡猾,瞧着便来头不小,既不像是耿氏的手笔,也不像沈应川能干出的事情。   他假借被沈应川逼迫,实则以此除去了好几波人的试探以及袭击。   沈放猜不出会是谁,他一个卑贱到尘土里的庶子,能有什么可被人图谋的。   最近半年,倒是没再有奇怪的人出现,可没想到林湘珺又来了。   她在安府为他解围时,他就发现她了,但以为只是巧合,却不想她竟追来了沈家。   他心中不屑,这幕后之人只怕是越发手上无人了,竟然会派个病秧子过来,也不怕她没能走到他跟前,就先昏过去。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竟来了几分兴致,不如看看这些人到底目的是什么。   更何况,还有人给他养伤,岂不是百利而无一害。   自那日后,沈放便安心地等着,既然她想要的没得到,肯定还会再来。   没想到的是,他的伤口大部分都结痂了,他甚至能下床自己用膳了,也不见林湘珺的身影。   说她全然消失了吧,也不是的。   每日都会有她的婢女过来,不是送药汤,便是送吃的用的,光是点心便堆满了案桌,除了送东西别的什么也没有,这反而叫他有些难以捉摸了。   难不成她来沈家也只是巧合,是他多想了,林湘珺真的只是个爱多管闲事的泥菩萨?   不等他思忖出个结果,她便来了。   林湘珺最近撒谎撒多了,即便被沈放当面戳穿,也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扯谎。   “那许是五哥哥贵人多忘事,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哎呀,都是陈年旧事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要我记得五哥哥便好。”   沈放见她嘴里没一句实话,不轻不重地哼笑了声。   也不知是在讥诮自己,心底那丝隐隐的期待,还是在笑她的谎话拙劣。   他早该知道的,他病了这么多日,全府上下的人都知道,就连大哥都屈尊降贵地来探望过,唯独母亲却连派个人过来问一句都没有。   他又在这期待些什么呢,他从出生起便注定了不幸,所有人待他避之唯恐不及,偶有的目光也是施舍怜悯,以及利益目的。   沈放眼底的寒意愈深,也不说信与不信,只冷淡地道:“谎话连篇。”   耿氏给沈放换了两个婢女,正好进来给她送茶水点心,林湘珺下意识地多看了眼,想看看换了的下人还会不会怠慢他。   一走神便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回过神来,好奇地看向他:“五哥哥说什么?”   五哥哥?   这府上谁真的把他当成过沈五郎,她倒佯装得自然,沈放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她既是如此卖力,他便陪她演下去,看她能装到何时。   “书册呢?”   “哦,在这儿呢,书册是文先生自己编写的,今日教了第一篇文章,让我们回来抄写,并温习明日的文章。”   听课对林湘珺来说不新鲜,但与别人一同上课却很有趣。   尤其是文先生还设置了一个叫论述的环节,是让每个人说出对于文章的理解,但凡有不同意见者都可以进行驳斥推翻。   将繁化简,这对林湘珺这等不爱看书的人来说,特别的友好,在听别人说的过程,就能理解大意,还能发表自己的见解,既不会走神也很有趣。   最重要的是,沈应川告了假,看不到讨厌的人,真是心情都好了。   “我与文先生说了五哥哥养病的事,先生说无妨,可以让哥哥在家自学,等病好了再去。”   沈放捏着书卷,没有吭声,他也听说过这位文先生,知道他是个有大学问的。   这几年,府上也请过不少先生,但以他的身份,根本就不配去听学。   他甚至连沈应川的跟班都算不上,只能佝偻在角落里,为他写字写诗,将他营造出文采斐然的样子,至于他自己,则必须当个不善言语的废物。   沈放想起曾经在书堂窗外听学,被发现后,所受过的白眼与讥讽,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   即便是这位文先生,如今说得冠冕堂皇,到时见了他,依旧不会免俗的。   但这些,他又何必要和个心怀不轨的病秧子说。   林湘珺见沈放没说话,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舔了舔下唇大着胆子继续道:“先生还说,怕五哥哥落下太多,让我来转达课上的内容。”   此话当然是她编的,先生连人都没认全,根本不知道谁来了谁没来,这本书册也是她特意去要来的。   这几日她一直很苦恼,怎么才能和沈放搞好关系,直到今日的课上,她得出了一个结论。   不论此前的关系有多差,做了同窗,总能看得顺眼些的。   比如说那个宋温期,上回他带着礼物登门,她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贼眉鼠眼不是个好东西。   可一同上课后,她发现这人也不是没有优点,至少为人谦虚有礼,而且确实有学问,论述的时候她说错了话,他还帮她找补。   看来上次是她仅凭外表看人,误会他了。   不过也仅限于是个好同窗,她还是不可能嫁给不喜欢的人。   但她与沈放又不要成亲,有同窗之谊就够了呀,她脑子转得很快,立即觉得这是个好方法,这才寻了个理由,就为了正大光明地来寻沈放,与他培养情谊!   沈放不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闻言,抬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与其略带古怪地道:“先生让你来转达?”   林湘珺捧着笑,双眼亮晶晶地直点头,“同窗之间本就该相互帮持。”   她虽然书读得不多,可没一个先生不夸她聪明的。   就算她以前没读过文章,但今儿不是已经学过了嘛,不过是转述,这么简单的事,她怎么可能做不好。   沈放见她抿着唇笑,那模样就像是偷吃了葡萄的小狐狸,若是她有根尾巴,这会估计已经翘上天了。   他从小在郡王府长大,见过太多虚与委蛇的东西,多得是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喜形于色之人。   高兴得意生气,好似所有情绪都不需要伪装,她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他想到那盒椰蓉酥。   一口咬下去甜味便在唇齿间溢开,瞬间甜到心里。   三岁习字五岁通读文章,七岁便能吟诗作赋的沈放,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殊不知这一点头为他带来的是什么。   “你说这个字念什么?”   “络呀,五哥哥不认得吗?”   沈放看着纸上明晃晃的貉字,愣了一下,好吧,络和貉长得确实有些许像,他挑了挑眉也没点破,“今日才算认得。”   林湘珺还真信了,甚至忘了他给沈应川写诗的事。   这会正过着当先生的瘾,大手一挥在他肩上拍了拍,安慰了他两句:“五哥哥没事的,我之前也不认得,先生说了我就记着了,以后我每日都来教你。”   沈放扯着嘴角努力扬了扬,扬了扬,最后落了下来。   她每日都要来?   “不必。”他去不去听学都另当别论,会点头也是鬼迷了心窍,不然怎么会陪她在这过家家。   可林湘珺根本没听他说什么,正为手中的文章发着愁。   “这段话的意思是……”她方才想得很好,不过是重复一遍先生课上说的,怎么讲着讲着就忘了呢。   她苦恼地看着书册上那些字,明明她都认识,怎么拼凑在一块就读不明白了呢。   沈放在等她说,却见她嘟囔着嘴,眉头都皱成小山了,还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东西来。   这样的文章他五岁时便会读了,等了许久,他的耐心到了尽头。   冷着脸,伸手扯过她手中的册子,指着那段话,用最为易懂的话语通读了一遍。   也不管她听没听懂,就将书册往她的方向推了推,拧眉看向她,言外之意很显然,就她这能力,还妄想教别人,实在是有些好笑。   果然就见林湘珺一副愣住的模样,乌黑浑圆的大眼睛缓慢地眨了眨,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沈放见此嗤笑声,正打算开口讥笑两句,就见她仰起头双眼水亮亮地看向他。   不偏不倚,直直地撞进他的眼里。   他听见她满是惊喜的声音道:“五哥哥,原来也会说这么长串的话呀。”   “五哥哥好生厉害,不用听先生讲学都能通晓文章,那我有不懂之处,可以请教五哥哥吗?”   沈放:……   作者有话说:   放放:这个读什么?   林七七:一丘之络! 第15章   林湘珺坚持将那篇文章都读完,碰到不会的就问沈放,美名曰温故而知新。   温故完还要把自己的书册拿出来,温习明日的文章。   等到日落西斜,天色不早了,她才慢吞吞地起来收拾东西。   她发现这个读书确实管用,至少沈放今日没再冷眼相待她了,而且说得话也多了,她相信只要持之以恒,她定能与他成为知己好友。   临走的时候,她摸到了荷包里的小桃酥。   这还是早上春喜给她装,早上赶着去书堂,她连早膳都来不及吃,只喝了半碗牛乳。   春喜怕她饿着,给她荷包里装了好几块小桃酥,让她休息的时候能吃。   她的嘴小胃口也小,桃酥做得只有铜板大小,精致又可爱,对她来说两三口一个正正好。   但她不能多吃,只偷偷吃了两块,这会还有小半袋,她将桃酥倒在小碟子里,推给了沈放。   “这个桃酥是我最喜欢的,给五哥哥当做今日的谢礼。”   不等沈放开口,就见严嬷嬷从外头着急地走了进来,“娘子,这会风大恐怕晚了会下雪,咱们得赶紧回去了。”   林湘珺只好把多余的话吞回肚子里,任由春喜给她裹紧斗篷,抱上书册,挪着小步子朝外去。   期间沈放一言未发,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书,好似对她的来去并不在意,至于那桃酥就更是看都没看一眼。   待他正要翻看下一页时,走到门边的林湘珺突得停住了,回过头来问他:“五哥哥,我明日还能来吗?”   沈放的动作微顿,抬起头正好瞧见金黄的余晖,落在她的身上,像是给她罩了层莹亮的光,明艳脱尘,美得不似凡物。   他的心跳仿佛有一瞬间停滞,蓦地低下头,一边利落地翻过书页,一边带了几分不耐地道:“吵死了。”   “那我便当五哥哥答应了,我们明日见。”说着不等他再回答,就被人拥着出了院子。   林湘珺走后,院子也随之冷清了下来,仿佛之前那些叽叽喳喳的声响,只是一场梦。   书册搭在膝上,过了许久,也未曾翻过一页。   沈放自然能把人赶走,更能让她别再来了,可每次对上她那双水亮的眼睛,有些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对着她那张脸,好似多说上两句重话,都像在以大欺小,他向来不屑于此。   罢了,就当是给她机会动手,他倒要看看她能坚持演到何时。   “郎君,该用膳了。”婢女名叫红炉,便是沈放醒来瞧见那个,先前是针线房的粗使婢子,刚来那几日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那日过后,她就发现沈放好似不如想象中那般凶戾。   他的房内不需要人近身伺候,只要送膳送药,反倒比她之前的日子轻松多了。   而且五郎君不戴面具的那半边脸,实在是俊美无双,每次瞧见都叫人看直眼,久而久之她就成了所有婢女里最勤快的那个。   但她发现,今日的郎君好似与之前有些不同,往日他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寒意,可这会他却枯坐了半晌。   手中的书未翻,余光若有似无的落在院门的方向,是林娘子的缘故吗?   沈放没说话,红炉默默地摆好膳,看到了案桌上的桃酥,摆放的人很随意,七零八落地堆在盘子里,她不记得今日的茶点里有过桃酥。   看着沈放也不像喜欢的样子,便自作主张地伸手去收拾,想要将案桌清理干净。   没想到她还没碰到盘子,沈放的目光就扫了过来,“谁让你碰的。”   声音冷冰冰的,似有浓重的戾气,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红炉浑身哆嗦着跪下,“郎君恕罪,奴婢只是想替您收拾桌子。”   “出去。”   红炉不敢再有别样的心思,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等到屋内彻底没了人,落日的余晖也殆尽最后一丝光亮,他细长的手指才拈起一块桃酥,拧着眉看了两眼。   这玩意,真的好吃?   闻着味道倒不叫人讨厌,便当是试试有毒无毒,他轻轻一抛丢进了口中。   入口是浓郁的核桃香,上面还洒了层芝麻,酥脆间透着淡淡的甜香,等到沈放再回过神时,碟子里的桃酥已经见了底。   他神色如常地拍去指尖上的碎渣,心想,病秧子的喜好也不过如此。   不管沈放同不同意,总之林湘珺每日一散学,便雷打不动的过来。   沈放不搭理她,她便自说自的,写了字还要一副求表扬得给他看,遇上不会的便眼睛水亮亮地看着他,十次里总有八次能被她得逞。   有了沈放的默许,林湘珺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安妙语不放心还跟来看过两回。   见他们真的只是在读书,且沈放浑身是伤,常常是坐着不搭理人,反而衬着有威胁性的是她家七娘。   安妙语本来是不愿多管闲事的,可她自从怀了孩子后,瞧见谁都多了几分善心,又见林湘珺的气色也变好了,就不再禁着她。   但还是要求她每次去,多带些下人,瞧见不对劲便离他远些。   如此小半月来,沈放的伤也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从只能坐着到可以简单的走动。   恢复速度快得令林湘珺惊喜不已,算命的果真没有说谎,真龙之血是她最后的希望!   这日难得的天气好,出了太阳,先生不仅提早散了学,还说明日休沐一日,想着终于可以回家见祖母,她的心情很好,准备去小院找沈放说这个好消息。   没想到还没出门,宋温期便喊住了她:“七娘,明日休沐,我要去书斋逛逛,顺便看看新到的徽墨,你要不要一同去?”   宋温期从第一眼瞧见林湘珺起,就喜欢她了,再加上知道八字的事后,总有种两人天生一对的感觉。   林湘珺不收他的东西,讲学时答不上题,在他眼里都是率真可爱,而且他也能感觉到,她不如之前那般抗拒他了。   只是她每日都跑得很快,一散学便见不着人影,好不容易等到休沐,寻了个由子想与她多些接触。   怕她误会他的意图,又立即解释道:“我还约了观棋和六郎,你可以同四娘子一道,人多热闹。”   林湘珺鲜少有机会上街,听说去书斋她也很心动,可她都快半个月没见到祖母了。自然是见祖母要紧,而且这里头也没沈放,到底对她的诱惑力不够。   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明儿我得回家一趟,辛苦宋郎君照顾我三弟弟。”   说完她便急着要走,留下宋温期满脸的失落,她若没人,还去什么书斋啊。   而这些都被一旁的沈清荷看在了眼里,她想起前些日子偷听到,母亲说要为她择亲事,咬了咬牙上前拦下了宋温期。   “宋二哥哥想不想知道,七娘最近散了学,都去了哪儿?”   宋温期的眼里顿时露出了些许好奇。   -   往日这个时辰,沈放都是在房中看书的,可林湘珺到时,他正坐在院中削竹子。   林湘珺想起,她头次来小院,也是碰见他在削竹子,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用?他为何一直要和竹子过不去呢。   严嬷嬷对竹子有阴影,怕沈放又发起疯来,亦步亦趋地跟着林湘珺,看她安然无恙地在沈放身旁的小凳上坐下,也不敢放松警惕。   还好今日无风,日头晒着人很舒服,她能在院子里多坐会。   林湘珺见石桌上的东西,觉得很是新奇,她从小能接触到的东西,大多会被磨平,甚至连书册的边沿也会被裁成毛边,就怕她会伤着手。   像刀刃之类的尖锐之物更是不用想了,她都快及笄了,连针线都没碰过。   沈放将竹子竖着劈开成好几份,再去边变成一条条笔直的竹条,之前每回来她都急匆匆地进屋,根本没注意到过。   原来这角落里,已经堆了好多白净的竹条,垒成一摞,足有上百条。   “五哥哥,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   她好奇极了,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摸,就听一声清脆的声响,竹条落在了她的手背。   “放下。”   沈放的手劲不大,其实打着一点都不疼,但林湘珺的手实在是太嫩了,这么轻轻一碰就留下了红痕。   林湘珺吐了吐舌头,朝红了的地方吹着气,不敢再乱碰了。   他不搭理她,她就自顾自说起今日的课,小嘴巴吧啦吧啦一个人也能说的很高兴。   “文先生讲学特别有意思,我转述不及先生的半分,五哥哥能下地走动了,那是不是过两日就能同我一道去书房。”   他可从未答应过要去,也不理她,任由她天南地北的瞎说。   “咦,这儿怎么有只小狸猫,是五哥哥养的吗?小猫你叫什么名儿?”   林湘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突然出现的小猫给吸引了。   那是只黄棕花色的小猫,看着不过五六个月大,正趴在沈放的脚边打瞌睡,听到动静懒洋洋地抬了抬眼,很快又趴了回去。   虽然沈放没有明说,但瞧着脾性,倒是与他一模一样,不爱搭理人。   林湘珺很喜欢小动物,可祖母总怕小猫会抓伤她,只许她养小兔或小鸟,猫啊狗啊,都只能远远看着。   难得能有小猫离得这么近,她自然是欢喜,眼巴巴地逗着猫,还与小猫说上话了。   沈放见此,哂笑出声,真没见过比她还要稚嫩蠢笨的人了,而且几日相处下来,他已经开始动摇了,这样的人真的能派来打探消息吗?   玩了没多久,春喜就来喊她了,说是马车已经备好,她该回府了。   林湘珺和往常一样与他道别,“对了,忘了与五哥哥说,我今日要回家,明日就不能来寻五哥哥玩了。”   沈放的动作微顿,但也不过一瞬,很快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最好再也别来。”   离得远,林湘珺没听清,但她归家心切也来不及再细问,朝他摆了摆手,坐上软轿没再回头。   等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沈放才发现,一向不会出错的他,手中的竹条竟不知何时削断了。   而第二日,第三日过去了,林湘珺真的没有来……   作者有话说:   哼哼,让你狂让你别扭,老婆回家了吧。 第16章   林老夫人都快半个月没见着孙女了,林湘珺一回来,自然是满口的宝贝孙儿。   不仅让后厨烧了满桌她最喜欢的菜肴,还拉着她说了半宿的话。   原本按她老人家的想法,林家不靠她读书光耀门楣,她读书只为了高兴,这次去玩了半个月也差不多了,可以回来了。   可见着林湘珺,比去时要红润的面色,说起话来都不喘气的模样,劝说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她在家时要什么有什么,吃穿用度样样是最好的,但大多时候仍是不开心。   小姑娘以为自己佯装的很好,在人前都是笑脸盈盈,其实哪能瞒得过她这个做祖母的。   听她说先生讲学多有趣,同窗们有多友善,连安观棋那个小猴王都能老实听讲,便知这文先生确实本事过人。   为此,林老夫人心中就算再不舍,也没拘着她不许去,只说要日日传消息回来,到了休沐便得赶紧回来。   林湘珺自然是一一答应了,挽着祖母的手直撒娇,惹得福寿堂内笑声不断。   她想好了在家住两晚,等授课那日再早起过去。   可没想到,隔日她正陪祖母听着戏,宫里却来了人。   是皇后宣她进宫赏花,说是赏花,其实就是想她了,她算算日子,也有两三个月没进宫了。   确实该去陪陪姨母,而且很奇怪的是她的梦没有做全,最近不仅梦变少了,还都是重复之前的。   只梦见皇帝不肯见姨母和太子,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沈放被寻回宫登基之后,姨母与太子又是什么下场,她都全然不知。   或许可以去探听一二,对以后发生的事,也能多做些准备。   管事太监在外候着,她简单梳妆换了衣裙,才被人扶上马车,一路到了宫门外。   宫内轿辇都得有品级之人才可乘坐,唯有林湘珺破了例。   她坐在轿子里回忆梦中的事,景帝是何时怀疑太子不是亲生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私下派人寻找沈放的呢?   不等想出个所以然,坤宁宫到了。   周皇后刚见过嫔妃们,正懒洋洋地逗弄着新送来的小鹦鹉,听说林湘珺到了,满是惊喜的起身,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小没良心的,可算是知道来看我了,让姨母瞧瞧,确如你祖母说的,气色好多了。”   林湘珺诧异地眨了眨眼,“不是姨母唤平公公召我进宫的吗?”   周皇后愣了下,但很快也反应了过来,“是,瞧我这记性,最近忙着冬至祭祀的事,倒把这个给忘了。”   “姨母近来是消瘦了,昨夜可是没睡好,怎么眼睛都是红的。”   周皇后周意礼是周家的小女儿,先皇后薨逝留下个年幼的太子,朝臣纷纷上奏恳求陛下另立新后,统管后宫抚育太子。   林湘珺出生那年,她刚及笄便被选入宫,成了继后,从原先的青涩懵懂的少女,到如今仪态万千的皇后,也不过十几年光景。   当年林湘珺的母亲病逝得突然,周皇后也正好怀上孩儿,只可惜还不足月,便因种种缘由没能保住。   她对姐姐的离世悲痛万分,见着落地便没了娘亲的小湘珺,又想到自己未出世的孩儿,就将所有的宠爱都倾注在了这个外甥女身上。   也不知她是对后宫争斗的厌倦,还是孩儿的事对她打击太大,从那之后,她也再未怀上过孩子。只把心思都放在了调理后宫,以及抚育太子身上。   故而她见姨母红了眼,第一反应是她哭了,可又觉得不可能。   如今太子孝顺,把她视作亲生母亲一般,宫内嫔妃也都敬重她,与陛下更是相敬如宾,还能有什么事值得她红眼睛的?   周皇后闻言遮了遮眼睛,眼神有些许闪躲,“许是这几日累着了,没什么大碍,听说你去郡王府听学去了?”   林湘珺本就心思浅,皇后换了话题,她也没多想,陪着聊起冬至宫宴的事来。   往日她进宫都是要住上小半月的,这次她心里记挂着沈放,不肯多住。   “那文先生真有这般厉害,把我们珺儿的魂都勾走了,如今是连我也比不过咯。”   周皇后年方二十有九,正是女儿家最娇美的年纪,在宫内珠光宝气地养着,又不曾生育,瞧着就像二十出头的人,与林湘珺坐一块,浑像两姐妹。   她说话妩媚,点着林湘珺鼻子的动作亲昵,饶是林湘珺也止不住地脸红。   “也不全是因为先生的课,我就是觉得有伴一块玩,挺好的。”   “罢了罢了,终究是我这坤宁宫无趣了。”听皇后半是玩笑半是抱怨的话,她也有些不好意思,最近确实忽略了姨母。   纠结了一番后道:“那我陪姨母住两晚。”   反正之前她说回家,沈放也丝毫不在意的样子,还说最好别去,哼,她也是有脾气的。   况且她也就晚个一两日,应该没事的吧。   “这还差不多,我让御膳房准备了你喜欢的点心,还给你在后殿扎了秋千,等用了晚膳才许玩。”   “姨母待我最好了。”   “油嘴滑舌。”   等到用晚膳时,林湘珺才后知后觉好似少了些什么,今日怎么没有看见太子?   太子待皇后尤为亲近,胜过亲生母子,他每日从御书房出来,都会特意来陪皇后用膳,可今儿却整整一日都没见到太子。   甚至姨母也没主动提起过太子半句,难不成是闹别扭了?   “姨母,怎么不见太子哥哥啊?”   “我怎么知道,他都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能时时刻刻还要我盯着吧。”   听着倒像是反话,好似是生气了,姨母的脾气很好,等闲不见她红脸的,可若真生起气来,便是哄不好的那种。   她赶紧安抚,不再提太子,隔日见皇后在忙,偷偷地溜去了毓庆宫。   沈厉州刚从御书房回来,就听说有人在等他,不用猜就知道是谁了,果然进屋就看见林湘珺垫着脚在翻他的多宝阁。   “好东西上回都叫你顺走了,我这空空如也,没什么值得你惦记的了。”   “太子哥哥请我进宫解围,总不能让我白跑一趟吧。”   沈厉州轻笑着摇了摇头,他看着不如沈放高,但气势很足,尤其是举手投足间有股贵胄的气度。   之前她都没在意过,这会忍不住地盯着他的脸看。好像是不太像景帝,难道是更像先皇后?   “你盯着我的脸看什么,我的脸上又没好东西,一会让常胜带你去库房,喜欢什么你自己挑。”   “没什么,我是看太子哥哥好似有些疲惫,怎么与姨母似的,都没什么精气神。”   沈厉州闻言拿折子的动作顿了顿,“这几日政务繁忙未曾休息好,母后是为何?”   “姨母也说是没睡好,你们倒是母子连心,连不舒服也凑一块。太子哥哥,你快说说,怎么把姨母惹生气了。”   沈厉州想起这事就忍不住头疼,眼底闪过些许燥意,他也不想与母后闹矛盾,这么多年了,他最看不得她红眼睛。   但这事他也不愿妥协,看了眼林湘珺,索性将一叠东西翻了出来。   林湘珺凑上前去拿起翻看,竟然全是小娘子的小像,底下还有名字家世,她以前或许还不明白,自从经历了宋温期的事后,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姨母是要给太子哥哥相看姑娘呀。”   “母后半年前便与父皇提了此事,我当时已经推脱了,没想到她私下找人做了这个。”   她搞不懂了,沈厉州今年十八了,虽说本朝男子大多会弱冠后再娶妻,可他身为太子,早些定下亲事,也是稳固朝野内外的手段。   “我与母后说了暂时不想娶妻,母后便生气了,说这些年如此待我,我却终究不曾将她视若亲生母亲。这分明是两回事,如何能混为一谈。”   林湘珺能理解姨母,景帝就这么一个儿子,她要顶着无数的压力抚育太子,自然会敏感些。   “可太子哥哥为何不想娶妻呢?”   她不想嫁人,那是没几年好活了,既不想害人,又不喜欢宋温期,可沈厉州完全可以挑个喜欢的人。   就算往后被发现不是亲生的,也可以多个依仗的岳家,没准还能留条退路。   “我谁都不想娶。”   林湘珺好奇地翻着画册,没想到还发现了好玩的东西,举起画册笑了起来,“他们是不是弄错了,这上头怎么还有我的名字,这也画得太丑了吧,我可不长这样。”   她正自顾自乐呵,却听沈厉州满不在意地道:“既然如此,不如七妹妹嫁予我好了,也圆了母后的念想。”   林湘珺:……???   作者有话说:   沈放快来!有人要偷你老婆了!   说取名叫屁屁的,猫猫问你们礼貌吗? 第17章   林湘珺惊得把画册都给丢了,“沈厉州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两人差四岁,沈厉州可以说是她除了亲兄长外,最亲近的哥哥,突然听见这种匪夷所思的话,连长幼尊卑都给忘了。   直接连名带姓地喊他。   沈厉州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逗你玩的,谁会喜欢个没长大的黄毛丫头,我娶谁都不可能娶你。”   林湘珺这才松了口气,直拍胸脯,方才那么一吓,险些把她吓犯病了,气都要喘不上来。   转头听见他在笑话自己,心里又不服气,“谁说没人喜欢的,想娶我的人可多了去了,况且你不喜欢比你小的,难不成喜欢大的?”   没想到沈厉州的眼神却暗了暗,手指轻轻拨动玉扳指,模棱两可地挑了挑眉,“也未尝不可。”   什么意思?他真是有喜欢的人了?   她听不懂也不想掺和别人情感上的事,反正只要这个人不是她就行,想到姨母眼睛红红的模样,忍不住地劝他。   “你若真不想娶妃,好好与姨母说,她能理解的。”   沈厉州自然也想缓和母子的关系,他会把林湘珺弄进宫就是为了哄母后高兴。   可有些事他暂时解释不清,或许得等他先弄清自己的心意,才能化解矛盾。   林湘珺在宫里住了两日,在皇后和太子之间做和事佬,几番费劲下来,总算让两人的关系略微缓和了些,期间她还见到了景帝。   不过半年多未见,他的气色看上去差了许多,确实是病重的预兆。   但他此刻对太子依旧很是关心,与皇后也很看重,知道皇后为了冬至宫宴的事操劳,不仅赏东西还叮嘱太子要多孝顺母亲。   交代完瞧见她,也不忘问她病情有没有好转,让她没事便多进宫陪陪皇后。   体贴入微关爱有加,俨然是个好父亲好丈夫,根本看不出半点异样。   让林湘珺猜不透,他是尚不知太子不是亲生的,还是已经有所怀疑,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只看梦中景帝待他们母子态度,便知来日真相揭露乃是凶多吉少。   她也不是没想过,要不要提醒一下姨母,可她不知道太子是如何被人发现的,也不知道沈放是怎么被寻回的。   总不能拿个梦去和人家说,太子血统不正,便是她再得宠,说这种诋毁龙脉的事也会掉脑袋的。   思来想去,与其指望景帝顾念多年的父子之情,还不如讨好沈放,毕竟将来要做皇帝的是他。   一想到沈放,她也待不住了,好不容易培养了些同窗之情,得趁热打铁才好。   隔日起了个大早,宫门刚打开,她便匆匆回了趟家,就往郡王府去。   上午的听学是赶不上了,她索性也不去凑热闹,拿上家里带来的礼物就往沈放的小院去。   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   “娘子,我们郎君正歇着呢,您要不要晚些再来。”   骗人!沈放恨不得一日只有半个时辰在床上,他根本就歇不住,伤还没好全就想要下地。   虽然林湘珺不知道他要拿竹条做什么,但明显他很在意,且每日花在上面的时辰越来越多,想来是有什么原因让他不得不抓紧时间完成某样东西。   今日天气又好,他怎么可能躺在床上歇着,分明就是不愿见她。   但房门紧闭她又不能硬闯,她左右地弹了下窗户,见都瞧不见里头,才拖着长音不甘心地哦了声。   她在宫里众星捧月,好吃好玩的享用不尽,人人都奉承着她,她偏偏不要,紧赶慢赶气都快喘不上来了,结果到这连人都见不着,如何不垂头丧气。   林湘珺三步一顿地往外走,她没上轿子走得很慢,就希望有人会喊住她,她再立即回头。   可就算她走得再慢,院门还是在眼前了,想象中的声音也没响起。   临到一脚要踏出院门时,她停了下来。   蓦地看向石桌下的那只小猫,它还是懒洋洋的地趴着,好似这么多日都没换个姿势,院子里人来人往也影响不到它晒太阳睡懒觉。   林湘珺甩开身后的春喜和严嬷嬷,脚步轻快地朝它走过去,边走嘴里还边念叨着:“小猫,几日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哼,他不喊她,她也可以自己要留下呀。   她就不信,沈放能在屋里躲这么久。   小狸猫正睡着晒太阳,被人吵醒了不舒服地喵喵叫唤了两句,还朝她伸出了爪子,身旁的婢女担心极了,各个离得很近,随时准备冲上去护着她。   可林湘珺却丝毫不怕,她虽然不被允许养小动物,但宫里有专门喂养小动物的,小太监见她喜欢,就会抱着收了性子的小猫小狗来逗她高兴。   也会教她怎么让小猫放松警惕,故而即便她自己没养过,却已经听了满肚子的猫经。   她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它的小脑袋。   在婢女们屏息间,小猫只是睁开浑圆的杏眼懒懒地扫了扫,显然对她的抚摸很喜欢,轻轻地蹭了蹭,反倒朝着春喜等人有些凶地喵了两声。   “它这是被你们吓着了,你们安静些退远点。”   果不其然,人一退开,小猫就收回爪子又埋头趴了回去。   林湘珺干脆将它抱起来,坐在石凳上,让它的姿势能更舒服些地趴在她怀里。   小猫实在是太可爱了,即便是睡着的样子,也足够让她心软地一塌糊涂。   上回沈放没搭理她,也没说小猫叫什么,她便又与她自说自话起来。   “小猫咪,你怎么这么喜欢睡觉,也不爱搭理人,真是五哥哥养的猫,连性子都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啊?五哥哥有没有给你取名,若是没有,我给你取一个好不好?我叫七娘,你就叫七七。”   说着说着,先把自己给逗笑了,她怎么这么会取名啊。   可还没笑多久,就听一声冷淡地:“过来。”   话音落下,她怀里的小猫蓦地睁开了眼,从她怀中挣脱开,一跃而下,飞快地跳到了来人的脚下,喵喵叫着在他脚边绕圈。   林湘珺也惊喜地站起,“五哥哥,你醒了呀。”   沈放看也不看她,轻嗤了声,他在屋里看得一清二楚,她是怎么探头探脑,又是怎么一步三顿,只怕养只元龟,都能爬得比她快。   走了也就罢了,偏偏知道他在屋里坐不住,赖在这逗猫逼他出来。   现在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实在是手段拙劣。   沈放冷淡地从她身边擦过,坐回到石凳上,拿起只剩下尾巴的竹条,严丝合缝地嵌进去。   林湘珺这才注意到,原来成堆的竹条,如今竟然有了具体的模样。   是个足有石凳大小的花灯外框,被精巧的编制成了宫灯的形状,她记得昨儿还在姨母的殿内瞧见过一盏。   但宫里是用檀木所制,沈放却是用竹条编的,若不是她亲眼瞧见,绝不相信有人的手能这般巧,能用全然不同的材料,做出一模一样的宫灯。   “这都是五哥哥做的呀,这个宫灯可真好看。”   “五哥哥这个做了是送给谁的?我可以看看吗?”   这是她发自内心的称赞,可沈放依旧是一言不发,不管她说什么都没有用。   见她伸手要碰那宫灯,竹条又不轻不重地落在了她的手背。   林湘珺捂着发红的手掌,咬着下唇,嘟囔了两声,“我又不弄坏,就是瞧瞧嘛,五哥哥可真小气。”   “怎么我不过是两日没来,五哥哥怎么又不理人了。那姨母生病了,我总是要进宫去探望的。”   “亏我还给五哥哥带了好多点心,都是姨母特意让人给我做的,我不舍得吃,全带来给哥哥了。”   原来她是进宫了。   沈放摆弄宫灯的动作略微顿了顿,但很快又收回了思绪,她去哪里与他何干。   可这片刻的停顿,却没逃过林湘珺的眼睛,她惊喜地眨了眨眼。   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略带夸张地道:“五哥哥,你该不会是以为我不来了,为这个生气了吧?”   “闭嘴。”   “那我猜对了?我不是有意爽约的,我只是有事,五哥哥你别生气了嘛。”   “再吵就给我滚出去。”   “那我不吵,是不是就可以不走了?”   沈放:…… 第18章   沈应川到底是个绣花枕头,下手看着狠厉实际未伤到骨头,皮外伤恢复得很快,林湘珺不过是回家了一趟,沈放已经能行动自如了。   他将宫灯的骨架编好,就开始画灯面。   林湘珺止不住好奇,沈放这般冷情冷性的人,为何会做这般女子气的东西,是要送给谁的吗?   她突然记起,那日他挨打时,沈应川口中就有个叫澜月的人,应该是个小姑娘的名字。   难不成就是要给澜月的?   不等她好奇,沈放已经下笔了,林湘珺不是头次见到他写字,却是头次瞧见他画画,且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   沈放的字如其人,犀利冷峻,可画却带了些稳重和温柔,看着看着,她便入了迷。   半个时辰后,他才满意地收了笔。   这会还未上色,只是简单的铺了层底色,却已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一男一女在月下相会的场面。   “五哥哥,这是画得谁啊?这个宫灯又是送给谁的?”   “与你何干。”   她心想的是,若真的要送给那个叫澜月的姑娘,或许她能帮忙。况且她也十分好奇,到底什么样的姑娘家,能叫这块冰疙瘩上心。   可惜不等她问出口,就被沈放给堵回来了。   “我就是好奇嘛,五哥哥真是小气极了,我有什么秘密都与哥哥说,哥哥却什么都不和我说。”   “哦,是吗?”   沈放侧身站着,他不常有神色变化,此刻靠近她这边的眼尾轻轻扬起,使得他那张本就俊美的脸,添上了些许生动的颜色。   “自然是真的了。”   谎话连篇,她的秘密他可一点都不清楚。   沈放懒得与她纠缠,她不说,他也总会有办法知道。   林湘珺见他不说,便不再追问,但心里却更加认定,这肯定是送给哪个小姑娘的,他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   自以为知晓了沈放秘密的林湘珺,心满意足地撑着下巴,看沈放给灯面添色。   边看边期待地道:“五哥哥,大夫说你只要按时用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是不是明日就能与我一道去听学了。五哥哥字写得好,画也画得好,先生肯定喜欢你。”   许是宫灯快要完成,他的心情也好转了些,竟然没有像之前那般拒绝,将画中的女子润色后,淡淡地道:“明日再说。”   “那我们可说好了,明日我等五哥哥来,真是太好了,终于可以和五哥哥一块听学了。”   沈放听着耳边小姑娘惊喜又欢快的声音,哼笑了声,他只是想去瞧瞧那传闻中的文先生,与这聒噪的病秧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冬日的天气阴晴不定,上午还是阳光明媚,过了晌午突然起了风,隐隐还有要下雨的架势。   林湘珺没能在小院待多久,就被严嬷嬷裹着斗篷塞回轿子,要走的时候,她还不忘从小窗子探出脑袋来。   “五哥哥,明日别忘了,我在书堂外等你。”   沈放没有回应,但等她走后,却轻轻捏了下脚边的小猫,嘴角翘了翘,做宫灯的动作不自觉的加快了些。   终于在雨落下来之前,将一盏完整的宫灯制好了,他从去年便在做这个,期间耗费无用的竹条早已堆满柴火间,但好在东西还是做成了。   “郎君,这是今年新制的冬衣,之前管事疏忽给漏了,特意让人送了三身新的过来,您试试可是合身。”   说疏忽漏了,那是客气话,实则就是看他不受宠,故意拖着,往年也是这般,不是过了季送些下人都不要的衣衫,就是直接给拖忘了。   他们仗着他不会为了三两件衣服闹去耿氏那,这些年才愈发的变本加厉。   前些日子瞧见耿氏对他上了心,这才马不停蹄地赶制了几身新衣出来,倒是托了那病秧子的福。   沈放淡淡地扫了眼托盘上的冬衣,神色淡漠地道;“放那。”   而后从箱笼之内取出一件湛蓝色的棉袍,看款式与花样并不是眼下时兴的,唯有针线还算入得了眼。   但被他珍藏的很好,不见丝毫损坏,颜色也依旧鲜亮。   红炉一直在外头伺候,即便沈放让她出去,她也还是想等等,她的针线活不错,若是衣服不合身,她或许能帮忙改改。   听到脚步声,她立即抬头,一眼便看见了身着新衣的沈放,瞬间看直了眼。   他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露出锐利的双眼,湛蓝色的衣襟更衬得他容颜如玉,身姿如竹。   他往日穿得不是灰色便是褐色的衣衫,硬生生将他那股子少年气给压了下去,不过是换了件衣衫,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红炉看得迷了眼,直到沈放脚步似风地从她面前走过,她才回过神来。   “郎君,您要去哪?天色不早了,您还未用晚膳,眼看着一会还要下雨……”   沈放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块干净的罩布,将宫灯小心罩上,提着朝院外走去。   红炉来这伺候已经大半个月了,从没见沈放踏出院门,不免有些着急,赶紧小步追了上去。   可他却视若无睹,连个眼神都没多停留,大步地离开了,留下红炉看着阴蒙蒙的天际发愁,若是下雨可怎么办。   这个时辰,郎君能去哪儿呢?   沈放脚步片刻未停,穿过长廊绕开花园,一刻钟后在一扇偏门外停下。   眼前是个不算大的庭院,四周种满了竹子,细细的雨丝落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沈放没急着敲门,耐心地抹去罩布上的水气。   他站了约莫半刻钟,门才从里面被打开,走出个年迈的仆妇,瞧见是他,浑浊的眼里露出了些许欣喜:“五郎,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说着打开门,朝里屋喊了声:“主儿,五郎来看您了。”   仆妇拉他进院子,见他肩上淋了些雨水,赶忙去寻布巾,一边给他擦拭一边让婢女倒来热茶。   仆妇姓余,自打秦姨娘入府,就一直伺候她,后来沈放出生了,便照顾小郎君,是看着他长大的嬷嬷。   “郎君怎么还似小时候般,下雨也不知带把伞,仔细淋湿了又该着凉了。”   沈放被拉着坐下,全程都很耐心地听着仆妇唠叨,身上那股冷厉的气息也淡了,眼底甚至有些许暖意。   “不过是一点小雨,我哪有这般矜贵。上回阿叶不是说你的腿脚不方便,提膳这样的事,怎么不让下人去做。”   “不碍事的,是老奴自己想走动走动,郎君坐会,老奴去唤姨娘。”   秦氏刚入府时很是得宠,生下沈放后更是盛宠一时,可惜,一把火,不仅烧毁了沈放,也将这满院的生气烧灭了。   沈在卿又是个喜新厌旧的性子,很快就将这对母子抛到了脑后,没了宠爱,下人捧高踩低,渐渐这院子也没什么人来,忠心的下人也没剩几个。   “他怎么来了?送银子还是送炭火?正巧昨儿和她们摸牌输了,让他再拿些来。”   “主儿,怎么忘了,今儿是您的生辰,郎君冒着雨过来,定是想见您的。”   院子冷清,下过雨后更是万籁无声,他就坐在堂屋,隔得这般近,自然什么都听见了。   沈放却充耳不闻,依旧小心地擦拭着罩布,好似这样就能抹去他心口的褶皱。   又等了一刻钟,连碗里的茶水都冷了,才听见屏风处传来脚步声。   沈放本就笔挺的背脊,挺得更直了,待妇人露出脸来,他才站起身行了个礼,“儿子见过母亲。”   “可别这么叫,到时叫人听见,又免不得一顿口舌。”   秦姨娘是标准的南方美人,脸小骨架子小,即便三十好几的人了,依旧眉目如画身段纤柔,走动间自带风情。   也难怪当初会被沈在卿一眼相中,向景帝讨要了她。   沈放衣袖下的手指叩紧,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姨娘。”   “行了,坐下吧,你怎么过来了。”   她这屋里人也简单,一眼望尽,自从失宠后,与后院这些姨娘凑在一块,便迷上了打叶子牌。   可她的赌运又实在是差,为此将郡王给的赏赐,宫内带出来的首饰全都输光了。   每次输了银钱便发火,昨儿输了对耳环,今日气得牌都没去玩,就听说沈放来了。   “今日是姨娘的生辰,儿子特意来给姨娘送生辰礼。”   一听这个,秦姨娘的脸色没那般难看了,“之前听说你病了,我院中事多,也抽不出空去瞧你,可是好些了?平日没事别去招惹你兄长他们,本分些,别再给我添乱了。”   沈放的指甲磕进掌心,依旧恭敬地道:“是,儿子谨记姨娘的教诲。”   说完顿了顿,略带了些笑意道:“前年下人打破了姨娘的宫灯,儿子亲手制了一盏,贺姨娘生辰。”   说着小心翼翼地揭开了罩布,屋外天已暗了下来,宫灯内的荷花盏被点亮,摇曳生辉瞬间将堂屋照得明亮如昼。   余嬷嬷见此连声夸沈放有孝心,就连婢女们都纷纷侧目,唯独秦姨娘脸色有些难看。   “时辰不早了,你还是快回去吧,平日该多读书,而不是浪费在这等无用之物上。”   她的言辞犀利,丝毫不顾及沈放的颜面,每多说一句,他的指尖便嵌入多一分。   沈放微低着眼眸,掩下那翻涌的波澜,起身恭敬地福了福身,“是,那儿子便先回去了。”   他抽身往外走,临到门边时,秦姨娘又出声喊住了他。   沈放那双如泼墨般漆黑的眸子,有点点微亮的光,却听她略带不耐地道:“这衣裳早已不合身,以后莫要再穿了。”   他捏紧的手指缓慢地松开,指缝间滴下点点血水,他听见自己笑着道:“是。” 第19章   傍晚时下起了小雨,等到夜里这雨就成了冰粒子,一颗颗砸在瓦楞间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沈放一步步迈入雨幕中,冰寒刺骨的雨水顺着发梢浸湿他的全身,等到走回小院,早已冷得失去了知觉。   下人们瞧见他回来,低声说了句倒霉,不甘不愿地拥上来,唯有红炉是真的担心他,“郎君,您这是去哪了?奴婢这便去准备热汤。”   他却如同行尸走肉般,掠过所有人,踏入屋内,将门关上隔绝了所有的声响。   方才他要走,余嬷嬷担心下着雨他会着凉,拉着他在廊下等,赶紧去找油纸伞。   而后他便听见屋内母亲语气厌恶地吩咐下人,将那宫灯抬去柴火间丢了。   其余的话也不必再听了,他染血的手指生生撕破了那身不属于自己的外袍。   做这宫灯又有何用呢,他早该认清了的。   母亲自小便对他委以众望,希望他能出人头地,希望他能改变她的命运,可他还是叫她失望了。   自他烧伤后,母亲便不再看他的脸,更别说是关心。   沈放死死盯着掌心那被雨水泡肿了的伤口,蓦地笑了起来,或许他就该死在那场火里,而不是这般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郎君,热汤已经备好了,您还是赶紧泡个澡驱驱寒气。”   “郎君,方才林娘子派人送来了笔纸,还有两身新衣,就放在书桌上。”   听到这句,他的眼珠子才木然地转动了两下,桌上果然放着一堆东西,笔墨新衣还有她每日会送来的糖糕。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爱吃糖的人,他缓步站起,走到书桌前,才看清托盘上的东西。   衣服是上好的锦缎,即便是他幼年得宠时,也不曾用过这般好的衣料,最叫他觉得刺眼的是,衣服正好是湛蓝色的。   越是好的东西,在他的眼里便越是嘲讽,他配吗?   沈放眼底升起些许狰狞之色,将东西全都拂到了地上,正想撕碎那些衣物。   就见里面滑出了一张纸笺,娟秀小巧的字迹写着,“五哥哥,明早不见不散。”   -   “七姐姐,我在路上瞧着这花儿好看,特意摘来给你的,你快闻闻香不香。”   林湘珺看着眼前只到她胳膊高的小男孩,被迫早起的阴郁瞬间放了晴。   家中所有的弟弟妹妹里,这个安家小三安观棋是最黏她的,用他的话,便是最喜欢天仙似的七姐姐,以后娶娘子也要按着七姐姐的模样寻。   可这小子性子实在是顽皮,活像是凳子上搁了东西,一刻钟不看着他便要上房揭瓦。   自从有次他带着林湘珺下雨天去摘荷叶,回来后她病了一个月,林老夫人便发话,不许这混世魔王再来林家闹天宫。   但她内心里,是很喜欢这个弟弟的,见他和半年前差不多,依旧没长个,忍不住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   “小观棋你怎么还不长高,你这什么时候才能带我去看花灯啊?”   前几年有次上元节,她碰巧在安府过节,晚膳后其他弟弟妹妹都相约去街上看花灯了,唯有林湘珺无聊地玩着棋盘里的棋子。   那会才丁点大的安观棋,将刚得来的岁封送给了她,还立下豪言壮志,等他长得比她还要高了,就带她去街上看花灯。   没想到这小家伙,成天爬树又下水,就是不长个,今年都十岁了,还是和别人家七八岁的小童差不多。   “哎呀,七姐姐你别揉我脑袋了,嬷嬷说揉脑袋会长不高的。”   “嬷嬷都是骗人的,你来我这喝几日牛乳,保管你很快就长高。”   “我不要,那东西寡淡难闻,比药汤都难喝,我还不如多吃两块糖。”   “小心你的牙齿。”   安观棋正处于自己是个小大人的阶段,对于这种揉啊摸啊的动作很抗拒,嘟着嘴将自己的头发抚平。   “七姐姐今日怎么这般早来。”   林湘珺平时都是踏着先生的脚步来的,可这会人都没来几个呢,实在是有些反常。   她也是没办法,谁让她昨日说了大话,说今早要在书堂门口等沈放的。   但她不知道沈放会什么时候来,怕他来时她还没到,岂不是食言了。   昨儿才为了食言这事,惹了沈放不理人,她是好话说了一箩筐还送了好些东西,才叫他松口的,她可不想接连着又把人给惹生气了。   林湘珺扯着衣袖打了个哈欠,眼泪花都要冒出来了,接过春喜递来的牛乳喝了口,清醒了些。   这事一句两句的说不清楚,她便随口扯了个由子:“总不好日日都让先生等我吧。”   安观棋到底是年纪小,没有多想,伸手去拉她的手:“那我们进去吧,外头怪冷的,姐姐可别又冻着了。”   “屋里墨汁的味道太重,炭火烤得人闷得慌,你先进去,我顺便等个人。”   “等谁啊,清荷姐姐吗?”   “不是,是个特别聪慧的哥哥。”   “我不信,文先生夸我是所有人中资质最高的,哪有比我聪慧的人。”   安观棋确实天赋高,但他有双亲疼爱,有京中最好的先生为他讲学,可沈放就不同了,他到如今还有这般的学识全靠自己。   “得意忘形,小心我告诉先生。”   恰好和安观棋年纪相仿玩在一块的沈六郎来了,两个小家伙打闹着进了书堂,也就顾不上她了。   林湘珺倚在石柱旁,托着下巴鼓了鼓嘴,沈放怎么还不来啊。   天光渐渐亮起,其他人也相继地来了。   她长得好看,又是沈家的客人,最重要的是她这么早来,着实叫人意外,路过瞧见她的都要攀谈两句。   尤其是宋温期,一眼便瞧见了她,甩开身旁的沈清荷朝她快步而来。   “七娘今日来得好早。”   这几日她都没来,宋温期心里总觉得缺了一块,此刻瞧见她自是欢喜不已。   休沐回府时,祖母也隐隐提起过宋温期,林湘珺态度还是很明确,宋郎君是个好人,但她命不久矣,还是不要去害别人的好。   林老夫人见她似乎有所改观,越发觉得让小辈们自己相处是个正确的决定,但也不可操之过急,便没再逼问。   此刻瞧见宋温期,她出于礼貌,客气地应了两声。   “我在等人。”   等了大半个时辰,林湘珺是又无趣又乏累,她从来不知道等人是如此枯燥的事情。   不会前两日沈放也是这么等她的吧,想着这个,她又觉得自己理亏,不敢有半分的不耐。   听说她在等人,宋温期的眼睛都亮了,嘴角的笑容根本遮掩不住,难不成七娘是在等他?   “七娘可是在等……”   只是不等他说完,紧跟着他的沈清荷到了,笑着上前将手中的食盒举了起来:“七娘,我来时瞧见你家婢女正要给你送东西,我便一并带来了。”   是她早上来不及,只用了几口早膳,严嬷嬷怕她饿着,差人送来的。   她这会确实有些饿了,捡了个龙眼小包子两三口下了肚。   林湘珺的小脸被小包子塞得鼓鼓得,分明是如此粗俗的动作,被她做起来却俏皮中带着可爱,看得宋温期不自然地红了脸。   沈清荷见此,状若无意地道:“七娘可是在等五哥?”   “是啊,他答应了我的,怎么还不来,难不成也是起晚了。”   宋温期的笑容瞬间僵住了,那日沈清荷与他说时,他是全然不信的,难不成七娘真的看上了那个毁了容的沈五郎?   但显然这会不是交谈的好时机,文先生来了,宋温期只好将话吞回了肚子里,不甘心地进了屋。   可林湘珺还是不相信沈放会食言,难道他没瞧见她写的信笺吗?她昨日不是答应了吗?她踮着脚尖朝着院门的方向探了许久。   终究是失望地垂下了脑袋,“罢了,五哥哥许是有事来不了,我们进去吧。”   今日的课上,她也频频出神,等到散学,顾不上宋温期想与她说话,快步上了轿子。   “你说五哥哥得了风寒?怎么会呢,昨儿我走得时候还好好的啊,看过大夫了吗,我进去瞧瞧他。”   “郎君说怕病气过给了娘子,就不见娘子了,待病情好些了,再登门谢过娘子。”   林湘珺站在房门外,不停地张望,可就是瞧不见屋内的情形。   昨儿这样的事她已经做过一回了,但相同又不同,今日刮起了风下起了小雨,院中原本堆着竹条的角落此刻空空如也,小猫也不在。   她没有理由再留下,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走时还不忘叮嘱红炉,照顾好沈放,明日她再来。   一直等她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红炉才推门小心地走了进去,看着站在窗牖边的沈放,微微屈膝,“郎君,林娘子已经走了。”   “林娘子说明日再来探望您。”   红炉觉得自家郎君真的很奇怪,明明关于林娘子的东西,他都不许任何人碰,林娘子偶尔落在这的东西,他都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了,按理来说应当是很在意林娘子的。   可这会人已经来了,他根本就没病,却要避而不见,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沈放安静地站着,手中把玩着一支新笔,这是昨日林湘珺送来的,他低下头轻轻地笑了。   为何不见?   没人知道,方才他去过前院。   他看到林湘珺对着其他人笑,她会亲昵地摸小孩的脑袋,会和别人斗嘴撒娇,还会毫无顾忌地吃别人手中的东西。   他全都看到了。   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林湘珺对每个人都这般的好,他与其他人并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不,他只是被她怜悯施以援手的一条可怜虫罢了。   没有人会真的想要和个毁了容的丑八怪亲近。   沈放想起宋温期看她的眼神,眼底的戾气愈浓,手中的笔杆应声断裂。 第20章   林湘珺很快便发现,沈放真的在躲着她。   他连那么重的伤,也不过休息了半个多月,一点小风寒,大夫都说没事了,他却还是闭门不见人,就只能是不想见她了。   她平日只觉得自己阴晴不定很难伺候,碰上了沈放才知道,何为心思难以捉摸。   明明前一日,她还见他心情不错地做宫灯,隔天就不理人了,这叫什么道理。   日日去小院皆是碰壁,她也泄了气,想着过些日子再去,到时看他还能不能用生病的理由。   可没想到,不等她真的不去,沈放就先出现了。   与往常一样,她与沈清荷一道去书堂,只是最近有些不同之处,同行的还多了个宋温期。   之前宋温期都是住在家中,早起赶来郡王府,但近来连日大雪路上难行,世子便邀他住下了。   而他好像突然和沈清荷的关系变得很好,不仅散了学会一块读书,早上还会来等沈清荷一道去书堂。   她也怀疑过,宋温期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很快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沈清荷性子温柔,模样清丽,宋温期对她有好感也是正常的事,若他们两真能在一起,那是再好不过的。   她本来想自己离远些,好给他们独处的机会。   可沈清荷私下却与她说,怕单独相处会被人说闲话,让她帮着打掩护,林湘珺想着也有道理,就这样两人行成了三人行。   这日一早,三人按时到了书堂,安观棋正在给她看新得的孔明锁,就听见门外传来嘈杂声。   抬眼去看,来人竟是许久未见的沈应川,以及他身后的沈放。   林湘珺瞬间站起,连安观棋宝贝的孔明锁,被她摔在地上都没发现,眼里只剩下沈放。   难道真是她想多了?沈放只是病了,而不是不想理她。   “五哥哥,你来了!”   可对于林湘珺的示好,沈放却视若无睹,他又成了一个月前,在安府初次相见的模样,安静的跟在沈应川身后。   依旧是他的那个好弟弟。   林湘珺瞬间便想通了,定是沈应川又拿他生母逼迫他如此。   但之前他是孤军奋战,如今不同了,他有她在啊,她能让耿氏对他改变态度,也能想办法让沈应川收手。   一想到她讨好了一个多月的人,被沈应川几句话又给变回去了,气得牙痒痒,若非父兄如今不在京都,她定要让这草包知道什么是善恶有报。   正当她要冲上去与沈应川理论时,文先生进来了。   沈家的兄弟多,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来听学,像世子和二郎还有骑射要学,时常会去校场,以至于每日来的人经常会有不同。   故而瞧见两个新来的学生,文先生也只是点了点头,让他们寻个位置坐下。   可沈应川非要与先生套近乎,“学生沈应川见过文先生,早听说先生乃当世大儒,有经天纬地之才,学生前些日子替母亲出府办差,错过了先生的讲学,很是遗憾,今后定当日日前来,绝不再错过先生的课。”   往日他这样的奉承,别人都很受用,偏偏文先生不是普通人。   闻言只是笑了笑,“老夫不过一介布衣,讲得更是些粗浅的道理,郎君才思敏捷前程似锦,恐是难从老夫这学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如此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听得林湘珺尤为解气,沈应川若有自知之明,就该知道自己的马屁拍得有多庸俗,羞愧的离开。   可惜,他是个只听得动表层意思的草包,竟然还觉得文先生是夸他,乐得嘴巴都要笑歪了。   连声道谢,而后随口说了句,这是他五弟沈放,便拉着沈放,和沈六郎换了个位儿,坐在了她后面。   一旁的安观棋年纪小,又不是沈家的人,心里藏不住事。见此,捂着嘴偷笑,还轻声问她:“七姐姐,这人是不是这儿有点问题。”   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逗得林湘珺也跟着笑,可不就是脑子有点问题吗。   “七姐姐,那个该不会就是你上回说的,比我还聪慧的哥哥吧?”   这句是对着沈放说的,他从进屋起就没说过话,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可即便他一言不发,依旧叫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看着也不过如此。”许是对沈应川的印象太差,导致小家伙也不喜欢他身边的沈放,撇了撇嘴有些不屑地道。   话音落下,就被林湘珺轻轻地弹了一下脑门,“小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先生昨日才说,不可以貌取人,要戒骄戒躁,你怎么全都忘了。”   安观棋这才捧着脑门嘟了嘟嘴,“七姐姐,你怎么还帮着外人说话啊,我才是你弟弟。”   “你真该多念两遍你的名字。”   “什么意思?”   “观棋不语真君子。”   “……”   很快,先生便开始了今日的讲学,依旧和之前一样,先是通读文章,而后再进行每个人的论述。   今日讲的是易牙烹子献糜一文,没了每日去沈放那温习,对于新文章,林湘珺读起来都会有些费劲,只能先听旁边的安观棋与宋温期如何说。   只是一想到沈放就坐在自己身后,就总会走神,忍不住想往后看。   也不知道他风寒好点了没,沈应川有没有再欺负他,既然是生病了,那就不是故意躲着她。   身后的沈放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没带纸笔也没带书册,来只是为了教沈应川那个草包该怎么装读书人。   至于他,要做的不过闭嘴,当个什么都不会的哑巴。   本来,他是不需要来的,等散学下人把功课送来,可方才沈应川问要不要同行时。   他的眼睛竟浮现出了她的模样,再回过神来,已经点了头。   这会坐在林湘珺身后,看着她众星捧月,各方向她献殷勤的样子,又觉得好笑。   他与在场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恰好前面的少女,不知为何偷偷转过了身,睁着漂亮的大眼睛,勾着唇朝他笑,沈放的心跳骤停,不过须臾,冷漠地撇开了眼。   他更是腻歪了那满嘴谎话的骗子,就该让一切都恢复原来的样子。   不理她?!   林湘珺气鼓鼓地拧紧了眉,正想发作,就听文先生说时辰到,开始论述了。   只好收起小脾气,转过身来,但眼尾的余光还是时不时往后扫。   文先生点人向来随心所欲,不过会更关注新来之人,沈应川他不喜欢,便直接略过,将目光看向了他身旁的少年。   “今日便先请五郎君来说说吧。”   所有人的目光朝着他看去,那是个有着与年岁不符,阴郁又沉闷的少年。   他低垂着眼眸,乌黑的鬓发盖着半边的面具,若隐若现见,仿佛可以看见他浓密的长睫,微微颤动。   他似乎早已习惯旁人的打量,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就像是天生如此。   往常论述这个环节,最是众人滔滔不绝之时,书堂难得如此安静。   文先生也愣了下,似乎意识到自己点错了人,沉吟片刻,在心中叹了声气,不准备再为难他。   不想,沈应川个草包还要自作聪明,添上一嘴:“还请先生莫要怪罪,我五弟惯是这个脾性,您问得如此高深,他定是不会的。”   这把文先生给说笑了,抬眼看他:“怎么,他不会,难不成你会?”   一句话,成功把沈应川给遏住,他确实想出风头,但方才沈放说了什么来着,怎么眨眼的功夫,他又给忘了,顿时脸上的笑便挂不住了。   “好了,既是没想好,便换个人……”   话音未落,一个纤弱的身影站了起来,“先生,我会,我替五哥哥说。”   文先生对这个柔弱的林娘子有印象,是个很有灵气又很可爱的小姑娘,每次论述都会说些很有趣的观念。   “好,那你来说说,你对这文章有何见解。”   林湘珺站起来全凭一股子气,她就看不惯沈应川欺负沈放,什么叫这么高深他不会,沈五哥哥会的可多着呢。   等站起来以后,才开始后悔,糟糕了,她只顾着看沈放,哪看过文章啊。   方才观棋和宋温期谈论时,都说了什么来着?   沈放看着眼前少女,倔强的单薄的背脊,垂落在膝上的手指,轻轻勾了勾。   不自量力。   正想嗤笑出声,就听她磕磕绊绊地道:“我觉得这易牙实在是太蠢了,还有那齐公也……也蠢。”   屋内安静了片刻,而后哄堂大笑,其中就数沈应川笑得最为大声。   林湘珺的脸瞬间憋红了,有,有什么好笑的嘛。   “他将自己的稚子炖成肉献与国君,本来就是蠢嘛,重用这等阿谀奉承之人的齐公,也蠢。”   沈放:……   她跟着他学了小半个月,就学了这点东西?   作者有话说:   林七七:哼,想欺负五哥哥,有没有问过我的意思! 第21章   堂内的气氛因为林湘珺的两句话,瞬间变得热闹了起来。   她性子直率天真,向来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之前也有闹过笑话,只是不如这次动静大。   那沈应川许是瞧见别人出丑他就高兴,笑得也最大声,还忍不住起身道:“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过是食个小儿罢了,要我说,这才是忠君之臣。”   沈放神色不改,眼里却满是讥讽,嘴角翘了翘,轻轻地吐了两个字:“蠢货。”   只是他的话犹如泥牛入海,很快就被其他人的声音给盖过去了。沈应川根本没听见,依旧在得意地侃侃而谈,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没想到,文先生却摸了摸胡子,笑着点了点头,“老夫觉得林娘子说得在理,话粗理不粗,自视过高之人,与愚忠愚孝者,皆为蠢人。”   其他人也了然地笑了起来,一脸古怪地上下打量沈应川,纷纷夸林湘珺说得好。   这回便是沈应川再迟钝,也该知道他们是在笑他了。   他茫然地站着,甚至不知道他们在笑些什么,还以为他们是偏护林湘珺,故意给他难堪。   他往日何曾受过这样的气,连表面的儒雅形象也装不下去了,咬牙切齿地坐下,满脸怒意像是能将人生吞活剥了。   偏偏这个时候,与他最为不对付的沈四郎,还要在旁边说风凉话。   “我的好三哥,你可知道这齐公最后是何下场?”   “何下场?”   沈四郎最看不惯的便是沈三了,什么能耐都没有,仗着自己救过大哥,便在府上作威作福。   碍于嫡母的偏袒,他也不得不处处忍让,如今能看沈应川出丑,真是一大快事。   “被那易牙活活饿死的。”说完便大笑起来。   想到自己方才说过的话,沈应川的脸瞬间黑了,若不是怕得罪了文先生,他定是当场离席。   之后的课他便什么都没听,不仅迁怒沈放,怪他不提醒自己,才会害他出丑,心里还将林湘珺等人都记恨上了。   等到一散学,就怒气冲冲地往外去,不忘将沈放拽走。   “你是做什么吃的,见我说错话,连拦一拦都不会吗?真是废物!”   若不是这离前院很近,且上回的事,惹恼了耿氏,依着他的脾气这会已经动手了。   “三哥说得这般快,我又如何来得及拦。”   沈应川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上下地打量了眼沈放,他总觉得这次沈放病好了以后,像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可眼神还是一样的阴森讨人厌,也还是一样的逆来顺受,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何时学会的顶嘴?说了多少次,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小心把你那眼睛给剜了。”   沈放几不可闻地轻笑了句,淡淡地道了声是。   沈应川伸手指着他,正想再骂几句出出气,就听见有人喘着气追了上来,横在了他与沈放之间。   “沈三郎还是适可而止吧。”   林湘珺瞧见沈应川把沈放带走,顾不上别的,立即追了出来。   果然,一眼就瞧见他在朝沈放咒骂着什么。   沈放可是她要护着的人,怎能让沈应川给欺负了去。   “上回的事,我当没看见,是想给沈三郎留点面子,你若继续如此,我便去伯母那告你一状。”   沈应川居高临下地看她,瞧她那弱不禁风的模样,还要紧紧护着沈放,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许是知道在林湘珺面前他已经伪装不了了,干脆也不装了:“林娘子这是何意,我怎么听不懂,我与娘子何时又见过面?”   “你!”   “我如何?”   果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当初的事是她亲口说了,是下人所为,如今又怎么能推翻。   林湘珺瞪圆了眼,气得牙痒痒,偏偏又拿这恶人没办法,“行,你最好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也别被我抓着把柄,我们走。”   与这样的人多说一句话,都叫人作呕,大不了以后她多护着沈放些,叫他无空子可钻。   可她走出几步外,才发现不对劲,回头去看,沈放仍站在原地,眼里一片冷漠,好似置身事外,与这场争论毫无关系。   “五哥哥。”   不论她怎么喊,沈放都没应过一句。   沈应川更得意了,“我与五弟还有事要说,林娘子请自便。”而后冲着沈放笑道:“五弟,过来。”   她最见不得小人得志,好啊,叫她自便,那她便不客气了。   沈放还算了解她的脾性,看着一团和气,实则气性很大,他接连冷落她,她定是气急了,只要轻轻往外一推,她便自然会去寻别人了。   可刚抬脚要走,就听见身后有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这是林湘珺的步子,她气息不稳,时常是一会重一会轻,她又要做什么。   恍惚间,他感觉到有只柔软的手,用力地握紧了他垂落的手掌。   手掌冰凉,绵软细腻,他的目光微滞,有片刻失神。   “我也与五哥哥有话要说,他现在得听我的。”   说完当着沈应川的面,拉着沈放径直离开,这一幕恰好被追出来的宋温期看进了眼里。   林湘珺是在气头上,管不得三七二十一,拉上人就走,一路还在喋喋不休地想办法。   “沈应川那么坏,五哥哥你不要理他了。他是不是又拿谁来威胁你了,我这就去告诉伯母,若是伯母不管,我便回家告诉祖母,再不行我进宫告诉姨母,就说他欺负我。我就不信一个沈应川,我还奈何不了他了。”   没走多远,气力便被自己耗尽了,站着小口喘着气,感觉到自己的手心热乎乎的,才反应过来自己抓了他一路。   赶紧松开了手,“刚刚是情况紧急,我不是有意的,五哥哥莫要往心里去。”   “五哥哥,你的风寒好些了吗?我去了好几回,他们都说你还病着不见客,早知道你今儿来,我就去等你了,也不会让沈应川有可趁之机。”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比手掌还要软,语气里还带了几分惋惜,好似晚了一步被抢先,是件好意外好可惜的事情。   沈放看着空了的手掌,以及手心的温度,面色微愣地拢了拢手指。   “你很讨厌沈应川。”   “他这人狂妄自大,表里不一,还欺负人,自然是讨厌的。”   “那你不怕我。”   这是沈放这个月来唯一弄不懂的事情,他起先以为林湘珺对他的胎记另有所图,但很快便意识到不是。   他有几次当着她的面换药,露出过伤口和胎记,她却丝毫没反应。   以她的性子,一点秘密都恨不得写在脸上,若真的为此而来,肯定会露出破绽,那便不是。   她是真的要帮他,可为何是他?   一个所有人都避之不及,连亲生母亲都厌弃的人,为何要帮他。   难不成她真心善至此,偏要普度众生。   “这怎么能一样呢,五哥哥既聪明又有善心,与沈应川之流当然不同,况且五哥哥也教我读文章,有什么可怕的。”   沈放从鼻息间轻哼了声,“你觉得你很了解我?你难道没听他们说,我杀过人。”   “我不信,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若是真的呢。”   “那也一定是他们逼你的。”   林湘珺几乎是脱口而出,等说出口后,两人皆是一愣。   她说得如此笃定,是因为梦见过,她相信梦里的沈放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而沈放则是目光微沉,这是头一次,有人如此坚定地说相信他,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是沈放。   静默一息,他突得笑了,他能活到今日,手上染得血可不比他流的血少,怎么会有人蠢到觉得他是个好人。   昨夜,母亲院里有个小婢女,偷偷来告诉他,余嬷嬷旧疾复发病得很重。   身上长满了疹子高烧不退,管事怕她得了什么过人的疫病,要将她丢出府去,但凡离了府她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沈应川找上门,说能帮他请大夫,他连条件都没听便答应了。   他这样的人,所有与他有干系的人都会变得不幸,母亲失宠,嬷嬷重病。   更何况,她一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她就该和所有人一样,离他越远越好,免得跟着倒霉。   “五哥哥,你笑什么啊。”   “你真想帮我?”   林湘珺立即点了点头,双眼水亮亮的满是期待,不想他却语带讥诮地道:“离我远点。” 第22章   大雨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整座都城瞬间笼罩在淡淡的阴霾之中,好似预兆着将要发生的一切。   林湘珺看见沈放站在雨幕中,任由雨水砸在他的脸上打湿他的衣襟,双手却紧紧地抵着要关上的门板。   “郎君还是回去吧,这老妪得的是疫症,没人敢医的,奉劝郎君一句,莫要染了病,平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可他却固执地从荷包中掏出一锭又一锭的金子,“这些够不够,不够还有。”   “诶,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说了医不了……”   话音未落,一把利刃已经抵在了那小童的脖颈处,小童只得战战兢兢地让了路,他抱着双眼紧闭的老妇人进了药堂。   可任凭刀如何悬在脖上,依旧是无力回天。   沈放的双眼通红,声音犹如被雨水浸泡过一般冰冷,“阿嬷不怕,我带你去别家。”   余嬷嬷艰难地睁着眼睛,伸出形同枯槁的手,用尽攥住了沈放,缓慢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她的时辰已经不多了,最后这点时间,她只想和沈放说两句话。   沈放将人抱起,一步步离开了药堂,带着老人家到了一处安静的屋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掌。   他还记得,母亲自小便不喜欢他,是阿嬷耐心教他说话,教他走路,去了祖母那也是阿嬷一直在照顾他。   阿嬷一生未嫁也无子嗣,待他犹如亲孙儿一般,这世上也唯有阿嬷待他最好。   “郎君莫要难过,人这一生终究要走着一遭,老身闭眼时能得郎君陪着,已然无憾。”   沈放将她的手攥得更紧,“阿嬷别说了。”   林湘珺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放,他平日皆是冷漠坚毅的模样,不论别人如何欺辱他,他的背脊都是挺直,双眼带着锐气。   而此刻的他,却像个无助的稚子,让人忍不住想要将他拥紧。   “再不说便没机会了,咳咳,郎君莫要怪姨娘,她也是个命苦之人,只是执念太深,她的心中到底还是有郎君的。”   “有个秘密憋在老身心中多年,如今是该告诉郎君了。”   “郎君的生父,另有其人……”   林湘珺正想靠近去听,却被一阵旋涡拉着,陷入了另一个深渊。   再睁开眼,就见沈放端坐在金碧辉煌的龙椅上,他身穿龙袍头戴冕旒,手里正把玩着一把乌金的利刃,脚下踩着个不断嘶吼的男子。   “阿放,我好歹曾经也算是你的兄长,看在昔日的情分上,留我一命。”   “兄长?”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讥诮着抚掌笑了两声,而后眼神一转,利刃直直地插入那人的血肉之中,听着响起的惨叫声,他嘴角的笑容愈发张扬。   “沈放!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啊,求求你,杀了我,杀了我……”   他对谩骂求饶声充耳不闻,依旧慢条斯理地剜下那人的血肉,即便明黄色的龙袍上溅满了鲜血,就连面具被染红,也不为所动。   更可怕的是,殿外还跪了不少的人,粗粗看去,皆是曾经得罪过沈放的人。   林湘珺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场景,只觉恶心犯呕,而他像是有所感似的,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她一时忘了反应,正对上他的目光,却没想到那双赤瞳中,充斥着痛苦和狰狞。   而后她便被吓醒了。   林湘珺喘着粗气,抱着锦被坐起,她吓得浑身皆是冷汗,手指都还在发颤。   她又做梦了,不仅梦见沈放满心欢喜地去给母亲送灯,却被赶了出来,还梦见沈放走后,秦氏让人将宫灯给烧了。   而唯一待他好的余嬷嬷,染上了疫症,沈应川答应给他找大夫,实则都是骗人的,直到余嬷嬷撒手人寰。   瞧见这些时,她真是心疼极了,好想上前握紧他的手,让他别难过。   可很快她又梦见了别的,沈放身着龙袍已然是真龙天子的模样,而他脚下被活生生剜肉的人,正是沈应川。   昨日,她被沈放凶了回来,气得晚膳都吃不下去,早早就上床歇息,谁想到做了这样的梦。   难怪沈放问她,为何不怕他。   若说沈应川是彻头彻尾的真小人,那么沈放便是一条蛰伏的毒蛇,但凡被他盯上的人,都会下场惨烈,区别只是在于何时。   她的脑海里皆是他那双眼睛,充斥着仇恨和痛苦,让她既恐惧又悲悯。   这样的沈放让她怎么办,她还要接近他吗?若是被他知道,她想要取他的血,他会不会也剜她的肉。   一想到梦里沈应川痛苦的惨叫,她就浑身发颤,犹如刀割在了自己的身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春喜听到动静,赶紧掌灯跑了进来,“娘子这是怎么了?”   林湘珺浑身发烫,哭个不止,“呜呜呜,不要剜我的肉,不要剜我的肉。”   “娘子别怕,您是梦着谁了,这世上哪有人敢剜您的肉啊。”   如今自然是没人敢,可很快就会江山易主,他才是这四海之主,他要谁的性命都可以。   可她什么都不能说,这会掉脑袋的。   “呜呜呜,易牙,该死的易牙,要不是他非要烹子,我怎么会做这种梦。”   春喜哭笑不得,以为她真是为了一篇文章吓着了,抱着她轻轻拍着背哄着,“那都是书上的事,当不得真的,您又没得罪那易牙,他怎么会害您呢。”   没想到春喜越安慰,林湘珺哭得越可怜。   谁让沈放对她那般凶,还让她离远点,她一时气不过去,踩了他一脚,还推了他一下。虽然因为她力气太小,没有推动,但现在想想,真的好后悔。   已经得罪了,现在可怎么办啊。   -   沈放自然不知道,有人因为他的梦,哭成了泪人。   他正沉默地将余嬷嬷的尸身下葬,在墓碑前看着天色从白日到了黑夜,再到破晓。   余嬷嬷临死前告诉他,当年母亲从宫内出来时,便有了身孕,这自然不能是沈在卿的。   好在郡王府怀上孩子的女人不算稀罕,她花钱买通了大夫将月份说晚了两个月,待到临盆时,装作不慎摔倒早产,如此天衣无缝的瞒到了如今。   她痴恋那人,却更痛恨他,想也不想就把自己赏给了别人,她知道宫内子嗣艰难,便故意不说,要让那人尝尝骨肉分离的滋味。   沈放不是没怀疑过为何有人对他的胎记感兴趣,却从未想过会是这个原因。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那宫灯是那人赏给她的,她即便坏了依旧留到至今,那蓝色衣裳是他爱穿的颜色,她便做给他穿。   她报复不了那人,便将所有的恨意,都撒在了他这个儿子身上。   沈放扯着早已麻木的嘴角,疯狂地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他小心翼翼讨好她,想要取悦沈在卿,想要得到哪怕一点点的关切,可到头来,全都是假的。   他将那块藏了多年的玉佩在掌心捏碎,任由血水横流,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   须臾后,他眼里的笑意骤然散去,只剩下一潭死水。   “出来。”   他早就知道有人跟着他,之前他不愿搭理,如今却觉得有趣了起来。   话音落下,就见三个黑衣打扮的侍卫,从暗处显露了出来,见到他便伏地叩首。   “奴才叩见殿下。”   “殿下?”他勾着唇轻嘲了声。   “奴才们乃太傅家奴,殿下身份尊贵,吾等奉太傅之命时刻保护殿下。”   “带我去见他。”   萧太傅对他前来似乎并不好奇,只说了三点。   陛下久病多年且为人多疑,太子母族强盛另有皇后扶持,若想夺回失去的一切,唯有他能帮他。   从太傅府出来后,他神色未变地回了沈家。   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他清楚的很,太子是前皇后所出,母族钟家仗着太子权倾朝野,而钟萧两家向来不对付,萧太傅自然不可能看着太子登基钟家独大。   至于萧太傅是诚心辅佐他,还是想将他当棋子,又有何妨。   到底谁是谁的棋子,还尚未可知。   如今他要等的是时机。   “沈放,你这一大早去哪了,我寻你有事,还不快滚过来。”   沈放脚步微顿,缓慢地转过身,看向趾高气扬的沈应川。   “欸,你何时多了个奴才,我怎么没见过。”   身后的侍从恭敬地行了个礼,他便是之前跟着沈放的人,被萧太傅直接赠与了他:“见过三郎君,奴才杨意是前头新拨来伺候郎君的。”   沈应川对奴才不在意,只是觉得今日的沈放似乎又有些不同,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他也没放在心上。   带着沈放回了自己的院子后,眯了眯眼道:“我要将林七娘骗出来。” 第23章   沈应川被人下了面子,还是在自家的地盘上,当着众人面是一副不与小姑娘计较的模样,回去两杯花酒下肚,想起这事又觉得如鲠在喉。   他前些日子,在萧澜月那碰了壁。   给她送的东西全都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想约她赏花游园,也都被拒绝了。   他知道萧太傅定然是看不上他一个庶子的,唯一能娶到萧澜月的方法,就是两人情投意合,只要她非他不嫁,萧家也没办法。   这些年他一直在努力讨好她,为了她才装出学识渊博的样子,可她却对他愈发冷淡。   与其盯着萧澜月一个,还不如多瞧瞧其他女子,最好是能叫萧澜月后悔的。   恰好林湘珺便惹了他的眼,家世身份样貌样样都好,那小脸蛋光是瞧一眼都勾得人心痒痒。   最重要的是,瞧着不怎么聪慧的样子,居然看上了老五那个丑八怪,成天跟在他左右,这让沈应川更是妒火中烧。   再被底下人三两句话一激,瞬间觉得若是能娶到林湘珺,那可比萧澜月还要划算,便兀自打起她的主意来。   沈放听到林湘珺的名字,眼底闪过些许迟疑,却还是冷淡地道:“三哥为何要见她?”   “自然是想要多与她说说话,怎么,该不会你小子是喜欢上她了吧?”   喜欢?   沈放轻嗤了声,他怎么可能喜欢个病秧子。   他的眼前瞬间浮现出她的模样,那日她是真的气狠了,下唇咬得发白,用力地踩了他一脚。   还放出话说,再也不理他了,这种听着就像小孩过家家的话,能威胁到谁?   见沈放没吭声,沈应川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   “老五啊,我劝你还是照照镜子省省吧,她父亲是清远侯,外祖是镇国公,姨母是当今皇后,连太子都要喊她声妹妹。你便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要看自己有几斤几两。也就是我,勉强能相与配。”   身后的杨意都替沈放捏了把汗,他之前虽然监视过沈放,知道他的处境,但不如这般直观感受。   尤其是今日还逝去了个他极为重要的人,他还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杨意怕沈放会控制不住,若是此时出手教训了沈应川,泄露了秘密,就只能杀人灭口了。   杨意正在想,郡王府死了个庶子,该如何遮掩时,沈放什么也没做,淡淡地说了个好。   “三哥说的是。”   “我与你说是怕你坏了我是事,到时你好好在院中待着,哪都不许去。”   沈应川恶狠狠地丢下一句,便扬长而去。   等看不见他的身影了,杨意才松了口气,心中暗道沈放不愧是成大事之人,光是这忍耐性便越过大部分的人。   “此子对郎君不敬,您若想教训他,奴才有的是法子。”   “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又何须急于一时。”若只是想让他死,他又如何能活到现在,不过是时候未到,还要借这草包的手做些事情。   “那,此事您真的不管吗?”   杨意倒觉得这是个好事情,毕竟林湘珺是皇后太子那一派系的,若沈放真的对林湘珺有情,到时收拾皇后,难免会心慈手软。   女色总归会误事。   他想着沈放不清楚这些派系间的恩怨,便小声地为他解释。   “您还流落在外的消息,恐怕不止萧大人知道,那边也会有所察觉,他们拥护太子,定会对您下毒手。不如趁此机会挑起林家与郡王家的矛盾,咱们也好从中取利。”   可沈放却没有搭理他的话,只扫了他一眼,那眼中的寒意将杨意压得抬不起头。   杨意立即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沈放这是厌烦了,赶紧闭了嘴,他怎么忘了呢,不会叫的狗惯是会咬人。   他不敢再多说话,小心谨慎地跟着他身后。   等到沈放再停下步子,他才发现已经到了林湘珺的屋外。   “娘子,娘子!五郎君来了,说是要求见,您见是不见?”   林湘珺胆子小,被那梦吓得烧了一宿,昏昏沉沉地睡到了晌午,好不容易喝了药才退了热,这会心情平复了些,就听说沈放来了。   她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想起梦里他剜肉的模样,恨不得钻进被窝里。   而且方才他不是让人来传过消息了,说要约她明日去花园,既然是有过消息了,为何还要亲自来一趟,是怕她不去吗?   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般,“不见不见。”   春喜觉得有些奇怪,之前林湘珺那可是眼巴巴地要去找沈放,沈放不见她就赖着不肯走。   好不容易沈放找上门了,她怎么又不肯见了?   但不管如何,总归是要听娘子的,春喜应了声就要出去拒客,没想到林湘珺又从被窝里探出了脑袋。   “等等,你就说我病了,不是我不想去见,我就是真的去不了。”   春喜笑着说好,要扶着她躺回去。   可她一躺下,就忍不住地想,她都已经得罪了沈放,若是不去见他,岂不是将他得罪的透透的了。   瞬间浑身一个哆嗦,赶紧喊住春喜:“不行,替我更衣,我要去见他。”   说着等不及地掀开被子跳下了床,好似有虎豹在背后追她一般。   沈放在花厅等着,茶水和点心很快就上来了,一看便是她的喜好,一两茶一两金的大红袍,宫内特制的点心。   包括这温暖如春的居室,她所在的地方便如梦中桃园,不论外头风吹雨淋,都与她无关。   这样的生活,可真叫人厌恶又腻烦。   不知等了多久,林湘珺才裹着厚厚的衣衫来了,不知是不是病了的缘故,她今日瞧着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整个人瞧着蔫蔫的,就连看他的眼神,也不如之前那般水亮亮的。   “五哥哥,你怎么来了?”   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还带了些许…小心翼翼。   她总算是知道怕了。   沈放收回目光,心中本该是愉悦的,可这会却半分都笑不出来。   “有事。”   比起林湘珺不识好歹往他身上撞的模样,好似这会怯怯的样子更叫人讨厌。   他将手中的茶盏往案桌上一摆,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   将本就草木皆兵的林湘珺吓了一跳,险些从椅子上掉下去,紧紧抓着扶手,一双大眼睛四下乱看,就是不敢看沈放,仿佛他的面具上已经染满了鲜血。   “有,有什么事,五哥哥但说无妨,七娘定然样样都能做好。”   呜呜呜,只要不剜她肉,做什么都行。   沈放手指摩挲着茶盏,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听说你病了。”   林湘珺没想到他会关心自己,愣了愣,换做平时,她听见这个,早就雀跃地喊五哥哥了,今日却半点声响都没有。   沈放的手指划过青花的瓷面,不耐地抬眼朝她看去。   却见她的眼眶微微红肿着,卷翘的眼睫上正悬着豆大的泪珠,要落不落,蓦地目光一滞。   她便有这么怕他了?   他顿时连戏弄她的心情都没有了,无趣,真真是无趣,发白的手指松开站起了身:“明日我不会去。”   说完便大步离开了。   剩下林湘珺还呆呆地坐着没反应过来,他生气了他又走了!   春喜见此小步上前,关切地道:“娘子怎么哭了?”   她诧异地啊了声,迷茫地揉了揉眼,她是很害怕没错,可昨夜哭得太多了,眼睛还干涩着呢,况且这罗刹在前,她吓都快吓死了,怎么还哭得出来。   “我没哭啊……”   说话间,屋瓦的裂缝中又有两滴雨水滴落了下来,正好砸在了林湘珺的眼皮上。   林湘珺:……   -   沈放出了院子,脸色依旧很难看,不想还有不长眼的人拦下了他的去路。   来人身量高挑模样俊朗,开口倒算客气:“你是沈五郎吧,我们上回见过的,我姓宋行二名温期。”   沈放抬了抬眼皮,他记得这个人,这人的眼神不大好,喜欢那个小病秧子,每次看她的眼神都犹如黄鼠狼过街,泥泞不堪。   与这样的人说话,着实有些浪费时间。   他转身要走,宋温期却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我听说七娘病了,你也是来探望七娘的吗?”   沈放眉宇间满是不耐,这人怎么连着喋喋不休的性子,都与那病秧子相似,两人倒是很相配。   “我之前便听说过你的事,七娘与你不同,她是个心地纯善之人,便是猫狗受了伤,她也会怜惜,为了她好你该离她远些。”   这次他终于停下了,抬了抬眼冷冷地笑了声:“与你何干?”   宋温期想起下人们说过,沈放曾经活活掐死过人,被他身上那股戾气一震,不受控地往后退了半步。   但想起林湘珺,还是叫他生生撑住了,“自然有关系,七娘身子不好……”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改了口,“我与七娘早已谈婚论嫁,待到交换庚帖我们便是未婚夫妻,她的事我自然要过问……”   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知道再反应过来时,沈放已经掐住了他的脖颈。   “你很吵。” 第24章   沈放走后,林湘珺是坐立难安,辗转反侧,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还扯了朵梅花数着花瓣,沈放肯定是生气了,他特意来关心自己病情,她却又将他惹怒了,他说明日不去,是气话还是真的不去了?   她如今真是后悔不已,都怪她不听表姐的话,非要接近沈放,这会好了吧,惹了个天底下最不能惹的人。   正当她叹了第十五声气时,一只小猫从窗牖的缝隙间钻了进来,舒舒服服地趴在她的梳妆台上。   林湘珺烦闷着见着小猫,皱起的眉头才算舒缓了些,等跳下床走近了,才发现这不就是沈放院里那只小狸猫嘛,她讶异地喊了声七七。   林湘珺乍一眼瞧见沈放的猫,也被吓了一跳,束手束脚地不敢乱动。   仿佛眼前的不是小猫,而是只猛虎。   许是屋里温暖如春,七七很喜欢这个地方,乖乖地趴着打瞌睡,根本没有丝毫要搭理她的意思。   林湘珺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的脑袋,而后抚摸它背上的毛发。   她的动作轻柔揉着也很舒服,七七还睁眼在她的手上舔了舔,她的那股害怕劲,也被小猫咪给舔没了。   “你这么乖,你的主人怎么这么凶啊。”   这会没人,林湘珺才敢嘟着嘴,小声地抱怨着,也不知七七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跟着喵呜了两声。   它还算是只奶猫,叫起来的声音很好听,林湘珺也止不住地露出了笑脸,将小猫抱进了怀里。   说来也奇怪,之前在沈放那时,也有别的婢女想去抱七七,可都会被它抓或咬,唯有林湘珺抱它的时候,它不会反抗。   看着很高冷不理人,还会凶凶地伸出爪子,实际是只很温顺听话的小猫。   林湘珺抱着它揉了许久,不知怎么慢慢地想通了。   沈应川之流那是罪有应得,林家与皇后等人的下场,虽然她没看见,但想来应当不会太好。   可梦境里是他登基之后的事情了,也就是说还没发生。   只要没发生,就还有机会挽回,她不是就将受重伤的沈放救起了,况且沈放还来关心她了。   比起梦境,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沈放就算暴戾,那也是对伤害过他的人。   动物最是通灵性,他本性应当不坏,不然小猫也不会如此黏他,或许她可以试着改变他的想法,将他引往正道。   想通这个,林湘珺先是长出了口气,又咬了咬牙给自己鼓劲,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了家里人去试一试。   反正她也没几年好活了,她来做这个事,是最适合的。   若是成功了,全家一起长命百岁,失败了,便她一个人抵命。   呸呸呸,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她有了斗志,胃口又回来了,逼着自己多吃了半碗饭,隔日睡了个饱,准备继续去沈放院里寻他,没想到下人又来了,说他在园内等她了。   林湘珺还有些疑惑,他怎么又改口了,但也没细想,带了人过去了。   沈放说在花园里等她,她便带着春喜进了园子,其余人都留在了外头。   春喜给她在石凳上垫了软垫,她便坐在石亭里慢悠悠等着。   这里可以瞧见上次救下沈放的地方,只是这回冷冷清清,没了之前的吵嚷声,多添了几分冬日的幽静。   等得她都泛起了困意,才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舔了舔下唇,立即提起了心。   一句五哥哥都要出口了,才发现来人竟然是沈应川。   “怎么是你,五哥哥呢?”   “阿放为人木讷又怎么会主动约你,自然是我。”   若说方才林湘珺是紧张加忐忑,这会则是懊恼气闷,沈放昨日分明是来提醒她的,她这个傻子只顾着害怕,根本没细想其中的原由,竟然上了沈应川的当。   她哪里还坐得住,起身带着春喜就要走,却被沈应川给拦住了去路。   “我刚来,林娘子便要走,也太叫人伤心了些。”   “让开。”林湘珺脸黑下来还是有些吓人的,可沈应川最近连连受挫,她越是黑着脸,他越是不甘心。   “怎么,林娘子还真看上了我那五弟弟?难道我不比他更英俊更会讨人欢心?”   “你也不照照看镜子,就你也配说得出这种话来。”   林湘珺金尊玉贵的长大,能让她受气的除了沈放还没别人,他沈应川算个什么东西。   前几日,沈应川给萧澜月送了面铜镜,却被好生生地还了回来,送东西的婢女还阴阳怪气,说让他以后别给她们家娘子送东西了。   如今这句话算是戳到了他的痛处,眼底闪过些许阴鸷,上前就要去拉林湘珺的手。   “配与不配,相处过才知道。”   林湘珺瞪圆了眼,飞快地将他的手给拍开,“大胆!我要告诉爹爹,叫你好看!”   “待到你我二人心意相通,侯爷便是我岳丈大人,自然要好生相看的。”   春喜横上前要为她挡着,却也抵不过沈应川人高马大的男子,只手就将她给拎起丢开。   林湘珺惊呼地喊了声春喜,就被沈应川逼到了假山旁。   “我们有话好好说,你的秘密我会替你瞒着的,你不是喜欢那个萧家娘子吗?我认识她,我去帮你牵线,你若与我不清不楚的,她到时候知道了,还如何心仪你。”   许是沈应川心里确实还喜欢萧澜月,被她这么一提点还真停顿了下。   见他对此有反应,林湘珺又来了劲儿,“我是女子,自然最懂女子了,你这般蛮横着来,只会将她推得更远,你相信我,我会帮你的。”   沈应川觉得有道理,挑眉开始思索,是选林湘珺好还是萧澜月好。   正当她见势想找机会溜时,院门的方向传来了激烈的声响。   没想到竟是宋温期来了,昨日他被沈放掐住后,还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可沈放只是说了句好吵,就将他摔在了一旁。   还趾高气扬地说了,他今日要与林湘珺密会的事。   宋温期虽然被沈放吓着了,但思来想去还是对林湘珺的喜欢胜过了恐惧。   七娘只是年纪小,心地善良识人不清,才会被沈放给蒙蔽了,他得让她看清真相才好。   等到了约定的时辰,便带着人过来了,原以为定能打乱他们密会的阵脚,谁能想到院门外竟然还有人把守。   “我丢了东西在园中要进去寻,你们是哪个院里的下人,还不快让开。”   “敢问郎君丢了何物,园中正在修葺,未免污了郎君的眼,让奴才去替您寻吧。”   宋温期闻言自然是更加担心了,见此非要硬闯进来,两边便起了冲突。   林湘珺在里面隐隐也听见了他的声音,顿时欣喜万分。   见沈应川似乎在恍惚,瞧见一个空隙,弯着腰立即钻了过去。   沈应川本来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可这个吵闹声响起,外加林湘珺溜走的动作,让他反应过来,自己又被骗了。   他一时之间火冒三丈,快步追上前一把抓住了她斗篷上的帽子。   林湘珺本就体弱气虚,跑着几步已经耗尽了体力,被他这么一拉一拽,双腿一软险些跪下去。   “往哪儿跑!”   林湘珺自幼便有心疾,平日只是喘息比旁人浅些慢些,走上几步便会停上几步,可一旦碰上紧急的事,心疾便会复发。   她长这么大,就病发过三回,每次都像是一脚踩进了鬼门关,吓得全家鸡飞狗跳。   这会被沈应川拽着后颈,外加前几日沈放的梦有了个阴影,只觉脑袋发晕,眼前的事物也开始天旋地转起来。   她用力地喘着气,可还是止不住地软了下去。   沈应川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她,谁能想到,林湘珺就这般倒了下去,他也被吓傻了。   欺负人和把人弄死可是两回事啊。   一想到她的家世,瞬间慌乱地松开了手,正想要仓皇逃走,就感觉到脑袋被剧烈地一击,而后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林湘珺一张脸白得近乎透明,唇瓣更是白得发紫。   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每次她都觉得自己或许要解脱了,不用再喝难喝的药,不用再被针扎,闭上眼一切都好了。   可转念又舍不得,舍不得祖母舍不得爹爹兄长,这世上还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她都没尝试过,她一点都不想死。   眼眶干涩生生被逼出的泪水,将那双眼给染红。   正当她以为这次定然是死定了的时候,有双冰冷的手托住了她的后腰,将她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你的眼泪是流不尽的吗?”   林湘珺虽然迷迷糊糊地看不清眼前人是谁,但她认得这声音。   是沈放。   这会她的脑子里已经什么都记不得了,只知道真龙之血可以救命!   她摸着他的手臂,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嘴巴里。   狠狠地咬了下去…… 第25章   林湘珺是真的晕迷糊了,脑子里一直在重复这十几年的光景。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觉得她过得很好,可没人知道她自小药汤当饭,刚三岁便被扎得浑身是针,所有可能的方法她都试过,只为了能多活几年。   这也导致她尤为怕疼,轻轻磕碰都会红眼睛。她的饭量也较普通人小,什么东西都得掰开好几份,为此没少被人笑话她吃饭慢,口中又常常苦涩总喜欢甜酸的滋味。   小的时候什么都不懂,被人笑话了只会偷偷躲起来哭,等大些了就学会用脾气掩饰自己。   甚至偶尔还会想,死了倒也好一了百了,但转眼瞧见家里人为她坚持不懈奔走的样子,她又不舍得他们失望。   她出生便没了生母,是祖母将她抱到身边,衣不解带彻夜照顾她。父亲是个舞刀弄枪的武人,可每每对着她皆是温声细语,从不舍得高声半句。还有兄长,但凡有丁点好吃的好玩的,都要留给她,听见有人说她半句不好,便要与人去拼命。   这样的家人,如何叫她舍得轻生。   但这次恐怕是真的活不了了,她有些后悔,当初就不该来寻什么沈放,老老实实待在家中,或许还能多陪他们两年……   很快画面一转又成了沈放的模样,他浑身是伤倒在血泊中,却还是一次次爬起,犹如跨过尸渊血海的罗刹。   她死也忘不了,那张面具下伤痕累累的脸,以及那双满是仇恨的眼睛。   他都能活,她为何不行。   一股求生的意志推着她向前,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抓着他的手臂张口咬了下去。   往日兄长老是笑话她,说她是瓷牙,连块肉都咬不动,今日是真的发了狠。   小虎牙用力一啃,还真叫她咬破了皮肉,鲜血瞬间溢了出来,鼻息间皆是血腥味。   也不知是不是她病糊涂了,竟然觉得这味道很是香甜,像是抓着了救命稻草,死死咬着怎么都不肯松口。   而沈放接住她也是下意识的反应,等将人抱在怀中,才感觉到她有多瘦多轻,即便穿了厚厚的衣衫,依旧是他一只手便能抱起的重量。   且离得近了,才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他也经常将药当饭吃,并不觉得难闻,相反的是种会让人安心的味道。   他从未与女子如此亲近过,更是头次知道,女子的腰是如此纤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微僵,甚至有一瞬间忘了反应。   而林湘珺还在小口小口急喘着,头也下意识地向后仰,露出了光洁纤长的脖颈,白得让人不敢多看。   直到整个人瘫软下去,他才不得不换了个姿势,将她抱得更紧。   可她却仍是不老实,绵软的双手死死揪着他的衣袖不放,就连衣袖都被她撩到了手肘处。   沈放不知道这种病该如何缓解,但能看出她很难受,只好耐着性子,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将她往下滑的脑袋给抬高掰正。   正打算将她抱起,去寻大夫,手刚横过去,就感觉到了一阵吃疼。   低头去看,便见方才还喘息着毫无意识的人,此刻正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   他还当小病秧子只会踩人脚呢,没想到一口牙齿倒是尖利,真的生起气来还会咬人。   往日倒是一副小兔子的模样,想开始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   想到这个,沈放眼底的寒意瞬间翻涌,昨日撞见宋温期,知道了所谓未婚夫妻的事。   他见郎有意妾无心,便想抬抬手成全了这对小鸳鸯,让宋温期撞见沈应川,两人能生嫌隙,顺便还能借宋家的手来收拾沈应川。   今日一早杨意送来了好些邸报,都是关于朝中盘根错节的局势,他本该在屋内看东西的,可不知为何,半点也看不进去。   他劝说自己只是来看个热闹,不是担心那病秧子,这才会过来。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林湘珺竟然还是来了,宋温期还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连个园子都闯不进来。   而这小病秧子居然被沈应川一吓,直接给吓病了。   明明昨日都被吓哭了,他都让她别来了,她为何还要来,他若是今日不来,那她该怎么办?想到此处他便后怕的紧。   她就不能聪明些。   “咬够了没?”   疼倒是不疼,他受过的伤比这严重多了,除了第一口下来的时候,有些许撕裂的疼,之后便毫无感觉了。   但这人得寸进尺,不仅是咬她,好似还在吮他的血,冰冰凉凉的唇瓣贴在他的肌肤上,被她咬着的地方有股发烫的感觉。   酥酥麻麻,难以言说之感。   方才不还是一副快死了的样子,这会咬起人来,倒是很有气力,他忍着将人拍开的冲动,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她的名字来。   “林湘珺。”   这是沈放头次喊她的名字,湘珺,明明是带着些韧劲的名字,在她身上却成了娇态。   可意识模糊的林湘珺哪里听得进他的话,就这么抱着他的手臂,也不知咬了多久。   直到温热的手指不客气地弹在了她的额头,她才吃疼地轻嘤了声,拧紧眉头,过了会后睁开了一条眼缝。   眼睛闭久了,突然睁开瞧见光亮还有些不适应。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待目光清明,才瞧清楚眼前的人。   与梦中一模一样的面具,此刻正折射出渗人的幽光,她浑身一颤,吓得立即又闭上了眼。   完了完了,这回真的死定了。   不对,她该不会已经死了吧,不然怎么会看见沈放。   她不听沈放的话还跑过来,肯定要被他笑话了。   可刚闭上眼,脑门又被用力地弹了下,耳边还有他熟悉的声音:“再装,我便将你丢下湖去。”   林湘珺一个激灵瞬间睁开了眼,半是委屈半是害怕地看着眼前放大的脸庞:“我都死了,你怎么还要我死一回。”   沈放愣了愣突得笑了起来,不是往日那种阴恻恻的笑,而是真正意味上畅快的笑,甚至因为笑连抱着她的手臂都在震动。   而后将手臂抬起,举到了她的眼前,“要死的人,还有力气咬人?”   看着他手臂上两排齐整的牙印,以及还在往外渗的鲜血,她才后知后觉,原来那不是梦啊,她真的咬了沈放。   难道就是这血让她活下来的?   难怪嘴巴里好似有什么怪怪的味道,她下意识地舔了舔沾着血的下唇,不舍得浪费,还跟着咽了咽。   现在可怎么办啊……   她该不会好不容易活下来,又要死了吧。   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沈放看着她那张发白的小脸,一会红一会白,像是唱曲似的,竟生出了几分有趣的感觉。   正想再吓唬吓唬她,可话还未出口,就听她磕磕巴巴地道:“这也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五哥哥,谁让他拿你做幌子,不然我也不会过来了……”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就以她这脑子,他若是真想欺负她,她早不知死多少回了,还会让她在这咬他?   “这么说倒成我的不是了?”   林湘珺话都说出口了,也没办法收回来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况且刚刚也算鬼门关走了一遭,她是真的委屈了,她长这么大还从没人敢凶她拎她脖子,若不是沈放,她也不至于这么容易上当。   “谁让你来得这般慢。”   即便她说的声音再轻,沈放也还是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她还真是将倒打一耙之术用得是炉火纯青。   他轻哼了一声没说话,就见一只雪白的藕臂伸到了他的眼下,她转开眼连看都不敢看:“大不了,大不了让你咬回来就是了。”   衣袖被她挽至中间,樱红色的衣衫衬得那截手臂尤为的白皙细嫩,沈放愣了片刻,才猛地移开了眼,喉结微微滚动,起身松手将她拂到了地上。   “嘴皮子如此利索,想必是无碍了。”说着转过身便要离开。   只是脚步还没迈出去,身后又传来了她略带哭腔的声音:“可我站不起来了。”   若是可以,林湘珺一定是巴不得离他远远的,但先是受了惊吓又发了病浑身软绵绵的,这会被他摔在地上哪里还爬的起来。   别的她都不怕,就怕被人撞见,她与被打晕的沈应川都在此处,到时可就要说不清了。   她是死也不愿意和这等人扯上关系的,但春喜又昏迷着,她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才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沈放的身上。   沈放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见她不似佯装,而是真的站不起来了。   弱得还不如他养的那小猫儿,实在是烦不胜扰。   林湘珺立即看到了他眼底的不耐,赶紧闭了嘴,算了算了,还是再找别的办法吧,也许再坐一会就会有气力了。   正这么想着,就感觉到有个高大的人影将她罩住,而后那人背对着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林湘珺蓦地愣住了,她本来是想让沈放帮忙将春喜喊醒,或是他愿意,帮她喊下严嬷嬷也行。   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如此,不,若是在梦见沈放登基之后的事前,她还会相信,可现在……   她揉了揉眼睛,人还是没有消失,她真的没看错!   沈放也是鬼迷了心窍,蹲下后很快便后悔了,见她一直没动作,眼底闪过些许狰狞之色。   刚要懊恼地站起,就有只发凉的小手攥紧了他的手臂。   “五哥哥,你真好。”   林湘珺双臂穿过他的脖颈,整个人都倚在他的背上,她记得上次有人背她还是五岁的时候了。   那会还是上元节,她很想去街上看花灯,爹爹背着她牵着哥哥,他们从人群中穿行,可惜回来她就发了高烧,爹爹挨了祖母的骂,没人再敢带她上街。   后来长大了,便是父兄也会避讳些,更是没了这样的机会。   “五哥哥,我快掉下去了。”   沈放别说是背人了,根本就没和女子接触的经验。   她就这么软绵绵地趴在他背上,还好外衣厚实,他勉强勾着她的双腿,尽量不让她掉下去。   可还是不管用,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她已经往下滑了三遍,只能略显笨拙地将人又往上拱了拱。   “哎呀,五哥哥你的手往下一点点,不对不对,再往上面一点点。对了对了,就这么勾住,你看我就不会滑下去了。”   还好她是在背上,瞧不见他脸上的慌乱,以及微微泛红的耳朵尖。   十岁之前他是跟着老太妃长大的,老太妃是最为讲规矩的人,身边的人和事皆是一丝不苟。   他从三岁起,便是卯时不到便要起身读书,小小的人连坐都坐不稳便要开始学写字,时常一写就是四五个时辰。   不仅如此,还要食不言寝不语,每餐吃的东西都有斤两,过了便要挨罚,他的言行就像是尺子量过一般。   但他见过耿氏如何疼爱大哥,也见过祖母如何抚摸大姐姐的脑袋,他也很渴望母亲的亲近。   甚至说过央求祖母让他回母亲身边的傻话,被母亲骂过后,他只能样样都做到最好,读书写字拉弓骑马,就为了一个月能见母亲半日,这半日时间他尤为珍惜。   那时母亲便待他时好时坏,好起来也会为他洗手作羹汤,冷漠的时候只言片语都不会与他说。   那会他什么都不懂,以为母亲只是为了让他更有出息,才故意这般冷落他。   大火来临时,他痛苦之余还有几分欣喜,以后他便能待在母亲身边了,可等来的唯有母亲失望和厌恶的眼神。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直到前几日,他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她与那人赌气的工具。   她待他的好坏,皆是对那人的爱恨,她从未真的将他视作孩儿。   别的兄弟,早早就有人为他们安排通晓人事的丫鬟,而他别说是丫鬟了,连亲生母亲都避他如蛇蝎,又何来亲近之说。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欢喜他,愿意亲近他。   唯有林湘珺,一遍又一遍地挨上来,怎么赶也赶不走,即便知道怕了,也是个不长记性的。   此刻她的脑袋就枕在他的肩上,风一拂动,两人的长发便交缠在了一起。   想来这世上聪明人太多了,偶有几个蠢笨的也不错。   林湘珺是个忘性很大的人,尤其是记好不记坏,沈放救了她又背了她,那么之前骗她的事,便一笔勾销了。   她也愈发认可自己之前的猜想,梦只不过是预知,结果如何都是可以改变的。   她要在他误入歧途之前,将他给救出来。   “五哥哥,是不是沈应川又威胁你了。”   两人挨得近,她的声音就在耳边,这么瞧着就像是在咬耳朵一般,温热的气息拍打在他的耳畔,像是有根羽毛,在一点点地往里钻。   让他的心跳不免快了许多,就连耳后根的那处,都止不住地发烫。   “没有。”   “你骗人,肯定是他威胁你了,我刚刚就该过去踩他两脚出出气。”   沈放的手心也有些湿,不动声色地交叠了下,听见她如此稚气的话,不免勾了勾唇角,“就你?别没踢伤人,先坏了脚。”   林湘珺被人瞧不起了,轻轻哼了声,在心里给沈应川点了个蜡烛,他可真是个胆大不怕死的,连未来的天子也敢得罪。   她就不同了,她已经牢牢地将这条大腿给抱上了。   “不过没关系,我相信五哥哥定会出人头地,让这坏人恶有恶报。”   “为何?”   若放在他十岁前,有人对他说这个话,他不会怀疑,可他如今不过一个登不得台面的庶子,即便萧太傅对他许诺,他也不信,她到底哪来的信心。   “因为你是沈放啊。”   没有别的什么原因,只因为他是沈放,她便相信。   沈放没回应,直到将来的某一日回想起这一天,他才知道有些事早已在心中有了定论。   便是为了她的一句戏言,这个皇帝他也做定了。 第26章   沈放一路背着她,明明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却走出了漫长之感。   但路有尽头,梦也终究会醒。   醒来他依旧是那褴褛不堪的庶子,她则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千金。   可他要的不止是明月照拂在他身上的那点光亮,而是一弯永悬不落的月亮。   既是不能只属于他,又何必让她也染上污秽。   沈放蓦地驻足,林湘珺双臂有些酸,正懒洋洋地勾着,一下没抱紧,险些又要滑下来,她还以为是碰上了什么人,赶紧往上攀了攀。   结果四下看去一个人也没有,不禁有些好奇,“五哥哥怎么停下了?”   “往里便是。”   日行一善的好事都做了,便当个好人,不要让她与他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林湘珺也没细想,还以为他是连这么几步路都懒得走,嘟囔着哦了声。   她趴了一路,已经缓过来了,正要手脚并用地下来,就看见沈放的头发上沾了片竹叶。   那园子的正门宋温期等人还在僵持着,他带她从偏僻的角门绕出来,避开了人群。   那边种满了翠竹,定是那会沾上的。   “等一会。”   沈放只得停下,看她又想玩什么花样,刚想着便感觉她的手指拂过他的发梢,而后一片半黄的竹叶飘了下来。   他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愣了下,眼底闪过些许讥讽之色。   果真是个精致的大家闺秀,在见到他之前,她恐怕是连鞋上沾了雨水,都要生气不高兴吧。   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正要松开手,可背上的人却还在扭动,这会甚至抵着他的肩膀,动作很大的向上攀爬。   “五哥哥你别动哦。”   小病秧子真是麻烦,他之前怎么会有那般愚蠢的念头,这样的娇娇女他可忍受不了。   等了片刻他已有些不耐了,“还没好?”   话音刚落,就听见树枝晃动的沙沙声响起,随之是梅花的花瓣在他眼前簌簌地落了下来,犹如一场紫红色的细雨,乱了他的眼帘。   沈放这才发现他停在了一棵梅树下,难怪好似闻到股淡淡又幽远的香味。   不等他有所反应,背上的林湘珺已经松开了手臂,踮着脚尖摇摇晃晃地站稳,献宝似的将手里的一枝梅花递了过去。   “五哥哥,这个送给你,当做是今日你救我的谢礼。”   她送给沈放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吃的用的穿的什么样的都有,唯有今日这个是特别的。   看着她齐整的发髻被枝叶勾得凌乱,细嫩的手指因为折花而摩得发红,他竟然一时忘了拒绝。   直到她弯着眼将花枝塞进他手中,他才滚了滚喉结撇开了眼,“不过是枝花。”   “这可不是普通的花,是我亲手摘得,自然是不同的。”   她在亲手两个字上加重了音,上回她想摘了送祖母,可惜全都摔坏蔫了,没能送成功,这次总算能好好送出去了。   “哎呀,你别瞧不上它嘛,丑是丑了些,但心意最重要,大不了我过几日再重新送份别的谢礼。”   那花确实算不得好看,好些花苞都在摘的时候掉落了,稀稀拉拉很是潦草。   但衬着她那张略显窘迫的小脸,好似也给这花添了几分光亮。   “先前我救你一回,这次你又救了我,我们之前的事便一笔勾销好不好?”   沈放捏着手中的花枝,不声不响,但林湘珺知道,他只要没有拒绝,便是默许的意思。   赶紧陈胜追击,“我们来拉钩,以后便还是好朋友。”   拉钩?   如何幼稚的玩意都是孩童才玩的,他拧了拧眉要走,却不想林湘珺已经牵过了他的手。   她有涂蔻丹的习惯,小拇指上染了粉嫩的颜色,小巧又可爱,与他略显粗糙的手指交叠在一块,显得有些违和。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呐,以后五哥哥也不许凶我了,你说的话我也都相信,从今日起我们之前的事便一笔勾销,骗人的就会变成小狗。”   好友啊,竟然会有人想与他做好友,他愣愣地看着两人相交着的手指,空洞了十几年的心,竟然有了些许温热。   沈放没说话,林湘珺有些着急,可不等她再说什么,不远处就传来了下人说话的声音。   他想起还躺在园子里的沈应川和春喜,瞬间恢复了神智,将手中的花枝捏紧,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留下林湘珺想追又不敢追。   他这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   都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以后可是做皇帝的人,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很快,走近的下人便发现了她跌坐在路旁,她随便编了个摔倒的理由糊弄了过去。   等回到屋里缓过劲来,正想要派人悄悄去将春喜接回来时,春喜已经被人搀扶着回来了。   那人也只说是瞧见春喜晕倒在园中,至于沈应川却毫不知情,她便猜是沈放将事情给解决了。   再有沈应川的消息,也已经是隔日了,说他吃多了酒胡言乱语得罪了宋郎君,两边不知怎么动起了手,他不慎跌落假山摔了个头破血流,昏睡不醒,如此伤筋动骨少说也得养好几个月。   至于他为何白天喝多了酒,又是为如何得罪的宋郎君,两边皆是闭口不谈,也就没人再去追究此事了。   林湘珺心中对沈放的害怕也跟着削弱了许多,还反思起来,她之前不该为了个梦,就对他如此恐惧。   且证明了一点,他本性不坏,是可以引导上正途的。   这次她险些发病,虽然后来被沈放救了,但回去后还是发起了高烧,好几日都不退,林老夫人听说此事,赶紧把人给接回了家。   等到林湘珺退了烧能下床了,也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这期间她也有借着给安妙语送东西的机会,打探沈家的事,顺便还给沈放带礼物,以免他又把她给忘了。   再到能出门,又是几日过去。   林老夫人本是不许她再出门了的,她的底线一直是林湘珺不许生病,这次她发着高烧回来,好悬没把她老人家半条命吓没。   说什么也不许她到处乱跑,可她闷闷不乐了好几日,胃口也差了,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   她若是闹着非要去,还能与她讲道理,哄一哄她,偏偏林湘珺又乖得很,只是失落地不声不响。   瞧见孙女如此,林老夫人心疼不已,哪还顾得上别的,便是她这会要天上的月亮,也要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恰好听说老太妃从寺里回来了,知道林湘珺之前在府上做客,还特意为她求了道平安符,于情于理也该去拜见下。   这才得了准许,让她去沈家再玩几日,但也是有要求的,每隔三日便得回家一趟。   闷闷不乐了几日的脸色,瞬间便放了晴,隔天一早便带着人又回到了沈家。   她放下东西第一件事,自然是找安妙语打探离府这些日子的事情,才知道是沈放去接老太妃回府的。   且没了沈应川在旁威胁,沈放竟然渐渐地显露了出来。   他每日都会去书堂,他的学识文采自然不必说,不仅文先生对他大为称赞,就连安观棋那个小顽皮竟也对他心服口服,甚至连散学了也要黏在他身边。   有了文先生的赏识,耿氏也对他看重了许多,还给他换了院子搬到前头与沈四郎同住,处境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但她记得梦里根本没有这些事情,他没去过学堂,更别提被先生赏识,而是在府上蛰伏忍耐,受尽折辱多年,直到景帝身边的萧太傅找到了他。   起先他还不愿意相信这离奇的身世,直到知晓景帝命不久于人世,他才被接入宫父子相认。   难道真的是她改变了沈放的人生轨迹,这可真是太好了!   将近月余未见,她很想见见沈放,可他如今住在沈四郎的院子里,不方便她随意闯进去。   唯一好的是他也去听学,想着总是能有机会见上面的。   她从安妙语那出来,回去时沈清荷也已经从学堂回来了,她坐在轿子上远远便瞧见沈清荷好似在与谁说话。   只是不等她看清,那人便匆匆走了,看那身影似乎是个年轻的男子。   看到她回来,沈清荷似乎有些惊讶,脚步顿了顿才笑着迎上来:“七娘,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今年都瞧不见你了。”   “自然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才没有提前告诉你呀。我记得上回你说喜欢珍珠头面,恰好我新得了副南珠,正好带来给你。”   沈清荷没想到她随口的一句话,林湘珺竟然记在里心里,且南珠珍贵,往日耿氏便是对她再好,也没这样的好东西。   想到自己做的事,不免有些面红:“不了不了,无功不受禄,我怎么能收如此名贵的东西。”   “不过一副头面罢了,我这人脾气不好,往日也没什么人爱与我往来,我在沈家多亏了清荷照顾,你若不收下,我心里该难过了。”   她都这么说了,沈清荷也没法再拒绝,只好让婢女好生收起来,拉着她往屋内走。   “对了,你方才在与谁说话呢。”   沈清荷的眼里闪过些许慌乱,“是姨娘院里的下人来给我送东西的。”   下人会穿这样好的衣衫吗?林湘珺大约能猜到是谁,也不去点破,她不喜欢宋温期,若是他们两真的能有段好姻缘,也算她功德一件。   两人手挽手亲热地回了屋,说起各自在府上的趣事来。   林湘珺对其他人的事都没什么兴致,听她说了好几便宋温期的名字,终于是不耐地举起了茶盏走神了。   沈清荷是个人精子,她说宋温期也不过是想试探林湘珺,见她思绪飘忽的模样,心口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   思索了一番,小心翼翼地道:“七娘是不是想问五哥的事。”   听到沈放,林湘珺才回过神来,“你怎么知道……”   其实她对沈放的亲近,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但她在家便习惯了随心所欲,也没人敢管她为何对谁好。   “不怕七娘笑话,即便母亲视我如己出,说到底我依旧是个庶女,家中为我相看夫婿,不是别家的庶子,便是死了妻子嫁过去做续弦的,我心中都不愿意,没人为我谋划,我只能自己想办法。”   沈清荷边说边红了脸,似乎还有些难以启齿的意思,林湘珺顿时来了精神,她就喜欢听别人说小秘密。   “我从初见宋二郎起,便对他有了倾慕之心,我也知道他心中欢喜的是七娘你,便以七娘为由去接近他。”   林湘珺的父亲没有纳妾,府上自然也没什么庶子庶女,但听闲话的时候听过许多,知道他们的难处。   即便对沈清荷利用她有些不舒服,可她如此坦荡的说出来,反倒没那么气闷了。   难怪之前宋温期每日都来等她,今日又三番五次的试探,就是为了确定林湘珺的心意。   “那你为何要告诉我呢?就不怕我去告诉宋温期吗?”   “七娘待我诚心,即便七娘去告诉了二郎,我也不愿再背后耍小聪明,更何况我相信七娘不是这样的人。”   林湘珺绞了绞手指,行吧,她确实不是这种喜欢背后说闲话的人。   “我也会替七娘保守秘密的。”   “秘密?”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秘密,难不成是她冲着真龙之血来的事,被发现了?   林湘珺的心瞬间提起,手指扣紧衣袖,脑海里已经闪过无数个应对之策。   便听沈清荷笑眯眯地道:“自然是七娘心仪五哥的事。”   哦,原来不是心头血的事情,还害她白担心了一场。   林湘珺松了口气,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什么?   她喜欢沈放?开什么玩笑,她怎么会喜欢沈放。   沈清荷原先还不确定,看林湘珺的反应,便知道八九不离十了,用过来人的语气安抚她。   “七娘的心情我最是了解,你在我面前无需害羞。”   林湘珺眼睛蓦地瞪圆,从椅子上站起:???   喜欢?怎么可能,她有喜欢的吃的玩的,可就没有喜欢的男子。   “你误会了,我对五哥哥好,那是因为……”   沈清荷立即抬眼看向她,想要听她说出所以然来。   被这么一看,林湘珺的话全都吞回了肚子里,她难不成告诉沈清荷,她提早知道沈放会当皇帝,她想活命就必须讨好沈放?   她迅速地摇了摇头,真话说不得,只好开始瞎编,“那是因为五哥哥救过我,我与他投缘,这才会与他来往密切。”   沈清荷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傻七娘,你这便是英雄救美后的一见钟情,你仔细回想下,你的目光是不是总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心里记下他的所有喜好,忍不住想要时时刻刻见着他。”   林湘珺本来觉得她说得很荒唐,可越听越觉得不对。   沈放每次一出现,她便会盯着他看,他喜恶她都用心记下,但凡有一日没见着她就会心心念念,吃不好睡不好。   糟糕!她怎么每一条都能对得上啊!   她脸色发白地坐下,沈清荷还在喋喋不休地安慰她,“你看五哥的那个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了,还能不是喜欢?”   “你放心好了,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我绝不会告诉别人的,以后你若想见五哥,我都会替你打掩护的。”   林湘珺还在艰难消化,她好像喜欢沈放这件事,讷讷地说了声多谢。   就听沈清荷像是想起了什么道:“你回来这么久还没见过五哥吧,他近来常在祖母身边侍奉,这会祖母应当午憩起身了,我们一同去给祖母问安,没准还能瞧见五哥呢。”   “也能解七娘的相思之苦。”   她浑浑噩噩地跟着沈清荷起身出门,等掀开帘子,被屋外的冷风一吹,她才瞬间清醒。   等等,谁说她喜欢沈放的!   作者有话说:   林七七:等等,我喜欢沈放???   放放:哦?听说有人喜欢我,那我努努力争个皇帝来当当吧。 第27章   林湘珺后知后觉自己是被沈清荷给绕进去了,她对沈放好,起初自然是另有所图,可了解沈放更多后,则是对他的心疼。   她怎么会喜欢沈放,她对他是讨好畏惧心疼,各种复杂的情绪交杂在一起。   但这会和沈清荷解释不了,且转念一想,若用喜欢这个理由,好似更能说得通她做的事情。   反正天知地知,她知沈清荷知,不会再有别人知道了,暂时就如此误会着吧,还能多个人帮她见沈放,也算是好事。   如此想着,也就没有再拼命的解释了。   老太妃的院子是特意修葺过的,气派又庄重,她平日吃斋念佛,平阳郡王便在院内修了个小佛堂。   刚走进院中,就闻到了淡淡的檀香,混着院中栽的几株腊梅,香味幽远又恬静。   下人们瞧见两位娘子来了,赶紧躬身行礼,但不赶巧老太妃这会还在诵经,她们得在堂屋等一会。   林湘珺对这院子还挺好奇的,尤其是瞧见那梅花的品种好似特殊,就想去看两眼,回去后可以学给祖母听。   沈清荷便喊了老太妃身边的大嬷嬷,带她们在后院赏赏花。   “嬷嬷,这腊梅可有什么说法?”   “回林娘子的话,此梅花色淡黄,心却洁白,因而得名为素心梅。”   林湘珺对花的研究不多,但也猜到这梅花定然不俗。   都说平阳郡王虽不是老太妃亲生的,却对这个嫡母很是孝顺,光是看院中的摆设陈列便知此言不虚。   逛了小半圈,她也差不多累了,正要回屋喝口茶歇歇脚,就见偏堂走出个人来,林湘珺的双眼蓦地亮了。   沈放今日穿了身雪青色的长袍,束发戴冠,身长玉立,自淡黄色的腊梅丛中走来,俨然就是个富贵人家的翩翩郎君。   林湘珺险些脱口而出一声五哥哥,但沈放正在和身旁的下人交代事情。   三四个护院打扮的下人还有个管事,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点头哈腰仿佛对他说的话言听计从。   说来也奇怪,不过就是几日不见,换了身行头,沈放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尚在,却有股难以言说的贵气。   大嬷嬷注意到了林湘珺的目光,了然地露了个笑:“林娘子许是不认得,那是府上的五郎君,老太妃自小养在跟前的,近来院中的事宜都是他在打理。”   林湘珺在心里撇了撇嘴,面上不显地应了声,呵,沈放当年才十岁,就因为毁了容,便把他给赶走,还好意思说是自小养到大的。   她即便还没见过这位老太妃,也已经对她有了不好的印象。   沈清荷也适时的在一旁夸沈放,“我五哥可能干了,祖母如今是半步都离不开五哥了。”   这点倒是林湘珺好奇的,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沈放是怎么做到重新获得老太妃的宠爱。   他若有这样的能力,梦中为何会沉寂多年任人欺辱,这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吗?   她正想再多探听些其中的秘密,两边已经走近了。   恰好听见沈放的声音:“过两日路祭的鲜果香烛可准备好了?”   “都按郎君所说的吩咐下去了。”   他抬眼睨了这些人一眼,眉头拧了拧:“到那日衣服全得换掉。”   下人们连声称是,见他没了别的吩咐才退了下去。   看他像是忙完了,林湘珺赶紧挂上笑脸,遥遥地喊了声:“五哥哥许久不见。”   她的亲近自然引来身旁大嬷嬷地侧目,老太妃虽然离府小半年,但这府上的事大体还是清楚的,怎么没听说过林娘子与五郎君竟是如此熟络了。   不过沈放见了她们,却是一视同仁的冷淡,又让她的疑虑消散了下去。   林娘子既然之前住在府上,见过沈放也是很正常的事。   “见过郎君,这位是林娘子,老太妃这会在诵经,老奴带两位娘子赏会园子。”   沈放淡淡地嗯了声,“后厨炖着参汤,我一会给祖母送去。”   “郎君辛苦。”   大嬷嬷就老太妃的事,又与沈放说了两句,期间别说是搭理林湘珺了,便是过多的眼神都没给她。   林湘珺虽然知道有外人在不好闲聊,但还是有些不高兴了,不过是一个月没见,他怎么像是把她彻底忘了似的。   她就站在沈放侧边的位置,见他不看自己,偷偷地冲他扮了个鬼脸,哼,真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却没发现,沈放的嘴角不留痕迹地弯了弯。   正当林湘珺无聊到踢石子解闷时,里屋的婢女过来了,说是老太妃已经诵完经,请娘子们进屋说话,见着沈放跟着屈了屈膝:“请郎君一道入内。”   三人便转头往屋里去,走的时候她装作走不动,故意落后了些,跟在沈放的屁股后头。   趁旁边的人都没注意她,瞄准时间,偷偷戳了戳沈放的背脊骨。   “五哥哥,你为何不理我。”   没有人回应。   她以为自己劲太轻了他没感觉到,又用力地戳了戳,“五哥哥。”   还是没有人回应。   林湘珺的小脾气上来了,咬牙切齿地往他腰上掐了下,“沈放,我在同你说话呢。”   她只顾着生气,也没发现跟前便是台阶,抬脚就磕了上去,再踩着裙摆整个人微微一晃,朝着旁边摔了下去。   事发突然周围的婢女赶不及去护她,眼看就要脑门着地,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揽住了她的腰。   林湘珺最近喝多了药,闻着自己就像个药人,便时时让人在屋里点着熏香。   最近她偏爱桃花味,熏了几日她身上也泛着淡淡的桃香,按理来说是种腻人的甜香,可在她身上却带了几分清新,不讨厌反而有几分醉人。   沈放其实早就看到她了,她今日穿得身粉嫩的衣裙,在梅林间别提多显眼了,且左顾右盼走个路都不老实。   当时他便在心里想着,早晚要摔着,到时又有她哭的。   她扮鬼脸偷偷耍小动作,也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只是想多晾晾她,好给她点教训,别整日往他身边贴。   没想到还真摔着了。   平衡失调,让林湘珺顿时慌了神,双手无措地乱挥着,也不知道抓到了什么,十指收紧不肯松开。   可等了许久,想象中的疼痛感都没有传来,她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发现有张冷冰冰地臭脸离她很近。   她缓缓地喘着气,半是后怕半是惊喜地看着他:“五哥哥,你没不理我啊。”   却见沈放的眉头拧了又拧,“松手。”   林湘珺这才发现她在慌乱间,抓着的竟是沈放的前襟,难怪她总感觉抓着什么硬硬的东西,原来是他的胸膛,她没忍住,下意识地又捏了捏。   她想起来了,之前沈放受伤时,她瞧见过的,他远不是看着那般清瘦……   沈放本就被她身上那股桃花香味熏得心绪有些不稳,被她这么一抓,脸色瞬间僵住,忍无可忍地提着她的后衣领,将人推远了两步。   “你是三岁稚子吗?连路都不会走。”   说完也不看她,黑着脸大步离开了。   林湘珺摇摇晃晃地站稳,想要骂他怎么这么凶,又有些理亏,确实是她走路不看路,才会导致险些摔着,只好揉着磕疼了的脚尖,慢吞吞地挪进了屋里。   屋内的佛香味更浓了,老太妃端坐在上首,她规矩地行了个礼,为进来晚了解释了两句,而后赌气般的寻了个离沈放远远的位置坐下。   老太妃见她进来笑得一脸和蔼,“我记得上回见你才丁点大,没想到几年过去,竟出落的越发标致了。”   接着便是唠家常,说的都是她祖母父亲等人的事,她很有耐心地一一应答着,期间沈放出去了趟,亲手端了碗参汤到案上。   对此,老太妃神色也是淡淡的,略点了点头,说了句放那吧,看着祖孙两的感情也并没有很好。   而且林湘珺还注意到,沈放全程都是将完好的那边侧脸对着老太妃。   想到她当年对沈放做的事,再结合今日所见,与其说她把沈放当孙儿,还不如说是在使个合心的奴才。   不仅是沈放,从他们进来起,她对沈清荷也不过寥寥几句,老太妃所谓的规矩和识大体,那都是约束庶子庶女的,在她的骨子里或许只有耿氏所生的孩子,才是她的孙儿。   这让自小就被祖母宠爱着长大的林湘珺,对这老人家的观感更差了。   坐了没多久,沈四郎与沈六郎也来了。   沈六郎是最小的孙儿,他的生母还是老太妃远房的亲戚,对这个孙儿倒是和颜悦色的,还让他坐旁边给他拈了好几块糖糕。   林湘珺本来想寻了个机会走,她受不了看他们所谓的祖慈孙孝,沈放被人冷落的样子。   可刚要走,就听沈六郎说起了过几日围猎的事情。   每年临近冬至,陛下都会组织一次香山围猎,王公大臣都会同往,既为了猎取供奉祖先的猎物,也是君臣同乐的一次盛会。   若是有能力胜者,不论嫡庶,只要被景帝相中的都会有所封赏。   故而每当此时,各家的子弟都是铆足了劲想要在陛下面前露个脸。   景帝这几年身子不大好,都是由太子代为组织,可今年许是太多流言传他龙体抱恙,他竟上朝时说了要亲至,这意义可就非同凡响了。   林湘珺要起身的动作瞬间放慢了,重写坐下竖起耳朵认真地听,平阳郡王府都打算让哪些人去。   “祖母,孙儿前几日都能拉六等的弓了,还能射中靶心,您就让大哥带我一道去吧。”   沈六郎正在撒着娇,老太妃对此很是受用,呵呵笑着搂着他,“可这事祖母做不得主,得看你母亲与大哥的意思。”   说到这,沈四郎的腰背明显挺直了些,看似在喝茶,可那耳朵都恨不得扒到上头去。   世子和在军营任职的沈二肯定会去,沈三摔了还在床上躺着,按轮也该轮到沈四或是沈放了。   林湘珺也跟猫抓了一般心痒痒,偏偏她没梦见过这一遭,也不知道沈放到底有没有去。   若是梦中他没去,此次去了,皇帝会不会提早认出沈放?那太子和她姨母该怎么办,如今沈放待她还是阴晴不定,她也没办法求情。   再看对面的沈放却是气定神闲的,半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她都快急死了,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祖母开口,大哥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你年纪还小,这围猎箭来箭往的小心伤着,还是等你大些了再去。”   沈六郎还是不依不饶,老太妃没办法,只好哄着他说与耿氏商量商量,他才算停了哭闹。   好家伙,她听了小半个时辰的墙根,什么也没听出来,根本不知道她想让谁去。   心里不禁有些烦闷,一边在想这老太妃也太不讲道理了,沈放是她自小养在身边的,如今又将她伺候的服服帖帖,她心里居然都没念半点沈放的好,真是太坏了。   一边又在想,沈放要是真的去了,她该怎么办,反倒比那个悠闲的正主还要纠结万分。   可再浪费时间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也懒得再听了,还不如回去找表姐,从世子那边打探消息来的靠谱。   恰好老太妃要用药了,他们便起身告退,出来时她还注意到,沈四郎走到了沈放的身边。   “祖母如此疼爱五弟,看来此次围猎定是五弟跟着去了,我在此先恭喜五弟了。”   沈四的生母只是个普通的小官之女,他又文不如沈放,武不如沈二,平日在府上很不起眼,唯有与沈应川很不对付。   之前和沈放算是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关系,如今沈应川摔伤了,两人住在了一个院子里,反倒暗地里较起劲来。   沈放闻言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个讥诮的笑意,“借四哥吉言。”   沈四郎还以为他好歹会客气几句,没想到如此直白,还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他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熬到沈应川出事,可沈放突然又冒出来了,不仅重新得到祖母的宠爱,甚至还要拿走本该属于他的机会。   这叫他如何能甘心。   既然你不仁,便休怪他不义了。   林湘珺回去休息了一夜,本想去安妙语那打探些消息,但她近来孕吐的厉害,吃不好睡不好,人瞧着消瘦了许多,她也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去打扰表姐修养。   想着去学堂能再见到沈放,从沈放那旁敲侧击也行,可连着两日沈放都没露面,一打听才知道是礼亲王妃薨逝,各府都在准备路祭。   老太妃与礼亲王妃是早年闺友,这才会越过耿氏自己操办。   看来要是想堵沈放,还是得去老王妃那,林湘珺走神走了一上午,散学后便拉着沈清荷,寻了个探望的理由又去了贵寿堂。   谁想到还未进院子,就听见了里头传来的吵嚷声。   院中,几个婢女满脸担忧地围着一个妇人,走近才知道是沈二郎的妻子叶氏,她是来给老太妃问安的,没想到刚进院子就被一只浑身是血的小猫给吓着了。   叶氏向来娇弱,看了眼那小猫险些吓晕过去,正巧碰上沈四郎也来请安瞧见了,事情便闹大了。   这是只浑身雪白的狮子猫,不仅是老太妃养着的,还是宫里御赐的,平日里她老人家最是宠爱,给取了个名儿叫雪球。   前日突然找不见了,猫儿本就喜欢乱窜,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下人们便没有放在心上,结果今儿突然在梅树下找着了,还是如此奄奄一息的模样。   众人动静如此大,自然也惊动了屋内的老太妃,当即惹来了她老人家的震怒。   宫中御赐的狮子猫还是她的爱宠,一看那伤势便知道定然不是自己摔得,而是被人折磨至此,何人敢如此大胆。   老太妃由大嬷嬷搀扶着,只遥遥地看了一眼那猫,也扶着额头不敢再看。   叶氏与沈清荷手忙脚乱地将老人家扶住,赶紧让人去喊大夫,沈四郎更是黑着脸厉声斥责院内的下人。   “你们都是怎么当得差,连祖母的心爱之臣宠都照看不好。”   林湘珺最是喜欢小猫,瞧见如此心都揪着疼,让人拿来药与水,要给小猫包扎一二。   可沈四郎却说先不能动,得找到伤害了小猫的凶手才行,林湘珺无法理解,照料小猫和找凶手有什么矛盾之处吗?   见老太妃也只是粗粗看了眼,便不再往这边看。她就知道这老人家惯是这等脾性,雪球无伤时她喜欢着宠着,如今伤着了以后还不知能不能好,她立即就不闻不问了。   与当年对沈放一模一样,她懒得搭理沈四郎,喊春喜去打水,亲自给它清洗伤口,还要为它包扎。   这还得益于当时给沈放处理伤口,以及梦里见多了血,她如今瞧见这些伤啊血的反倒不怕了。   “雪球别怕,马上就不疼了。”   小猫后脊的毛被烫秃了,肚子上还被人划了好几刀,四肢也有伤,越是清理血水越多,林湘珺的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到底是何人干下如此恶毒之事,连只小猫都容不下。   正当此时,就听下人们在磕头求饶:“老太妃饶命啊,奴才不敢隐瞒,确实瞧见猫主子昨儿往五郎君的屋里去了,奴才们也不敢去寻,谁知今日就成了这般。”   其余的下人也跟着附和,顿时院中皆是此起彼伏的声音,又说沈放连下人都敢打杀更何况是只猫。   沈四郎见老太妃默不作声,转了转眼珠子,朝着最近的那个下人猛踹了一脚,“狗奴才,竟然敢污蔑郎君,我五弟心地善良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事情来。”   “四哥说得对,祖母,可不能听了这些奴才的一面之词,五哥绝不是这样的人。”   终于老太妃的脸色有了些松动,却是极怒之色:“放儿人呢?”   “回老太妃的话,五郎君在忙路祭的事。”   “去唤他过来。”   沈放会虐待小猫?   这怎么可能,他若是不喜欢小动物,那七七又怎么会与他这般亲近,且之前他院子里好些野猫叫唤,也从不见他驱赶。   她相信沈放或许是个睚眦必报手段狠戾之人,但他绝不会伤害小动物。   林湘珺以为老太妃好歹是有头脑的人,她养大的孙儿是何脾性她最该了解才是,定然不会听信几个下人的胡言乱语。   即便真的将沈放唤来,那也是为了将真相搞清楚,便安心地与春喜照顾小猫。   没多久沈放便来了,他今日换了身缟色的锦袍,衬着他未戴面具的半边脸矜贵又清雅。   “孙儿见过祖母。”   可老太妃开口第一句却是:“昨儿晚上你都在哪?”   沈放拧了拧眉,并未直起身来,依旧恭敬地答道:“屋中。”   他身后的杨意就显得有些局促了,还以为是昨夜他们去过萧府的事被人知道了。   不想老太妃指了指那边的猫:“雪球昨儿可是跑进你的屋里去过?”   沈放看向林湘珺怀中的猫,眸色微微一沉,有些明白了祖母喊他的来意,嘴角勾了勾。   而后掷地有声地道:“是。”   “你说,猫是不是你伤的。”   “祖母觉得呢?”   “真是你?下人说时我还不信,我以为你已经改了性子不会再犯了,没想到竟是如此的糊涂,亏我还向你母亲说好话,让你过几日能随你大哥去香山,你可真是要气死我!”   林湘珺不敢相信地抬头,这人是傻吗?如此明显的栽赃嫁祸,他说一句没有不就好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老太妃气得直接举起了手中的木拐杖,狠狠地朝沈放背上敲了下去。   老人家的动作缓慢,以沈放的身手很容易就能躲掉,可他生生挨住了这一下。   这可是实打实的闷响,将身边的人都给吓坏了,叶氏与沈清荷赶紧来拦,“祖母,您别动怒,这定是误会,或是五哥有什么难言之隐。”   沈四郎却在一旁煽风点火,“五弟啊五弟,你怎么死性不改,先是人后是猫,你就不能规矩些,别再惹祖母生气了吗?”   沈放抬起头,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那双眼乌黑清明,似乎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说。   沈四郎被那眼神给震慑住,浑身一哆嗦赶紧撇开了眼,不可能的,这事他做得干净,绝不会被人发现的。   “五弟,你快认个错,就说是一时糊涂,祖母肯定能原谅你的。”   “没错又如何认。”   “你你你,冥顽不灵,你母亲心慈手软不舍得对你重罚,才使你变得今日这幅模样,我便替你母亲好好教教你。”   老太妃说着又是举起了拐杖,眼看便要朝沈放砸去。   便是此时,有个纤弱的身影冲了过去,死死地挡在了沈放身前。   “且慢。” 第28章   老太妃也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冲出来,手中的拐杖来不及收手,眼看着就要砸在林湘珺的肩上。   电光火石间,她被揽着腰转过身,牢牢地护在了怀中,一声敲击在骨头上的闷声响起。   那声击打犹如砸在了她的背上,又重又沉。   林湘珺愣了半晌也没回过神,她冲出来时,是抱着肯定要躺十天半个月的准备了,没想到沈放比她的动作更快,生生地拦下了这一击。   她被双臂紧紧地拥着,近得已经后颈贴在了他冰冷的面具上,一仰头便能看见他乌黑的睫毛,耳边是他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鼻息间清冽的竹香。   她呆呆地看着沈放,突然意识到,她每回说要保护他,最后被护着的人,都会变成她,倒也不知这账要如何算了。   周围的人都被她给吓傻了,尤其是老太妃,这若是打坏了林湘珺,平阳郡王府该怎么赔。   等沈放松开手,沈清荷便赶紧将呆愣愣的小姑娘拉着上下检查,确定她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   用只有她们两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怎么这般经不住事,即便再担心五哥,也不能拿自己冒险啊。”   “况且祖母那是为了五哥好,若真不看重他,连问都不过问直接罚了,你可不敢和祖母对着来。”   听到这,林湘珺僵硬的身子慢慢有了些温度,俏丽的五官瞬间皱成一团:“打人也算看重?这样的看重给你要不要?只有不讲道理的人,才会用屈打成招的法子。”   见那边离了她,老太妃也是一口气没缓过来的样子,倒是不再动拐杖了,由叶氏顺着气,但还在教训沈放。   不过许是顾忌着还有外人在场,言语间不似方才那般激烈。   “好,你说你没错,那你说说看这猫为何进了你的屋子,再出来便伤成了这样?”   “孙儿不知。”   虽看不清沈放的面色,但林湘珺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戾气愈发浓重,不仅是心疼他,更是为其他人捏一把汗。   这些人简直是不知者无畏,即便她没梦见过他们的下场,可有个沈应川的前车之鉴在这,便知他们也凶多吉少。   他们不想活是他们的事,她可要好好活着。   顾不上沈清荷的劝诫,固执地出声道:“太妃可否听七娘一言。”   老太妃其实心里已经有些不快了,她之前对林湘珺有好感,那是她的家世在这摆着,长得又很讨喜,疼爱一番也是无碍的。   可她最不喜欢不守规矩的人,这般闯出来为沈放求情,半分晚辈的样子都没有,到底是武将之家,真是太过骄纵孩子了,脸色不免有些难看。   但还是要顾忌两家的情分,客气地点了点头:“七娘有话但说无妨,只这危险的事万不可再做了,你若有所闪失,我老太婆可如何向皇后娘娘交代。”   呵,还拿姨母出来压她?可惜这招不管用。   “太妃放心,姨母明辨是非,我是自己伤着还是被人伤着,她一眼就看出来了,绝不会误会的。”   也不知她是真天真还是有意要呛人,总之老太妃是被这句顶得不轻。   偏偏还不能生气,端着脸上的笑,语气更平淡了些:“七娘请讲。”   “七娘以为五哥哥绝不会是伤害雪球之人。”   “你见着了?”   “不曾。”   老太妃呵呵笑了声,“既是没有亲眼所见,又如何能言之凿凿呢。”   “那这些下人可有谁见过五哥哥动手呢?”   此话一出,顿时所有人皆是一愣。   是啊,他们也不过是按着沈放曾经伤过人,只见到猫进了他的屋子,便一口咬定是他伤了猫,却根本没有人亲眼见过。   老太妃很快反应过来了,她的决断下得确实有些仓促,也是因为她心中对沈放不信任,如今想来这其中许是有误会。   但她方才已经算对沈放定了罪,要是这会改口,岂非打了自己的脸。   她默不作声,身旁的沈四郎见形势有变立即道:“若不是五弟还能有谁,能在贵寿堂随意进出,伤了雪球又不被人瞧见的。”   “我又不是知府大老爷,我怎么知道是谁伤了雪球啊。”   “那七娘子如何能肯定不是五弟动的手呢。”   “这不是很简单嘛。”   她扬了扬下巴,一副骄傲的小模样甚是可爱,这回连老太妃也止不住好奇了:“哦?既是有办法,不如说说看。”   “猫狗等皆是有灵性的,它们最是知道谁待它们好,谁待它们不好。若是碰上恶人它们定然会张牙舞爪不让靠近,若是善心者,定然是温顺听话,是与不是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老太妃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小丫头,莫不是拐着弯在说自己心善吧。”   方才她抱着雪球,又是给它清理伤口又是给它包扎上药,雪球即便再疼都没乱折腾,很难让人不想歪。   沈四郎则是轻轻地吐了口气,他还以为这林娘子真的瞧见了什么,原是这等天真之言。   “祖母说的是,这猫已经伤成这样,还如何能张牙舞爪,岂不是见了谁都乖乖听话。”   “那四郎君可愿来试一试?”   沈四郎见老太妃没有阻止,也愿意逗逗这林娘子,哂笑了声,“我便来试试,好叫七娘子安心。”   说着撩起袍角在她跟前半蹲了下来,小猫这会闭着眼躺在林湘珺寻来的软垫上,难耐地轻声喵呜着,不论怎么看都乖顺地很,怎么可能会凶人呢。   沈四郎扯开嘴角,势在必得地将手伸了过去,想要将小猫给抱起。   可就在此时,方才还闭着眼的小猫,在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后,挣扎着半睁开了眼,受了伤的爪子艰难地挥动了两下。   就连叫声也变得尤为尖利,甚至还张嘴狠狠地咬在了他的手掌上,雪球虽是受了伤,可这一口却像是用尽了全力,瞬间便出了血。   沈四郎疼得脸都扭曲了,一掌便要挥出去,好在被身旁的沈放给拦了下来。   见此,连老太妃也多了几分正色,一面让大夫给沈四郎包扎,一面让之前被拖下去的下人去试。   果真那些下人一靠近,雪球便会发出尖利地叫声,但换了平日照顾雪球的婢女过去,它又会镇定下来。   林湘珺主仆全程都离得很远,也不可能是她们做了什么手脚,只能是猫儿真的通人性。   这般一轮尝试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放身上,只剩下他了。   老太妃有心开口让他去试,可还记得方才被下了面子的事,有些不愿主动打了自己的脸。   如此僵持着,直到林湘珺软软地喊了声:“五哥哥,我的手麻了,你帮我抱着它,好不好。”   沈放知道是谁在背后耍把戏,一次不成还会有下次,他最是厌烦这等腌臜之术,更何况他的好祖母,是不会相信他的话,与其这在浪费唇舌,还不如记下来日再算。   至于这香山,他本不想去,如今也被勾得非去不可了。   只是他不愿浪费唇舌,有人偏偏爱出头,她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时,他的心跳都漏了半拍,手指冰凉冰凉。   这会更是冷眼看她忙前忙后,眉头没松快过,想来是之前的教训给的不够,还是如此爱多管闲事。   可林湘珺对着他遥遥一望,那水亮亮的眼睛盯着他,他的双脚便不受控地过来了。   罢了,小姑娘脸皮薄,懒得下她的面子。   林湘珺小心翼翼地将雪球放到了沈放的怀中,“五哥哥抱雪球的架势可比我还专业,一瞧便是雪球以往就亲近哥哥。”   雪球身上的血都被清洗干净了,伤口也被敷了药,许是闻到了沈放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它的小脑袋往沈放怀里蹭了蹭,还伸出舌头舔了舔沈放的手指。   沈放看着冷淡不耐烦,但手掌却一下下轻柔地落在它没受伤的地方,明显是在安抚它。   猫儿最是记仇,若是沈放真的是伤害雪球的人,它又怎么可能如此亲近他。   简简单单的动作,甚至不需要再有过多的言语解释,便已一清二楚。   老太妃自觉理亏脸上挂不住,她又是多年在后宅翻滚的人,见沈四郎手受了伤,岂能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   不免心烦意乱:“将那些冤枉郎君的下人全都拖下去,杖责四十,老四既然伤了手,只怕香山也去不了了,好好待在家中养伤吧。”   一句话便给今日之事下了决断,说是养伤实则就是将他禁足,沈四郎脸色一白,还想要再辩解几句,就见老太妃挥了挥手,“我也有些乏了,你们都回去吧。”   老太妃半句都没说他与这事有关,却在心中已经下了罪,反倒让他没办法认错也不能求饶。   他不甘心地站了会,还想要说两句,就被下人请走了。   至于沈放,老太妃也是有气的,他若是能好好解释两句,也不至于闹出这样的笑话。   可转念一想,这孩子这么些年恐怕吃了不少这样的哑巴亏,只得摇了摇头。   “我那有上好的伤药,一会让人给你送过去,这几日的事情让你嫂嫂帮衬你些,你好好歇着,过几日还要去围猎,可不能误了正经事。”   沈放被冤枉没有怨恨,如今得了赏赐也没有欣喜,面无喜怒,淡淡地说了句:“多谢祖母。”   “今日之事,多亏了七娘,不然还真要错怪了放儿。好了,你们在这玩会,我一把老骨头先回去躺下了。”   “太妃,七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雪球受了伤,恐怕一时半会也好不了,血腥之气难免会惊扰太妃,不如晚辈带回去照顾,等它好了再送回来给太妃。”   老太妃喜欢雪球,却也只是偶尔赏玩,如今受了伤,何时能好都不一定,放在眼前确实晃眼。   便也没有多想,当她今日帮沈放也是出于对小猫的喜欢,笑着点了点头:“那便麻烦七娘了,一会我让照顾雪球的婢女也跟着一块过去。”   “多谢太妃。”   沈清荷眼睛尖,瞧见林湘珺和沈放难得可以独处,赶紧拉着叶氏说要进屋侍奉,顺便把下人们也给支走,院内很快就剩下他们两人。   林湘珺一门心思都在可以养雪球的欣喜上,根本没注意这么多,倒是沈放发现了这一细节,眸色微沉,轻轻挠了挠雪球的下巴。   这两个人在搞些什么鬼?   “五哥哥,我没照顾猫儿的经验,你教教我好不好?”   “不会你还把活揽过去?”   “我是看方才太妃的模样,不似真的关心雪球,它若留在这下人们渐渐也会忽视它,岂不是伤势愈发严重。我虽然不会,但我能学啊。”   最重要的是,她一定会用心照顾它的。   这点沈放倒是不怀疑,他浅浅地露了个笑,也是她这几日来头次见他笑。   隆冬午后的暖阳落在他的身上,林湘珺不免看迷了眼。   也就是他戴着面具,不然就这长相,这京中只怕又要多个走马章台的倜傥公子哥。   沈放抬眼便对上了面前傻愣愣的小姑娘,抚摸着小猫淡声道:“看我作何。”   林湘珺还没回过神来,痴痴地应了句:“五哥哥笑着可真好看,就该多笑笑才好。”   却不想这一句,叫他敛去了笑意,抱着怀中的小猫蓦地站起了身,不声不响地朝外走去。   林湘珺不明白他是怎么了,只好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又不是说他不好,夸一句还不行吗?   她跟在后头,自然也就没发现,沈放的耳朵尖泛着异常的潮红。   沈放的脚长步子大,林湘珺跟着他有些吃力,见他脚步不停只好抱怨地嘟囔两声,期间还抓着了他的衣袖,被拂了几次没甩开,便任由她抓着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走得好似还真的变慢了。   “五哥哥,咱们要去哪儿啊?”   “你不是要我教你?”   林湘珺:……   既然是回她的住所,那为何不坐轿子非要走回来?!   林湘珺好不容易跟着他走回了院子,累得半死,到屋里便先小口小口地喝了半碗参汤续命,又趴着歇了好半晌才缓过劲来。   见屋里没沈放,立即又着急地到处去寻,才发现他并没有走,就在暖房里。   屋里烧着炭火很是暖和,下人还给雪球做了个猫窝,这会它就躺在软垫上,露着掉了毛的伤口可怜极了。   更让她惊喜的是七七不知何时来了,它不像往常那样高冷地趴着,居然就窝在雪球的旁边,为它舔伤口边的毛发。   见到林湘珺过来,七七还朝她喵喵叫唤了几句,她好奇地蹲在沈放边上,伸手给七七顺着毛。   “七七好乖,这么久没见也没将我忘了。”   “五哥哥,你知道是谁害了雪球吗?”   “如此明显,一眼便知,唯有傻子不知道。”   林湘珺还想在他面前显摆一二的,没想到他早就知道了,“那看来傻子还不少,不然怎么害你挨了两棍子。”   她这才想起,沈放还挨了老太妃两闷棍,其中一棍子算是替她挨的,若是她不冲出去,或许沈放还能躲开。   “春喜,去将姨母赏的那瓶药酒拿来。”   “不必。”说着他又顿了下,“你要用药酒?”   林湘珺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她能有什么地方伤着,还有用到药酒的时候?   “不怕五哥哥笑话,我小的时候体弱,旁人周岁后就开始学走路了,我三岁才能好好走,还老爱摔,一摔便留印子,姨母便让御医特意给我制的药酒。最难得的是药味不浓,闻着香香的,那会还小犯了傻,有回差点当桃花露给喝了,五哥哥说是不是很傻。”   若是旁人说这话,沈放定是嗤之以鼻,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明明是很搞笑的一件事,却总有股酸涩的味道在里面。   沈放的喉结滚了滚,平淡地吐了个傻字,眼底却多了几分柔和。   “哼,你说我傻,我可不把好闻的药酒给你了。”   他稀罕这个?   “骗你的啦,我说话算话,说了给肯定不会赖皮。我就不替五哥哥上药了,我记得哥哥房里有个得用的婢女叫红炉,让她给哥哥上药正好。”   “你的脑子便是用来记这些东西的?连个下人叫什么你都记得,却记不得先生讲了什么。”   “这怎么能一样,五哥哥的事事无巨细我都记得清楚。”   林湘珺见他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也跟着笑了起来,她算是发现了,沈放是个口不对心的人,也就是俗话说的死鸭子嘴硬。   心里想要别人待他好,表面却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非要拒人千里之外。   但她也不点破,偷偷把这个发现藏在心里,以后就有应付他的法子了,只要与他嘴上说的反过来听不就好了。   自以为自己好聪明的林湘珺,想到今日陷害他的沈四郎,多嘴问了一句:“五哥哥,沈四郎这么做,你不生气吗?”   “有何可气的。”   反过来就是,已经很生气了。   “那沈四郎这般,五哥哥会找他清算吗?”   “跳梁小丑,不值当浪费心力。”   再反过来就是,绝对会剜肉剔骨,狠狠报复他。   “可雪球都替哥哥出过气了,咬了一口呢,还被太妃禁足,也算惩戒过了。”   “话怎么这般多。”   ?   这句怎么反过来?嫌她话还不够多吗……   恰好这会照顾雪球的婢女送来了喂小猫的吃食,林湘珺捡了小鱼干放在手里轮流喂两只小猫,只是雪球的状态不太好,基本吃不下东西,勉强伸出舌头舔两口。   “五哥哥,小猫儿为何要舔毛啊。”   之前她就发现了,好像小猫都很喜欢舔自己的毛还有爪子,她也问过宫里的小太监,但没人回答她。   今日又见着了,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沈放本是在给雪球包扎,闻言侧目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古怪,嘴角微微扬了扬。   “五哥哥这般看我做什么,是我问得有何不对吗?”   “你每日晨起第一件事是什么?”   林湘珺毫不犹豫地脆生道:“穿衣裳!”   而后额头便被不轻地敲了一下,“晨起后。”   她捧着发红的脑袋嘟了嘟嘴,本来就是穿衣裳嘛,这么凶做什么,“那就是梳洗?”   沈放这才轻哼了声,林湘珺露出了了然的神色,跟着又惊喜起来:“原来猫猫都是这般洗脸的,可它们为何有时候会舔尾巴上的毛呢。”   就像刚刚她瞧见七七去给雪球舔尾巴上的毛,难道尾巴也要清洗不成?   沈放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地笑了起来,还是那种畅快无比的大笑。   林湘珺不解地眨了眨眼,笑什么嘛?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想知道?”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沈放朝她勾了勾手指,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啊,那舔的原来不是尾巴啊……   林湘珺的脸由白转红,再变得通红一片,“脏不脏啊……”   她两只手指对着揪帕子,还在纠结脏还是不脏,抬头就见沈放笑得促狭又古怪,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骗了。   顿时又羞又恼,举起小拳头便往他身上砸去,“你怎么戏弄人啊。”   两人离得近,又都是蹲着的,林湘珺突然压过去,沈放一时没准备,便被她扑着压在了地上。   她的鼻子磕在他的面具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疼得眼泪花都冒出来了。   这到底是谁打谁啊,怎么打人的这个反倒先疼着了。   沈放双手抵着地面,感受着与自身完全不同的柔软贴着,眼尾有些许的发红,撇开眼哑声道:“起来。”   “我倒是想起来,可我没力气呀。”   她一手捂着红了的鼻子,一只手艰难地撑着他的胸膛想要站起来,可她鼻子又疼脚蹲了又麻,哪还有力气站起来,站了好几次都跌坐了回去。   反倒折腾得浑身是汗,沈放眼底的墨色也愈浓。   与其她在这折磨他,还不如帮帮她,沈放正掐着她腰,准备将人扶起来,就听见有个欢喜的声音,冒失地闯了进来。   “七娘,五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沈清荷推开门一眼就瞧见了地上的两人,愣了片刻,猛地转过身去,“我,我不是有意要看的,我什么都没瞧见,我这就走。”   林湘珺:“……”   “回来!”   后来沈清荷是追回来了,可不管她怎么解释,对方都是一种你别说了我懂的神色,她到最后也懒得解释了。   误会多了,倒也不介意多添一个了。   沈清荷是来告诉他们,老太妃点名让沈放去香山围猎,针线房准备给他赶制几身骑装,顺便问问林湘珺要不要去,给她也制两身。   林湘珺的衣服多到穿都穿不完,自然是不需要的。   正在聊要给沈放选哪种样式,她突然想起来了,她一开始的目的不是观望嘛,最好还能阻止沈放去围猎。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那她岂不是也非去不可了? 第29章   林湘珺起先是担心沈放若是见了景帝,他的身世会不会提早被发现,懊恼自己又干了件蠢事情,可事已至此,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   她常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说是骑马上山围猎了,便是在院子里射个靶子,家里人也多是不放心。   这不就代表她能上山了,还能去看围猎,光是为了这个她便高兴的睡不着觉,隔日便回家请示祖母。   林老夫人自然是千万个不同意的,箭矢可不长眼,山上还有各种野兽出没,她怎么舍得让宝贝孙儿去这等危险的地方。   但林湘珺眼泪汪汪的说自己没几年好活了,若是撒手人寰的时候,连围猎都没见过,她该多冤啊。   总之把林老夫人的心都给哭软了,才算是勉强点了头。   她老人家有腿疾,到了冬日尤为严重,没办法陪着她上山,便把她托付给了皇后并太子,唯有让皇后看着她才能放心。   跟着谁不重要,只要能一并上山她便高兴,临近围猎的日子,她甚至睡不好觉,总有种美好的不真实的感觉。   期间她还送了两身骑装去沈放那,自从那日沈四郎的事后,老太妃自觉理亏,待沈放更好了。   院内的下人也不敢怠慢他,俨然有了几分主事人的派头。   要为老太君办差,耿氏偶尔也会交代他些事情,故而他也愈发忙碌起来,时常是屋里见不着人。   她特意让春喜去盯着,沈放一回来,她就赶忙去拦人。   “五哥哥如今可是大忙人了,等闲见不着,见哥哥还得排队才行。”   大忙人?说得好听是受人重用,说得难听些不过是个跑腿的,真正受看重的应当舒舒服服地在看书才是。   沈放喝了口茶,神色冷淡的应了声,“何事。”   “我让府里的绣娘也给五哥哥做了身骑装,五哥哥看看可是合心意。”   春喜上前将托盘里的衣裳打开,竟是身茜色的骑装,之前针线房也送了两身过来,但林府的绣娘出自宫内,手艺精巧细致,这一比之前的简直黯然失色。   但沈放从不穿艳丽颜色的衣衫,平日最多的是灰色褐色这般不出挑的,瞧见这茜色的衣料便撇开了眼。   “不喜欢。”   “这么好看为何不喜欢?红色显得精神气色好,我最爱穿红色了,绣房给我也做了一身一样的,我们到时穿得一样不好吗?”   沈放的手指搭着茶盏轻轻摩挲,闻言才挑了挑眉,她竟要与他穿一样的?   不过林湘珺喜欢红色也并不意外,她肤白胜雪,红色又最衬肤色,若她穿上定是好看。   只是与他何干,他最厌烦这等娇艳之色。   可沈放不说收下,她便赖着不肯走,沈放看账簿处理事情,她就在旁边安静听着。   一直等管事都出去了,她才小声道:“五哥哥怎么什么都会,比文先生还厉害。”   沈放听腻了这些拍马屁的话,手里翻着册子头也没抬,林湘珺便一点点地挪了过去,“五哥哥看,我怕雪球冷,让绣娘给雪球做了身衣裳,顺便给七七也做了。”   她手里拿得是件小衣,还绣了精致的锦鲤图案,和骑装一样皆是茜色,被她放在掌心很是可爱。   瞧着不像是小猫的衣裳,反倒有些像刚出生婴孩的小衣。   他的舌尖顶了顶齿贝,眼底有些难懂的暗色:“猫又不是人,为何要穿衣。”   “这你就不懂了吧,天气寒冷,猫猫也会怕冷啊,雪球毛长原是不怕的,但她受了伤毛也掉了许多,自然就会冷了。”   “歪理。”   沈放不搭理她,继续看自己手中的书,但到底是没说不要那衣服了,可林湘珺还是没走,撑着下巴似乎有话要说。   他早就发现了,这人从进屋起,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偏偏就不给她机会说,想看她被憋死的模样。   果然没多久她便憋不住了,讨好地又挪近了些:“五哥哥,你上回不是答应我,说要教我学拉弓的吗?”   这说的是沈应川骗她出去那次,寻得便是这个借口,但她都病了许久,他还以为她已经将这事给忘了。   “后日便要去香山了,我若有机会碰着□□,却什么都不会,岂不是要丢人现眼了。”   “我竟不知林府如此没人。”   “自然是有的,可他们都不敢教我,怕我伤着了。我长这么大连针线都没碰过,家中桌角也都是修成圆的,哪有机会学啊。”   沈放想起那日老太妃气急拿拐杖打他时,林湘珺却是想也不想就冲了出来。   如此娇气,怎么就不怕疼呢。   他翻书的动作略微迟疑,林湘珺又再接再厉,“我也不用真的能射中什么,只要架势对能糊弄人就行了。”   翻书的声音又顿了下,而后书册应声盖在了桌上,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林湘珺赶紧闭了嘴,她又说错话了?   却不想沈放走了两步又停下了,没有回头声音也如同平日那般冷淡:“不是要学,愣着做什么。”   林湘珺的眼睛蓦地亮起,跳下椅子快步追了出去。   沈放的骑射是小的时候世子的老师一并教的,骑射功夫很好,即便后来不受宠了,依旧没有落下这些功夫。   但他的弓林湘珺肯定拉不开,就让人取了张六郎的弓,给林湘珺自己先拿着玩玩。   弓是新弓,弦也还未开,她惊喜地捧着,试探地拉了一下,结果弓弦纹丝不动。   六郎十岁都能拉得动这弓了,周围的下人没忍住,捂着嘴偷笑了声,春喜在一旁担惊受怕,见此赶紧劝她;“娘子要不还是算了吧。”   本来还能算了,但她倔脾气一上来,怎么都不肯了。   “我方才那是试试还没用劲呢,这么小的弓,我肯定能拉开。”   说着咬了咬牙,使出了全身的气力用劲那么一拉,弓弦依旧是分毫未动。   “这什么破东西呀,五哥哥你是不是拿了个坏的戏弄我呢。”   “娘子小心,这弓弦坚韧,很容易会伤了手。”   林湘珺气得跳脚,胡乱地扯着那弓弦,眼看便要划伤自己的手指,就感觉身后有人靠近。   正要回头,那人的手掌已经握在了她的手上,带着她的手放在了对的位置,“蛮劲有何用,手指放这。”   他常年挽弓手指有一层薄茧,握着的时候沙沙的,且与她不同的是,他的手是温热的。   也不知是因为他身上的气味熟悉好闻,还是包裹着她的手掌发烫,总之林湘珺那股燥意渐渐消了,不再暴躁,认认真真地抓着□□,就着他的手使劲,弓弦竟缓慢被拉开了。   她嘴角的笑意也一点点扩大,眼睛弯弯的,笑起来就像是月牙般可爱。   “让我自己来试试。”   沈放松开了手,林湘珺自己举着□□用力地一拉,虽然不能说拉得很开,但相较方才已经进步了许多。   光是拉弓多没意思啊,她很快便腻了,四处张望。   “五哥哥箭在哪呢,还有草靶,没有草靶我往哪射呢。”   “不是说只要学个架势就够了?”   “那学都学了,怎么能不多学点,到时我还能与人吹嘘我是跟着五哥哥学的箭法。”   看她那股子得意的劲,像是恨不得昭告天下,沈放嘴角止不住地翘了翘,朝着百步远的墙根抬了抬眼。   林湘珺期待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而遥遥百步外的草靶看着就如拳头大小。   林湘珺:……   她就算走到那草靶面前,都不一定能把箭插进去,他让她离这么远射进去?   而沈放却抱着双臂看戏般的站在旁边,眼底的笑意根本就掩不住。   “五哥哥怎么耍人玩呢。”   “不是你要射的。”   看得出沈放今日心情还算不错,比往常冷淡的口吻要多了几分情绪,使他整张脸都明艳了些。   “这怎么可能有人能射进去啊?便是我爹爹平日射箭,也没有这般远的。”   沈放抬了抬手,杨意立即将另外一把弓抬了出来,那弓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了,与林湘珺的那张摆在一块,她的就像是过家家的玩具。   林湘珺顿时觉得自己手里的弓不香了,凑过去眼巴巴地摸了把,便是材质都与她的全然不同。   她舔了舔下唇,眼珠子转了转,不等杨意将弓献上,就自告奋勇地去接:“我替哥哥拿。”   结果那弓不仅看着大,重量也不轻,她没有准备,险些要被那弓带着摔倒。   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总算将弓提到了他的手边。   而沈放却轻轻松松地接了过去,“哪个?”   林湘珺正站着喘气,就听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面墙角摆了四五个草靶,他这是问要射中哪个。   只许他戏弄她,还不许她刁难了?   林湘珺故意挑了个最远最边上的,“五哥哥若是射不中也无妨,谁让这草靶摆那么远呢。”   话音刚落下,沈放已经从杨意手上取来了箭矢,轻巧地搭在弓弦上,微微一侧身,待她回过神来,箭已经划破长空飞了出去。   一声扎进草靶的声音响起,对面的下人随即高声回禀:“恭喜郎君正中靶心。”   林湘珺都看傻眼了,她怎么就忘了呢,沈放控制箭矢的能力她是见过的。   围猎那日他定会脱颖而出,只怕到时景帝想不关注他都难了,若是提早发现了,那该怎么办。   许是看她没说话,沈放干脆利落地一连又射出四箭,每一箭都正中不同的靶心,就连身后的杨意都看得连连叫好。   听到声响,林湘珺才回过神来,收起了烦心事。   却见沈放把弓往下人怀中一丢,朝她抬了抬眼,意味很明显,该轮到她了。   呵,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春喜去把那草靶挪近些。”   春喜连声答应着,快步过去抱着草靶往前挪了一半的距离,“娘子放这可好?”   “不行,再往前些。”   春喜只得又抱着往前些,等到放下时,也就剩个十几步远了。   “五哥哥百步穿杨,我不过是个小小女子,这样才算公平。”   沈放不置可否,点了点头让人给她换了些箭矢,林湘珺紧张地擦了擦手心的汗,学着沈放的样子侧身而立,闭上一只眼,瞄了足有半刻钟。   春喜在后头替她看准头,一直说好了好了,她才松开了手,箭羽倒是摇摇晃晃地飞出去了,可不等她高兴,一阵风来,它原地打了个圈儿,跌跌撞撞地落了下来。   头顶响起一声闷笑,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有什么好笑的,我这不过是头次还不熟悉,春喜再拿来。”   林湘珺又接连地试了三四回,倒也有飞出去的,但最远不足一米,其中有只还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往回跑,险些往她身上来。   她不免气恼,难怪爹爹不让她碰,这东西可比读书写字难多了!   正想丢了□□说不玩了,沈放的双臂已经将她圈住,这回比方才靠得还要近,她的后背贴在他的胸前,他垂落的长发就勾在她的耳边。   林湘珺愣了愣,微微抬头正好可以看见他的面具。   其实这个面具看久了也不觉得可怖了,若是上头不染上鲜血就更好了。   “看前面,看我做什么。”   偷看被发现了,林湘珺乖乖地哦了声,不敢再走神,认真地看向面前的草靶,他的手掌将她的手指紧紧包裹着,他勒她也勒,他松开她也松开。   箭矢再次离弦,直直地扎进了草靶之中。   “中了!”   林湘珺瞬间欢喜了起来,即便是沈放抓着她的手射的箭,那也有她的一份力啊。   沈放就要松开手,可她却品到了其中的喜悦,紧紧地反抓住了沈放的手。   “我还没学会,五哥哥再教一遍。”   沈放的手指有些发烫,愣了愣才从喉间滚出一句闷声。   说是一箭,却是一箭接着一箭,等到林湘珺的手臂酸了,才肯罢休。   林湘珺是来送东西的,又赖了这么半日也得回去了,与他道了别,后日清早皇后的仪驾会接她从林家启程,到时只能香山再见了。   夜里,杨意将萧太傅的书信送了进来,看沈放还坐在书案前看卷宗,上前轻声道:“郎君,太傅说后日围猎,定会为您想办法与陛下见上一面。”   沈放却并不在意,淡淡地嗯了一声,这些事他心中早有盘算,见与不见早与晚并非关键。   “太傅还说,让郎君莫要心急,陛下疑心重,与其他将您的事禀明,还不如叫陛下自己发现调查,对您回宫更加有利。”   看他还是神色不改,杨意思虑了会,又小声地道:“林娘子与郎君交好,只怕目的不纯,郎君还要千万当心。”   “一张白纸罢了,有何不纯。”   “但林家到底是太子党羽,奴才是怕对郎君不利。”   “你今日的话太多了。”   杨意立即住了嘴,他在沈放身边伺候了一个多月,也算摸清了他的脾性,见他处事狠辣果决,脾气也很是冷戾,甚有陛下当年夺嫡时的气魄。   知道自己失言,给他沏上茶后小心地退了出去。   等到屋内没了人,沈放才打开了桌上的书信,一目十行地看过。   与杨意说的差不多,萧太傅通篇皆是嘱咐他谨慎行事,切勿漏了马脚反倒让太子等人起疑。   他冷笑了声,随手将书信连同手中的邸报一道放进了烛火中,待到燃尽才起身。   路过窗牖时他抬眼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月明星稀,想来接下去几日都会是个好天气。   临睡前,他从枕下拿出了一朵珠花,在手心细细摩挲着,许久后方能安然睡下。   -   也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之前咬了口沈放真的管用,总之林湘珺近来气色好了许多,早起也没犯困,坐在马车里陪皇后说话解闷。   从宫里去香山还要走好远的路,围猎乃三日为期,今夜是要歇在香山行宫的。   路上无聊,春喜拿了彩绳给她编络子玩。   “姨母有许久没出宫了吧?”   “好似还是年初封山祭祀时出来过。我得料理后宫琐事,陛下身边也离不得我,况且我也属实不喜欢坐马车。”   她贵为皇后,却比她这个小姑娘还要受约束。   “你这没良心的小坏蛋,近来也不进宫陪我说话,实在是无聊烦闷的很。”   “太子哥哥呢?他不是每日都会陪姨母用膳。”   说到太子,周皇后长叹了声气,“他是孝顺,可到底是成年了,不好总在后宫走动,免不得要被人传闲话。”   “什么人啊这般碎嘴,姨母与太子哥哥母子情深,哪来的闲话可以说。对了,姨母不是在为他相看太子妃吗,等到大婚之后,就有新嫂嫂来陪姨母了。”   周皇后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是了,连你都懂的道理,你太子哥哥却不懂,实在是叫人生气。”   林湘珺眼珠子转了转,“我觉得太子哥哥是有喜欢的人了。”   “哦?他是不是私下与你说了什么,快说来听听。”   林湘珺向来把周皇后当做自己半个母亲看待,有什么事都不瞒着她,且还是和太子有关的事。   但她也都是猜测而已,“太子哥哥近来可有亲近的女子,还要年长他一些的。”   周皇后原本惊讶地坐直了身子,闻言又靠了回去,仔细思索起来:“钟家两姐妹倒是一贯进宫来玩,但厉州对她们一视同仁我也瞧不出好坏来,若要说年长些的,能有谁啊。”   她也不免自省,难道是因为沈厉州幼年丧母,才会导致他对年长的女子更有亲近感吗?   “会不会……”   林湘珺以为她是想到了什么,赶紧附耳来听,“姨母想到了谁?”   “会不会是厉州宫内的宫女或是掌事姑姑。”   “这怎么可能,太子哥哥身边都是内侍贴身伺候,他平日不喜欢和宫女走得太近。”   “也是,之前我给他准备的宫女,他也一个都没收用,这孩子到底是有何难言之隐啊。”   “姨母说准备了什么?”   听到林湘珺的声音,她才想起身边还有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哪能说这些,赶紧摇了摇头:“没什么,是我想岔了。”   正说到这,外头便传来了奔驰的马蹄声,而后有人敲响了马车壁,宫女掀开布帘,就看见沈厉州端坐在马上。   果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一身暗红色镶金边的骑装,看上去贵气又飒爽,他目光隐晦地在两人身上转了圈,而后笑着道:“母后在与七妹妹说什么,脸色竟如此凝重?”   两个背后说别人闲话的人,动作一致地摇了摇头,林湘珺先开口:“在说一会上山了午膳吃什么。”   沈厉州知道这不是实话,抓着缰绳的手指微微发紧,面上却半分未露,“母后近来食欲不佳,有七妹妹在,想来总能多用些。”   林湘珺方才就想掀开帘子往外看了,可皇后说外头风大烟尘也大,不许她偷偷掀帘子。   这会正好掀开了,便趴在窗边和沈厉州说话。   “太子哥哥这会怎么得空了。”   “萧太傅正在陪父皇下棋,我闲着没事便过来看看,母后不喜欢坐马车,若是觉得胸闷犯呕,匣子里有儿臣让人备的药丸,用一颗便好。”   “哪有这般娇贵了,你七妹妹都行,怎么本宫不行。”   “母后莫要逞强。”   林湘珺只顾着看窗外的景致,听到他们母子对话,忍不住插了一句:“姨母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倒还要太子哥哥来哄。”   周皇后与太子闻言皆是微微一愣,还是皇后先反应过来,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拍,“可真是被你祖母纵得愈发横了,连我都敢打趣。”   “我不过是说句实话嘛。”   沈厉州抓着马鞭扬了扬嘴角,“就数你歪理最多,赶紧躲回去吧,小心吹了风寒又来我跟前哭。”   宫女正要将帘子放下,林湘珺就在人群中瞧见了一个红色的身影,遥遥一望就觉得万分眼熟。   “等等,我好似瞧见了熟人。”   待那队人马由远及近,林湘珺的嘴角也跟着扬了起来,“五哥哥。”   来人竟是沈放,他领着郡王府的下人,是要去前头与世子等人汇合的。   两边打了照面,沈放的目光只在沈厉州的衣服上略微停留,而后停马见礼。   沈厉州瞧见他的面具,眼里闪过些许疑惑,“七娘,这位是?”   “是平阳郡王府的五哥哥沈放。”   沈放身后的杨意赶紧与他小声说了眼前人是谁,他眸色漆黑,于马上行了个礼:“太子殿下万安,皇后娘娘万安。”   “原来是皇叔家的弟弟,不必如此大礼。”   “臣弟前头还有事,便不打扰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说话了,臣弟告退。”   “孤见你的骑艺不错,等上了山,咱们再切磋切磋,你且去吧。”   等到沈放一行人离去,连背影都瞧不见了,沈厉州才皱了皱眉:“我并未见过这个堂弟,但不知为何,竟有种似曾相似之感。” 第30章   不仅是沈厉州,就连马车内的周皇后也对这个一面之缘的少年有些好奇。   “七娘,你与这沈五郎很熟吗?”   “自然是很熟啊,我之前去白马寺祈福,险些跌下石阶,便是幸得五哥哥出手相助。去郡王府后又与五哥哥尤为投缘,他不仅骑射功夫好,读书也好,我便时常让他教我。”   沈厉州略微沉吟了番,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方才这少年来时,眼神和周身竟有股似有若无的敌意,且冷戾不羁,瞧着便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也不知此人是一贯如此呢,还是说之前见过他,对他有何意见。   “他的脸是怎么回事,早就伤了?之前竟是没在宫内见过他。”   “听说是五哥哥幼年时受的伤,郡王府子嗣众多,五哥哥脸上有伤,自然不好进宫惊扰圣驾,没见过才是正常的。”   这倒是实话,不是嫡出的兄弟他也未必认识,况且此人脸上有伤,性格孤僻些也能理解。许是他想太多了吧。   沈厉州点了点头,“好了,外头风大,进去让她们给你倒杯茶暖暖。”   而后看向周皇后温和地道:“母后,儿子还要去前头确认沿途的守备,便先告退了,午膳时分再来侍奉母后。”   “你去吧,这儿有七娘陪着我呢,你若是事务繁忙便不必过来了。”   “儿子明白,母后千万别忘了用药。”   沈厉州又叮嘱了一句,才在马上行了个礼,一挥马鞭朝前驶去。   等到他也走了,林湘珺没了借口,被春喜无情地拖了回去,只这回聊天的内容就都围绕着沈放了。   “我瞧你与那沈五郎关系甚好,一口一个五哥哥,倒比喊厉州还要干脆。”   “这是当然了,五哥哥在府上很是照顾我。”   林湘珺最近这谎话是越说越利索,有时候甚至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信了。   但周皇后比她想得要多些,一怕男女有别到时候坏了她的清誉,二是怕这傻丫头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郡王府里关系错综复杂,不适合她掺和其中。   “你呀你,还是小孩子心性,就喜欢有人陪着你玩。”   “她们陪我,我陪姨母。”   她嘴上这般安抚着林湘珺,却多留了个心眼,要派人去打探打探这所谓的五郎君,到底是个什么样性子的人。   路上无聊,好在晌午之前赶到了香山行宫,景帝设宴款待众臣与家眷,林湘珺就坐在皇后的身边,目光不停地在找沈放。   生怕她一个没关注到,他就和景帝碰上了。   可这期间,她却怎么也没找着沈放,沈家两兄弟倒是瞧见了,但就是不见沈放的人。   给皇帝敬完酒后便开始了下午的围猎,席间也不乏有像林湘珺这般跟来的女儿,等其余人都散去,女眷们便来陪皇后说话问安。   她正无所事事地玩着手里的帕子,就听见有个柔柔的女声响起:“臣女萧澜月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萧澜月?   就是那个沈应川喜欢的不得了,沈放也喜欢的女子?   林湘珺瞬间来了精神抬头去看,就见皇后面前跪着个少女,十六七的模样,穿了身湖蓝的裙衫模样出挑,最难得的是有股书卷气,看着便干净温婉的很是讨人喜欢。   果然周皇后瞧着也很喜欢她,拉着她到近身说了好多话,她也规矩有礼,俨然是个温文娴雅的大家闺秀。   林湘珺不禁有些酸溜溜的,不怪姨母喜欢,连她也喜欢这样漂亮懂礼的人。   不过不碍事,萧澜月长得不如她好看,也没她白,哼。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可或许是她的目光太直接,对面的萧澜月也感觉到了,恰好也朝她看来,两人的视线相撞。   偷看被人抓包了,两边皆是一愣,还是林湘珺先反应过来,冲着对面的人咧嘴笑了起来,萧澜月也跟着露出个浅浅的笑。   两人的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皇后的眼睛,“行了,在这陪本宫也闷得慌,难得能出来一趟,你们呀去玩吧。”   “那姨母呢?”   “方才坐了马车有些闷得慌,本是不放心你乱跑的,但有澜月在,本宫倒是放心。你们两年岁相仿,想来能说到一块去,去玩吧,不过记得不可跑太远,要避着些人。”   “姨母最好了。”   萧澜月也谢了恩,两人才起身一道出去。   “我虽是初次见萧姐姐,却总听到姐姐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七娘过誉了,我才是一直听闻妹妹国色天香,是难得的美人,得见妹妹是我的眼福。”   林湘珺起先也觉得萧澜月挺好的,知书达理恬静柔美,可说上没半刻钟,她就累了。   怎么有人能说话这般端着,而且她能感觉到萧澜月不是刻意要膈应她,单纯就是自小到大养成的性子,就像是石塑或是画中的人,竟是半点烟火气都没有。   她也忍不住怀疑,难道沈放喜欢的就是这种类型的姑娘?   “七娘这是要去哪?”   林湘珺待不下去便想要寻个机会溜走,她还得去盯着沈放呢,别让他偷偷见了景帝才好。   被萧澜月一问,眼珠子转了转,她拖不住沈放,那他心仪的女子肯定可以。   “既然来了香山自然要去看看他们是如何狩猎的,我要去山上。”   “这恐怕是不妥吧,皇后娘娘才叮嘱咱们,绝不能出行宫的。”   “交代归交代,我带齐了人去,肯定出不了事的,萧姐姐若是不去,那我便自己去了。”   萧澜月确实不想去,她今日会来香山也都是父亲吩咐,不然她又怎么会来这等危险的地方,可皇后交代了她陪着林娘子,若是失信于皇后,恐怕影响她的名声。   即便有些犹豫,还是快步跟了上去,“七娘等等我,我与你一同去。”   其实冬日山上哪有什么野兽,这个时节大部分动物都冬眠了,说是围猎也不过是将养的兔子狐狸等物往山上一放,供君臣一乐。   周皇后知道她的脾性,料到她不会乖乖听话,早已准备好了人,出了行宫便有轿辇等着她们。   将她们送到了半山的夕露台,太子就在那,有他看着皇后才能放心。   林湘珺还在烦心,上哪去找沈放,没想到下了轿子,一眼就看到了太子身边的沈放。   两人今日穿得皆是红色的骑装,站在一块身量也差不多,远远瞧着竟然有几分相似之意。   “太子哥哥,五哥哥,你们怎么碰上了。”   “臣女见过太子。”   沈厉州手上正举着把□□,见她过来板着的脸顿时露出了笑容,等到走近了,眉头又瞬间拧紧,“怎么出来都不知道要多披件衣裳?脸都冻白了,手也和冰块一样冷。”   转头又看向春喜:“怎么伺候的你们家娘子。”   说着还让小太监取来他的大氅,亲手披在了林湘珺的身上。   “哎呀,太子哥哥什么变得跟姨母一样啰嗦了,我手向来都冰,你又不是不知道,且今日也没什么风,我瞅着日头也挺大的不碍事。”   萧澜月偷偷地看了眼沈厉州,又匆匆地垂下眼眸,“倒是巧,太子与七妹妹今日都穿了红色的骑装,站在一块好生相称。”   “萧姐姐怎么不说五哥哥呢,我与五哥哥的才是一样的,太子哥哥就爱学人学样。”   林湘珺躲开了沈厉州的手,从他身边钻了过去,走到了沈放的身边。   萧澜月像是现在才看到沈放这个人一般,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先是惊艳而后看到那面具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蓦地移开了眼。   “看来今日真是个好日子,人人皆着红衣,倒显得我格格不入了些。”   林湘珺一个激灵,险些没被她掐着的嗓音吓得冒鸡皮疙瘩,也是奇怪,萧澜月之前还只是端着,这会是又端着声音又嗲,真叫人受不住。   转念又想通了,难不成萧澜月也对沈放感兴趣?不然为何瞧见沈放,就如此做作,定是遇上了心上人。   她像是发现了秘密般的得意,根本没注意沈放的脸色早已如冬日的雪,冷得吓人。   “红蓝最是相称,萧姐姐这身蓝才叫好看。太子哥哥你们方才在这做什么呢?”   沈厉州对她的无礼也不在意,重新接过□□,“孤听说五堂弟骑射上很是厉害,恰好碰上便想切磋一番。”   “五哥哥是很厉害,那要比试吗?比什么,可有彩头。”   “孤倒是邀请过五堂弟了,但五堂弟说要上山赏景,这冬日又有何景可赏,便猜他是怕孤输了丢人,要给孤留几分面子。”   林湘珺不信这样的鬼话,就沈放这性子,他会在意别人丢不丢脸的?   他急着上山,是为了什么……   正想问问沈放为何不肯比,就听见他冷声道:“殿下想如何比。”   沈厉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林湘珺笑了,“再过半刻钟,礼部便会放飞一批祈过福的雀鸟,咱们便来比一比,射下雀鸟更多者为胜,七娘以为如何。”   林湘珺还没见过这等新鲜的事,连忙点头说好:“可山林这般大,鸟儿在天上乱飞,即便射下来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射中的啊。”   “我们会用带有标记的箭羽,到时数箭羽的数目便可。”   “这个主意好,五哥哥觉得呢。”   沈放看了眼她身上的那件银狐皮大氅,只觉万分刺眼,淡淡地道了个好。   很快两人的□□都准备好了,沈厉州执红色箭羽,沈放执蓝色,一声锣鼓后几十只雀鸟破笼而出,瞬间头顶的天空都暗了半分。   沈厉州的弓法是宫内最好的骑射师父教的,虽不算顶尖,但以他的身份地位来说实属难得。   两人同时开始,以一炷香为限,看谁射中的数量更多。   林湘珺不过是跟着沈放学了半日,对此一窍不通,只能外行看个热闹。   但比起她,萧澜月就更不懂了,有些着急地探头去看,还忍不住地轻声问她:“七妹妹可看得出,殿下与沈五郎,谁的弓法更精湛。”   林湘珺自然以为她关心的是沈放,觉得自己大半是猜对了,沈厉州又与她自小的情分,不想把他贬低的太差:“应当是不分伯仲吧。”   她的话音刚落,沈厉州的箭已经离弦而出,可惜鸟儿飞得有些高,第一箭擦着翅膀过去,没有射中。   接着是沈放,他射箭没有过多的花架子,朝着不远处的天际,简单利落地挽弓箭出,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到众人还未反应过来。   箭矢就已破风而出,而后是悲鸣声响起,一只飞过的雀鸟坠落在了众人眼前,正中心脏连挣扎都没了。   林湘珺:……   呵呵,还真是伯仲之间。   沈厉州许是第一箭丢了脸,后面倒是认真了起来,差不多是三箭之中能中两箭,而沈放则是箭无虚发,每一箭出去必有回响。   唯有一次射偏了,还是林湘珺在捣乱,非说她也要试试,沈厉州被她缠得没脾气了,只好握着她的手拉开了弓。   恰好沈放的箭也离了弦,说来也是古怪,她这一箭不射鸟儿,竟然与沈放的箭撞在了一块,而后两只不同颜色的箭羽摇摇晃晃地落了下来。   连萧澜月自称是看不懂的人,都忍不住惊呼了好几声。   “孤算是知道了,原来你是孤放在五堂弟那的小细作,故意要让五堂弟射不中。”   林湘珺也自觉理亏,吐了吐舌头不敢再添乱了。   等一炷香的时间到了,便该去数两人各有多少支箭羽了,只是鸟飞得高,有的落在了山顶,数还要费些功夫。   这原本是下人干的事情,偏偏林湘珺听说景帝的御驾要往这边过来了,她灵机一动,拉着沈放的手:“让下人去数多没意思啊,不如自己去数。”   “你这丫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又不是你射的箭,你凑什么热闹。”   “我方才不是也射了一箭吗?况且我与五哥哥关系好,他射中的便是我的,到时赢了彩头也会分我一半,你还是赶紧想想要送什么东西吧。”   眼看着景帝的御驾要到了,她赶紧拉着站在一旁的沈放,不让下人跟着,往夕露台的另一边台阶去。   留下萧澜月试探性地道:“臣女瞧殿下与七娘的感情甚好,远胜亲兄妹,真是叫臣女艳羡。”   沈厉州嘴角的笑落了下来:“孤与七娘自小一块长大,自然感情好,若是谁打七娘的主意,便是与孤作对。”   “能得殿下如此爱护,七娘真是好福气。”   景帝正好走进夕露台听了后面一耳朵,“州儿在说什么呢?谁有好福气。”   -   林湘珺一路拉着沈放往山上跑,眼看着底下的夕露台瞧不见踪影了,才松了口气,放慢了脚步。   她跑得有些喘,大氅又重坠得她脖子疼,只得坐在路旁的石凳上,解开了系绳,方能喘上几口气。   等舒坦些了,就发现沈放不知从何处取来了一支箭羽,正放在手中把玩,看脸色应当是不大高兴的。   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起了,他会不会察觉到什么了?   “五哥哥怎么不说话?”   那支箭是红尾巴的,箭头处还能看到干了的血液,这应当是从哪只鸟儿身上取下来的,箭头锋利且泛着幽暗的血光。   而沈放的手指却来回擦过箭矢的尖头,好几次她都以为要刺破他的指尖了,看得她心惊胆战。   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却是:“怎么脱下来了。”   林湘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大氅,“有些热,而且他的衣服太沉了,坠得我脖子疼,可是有何不妥。”   “你让他穿红衣的?”   就为了这个值得他黑了脸?林湘珺仔细回想方才的事情,难不成是因为萧澜月和太子走得太近了?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萧澜月过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夸太子衣裳,他肯定是吃醋了。   “怎么会是我让的呢,我与太子哥哥都有数月未见了,许是姨母准备的,她知道我喜欢红色的衣裳。”   可解释了一通后,沈放的脸色也没有变好,只得加把劲:“况且五哥哥穿红与他穿红,还是五哥哥穿着更好看些。”   “太子哥哥早有喜欢的人了,他喜欢年长些的,看不上小丫头片子。”   “再说了萧姐姐总是偷偷看你呢。”   果然他的脸色没那么难看了,就是她说最后一句时,忍不住地皱了皱。   这和萧澜月有什么关系?   他不喜欢听到不相干人的名字,见她有气无力地坐着也厌烦:“还没休息够?”   她才刚坐了一会又要走?   “我已经走不动了,再歇会嘛。”   “不是你说要捡箭矢的,若是不捡,便回去了。”   林湘珺算了算时辰,他们出来才一会会,现在回去肯定要和景帝他们撞上,好不容易才把人给骗出来,绝对不能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捡捡捡,我捡还不行嘛,五哥哥拉我一把。”   沈放看她伸出的手掌,手指圆润细长,掌心不知何时蹭了些尘土脏脏的,想起昨夜他做的梦,用力地闭上眼,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真是再没有比她娇气的人了。   山路并不好走,尤其还是上山的路,但好在偶尔会钻出几只野兔勾了她的注意力,也想不起累了的事。   陛下在夕露台歇息,想要奉承的人得了消息自然都围到那边去了,他们一路往上爬遇上的全是下山的人。   再往上就连侍卫也没了,且山高了也愈发的冷,偶尔还能听见几声呼啸的寒风从枯败的林间穿行,声音很是凄清。   林湘珺捏了捏手里捡的四支箭羽,算着时辰以陛下的身子骨应该坐不了这么久,也该回行宫了。   又歇了会才道:“五哥哥,我有些冷,我们回去吧。”   她嫌弃大氅太重了难拎,就丢在了方才解开的地方,这会又冷了。   沈放看了眼她有些发白的唇瓣,手指屈了屈,“走得动吗?”   林湘珺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还以为他是等得不耐了,连连点头:“走得了走得了,我们快下去吧。”   沈放:……   他默默地收回了要伸出的手,不再看她甩了甩袖子大步走在了前面。   完全不知道他是为何生气的林湘珺,赶紧快步追了上去。   下山的路比上山还要难行,虽然这两日出了日头雪也化了,但湿滑难行,沈放虽是黑着脸,但每次她险险要滑倒的时候,他都会不动声色地让她搀住。   眼见便要到好走的路段了,一只野兔从旁边窜了出来,她堪堪站稳,就见一支箭羽迎面而来。   “五哥哥小心!”   这箭羽来势汹汹,且不是冲着她,而是冲着她身边的沈放。   若说先前沈应川折辱沈放,她只是怜悯和心疼,那这会便是设身处地的恐惧了。   好在沈放的五感异于常人,察觉到危险及时做出了反应,从腰间拔出了一把佩剑,揽着她的腰生生挡下了这一箭。   而后便见两个黑衣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来者目露凶光且目标唯有沈放。   沈放眼底闪过一抹寒意,“走。”   林湘珺正浑身发颤,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不敢松开,听见沈放的声音才怔怔地松开了手指。   茫然无措不知该走去哪里。   沈放在她腰间用力地推了下,让她往山下跑:“你先走。”   林湘珺木讷地哦了一声,正要跑,可脚却犹如千斤重根本就挪不动,她就算跑了,能跑去哪里?   若不是她想支开沈放,不让他见景帝,沈放便不会落单遇险,要是他能制服这些人,她跟着他自然安然无恙,要是他都打不过他们,以她的腿脚根本跑不远,还是会被追上灭口。   与其如此,她还不如相信沈放。   “还愣着作何,赶紧走。”   “我不走。”   沈放一边抵住黑衣人的凌厉刀法,一边不解地看她,她是真的不要命了吗?   “为何。”   “是我害你落单遇险的,我不走。”   沈放握着剑的手指发着烫,他听见她的声音都在颤抖,却依旧坚持在说:“我相信五哥哥。”   他喉结微微颤动,不等有所反应,就听她继续道:“我害怕,脚都软了,走也走不了了。”   “我给了你机会的,让你走你不走,往后便再无机会了。”   林湘珺还在害怕着,没听清他低哑着说了什么,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整个人都快靠到他的背上了,“你说什么?”   他轻笑出声:“闭上眼。”   她很听话地将脸埋在了他的背上,他不出声说好,她便一直闭着眼,好像这样就能一叶障目,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可还是有惨叫声往她的耳朵里面钻,她在心里默念着佛经,发誓要是这次活下来了,她就吃素半年。   好在不等她在多许几个愿,就听见有人倒下的闷响声,而后是双温热的手掌在她头顶拍了拍。   “别怕,没事了。”   作者有话说:   林七七:糟糕啊,我真的要吃素半年了! 第31章   沈放的声音还与往常一样清冷,可不知为何,落在她的耳中却有几分柔和。   他说没事了,她才敢挪开他的手掌,偷偷往外看。   方才那两个黑衣人此刻已经倒在了血泊中,每一剑皆是刺在心口的位置,他的剑法也与他的人一般,果决狠辣。   林湘珺吓得手脚冰凉,她梦见过不少血腥的大场面,却是头次见着死人,只看了一眼,瞬间又将脸埋回沈放的背上,再多看恐怕夜里又该做噩梦了。   她的手指死命揪着他的衣襟,趴着的那块地方,更是被她的气息吹打的发烫。   明明骑装厚实,但他依旧能感觉有股热潮顺着背脊骨往上钻,酥酥麻麻,痒至全身,可偏偏身后的人胆小如鼠。他怕一动弹,就更吓着她,便只能浑身紧绷着纹丝不动,任由她宣泄着害怕。   如此不知多久后,她才犹如出洞的野兔露出了脑袋,磕磕绊绊地道:“五哥哥,我们快些走吧,若是被人瞧见就不好了。”   沈放还以为她至少会哭的,如此可怖的场景,他的手掌甚至也染上了鲜血,但没想到她的第一句话竟是让他快走。   话里话外皆是为他考虑,与方才她不肯走时一模一样。   “不怕吗?”   她不是怕极了他,被他一吓眼睛都红了,如今胆子怎么变大了。   “我又不笨,是他们先要杀我们的,五哥哥若是不还手,如今倒在地上的便是我们了。五哥哥护我,我又为何要怕。”   若是她说话的时候,声音不这么抖,沈放或许还会更相信些,“既是不怕,为何不敢看?”   她舔了舔下唇,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加油,就当是做梦了,她咬着牙视死如归般地朝死人的方向看去,只是还没瞧清楚,双眼就被一双手掌给紧紧蒙住了。   “逗你的。”   她便是愿意勉强,他也不会让这些污浊之物脏了她的眼。   林湘珺那颗快要蹦出嗓子眼的心,这才吞回了肚子,还好,还好沈放还没心理扭曲到,要人看尸体的地步。   她半遮着眼睛,小心地从尸体边上绕开走,刚要往下,沈放便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你这脚力,等你下去天便黑了。”   虽然被人瞧不起了,但他说的也是实话,再不走恐怕人真的要来了,到时被发现地上的尸体,难免会多添事端。她也不再忸怩,乖乖地趴在了他的背上。   许是有了上次的经验,沈放这回背她稳当多了。   她也不如之前那般狼狈,平复了心情后,还能抽出空来与沈放说闲话。   “五哥哥,那两个是什么人啊,他们为何要冲着我们来?”   沈放不是头次被人行刺,只是之前在城内,对方到底收敛些,如今他与萧太傅走动频繁,许是那些人也知道了消息,这是赶着要除他灭口了。   而想要除他的人,不外乎太子的母家钟氏与当今皇后,甚至也有可能是太子亲自下的命令。   不然为何他前脚离开夕露台,刺客便准时到了,还如此巧的陛下也在,山上空无一人。   但不论是谁动的手,都与他背上这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想知道?”   “他们要害五哥哥,我自然想知道了,也不知是受了何人指使,真是坏极了。”   坏?与沈应川之流比起来,倒也不算太坏,为达目的罢了。   “你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当然是保护你,你别笑啊,我爹爹可厉害了,他可是平定战乱的大将军,欺负你便等同于欺负我,我让爹爹收拾他们。”   沈放的笑意不及眼底,看着蜿蜒曲折的山路轻笑了声。   她如今待他心意拳拳,可若是哪一日知道,是她那青梅竹马的太子殿下想要他的命,她还能像此刻这样护着他吗?   “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我尚可应对。”   林湘珺仗着他看不见,大着胆子地扮了个鬼脸,他是将来的天子,那些人在他面前可不就是跳梁小丑。   方才上山她是费时费力,这会有了沈放背她,便是自在又逍遥,就连刺客的事也被她抛到了脑后,手臂搂着他的脖颈,不安分地四下去看。   “五哥哥,你看那边,从林间穿过去的是白狐吗?比书上画得还要好看。”   许是她近来在家吃得好,身上重了些,看着是看不出的,唯有这般背着,才能感觉到些许细微的差别。   她坐着不老实,总爱四下张望,沈放也有些吃力,被她折腾的口干燥热不已,手掌翻转在她腿上轻轻拍了下,厉声道:“别动,再动便丢你下去。”   “可我难得上山嘛,下回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命来了。”   沈放对这样的话很是不喜,什么叫有命没命的,她若是想,他总是有办法再带她来的,只一点他觉得奇怪。   “你到底患的是何病。”   之前他听说过林湘珺病重,又见她气虚体弱,想来是气血不足,如今听她念叨生死,不免多留了份心。   她的病在京中也不是什么秘密,她懒得扯谎,用最稀疏平常的口吻道:“我自出生便气息不足,大夫说是心疾之症,爹爹为我遍寻名医,都无法根治只能延缓我的寿命。”   沈放不知在想什么,竟难得嘴上留情没有讥笑她,“许是医术还不够好,再寻便是。”   “这世上哪有大夫能治得好我啊,除非……”   能治好她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是触景生情,嘴上没个把门险些就要把真龙之血给说出来,还好临到嘴边突然想起不对,赶紧住了口。   但沈放还是听见了:“除非什么?”   “没什么,大夫说除非我能每日都高高兴兴,心情好了身子自然也好了。”   之前秦氏总是生病,府上的大夫又不关心他们母子,他很担心,日日翻读医书,确实了解过女子的病痛,这句话说的也不算错。   若是郁结难舒病情自然会加重,要是心情好了,百病也可消除。   想到这,他不免有些懊恼,若是早知道,方才说什么也不叫她瞧见那等可怖的东西。   “怎么不早说。”   “早说晚说也都一样。”   “不一样,上次确是我来晚了。”   要是他早知道,上回沈应川的事,他便会更多上心,至少不会让她受惊病发。   沈放的语气比往常要郑重,就连声音也更沙哑,林湘珺从未见过他如此。   她也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件事,她那会是被吓坏了,才会说他来晚了。   其实如果不是沈放救她,或许那日她便活不了了,怎么还能怪他呢。   更何况,她接近他目的并不单纯,见他如此懊恼带着歉意,不免心虚起来,收紧双臂将他搂得更紧,“不是的,都是沈应川的错,与五哥哥无关,我心里是感激哥哥的。”   林湘珺越是多说,沈放的心里便越是不好过,犹如在油锅中翻滚一般。殪崋   往常秦氏生病,他也只会感到难受,想尽办法去医治她,可今日知道林湘珺的病,他却有种恨不得替她受过的想法。   她这样瘦弱,一阵风都能吹倒,是如何挨过的这些年。   “我真的没事,我比这世上好多人都要幸运多了,爹爹与祖母自小便疼爱我,由着我撒野,我想要什么从来都是立即便有的。不过比旁人多喝点药,又有何妨呢。”   “再不会有下次。”   不会让任何人再伤着她分毫。包括他自己,也不行。   沈放托着她不让她往下掉,声音被风带着卷入她的耳中,就像是句誓言,郑重又虔诚。   林湘珺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眨了眨眼,心跳突然有些乱,除了爹爹兄长以外,从没有哪个男子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他是说要保护她吗?   她那点心虚愈发要溢出来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坏,她救他对他好,皆是有目的的,可沈放虽然嘴上凶,却还是一遍遍地救她。   她是不是做错了。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说话,明明方才还觉得很快的路,陡然间变得漫长了起来。   冬日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从山林间穿行,携来呼啸的声响,林湘珺被冻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却没躲过沈放的耳朵,“冷了?”   “一点点。”   “冷便是冷,哪有一点点之说。”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凶,他还放缓了语调:“我不会笑话你的。”   “五哥哥替我挡着风,便不冷了。”   她总觉得好似两人的关系有些不同了,可真要说何处不同,她又说不出来,总之她有些不好意思再这么紧紧地搂着他了。   很快便到了之前她丢大氅的地方,沈放将她放下,自然地把地上的银灰大氅捡起,绕开她的手,亲自给她披上。   “我,我自己来就好了。”   “怎么,他给你系得,我系不得?”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他好端端的和沈厉州比什么?   沈厉州与她自小都是这样的,他给她披个大氅罢了,她三四岁的时候他们两还在一张榻上午憩过呢。   但她自觉这话是说不得的,乖乖地闭了嘴,任由沈放给她系绳。   沈放的手其实很好看,骨节分明修长纤细,可惜挨过冻又受过不少伤,这才会看着粗糙又丑了些。   她那有姨母赏的香膏,到时一定要记得给他,涂抹上没准会恢复些。   正胡思乱想着,沈放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脖颈,烫的吓人。   “五哥哥的手好烫。”   “是你太冰了。”   想着眼底闪过些许恼意,真不该让她上山胡闹的,吹了风又冻着了,加速给她批好大氅,“走吧,送你回行宫去。”   “咦,哥哥手上的血是哪来的。”   方才她光顾着害怕了,还以为那血肯定是那两个刺客身上来的,这会才发现是沈放受了伤,他的掌心裂开了一个很大的血窟窿。   天气太冷血已经有些凝固了,但伤口依旧渗人。   “何时伤着的,怎么方才也不说啊。”   林湘珺这才想起来,好似沈放让她闭眼之前,是有剑锋刺过来,但他不是提剑挡开了吗,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伤口。   而且他都伤成这样了还背她,她又不老实总是乱晃动,他的伤口可不得烂的更坏。   沈放见她急得眼眶红红,甚至比自己受伤还要难过,竟然有些隐隐的高兴。   这伤口还是上回他将玉佩捏碎与掌中时刺破的,一直反反复复没好全,今日动了剑伤口才会重新撕裂开。   若是知道她会如此在意,便怎么都不会叫她瞧见。   “不疼。”   “骗人,怎么会不疼呢?”   她赶紧从兜里掏出干净的帕子来,小心翼翼地给他缠上,“可千万不能碰了水,不然就更不会好了。”   怕会碰着他的伤口,林湘珺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等缠上后还不忘系个歪歪扭扭的死结,叫看得人哭笑不得。   他不擅长说谢,撇开眼轻咳了两声:“不过是个小伤,很快便会好的。”   “伤便是伤,哪有大伤小伤之分,一会我去找太子哥哥讨点药来,他那的金疮药最管用了。”   听到沈厉州的名字,他冷着脸将手抽了出来。   若是母亲不曾被平阳郡王相中,又未被赏赐出宫,那他过得便该是沈厉州的生活,自小陪着她长大的人就会是他。   父母的宠爱,群臣的敬畏,她的依赖,都该是他的。   他鲜少会自怨自艾,小的时候还会觉得是天道不公,受够折辱后,却想着无所谓公与不公,若人不公便屠尽万物,若天不公便破开这天。   唯有遇见她后,他开始假设如果。   可惜,这世上偏偏没有如果。   林湘珺再迟钝也感觉到了,沈放不喜欢沈厉州,但她想着沈放这会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与沈厉州无冤无仇,不可能突然对他有敌意,只能是因为萧澜月的关系。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有些酸酸的,她费尽心思讨好沈放,努力了好几个月,才得他些许好言好语。   可这萧澜月什么也没做,就能得到沈放的青睐,没准将来他当了皇帝,就会娶萧澜月做皇后。   她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两句,长得还不如她好看呢,难不成沈放就喜欢这般端着的女孩子?   “嘀嘀咕咕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   连撒谎都不会,支支吾吾,一看便是有什么,只是不等沈放细思,春喜便带着人来寻他们了。   “娘子,您怎么在这啊,让奴婢好找,您该回去用药了。”   “我瞧见山上有兔子,光顾着追兔子竟忘了时辰,瞧,箭矢我都找到了,太子哥哥还在吗?”   “在呢,陛下已经回行宫了,殿下与萧娘子还在等着您呢。”   林湘珺松了口气,没有碰上景帝实在是万幸,至于是谁要对沈放下死手,沈放不说,她也只好自己暗中探查,“走吧,我们也下去吧。”   回到夕露台,果真瞧见沈厉州与萧澜月在说话,隔得有些距离,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从萧澜月的笑容中可以看出相谈甚欢。   沈厉州眼睛尖,一眼便瞧见了他们,而后眉头便皱了起来:“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被风吹得发热了?”   “没有没有,爬山自然会出汗,我这是热的。”   沈厉州却不听她辩解,自然地伸手搭了一下她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热才将小太监手中的汤婆子塞进了她怀里。   接着看向沈放,带着客气又疏远的笑道:“真是多谢五堂弟了,这丫头自小被我宠得无法无天,做事没个分寸,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方才定是多有麻烦。五堂弟的骑射功夫了得,今日是孤技不如人,我将这副新进贡的牛角弓赠与五堂弟,当做是比试的彩头,来日我们可以再切磋骑术。”   那是副被打磨的光滑如玉的牛角弓,即便林湘珺这等不懂兵刃的人来说,都能看得出,这弓价值不菲。   可沈放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多谢殿下,但这弓太过贵重,我乃无福之人,怕是浪费了这等好东西,还请殿下收回。”   “五堂弟过谦了,好弓配好儿郎,你文武双全,不日定能成为对朝廷有用之人才。”   即便沈厉州好言好语地劝,沈放依旧没有要收的意思,一旁的萧澜月都止不住皱眉了。   正想出言相劝,弓就被双纤柔的手掌给接了过去,“让我看看,是什么好宝贝。”   弓是三石的很是沉,林湘珺瘦胳膊瘦腿,哪能提得动这个。   刚接过去险些连人带弓跌倒在地,好在沈放离她近,长臂一揽轻巧地将她手中的弓接了过来,见她差点伤着,脸瞬间又黑了。   林湘珺立即露出了讨好的笑,她就知道沈放不会不管她的。   见他还是黑着脸,继续加倍说好话:“如此好的弓果然只有五哥哥才能配得上。”   对谁都只会溜须拍马,沈放冷笑了声,捏着手中的弓,不知在想什么。   “七娘说的是,这弓足有三石,孤根本拉不开,往日只能放在库房中闲置,唯有赠与五堂弟,才算不辱没了这张好弓。”   这次沈放倒没有再拒绝了,“多谢殿下。”   “母后遣人来寻了多回,怕是担心了,赶紧回去吧。”   林湘珺心虚,自然是沈厉州说什么便是什么,乖乖地与沈放道了别,“明儿我再来寻五哥哥玩。”   沈放捏着弓的手指用力收紧,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厉州带着林湘珺从他身旁走过。   听着他们的斗嘴声,眼底的寒意翻涌,若说之前是猜测,那么方才的种种,便能证明了他的想法。   沈厉州对他有种似有若无的敌意。   在这之前,他想的更多是报仇,将之前遭受的所有不公都还回去。   但如今,皇位与她,他都要。   林湘珺回到行宫,天色已经不早了,周皇后见到他们回来,赶紧让人准备热汤。   还仔细地检查了她的体温,看她是否有不舒服的地方。   “你最近的气色倒真是好了许多,我还怕你吹了风会头疼发热,你祖母说得对,心情好了,人自然也有精神了。”   林湘珺也觉得奇怪,明明之前发病之后还躺了一个多月,可近来她自己都感觉到精气神好了许多,放在以往上山便够要她半条命了。   想来想去只能沈放那口血的作用。   他多次救她,可她却目的不纯,她该待沈放更好些才行。   “你这孩子在想什么呢,与你说话也没听见。”   林湘珺回过神来,皇后已经盛了碗她最喜欢的莲藕排骨汤,“喝完汤暖暖身子。”   “我在想爹爹怎么还没回京,马上便要过年了。”   见皇后只顾着林湘珺,沈厉州也亲手为皇后盛了一碗,“前几日收到西北的折子,说是大战告捷,可遇上百年未见的大雪,恐怕一时半刻回不来。”   林湘珺喝了口汤,遗憾的啊了一声,这大雪若真是封了山路,恐怕父亲今年都回不来了。   “仗打赢了便是好消息,待大雪停了便可班师回朝,可不敢再难过了。”   林湘珺乖乖地说好,但整个人明显颓了下来,只顾蒙头吃东西,唯有皇后将菜夹入她碗中时,才会抬一下头。   次数一多,她便发现了件奇怪的细节,太子的目光好似一直在姨母的身上。   姨母甚至不用开头,他就知道她想吃什么,提前将菜夹到碟中,姨母说话的时候,他会很认真地听,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欢愉。   她一直都知道太子孝顺,把姨母当做亲生母亲一般对待,可总觉得这相处模式怪怪的。   林湘珺咬着筷子,总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似,但要说在哪见过又记不起来。   “怎么不吃,可是行宫的饭菜不合口味?”   “没,没有……是我自己没什么胃口。”   过了没多久,便有小太监来请沈厉州了,景帝在前厅设宴宴请众大臣与家眷,皇后有些不爽利,林湘珺是不喜欢这种场合也没去,沈厉州这个太子却是逃不掉的。   “母后,那儿臣先去前头了,晚些再来给母后请安。”   “一会太晚便不用过来了,我这有七娘陪着呢,你快去吧。”   “太子哥哥是特意来陪姨母用膳的啊?”   “今日赶路累着了,我身上有些懒,下午睡了半日,他这孩子便担心我的身子,让他不用来还是来了。”   “太子哥哥可真是孝顺。”   等沈厉州走后,林湘珺才突然想起来,在何处瞧见过方才的画面,是她在沈家时,见过安妙语和世子用膳。   世子对表姐便是如此温柔体贴,听她说话也是认真又仔细,眼里再看不进其他人。   林湘珺的心跳猛地加快。   沈厉州说他有喜欢的人了,又说那人比他年长,还说不愿惹怒母后。   难不成,难不成…… 第32章   林湘珺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的这个大胆的想法,给吓得手里的汤勺都没拿稳,啪的一声,摔在了碗里,溅起的点点热汤将衣袖给染脏。   不仅是她,周皇后也被这声响吓了一跳,“你这孩子今日是怎么了?如此冒冒失失的,是累了吗?小冬子,去宣太医过来。”   “姨母,我没事,可能就是爬山爬得没力气了。”   周皇后担心地左右看她,又让随行的太医替她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生病,才算放心。   “我让人准备了药浴,你好好泡一泡去去身上的寒气,若只是没力气睡一觉便好了。”   看姨母为了她前后的折腾,林湘珺不免心虚,赶紧撒娇地抱住她的手臂:“姨母待七娘最好了。”   周皇后被她一通缠,心里也软得一塌糊涂,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多大的人了,还惯会撒娇,和小时候一模一样,那今晚便同我一块睡吧。”   林湘珺压下心头的猜想,怕被看出端倪,忙不迭地点头说好,等泡完药浴就钻进了周皇后的被衾中。   她有好久没与姨母一块睡了,把方才的事抛到脑后,像只小鱼儿在被窝里扭来扭去。   “小心别冻着了。”   周皇后给她掖好被角,她才将小脑袋探出了被窝,却见姨母手中还捧着东西。   “这么晚了,姨母还要看账子吗?”皇后统辖后宫,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繁琐,尤其是有节气庆典到时候,时常会忙得病倒。   “不是,是我让人新做的京中适龄姑娘的小像,你来陪我一道看看。”   沈厉州的亲事一日不定,她便如鲠在喉寝食难安,恰好他们两一块长大,或许能知道些他的心思。   便揽着她一起看小像,这本小像已经和林湘珺上回瞧见的不同了,至少筛选掉了一半多人,只剩下十几个姑娘。   不仅将家世年龄还有喜好和擅长,全都一一罗列了出来。   “七娘以为如何?”   “钟家两个姐姐定是好的,又是太子哥哥的表妹,将来若是成了太子妃,不就是亲上加亲了。”   “我最先想到的也是这对姐妹,可之前试探过州儿好几次,他都没什么反应,还有就是陛下有些忌惮钟家,若两家真的亲上加亲,陛下恐怕会在政事上压制钟家,反倒会伤了情分。”   周皇后的言行中皆是母亲对儿子的打算,根本听不出半点私心。   林湘珺不免懊恼,姨母和太子可差了十多岁呢,而且还占着母子的名分,即便太子再失了心智,也绝不可能喜欢自己的母亲。   她一定是前些日子读话本子,被里面那些离经叛道的故事给蒙蔽了心智,才会冒出这等离谱的想法来。赶紧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认真地陪周皇后挑选。   “七娘觉得今日见过的那个萧娘子如何?”   “姨母是说萧澜月?”   “是她,她是萧家所有孩子里教养最好的,样貌学识规矩样样都挑不出来错来。”   即便她不喜欢萧澜月如此端着的性子,但平心而论,她是很适合做太子妃的,甚至未来的皇后。   若是没沈放在,她肯定也赞同这门亲事,可萧澜月是沈放喜欢的女子,怎么能做太子妃呢。   她是巴不得将来沈放登基,能对太子还有周皇后手下留情,若是沈厉州横刀夺爱,恐怕就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了。   林湘珺只能绞尽脑汁想萧澜月的不好:“她好似有些柔弱。”   “女孩子娇柔些才好,就像七娘这般,我最是喜欢了,若不是州儿说你肯定不同意,我定要让你做我儿媳妇不可。”   “太子哥哥说得对,我自小便把他当另一个兄长,兄妹哪能在一块啊。”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怎么和州儿一样反应如此大,好好好,以后不提这个了。”   林湘珺轻出了口气,她总觉得这不像是玩笑话,更像是试探,就像上次沈厉州说娶她的时候,‘只要娶了你,母后便能如愿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怨恨与认真,模样也很渗人,真是吓坏她了。   总觉得那不是她认识的沈厉州,他该是温和儒雅的,还是说那才是真实的他,平日都是他的伪装。   林湘珺不禁打了个寒颤,不敢再细想,就听皇后还在说:“那你觉得这个萧澜月如何?”   “还是要太子哥哥喜欢才好。”   “我听州儿身边的小太监说,两人下午都在一块呢,说说笑笑的很是亲近,陛下好似对她也很满意。”   这说的是林湘珺上山后的事了,她后来也想通了,萧澜月应当不是在意衣服,而是在意太子,她与沈放并未心意相通。   那可怎么办啊,萧澜月是沈放喜欢的人,怎么能和太子好上呢。   “要两情相悦才好。”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句,皇后却以为她也赞同她的想法,心情也愉悦了许多。   “这个好办,明儿召她来陪我用膳,我再寻机会撮合她和州儿。”   林湘珺:……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但皇后已经下了决定,她也没办法改变,睡着之前翻来覆去地想,该如何阻止太子和萧澜月才好。   隔日一早,林湘珺还在陪皇后用早膳,春喜便悄悄来告诉她,沈清荷并耿氏到了。   她正愁该如何留心沈放的动向,听到这消息瞬间高兴起来,这简直是瞌睡时送枕头,来得太及时了。   “快请她们过来。”   周皇后刚想派人去请萧澜月,就发现她在和丫鬟咬耳朵,“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我听说平阳郡王妃与她家的四娘子来了,正想去寻四娘子玩呢。”   “你在他们府上住了许久,得郡王妃照顾,我也该谢谢人家才好,不如直接召进来说话吧。”   “姨母不是还要喊萧娘子过来吗?”   “我见不见她不打紧,最重要的是州儿见她,山脚有个马场,我已经让人去通知澜月了,到时让州儿陪她去骑骑马,也算能培养感情。”   林湘珺牢牢记下了这事,很快耿氏与沈清荷便来了。   两边互相行礼,而后落座说话,林湘珺就偷偷给底下的沈清荷使眼色。   皇后何等聪明的人,见此往她怀里塞了个汤婆子,“好了,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些事,去玩吧。”   林湘珺立即欢喜起来,“我与清荷一会也去看跑马,晚些再回来。”   马场都是围着的,还有王公大臣们在,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皇后没有多想便答应了。   “走慢些,不要摔着了。你们去跟着七娘,别再让她上山了。”   耿氏等她们都走后,才放下茶盏:“娘娘可真是关心七娘。”   “这孩子命苦,出生便没了母亲,本宫这个做姨母的,少不得多关心些。她自小便被本宫给宠坏了,最近在府上想来也没多规矩,给你们添麻烦了。”   “娘娘说的是哪里话,七娘懂事又听话,怎么会添麻烦。”   “哦?那本宫怎么听说,她受了欺负。”   耿氏的脸色瞬间变了。   -   林湘珺拉着沈清荷出了院子,便让后头跟着的下人离远些,等四下无人了,才小声道:“清荷,你来时见到五哥哥了吗?”   “我就知道你这般急着是为了这事,瞧见了,五哥好似在马场呢,大哥想让他参加明日的比试。”   围猎比的不仅是箭法还有骑术,明日会有场骑术比试。   沈应程算是全府对沈放最公允的那个了,他得宠时不嫉妒打压,他毁容了也从没落井下石过。   他的气度与教养来自他的身份,他只需要好好读书,将来承爵便够了,至于哪个弟弟得宠与否,他也不曾放在眼中。   沈放堕落,他有过惋惜,曾经也劝导过,但也仅限于此。   如今他重新脱颖而出,沈应程感到欣慰,愿意多给他机会表现出头,特意让他参加明日的比试。若是能拔得头筹,或许就能得到景帝的赏识,以后的日子自然会好起来。   可这对林湘珺来说简直是五雷轰顶,她昨日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没让他们父子见上面,这倒好,还是要见面。   搞得她心烦意乱,头都快要炸了。   但明日的事,只能明日再说,先把萧澜月解决了,到时她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拖着不让景帝去看比试。   “清荷,你会骑马吗?”   “小的时候学过一点点,但骑得不好,怎么了?”   “走,我们骑马去。”   这个时辰马场的人并不多,只有零星几个人在跑马,林湘珺换了身骑装,拎着马鞭四下找人。   很快就找到了马上的沈放,别人结伴在谈天说地,唯有他孤身一人,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一身黑色的骑装,远远瞧着有股烈火冲天之势。   再看她身/下的小马驹,是匹奶白色的小马,性子温顺又可爱,小到她坐上去脚都能勉强够着地面。   就这般小巧的马儿,伺候的人都不放心,寻了个马奴紧紧地牵着缰绳。   “往那边去,快点快点啊。”   林湘珺急死了,想让小马听话往沈放那边去,可这马的脚程哪能追得上那烈驹,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沈清荷也在骑马,她以前好歹是会骑的,马虽小却不用马奴牵着,慢悠悠在她旁边跟着。   见此忍不住捂嘴偷笑,她往日羡慕极了林湘珺,没想到她喜欢起人来,也和普通人是一样的,会心急如焚的想要见到意中人。   “七娘别急,我去喊五哥过来。”   林湘珺刚要说好,想想又摇了摇头:“算了吧,他跑着呢,你怎么追得上,我们还是等等吧。”   两人便顺着马场的边沿,缓慢地往前走,她有些私心,不愿意马奴牵着她走,没走多远便要马奴松开。   夹着马腹任由小马往前跑了几步,这种自由自在不受束缚的感觉,是她过往十几年从未感受过的,她很喜欢。   若是能跑得再快些就好了。   沈清荷还在旁边跟着她,与她说沈四被母亲罚了禁足,连课都不能去上,至于沈三也很奇怪,病情一直反反复复不见好。   她最讨厌沈家这几个兄弟了,沈应川最好能一辈子伤着起不来,但她这会不想听这么煞风景的人。   偷偷舔了舔下唇,趁着身边人不注意,用力地夹紧马腹挥了一鞭子,小马儿立即嘶叫出声,飞快地跑了出去。   沈清荷和马奴都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惊呼着立即追上去。   林湘珺的心跳都快蹦出嗓子眼了,却又觉得刺激无比,这是她上马以后一直想做的事,终于如愿以偿了。   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控制不住马了,它跑得有些快,她的身形都开始颠簸晃动,只能死死地抓着缰绳。   即便马儿不高,但若是摔下去,恐怕也得断个腿。   眼看周围的人越来越少,马却不见要停下的,她吓得脸瞬间白了,这会才知道害怕,不该不听马奴的话。   正咬着牙眼泪汪汪时,耳边传来了风呼啸的声音,有人用力地扯过了她手中的缰绳,一番驯服,很快就让撒欢了的小马停了下来。   “林湘珺,好玩吗?”   每次他连名带字喊她的时候,就是说明他在生气了,再听他这冰冷不带丝毫语气的声音,便知道他这会气急了。   林湘珺瘦弱的肩膀随着他的声音,用力地颤了颤,低垂着脑袋,就像是被雨打过的芭蕉,瞬间蔫了。   她们两一进马场,沈放便注意到了,别说是沈放了便是周围的人都瞧见了。   穿得红艳艳的骑装,坐在漂亮的小白马上,就像是来踏春游玩的,与这灰扑扑的马场处处显着违和。   最让他气恼的是,周围的年轻男子们,都对着她品头论足,偏偏她什么都不知晓,还与沈清荷说说笑笑好不快乐。   他就该剜了这些人的眼,叫他们什么也瞧不见才好。   沈放这才会提了马鞭,飞快地离开这些满口胡言之人的身边。   他很喜欢骑马,不仅是因为马上随风自在,更是因为一人一马不必在意其他人的言语,每每向前飞驰追逐时,都让他觉得离天很近。   他欲破开这不公的天,离开这满是污垢的深渊。   可没想到,有个赶着投胎的人,连马都不会骑,偏要去找死。   “五哥哥你别生气嘛。”   许是受了惊吓,不仅看着惨白蔫蔫的,就连声音也气若游丝,落到耳中更叫人觉得刺耳。   “生气?我有何可气的,便是摔了疼得也不是我。”   “可我若是摔疼了,以后就没人陪你看书写字,也没人给你送糖糕了。”   林湘珺眼眶红红的,细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扯着他衣袖的一角。   可怜的就像是昨日掉入陷阱中的那只小野兔,他轻哼了声,冷漠地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那倒是好事了。”   见他不吃这套,骑着马转头要走,林湘珺只能换了个法子,“想来这也是我最后一次上山,最后一次骑马了,我不过是想把以往没做过的事,都做一遍,我没事的,五哥哥只管走就好了,我不会难过的。”   沈放是要走,可听到她可怜巴巴的声音,手中的马鞭怎么都挥不下去。   她起先是真的想装可怜,但越说越投入,都快把自己给说哭了,她也太惨了。   怎么连骑个马都这么难。   “闭嘴,过来。”   林湘珺的抽抽噎噎瞬间停了,欢喜地抬头,就见沈放的手掌就在眼前,她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入他掌中。   他略微一使劲,待她再反应过来时,已经稳稳地坐在了他的身前。   “还是五哥哥待我最好了。”   “马屁精。”   沈放嘴里这般厌弃地说着,嘴角却是不自觉地扬起,罢了,便让这小病秧子高兴会吧,免得她又哭得他头疼。   坐惯了小马再换做这高头大马,还有些不习惯,她摇摇晃晃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沈放带着她往前慢慢地晃悠。   但到底是大马,瞬间就有了高人一等的感觉,连风吹来好似都比站在地上时要清新。   这才是骑马嘛,之前那就是过家家!   “五哥哥,这马叫什么名字啊?”   “没有。”   马是沈应程刚送给他的,为了他能更好的参加明日的比试,但林湘珺不知道,还以为他又敷衍她。   “马就和武器一样,你看话本里那些厉害的将军,每次与人决斗都会说,‘先问过我手中的青龙偃月刀’,五哥哥也该取一个威风的名字才好。”   “平日课上不认真听,这些话本倒是记得牢,你既喜欢,你自己取。”   明明是笑话她不学无术,她听了却很高兴,还真仔细在想取个什么好。   “那我想想,此马远远瞧着就像是火焰一般,叫红云?不好不好,听着也太弱了些,那叫赤焰?也不好,像是什么民间组织似的。”   沈放没有出声,就听她自娱自乐似的一会说好,一会又把自己给否定了,不需要人回应,也能说的如此高兴。   果真还是个孩童心性。   “麒麟好不好?或者是火狮子,是不是听上去厉害些了。”   “要如此厉害作何。”   “五哥哥的马自然要最厉害的。”   “随你取,你喜欢便好。”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混在耳边的风里,让林湘珺突然有些不适应,沈放怎么如此温柔了,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你不是说想快些?”   林湘珺用力地点了点头,她自己一个人骑马不敢骑快,可有沈放在就不用怕了。   他先是带着她在围栏边停下,不等她细问怎么还不走,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七娘,你怎么在这。”   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宋温期,香山围猎这样的大事,宋家自然也来人了,只是他昨日有事耽搁,今早才出发过来。   他看见林湘珺自然是欢喜不已,可看见她在沈放的身前,又想起自己与沈清荷在一块,瞬间脸色就变了。   “我与五哥哥来骑马的,方才险些落了马,好在有五哥哥在,才没出事。”   这多余的一句解释,让沈放的脸沉了些,想起上回宋温期所说的两人要交换庚帖的事,心中便有股无名火。   更何况他远远瞧见宋温期在教沈清荷骑马,两人有说有笑亲热极了,他还记得自己有未婚妻的事吗?   他没本事讨林湘珺的欢心,竟然扭头去寻沈清荷了?   宋温期脸色有些难看,上次他明明是想去劝导林湘珺的,但后来不知怎么就和沈应川的人打在了一起,他被人砸伤了脑袋,休息了好一段日子。   可醒来才知道,沈应川也伤了,到如今都躺在床上不得动弹。   他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林湘珺也病了,他自觉羞愧没脸去见她。   唯有沈清荷温柔小意,在他生病时常常来探望,不仅抚慰他的伤痛,还弥补了他对林湘珺爱而不得的心,一来二往就对她动了情。   但那是见不着林湘珺的时候,如今一瞧见她,他的心还是不免为之倾动,还有些被人抓包的心虚。   “怎么如此不小心,可有何处伤着了?要不要唤大夫瞧瞧。”   “不必了,我还要与五哥哥跑马呢。”   听到她满口都是自己,沈放自然心情不错,可又有股气憋着散不去。   他上下扫了眼宋温期与沈清荷,方才他的手搭在沈清荷的背上,如今倒是规规矩矩地站着,像是为了避嫌般的,还隔开了些距离。   这气她能受得,他受不了。   “上马。”   林湘珺仰头疑惑地看他,她不是在马上嘛,还上哪呢?   而沈放却伸出一只手,无情地将她的脑袋摁回了他怀里,冷眼看向旁边的宋温期,同样的话又说了一遍。   “上马。”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是冷冷的两个字,竟然让他感觉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压迫感,甚至手心冒汗,双脚都无法移动。   这样的压迫感,好似只有在太子的身上感觉到过,不,比太子还要叫他招架不住。   还是沈清荷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轻声为宋温期解围:“五哥这是何意?”   “让他上马。”   宋温期只得咬了咬牙,“无妨,我让人再牵匹马过来。”   “就这匹。”简单利落的几个字,却透尽了不耐与戾气,叫宋温期不敢再有丝毫停顿,立即翻身上马。   “敢问五郎君,这是何意。”   沈放看着他们两挤在马上,沈清荷微红着脸欲语还休的模样,讥诮出声:“我们来比一场。”   “比什么?”   “以此处为起始处,看谁率先跑完一圈。”   宋温期还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他知道沈放应该也喜欢林湘珺,但与他比试有何用啊。   “可否一问,我们为何要比?”   “看你不爽,行不行。”   宋温期:……   作者有话说:   放放:我要给我媳妇出气! 第33章   林湘珺也是后知后觉,沈放好似在生气,而且是毫不遮掩他的不满。   她也有点弄不懂了,按理来说这两人压根没见过几面,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沈放怎么会突然看他不爽呢?   再说了,他若是厌恶一个人,应该像对沈应川那般隐忍不发,待时机成熟后一并剿灭。   怎么会突然如此情绪外泄。   难不成是终于有了做兄长的自觉,瞧见有人与自己妹妹走得近,这才会发怒的吗?   她代入了一下自家哥哥,若是被他知道,她与沈放私下往来甚密,他别说是不爽了,怕是直接要抄家伙了。   但不管沈放是为何而生气,她都有些许的窃喜。   她刚知道沈清荷利用她与宋温期往来时,心里也有一点点别扭,她不喜欢宋温期,也同样希望他们两能有好结果,可不代表她喜欢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被人利用。   只是沈清荷率先把事情摊开讲了,又说要帮她讨好沈放,才让她没办法发脾气,若是不谅解还会显得她不近人情。   为此,即便她心里多不舒服,还是得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沈放做了她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   “五哥,要不我与七娘在这边等你们,不然带了我们两个,恐怕会影响你们的比试,岂非不美。”   林湘珺也有点纠结,她私心是想要参与的,这样赢了宋温期和沈清荷,她才能更好的出那口郁气。   但要比试肯定不像方才那般过家家,到时她受不了速度过快,给沈放拖后腿可怎么办。   “你可以留下,我带她,算是让让你们。”   这般嚣张到目空一切的话一出,宋温期原本还想要拒绝,现下是不比都不行了,输了最多是技不如人,不敢比才是怂包。   “不必了,我与五郎君比就是了。”   林湘珺敢保证,这会若是有人瞧见她的眼睛,里头一定有要溢出来的喜悦。   呜呜呜,不枉费她对沈放这么好,他今日所说的所做的,实在是太太太解气了!   她咬着牙,攥紧了缰绳,压低声音自以为很飒气地道:“五哥哥不必顾虑我,你一会只管跑便是,就算再快我也不会喊出来的,绝对要赢过他。”   沈放嘴角微微上扬,手掌在她头顶拍了拍,“大可喊出来。”   顿了顿又用更加嚣张的语气道:“输不了。”   林湘珺微微一愣,只觉得被他手掌拂过的地方,有些发烫,他的声音更是尤为的好听,酥酥麻麻,耳朵都要被烧红了。   且开始之前,沈放给她换了个姿势,面朝他相对而坐,又给她亲自披了件斗篷。   他的指尖从她的脖颈间穿过,被他划过的地方也是烫的,昨儿沈厉州也给她系绳,她就半点感觉都没有。   “我,我要不还是转回去吧。”   明明他也背过她两回了,她也知道这般坐着只是为了保护她,但她就是有些不好意思,连抬头看他都不敢。   她最近好似变得怪怪的,每次沈放一靠近,她就哪哪都不对劲。   她这是怎么了?   “一会风吹得脸疼,你可别哭。”   沈放肯定不会骗她的,不然也不会给她穿斗篷,她纠结地掰了掰手指,最后还是想亲自赢过宋温期克服了羞赧。   为了显得公允,宋温期还寻了个同窗,让他在一旁瞧着,待两边都准备好了,便敲响了铜锣。   两匹马一红一白同时飞驰而出,起先林湘珺还有心思想她是不是病了,等真的跑起来,就什么都抛到了脑后。   她偏过头,悄悄往前看,冷风在她耳畔呼啸而过,她看着地平线越来越近,天空仿佛就在她的眼前。   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要飞上天了。   不,不是以为,她已经傻乎乎地伸手想要去触碰了。   但速度实在是太快,沈放没有骗她,风吹着脸颊生疼,不等她的手真的戳破那碧蓝的天际,就哆哆嗦嗦地转回头把脸埋进了他胸前。   好冷,但真的好刺激啊!   若不是沈放,她或许这辈子都体会不到这种感觉,天旋地转快若雷电,书中所言的得道成仙也莫过于此。   说来也是奇怪,冷风的声音应当可以盖过一切,可她伏在他怀里,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从未有过的剧烈与澎湃。   她仔细地确认了下,才发现,并不仅是她的心跳声,他还听见了沈放的,与她一同剧烈跳动着。   一定是这马跑得太快了,她在心里不安地想。   “若是怕便喊出来。”   沈放怕她咬着自己的舌头,即便赢了宋温期也不划算,这才善心地提醒了一句。   林湘珺揪着他的前襟,脑袋被晃地一片空白,他的声音又被风打碎,根本听不清,只能艰难地探出脑袋。   “五哥哥说什么?”   一张小脸被风吹得煞白,嘴唇更是咬得几乎要破皮,沈放下意识便勒紧了缰绳。   林湘珺感觉到马儿缓缓地慢了下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往后看了眼,却见宋温期他们已经被甩开很远了。   难不成这比试还有什么讲究。   “等等他们,免得输得太难了。”   林湘珺没忍住嗤笑出声,她此刻就像是偷吃了鱼干的七七,想笑又不敢笑出声,别人做这样的表情皆是贼眉鼠眼的,她却有种说不出的可爱精怪。   “五哥哥也太损了。”   沈放脸色一沉,损?她是觉得他的手段太过小人了吗?   不等他变脸色,又听林湘珺接着欢喜地道:“但我喜欢,就该给他点教训。”   喜欢。   沈放的心跳蓦地一滞,而后比方才还要快地跳动起来。   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不过是她的短短两句话,就将他的心情搅得来回波荡。   “你不生气?”   “五哥哥是说宋二与清荷的事吗?”   沈放轻哼了声,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本是有一点点在意,但五哥哥替我出了气,我便没什么好气的了。”   “妇人之仁。”   “人生苦短须尽欢,我是个活一日多一日的人,不想把时间与精力浪费在这等不相干的人身上。”   她这是什么意思,前面说喜欢,如今又说其他不相干的人,那她在他身上耗费的时光,都是心甘情愿的吗?   “没见过如此咒自己的。”   “那是他们胆小不愿面对,只有我说实话罢了,能多活自然是上天庇佑。若活不了,能把想做不敢做的事都做完,便也没遗憾了。”   “闭嘴。”   沈放最近已经许久没凶过她了,林湘珺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发表自己的短命论。   就听沈放又道:“那你与他……”   即便她不喜欢宋温期,可两家的婚事呢,是要作废了?   只是不等他说出口,宋温期的马就追了上来,眼看着超过了他们,林湘珺着急地直拍他的手,“五哥哥,我们快追上去,绝不能让他们得了先。”   “你不怕了?”   “怕?怕什么啊,方才刺激极了。”   沈放不信,以为她是嘴硬逞强,却不想她脸色煞白,可双眼却如星光一般明亮,哪有半点害怕的意思,分明是喜欢得不得了。   那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抓紧了。”   言罢,一夹马腹,马鞭腾空挥舞,枣红色的烈驹便如闪电般飞驰而出。   林湘珺没有准备好,被猛地一顶险些要掉出去,赶紧惊呼着抱紧了沈放的腰,把脸重新埋了回去。   真是太太太刺激了!   很快沈放的马便冲过了起跑点,等宋温期到时,只能吃上一嘴扬起的沙尘。   “宋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是五郎君胜了。”   可沈放对赢他并没有太大的喜悦,半抬了眼却是落在沈清荷的身上,淡淡地丢了几个字,“擦亮眼睛。”   甚至不曾看过宋温期一眼,便带着林湘珺驾马离开了。   剩下宋温期脸色一会红一会白,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般的屈辱,偏偏技不如人,越是多说就越显得他输不起,只能把憋屈都吞回了肚子里。   “二郎,五哥定不是有意的,你别放在心上。”   “我没事,他是你兄长,我怎么会与他一般计较。”   与那边的咬牙切齿不同,林湘珺心情好得很,堵了她大半个月的郁气终于出了,往后他们两是要谈情还是谈婚论嫁都与她没关系了。   这次回去,她还要把态度摆得更坚决些,她与宋温期的婚事绝不可能。   马儿缓慢地向前又走了半圈,林湘珺终是坐不住了。   她倒不是腻了或是累了,而且头次骑马不适应,即便绣娘给她准备的骑装特意多加了两层柔软的棉布,但大腿内侧还是火辣辣地疼。   偏偏疼的地方又是如此说不出口之处,她犹豫了许久,在说与不说间徘徊,见沈放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只能小声开口:“五哥哥,我想下去走走。”   她的声音细小如蚊虫,若非他耳朵尖恐怕什么都听不清。   “为何?”   方才连马儿受惊都不怕,非要骑马不可,如今才走了两圈就不想骑了。   她便如此喜新厌旧,得到了就弃之如敝履?   林湘珺的脸蓦地红了,她手掌撑在马背上,想让自己轻轻抬起些,可马背就这么点大的地方,她一动面前的沈放也跟着动。   为何为何,还能是为何啊!即便她还有一个月才及笄,但男女有别还是知道些的,这种事叫她怎么说得出口啊。   她的脑袋越来越低,沈放的耐心也渐渐褪去。   他很想知道,是否她对他也如同玩具一般,因为得不到所以心心念念,待有朝一日,她得到了,便如同此刻这般,随意丢弃。   林湘珺不说话,他便也不开口,两人就这般僵持着。   到最后还是她先败下阵来,带着些许颤音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我要去方便。”   沈放:……   这是林湘珺头次看见沈放脸红,他剧烈地咳了两声撇开脸时,没戴面具的那半边脸尤为的红,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好似连耳朵尖都红了。   她方才还有些生气的,他这个人是棒槌吗,什么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比沈厉州还不懂知情识趣,没看出她不舒服吗,还要一个劲的问问问。   可这会看他脸红,卸下了往日凶巴巴的面容,林湘珺突然又不生气了。   反而觉得沈放这人很有趣很真实,他自小到大是真的没怎么接触过女孩子吧,也不怪他不细心。   若是他这样的人,有了喜欢的女子,又该是什么模样。   林湘珺顿时笑容就耷拉了,他早就有了啊,他喜欢的人是萧澜月。   昨夜她又梦见了,那是沈放大约十五六岁的时候,萧澜月来沈家寻大娘子玩。   也是寒冬腊月,萧澜月不慎落入了莲花池中,恰好路过的沈放见此,毫不犹豫地跳入冰冷的池中,将萧澜月给救了上来。   他是有善心不假,但那时身边还有别人,让他豁出命去救的人,定然对他很重要。   虽然她梦见的只有这一个画面,但结合之前沈应川所说的,沈放给萧澜月送东西,还毁掉了沈应川的书信,想来他确实是喜欢她无疑。   如今萧澜月对他疏远,那是不知道他的身世,若是将来他黄袍加身,天下又有哪个女子会拒绝。   即便她后面的事没有梦见过,但想来以沈放的性情,也会善待接他回宫的萧家,娶萧澜月做皇后更是理所当然的事。   一时之间,好似有股东西堵着她的心口,这种心情就像是她辛辛苦苦养了大半年的白菜,被猪给拱了。   算了算了,与其将来白菜自己蹦到猪的嘴里,还不如她亲自送去,还能让白菜念着她的好。   沈放难得失态,也没注意到林湘珺的情绪变化,有了方才的小插曲,两人顿时都沉默了。   他驾马将她送到了春喜身边,下马的时候,他先翻身下来想要伸手去扶她。   可林湘珺忘了这是大马,不是之前那匹脚能点地的小马,已经先一步翻身要下来。   一脚踩空,险些要从马上滑下来,还好沈放扶住了她的腰,才平安地落地。   正想板着脸教训她两句,又想起方才的事来,撇开眼,将严厉的话悉数吞回了肚子里。   生硬地丢了几个字,“小心些。”   “多谢五哥哥。”   “我去跑两圈,你,你一会若还想骑,再来寻我。”说完利落地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等沈放的马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她才松了口气,整个人倚在春喜的身上,“你快扶着我,我的腿都快磨出水泡来了,好疼呀。”   祖母诚不欺她,骑马和射箭一样,没一样是适合她的!   “娘子,奴婢随身带了膏药,扶您回去上药歇会。”   林湘珺也不敢逞强了,她总觉得自己每多走一步,贴着皮肉的衣裳就会磨破她的水泡,“先回去吧。”   至于沈放,想来她许久没来,他也该回去了,便胡乱地点了点头,跟着春喜上了轿。   回到行宫后,几位王妃在陪皇后下棋,她不敢让人知道她腿上的伤,就怕皇后不许她再出门,便说是累了躲进了房中。   其实她的伤瞧着并不严重,水泡也只是她的错觉,但大腿内侧确实红肿了,她又身娇体柔,从未受过这样的伤,才会觉得疼得厉害。   等上了药趴着躺了会,便不觉得疼了。   “有没有让人去告诉五哥哥一声,我许是过不去了。”   “娘子别担心,已经差人去了,都是用午膳的时辰了,想来五郎君也该回来了。”   林湘珺这才放心,美美地喝了汤,用了小半碗饭,躺着眯了一个时辰,醒来便听说沈清荷过来了。   她是个忘性很大的人,事情一旦过去,便不再放在心上,在她这里,沈清荷与宋温期的事也就揭过去了。   边起身便让人请她进来,“你来很久了吗?怎么也不喊我起来,用午膳了吗?小厨房送了好些城里吃不到的野菜,要不要尝尝鲜。”   沈清荷客气地摇了头,等人退下后,斟酌着道:“七娘,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林湘珺喝了药,懒懒地活动了两下肩膀,“说什么胡话呢,不就是跑个马,至于想这般多嘛。”   “我……我还以为你不愿理我了。”   沈清荷眼眶红红的,甚是惹人怜惜,她最是见不得小姑娘哭的,往她嘴里塞了颗梅子:“往日的事都过去了,以后莫要再提了。”   嘴里是酸酸甜甜的滋味,她还愿意与她打趣,看来是真的没生气了。   沈清荷担忧了半日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她是庶女,不管如何努力,两个姐姐都有些瞧不上她,能往来相处的也都是庶女,早就习惯了为自己谋利益。   认识了林湘珺后,也是出于本能地利用了她,可利用完她便后悔了,林湘珺与以往那些所谓的姐妹都不同,她很珍惜这个朋友。   “你喜欢宋温期,可他家里人是否同意,你该想清楚才好,路是你自己选的,结局如何,你都该自己承担。”   “多谢你七娘,除了你,恐怕再没人真心实意与我说上这么两句话。”   林湘珺知道这会多劝无益,她只有撞了南墙头破血流,才会相信别人的话。   “对了,你何时回来的,方才路过马场,我瞧见五哥还在。”   林湘珺懒洋洋地支着下巴吃点心,闻言一口点心险些呛在喉咙里。   “你说他还在马场?”   此刻离她回来都有好几个时辰了,不是都让下人去告诉他了,他怎么还在啊。   她也顾不上沈清荷了,让她随意坐会,赶紧拾掇好,坐上轿辇就往马场赶。   紧赶慢赶地到了马场,眼前的一幕,却让她险些跌下轿子。   站在沈放面前的人不是景帝又是何人,只见他们父子相对而立,不知在说些什么,景帝看上去很是高兴。   林湘珺人都傻了,她费尽心思,千防万防,就是为了不让他们父子见面,如今还是见着了。   她在外头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景帝却一眼瞧见了她,还让身边的小太监来请她过去。   一走近便听见景帝爽朗的笑声,“哦?你还有这样的本事,明日可不能藏着,朕要仔细瞧瞧。”   景帝近来身子不好,每回见着都是病容满面的,今日怎么会如此高兴,林湘珺的心顿时提了起来,难不成是知道了什么……   “你这小丫头,不在你姨母身边陪着,怎么到这来了。”   “臣女来寻五哥哥的,没想到陛下也在。”   “哦?你也认得放儿?”   她捏着手指,心呼糟糕,这才多久啊,就直接喊放儿了?   “臣女近来在平阳郡王府读书,自然是认得的,更何况五哥哥为人心善,多次出手搭救臣女。”   “原是如此,朕果真没有看错人,放儿是个好孩子。”   景帝身边的太监适时向她解释,方才陛下兴致好,想要来骑马散散心,马儿却不知为何受了惊,幸得沈放出手相助。   这件事听着便怪怪的,先不说景帝骑马定是奴才们鞍前马后地簇拥着,怎么可能出现什么马儿受惊。   她飞快地在沈放脸上看了眼,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文先生上回进宫,与朕说起过,在卿生了个好儿子,不想今日竟是在这见上了。”   原来是文先生,他乃当时大儒,别说是大臣了,便是景帝也很仰慕他的学识,只可惜他不愿入朝为官,这才会偶尔召他进宫促膝长谈。   梦里沈放没有去过学堂,更没有师从文先生,难道因为她的插手,提早了他们父子相见?那会不会影响之后的命数……   “朕知道有个神医,对治疗烫伤烧伤尤为擅长,等回了京便让他去给你瞧瞧脸。”   林湘珺心跳得更快了,以前可没听说过景帝对侄儿这般上心的,即便救了他,多些赏赐也就罢了,会如此厚爱吗?   还是说,景帝已经对沈放有了别样的关注。   如今该怎么办啊。   林湘珺有个坏毛病,每次一紧张便容易肚子疼,再加上之前骑马的伤还没好全,这会竟然有些站不稳了。   可景帝还在和沈放说话,她不敢漏听半句,竖着耳朵认真地听,手却悄悄地搭在肚子上,不留痕迹地轻轻揉搓着。   她站得脚有些酸软,也听不进他们说了些什么,隐约好像看见沈放对景帝行了个大礼,说了句什么,而后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在她面前站定:“走。”   她诧异地啊了一声:“去哪儿?”   “带你去寻大夫。”   林湘珺蓦地一愣,她什么都没说啊,他怎么知道她不舒服的。   “还不走,是要我抬你不成?”   林湘珺怕他真的动手,大庭广众之下影响不好,赶紧迈着小步子跟上去,却不想他难得地放慢了脚步。   等她跟上来,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就不能乖些,腿疼就该好好躺着。”   林湘珺只觉得脸瞬间烧了起来,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作者有话说:   放放:我媳妇真可爱啊。 第34章   方才林湘珺走后,沈放才从她的走路姿势中后知后觉,她可能不是想去方便,而是腿上受伤了。   想来也是,他幼年头次学骑马的时候,回家双腿便磨得皆是红肿,她如此皮薄肉嫩,又怎么可能不受伤。   且她又是个姑娘家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就更是说得通了。   想到她方才是如何依偎在他怀中,柔软的如同棉絮一般,便叫他回忆起之前的梦来。   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她时常入他梦,隔日醒来都得换一床被褥,想到她受伤之处,他便思绪难安。   即便知道她回去大抵是不会来了,还是哪也没去,守着马场跑了半日,以消心头的燥意,不想没等来她,先等来了沈清荷。   他与这个妹妹儿时还能说上几句话,待长大后,便再无往来,况且她每次见着他都像老鼠见了猫,那眼神让人生厌的很。   只是最近却因为林湘珺的关系,连带沈清荷也在他面前多了走动。   沈放早对什么父母亲情断了念想,更何况是虚假的兄妹情,这些人但凡不舞到他面前来,打扰了他的正事,他也懒得多给眼神。   可这次,沈清荷越界了。   她可以为自己的亲事谋划,也可以使些小手段,但伤害到的人不该是林湘珺。   他见过林湘珺挽着她的手说悄悄话,见过她吃她递过来的点心,更见过两人坐在同一顶轿子里。   她那般爱哭的性子,知道这事,指不定躲在哪处掉眼泪,实在是叫人烦心。   故而,沈清荷过来时,沈放喊住了她。   沈清荷刚刚才把宋温期哄好,原想过此处找林湘珺修补感情,没想到她不在,还被沈放给抓着了。   虽然沈放近来没有打杀过下人,但对这个兄长,她还是畏惧大于亲近的,尤其是方才他给宋温期下了好大的面子,她心里还有些发怵。   兄妹要说话,自然不是在大庭广众,两人到了马场边沿无人的树下。   沈清荷见沈放沉默不语,只好试探地开口道:“五哥可是有事要交代……”   话还未说完,她就被很狠地擒住了喉咙,他的手指坚硬有力瞬间掐得她气息不通,脸也憋得通红发紫。   她的手指徒劳地抓着他的手臂,就在她以为命不久矣时,沈放却蓦地松开了手,她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沈清荷伏在地上不住地咳嗽,浑身抖如筛糠,看也不敢看沈放一眼。   “你与姓宋的,何时开始的。”   她能感觉到沈放在生气,还是好大的怒火,她如今脑子一片空白,不敢有半点隐瞒,倒豆子般一一说了。   “是七娘回家修养后开始的,我见他卧病在床,送了几次药去探望,他是正人君子,我们没有丝毫逾越之举。”   “君子?”   沈放闻言讥讽地笑了两声,“若是君子又岂会朝三暮四,得陇望蜀。”   沈清荷被他的笑声吓着,浑身又是一哆嗦,“五哥误会了,二郎是很喜欢七娘,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他们两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啊。”   “婚事呢?”   “那也只是两家长辈的意思,七娘病弱,家中欲为之择婿冲喜,但还未定亲,此事万不可作数的啊。”   这倒是与宋温期说的不同,沈放把玩着手中的马鞭,不知信了还是没信。   事到如今,沈清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沈放哪是为了郡王府的颜面,分明是要为林湘珺出头。   她瞧见他那张阴沉的脸便害怕,生怕今日一个回答不好,性命都要交代在这,这会什么都顾不了了,只希望他能相信,把心底的秘密也倒了出来。   “五哥一定要相信我,我是知道七娘对二郎无心,才敢对他动心思的。”   “我怎知是真是假。”   “千真万确,七娘亲口对我说的,她喜欢的人,是,是五哥你。”   沈放手里的马鞭坚韧牢固,但在这句话脱口而出时,他险些将其给生生扯断。   她,喜欢他?   这怎么可能呢。   她就像是天上皎洁的月,又像是落下的雪,生来便叫人瞩目,又叫人不舍得碰触。   而他却是深埋地底的污泥,闻见的是恶臭瞧见的是血腥,他多次动过将她囚禁的念头,让她的光亮只照拂在他一人身上。   可都不舍得。   如今却听见了比做梦时,更叫他不敢相信的话。   她喜欢他。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若不是喜欢,谁会日日缠着另一个人,记着他的喜好,瞧见什么好东西都想给他。”   还有一句是沈清荷不敢说的,就他这狗脾气,恨不得把所有对他好的人都赶走,如果林湘珺不是爱惨了他,怎么可能百般被拒,依旧如飞蛾扑火。   原来这世上,真会有人爱他。   沈放漆黑的眼眸中,似有火焰在烧,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后又恢复了清明。   “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个人知晓。”   沈清荷忙不迭地点头:“五哥放心,事关七娘的清誉,我绝不会乱说的。”   等到沈清荷走后,他竟有种天地皆在手中的错觉,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头次有如此难以自抑的狂喜。   像是头次学会骑马一般,跑了一圈又一圈。   狂喜过后,远远地瞧见了被人簇拥而来的景帝。   按照萧太傅的计划,是会给他制造见景帝的机会,至于如何接近留下印象,这都是看他自己。   原本沈放还不想这么快接近他,在他眼里没有什么父子亲情,更没有什么天伦之乐。若不是他将母亲弃之如敝履,又怎会有如今种种,说到底根源皆在此。   听闻他的病情反复,这个时候见他,岂非让他死前如愿。   可方才知道了林湘珺的情思,他却不愿再等了,属于他的,他全都要拿回来。   -   景帝与萧太傅下了两盘棋,喝了药觉得这几日身子骨竟好了许多,“朕吩咐你的事,可有什么结果。”   “老臣已多方派人去查,却皆是无果,陛下只是做了梦,恐不能当真。”   他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夜夜做梦,梦见有个女子与他缠绵榻间,还为他诞下龙子。   这梦若是发生在十年前,他或许还会期盼,如今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鲜少会去后宫,平日皆是歇在养心殿,即便临幸后宫也多是去皇后那,等闲不召幸妃子,没有恩宠又何来子嗣之说。   但做梦的次数多了,就容易当做真的,尤其他还如此渴望皇儿。   前朝会如此快的衰败,不也是因为昏君晚年所生皆是庸碌之辈只会享乐,如今却轮到他膝下空空了。   这些年他夜夜都会手抄佛经,觉得是自己杀戮太多,佛祖降罪才会不给他子嗣。   虽然他有太子,可到底只有一个儿子,无人能辅佐太子,如今钟家把持朝政,他怕自己百年之后,这沈氏江山早晚会易主。   做了这梦后,他便开始日夜的想,会不会自己真的有曾经意外有的孩子,而他不知道。   早些年他尚未戒欲,偶尔还会宠幸嫔妃宫女,可那会先皇后擅妒,又想给太子扫平障碍,暗害了不少嫔妃。   他念及钟氏乃他发妻,缠绵病榻且生有皇长子有功,不曾重罚与她,待到孩子都被她害没了,已是为时已晚。   便是梦醒后想起旧事,他才会派萧太傅去查宫内可有被他幸过的女子。   “陛下,请听老臣一言,梦本就是虚无缥缈之物,是万万做不得数的,太子聪慧有才干,若是这事被人知晓,恐怕会伤了您与太子的父子之情啊。”   这个道理景帝又怎会不知,他只是不甘心罢了。   “爱卿说的有理,是朕一时糊涂了。”   “陛下是当局者迷罢了,老臣看今日天色尚可,不如陪陛下出去散散心。”   “也好,都来了香山,总闷在屋里也没意思,咱们去马场走走,朕都有很多年不曾骑马了。”   景帝年轻时十分喜欢骑射,尤为爱马,甚至自己养马御马,这香山围猎便是他提出来每年都要举办的,只不过这几年病重,才没办法亲至。   瞧见外头天色好,最近又身子不错,才会动了想骑马的念头。   中途萧太傅有事离开,他也不甚在意,在马奴的侍奉下,选了一匹新进贡的良驹,却没想到这马不听话,险些将他颠下马背。   好在此时有人制住了孽障,才没闹出祸端来。   “臣子叩见陛下。”   “你是?”   身边的大太监赶紧上前轻声道:“陛下,是平阳郡王的五子沈放。”   “哦?是在卿的儿子,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景帝看着眼前陌生的少年,不知为何竟然有些许亲近的感觉,他的面容俊美,可惜毁了半面。   至于亲近眼熟,或许是因为沈放有些像年少时的沈在卿吧,再想到那个风流成性的堂弟,心中不免有些艳羡,他倒是子孙缘好,儿子女儿一个接一个。   “你的骑射功夫是在卿教的?”   “不曾,是臣子自学。”   “倒是有他当年的些许风范。”   景帝见他谈吐不俗,即便在自己面前也不会露怯,又多问了两句,才知道他便是文先生口中的沈放,便更是有了兴致。   他已有许久未与人闲谈如此尽兴了,直到林湘珺懵懵懂懂地闯了进来。   两个小孩子的你来我往,如何能瞒得过他这双眼睛,故而沈放来告退时,景帝笑得意味深长,其余什么也没说,只让他明日比试尽力。   待沈放走后,萧太傅才姗姗来迟,“老臣方才好似见陛下与一个少年相谈甚欢,不知是哪家的郎君,得了陛下的青睐。”   “在卿的五子,以往也不在人前走动,你自然没见过。”   萧太傅见景帝龙颜大悦,心中已然大喜,面上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确是眼生的很。”   “对了,方才朕的马不知为何突然受了惊吓,你去查查是怎么回事。”   “那陛下可有何处伤着,老臣这就召太医。”   “朕安然无恙,此事不必声张。”   “陛下的意思是……”   “围猎守备都是太子安排的,侍卫统领更是钟家的次子,这事朕只能放心交给你去办。”   “老臣明白。”   景帝多疑,这些年虽放权给太子,但对钟家很是忌惮,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是不留恋万里江山的,他们最忌惮的便是父老少壮。   等萧太傅离开后,景帝又招来身边的大太监:“去问问,沈放的生母是何人。”   -   林湘珺脸上绯红一片,手指绞着衣袖,简直快要绞烂了,这人怎么回事,他知道就知道了,非要说出来做什么。   她就不该跑这一趟,不仅瞧见他们父子和和美美,还要被人笑话。   顿时羞愤难当,赌气着道:“我,我回去了。”   可刚艰难地迈开步子,就被人抓着了手臂。   沈放从未喜欢过人,只知道想要的东西便要用尽一切办法得到,他在意林湘珺不想让她对别人好,却不清楚这算占有欲还是喜欢。   她受了伤却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不就是喜欢极了他,这会两句话都没说,她回去能高兴?   到时还要躲在被窝掉眼泪,光是想想,他便心跟着揪紧。   罢了,小姑娘的脸皮薄,没办法当面说出那种话来,便当是成全了她的小心思。   “很疼?”   林湘珺偏过头去,故意没有搭理他,知道还问,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沈放方才在景帝面前虚与委蛇,面上瞧着进退有度,可心中却憋着股难消的郁气。   他在知道沈在卿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后,即便再不愿意承认,他也偶尔会想,若是见到他的生父,会是什么感觉。   等真的看到景帝的那张脸,却没有丝毫触动,唯有令人作呕的厌恶,他仿佛能明白母亲夜夜流泪到天明的等待是何滋味。   他是憎恶母亲不喜欢他,还要将他带到这个世上,可他更加厌恶眼前的皇帝。   他坐拥四海,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有这天下所有的好东西,唯独没什么子嗣,真是讽刺的很。   若不是林湘珺及时出现,他还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何等疯狂的事情来,此刻见她气鼓鼓的尤为可爱,那股气没来由地消了,忍不住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你不也看过我的,扯平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可瞬间就浇灭了林湘珺的那股小火苗。   是啊,她见过他被沈应川打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还见过他身上无数的新伤旧伤。不说远的,刚昨日他的手掌才受过伤,旁人也就罢了,在他面前确是没什么好羞恼的。   “有没有上药?”   “春喜给我上过了,已经不怎么疼了。”   见她又如往常那般弯着眼笑,沈放也止不住地想要笑,再没见过比林湘珺更好哄的人了。   “你把手伸出来。”   沈放大约知道她要做什么,顺着她的话伸手出去。   昨日受伤了的地方依旧红肿,可以看出本人不甚在意,伤口不仅没有愈合,甚至还有愈发溃烂的趋势。   “我就知道,昨日伤成这样,你今日还骑了这么久的马,你的手是不打算要了吗?”   林湘珺看得是又气又心疼,她上午只顾着出气,都把他的伤给忘了,还好她出来前想着他或许会用上,顺手把药给带上了。   “不是让你不要沾水吗,药也给你送去了,怎么不用啊,就这你明日还要比试?”   她真没见过比沈放还不要命的人,他们两是两个极端,一个好似根本不怕疼,另一个则是半点疼都忍不了。   若叫她破这么大一窟窿,她能哭晕过去。   林湘珺怕他回去又不用药,干脆打开瓷瓶,亲自给他涂上。   她上药的姿势不熟练,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笨拙,又怕他会疼,像是糊脂粉似的,乱七八糟给涂了一团。   偏偏如此乱七八糟的糊弄,沈放却很喜欢。   母亲偶尔待他好,是因为他身体里流的血,旁人待他好是畏惧他,唯有余嬷嬷待他好,是真的把他视若孙儿,可余嬷嬷死了。   他还以为,这辈子都再不会有人待他真心实意,直到林湘珺出现。   她一点都不完美,爱哭很吵又娇气,可却如照进深渊的光亮,瞧见便再也舍不得丢弃。   正想着,就见她懊恼地嘟了嘟嘴,浑身上下地找东西:“我忘了带帕子了,昨儿那条给了你,今日身上忘了放。”   那条帕子,早被他小心收进了荷包里,片刻不离身,这会自然不能拿出来,不然就该让她知道,他内心深处无法窥得天光的阴暗面了。   “不必,明日便好了。”   “呸,要真这么快就能好,你这会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连生气瞪人也很可爱,沈放很想摸摸她的脑袋,却苦于手掌被她抓着,好不容易从春喜那拿了条帕子缠上,她才肯松手。   午后出了日头,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两人坐在马场外的看台上,舒服地晒着日头,她想起方才的事,忍不住问道:“五哥哥,你瞧见陛下,怎么都不怕啊?”   “为何要怕。”   “我小的时候在宫里,最怕的就是陛下了,虽然算着他该是我的姨父,可到底是天子,板着脸时怪吓人的。”   沈放却不屑地嗤笑了声:“他难道不是一双眼一张嘴?”   林湘珺被他这话给逗笑了,说起来她为何会怕景帝,还是因为小的时候瞧见过他罚臣子,那次回家她还发了高烧。   之后每每不愿意喝药,家里人就拿这个来吓唬她,现在想想不过是年幼罢了。   她装作思考的样子,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故意打趣他道:“确实,还不如五哥哥吓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沈放微微一愣。   在他的认知里,林湘珺是肯定不知道他与景帝的关系,他也能肯定,方才并未漏出丝毫破绽来,那她为何会拿他与景帝做比较。   难不成真是刻在骨子里的血脉相连。   偏生林湘珺还没发觉他的脸已经沉下来了,还想继续套话:“我来之前,五哥哥与陛下说什么好玩的了?”   沈放的声音瞬间低了:“你很想知道?”   这回即便她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自己好像问得太露骨了,立即转了话题:“当然啊,和五哥哥有关的事,我都想知道。”   沈放静静地盯着她看了许久,直把林湘珺看得心底发毛,才勾了勾唇角:“闲聊罢了,没说什么。”   “哦,我还以为你背着我说什么好玩的呢。”   他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又像没事人一般站起了身:“下来,带你去看个东西。”   等他背过身,林湘珺才捂着狂跳的心口,连喘了好几口气,方才那会真是吓人,她还以为沈放是疑心她了,还好,还好糊弄过去了。   生怕他再起疑,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不想沈放带着她回了营帐,他们不能入行宫,都是住在临时搭建好的营帐内,好在平阳郡王府也没人敢怠慢,他们的营帐也是最好的。   林湘珺之前没见过营帐,迈着她那不方便的腿,好奇地东摸摸西摸摸,活像是没见过市面的乡下丫头。   “这有何可看的,过来。”   “你不懂,对我来说就是很新鲜嘛。”   林湘珺母亲的墓在祖坟,但她父亲将她的衣冠葬在了两人初次认识的山上,她七八岁的时候,父亲初次带她上山祭奠。   她傻乎乎地指着漫无边际的山林问父亲,这个园子怎么这么大,门和墙在哪里,把他父亲和兄长乐得只掉眼泪。   “五哥哥,我那会是不是很好笑。”   往日她说这个故事的时候,不论谁听了都会乐出声,唯独沈放没有笑。   他朝她勾了勾手,林湘珺便挪着小步子过去,这才瞧见他藏在屏风后的一个草窝,里面缩着一只灰色的小兔子。   这是昨日她下山时看见的,兔子掉进了陷阱里,那会她既要担心尸体被发现,又急着下山,只能在心底惋惜,没办法将它救出来。   没想到沈放不仅将她看穿,还把她想做的事都给做了。   灰兔的脚上缠着布巾,这会睁着红彤彤的眼睛懵懂地看着他们,窝的边沿还堆了些野菜,它便一点点的往嘴里送,咬得时候还会发出清脆的声响,萌得她心都化了。   它脚上有伤,林湘珺也不敢去抱它,就小心翼翼地蹲在窝边,伸手去摸它的兔耳朵。   不仔细瞧,还以为是大兔子在给小兔子顺毛呢。   “喜欢吗?”   林湘珺连连点头,眼睛里似乎有亮光在闪烁,“喜欢,喜欢极了。”   昨日他去盯着那些尸首,想看看到底是何人动得手脚,但去得还是晚了一步,下山的时候便顺手捡了这只肥兔子。   好在,她喜欢。   看着林湘珺毫无防备的目光,沈放的喉结滚了滚,那便一直喜欢下去吧。   作者有话说:   放放:喜欢我还是喜欢兔子?   七七:喜欢兔子!! 第35章   有了小兔子,林湘珺又在沈放的帐子里待了许久,给它取名给它喂吃的,好像多了个新奇的玩伴。   期间她也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又实在是想不起来,只好抛到脑后不管。   等到天色暗下来,春喜来催她回去了,在与沈放道别时,她才猛地想起来,今日去马场本来是要拆散萧澜月和沈厉州啊!   她只顾着担心沈放了,怎么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这会天都黑了,马场肯定也没人了,他们两若要培养感情也培养完了,还拆散个屁!   古语说的好,真真是玩物丧志啊。   沈放见她方才还好好的,突然就悲伤了起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便猜测是想把兔子带回去玩。   他倒想留个心眼,只要兔子在这,就不怕她不寻来,但见她如此委屈的样,又舍不得她难过了。   罢了,反正她喜欢的是他,他在哪,她都会来的。   便让杨意把草窝搬起,好叫她一并带回去,没想到林湘珺瞧见兔子却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副很是抗拒的模样。   “不要了,不要了,兔儿留在五哥哥这,我明日再来,不,过几日再来看它。”   沈放:……   小姑娘的心思可真够难猜的,刚刚还喜欢得不得了,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又不要了?   这也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这个喜新厌旧的小病秧子,得到了便不喜欢了,他可不能让她的喜欢,这么快就如了愿。   临走时,林湘珺记起了他明日要比试的事,既然今日已经见着景帝了,证明有些事不是她想阻止就能阻止的。   与其白费力气捣乱,还不如顺其自然,在他这卖个好。他即便将来当了皇帝,也能多念几分旧情。   “五哥哥明日的比试,你会紧张吗?”   紧张?笑话,他杀人都不眨眼,跑个马会紧张?   可不等他开口,林湘珺又自说自话地道:“紧张也没事,我兄长平日瞧着吊儿郎当的,但武考前夜紧张的睡不着。你不要怕,到时我会在旁边看着的,就当今日与宋温期比试一般,你定会拔得头筹的。”   沈放本是对此嗤之以鼻,可听见她软软地在说,不要怕时,心也跟着晃了晃。   他有多少年没听见这样安抚的话了,若能更多便好了。   只见他偏过脸去,带着些许漫不经心地道:“一点点。”   一点点紧张。   显然林湘珺也没想到他会承认,愣了下,讷讷地眨了眨眼。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见她愣住,就更是黑了脸,他从未说过这般示弱的话,光回想着都叫他鸡皮疙瘩落一地,真是太恶心人了。   正想寻个什么理由,把那三个字给糊弄过去,就见小姑娘朝他挪了挪脚步。   他眉头紧锁,别扭地轻咳了两声,便感觉到她在他眼前站定,不等他开口,轻轻地踮起脚尖,一双玉臂笨拙地环住了他。   与他完全不同的柔软贴了上来,沈放浑身一僵,脑子瞬间一片空白,这与他背她的意义完全不同,也与他的梦不同,是她清醒着主动地抱住了他。   小姑娘身上独有的药香混着体香,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喉结微微颤动,手指烫的如同火烤一般。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不等他有所动作,林湘珺的手掌已经落在了他的背上,不仅轻轻地拍了一下,口里还念叨着:“不怕,不怕了。”   沈放:……   陡然之间,旖旎之气全无。   她很快地松开了双臂,后退半步站直身子,“以前我怕疼不想扎针的时候,祖母便是这么鼓励我的,抱一抱便不怕了。五哥哥,别怕。”   “扎针?为何要扎针。”   “是爹爹寻来的大夫说的,喝药不管用只能试试银针,你是没见着,我那会才三四岁,背上身上都扎满了针,就像刺猬一样,哈哈哈,你见过刺猬吗?”   在说到针的时候,她的眼神明显闪躲了一下,是害怕的自然反应,但很快又说起了好玩的,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语气明明很轻快,却让沈放的口中酸涩不已。   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仔细地上下翻看。   林湘珺有些不适应他这样,她说这个,不是想让人同情,单纯是因为不会安慰人,只能拿自己来举例,没想到沈放会如此在意。   她不好意思地将手抽了出来,“哎呀,早就瞧不见针孔了,而且都扎在身上,这儿哪有啊。”   “再说,已经不疼了。”   她是不疼了,但他很疼。   “还扎吗?”   “我怀疑那个大夫是庸医,扎了两年根本不管用,后来还是改喝药了……”   她没说完,就被面前高大的少年压下来,紧紧地抱住了她,“七娘,不怕。”   若不是痛彻心扉,小时候的事情,又有谁会记到现在,不管她掩饰的有多好,都无法遮掩她眼底的害怕,以及颤抖的肩膀。   就算能愈合身上的伤口,也永远无法愈合心上的疼。   真正的痛,从来不是挂在嘴边的。   不论用什么办法,付出何等代价,他都会治好她。   回去的路上,林湘珺难得沉默了一路,沈放俯身抱着她的时候,她竟然没控制住情绪,哭了。   她其实极少会在外人面前说自己的病痛,一是她不想家里人担心,二是她讨厌别人怜悯的目光,三是说这些会让她觉得自己异于常人。   她只是想和旁人一样,做个康健的普通人而已。   明明是她安慰沈放,最后却成了他安慰她。   手掌一下又一下落在她的背上,起先还能忍着,但听见那句七娘别怕,她的泪蓦地落了下来。   她压抑了太久,在家的时候不敢哭,在外面的时候不愿意哭,唯独在沈放的面前,哭成了一个泪人。   眼泪止也止不住,把他的衣襟全都哭湿了,帕子也换了一条又一条,就是哭不够。   后来瞧见沈放拧着眉,郑重其事地给她擦眼泪,她不知怎么,又破涕为笑了。   一想到自己又是哭又是笑的,实在是太过丢人现眼,便扯了帕子,逃也似的上了轿子。   哭完以后人格外的疲软,她蔫蔫地倚着轿子。   越想越觉得生气,她是不可能有错的,要怪只能怪沈放,都是他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不然她怎么会这么丢脸。   回到行宫已经有些晚了,都过了平时用晚膳的时辰了,可奇怪的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太监都守在院外,整个院子安安静静的,听不到半点声响。   “娘子回来了。”   “姨母呢,你们怎么没在身边伺候。”   “娘娘身子有些不爽利,吃什么吐什么,御医开了安神药后睡下了,殿下在里头侍疾。”   闻言,林湘珺立即担心起来,姨母从前几日开始便不舒服,怎么这病反反复复得不见好。   “姨母晚膳用了吗?”   “只喝了半碗汤便都吐了。”   “这怎么能行,去熬碗粥来,等她醒了我再服侍她用。”   等宫女退下,林湘珺才快步往里头去,想着不能让人打扰了姨母休息,就将春喜也留在了外面。   廊下灯笼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屋内的烛火灭了一半,只留下里间的几盏,整个屋子显得静谧又昏暗。   林湘珺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不是说太子在里面侍疾吗?难道这么快就走了?   这个沈厉州也真是的,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也没那么孝顺嘛。   屋里烧着地龙很是暖和,还点了好闻的熏香,她记得这个味道好似是鹅梨帐中香,幽远甜腻,连带空气中都飘了几缕袅袅的白烟。   可她记得姨母是不喜欢焚香的,往日还笑话她身上都是香味,今儿怎么病了反倒熏起香来了,这些宫人也愈发不会伺候人了。   她边这般想着,边轻手轻脚地绕过了屏风,而后便被眼前的画面给惊得瞪圆了眼。   只见皇后一身单薄的里衣闭眼躺在床上,绣着富贵花开的锦被懒懒地盖在胸前,脚踝的部分却被掀起。   而平日温文儒雅的沈厉州,此刻正跪伏在榻前,双手捧着皇后的一只脚,像是对待什么珍贵无比之物般,细细摩挲,眼中更有要溢出的狂热爱意。   林湘珺捂着心口,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她慌乱间想要往后退,一脚踩空撞上了身后的屏风,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沈厉州瞬间转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她也终于看清,沈厉州方才是想要亲姨母的脚背。   他,他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   “沈厉州,你知不知道你在干嘛?”   可他却丝毫都没被人发现的慌乱,只是眼底闪过些许阴鸷,将皇后周意礼的脚轻柔地放下,朝她嘘了一声:“轻些,莫要惊扰了她。”   那宛若珍宝的动作,爱慕又贪恋的语气,都叫林湘珺喘不过气来。   之前那些离谱又大胆的想法,再次从她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沈厉州喜欢的那个人,竟然是皇后,他名义上的母亲。   且这事皇后还半点都不知晓,姨母看着柔弱,实际性子坚韧万分,不然也不可能十几岁进宫,接管下整个内廷。   这十多年来,不仅要忍受与别的女子分享丈夫,还要熬过自己的丧子之痛,抚养太子长大。   她瞬间明白沈厉州的意思,若是皇后知道了,以她的性子,恐怕要出大乱子。   她闭了嘴,眼睁睁地看着沈厉州,小心翼翼地将被褥给周意礼盖上,还在她的手背上迷恋万分地落下一吻。   林湘珺只觉汗毛瞬间竖起,手脚都是冰凉的,她背过身不敢再看,手足无措地走出了里间。   过了片刻,沈厉州也跟了出来,静静地站在她跟前。   她头次发现,这个她视如兄长的少年,早已不是往日温和如玉的模样,他内里住着一个疯狂的魔鬼。   难怪姨母的病情反反复复不见好,难怪身边伺候的人全都被撤到了院外,屋里还点了浓重的香,那香最是暖情安神,姨母只怕醒来都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他的动作那样的娴熟毫无顾忌,是不是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   一想到若是她今日没能回来,沈厉州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林湘珺没有忍住,伸手朝他挥了一巴掌。   “沈厉州,你还是个人吗?她是你的母亲啊,你怎么能这样,你把她当什么了。”   林湘珺是用出了浑身的力气,一巴掌下去又响重,沈厉州的脸瞬间便红了,他明明可以躲掉的,却毫不躲闪,就这么任由她发泄。   见他不躲,林湘珺心底的怒气更是冒了上来,更加用力地在他身上捶打。   他这是什么意思,知道她奈何不了他吗?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若是今日发现这件事的人不是我,被人捅出去,你要她如何活下去。”   沈厉州是太子,是如今景帝唯一的儿子,即便真的闹出这种事来,为了保住太子保住皇室的颜面,最后牺牲的只有她的姨母。   “你真是太自私,太冷血了,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太子哥哥吗?”   林湘珺压抑着声音,不敢太大声,生怕把里头熟睡的人给惊醒,光是打还不够泄愤,恨不得用上牙齿,狠狠地捅他两刀才好。   不知是动静太大,还是睡得不安稳,里间周意礼轻轻地低喃了两声,堂屋的两人瞬间停了下来。   沈厉州立即丢下她折返回去,低低地安抚了两句,等到重新响起连绵的呼吸声,他才走出来。   两人很默契地对了个眼神,齐刷刷地往外去,不管怎么样,不伤到周意礼,是他们共同的目标。   让春喜守着,前后进了隔间,这是宫女们的茶水间,没有烧地龙,只有炉上温着的茶水。   可林湘珺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浑身都气得发烫,“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其实是有些许察觉到的,以前沈厉州还只是孝顺,爱往周意礼身边凑,但这两年她进宫就明显感觉到不对劲了。   他看皇后的眼神,以及上次那没头没脑的话,都叫她细思极恐。   “我也不知道。”   沈厉州的眼神有些许迷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不再想叫她母后,不再想让父皇去她的寝殿,更不愿意从她口中听到别人的名字。   他想要她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他。   最病态的时候,他甚至听见周意礼关心林湘珺,都会嫉妒的发狂。   真正意识到不对劲的,是在两年前,某一日他从御书房出来,批折子到夜深,正准备休息时发现屋内有些许动静。   但他的寝殿向来守备甚严,他也没放在心上,等到沐浴灭烛后上床,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   那是个身材丰腴的女子,看着比他年长些,面容不算顶好,但胜在技术娴熟又温婉可人。   他下意识去摸床畔的佩刀,才想起来,这是嬷嬷挑选的教导他□□的宫女。   宫内的皇子乃至王公贵族的郎君,成年前后,长辈就会为他们准备这样一个女子。   既不能太过美艳,也不能太过年幼,只为了教导郎君们知晓□□,以免将来被目的不纯的女子所诱惑。   沈厉州是个正常的少年,对这些事自然也会好奇,再加那宫女的引导,很容易便沉溺了进去。   可到紧要关头时,他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了周意礼的样子。   他的欲念瞬间便断了,将那宫女赶下了床,那夜他做了整宿的梦。   与宫女没做完的事,在梦中和另一个人做完了。   挣扎沉溺,抗拒又忍不住贪恋。   他知道不应该的,那是他的母后,他最为尊敬爱护的人。   做了如此不伦的梦,他开始躲着母后,不敢去见她,他怕自己肮脏的思绪会被母后看穿。   那是他此生,除了生母离世,最为痛苦不堪的一段日子。   他整天浑浑噩噩,看不进折子,听不进别人的话,为此还被父皇教训过好几回。   后来干脆装病躲着不见人,没想到,等他再醒来时,以为他病了的周意礼就守在床前睡着了。   就和当年他头次被抱去她的宫里一样,他怕打雷怕黑夜,她就整宿整宿不睡觉的陪着他,给他读话本讲故事,还会唱童谣哄他睡觉。   那也是他第一次,偷偷地亲了她的手指。   周意礼醒来后,什么都不知道,只当他是病了,温柔地安慰他。   他又找回了母子之间的感觉,痛定思痛,不再有什么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   沈厉州也确实改正了许多,把这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埋进了内心深处,继续做他的好儿子。   如此持续了一年多,朝中有人开始提议要给他纳妃,周意礼身为皇后,自然事事尽心,对于挑选太子妃的事更是仔细。   每日都要念叨谁家的姑娘好看,谁家的姑娘有学识,他对此烦不胜烦。   甚至好几次她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他险些要脱口而出,像母后这样的。   好在他还记得,若说出口了,他们连母子都做不得了,一直压抑忍耐着。   直到去年夏日,父皇下令去避暑山庄避暑,周意礼不喜坐马车,外加天气炎热,她刚到山庄就病倒了。   他作为儿子,自然是要侍疾的。   今时今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日夜里,她发了两日的高烧不退,他在病榻前守了两日,那夜他看着病中的她,鬼迷心窍地遣退了所有的宫人。   抑制不住心中的念想,握住了她柔弱无骨的手掌。   起初他只是想能碰到便满足了,等真的碰到了,他又想若能亲一亲便满足了,而后他就像是喂不饱的饕餮,一直想要更多。   但好在他理智尚存,还记得这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他倒是想不管不顾地得到更多,可他害怕看见她失望的眼神,从小到大,他最在意的人,唯有周意礼。   最后他也只是亲了亲她的手指,不敢再做其他。   可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如吸食了罂粟般,根本戒不了,他一面厌恶唾弃自己,一面又要想尽办法与她更亲近。   常言道,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偷偷杀了好几个撞破的宫女,深知一直如此肯定不行,心中也有了计划。   只要熬到父皇驾崩,待他登基,这天底下便再没人能阻止他。   当然在这之前,他需要一个听话的太子妃。   他便相中了对他暗送秋波的萧澜月,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偏偏被林湘珺给撞破了。   “沈厉州,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姨母知道了,她会如何想。”   “想过。”   如何会没想过,他日日夜夜都在想,可即便知道她会厌恶他,再也不认他这个儿子,他也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沈厉州,我可以不告诉姨母,只要你愿意灭了那点心思。”   林湘珺发泄完了怒火,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为了姨母考虑,这事是一定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的,她那是吓唬沈厉州的,她也不愿意让姨母知道。   以她性子,若知道自己养大的孩子,惦记母亲,她恐怕会把错归结到自己身上,若是一时想不开,一条白绫了断了自己也不是不可能。   “就当是为姨母考虑,你放过她,好不好?”   放过她,那谁能放他呢。   “七娘,你有喜欢过人吗?你有为一个人情难自控过吗?等你有喜欢的人后,便能明白我今日的感受。”   “我不听,你别给我说你那些歪理,我也不想知道。总之,一句话,这样的事情再也不能发生了。”   到底她与沈厉州一块长大,还算是了解他,此人吃软不吃硬,想了想诚心实意地看着他。   “太子哥哥,我还愿意这么叫你,是因为事情还没到不可挽救的地步,还能回头,就当是我替姨母求你了。”   “太子哥哥,放手吧。”   那夜谈话的最后,沈厉州到底是点了头。   但至于他能不能做到,林湘珺也不能保证,她能做的,也只能是尽量去提醒周意礼,在她能看见的范围内保护她。   隔日的比试,沈放毫无意外地拔得头筹,景帝很是赏识他的才干,不仅赏了很多金玉珠宝,还破格封了他为御前侍卫。   若是她没记错,梦里的沈放直到被接回宫,依旧是个郡王府的庶子,可如今却成了景帝眼前的红人。   看着枣红色烈驹上端坐的少年,林湘珺总有种陌生的感觉,好似事情已经渐渐地脱离了她的掌控。   沈放,沈厉州,还有皇后,没一个好解决的,呜呜呜,为什么她一个久病之人,要承受这么多压力。   正当她沮丧万分之时,有人在她跟前站定,伸手在她额头用力地弹了一下。   “愣着做什么?”   林湘珺吃疼地捂住了脑门,很狠地瞪了沈放一眼,她收回之前的话,这人根本就没变,还是一样的别扭爱欺负人。   作者有话说:   七七:救命我发现了什么大秘密。 第36章   隔日圣驾动身回京,香山围猎至此也落下了帷幕。   林湘珺坐在归城的马车上,忍不住掀开布帘朝外去探。   皇后的马车就在景帝的后头,一眼就能看到沈放那匹枣红色烈驹,不紧不慢地跟在金黄的銮舆身边,他换了身湛蓝色的华服,远远看着肩宽腰窄身姿挺拔似竹,还有股难以言说的贵气,他穿蓝色可真好看。   且她还发现,似乎有不少人也在打量他,可如今他们看他的眼神,不再是鄙夷轻视,而是艳羡妒忌和畏惧。   若说沈放变了,又好像没有变,他的眼神一样锋芒锐利,只不过以前他是蒙尘的利剑,如今终于出鞘了。   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前头的沈放突然偏过头来,直直撞上林湘珺的目光。   两人隔着人群遥遥相望,寒风拂面,他露在外面的那半张脸,美得极具蛊惑与侵略性,眉眼微抬,她好似看见他浅浅的笑了。   林湘珺的心没来由地狂跳起来,偷看人被当场抓包的心虚,让她瞬间松开了手里的布帘,躲回了马车里。   可即便如此,她的心还是没能平复,一直乱跳个不停。   她好像真的病了。   马车内,周意礼被颠簸的浑身难受,正靠坐着休息,瞧见她的小动作,也起了打趣的心情,“这是瞧见什么了,小脸这般的红。”   “才没有,一点都不好看。”   “这是心虚不打自招了,我可没说你在看人,看来我们家七娘长大了,也有春情萌动的时候了。”   林湘珺不安地搅动着手中的帕子,春情萌动?她喜欢沈放?   这怎么可能,她只是,只是想取他的血,才会对他如此关注,她才没有,没有喜欢他。   “姨母从哪学来的,这般会戏弄人,我不与你说了。”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我们七娘都会害羞了,对了,你是下个月的生辰,我已经让人给你准备了及笄礼,到时我们七娘定是全京城最美的小娘子。”   “姨母会来给我插簪吗?”   一般及笄礼都会有个插簪者和赞者,插簪者由女子的母亲来担任,但她自幼丧母,最亲近的唯有这个姨母。   “我若不来,有些人恐怕要哭鼻子咯。”   “哼,我才不会哭鼻子呢。”   没有哪个女子是不向往自己的及笄礼的,礼成便代表着她长大成人了,她也不能免俗。   可高兴之余又升起些许惆怅,至今没有大军班师回朝的消息,恐怕父兄是赶不上她的及笄礼了,且她离十六岁只剩下一年了。   这意味着,她的寿命也只剩一年了。   不等她垂头丧气,周意礼掩着嘴难耐地干呕了两声,将林湘珺的思绪瞬间拉了回来,“姨母如何了,还是难受吗?”   “无妨,州儿让御医给我制了药丸,我再吃两颗便好。”   说着宫女便去取药丸,要扶着她用下,林湘珺却猛然想起周意礼昏迷不醒的样子。   沈历州一定在她的饮食里下了东西,飞快地伸手截了下来,装作好奇地道:“姨母,这是什么药丸啊。”   边问边将药丸往嘴里塞,她是个药罐子,不是大夫也胜似大夫,大致能尝出些东西来。   她也不敢咬开吞下去,只是舔了舔,可里头用的都是些常见的药材,难道是她太疑神疑鬼了,沈历州还没大胆到这个地步?   “就是普通提神醒脑的药丸,吃了便不晕也没那么闷了,你也不舒服?怎么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   感觉到周意礼疑惑的目光,林湘珺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常,赶紧解释:“没什么,我只是想起祖母最近好似也有些胸闷气短,想着太子哥哥这的都是好东西,我先尝尝没准也能给祖母用。”   她向来孝顺,周意礼也没有多想,“老太太上了年纪,可不能不重视,一会我就让人给你包些,若是老太太用着合适,再让人给你送方子。”   林湘珺连连点头说好,又把话题拉回到了及笄礼上,周意礼也很快就忘了这个插曲。   外头沈放发现了偷偷看他的林湘珺,阴郁了一早上的心情瞬间转好了。   他被封了御前侍卫,不仅要进宫任职,还要日日守在景帝身旁。   今早他便亲眼目睹了,他与太子之间的父子天伦,他亲自给沈厉州夹菜,还说记得他喜欢吃肉,不喜欢吃菜。   甚至关切到他换了腰间的玉佩,那眼里满满都是父爱,偏生他还走不了,必须眼睁睁地看着。   这可真是讽刺之极。   沈放以为自己早已心如磐石,不会在意也不会期盼,可等真的瞧见后,才知道心死的还不够彻底。   但好在,他还有林湘珺。   身边一同随驾的侍卫看到沈放笑了,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   沈放虽然是庶子,但也算是陛下的侄儿,与他们这些摸爬滚打半辈子的人是不同的。人家一封便是正三品,光是嫉妒也没用,故而他来御前当差,众人都是讨好奉承的多。   可这个沈五郎实在是油盐不进,不管送东西还是给他戴高帽,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别说是瞧见他笑了,就连一个好脸色都见过。   这种人看着便不好相与,他们私下给他取名铁面阎王。   突然看见沈放笑,简直像看见六月飞雪般神奇,拼命地往他看的方向张望,可惜什么都没瞧见。   “沈大人这是看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抓到了一只偷窥人的小兔子。”   侍卫呵呵的笑了两声,嘴里说着大人真会开玩笑,心里却暗骂他,兔子会偷窥人?呸,这是拿他当傻子耍呢。   傍晚时分,御驾总算是进了京都,林湘珺不必进宫,周意礼便派人送她回林府。   两边人马于城门分道扬镳,她掀开布帘又看了眼马上的沈放,此刻人多眼杂,她也不好与他说什么。   心想等过几日休息好了,她再寻机会去郡王府找他,了解他与景帝之间的事。   却不想,这一别就是半个多月。   先是林湘珺回到家,便被林老夫人给拘着了,她最近往外跑的次数实在是太多。   且她一回来就言辞拒绝了和宋家的亲事,把林老夫人给气着了。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她好好在家调养身体,哪儿都不许去。   林湘珺见祖母气得不肯用饭,生怕老人家再病着,只好乖乖听话,在她消气之前,不敢再踏出府门半步。   只能借着给沈清荷送东西的机会,打探沈放的消息。   没想到沈放与她截然相反,他回京后,几乎没怎么回府,日日都在御前,就连沈府的人,想要见他一面都很难。   而且回了家,她又开始夜夜做梦,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的病好似更重了。   之前上山骑马,她都不会感觉疲惫,如今在家里哪儿都不去,她反倒整日都没精神,浑身都是软绵绵的,走上几步便开始喘粗气。   难道这是在提醒她,她真的没几日可活了,必须得抓紧时间才行。   若是沈放的身世被揭穿,他当上了皇子,更或是取代了太子,她便更没机会取血了。   正在林湘珺犯愁,该怎么寻机会见到沈放时,接她进宫的马车到了,说是皇后想见她。   林老夫人自然没法拦了,她欢欢喜喜地换了衣衫,到坤宁宫才知道,此次除了召她进宫外,还召了萧澜月。   周意礼对萧澜月是真的很满意,可又不确定沈厉州的心意,便想多制造两人见面的机会。   为此她特意把林湘珺也喊了进来,就说是进宫来陪她赏梅的,这样即便两人最后没成,也不至于流言四起,坏了萧澜月的名声。   而且林湘珺和他们年岁相仿,年轻人更懂彼此的想法,没准还能在旁撮合一二。   林湘珺咬着手里的椰蓉酥,呵呵笑了两声。   姨母还真是乱点鸳鸯谱,不说沈厉州有喜欢的人了,便是没有,这萧澜月也是沈放看上的女子的,要她撮合?   不可能。   “太子哥哥近来还有日日来请安,陪姨母用膳吗?”   上次林湘珺警告沈厉州后,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敲打了周意礼身边的贴身宫女,皇后和太子到底是母子,在宫内要注意口舌,让她以后不论什么情况都不能离皇后身边半步。   周意礼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愣,眼底闪过些许失落。   身边的宫女适时的道:“近来国事繁忙,殿下已经好几日没来探望娘娘了。”   周意礼皱眉,横了身边的宫女一眼,怪她太多嘴。   而后替沈厉州解释道:“陛下以孝治天下,州儿待我孝顺是要给举国臣民做榜单,但他到底是一国储君,又如何能日日陪在我身边呢?以后这样的话,可万万不能提了,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没准还要说我责怪他不孝顺。”   林湘珺心中却是大喜,看来沈厉州也不是无药可救,在他心里姨母到底是有分量的,这实在是太好了。   “太子哥哥不能陪姨母也没关系,还有七娘啊,七娘会多多进宫陪姨母说话解闷的。”   看到林湘珺如此乖巧听话的样子,周意礼不免鼻头一酸,当初她的孩子若是生下来,也该和她一般大了。   可她可怜的七娘,离大师说的年岁,也不远了。   需要真龙之血的事情,其实算是对天家的大不敬,谁都不能觊觎皇家血脉,故而大师的批言,除了林家之人,并没别人知晓。   她当初自己的孩子没了,本是万念俱灰,之所以会同意收养下太子,也是想着,或者能有机会取血救林湘珺。   但许是沈厉州小的时候生过病,身子有所亏损,大师算过他的血不足以入药。   周意礼才收起了取血的心思,而这母子一当便是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了,沈厉州每日都会来陪她用膳,突然不来了,周意礼起先也有些不适应。   备好了他喜欢的小菜和碗筷,最后全都收起来了,那两日她甚至也没用多少东西。   说是不失落肯定是假的,宫中寂寞连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养了他这么多年朝夕相伴,不是亲儿子也胜似亲儿子,突然之间就不来了,自然心里空落落的。   但孩子早晚会长大,他也会娶妻生子,会有别人陪着他一生,她该早些适应的。   故而,给沈厉州选妃的事情,便成了她每日睡下醒来,最为重视的一件事。   “这可是你说的,这次便在宫里多陪我几日吧。”   林湘珺在她怀里轻轻蹭了蹭,“都听姨母的。”   就此她便安心住下了,每日除了陪周意礼外,最关心在意的事就是沈放。   但她在后宫,沈放身为御前侍卫,自然是在前朝,虽然都在一个宫内,却隔着高高的宫墙,根本就见不着。   景帝每个月的十五,才会来后宫陪皇后用膳,这离十五可还有段时日。若是往常,以她和太子的关系,也能寻太子帮忙,可上回她才把沈厉州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会让她拉下脸去求沈厉州,是万万不可能的。   她发愁地盯着窗外发呆,见不着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而此时,养心殿内,沈放正在陪景帝下棋。   棋盘上局势焦灼,沈放随意地落下一子,而后淡淡地道:“微臣技不如人,是陛下胜了。”   景帝笑着摸了摸寥寥几根的胡子,“可算是赢了一回,别人都想方设法的想让朕赢,偏偏在你这,朕总是讨不着半分好处。”   “恕微臣愚钝。”   “你可一点都不愚钝,蠢的是那些人,以为朕是傻子,哄着朕高兴呢。这样赢来的东西又有何意思,朕就是喜欢你非黑即白的性子。”   沈放讥讽地勾了勾唇角,你说这身处高位的人是不是惯爱犯贱,别人哄着他,他不喜欢,偏偏要逆着他的,他才欢喜。   “好了,不下了,坐着陪朕说说话吧。”   沈放躬身道了句谢陛下,也不客气自然地坐下,把身旁的小太监看得瞠目结舌。   他是新进来伺候的,只听说陛下最近很重用沈家郎君,但没想到已经偏宠到了这个地步,他上茶的手抖了抖,茶水飞溅了出来。   险些烫伤了沈放,小太监立即颤抖着跪了下去,“奴才不是有意的,陛下恕罪,沈大人恕罪。”   沈放知道这小太监从方才起便在偷偷打量他,他冷冷地横了一眼,吓得那小太监抖如筛糠,“陛下饶命啊。”   景帝这些年治下宽容,但他知道沈放初入官场,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也没出声,就静静地看他想如何处置。   而沈放却连看都没看那太监一眼,只淡淡地道:“陛下,微臣并未烫伤。”   没有正面说要如何处理,却又算给那太监求了情,景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虽是没有伤着,但终究是伺候的不好,罚你半月的月银下去吧。”   御前犯错可大可小,全看主子的心情如何,小太监这是捞回了半条命,他也知道是沈放抬手才捡回了半条命,感恩戴德地连连磕头。   “多谢陛下,多谢沈大人。”   等殿内的宫人退出去后,景帝才与他说起正事来。   “今早西北来报,说是大雪已经停了多日,你父亲想来很快便能拔营回朝了,你也有大半年未曾见过你父亲了吧。”   沈放已经在景帝身边伺候了将近月余,对这位帝王的脾气也算摸到了些许,他会重用自己,合眼缘是其一,而其二定是萧太傅动了手脚,让他对他的身世起疑了。   前几日他便有过试探,今日又想试探他与沈在卿的关系如何。   “是。”沈放顿了顿用更加云淡风轻的语气道:“只是父亲恐怕根本就不记得有我这个人。”   景帝已经派人去了解了沈放的过往,知道他这些年在郡王府过得很不好,最重要的是,他得知沈放的生母,是他赐给沈在卿的舞姬。   而这个舞姬,还曾被他宠幸过,他那日是酒醉,只记得宠幸了个人,酒醒后头疼欲裂又急着上朝,根本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   等再想起要去寻时,又碰上了沈在卿来讨人,那会他还需要这个堂弟为他开疆辟土,不过一个女子,他根本就没多想,直接赏了他。   没想到正好是他宠幸过的那个,而秦氏入府不过两月,就传出怀孕了的消息。   竟然与他做的梦一模一样,难道沈放的身世真的有问题……   闻言先是同情而后心中微微一喜,看来他们父子的感情确实很差。   “你父亲政务繁忙,大半的时间不在府上,顾不上也是有的,你也莫要责怪他,如今你如此有出息,待他回来知道后定是欣慰不已。”   “大哥与二哥比微臣聪慧有才干,微臣只能尽量做到不惹父亲生气。”   “对了,朕记得你是这个月的生辰?听说你当时还是早产,很是危急,没想到你却是个有福的,安然无恙地出生还这般康健。”   说到这个,不由得让景帝想起了沈厉州,他出生的时候,也是早产,钟氏身子娇弱,明明都是八个多月的身子了,突然想去游湖,摔了一跤受了惊吓,孩子也提早生了。   虽然孩子是平安生下来了,但刚出生时日夜啼哭不止,还似乎有眼疾,总之大小毛病不断,他甚至担心太子活不下来了。   后来钟氏去世,他便把小太子交给了刚没了孩子的周意礼,没想到在周氏的照料下,太子奇迹般的痊愈了。   可每到天热的时候,他就会无缘无故的暴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只有将他关在殿内才能防止他伤人。   不管换了多少御医诊治,都看不出有什么毛病,想来只能是娘胎里带出的不足之症。   每每这个时候,景帝都会怨恨钟氏,将孩子生成这样,还私下暗害了他不知多少子嗣,只是如今再去想这些,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他心里是喜欢沈厉州的,可有这样不为人知的暗疾,以后真的让他当上皇帝,岂非对江山都是个隐患。   “许是上天庇佑,微臣命不该绝。”   “对了,朕让人去看你的脸伤,如何了?”   李御医是专门医治皮外伤的,只是沈放这伤有些年头了,不一定能完全的治好。   “李大人也没把握,说是尽力一试。”   “有希望总是好事。”   两人又说了会话,景帝总是似有若无地往他小时候的事上引,沈放也装作不知道,配合他闲聊。   恰好这时,他身边的大太监进来了,“陛下,您要的东西取来了。”   太监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宝匣,里面放着个花鸟纹银香囊,看着别致又好看。   只是这个怎么看都像是送给女子的礼物,也没听说景帝最近有什么宠爱的妃子,拿这个送皇后好似也有些不恰当。   “放儿,你瞧瞧,这个香囊如何。”   “微臣不懂这些。”   “但你懂林家那小丫头,好了,收起来吧,一会送去坤宁宫。”   沈放眉头微拧,能被景帝称林家的丫头,且和坤宁宫有关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林湘珺。   她进宫了?   许是看出他的疑惑,景帝很是好心地解释了一句:“七娘那丫头过几日及笄,朕也算是她的姨父,自然要给她准备个及笄礼。”   沈放蓦地一愣,他近来都在宫内,也没机会去见她,但她的帕子她的珠花,向来是带在身边从不离身的。   他竟不知,过几日是她的生辰。   -   周意礼给林湘珺在后殿空地上扎了个秋千,她最喜欢在天气好出太阳的时候,坐在秋千上晒太阳。   用了午膳,她又抱着雪球跑去了后殿。   雪球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毛发也长出来了许多,本来是不带它进宫的,可它尤为的黏人,林湘珺去哪它就跟去哪。   上回去香山几日,它就蔫蔫的,东西也不吃,动也不肯动,回来一见都饿瘦了,林湘珺不舍得它饿肚子,这次进宫便把它一并带进来了。   秋千扎在一架紫藤花架下,这会冬日没有花叶,只有枯萎的藤蔓,也有种别样的颓靡之美。   她一手抓着秋千绳,一手抱着雪球,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真没比这更舒服的事情了。   “你怎么又瘦了,是不是挑食不肯吃东西,这可不行。”   林湘珺正在教育不肯乖乖吃饭的雪球,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以为是春喜过来了。   也没回头,便随口道:“给我推一推。”   身后的人顿了顿,就在她要不耐的时候,脚步声才朝她走来,而后有双手掌轻轻地在她背上推了下。   林湘珺便朝前荡了出去,她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没人能束缚着她。   “用力一点。”   身后人略微地使劲了些,林湘珺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双脚也跟着晃动而摇晃。   她欢喜不已,正当要落下来的时候,她瞥见了地上的影子,一高一矮,她身后长长的影子几乎将她给包裹着。   这绝不是个女子的影子,她猛地回过头去。   直直地撞进了沈放漆黑的眼中,就像是一张无边的网,将她瞬间捕获。   “你,你怎么来了,吓死我了。” 第37章   不过是半个多月没见,沈放好似又有不同。   明明还是那个他,只是换了身行装,看人时的目光不再偏转,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仅有股难以言说的贵气,还有种让人心跳不已的压迫感。   更别提四目相对时,她不自觉发红的双颊。   林湘珺从未有过这样的悸动,也搞不明白为何会这样,就归结于是他突然出现,吓着她了。   也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先声夺人,“你怎么也不出声啊,怪吓人的。”   沈放抬了抬眉,被她这无理取闹的样子给逗笑了。他不过是来送东西,听见有人在这和小猫自说自话,多看了一眼,就被差来使唤了。   她喊他推,他也推了,如今却被倒打一耙,说他在这吓人。   林湘珺也心虚,见他笑得古怪,脸颊就更烫了,“哎呀,算了,看在五哥哥给我推秋千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了。”   “那我还要多谢你了?”   “不必不必,我与五哥哥不分彼此,又何须如此客套。”   “不分彼此?”   沈放眼里是满满的笑意,她倒也大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他在郡王府长大,见过的阴私与腌臜不比皇宫少,对进宫后的生活适应的很快。这压抑无边的宫墙,勾心斗角的利益争夺,对他来说如鱼得水。   但这不代表他喜欢这种日子,他渴望权势又同样的厌恶权势,故而他看着与往常一般无二,实则内心早已翻涌。   可这些积累的阴暗情绪,在见到林湘珺,听见她无忧无虑的笑声时,烟消云散了。   与她在一块,便像身处桃花源中,吃喝玩乐便是大事,只有欢声笑语没有忧愁。   正想着,就对上了她亮晶晶的双眼。   “五哥哥,你再给我推一推,好不好?就是那种用力一点的。”   春喜平时也给她推,但都是不敢用力的那种,方才沈放那两下推得虽然不高,却很过瘾。   她好像知道沈放不会拒绝自己似的,把雪球放到了地上,双手扶着秋千绳,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确定不怕?”   “不怕不怕,五哥哥快点快点。”   沈放的心瞬间就被她看得软了,这会怕是她要天上的月亮,也能给她摘来,更何况只是荡秋千,等她坐好,手掌便搭在了她的背上。   “坐好。”   “好了好了……”   话音还未落下,她就被一股劲儿推着荡了出去,他刚刚果然是收着劲的,这么轻轻一推,便是她往日从未有过的高度。   若说骑马是在奔腾,那这回就真的要飞起来了。   “再用力一点。”   而后是她惊呼的声音,沈放起先听着还以为她是被吓着了,正想把荡出去的人给抓回来,结果那惊呼声还未落地,她咯咯咯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五哥哥,我好像要飞起来了,再用力一点。”   她的笑声犹如银珠落入玉盘,清脆又纯澈,顺着风钻进他的耳中,是他听过最悦耳的声音。   在他最后一次用力推出去后,林湘珺终于感觉到了些许害怕,太高了,凉风在她脸上拍打,脚下也是冰冰凉凉的望不见底。   她下意识地回头去找沈放,可身后却没了人影,正当她不知所措时,他又神奇般地出现在了她眼前。   沈放好似能算准她的心里事,知道她喜欢刺激也知道她胆小,愿意陪她使小性子,更会包容她的任性。   “别怕。”   简单的两个字,她悬挂的心便随之安了,等到秋千快荡回平稳时,他牢牢地抓住了绳索,她也稳稳地停在了他眼前。   “胆子只有猫儿大,却偏要打肿脸充胖子。”   即便被沈放笑话了,她也还是很开心,“我只是想试试嘛,反正有五哥哥在,我肯定不会出事的。”   “你便如此信我?”   “自然了。”   她几乎没有停顿地脱口而出,让两人皆是一愣,面对着面四目相对,即便没人开口说话,也有股奇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直到被忽略的雪球,抱着她的脚使劲地喵喵叫,两人才犹如梦醒。   林湘珺从他双臂间挣脱出来,俯身将地上的小家伙给抱起,就见雪球瞬间变乖巧了,伏在她怀里舔着她的手掌心,全然没有方才暴躁不安的模样。   却看得沈放直皱眉,之前他怎么不知道,这猫如此黏人,而且它的爪子怎么什么地方都敢放,真是好生碍眼。   “它怎么在这。”   林湘珺把那只拍在她胸口的爪子给抓了下来,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脑袋:“雪球受伤以后就格外的黏人,而且只黏我不黏别人,我不在它便不吃不喝,我怕它饿出病来,便不离身地带着。”   可这小猫咪,却像是对那柔软的触感尤为喜欢,被林湘珺抓住一只爪子,便换了只又悄咪咪地搭了上去。   沈放拧起的眉头都快能夹死虫蚁了,他忍无可忍地伸手拎住了那只色猫的后颈,一把给它提了起来。   林湘珺的怀里突然空了,茫然地去看,才发现雪球已经到了沈放的怀里。   雪球想要反抗,但刚喵了两声,就被沈放给镇压了,他那股外泄的压迫感不仅对人管用,对气息敏感的动物也同样管用。   “咦,雪球好像也很喜欢五哥哥。”   雪球:喵喵喵?   “好好好,知道你喜欢五哥哥,那就让他多抱你一会。”   雪球:喵喵喵……   见没人能救它了,雪球也放弃了抵抗,喵呜了两声乖乖地趴在了沈放怀里。   “五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替陛下送东西。”   景帝知道他和林湘珺关系好,送香囊的事就顺手指给了他,沈放也是头次来坤宁宫,原以为至少能见她一面,没想到在皇后那碰了壁。   周意礼从初见沈放起,就对这个沈五郎有很强的戒备。   她总觉得这人对自家外甥女是没安好心,自然是不愿他们多见面。   但沈放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他只说陛下的贺礼要亲自送到林湘珺手里,既然今日她不在,那便明日再送来。   他打着皇帝的名义,又说自己头次办差没经验,气得周意礼牙痒痒,可又拿他没辙,总不能真闹去景帝拿说理吧,只能让人领他来寻林湘珺。   这一寻,便寻到了这。   没有人是不喜欢收礼物的,尤其还是这么精致漂亮的香囊,林湘珺拿在手里左右的赏玩。   才发现这个香囊做成了镂空的花样,不仅是为了好看,还是个天然的金香盂,可以将香料放在里面,药香便会顺着镂空处往外漏,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陛下真是有心了,等下回见了陛下,我再好好道谢。”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没那么大的面子,景帝待她好,不外乎皇后与她父亲。   礼物虽好,却也不过帝王权术,抓着玩了会,就随手丢回了宝匣里,让春喜拿下去了。   沈放在旁瞧着,诧异地眯了眯眼,方才景帝将东西拿出来问他的时候,他一眼认定这是林湘珺会喜欢的东西。   她拿到了也确实很是欢喜,爱不释手,那这会又是为何不要了,她的喜欢就如此短暂吗?   “不喜欢?”   “喜欢啊,如此精巧的东西,有谁看了不喜欢的,只是我库房里的宝贝还很多,恐怕它也要跟着蒙尘了。”   沈放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乞丐无衣无食,若给他一个馒头他便会对你感恩戴德,视你如救命恩人。可她林湘珺锦衣玉食,从小什么样的宝物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个新鲜,既不是她的心头好也解不了她的心头结。   “五哥哥,我若真的活不过十六,到时定把这些好东西都散出去,绝不让它们跟着我入土……”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人粗鲁地捂住了嘴,抬头才见沈放目光阴沉渗人。   “你若不想活,我有的是法子成全你。”   林湘珺才意识到他生气了,还是好大的气,捂着她的嘴巴那劲儿用力得让人生疼,她无辜地眨了眨眼,不过是说句实话,怎么就这般生气了。   “还说不说。”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生气,但林湘珺选择认怂,湿漉漉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更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浑身上下写满了不敢。   沈放的手掌心也被她呼出的气息浸得湿湿,生怕自己再捂着,会做出什么失控的事来,撇开眼收回了手,扭头便要走。   可一动就发现,腰带被人紧紧地拽着,想走也走不了了。   他眉心的青筋直跳,语气中透着些许不耐:“放手。”   林湘珺也不知哪来的胆子,但直觉告诉她,这会若是放手了,恐怕要很久很久都见不到沈放了。   即便是害怕,手指抠地发白也还是紧紧地抓着,不肯松手。   沈放明明知道她惯会如此装可怜,但看着她那张被风吹两下都会倒的脸,即便知道也恨不起心肠,终究是没掰开她的手指。   “松手。”顿了顿又道:“我不走。”   听到了自己想听的,林湘珺总算是高兴了,松开有些麻了的手指,晃动了两下,见他挪了挪脚步,眼疾手快地又抓住了他的衣袖。   沈放:……   算了,喜欢抓就抓着吧。   “五哥哥要去哪。”   “回御前。”   “哦,我还以为五哥哥不理我了。”   沈放冷冷地哼了声,想要巴结捧她的人多了去了,他理不理有什么好在意的。   “五哥哥不想听,我下回不说便是了。”   “还有下回?”   “没有了没有了。”见他神色似有松动,林湘珺又巴巴地贴了上去,“五哥哥在御前当差好不好玩?”   他睨了她一眼没说话,林湘珺吐了吐舌头,看来这个问题不太好,赶紧换个别的,“五哥哥这个衣服好生威风,还有佩刀呢。”   “合宫上下皆是。”   “可他们穿得都没五哥哥好看。”   “马屁精。”   虽是这么说,但沈放的脸色明显没方才那么冷厉了,林湘珺也偷偷地松了口气,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还好这个她擅长!   又再接再厉说了一箩筐的好话,软磨硬泡总算让沈放不再黑着脸了。   见他似有松动,她便手掌一摊,“五哥哥的呢。”   沈放不解地看她,什么东西?   “礼物呀,一人可只有一个及笄礼,连陛下都有,五哥哥该不会没给我准备吧。”   “你连香囊都瞧不上,还能瞧上我的?”   他虽然在御前侍奉,但一年的俸禄恐怕都抵不上她半个耳坠子,他能拿得出什么好东西来。   “收礼还要看送礼的人是谁,只要是五哥哥送的,不论什么我都喜欢。”   林湘珺也想得很美,她最想要的暂时拿不到,但他可是未来的皇帝,这会送不出东西不要紧,可以送个承诺,等到时再兑换,岂不是美滋滋。   沈放不知道她打得小算盘,单纯对这话很是受用,罢了罢了,谁让她爱他爱到如此地步,便勉强让她高兴高兴吧。   “五哥哥不用如此为难,我只要……”   “好,我答应你。”   林湘珺诧异地出声:“啊?”   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啊!   “怎么,不要?”   “要要要。”   虽然算盘落空,但总比什么都捞不到好吧,她又开始磨礼物是什么,可沈放的嘴紧得很,只字不漏。   两人已经说了好久的话,春喜在一旁焦急地盯着,见有人要往这边来,赶紧出声提醒:“娘子,您该用药了。”   沈放即便是御前的人,也不能在后宫久待,见她好似有些失落,鬼使神差地说了句:“若是有事,便差人来寻我。”   沈放说出口也察觉到了不妥,这话有些过于暧昧了。   他们是什么关系,即便林湘珺真的遇上事,她要找的肯定也是皇后和太子,找他一个新进宫的御前侍卫,又有何用。   可林湘珺却把这句当成了他的承诺,欢喜不已,忙不迭地点头说好。   她毫不遮掩的欣喜,让沈放很是受用。   “乖些,去喝药吧。”说着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而后心情很好地扬长而去。   等沈放走远了,她还愣愣地捂着被揉过的脑袋站在原地,他方才是不是笑了。   是她的错觉吗?她总觉得最近的沈放有些奇怪,虽然还是阴晴不定,但他的阴晴不定,好似都与她有关……   “娘子,药都快凉了。”   林湘珺这才回过神来,抱着怀里的雪球回了殿内。   皇后处理完了事宜,正一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靠坐在贵妃榻上,旁边的掌事姑姑在问她晚膳想用什么。   只见她今日穿了身大红的锦袍,繁琐的发髻被她随口拨开,乌黑的长发散在肩上,眼波如丝唇红齿白,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无限。   她的美中带着成熟女子的魅力,这是懵懂青涩的小姑娘身上没有的。   就连林湘珺都不免看得入迷,也不怪沈厉州会如此的痴恋她。   周意礼抬头就看见了屏风边的小呆子,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快过来,晚膳想用什么?我突然想吃元宵,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她也喜欢吃甜甜的芝麻,但又有些纠结:“可这个吃多了不克化,祖母只许我吃两颗。”   “那姨母准许你吃三颗,多的我来吃。”   林湘珺立即笑着说好,就听周意礼习惯性地道:“再准备一碗没那么甜的给州儿,他也喜欢吃元宵。”   掌事姑姑正想提醒,太子都有大半个月没来用膳了,周意礼就先想起来了,而后笑着摇了摇头。   “我都忘了,州儿最近不过来用膳了,那便让人送碗过去吧,他夜里批了折子可以做宵夜。”   虽然周意礼是笑着说的,可林湘珺还是敏感地察觉到她言语中的失落。   难不成姨母也对太子……   她能劝住太子,可若陷进去的人是姨母,她一个晚辈如何有立场去劝说。   等殿内的人都退出去了,林湘珺才倚过去试探地道:“姨母若是想太子哥哥了,让人去喊他过来便是了,又何必要让人送过去呢。”   “不必了,他已经长大了,总不能日日跟在我这母亲身边,那是要被群臣笑话的。”   林湘珺压下了心中的猜测,还责怪自己为何会怀疑姨母。   两人用了晚膳,周意礼告诉她明日便会召萧澜月进宫,到时会让沈厉州陪她们一道去赏梅。   “姨母便如此喜欢萧澜月?我倒觉得文家娘子温婉,齐家娘子伶俐,都与太子哥哥可堪相配。”   “也不是非她不可,只是钟萧两家在朝中势同水火,我想着若能让两家结成姻亲,或许能让堂中局势更稳定,对州儿也更有利。但若是州儿实在不喜欢,也不能勉强。”   她不懂朝堂之事,但知道皇后不是非萧澜月不可就放心了。   那她一个不小心搅和了这门亲事,应该也不算对不起姨母吧。   是夜,毓庆宫内,沈厉州屏退殿内的宫人,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碗元宵。   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吃这等甜腻之物,就算少加糖,他也觉得喉间黏腻。   可周意礼喜欢,她又总是吃不完整碗,他便习惯性地将她碗里的舀来,久而久之,她的喜好就都成了他的。   这半个多月他强忍着不去见她,但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沈厉州勺起一颗雪白的元宵,即便难以下咽,依旧满脸享受地细嚼慢咽。   她要他娶妃,那他便娶,她想要他去做的事,他都会如她所愿。   漫漫岁月,他等得起。   隔日,林湘珺还在捧着牛乳艰难地喝,宫人便道萧澜月来了。   昨夜睡前她已经将计划都安排好了,到时她只要想办法把沈厉州引开,再把沈放约出来,给沈放和萧澜月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就够了。   沈放如今变化这么大,萧澜月但凡有点眼光,都不该拒绝他。反正她能做的就这么多了,至于之后能不能成,就看他们自己把握机会了。   上午半日沈厉州要在御书房陪景帝批折子,自然没时间陪她们赏花,林湘珺只能自己找东西玩。   不得不说,她和这个萧澜月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连平日很有趣的双陆,都能和她玩出无趣之感来。   好在中途春喜送了个好消息来,说她已经托人把话带给沈放了。   正好沈放午后会有轮值,到时她假借皇后的口谕,让他来一趟梅园取东西就够了。   “娘子,咱们会不会太大胆了,到时叫人发现,可是要挨骂的。”   “挨骂好还是活命好?”   春喜不理解,这喊沈郎君过来,与活命有何关系啊。   “好了,你只要记住,千万把人给带来。”   “奴婢明白。”   林湘珺心里揣着事,便总是走神,按理来说这该是件高兴的事才对,沈厉州不喜欢萧澜月只会耽误她,她和沈放才算是佳偶天成。   她撮合了这桩亲事也算是功德圆满,将来即便沈放登基,想来也会念着旧情,饶过她们一家。   可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乱,一会想到沈放背她下山,一会又想到沈放冷着脸让她住嘴的模样。   以后他得偿所愿,有了萧澜月,想必性子也能收敛些许,不会再像梦中那般暴戾了。   没准心情好了,还会赏她些许真龙之血,她也能多活几年。   真是件叫人高兴的事。   但她怎么就笑不出来呢。   午膳厨房准备了她最喜欢的菜肴,她也只是动了两下筷子,就说饱了。   周意礼有些担心她,“是不是昨夜没睡好,要不让州儿陪澜月去赏花,你在殿内歇息。”   她突然也很想躲起来哪都不去,可她自己就是计划的关键一环缺她不可。   她只能逼着自己硬生生塞了半碗饭下去,挤出几个笑脸来。   等时辰到了,沈厉州也换了身方便游园的常服过来,给周意礼行了礼,领着一脸娇羞的萧澜月和梦游般不知想什么的林湘珺,一同去了梅园。   这座梅园还是先帝时期建的,移了举国上下最好的几株黄梅过来,向来是京中最好的赏梅之地。   进了园子,沈厉州便在前引路,不管说什么萧澜月都是满脸兴致地听着。   好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等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园中的观景阁,正要上楼去煮茶品梅,林湘珺却捂着脚跌坐一旁。   “怎么如此不小心,还能不能走。”   “嘶,太子哥哥我怕是走不了路了,你先送我回去,一会再来陪萧姐姐可好?”   萧澜月也善解人意地道:“我没事,还是七娘的伤要紧,殿下赶紧送七娘回去吧,我就在楼里等殿下。”   沈厉州虽然知道事有蹊跷,但见林湘珺疼得厉害,只好扶着她回去。   等他们两走远,萧澜月才上了观景阁,许是皇后交代过,今日他们两要在此赏花,宫女们也只是上了茶水点心便下去了。   坐了约莫两刻钟,就听见木楼梯传来了吱嘎的声响,她的双眼微微亮起,整理好衣襟,含情脉脉地朝着楼梯的方向看去。   看清来人后,两人皆是一愣,同时道:“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说:   七七:糟糕,放放要生气了,怎么哄!急求!   上次沈放骗她出去,这次换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啦! 第38章   沈放今日休沐,刚陪景帝下完棋,打算出宫一趟。   他既答应了林湘珺要给她送生辰礼,自然不能是随口敷衍的,至于要送什么,他心里也大概有了些想法,只是需要准备一二。   没想到还未走出宫门,就有个小太监拦下了他。   “皇后娘娘有东西想让郎君带给郡王妃,还请郎君随奴才走一趟。”   皇后与耿氏没什么交情,若真的要赏东西也该是派人直接赏到府上,怎么可能让他带。   沈放瞬间便反应过来,是林湘珺有事要寻他。   他的眸色沉了下去,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可能性,她突然这么急得找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这才比往日少了几分思忖,毫不犹豫地跟着小太监往后宫走。   走了一半他才发现这路并不是去坤宁宫的,那人七弯八绕地将他带去了梅园,园外倒是瞧见了春喜,见了他还上前行了礼,“郎君里面请,我们娘子就在里头等着您。”   好在春喜的样子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他提着的心才算放下,难道是她又寻了什么好玩的,急着要给他看不成?   沈放看了眼过分安静的观景阁,虽然觉得有些古怪,但想着她在那,还是上了楼。   可万万没有想到,在楼上端坐着的人,根本就不是林湘珺,而是萧澜月。   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诧异。   沈放见她盛装打扮,且看样子并不是刚来,而是在这坐了有一会了,立即明白过来,他被那小病秧子耍了。   他回想起之前在香山时,她没头没脑说起萧澜月,那会就觉得有些奇怪,可这等不相干的女子,他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联想起,才知道这人在打什么主意,真是荒谬至极。   他沈放活了十八年,只有他将旁人玩弄股掌的,从未有人这般骗过他。   一股愤怒之感直冲颅顶,看向萧澜月的眼神也尤为冷厉不善。   萧澜月当然认识沈放,她自小就与沈家大娘子关系好,时常会在沈家走动,与沈家几位郎君也是打小相识的。   而沈放在几年前曾经救过她,且他经常会替沈应川来送书信,两人也算有过几面之缘。   她知道沈家几位郎君多少都倾慕于她,但她不知道这里也有沈放。   毕竟他们见过这么多面,两人却没有丝毫言语上的交流,他也从不敢抬头看她,以至于她对沈放的印象一直都停留在沉默寡言的少年上。   家中爹娘想将她培养成京中第一才女,她也从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即便知道沈应川倾慕她,也只是看中他的才华,才会收下他的信函,其他时候从不会给他多余的眼神。   她立志要嫁给全京城最好的儿郎,能符合她所有条件的人,唯有太子沈厉州。   在几年前的宫宴上,她便对沈厉州一见倾心,她想尽办法与沈厉州有亲近的机会,一直等到了今年的选妃。   香山上的偶遇,外加皇后的多番撮合,让她那颗萌动的春心愈发按讷不住。   听说皇后邀她赏花,更是兴奋的好几夜没睡好。   可让她奇怪的是,父亲却在进宫前一夜唤她去了书房,别的没说,只让她收起对太子的心意。   萧澜月不明白这是为何,小的时候父亲明明时常抱着她,说她乃是凤命,将来一定会当上皇后。   如今,她好不容易得到皇后的青睐,要与太子有所进展了,父亲为何要阻止呢?   且更让她不理解的是,父亲还让她去接近沈放,那个面容有损的庶子,平日她都不敢多看他一眼,这种卑贱之人,也配她去讨好吗?   她想与父亲理论,可父亲却像是被鬼迷了心窍般,只说以后她就明白了。   一个郡王府的庶子,便是再有出息,顶了天不过是位极人臣,如何能让她登上后位,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但多年的教养,让她不敢忤逆父亲的意思,只能表面应承下来,心中却不以为意。   她只要不与沈放见面,就不会有亲近的机会,可没想到,林湘珺会突然受伤,方才她还在窃喜,能有机会与太子独处了,结果来的人确是沈放。   难道是林湘珺与沈放串通好了?这人也不知道给父亲下了什么迷魂散,才会让父亲对他另眼相看。   萧澜月之前从未看清过沈放的样子,一来是看不上,二来是听说他毁了容尤为可怖。   这会四目相对,她被迫看清了他露在外面的那半张脸,这一眼便叫她愣住了。   她原以为沈厉州是她所见的儿郎中最为俊美不凡的,没想到沈放比他更甚,尤其是他的眉眼锐利,五官深邃,犹如上天鬼斧神工雕琢一般,竟是没半分多余的。   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了,即便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毁了容。   他一个庶子,也永远不可能当上世子,他又能给她带来什么呢。   萧澜月在心中斟酌,今日之事,想来定是沈放和林湘珺谋划的,想要阻止她与太子,她该趁这个机会与沈放说清楚才好。   想着便清了清嗓子,先是扬起了一个温和的笑,像是拒绝其他那些爱慕者一样开口道:“五郎君安好。”   沈放没看到想见的人,不愿与这等人浪费唇舌,径直要走,却见她忸怩着站起。   这女人长得又丑,行事做派又忸怩做作,实在是叫人不忍多看一眼,当初救她也是为了自保,不然他是绝不会与这样的人扯上半分关系。   不过她是萧太傅的女儿,现下他还用得上萧太傅,就当是给他个面子,不对他女儿动手了。   略点了点头,也算是打过招呼了。   正想问问那小病秧子躲哪去了,就听萧澜月继续道:“澜月知道五郎君对我也有爱慕之心,可澜月已经心有所属了,恐怕要辜负郎君的一片心意。”   “你说什么?”   沈放的眉头蓦地拧紧,她在说些什么胡话,她以为自己是天仙吗?是个男人就喜欢她?   也就沈应川和沈应仁两个眼盲耳聋的傻子,才会喜欢这等女子。   给他,他都不愿多看一眼。   没想到萧澜月误会了他的话,还以为他是不愿接受这个现实,很是善解人意地继续安抚他:“即便我没喜欢的人,也不会喜欢你的。”   “毕竟山鸡如何能与凤凰相配呢。”   沈放这次是真的笑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眼。   她今日穿着红黄相间的裙衫,料子倒是瞧着很名贵,可这颜色,远远瞧着确实很像是只彩色的鸟。   他没忍住嗤笑出声,那笑声在这寂静的阁楼内格外的清晰,让萧澜月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你,你笑什么?”   “你可知,凤凰是何物幻化的。”   萧澜月自小读的都是四书五经这类正经的书籍,那些野史传记她都是不看的,她还以为沈放是认真在教她,便诚实地摇了摇头。   而后就听沈放讥诮着笑看她道:“凤凰便是山鸡幻化而成,你今日倒是挺像凤凰。”   萧澜月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一张脸瞬间红了,不是害羞而是愤怒,她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敢如此羞辱过她。   “你,你还是个君子吗?怎么能对别人品头论足。”   “君子?”沈放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东西,又是一阵讥笑,但这回很快就收了笑,他露出的那半边脸蓦地沉了下来,衬着他那丑陋的面具,尤为阴森渗人。   “你真该庆幸你姓萧。”   不然这会她已身首异处了。   即便沈放后半句没说,却毫不遮掩他眼中的厌恶,铺天盖地的杀意倾涌而出,吓得萧澜月瞬间失去了言语,双腿一软瘫坐了下去。   “以后,离我远点。”   等到沈放走远,她才压抑着哭了出来。   而那边,林湘珺由沈厉州扶着出了梅园,也不急着回坤宁宫,就拉着他在假山边的亭子里不让他走。   这个时候若是回去,肯定会被皇后察觉出来。   太子何等聪明,早就察觉她不对劲了,林湘珺虽然骄横,但绝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这么做定是有什么目的。   “七娘既然在这休息,想来伤势也不严重,那我便陪萧娘子了。”   “别别别,太子哥哥你别走啊,我有话想问你。”   沈厉州挑了挑眉,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你说。”   “你真要娶萧澜月吗?”   他的眼里闪过些许讽刺之色,“是。”   “可你根本不喜欢她啊。”   “不能娶心中所想,那这个人是谁又有何异。”   林湘珺被他这大胆的话吓了一跳,立即四下去看,见这亭子周围的人早就识趣的退出去了,才压低声音:“你疯了,之前在宫外也就罢了,在宫里你也敢胡说。”   怕他还要继续胡言乱语,林湘珺赶紧岔开这个话题,“既然是谁都可以,那就换个人吧,萧澜月不适合你。”   沈厉州在香山就隐隐发现了,她有些针对萧澜月,且是因为沈放。   不禁生出逗弄她的心思来,“可母后喜欢她,母后喜欢的,我都喜欢。”   林湘珺急了,“你都十九了,能不能有点自己的意见啊,别一天到晚都是母后母后的,她还想你快点生个孩子,她好抱孙子,你怎么不听。”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尤其是沈厉州的脸色瞬间变了。   孩子?   所有的女子在他眼里都觉得恶心,他这些年连女子的手都不曾碰过,何来的孩子,他能按照他们的意思娶妻,却绝不可能有孩子。   林湘珺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呸呸呸了几声,“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总之萧澜月不行,京中适龄的女子这般多,你再换个。”   沈厉州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来,“好啊,既然她不行,不如换你来,反正都是逢场作戏,母后最喜欢的人是你,为了让她安心,你才是最好的人选。”   林湘珺:……   “我们情同兄妹,这怎么能行。”   “那也不是亲兄妹,你既没喜欢的人,我也无法与喜欢之人相守,凑活着为何不行?还是说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林湘珺的眼前瞬间闪过了沈放的脸,或冷峻的或凶狠的或温柔的,可这会沈放应该已经被她骗去了观景阁,他正与另外一个女子相伴。   以后会有别人保护他,他所有的欢喜悲伤,都会有另一个分享,她再也不能厚着脸皮去寻他玩。   她的心口突然像是被撕裂了一块,疼得喘不过气来,她一点都不高兴,她难过极了。   沈厉州还要再说,可有个小太监着急地跑了进来,慌张地跪下道:“殿下,您快去养心殿瞧瞧吧,陛下方才突然昏过去了。”   景帝的身子一向不大好,但最近已经有了起色,怎么会如此突然。   林湘珺愣愣地抬头,也想跟着去,才想起自己崴了脚,这个时候过去也只能添乱。   “你腿脚不方便,我让人送你回母后那,萧澜月的事以后再说。”   事关紧急,现下也只能这样了,林湘珺难得乖顺地没反驳他的话。   心中忍不住地想,沈放这会肯定还不知道景帝昏迷的事,她得想办法告诉他才行。   思及此,她甚至有些窃喜,那这样他就不能和萧澜月赏梅品茗了,可转念再一想,这次不成总还有下次,他们只要心意相通了,还有她什么事。   瞬间所有的喜悦都没了,她难受地趴在长椅的栏杆上,心不住地往下坠。   那日沈厉州的话好似又在耳边响起:“七娘,你有喜欢过人吗?你有为一个人情难自控过吗?等你有喜欢的人后,便能明白我今日的感受。”   细想往日种种,她从心疼到在意到瞧见这个人便心乱如麻,她接近沈放真的只是为了取血吗?   一开始确实是的,可后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本心,她不想他受伤,不想他被人轻视,不想他难过。   她难道真的喜欢上沈放了?   林湘珺被突然冒出来的念想给吓坏了,脸色蓦地一白。   她不仅有了喜欢的人,还刚把喜欢的人送去和别的女子幽会,这世上还有比她更蠢的人吗?   沈厉州火急火燎地离去后,就有小太监要来扶她回去,可她这会难受的紧哪儿都不想去。   尤其不想回压抑封闭的宫殿,“你去将春喜寻来吧,我在这坐会。”   小太监哪有不应的道理,很快这偌大的梅园,就只剩下她一个。   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她似乎可以听见梅花被风吹落的声音,不用多久,她也会像这花一样凋谢的。   没过多久,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脚步有些重,在她不远处停下。   她以为是春喜回来了,依旧趴着不动,手指绞着帕子已经磨得发红,却还是不肯松开。   而那脚步声停顿了一会很快又响起,且还在朝她靠近,她心中的燥意突得冒了起来,他突然有点理解之前沈放嫌她吵是什么心情了。   当你心烦意乱的时候,即便是一点小小的动静都会让人火冒三丈。   她腾地坐起,带着赌气般地回头脱口道:“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   话音落下,她对上了来人的双眼,蓦地站了起来,顿时手足无措。   “你,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是该和……”   “该什么?”   沈放冷着脸面无表情地朝她步步逼近,林湘珺不得不往后退,直到退回长椅上,退无可退,跌坐回去。   她从沈放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熟悉的感觉,仿佛他又变回了初次见面时的冷漠。   刺得她心里难受。   “你瞪我做什么?”   怕被他给比下去了,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林湘珺,往日倒是我小瞧你了。”   他每次这么直呼她的名字,就是代表他生气了,可之前即便生气,他的眼神不似这般冷漠,而这次他看她的眼神,就与看其他人一般无二。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有了新欢吗,她知道萧澜月好,但也不必对她这么凶啊。   就算在一起了,那也是她撮合的,不更该感谢她这个红娘吗,干嘛冲她大呼小叫的。   她不仅刚发现的喜欢付诸东流,还要被喜欢的人凶,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可怜的人吗?   林湘珺突然觉得好难过,好似自己的一片好心全都喂了狗。   她不想哭的,可从昨日到今日,她忍得太久了,这会眼睛瞪得酸涩难耐,所有的委屈都被他一句话给逼了出来。   眼眶蓦地一红,氤氲的水气遮住了她的视线,大颗大颗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滚了下来。   哭都哭了,那些憋在心里的话,也一股脑地抛了出去。   “你干嘛这么凶啊,我,我知道你喜欢那萧澜月,但姨母想让她做太子妃,我这才冒着姨母生气的风险,让你们有机会私下见面。我没提前和你说,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你若生气我以后不这么做就是了……”   沈放脸上冷厉的神色瞬间一僵,蹙起的眉头渐渐平缓,心中的怒意也渐渐被疑惑给取代。   他到底何时喜欢萧澜月了?这都是哪里传出的谣言。   沈放方才确实很愤怒,他讨厌别人自作主张,尤其这个人还是林湘珺,他甚至心底以为她还在记恨当初她被沈应川骗去的事,故意拿萧澜月来还他一报。   可真瞧见她,听见她语无伦次的哭诉,他便是有再多的气,也都消了。   这人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被骗的人是他,她反倒先委屈上了。   她哭得太凶,沈放怕她一个不小心哭背过气去,长叹了声,僵硬着手在她背上拍了拍。   林湘珺哭得头晕脑胀,只知道他在靠近,一想到他方才与萧澜月是何等的亲密,就抽抽噎噎地把他给一把推开了。   “你过来做什么,你不该和萧澜月在一起吗,你去陪她,不要管我。”   沈放额头的青筋一抽一抽得疼,忍无可忍,终究是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道:“谁和你说我喜欢她的。”   林湘珺的哭声蓦地一滞,隔着泪帘看着沈放,“没,没谁说的,我就是知道。”   “你不说,我便去找出来。”   他最厌烦的便是背后碎嘴的人,尤其还是说给这等没自主意识思考的小病秧子听,他该拔了她的舌头削了她的嘴。   见沈放真的要寻人的模样,不似作假,况且他这样的人,最不屑说谎,难道真是她误会了?   但不可能啊,她在梦里亲眼看见的啊……   “你,你不喜欢她吗?”   “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我会喜欢她?”沈放忍着暴怒,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来。   林湘珺还是一脸的不相信,“可,你不是救过她,还,还给她送梳子,替沈应川写信,若是不喜欢,又怎么写得出那般感人的情信来。她长得好看性子又柔和,还知书达理,若我是男子定也喜欢她这样的。”   沈放最讨厌的就是与人解释,能让他说这么多,已经超过了他的底线。   再多他便不耐烦了,但一抬头就瞧见对面的小姑娘,哭得脸色煞白,唇瓣都快被咬破了,泪珠悬在长睫上欲掉未掉,一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   没忍住,伸手在她额头不客气地重重点了两下,“我还救过阿猫阿狗,是不是我也要喜欢阿猫阿狗?梳子是沈应仁的,信是我替他润色的,她长得再好看也与我无关。”   当初他周旋与沈三和沈四之间,借萧澜月挑起了这对兄弟的争斗,他好得以喘息的机会。   至于他们喜欢的人是谁,都与他无关。   幸福来的太突然,林湘珺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她愣愣地眨了眨眼,傻兮兮地咧嘴笑了,原来他不喜欢萧澜月啊:“五哥哥,真的吗?”   “还问?”   沈放俯下身朝她逼近,危险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偏偏她就像是落入猎人陷阱的小白兔,半点都没意识到,揪着他的衣襟,嘟着嘴满脸单纯地看着他。   “就这么想让我高兴?”   她就有这么喜欢他吗,喜欢到愿意把他推给别的女子,她这份胸襟还真是堪比尧舜。   沈放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生气好,这个小蠢蛋,就不能把这点脑子用在对的地方。   林湘珺觉得今日真是特别的不真实,包括此刻的沈放,方才她还以为沈放是气急她了,再也不会理她了,可这会好似又没那么生气了。   “五哥哥高兴,我便高兴。”   “真的?”   小姑娘用力地点了点头,娇娇软软的一团,缩在他的双臂之间,只见她的眼睛红红的,唇瓣也被她咬得水亮发红。   沈放的喉结重重地滚了滚,眸色也黯得吓人。   “五哥哥还生气吗?”   “生气。”   这可怎么办啊,林湘珺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襟,好看的五官几乎因为发愁皱成一团。   啊,有了,她记得以前祖母生气的时候……   沈放不过是想逗逗她,见她呆愣愣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他真是疯了差不多。   正想放开她站起,就感觉到有双手搂住了他的脖颈,那股熟悉的药香扑鼻而来,不等他回过神,一个湿热的触感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作者有话说:   放放:我老婆亲我了!!(土拨鼠尖叫) 第39章   林湘珺的脑子完全是一片浆糊,她只知道沈放生气了,她要哄他,且她心底隐隐有个直觉,这个哄和之前拍马屁说好话是不同的。   而后她就想起来,小的时候她体弱多病,尤其一发病就犹如鬼门关走一遭,都要躺上好几日才会醒来。   每每此时,祖母便会偷偷地抹眼泪,有回正好被她醒来瞧见了。   向来在人前说一不二,要强了一辈子的祖母,唯有对着被病痛折磨的孙女时,才会露出这般无助虚弱的一面。   那时小小的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笨拙地抱住了祖母,而后亲了亲她的脸颊。   没想到祖母真的没再哭了,但这方法也只是儿时用过几回,后来她懂事了,祖母便是再难过也都会避着她。   林湘珺这会也是病急乱投医,看着要走的沈放,心底慌张地不行。   他现在不喜欢萧澜月不代表以后也不喜欢,他若是走了,又去找她可怎么办,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儿时的事。   一咬牙,搂着他的脖颈,视死如归般地贴了上去。   在林湘珺的唇贴过来的时候,沈放是真的僵住了,从来没有人与他做过如此亲密的事。   他曾经见过耿氏亲大姐姐的脸颊,也见过六弟弟刚出生时,祖母欢喜的在他脸上亲了亲。   而母亲待他最温柔的时候,也不过是摸着他脑袋夸他书背得好,他便更加用功的看书背书,想着早晚有一日,他的母亲也会像她们那般亲昵地待他。   可惜他等来的只有身世的真相。   他以为,他这一生都不配有人如此温柔地待他,那轻柔如羽毛般的吻便落了下来。   她的唇比想象中还要柔软,虽然只是轻轻地贴着他的脸颊,可被触碰过的地方犹如被火烫过似的,脑子里瞬间有万千烟火同时炸开,叫他彻底失了冷静。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沈放的声音比往日要嘶哑,眼里更是滚过无数的挣扎与潮涌。   而后她在他炙热的目光下愣愣地点了点头,“知,知道的,我想让五哥哥不要生气。”   她长着一张最为纯澈的面容,却说着最为勾人的话。   沈放的双臂一点点收紧,眼尾更是泛起了妖冶的红痕,他的心底住着头叫嚣嘶吼着的野兽,即将要挣脱束缚。   可他的力道太重,那眼神也犹如要吃人一般,着实将林湘珺吓得不轻。   但她又不敢出声拒绝,只能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事情好像朝着她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靠越近,湿热的呼吸相互交缠,眼看着他的唇就要贴上她的,林湘珺一哆嗦害怕地闭上了眼。   就在此时,沈放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血腥味,低头便看到了怀中的小姑娘,她双眼紧闭长睫却在不安地颤动,还有那被她咬出血的唇瓣。   红得惊心又刺目。   他猛地俯下身,湿热的唇瓣从她的脸颊边擦过,将脸死死地埋在了她的脖颈间,抱着她的双手愈发用力,那劲儿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肉中一般。   他很想不管不顾,但她还小,过几日才及笄,他不能吓坏了她,更不能让她发现他真实的样子,那她会被吓跑的。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的气息稳定些了,才重新抬起头。   就见林湘珺正满脸写着委屈,疼得整张脸都在使劲,沈放眼里的狰狞也渐渐地褪去,松开禁锢着她的手掌,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很疼?”   她可怜巴巴地点着头,何止是疼啊,她都不用看,就知道手臂肯定被抓得红肿了,但心中更多是懊恼,她是不是太孟浪了,沈放会不会更生气了?   “疼怎么不喊。”   “一点点疼。”   “真是个傻子。”   林湘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她才不是傻子,她只是想让他高兴罢了。   “别这么看我。”   她还在想这是什么意思,就感觉到他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了她的唇边,轻轻地擦在她咬破的伤口处,酥酥麻麻的,还带着微微的刺痛感。   不等她抽冷气,就眼睁睁看着沈放将沾着她血的手指放入了口中。   这个动作实在是有些暧昧,她蓦地瞪圆了眼,苍白的脸颊也添上了几抹娇艳之色。   下意识去拉他的手腕,她的血可没半点功效,而且还有些脏脏的,怎么能吃呢,可沈放要做的事,又有谁能拉得住。   林湘珺烧得眼睛都红了,不敢再看下去,只得撇开了眼。   好在沈放也没再做别的出格的事,松开她坐在了一旁。   一时之间,也没人说话,唯有偶尔眼神的交汇,也是很快就移开了,但很奇怪的是即便不看对方,两人之间也有种再也插不进别人的感觉。   这般坐了许久,直到林湘珺轻轻地咳了两声,沈放下意识地侧过身为她遮住了迎面而来的寒风。   之前太过生气了,都没发现她今日穿得有些单薄,眉头瞬间拧紧,“怎么穿这么少,我送你回去。”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那萧澜月穿得花枝招展的,像只花孔雀一般,她生怕自己被比下去了,这才没像往日那般穿得臃肿。   林湘珺不情愿地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粉嫩的袄裙,这可是她挑了好久的,沈放都没看两眼,就急着让她回去,难道是太丑了吗?   之前她在沈放面前是无所顾忌的,素面朝□□衫也是全凭心情,哭也哭过了,脾气也发过了。   可今时不同往日,沈放成了她喜欢的人。   “不好看吗?”   沈放又重新打量了一眼,怎么会不好看呢,她肤白胜雪,不管什么样的衣裙在她身上都很好看,尤其是粉色,显得她娇嫩又灵动。   但他见得,别人也会见得,他移开眼,口不对心地道:“往日那样就很好。”   林湘珺泄气地嘟囔了声,终于想起正经事来:“五哥哥还生气吗?”   沈放怕说生气,她又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他可招架不住第二回 ,也懒得逗她,随意地应了声。   “别再做这样的蠢事,我不喜欢萧澜月。”   那喜欢谁?林湘珺话都快到嘴边了,又吞了回去,他连萧澜月都不喜欢会喜欢她吗?   她不敢问,更不敢去听那个答案,正当她要把自己给纠结死时,他的手掌用力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漏出了一声轻笑。   “若还有下次,不妨换个人。”   林湘珺摸着被揉散的鬓发,什么意思啊?不喜欢萧澜月,喜欢别的小姑娘?   她酸溜溜地扁了扁嘴,“好啊,那五哥哥倒是说说,喜欢什么样的,我去给你寻来。”   沈放低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想要那个又傻又笨的小病秧子。   可这会还不是时机,声音在舌尖上滚了又滚,出口的却是,“又何须这么麻烦去寻人。”   林湘珺眨了眨眼,不寻人寻谁啊……   只是不等她想通这句话的弯弯绕绕,春喜已经找过来了,远远瞧见两人挨得很近,立即红着脸背过身去,“娘子,殿下说您的脚受伤了,让奴婢来送您回宫。”   沈放这才知道她受伤了,低头去看她的脚。   林湘珺心虚地往裙摆下藏了藏,很小声地道:“只是不注意崴了一下,已经没事了。”   沈放看她飘忽不定的眼神,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看出她的心虚,也没听她喊疼,想来确实没什么大碍。   “我送你回去。”   能多与沈放待会,她当然是高兴的,点头似捣蒜,可很快又想到,若是被姨母瞧见沈放,她从中搞破坏的事可就要被发现了,又飞快地摇了摇头。   “方才有人来寻太子哥哥,说是陛下突然昏迷不醒,五哥哥还是快去养心殿瞧瞧吧。”   沈放的眉头微微蹙起,他出来时,景帝明明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昏迷不醒了。   这事确实古怪,但林湘珺他也不放心。   “先送你回去,再过去。”   “我不想为了我的事,耽误了五哥哥。”林湘珺立即开始背书表忠心,这样的马屁她简直是信手拈来。   她连番的拒绝,让沈放也猜出了些许东西来,故意装作生气的模样:“就这么不想让我送你?”   果真就见林湘珺手足无措,慌忙地开始辩解:“不,不是的,我想的……”   就在她下了好大的决心,抱着就算被发现的决心时,沈放闷笑出声:“逗你的,我过去了,你乖些,我晚些再来见你。”   明明被耍了,可林湘珺却没半点的不高兴,愣愣地说好愣愣地看着他走远,等到他的身影都瞧不见了,脑子里还是那句。   你乖些。   最后几个字带着些许上扬的尾音,听着就像是在哄人。   他说还要再来找她!往日都是她去寻他的,他还从来没主动来找过她,她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娘子,娘子,您在看什么啊?我们该回去了。”   “春喜,我好像发热了。”   春喜紧张地地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脑袋,又摸了摸自己的,不烫啊。   “好似不烫,娘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好像在做梦,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春喜:……   养心殿内,许太医刚一起身,沈厉州就立即关切地上前:“父皇的病情如何了?之前不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会昏迷不醒。”   许太医有些犹豫,看了看四周,斟酌后压低声音道:“陛下这不像是旧疾复发,倒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受刺激?近来大战告捷,雪灾也已经解了,举国上下并无什么动荡之处,父皇好好地又怎么会受刺激呢。   “何时能醒?”   “受刺激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或许过后就会醒了,修养两日便好,但陛下忧心国事常年劳碌,身上又有旧疾,若是不小心旧疾复发,那就说不好何时能醒来了。”   沈厉州捏了捏眉心,表示知道了,让他赶紧去抓药,等人都退下后,将景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喊了过来。   “孤离开后,父皇还见过什么人?”   “回殿下,晌午只有国公爷与萧太傅来过。”   萧太傅是每日景帝都要见的,与他商谈国事,这个不奇怪,至于国公爷则是他的舅父。   舅父已有数月不曾进宫,怎么突然会进宫,偏偏还在这个节骨眼上父皇昏迷不醒。   想起他这个不争气的舅舅一家,他便有些头疼。   钟家出了两任皇后,先前外祖父在世时,门下的子侄都还算听话收敛,但外祖父过世后,几个舅舅却只会享乐揽权。   仗着是太子的外祖家,便在朝中横行无忌,光是收受贿赂买官卖官便被人诟病多时。   他多次出面为他们了事,他们当面保证再也不会犯了,转头便将他的话给抛到脑后。   沈厉州也想不管钟家人的事,可念起来到底是舅舅,母亲已经不在了,留下这么一大家子,他总得庇护。   免得他们总是背地里说他有了继母,便把亲生母亲给忘了。   “这事不许和其他人说起,舅父如今人在何处,让他来见孤,孤有话问他。”   “国公爷本是要出宫的,出了这样大的事,这会与萧太傅一同在侯见的殿内等着呢。”   与萧太傅那老贼在一块?这听上去更糟糕了。   “罢了,孤过去见见他们。”   萧太傅与钟国公是相看两相厌,一个瞧不起对方张扬跋扈,另一个瞧不起对方迂腐奸佞,向来势同水火,如今同在一室之内,连看对方一眼都是多余的。   听见太子来了,倒是一同起身见礼。   “二位大人快快请起,孤只是有事想问两位几句。”   “殿下请问,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闻父皇昏迷之前,是与二位大人闲谈,不知您二位进宫所为何事。”   萧太傅想要开口,就被钟国公给抢先道:“是陛下召臣进宫的,为的是殿下选妃之事,不过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可都是萧太傅在陪着,想来陛下昏迷不醒,与萧太傅脱不了干系。”   “钟和耀你莫要血口喷人,老夫中途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可清清楚楚地听见陛下在训斥你,朗朗乾坤你也敢污蔑到老夫头上。”   “萧易方,这才是胡说八道,陛下几时训斥过我,我与陛下不过是在说近来朝中有人结党营私,怕是此刻就有人忍不住要跳出来了。”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沈厉州的脸色也愈发难看。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这事大概率就是他的好舅舅闯出来的祸。   “好了,你们都是朝中重臣,吵成这样成何体统,这事孤知道了,便先委屈你们在宫内候着,待父皇醒后再说。”   而后还将萧太傅请到了一旁说话:“殿下可一定要为老臣做主啊。”   “萧大人忠君爱国之心,孤自然清楚,方才孤还与令爱游园,母后很是喜欢萧娘子,这次便让她多在坤宁宫住几日。”   听到萧澜月的名字,萧太傅的面色果然一凝。   他是个聪明人,立即听懂了沈厉州的暗示,言辞也不似方才那般激烈了,恭敬地俯身行礼:“澜月不懂事,多谢殿下费心照顾了。”   沈厉州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说什么,大步地出去了。   等太子离开后,钟国公又重新嚣张了起来,可不管他如何挑衅,萧太傅都视若无睹,安静地坐着未再发一言。   一直到天色暗下来,有人来说陛下醒了,他才起身拂袖而去。   出门后,第一时间找到了沈放,到了无人之处,开头第一句便是,“陛下如今疑心太子并非他与皇后亲生,你在御前千万要当心,在你的身世揭晓之前,陛下绝不能出事。”   萧易方步步为营多年,又怎么可能被钟国公几句话逼得口不择言,方才只是为了掩饰,他听来的这桩惊天秘密。   之前景帝想到沈放的身世可能作假,由此想到了钟皇后突然的早产。   她那一胎保得很不顺,好几次险些滑胎,明明如此危险,她还要出去游园实在可疑。   他前几日派暗部,私下去探查当年钟氏身边伺候的宫人。   皇后摔倒早产乃是大事,那会伺候的人都被发落了,死的死残的残,他本不抱希望,没想到一番探查下来,还真的找到了当年的一个宫女。   她说皇后生产那日,她先是听到小孩的啼哭没了,而后看到国公夫人鬼鬼祟祟地提了个篮子从偏殿出去。   她还以为小皇子没保住,可隔日便听说孩子活下来了,只是有些身上不好。   倒是隔了一个月,听说钟家少夫人的孩子没保住。   她不过是个粗使宫女,没被当年早产的事所牵累,反而活了下来。   那暗探又去查了当年的少夫人,也就是如今的国公夫人,才知道她生产后也是内外皆换了一批人。   多番寻找,终于寻了个活口,证实当年少夫人提早一个月就生了,至于孩子去了哪,又为何对外要将临盆的时间晚说了一个月,这些就不得而知了。   “陛下听了这事,急火攻心这才昏迷不醒。”   “如今朝中众臣皆以太子马首是瞻,兵权也在钟家姻亲的手中掌控着,若太子真的不是皇室血脉,陛下就更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也绝不能让旁人看出丝毫破绽来。”   这可真是讽刺极了,景帝疼爱了将近二十年的太子,竟然不是亲生的。   沈放简直要笑出声来,可他也知道萧太傅说得对,若是此刻让太子党羽的人察觉不对,顺势逼宫造反也未尝不可。   他淡淡地点了点头,萧太傅的眸光闪了闪,到底还是带了些许恳求地道:“小女少不更事,目光短浅,若有何处得罪了郎君,还请郎君看在老夫的份上放过她。”   萧澜月有没有见沈放他不知道,但她喜欢沈厉州,便是大错特错。   之前押宝沈放那是他看不惯钟家把持朝政,如今为了血统,萧家也再无回头的余地。   “太傅忠心,我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与太傅生出嫌隙。”   短短的一句话,萧太傅的后背却已然湿透了,经过最近和沈放的接触,他才知道自己原先错得离谱。   他妄图控制一条潜龙,如今龙已出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俯首臣称。   景帝是在隔日午时醒来的,虽然是醒了,但还是卧病不起,朝事全都交给了太子,病榻前则由皇后等人轮番侍疾。   林湘珺自己都是病人,本是可以不用来的。   可她担心姨母会吃不消,又听说沈放也在榻前伺候,想着既能陪姨母,还能见沈放,便跟了过来。   年关将至,这几日下了好大的雪,明黄的琉璃瓦上积雪成冰,殿内烧着地龙熏着药香,沈放安静地站在榻边,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一瞬间竟让林湘珺分不清梦与现实,她记得头次梦见沈放进宫,也是这样的场景。   可这会离梦里的时间,应该还差一年多。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那个身长玉立的少年抬头朝她看来。   他原本冰冷漆黑的眼眸,在看见她的那一刹那,变得柔和了,与梦中狰狞发红的眼睛全然不同。   她松了口气,梦和现实果真是不同的。   景帝此刻还病着,她本不该笑的,可与沈放四目相对,她就是忍不住地心跳加速,抿着唇含羞地低下头,快步跟了进去。   沈放是景帝亲封的御前侍卫,又是自家子侄,这几日都是他日夜不歇地在御前伺候。   林湘珺趁着皇后给景帝喂药的空隙,偷偷抬眼打量沈放,不过两日,他又瘦了。   眼下似乎还有青痕,定是没有休息好,林湘珺心疼不已。   可这会皇后和陛下都在呢,她什么也说不了,只能不停地偷偷看他,见他腰背挺拔,在这金殿之内尤为不同。   沈放可真好看啊。   她看得入迷,那边皇后喊她帮忙端一下药后用的蜜饯,连喊了三遍,她才回过神来。   脸颊红扑扑地小步上前,正好换到了沈放的身边。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她能闻见他身上的味道,是带着雪竹的清冽香味,刚前两日,她才伏在他怀中闻了个过瘾。   她一边竖着耳朵听皇后与景帝说了什么,一边心猿意马。   趁着周围所有人不注意,她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又挪了挪。   沈放从她进来起,眼尾的余光就一直在她身上,他还记得她的生辰只剩下三日了,景帝突然病倒,他寸步不能离开,如何能有时间准备生辰礼。   心中不免有些懊恼,这病得实在是不合时宜。   正想着,就感觉垂落在腿边的手掌心传来一阵痒意,他低头去看,就见一只洗白圆润的手指偷偷地在他掌心划了划。   不等他有动作,那手指又悄悄地勾到了他的小拇指……   作者有话说:   放放:下次换你自己来。   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车速这么快,我们七七都还没成年呢!再等等…… 第40章   殿内烟雾缭绕,鼻息间满是药炉内的熏香,而面前皇后正在给景帝喂药。   景帝的状态很是不好,药也是喝得少吐得多,可周意礼没有半分的不耐,细心地给他擦去嘴角的药汤,像是做惯了这样的事情。   等药基本都喂完了,才从林湘珺手中取来蜜饯,“陛下含一颗,嘴里的苦涩会好些。”   景帝依言张嘴含下,靠着晃了晃神才往身后张望了下,“州儿呢。”   他每日问得最多的问题便是沈厉州如何,他卧病在床太子监国,他担心太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皇后没有多想给他掖了掖被角。   “州儿在御书房呢,陛下睡着的时候,他在这陪了许久,等一会折子批完了,自然就会过来了。”   景帝闻言放心地点了点头,“万事有州儿在,朕便放心了。”   而后周意礼又给他说起年节的事,想着或许听些别的事,他的心情会好,对病情也会有帮助。   耳边是皇后温柔的低语声,没人发现,床榻角落的两人正在偷偷干坏事。   林湘珺起先只是想作怪,谁让沈放目中无人,她都进来这么久了,这人却只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连半点神色波动都没有。   她本是要戳戳他的手,再朝他做个鬼脸,没想到做坏事不熟练,一个戳偏,就戳到了他的掌心。   既然戳错了,就一不做二不休,小拇指划动着够到了他的拇指,像是拉钩似的晃了晃。   等她做完这些,这人还是半点反应都没有,林湘珺也泄了气,木头人一个,一点都不好玩。   正打算要收回手老实站好,可手指刚抽离出来,就被紧紧地攥住了。   屋外是冰雪连天,她一路坐轿辇过来,手脚完全是冰冷的,可他的手却和面向完全相反,人冷心热,好似瞬间有股暖流包裹着她。   方才是林湘珺在作怪,这回却是主次倒了过来,他的手指顺着她的,一点点往上攀,而后像是张大口将她的手掌完全给吞没。   甚至还变着法得逗弄她,在她的手掌心写字,一笔一划,写得又慢又认真。   林湘珺最是怕痒了,尤其还是当着长辈的面,有种偷偷做坏事的隐秘感,她轻轻地颤了颤,想要把手给抽出来。   可沈放的手劲大,她尝试着挣扎了两下,都是纹丝不动。   更叫她面红耳赤的是,他的手指还在顺着她的手腕往上挠痒痒。   她今日正好穿得是宽袖的衣裙,反倒方便了他使坏。   林湘珺愣了下,不敢相信地偷偷瞄了眼身旁的少年,却见他面色如常腰背挺拔,丝毫都看不出冷若冰霜的面容下,正在做什么事儿。   偏偏一开始做坏事的人是林湘珺,这会被人反将一军,还没地说理去,只能默默地忍耐着。   他的手指有些粗糙,落在她细嫩的皮肤上,不仅痒痒的还有些刺拉拉的感觉。   好似他不是在她的手臂上划拨,而是在她心上挠了挠。   偏偏这个时候,周意礼的余光瞥见了她古怪的神色,关心地朝她看来。   “七娘,你的脸怎么这般红,是不是来的路上着凉了?”   说着还要伸手来探她的额头,林湘珺吓得立即站直身子,往旁边侧了侧身子,更好地挡住自己背在身后的手,顺便暗暗使劲,想要挣脱开沈放的禁锢。   可这人非但不放,还变本加厉,在她手臂上划动。   她瞬间后脊一个激灵,躲开了周意礼的手。   “没有没有,只是屋里有些热,过会就好了。”   恰好这会景帝咳了两声,周意礼的注意力立即又被吸引了过去,小心地给他顺了顺气。   林湘珺则趁这个机会,眼疾手快地用另一只手,在沈放的腰间戳了一下,在他诧异松动时,飞快地将自己的手给解救了出来。   一脱离他的掣肘,生怕他还要使坏,立即装作想要凉快些的往窗边挪了两步。   等无人瞧见时,冲他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她离这么远,抓不着了吧。   她这般幼稚的动作,落在沈放的眼里,却可爱又生动,他未正眼瞧她,可余光里满是浅浅的笑意。   许是皇后照顾的周到,又许是连日的药起了些作用,景帝这会精气神好了些。   他虽然不知道两个小辈在做什么,但林湘珺发红的耳朵,以及沈放隐隐的笑意,他皆是看在眼里的。   他很喜欢沈放,从第一眼瞧见这个孩子便觉得亲近,自立自强又文武双全,除了受伤的半张脸,几乎挑不出丝毫毛病来,唯一就是性子太冷了些。   冷到像是个毫无情感的兵刃,难得能瞧见他神色松动,景帝也觉得高兴,这让沈放看上去更像个完整的人,自然不去戳破两个孩子间的小动作。   见林湘珺往旁边躲开了,也觉得有趣,朝她艰难地招了招手:“七娘,过来些。”   突然被叫到名字,林湘珺还有些发懵,眨巴着眼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她该不会这么倒霉又被抓包了吧?   呜呜呜,都怪沈放,她要是被训斥了,一定要把沈放也拖下水。   但没想到,景帝只是笑着看她,“朕记得离你的生辰快到了,那日让放儿给你送去的香囊喜不喜欢?”   “香囊别致又金贵,七娘很喜欢,多谢陛下。”   周意礼在旁边跟着笑:“难为陛下还记得,臣妾正要说这事呢,还有三日便是她的生辰了,一会也该让人送她回去了。”   这几日事情太多,先是她撮合人失败,又明白了自己心意,可还没和沈放多相处两日,陛下又病了,她险些要把自己的生辰都给忘了。   若是这会离宫,生辰那日肯定瞧不见沈放了,他定是半步都离不得景帝身边。   她不免有些沮丧起来,她的生辰是过一个少一个,父兄不在身边,连喜欢的人也不能在身边,真是好凄惨。   “这么快便要回去了啊,我还想多陪陪姨母。”   “你祖母都差人进来送了好几回信了,再不回去只怕她老人家要进宫来讨人了,之前让你留下陪我怎么都不肯,如今反倒娇上了。”   她吐了吐舌头,“我这不是舍不得姨母嘛。”   “好好好,等你的及笄礼过完,我再派人去接你进来。”   林湘珺这才欢喜起来,有了她在跟前说话,殿内瞬间变得热闹起来,就连景帝也频频露出笑容。   又说了约莫半个多时辰,景帝就露出了些许疲惫之态,周意礼还要留下继续照顾,只能让身边的姑姑送林湘珺回去收拾东西,送她出宫的马车也都备好了。   “让放儿去送七娘吧,你也好放心。”景帝闭眼前随意地交代了声。   周意礼虽然觉得不太妥,可到底是皇帝的话,她也没法拒绝,出去的时候还是交代了姑姑,千万跟紧了这两人。   等行礼告退后,两人方一前一后出了寝殿。   有掌事姑姑看着,林湘珺就算有心想和沈放说两句也不行,两人隔着半步远的距离,慢吞吞地挪着。   等回了坤宁宫,姑姑便开始赶人了。   “多谢沈大人送我们娘子过来,接下去便不牢您费心了,我们会送娘子出宫门的。”   可沈放却纹丝不动,冷冷地抬头剜了那人一眼:“陛下交代了送,少一步都不行,还是说,你要我抗旨?”   抗旨都搬出来了,姑姑自然没辙,只好差人去整理行囊,林湘珺则捂着嘴偷笑,沈放损起人来,真是没人能招架得住。   见此,她赶紧挪过去,捧着一小碟的椰蓉酥献宝献宝般地举了起来,“多谢五哥哥送我回来,尝尝这个,我最喜欢吃了。”   掌事姑姑虽然尽心地盯着,可她不过送个点心,也不算是出格的事,旁边人问了她两句话,她便撇开了眼。   沈放不怎么爱吃甜食,尤其是这么甜的椰蓉酥,但架不住林湘珺眼巴巴地看着,只能拧着眉拈起一块塞进嘴里。   一口咬下去,便有芝麻的香味混着椰蓉在唇齿间爆开,确实甜却又不算特别腻味,是他能接受的味道。   他在吃,林湘珺便一直盯着他,见她一副口水要流出来的模样,沈放忍不住地扬了扬眉。   朝她做了个张嘴的动作,她下意识地照做了,而后嘴里就塞进了半块椰蓉酥。   这是她最喜欢的小点心,宫里御厨做的也是完全按着她心意来的,她眯着眼享受着美味,等吧唧吧唧吞下肚子了,才猛地瞪大眼。   等等,这半块不是沈放吃过的那块吗!   被他咬过的,又给她吃了……   她从小到大就算是祖母兄长,都不会吃别人碗里的东西,更何况还是咬过一半的。   林湘珺瞬间脑子一片空白,傻傻地盯着他红润的唇瓣,红晕顺着脖颈一路往上蔓延,“你你你,你做什么呀。”   与她的羞恼不同,沈放看着很是自然,仿佛这是件稀疏平常的事情,“不是你一直盯着我,看上去很想吃的样子。”   她确实是眼巴巴地盯着他,可不是这个意思呀,她想吃不能自己拿嘛。   但这好像也确实不能怪他,林湘珺还在心里纠结,沈放却又俯下身,往她耳边靠近了些。   丢下一句话后,亲眼瞧见她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姑姑再转过头时,就见两人各自坐着,中间隔了好远的距离,一个嘴角噙着笑,另一个则是满脸通红。   她担心地快步过来,伸手摸了摸林湘珺的额头,“娘子的脸怎么又红了,好似是有些烫,奴婢让御医来瞧瞧。”   林湘珺赶紧端起桌上的一杯茶,胡乱地往嘴里送,“没,没有,我只是气血旺,热的。”   看她喝茶,姑姑赶紧要拦,可她动作太快,已经来不及了,那句话最终也没说出口,这杯茶是给沈郎君准备的啊!   直到东西收拾好,准备出门上轿,她的脸还是红扑扑的,脑子里全是沈放俯身过来的那句话。   “只许七娘偷香,怎不许我窃玉。”这说得是她那天亲他。   但这根本是两回事,她只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林湘珺偷偷地看了眼轿辇旁跟着的少年,阴郁的天色下,他浑身像是笼了层薄薄的轻雾,面容白皙唇瓣水亮。   他的唇与旁人的不同,看上去红红的,像是红果一般,是不是也如红果那般酸酸甜甜。   她被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给吓到了,她是登徒子吗,怎么一天到晚想着这种事。   正好沈放也朝她看过来,她瞬间把脑袋往厚厚的毛领里一缩,眼不见为净!   等到了宫门处,侍卫首领认识她,手牌都不需要出示,便狗腿地上前:“娘子请,您的马车已经备好了。”   林湘珺被春喜扶着上了马车,不等坐稳便掀开卷帘往外探。   沈放还站在原地,身旁的侍卫首领正小声地与他说话,这个陛下跟前的新晋红人,谁都想要讨好两句。   那侍卫首领生得高大魁梧,可奇怪的是沈放与他站在一块,并没有丝毫被他压下去的感觉,相反还显得沈放兰枝玉树俊美无双。   掌事姑姑见她探出脑袋,靠过去小声地道:“娘子可是还有别的吩咐。”   说着还睨了春喜一眼,林娘子身边的丫头也是太不会照顾人了。   有人在这盯着,林湘珺也没办法和沈放道别,想了想便提高了声量道:“姑姑回去记得提醒姨母,三日后我的及笄礼,让姨母定要准时来,不然我可要难过的。”   她故意在三日后这几个字上咬了重音,她相信沈放肯定可以听懂的。   就算到时他人来不了,他答应的礼物也得送来吧。   姑姑只当她是小孩子脾性,笑着点了点头,“娘子放心,奴婢定会把话带给皇后娘娘的,外头风大,娘子赶紧进去吧。”   林湘珺又瞄了沈放一眼,见他依旧在说话,神色也丝毫未受影响,便气鼓鼓地坐回去了。   等布帘放下来,马车朝着宫外驶去后。   那侍卫首领也终于停下了他的喋喋不休,期待地看着沈放:“沈大人以为如何?”   沈放才收回目光,嘴角轻轻地翘了翘:“嗯,你再说一遍。”   侍卫首领:……   -   林湘珺回到家又恢复了往日一成不变的生活,每日早起喝药用膳去给祖母请安。   雪球的病好了,她让人将它送回沈家,可它回去后还是不肯吃不肯喝,时常想往外跑,沈老太妃见此干脆将猫送给了林湘珺。   林老夫人见她实在喜欢,也没拘着她不许养了,更有意思的是,去送猫的人,不仅把雪球领回来了,后面还跟了只七七。   一问才知道,原是沈放进宫后,七七又成了没人照料的野猫。   它的性子随主人最是高傲,等闲的下人都近不了它的身,可今日却是奇了,瞧见雪球就一路跟了出来,竟是跟到了林府。   林湘珺瞧见它欢喜,想着沈放一时半会也没法出宫,就将七七也给养下了。   一时之间她有了两只小猫,日子倒也没那么难熬了。   隔日便是及笄礼,她在福寿堂陪祖母用晚膳。   “老夫人,厅堂都已经安置好了,厨房到这会都在忙碌着呢,您千万个放心,明儿一准不会出错。”   吉时挑了在晌午,正好先用膳再插簪,宾客尽欢。   林湘珺却兴致缺缺,抓着勺子随意拨动着碗里的蒸蛋,听管事们回禀明日席上的事宜。   “珺儿你瞧瞧,还有什么缺了的,让他们再去添置。”   她撑着下巴,懒懒地扫了一眼,“我不懂这些,都听祖母的便是。”   林老夫人让人都下去,搂着林湘珺仔细地看:“我的小心肝,最近这是怎么了,猫儿也给你养了,听说你想玩投壶我也让人备下了,怎么还是闷闷不乐的。”   “我什么都不缺,只缺人。”   她虽然说的轻声细语的,可林老夫人还是听见了,“缺什么人?你还想请谁,我这便让人去下帖子。”   这帖子可得下到御前去了,她赶紧摇了摇头,“我想爹爹和兄长了。”   “好孩子,你爹爹已经在启程回来了,只是冬日里路途艰难,便是想快也快不起来,等他们回来,再让他们好好给你补过一个生辰。”   林湘珺乖乖地说好,心思又飘到了宫里,“祖母,陛下的病情如何了?姨母明日还能来吗?”   “听说好些了,但珺儿你要知道,你姨母也是身不由己,她能不能来实在无法担保,若是她来不了,便让你安姐姐来,你到时可不能发脾气。”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这个道理我懂得。”   她心里早知道希望渺茫的,但仍抱着或许有可能的想法。   隔日一早她便被春喜唤醒了,她还打着哈欠就被扶着焚香沐浴,还要去祠堂跪拜祖宗。   等到礼都全了,再由宫里的嬷嬷亲自为她梳妆打扮。   一会要插簪,发髻只需简单地盘起,她肤白胜雪不适合上浓妆,嬷嬷只简单地给她弹了弹口脂,提一提气色。   衣裙则是皇后提早一年便命江南的绣娘织的,用得也是最为名贵的锦缎,光是展出来便叫屋内的婢女们惊叹不已。   最绝的还是上了身,林湘珺面容绝艳,虽然衣服首饰堆成山,但她素少出门,在穿着打扮上都会随心所欲些。   平日都见惯了她清水芙蓉的样子,没想到这身胭脂红的锦袍上身,瞬间像是变了个人。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身后捧着妆匣的婢女都不免看得痴了,真心实意地道:“娘子可真美。”   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自己的容颜,林湘珺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些。   “惯会贫嘴。”   等她穿戴好,外头也开宴了,徐嬷嬷端来了黄鱼面和小菜,皇后还未到,让她先勉强用一些垫垫肚子。   “姨母会来吗?”   “来的,宫里已经传消息过来了,娘娘御驾已经出宫往这来了。”   她刚夹了两筷子的面条,外头婢女便欢喜地跑了进来,“老夫人说吉时到了,请娘子去前厅。”   林湘珺也顾不上吃了,理了理衣裙朝外走去。   说是宴请宾客,但及笄礼到底是闺阁之事,故而到场的皆是她的至亲,除了一众姐妹外她只多喊了个沈清荷。   这会正厅之上皇后已经到了,她今日特意换了身常服,梳着简单的发髻,就像是普普通通的妇人,这一刻她不是皇后,只是她的姨母。   昔日他们都说周家姐妹长得很像,周意礼又与她母亲最为亲近,她恍惚间好似真的看到了她的母亲,正在温柔地朝她招手。   她的眼眶有些湿,快步地穿过人群,于周意礼跟前站定,“姨母,您来了。”   “吾家有女初长成,我家珺儿今日及笄,我做姨母的又如何能不来。”   林湘珺破涕为笑,拉着她的手连声撒娇。   很快吉时到了,林老夫人起身一番致辞后,她跪坐在了软垫上,先由表姐为赞者上前替她梳了梳长发,而后女官恭敬地捧着锦盒上前。   周意礼紧随其后,打开锦盒取出了里面的发簪,扶着她的发髻轻轻簪上。   这簪子是林暮海早就为女儿准备下的,不仅价值千金,更贵在这样式是当年他与妻子共同画下的,他们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康健一世。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①   在周意礼温有力的颂词声中,林湘珺迎来了她的成年。   礼成后,宾客们饮了茶将礼物送上,她道过谢便躲回了房中,“姨母这么快便要走了吗?”   “陛下身边离不开人,这会是沈家那小子在守着,我不能久待,得赶紧回宫了。”   林湘珺即便心里百般不舍也没办法,送走周意礼后,也不想去应酬客人,就在房里看礼物。   可越看越不得劲,她知道沈放出不来,但答应过要给她礼物的啊,怎么能说谎呢。   春喜瞧出她不高兴,但以为是皇后走了她心里难过,便拿手里的珍宝哄她。   “娘子快看,郎君知道您喜欢美玉,这是特意差人从江南送来的整面玉屏风。”   这个郎君自然是她嫡亲的兄长林知许,他人虽然还没赶回来,但宝贝妹妹的生辰早就准备了礼物,让人掐着时间送过来。   听到哥哥的名字,她稍微高兴了些,但赏了会又更低落了,“放我屋里吧,等天热了再拿出来用。”   连哥哥人不在京都,都知道给她送礼物,可那沈放呢,什么都没有。   她不想要什么名贵的珍宝,这些东西她早就玩腻了,她想要的只是沈放的表示,哪怕只是一盒点心也好啊,让她知道他心里是有她的便够了。   林湘珺把屋里的人都挥退了,抱着怀里的小猫躲上了床。   天色渐渐地暗看下来,春喜没听见动静,还以为她睡着了,不敢打扰她休息,点了烛火,带上门退了出去。   可她根本没睡着,正难受地翻来覆去,这时窗牖处突然传来了几声响动。   她起先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刚翻了个身又听见一声噼啪的声音,好似是石子砸到窗子发出的声响,   若是平日也就算了,她这会正在气头上,倒要瞧瞧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在她的地盘上作怪。   便披了个外袍,气势汹汹地下了床,当她推开窗子正想发脾气的时候,她看到了常青树下那个挺拔的少年。   他手中捏了个石子,正在随意地向上抛掷,看到她,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再晚一会,石子都要丢完了。”   “五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有人可就要在心里骂死我了。”他顿了顿,声音一转,正色地道:“林湘珺,恭喜你又长大一岁。”   作者有话说:   恭喜我们七七成年啦~   注:①出自《士冠辞》。 第41章   林湘珺这一整日都在悲喜之间相互转换,她以为沈放肯定是不会来了,一颗心犹如泡在水中酸涩难耐。   这之前,她虽然没有喜欢的人,但在她的设想中应该是很美好的一件事,就像表姐喜欢世子。   表姐出嫁前夕,她曾经好奇地问过她,为何每个人都要成亲呢,可以不成亲吗?   表姐尽管羞得满脸通红,还是很认真地告诉她,“在遇见应程之前,我也同你想的一样,不想离开家不想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但我遇见了应程,我愿意与他成亲,愿意去试着做好一个妻子。”   她那会懵懵懂懂的,对男女情爱之事完全不能理解,只知道表姐说得喜欢就像是蜜糖。   刚知道喜欢沈放的时候,她也像是吃了蜜糖一般甜,忍不住看他两眼,期待他会发现自己的目光。   可很快她就发现,互相喜欢才是蜜糖,如果只有她单方面的喜欢,就会是酸透了的梅子,唯有满嘴的苦涩。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甚至天真地想,是不是不喜欢了便不会难过了。   但闭上眼又会浮现出沈放教她写字,背她下山,带她骑马的样子。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仿佛像是过了一辈子那样长。   在认识沈放之前,她是个很胆小怕疼的人,磕破一点皮家里都要让她含根参才放心,她每日要做的事,就是躲在幽闭的深闺里数着日子等死。   认识他以后,林湘珺才知道人为了活下去可以多坚韧。   她愿意去冒险,愿意去做曾经想而不敢的事情,这都是沈放带给她的。   她发现自己好似能理解沈厉州的心情了,喜欢这个事情确实是不讲道理,更是由心不由己的。   正当她彷徨无措之时,她推窗看到了沈放,那一刹那,她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意义。   “你怎么出来的,这会宫门不是落锁了吗?”   他没解释,只是举着腰间那块明晃晃的腰牌,她便明白了,是景帝给他的。   “那,那你进来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又是如何避开人进来的?”   这次不等沈放开口,她就听见了一声喵呜,在沈放的脚边趴着一只小白猫。   七七性子野,不如雪球那般黏人,时常一整日不见猫影,她也习惯了,故而今日没瞧见它只以为它是又出去晃悠了。   没想到竟然是个小细作,偷偷把人带进来了。   林湘珺像是有问不完的话,一个接一个,沈放也没有半分不耐,认真地听她说。   今晚的月色尤为明亮,而她的眼眸比月色还要璀璨。   林湘珺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不够用了,晕晕乎乎地就像是在做梦,一个甜蜜的梦,不然怎么会看到心心念念的沈放出现在面前。   她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她害怕她不说话了,梦就会醒了。   在她第三次舔了舔发干的下唇,沈放终于忍不住地抬了抬眉,“再说下去,恐怕全府的人都要听见了。”   他停顿了下,眼里带着笑意又道:“生辰礼还要不要?”   而后就见屋里那个小姑娘,怯生生地看向他:“我,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你出来,我便告诉你。”   这怎么出去啊,春喜她们就守在屋外,她若这个时候出去,才真是要被全府都发现。   她的所有想法恨不得都写在脸上,沈放轻笑出声,“从窗子,翻出来。”   “不行,太高了,我害怕。”   窗子在她的床榻边,其实不算很高,刚好到她胸前的样子,但这个高度她如何能翻的出去。   “别怕,我在这。”   他说这话时,月光撒在他的身上,俊美的犹如画中仙人一般。   许是外头的沈放太过诱人,她一时没忍住诱惑,搬来了榻前的矮凳,一咬牙踩了上去。   期间发出些许响动声,屋外的春喜听见还来问了一句。   “娘子可是起了?要不要喝点茶水。”   “不用,我在同雪球玩呢,你们谁都不要进来。”   还好她的脾气向来古怪,今儿又闷闷不乐了半日,春喜便当她是在闹脾气,也没多想,“小厨房还热着锅子,娘子若是饿了,记得喊奴婢。”   等屋外的人都走远了,林湘珺继续她的翻窗大业。   她先是踩在锦凳上,再踩上旁边的书案,就剩下最后一步了,只要跨过去就能跳下去。   林湘珺的双手攀着窗边,她的手心都在冒汗,她虽然不怎么守规矩,但也没干过这般离经叛道的事,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这时,沈放从树下缓慢地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沈放比她高很多,往日她只能仰望他,这回半蹲在书案上倒是能与他平视了,甚至还有几分俯看的意味。   四目相对,她不知怎么,心里有些慌张,又怕他等得不耐烦,不敢再墨迹,咽了咽口水飞快地道:“我,我这就出来。”   说着就要往外跨,可她的脚还没来得及迈出去,便感觉到腰间一紧。   “搂住,低头,抬脚。”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双手胡乱挥舞着抱住他的脖颈。   他喊低头,她下意识地跟着低头,他说抬脚,她便双腿抬起,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稳稳地从窗内抱了出来。   她一睁眼就能看见沈放冷厉的下颌,以及冰冷的面具。   但她这次相信了,她没有在做梦。   “五哥哥,我可以下来了。”   沈放依言将她放下,她赶紧理了理凌乱的发髻和衣裙,正想问我们去哪,手掌就被牢牢地抓住。   “跟我走便是。”   “哦。”   林湘珺被他不算温柔地拖着往前走,期间看了四五回两人交握的手掌,回答的声音轻得就像蚊虫叫,但嘴角的笑已经快咧到耳后根了。   这会沈放便是要把她带去卖了,她也只能傻笑着去给人数钱了。   明明是在她家,可林湘珺却完全不知道这是要去哪,前面是带路的七七,领着他们七弯八绕,走了约莫半刻钟后停下。   沈放从腰间扯出一根绸缎,绑在了她的眼睛上。   突然失去光亮林湘珺还是有些害怕的,攥着沈放的手指更加用力。   “五哥哥,到底是什么礼物啊,怎么如此神神秘秘的。”   “想不想要。”   “想的。”   感觉到了她的害怕,又听到她毫不犹豫的回答,让沈放整颗心都是软的,像是哄小孩似的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林湘珺瞬间就放松了下来,她愿意相信他。   蒙上眼后不仅走得慢了,连感官也被无限放大,她能听见他平缓的呼吸声,也能感觉到他的手掌满是细汗。   与她的汗交融在一块。   她是因为紧张害羞,那沈放呢,沈放也在紧张吗?   好在没走多远便到了,沈放想要松开手,可林湘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松开的一瞬间又紧紧地抓了回去。   而后头顶上方就传来了他愉悦的笑声,“在这等我。”   林湘珺才意识到他是要去拿礼物了,还好天黑,也还好她蒙着眼,不会让他发现她早已通红的脸。   不知是不是怕她害怕,脚步声回来得很快,手指绕过她的脖颈,解开了她眼睛上的束缚。   刚睁开眼还有些不适应,她炸了好几次眼才看清,眼前是个荒废了的庭院。   原本是府上的针线房,后来走了水,算命的说这儿的风水不好,便弃在这当做堆放杂物的地方,平日没什么人会往这边走。   故而此刻整个院子都是漆黑的,四周也是静悄悄的。   她刚想问礼物在哪呢,就见沈放点亮了庭院中所有的灯笼,单手掀开了一块黑布,她的双眼瞬间跟着亮了。   地上摆着一盏足有半人高的孔明灯,框架是用竹条编成的,画布的其中一面,画了个坐在石头上的小姑娘,怀里抱着只小猫,脚边还趴着只小猫。   而另外两面则写了字,合在一起是惟愿常安。   笔墨挥洒力透纸背,她认得,这是沈放的笔迹。   她心中有了个小小的猜测,呆呆地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那个孔明灯不敢向前,她怕镜花水月如梦一场。   直到沈放朝她勾了勾手,“过来。”   她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沈放不知从何处变出了笔墨,“剩下的这面留给你来写。”   她没有接他手中的笔,而是抓住了他的手指,果然看见了他手指上浅浅的划痕。   伤痕还很新,与旧伤交缠在一块,显得有些狰狞。   “五哥哥,疼不疼。”   当初看见他编制宫灯,她不过是随口一句喜欢,谁能想到他却记住了,还真的给她做了个孔明灯,虽然不如宫灯精美,却一样叫她视若珍宝。   她抓着他的手指,眼眶又酸了。   沈放受不了人哭,更受不了是为他哭的,方才见林湘珺呆愣着不动,他以为她不喜欢,心还跟着沉了沉。   自从上次母亲将他做的灯丢去柴房后,他便将院中所有的竹条都烧了,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碰这些东西。   可她喜欢,他还是做了。   只是时间来不及,他没办法再像之前那般花上几个月抽条制灯,退而求其次做了这个孔明灯。   这也是他头次如此没把握做一件事,那些奇珍异宝都入不了她的眼,如此不值分文的破灯她会喜欢吗?   但没想到她开口的第一句,不是说喜欢,而是问他疼不疼。   他如今的身份不同,巴结讨好的人比比皆是,就连母亲听闻他在御前当差,也像变了个人,竟然主动关心起他来。   可再多的奉承讨好都是虚的,唯一会关心他疼不疼的人,只有眼前这个朝不保夕的病秧子。   “有这么丑吗,都快给你急哭了。”沈放压低嗓子,故意带着几分调笑的口吻,想要逗逗她,这种时候可千万不能哭了。   但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就感觉到指尖一片湿润,她的唇落在了那些丑陋又斑驳的伤口上。   他的眼睛蓦地红了,被吻过的地方也在发烫发疼。   “我很喜欢,这个孔明灯,是我收到最喜欢的生辰礼。”   他花了心血花了时间,这份心意,比这世上最贵重的礼物都要叫她喜欢。   沈放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反手将人紧紧地拥进了怀中,“往后还会有更好的,再不许说死这个字,你会长长久久的活着。”   他抱着她生疼,但林湘珺却很高兴,至少让她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梦。   如果有一日他知道,她起初接近他是为了活命为了取他的血,他定会生气的,再也不会待她这般好。   她不敢去想这个可能,双臂缠着他的腰,把脸死死地埋在他的胸前。   “五哥哥为何待我如此好。”好到她要以为他也喜欢她了。   沈放手中的笔早已滚落一旁,他仔细地将她的脸抬起,细细地擦去她眼角的泪痕,见她哭得像是只小花猫,忍不住地笑起。   “这算哪门子的好?”   他想对她更好,好到让她不舍得离开。   他从不肆意给承诺,他会将一切都牢牢攥在手中,再给她这世间所有的至宝。   林湘珺几乎要溺亡在他漆黑深邃的眼眸里,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有些心虚地道:“五哥哥,若是有一日我骗了你,你会生气吗?”   “那得看是什么样的事。”沈放以为她是还在为上回的事耿耿于怀,勾了勾唇,“又要来一个姓萧的?”   他说不喜欢萧澜月,她后来就把这人给彻底抛到脑后了,突然听到这个人还愣了下,“那比她再严重一点呢?”   沈放本来想吓唬她两句,可看她小心翼翼恨不得把自己嘴唇咬破的架势,又舍不得吓她了,至少今日是她的生辰,还是哄哄她的好。   更何况,就她这点本事,便是可劲的骗,那也是他愿意给她骗,既是他愿意的,又有何好生气的。   “不会,但要罚。”   “怎么罚?”   林湘珺对这很敏感,一听说不生气,立即眼巴巴地看他。   “祖母平日罚人都是打板子的,五哥哥不会也要打我板子吧。”一想到厚厚的木板打在腰背上,她的脸色瞬间一白,那她估计挨不过两下,便要晕过去了。   板子?   沈放往她腰下看了眼,她那会是在床上睡觉的,穿得自然是舒服又贴身的袄子,出来的突然她也来不及换衣服,只在外头披了条厚厚的斗篷。   两人离得这么近,即便穿着斗篷,还是可以看见她里面紧致的衣衫,以及盈盈一握的腰肢。   若是打在那,只怕瞬间就能见了血,他不舍得,到时肯定得他自己来动手,或许可以不用板子,换个物什也行……   沈放喉间颤了颤,“不打。”   他只会将他关起来,绑着她的手脚,罚她谁也不许见,日日夜夜伴着他。   林湘珺水亮的眼睛闪了闪,心想五哥哥真是太好了,就听他声音沙哑地道:“小孩子不能听,总之不要犯错便是了。”   她不服气地仰起头,双颊微微鼓起:“我已经及笄了,不是小孩子了。”   “在我这,还是。”   这话题越说他脑子里的东西就越不能见人,沈放将她的脑袋摁回怀中,不敢再看她那双勾人的眼。   “该祈愿了。”   沈放也想多陪她待会,但林湘珺从屋里溜出来,身上衣服穿得也少,出来久了也容易被婢女发现,还是该快些回去。   林湘珺这才记起,她忘了什么事,吐了吐舌头将地上的笔墨捡起来,走到孔明灯旁。   走得近了,画布上的图也看得更清晰,不止是她还有两只小猫都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五哥哥你怎么不把自己画上去啊?你看就该画在这。”   哪有人如此自恋画自己的,可林湘珺不依,他只能提笔在她身旁添了个面无表情的身影。   “不对不对,嘴巴应该是向上的,该笑的才对。”   她抢过笔,愣是将抿成一条线的嘴巴该改成了向上扬的,得意地偏头看他:“你看,笑起来就好看了。”   “丑死了。”   “一点都不丑,五哥哥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小马屁精。”   添完了画,就剩下那面空白的画布,那是留给她许愿的,据说在孔明灯上许得愿天上的神佛都可以听见,没想到沈放也会相信这么孩子气的东西。   她抓着笔杆几乎没有想就落笔了,倒是沈放有些诧异,低头看她写什么,“不要再想想?”   这小病秧子平日不是最纠结了,一点小事都要翻来覆去地想,好似非要把自己难为死才好,祈愿如此郑重的事,她反倒不用思索。   “不用想,这个愿望一直在我心里。”   沈放见过她的字,虽然算不得顶好,但很有灵气,只是瞧见她写下的字,沈放的目光一滞。   画布上清晰地落着一行小字,上书:惟愿郎君遂心如意。   这个郎君是谁,不必她说,两人都心知肚明。   “你的生辰祈愿,写这个做什么。”   “可五哥哥已经祝我常安了,那我便什么都不缺了。这个就是我的愿望,我从初见五哥哥便知道,你有宏图之志,如今不过是第一步,封侯拜相计日可待。”   “你就这么确定?”   别说是之前,便是如今他成了御前红人,很多人也只当他是个运气好的庶子,表面恭维他捧着他,实际上心里不知如何嗤笑看不起他。   只有这个小蠢蛋,把他视若珍宝。   “自然了,五哥哥如此聪慧又如此有善心,你若以后当了大官,便能惩恶扬善,像沈应川之流才会无所遁形。”   他可与她说的没半点相似之处,他自私阴狠,他知道要想活下去,绝不是靠聪慧良善。   他不仅能对别人心狠,也能对自己下狠手,没人知道十岁那年沈应川差人放那把大火时,他是醒着的。   他自小早慧,读过兵法更读过诸子百家,他在府里尝遍了阴私诡计,他知道沈应川要害他,更知道月满则亏的道理,与其被人当成靶子盯,不如顺势隐藏自己,毁了容总比丢了命要好。   他的行事准则也一贯如此,直到她的出现。   一个朝不保夕,自己都不知能活几日的病秧子,一次又一次地妄图救他,殊不知她在救的根本不是人,而是恶鬼。   从初次见她,沈放便知道这是个麻烦的家伙。   可她喊他五哥哥,给他上药,给他糕点,还祝他如意,他如何能拒绝的了。   在这之前,他只想坐到那个位置,让曾经折辱过他的人,都付出代价,但现在只有林湘珺,才是他的遂心如意。   “五哥哥,快点,快点,风来了,这会正好把孔明灯放上天。”   沈放回过神,果真一阵寒风拂面,院中的灯笼都被吹得忽明乍暗,她的模样也在烛火中变得不真实起来。   他淡淡地道了声好,烛心燃起,巨大的孔明灯瞬间通体发亮,每一面都熠熠生辉。   两人一同将孔明灯举起,正好又是一阵风来,她轻声数着一二三,而后松开了手,便见那孔明灯摇摇晃晃地往天上去。   她仰着头捂着嘴不敢让自己惊呼出声,但脸上的笑容根本就压不住。   诸天的神佛,一定能听见她的祈愿。   她一直看着天空,直到那孔明灯变成了小小一点荧光,她才意犹未尽地揉着自己僵硬的脖颈。   任由沈放牵着她的手,送她回屋去。   她出来已经很久了,再不回去,恐怕会被人发现。   来时明明感觉这路也挺长的,可往回走却仿佛是一眨眼的功夫,很快就到了窗子外。   屋里静悄悄的,还没人发现她溜出去过。   临分别了,她还是不舍得他走,手指在他手掌间穿行。   “多谢五哥哥的礼物,我很喜欢。”   “就一句多谢?”   林湘珺的脚尖相□□了点,“我那有椰蓉酥,五哥哥要不要。”   “不要。”   “那我还有栗子糕,花生糖,你要不要。”   “不要。”   “可是很甜,真的很好吃。”   “是吗?”   他的目光不偏不倚直勾勾地看着她,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在她的唇上。   她像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在感谢和羞恼之间摇摆了一下,立即还是喜欢的心意赢了。   “那你闭上眼。”   沈放依言合上了眼,还很配合地略微弯了弯腰,就见她攀着他的手臂,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地啄了一下。   说是啄,是她的动作太快了,若不是脸颊上有微微的湿意,他几乎以为是微风拂过。   “好,好了吧。”   正好这时,屋内传来了春喜的声音,她是算着时辰来看看香炉里的香,她的脚步由远及近,林湘珺慌张极了,赶紧要进屋。   可外头没椅子也没桌子,她这要怎么进去啊。   脚步声就在耳后,她不安地攥紧了斗篷,刚想说什么,就感觉到有一只手搭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往上轻轻一提,另一只手兜住了她的后脑勺。   不等她反应过来,他的唇便压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放放:如果敢骗我,就关起来。 第42章   林湘珺根本没反应过来,耳边只听得见他方才压过来时说的话:“雁过尚且留痕,你那能算亲吗?”   怎,怎么不算了?   可不等她张嘴辩解,沈放已经亲身示范,罩着她亲了下来,他的唇紧紧贴在她的唇上。   之前她就在脑海里想象过,沈放的那红果一般的唇亲起来是何滋味。   等真的唇瓣相触,她的脑子却是一片空白,好似不如她的柔嫩,也没想象中的香甜,她乌黑的杏眼瞪得浑圆,她不明白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起先只是短暂的贴了贴,带了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干涩懵懂,许是没有被她推开,被当做是默许,很快他便不满足与此。   “闭眼。”   他的声音与往常清冷阴厉的声线完全不同,像是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氤氲,沙哑低沉,就像是她最爱的红豆沙的味道,且更多了几分诱惑在里面。   总之她被勾着听话地闭了眼,唯有不停颤动的长睫,以及抵着他的胸膛胡乱地抓着的手指,透露出她点点不安。   沈放的手掌拖着她的脖颈,她只能仰起头,与他唇瓣相贴。   他怕把她给吓坏了,先是浅浅地试探,辗转厮磨。   不知何时,他的手指轻轻地勾下了她发间的簪子,一头乌黑的长发蓦地在肩上散开,同时他的舌尖也顶开了她的齿贝,在她口中横行无忌。   他的手指在她凌乱的长发间揉搓穿行,直将她揉得浑身发软,只能把他当做救命的稻草紧紧抓着,不敢松手。   林湘珺不知道别人亲吻是不是也如这般凶,这般叫人招架不住,好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总之她到后面已经喘不上气了,就像是溺水的人,后背早已被汗打湿,若不是沈放察觉到她不呼吸,给她渡了口气,她能生生把自己给憋死。   她休息的时候,向来是没人敢来打搅的,这会院内寂静无声,他的脸颊贴着她的脸,湿热的呼吸相互交缠着,一个重一个轻却意外的和谐。   而此刻春喜已经推开门绕过了屏风,也终于发现了床上根本就没人,她慌乱地丢下东西跑出去,将院中的婢女们都喊醒了。   她慌张地往后仰,眼睛不住地往窗子里的方向瞄,害怕的双腿都在打哆嗦:“五哥哥,有,有人,快松开呀。”   可沈放却恍若未闻,被她的手一推,他的唇又跟了上来,但这次他只是轻轻地在她嘴角亲了亲,缱绻又轻柔,还哑着嗓子教她:“下次记得换气。”   她羞得不敢抬头,连眼睛都红了,她是第一次和人亲吻,在这之前,她是真的天真的以为,亲嘴儿就该是贴一贴就行了,谁能想到如此凶残。   “我,我不如五哥哥经验丰富。”她的话里不自觉地带了几分酸涩之意。   沈放对她的醋意很是受用,手指不仅在她的发间揉搓,声音更是带上了几分笑意:“无师自通,瞧见你便会了。”   林湘珺不信,他便作势又要教她,她只得连声告饶,“我信,我信还不行嘛。”   又是私语一番,实在是拖不下去了,沈放才不得不松开了手,托着她的腰将人抱回了窗内。   春喜等人在院中寻了一圈,都没人说看见过娘子出去,她只能抱着最后的希望又找回了屋子,没想到林湘珺好端端地躺在床上。   听到动静后悠悠转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她:“这是怎么了?”   “娘子方才一直在屋里?”   “是啊,我困着呢,也不知何时睡着的,刚刚起来方便了下,你们这是怎么了?”   刚刚进屋的只有春喜一个,其他婢女都在外头守着,到底林湘珺在不在屋里她们也不知道。   一时之间,春喜也有些不确信了,难不成真是屋里烛火昏暗,她一时眼花看错了?   “没,没事,还以为是府上遭了贼,娘子既然乏着,便继续睡吧,奴婢守着您。”   “年关将至是会有些胆大的飞贼,你们也小心些,几人一块守夜,我继续睡了。”   别看她面上淡定,实则心跳得都快出嗓子眼了,说着翻了个身朝内,不敢让人发现她的破绽。   等她平和的呼吸声响起,婢女们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虽然是虚惊一场,但有了方才的事,春喜总觉得心里不安,便铺了地铺睡在了榻边。   屋内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夜色渐浓,烛火燃至一半,林湘珺缓慢地睁开了眼。   刚经历了这般惊险刺激的事,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确定春喜睡着了,她才摸出枕下的一颗夜明珠,那是她小的时候怕黑,父亲给她寻来的宝物,一共十六颗,即便不点烛火,在这夜里也能明亮如昼。   她用夜明珠照亮了手心的一块东西,这是临关下窗前,沈放塞到她手心里的。   那会紧急着呢,她也没法仔细瞧,本该等到明日天亮了再看,可她就像是揣了个宝贝,哪儿还等得到明日,迫不及待就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宝贝。   她摸得没错,这确实是块玉,且是块碎玉,玉的上半部分缺了好大一块,但隐约还能看出它原先的轮廓,应该是块椭圆形的玉牌。   之前她与沈清荷说她喜欢收集美玉,这不是骗人的话,她自小就喜欢玉石,库房里堆得最多的也是玉。   故而一眼就能瞧出这玉的品质并非上层,但巧妙的在于隐隐似有只猛虎盘于玉上,这不是雕刻出来的,而是天然形成的。   林湘珺立即想到沈清荷之前说的,沈放丢了块玉牌,是平阳郡王所赠,他一直视若珍宝。   难道就是这块,他已经找到了?那又为何是碎的。   他临走的时候别的都没说,只是把这玉塞进了她手里,留了句;“我过些时日来取。”   当时她以为他的意思是把东西先放在她这,过些日子来拿。   可她知道了这玉牌的含义,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他如此霸道地亲了她,他不是不负责任的人,他既然亲了她,是不是代表着他是喜欢她的。   不然也不会亲手做了孔明灯,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夜里进来寻她,只为给她送上生辰礼。   他也喜欢她。   那他说的取,该不会是娶吧……   林湘珺的脸瞬间又烧起来了,不自觉地舔了舔唇瓣,她的下唇刚刚被沈放给咬破了,稍微舔到一下都会有刺痛感。   但她并不觉得疼,反而还有些甜蜜,把玉牌放在心口的位置,过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收起夜明珠和玉牌,脑海里不停地重复着方才发生的事,简直幸福得要飞起来了。   她抱着被子翻来覆去地偷笑,原来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是这样一种感觉。   如此辗转反侧,直到月过中天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杨意守在隐巷内,等得心底着急,他花了好些功夫买通了林府的下人,安置好了废院的东西。   但这么久了不出来,还是担心,生怕沈放被人瞧见,若是缠斗起来,对他的名声定然是有影响的,这个节骨眼上可是一步都错不得。   来回踱了十几圈,就差翻墙进去找人了,可算把沈放给等到了。   “郎君,您可算出来了,如何,没人瞧见您吧?”   沈放没说话,只是脚步轻盈地从他身边经过,杨意就明了地闭了嘴,他那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哪还需要多嘴问啊,定然是事事顺心。   他虽然是萧太傅派到沈放身边伺候的,可几番下来,他对沈放那是一万个拜服,这位主子做事果决手段狠戾,绝非等闲之辈。   将来他若登基为帝,万民臣服,连萧太傅都要俯首臣称,又何况是他呢,故而心中早把沈放当成了自己的主子,事事为他考量。   “郎君,这会宫门落了锁,要明早才能进宫了,未免有人起疑,您不如先回郡王府歇息。”   若是平日,沈放许会警告他少言,他万事皆有分寸,可今日却破天荒地点了点头,还夸赞了他一句思虑甚全。   喜得杨意都要怀疑夜里能瞧见日光了,转念一想便知道,定是郎君在林娘子那讨了好处。   心里是既欢喜又忧愁,喜得是郎君得偿所愿,忧的是成大事者不该被小情小爱所绊住手脚,很明显,他太过在意林娘子了,早晚有一日会受其所累。   但这些不是他一个做奴才能关心的事,他只需要尽忠听话。   沈放回到沈家已是夜深,即便如此还是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不仅同住一院的沈四郎亲自送来了茶水夜宵,就连老太妃身边的嬷嬷都差人来问了声安。   这若放在之前,有人说沈放会有这等出息,是绝不会有人相信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就算沈四郎再嫉妒,也只能捏着鼻子来奉承这个曾经瞧不上的五弟。   “陛下病重,听说都是五弟在御前侍奉,即便再劳累也该注意些自己的身子,可千万不能病倒了。”   沈四郎堆着满脸的笑,亲自端着参茶放到他手边,那狗腿的样子简直不亚于他在耿氏面前。   沈放淡淡地瞥了眼还在冒烟的参茶,将腰间的佩刀取了下来,随意地往桌上一掷,正好撞上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茶盏飞溅出的茶汤流了半张桌椅,他的声音却比兵刃还要冷厉:“四哥慎言,陛下不过是受了惊吓,将养几日很快便会痊愈,这病重二字又是从何说起。”   沈四郎脑壳嗡嗡作响,浑身一哆嗦低下了头:“是是是,是哥哥嘴笨说错了话,时辰不早了,我不打扰五弟歇息了。”   至于什么夜宵,他也不敢再提了,赶紧带着人灰溜溜地跑了。   等出了屋子,确定没人瞧见了,压低声音交代身边的小厮:“明儿一早你去趟钟家,把他回来的消息传过去。”   说完还呸了口唾沫星子,“不过一个丑八怪,还真把自己当爷了。”   小厮赶紧安抚他:“郎君小心隔墙有耳。”   “我是他兄长,他便是听见了又能拿我怎么样。”沈四郎嘴上不饶人,但想起沈放那把锋利的佩刀还是心有戚戚地回头看了眼,而后快步离开了。   打发走了沈四郎和老太妃身边的嬷嬷,沈放正要看邸报,那边偏院的阿叶来了。   “郎君快去瞧瞧吧,姨娘身上有些不大好。”   秦氏知道沈放当了御前侍卫后,心里欢喜不已。   她初入皇宫时什么都不懂,因为长得好看时常被人欺负,有一回寒冷的冬夜被人骗去了园子,险些要被冻死。   不想竟然碰上了景帝,他不仅没有呵斥她,还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来给她披上,从那日起,她便爱上了这位帝王。   她知道自己地位低下配不上陛下,便勤练舞技,只想让他能多看她一眼。   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他在一次酒醉之后宠幸了她。   那是秦氏此生最快活的一夜,不管陛下是将她当成了谁都好,更何况他是那样的威武又是那样的温柔。   后宫的妃子不算多,她欣喜地靠在他怀中,心里想着即便成为一个最末位的侍妾也是好的,只要能一直一直地陪着他。   可隔日醒来,枕边已经没了人,她被皇后的宫女拖出去训斥,说她狐媚陛下,不仅脸被打肿了,还逼她跪了半日。   即便受了皇后如此大的责罚,她也没放弃希望,只要陛下喜欢她就够了。   但她等了一日又一日,别说是皇帝了,便是他身边的宫人都没有等来,她被舞坊的其他舞姬羞辱打骂,什么样难听的话都说了。   她依旧是不信,直到他再次传召歌舞,她穿上那日承欢时穿得衣裙,跳了此生最美的舞。   万万想不到的是,她被平阳郡王沈在卿给看中了,当场便向景帝讨要她。   这对她来说犹如当头棒喝一般,她不愿意伺候别人,她心里喜欢仰慕的只有景帝。   她无助地跪在堂下多么希望他能拒绝,却亲耳听见他笑得爽快,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就说了好。   万念俱灰不过如此,她到了平阳郡王府既不笑也不跳舞,沈在卿很快就厌烦了她。   就在她准备一死了之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而且算着日子是景帝的。   她有了他的孩子,突然又不想死了,她重新得到了沈在卿的宠爱,买通了大夫将三个月的身孕说成了一个月。   既然她得不到他的爱,她便让他一辈子见不着自己的孩子。   沈放出生后,她是有过喜欢的,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可他长得与那人越来越像,甚至连胎记都在一个位置,还好沈在卿一直被人说像景帝,众人只当沈放是像沈在卿。   而她每每看到他那张脸,就会想起爱而不得的痛苦,恨不得亲手掐死他,再与他同归于尽。   但沈放毁容了,她又恨他毁了这么一张与那人相像的脸,她这辈子都见不到那人了,连相似的脸也没了。   渐渐的沈放就成了厌弃和憎恶。   但这一切在他受景帝赏识后改变了,她既担心他的身世会被发现,又感觉到隐隐的兴奋。   景帝只有一个儿子,他只怕到死都想不到,还有一个儿子就在自己面前。   秦氏一直在等他来探望自己,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沈放,只要她想以前一样,略微给他些许关切,他就会什么都听她的。   可她等了一日又一日,等来的只有银钱,她只能放下架子,主动去关心他的行踪。   得到的消息却是他日日都在宫内,她气得饭也吃不下,好不容易听说沈放回来了,她特意让人煮了他小的时候喜欢喝的甜汤,信心满满地想他肯定会来探望她的。   结果左等右等,汤都重新热了好几轮了,也没听说他要来,去打听的婢女更是说他要休息了。   秦氏这次终于坐不住了,明日他肯定要进宫,又不会来看她,只能放下面子,装作头疼让人去请他过来。   好在沈放没再驳她的面子,真的来了。   秦氏像是头次发现,自己这个儿子已经长大了,他穿着名贵的衣衫,即便戴着面具,也有股浑然天成的贵气,早已不是往日瘦弱可欺的模样。   嘴里的那些抱怨和教训的话,顿时有些说不出口了。   “放儿,你来了,到母亲身边来坐。”   沈放知道她肯定会坐不住,但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着急,他掩下眼中的讥讽,淡淡地嗯了声,却没坐在她身边,而是挑了个更远些的椅子坐下。   “听闻姨娘身上不好,可看过大夫了,是什么病症。”   一句姨娘,刺得秦氏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可这话还是上次母子两见面的时候,她警告沈放的,如今他不过是还回来。   她抓着扶手的手指不停在收紧,想到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只得忍下。   “都是老毛病了,一到阴天就会头疼腿脚疼。”   身边的婢女见此识趣地附和,“郎君不知道,姨娘是想郎君想的,日夜惦记郎君,怕您在外受伤累着,这才病倒了。”   “你这丫头,什么都往外说,为人母的担心儿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是我亲手煮的,我记得你最喜欢喝了。”   若是放在以前,沈放肯定很吃她这一套,但可惜,他早已看清了她的真面目,任凭她如何演戏,依旧是神色挂单。   看到甜汤他更是讥笑出声,他从小便不喜欢喝甜汤,会说喜欢也是为了她高兴。   直到他发现,所谓亲手做的,不过是从下人手中端过的汤,就更是心灰意冷。   “夜深了,姨娘若是没别的事,明日一早还要进宫,我便先回去歇下了。”   “等等,咳咳。”秦氏抚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婢女上前又是拍背又是喂水,还喊住沈放,“姨娘如此挂心郎君,郎君应当再陪陪姨娘才是。”   沈放停下了脚步,侧身回过来头,“病了不寻大夫,寻我有何用。”   秦氏被噎地哑口无言,干脆不再拐弯抹角,让房中其他人都退出去,说有话要与他说。   “听闻陛下病了,你在御前伺候要多加小心。”   沈放心里知道她找他过来,不可能是真的关心他,只能是想打听与景帝相关的事。   但知道和真的亲耳听见是两回事,方才那些因为林湘珺而维持的好心情,瞬间消散了,上扬的嘴角缓慢地落下,双眼更是冷得刺骨。   可秦氏根本感觉不出他的冷淡,还在继续问。   “也不知陛下是什么病……”   话还未说完,就被沈放直接给打断:“我倒不知,姨娘如此关心陛下的病情。”   “陛下的身子关乎国家社稷,我关心两句也是正常的。”   沈放眯了眯眼,不想再听她这样虚伪的假话,蓦地上前半步俯下身,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母亲若是还想安心当个太妃颐养天年,那我便劝母亲少说几句。”   秦氏愣了愣,一下没反应过来,直到听见太妃才猛地瞪大了眼。   “你,你已经知道了,不,不可能的,你是怎么会知道的。”   她顿了顿了,眼里突得冒出些许炙热的光,“是他,是陛下告诉你的,他知道了对不对,他记得我,定是他还记得我。”   沈放居高临下冷眼看她,往日只觉得她叫人心寒厌恶,厌恶到了极致又有了几分怜悯,她不过是这世上最可怜可悲的人。   之后他什么也没再说,转身朝外走去。   烛心炸开火花,秦氏跌坐在地上,犹如疯魔了一般,一会笑一会哭,她就知道,陛下一定会记起她的。   沈放踱步回院子,杨意方才听见里间似乎有隐隐的哭声,担忧地前后跟着。   如今局势紧张,若是她管不住嘴,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坏了他们的计划那就不好了。   只是普通人可以想办法让他们闭嘴,秦氏却是沈放的生母,若是将来沈放登基,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便显得有些棘手起来。   “郎君,秦姨娘这,要不要让人看着。”   “不必,她比任何人都怕事情败露。”   杨意立即闭了嘴,不敢再乱说话。   沈放回去后也没能直接睡下,等看完邸报才搁下笔,取出匣子里的珠花,抬头看了眼天边的月亮,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林湘珺的样子,目光变得柔和了起来。   她这会应该睡了吧,再过不了多久,他就能陪着她朝朝暮暮。   而此刻正在辗转反侧的林湘珺揉了揉鼻子,打出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伴着嘴角的笑容,进入了梦乡。   -   年节将至,京都的天一日比一日冷,官道上滴水成冰,兵马行走的十分缓慢。   将士裹着寒衣驾马到了领头小将军的身边,哆哆嗦嗦地道:“将军,按照这个速度再行半月便可到京都了。”   小将军眉目清俊,声音清朗:“夜里少休息两个时辰,继续赶路,年节之前定要赶回京都。”   作者有话说:   七七:是取还是娶呢? 第43章   林湘珺的生辰一过,没几日便是年节了。   景帝的病虽然有了好转,但御医还是建议以修养为主,不宜过于操劳。   上朝批阅奏章等事还是落在太子的身上,唯有他做不了主的,才会递给景帝。   本朝的习惯是年节这夜,皇上皇后会在宫内摆宴,宴请王公贵族与宗室子弟,连带他们的家眷一道用团圆饭。   这事本与林湘珺无关,但她的父兄都还在回京的途中,景帝感念清远侯一家为国为民,特下圣旨恩准林湘珺与林老夫人进宫用团圆饭。   知道消息的时候,林湘珺正举着根绣花针,万分的苦恼。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算笨,应该也能算是有小聪明的那个范畴,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根小小的绣花针给难倒。   年关将至,宫里府内各处都在忙着过除夕的事,她不好再进宫给姨母添乱,只能乖乖待在家里。   也就意味着,她没办法和沈放见面了。   沈放不仅送她孔明灯,又把最宝贝的玉牌也给了她,可回想起来,她除了送些吃的玩的外,什么都没送过沈放。   虽然听起来好像东西很多很厉害,实则不过是有钱就能买到的,而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黄外之物。   她私下去讨教了沈清荷,如果想要送人东西,应该送什么好。   沈清荷一眼就将她给看穿了,“是不是要给五哥送东西?”   “别瞎说,就是别人。”也不知怎么的,之前不知道自己喜欢沈放的时候,她还能大大方方地承认,说自己要给他送东西,要粘着他。   等真的心意相通了,反而脸皮薄了,听见有人打趣她就脸红。   “哦,那我要去告诉五哥,七娘这是喜欢上别人了。”   吓得林湘珺赶紧抓着她,不许她去告状,也就间接承认了要给沈放送东西的事。   送东西这事,问沈清荷还真是问对人了,她是庶女被养在耿氏身边,自小就学会讨好人,最明白要送什么东西给什么样的人。   “依五哥的性子,七娘可以试着做些贴身的东西给他。衣服鞋袜你肯定不行,最简单的荷包帕子却是可以的。”   她也觉得很有道理,送个荷包,听着就很像话本里小姐和书生定情之物,真是浪漫到不行。   说干她便干,可想法是浪漫,做起来却很痛苦。   林湘珺膝上放着一块湛蓝色的锦缎,这是她挑了数十匹布挑出来的,可如今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一团东西。   她泪眼汪汪地看着第三次戳破的手指头,沮丧地把刺绣框丢在一旁,她好像真的不是做针线活的料。   林湘珺突然说要学针线,林老夫人以为她是没东西玩了,想着她连□□都碰了,这也没什么好怕的,就随她去了。   等她玩两日,自然就腻了。   可没想到她这次兴趣持续地格外长,三四日下来,手指被扎了好几次,谁劝都不好使,非要做荷包不可。   这一幕正好被来送牛乳的春喜给瞧见,赶紧取了膏药过来,边上药边安慰她。   “春喜,我是不是很笨,连这点东西都做不好。”   “娘子这双手是写字看书的,针线本就不适合您。再说了这东西本就是慢工出细活,娘子又是初学,哪能这么快就学会的,奴婢小的时候比娘子还要手笨呢。”   “你又哄我高兴。”   “奴婢何时骗过您,再说本就是兴趣,您不喜欢了丢了便是,可不敢为此劳神伤心。”   她扁着嘴低声嘟囔了两句,才不是兴趣呢,她只是想做了送人。   春喜见她还是不高兴,便将刺绣框拿到手边看,弯着眼指着上面那团黑乎乎的线团道:“娘子还是挺有天赋的,这个石块就绣得有模有样的。”   林湘珺偏头看了眼,更加生气了,“这是老虎的脑袋,不是石头!”   她一度想放弃做荷包的念头,想着要不剪个窗花,或是画幅画送他。   可听说女子给心爱的男子送荷包寓意好,还能长长久久,她便咬牙坚持了下来。   别的男子有的东西,她的五哥哥也要有!   正好下人又来说,陛下请她们祖孙进宫过除夕,那很快便能见到沈放了,这就更坚定了她做荷包的念头。   几乎可以说是废寝忘食的地步,醒来在摸针线盒,睡下梦里也在缝制荷包。   她也认清了现实,这么几日绣复杂的东西肯定是学不会的,便改成了绣比翼鸟。   在春喜的帮助下,她终于在进宫之前做出了荷包。   每年除夕,祖母父兄都会给她封压胜钱,今年要进宫赴宴,以免散席回来晚了,林老夫人早早便将她的那份岁封给了她。   是串特制的黄金铜钱,用红纸包着,林湘珺欢欢喜喜地捏着把玩,还说要放到枕头底下去辟邪。   小的时候父亲哄她说会有年兽,专门喜欢找好看的小娃娃吃,只有将压胜钱压在枕下,才不会有年兽来抓人。   她信以为真,后来长大了也养成了压在枕下的习惯。   只是在放压胜钱的时候,她突然又想到沈放,会有人给他准备压胜钱吗?   这么想着,在春喜催她的声音里,她把其中一串金铜钱塞进了荷包里。   进宫赴宴比进宫还不好玩,光是马车便堵了整条街,还好有皇后身边的公公来领她们,才没在马车里睡着。   团圆饭摆在太和殿,左边是女眷和宫妃的宴席,皇后还很贴心地把她们安排在了郡王那桌,方便她和沈清荷说话,   宫宴人多,菜都是提前做好的,看着精致,其实入口一点都不好吃。   林湘珺动了两筷子就搁下了,还好皇后想着她与旁人用得不一样,还赏了她好几道菜。   这赏得肯定比桌上的好吃,她勉强用了些,就开始满场找沈放。   仔细算起来两人也就七八日未见,可古语说得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若按这个算,他们都好几年没见了呢!   即便隔了茫茫人海,她还是一眼找到了站在景帝旁边的沈放。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沈放同时也朝她的方向看来,两人遥遥相望,她虽然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就是有一种直觉,他在笑。   她一定得寻个机会,把荷包送给他才好。   宴席过半,先由皇帝皇后起身敬酒,而后说其不胜酒力要回宫歇息,帝后一走各宫妃嫔也跟着起身。   剩下都由太子代为一桌桌敬酒,没了主位的压力,气氛瞬间热闹轻快了起来。   只有林湘珺不怎么高兴,景帝走了,沈放也跟着走了,她还上哪找人去。   林老夫人一眼便看出她闷闷不乐,还以为她是不喜欢人多嘈杂,给她夹了块芙蓉酥低声哄她:“乖啊,马上就有焰火,你不是最喜欢看这个了。”   闻言,林湘珺的眼珠子转了转,“祖母,这儿人这么多,怎么看得清楚焰火啊,我想去御花园看。”   她往年自己在家,也都是在院子里看焰火的,但这到底是皇宫,林老夫人有些犹豫。   “那我要回家,我不想待在这了,好生没意思。”   “不恼不恼,祖母让人去问声娘娘,娘娘答应了再去。”   这会皇后和皇上在一块呢,去知会皇后,实际就是告诉景帝,她装作一副嫌麻烦的样子,没好气地答应了。   很快去问话的小太监就小跑着回来了,“皇后娘娘说娘子喜欢只管去便是,御花园娘子是最为熟悉的,但夜黑得多带几个宫女才好。”   说着看了看身后,果真跟着皇后殿内的好几个宫女,她们要是跟着,她还怎么见沈放。   林湘珺眨了眨眼又有了主意,她一把抓住身边沈清荷的手,“祖母,我要清荷姐姐陪我一块去看。”   “好好好,清荷做事妥帖,有她陪着你,我就放心了。”   这一桌子都是郡王妃和府上的娘子们,沈清荷也和她们说不上什么话,听说能出去散散也很高兴,满口答应着。   两个小姑娘便起身告退,领着一长串的宫女往御花园去。   邻席的其他娘子们瞧见了,酸酸地撇了撇嘴,“瞧瞧,她倒是比咱们都更像龙子凤孙呢。”   “谁让咱们没这般好的姨母,她父兄可是又打了胜仗,往后还不知道要如何张扬呢。”   “嘘,都小声些,仔细被旁人听见,我可不想开罪了她。”   坐在她们旁边的萧澜月都快把帕子给绞烂了,萧家也得了隆恩一同进宫赴宴,她虽然有才情在京中人缘不错,可在一众皇亲国戚里面就算不得拔尖了。   同桌的娘子们倒是待她客气,可一瞧见林湘珺,所有人的目光都变了。   若不是林湘珺捣鬼,那日她就该和太子独处说上话了,后来她被沈放吓得受了好几日的惊,别说是太子了,谁都没见着,都怪她坏了自己的好姻缘。   她看着林湘珺离去的背影,眼里满是恨意。   而那边的林湘珺却对此丝毫不知晓,她拉着沈清荷一路到了御花园。   因着年节,合宫上下都挂满了吉祥的宫灯,贴满了福字的春联,就连御花园也是。   门口挂着高高的万寿灯,地上摆着好几盏天灯,明亮喜气照着院中斑驳的枝桠,有种别样的景致。   太和殿上热热闹闹,这御花园却寂静无声,只有她们一行人的走动声。   “真不愧是御花园,可真别致漂亮,这冬日都还能这么多花开着,想必春日里更该是何等风光。”   “等春天了,我再领姐姐来看。”   林湘珺自小就在宫里走动,御花园对她来说就和府上的后花园没有什么区别,她左顾右盼到处寻人,没什么心思说话。   “娘子,焰火马上便开始了,您还是寻个凳儿坐下赏看吧。”   怎么会没人呢,她故意让人去说自己要来御花园,沈放应该听见了才对啊,难不成他正好不在御前?   她捏着袖子里的荷包,心情瞬间不好了,“烦死了,你们别跟着,我和清荷姐姐说话都不安生,我要去假山那边看焰火。”   假山顶上有个石亭,是整个御花园最高的地方,视野也是最开阔的,她偏不信了,非要去把沈放找出来不可。   “娘子,这可不行啊,那假山太高了,夜里天黑容易摔着,您还是在下头赏赏就够了。”   “我和清荷姐姐一块能出什么事,你们要是敢拦着我,我就让太子哥哥罚你们去浣衣局,都不许跟着!”   这位主可是个不讲道理的,宫女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再跟上去,任由她拉着沈清荷往假山的方向走。   “七娘,你是不是要寻什么啊?我帮你一块找吧。”   假山就在御花园的正中间,是从太湖运来石子堆砌而成,中间全是石洞密密麻麻,就像是迷宫一般,她小的时候最喜欢在这处和宫女们捉迷藏了。   她一时泄了气,“我,我什么也不找……”   话还未说完,就感觉到有双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略微一使劲,她便整个人被拖进了石洞里。   沈清荷被吓懵了,心想还敢有人在皇宫掳人,刚要喊救命追进去,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是我。”   她怎么可能听不出这是谁,立即闭了嘴也停下了脚步,她就说嘛,林湘珺怎么突然这么奇怪,要来御花园看焰火,又半天不看,到处在找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个。   虽然被人当了挡箭牌,但以前是她自己说了可以帮忙打掩护的,更何况这里面一个是她的好姐妹一个是她兄长,她除了帮忙望风,没有别的选择。   假山内,林湘珺正被沈放紧紧地抱在怀里,气鼓鼓捏着粉拳,在他胸前捶了两下。   “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吓死我了。”   沈放却看着她促狭的噙着笑,“那是谁在找我?”   她是谁,想要到御花园看焰火,还要特意派人去请示皇后?依她平日的性子,只怕是带着人就溜去了,分明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等宫人一走,他便寻了个理由过来,隐在漆黑的假山上,看她咬牙跺脚地四处张望,就像是想要偷吃葡萄的小狐狸。   他被勾得心痒痒,这才故意想要逗逗她。   林湘珺的小心思被看穿了,抓着他的衣襟不说话了,而这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近到听得见两人彼此的呼吸声。   她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夜两人亲吻的画面,她的呼吸也跟着重了。   “嗯?默认了?”   他每次说话尾音上扬的时候,都像琴弦收起的最后音调,带着些许勾人的余味,她的心也跟着被拨动了一下。   且他每多说一个字,便往下压一分。   林湘珺被迫往后躲,可身后就是岩石,眼看她的后脑勺就要毫无防备地磕上去,沈放的手掌及时地垫在了她的脑后。   她被困在石壁以及他的双臂间,彻底无处可逃了。   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是她做的,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是我想见五哥哥。”   她压下心底那点羞涩,仰着头直白地看向他,眼里的喜欢和想念几乎要将他淹没。   说都说了,她也没什么好害羞的了,又小声地加了句:“很想很想,五哥哥有没有想我。”   假山里阴冷灰暗,唯有月光和烛光漏下来些许昏暗的光亮,但她的双眼却依旧明亮,犹如夜色里的星辰,璀璨醉人。   耳边是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而回答她的是更为直接的行动,他的鼻尖撞在她的鼻上,还来不及吃疼,他的唇已经覆了上来。   “别,清荷在外面。”   “放心,她比你懂的多。”   那丫头鬼精着呢,他们两在假山里,她是不可能在外偷听的,而后不容拒绝地咬上了她的唇瓣。   这次的吻与之前的霸道粗重不同,更多了几分缠绵的味道在里面,唇瓣贴着唇瓣,温软甜蜜,他似乎在品尝一道可口的点心,辗转描摹,让她的呼吸也跟着乱了。   她为了配合他的动作,只能持续仰着头,双手无助地攀着他的肩膀。   等到她的下巴都仰得发麻了,就听见他染着情/欲的声音在教她:“吸气。”   她像溺水的人,微弱急喘地喘息了两下,不等缓过神来,他的唇又压了下来。   若说方才那是餐前的小菜,那这会便是主食正餐。   他的舌尖撬开她的唇线,灵敏地钻进口中,在舌尖相触的时候,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抓了抓,眼尾更是沁出了泪珠。   这真是太刺激了,比梦里还要刺激百倍。   此刻,她方明白,何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就是那条脱水了的小鱼,任由沈放摆布。   冰冷漆黑的假山,好似也变得没那么空洞,她原本冷飕飕的手脚,开始逐渐有了温度,像是要被他给烤熟融化了一般。   耳边是细细的亲吻声,混着她软软的呜咽,格外好听。   只是时间一长,她便手脚发软,甚至怀疑,自己可能要成为第一个被亲昏死过去的,那可就太丢人了。   还好在她又要喘不过气前,沈放终于放开了她的唇。   她双手软绵绵无力地攀着他的肩膀,白皙胜雪的脸颊上染着淡淡的红晕,唇瓣更是被他咬得发红水亮,看得沈放凸起的喉结重重地滚了滚。   不等她往后躲,耐不住地又低头轻轻啄了啄。   这次倒真只是啄了啄,就放开了她,一时密闭的假山内,只听得见彼此交缠的呼吸声。   沈放亲得太狠,林湘珺失神地伏在他怀里,手指一下下揪着他的衣襟盘扣,半晌缓不过劲来。   许久没听见她的声音,沈放以为她恼了,眼底闪过些许懊恼,他想过要控制些的,可一看到她满眼欢喜的样子,便怎么都忍不住。   更何况上次开了头,他夜夜难眠,好不容易见着了,自是情难自抑。   但他心里最看重的还是林湘珺,她若不喜,他也会克制。   沈放手指勾着她的下巴轻轻抬起,想看她是不是在生气,不想对上双迷离的眼,不是怒也不是喜,一时竟有些摸不透她的意思。   “你若不喜,以后便不会了。”   林湘珺还沉浸在绵长的情绪中,猛地听到这一句,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不会了?”   他的指腹轻轻地从她唇上擦过,林湘珺又是一阵战栗,这人怎么做什么她都会脸红心跳。   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是说不亲了?她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这是为何啊,上次她觉得自己有点笨,连呼吸都不会,好不容易这次进步了,怎么就不要了……   沈放见她满脸的失落,动作也顿了下,眼底闪过些不确信。   “喜欢吗?”   林湘珺咬着发红的唇瓣,眨了眨眼,在他胸前锤了锤,这叫她怎么说的出口。   而后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嘟着嘴不高兴地看向他:“五哥哥不是说要取玉嘛,何时要取。”   沈放正被她搞得心猿意马,闻言戳了戳她鼓起的脸颊。   “用你这小脑袋好好想想,我说的是取玉吗?”   林湘珺落下的心又狂跳起来,总觉得那个答案已经就在耳边,还是忍不住明知故问道:“五哥哥又不是不知道,我脑瓜子不聪明,你若不说清楚,我自然会想歪……”   话音落下,他的唇已经凑到了她的耳边,湿热的呼吸吹拂着她的长发,将她的耳朵挠得痒痒的。   “你不嫌我丑陋,我也不嫌你笨,那玉既然给了你,便不会平白拿回来,除非。”   林湘珺被这个除非折磨的心口一滞,呼吸也跟着停了,而后听他带着笑道:“除非连人带玉一块入我门。”   那一瞬间,噼里啪啦的焰火冲上了云霄,不仅她的耳朵连脑海里也一并炸开了万千华光。   入他门,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见她还在发呆,沈放终于忍不住在她额头弹了一下,“别折磨你那小脑瓜子了,你没想错,是这个意思,安生在家等我来娶你。”   又是一阵焰火在头顶炸开,她想如果这会有一面镜子,她肯定能看见自己通红的脸。   “谁,谁说要嫁你了。”   “不嫁?”   沈放挑了挑眉,压下身来平视着她,眼底是势在必得的锐气。   “由不得你,不嫁便抢回去。”   作者有话说:   放放狂拽霸气:不嫁也得嫁。 第44章   每年除夕的焰火都是由全京都最精通此术的工匠所制,花样年年不同,被称作是盛开在天空的昙花。   林湘珺每到年节最期待的便是看焰火了,但今年,她有了比焰火更好看的人。   任外头噼里啪啦震天的爆竹声响,她的双眼都只能看见眼前人。   脑子里一直回荡着他的话,他说喜欢她,还说要娶她,她好像在做梦一般。   可沈放却牵着她的手,带她往外走,林湘珺愣愣地站着没动,“去,去哪儿?”   “有的人不是说想看焰火,为此还特意跑来御花园,若是错过了这次,便要等到明年了,到时可别哭鼻子。”   “胡说,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才不会哭呢。”   鉴于她在沈放面前哭的次数确实不算少,林湘珺说到后面也没那么理直气壮了,她是喜欢看焰火,但比起天上那捉不到的花,她更想多看看眼前人。   接下去是正月要走亲访友,算着可得有好久不能进宫更不能见他了。   两人才刚心意相通,就没得见面,真真是堪比牛郎织女。   看她满眼的依赖和不舍,沈放简直要溺死在她的眼眸里,“陪你看,我哪都不去。”   想了想又道,“正月轮值,我也不必日日守在宫内,到时自会想办法去见你。”   他边说边牵着她出了假山,登上了高高的石亭。   从此处远望,能将半边的天空尽收眼底,也是观看焰火的最佳之处。   就见林湘珺不高兴的小脸瞬间灿烂了起来,在五彩斑斓的华光映照下,就像颗流光熠熠的宝珠,叫人只想藏起来不与外人道。   她的眼里满是期待:“真的吗?”   “何时骗过你。”   “那我想看花灯,小的时候爹爹带我和哥哥赏过一次花灯,可惜我那会身子弱,走到一半便病倒了,花灯也没赏完,之后祖母便再不许我上街。但我最近病情好多了,想来上街也不碍事了,五哥哥带我看花灯,好不好?”   若是撒娇卖惨也是一项天赋,那林湘珺无疑是天赋异禀。   她不用掐着嗓音,也不用搔首弄姿,只要用那双人畜无害的眼睛看着你,再加一句好不好,便是要他摘星捞月都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好。”   “那我们可约定好了,上元夜不见不散。”   两人就着漫天焰火说着话,眼看着火光都快散了,她才想起来这次进宫最主要的事。   赶紧摸出袖子里的荷包,塞到了沈放的手中,“我闲着无事可干,绣了个小玩意,也不知道五哥哥喜不喜欢。”   沈放是知道的,她从来不碰针线等物,说是无事可干,却一定是用尽了心思。   一手捏着荷包一手抓住了她的手,果真瞧见几根手指上缠着细棉布,“我不爱戴这些玩意,以后不要做了。”   “可我听说,若是亲手给心爱之人做荷包,两人的感情便能长长久久。”   林湘珺脱口而出,才发觉那个在她看来羞于言表的词,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启齿。   “哎呀,你不喜欢就算了,还给我。”   沈放紧紧地将荷包捏在掌心,不让她拿走,更是因为那几个字,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送了人的东西哪还有拿回去的道理,还是说,你后悔了。”   后悔?她就不会写这两个字!   “你先看看喜不喜欢,我手太笨了,学了几日总是做不好,你先将就着玩,太丑了就不要戴了,等我变厉害了,以后做个好看的再给你戴。”   沈放抬了抬眉,他倒是不信了,什么东西能被一而再的说丑。   便举起就着宫灯看了眼,只见湛蓝色的荷包上绣了两只类似小鸡的动物,好似在啄米?   虽然他不太懂为什么送人要送小鸡啄米图,但在心里给她想了个理由,或许是初学者这个比较容易吧。   就像他刚开始学画,也是从简单的开始学起。   更何况这是林湘珺亲手做的,就算她绣块石头他也喜欢。   为了哄她高兴,难得夸了两句:“这小鸡绣得倒是传神,我很喜欢。”   话还未说完,就见方才还很高兴的林湘珺,突然变得气鼓鼓的,还飞快地把他手里的荷包抢了回去,末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这什么眼神啊,谁和你说是小鸡的,这分明是比翼鸟!”   沈放:……   好说歹说,沈放还是得到了他的小鸡啄米荷包,为了惩罚他,林湘珺还将那荷包给他挂上了,在新的荷包绣出来之前,他都得戴着这个丑的不许摘。   而后她也没忘荷包里的岁封,“这个可不是普通的铜钱,是很灵验的岁封,有了这个便能邪祟不侵岁岁平安。”   沈放此生最不信的就是鬼神之说,若这世上真有神佛,那他便是那斩尽诸神的恶鬼。   与其相信一串铜钱能岁岁平安,他不如相信世上没有坏人,但这是林湘珺送的。   她的家里人为她编织了完美的桃源,让她做其中无忧无虑的小仙人,他又何必去戳破这一切,她想他安泰,他便能安泰。   “好,多谢七娘。”   林湘珺怕他不肯要,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在听到这声七娘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   祖母与爹爹喜欢喊她珺儿,而其他人都会喊她七娘。   但事实上她并不是因为行七才叫七娘,而是算命大师说七这个数乃象征着轮回,给她的乳名用七这个字,也是为了能压住她单薄的命格。   她对此没什么忌讳,反倒觉得七这个数很好,听着就像是家中的小幺,最受宠的那个。   可沈放从来没喊过她七娘,有时候生气了会连名带姓地喊她林湘珺,高兴的时候就摸摸她脑袋,这会突然听见,有种奇妙的感觉。   好似从他口中出来,就连七娘这个称呼,都带了几分亲昵旖旎。   “那我可以不喊五哥哥了吗?”一开始她是为了套近乎,听上去像是两人关系不错。   可情意相投之后,再喊五哥哥就有些奇怪了,他又不是她的兄长。   沈放本是听惯了五哥哥,觉得软软糯糯很是受用,想说不用改,可被她的歪理一通说,好似又有那么几分道理在。   说她不聪明吧,这小脑袋里总能冒出些奇思妙想来,包括这荷包都叫人忍俊不禁又爱不释手。   沈放把玩着她的手指,哼笑了声,“那你想喊什么。”   “阿放。”   他轻轻地嗯了声,而后看着她的眼睛喊她:“七娘。”   不用过多的言语去述说,她就知道他是喜欢的。   焰火很快就放完了,两人在亭子里你侬我侬,而底下的沈清荷是担惊受怕还要吹冷风。   一面焰火如此盛大很想看,一面又怕看入了迷,没听见有人闯进来,只能频频抬头低头,不仅脖子酸麻,心里更是一个五味杂陈。   好不容易焰火放完了,心想着这回总能走了吧,可还是半天没听到有人下来的动静。   她本就提心吊胆,外头还传来了走动声,探头出去一看,竟然是沈厉州领着人朝这边过来了。   “七娘,七娘快下来,来人了。”   可那两人正浓情蜜意着,对她的通风报信充耳不闻。   “你的手怎么如此冷,夜里风大,回去吧。”   “我自小就这样,穿再多的衣裳也冷,便是抱着汤婆子都捂不暖。”   反而沈放看着冷冰冰,却哪哪都是热的,两人倒像相互对调了。   林湘珺鬼主意多,见他拧着眉像是她父亲那般要凶人的样子,把他拉下来了些,趁他没反应过来,把冰冷的手掌伸到了他的脖颈处。   果真暖洋洋的,手指瞬间便有了知觉。   沈放并不觉得冰,他冬日里下过冰冷刺骨的湖水,也穿过夏日里的单衣,她这点根本不算什么,就是被她的小动作搞得心痒痒的。   “偏爱作怪。”   “才不是,小的时候我手脚冰冷,兄长便是这么给我暖的。”   林知许比她大五岁,已经是懂事的年纪了,知道妹妹身子不好吃药受苦,便对这个妹妹最为宠爱,她生病他就在旁边陪着,她不肯吃药,他能想出各种法子来哄她。   冬日里她手冰,他就拿自己的手给她捂,林湘珺贪玩,有次就伸到了他的脖子里,林知许怕痒总是躲着,这就成了兄妹间玩闹的游戏。   “今儿我听祖母说,爹爹和哥哥路上顺利,马上便要回京了,我都有半年多没见着他们了,可算要回来了。”   她玩闹了下,也就够了,不舍得真的拿这么冰的手逗沈放,想到哥哥回来她就止不住想笑,说着便要把手收回来。   却被沈放给抓住,淡淡地道:“暖着。”   沈放狭长的凤眼黑不见底,心里却长出了口气,一个沈厉州不够,又来个兄长,她的好哥哥可真是多。   说话间又听见底下沈清荷说太子来了,那股邪火瞬间更冒个不停。   之前沈厉州当着他的面,给她披斗篷教她射箭,分明是看出他的心思,故意耀武扬威的。   先不说他占了太子的身份,霸占了景帝十多年的宠爱,光是和林湘珺青梅竹马的光景,就叫他心中生妒,这是他用任何东西去换都换不来的。   “太子哥哥来了,我得走了。”   林湘珺赶紧把手抽了出来,也没发现沈放的脸色不对劲,慌慌张张就要逃,却让他的眉头拧得更紧。   他不觉得自己输沈厉州任何,唯独输了十多年的陪伴,若是可以,他要林湘珺的所有记忆里都只有他。   “他一来你便要走?就算让他知道又有何妨。”更何况即便不说,沈厉州也早就知道了。   “不行,不能被他知道。”   她的想法是,沈厉州知道了姨母肯定也知道了,如今沈放还只是个御前侍卫,姨母肯定不会同意沈放娶她的,两人的亲事得再等一等。   但没想到她的拒绝,更是把沈放的火给点燃,“你就这么在乎他的看法。”   林湘珺动作一顿,好像听出了些别的意思,眨了眨眼有些不确信地抬头看他,“阿放,你是不是吃醋了?”   沈放面无表情,嘴角不自然地勾出个自嘲的笑,“笑话,我会吃他的醋?”   林湘珺不急着走了,眼里满是新奇,他移开脸她就探头去看,“阿放,你就是吃醋了。”   她其实对沈放的喜欢是有些不确信的,在她心里总是有萧澜月那个梦在,她怕沈放是同情她,看她生病可怜,才会回应她的喜欢。   可沈放吃醋诶,若不是真的很喜欢,又怎么会对别的男子吃醋,她攀着他的手臂咯咯咯的笑起。   “我只把沈厉州当哥哥,他也只把我当没长大的小屁孩,他是绝不可能喜欢我的。”   “是你太天真了。”   她把别人当兄长,可别人不一定这么想。   “太子哥哥说过就算这辈子不娶,都不可能娶我,再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见沈放还是臭着脸一声不吭,林湘珺想了想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亲,很轻地道:“况且,我也有喜欢的人了。”   只是这个人现在正在吃干醋。   沈放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掐着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一时人影相缠。   沈厉州身上有些酒气,他今晚被劝了不少酒,桌上都是他的叔伯兄弟,谁的面子都不能拂,敬了酒必须得喝,他的酒量还算可以,但到后面也有些醉了。   他想去找母后,又想起她还在父皇那,偌大一个皇宫,竟没有他的栖身之所,听说林湘珺在御花园,这才兜兜转转想来醒醒酒。   一路过来,他的酒气也散了些,在宴席上笑得僵硬的脸也冷了下来,脑子里全是关于皇帝皇后乃至皇位的事。   没有人知道,四年前外祖父重病,他在床畔侍疾多日,一次夜里出来的时候落了东西在房中,中途又折返了回去。   竟然让他知道了有关他的身世,当年钟皇后怀上孩子没多久,御医便诊出此胎很难生下。   她之前为了争宠,不慎滑过两次胎,若是这个孩子还保不住,以后恐怕再难有孕。   到时她的后位,钟家的荣宠可都要没了,为此钟夫人想了个偷天换日的法子,让御医想尽办法保住这个孩子,即便是死胎也行。   再去寻合适的男孩换进宫,当做是钟氏所出。   原本孩子都已经寻好了,可钟氏的孩子却保不住了,恰好府里大奶奶早产提前发动了,皇后只能装作摔倒也要早产,这才把钟家的孩子换进了宫。   也正因为是早产,孩子生下来后便病痛缠身,倾尽全力才算将孩子给保住,这个孩子便是他沈厉州。   老国公爷想要保住满门的荣宠,这个秘密他原是要带进棺材里的,但他深知陛下疑心钟家,又怕他百年之后,钟家会被清算,思虑再三还是将这秘密说了。   他希望将来沈厉州登基,不管如何,也要留钟家一脉,说完才咽了气。   沈厉州浑浑噩噩守了三日的灵,回到宫里病了足有半个月。   这世间仿佛与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他以为的父亲不是他的父亲,他以为的外祖不是他的外祖,他的亲生爹娘不能认,那他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他本就是个会发狂的疯子,睡得昏昏沉沉时,他甚至想要玉石俱焚,这太子不当也罢。   可等他再醒来时,看到了守在床榻边的周意礼。   父皇宠爱他,因为他是唯一的儿子,若有朝一日知道他的身世,他的好父皇根本不会顾念什么父子之情,只会第一个砍了他。   而周意礼不会。   那一刻他又重新坚定了当太子的心思,他只想离她更近一点,更好的守护她。   原本一切都按着他的设想很圆满,直到他收到消息,知道景帝还有个亲生子的存在,这可就不好了。   初见沈放时,他便知道,此人不除后患无穷,果然他转眼就得到了景帝的重用,更让他棘手的是林湘珺。   好在他当了十几年的太子,景帝即便知道他不是亲生的,想要对付他,也没那么容易。   既是病了,那便让他再也好不了。   “臣女叩见太子殿下。”   “都是自家兄妹,何须如此大礼,孤不胜酒力出来散散,七娘呢?她不是说要来看焰火,人怎么不见了。”   沈清荷急得额头都冒汗了,“七娘,七娘……”   不等她编出个所以然来,林湘珺就从石阶上跳了下来,手里还抓着个小灯笼,“太子哥哥怎么来了。”   “清荷,这个给你。”   沈厉州顺着她下来的方向往上看,天色太暗,假山顶上根本看不清,但这会有没有人已经不重要了,“天这么黑,你爬上面去做什么,小心别摔着了。”   “我见上面那小灯笼好看,想去拿来玩,太子哥哥也太小心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怎么可能会出事。”   “这可说不准,今日大宴人多眼杂的,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人混进来,好了,焰火也看了,玩也玩了,回去吧。”   沈厉州说着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领着她往外去,动作快的不给她反应的机会。   等人都走后,御花园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静。   沈放自阴暗处走出来,手中还捏着根竹竿,那是方才给林湘珺挑灯笼时用的,他的目光阴狠地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掌中的竹竿也应声断裂。   他与沈厉州,本就只能留一个。   没走出几步外,林湘珺就别扭地挣脱开了他的手掌,见身边还有人,就压低声音和他说话:“沈厉州,你是不是喝多了,抓我抓这么紧,疼死了。”   沈厉州见此也不恼,促狭地笑了两声:“我还当你不知道疼呢。”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我记得今日席上没有什么辛辣之物,七娘怎么就吃得唇都破了。”   林湘珺立即伸手去摸自己的唇角,她是没吃什么辛辣的,但被某人像疯了一样吮吸,没准被咬破了。   可手一伸出去她就后悔了,这不等于不打自招了嘛。   “沈厉州,我警告你啊,不许乱说话,我可还抓着你的把柄呢。”   “我什么都没说,是七娘自己心虚。”   说着把她丢下,自己往前走去,林湘珺回过神来又追了上去,便听他又道:“下回做事仔细些,若今日来的不是我,你打算怎么办?”   她努了努嘴,要不是他,沈放也不至于吃醋,半天不肯放她下来。   “我不管你和谁往来,只一点,莫要让她担心。”这次说完也不等她回话,就带着人扬长而去了。   沈厉州果然什么都知道,那他知道沈放的身世吗?在香山那次的刺客是他派来的吗?   如果真是他派来的,他有没有想过,那些刺客看到了她的脸,势必要灭口,若是沈放寡不敌众,她的性命也要交代在那。   林湘珺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她本是不会想这么多的,但她最近发现,沈厉州和她想象中的样子全然不同。   他就像是个疯子,只要有人碰触到他的底线,他便会发疯。   他的底线就是周意礼。   回到席上,林老夫人正在四处寻她,一看见她便迎了上来,“怎么玩了这么久,手都冰了,席也吃得差不多了,反正不爱看歌舞,祖母先带你回去。”   林湘珺乖乖地说好,与席上的郡王妃们行礼告退,顺便谢了沈清荷后,约定了过些日子再见。   夜里林湘珺又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但这次是愁的睡不着。   按照梦境来说,沈放是一定会登基的,这是命数,且他的性子改了许多,或许梦里那些杀戮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可沈厉州呢?身为曾经的太子,皇权争夺的失败者,他的下场又会如何。   且以他的性子,绝不可能将皇位拱手让人,不论谁输谁赢,到时都是两败俱伤。   即便她怀疑沈厉州手段阴狠,但两人是自小一块长大的情分,她也不愿看到沈厉州横死。   她夹在中间,显得格外不是人,该如何才能提醒沈厉州让他认命呢。   这可真是无解啊!   比这更为难的是,当初她带着目的靠近沈放的,如今报应来了,她喜欢上了人家,取血本就是命悬一线的事情,她不愿意沈放以身犯险,决定把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底。   那她与沈放也就只剩一年光景了。   她将被子往头上一蒙,破罐子破摔,能活几时活几时,都与她无关!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睡了过去,没想到许久没做梦的她,又坠入了梦乡。   梦里,她衣衫不整地坐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上,她疑惑地想要下床,却发现自己的双脚都被绑在了床柱上。   而且她的腰上还悬着金铃铛,她一动铃铛就会发出悦耳的声响。   谁,是谁将她囚禁在此。   作者有话说:   放放(代入林妹妹口吻):怎么他一来,你就要走? 第45章   这个梦格外的长。   冬日料峭,她站在威严肃静的太和殿前,身边站了满满的文武百官,他们面色凝重像是马上要发生什么大事。   正想着便听见三声响亮的鞭鸣,一声比一声响,回荡在这偌大的广场上,震得林湘珺背脊发寒。   这里的氛围太过压抑了,让她不适应到想要逃走,可她就像是被困在了结界中,四处碰壁根本就逃不出去。   直到她听见太监掐着尖细的嗓子高声道:“恭迎陛下。”   她下意识地顺着人群的方向看去,头戴十二行珠冠旒冕的年轻帝王,目不斜视,从百官中穿行而过。   他宽大的冕服拖在身后,掠过金砖,一步步登上白玉九龙阶,于殿前站定,而后拂开双袖转身,居高临下俯视群臣。   殿外旭日自琉璃瓦间徐徐升起,天光乍现,犹如给他周身罩上了一层朦胧的金光。   太监高声又道:“跪。”   百官们齐刷刷地伏地叩首,高呼万岁,“臣等叩见陛下。”   林湘珺傻愣愣地站着,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大殿之上那位年轻的帝王,她这般站着,与百官显得鹤立鸡群尤为格格不入。   看到日思夜想的心上人,林湘珺下意识地朝他的方向奔去,可他却像是没看见她一般,越过她看向一众跪伏的臣子。   他逆着光轻抬臂腕,淡声道:“平身。”   这与先前在她耳边呢喃的声音完全不同,且她跑近了才发现,他脸上的面具已经摘掉了,而那半边毁掉的脸竟然已经好了。   和她想象中的一样,不,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俊美,此刻的他如同天上的朗朗日月。   她该欣喜的,沈放的脸恢复了,他再也不用戴着面具也不用被人骂丑八怪,不,他是新帝,又怎么可能会有人敢对他有半句诋毁。   可不知为何,眼前的沈放,让她觉得好陌生,她像是踩在无尽的深渊之上,整个人在往下坠,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想开口喊他,可没有任何人能听见她的呼喊声,她就像是个魂魄,飘游在沈放身边。   她看见了萧太傅,看见了钟国公,往日权势滔天的群臣们,都不得不臣服在他脚下。   太监总管示意他继续登基大典,可沈放却目光灼灼地盯着众臣身后的殿门,似乎在等着什么。   果然,不过须臾,她听见了排山倒海般的呐喊声,数以万计的士兵手握兵刃从各个宫门倾涌而进。   领头的是身穿盔甲的沈厉州。   林湘珺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一面,目光如炬,手握利剑,竟与沈放的气势不相上下。   “朕欲放你一条生路,但你还是要求死。”   “你若是我,你会如何选。”   虽然这梦没头没尾的,但她大约能猜出其中一些,沈放登基,本想留沈厉州一命,可沈厉州当惯了太子,如何能接受败局,他这是要起兵谋逆了。   众臣们立即分成了两派,以萧太傅为首维护血统的大臣,挡在了沈放面前:“逆贼沈厉州,并非皇室血脉,陛下宅心仁厚,愿放你一条生路,你却执迷不悟,罪当株连九族。”   这会钟国公倒是不再畏畏缩缩了,“一派胡言,太子乃陛下先皇后所出,立嫡立长,沈放才是篡夺皇位的谋逆者。”   言罢又看向其他人,带着威吓的口吻道:“尔等可得考虑清楚,到底谁才是真龙血脉。”   果真那些本就站队摇摆之人,见着这些兵马瞬间吓破了胆,再被钟国公如此煽动,开始左右为难起来。   给他们改变主意的最后一颗定心丸,是之后骑马出现的人,坐在高头大马上身披盔甲的少年将军,一身肃杀之气,英姿勃发。   “尔等叛贼,速速归降。”   林湘珺听到熟悉的声音侧目去看,果真是哥哥。   可林家向来只听命于景帝,她想不通,为何哥哥要帮沈厉州。   她都快一年未见哥哥了,他看上去沧桑了不少,面容憔悴眼里更是有红血丝。   而那些本就松动的人,在看到林知许出现,也不再犹豫,默默改变了自己站队,沈放身边形单影只,唯有萧太傅等几个老臣在。   瞧见兄长,林湘珺有些激动,转身又朝着他的方向跑了几步。   最为重要的是,她之前的梦里都只有沈放坐在龙椅之上虐杀沈应川等人,她根本不知道结局如何,这场皇位之争又会是谁胜。   她得拦下来,不能让他们两起冲突,不论是沈放受伤还是哥哥受伤,她都会痛苦不已。   可不等她跑向林知许,身后就传来了撕心裂肺地惨叫声,她浑身发颤地停下,回头便见满地的鲜血。   钟国公胸口插着一把利剑,而剑的主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鲜血飞溅,将沈放身上的冕服染红,他却像是视若无睹,冷漠地拔出长剑,低哑着淡声道:“太吵。”   这一番干脆利落地斩杀,彻底让大殿之上所有的人哗然。   若说沈厉州是受病情折磨,那沈放便是真正的疯子,他这些年受尽折辱,并不是让他在这个时候认输的。   鲜血无疑是最好激化矛盾的方式,沈厉州有林家铁骑的支撑,沈放也有五城兵马司的守备,战火一触即发。   整个太和殿沦为了厮杀的炼狱,血流漂杵,满目血光。   林湘珺捂着耳朵根本不敢看,她浑身都在发抖,就在此时,林知许的剑已经直冲沈放的面门。   即便沈放文武双全,可到底抵不过自小习武的林知许,更何况他剑剑夺命,几番下来沈放就落了下风。   眼看着一剑朝着他的胸口刺去,林湘珺想也没想地挡了上去。   但可惜的是,她只是一缕看不见摸不着的残魂,长剑穿透了她的身子,而她什么都阻止不了。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沈放挥剑避开,吃力后退时,耳边响起林知许咬牙切齿的声音:“七娘呢,你把她藏在哪里?”   林湘珺愣住了,她就在这啊,什么叫做藏在哪里?   而沈放也不反驳,即便浑身是伤,嘴角依旧噙着笑,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沈放朝着她站得方向看了过来,可他应当是看不见她的啊……   那带着狰狞疯狂的目光,看得她心口狂跳不止。   正想要开口,她就像是被吸入了黑洞,蓦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已置身于一间温暖居室内。   屋子处处透着陌生,可摆设全是她喜欢的,从被褥的颜色到多宝阁的玉器,就连熏的香都是她喜欢的味道。   但她可以肯定,这不是她的闺阁。   更离谱的是,她看到了自己,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身上穿着薄薄的纱衣,跪坐在床榻上,她甚至有一瞬间觉得那不是自己。   因为那纱衣虽然材质上乘,却尤为的暴露,她的胸口露出大片的白皙,外头的罩衫就如同没有。   显然床上的她也是这么觉得的,她想要去扯身上的那几块破布,可又没别的东西遮掩,正奇怪她为何不下床,才发现她的双脚被铁链锁在了床柱上,根本就动弹不得。   这是种从未有过的体验,以往她都是梦见旁人,唯有今日梦见的是自己。   难道这也是会发生的事情,那又是什么人把她困在这里。   林湘珺不自觉的想起上一个梦,林知许问沈放,她在哪里。   难道是沈放?   她立即摇头,不可能的,她的沈放是绝不会对她做出这种事来的。   床上的那个她还在做着无力的挣扎,用力地拽扯着铁链,可那链子又粗又带着锁,哪里是她这细胳膊细腿能扯开的,很快就磨得手掌发红,而那链子却半分未动。   反而是因为她的挣扎,腰间系的一串金铃铛随之玲玲作响。   这,这怎么那么像她给雪球系脖子上的铃铛球啊。   即便是梦境,也让她这个盘观者觉得羞耻难耐,到底是什么人,把她关在这种地方。   正当她沮丧之时,房门被推开了,一阵脚步由外而来。   林湘珺看着床上的自己慌张地缩进了被褥里,她面色苍白,眼神却是从未有的坚毅,她相信,两人此刻的心情是互通的,她死也会保住清白。   随着脚步一点点逼近,床上的少女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她咬着牙,抓着被褥的手紧紧攥着。   直到戴着面具的高大身影到了床畔,林湘珺黯淡的目光瞬间亮起,可又立即灰了下去。   “阿放,你松开链子,让我出去好不好。”   沈放在床畔坐下,手指温柔地抚上她的面容,“为什么要出去,在这不好吗?”   他的语气阴森,让两个她同时颤了颤,这不是他,她记忆中的沈放应该是嘴硬心软的,不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她。   “谁会喜欢被人用链子锁着,阿放,你别这样。”   沈放拈起那根粗粗的铁链,蓦地笑了起来,“可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妄图离开我。”   “我没有要离开你,你解开我也不会走的,我答应过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骗子。你与林知许的计划我都知道了,你们要救沈厉州。你明知道他想置我于死地,你还是要救他,你想跟他走,对不对。”   林湘珺有些听不明白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若是她真的有什么计划,或许真的会要救沈厉州,可她逃哪里去。   她不过一年性命可活,沈放在这,她又能去哪里。   可她说不了话,只能看着床榻上那个她,极力地辩驳着,“我没有要走,你做什么……”   沈放掐着她的下巴,一点点地凑近,很狠地咬在她下唇上。   那一瞬间,林湘珺像是能感受到那个她的所有感官,沈放这根本就不能叫吻,用撕咬更合适。   这会她才知道,往日他都是带着克制的,或许此刻才是真正的他。   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毫不遮掩他的占有欲。   这香带着淡淡甜腻的气味,林湘珺只是个旁观者都感觉到了火热,或许正是因为看着,反而比她被亲时还要羞耻刺激,她恨不得捂上眼不看。   可不管她换到哪个方向,她都躲不开,被迫看着自己被一遍遍地亲吻。   直到他的手指挑开那轻薄的纱衣,顺着撕扯开,她的泪才大颗大颗地滚了下来。   不是这样的,她喜欢沈放,他说娶她的时候,她开心的不得了。   即便知道或许只能与他相伴一年,她也依旧珍惜不已,但她要的是心意相通,而不是他这样的蛮横。   此刻沈放的眼里依旧没有爱意,只有愤恨和欲/火,这不是她喜欢的沈放。   与此同时,床榻上的她泪水也滚了出来,沈放的动作一滞,伏在她的肩上急喘了几声。   而后抽身坐起,手指在她的脸上轻轻摩挲着:“哭什么呢,你不想他们死,我便不杀,我只要你乖乖地待着,哪里都不许去。”   可受了惊吓的少女,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话,她不住地往后躲,将自己缩进了被褥里。   沈放的双眼通红,眼里更是闪过无数的挣扎,最后到底是收回了手,没再碰她。   “礼部会筹备大婚,你若再想逃,我便砍林知许一条腿。”说完径直离去。   而床榻上的少女,则抱起被褥无声地大哭起来,无助单薄的双肩轻轻颤动着,让人想要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正要这么做的林湘珺,刚一靠近,却发现床榻边,方才沈放坐过的地方,被沾染了一片鲜血。   他受伤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等她想清楚,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等到她再睁开眼,已是天光大亮,她抱着被褥失神地看着熟悉的屋子。   听到动静的春喜快步跑了进来,“娘子这是怎么了,脸好烫,怎么还哭过了。”   被春喜一说,林湘珺还抬手去摸,才发现自己真的哭了。   原来梦里哭不是假的,她真的梦见了那样离谱的事。   “我头有些疼。”   出口的声音也沙哑的厉害,就像是病了许久,将春喜吓了一跳,赶紧差人去寻大夫过来。   “这是夜里吹了凉风冻着了?您快躺下。”   林湘珺失魂落魄地躺回去,可满脑子都还是刚刚的梦,怎么也睡不着。   她所有的梦都成真了,那这次呢,也会成真吗?   沈放会和哥哥刀剑相向,而她会被当做克制哥哥的人质。   明明昨日沈放还满眼宠溺的说娶她,为何转头会将她锁起来,光是想到梦中那比手指还要粗的铁链,她便遍体生寒。   “春喜,我又做噩梦了。”   “既是噩梦,自然是做不得数的,奴婢去给您倒碗安神茶来。”   林湘珺就着她的手喝完,快要炸裂开的脑袋才算平静了些,她之前梦见的都是旁人的事,从未梦见过自己,或许是假的呢。   就算是真的,之前也证实了可以改变,她不该因为一个梦就疑心沈放。   倒是兄长他提到的计划有些奇怪,罢了,现在想这些没发生的事,也改变不了什么,若是真的,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她本就不喜欢走亲访友,外加病了,林老夫人就更不会拉着她到处跑。每日都窝在屋里,倒是沈清荷来看了她几次,还替沈放送了东西来。   “五哥待七娘可真好,时刻都记着七娘。”   林湘珺把玩着手里的一对泥人,是一男一女两个大福,也不知道沈放是从哪里寻来的,很是可爱。   尤其是小女生的福娃娃,捏了张圆圆的脸蛋,乌黑浑圆的眼珠子,看上去可爱极了。   虽然没能见着沈放,但是他的东西送进来,她也很满足。   从沈清荷的言语中她听出了一丝酸意,就想起她要和宋家议亲了。   她明确地拒绝了宋家的婚事后,宋温期提出了想娶沈清荷,不管怎么说她也是郡王家的女儿,宋夫人便是心里再不高兴,表面也得答应着。   可哪有放着林湘珺不要,去娶个庶女的道理,对此便多有微词,而那些话又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宋二郎待你可好?”   “二郎待我很好,就是他夹在宋夫人与我之前,总是会难做些。”   “只要你们相互认定彼此,即便是难,那也只是一阵的,往后肯定会好的。”   原本她也觉得宋温期对她不错,给足了她面子,可对比了沈放之后,她才知道宋温期与她可能更多是将就和妥协。   但这些她都没法和别人说,尤其是林湘珺,这门亲事是她自己讨来的,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后悔。   日子就这般平和地过着,她躲在屋里逗猫养病好不自在,直到上元节当天。   “爹爹与哥哥今日回不来了吗?”   “说是在城外有事绊住了,明儿一准回来。”   前几日父亲身边的下人赶回来报信,说是侯爷和郎君能在上元节赶回来,陪老夫人和娘子过节。   林湘珺还纠结着呢,一面想要快些见到父亲和哥哥,一面又想着若是他们回来了,那她就不能去和沈放上街看花灯了。   以哥哥的性子,肯定是她走哪他就跟到哪。   她不甘不愿地去给沈放送了消息,上元灯会可能要取消了。   没成想苍天开眼,父兄要晚一日进城,正好可以全了她的心愿。   林湘珺边喝粥边偷看祖母,见她心情不错,立即乘机道:“祖母,我想去看花灯。”   林老夫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不行,你刚前些日子吹了风,病才刚好些,去看什么花灯啊,人多眼杂的,要是被人冲撞了可怎么办啊?”   “不会的不会的,清荷还有宋二郎一块去,我就坐马车里随便瞧瞧,能出什么事啊。”   林老夫人听到宋温期倒是有了些松动,不管怎么说这婚事也算他们家不地道,但还是板着脸,“不行,你若想看花灯,到时院子里给你挂满,你想怎么赏就怎么赏。”   林湘珺瞬间小脸就耷拉了下来,“不看就不看,反正明年也没得看了。”   这带着哭腔的声音,瞬间就把林老夫人的心都说软了,见她眼眶红红,哪还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罢了罢了,也怪你哥哥,非要耽搁一日做什么,若是他陪着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既想去那便小心着些。”   “祖母最好了。”林湘珺欢喜地扑过去在她脸上贴了贴,把林老夫人给亲的笑声连连。   不等天色暗下来,宋家的马车就到门外了,这算是她与沈放头次相约,她特意打扮了下,出来的时候不仅是宋温期,就连沈清荷都亮了眼。   “七娘今日可真好看。”等她坐上了马车又压低声音添了一句:“果真是女为悦己者容,连七娘都爱打扮了。”   她今日一身粉色的袄裙,外罩白狐狸毛的斗篷,黛眉轻扫,闻言双颊微微一红,犹如春日枝头绽放的第一朵桃花,明艳芳华。   “你再打趣我,我以后可不理你了。”   “好好好,你可是我以后的小五嫂,怎么能不理我呢。”   什么五嫂不五嫂的,真真是羞死人了。   车上两个小姑娘笑闹着,马车也朝着街市驶去。   本朝民风开放,有两个节日是准许女子上街游玩的,一个是乞巧一个便是上元,很多才子佳人偶遇的故事在这两个节日传出。   故而掀开布帘往外看,就能看见街上好多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手里提着荷花灯,光是这氛围便叫她觉得热闹欢喜。   很快马车入了前门大街,再往前马车也进不去了,沈清荷几乎每年都会来,她熟练地跳下马车牵着她下来。   “你们在这等着,我们去逛逛便回来。”   两个小姑娘牵着手往前,街道两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铺,四周是涌动的人潮,这一切都让她觉得陌生又有趣。   不等她问沈放在那,沈清荷就松开了手,她正迷惘地四下去找,就见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个束发戴冠的翩翩郎君。   他身穿暗红色的衣衫,手中提着一个兔子花灯,目光深邃又阴郁,但碰触到她的目光时,瞬间变得柔和了许多。   难得带了几分调侃的口吻道:“这是谁家的女郎,模样倒是生得标致。”   林湘珺接过他手里的花灯,大着胆子握住了他的手,“我是林家七娘,不慎与家人走散了,郎君可否送我归家。”   沈放的眼底皆是笑意,牵过她的手,“好,送你归吾家。”   -   身穿盔甲的少年翻身下马,林府的下人愣了下才看清来人,欢喜地迎了上去,便跑便回头高呼;“郎君回来了。”   少年将缰绳丢给一旁的下人,阔步进了内宅。   林老夫人听到消息来不及披斗篷,就满脸喜色地出了屋子,瞧见那少年,眼睛笑得都眯成一条线了。   “孙儿不孝,没能回家陪祖母过年,让祖母担心了。”   “快起来快起来,你们平安回来我便高兴了,你父亲呢?”   “父亲晚一步,孙儿先行回宫复命。”   祖孙二人边走边说,等进了屋林知许才奇怪地环顾四周,“七娘呢,这么早便睡下了?”   “今日上元夜,她与沈家四娘子去看花灯了。”   林知许眉头瞬间拧紧,也顾不上喝茶了,立即起身:“我去寻她。” 第46章   林湘珺上次夜里上街还是小时候了,而且回去便发了高烧,根本就没好好逛过街,就连记忆里也只有隐约的几个画面。   前门大街是京中最繁华的一条街,中央有一条长长的内河贯穿街道,沿河两边皆小摊贩,卖什么东西的都有,从吃的喝的到玩的穿戴的应有尽有。   这会她就跟乡下丫头进城,瞧见什么都是新鲜的。   她特意晚膳的时候只吃了小半碗饭,就是听沈清荷说街上好吃的特别多,特意留了肚子出来。   “阿放,我要吃这个,还有那个也要。”   没走几步路,沈放的两只手都抓满了她要的东西,甜的有冰糖葫芦,咸的有辣脚子和炸冻鱼头,样样她都觉得新鲜。   她想吃倒是没什么,只是沈放怕她这个时辰吃多了,夜里肯定要不消化,见她晃悠着荷包,又要往人多的地方去排队,拧着眉伸手将人拦下。   “你知道这是买什么的?”   林湘珺抬头看了眼店门上的招牌,“鹿家店呀,想来是卖鹿肉的,我记得府上的厨子做过好几回鹿肉,大夫说鹿肉性温,补脾益气,我可以吃的。”   像是怕沈放不让她买,还很聪明的多加了一句,这是大夫说可以吃的哦。   这小聪明劲,都要将沈放给逗笑了。   “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挂羊头卖狗肉。”   “什么意思?难道他卖得不是鹿肉吗?”   鹿肉本就珍贵,往日都是宫内御厨的食材,也就是她这样的人家才会有机会享用,更别提这会冬日,山上哪还能猎着鹿。   说是鹿肉坊,实则是些牛羊卤味,这是京中人人都知道的,这招牌也就能糊弄糊弄她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傻子。   她的声音甜软,长相又是一等一出众,听见她这样天真的话,周围排队买肉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两个和善的青年冲她摇了摇头,“小娘子是要为谁买肉?”   “我自己要吃呀。”   话音落下,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地轻笑出声,还有几个看她长得好看,冲她摆了摆手。   林湘珺就更不懂了,难不成这肉还只能帮别人买的吗?   唯有沈放皱了皱眉,他不喜欢那么多人看她,心里甚至在考虑,是不是该给她带个面纱还是买个面具好。   她歪着脑袋不解地四下打量时,沈放捏了捏她的手掌,让她抬头去看前头排队的人。   林湘珺才发现排队的竟然都是男子,且大多是年岁较大的。   正觉得奇怪,就看见有几个人捧着一包肉从她身边路过,她闻到了一股牛肉的味道,而且好像她还看见有段东西从纸里漏了出来。   她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就被沈放拉着走了。   等到离开那店铺了,她才小声和他咬耳朵:“阿放,他们买的是牛肉吗?为什么要笑话呀。”   她还是想不通,牛肉她也吃过啊,为了保证她的体质康健,大夫交代肉类与蔬果都得多吃,温补的鱼啊牛羊肉啊,她都是常吃的。   沈放也被她这幅可爱的模样逗笑了,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他们买的是牛鞭。”   牛鞭的作用不言而喻。   林湘珺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这回彻底连耳朵尖都红了,她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要去买牛鞭!   难怪那些人看她的眼神那么奇怪,还问她买给谁吃的,越想越觉得丢人,她的脚趾都忍不住地扣紧。   天哪,真是太丢人了!   她气鼓鼓地锤了两下沈放的胳膊,“你怎么不提醒我呀,丢死人了。”   “我倒是要拦,那也得拦得住。”   好像也是,沈放确实让她别买了,是她瞧着人多觉得新鲜这才非要去排的。   而后拉着他蒙头往前走,必须得离那店越远越好,她最近都不吃鹿肉了,不,牛肉也不吃了!   两人顺着河岸往东边的龙门桥走,有了方才闹得笑话,她也不再瞧见什么都去排队了,手里抓着糖葫芦就着糖衣小口小口的咬。   她喜欢吃糖葫芦,但只喜欢吃外面的糖浆,里面的山楂太酸了,她咬了两口就酸得整张脸皱起。   见沈放面冠如玉一副衣冠楚楚的样子,她就有了个坏点子,拉了拉沈放的手腕。   “阿放,我要吃下面这颗,你帮我把头上这个咬掉好不好。”   沈放虽然眼睛时刻盯着周围的人,不让人碰到林湘珺,但眼睛的余光一直注意着她,看她酸的小脸都要变形了,哪还不知道她打得什么算盘。   可知道是一回事,拒绝又是另一回事。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做出了最诚实的决定,伸手接过了那串被啃得都是口水的糖葫芦。   他也不嫌弃,一口咬去了最上面的那颗山楂,确实是很酸,连他这样不怕酸辣的人都忍不住拧了拧眉。   但许是被她咬过,即便再酸也带着些许甜味。   他面不改色的吃完了一整颗,顺便将顶上露出的那截尖尖的木棍给咬断,重新塞回她的手里。   紧紧盯着沈放的脸,不愿错过丝毫表情的林湘珺不免泄了气,真是的,又没整到他。   但有了沈放在,她就可以放心的吃糖衣,把里面的山楂都留给他吃,这么狗啃似的吃完了一串,又被她瞧见了画糖画的。   “我早就听清荷说了,前门大街有个画糖画的老先生,摊子摆在桥边,画得特别好,肯定是这个,我们也去画两个。”   老人家的生意确实特别好,摊子前围满了小孩子和小姑娘,沈放人高马大气度不凡,再加林湘珺的长相,两人站在一块格外引人注目。   连一向对旁人眼光不大在乎的林湘珺也察觉到了,尤其是她前面那个穿橘色衣衫的小姑娘,已经偷偷回头看了他们好几眼了。   最重要的是她看得是沈放不是她!且看向沈放的眼神还含羞带怯。   林湘珺很快便反应过来,沈放虽然戴着面具,但今日是上元节,摊子上好多卖面具的小摊子,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   即便他戴的是半边的面具,在人群中也不奇怪,反倒让他俊美的容颜更多了几分神秘感。   她突然有点理解沈放为何听见沈厉州的名字就吃味了,喜欢的人被别人窥觊的时候,确实百万杂陈。   眼见那个橘色衣裙的小姑娘故意往后挪了挪,离沈放靠得更近了,那副模样恨不得贴到他身上去。   偏偏沈放还跟什么都不知道的木头人似的杵着不动,她立即瞪圆了眼。   故意拉了一把沈放,往他左边挤了过去,挡在两人之间:“阿放,你挡着我的光了,你站这边来。”   见她如此,那小姑娘也只能不甘心地收回目光,她则像是护食成功的小孔雀,骄傲地扬着自己的小脑袋,那股得意劲看得沈放嘴角跟着翘了翘。   他喜欢她的小心思。   正好排队轮到他们了,沈放捏了捏她的手掌,把她的注意力拉回来,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花费心力。   老人家的摊子看上去有些旧了,但做的糖画却是尤为的好,一口大锅用小火温着,里面的糖浆翻炒得金黄冒泡,一靠近仿佛整个人都染上了麦芽糖的香味。   稻草扎成的木桩上扎着好几个完成品,有十二生肖的也有八仙过海的,色泽鲜亮栩栩如生。   老人家看上去很是和蔼,瞧见林湘珺面嫩长得好看,把她当旁边的小孩哄,还拿出个罗盘让她来转。   “想要画个什么图样的。”   林湘珺转了两圈都是凤凰,就连老人家都笑呵呵地说凤鸟好吉利。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沈放盯着画板上展翅的凤鸟心思动了动。   他有争位之心,林湘珺转到的便都是凤鸟,岂不是冥冥中注定了什么。   只是她却不喜欢,指着旁边的小兔子以及大老虎:“老爷爷我要这个,还有这个。”   “好嘞,给女郎画只小玉兔。”   老人家画了这么多年经验丰富,手脚更是灵活,眨眼间一只懵懂可爱的小兔子和凶猛威风的大老虎就画成了。   沈放给银子的时候,抬眼又落在了那罗盘上,抿了抿唇,又多要了一支。   从人群中出来时,她一手捏着一个,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一般。   “往日就听安观棋说街上多好玩,东西多好吃,今日总算轮着我了,听说他前几日又惹了事,老祖宗罚他禁足,我到时便去他跟前炫耀,可得让他好好馋馋。”   沈放记得那个聪明的小子,闻言跟着露了个浅笑,“你倒是个好姐姐。”   林湘珺作怪地办了个鬼脸,去撕开糖画上的糯米纸,看着漂亮的糖画她一时又有些为难。   糖画凉了脆脆的,若是靠咬,总怕它会散架,可这么大一块她又塞不进嘴里,这到底要怎么吃啊。   她求助地看向沈放,但他也不是个会吃这玩意的人,随意地放口中咬了下,果然就见松脆的糖画碎成了好几块,簌簌地往下落。   林湘珺瞧着心疼,真是败家,好好的糖画还没吃两口呢。   问他是不行了,只能四下去看,想看别人都是怎么吃的,她再学她们的样。   就见方才那个橘色衣衫的小姑娘,熟练地揭开糯米纸舔了一口糖画,许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好奇地朝这边看了眼,两人四目相对。   偷窥被抓,林湘珺心虚地收回目光,拉着沈放飞快地离开了叫她尴尬的地方。   等周围人少了,她才举着糖画大眼瞪小眼,这玩意真的可以舔嘛?   她虽然随性惯了,但侯府的教养还是在的,别说是在人前让她用这种方式吃糖,便是私下偷偷的吃,她都觉得难以启齿。   “回去再吃。”   沈放不愿她为此多纠结,干脆伸手去拿,林湘珺见周围人人如此,她这么矜持好像又格格不入。   来都来了,这一辈子她还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想到这,她闭眼一咬牙伸出舌尖在糖画上舔了舔。   麦芽糖的甜瞬间充斥着口腔,是她喜欢的适中的甜度,不多不少刚刚好。   而且尝试就是,你一旦做了这件事,就会发现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睁开眼,就见沈放不知何时也揭开了最后那个糖画,学着她的样子,舔着那凤鸟的脑袋。   像是无言地告诉她别怕,不是她一个人如此,她紧绷着的神经这才松懈了下来。   耳边熙熙攘攘,四周是五彩的灯火,而她的眼里只有他。   两人的手相互交叠着,她顺着指缝滑进去,十指紧扣。   这种没人认识他们是谁,可以光明正大牵手,不用躲躲藏藏的感觉可真好。   两人顺着河流一路往下走,她见着什么都喜欢,热腾腾的馄饨摊,香喷喷的卤鸡肉,还有各种口味的元宵。   刚刚才吃了半碗馄饨,这会眼睛又直勾勾的被路旁的元宵给勾去了。   她太瘦了,最近在府上哪儿也不去,胃口变好了,看着不仅脸上多了几两肉,连身量都拔高了些。   喜欢吃得原是好事,她想吃多少都行,可也不能过了她平日的量,到时吃多了不克化,又该吃药了。   沈放见她又要往那边去,勾着她的手指把人拉了回来。   捡起旁边小摊上的一支玉簪子,在她发髻间比了比。   林湘珺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这边吸引了,这是个首饰摊子,老板是个面容和善的阿娘,手里还在编着红绳,瞧见两人郎才女貌便知道是什么关系了。   “郎君眼光可真好,这簪子配夫人正正好。”   簪子是再普通不过的玉石,可胜在雕工不错,将整玉雕成了芙蓉花的形状,清丽脱俗,确实很衬她今日的衣裙。   但那句夫人,还是叫她烫得丢了簪子,“谁,谁是他夫人了。”   老板娘愣了下,不是夫人,却又如何亲昵,难不成是私会的小男女?   不等她细想,就见身边高大的郎君弯着唇捡起掉落的簪子,仔细地插进她的发间,“是,不是夫人,只是未婚妻。”   这回小姑娘不再反驳了,只是一张小脸红得像霞云。   没有一个女孩子是可以拒绝漂亮首饰的,即便她屋里再名贵的头面都堆成山,她也对这些小玩意毫无抵抗力。   买了簪子,她也不急着走了,在摊子上翻看着,刚拿起一朵绢花,就听老板娘乐呵呵地道:“娘子的眼光真好,这可是京中最时兴的花样了,你看好多小娘子都有。”   果然路过的好多姑娘头上都簪着绢花,她也忍不住翻看起来,正要对着铜镜比照,便感觉手上一凉。   沈放不知拿了串什么链子,等戴好了她晃动了两下手腕,才发现是一串红绳系的金铃铛。   两颗小铃铛坠在底下,她一晃动就会发出叮铃铃的声响。   她的手腕又细又白,戴这个很好看,老板娘立即连声夸赞,可林湘珺却瞬间想起了之前的那个梦。   她的腰间系了一串铃铛,她一动便会发出清脆的声响,虽然和手上的这串完全不同,可她就是却如临大敌,惊恐万分地去扯那链子。   “我,我不要这个。”   那链子是细细的银链,本就不算很牢固,被她这么用力地一扯立即就散了,金铃铛落在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且她看那链子犹如是什么吃人的妖物,十分抗拒,丢了东西便跑开了。   这样的反应吓着了沈放和那老板娘,沈放沉着脸丢了银锭子快步追了上去。   林湘珺是真的怕极了,那次梦后,她还连着做了好几次梦,都是那样封闭的屋子,她孤立无援地被锁在床榻上,不论如何哭喊都没人能救她。   以至于她听见铃铛的声音就反射性地捂耳朵,尤其给她戴链子的还是沈放,这才会出于本能丢开了。   可跑出来以后她又有些后悔了,那是沈放啊,如今是现实也不是梦,她不该对他如此怀疑的。   但再回头,身边已全是陌生的人群,她根本找不回刚刚从哪来的了。   一股无力感瞬间涌了上来,没想到一开始的那句玩笑话,竟然一语成谶,她真成了走丢的人。   她着急地抓着路人问,有没有见过个戴面具的郎君,却都说没有。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她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无助,她该怎么办?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为了好看,今日穿得也是漂亮的绣花鞋,可这鞋子光好看一点都不好走,方才走了一路她都忍了。   这会慌乱间踩着了裙摆,一个没站稳,脚踝崴了下,摇摇晃晃地摔在了地上,周围的人瞧见个漂亮的小娘子,都想来帮把手,还有那种一看就心怀不轨的地痞想要靠近她。   吓得她胡乱地挥舞着手臂,从没这般狼狈过。   好在这时,一个略带无奈的叹息声在头顶响起,“疼不疼?起来,我背你。”   林湘珺被吓得不轻,可又不敢让自己哭,生怕一哭更有坏人觉得她好欺负,瞧见沈放,她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才敢落下来。   “你去哪里了,我找不着你,好害怕。”   她还好意思问他去哪儿了,不是她不管不顾地跑出去在先?   沈放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气极反笑,方才瞧见她丢了东西跑走的样子,他是真的心颤了颤,追出来的时候脑海里闪过一万个念头。   但看她崴了脚,又被人吓着了,哪还舍得说半句重话。   这不是沈放头次背她,她已经很习惯地爬上他的背,紧紧搂住她的脖颈,委屈巴巴地靠在他的背上。   等走到人少的地方,才听她磕磕绊绊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沈放也很想知道她为何会突然发脾气,他没吭声,继续听她说:“我只是前几天做了个好可怕的梦。”   林湘珺想了很久,她的谎话从来都骗不过沈放,既然骗不了,不如说实话。   她没坐稳有些往下滑,沈放轻轻往上托了托她的屁股,手指不小心地擦过,她这会也没心思注意这些,还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我不是冲你发火,我只是梦见有人把我关在一个屋子里,不仅锁着我,还给我系了金铃铛,我听到那个声音便害怕。”   沈放的脚步微顿,他本来以为她绞尽脑汁是在编什么瞎话,毕竟她的嘴不靠谱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可没想到听见的却是这个,那些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阴暗面,被她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想到那画面,他的喉结滚了滚,“看到是何人了吗?”   这一问把林湘珺那句是你给堵了回去,她往上攀了攀,贴得离他更近了,“没有看见,阿放,若是梦变成真的了,你会来救我吗?”   他不会,他更愿做囚/禁她的那个人,不让任何人看见她。   心中这么想,说出口的却是:“又说什么傻话,这样的事决不可能发生。”   林湘珺偷偷地松了口气,方才他停顿了下,她心里还有一丝颤动,还好,还好他回答叫她放心。   “送你回去,还是带你去瓦舍看杂技。”   发生小插曲之前,她是说想去这条街上最有名的瓦舍看喷火的,但这会她的脚崴了,只怕想看也看不了了。   林湘珺有些小纠结,每年府上都只有唱戏的,这些杂耍把戏难得见着,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没看着实在是不甘心,“想看。”   “想看便去,在我面前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阿放最好了。”   “马屁精。”   两人正说说笑笑之际,面前突然有人挡住了去路,沈放不耐地抬头,就看见一个身量颀长,英气逼人的男子,沉着脸双目怒视地盯着他们两。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盯着他。   而他身后原本在喋喋不休的小姑娘,瞬间停了说话声,且不顾脚上的伤,动作飞快地往地上跳。   她脚还疼着,根本站不稳,摇摇晃晃地险些摔倒,沈放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她。   就被面前的人伸手横了过来,径直将林湘珺拉了过去。   沈放怎么可能容许有人当着他的面,把她截走,眼里闪过些许戾气,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来人的手腕。   一时之间两人谁也不让谁,瞬间僵持住了。   隐隐还是沈放更占上风,眼见那男子要不敌他,林湘珺赶紧扑上去将两人给分开。   沈放的双眼犹如充血般猩红,林湘珺正想解释两句,就听那男子严肃地道:“林湘珺,跟我回家去。”   “知道了,哥哥……”   作者有话说:   林知许:谁都不许打我妹妹的主意! 第47章   林湘珺起先也有过紧张,若是被人撞见可怎么办,还故意有过遮掩。   但街上的氛围太好了,又有沈放在身边,她很快便放松了警惕,把这些事都抛到了脑后。   谁能想到真的会被人撞见,而且还是她的兄长。   林知许比她大五岁,她会走路的时候,他已经能骑马挽弓,她会读书写字的时候,他都能进校场与将士搏击了。   这个兄长在她的眼里向来都很高大,他的话就等同于半个父亲。   但他也是真的宠她,好吃的好玩的向来都是她优先,她嫌药苦他就陪她一起喝,她嫌屋子里太闷不好玩,他就去抓蝴蝶抓小鱼,就为了逗她高兴。   毫不夸张的说,若不是有兄长在,她的幼年时期一定很难熬。   故而在幼时的她心里,林知许的话,比圣旨还管用。   他鲜少会发脾气,谁能想象在战场上领着上万将士出生入死的小将军,在妹妹面前连说句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可他只要一板着脸,那绝对是生了好大的气。   林湘珺咽了咽口水,知道躲不掉了,只能从沈放背上滑下来,双眼在两人之间来回转,眼见就要动起手来,赶紧想办法阻止。   “哥哥,我们先回家吧。”   林知许显然没这么容易放过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咬牙切齿地道:“半年多未见,林湘珺,你真是出息了。”   他第一眼瞧见确实生气,但转念一想,千错万错都不可能是自家妹妹的错,她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个外男搂搂抱抱,肯定是对方的错。   一定是这个少年不安分,把他单纯的妹妹给骗了!   故而凶完林湘珺,立即就把人护到了身后,像对待敌军一般怒目瞪着面前的少年。   “你是谁。”   “哥哥,他是沈放,是平阳郡王家的五哥哥,他带我逛灯市,我崴了脚,他才背我回马车的。”   林知许若是方才没瞧见他们两卿卿我我,一路说说笑笑的样子,他或许就信了这鬼话。   可偏偏他不仅看见了,还跟了一路,眼见两人紧紧贴在一块密不可分,又见他的好妹妹都快扑过去咬他耳朵了,气得能把这少年给大卸八块。   他管他是郡王家还是亲王家的,敢打他妹妹主意的人,一个不留。   “我在问他,你插什么嘴,老实站着,等会再同你算账。”   林湘珺见他口水飞溅,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她哥哥今日是气昏头了,根本讲不通,只能从沈放那边下手。   她在林知许背后,朝着沈放挤眉弄眼,示意他赶紧找机会溜。   但沈放也不是个听劝的主,任其目光如刀,他也一动不动。   沈放在看见林知许的第一眼便有隐隐的猜测,林湘珺的眉眼之处与他有五分相像,但当下他完全无法思考,只能做出最直接的反应。   若是旁人,这会恐怕早死了无数回,但他是林湘珺的兄长,便是再有怒意他也得忍耐。   “平阳郡王府沈放。”   林湘珺生怕他下一句就要蹦出来,他们两心意相通之类的话,但好在沈放也知道眼前这人是她兄长,还算收敛着,只报了家门便什么都没多说。   “倒是没听郡王提起过,别是从何处钻出的不知来历的人吧。”   出身向来是沈放被人诟病之处,林湘珺见他眼神阴郁森然,心口也跟着直跳,不顾林知许拦着,用力地拽了拽他的手臂。   “哥哥在说什么胡话,我在郡王府读书都是阿放照顾我,若不是有他在,我要受多少委屈都不知道。”   林知许之前收到家书时,看到说林湘珺要去沈府读书,当时就觉得这事荒唐,可苦于人在西北鞭长莫及。   这会听见什么照顾她,气得更是脑壳嗡嗡的疼,她去郡王府人家郡王妃不会照顾吗,安妙语不会照顾吗?轮得到他一个外男来照顾!   如此不知羞的话她也说得出口!   他家小妹虽然平日任性些,但总得来说还是乖巧的多,突然变成这样,定是和眼前这个少年分不开干系。   林知许是越看越觉得沈放不顺眼,不是他,小妹会被带坏吗!   “你叫沈放吗?接什么话呢。”   “我只是实话实说呀,哥哥怎么不讲道理。”   林知许气得两个鼻孔同时出气:“我不讲道理?好啊,那回去让父亲来同你讲讲道理。”   一句话下去,林湘珺就蔫了,要是被父亲知道她和沈放这么亲密,那可是要抄家伙卸他一条腿的。   “你怎么还带告状的啊,你给文家姐姐送梳子的事,我都替你保守秘密,没告诉文伯伯,你这人也太不讲道义了。”   林知许:……   被人捅出了秘密,还是当着个外人的面,林知许的脸色有点尴尬,之前一直绷着的气势也弱了些。   压低声音咬着牙道:“谁告诉你的,小孩子家家的一天到晚不学好。”   “哪还需要人告诉啊,我亲眼瞧见的,文姐姐还给你送了帕子,你宝贝的不行,天天塞怀里……”   见她叭叭叭地说个没完,林知许忍无可忍地捂住了她的嘴巴,“闭嘴。”   而旁观的沈放神色也变得古怪起来,林知许知道当着林湘珺的面,这臭小子今日是教训不下去了,不得不忍下这口气,拎着自家小妹的后颈。   看沈放的眼神还是不客气:“想来今日是我误会了,多谢沈五郎遇上小妹受伤还送她回来,之后的事便不劳你费心了。”   说着不容她拒绝地扶着她往马车走,林湘珺也没办法,只好频频回头给沈放比眼色。   “阿放,我没事了,过几日我再来谢你。”   沈放垂落在身畔的手指张开又收回,最后紧紧地捏成了拳,眼睁睁地看着林知许把人给带走了。   之前他还觉得可以等,明年后年,他有的是时间和沈厉州耗下去。   如今看来,他是片刻都等不了了。   林知许向来是骑马的,他觉得坐马车太过娘气,但今日却破天荒地挤上了马车,让原本空荡荡的马车显得有些拥挤。   林湘珺讨好地往他那边挪了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哥:“哥哥,你什么时候到家的,路上累不累,要不要我给你捶捶腿。”   林知许太了解这个妹妹了,甚至不用开口,就直到她心里那点五五六六,他从鼻息间重重地哼了声。   “哟,林家七娘这是还知道有我这个哥哥呢,方才那眼睛都快贴到别人身上去了,我还当你是改姓沈了呢。”   好一个阴阳怪气,她嘿嘿地干笑了两声,狗腿子十足地给他捏肩又捶背,“哪能啊,我只有一个哥哥,除非哥哥不认我了。”   自小宠到大的妹妹,又大半年没有见,自然是心软,哼哼唧唧了两声。   “爹爹呢?爹爹也会来了吗?”林湘珺见他心情转好,趁机想要套两句话出来。   “我先回宫复命,父亲明日进城。”   “咦,平阳郡王没回来吗?”之前她明明听说是一道班师回朝的,怎么突然就剩下父兄了,沈放这会许是还不知谁是他亲生父亲吧,理应很期待郡王回来。   “军中临时有事,需要郡王裁夺,他便率军留守了,晚些启程。”林知许说了一半突然疑惑地眯了眯眼,“你往日可对这些事没兴趣的。”   他立即联想到方才那少年,就是沈在卿的儿子,她这哪是开窍了,分明是在帮别人探听消息。   眉头紧锁正色道:“少浑水摸鱼,别以为这样我就能当没看见,你最好给我个解释。”   林湘珺也没想要编谎话骗人,况且这事林知许早晚要知道的,就一点点地挪过去,手指拈起他的衣袖左右的晃了晃。   “就和哥哥看见的一样,我喜欢阿放,他也喜欢我……”   林知许拂开她的手指蓦地转过身,怒目盯着她,“你今年才几岁,就把情情爱爱的挂在嘴边,这都是谁教你的。”   “是不是那个沈放,一定是他,你平日连个外男都见不着,突然有这样的心思定是他诱骗了你,这事不能就这么了了,我方才就该打断他的狗腿,看他如何勾引小姑娘。”   “怎么能叫诱骗?哥哥!我已经及笄了,不是小孩子了,沈放也不是这样的人,是我喜欢他非要粘着他,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这一番激烈的表露真叫林知许傻眼了,好似一夕之间他保护在身后的妹妹,真的长大了。   不再是为了不想喝药就偷偷哭鼻子,他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小丫头了,她有自己的思想会做出抗衡,甚至会为别的男子与他顶嘴。   林知许见她冥顽不灵,怒火攻心,下意识地抬起了手掌,可林湘珺却梗着脖子,苍白的小脸上早已没了往日的笑脸,红着眼明明害怕,却尤为倔强。   “你自己偷偷喜欢文姐姐,还给文姐姐送梳子,我都没告诉爹爹,凭什么你能喜欢人,我便不行?”   “大师说我活不过十六,我已经十五了,祖母甚至在为我寻人冲喜,难不成嫁个不喜欢的人,算着日子等死,就是哥哥想要看到的吗?”   “既是这样,那哥哥不如打死我算了,也免得我难熬。”   林老夫人寻冲喜之人的事,林知许和父亲都不知道,这会听见蓦地一愣,眉头拧得更紧了:“什么时候的事,祖母怎么从来没提起过。”   她也不说话,就瞪着他举起的手。   林知许方才也是一时气糊涂了,怎么可能打得下去,他讪讪地收回手,沉默了许久才道:“冲喜听着离谱,可但凡有些许可能,别说是祖母,我也会去做的。”   “不许整日把死啊活啊的挂在嘴边,我与爹爹在外也没一刻不挂心着你,不到最后一日,都不会放弃的。”   道理她都懂,可正是因为看得太透彻,才会活得更累。   见她闷闷不乐的,林知许也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方才的话太重了,还是抬手的动作吓着她了,转过头就成了他低声哄她。   “方才是哥哥的错,一时听见你说有喜欢的人,气糊涂了,不该吓着你的。有喜欢的人可以,但你也得相信哥哥的眼光,这沈放绝非善类。”   这也是林知许反应如此大的原因,他见沈放第一眼就知道此子不简单,连他这等常年在战场杀敌的人,有一瞬间,都被他的眼神所震慑。   他家妹妹就跟白纸似的,怎么玩得过他,恐怕被人卖了还在替对方数钱。   林湘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好好说,她是能听进去的,“那哥哥也该相信我的眼光才是。”   “总之这事,我不会告诉爹爹,但这人能不能深交,我得先去了解了解,若他真是个青年才俊,是我误会了。那你们两的事我绝不反对,还替你去说服家中长辈。”   这已经是林知许能想到的最大的让步,林湘珺也没办法再说什么。   总之回到家后,虽然林知许什么都没说,她还是单方面被禁了足,哪儿也不许去,更别提是去见沈放了。   只能偷偷借着沈清荷的手,给沈放传几张纸条,以解相思之情。   隔日,城门一开,林暮海便带着兵符进了宫。   见过太子,径直去了景帝的养心殿。   “陛下,臣幸不辱命,已将觊觎我朝疆土的异族击退,生擒了他们的首领,此乃兵符,交予陛下。”   这兵符是出征前景帝交给林暮海和沈在卿的,一人半块,只有合二为一的时候才能号令万千将士。   如今半块已经归还,另外半块还在军营中。   “爱卿果真不负朕望,此战想来能换取数十年的边陲安宁,你与在卿功在社稷,朕一定要好好封赏你们。”   “多谢陛下隆恩。”   林暮海是武将出生,向来是靠军功说话,能被破格封为异性侯,本就是自身能力的象征,被嘉奖也不谦虚推迟,干脆利落地跪地谢恩。   “好,朕过几日要大办庆功宴,好好的犒劳犒劳你们。”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景帝看上去气色都好多了,甚至还要亲自下床扶林暮海起来。   君臣相互寒暄一番,林暮海便要起身告退了,他心心念念地回家见宝贝女儿,只是一抬眼正好瞧见了殿内的沈放,不免有些好奇。   “这位倒是面生。”   “是在卿的五子名叫沈放,朕见他武艺了得,便收在身边当差。”   林暮海了然地点了点头,“难怪臣瞧着与陛下眉眼有些许相像,原来是与平阳郡王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景帝微微一愣,抬头看了沈放一眼,心底升起些许欢喜,之前有人奉承说太子像他,但具体要说哪里像就说不出来了。   他也都安慰自己,是儿子像母亲,如今方知不过是自欺欺人。   唯有沈放才是他的亲生儿子。   等到林暮海走后,景帝立即关心起沈放脸上的伤,“昨儿听李御医说想到了医治的法子,可是试过了。”   “今日用药。”   “李御医出自苗疆,不仅医术高明,还善于钻研技艺,他既开口说药成,自然是真的,很快你便不用再戴着这面具了。”   景帝很激动,甚至有些失态的去抓沈放的手。   沈放却适时地往后避了避躲开,伏地谢恩,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景帝只能失望地收了回来。   “朕这没什么事了,你去治脸要紧。”   他答了声是,便躬身退下。   而这一幕全都落入了周意礼的眼中,她每日都会来给景帝送汤药,更不是第一次发现陛下对沈放的亲昵。   已经超越了伯父对侄儿的喜欢,那眼神她只在陛下看太子的时候瞧见过。   她进宫的晚,那会宫内就只有太子一个,别的嫔妃不是生不下来就是怀不上,直到她的孩子掉了,她才相信有的人母子缘就是差,便不再强求。   难不成其中真的有隐情,她得寻个时间见一见沈厉州。   周意礼心里挂着事,给景帝喂药也是心不在焉,夫妻两相伴十多年,却苦于年岁相差,他又是帝王,一直都是相敬如宾很难交心。   即便说话,也都是些场面话,景帝问了几句关于太子以及后宫的事便困了。   “朕这几日喝了药都容易犯困,也不知是不是屋里的香太浓了……”   周意礼给他整理被角,顺便扶正枕头脑袋,手指就碰到了个冰凉坚硬的东西,心口一跳。   她刚刚看到过,是林暮海松开的兵符,但他们君臣说话她便退出去了。   按理来说,兵符既然送来了,肯定是要小心收起来的,陛下为何要将兵符枕于枕下,他是在害怕什么吗?   等周意礼神色凝重的出了养心殿,方才闭眼睡下了的景帝又睁开了眼,混沌的目光中透着些许精光。   -   “沈大人,这医治的法子是下官翻阅医书所得,先前也找了类似伤痕的小太监试过了,有九成的把握能成,但过程有些痛苦,您千万得忍一忍。”   沈放褪去了衣衫,坐在一个灌满了药汤的木桶之中,他脸上的面具已经摘去,露出了满是狰狞伤痕的半边脸。   他闻言淡淡地应了声,他最能忍的便是疼痛。   李御医的小徒弟给沈放的脸上铺上了厚厚的膏药,那膏药颜色腥绿味道也很难闻。   等药敷完之后,便见李御医从柜子下抱出了一个陶罐,打开盖子,里面竟然是好几只蝎子。   沈放自小翻看的书多,外加景帝提到了苗疆,知道许是用什么蛊术,见此也神色不变。   蝎子可是毒物,不慎被蛰会中毒身亡,这将屋内守着的小太监吓得不轻,浑身颤了颤,整个人都在往后缩。   “你们都出去吧。”   小太监们立即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沈大人好似不怕。”   “不过小虫罢了,何惧之有。”   “沈大人果真好胆识,您别看这蝎子是毒物,但若能好好利用,也是治病救人的良药。”   沈放闭上了眼,李御医小心翼翼地将罐子里的蝎子取了出来,放在了那些膏药上,很快蝎子就像是找到了食物,一点点地啃噬起来。   这种痛和拿刀子捅人的痛是完全不同的,那块曾经被灼烧过的肌肤,此刻正遭受着另一种煎熬。   沈放的手指搭在木桶边沿,此刻也在逐渐收紧,他不在意脸上的伤疤,即使戴一辈子的面具他也不在意。   但林湘珺会在意,她从初见他起,就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的面具看。   他知道,她与旁人不同,不是害怕也不是恶心,只是单纯的懊恼和惋惜。   她的那张脸光洁如新,他也该配得上她才是。   他的脑海里一遍遍地浮现出林湘珺的笑容,终是熬过了一日又一日的煎熬。   而此时林府里,林湘珺正在为怎么去见他而苦恼,尚且不知,他正在经历些什么。 第48章   “乖女儿,快过来给爹爹瞧瞧,又长高了。”林暮海乐呵呵地看着宝贝女儿,大半年未见,总觉得是哪哪都好。   “爹爹此番回来,便不走了吧?”   林湘珺也很想父亲,外头人都说他是命好,祖上不过一介草莽,就因救驾有功,一路爬上了异姓侯的位置,即便位高权重那也是五大三粗的汉子。   偏偏还能娶上周家的女儿为妻,攀上门好亲家,被带着蹭上了世家的圈子,但实则还是只会打打杀杀的粗人。   他确实是行事作风不如那些权贵们文雅,但待妻子一心一意,即便周氏病逝,也从未动过续弦纳妾的心思。   对上敬重长辈,对下照拂子女,在林湘珺的眼里,这便是最好的父亲。   林暮海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此战之后,边陲该有数十年没有战乱了,百姓也能安享太平,为父自然也不必再出兵了。”   在挂帅者的眼里,不是打胜仗得军功为先,而是国泰民安再无流血才是最重要的。   可在林湘珺的梦里,只要皇位不稳,流血还是会发生,且不是对外抵御异族,是同袍相残,到时血流漂杵,父亲定是很伤心。   “在想什么呢?”   林暮海正在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补给她的及笄礼,就见女儿在走神。   “啊,没什么,珺儿什么都不要,爹爹不用走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一句话把林暮海哄得是笑得合不拢嘴,“珺儿在家乖不乖?”   林湘珺眼皮微跳,又要开始扯谎了,但不等她开始编,旁边的林老夫人就先开口道:“你这女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听话着呢。”   她刚要松口气,在听着的林知许放下茶盏,古怪地哼了声,“我怎么听说有些人不安分,动不动就往外跑。”   林湘珺气得牙帮子都咬紧了,这个林知许怎么说话不算话啊,他要再敢说,她就把他的秘密也给捅出来,大不了两人鱼死网破!   但好在林暮海是个粗神经,根本听不出儿子的阴阳怪气,反而还帮林湘珺指责他:“你妹妹整日待在屋里闷得慌,难得出去走动一下也是好的,你这个做兄长的,也不知道陪陪她。”   “就是就是,一点哥哥的样子都没有。”林湘珺听得笑容止也不住,在旁边煽风点火。   就听林暮海满脸慈爱地继续道:“以后珺儿想去哪玩,都让你哥哥带着你。”   林湘珺:……   倒是也不用这么陪!   这回笑得人就成了林知许了,他坐在林暮海的后面,冲着她办了个鬼脸,那小人得志的样,难怪文姐姐不喜欢!   原本她以为林知许只是说笑的,毕竟他也领着兵部的差事,回京之后总该要去署里当差才是。   隔日她便带着春喜准备溜出门去,可脚还没迈出二道门,结果他就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懒洋洋地伸了个腰拦在她的面前。   “妹妹这是要上哪啊?”   “我和清荷约好了去买胭脂,顺便去看看书斋最新上的书,哥哥怎么在这?”   “那正好,我也要上街,顺便带你们一道去。”   “我们小姑娘去买胭脂水粉,你一个大男人跟着做什么啊,害不害臊。”   “不是妹妹自己说的吗,我总要有点哥哥的样子吧,不好再被父亲责怪了。”   就没见过比他更小心眼的人了,她根本就没有要去买胭脂,只能气得摔门回屋子,偏偏这人还要在后面装模作样。   “怎么了,妹妹这是又不去了吗?都与人约好了,不去不好吧。”回应他的是屋内摔茶碗的声音。   林湘珺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她他真的整日什么正事都不干,点了卯便回来蒙头睡觉,而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简直成了她身后的跟屁虫。   她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在她房里装了内应,不然怎么每次她一有动作,他都能立即出现。   “林知许,你就不能有点自己的事吗?人家文姐姐就要和隔壁那谁谈婚论嫁了,你还在这盯着我做什么。”   “文家的事与我何干,以后不许再提她。”   林湘珺没见过林知许这么失落的眼神,乖乖地闭了嘴,只得在屋里给自己画个牢,哪里都没得去。   闲来无事就给沈放写信,在信里把林知许写成了拆散牛郎织女的恶毒上仙。   林湘珺出不来,沈放反倒心里还松了口气,不用去寻借口不见她,将近半个多月,他每日都要忍受毒物的啃噬,她的胆子那么小,若是见着这个肯定要被吓坏的。   而那信也成了沈放每日敷药时的聊聊慰藉。   除了沈清荷来陪她解闷,宋温期也来过两趟,但他是为了私下取回庚帖,好正式去沈家提了亲。   取庚帖的时候,他还见了林湘珺一面,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两人的关系一变再变。   宋温期的心情有些难以言说,他的心底深处还是喜欢林湘珺的,但可惜襄王有心神女无梦,忍受不了一而再的拒绝,他也有自己的骄傲。   “七娘看着心情不大好?”   “你日日待在屋里哪儿也去不了,心情也会不好的。”   宋温期开了个不算好的话头,见她不太高兴,讪讪地笑了声,“明日我伯父便要登门去提亲了,说起来我与清荷还多亏了七娘。”   “她在府里过得不算如意,你以后要好好待她。”   听到沈清荷,林湘珺终于提起了些许兴致,之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不管如何,她都希望沈清荷将来能好。   “这是自然的。”   除了这个两人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宋温期一个外男也不好在她闺阁久待,恋恋不舍地站起身要出去。   临到门边时,林湘珺突然又喊住了,“宋郎君且等等。”   宋温期还以为她要挽留他,双眼蓦地亮起,期待地转过身看她。   就听她笑眯眯地道:“宋郎君既是要去沈家,能不能帮我给阿放送个信笺。”   宋温期:……   林湘珺都开口了,他也没办法拒绝,只能笑得勉强地收下,大步出了林家。   宋温期到底是个君子,不可能做出偷看别人信笺的事情,而且言出必行,既是答应了就一定会带到。   况且沈放那个疯子,没在御前他就不敢得罪,以他如今的身份,他就更不敢去招惹了。   病秧子配疯子,倒也相配。   他在心底安慰自己,林湘珺再好,那也是美人短命,脾气也不好,与其说娶妻不如说娶尊佛回去供着,还是他与沈清荷更为相配。   之所以会这么说,是他终于从母亲那知道了这桩亲事的来龙去脉。   当初他以为是去相看人家,这才欢欢喜喜的去了,没想到是要他冲喜,而林湘珺自小便被断言活不过十六,唯有真龙之血方内活下去。   取血这事对皇家太不敬,外头的人都不知道药引之事,他听了个七七八八,而后压在了心底。   宋温期去沈家,其实也没想到会碰见沈放,只想着把东西交给沈清荷,可他刚下马就撞见了同样回府的沈放。   沈放是真的模样大变,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   他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刻,不等他发酸,就被沈放给察觉到了,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沈五郎。”   宋温期是世子的挚友,说起来算是他的世兄,沈放略点了点头,“找沈清荷?”   “不,我找五郎你。”   许是听到林湘珺的名字,又瞧见宋温期失魂落魄的眼神,在他说要喝酒的时候,沈放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往日他是不常喝酒的,毕竟以他当时在府内的地位,连宴席都很少能上桌,但如今已经不同了,想要什么样的好酒没有,很快下人便抬出了不少美酒。   宋温期的酒量也不算太好,且很容易上头,几杯下肚脸就红了。   酒壮怂人胆,那些压在心底的情思终于可以发泄出来了。   “有一年宫宴,我瞧见了皇后身边的七娘,你不知道她有多美,就像是不慎落入凡尘的仙子,我心里便想着若能与她说上两句话便好了。”   “当初母亲和我说要与林家议亲,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欢欢喜喜地去了,准备了半个月的礼物,希望她会喜欢。”   “可她的眼里没有我,不仅没有我,她还粘着你,你知道我有多嫉妒吗?”   宋温期又往嘴里猛灌了两杯酒,沈放捏着酒杯的手指正在收紧。   他不是来听这人讲自己有多喜欢林湘珺的,他的眼里已经透出了浓浓的不耐,他真是疯了,才会要在这与这种人浪费时间。   “后来清荷出现了,她很好,温柔又善解人意,我很喜欢她。”   到这便够了,沈放仰头将杯中酒饮尽,正欲起身,就听他继续道。   “五郎你放心,我会好好待清荷的,也愿你与七娘能绝处逢生。”   绝处逢生。   沈放修长的手指在杯壁上摩挲,难不成此人知道些什么?   “七娘虽然只有一年可活了,但只要有药引,还是有活下去的希望的。”   “药引?”   “你不知道吗?我也是前几日才从我娘那偷听来的,嗝,七娘出生时便有大师为她卜命,说她活不过十六,除非,除非,嗝……”   “除非什么。”   “这东西太珍贵了,我不能说了,说了林家会掉脑袋的。”   越是不能说,越说明是真的,她的病还有救,沈放眼里闪过些许炙热,“你说了,她便能活。”   宋温期喝得有些上头,脑袋晕晕乎乎的,抬头看着沈放,重重地打了一个酒嗝,“好,那我告诉你。”   他往沈放的身边靠近了些,宋温期浑身都是酒味,一个酒嗝全都扑在了他的面具上,但让他脸色巨变的却是他的话。   “真龙之血,只有真龙的心头血,才能救她。”   “何为真龙。”   “你这都不懂,别是个傻子吧,自然是真命天子方可称真龙,朝中除了陛下只有太子才是真龙……”   他的话音刚落下,就听见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再眯着眼去看,就见沈放竟硬生生地将酒杯给捏碎了,瓷片划破掌心,瞬间鲜血直流。   沈放听到真龙之血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林湘珺有救了。   沈厉州都不是景帝亲生的,绝不能算真龙,将来那宝座定然是他的,那他便有名正言顺的真龙之血。   不过是取心头血,只要能救她,取他浑身的血又有何妨。   可很快,沈放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曾经的画面,他当初会注意到林湘珺,便是因为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一般。   沈放有自知之明,他不过是个不得宠受人欺负的庶子,她便是再菩萨心肠,也不可能一眼就从人群里相中了他。   本身她多次扑出来为他解围,就显得很奇怪了,还编理由说是他在寺庙救过她,就更是匪夷所思。   若是这些都能解释为一见钟情,那那次他被沈应川打得浑身是血,她救他回去后,为他宽衣解带,对着他目露精光又作何解释。   当时他尚有一息意识,模模糊糊地看到她对着他的胸口发呆,还往嘴里塞进过什么东西。   他以为她是为了胎记而来,甚至怀疑她与之前图谋不轨的那些人是一伙的,至于塞进嘴里,许是他看错了,但也为此戒防许久。   直到如今他才想通,她目光炙热盯着的是他胸口的血,她塞进嘴里的也是他的血。   还有上次她突然发病,狠狠地咬着他的手臂,他以为她是在发泄,如今想来,她是为了活命。   她突然间的示好,义无反顾的偏袒,还有所谓的喜欢,都有了答案。   沈放是何等戒备心强的人,十岁便能为了生存毁了自己的容,不论沈应川等人对他如何得折辱,他都能周旋其中,更能躲过对他身世怀疑之人的一次次试探,让自己全身而退。   唯独林湘珺,她纯澈的眼神,甜软的嗓音,即便初见时漏洞百出的谎言,依旧在一点点侵蚀他的心房。   不是没有怀疑过,不是没有冷眼相待过,但当她眼眶发红地喊他五哥哥的时候,他所有的意志力瞬间崩塌。   他渴望她炙热的目光,坦诚的言语,幻想真的会有人喜欢他。   从沈清荷口中听到她喜欢他时,他嘴上说着不在意,实则彻夜未眠,手里把玩的是她掉落在床畔的那朵珠花。   他就像是只被情爱诱惑的虎,只有给他一点点的好,他便上钩了。   而她是那个驯虎人,她让他伸手他便伸手,让他躺下他便躺下,对她不会有任何的质疑,只期盼那些情爱是真的。   但可能吗?   他不过是深渊中的恶鬼,连母亲都厌恶他,没人敢正眼看他的脸,她也不例外。   她可以像其他人那样漠视他,羞辱他,唯独不该骗他。   前几日她还在他面前信誓旦旦说着喜欢,如今听来真是嘲讽之际,忍受他的亲近,听着他的喜欢,她内心该是何等的煎熬。   沈放丝毫感觉不到手掌的疼痛,甚至扯着嘴角想笑。   真真是太有意思了,他沈放竟会沦落至此。   被一个病秧子耍得团团转。   宋温期喝得烂醉,看到他满手的鲜血,脑子也有些糊涂了,“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   话音还未落下,方才还好整以暇站在他面前的人,已经径直撞开他,夺门而去。   他必须亲耳听到她的回答。   沿途遇上的下人都瞧见了他在滴血的手掌,捂着嘴想上前,又想起他曾经发病的事,根本没人敢上前,甚至等他走远,飞快地跑进他房中,生怕那血是宋温期的。   就连杨意也察觉到了他的失态,他一向冷静自持,很少有这样不管不顾的时候。   “郎君,您要上哪去?您的手受伤了,属下给您包扎一下。”   “滚。”   杨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能让沈放如此失态的只有一个人。   果然就见沈放上马要往林府去,他满手的血粘在了缰绳上,勒得青白发紫,好似要硬生生断裂开,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郎君,您便是要见林娘子也该想想办法,听说清远侯和大郎君都在家,您这般硬闯是不行的啊。”   可沈放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他额头的青筋直冒,双眼冰冷刺骨,杨意毫不怀疑,若是再拦下去,他可能会直接挥刀向他砍来。   杨意也没办法,总不能真让他这副模样冲进清远侯府,到时闹大了,恐怕没法收场。   只能想法子让人去通传,就说沈清荷出了急事,必须这会要见林湘珺。   这般等了一会,还真的将林湘珺等来了。   恰好这会林知许有事出去了,林湘珺正无聊地给两只小猫梳毛,就听说沈清荷有急事寻她,她让人知会了父亲一声火急火燎地出了府门。   没想到看见的会是沈放,她原本焦急的眼神瞬间亮起。   “阿放,你怎么来了!”   可很快又瞧见了他在滴血的手掌,慌张地上前,取出怀中的帕子,心疼地给他缠上。   “你的手怎么受伤了,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林湘珺起先是太过担心了,等过了会就反应出不对劲了,沈放一动不动任由她瞎忙活,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   这不是往日他会有的反应,从上元节后,他们都有将近月余未见了,他看见她不该是很高兴的吗?   难道真是出什么事了,是景帝还是秦氏?   林湘珺担忧地看向他,轻轻地喊他:“阿放。”   可沈放依旧是面无表情,直到第三声阿放的时候,他绑着帕子那只手反手擒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大,但伤口又撕裂开了,血水浸染了整块帕子。   “阿放,你的手,手……”   “林湘珺,我是谁。”   什么意思?什么叫他是谁,他不是沈放又是谁?林湘珺看一眼他的手,又茫然无措地看向他,之前那股强烈不安的感觉又出现了。   她心跳得很快,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阿放,你,你怎么了?”   “我是谁。”   “沈放,你是沈放。”   沈放极尽自嘲的轻蔑一笑,“我是平阳郡王的庶子,你信吗?”   林湘珺终于知道那股不安的感觉出自何处了,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我,我……”   可一个信字,她怎么都说不出口,她还要继续骗他吗?   “回答我,我是谁。”   他捏着她手腕的力道加重了三分,像是要将她的手骨捏碎一般,而他的手掌更是血流不止,他这哪是在惩治林湘珺,根本就是连同自己一块在罚。   “阿放,你的手会废掉的。”   她顷刻间泪如雨下,她早该知道的,谎言总有一日是会被戳穿的,她不可能骗一辈子。   “你是沈放。”   沈放嗤笑了声,眼里却是深不见底的冷意,“林七娘,往日说你笨,真是玷污你了,好在往后不必再演了。” 第49章   春喜是林湘珺的贴身婢女,她最清楚两人之间的感情,她自小照顾林湘珺,最希望的当然是娘子高兴。   那些大道理她都不懂,她只知道,与沈放在一块的娘子笑容是最动人的,神色也是最自然放松的,她便愿意为两人遮掩。   可此刻的娘子却是春喜从未见过的失态,她娇生惯养脾气不好,但又极其要强,不愿意在旁人面前露怯,显得自己很可怜似的。   而这会沈放早就走了,她却满手是血的站在原地,她有双极美的眼,不论是笑是嗔皆有不同的风情,可此刻她呆呆地望着沈放离去的方向。   双目空洞,失神落魄,虽然没有泪,却比嚎啕大哭还要叫人悲伤心疼。   “娘子,沈郎君已经走了,咱们先回去吧?”   林湘珺像是这会才回过神来,她愣愣地看着春喜,酸涩的眼眶轻轻眨了下,却不见泪水。   “春喜,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他走了,他生我的气了。”   她的声音本就软,带着哭腔更是听得人心都揪起,春喜紧紧地搂着她,手掌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知道什么了?沈郎君之前也生过气,但每回不都是您给哄回来了,他待您最好了,一定不会真生您的气。”   春喜的本意是想要安抚她,没想到越说林湘珺越难过。   是啊,沈放待她如此好,可她却一直在骗他。   她不禁想起方才,沈放的手掌几乎要遏住她的喉咙了,最后生生地忍住了。   走之前,冷漠地厉声道:“我不脏了自己的手,但你若再不知死活地往我跟前撞,便没那么走运了。”   沈放是什么性子,他能忍辱负重蛰伏十数年,待到称帝之后,将曾经那些欺辱过他的人,一一剜肉刨眼的人,又如何能容忍有人欺骗他。   林湘珺反倒希望他能动手,或许他出了恶气,还有丝毫可能原谅她。   可现在他放过了她,什么都没做,恰恰说明他是真的生气,再也不愿见她了。   方才她是想坦诚,她起先确实是为了目的接近他,但如今也是真的爱他,只是这样的话,连她都不信,又如何让沈放相信。   明明天光大亮,甚至今日还出了太阳,可林湘珺却觉得浑身都冷,她像是衣不蔽体地站在寒风里。   从今往后,再没有沈放了。   她讷讷地摇着头,自言自语地道:“不会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沈放走后,林湘珺彻底病倒了,她像是被人抽了精气神,先是昏迷不醒,连药都喂不进,好不容易等药喂进去了,又是浑身发烫。   将林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林老夫人更是昏了过去,一时林府上下乱成一团。   林湘珺这一病就是两三个月,消息自然也传进了宫里,皇后日日在殿前,宫女来回消息的时候,景帝也正好醒着在翻看奏章。   “七娘先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病了,还如此严重。”   景帝看着也有些担心,“那让宫里的御医都去瞧瞧,小病也不能忽视,得好好看看才行。”   偏偏沈放对此充耳不闻,他嘴角勾起个自嘲的弧度,这样的小把戏,他见多了,她是不是以为他真有这么蠢,同样的地方还会跌倒第二回 。   沈放不在意被人骗被人戏弄,毕竟他早已麻木了。   自有意识后,他便被祖母抱走,生母每次见了他都是同样的话术,只要他讨了祖母喜欢,只要他读书好,她便能跟着长脸,就能把他要回去。   可事实上从两岁到十岁,他做得再好,她也从未动过抱他回去的念头。   小的时候,祖母屋里时常会摆着模样漂亮的糕点,那是兄长和姐姐们来时可以吃的,他却只能偷偷咽口水。   他若是敢碰,肯定会被嬷嬷打手板,严厉地说他不懂规矩。   那会他还不懂,后来大些了他才知道,在祖母的眼里,便是孙儿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他恰好是最后一等。   从那以后,看到精致的糕点,他即便心里喜欢,也不会再伸手,渐渐这东西对他而言就成了□□毒药。   直到林湘珺出现,她端着最精美的糕点,一口口地将毒药喂进了他口中。   这比直接捅他一刀还要痛苦煎熬。   他早该认清,不该奢求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景帝也察觉到不对了,这两个孩子莫不是闹了什么别扭?不然听说林湘珺生病,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阿放,你与七娘亲近,你替朕跑一趟林家,将御医与药材都送去,一定要把人治好。”   “御前事多,臣恐走不开。”   “再多的事,也不如七娘的身子要紧,去吧,你去过朕与皇后才安心。”   沈放不愿去林府是其一,但这也并不全是推诿的话,而是近来钟国公等人动作频频,他等闲不会离开养心殿。   但他若不去,恐更会令人起疑,还不如给个破绽,让他们钻。便不再说什么,默然地应下。   四月入了春,四处枝头的叶子都冒了出来,绿绿葱葱,带着些绿意的盎然。   与这样充满生机相反的是,林湘珺还昏昏沉沉地病着,整个林府都笼罩着层淡淡的阴郁。   沈放到时,林湘珺刚被扶着喂了两口药,可全都吐了出来。   林老夫人在旁抹泪,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不少,就连林知许也是眼底发青,没有一个人是能安枕入眠的。   “我的儿啊,好歹喝一些,这喝不进去药可怎么成啊。”   恰好前院的下人此时来报:“陛下派了沈郎君领着御医们来了。”   一听到沈放这个名字,林知许瞬间从椅子上站起,面色更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祖母,我去迎一迎。”   林老夫人正伤心着,也没功夫去理什么圣旨,更没发现自家孙儿的神色不对,胡乱地点了点头,目光全在林湘珺的身上。   而一直昏睡不醒的林湘珺,在听见沈放的时候,手指不安地颤动了两下。   春喜在旁边守着,见状赶紧要扶她喂药,压低嗓音不停地安抚着她:“娘子,沈郎君来了,您可千万要醒醒啊。”   原是昏睡不醒的她,在听见这个名字后,竟是面露痛苦,牙关紧闭浑身是汗,药愈发地喂不进去了,吓得林老夫人立即喊了大夫进来。   “老夫人,娘子药喂不进,只能试试刺针了。”   林湘珺有很长时间看到银针就发脾气,林老夫人也答应以后再不用这等东西了,可如今还是得用。   林老夫人捂着眼鼻几乎要哭晕过去,最后点了点头。   衣衫褪去,大夫一针接一针,稳稳地扎下,不过片刻她身上已满是银针。   另一头林知许铁青着脸直奔前厅,那日林湘珺突然病倒,他特意去查了到底怎么回事,才知道她昏迷之前只见过沈放。   不是沈放搞的鬼,又是何人。   他早就想去找沈放算账,可苦于妹妹病重,家中离不开人,才暂时放过他,没想到今日竟是送上门来了。   沈放伫于前厅院中的梧桐树下,下人请他进屋落座喝茶他也没搭理。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林家,却是头次白天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进内,他发现林府的一草一木皆与外面不同,路被铺成了软泥防止摔伤,花草树木也是不带尖刺的。   很多的摆设和花木的种植,没有丝毫的美感和道理可言,他却一眼就看出,这是谁喜欢的。   整个林府上下,就像是为她设立的桃源,即便不见到她本人,就足以让他心神俱乱。   但越是心乱,沈放便越是自嘲,她可真是好大的本事。   他不愿进到屋内,原想在院中站站,没想到走到哪都躲不过,周围打理花草的下人更也在议论她的病情。   “哎,这次娘子恐怕是真的要不好了。”   “别瞎说,我们娘子福大命大,怎么会不好,你这话要是让郎君听见,小心你的命。”   “但我听说,娘子连药都喝不下了,都说药石无救,只怕传闻都是真的,要活不过十六了……”   话音还未落下,就听见身后传来粗重的脚步声,光是听步伐就知道气势汹汹。   把那两个私下说闲话的下人给吓得半死,以为是自己议论的声音太大,被人给听见了,正脸色吓得惨白之时,一声重物击打的声音传来。   下人偷偷地回头,就见方才还好端端站着的沈郎君,此刻半边脸重重挨了一拳,嘴角鲜血直流,而打了人的林知许,正满脸怒意。   他们不敢再多看,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立即逃也似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处。   杨意见此,担忧地想上前,沈放却抬了抬手,他也只好跟着退出去了。   等到只剩他们两人,“你对七娘做了什么,竟让她病到现在。”林知许咬牙切齿地拎着他的衣襟,又准备一拳挥舞过来,但这次被沈放直直地拦下了。   沈放嗤笑出声,他挨林知许一拳,那是他想清醒些,但一拳就够了。   “我对她做了什么?”他自嘲又轻蔑的笑起。   “七娘自小病弱,五岁之前甚至没法下地走动,吃东西也都只能用流食,我从不敢对她高声一句,便是怕她被吓着。我们全家将她视若掌心宝,轻不得重不得,好不容易她近几年病情稳定些了,你倒好,直接将她弄成这幅模样。”   “我当初见你便知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该不顾她的阻挠,一刀砍了你才是,免得叫她如今难过至此。”   难过?她是难过再没办法取他的血了吧。   沈放面无表情地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他之前不愿为难林知许,那是看在林湘珺的面子上,如今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林知许脾气冲,哪能忍得了这个,谁也不让谁,当即动起手来。   可没想到竟是难分伯仲,沈放武艺虽不如林知许,但他招招狠厉,林知许也讨不到几分好处,很快两人身上都挂了伤。   若非后院的婢女跑来说娘子不好,林知许恐怕还不肯松手。但这会不是管沈放的时候,他恶狠狠地瞪了沈放一眼。   “那日七娘回来后,我让她不许见你,她竟头次与我顶了嘴,她说是我识人不清,她喜欢了便是喜欢了,如今看来她的眼光不过如此。”   “若七娘无事倒也罢了,她若出事,我必叫你偿命。”   说完便再不看沈放一眼,火急火燎地跑走了。   留下沈放目光阴郁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脑海里只剩下他那一句:“喜欢便是喜欢了。”   她说喜欢他,他还会信这样的鬼话?   沈放鬼使神差地跟上了御医的脚步,他是传旨的钦差替天巡视没人敢拦,他穿过庭院到了那个熟悉的屋内,屏风遮挡着,只能隐约瞧见她的模样。   上次来时,她趴在窗台上明眸皓齿地冲他笑,可此刻的她却了无生气地躺着,就像是败落的花,苍白脆弱,风轻轻一扬便会碎裂。   这几个月来,他被迫让自己忙碌起来,不去听关于林家的消息,但还是有些许细碎的声音传进他耳中,说是林七娘病了。   他听后嗤之以鼻,以为她是又在佯装生病,可没想到这次确实真的。   按理来说,看见她如此痛苦,他该畅快才对,她也能尝尝他是何等钻心的痛苦,但此刻,他没有丝毫的欢愉,甚至像是心口漏了个无底洞,有数万只虫蚁在他心上啃噬,比真的挨了林知许一刀还要疼。   他只想让她离他远点,再别出现,却从未想让她死。   -   杨意担忧地来回转,你说这好端端的两人为何会置气呢,能有什么天大的事要弄成这样,一个病倒一个能把自己别扭死。   沈放不肯回宫,从回府后便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这哪有这么多时间可以耽搁,再不进宫只怕太子都要得手了。   “郎君?”   屋内,沈放捏着手里的一叠信函,他已经维持着这个动作许久了,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他纹丝不动,在烛火下有种诡异的阴森感。   这是林湘珺写给他的信函,每一张他都仔细地收着,之前每日都要翻看,上次的事后,他把有关林湘珺的所有东西都烧了扔了。   唯独这叠信他还留着。   初春多雨,一场绵绵细雨不知何时悄然落下,满院子都是泥土混着草木的清香,杨意正在发愁地踱步。   就听见房门突然被打开,沈放双眼满是狰狞的红痕,“那些东西呢。”   杨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前些日子沈放让他拿去丢掉的,“都,都按您的吩咐埋了……”   “哪里。”   杨意被他此刻的样子给震住了,但沈放却连声逼问着:“我问你,哪里。”   “后,后院。”   而后便感觉一阵风从身边擦过,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沈放浑身湿漉漉地从外面回来。   他手里捧着个木匣子,这会正宝贝地擦着上面的污泥。   他坐回桌案边,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一朵珠花,林湘珺或许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有一朵珠花落在他这了。   此刻珠花上面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痕,不过无妨了,只要它还在就够了。   珠花的尖锐处刺进他的皮肉,沈放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其实他从一开始便知道林湘珺不安好心,是带着目的接近的,只是后来他自己骗自己,任由她靠近。   如今不过是将那些不堪给撕开了,虽然很疼,但比起她要死,她的算计又何妨呢。   在安家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她要他的血取了便是,她的他的命给她便是。   “杨意,走。”   “郎君,咱们去哪?”   “林家。” 第50章   林湘珺从未那么难受过,像是被人沉进了深不可测的湖底,全身皆是冰凉的,喘不上气也睁不开眼。   她也没有做梦,唯有大片大片的黑暗,她以为这次是真的再也不会醒了。   迷惘之余,甚至生出或许这样也好的想法,不用再担心什么时候会死,祖母父兄所有人也都能解脱了,不必一直为了她的病而悬着心。   况且,她若是死了,沈放也会高兴的吧。   她这个骗子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可她好疼啊,就像是不慎上岸的鲛人,被人生生拔下一片又一片的鳞片,落泪成珠滴血凝河。   林湘珺疼得迷迷糊糊间,仿佛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那个声音好熟悉,可她就是睁不开眼皮,直到有人抓着她的手指。   那滚烫湿热的手掌让她冰冷的手指,好似有了温度。   她记得这双手,温暖宽厚,果真是要死了,在弥留之际才会听见他的声音。   他是绝不会出现的,他恨透她了。   最难过的事情,大约是想要哭的时候落不出泪来吧。   她恍惚间好似感觉到那个人在她跟前站了许久,久到她以为不是梦的时候才消失。   而后她身上的刺痛感也跟着消失了,她努力地睁了睁眼,这回竟然真的朦胧地睁开了一条缝隙,她好似还没死,她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   春喜正抱着她,“娘子,您再忍一忍,大师已经云游回来了,他那定有医治您的法子。”   她的思绪漂浮着,大师啊,是给她断命的了悟大师吗?他几年前便去云游四方了,一直没有消息,他是算着她的命数快尽了,竟然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吗?   她太累了,虽然恢复了些许神智,但还没办法开口说话,只能闭着眼感知着身边发生的事,跟着马车一路到了白马山。   说来也是巧,去年刚入冬那会她上山祈愿,以为自己的病好了,没想到不过半年光景她又来了,而这次则真是来续命的。   护送她上山的是林知许,但他的语气听上去很凝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辛苦住持,七娘便交给您了。”   “林施主言重了,娘子尽管在这静养便是。”   林知许恭敬地向住持行了个敬礼,才来到春喜旁边,看了眼双目紧闭的林湘珺。   “好好照顾七娘,我过几日便来接你们。”   “郎君放心,奴婢一定伺候好娘子。”   林知许眉头紧锁,不见往日的意气风发:“若是可以,我定会亲自留下守着七娘,如今我把这两队将士留下,他们跟随我多年出生入死,定能护着你们周全。”   他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又看了眼林湘珺,才带着人往山下去。   林湘珺便被安置在往日常住的厢房内,春喜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畔,喂药擦洗皆是亲力亲为。   很快夜色降下,院子里是婢女和僧人们来往走动的声音,屋内点起了淡淡的熏香,春喜正在给她擦拭身子。   盆里的水有些凉了,她去换水,脚步渐渐远去。   她迷迷糊糊地好似听见脚步很快又回来了,只是回来的脚步声变得有些沉,且夹杂着些许风雨的味道。   还有股让她瞬间安定下来的冷香,不等她闻仔细,便是水盆哐当落地的声音,“谁?谁在那?”   话音很快就落下,那人走到了她的床榻前,她感觉到一道深幽的目光。   林湘珺心头涌起阵阵不安,正想挣扎着醒来时,那个身影弯下身,一手牵着她的手腕搭在肩上,另一只手轻轻托起她的后腰,眨眼间,便将她连着被褥打横抱起。   出去前,还不忘将她的浑身上下包裹着,不漏出丝毫的缝隙。   再然后她便没了知觉,什么事都不清楚了。   沈放看着床榻上双眸紧闭的少女,眼底翻涌着各种思绪。   他永远也忘不掉,那日看见林湘珺满身银针的模样,她上次笑着没心没肺问他有没有见过刺猬,还说自己小的时候就像只小刺猬。   那会他只觉得心疼,真正瞧见了,才震得他手脚发麻。   她这般娇弱,连被用力抓一下都会留红痕的人,是如何能忍下这疼痛的。   沈放曾以为,她这样娇生惯养的人,是不可能明白别人的切肤之痛,总对她的示好不屑一顾,如今方知,她所承受的并不比他少。   他轻轻撩开她散落在额角的碎发,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不带任何的情/欲,只有安抚和亲近,神奇的是,她拧紧的眉峰竟然因为这个吻慢慢地舒缓开了。   沈放沉寂了数月的脸,头次露出了些许笑意。   但也只是舒缓了须臾,很快她便又不安地挣扎了两下,乌黑的青丝凌乱地缠在枕间,看上去痛苦极了。   “七娘,别怕。”   他的声音有些哑,不似往日的清冽,却多了几分缠绵的浓重。   话音落下,他抽出了腰间的一把匕首,这是景帝前些日子赐给他的,乌金所制,削铁如泥,便是生生刺破只猛虎的皮肉也是轻而易举的。   他又看了眼林湘珺,勾了勾唇,眼睛不眨一下的举起匕首划向了自己的手臂。   他不知道所谓的心头血要如何取,但他记得上次她病发时,只是咬了他一口,很快就清醒了。   他便依样画葫芦,学着她的样子来。   匕首锋利无比,此次是头次见血,它像是贪婪的野兽,瞬间划破了他的皮肉,鲜血顺着他的臂膀往下流。   沈放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俯下身将手臂凑到了她的唇瓣间。   可林湘珺正发着病,怎么可能会张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鲜血染红了被褥,也染红了她的衣襟。   这样可不行。   沈放盯着她发青干涩的唇,凸起的喉结重重地滚了滚。   而后眼睛不眨地吮了一口自己的血,不得不说这滋味有些古怪,浓重的血腥味直扑鼻息,眉峰拧紧,低头贴了过去。   双唇相触的瞬间,他感觉浑身都在叫嚣,原来那些与她见不着的日日夜夜里,他都在渴望着她。   嘴巴会说谎,心和身体都不会。   林湘珺昏睡多月,日日都在喝药,唇也不如往日甜软,而是浸着苦涩的药味,她牙关紧闭根本就喂不进去。   虽然她昏睡着没有意识,但不知为何,好似对这味道格外的抗拒。   这不是两人头次亲吻,却是头次如此晦涩。   好在沈放也不着急,干干地贴着,等她冰冷的唇都染上他的味道,再小心地撬开她的唇齿。   眼见就要将血喂进去,她突然难耐地挣扎起来。   她是在抗拒他,还是在抗拒他的血?   不等他想通,林湘珺的牙齿便不听话地咬了下来,正好咬在他的舌尖上。   那力道是半点都不客气,好似要将他的舌头咬下来似的。   血水和疼痛同时到来。   饶是沈放这样不怕疼的人,也忍不住吃疼,轻轻地嘶了一声。   或许这声抽气声,惊扰了梦中人,松开了齿贝,他才得以逃脱。   上回她只是咬了一口,他也不知道这样的量够不够,想了想,再次吮吸上自己的手臂,重复地俯身贴上去,如此三四回才作罢。   沈放直起身用指腹轻轻地擦去了唇角的血迹,此刻的他额角的青筋暴起,眼尾似有淡淡的红痕。   而他下手不知轻重,手臂上的伤划得有些深长,血水早已将衣袖全都染红,知道的是喂个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打了场大仗。   就连林知许和来行刺的人,都没法将他伤成这样,唯有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能将他逼成这幅狼狈的模样。   偏偏这个病秧子还什么都不知道,牙尖嘴利只会咬人。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她的唇色好似不如方才那般铁青发白了,他轻轻地在她脸颊上掐了掐。   之前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一点点肉,这么点时间内全都败完了。   心里又气又恼,而这气的是自己。   若早有今日,他宁愿躺在这的是他。   沈放不顾手上的伤,轻轻地又在她额角亲了亲,恰好这会屋里七七和雪球相互舔了舔毛,喵呜了两声。   这是怕她闷,特意抱来的,她喜欢猫,他便给她养猫,她喜欢桃源,他就为她建一座桃源,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每天吃着糖糕逗着猫,哪里都不去。   便够了。   屋里插了刚开的桃花,不用熏香便自有芬芳。   他坐在床畔,一直从天黑到晨光破晓,丝毫不知疲惫。   直到他手臂的血口凝固,屋外传来了杨意压低的嗓音:“郎君,该进宫了,那边要得手了。”   他布了一盘棋,将林家钟家都请进了局中,让林知许那样狡猾的人露出破绽,亲自把林湘珺送上山,他才能有机会动手。   如今,她再也逃不了了。   屋外杨意紧张地看了眼天色,再不动身就赶不及了,可这位主他也不敢催啊,尤其是和林湘珺在一起的时候。   原本一刻钟就能解决的事,都能生生拖上一日,他都怀疑这林娘子是不是狐仙转世了,怎么就能将人勾魂夺魄成这般。   终于在他急得心都要跳出来之前,沈放出来了,而后一抬头,杨意好悬没一口气背过去。   “您怎么伤成这样了?”   “郎君,您的手得处理一下……”   “无妨,明日还要用着。”   杨意:……   他说错了,这林娘子根本不是狐仙转世,而是吸人精血的妖狐,不然哪能见一次伤一次,便是再好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蹉跎啊。   -   林湘珺睡得昏昏沉沉的,但很奇怪,到了后半夜她好似闻到了淡淡的桃花香。   可她眼皮太沉了根本睁不开,后来她好像还做了个梦,一个令人难以启齿的梦。   她梦见有人在亲她,还是那种唇舌相触的亲。   且这个梦与之前不同,真实到连唇瓣的触感都能感知到,她的头有些疼,轻轻地嘶了两声,尝试着睁了睁眼。   没想到的是,竟然真的睁开了。   林湘珺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床幔,有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她记得哥哥好像送她上山了治病了,这是在山里的厢房吗?   她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什么劲儿,但很奇怪,之前那种浑身疼痛的感觉消失了,甚至喘息也没之前那么困难了。   她试着深吸了两口气,舒服极了,难不成了悟大师真的这么神?   自小她就听说白马寺有位得道的高僧,她本是活不了了,祖母亲自上山请了大师为她卜命,没想到大师走后她真的活下来了。   但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她从未见过大师,也不知道是何等仙风道骨的模样。   她静静地躺着,享受再再再次的死里逃生,而后就闻到了隐隐约约的桃花香,难道昨夜不是梦?   林湘珺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片段,有人将她连人带被子抱到了这边,还割破了手臂给她喂血。   她立即四处去看,却见被褥是全新的,是她喜欢的芙蓉花样,床榻枕间都没所谓的血迹。   是了,他都讨厌死她了,只有梦里才会出现,怎么可能会来见她,还给她喂血,真是痴人说梦。   她在心里连连摇头,或许是熏了桃花的香,她这么安慰自己。   躺了一会,她有些饿了,还有些渴,今日春喜也不知怎么了,这么久还不来。   屋外传来了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屋里还有小猫的喵呜声,咦,怎么会有小猫的声音?   她躺不住了,挣扎着翻了个身,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竟然真的坐起来了,她撑着床榻半坐起,终于看清了屋内的模样。   淡粉色的床幔,满是玉石的多宝阁,脚踏上还睡着两只小奶猫,眼前的场景怎么越来越熟悉了。   她愣了半晌,突然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有个少女躺在陌生的床榻上,脚上锁着铁索,腰间系着金铃铛。   那屋子的布置就与眼前一模一样,她的手脚冰冷,吞了吞口水,猛地掀开了被褥。   白净净的一双脚上什么都没有,更别说什么铁链了,她再去看腰间,也是什么都没有。   但这屋子的布局又真的和梦里一模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林湘珺心跳的很快,掀开被褥翻身快步下床,因为紧张还险些跌坐在地。   屋里一应东西都有,与她在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她偷偷地掐了一下自己,疼得直掉眼泪,不是梦啊,是沈放吗?他是何时将她带来这里的?   那股淡淡的桃花香又来了,且还是四面八方皆有,她迟疑地走到窗前,紧张地捏了捏手掌,而后用力推开了窗户。   正是四月间,落过雨后花开得正闹,入眼是满目的桃粉色,成片成片的桃花,已经不能称之为树林,而是花海。   且她是俯瞰底下的花树,便证明她此刻是在高楼之上,与桃园之中独树的一座楼台。   她记得她有一回给他摘梅花时,顺口说了一句,来年给他重新摘一枝,就选粉嫩的桃花。   谁能想到,他不仅记住了,还真的这么做了,光是移树栽树便不是一两日的功夫,他到底从何时开始准备的。   难不成那血也不是梦,不然如何解释她的病突然好了。   林湘珺此刻的心就像是浸泡在糖罐中一般,又甜又酸还有些胀。   她这会好想好想见沈放啊。   也顾不上其他,她小跑着冲向门边,想要出去看看,可用力地推拉了两下,都纹丝不动,心才一点点地沉了下来。   没有脚链没有铃铛,但她还是被锁在了这高高的楼台上。   就像是被剪去了双翅的鸟儿,再也无法高飞。   可她从未想要飞走过啊……   沈放,到底去了哪里。 第51章   即便林湘珺不想承认,但她还是哪也去不了,被关在了小小的屋子里。   她先是不死心的四处翻找,却发现门窗也都是封死的才蓦地泄了气,手脚发软地坐回榻上。   若说沈放已经不生气了,那为何要将她关在这,可要是他在生气,又为何要喂她血,难道是恨极了她,偏要让她活着生不如死?   林湘珺不禁想到了之前的几个梦,梦里沈放说她想救沈厉州,背着他密谋林知许。   她实在是想不通,她都被关在这了,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能如何串通如何密谋?   春寒料峭,四月的京都依旧是冷,尤其她还在山上,唯一的窗户大开着,春雨带着丝丝寒意往屋里钻。   但好在房中烧着地龙,感觉不到寒冷。   不得不说沈放很是用心,不仅埋了地龙还怕她热得上火,特意搭了个水摇扇,让屋内不至于太干燥,要是没那么多烦心事,这儿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她抱着膝盖侧脸枕着,心里乱作一团,她虽然病得迷迷糊糊的,但兄长送她上山,这还是知道的。   到底是出了什么样的大事,才会让兄长不得不将她安置在寺庙里。   是宫里出事了?可如今才四月,梦里认回沈放,废太子都是在冬日里,差了整整半年,是因为她提早了他们父子相见,还是出了别的事。   林湘珺有些懊恼,她本来是有想过的,等父兄回来,要提醒一下站队的问题。   林家只需要忠心陛下就够了,管他什么太子还是哪儿冒出来的皇子,跟着景帝的意思绝对不会出错。   至于之后要处置沈厉州和皇后,她自然会去找沈放求情,绝不能闹到逼宫谋反的地步。   可她一直没等到好的时机,又觉得离冬日还早,便拖了几日,没想到她先病倒了,根本没机会提醒。   她忧心忡忡,连房门被推开都没注意,直到有人喊了她的名字:“娘子,您可算醒了,要不要用点东西填填肚子。”   林湘珺讶异地抬头,就见一个脸熟的婢女端着药碗站在榻前。   “你是,红炉?”   她记得这是沈放在沈家的婢女,之所以会有印象,也是她那段时间经常往沈放的院子里跑,而这个红炉又总在跟前伺候,看上去是个做事很细致的姑娘。   “是,奴婢红炉,娘子真是好记性。”   红炉穿了身红色的衣裙,梳了简单的发髻,看上去素雅大方。   她之前都没关注过红炉的长相,如今一看竟还是个小美人胚子,她既在这,那便证明是沈放无疑了。   “阿放呢?他去哪里了,我的婢女春喜她们呢?”   “娘子别担心,春喜姑娘安全的很,至于郎君自然是有事要忙,奴婢又怎么能知晓主子的行踪。”   明明红炉一字一句皆是规矩恭敬,可林湘珺不知为何,就是从她的言语间似乎感觉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敌意。   敌意?   不应该啊,她与红炉没什么交际,更不会与个婢女过不去,难不成是她太过敏感了?   “娘子先用药吧。”   “那你可知道,阿放何时会回来?”   “奴婢不知。”   接着又是一问三不知,她能问关于吃喝上的事,可一问到与沈放相关的,她就很机警什么都不答。   “那我们现在仍在白马寺吗?”   问到这,红炉犹豫了下,就在她以为不会得到答案时,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在白马寺附近。”   林湘珺心中咯噔了声,等红炉出去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往外探了眼,这个红炉是在打什么主意啊?   -   另一边,沈放下山后径直往宫里赶。   “都已按您的吩咐布置下去了。”   沈放淡淡地嗯了声,终于要开始了,他已经等了太久了。   养心殿内,景帝昏睡的时辰越来越长,他明明每日都在喝药,可就是不见好,御医换了一波又一波,却还是查不出病根来,只能持续拖着。   皇后从宫女手中接过药碗,小心地将汤药喂进景帝口中。但也是喂进的少,吐出来的多,景帝眼下一片黑青,看上去很是乏力。   “陛下,要不要再喝碗参汤?”   景帝吃力地摇了摇头,脑袋歪在枕上,双眼很快便合上了。   周意礼将药碗搁在托盘上,俯身小心翼翼地将景帝的脑袋扶正,顺便掖了掖被角。   只是目光在扫过那个明黄色引枕的时候顿了下。   她那日去寻沈厉州,没想到没见到他,而是见到了钟国公爷,更知道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沈厉州不是景帝的亲生子,那个面容有损的沈放才是真的皇子。   她是正宫皇后,她该维系正统才对,可沈厉州是她一手养到大的,在她的心里等同于自己的孩子,若是废除太子,即便景帝念着多年的父子之情不杀他。   以他那高傲的性子,又如何能活得了。   她心乱如麻,回去后更是成宿成宿的失眠,钟国公说只要帮沈厉州,那么景帝驾崩后,她会是太后,周家永保太平,所有人都相安无事,只有一个沈放会死。   可若是太子被废,太后会是那个地位低下的舞姬,不仅钟家遭殃,周家林家都会跟着受牵连。   与其牵连甚广,不如牺牲一个沈放,保众人安泰。   周意礼内心日日受煎熬,她其实早就看出来了,林湘珺与沈放关系匪浅,她不愿林湘珺伤心。   且真的除了沈放,等于改朝换代,以后这天下就不姓沈,而要改姓钟了。   她不知该如何是好,辗转反侧夜夜无眠。   直到一个月前,她无意间撞见了有太监偷偷替换汤药,她喂药时也感觉到味道似有不一样,她才知道他们竟然在药汤里下毒。   这可是弑君的大罪,她手一抖药碗碎了满地,景帝也被惊醒,问她出了什么事。   周意礼知道若是说了,沈厉州便得背上弑父弑君的罪名,定是躲不过一死,电光火石间,她选择了沈厉州。   面上不显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又换了碗汤药,重新一口口地喂入景帝口中。   钟国公与皇后私下往来,此事甚至连沈厉州都不清楚,前几日钟和耀说要等时机。   如今毒药已见生效,萧太傅与沈放又不在殿前,乃是最好的机会。   周意礼轻柔地将景帝的头扶正,手指碰到枕头的时候顿了顿,她见殿内宫人都已退下,景帝双目紧闭,低低地唤了两声:“陛下,陛下?”   回应她的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她沉了沉气,手指探进了枕头下。   景帝生性猜忌为人多疑,自从林暮海将兵符上交之后,他便一直放在枕下,竟是已到不枕着兵符无法入眠的地步了。   若是他日沈厉州的身世曝光,他除了死别无他路。   周意礼的手指摸到了冰冷的铁器,一咬牙往前勾了勾,而后将那兵符牢牢地攥再了手中。   正当她得手,要松一口气时,她的手腕被一只枯槁的手掌用力握住,那力道像是要将她的手腕给生生掐碎,“皇后,你太令朕失望了。”   周意礼不敢置信地抬头,就见方才还昏迷不醒的景帝,此刻正紧紧地盯着她。   目光浑浊却透着灼灼的光亮。   他不是中毒了吗?怎么会这样。   “朕本不愿相信你会做出这等事来,但如今看来,是朕识人不清。”   周意礼脑子一片空白,手脚瞬间冰凉,跌坐在地后又迅速反应过来,爬起伏地磕头:“陛下,此事乃臣妾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若是要降责,也请降责臣妾一人。”   景帝失望地闭了眼,轻轻地抬了抬手:“将周氏幽禁坤宁宫,不许她踏出一步。”   周意礼也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无用,认命地跟着太监回了坤宁宫,她倒也不怕死。   她与陛下是老夫少妻,除了国事家事根本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陛下来她笑脸相迎,他不来她乐得自在。   在宫中十数年,她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各种各样的死法也瞧见过,早就将生死看得很淡。   她死不要紧,可周家怎么办?沈厉州怎么办?   陛下没有下旨说废后,也没有大刀阔斧地处置周家,而是将她困在坤宁宫,这是拿她当诱饵,设了个圈套,等着人往里钻。   而那个被算计的人便是沈厉州。   等到皇后一走,沈放从暗处走了出来,景帝则是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放儿,朕这一生真是可笑至极,钟氏是父皇赐婚,尚在皇子府时便与她携手,没想到她为人善妒,不论朕宠幸谁她都要拈酸吃醋。朕体谅她年岁小不懂事,又是结发夫妻,一次次的宽纵她,没想到她不仅容不下那些嫔妃,连朕的子嗣都要下毒手,真乃毒妇。”   “钟氏故去后,朕又选了周氏为继后,一来笼络周家,二来看她性情温和知书达理,想来能照顾好后宫和太子,但为防前车之鉴,朕不敢再对她偏宠,可待她待周家不曾半点亏待,却不想她也要背叛朕。”   沈放垂手站在榻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代帝王苟延残喘,没有丝毫触动。   他或许是个好皇帝,可对钟氏周氏,乃至后宫所有的嫔妃来说,绝不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朕知道你心里喜欢七娘那丫头,她也确实听话可人,做正妻是够了,但她身子太弱,恐撑不起你的后宅,朕看萧家那丫头不错……”   当初萧澜月是为沈厉州挑选的太子妃,沈厉州到时连太子都不是了,与萧澜月的事自然要作罢。   沈放的眉头微微蹙起,“七娘很好,若能娶到她为妻,是臣此生最大的福气,又何须其他人。陛下身子尚未大好,臣的私事便不劳费心了。”   他回得直截了当,没有丝毫犹豫,说完又道还有事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景帝看着他毫无留恋的背影,只觉无尽的怅然与寂寥,是了,他如今还只是沈放名义上的伯父,又有什么资格管他。   即便真的相认,这么多年未曾教养过他,也不知他心中是何感想。   他虽然是天下人的皇帝,但说到底不过是个父亲,他张了张嘴,最终也不敢出声喊住他。   沈放出了养心殿,脸色便一直很难看,他有他的打算,别人无需指手画脚,尤其是牵扯到林湘珺,不论这个人是谁。   走了几步正好迎面遇上了萧太傅,两人才默声往茶室走。   “皇后的事已经叫人放出风声去了,想必周家和钟家很快就会有所动作。”   沈放点了点头,并不意外,这些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萧太傅停顿了下,迟疑后道:“太子前几日私下见过林家父子,听探子来报,林知许像是要出城,这事林家恐怕已脱不了干系了。”   他知道沈放和林家七娘来往甚密,说着又停了下,抬头见沈放脸色难看,还是硬着头皮提醒道:“咱们不得不早做打算。”   “此事我已让杨意去办,无需担心。”   萧太傅见他态度坚决,也没法再劝,只能换了个话题:“您如此肯定,沈厉州会按讷不住吗?”   太子沉稳心机深,按他想来应该再等一等,不知为何沈放如此着急要提前动手。   “若是之前他或许还能忍,皇后出事,他一刻也等不了。”   沈放目光飘忽地落在他的身后,勾了勾唇角淡淡地道:“他与我是一样的人,我们都等不了。”   -   楼台四面悬空,各处的口子都有人看着,林湘珺哪都去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子里,可一连待了三四日,也没见着沈放的人。   闷得时候只能和唯一来屋里送东西的红炉说说话,便把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   她许了红炉很多好处,想从她这套些话,起先红炉确实是什么都不肯说。   后来大约是财帛动人心,竟然真的撬出了点东西来。   “林家真的出事了?”   “奴婢不敢欺瞒娘子。”   林湘珺舔了舔下唇,从手腕上褪下唯一的镯子,“这个镯子是我的心爱之物,用料雕琢都最为难得,我如今送与你。”   “如此贵重的东西,奴婢如何能要。”   “你千万要收下,顺便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娘子请收回,奴婢是万万不敢背叛郎君的。”   “我没让你做对不起沈放的事,我只想让你帮我传个消息。”   她说着又从脖子上取下一个长命锁,这个金锁她自小戴到大,原本是实心的,可她嫌太重,祖母便重新打造了番,里面做了小小的镂空设计,足够塞下一张小小的纸条。   红炉是沈家的粗使婢女,根本就不识字,她见林湘珺写了一句什么,从中只认得一个我和在字,其余的看不懂。   但大概能猜出,是她想要将此处的位置传出去,那便确实不算伤害沈放。   林湘珺注意到她的目光,装作讶异地道:“你看我写得这么急都写错了字,连最简单的放字都写错,我真是病糊涂了。”   红炉就见她改掉了其中一个字,仔细地看了两眼装作明了地点了点头,还反过来安慰她:“娘子的字写得极好,奴婢是想都不敢想的。”   林湘珺弯着眼浅浅的笑了,放下笔将纸条卷好,“你能不能替我将这个送给春喜,事成之后,我还会有重赏。”   红炉露出了些许犹豫的神色,但架不住林湘珺的恳求最终点了点头。   她收下金锁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临到天黑才回来,再问就只说是东西已经送出去了。   林湘珺这几日都被关在屋内无所事事,桌上有笔纸,她没事干就在那写字画画,顺便等沈放回来。   有很多事她得当面和他说才行。   即便红炉说沈放有事没来过,但她知道沈放每日夜里都会回来,她的被褥被动过,她放在床畔的一小颗珍珠被弄掉了,就连她的字画也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只是等着等着天又黑了,且很奇怪的是,一到时辰她便忍不住犯困。   即便换了三四次茶,在桌上不肯睡下,她还是抓着手里的笔,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点着,不多时又睡了过去。   夜色渐浓,房门蓦地从外被推开,沈放一身风尘走了进来。   他先换下途中弄脏的外衫,将冰冷的手掌捂暖,才绕过屏风。   一眼就瞧见了趴在桌上,睡得脸上都染着墨汁的少女,她睡得很香,半点都没醒来的意思。   沈放上前小心翼翼地弯腰,将人打横拦腰抱起。   再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回榻上,见她面色红润了许多,连唇瓣也不似之前那样惨白,他连日奔波沉寂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   撩开她额前的碎发,俯身在她额上亲了下,而后取来温热的布巾,动作轻缓将她脸上的墨汁给一点点擦去。   正要给她掖被角,就听见红炉在身后喊他。   “郎君,有件事奴婢觉得还是该告诉郎君才行,是有关林娘子的。”   沈放不喜欢有人在这个时候打扰他,眉头紧了紧起身,“说。”   “林娘子恐怕要对郎君不利。” 第52章   红炉的声音有些重, 床上的林湘珺不知是不是被惊扰,不安地低喃了声。   沈放瞬间拧紧了眉,冷着脸低斥了声:“闭嘴。”   红炉立即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小声地应了声是,便见沈放几步坐回榻前,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胸口,安抚地哄了两声。   见林湘珺重新陷入梦中, 确认没有被惊醒,也不再发出低语, 才起身朝屏风外看了眼。   红炉明白地轻手轻脚走出去, 眼尾的余光却一直盯着屋内的两人。   等沈放也过来了,方不耐地道:“什么事。”   红炉有一瞬间也犹豫过, 毕竟林湘珺确实没对她如何,她也算是脾气好的, 平日对下人们不会如何苛责, 可转念一想,心中又满是不甘与怨恨。   林七娘除了拖累郎君, 她还会做什么?这样柔软不能自理的女子,为何郎君要待她如珠似宝, 她不服。   思来想去便将今日之事夸大其词的说了一番,“林娘子将您的事一一过问, 又拿了玉镯收买奴婢, 奴婢不敢欺瞒郎君。”   沈放捡起那个玉镯用指尖碾了碾, 目光停顿片刻, 这确实是林湘珺的心爱之物。   她每次佩戴的时候都尤为小心,有回还听她说起过,这是林老夫人给她的生辰礼, 是庇护她安泰康健的,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脱下来送给一个婢女。   红炉的手上正戴着那个玉镯,看上去尤为刺眼。   沈放眼神一凝,淡淡地道:“脱了。”   红炉诧异地抬头,脱?脱什么?   “镯子,明日还给她,这不是你该碰的东西。”   红炉这才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腕,白翠翠的玉镯镶着金,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的东西,不免心动,林湘珺给了她,她便戴起来了。   心想着或许沈放会注意到,他也确实是注意到了,但没有丝毫的夸赞,而是这样冰冷刺骨的话。   见她还没动作,沈放锋利的目光扫了过去,顷刻间像是被人遏住了喉咙,叫人喘不上气来,红炉像是戴着什么会吃人的妖物,浑身发颤连忙将镯子取了下来。   中途她险些要将镯子磕碰到,又被沈放剜了一眼,赶紧如珠如宝的捧着它,牙关打着架连声道:“奴婢明日便还给娘子。”   沈放这才满意地垂了眼,移开目光淡声道:“东西呢?”   “什么东西?”   “金锁,纸条。”   红炉一时没了声音,金锁她自然是送出去了,她不敢真的对林湘珺做什么,但林湘珺想要逃走,她却可以在其中搭把手。   到时她走了,既引得郎君生气,又能让他们两再不相见,岂不是一石二鸟的好计。   按理来说,她是不该提前把这事告诉沈放的,只要静静地等着,让林家的人收到纸条,再来解救林湘珺,待人被救走了,她再将此事说出来便行了。   可方才看见沈放如此温柔的抱着林湘珺,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彻底激起了她心中妒火。   她从拨到郎君身边伺候起,就觉得他威武不凡,没人比她待郎君的心更真切,她不在意他脸上的伤,也不在意他是庶子,为了郎君她可以豁出命去。   林湘珺她可以吗?她根本就不配!   这才会脑子一热,将事情都给抖了出来,她本就心虚的很再被沈放一问,顿时阵脚大乱不知该如何回答好。   “交,交给春喜了。”   沈放轻轻地哼笑了声,紧跟着又淡声道:“很好。”   那笑声里满是讥讽,明晃晃对她话的不信任,他的眼神比刀锋还要尖锐,将红炉看得浑身冒汗,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郎君,您误会了,奴婢只是怕打草惊蛇,等林家的人来了,便能一网打尽了。”   沈放嘴角挂着讥诮的笑,“起来吧,倒是难为你如此用心,还为我想这么多。”   红炉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没命了,没想到沈放竟然让她起来,难道是他信了自己的话?   她心底又燃起了希望,正想再多问两句,沈放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满是不耐与厌恶地道:“出去。”   说完大步朝内室走去,他的速度太快,穿过幔帐时,朦胧的幔帐在他肩上轻轻晃动,落下一抹淡淡的粉色。   沈放坐回榻边,林湘珺已经睡熟了,他静静地看着她的脸,一声不吭。   尽管红炉的话漏洞百出,但他的心底竟是相信有这么回事的,这也绝对是林湘珺干得出来的事情。   或许不是要害他,但一定是为了提醒林知许,或是想要离开他,与她的父兄相比,他沈放又算得了什么呢。   沈放的眼底闪过些许挣扎,为何,为何非要离开他不可?   只要开口求他,他会放过他们,他从没想过要取林知许的性命。   也不知是不是屋里的地龙烧得太旺,就在他痛苦挣扎之时,睡得正香的小姑娘热得翻了个身,刚刚掖好的被角又折腾了出来。   最重要的是,她的脚丫也伸出了被褥,一脚踩在了沈放的腿上。   不得不说她最近的气色是真的好了很多,露出的那只脚白皙细嫩,就连脚趾也是粉嫩可爱。   将沈放满腔的怒意瞬间给踩灭了。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腿上那只白生生的脚丫,须臾后,笑出了声,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总有让他哭笑不得的本事。   明知道他每夜都会来,还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沈放盯着她的脚看了许久,凸起的喉结重重地滚了滚。   但还是生生压下了眼中的火苗,伸手将她轻轻地推回了被褥中,这会还不是时候,暂且先放过她吧。   可睡着的人是不和你讲道理的,沈放刚把脚给她放回被子里,手都没来得及收回来,她就又踢了一脚,正好踩在他的掌中。   沈放的手掌虽然有些粗,但还算白皙,可与林湘珺的脚相比简直不是一个颜色。   她的脚和她的人一样小巧,每根脚趾都很秀气圆润,他简直能一只手掌就将其完全包裹住。   这样的触感让他痴迷,他的双眼愈发深幽,里面是只有他懂的肮脏心思。   大约是沈放的手掌太过滚烫,林湘珺不舒服地挣扎了两下,还发出了几声难耐的嘤咛,更是激得他手掌收紧,哪儿还挣脱的出来。   “真该给你个教训,看你还敢不敢逃。”他的声音也是低哑的吓人。   可她的嘤咛声有些像在哭,沈放到底还是不舍得她难受,最终还是松开了手,被他捏着的脚却已经红了。   这会他倒不急着将她放回被褥中了,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了一条细链子。   荷包还是林湘珺亲手绣的那个,有些丑,戴在他的身上很是违和,但他从未摘下来过。   沈放亲自给她戴上,手指在她脚背细细摩挲,而后又是在她床榻边守了整整一夜,待天明时才离开。   日上三竿林湘珺才睡醒,她打了个哈欠,不知为何昨夜睡得不太舒坦,总感觉自己被太阳追赶,浑身冒汗,后来跑着跑着还被人抓住了脚踝,真是个可怕的噩梦。   她翻了个身,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躺在床上,突然想起,昨夜她好像是在书桌上睡着的吧?   是沈放,他回来了,是他抱她上床的。   林湘珺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了些画面,她昨夜好似睡得不舒服蹬了好几下,但有人抓住了她的脚……   她后脊冷汗直冒,蓦地掀开被褥坐起,胆战心惊地往脚踝的地方看去。   好在并没有想象中的铁索,有的是一条细细的金链子,垂落在她脚踝间,看上去精巧又别致,因她方才的晃动还发出了几声清脆的叮铃声。   她立即伸手去看,就发现金链上挂着三颗金铃铛,一碰到就会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   链子是个死扣,根本就打不开,且这链子也不知是何材质所制,看着很细却尤为坚韧,怎么都扯不开。   林湘珺泄了气不再折腾,她是躲过了腰间的铃铛,到底没躲过脚上的。   起先她觉得这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只能抱着双膝缩在床上,连动都不敢动弹一下。   可后来想到这是沈放给她戴的,那温热的手指划过她的脚背,抓着她的脚踝细细摩挲,她又好像没梦中那么害怕了。   梦里的沈放丝毫不顾忌她的想法,可现实并不是梦,她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沈放是不会伤害她的。   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安抚自己,浑身的战栗轻了些,正想试着下床走动一下。   红炉就端着药碗进来了,“娘子醒了,正好该用药了。”   林湘珺舔了舔下唇,也不知道红炉有没有将她送纸条的事告诉沈放,便一边喝药一边试探性地问她:“金锁可是送出去了?”   红炉脸色一僵,“娘子放心,奴婢已经送到了春喜姐姐的手里,对了,这个玉镯太过贵重,娘子还是收回去的好。”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拿回来的道理。”   可不管她怎么说,红炉就是不肯收下,用力地推还给了她。   林湘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昨儿她不是还挺喜欢的吗?不过人家不要也没什么好强求的,便又戴回了手上。   她昨夜没能等到沈放,也察觉到自己总犯困是有什么问题了,可若是熏香,那红炉也该受影响,思来想去应该是药汤里被下了安神助眠的东西。   眼珠子转了转,“你先放那吧,有点烫,我一会再喝。”   “这可不行,郎君交代过,娘子定要日日按时用药。”   林湘珺立即发起脾气来,将床上的被褥枕头都砸下了床,“这么烫让我怎么喝,你是要烫死我吗?行啊,那你让阿放来当面和我说。”   红炉也被她突然的小性子给弄懵了,险些没端稳托盘,飞溅出的药汤还烫了她的手背。   但她是主子,即便发脾气,红炉也只能受着,“那奴婢给您扇一扇。”   等药凉了,她端起抿了一口又皱了眉,“今日怎么特别的苦,我要吃蜜饯。”   红炉绷着脸色,扯了个不算好看的笑,应声出去了,林湘珺则乘机将汤药全倒进了花瓶里,再等人回来,装作正在喝药的样子,一脸苦涩地塞了蜜饯进嘴里。   好在红炉也没怀疑,她便如此蒙混过关了,到了夜里,果真没有先前那么困了。   她躺在床上假装睡觉,等屋里没人了,又小心翼翼地起来,将偷偷藏起的酸梅取来,困得时候就往嘴里放一颗,想以此来提神。   可这一夜,她没能等到沈放回来。   -   翌日一早,有人带着两队衙役,悄悄地将清远侯府给围住了。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擅闯我清远侯府,怕是活腻了吧。”   “误会误会,林侯爷莫要动怒,下官是京兆尹王敏,为了差事前来,绝非对王爷有任何不敬之意。”   动静太大,将林府上下的人都给惊动了,林知许搀扶着林老夫人出来。   他原本这会该出城去与沈厉州会面,但早上起来时祖母有些头疼的厉害,这才去得晚了。   他父亲为人正直不阿,不善变通,除了打仗还是打仗,这样的性子不适合在官场争斗,很多事情他也暂时都瞒着父亲,这会听见动静怕父亲又开罪了人,立即赶了出来。   就见京兆尹在点头哈腰,忍不住皱眉道:“差事?什么鸡毛蒜皮的差事能让你上我这儿拿人。”   没想到京兆尹听到他说话,竟朝他看来:“林小将军在这正好,得罪了,来人啊,将林知许拿下。”   这回所有人都惊了,林暮海更是直接要抄家伙了,“你们真是好大的狗胆,连我儿都敢碰。”   “有人状告林知许林小将军谋害他人性命,下官也是奉命行事,此乃抓捕林知许的手令,下官断断不敢作假。”   林暮海将手令一把夺过,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还真是有人状告林知许杀了个老汉,被老汉的家里人告上了衙门。   “我儿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会杀人,这一定是诬告。”   “下官很理解林侯爷的心情,但人证物证具在,便是要喊冤说理,也得到衙门去。”   林知许心里不免有些急躁,这明显是有人在针对他,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办,绝不能在此时入狱。   “此事蹊跷,可否容我半日。”   “不行,小将军应当明白什么是军令如山,半刻都不能迟缓,更何况是击贼拿凶,来人啊,拿下。”   林知许原本是想要硬闯,可看了一眼身边的父亲和祖母,知道这个时候是一定不能逃的,生怕父亲真的与他们动起手来,只能强忍着怒意,安抚好父亲。   “父亲,儿子相信王大人断案公正,没做过的事绝不会误判,为证清白,儿子跟他们去便是了。”   “你放心,为父一会便进宫去见陛下,绝不会让你受人冤枉。”   “父亲!陛下病重,怎可拿这些琐事去叨扰陛下修养,您还是在府中等我,我很快便会回来的。”   说完又交代了亲信两句,而后被人落了枷锁往外去,许是为了顾忌他的面子,还让他上了马车。   林暮海往日很信儿子的话,可今日这事太过蹊跷,他怀疑是有人在算计他们林家,等他走后,还是换了官服进了宫。   -   林湘珺知道这消息时,已经是两日后,她为了等沈放来,每夜都熬到很晚,没睡好白日里便无精打采的。   红炉见她喝药又要发脾气,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奴婢劝娘子收敛些脾气吧,您怕是等不到林家的人了,还是想想法子如何讨我们郎君欢心的好。”   “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林知许林郎君已经入狱了,您还能指望谁来救您?”   林湘珺脑子瞬间一片空白,人也跌坐回了凳子上,是沈放,他要拿林家开刀了。   夜里,沈放又是风尘仆仆地踏着夜色而来。   他这几日都在忙朝堂内外的事,根本没几个时辰能合眼,但在别处他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林湘珺,还不如来看看她,在她身边才能安心。   他先问了两句林湘珺这几日的情况,知道她都好,拧着眉的才舒缓了些。   “郎君,林娘子的婢女都生安置在寺中了,这是您要的那个金锁。”   沈放瞥了一眼金锁,本是不想拿,他不愿看里面写了什么,但进屋之前还是下意识地拿了过来。   她的东西,不论哪样都该在他这里。   进屋后,他便感觉到不对,林湘珺的气息比往日要重一些,她没睡。   他眼底的神色暗了暗,这人还真是一贯的不听话,他烘暖了手,装作不知道地进屋,如以往一样在塌边坐下。   见她眼睫颤动,抓着被褥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心不住地往下沉,她不仅在防备他,或许还要为她的兄长来害他。   沈放自嘲地一笑,明知道她可能要对自己不利,还是毫无戒备地俯身靠了过去。   像往常那样,贴了贴她的额头,而后往下亲上了她的唇。   林湘珺的手也悄悄地从被褥中伸了出来,在他投入之时搂上了他的脖颈。   不等沈放直起身,她张口咬在了沈放的唇上。   沈放微微一愣,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开,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那双水雾雾的杏眼。   心里那股最原始的渴望瞬间被点燃,即便是陷阱是毒药,他也甘之如饴,搂着她加深了这个吻。   唇舌相触,水光潋滟。   窗户大开着,一阵春风袭来,屋内顿时充斥着满满的桃花香,给这满室春香更添上几缕情思。   待到两人分开时,都有些许情动,尤其是林湘珺双目含着秋水,犹如最为魅惑的花妖,叫人不敢多看一眼。   最致命的是,不等沈放清醒,有听他略带哭腔地道:“阿放,你为何躲着不见我,知不知道我好害怕,好想好想见你。”   那一瞬间,沈放脑里的那根弦彻底崩了,此刻便是叫他死,也如愿了。 第53章 正文完   沈放的喉结滚了滚, 眼底是化不开的情浓,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意志力是如此的薄弱,好似她的一个眼神, 就足以勾得他丢盔弃甲。   “林湘珺,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不似往日的清冽,低哑的吓人,像是极力在忍耐着什么。   林湘珺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 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兔,相反的自小被困在屋里, 只能翻看些杂书, 让她看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   比如男女相爱后,要行欢好之事。   只是这欢好之事到底指的是什么, 她就不是很懂了。   方才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这几日她都熬到很晚才睡, 此刻还不到她睡觉的时辰, 脑子里一直在想兄长的事。   刚知道兄长入狱,她第一反应自然是五雷轰顶, 哥哥绝不可能杀人,那就只有可能是沈放在对林家下手了, 他要一点点的折去沈厉州的羽翼,再将他的党羽一网打尽。   她就像是困兽, 无措地在屋里来回走动, 恨不得长出对翅膀来, 飞回家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祖母应当很伤心吧, 以父亲的暴脾气,只怕要提刀去与京兆尹的人算账了,若是她在那就好了。   晚膳她也没用几口, 直到饭后她吹了吹夜风,突然想通了。   若沈放真的要对付林知许,应当是暗地里下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又怎么会如此明目张胆,岂不是让沈厉州有所防备。   如果不是,那沈放这么做会不会是为了保护林知许。   这个念头一旦生起,就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知道林知许肯定会帮沈厉州,既不想伤害他,又要能阻止他犯错,那寻个所谓的错关进大牢,就成了最好的法子。   但这也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猜想,沈放真的会为了她,做到这等地步吗?   她在等,等沈放出现,要是如她所猜想的那样,他今夜便一定会来。   他会怕她担心,会来确定她好不好。   想要他来,又怕自己的希望落空,如此复杂的情绪相互交缠着。   今夜是个无云的夜晚,天上的繁星点点,她只能数着星辰让自己焦躁的心平缓下来。   好在,他还是来了。   林湘珺装睡装得很辛苦,她虽然知道沈放之前每日都会回来,但都是睡着的状态,她不知道沈放会做些什么,既期待又有些胆怯。   直到沈放俯下身,温柔地吻上她的额头。   那如珠如宝的珍重让林湘珺感觉到了爱意,也终于鼓足了勇气,主动而激烈地回应了他。   只是她没什么经验,每次都是被动承受沈放的亲吻,想学他的样子去吻他的下唇。   没想到不止是不熟练,还亲得过了头,将他的唇瓣都咬破了,血腥味瞬间充斥在两人的唇齿间。   这味道对林湘珺来说尤为的香甜,不想对沈放也有刺激的作用,原本他还只是不带□□地轻轻贴着,她的主动像是将他的火彻底点燃。   顷刻间便夺回了主动权,他吻得很凶,像是要将这些日子无法倾述的相思,都要在这一刻宣泄出来。   林湘珺起先还记得要小心他被咬破的伤口,得避开些,等到后面,她已经被亲得昏头转向,哪还顾得上什么伤口。   他的手掌垫在她的脑后,手指轻轻地揉搓着她的后颈,在她感到舒服放松时,舌尖熟练地顶开牙关,在她口中肆无忌惮地扫荡,就像是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   而林湘珺则像只满足后的猫,发出细细的嘤咛,她的眼里是他,耳畔是他,就连浑身上下都被染上了他的冷香。   挣扎间,她似乎还听见了脚踝上的金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咛。   每碰一下便发出一声,这声响不再刺耳,而像乐章一样动听。   她好喜欢与他这样的亲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的唇瓣发麻,偷偷换了三四次气,沈放才将她松开,口中喘着粗气,一把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他此刻实在是太舒服了,他不想让林湘珺看见他此刻的样子,也不敢让自己去瞧她,他怕他会失控。   沈放单手撑在她身侧,待缓过劲来,打算抽身站起,不想手腕被人轻轻地圈住了。   他疑惑地低头去看,就见林湘珺双颊绯红,但目光却很坚定,她慢吞吞地往床榻里面挪了挪,空出了大半的床榻出来。   “阿放。”   即便她只是喊他的名字,什么都没有说,他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让他睡在这。   沈放眸色又黯了一分,声音中透着隐忍不发的颤动,“你知道什么叫做引狼入室吗?”   林湘珺的双眼湿漉漉的,就像是只懵懂的小鹿,偏偏这样的纯澈才最是诱惑人,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然没人和她说过,沈放是几时来又几时走的,但光是看他那泛着血丝的眼,就知道有多累,他怕是将所有休息的时间都浪费在赶路上了。   她想让沈放舒服一点,“阿放,我不怕,我想你陪着我。”   话音落下,沈放已经合衣躺了上来,他身长腿长,林湘珺这本来不算小的床榻,瞬间被他占去了一大半,她就缩在角落里,看上去怯生生的让人很想欺负。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宽大的手掌在她脑袋上用力的揉了揉,“真是个傻子,便是我,也该防着的。”   林湘珺沉默没说话,过了不知多久,久到他以为她不再开口时,她蒙住半边的脸,很小声地道:“可以欺负的。”   如果是沈放,那她愿意,做相爱之人该做的事情。   沈放蓦地一愣,见她双眼发红,虽然很害羞却还很坚定说这话的样子,瞬间气血往一处涌动。   真是没经历过人间险恶,完全不懂人心,他想对她做的事,她若知道定要吓坏了。   他该拿她怎么办。   林湘珺说出口后反倒有种解脱的感觉,不再羞耻了,她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可左右都等不到沈放的动作。   除了手臂横在她的身上,便没了下一步,且他还压在她的被褥上,她想给他盖点被子,都扯不出来。   “你,你别压着呀。”   沈放轻笑了声,“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如此委屈了你,好好睡觉,别想这么多。”   说着把还要乱动的林湘珺给镇压住,“闭眼,睡觉。”   林湘珺顿时像是喝了蜜糖水一样的甜,抿着唇想偷笑,眼睛也只闭了一会会,又忍不住地睁开,明亮有神地看着枕畔人,这便是她倾慕喜欢的人。   她睡不着干脆翻了个身,侧枕着脸颊看他,见他虽然闭着眼睛,却没有睡着,便忍不住去玩他的垂在枕上的长发。   “怎么不睡。”   “我怕又是在做梦,梦醒了,你就不见了。”   沈放也睁开了眼,眼眸漆黑却能清晰地倒映出她的样子,他扬了扬嘴角,伸手将她连人带被褥一起抱进了怀中,“不是梦。”   他的手劲很大,将她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但林湘珺喜欢这种感觉,真实到不是梦。   过了好久,她才从被窝里闷声道:“阿放,是你让人把哥哥关起来的吗?”   “嗯。”   沈放知道她要问的,只是没想到她忍到此时,眼底的笑意散了些,抱着她的手臂也微微收紧。   可奇怪的是,在沈放以为她会求情或是追究时却没了声音,她的脑袋钻了钻,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沈放低头看了眼,有些不明白这是何意。   “你不生气?”   “阿放,你拿到那个金锁了吗?不论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   那个金锁如今就收在他的怀中,他不敢打开,原想一会便物归原主,只是进屋后一切发生的顺理成章,没时间去安置这个东西。   “阿放,我承认我知道我的病无药可医,又无意中得知你的身世,为了活命才会故意接近你。”   他没吭声,只是搂着她的动作在收紧,人果真是自欺欺人的动物,他想要从她口中听到这些话,又害怕听见。   他的双目飘忽地看向床幔,声音空洞地道:“都过去了。”   沈放很想闭上她的嘴,他已经不在意了,算计也好谋划也罢,只要她能永远留在他身边,便是以最下作的手段来捆绑着她,他也愿意,但他不想撕开伤口再听一遍。   “你听我说完,我带有目的接近你,想要讨好你,但了解你以后,我觉得自己很可恶,更动过退缩的想法,但我又不舍得。没人像你这样教我写字读书,教我拉弓骑马,我不敢尝试那些有危险的事情,把自己缩在一方小小的屋檐下,直到认识你,我好像可以有另一种活法了。”   “我想你高兴,想你笑,想让别人不再欺负你,而后我才知道这叫喜欢。”   “阿放,喜欢你这件事,做不了假。”   沈放黯淡的目光,因为她的话重新露出了光亮,他掀开被角,看着她那张不知是害羞还是被闷红的脸,蓦地笑了。   不是讥讽不是淡笑,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笑。   两人静静地对视,不用只言片语,就能感觉到周围在升温。   唇瓣轻柔地贴在了一起,没有激烈唯有缠绵。   “哥哥与父亲一心向着陛下,至于太子哥哥是执念太深。”   “朝中的事,你不用担心,你不想要出事的人,一个都不会有事。”   “这些大事我不懂,我也没有让你为了我而妥协的意思,你还是按自己的计划去做便是,只是可以的话,留他们一命。”   沈放在她额头安抚地亲了亲,“睡吧。”   林湘珺低喃了声好,枕着他的手臂沉沉地睡去。   等她平稳的呼吸声响起,沈放才掏出了自己怀中的金锁,迟疑了下还是打开了。   里面塞着张纸条,展开就能看到是她的笔迹,上面写的是:“七娘一切甚安,兄长莫要牵挂。”   沈放紧紧地攥着薄薄的纸条,眼底是化不开的柔情。   原来,她从未想过要逃。   -   周意礼还住在坤宁宫,她的吃穿用度还与往常一样,可她不能和旁人说话,什么消息也传不出去,说是禁足实则是软禁。   她已经记不清日子,整日浑浑噩噩无一刻心静,为此她穿着素净的衣衫去佛堂诵经抄书,倒是不求自己能得到什么佛主的庇护,只希望减轻罪恶。   若是可以,但求以她的命换沈厉州和周林两家的安泰。   可惜佛主不开眼,无法看见世人的祈愿,她能做的唯有等死。   这般过了不知多少日,她与往常一般早起净面去佛堂诵经,临到午时,竟有人推开了佛堂的大门。   那人拖着沉重的步子跪在了她身畔,周意礼紧闭的双目骤然间睁开,下意识地看了眼身畔的人。   他们母子已有许久未见,他平日很在意自身仪态,可今日看上去却很是憔悴,就连新冒出的胡茬都没打理。   周意礼不敢动,甚至有种恍惚梦境之感,他怎么会来。   直到沈厉州轻轻地喊了声:“母后。”   她才回过神来,“你怎么来了,外面皆是眼线,你赶紧走,离这越远越好,我犯了滔天大错,陛下没有要我性命已是难得,你莫要不自量力,快走。”   沈厉州依旧是跪着没动,任由她推搡,等到周意礼泪眼婆娑,他才挤出个笑来。   “母后,儿子早就知道,这一日早晚会来,只是没想过,会将您也扯进来。”   周意礼手脚冰凉,泪水在眼眶打转,“这不怪你,你又如何去选择自己的出身呢?陛下,陛下会念在父子一场,会轻待你的。”   “母后,来不及了,兵马已在宫门外候着,从我成为这个太子开始,我便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州儿这是逼宫,这是谋逆,你不能一错再错了。”   “母后,我从未后悔过,做您的儿子。”   他原本表露心迹的话已经在喉间了,可看到周意礼的脸,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若是他赢了,她会是他的皇后,他若输了,就让他做她心中永远的好儿子吧。   “我也是,有你这个儿子,是母后此生最大的骄傲。”   沈厉州扯了个笑,她喊他儿子,可他却不想喊她母亲,他重重地伏地叩首,“母后且在这等等,等我来接您。”   说完不再留恋,径直起身离去。   周意礼满脸是泪,愣了片刻,立即追了出去。   太和殿上,久病多日的景帝重新坐回龙椅,他头顶冕旒,龙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今日召诸位爱卿在此,是朕要宣布件大事。”他说两句便停一下,拢着口鼻咳上两声,即便如此还要继续,“朕有一子流落宫外,好在被平阳郡王抚养长大,如今父子相认,他也能认祖归宗。”   说着下面的一众大臣们皆是哗然,便是知情者也要露出讶异的模样,纷纷私语起来。   唯有萧太傅站出来,躬身行礼:“敢问陛下,皇子如今何在?”   “放儿,来见过大臣们。”   话音落下,身穿蟒袍的沈放从后殿缓步而来。   他脸上的面具已经摘去,露出一张白玉无瑕的脸,他的眉眼与景帝有四五分相识,却又更加的俊朗坚毅,不仅如此,他身上还有股叫人畏惧的压迫感。   光是瞧着这张脸,所有的质疑声都消了。   萧太傅见此,先一步跪了下去,伏地叩首高呼:“臣叩见殿下。”   其余人面面相觑,在景帝的注视下,只能跟着跪了下去,“臣等叩见殿下。”   沈放面色不改只抬了抬眼,扫过众大臣,在他们双腿发麻时,淡声道:“免礼。”   等所有人都站起,景帝才满意地又道:“朕还有一事要宣布,太子沈厉州……”   众人才后知后觉太子好似不在,如此重大的场合,他是肯定要在场的啊。   刚如此想着,就有小太监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陛下,不好了,太子带着数万人马将皇宫包围了。”   瞬间又是一片哗然,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太子这是要逼宫造反吗?!   景帝虽然心里有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愕然站起,因为太过激烈险些摇晃着倒下,还好身旁人搀扶了一下。   而后由萧太傅搀扶着,领着众大臣出了殿门,果然看见沈厉州身穿盔甲手握利刃高坐于马上。   “沈厉州,你这是要做什么?”   “儿臣是不愿父皇被贼人所蒙蔽,认下一个来历不明的儿子,未免社稷大乱,皇室血脉不纯,儿子不得不清君侧。”   “你你你,你这逆子,到底谁血脉不纯,谁不是朕的亲生子,朕一清二楚!你若此刻悔改,朕尚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若儿臣不肯呢。”   景帝气得心梗都要发作了,急喘了几口气,气若游丝地道:“太子沈厉州犯上作乱,今日撤去太子封号贬为庶民,给朕将其与党羽速速拿下。”   “宫中守备,五城兵马司皆归听命于儿臣,父皇又何来的人马呢?”   “快去,取兵符,将朕的兵符取来!”   “父皇还是不要白费心思了,林暮海已被儿臣软禁府中,您已经无人可用了,只要您今日杀了沈放,儿臣依旧是您的好儿子。”   众人的目光看向了景帝身后的沈放,他身长玉立隐于暗处,即便是此刻危急关头,依旧神色不变。   “哦?是吗?我的项上人头在这,你若想要,来取便是。只怕,你没本事。”   “死到临头还要嘴硬,父皇若是不肯答应,那休怪儿臣动手了。”   沈厉州振臂一呼,便有排山倒海的呐喊声响起,眼见着君臣乱作一团,千钧一发之际,更响亮的呐喊声从宫门的方向响起。   一匹漆黑的烈驹冲了进来,“臣林知许护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紧随他身后的竟然是一年多未见的平阳郡王沈在卿,“皇兄莫怕,有臣弟在此,绝不会让此等逆贼祸乱宫闱。”   沈在卿手中的乃是数十万铁骑,在收到沈放借景帝之手传出的八百里加急,便领着铁骑往京中赶,总算是赶上了。   即便如此,沈厉州也不肯束手就擒,咬着牙挥舞着手中的利刃,两边瞬间厮杀在了一块,庄严肃静的太和殿沦为了嗜血的炼狱。   沈厉州已经杀疯了眼,沈放让人将景帝护住,取出利刃加入了战局。   铁器相触时发出尖锐的声响,两人皆被对方身上的煞气所震,一招一式皆不手软。   “沈厉州,我答应过七娘,留你一命。”   沈厉州仰天长啸,“但我不会放过你,你我之中只能留一人可活。”   他的武艺不如沈放,几招下来就浑身是伤,被逼得节节败退,却仍在负隅抵抗。   沈放眼波一转,剑身划过他的手腕,沈厉州手中的剑应声落在了地上,“我答应了七娘,便不会食言,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这场闹剧发生的快,结束的也很快,在兵马司的统领被擒后,很快便丢盔弃甲,束手投降。   沈厉州看了眼沈放又看了眼大殿内的景帝,无声地笑了起来,他离那个位置如此近,又是如此的远。   他这一生便是一场闹剧。   趁着所有人不注意,他用左手举起了地上的剑,正要刺入胸口时,周意礼冲了出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州儿,莫要一错再错。”   他的手指松了松,利剑应声落在了地上,发出难听的碰撞声。   自此,一切终究尘归尘土归土。   -   林湘珺这一整日都心神不宁,她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可她根本离不开这座高立的楼阁。   她从白天等到黑夜,又从黑夜痴痴地等到天明,根本分不清自己有没有睡着,总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直到夜半,她终于熬不住睡了过去,午夜梦回间,她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   梦中是她与沈放的相遇相知相恋,而后是浑身是血的沈放倒在她面前,她迷迷糊糊地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从噩梦中惊醒。   不安地环顾着四周,她将脑袋埋在膝上,害怕地浑身都在发颤。   若是沈放死了,她便也不用活了,或许这样也好,真如书中所言的死生相随。   她正在哭,屋内真的响起了脚步声,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就见那个朝思夜想的男人出现在了眼前,他身上却是有隐隐的血迹。   但他的面具没了,脸也是好的,根本不如梦里那般。   沈放丢下手里的利剑,坐在了床畔,指腹温柔地擦去她的泪痕,“哭什么呢?我这不是来了。”   林湘珺搂着他的脖颈抱了上去,一口咬在他的唇瓣上,等闻到那熟悉的血腥味,她才相信这不是梦。   “我做了一个好吓人的噩梦,梦见你不要我了。”   沈放用力地将她抱紧,那力道像是要将她揉碎进自己的骨血一般。   “傻丫头,都说是梦了,又怎么能当真。”   “别哭了,我来接你回家了。”   林湘珺破涕为笑,把泪水擦了他满怀,“好,我们回家。”   不论去哪,便是上天入地,也没人能将他们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