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臣夫人日常》 作者:此花与汝   作品简评:   傅长宜性子冷淡,退亲后,那个曾出手救过她一命的徐家四叔父前来傅府向她提亲。这让长宜始料未及,但成亲后徐衍待她极好,在婚后相处的过程中长宜也慢慢向徐衍敞开了心扉。本文剧情流畅,文笔细腻,主要描述了内阁大学士和五品小官之女的日常生活,给人一种娓娓道来的感觉。 第1章 春日   正是三月时节,院子里的海棠开得极好,层层簇簇,如云边的彩霞。   傅家早早卸下了厚重的门帘,换上了细篾软帘。   青竺沿着抄手游廊过来,院子里静悄悄的,还未进门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脚下不由一轻,揭开软帘进来,看到自家姑娘跪在菩萨尊像前面的蒲团上,双手合十,正在闭目诵经。   自打母亲去世,长宜便在东次间设了小佛堂,每日清晨起来都会来这里诵经,以求超度亡母。   木槿侯在一旁,朝青竺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长宜睁开了眼睛,扶着木槿站起身,从佛龛下面的香盒中持出三根线香,横斜在灯烛上燃着,躬身拜了三拜,把线香插在香炉中。   长宜这才看到了青竺,问道:“何事?”   青竺走上前一步,回道:“姑娘,程公子来府上拜访,老爷不在家,管事把程公子带到了前院花厅,着婢子问姑娘一声,是见还是不见?”   “他怎么来了?”长宜蹙了蹙眉,抬脚上了炕。   青竺连忙跟上来道:“程公子带了好些吃食,看样子是特地来探望姑娘的。”   不然怎么这会子过来,老爷此时正在衙门办公,若要拜见,也该晚些来才是。   长宜倒是有些日子不曾见过程淮,母亲过世后,她一直在家守制,因是重孝,亲朋好友一概未见,连垂花门都不曾迈出一步。   母亲在世时,虽有意让她与程淮定亲,但终究没到这一步,母亲就病逝了,此事便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既然把人都请到了花厅,那就见一见吧。”长宜想到母亲,眼神蓦地一暗,抬头望向槅扇以外,见窗外树随风动,扑簌簌落下一阵淡红的花瓣。   长宜回内室换了一件暗纹白绫大袖衫,方带着木槿和青竺往前院花厅的方向去了。   程淮已经在花厅枯坐了一炷香的功夫,却不见人前来,隐隐有些不耐烦,却又不敢妄动,只好换了个姿势来坐,一抬眼瞥见长廊的方向走过来三人。   为首的女子一身素服打扮,乌黑的发髻上也只簪了一朵白绢花,身上通无半点金银首饰,如此一看,倒越发显得一张脸玉白干净,眉目秀丽,宛若开在窗外的一朵白玉兰花。   程淮心下一动,赶忙坐直了身子。   长宜进来就看到坐在当中一溜玫瑰椅上的程淮,其右手旁的高几上放了三四提用油纸包的方方正正的糕饼,底下还有一个雕漆红木匣子。   长宜与他行过礼,坐在斜对面的椅子上,又命人重新上了茶,方道:“家父尚在衙门未归,恐要让公子再多等会了。”   程淮端起茶水打量了长宜一眼,见她面容比之从前消瘦不少,也憔悴了些。   之前两人曾见过一面,那时傅夫人尚未病重,母亲带他来傅家探望,说了一会子话,就见屏风后面走进来一位十四五的少女,身穿粉衣,落落大方向母亲和他见了礼,随后接过丫头手中的药碗,亲自服侍傅夫人喝了药。动作十分娴熟,一看就是平日里经常做这样的事情。   “不知公子今儿过来所为何事?”长宜见他没有言语,又问了一句。   程淮这才察觉失礼,轻咳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道:“其实子深今日前来,是特地来拜会傅姑娘的。”   这话难免唐突了些,长宜垂了垂眼眸,听程淮把话说完:“……听说傅姑娘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不知现下可大好了?”   到底是年轻皮薄的弱冠公子,两家又曾有意定亲,话还未说完,便红了半张脸。   年前长宜曾大病了一场,程父和傅父同在一个衙门办公,亦有所耳闻,回家便与程夫人说了,虽说傅夫人已经身故,可程夫人还是有意让这门亲事继续走下去。   奈何长宜重孝在身,不能见客,方拖到现在,程夫人算着日子,一早就让仆人在罗轩斋排队买了刚出炉的糕点,让儿子提着亲自上门探望,以叙旧情。   长宜微微颔首道:“多谢公子挂念,长宜不过偶感风寒,已经大好了。”   “可我瞧你比之前瘦了不少。”程淮鼓足了勇气道:“逝者已矣,姑娘节哀顺变,不要太过伤心了,还是多保重自个的身体才是。”   长宜抬头看向红着脸皮的程淮,毕竟是母亲相中的人家,她并不反对这门亲事,只是她现在还要守制两年,程淮却已经及冠,她不想因此拖累了人家。   长宜想了想道:“程公子,多谢你今日能来探望我,我想着有些话还是要明说了才好。公子也知道我在守制期间,不宜谈论婚嫁,从现在算起,到出服的日子还有两年,长宜并不想耽搁了公子。”   程淮没想到长宜说的这么直截了当,一时愣了愣,脸皮比刚才又红了些,支吾着道:“我……我原本就是想等着姑娘的。”   长宜未料程淮会如此说,两人对望了一眼,谁都没有再说话。   半晌,程淮记起他临来时母亲还让他带了一些糕饼果脯,遂道:“姑娘好些日子不曾出门,想来不知道罗轩斋出了新式的绿豆糕,里面添了一道乳酪夹心,还有刘记的杏脯、樱桃煎,姑娘且尝尝对不对口味。”   长宜的目光落在那几个油纸包上,低声道:“多谢公子。”   话到了,礼也到了,两人都到了婚嫁的年纪,自是不好同在一处太久,程淮起身拱手道:“姑娘好生保养身子,子深先回了。”   长宜命管事送他到大门前,自个儿望着门外愣坐了许久,她年岁到了,终归是要嫁人的,若是程淮真等上她两年,为了这份情谊,她也该嫁给他的,何况这也是母亲临逝前的意愿。   可不知为何,一想到这里她心中就很是怅惘,这也是当年两家没有走到定亲这一步的原因。   母亲那时笑她还是小孩子的心思,只想着留在父母的羽翼下不受风雨,可父母是不能护她一辈子的,到了一定时间,总是要分开的。   木槿见长宜迟迟没有动静,轻声喊了一声‘姑娘’。   长宜回过神来,看到青竺拿着长条盒子打开道:“这里还有一株野山参。”   长宜搭眼一瞧便知这株野山参少说有五十年以上,虽说比不得母亲库房里的那一株上百年的老山参,却也价值不菲,对于她来说,这礼物也太贵重了些。   她摇了摇头道:“还是登记造册吧。”   回了厢房,长宜躺在靠窗的罗汉床上小憩了一会,她大病初愈,总是浅眠多一些,听到轻微的动静就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看到木槿站在门口和她的乳娘柳氏正在说话。   她起身坐了起来,木槿和柳氏连忙进了屋来,拿了一件衣服给她披在身上,服侍她重新净了面,坐在罗汉床上。   柳氏照顾长宜多年,长宜与她很是亲近,后来柳氏出了府,也三五日过来府上探望长宜。   木槿搬了张梅花凳给柳氏坐,柳氏为人谨慎,虽得主家看顾,也从未生出半点傲意,只坐在凳沿上,问长宜近来身子可好。   长宜与她聊了几句闲话,就见外头进来一个小丫头,木槿出去了一会,进来时手中拿着一封信:“……门房说是从京城寄过来的。”   长宜打开书信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自打夫人过世,木槿和柳氏就很少见过长宜笑了,两人对视了一眼,也都十分高兴。   长宜把书信看完合上,笑着道:“是舅母寄过来的,说是大表哥下个月大婚,派人接我去京城小住一段时日。”   柳氏双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弥陀佛’,笑道:“这真是一件大喜事,姑娘得有一年多不曾出门,也该出去散散心了。”   自母亲出殡那日一别,长宜也有些时日没有见到舅父了,甚是想念,她点点头道:“说起来这件亲事还是母亲一手促和的呢,母亲早早就备下了一份礼,如今还在库房里搁着呢。”她说到这里眼神一暗。   柳氏就道:“我的姑娘,可别再想了,一会又要流泪了。”   虽说夫人去世已久,长宜想起她总是心口一痛,这些日子不知流了多少的眼泪,哭得眼睛都要瞎了。   终归是自己养大的孩子,柳氏看在眼中也是心痛。   长宜不想让惦念她的人伤心,望了一眼槅扇,把眼中的泪水尽数眨了回去,笑道:“大表哥成亲是大喜,我可不能再哭了,舅母信上说,明儿一早就派人来接我,现下只怕是在路上了,我得赶紧赶紧收拾行礼,还有给大表哥的新婚礼物。”   长宜说做就做,叫人打开了库房,把母亲准备的大礼找了出来,又寻了一支紫檀狼毫笔,两块徽墨,并四匹织花缎衣料,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都放在雕漆红木的大箱子里。   长宜挑好礼物,从库房里出来,迎面看到薛细蕊沿着抄手游廊走了过来,后面跟着的丫头手中还拿着红漆镂雕食盒,看样子是从厨房的方向过来的。   长宜的脸色当即有些不好,薛细蕊却像是没有看见一样,走到面前盈盈行了一礼:“姑娘这些日子身上不好,我亲手熬了些鸡汤,姑娘喝了补补身子。” 第2章 鸡汤   薛细蕊一面说着一面把食盒打开:“这鸡汤整整熬了两个时辰,加了当归、红枣、党参、枸杞,给姑娘补身体是最好不过了。”   长宜垂眸望了一眼汤盅,淡淡的道:“姨娘真是学得一手伺候人的好功夫,两个时辰,姨娘倒也有这个闲空。”   薛细蕊听出长宜话中的讥讽,却也不恼,卑弱的道:“伺候好姑娘,本就是姨娘的本分。”   长宜见她一副柔柔弱弱,好似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顿时觉得有些恶心,别过眼去看一旁的秋千架。   微风吹来,秋千架亦随着风轻轻摇曳。   长宜记得幼时母亲常抱着她坐在上面,秋千在空中来回摇摆,她抬头看向母亲,却见母亲怅惘的望着远方。   那时候她不明白为何父亲偶尔才过来一次,却又常常和母亲闹得不欢而散。后来,她年岁渐长,从底下的一众婆子嘴中得知薛细蕊不仅仅是父亲的侍妾,还是她的姨母,更确切的说,薛细蕊是母亲的远房表姐。   当初薛细蕊受不住继母的虐待,携细软投奔至傅府,母亲好心收留了她,还替她相看人家,薛细蕊却暗地里与父亲苟合,最后到了遮掩不住的时候,才告诉母亲她已有身孕。   那时候她才知道,母亲望的是薛姨娘的院子,父亲正在那里温情脉脉的望着另外一个女人,一想到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母亲该有多绝望。   自那时候起,她就恨薛姨娘,母亲却教导她,大人之间的恩怨不应该波及到下一代身上,即使薛细蕊使了下作的手段嫁给了父亲,但终归她是父亲的姨娘,闹得太僵反倒让父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即使是到了最后一刻,母亲心中依然挂念着父亲。   长宜轻叹了一口,她虽记得母亲嘱咐她的话,但并不代表就此原谅了他们,若是薛细蕊能老老实实的做她的姨娘,大家和平相处便罢。若是不能,她不是母亲,不会因为顾及父亲的颜面而心软放过这些伤害她的人。   长宜冷冷望了薛细蕊一眼,道:“姨娘不必费尽心思讨好我,你只要尽心服侍父亲,守本分,我也不会为难你。”   她并不想与薛细蕊多有交谈,转头吩咐下人把红木箱子抬回去,回了东偏院。   薛细蕊站在廊下,望着远去的一行人,脸上堆起来的笑意慢慢凝滞住了。   等长宜进了东偏院,薛细蕊低头看到汤盅里的鸡汤还冒着热气,吩咐小丫头好生给送过去。她在厨房里忙活了一场,可不能就这样白费了。   长宜回来后把母亲的陪房王升家的叫了过来,她这一去少说也得半个月,她走了,内院的对牌钥匙也得交出去。   虽说父亲如今身边还有两个通房,但姨娘只有薛细蕊一人,不用想,父亲也会把对牌钥匙交给薛细蕊。   长宜十二岁的时候就跟着母亲学习打理中馈,内院外院也都是母亲留给她的人,她倒是不怕薛细蕊在她不在家的时候整出什么幺蛾子事来,但有些话还是得嘱咐一下的:“……若是府上有什么事不得不开母亲的库房,万不能让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人进去。”   母亲的库房里有不少好东西,薛细蕊那样的人不知道能耍出什么样的花招,她必须防着点。   王升家的是个伶俐的人,重重点头道:“姑娘请放心吧,有我王婆子在,那些人是一个都进不去的。”   长宜自然是放心,王升家的是母亲的陪嫁媳妇中最得力的一个,她男人又在前院领事,手底下有数十位小厮随从,即使薛细蕊带了强横的婆子过来,也是进不去的。   王升家的走后,长宜扶着炕几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她昨儿夜里做了一夜的梦,半夜又醒了过来,睡得不怎么好,眼角的余光瞥到当中放着的黑漆螺钿圆桌上,摆着薛细蕊送过来的汤盅。   侍立在一旁的木槿也看到了汤盅,蹙了蹙眉,刚才她只顾安排人抬箱子,没注意到何时送来的汤盅,就这样大剌剌放在圆桌上,她连忙出去叫了两个小丫头进来,把汤盅端走了,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西偏院。   傅长宛坐在临窗的炕上描花样子,闻言愤愤的道:“姨娘好心熬煮了两个时辰的鸡汤,就这样被随手赏给了小丫头喝,她傅长宜也忒欺负人了些,姨娘岂能咽得下这口气。”   坐在傅长宛对面,正缝补青色白鹇补子服的薛细蕊却轻笑了一声道:“她是傅家的嫡女,我不过一个姨娘,既做到了我该做到的,管她最后赏给了谁喝。即使是你父亲知道了,也赖不到我们头上,你说是不是?”   傅长宛自是知道薛姨娘的打算,放下笔道:“难不成姨娘只想做一辈子的妾侍?就这样被傅长宜拿捏在手中一辈子。”   薛细蕊被女儿戳中心声,手中的针线渐渐慢了下来。   明明她和沈慈的祖母都是同样的出身,到了她这里,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沈慈以正妻的身份住在瑞安堂,而她却只能靠引诱爬上傅仲儒的床,下贱的跪在沈慈的脚下奉茶,住在偏院里,连她的孩子一生下来都是庶出。   凭什么她沈慈样样都是好的,而她就这么卑贱,她不服气。   现如今倒都好了,她沈慈再有能耐再厉害又怎么样,如今也不过化为了一抔黄土,可为什么又留了她的女儿来磋磨她?   “那又能怎么办?”薛细蕊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如今我是你父亲的妾室,若想被扶正,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薛家只有你舅舅能为咱们出头,偏生你舅舅读书又不成器,现如今又喊着要跑去那什么赵王府当幕僚,就凭他读的那几本书,谁肯留他。”   傅长宛一想到薛坤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由皱了皱眉,与薛姨娘说起程淮来:“我听翠儿说,知府大人家的程公子今儿来了咱们府上,听说那傅长宜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倒好似人家非要攀上来似的。”   薛细蕊听出女儿话语中酸溜溜的,瞄了她一眼道:“你莫不是喜欢上那程公子了?”   傅长宛却轻嗤了一声道:“姨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又不是那下贱玩意,她傅长宜的东西我才不稀罕呢。”说完才惊觉不妥,偷偷觑了薛姨娘一眼,见她脸色依旧,才又拿起笔描剩下的花样子。   傅仲儒下衙门后就回了家,长宜听说后去了书房,走到那时看到红蔷候在廊下,便知薛细蕊已经过来了,倒是比她还快一步。   侍墨通传后,里面传来一阵浑厚的声音:“进来吧。”   长宜进了书房,看到傅仲儒已经换下了公服,正坐在书案前面写字,薛细蕊立在一侧,手中拿着墨锭正在研墨,看到她福了福身子,笑道:“姑娘来了,刚才老爷还在念叨姑娘呢,问姑娘身子好些了没有。”   长宜见惯了她装作一副贤良的模样,也乐得陪她演下去,亦扬了扬嘴角道:“我一早遣了人去门口等候父亲,得了信就立马赶过来了,没想到姨娘竟比我来得还早一些。”   这是说她在父亲身边安插了人,薛细蕊愣了一下,方笑着道:“姑娘住在东偏院,要穿过一个大院子才能到,西偏院到书房有一条小径,我才快了姑娘几步。”   长宜很快的瞟了她一眼,似是无心的‘哦’了一声,走上前行上一礼,见持笔在澄心纸上挥洒写字的父亲脸色淡淡的。   傅仲儒写完几个大字,放下手中的笔道:“你姨娘只比你多来了一会而已。”说着朝长宜招了招手:“过来看看父亲写的这几个大字怎么样?”   长宜走到案前看了一眼,父亲乃进士出身,写得一手台阁体,字形方正,幼时她瞧母亲的字也有几分像父亲的,后来才知母亲的字也是父亲教的。   看到熟悉的字迹,长宜忍不住眼眶一酸,道:“父亲写得比从前更好了,若是以后朝廷再召集擅书之士,想来父亲定能得皇上青眼,召入翰林院。”   这一席话讨得傅仲儒十分的欢心,大笑道:“你呀,就是嘴皮子溜,什么话都敢拿来讨父亲欢心。”   长宜勉强挤出来一个笑,提起大表哥成亲一事,傅仲儒点头道:“你舅父已经给我写了信来,说接你去京城散散心,也好,自打你母亲走后,你一直闷在家中,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傅仲儒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长宜鼻子更酸了些,抿着唇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望着父亲俊朗的脸庞,才想起来父亲今年不过三十七岁,处在人生中最好的年纪,丧妻之痛对他来说也是难以承受的吧。   傅仲儒拍了拍长宜的手,问她行李收拾的如何了,想了想嘱咐道:“你这一去少说三五日,虽说是要入夏了,天气却容易反复,还是带上两件厚实的衣服。”   长宜点头应了,傅仲儒又问起她都准备了什么礼物,长宜都一一回了,傅仲儒才点了点头,欣慰的道:“这些年你母亲把你教的很好。”   说着叹了一口,似是想到了从前的那些事情,良久,沉吟道:“京城比不得家里,难免受制,多带些赏人的金银锞子。”   薛细蕊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父女情深的模样,脸色有些僵硬,附和着傅仲儒说:“长宜是个懂事的,老爷且就放下一百二十个心吧。”   长女行事稳重,傅仲儒一直都是看在眼中的,他点了点头,让长宜退下了。   等长宜走后,薛细蕊小心翼翼打量了傅仲儒一眼,见他一直埋头写字,心中一沉,不知道傅长宜刚进来的时候说的话傅仲儒听进去了几分,是不是真的怨怪了她。   薛细蕊越想越不安,跪下道:“老爷,蕊娘是派了人在门前等候,原本是想着老爷回来跟前好有个人伺候,所以才……”   她话未说完,就被傅仲儒打断:“罢了,你也是为了我,这件事就算了,起来吧。”   薛细蕊这才松了一口气,正要起身,却又听傅仲儒说:“长宜刚失了母亲,你能担待她些就多担待些,再不济她房里自有丫头嬷嬷操心,你以后就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   老爷不追究傅长宜,反倒来说她,闻言薛细蕊的心当即凉了一半,她使劲的攥了攥帕子,却又不敢露出半点不满之色,柔弱的行了一礼:“老爷说的是,蕊娘记在心中了。” 第3章 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眼……   傍晚时分,沈家派来接长宜的人和马车都到了清苑县,长宜在花厅见了刘妈妈和沈管事,说了几句闲话,分别赏了他们每人五两银子,就让他们先回房歇息去了。   二日一早还要赶路,长宜清点了要带的杂物,沐浴后也睡下了,西偏院却一片灯火通明,薛细蕊净了面坐在妆奁前,想着下午在书房发生的事,恨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红蔷站在一旁,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薛姨娘把气撒到她身上。   过了一会子,薛细蕊抬起头看向红蔷,朝她招了招了手:“你过来。”   红蔷畏畏缩缩的往前走了一步,颤抖着道:“姨……姨娘要做什么?”   薛细蕊瞪了红蔷一眼,在她胳膊上狠狠扭了几下,厉声道:“你说我要做什么!”   红蔷疼得哭了起来,求饶道:“姨娘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薛细蕊却还不解气,换了个地方又掐了几下方松开了手,红蔷跪在地上不敢哭出声来,低声啜泣着。   一会子薛细蕊才平复了心情,看向跪在地上的红蔷,想起当年冯氏打骂她的时候,她亦是这般求饶,冯氏却丝毫不怜惜,她越求饶冯氏打骂的越厉害。   后来她为了少挨打,就紧紧咬着唇,根本不敢哭出声来。   薛细蕊想起过往的遭遇,蓦地对红蔷生出一些感同身受来,她闭了闭眼睛道:“下去上点药吧,若是你敢声张此事,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红蔷诺诺应了,抱着钻心疼的胳膊出去了。   二日清晨,天还未亮长宜就被木槿叫醒了,洗漱后换了一件素色对襟长衫去了前院,刘妈妈早带着人把箱子装在了马车上,长宜把对牌钥匙都交给王升家的,吩咐她回头交给父亲,一抬头却见父亲不知何时站在了垂花门前。   她连忙上前请安:“父亲怎的还没有去衙门?”以往这个时辰傅仲儒早已起身去了官府。   “今儿衙门上也没什么事,晚点我再过去。”傅仲儒道。   长宜点了点头,把盛着对牌钥匙的盒子递给傅仲儒,傅仲儒看了一眼道:“你不在这几天,就先交给你姨娘收着,你觉得怎么样?”   除了薛细蕊,内院的确没个能掌中馈的人,长宜早就预料到了,淡淡的道:“也好。”   说话的空,薛细蕊也带着傅长宛从西偏院过来了,一脸歉疚的道:“原本还想着早起来送送姑娘,没成想还是来迟了。”   说着推了推身后的傅长宛,傅长宛不情愿的叫了一声‘长姐’,长宜看了她一眼,也叫了一声‘二妹’。   如今父亲膝下只有她们两个女儿,自是不好让他看到二人不和的样子。   傅仲儒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招了沈管事过来问话。   沈管事是沈家外院的大管事,也是舅父的堂兄,说起来长宜还得叫他一声‘舅父’,当下府上正办喜事,舅父却还让沈管事过来保定府接她,足可见对她的重视。   长宜对着薛细蕊和傅长宛实在没什么好说的,站在一旁静静的听父亲和沈管事说话,过了一会,就听沈管事说:“……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   清苑县距京城大概两百多里地,一早赶车,若是走的快些,差不多能在天黑之前进城,她到底是未出阁的小姐,不好在外过夜,最好一天就能赶到沈府。   马车一早就套好停在了门前,随行的婆子搬了轿凳过来,长宜扶着木槿正要上马车,站在台阶前的傅仲儒却走上前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沉香色的荷包递给她:“先收下,到了车上在看。”   长宜袖了荷包,方上了马车,木槿和青竺跟在后面也上了来,偌大的马车顿时有点拥挤,长宜掀开车窗,看到沈管事正在和父亲拜别。   车轱辘慢慢转动起来,穿过了一整条街,长宜想起临走前父亲给她的荷包还没有打开看,父亲是文人,极爱风雅之事,衣服也要熏香后才穿,就连荷包上沾染了淡淡的松香。   长宜打开荷包,见里面塞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她顿时有些愕然,怪不得父亲让她上了马车再打开,这二百两银子都能买下清苑县一处三进三出的宅邸了,若是叫有心人看到了,保不准要劫了她这辆马车。   到底……父亲还是心疼她的。   长宜半垂下眼眸,默了默,托着脸颊看窗外的风景,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就没有出过门了,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时竟觉得有些陌生。   出了清苑县,马车直奔北京城而去,好在这些时日没有下雨,路面还算平坦,坐在车厢里也不会觉得过于颠簸。   一路上未多做停留,终于赶在天黑之前进了城,沈家舅母早早得了信,遣了人前来迎接。   沈府坐落在教忠坊马将军胡同里,天色已晚,各府门前悬挂着的灯笼都点亮了,照得胡同里一片亮堂,马车在沈府门前停下,长宜扶着刘婆子下了马车,看到舅母梁氏已经带着一众丫头婆子围了上来。   梁氏笑盈盈的道:“好孩子,你可到了,叫舅母好等。”   梁氏出身名门,祖父梁寿官至礼部尚书,当下父兄皆在朝中为官,她自幼读书习字,身上却无半点清高孤傲,待人十分和气。   长宜曾跟着母亲来过几次舅父家,她很喜欢这位舅母,上前拜了一拜,一声‘舅母’喊得触动了情肠,梁氏也湿了眼眶,上前携了长宜的手。   从垂花门进来,只见院子里点了绰灯,长宜看到东西厢房的门窗新刷了漆,贴了斗大的‘囍’字,就连丫头婆子也穿着颜色鲜艳的衣裳,看上去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   梁氏拉着长宜的手问她这些日子在家可好,长宜怕梁氏担心,并没有提及前些日子她大病了一场的事情,只说了她这些日子在家主持中馈的琐事。   梁氏怎会看不出长宜刻意避谈伤心事,她心疼的道:“好孩子,你赶了一天的路,想来是累坏了,先歇息一晚,等明儿咱们娘俩再好好说话。”   长宜的确是疲惫不堪,但眼下她还未拜见舅舅,梁氏看出长宜的踟蹰,笑道:“你舅舅今儿有事还未回府,先头叫人捎了话来,说外甥女一路风尘,让好好歇着,等明儿再相见。”   梁氏早让人把西厢房打扫了出来,她领着长宜进了屋,转头吩咐丫头婆子烧了热水来,长宜沐浴了一番,挨着床躺下,睡意袭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二日一早,长宜从床上坐起来,发觉外头的天已经大亮了,她在家时都不曾睡到这个时辰,不由蹙眉道:“怎么也没人叫我起床?”   木槿端着铜盆进来,笑着回道:“是沈夫人不让我们叫醒姑娘的,说姑娘身子骨刚好,又一路奔波劳累,恐吃不消,让姑娘多睡一会。”   “舅母怎知我大病了一场?”长宜疑惑道:“是你们跟舅母说我生病的事了?”   木槿和青竺相互看了一眼,都摇了摇头,木槿想起昨晚的事道:“昨儿姑娘睡下后,我瞧沈夫人把刘妈妈叫了过去。”   刘妈妈是梁氏身边的人,做事是一等一的伶俐,她前儿在傅府住了一晚,想来是从底下的小丫头口中得知,告诉了舅母。   长宜心中涌起一阵暖意,自打母亲过世,就很少有人这样关心她了,舅母疼爱她是真,但她也不能过于骄纵了,嘱咐木槿和青竺:“以后再这样还是先把我叫醒,怎好让长辈坐着等我,岂不失了礼数。”   昨儿夜里沈管事就送来了行李,长宜用过早饭,换了一身青色素缎绣折枝纹的褙子去了梁氏所住的正房,梁氏正坐在西次间临窗的炕上看婚宴上的宾客名单,一见到长宜进来,笑着朝她招手:“长宜,快过来这里坐。”   长宜上前行了一礼,坐在了炕下面的梅花凳上,梁氏合上手中的宾客名单,问长宜:“昨儿夜里睡得可好?”   长宜并没有认床的毛病,而且昨儿实在是太累了,一沾着枕头就睡着了,还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她点了点头道:“舅母可不要惯着长宜,长宜会越来越懒的。”   梁氏笑道:“舅母倒是想日日惯着你,你却不能总是住在京城,不过在这里几日,也让舅母多疼疼你。”   当年梁氏嫁给梁褚的时候,沈慈还未及笄,姑嫂之间感情很好,后来沈慈嫁给傅仲儒,梁氏还怅惘了一阵子,想着若是能生个沈慈这样的女儿该有多好,谁料多年来却只得了一子,没有女儿倒成了梁氏这辈子的心头大憾。   后来沈慈生下一女,梁氏别提多高兴了,打心里早已经把长宜当成了亲生的女儿,前年沈慈病逝,她就想把长宜接到京城,但碍于礼法此事只好作罢。   去年冬日沈褚升迁国子监祭酒,她忙于应酬,派去保定的人少了几茬,不知道长宜伤寒的事,不然早亲自去了保定。若不是刘妈妈从傅府的下人们口中听说,这姑娘还不打算跟她说。   梁氏想起这件事就拉下了脸:“以后不能报喜不报忧的,你病了这件事怎么也不跟舅母说一声。”   “不过小病了一场,后来喝了几副药就慢慢好了,也没什么大事,倒让舅母挂心了。”长宜道。   梁氏瞧着长宜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心中越发怜爱,若不是无人过问,闺阁中的女儿谁生了一场大病能像这般冷静淡然。她叹了一口道:“这件事说起来倒也是舅母的疏忽,明知道你身子弱,该派个人去瞧瞧你的。”   昨儿夜里她打量着只觉得长宜比从前瘦了,今儿一看不但瘦了,脸色也苍白了许多,梁氏摇了摇头,心中却想着怎么给长宜补身体。   这时丫头打着帘子进来回禀:“老爷回来了,让姑娘去书房一趟。”   长宜正想着要去给舅舅请安,闻言站起了身道:“舅母,那长宜先过去了。”   梁氏原本想亲自带着长宜过去,但又一想他们甥舅二人相见,定有一番话要说,她在场只怕是不方便,就吩咐她身边的一等丫头柳莺送长宜去前院书房。   几人沿着游廊过去,倏然见一幽静天地,地上铺着青石,一条蜿蜒小径直通书房门前,小径两侧的翠竹拔地而起。   长宜沿着小径过去,见洞门前站着一位身穿青色直裰的高大男子,背着手,似乎正在打量这些翠竹,听到动静,扭过头来。   长宜才看清他的面容,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眼眸深邃,极为俊朗。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面善的原因,倒好像在哪里见过。   长宜记不起来他是何人,但端看相貌衣衫,料定此人不俗,又在书房附近,想来是舅父的哪位友人。正想着要不要上前施礼,却见那人转过身子,微笑朝她颔首。   长宜只好也福了福身子,听洞门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舅父沉厚的声音:“行之。” 第4章 “侄女眼拙,还望叔父见谅。……   这人好大的派头,年纪轻轻,竟值得舅舅以身相迎。   长宜心下纳罕,不由多看了男子一眼,却见那人好整以暇的站着,似乎也在打量她。   虽说两人年岁差了些,但这样毫不掩饰的打量,也太放纵了些,长宜隐隐有些不悦,但也没有说什么。   沈褚很快从洞门走了过来,长宜许久未见舅舅,上前行了一礼,沈褚朝她点了点头,转头和徐衍说话:“行之,这阵子翰林院不是忙得厉害,你怎么今儿有空过来了?”倒是很高兴的样子。   徐衍收回目光,拱手道:“听说府上在办喜事,我是特地过来讨杯喜酒吃的,沈兄不会吝啬这一点美酒吧。”   “我就知道你还惦记着我那坛子梨花白。”沈褚笑着摇头,随即指着长宜说:“这是我外甥女长宜,她父亲是保定府同知,与你二哥是同科进士。”说完又跟长宜介绍:“这位是翰林院的徐大人。”   长宜依稀记得从父亲那里听说过这号人物,在脑海里搜寻了许久还是想不起来他是何人,只好屈膝又行了一礼。   徐衍受了她的礼,含笑问道:“三姑娘,还没想起我是谁来?”   长宜一愣,抬头看向徐衍,她自幼跟随父亲在任上,从吉安府泰和县到太原府,一路辗转到保定府清苑县,只有在傅家祖家才会有人这样叫她。   她似乎记起他是谁了,怪不得刚才她觉得此人看上去有几分眼熟,若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位‘徐大人’该是和傅家祖家同住一条胡同的徐家长房幼子,按辈分她还要称呼他一声‘叔父’。   刚才他朝她打量,想来就是认出了她,她却惶惶以为他是个登徒子。   长宜不由得暗暗懊恼,她怎么就把他给忘了。   她五岁那年,曾在徐家的院子里摸迷了路,从台阶上摔下来,磕的膝盖流血,还是眼前这位找到了她,替她上药,还好心把她送了回去。   经徐衍这么一提,沈褚也恍然大悟,笑道:“我倒忘了这一事,你们两家在大兴比邻而居,怪道你如此说。”   长宜抿了抿嘴,喊了一声‘叔父’。   徐衍轻声道:“这回想起来了?”   闻言长宜微微红了脸,低下头道:“侄女眼拙,还望叔父见谅。”   前些年她跟着父亲在外很少回祖家,后来父亲升迁保定府同知,才回到北直隶,母亲小产后身子一直不好,她贴身服侍在侧,又要操持府上的中馈,很少出门,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跟着父亲回一趟祖家,两人不过远远见过一面,她也没甚在意。   不知徐衍又怎的一眼瞧出了她来。   等两人进了书房,长宜摸了摸脸颊,才觉得脸上的热红消了下去,抬头看到小厮封茗捧着茶壶从书房里出来,连忙接过道:“我来替舅舅和叔父煮茶吧。”   看样子两人是有要事相谈,她虽是小辈,站在一旁也难受,不如找点事做。   以前沈氏吃的汤药都是长宜亲自煎煮,用起小风炉自然也不在话下,长宜烧开了水,取出茶叶来,亲自沏了一壶太平猴魁,捧着茶盘进了书房。   沈褚正坐在堂前和徐衍说话,听到动静都朝门口望了一眼,长宜端着茶盘走了进来,听徐衍继续道:“……这个就不劳沈兄操心,我已经挑好了两个人。”   长宜听着这话只觉得怪怪的,徐衍不过二十四五,比大表哥也大不了几岁,却在舅父面前以‘兄’称呼,看来辈份长也是有些好处的。   长宜虽在心中腹诽,却小心翼翼的端着茶盅放在高几上,连手都没有抖一下,复又端着茶盘出去,侯在廊下等他们谈完。   “原来你早有想法,既如此,到时你去领人便好,何必又亲自跑一趟,听说你这些日子可是忙得脚不沾地。”屋子里传来舅父的声音。   长宜站在门后往里面探了一探,见徐衍端起茶盅轻轻啜了一口,似乎是感觉到外面有人在看他,抬头往外看了一眼,正对上一双明亮的双眸。   徐衍低下头笑了一下,握着茶盅道:“沈兄别不信,我是真来讨喜酒喝的,皇上命我此行前去宣府筹划军务,后日就要启程了,赶不上谨安大婚之日的喜酒,所以提前来喝,沈兄不会怪罪吧。”   沈褚之前并未听说,闻言道:“这么急,我道你这些日子怎么这么忙。”他朝门口的长宜招了招手,长宜进来,就听舅舅叫她的名字:“长宜,去跟你舅母说一声,就说翰林院的徐学士来了,让她去厨房弄几样小菜,再把抱厦后面的梨花白挖出来一坛。”   大兴徐家世代官宦,也是有名的望族,族内弟子颇多,光长房就有三人入仕,徐家二爷现任江西布政使,徐家三爷则在大理寺任寺丞一职,徐衍排行第四,几位兄弟中年纪最轻。因徐家入仕之人众多,外头的人都是以官职相称。   长宜福了福身子退下,带着丫头回了正房,梁氏已经看完了宾客名单,正带着几个陪房媳妇在后院库房找大婚当日用的红绸布,长宜过去跟梁氏说了准备酒席的事。   梁氏吩咐了柳莺去厨房传话,转身从博古架上找来一个白玉的手镯套到了长宜的手上,笑着道:“舅母刚才就看中了这个镯子,想着你皮肤雪白,戴上肯定好看,果然如此。”   白玉玉料温润,在阳光的照射下看上去也无半点杂质,是上好的羊脂玉。长宜摇了摇头说不能要,梁氏却捂住长宜的手道:“这手镯在库房搁置了多年,放着也是积灰,你及笄那日,舅母就想给你带过去的……还有几个翠玉的手镯,瞧着都不如这个颜色好,你若是不嫌弃,都拿去带。”   那时候沈氏刚去世不久,长宜就像丢了魂一样,她当时去的着急,忘了带这些东西,后来想起来的时候又想着当面给长宜。   梁氏让人包了那些镯子,并一套纯金的头面,让下人送到长宜所住的西厢房里去。   长宜哭笑不得的道:“过几日新嫂嫂就要进门了,舅母该留着这些给她才是。”   梁氏却道:“这些都是给你的,我自有一份重礼给她,你就不要担心了。”   从库房出来,梁氏着人拿了铁锨过来,带着长宜去了正房后面的三间小抱厦挖酒坛,和长宜说:“别瞧着这徐四爷年纪轻,和你舅舅同出自梅大学士门下,你舅舅倒是很喜欢这个师弟,常相邀回来喝酒。”   长宜是知道舅舅嗜酒如命的,每回喝酒就连父亲也不得不推辞,没想到徐衍竟然能跟他喝到一块去。   梁氏没有女儿,素日里身边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长宜一来,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和长宜说这些佚事:“说来这位徐四爷也是个能人,十七岁就中了举人,如今在翰林院也待了有些年头了,极得皇上的看重,去岁就升了学士之位。”   这件事长宜倒是有所耳闻,如今坊间流传着一句‘非翰林不入内阁’,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进翰林院,像徐衍这样的翰林学士,前途一片大好,不知有多少勋贵世家想把女儿嫁过去。   刘妈妈带着人从庭前的梨树下挖出一坛子酒来,梁氏吩咐送去前院,这时有小丫头过来禀:“郑太太带着郑小姐过来了。”   “他们来的倒快,把人领到花厅,我这就过去。”梁氏转过头和长宜说:“礼部主事郑大人的夫人来了,你跟舅母一道见见吧。”   长宜听到‘郑’字愣了一下,心想京城这么大,也有可能是同姓,她暗暗想了一番,还是开口问了梁氏:“……这位郑大人可是有个侄女,嫁到了大兴徐家?”   梁氏惊讶:“你认得她?郑大人的确有个侄女,嫁给了徐家的三爷,你刚才在你舅父书房见到的这一位,是徐家四爷。”   长宜也只是猜测,没想到竟然真的是她,点头道:“今年过年我跟着父亲回了一趟大兴,见过这位郑太太。”   梁氏皱了皱眉,她倒是记得徐家和傅家祖家都在大兴,但怎么两家扯上了关系,看样子长宜是知道这徐家的。   长宜跟梁氏解释:“徐家长房和二房分家后,长房就搬到了柏树胡同的宅邸,和傅家只隔了一条胡同,柏树胡同前面是街市,常有商贩叫卖,徐太夫人喜静,住在偏院里,让人开了个后门,与傅家祖宅大门正对着,这样说起来两家也算是邻居。”   梁氏这才道:“怪不得你见过郑太太,她有个女儿,年岁和你相差不大,你们也可以结识一下。”   郑家在京城也算是名门之后,郑老太爷曾在□□一朝任南京礼部尚书,后又被追封为太子少师。郑老太爷和郑太夫人生育两子,虽然都没有像郑老太爷那样居高官之位,好歹也都中了进士,郑大爷现任宁州知州,郑二爷在礼部任主事,也算是撑起了门楣。而且郑老太爷的学生遍布两京十三省,郑家极得世人推崇。   梁氏本意是想让长宜结交个朋友,但她不知,她早见过这位郑家小姐,而且之间还有些不愉快,长宜苦笑了下,心中祈祷这位郑小姐万不要太记仇了才好。 第5章 徐衍道:“三姑娘,看戏好玩吗……   走到花厅的时候,丫头们已经上了茶出来了,长宜一眼认出坐在黄花梨木圈椅上的郑太太,而坐在她身旁的郑媛斋穿了一件湘红色折枝桃花纹缂丝圆领袍,戴着明晃晃的金项圈,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   郑媛斋不像她的母亲那般沉得住气,一双眼睛四下里张望,好似在找什么人。   长宜跟着梁氏进了花厅,郑太太和郑媛斋齐齐转过头来,看到梁氏身后的长宜,那一瞬,母女两个脸色都不免僵硬了一下。   梁氏上前和郑太太寒暄,郑太太才笑了笑,脸色恢复了正常,目光落在长宜的身上,梁氏就道:“这是我外甥女长宜,听说你们是认识的。”   “倒真是巧了,不曾想傅三姑娘和你们家有亲戚。”等梁氏坐下,郑太太才道:“傅三姑娘年纪轻轻,却做得一手好绣活,真真是叫人开了眼界,回去我还跟媛姐儿说,再见着傅三姑娘一定要讨教讨教。”   梁氏自是知道长宜的女红,她这个外甥女旁的不说,打小就比同龄的女孩子沉稳,初学针线的时候不用督促也能一连坐上三四个时辰,就连绣娘也忍不住称赞。   梁氏笑了笑,只是道:“媛姐儿的女红也很好。”   郑太太却接过话说:“到底还是差了傅三姑娘一截。”   她这话说的有深意,梁氏不知,长宜还能不知。   说起来那日倒也是徐家大太太的不是,三太太在徐太夫人面前称赞侄女的绣活做得好,徐家大太太却把她推了出去,结结实实的得罪了郑家。   长宜当时还以为是大太太和三太太斗法,后来她听二祖母和几位伯母的话音,倒好像是郑太太有意与徐家长房再结亲。   如此看来,倒是一点不假,她是妨碍了人家的姻缘,也难怪被人记恨。   一直坐着没有说话的郑媛斋却突然看向长宜道:“傅姐姐,媛斋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回去后我就想找姐姐讨教了,却听傅老夫人说姐姐已经回了保定府。”   长宜在大兴一直过完正月十五才回去了,她虽甚少出门,但也没听说有人找她,何况以两人结下的梁子,郑媛斋能再找她讨教才是见了鬼了。   长宜亦只是笑笑:“妹妹谦虚了,我不过占着比妹妹大几岁多做了几年针线罢了,我在妹妹这个年纪,绣活又哪里比得上妹妹。”   郑媛斋望着满脸笑意的长宜,不由想起在徐家那日,所有人都夸赞傅长宜女红精妙,而原本该受称赞的她却站在旁边像个陪衬,就恼得厉害。   那日傅长宜就是这样的笑,还说什么‘谬赞’了之类的话,看起来虚伪极了,她恨不得上去给她两巴掌。   郑媛斋咬了咬牙,面上却带着无害的笑意:“是姐姐谦逊,媛斋还想劳姐姐替我绣两个荷包呢,以姐姐的活计,想来也费不了多长时间,姐姐不会推拒吧。”   长宜这才算是知道了得罪人的后果,而且还是那种死缠烂打的,只是她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性子,叫人逼得没法,难不成还不兴她反驳一次的。   长宜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郑媛斋:“妹妹的绣活才是绝妙,姐姐就不献丑了。”   郑媛斋没想到长宜会一口回绝她,一时竟找不出话来,脸色变了几许。郑太太也察觉到傅长宜不是个好拿捏的,以女儿的道行根本不是对手,端起茶盅喝了两口,嗔怪道:“傅三姑娘哪里像你无所事事的,你就不要再劳烦人家了。”   梁氏自幼生活在京城,早就练得八面玲珑,一双眼睛又怎会看不透这里面的猫腻,她本就不喜欢和郑夫人打交道,这回欺负人还欺负到她家里来了。   何况天天盯着人家大门出入的,又能是什么正经人家。   梁氏就道:“郑太太不知道,我这个外甥女倒也不是怕劳累,她如今要打理府上的中馈,还是抽空才来参加她表兄的婚礼,实在是忙得抽不出时间。若是媛斋想要荷包,我府上的绣娘倒是可以,她之前就是教过长宜的,比长宜的绣活更要精妙。”   闻言,郑太太的脸色僵了僵,以前她公婆在的时候,甭说正四品官员的夫人,就是侍郎夫人看到她也得笑脸相迎,媛姐儿顶着礼部尚书嫡孙女的名头,那些官家小姐哪个不围上来,如今不过为了一个小小的荷包,梁氏竟然对她们冷嘲热讽。   难不成他们郑家还稀的一个荷包不成,若搁在以往,她早走了,可今儿过来倒也不是真争吵这个的,想见的人还没有见到呢。   郑太太想了想,还是决定忍下这口气,笑了笑道:“倒是不必了,刚才只顾得说别的,倒是忘了正经事,我瞧着府上布置的着实不错,想着来跟夫人取取经的。”   郑太太膝下有一子一女,长子也到了婚嫁的年纪,前年和鸿胪寺少卿之女定下了亲事,婚期就在下个月。   梁氏是知道的,但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取经是假,见人是真,不过两家到底是近邻,郑大人和沈褚又在官场上打交道,不好两家的关系弄的太僵硬了,她点了点头道:“那我带着太太逛逛吧,正好我也有几处拿捏不准的,还要让太太出出主意。”   梁氏带着郑太太出了花厅,临走的时候嘱咐长宜好生待客。   小丫头端了果盘上来,都是时令的水果,长宜坐在圈椅上挑着樱桃吃,郑媛斋却没这个心思,她本就不屑于和长宜说话,这下大人们也不在,她更无所忌惮了,连装一下都不装了,无聊的摆弄手腕上的金镶红宝石镯子。   过了会子,郑媛斋坐的失去了耐心,站起身来在花厅里来回走动,长宜被她转的头晕眼花的,就听郑媛斋道:“母亲怎的还没回来,我出去看看。”   长宜正不想伺候这位大小姐,听到郑媛斋主动说想出去,立即随了她的意,吩咐刘妈妈跟着她。   从花厅出来,郑媛斋就去了前院,刘妈妈跟在后面也不好说什么,前院正在搭戏台,人多嘈杂,回来的小丫头跟长宜说:“顺天府知府洪大人来了,老爷正在前院大厅和洪大人说话,倒不见徐大人的身影。”   长宜笑了笑道:“徐大人可是走了?”那郑媛斋岂不是扑了个空。   小丫头摇头道:“看样子是没找着人,不过公子从国子监回来了,听说姑娘来了,说要见见姑娘呢。”   长宜听说表哥回来很是高兴,让小丫头带路去了沈谨安住的东偏院,婚房就设在了这里,收拾的比正房大院还要喜庆,廊下已经换上了红纱灯笼,搭着红绸布,院子里还有不少小厮正在搬东西,人来人往的。   长宜一眼看到了站在廊下的徐衍和大表哥,郑媛斋竟也找到了这里来,正笑着和徐衍说话,长宜走近了才听到她说:“……前儿我还去了一趟大兴,谁料四爷不在家。”   当年在南直隶的时候,郑太夫人和徐太夫人来往密切,后来郑太夫人把嫡长的孙女嫁给徐三爷,按理他们成了平辈,郑媛斋就把‘叔父’的称呼改成了‘四爷’。   徐衍显然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郑媛斋,沉默了一下才道:“你找我做什么?”   郑媛斋盈盈的道:“上次四爷给我的字帖我已经写完了,想着拿给四爷看,去了两次大兴都没见着你,等一会四爷有空,也去一趟家里吧,我父亲这几日也唠叨着,说是想和四爷唱和诗文呢。”   她说完仰着头看徐衍,眼睛里满是期盼。   长宜走到拐角的地方就没有上前了,她可不想再掺和到里面,惹得郑媛斋更记恨了她,静静地站着听他们说话。   徐衍敛了敛眼眸,看到不远处的一个素色身影,温声道:“不过今日晚了些,等会子我还要回翰林院一趟,下回有时间我再过去吧。”   郑媛斋脸上的笑容不由凝滞了一下,但她也是知道的,皇上下令编纂实录,翰林院的几位大儒都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徐太夫人也说徐衍很久没回大兴了,但还是不死心的道:“那我拿过来字帖,让四爷看看吧,我老老实实的写了许久呢,就连姐夫都夸我的字进步了。”   徐衍淡淡的道:“进步了是好事,你若是想再练习,就去你姐夫那里再拿几本字帖。”   在长宜的记忆中,徐衍是一个极温和儒雅的人,可偏偏从刚才这句话中,长宜却听出了一丝不耐烦,但声音还是柔和的。   得了徐衍称赞的郑媛斋又满心欢喜了起来,盈盈笑着道:“那等会子我让丫头拿过来字帖,四爷帮我瞧瞧……”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匆匆走过来的小厮打断,长宜认出是舅父身边的封茗。   封茗拱手道:“徐大人,老爷让你过去一趟。”   徐衍点了点头,目光有意掠过拐角处站着的人,见她正望着这里,一副看好戏的悠闲模样,他摩挲着袖子里的手,和沈谨安说:“那我先过去了。”   “师叔这边请。”沈谨安伸出右手一比,沿着抄手游廊送徐衍出门,一抬头看到站在拐角处的长宜,甚是惊喜,开口叫了一声‘表妹’。   长宜朝他笑了一下,等到他们走近,长宜屈了屈膝算是行礼,却听徐衍道:“三姑娘,看戏好玩吗?”   长宜微愣,望着徐衍带着笑意的脸庞,莫名竟有些心虚。可转念一想,她心虚什么呢?她又没做对不起他的事。   长宜连忙摇了摇头,就算她觉得好玩,那也不能直说不是。 第6章 徐衍却突然开口说:“你想要,……   跟在徐衍身后的郑媛斋却脸色铁青,狠狠的瞪了长宜一眼。   等徐衍走后,郑媛斋冷声和长宜说:“你可不要多想了,四爷可不是你这种人就能妄想的。”   长宜懒得和她争执,转过身和沈谨安说话,郑媛斋见长宜不搭理她,冷哼了一声,带着丫头婆子去找郑夫人了。   沈谨安不过比长宜大了三岁,长宜没有兄长,自幼就把沈谨安当成了亲哥哥,两人的关系一向很亲近。   回到东偏院,沈谨安倒了一盏茶递给长宜,问道:“你认得徐师叔?”   长宜便把徐家长房搬到柏树胡同和傅家祖宅比邻而居的事情又说了一遍,沈谨安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我说师叔怎的待你这样亲近。”   长宜并不这样觉得,徐衍待谁一向都很温和。   沈谨安把从国子监带回来的书放到博古架上,问长宜最近如何,说到傅仲儒去年冬天升了保定府同知的事,最后才问了一嘴:“薛姨娘没有耍什么花招欺负妹妹吧?”   当初薛细蕊投奔沈氏,后来却成了薛姨娘,这里面的腌拶事沈谨安也是有所耳闻的,后来姑母没了,他一直担心表妹受了欺负。   长宜笑了笑道:“她哪里能欺负了我,再不济我也顶着个嫡长女的名头,她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这就好。”沈谨安这才放下心来。   晚上梁氏叫人在花厅摆了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沈褚望着外甥女,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还未出嫁前的沈慈,想到病逝的胞妹,眼中闪烁着泪花,吃过饭把长宜叫去了书房说话。   他们二人失去的都是至亲,长宜看见舅舅落泪,也忍不住哭了出来,过了好一会长宜才忍住了,沈褚深深地叹了一口,认真的端详着面前的外甥女许久。   长宜生得和沈氏很像,尤其眉眼,像是和沈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让沈褚不由得想起旧时,父母皆走的早,就留下他和妹妹相依为命,妹妹那时候才不过十一二岁,一边操持府中的家务,还要供他读书,后来他考中进士,族中的婶娘也为妹妹定下和傅家的亲事。   他曾在国子监见过傅仲儒,觉得此人虽文弱了些,眼界还算宽广,并不是满腹经纶的无能之辈,想着把妹妹托付给此人倒也尚可,谁想成亲不过一年有余,竟出了薛姨娘这档子事。   薛姨娘是他们沈家的远亲,妹妹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往肚子里咽,若是早知如此,他就是再拖上妹妹几年,也不愿意她嫁给这样一个人。   好在……好在妹妹还留下一个女孩儿。   回到正房,沈褚跟梁氏提及长宜的亲事:“你上次说阿慈给长宜相看了一门亲事,可打听过那人家如何?”   梁氏刚刚卸了妆,冷不丁听丈夫这样一说,愣了一下,缓过神道:“你说的可是保定府程家?”   “那程大人在保定府任知府也有两年了,膝下就一个公子,现在府学读书。我倒是见过那程夫人,单看说话行事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伶俐人。”梁氏端了一盏茶水递给沈褚,坐下道:“你今儿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沈褚接过茶盅,用茶盖拨了拨浮叶,轻啜道:“我要亲自把把关,不能再把长宜推到火坑里去。”   梁氏知道这是藏在丈夫心中多年的一根刺,她笑了笑道:“这还不容易,再过几个月就是秋闱了,那程公子比谨安小一岁,听说今年也要下场,到时候你把人请到家里来不就成了。”   “这倒是个法子。”沈褚听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放下茶盅道:“咱也不能一棵树上吊死,若是那程家不行,岂不误了长宜,还要劳夫人为长宜多相看几个。”   梁氏膝下无女,本就喜欢这个外甥女,沈慈病逝后,她就更怜惜长宜了,也早有为她打算,只是如今长宜在守制期间,不太好提婚嫁之事。其实她心中早有人选,但这一切还是得看长宜和傅家的意思。   二日一早,长宜去正房给梁氏请安,在抄手游廊遇到了沈谨安,他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镶边襕袍,腰间系着一块白玉佩,格外显得清俊。   两人一同进了西次间,梁氏正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和前院的几位管事婆子说话,等他们禀完了事拿了对牌出去,梁氏才得空喝了口茶,想起长宜来了京城有两日了,还没有出去过,和沈谨安说:“你今日若是有空,带你妹妹去长安街逛逛吧。”   长宜倒是想去护国寺进香,她在家时虔心抄了一百卷佛经,准备供奉到佛前。沈谨安知道长宜有心,出了门吩咐车夫去了护国寺。   护国寺是皇家寺庙,香火十分旺盛,到了那里的时候,山门已经大开,门口停了不少达官贵人的马车。长宜在大雄宝殿上了香,劳小师傅把她抄写的经文供奉在佛前,捐了五十两的香火钱才从寺庙里出来了。   沈谨安等在山门前,见时候还早,想到出来之前母亲嘱咐他的,说道:“表妹,不如我们去长街看看,听说那里有个重泽酒楼,做的糖蒸酥酪天下一绝,表妹难得来一趟京城,也去尝尝吧。”   长宜在家的时候倒是吃过乳酪,味道酸甜,她还挺喜欢吃的,便由着沈谨安拐去了长安街。   路过棋盘街的时候,沈谨安让马车停了下来,跟长宜说:“这里有一家书肆,经常出一些时事策论,我下去看一看。”   长宜知道沈谨安要参加今年的秋闱,寒窗苦读多年在此一举,丝毫不敢贻怠,点了点头道:“表哥且去看就是,不必着急回来。”   沈谨安躬身下了马车,掀开帘子问道:“表妹可有什么要买的?”   长宜想了想道:“表哥若是看到写得好的字帖,也给我带两本吧。”   沈谨安这才去了,长宜打开车窗往外看去,见街道两旁的商铺已经大开,茶肆、酒楼、干果铺子……一家挨着一家,门牌楼前面都挂着各色各样的招揽生意的锦旗,沿街还有不少小摊贩在卖力吆喝,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这时候一辆马车缓缓从大明门出来,沿着棋盘街往三官庙的方向过去了,长宜托着脸颊只顾看外面的行人,并没有注意到这辆马车。   沈谨安想着长宜还在马车上,匆匆买了两本时事策论就回来了,还给长宜买了两本字帖,吩咐车夫驾车去了重泽酒楼。   重泽酒楼是京城所开的第十二家酒楼,在长安街东南侧,背靠玉河南桥,除了甜点是一绝,还有各样的美食,这会子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人。   车夫把马车停在重泽酒楼前面,长宜扶着木槿下了马车,大堂的小二搭眼一看就知道他们非一般人家,领着他们去了二楼的雅间。   长宜这会子还不觉得饿,只要了一碗糖蒸酥酪,坐在窗边瞧楼下的风景,这里的视线极好,可以看得见远处的重楼殿宇,金色的琉璃瓦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沈谨安见长宜好奇,指着近处的一排直房道:“这里就是翰林院。”天下多少学子向往的地方,长宜不由多看了几眼,听沈谨安一一说:“再往西些,就是六部办公的地方,过了千步廊,便是都督府了……”   他话音未落,却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声音:“……徐兄,虽说你这一去有些时间不能回京,但翰林院的事还得多劳您看着些。”   再接着便是熟悉的温和低沉的声音:“宣府离京城也不过三五日的路程,若是觉得哪里有不妥之处,你写信便是。”   长宜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见不远处的屏风后面走过来四五人,其中一人正是昨日在沈府刚见过的徐衍,他今日不同昨日一身士人打扮,身上还穿着常服,腰间束着银撒花带,脸上虽带着淡淡的笑意,却让人觉得淡漠疏离。   长宜从未见过这样的徐衍,正想着要不要出去打声招呼,沈谨安却已经起身出去了,长宜亦只得跟上去。   听到动静,徐衍抬眸朝雅间的方向看了一眼,沈谨安上前行了一礼,徐衍朝他点了点头,目光一转落在后面身穿青色素缎圆领衫的长宜身上。   他这几次见到长宜都见她穿一身素服,听说她的母亲过世了,这倒也难怪。   长宜屈膝福了福身子,拘谨的站在沈谨安的身后。   徐衍微微笑道:“你们表兄妹倒是难得出来一次。”   沈谨安道:“今日不用去国子监,正好空出了时间,便陪表妹出来走走,顺便买两本时事策论,我原想着再过几日去拜见师叔的,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您。”他犹豫了一下道:“师叔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还想着让师叔帮忙看看。”   这一趟只怕要在宣府停留数月,再回来的时候恐怕秋闱都要过了,徐衍顿了片刻道:“你现在手上可带了策论?”   沈谨安连忙吩咐小厮下楼把刚买的时事策论从马车上拿了过来,递给徐衍,最上面搁着的却是两本小楷字帖,徐衍抬头看了沈谨安一眼。   沈谨安解释:“这是给表妹买的字帖。”   坐在徐衍一旁的男子却探过头来看了一眼,笑着道:“这儿就有现成的,你们兄妹俩还买什么字帖,还能比徐兄的字好不成。”   徐衍就看了看长宜,长宜只得道:“我不过是练着玩儿的,怎能劳烦叔父呢,再说叔父忙碌,怕是也没这个闲空。”   徐衍却突然开口说:“你想要,我给你写就是了。”   长宜惊诧的望了徐衍一眼,不知他这句话又是何意,徐衍却已经翻开了字帖下面的策论,认真的看了起来,好似刚才不过是不经意的一说。   长宜也没有将这句话太放在心上,回府后就接到了从保定寄过来的信,是王升家的给她写的。   信上说通判王大人的长子生了孩子,薛细蕊非要打开库房备礼,还带了厨房的几个婆子过来,被王升家的带人拦下了,按着旧日的惯例准备了礼品送去。   长宜早就料到薛细蕊不会老实,并没有多惊讶,把看完的信放了回去。木槿支起了槅扇,长宜难得有兴致,把绣了一半的帕子拿了出来,坐在窗前做了一会针线。   再过几日就是亲迎的日子,沈府越发忙碌了起来,这两日陆陆续续来了许多送礼金的管事,都是离得远不能赶过来的亲朋好友,梁氏忙的连觉都睡不安稳,长宜便揽过了登记入库的事宜。   好在族内的伯母婶娘赶了过来,帮着梁氏操持大婚的事宜,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就待亲迎的那一日。 第7章 廊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身材高大……   亲迎的前一日林家派了人过来安床,来得正是两位婶娘,还有新娘林氏身边的乳娘丫头。沈林两家也算是故交,长宜跟着梁氏在花厅待客,送走林家的人后长宜正要回厢房,却在抄手游廊被一个面生的小厮叫住。   那小厮行了一礼,把怀中揣着的字帖双手奉上,木槿接过字帖递给长宜,那小厮道:“这是我们大人叫送过来的。”   长宜不由皱了皱眉,接过字帖翻开看了一眼,见上面的字迹温润清和,正如写这本字帖的人。   她还以为徐衍当时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真的叫人把字帖送了过来。长宜望着字迹静默了片刻,问道:“你们大人什么时候走的?”   小厮回道:“大人和永城侯卯正时分从阜成门出发的,临行前吩咐了小的给姑娘送来这本字帖,还说姑娘要是想练字,随时去他府上去取就是。”   ……随时去取,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   不过以徐衍的接人待物,这倒也算不上什么说得上的事,那郑媛斋不也是临摹的他的字帖吗,人家可能也只是遵守承诺,同她客气客气罢了,她想这么多做什么。   长宜摇了摇头,同那小厮道:“替我谢过你们家大人,等过些日子大人回来,我再亲自拜谢大人。”   那小厮拱手告退,长宜回了厢房,净手后坐在窗前小心翻了一遍字帖,抬头望见庭前栽的西府海棠,才发现一树的花都落尽了,枝上的绿叶愈发繁茂起来,夏天就要到了。   二日一早,天还未亮,长宜就被外面的鞭炮声吵醒了,她带孝在身,没有去前院见客,躲在厢房里做针线,她想亲手给舅舅做两双膝袜。   长宜找了两块棉布,坐在窗前仔细剪裁,青竺是个喜欢热闹的,长宜见她不住的往外看,便让她去东偏院看看新娘子来了没有,木槿比青竺年岁大些,性子沉稳,长宜也让她去看,木槿却摇摇头说:“这会子人多怪挤的,况且等明儿认亲的时候就见到了,何必急在一时,我还是陪着姑娘吧。”   长宜见她不想去,没有再说什么,屋子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静悄悄的,听得清丝线穿过棉布的声音。   日近当午,巷子里传来响乐,越来越近,再接着鞭炮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热闹更甚,长宜抬头跟木槿说:“新娘子来了。”   木槿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丝线道:“姑娘做了半天的针线了,也去外面站站吧。”   长宜也觉得眼睛酸胀,扶着木槿去了廊下,这会子天气还不算太热,阳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没来由生出三分的慵懒之意。   长宜在廊下小站了一会,正要转身回屋,隐隐约约听到抱厦那里传来一阵哭声,这大喜的日子,谁跑到这里来哭?   长宜心下起疑,带着木槿去了后院,这会子丫头婆子都跑去东偏院看热闹了,偌大的一个后院连个人影都没有。   长宜顺着哭声找过去,果然在拐角的月洞门前看到了一个人,却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身上穿着大红织金曳撒,胸前戴着一块金蟠螭长命锁,看穿着打扮,倒不像是一般的官员子女。   长宜走过去,在小男孩前面蹲了下来,柔声道:“小弟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那小男孩见人过来,怯怯的抬起头来,却往后退了一步,望着长宜的目光中带着警惕,小小的孩子,怎的会露出这般神情,长宜没有再往前,微微笑着道:“不要怕,我不是坏人。”   小男孩望了望她,似乎是在确认她是不是坏人,过了一会方才放下了戒备,诺诺的道:“你……你知道我舅舅在哪里吗?”   原来是走丢了,长宜不由想起她小的时候,在徐家的院子里也摸迷了路走丢的事情。   长宜摇了摇头道:“我不认得你舅舅,不过你可以跟我说一下你舅舅是谁,我带你去找他……”   话音未落,就被一个声音打断:“雍儿。”   长宜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见廊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小男孩更快一步,高兴的朝他扑了过去:“……舅舅。”   男子同样穿着通袖襕曳撒,不过是藏蓝色,腰上束着玉勾带,他站在阴影里,长宜并不能看清他的长相,只看到他两眉之间有一道疤痕,看上去有些骇人。   长宜猜测他应该是个武将。想来是舅舅官场上的朋友。   男子弯下腰轻柔的替小男孩拭去眼泪,抬头看了长宜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带着小男孩离开了后院。   木槿扶着长宜回了厢房,忍不住道:“这人好生奇怪,既带了孩子出门,怎么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带,看上去倒也是富贵人家,不会连服侍的丫头婆子都没有吧。”   长宜也觉得奇怪,小男孩身上所穿的织金衣衫,的确不是一般的武将人家能穿得起的,若是再往上,那便就是伯府侯府了……京城的公侯人家可不少。   一直到傍晚时分,宾客散尽,前院的嘈杂声才渐渐小了下去,梁氏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正房,小丫头拿着美人锤轻轻的敲打梁氏酸重的双腿。   长宜给梁氏端了一盏茶,梁氏接过来喝了两口,才道:“总算是清净些了,这一天我嗓子都要哑了。”   沈家在京城也算是数得上的门楣,沈褚又任国子监祭酒,那些想把子弟送进国子监的人家都会卖个面子,可那些人家哪个又是好伺候的,也难怪沈氏会这么累。   长宜笑了笑道:“这才是表哥成亲,舅母就喊累了,那等以后哥哥嫂嫂有了孩子,又是满月酒,又是周岁礼,舅母可要怎么办。”   梁氏难得见到长宜露出这样的笑脸,心中高兴,笑着嗔了一眼长宜:“你这孩子,也不嫌害臊,等明儿舅母就给你相个好人家,也把你嫁出去。”   长宜微微红了脸,坐在梁氏身边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梁氏这才觉得长宜像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了,笑着把长宜揽在怀中,管事婆子进来回话,长宜便出了东次间。刘妈妈正在院子里吩咐小丫头点灯,见她出来问了声好,长宜趁势问了一嘴今日来府上的公侯人家。   刘妈妈想了想说:“东城的定国公府、永城侯府,西城的武城侯府都派了人过来,和咱们隔了两个胡同的英国公府也来了人,表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长宜就把今日中午在后院抱厦遇到一个小男孩的事跟刘妈妈说了,刘妈妈听长宜的形容,怔了一下道:“姑娘说的这位大抵是英国公的长孙,那个小男孩叫他舅舅,应该就是他妹妹的孩子。”   既是国公府的长孙,怎的落魄成那个模样?   刘妈妈见长宜迟疑,小声的道:“虽说是长孙,却连庶出的都比不上,他母亲原是外头不干净的人,后来才抱回了府上。”   长宜蹙了蹙眉,怪不得她瞧着那人一身的戾气,想来在国公府的日子只怕不是很好过。   可见世上的人各有各的难处,即便是国公府的血脉,也有可能活的连街头的乞丐都不如。   长宜回到厢房,沐浴后坐在妆奁前面篦头发,抬头看到窗前的小几上摆放着的字帖,忍不住让木槿点了一盏灯,坐在窗下临摹字帖。   长宜写了几个字,再与字帖上的相比,叹了口气道:“这字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写出来的。”   木槿被她逗得笑了,接过话道:“若是人人都能写出来这样的字,岂不是个个都是徐大人了,天下又能有几个徐大人。”   长宜‘嗯’了一声,指着木槿道:“你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算了,今儿就先不写了,明儿还要见新嫂嫂呢。”   梁氏布置在前院大厅里认亲,来的都是些沈家的近亲,林眠敬了茶,众人给了见面礼,女眷才挪去花厅说话,把大厅留给男人们谈事。   沈慈和林眠的母亲是闺中好友,长宜来京城的时候和林眠见过几面,素日里虽往来不多,却也是能说得上话来的。   林眠特意放慢了脚步,跟长宜走在并排,两人这才说上了话,长宜打量着林眠只觉得她与往日似乎不同了些,一双眼眸好似含了水雾一般,柔柔的。   长宜夸她:“嫂嫂比从前更好看了些。”   林眠却害羞的红了脸,握着长宜的手说:“许久没见到妹妹,妹妹怎的瘦成这样了?”   长宜本就生的白皙,能清晰的看到手背上的青筋,甚至连腕骨凸起的形状都看得一清二楚。   本是大喜的日子,长宜不好提起那些旧事,吩咐木槿把带来的见面礼给了林眠身边的大丫头,林眠看到一整套的金头面,不由摆手,她们是平辈,按礼数本不用给见面礼的。   长宜笑着说:“以后我还得仰承哥哥嫂嫂给我撑腰,这份礼你一定要收下。”   林眠是听说过傅家的事的,闻言不再说什么,紧紧握住了长宜的手,让乳娘也拿了四五样金银锞子并一柄玉如意给长宜,道:“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你也得收下。”   长宜只得收下了。   回房后,青竺把玉如意小心装在箱子里,跟长宜说:“这林小姐也是位大气的。”   林家书香门第,祖上也出过几位高官,资产颇丰,比之沈家有过之无不及,林夫人又出自嘉兴许氏,教养出来的孩子自然是知礼的。   长宜在沈府又小住了几日,和林眠亲近了不少,梁氏和林眠都想留长宜多在府上住几日,不过长宜接到了王升家的一封信,说傅仲儒病了,长宜便赶在立夏之前赶回了保定府。 第8章 傅长宜冷淡疏离,而眼前的这一……   赶到清苑县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王升家的打着伞等在门外,长宜从马车上下来,连衣服也没有换,先去了前院书房。   刚走到窗下,就听到西次间里传来一阵低哑的咳嗽声,长宜不由凝眉,远远看到父亲身边的丫头芳荷端着药碗朝这里走了过来。   芳荷走过来屈膝行了一礼,长宜望着黑漆漆的汤药,朝她点了点头,接过她手中的托盘道:“我端进去吧。”   门前候着的小丫头连忙揭开绣线软帘,长宜进了屋,看到父亲披了件衣服,正坐在临窗的榻上看书,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长宜。”父亲望见她很是惊喜,笑着道:“你回来啦。”   长宜有些日子没见父亲,走过去道:“父亲生了病,怎么也不好好躺着休息。”   她把托盘放在一旁的高几上,拿过父亲手中的书看了一眼,却有些眼熟,是欧阳修的《集古录》,前些日子她刚刚读完。   傅仲儒换了个姿势坐着,倚着身后的靠枕笑道:“不过吹着了风,咳嗽了几声罢了,没什么大碍,我就想看看你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   “不过是些打发时间的闲书罢了。”长宜垂了垂眸,端起药碗送到傅仲儒跟前,淡淡道:“父亲以后直接问女儿就是了。”   傅仲儒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长宜这才发现原来父亲也是怕苦的。   以前她服侍母亲的时候,都会让下人早早备好蜜饯,母亲极怕苦,有时候不肯喝药,偷偷把药倒在痰盂里,她发现了后就每次都等母亲喝完药才出去。   看来她这些年的确疏忽了父亲。   长宜端了茶水服侍傅仲儒漱口,这才坐下来说话,傅仲儒细细打量了长宜一番道:“我瞧着比去的时候胖了一圈,可见你舅舅和你舅母待你很好。”说着叹了一口:“他们没少说责怪我的话吧。”   长宜觉得父亲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但她做女儿的又怎好说父亲的不是,只是道:“父亲多虑了,舅舅舅母又能说你什么呢。”   早年舅舅也曾骂过父亲好几场,可如今母亲人都不在了,这些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空余嗟叹罢了。   傅仲儒拍了拍长宜的手,没有再说什么,让长宜先回去歇息了。   坐了一天的马车,长宜也有些疲累,回房后换了一件素白绫长衫,强打着精神听王升家的回话。   “……除了通判大人家那一档子事,这几日倒也无事,薛姨娘知道了姑娘的手段,也没有再闯瑞安堂了,不过那程知府家的公子在姑娘走后又上了一次门,说等姑娘回来他再登门拜访。”   她上京前一天程淮刚来府上拜访过,不过十几日又上门来,这也……太勤快了些。   长宜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让王升家的先下去了。   她奔波了一天,实在没心思想程淮的事。   夜里下了一夜的雨,长宜听着雨声入眠,睡了个好觉,二日早上起来雨已经停了,长宜用过早饭去了书房。   傅仲儒偶感风寒,知府大人给他放了一周的假。   长宜走到那里,大夫正在给榻上的傅仲儒把脉,薛姨娘站在一旁,看到长宜进来,躬身行了一礼。   长宜望了望她,走到榻前和大夫交谈起来,问及傅仲儒的病势,刘大夫摸着一把胡须道:“姑娘不必担心,大人的病乃是季节交替所致,倒也没什么,按照老朽开的药方吃上半月,病根就除了。”   上次长宜伤寒,就是请的这位刘大夫,在清苑县一带也算是有名的医者,长宜听他这样说才放下心来,吩咐管事送刘大夫出门。   傅仲儒让长宜坐下,说道:“我就说没什么大碍,你不必担心。”一句话未说完又低低咳嗽了起来。   长宜握住父亲的手,试探是不是冷了,一摸才察觉自己的手冰凉。   傅仲儒皱眉道:“父亲比你的身子壮硕,你也要多顾着些自己,手这样冷,一会回去再多穿一件衣服。”   长宜点头应了,一旁的薛姨娘走上前道:“老爷和姑娘先说话,我先去厨房看看药好了没有。”留了空间给傅仲儒和长宜。   等帘子落下,傅仲儒才道:“你姨娘这些日子打理府上的中馈,你瞧着可出了什么乱子?”   长宜没想到傅仲儒会和她谈论薛细蕊,怔了一下道:“父亲这话问的,母亲在时人情来往皆有定例,只要不胡乱来,能出什么差错。”   “这就好,这就好。”傅仲儒点了点头道:“我还以为你会怪我把对牌钥匙给薛姨娘,只要没出乱子,我也就能对你有个交代了。”   长宜越听越觉得父亲话里有话,母亲过世后,父亲知道她心存怨恨,从不轻易在她面前提起薛姨娘,怎么今儿……她望着父亲带着笑意的脸庞,总觉得父亲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父亲,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长宜道。   母亲病逝,她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能摧倒她的。   傅仲儒被女儿看穿了心思,迟疑了片刻,嗫嚅着嘴唇道:“你姨娘她……她有孕了。”兴许是觉得愧对女儿,傅仲儒说完脸腾地一下红了。   长宜怔了一下,慢慢抽回了被父亲握住的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母亲才刚走了一年多。长宜只觉得心里面像是被人剜了个洞,痛的她有点呼吸不过来。   “长宜。”傅仲儒紧张的去抓女儿的手。   长宜却缩了回来,紧紧抿着嘴唇,好半天才喘过来气,低低‘嗯’了一声。   母亲去世,她要守制三年,父亲却不用,如今齐衰已过,父亲再娶继室进门都是正常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出言责备。   长宜低下了头,望着衣缘上绣着的卷草纹,沉吟了片刻道:“这是件喜事,只是父亲要想好了,以您的年纪,再娶个年轻的小姐进门想来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可如今薛姨娘有孕,若是她诞下了庶长子,只怕那些想嫁女儿的人家都会再三考量一下了,这件事您可告诉了祖母?”   傅仲儒原以为女儿听说了这件事会在他面前哭闹一番,又或是指责他,他甚至都想好了措辞,可如今女儿却连一个表情都吝啬施舍给他,冷静的好像个局外人。   傅仲儒这才发现,他一直试着法的接近女儿,到头来却一点都不了解她。   “我已经写信给你祖母了。”傅仲儒不敢看长宜失望的眼神,低下头道:“你祖母的意思是,是流是要都看你的意思,我已经很对不起你和你母亲了。”   长宜如今再听这话只觉得十分讽刺,冷笑道:“父亲做的好事,女儿何敢插手,我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儿家,可不想背上一条人命,这样的事还是父亲自个儿抉择吧。”   她说完很是痛心,看都不想再看父亲一眼,起身行了一礼道:“父亲好生将养身体,女儿先回去了。”说完快步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在走廊上碰到了刚从厨房回来的薛细蕊。   薛细蕊看到长宜铁青的脸,就知道傅仲儒已经把话全都说了,她只装作不知道,笑盈盈地道:“听说姑娘昨儿夜里就回来了,我原想着姑娘奔波劳累了一天,今儿再去东偏院给姑娘请安,姑娘不会责怪我吧。”   说来这事她也没有预料到,自打上次生傅长宛的时候难产伤了身子,她十多年都没有再孕,原以为不能再生了,谁想老天又给了她一个孩子。   她哪里能不高兴呢,若是这次生下来的是男孩,那可就是傅家的长子了。   她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长宜冷眼望着她,笑道:“姨娘有了身孕,我怎敢责怪,以后这样熬汤煎药的活,姨娘还是交给小丫头去做吧。”她实在不想在这里与他们纠缠下去,快步出了院子。   望着长宜走远的身影,薛细蕊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过了一会方才敛去笑意,进了书房。   走到月洞门前,长宜一摸自己的脸,竟然是满脸泪水了。   傅长宛正要去书房看望傅仲儒,沿着青石小径过来,却看到傅长宜从书房走了出来,竟越走越快,沿着抄手游廊一转,往东偏院过去了。   “长姐……好似看着不大高兴啊。”傅长宛跟身后的丫头玉香道。   想来是知道了姨娘有孕的事。   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突然觉得阴天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长宜一连两日都没有再去书房,父亲拖着病体来看她,她也没有见。到了第三日的时候,长宜让丫头把瑞安堂的兰草都搬了出来,在院子里修剪花枝,前院的小丫头过来回禀:“程公子来了,薛姨娘问姑娘要不要见一见。”   长宜自觉不是个大度的人,这些年她本就怨恨极了父亲和薛姨娘,不过一直在心里憋着不说出来罢了。虽说这两日柳氏劝了她不少话,把母亲临逝前交代她的话都搬了出来,可她还是无法谅解父亲的所作所为,听到‘薛姨娘’三字眼神都不由冷了几分。   那小丫头刚留了头,年岁还小,怯怯的望着她。   长宜现在实在没什么心情见任何人,保不准见了,还会迁怒他人,还是不见的好。   “就说我身子不大好,不见了。”   那小丫头得了令小跑着回话去了,傅仲儒病着不能出来,薛姨娘正在花厅款待程淮,闻言笑道:“程公子来的不巧,我们姑娘从上京回来,也着了风寒,身上不大爽利,只怕今日见不了公子了。”   程淮一听不由蹙紧了眉头,问道:“傅姑娘现下可还好,可请了大夫来看?”   薛姨娘坐在玫瑰椅上,右肘搁在椅缘上,下意识的护着小腹,笑着道:“早看过了,大夫说不要紧,多休息两日就好了。”   “那就好。”程淮喃喃的道,起身告辞。   他今日过来原本是打着探望傅大人的名头过来的,既然人探望过了,也该走了,可惜没见着傅姑娘。   薛姨娘见程淮要走,也不拦着,吩咐身边的人去送程淮。   程淮跟着婆子从花厅出来,一直走到垂花门前,看到一位穿鹅黄衣衫的纤弱少女从书房的方向朝这里走了过来,他认出来是傅家的二姑娘。   傅长宛过来看傅仲儒,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程淮,愣了一下,微笑着朝程淮福了福身子,柔声道:“程公子是来见长姐的?”   程淮听程夫人说过傅家的事情,知道傅长宛是刚才在花厅招待他的那位薛姨娘所出,拱手作揖道:“我是来探望叔父的,顺便拜访傅姑娘,不成想傅姑娘也病了,二姑娘可知傅姑娘的病好些了吗?”   “长姐病了……”傅长宛抿了抿嘴唇,淡笑道:“长姐是病了,病了有两三日,想来很快就会好的,程公子不必太担心。”   程淮的目光在傅长宛脸上停留了一会,见她眉目生的清秀,下巴纤巧,鼻子嘴唇都和傅长宜很是相像,只是两人的气质却不大相同。   傅长宜对他冷淡疏离,而眼前的这一位却很温柔善意,让他不会那么的紧张局促。   他点了点头,拱手道:“还请二姑娘多辛苦些,多看顾看顾傅姑娘,她身子弱。”   傅长宛和婉的笑着:“这本就是长宛分内之事,公子不必提醒,我也会的。”   程淮跟她道了谢,方才走出了沈家的大门。   回去的路上,玉香跟傅长宛道:“大小姐没有病,怎么说她有病了,程公子被蒙在鼓里,还让姑娘去看顾,可如今谁又能进的去东偏院。”   傅长宛冷笑了一声,她这个长姐,的确是个不好相与的,可谁让人家是嫡出的。   就连父亲也觉得愧对她,让她对傅长宜好一些,可谁又对她好呢。   傅长宜可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看。   傅长宛想起程淮落寞的身影,突然觉得自己和程淮竟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只是可惜了他的一片心意,根本不知道傅长宜对他无意,还巴巴的过来上赶着。 第9章 长宜抬起头,正撞进那一双深邃……   柳氏见长宜伤心,这几日都住在府上,她望着长宜瘦弱的身影,心里揪着疼,劝道:“姐儿,你一直这样下去也总不是个法子,你父亲膝下无子,若是有个兄弟,以后也有个倚仗不是,何苦跟你父亲怄气呢。”   傅仲儒与沈氏成亲多年,膝下只有长宜一个女儿,前些年沈氏有孕,六个月的时候却小产了,自此不能生育,当初薛姨娘生孩子的时候也是难产,之后傅仲儒再未纳妾,府上只有两个姑娘。   长宜修剪兰草的手一顿,冷笑道:“我压了她这么多年,只怕她如今是恨极了我,还能叫我凭她孩子的倚仗,况且我也不倚靠他们。”   “乳娘,你甭再劝我了。”长宜低低的叹了一口,放下手中的剪刀,抬头望了一眼直通二门的十字甬道。道路两侧绿荫浓重,隐隐听得蝉鸣声。   刚刚听说薛姨娘有孕,她的确是气极了,可这两日下来,她也想了许多,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她还能怎么办呢。   这个世道男人三妻四妾都是正常的,这么多年父亲身边只有一个薛姨娘,也是为了弥补当年的过错。   父亲这么多年膝下无子,即使父亲从未提起过,但她也是知道的,父亲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想要个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是母亲在世的时候,也是想替父亲生个儿子的。   就算她再厌恶薛姨娘,也改变不了她是父亲妾室的事实。   只是她总是忍不住想起母亲小产的那一日,母亲惨白的面容,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后来她偷偷听母亲和父亲说,那是个成了形的男胎。   母亲拼了命怀的孩子,却也因此拖坏了身体。   长宜修剪了一番兰草,眼瞧着就到了正午,吩咐花房的婆子好生看顾,正要关门回东偏院去,却见父亲就站在二门前面。   也不知站了多久,握着拳掩在嘴边低低的咳嗽,好一会子抬起头来,咧开嘴朝她讨好的笑:“……长宜。”   柳氏拽了拽长宜的衣角,着急道:“姑娘,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老爷都来了三趟了,难道还不见吗?”   长宜看到父亲的嘴唇起了皮,气色看上去也不佳,还不如她刚回家那天。“算了,让父亲进来吧。”到底还是心软了。   长宜转身进了瑞安堂,吩咐小丫头沏一壶热茶来。   傅仲儒听到女儿见她,高兴的连步伐都比平日里迈得快了些,走到瑞安堂台阶下面,却踟蹰了片刻。他已经很久没再迈进过这里一步了。   傅仲儒攥着袖子进了屋,见屋子里的摆设还是昔日的模样,打扫的纤尘不染,就连高几上摆着的盆栽长势也很好,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长宜。”傅仲儒看到女儿站在窗前,走近了道:“可还生父亲的气?”   长宜屈膝行了一礼,低着头没有说话。   小丫头端着茶盘进来,放在当中的桌子上,又蹑手蹑脚的退下了。   槅扇开着,外面的日光照射进来,靠墙的炕几上摆着甜白釉的瓶箸,傅仲儒慢慢走过去,小心拿起甜白釉瓶道:“这是你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瓶,冬日的时候她总是喜欢剪一支红梅摆在炕桌上。”   “父亲还记得。”长宜倒了一盏茶水递给傅仲儒,淡淡道:“我还以为父亲已经把母亲忘了。”   傅仲儒把甜白釉花瓶轻轻放回原位,接过女儿手中的茶水,着急辩解:“我怎么会把你母亲忘了。”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他还记得许多年前,那时候他尚在国子监读书,母亲带着他去沈家听戏,沈慈穿着一件玉色绣海棠花纹衫,明蓝色襕裙,站在梨花树后面,朝他微笑的模样。   他当时想着,若是能娶这样一位女子,一定要好好珍藏,后来沈家终于答应亲事,他才松了一口气。   可后来……   “我对不起你母亲,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细蕊,若不是我当年做下错事,你母亲不会这么早去了。”   长宜曾听父亲说过很多次‘对不起’,可又有什么用,她并不为之所动,静静地望着窗外。   傅仲儒没有再说什么,长宜看了一会窗外,扭头看向父亲,见父亲紧紧握着茶盅,眼角有水光滑落。   长宜很少见父亲落泪,母亲入葬那一日,她四处找不到父亲,最后在书房角落的博古架下看到父亲,父亲喝了不少酒,头埋在手心里很久,出来的时候长宜看到父亲眼睛红红的。   她想,也许父亲曾经真心的懊悔过。   长宜决定与父亲和解,柳氏说的对,她不能总是沉浸在母亲病逝的悲痛中,却让父亲处在两难之间,对父亲对自个又有什么好处,难道非要把父亲推的远远地才好。   世事艰难,她总该看开些才是。   长宜送了傅仲儒回书房,替他盖上被子道:“父亲病着,还是要多歇息歇息才是。”想了想又道:“父亲可要保重身体,女儿就只有您一个亲人了。”   入夏后,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   廊下挂上了细篾帘子,长宜懒得动弹,躲在西次间里做针线,又或是练字,只有晨昏定省的时候才出去给父亲请安。   说起来日子过得倒也快,一眨眼竟从上京回来差不多三个月了,薛姨娘来给长宜请安,长宜看到她的肚子已经微微有些隆起了。   长宜望着薛姨娘渐粗的腰身,倒也没什么感觉,淡淡的道:“天气炎热,姨娘以后就不用过来给我请安了,在院子里好生将养着吧。”   薛细蕊还是一副卑弱的模样,并没有自恃有孕对她有半点儿不敬,笑着道:“大夫说让我多走动走动,过来给姑娘请安倒也累不着什么。”   长宜听她这样说,嘴角微微勾了勾,她还是瞧不惯薛姨娘这副模样,让木槿送她出去了。   长宜焚了香,准备在窗前抄一会经文,前院的小丫头跑进了院子里,进来道:“姑娘,老爷说有贵客来了,叫你去一趟花厅。”   长宜刚刚拿起了毛笔,问那小丫头:“是哪一位,可曾来过咱们府上?”   小丫头想了想摇了摇头,回道:“好像没有来过,不过听冯管事说,是从京城来的,穿一身大红色的官服。”   大红色官服,想来是正四品以上的官员了,比父亲的官位还要高两阶。   长宜觉得还是慎重点好,进内室换了一件玉色绣折枝纹圆领衫,坐在妆奁前面重新篦了头发,戴了一支白玉茉莉簪子去了前院。   这会子日头刚上来,倒还不觉得闷,长宜沿着抄手游廊过去,在花厅后面的月洞门前遇到了傅长宛。   傅长宛穿着白底绣花衫子,耳边戴了一对银丁香,笑着叫了一声‘长姐’。   长宜朝她点了点头,两人跨过门槛,一同往花厅过去了。   廊下站了四个穿程子衣的蓄须男子,腰间都佩着刀,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傅长宛不由靠近了长宜,低声道:“也不知来的是哪位官员,怎的还带了侍卫来。”谁能这样大的排场,长宜想到了京城里的那些公侯,也不知是哪一位。   长宜在台阶下面等了一会子,听到父亲的声音:“……侯爷此行前来,不知要停多久,下官也好安排住处。”   此时屋子里有人道:“是要停两日,不过我们已经找好了落脚之处,倒不必麻烦同知大人了。”   傅仲儒点了点头,一旁的小厮趁机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傅仲儒起身道:“家中小女前来拜见大人,就侯在外面。”   “那让进来吧。”那人又道。   长宜领着傅长宛进了花厅,她低着头看着脚下,只看到正堂上坐着一人,左侧的玫瑰椅上亦坐了一人,都穿着皂靴。   两人屈膝行了一礼,听那坐在上座的人挥了挥手:“起来吧。”   长宜行了礼正要退下,瞥见坐在左侧玫瑰椅上的人穿着一袭绯色云雁补子服,气质清淡。   长宜抬起头,正撞进那一双深邃的眼眸里,她微微愣了一下,叫了一声:“叔父。”   徐衍微微的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永城侯放下手中的茶盅,看向徐衍道:“行之,你们认识?”   傅仲儒在一旁接过话,笑呵呵的道:“我们傅家的祖宅就在大兴,和徐府隔了一个胡同。”   “原来如此。”永城侯朝徐衍看了看,笑着道:“我刚才还奇怪行之和你看上去像是认识,原来你们是邻居啊。”   小丫头端着井水湃过的西瓜上来,长宜就领着傅长宛先下去了。   出了花厅,傅长宛悠悠的看了长宜一眼道:“长姐什么时候和徐叔父这么熟了,我记得在大兴的时候,长姐可是连徐叔父都不认得的。”   经傅长宛这么一说,长宜倒是想起了在舅舅家里,她可不就没认出徐衍来么,笑了笑道:“偶尔见过一次,倒也算不上很熟。” 第10章 徐衍指着‘永’字道:“这个……   傅长宛却不大信傅长宜的话,刚才在花厅里,徐衍不过轻轻瞟了她一眼,目光却落在了傅长宜的身上,和煦的笑着,要说两人不熟她可是不信的,可两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不过那徐衍倒真是厉害,说道:“在大兴的时候,徐叔父还只是左庶子,不过半年未见,却换上了绯色官袍,不知何时又升迁了。”   长宜也注意到了,不过永城侯在场,倒不好相问,但她听舅母说过,皇上十分看重徐衍,钦点了他为皇长孙讲学,如今也有些年头了,升迁也是早晚的事。   长宜派了人去打听,回来说:“徐大人上个月升了正四品的少詹事,此次和永城侯来保定,是奉命屯兵的。”   长宜有些讶然,正四品已经是个不小的官了,还是少詹事,那可是只有翰林学士才能胜任的。父亲进士及第多年,却还是个正五品的府同知,徐衍可是比父亲小了有一旬。   不过父亲中进士的时候已经二十有七,徐衍却尚未及冠就大殿传胪了。   长宜想了想,沿着抄手游廊去了厨房。   她亲自盯着厨房的婆子做了些精致可口的糕点,着人送去了花厅。   过了没一会,傅仲儒身边的小厮过来传话,说傅仲儒留了徐衍在府上用饭,让长宜准备宴席。   长宜不敢有所怠慢,立刻把冯管事叫到了东偏院,拟了七八样菜色,让他赶紧带着人上街出去采买。   等冯管事走后,长宜则带着人去了后院的酒窖,她记得徐衍是能和舅舅喝得开的人,待客又怎能少的了酒呢。   长宜仔细挑了一坛子竹叶青酒。   挑好酒长宜又去了厨房,等忙活的差不多,派了人去前院问什么时候可以开饭,等那厢来回,长宜已经沐浴了一番,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她带着人去了花厅,在偏殿摆好桌椅,隔着屏风听到傅仲儒还在和徐衍谈论官场上的事。“……胪朐河一战,损失将士数十万,这宁国公到底是轻敌大意了,皇上这次要你去宣府筹划军务,是御驾亲征还是让赵王带兵前去?”   如今太子病弱,皇长孙年幼,身为皇叔的赵王蠢蠢欲动,他早年却跟着皇上征战立下不少战功,皇上本就有意立他为帝,若这次启用赵王,那以后的皇位……   这话又怎能轻易试探,长宜觉得父亲有些莽撞了,叫了冯管事过去,说了几句话,让他去请父亲和徐衍用饭。   徐衍透过屏风看到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左手轻轻扣了两下椅缘,缓缓道:“傅大人,皇上的心思岂是你我能猜得到的,若有战事,朝廷上下也是瞒不住的。”   傅仲儒也察觉失言,正想着说些什么补救,就见冯管事从门前进来,回道:“老爷,宴席已经摆好了。”替他解了围。   傅仲儒连忙站起身,比手道:“行之,这边请。”一边又偷偷打量徐衍的脸色,见他脸色淡淡的,一时倒也瞧不出来什么。   长宜已经带了人下去,她不敢走远,就待在花厅后面的三间小抱厦里,让木槿回东偏院取了她的绣绷过来,祖母的生辰就要到了,她想给祖母做个里衣。   丫头开了槅扇,长宜在罗汉床上做了会针线,只觉得天色越来越暗,抬头一看天空,从东边吹来一大片乌云,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她放下针线去廊下,片刻之间倾盆大雨已至。   冯管事打着伞过来道:“老爷高兴,非要和徐大人比拼酒量,这会子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长宜只觉得头痛,父亲好好地,和徐衍比什么酒量。这是他能比的吗?   她连忙吩咐青竺去厨房煮些醒酒汤来,跟着冯管事去了花厅,槅扇开着,长宜看到一身绯袍的徐衍端坐在圆桌前面,眼神澄明,而傅仲儒已经喝的脸通红了,手中还握着一只酒盅,絮絮叨叨的说着制艺上的一些事。   长宜入内,走到徐衍跟前行了一礼道:“家父不胜酒力,让叔父见笑了。”   徐衍望着长宜羞红的脸颊,也觉得有几分尴尬,他并不知道傅仲儒的酒量会这么差,若是早知如此,他连酒坛都不会叫人开了。   他虽是酒量好些,素日却是不怎么喜欢饮酒的。   若不是傅仲儒说一定要喝上几盅,他不好拒绝,谁料几盅酒下肚,傅仲儒却先喝醉了。   徐衍摇了摇头。   这会子外面还下着雨,不好回书房,长宜让冯管事先扶着傅仲儒往花厅后面的抱厦休息去了,她请了徐衍去花厅小坐一会。   丫头重新上了茶,长宜方才开口道:“叔父何时从宣府回来的?刚才永城侯爷在,不便说话,说来还要恭喜叔父的。”   她是指他升迁的事。徐衍笑了笑道:“上个月就从宣府回来了,我再去沈府,听说你立夏之前就回了保定,怎么也没多住上几日?”   “父亲生了病,我就回来了。”长宜轻声道。   谁料回来后,却听说了薛姨娘有孕的事,只是这些都是家中的琐事,不便明说。   花厅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外头大雨哗哗落下的声音,庭前的海棠花树正随风摇摆。徐衍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见长宜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他看到她露出的一截手腕上,带了一对白玉镯子。   她肌肤细腻白嫩,手腕却纤细极了,能看到微微凸出的腕骨。   不知道为何,徐衍觉得长宜的情绪有些低落。   他倒是有所耳闻过傅家的家事,这也是多年来傅仲儒还只是个正五品的府同知的原因。   自古以来,‘私德不修’都是大忌,朝堂上不知多少言官盯着一举一动,哪怕是细微的小事也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徐衍皱了皱眉,说道:“字练的如何了?”   他问的突然,长宜抬头看向徐衍,见他也在望着她,他的眉弓生的高,故而眼窝深邃,看着人的时候尤显得深情。   长宜微微垂下眼眸道:“写的不怎么好,还是软绵绵的,倒白费了叔父的字帖。”   沈家和傅家都是书香门第,不止男子要入学读书,就是女子也要通蒙。年幼的时候母亲曾为她请过两个女先生,只是她自幼在写字读书上就没有什么天赋,刚开始临摹大字便罢了,后来改写小字,总会被母亲批一顿,说她不用心。   倒不是她不用心,实在是那蝇头小字不太好写。   她这些日子每日都会抽出一个时辰的练字时间,早就练完了字帖,但还是写的不如意。   徐衍却道:“写的是个怎样的不好,不如拿来给我瞧瞧。”   长宜没想到徐衍会这么说,这倒好似从前先生检查她的功课一般,但看到徐衍一副悠闲的模样,外面还下着雨,想着他可能是没什么事可做,便让丫头回去拿了这些日子她练的字过来。   长宜递给徐衍练过字的澄心纸,赧然的道:“还望叔父轻点责骂。”   她把他的字帖临摹成这样,希望不要生气才好。   徐衍从长宜手中接过澄心纸,翻开看了几页,眉头都不由拧了起来,沉默了片刻才道:“……笔力是有点软,形散了些,倒也没有太差。”   长宜抿了抿嘴唇。   徐衍指着‘永’字道:“这个写的还不错。”说完又多看了几张,好似还想再找出几个能看的过眼的字来。   直到翻完厚厚一摞澄心纸,长宜听到徐衍忍不住轻叹了口气。“我回去再写两本字帖送过来,你还是先把大字练好,再练习小字吧。”   长宜已经红透了脸颊,接过徐衍递过来的澄心纸,福了福身子道:“多谢叔父指教。”   她亲自倒了一盏茶端给徐衍,徐衍接过来喝了两口,在手心里握了一会。这时外头的雨已经停了,乌云散尽,天空也晴朗了起来,他放下茶盅,起身道:“我还有些事要办,等你父亲清醒了就告诉他我先走了……字帖等晚些时候我再让人送过来。”   长宜把徐衍送回门外,看到青帷马车拐出胡同才回了花厅。   冯管事刚带着人喂了傅仲儒醒酒汤,长宜进来,看到傅仲儒躺在靠窗的罗汉床上,似乎已经有些清醒了,摸着额头回忆了半天,从床上坐起来道:“行之呢?快快快,快扶我过去花厅。”   长宜不知道说父亲什么好,上前扶住他道:“徐叔父已经走了,父亲也真是的,怎么就把自个喝醉了。”   幸好没做出什么反常的举动,不然真是丢死了人。   傅仲儒也一脸的懊悔,他想着不过喝上几杯,倒也出不了洋相,谁知那竹叶青下肚,没一会就有些飘飘然了。他现在头还有些痛。   长宜张罗了半天,也有些疲累,让人扶着傅仲儒回了前院书房,自个儿也回了东偏院,明日是十五,她还要去城外的观音寺进香。   长宜趴在窗前写了一会佛经,蓦地想起徐衍的话来,捂着热辣辣的脸颊望了一会窗外,冷静了片刻,心想着自己定要把字练好才是。   徐衍说,还会派人送字帖过来……   那她就安心等着好了。 第11章 “徐大人和我们方丈是多年的……   傍晚时分,侍墨到东偏院传话,说傅仲儒午后被叫去了府衙,下午出发去了卫所,晚些时候才能回来,让长宜不必等。   府上都是女眷,天一黑前院内院都落了锁,长宜叮嘱冯管事给傅仲儒留了一扇小门。   一场大雨过后,空气中浮动着泥土的清香。长宜在廊下小站了一会,想着父亲还在卫所,想来徐衍也没有回来,只怕今日不会再派人前来送字帖了,转身回了厢房,把明日进香所用的物事整理一番,方躺下歇息了。   二日长宜很早就起来了,在西次间用早饭,一边听小丫头回禀:“昨日亥正老爷才回来,一早又去了衙门。”   长宜点了点头,让小丫头下去了。   如此看来坊间的传闻倒是不虚,去年七月份宁国公在胪朐河大败,金銮殿皇上龙颜大怒,决意再次北征。近些日子遣了不少官员来往九镇,倒是不知这次要派哪位将领挂帅出征。   虽说赵王英勇善战,但京城那些开国公侯却也不是摆设,哪个不是战功赫赫,皇上倒不必一定启用赵王。   不过这些本不该是她操心的事,长宜摇了摇头,就着酱瓜喝了小半碗粳米粥。小丫头打着帘子刚出去不久,傅长宛带着她身边的两个丫头进了屋,上前行了礼道:“长姐,我这些日子抄了些经文,你替我供奉到佛前吧。”   长宜打量了傅长宛一眼,见她身后的玉香怀中抱了个紫檀木的匣子,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一旁的小丫头连忙端了铜盆上前,长宜净了手道:“既是你虔心抄的,我怎能抢你的功德,同我一道去寺院进香吧。”   傅长宛没有置喙,薛姨娘的月份越来越大,她倒是想亲自去寺院给薛姨娘求个平安符。   过了会子王升家的进来回,说马车已经备好了,长宜回内室换了件青色素缎褙子,带着傅长宛出了傅府,往观音寺去了。   长宜自幼就憎恶薛姨娘,又怎会喜欢这位庶妹,从小到大长宜基本没和傅长宛说过话。而傅长宛跟着薛姨娘在西偏院居住,受了不少冷落,心中自然是有怨气的。   两人的年纪虽只差了一岁,姊妹之间的关系却不怎么样,不过傅长宛却从来不在傅仲儒面前跟长宜起争执。面子上还是能过得去的。   行了半个时辰,马车在山门前停下,长宜扶着木槿下了马车,瞥见停在后面的一辆马车有些眼熟,倒好像是程家的。她蹙了蹙眉,见车帘被揭开,从马车里下来的果然是程夫人。   程夫人梳着狄髻,带了金累丝的头面,穿着一件茄香色妆花缎褙子,虽然年逾四十,不过保养甚好,面容圆润。程夫人也看到了长宜,长宜只好走过去行礼。   程夫人笑盈盈地道:“倒是巧了,在这儿碰上了。”   傅长宛也走上前给程夫人行了一礼,程夫人看了她一眼,继续和长宜说话:“伯母瞧你比从前清减了不少。”   傅长宛脸色不由一僵,捏了捏手心的帕子。   长宜笑了笑道:“哪能呢,父亲前些日子还说我胖了。”   她话音未落,就见穿了一身宝蓝色直裰的程淮从山门那里走了过来,程夫人朝程淮招了招手道:“还不快见过你两位妹妹。”   这些日子程淮三番五次的来傅府拜访,意思再明显不过,长宜知道程夫人是有意撮合他们二人,心中虽有些抵触,但脸上还是挂着得体的微笑。   程淮拱手作了一揖,长宜和傅长宛福了福身子回礼。   程夫人细瞧了长宜一眼,觉得长宜身子骨虽弱了些,行事却大方,越发的满意,脸上的笑意也更浓了,拉着长宜的手走在了最前面。“听说观音寺求的符最灵了,再过两个月就是秋闱,我想给你兄长求一个,好祈求他这次秋闱能中个举人回来。”   长宜笑着道:“公子聪慧,读书又刻苦,想来这次一定能中举的。”   她这话乃是客气话,程夫人听了却很是高兴,说道:“借你吉言,要是你兄长真能中个举人回来,我就‘阿弥陀佛’了。”   傅长宛跟在长宜的身后,却心里很不是滋味,从头到尾程夫人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她扭头看了一眼程淮,见程淮也在看着傅长宜,心中便不免酸涩。   她和傅长宜同为傅家的女儿,可大家都喜欢傅长宜,就因为她是嫡出,而她是庶出,不过一个字不同,身份却天差地别。   在大雄宝殿上香后,程夫人还要去法堂听大师讲经,以往长宜也去听过,不过这次她还想去看看后面的佛塔,便婉拒了程夫人的邀请。   经文难免枯燥了些,年轻人坐不住倒是真的,程夫人也没有勉强长宜,带着程淮和一众丫头婆子过去了。等程夫人走后,长宜才和傅长宛说:“咱们下午再回府,你也四处转转吧。”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不想让她跟着。   刚才在大雄宝殿,程夫人和傅长宜都在,傅长宛没给薛姨娘求平安符,想着一会子偷偷转过去再求,傅长宜的话正合她的心意。   傅长宛柔柔的道:“那我就在这里等长姐。”   长宜望了她一眼,给青竺使了个眼色。   直到傅长宜的身影走远了,傅长宛才往大雄宝殿的方向过去了。   长宜沿着夹道慢悠悠的走着,过了一会青竺追上来道:“姑娘猜的没错,二小姐果然又回了大雄宝殿,看样子是给薛姨娘求平安符呢。不过刚才在大殿,二小姐怎么不求呢?”   她挠了挠头,很是疑惑。   虽说长宜猜到了傅长宛要做什么,但心里头却不大高兴。这些年傅长宛跟在薛姨娘身边,学的越发的小家子气了,做什么事不能大大方方的,偏要藏着掖着。难不成就因为一个平安符,她还不让她求了。   长宜皱了皱眉,但她也实在懒得管西偏院的事,如今能这般相处已然不错了。“罢了,且随她去吧。”   观音寺原是由华严大师所建,中线有大雄宝殿、观音殿和天王殿三座大殿,东线还有一座九层高的佛塔,听说佛塔中供养了一粒舍利子。不少香客慕名而来,寺里的香火一直都很旺盛。   长宜沿着夹道过去,看到几位穿灰色僧袍的僧人在清扫院落,她走过去那些僧人都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长宜也学他们回以一礼。   佛塔中除了供奉佛像和舍利子,还有香客点的海灯,长宜也想给母亲供奉个海灯,只是她不懂这些,从佛塔出来长宜找了个小师父询问。   那小师父道:“……施主想供奉海灯,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要一日添上两三斤的香油钱罢了。”   傅府倒不至于连这点香油钱拿不出来。长宜就道:“不知在本寺供奉海灯要找哪位师父?”   小师父给长宜指了个方向:“施主去罗汉殿找圆智方丈就行。”正是刚才他们路过的地方。   长宜谢过小师父,沿着原路返回,远远看到长廊里站着一人,正是刚才在大雄宝殿前面分别的程淮。   他怎么来这里了,长宜不由在心中嘀咕了一句,停下看了看眼前的路,旁边还有另外一条青石小径。   长宜犹豫了下,转身去了小径。   青竺跟在后面小声地和木槿说:“姑娘怎的有意避着程公子?”   木槿望了她一眼道:“姑娘自有打算,你不要多问了。”说着快步跟上了长宜,留下青竺在后面“哦”了一声。   主仆三人沿着一条长廊过去,就到了罗汉殿前面。门口有人把手,长宜说明来意,那小师父进去禀了一声,没一会就从大殿走了出来,说道:“劳烦施主先候一会,方丈还在招待客人。”   长宜朝小师父合手行了一礼,就站在门口等候,寺院里树木葱茏,蝉鸣声更盛,长宜在外头站了一会子,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木槿连忙替她打扇。   偏殿里的槅扇只开了一半,光线有些昏暗,长宜只看到里面站了二人,背手伫立在窗前的男子穿着一件藏蓝色的道袍,戴着网巾,正在和一位老者交谈,说了一会子话,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侧过脸看窗外的风景。   长宜觉得这个侧脸有几分熟悉,愣了片刻,从偏殿里走出来一个小沙弥,走到她跟前道:“施主,殿里请。”   长宜轻声问:“不知偏殿里的是哪位贵客?”   “施主不知道,是少詹事徐大人,他如今住在观音寺,是我们方丈的贵客。”小沙弥把长宜带到偏殿,倒了一盏热茶,又和长宜说:“徐大人和我们方丈是多年的好友,每年都会来寺里住一阵子。”   长宜握着茶盅愣了片刻,她在保定府住了有些年头了,每月十五都会来观音寺上香,可从来没有在寺里遇见过徐衍。 第12章 “这位施主命格富贵,只是面……   小沙弥上了茶就先出去了,长宜坐了一会子,听到外头有脚步声,连忙从圈椅上站了起来。身穿褐色袈裟的僧人走了进来,正是刚才在大殿和徐衍说话的老者。   他的眉毛和胡子都花白了,浑浊的眼睛中透着睿智通达,因着长年在寺院修行,看上去十分和善。   圆智大师看到长宜,双手合十,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指着一旁的圈椅道:“施主请坐,施主是来寺内供奉海灯的?”   长宜回礼道:“是为亡母供灯,不知一日两三斤的灯油可否妥当?”   观音寺可为活人供灯,也可为过世之人供灯,但供的灯有所不同。长宜供的是超度灯,也要看死者生前的地位。   圆智大师不动声色的打量了长宜一眼:“难得施主一片孝心……”他犹豫了下,继续面带微笑的道:“供灯乃是心意,无论施主添多少灯油,都是妥当的。”然后叫了刚才的那位小沙弥进来,让他带长宜去佛塔供灯。   等长宜走后,圆智大师提起茶壶倒了一盏热茶喝了下去,他刚才在大殿与徐衍说了许久,口渴得厉害,站在一旁的小沙弥就问他:“方丈刚才犹豫,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圆智大师望了一眼窗下的棋盘,上面的棋局是他昨日和徐衍下的,只下了一半,他从青瓷棋奁中挟出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盘上,捋了捋花白的长须道:“这位施主命格富贵,只是面含桃花,若是过了这遭劫,往后定会大富大贵。”   傅长宛求了平安符从大雄宝殿出来,就看到了站在回廊里的程淮,见他四下里张望,好似在找什么人。   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正是闷热难当,程淮的前襟都汗湿了,从这里到山门是必经之路,他已在这里侯了多时,原本想着能和傅长宜说上几句话,却左等右等不见有人来。   程淮已经等的有些烦躁了,瞥见殿门前面站着一位身穿白绫绣花褙子的女子,像是看到了救星,眼前一亮,急急走上前拱手行了一礼。   “太热的天,公子怎么就站在廊下,程夫人呢?”傅长宛福了福身子,柔声道:“瞧,公子衣服都湿透了。”   程淮低头看了一眼衣襟,红着脸道:“让姑娘见笑了。经文还没有讲完,母亲听完才会出来。”   傅长宛就道:“那公子还是找个阴凉的地方休息吧,中暑了可怎么是好。”   除了母亲,还没有其他女子这样关心他。程淮望着傅长宛柔和的面容,竟一时有些看呆了,以往他从未和傅长宛站的这么近过,如今再仔细看,却见她肌肤白皙如玉,樱唇嫣红,腰肢盈盈不及一握。   他以前只觉得傅长宜生的美,这会子打量,却觉得眼前的这位容貌更似一筹。   想到这里,程淮的脸就更红了些,低下头,心中暗暗责怪自个怎的生出这般念头,又觉得对不住长宜,拱手道:“多谢姑娘,子深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他大步往山门的方向走了过去,仿佛这样就能摈弃心中所想。   玉香却觉得奇怪,和傅长宛说:“程公子不是在等程夫人,怎么一个人就走了。”   傅长宛也不知道,不过刚才她见程淮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也不知怎么了,遥遥望着那一道宝蓝色的身影,脸色晦暗不明,许久才长叹了一口道:“若是程公子这次秋闱中了举,傅长宜岂不是要更招摇了。”   玉香见自家主子叹气,说道:“姑娘别丧气,等咱们姨娘生下长子,掌了府中中馈,还怕大小姐不成。”   是啊,姨娘若是生下男孩,那就是傅家的长子了,到时候傅长宜就是嫁出去的女儿了,可不能再掌傅家的对牌钥匙,姨娘再一步步握住府中的中馈,说不定以后父亲还会把姨娘扶正。那她就是嫡出的了。   傅长宛攥了攥手掌心,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长宜在佛塔供了海灯出来,又捐了五十两的香火钱,小沙弥笑嘻嘻的替她引路,正好路过一排禅房,长宜蓦地想起在偏殿小沙弥说的话来,问道:“徐大人来寺里,都是住在禅房吗?”   因着长宜刚捐了一笔香火钱,小沙弥心生好感,事无巨细的跟长宜说:“徐大人住在罗汉殿后面的禅房,不过也就住上两三天就走了,徐大人棋艺精湛,时常在偏殿和圆智方丈下棋。”   刚才在偏殿,窗下有一张罗汉床,长几上摆着棋盘等物,想必就是在那里下棋吧。   长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好像徐衍结识的人物,都与他这个年纪不太相符。不过能十七岁中举的人,又岂是位简单人物。这样一想,好像又不那么奇怪了。   回到府上,傅仲儒还没有从衙门回来,长宜顶着烈日先回了东偏院,刚坐下喝了两口茶水,小丫头进来传话:“冯管事来了。”   长宜换了一身素缎褙子,在东次间见了冯管事,冯管事手中捧着两本字帖,说道:“姑娘前脚刚出了胡同,徐大人身边的随从就送来了这两样东西,说是一定要交到姑娘手中。还说昨儿徐大人回来天色已晚,让姑娘久等了。”   长宜的目光落在两本字帖上,她接过来小心翻看了几页,见上面的墨迹刚刚干透,显然是新写的。昨儿父亲深夜才回到家中,想必徐衍也是,却一早就送了字帖过来,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写出来的。   长宜沉思了一会,问道:“可留下了什么话?”   冯管事摇头:“那人留下字帖就走了。”   长宜‘哦’了一声,让青竺送了冯管事出去,长宜坐在炕上,想起站在槅扇后面的那一抹藏蓝色的身影,默了一会,木槿提着朱漆食盒从外面进来,一面道:“小厨房做了些菱粉糕,姑娘可要用一些。”   一早就去了观音寺进香,长宜也觉得当下有些饿了,净了手坐在圆桌前面吃了两块,菱粉糕细腻香甜,倒也十分可口,长宜就问木槿:“厨房里可还有菱粉糕,再做一些给徐大人送去吧。”人家送了她字帖,她也该回礼不是。   长宜记得徐太夫人喜欢吃枣泥山药糕,不知道徐衍的口味如何,想了想,亲自去厨房做了四样点心,用朱漆红木的食盒盛着,吩咐前院的小厮往观音寺送去了。   等到天色晚了一些,前院的小丫头才过来回,说傅仲儒下了衙门。   长宜用过晚饭方去书房见傅仲儒,薛姨娘也在,正在服侍傅仲儒用饭,桌子上摆着四样素菜,还有一盅炖乳鸽汤。   傅仲儒看到长宜进来,就让外头侍候的婆子把饭菜撤下去了,让长宜和他到东次间说话,薛姨娘见他们父女有话要说,便福了福身子先退下了。   小丫头上了茶来,傅仲儒端起茶盏拨了拨上面的浮叶道:“我今日去了程家,我听程夫人说,她在寺里遇到了你。”   长宜垂了垂眼眸,应道:“程夫人也去了观音寺进香,女儿在山门口遇到她的。”   “那你觉得程家怎么样?”傅仲儒喝了两口茶水,放下茶盅道:“你母亲在世的时候,也是替你相看了这门亲事的,后来你母亲过世,这件事就耽搁了下来,可如今你也有十七了,等明年除了服年岁也大了,父亲就想听听你的意思。”   自从京城回来,这些日子长宜一直在逃避,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论起家世来,程家的确称得上很好了,程大人不过比父亲年长一些,却已经是正四品的知府,程淮又是读书上进的,以后中个举人回来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况程夫人又很喜欢她。   倒也没有比这样好的人家了,母亲拖着病体替她相看人家,独独挑中了程淮,那定然是放心程家的,说来她本不该有什么顾虑的。   长宜望着地板上铺着的栽绒毯出神,父亲这样问她,那程家定然是在父亲面前提起了此事,她如今正在守制,除服也得等到明年十月,程家若是不得个准信,人家凭什么白白等她这么久。   以程家的家世,保定府不知多少人家想把女儿嫁过来,若不是为了等她,程淮如今也该娶亲了。   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来她的婚事该由父亲母亲为她做主的,父亲能考虑她的心思,已是不易,她若是再抗拒下去,也实在是有些矫情了,长宜咬了咬嘴唇,看向傅仲儒道:“父亲,女儿全凭祖母和父亲做主。”   她说完却是松了一口气。   傅仲儒笑着望了望长宜,眼睛湿润的道:“不知不觉,我女儿都要嫁人了。”说着拍了拍长宜的手道:“我回头和你祖母再商量商量,你是父亲的掌中宝,父亲不会让你嫁过去受苦的。”   长宜点了点头。从书房出来,夜色已经深了,一轮圆月挂在当空,银光洒在阶前,不用打灯笼也能看清前面的路。长宜回到东偏院练了一会字帖,方才去净室沐浴,和衣睡下了。 第13章 不过永城侯和徐大人一走,你……   长宜在东偏院专心练了两天的大字,她有午睡的习惯,在罗汉床上小憩了一会,午后醒来,木槿带着小丫头重新服侍她梳洗,前院的小丫头打着帘子进来道:“外头有人给姑娘传话,说是多谢姑娘的点心,还说京城有要事,他已经走了。”   长宜闻言就知道是徐衍,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让木槿抓了一把粽子糖给小丫头,那小丫头很是高兴,蹦蹦跳跳的跑出了东偏院。   木槿从妆奁盒子中拿出一朵珠花替长宜簪上,说道:“徐大人真是个好人,还让人传话过来。”   长宜望着菱花铜镜戴上玉石耳珰,淡淡的道:“想来是怕我们再送点心过去,扑个空罢了。”   木槿见长宜这样说,就没有再说什么。   下午大兴的曹管事来了府上,长宜去了前院花厅见他,曹管事是外头管两季租子的,也是沈氏的人,皮肤黝黑,很是朴实敦厚,长宜让他坐下,曹管事才忐忐忑忑的坐下了。   今年夏季雨水很少,许多田地都旱了,曹管事愁着眉眼道:“如今之计只能以井水浇灌,原来田地的井有八口,有两口浅井,已经打不出水来了,庄稼人倒不怕劳累,就是这麦田实在浇不过来。”   长宜喝了一口茶才道:“你估摸着浇灌一亩地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曹管事常年与庄稼打交道,眼睛都没有眨,就说道:“差不多两个时辰。”他见长宜皱了皱眉,又补了一句:“因着今年干旱的厉害,我就让他们浇的深一些。”   沈氏在大兴的庄田有五百亩,六口井一天只能浇三十多亩,那也是日夜不停的,长宜听出曹管事的话音,顿了顿道:“曹管事觉得再挖几口井合适?”   曹管事就是过来请示长宜挖井的,他还没说,小主子却已然想到了关键之处,他眼睛亮了亮,伸出两根手指。   到底是庄稼人,太过实诚,长宜笑了笑道:“其实这事曹管事不必向我请示的,你自个做主了就行,既是要找人挖井,不妨再多挖两口,把那浅井也再挖深一些,回头你跟王升报账就行。”离收麦子还得一个多月,收完麦子还要种玉蜀黍,到时也是要浇灌田地的。   长宜允了这事,曹管事就连忙赶回去了。   长宜准备起身回东偏院,却见傅仲儒和刘通判负着手从垂花门走了进来,刘通判正在和傅仲儒说:“……这位徐大人年纪轻轻,倒真是个有能耐的,听说此去宣府不过两个多月,他竟然绘下了所过之处的山川形势,也难怪皇上褒奖他,不过永城侯和徐大人一走,你我倒是能轻松几日了。”   徐衍果然已经走了,长宜走上前行了一礼,刘通判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和傅仲儒说:“你这女儿倒是生的花容月貌,不知可许下了亲事。”   刘家祖上原是经商,到了刘通判这一辈才开始科举入仕,说话难免脱不了市井之气,傅仲儒咳了一声道:“她母亲才刚过世,还在守制期间,不宜谈婚论嫁。”   刘通判这才一抱手:“那实在是对不住了。”   傅仲儒刚才进门遇到了曹管事,开口问了长宜几句,长宜说明曹管事的来意,傅仲儒很少管这些事,隐约觉得女儿说的有几分道理,点了点道:“我还有事和通判大人说,你先回去吧。”   长宜回到东偏院,想把父亲为他定下和程家的亲事写信告知舅母,这厢信还没写好,舅母的信却先送到了保定府。   长宜打开信笺读了一遍,舅母在信上说,林眠已经怀有身孕,长宜很是高兴,让王升家的开了库房,寻了些长命锁并‘状元及第’的金银锞子送去了京城。   傅老夫人的生辰在七月十三,因是六十整寿,傅家准备大办,傅仲儒特地告了假,于十一日带着长宜和傅长宛回了大兴。   大伯母盛氏早遣了人在门前等候,马车一到柏树胡同,立刻有人跑着回禀去了。傅仲儒带着长宜和傅长宛下了马车,先去了寿宁堂给傅老夫人请安。   傅老夫人六十大寿,盛氏请了柳家班过来唱戏,一早柳家班送来了戏单子过来,盛氏便拿了过来请傅老夫人过目,傅老夫人听到三儿子带了孙女回来,连忙道:“快请进来。”   屋内点了檀香,傅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穿着沉香色暗花寿字纹通袖衫,头发梳的整齐光洁,带着翡翠眉勒。傅老太爷早逝,傅老夫人一人抚育三个儿子,竟培养出两个进士。她面相慈和,眉眼间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盛氏穿了一件松花绿妆花缎褙子,笑盈盈地立在一旁。   地上早已摆好蒲团,傅仲儒跪下磕头,长宜跟在父亲的身后,也老老实实跟傅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   傅老夫人很是高兴,朝长宜和傅长宛招了招手:“宜姐儿,宛姐儿,快过来让祖母瞧瞧。”   自从正月里一别,长宜也有五六个月没有见到傅老夫人了,上前叫了一声‘祖母’,傅老夫人摸着长宜的手道:“是比从前圆润了些,脸颊上也有肉了。”   长宜年前大病了一场,瘦的脸颊都凹陷了下去,身子骨没二两肉,傅老夫人不禁心疼了一场,这会子瞧长宜面色红润,心中才慰藉了些,目光一转落在傅长宛身上,和盛氏说:“半年不见,宛姐儿也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盛氏笑着应‘是’,附和道:“三弟家的两位姐儿都生的好看,就属容丫头最不出众。”说到自个的姑娘,盛氏不由摇了摇头。   傅长宛听到傅老夫人夸她,抿了抿嘴唇,笑的很是腼腆。长宜又带着傅长宛见过盛氏,傅老夫人有话要和傅仲儒说,盛氏便带着她们先去了厢房。   傅家祖上就是大兴人氏,在当地也称得上望族,祖产丰厚,虽比不得柏树胡同徐家,宅邸也占了有大半条长街。长宜还是住在闲月轩,离寿宁堂很近,傅长宛则住在东跨院后面的碧云苑。   出了寿宁堂,盛氏挽着长宜的胳膊说:“你二伯母娘家侄女大婚,出去还没回来,你五妹妹和六妹妹如今在徐府跟着赵先生上课,这会子还没下学呢,回头大伯母让她们来见你,你一路上坐马车累了,先回房歇息会。”   傅家和徐家挨着一条胡同,两家走的一向很近,徐太夫人有个嫡孙女和傅家的姑娘年纪差不多大,徐家请了远近闻名的大儒赵士惇为徐家小姐讲课,徐太夫人见嫡孙女一人孤单,邀了傅家的两位姑娘伴读,傅家正是求之不得,一口就应了下来。   如今傅老夫人不管内外院之事,都交到了大房手中,盛氏得了信,早就遣人把厢房都清扫了出来。长宜走到闲月轩,婆子已经把她所带的行李搬了过来,木槿带着几个小丫头正在收拾。   盛氏在闲月轩略坐了会就回去了,如今内院都是她一手操持,忙得脚不沾地。送走盛氏,长宜才仔细打量屋子里的摆设,还都是按着她从前的喜好放置的,西次间用槅扇隔开,墙上挂着一幅李建睍的《山水图》。   盛氏做事一向伶俐,长宜倒是很喜欢这位大伯母。她净了面,坐在罗汉床上整理从保定府带过来的物件,给傅老夫人做的里衣,小叶紫檀手串,给大伯母二伯母的衣料,还有隔房妹妹的金镶玉手镯。   长宜吩咐小丫头把这些带来的东西送了过去,没过一会,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婆子跟在后面叮嘱道:“……六姑娘,你慢些。”   帘子被掀开,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十一二的黄衣少女,正是长房的嫡小姐傅长容,她刚刚下了学,听说长宜回来了,连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跑了过来。   傅长容进了屋,看到坐在罗汉床上的长宜唤了一声:“三姐姐。”   长宜让她坐上来,笑着和木槿说:“把厨房送来的点心端过来,再沏一壶六安瓜片。”   “我就知道三姐姐对我最好了。”傅长容上了罗汉床,眼睛笑得眯成了月牙儿。   木槿端了一盘枣泥山药糕,一盘三层玉带糕放在炕几上,傅长容捏着吃了,一边和长宜诉苦:“三姐姐你可来了,这些日子我在学堂上学,又要读书又要练字,你看我的手都磨破了。”   她伸出胖乎乎的右手,长宜看到她中指拿笔的地方果然破了一层皮,笑着摇头道:“我当初学写字的时候一天可要练十张大字,后来磨出了一层厚茧,就不流血了,你如今才练了几年字,就这般叫苦了。”   傅长容微微撅了撅嘴,长宜就问她:“听说给你们授课的是徐二爷请来的赵大儒,在学堂读书读的如何?”   徐长容垂头丧气的说:“还能如何,五姐姐聪慧,赵先生讲什么她一听就懂,徐元姝也喜欢和五姐姐玩,她们在学堂都不和我说话。”说着恨恨的咬了一口手中的点心。   “三姐姐,不如你回头劝劝我母亲,让她不要再逼我去学堂读书了,在家里也可以照样读啊。”   长宜被她逗笑,倒了一盏茶水递给她:“那赵先生可是闻名北直隶的大儒,不知多少读书人家想聘他到家中教书,你倒好,放着现成的先生不要,大伯母若是知道了,肯定又要骂你了。”   徐长容叹了口气,又和长宜说起这些日子她从盛氏那里偷听来的闲话:“二伯母要给五姐姐相看人家了,我听母亲说,二伯母似乎是看中了徐元姝的大哥,他父亲徐二爷可是二品大员,我母亲说我二伯母是异想天开。”   徐二爷现任江西布政使,可不就是二品大员。二房的长子……长宜倒有些不记得了,不过徐大爷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这位可就是徐家的长孙。   虽说傅家家底也算殷实,二伯父在工部任员外郎,但傅长窈嫁到徐家做宗妇,还是太单薄了些,不过徐家二太太若是相中了傅长窈,那就是另一说了。   长宜点了点徐长容的鼻尖,嗔道:“什么话都敢说,这些话被二伯母听去了,有你好果子吃。”   两姊妹又说了会子话,就见傅老夫人身边的丫头砗磲打着帘子进来道:“三姑娘,六姑娘,老夫人叫你们过去一趟。” 第14章 “这是老三家的长女,太夫人……   长宜带着傅长容去了寿宁堂,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东次间传来一阵笑声,小丫头挑着帘子进去回禀。长宜进了屋子,看到傅老夫人的对面坐着徐太夫人,下面一溜黄花梨木圈椅上坐着徐二太太、徐三太太,盛氏和二伯母周氏,圆桌前面还坐着两个十四五的少女,正在翻花绳。   众人见有人进来,都抬头看过去,坐在罗汉床上的傅老夫人朝长宜招了招手:“还不快来见过徐太夫人。”一面又和徐太夫人说:“这是老三家的长女,太夫人你从前见过的。”   徐太夫人年逾六十,头发已经花白,看上去精神却很好,穿一件檀色卍字纹妆花缎大袖衫,头上戴着镂雕金云纹眉勒子。她生育四子,除了长子是个廪生,其余三子皆在朝中任要职,身上有正一品的诰命。   长宜连忙上前屈膝行礼,徐太夫人打量了她一眼,笑着道:“我记得是叫宜姐儿吧,你的女红很好。”   闻言徐三太太脸色不由一僵,长宜不动声色的道:“是太夫人谬赞了。”   徐太夫人见她不卑不亢的,很能沉得住气,倒是很喜欢面前的这位小姑娘,摘下戴在手腕上的玻璃种翡翠镯子送给长宜当见面礼:“还是老四在外头寻来的翡翠玉种,统共就雕了这么个镯子,水头倒好,我瞧你肌肤白腻,也压得住这个颜色,就送给你吧。”   长宜自幼跟着沈氏打理中馈,见过不少好东西,见这镯子水莹莹的,在日光下可见的通透清澈,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就连傅老夫人也很难见到这般种水的翡翠,惊讶了片刻,摆手道:“太夫人,这镯子实在太贵重了,她一个小姑娘家,带不了这样贵重的物件。”   徐太夫人却说:“哪里就这样贵重了,小姑娘家家的,就是要带些好看的东西。”   长宜因在守制,很少做打扮,发髻上只簪了两朵珠花,看上去很是素净。   傅老夫人见徐太夫人坚持,只好让长宜收下了,长宜又谢过徐太夫人,站在了傅老夫人的身侧。一旁的傅长窈脸色微变,绞了绞手中的帕子,她在徐家上了有半年的学了,徐太夫人可从来没赏过她这样好的东西。   “祖母,我也要这样成色的翡翠镯子。”说话的少女穿着一件大红色绣折枝纹缂丝大袖衫,松花绿襕裙,正是徐家长房的嫡孙女徐元姝。   徐二太太在一旁道:“你库房里的翡翠镯子都要放不下了,怎么还吃傅三姑娘的醋不成,回头给了你又不知扔哪里去了。”虽是嗔怪,望向徐元姝的眼神却满是宠溺。   徐二太太年过三十才生下了这个女儿,自然是千娇百宠的。   徐元姝却不依,撅着嘴道:“祖母给她的这个好看,我房中的都不如这个。”   徐二太太见徐元姝耍小性子,不由冷下了脸,徐太夫人笑呵呵的道:“你这丫头,祖母库房里还有一对冰玻种的翡翠镯子,你回头拿过去带吧。”   东次间里的姑娘除了傅长宜都对徐元姝投去羡慕的目光,徐元姝这才满意了,拉着傅长窈继续翻花绳,傅长窈却没了刚才的兴趣,心不在焉的陪徐元姝翻了几个回合。   徐太夫人还要午歇,坐了一会就回了徐府,傅老夫人亲自把徐太夫人送到垂花门前,方才回了寿宁堂。傅老夫人也有些乏了,摆了摆手让众人散了。   周氏带着傅长窈回到留榭堂,吩咐秋屏在门前守着,母女二人进了碧纱橱说话。傅长窈委屈的道:“凭什么她傅长宜就能得到那样好的物件,徐太夫人一直说很喜欢我,也不过赏了我一对墨玉镯子。”   周氏见女儿眼圈通红,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水,傅长窈见母亲不说话,越发的委屈起来,掉泪道:“母亲怎的也不说话,论出身我哪里比不上傅长宜,她一个丧母长女,凭什么得到这么好的东西。母亲还说要让我嫁到徐家去,可人家分明不把咱们看在眼里,还嫁什么嫁!”   周氏皱了皱眉头,放下茶盅道:“你一个女儿家,动不动就说嫁不嫁的,谁教你的这些。”   傅长窈泪掉的更凶了,望着母亲严肃的面庞紧抿着嘴说:“不是母亲说的,要让女儿嫁到徐家去。”   周氏这才察觉到自个的不对之处,她是有这个想法不错,那也是因为徐二太太话里话外的透露出她很喜欢傅长窈,这才让她有了这样的念头,可也仅仅是他们的一厢情愿,徐二太太可从未说过要傅长窈当她的儿媳,两家也从没有当成亲家来往。   她有时也不过随口一说,倒叫女儿听进了心里去,一心想着嫁到徐家去,甚至为了一个镯子委屈掉泪。   周氏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严厉的和傅长窈说:“以后这样的话休说,要叫人听去了你名声都没了,还会笑话咱们傅家教不好女儿。”   傅长窈从未见过母亲这样,一时也愣住了,周氏望着女儿哭红的小脸,心中十分心疼,顿了顿又道:“不过就是一个镯子罢了,母亲库房中倒有一对这样成色的,你拿去带吧。”   这对镯子是她临出嫁前母亲给她的,是她的压箱底,平日里都不舍得带出来,徐太夫人竟随意的就赏了傅长宜这样贵重的镯子,谁说不是打他们的脸呢。周氏也满心不快,让画屏打了热水来,开了妆奁,重新给傅长窈净面敷粉。   傅长窈这才平静了些,周氏兀自坐在罗汉床上想事,珊瑚却打着帘子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小丫头,怀中抱着刚才在寿宁堂徐太夫人送过来的衣料。   珊瑚是傅老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头,甚是聪慧伶俐,她轻轻扫了一眼周氏和傅长窈的神色,笑着道:“老太太叫送来的,说是让五姑娘挑两匹做秋裳。”   徐家送来的衣料都是上用的云锦,江宁府今年产出的最时兴的颜色花样,一匹云锦就得花费一百位绣娘绣上一个月的时间,价值二十金,尤其江宁府产出的丝绸全都送往了皇宫,在市面上的云锦并不多。可谓是千金难求,徐太夫人却送来了十匹。   傅长窈却撇了撇嘴:“祖母就单给我,没给其他人?”   珊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出门前傅老夫人可是叮嘱过她的:“老太太最是心疼五姑娘了,这云锦只给了五姑娘一人,三姑娘、四姑娘和六姑娘的都是起仙居送来的衣料。”   傅长窈这才勾了勾嘴角。   珊瑚回去跟傅老夫人说了,傅老夫人正坐在罗汉床上礼佛,摇头道:“窈丫头是个被宠坏的性子,一点儿委屈都不能吃。不过这几个孙女中,我也就看她最重义些,虽说宜姐儿性子稳重,到底是没了母亲的人,说得再好的亲事也就是程家了。”   长宜回到闲月轩午睡了会,下午又去了寿宁堂,傅老夫人请了绣娘授课,长宜的女红虽好,也跟着几个妹妹在西次间里学绣花,一直到傍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傅老夫人才让收了绣绷。   用过晚饭,傅长容非要赖在闲月轩和长宜一起睡觉,盛氏拗不过她,临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吵得你三姐姐睡不好。”   傅长容连连点头,直到盛氏出去了,她才趴到长宜的身上找镯子:“……叫我看看,你得了这样好的东西,五姐姐定然是眼红极了。”   回到闲月轩长宜就让木槿把镯子收了起来,放在了妆奁上,长宜见她好奇,只得拿出镯子给她。   傅长容在烛光下面仔仔细细看了一圈,说道:“就这样一个镯子,我母亲说值二百两银子,真有这么贵吗?”她托着脸颊看向长宜。   长宜点了点头,像这样水头的玉石着实不多,的确贵重,傅长容一听手上更小心了,让木槿收起来,却和长宜说:“三姐姐,明儿上学你去送我吧,就带着这个镯子,帮我好好的出口气。”   长宜有些哭笑不得,但又挨不住傅长容一直求她,只好应了下来。二日一早,嬷嬷就把傅长容从床上拉了起来,一番梳洗之后,傅长容才打着哈欠睁开了眼睛,用过早饭,傅长容拉着长宜去了前院。   傅长窈已经在澜芳亭等了一阵子了,看到长宜和傅长容过来,脸色有些不好,却还是叫了一声:“三姐姐,六妹妹。”   姊妹之间行过礼之后,傅长窈才道:“怎么三姐姐也来了?”   傅长容仰着脖子道:“三姐姐送我上学堂,有什么不妥吗?”   傅长窈懒得同她斗嘴,低头看到长宜左手上带着的翡翠镯子,脸色更加难看了,哼了一声道:“这样贵重的镯子,三姐姐可要仔细些才好,摔坏了可就没第二个了。”   长宜才看到她手腕上也带着翡翠手镯,垂了垂眼眸道:“多谢五妹妹提醒,我自然是小心的,妹妹也是。”   傅长窈这才气呼呼的下了台阶,几人沿着小门出了傅家,从偏门入了徐府。徐家乃是世家大族,族内子弟颇多,正经的学堂设在了杨树胡同,足足占了半条街,而几位姑娘们读书的地方实则是徐家宅院中一处亭轩辟成的学堂。   长宜送到她们安隅堂就折了回来,正好路过一处僻静的地方,遍植绿竹,倒是形成了一道翠绿色的屏障,微风吹来,竹叶沙沙作响,也不知是不是绿意作祟,长宜竟觉得此处比旁的地方凉爽些。   她在竹林中站了一会,连个人影都没有瞧见,心下不由好奇这里是哪个地方,四下张望了一番,见竹林后面有五间房梁,刷的粉白的墙,迂折的回廊,极具意境,也不知是谁人住在这里。   长宜正想着,却见从竹林中走出来一人,穿着青色的短褐,正是徐衍身边的随从万春。   万春走过来抱手行了一礼:“傅姑娘,屋里请。” 第15章 他想了想又道:“就写你的名……   长宜看到万春微微愣了一下,片刻才反应过来,原来这里是徐衍的院子,她刚才还在疑惑,怪不得这样幽静。不过这里是后院,徐衍怎么会住在这里。   万春见长宜没有动静,又喊了一声‘傅姑娘’,长宜朝他点了点头,跟着万春进了竹林,穿过长廊看到一座五间四架的正房,当中一条十字甬道,左右各设了耳房,万春带着长宜走到右手边的门房,突然停了下来,说道:“傅姑娘,四爷在屋里看书呢,你进去就行。”   自打进了院子,长宜还没有看到一个丫鬟婆子,心下更是疑惑,她犹豫了一下,却听耳房传来徐衍轻柔的声音:“……怎么还不进来。”   长宜这才察觉到一旁的槅扇是开着的,房中立着四五架黄花梨木多宝阁,上面堆满了书,意识到这里是徐衍的书房。她低了低头,抬脚跨过门槛,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墨竹图,当中摆了一张花梨木大理石书案,旁边放着青花大缸,插了不少画轴。   徐衍坐在书案前面,身上穿着日常的青布直裰。   长宜福了福身子,恭敬的叫了一声‘叔父’。   徐衍抬起头看她,笑着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大兴?”说着放下了手中的书,起身走到一旁的茶桌前,提着茶壶朝外面喊了一声:“万春,打壶热水来。”   庑廊下响起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渐走渐远,长宜回道:“昨儿中午才到的大兴,我不知道这里是叔父的院子,误闯了进来,还望叔父见谅。”   长宜低着头,许久未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徐衍倚在茶桌前面,正满面笑容的望着她:“三姑娘,这是第 二回了,你叫我见谅。”   他生的好看,除了眉眼深邃,其实是偏阴柔的长相,按说起来以他这个年纪压不住这等样貌,就容易显得女相,可从他身上却丝毫看不到阴柔之气,是那种经岁月磨砺方能淬炼出来的儒雅风流。   长宜不由得心中一跳。   徐衍的目光却落在了长宜的左手腕上,他命人打得手镯,自然是能认得出来的,昨儿母亲跟他说她把镯子送给了傅家的姑娘,没想到竟然是傅长宜。   玻璃地的翡翠,通透碧亮,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却有一种别样的莹润。   长宜低了低头,看到手腕上的翡翠镯子从袖口里滑了出来,听徐太夫人的话音,这是徐衍找来的翡翠料,精雕细琢却到了她的手里。她总得解释一下才好:“这是太夫人昨日给我的。”   徐衍点了点头,望了一眼窗外,似乎没太在意,她悄悄袖了手镯,过了一会,听徐衍说道:“是母亲喜欢你才给你的,你就带着吧。”   说话间,万春就提着一壶热水走了进来,徐衍接过热水开始沏茶,长宜看到他娴熟的烫了一遍茶具,过了第一道茶,清淡的香气就飘满了屋子,徐衍倒了两盏茶水,递给长宜一盏。   “小心烫。”他轻声嘱咐。   长宜双手接过天青釉莲花茶盏,小心的捏着盏托立在身前。   徐衍拨了拨茶盖,轻轻呷了两口茶水,问道:“你的字练得如何了?”   前些日子长宜一直在忙着给傅老夫人做里衣,只练了几页大字,摇了摇头道:“写的还是不好。”又一想还没有当面谢过徐衍送来的字帖,说道:“还要多谢叔父的字帖,父亲也说我这些日子写字有进步了。”   徐衍‘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指了指身后的书案道:“你过来写几个字,我来瞧瞧。”   长宜震惊的望了徐衍一眼,见他面色淡然,好像在说一件很稀疏平常的事。那可是他的书案……在家的时候,就连父亲也不喜他人靠近他的书案,底下的丫头婆子都不敢进屋收拾,有时候她看到桌面凌乱,才会动手整理一下。也不过因着她是他长女的身份,父亲才不会介意。   徐衍竟把书案借给她用,长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愣了片刻,却见徐衍已经腾出了地方,拿了一张澄心纸铺在了书案上:“就在这上面写。”他想了想又道:“就写你的名字好了。”   长宜只得过去,徐衍顺手接过她手中的茶盏,也放在了一旁的紫檀高几上。长宜抬头看到两只一模一样的茶盏摆在一起,深吸了一口气,拿起笔山上的一管紫毫,蘸了蘸墨,认真在澄心纸上写下三个大字。   傅长宜。   她写完方才抬起了头,看到徐衍不知何时又端起了茶盏,捏着盏托正往嘴边送,十分的惬意悠然。她看到他束着发,簪了一支竹节簪。   他好像很喜欢竹子,长宜心中想。   长宜小心的把紫毫放回去,让出书案来让徐衍坐下,徐衍却朝她摆了摆手,拿过澄心纸看了看,点着头道:“大字写的倒还不错,笔力还有些绵软,不过以你这个年纪也算是写得不错了。”   长宜见他放下澄心纸,提起她刚才用的那一管紫毫又写了三个大字,还是她的名字。长宜临摹字帖已经有些时日,形上还是有几分像徐衍的,虽说是同样的三个字,右边的绵软无力,左边的却笔力遒劲,是个明眼人都能瞧出好与不好。   长宜有些窘迫,却听徐衍道:“我瞧你每次落笔的时候都会犹豫一下,这样不好,写字的时候要心无旁骛,才不会凝滞无力……”   他是在指导她,长宜用心的听着,恨不得背下来才好。   “你回去每天练一百个大字,三个月后再过来找我。”徐衍放下笔道。   三个月……那时候她已经回保定府了,不过过年的时候父亲还会回来祭祖的,算着时间倒也差不多,长宜点了点头道:“多谢叔父指教。”   徐衍就笑了笑,道:“茶水快凉了,尝尝味道如何。”   长宜端过茶盏轻轻抿了两口,抬头道:“……是峨眉雪芽,叔父喜欢喝这个。”她不由想起上次在保定府,她以太平猴魁待他。   徐衍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她会品出来,笑了笑说:“倒还好,不过太平猴魁我也喝。”   长宜低下头抿了抿嘴角,茶水入口清醇,她小口小口的喝了半盏,只觉得唇齿留香。屋子里静悄悄的,听得到外头的风声,竹林在沙沙作响。   长宜抬头看向徐衍,见他斜倚在书案上,低着眸,手指轻轻的扣着桌面。日光落在他俊秀的脸庞上,长宜看到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外面的日头已经很高了,长宜端着莲花盏放在高几上,屈膝道:“那长宜就不扰叔父了,我出来的早,还没来得及给祖母请安呢。”   她已经在这里很长时间了,虽说两人之间差了辈分,但终归男女有别。   徐衍叫了万春送长宜出去,却和来的时候走的不是同一条道,万春见长宜疑惑,解释道:“姑娘刚才走岔了路,那条竹林小道是四爷特地命人辟出来通往太夫人院子的,平时很少有人走动。”   长宜只跟着傅老夫人来过几次徐府,都是有丫头在前面指路,徐家宅院极大,她也不记得有哪几条路,只是凭着感觉走了走,谁想竟走到了徐衍的院子。她问道:“四叔父怎么住在后院,不应该住在前院吗?”   傅家就是这样子的,大伯父和二伯父还有两位兄长的书房都落在前院,后院都是女眷们走动的地方。万春笑着道:“姑娘没发现猗园的正房是直通大门的吗?”   经万春这么一提,长宜这才想起来院子里有一条十字甬道,她当时只顾得观察正房,并没有想到这里。   “四爷还没有娶亲,连近身伺候的丫头婆子也没有,猗园也就没怎么修建。”万春继续道:“四爷尚未及冠就入了翰林院,翰林院事务繁忙,四爷就在京城很少回来,太夫人嫌四爷整日里不着家,见不着四爷,四爷就搬到了离太夫人近的随安堂居住,这样一从京城回来,就能立刻见着太夫人。”   “怎么连丫头婆子也没有,那样大的院子。”青竺好奇地道:“难不成你们还缺几个丫头婆子?”   万春自幼服侍徐衍,这点还是知情的,他笑着道:“是四爷不让,如今近身伺候的除了我还有另外三个,徐骞和陈应留在京城没有回来,方严的兄长生了病,四爷让他回去探病去了。”   长宜不由皱了皱眉,徐衍虽说是少年及第,如今年岁却也不小了,怎的还没有娶妻,看样子连个服侍的通房都没有,她隔房的堂兄,十四五的时候可就有贴身的丫头伺候了。而且她也从未听傅老夫人说起过徐衍有定下的亲事。   难不成……他不喜欢女人?   譬如安远侯世子就养了不少清倌。   长宜觉得有些荒唐,徐衍看着可不像是这种人,再者以他的名头,若真有个风吹草动也传遍了朝野,或许只是没有遇到喜欢的人罢。   长宜这样想着,出了猗园。 第16章 “中间这位就是徐元姝的长兄……   从徐府回来,长宜去了寿宁堂。傅长宛从东跨院过来,在回廊遇到了长宜,她挤出一个笑来,柔柔的道:“我刚才去闲月轩等长姐,听丫头们说,长姐一早就出去了。”   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昨日徐太夫人来府上,傅老夫人竟没叫她出来拜见,除了她傅家的姑娘可都在场。听说徐太夫人还赏给了傅长宜一个十分贵重的镯子。   同是傅家的女儿,就因为她是庶出,所有人都不把她放在心上。   “送六妹妹去安隅堂上学了。”长宜道:“你以后来给祖母请安,不必多绕一圈到闲月轩等我了。”   傅长宛就道:“这哪能行呢,父亲曾叮嘱过我,说我们姊妹一体,亲亲热热的才好,祖母看到了也高兴。”   长宜听她这样说,皱了皱眉,却没再说什么。   门外候了两个穿茜红色比甲的丫头,见到她们二人躬身行了一礼,挑开帘子。傅老夫人正坐在罗汉床上看寿礼单,盛氏和周氏规矩的站在一旁听候,屋内落针可闻,过了一会子,傅老夫人才笑盈盈地放下了礼单,看上去很是高兴。   傅老夫人朝盛氏和周氏摆了摆手,道:“你们都有事要忙,不必在我跟前伺候了,下去吧。”留了长宜在西次间说话。   傅老夫人没想到保定程家竟也送来了寿礼,虽说两家有意结亲,但明面上还没有过文书。程家也真是大方,竟让人送来了一扇紫檀木镂空雕五福捧寿的寿屏。   傅老夫人指了指一旁的杌子,让长宜坐到她跟前。   “你父亲写信上和我说,等你明年除了服和程家定亲,我原来还担心,怕咱们是高攀了,不成想这程夫人倒是个通透伶俐的。”傅老夫人拍着长宜的手说:“这样祖母也就安心了。”   长宜并不知道程家送寿礼的事,但见傅老夫人眉开眼笑的,长宜瞟了一眼炕几上放着的礼单,心想定然是哪家送来的寿礼正合傅老夫人心意。   小丫头进来上了茶水,傅老夫人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却忽然叹了口气:“就是如今你父亲身边没个能操持的人,薛姨娘又有了身孕,况且她一个姨娘也做不了什么。”   长宜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祖母单单留下她说话,肯定是有要事,当初薛姨娘有孕的时候,她就知道早晚有一日父亲会娶继室进门。父亲还这样年轻,不可能身边没个主事的。   长宜一想到母亲就有些难过,紧紧握住手中的茶盏。   “程家等了你这样久,定然是想等你除了服就嫁过去,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的时间,还得备嫁妆宴请宾客,说来也没多少时日了。”傅老夫人掰着手指说。   她是想尽快给傅仲儒挑一门亲事,府上有个主母,办事可就容易多了。“我倒是跟你父亲提起过这件事,你父亲的意思是再缓一缓,我知道他是担心你。”傅老夫人看了一眼长宜,试探道:“宜姐儿,你的意思呢?”   长宜低着头没有说话,傅老夫人倒也有耐心,过了会子,长宜才道:“祖母是想让我劝劝父亲吗?”   傅老夫人也曾经历过这样的事,作为子女的他们,眼睁睁望着旁人占了母亲的位置,怎会不悲痛呢,她也觉得残忍,可日子总得过下去。   “你也知道你父亲向来觉得愧对于你,你说的话你父亲也能听进去几分。”傅老夫人软声道:“宜姐儿,你就帮祖母劝劝你父亲。”   她说完小心的打量长宜,却见长宜垂着眼眸,脸色却异常的平静。长宜放下茶盏,起身道:“祖母说的是,等回头见着了父亲我会劝他的。”   长宜心里面像破了个大洞,冷风嗖嗖的往里面灌,走出寿宁堂,已经泪盈于睫,她咬了咬嘴唇,擦掉眼泪回了闲月轩。   长宜回去让木槿拿了文房四宝出来,她想到徐衍跟她说的,下笔的时候什么都不去想,练了三四张,果然有些进益,直到傅长容中午下了学来找她,才放下了纸笔。   小厨房做了荷叶鸡,水晶肘子,傅长容吃得撑了不消化,拉着长宜去后花园散步。虽说已经立了秋,天还是热得厉害,长宜在后面打着扇,慢悠悠的跟在傅长容后头。   后院有一座太湖石堆成的假山,依着水岸建了个凉亭,这会子已经是七月,攀绕在凉亭上的紫藤早就落了花,池边养了几十尾鲤鱼,傅长容拉着长宜站在阴凉的地方喂鱼,一边说:“安隅堂前面有个月湖,养了上千条红鲤鱼,可好看了,等下回我放了学,你来接我,我带你去看看。”   她说着拉过长宜的手腕看了看,说道:“徐太夫人送你的镯子呢,你又搁置起来了,倒也是好玩,你知道今儿五姐姐和徐元姝都带着和你一样的镯子呢。”   长宜练字的时候就把镯子摘了下来,徐太夫人送了她这样贵重的见面礼,她倒是想亲手做个抹额送过去,只是不知道尺寸。“你要是有空闲,帮我问问徐太夫人的头围。”   她话音未落,却听到有人道:“你问徐太夫人的头围做什么?”   骤然传来一阵男子的声音,长宜和傅长容都抬起了头,看到从假山后面走过来三个人,说话的人穿着一件月白色暗云纹直裰,生的倒有几分好看,走在两人的中间,负着手,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而另外两个身量差不多,面相也有些相似,都不过十七八的年纪。   傅长容兴冲冲的喊了声:“大哥,二哥,徐家大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人沿着夹道过来,站在凉亭下面,傅长容附在长宜的耳边小声的道:“中间这位就是徐元姝的长兄。”   长宜福了福身子,身着牙白色绣卷草纹直裰的男子笑道:“今儿上午才从府学回来,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正是傅家大房的长子傅长宋。另外一个没有说话的则是二房长子傅长宪,他们三人如今都在府学念书。   傅长容不好意思说她们是消食来的,指着水池道:“我和三姐姐喂鱼呢。”   “这位是?”徐珵从未见过长宜,只知道傅家有三房,傅长宋就跟他介绍:“我三叔父家的妹妹,一直跟着叔父在外上任,你不曾见过。”   虽是在祖家,长宜还是穿着素淡颜色的衣服,一头青丝绾成堕马髻,戴了一支木莲花檀木簪。徐珵看了她一眼,笑着道:“你还没说要徐太夫人的头围做什么?”   傅长容也不知道,凉亭里的人都望向长宜,长宜只得解释:“我想给徐太夫人做个抹额。”   徐珵淡笑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找祖母身边的碧玉姐姐一问就知。”   长宜谢了他,三人就转身走了,他们还要去寿宁堂拜见傅老夫人。   长宜和傅长容喂完鱼也回去了,砗磲过来传话,说今日不必去寿宁堂学做绣活了,长宜在闲月轩懒了一下午,明日就是傅老夫人的寿辰了,长宜早早睡了,二日天还未亮就起了床。   傅家众人都去了寿宁堂,先是大伯父傅仲佐带着宗族里的子弟给傅老夫人祝寿,等他们出来,盛氏才带着妇人们进去给傅老夫人磕头。   傅老夫人穿着一件沉香色寿字纹云锦通袖袍,梳着狄髻,带了赤金的头面。她汲汲营营半生,所幸如今儿孙满堂,傅老夫人望着底下的一众儿女,也有些激动。   傅家在前院摆了流水的宴席,还在门口撒了铜钱,整个胡同里都热闹了起来。宾客陆续到了之后,盛氏过来传话,说戏台子已经搭好了,众人就挪去了彩衣堂听戏。   盛氏拿了戏单子过来,傅老夫人先让递给了徐二太太,她是正二品的诰命,在座的没有比她身份再高的了。徐二太太是代徐太夫人出席的,徐太夫人品阶太高,难免会压了寿星傅老夫人一头,所以她今儿并没有过来。   徐二太太自然不会点第一出戏,戏单子又到了兵部侍郎夫人霍氏手上,转了一圈没有人点,傅老夫人才接过了戏单子。人老了就喜欢热闹,傅太夫人点了一出《鲁智深大闹五台山》,没一会台子上就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长宜坐在后面,看到傅长窈坐在周氏身旁,身上穿了一件水绿色绣白花褙子,白绫襕裙,脸上施了上好的玉簪粉,越发显得一张小脸上眉翠唇红,纤巧的下巴微微昂着,显得脖颈细美悠长,看上去却有几分清冷。   而周氏的一旁就坐着霍氏,霍氏倒是很喜欢傅长窈,亲切的拉着她的手说了一会子话,叫人赏了她一袋金豆子。   第二出戏是徐二太太点的《拷红》,戏刚唱到一半,却跑来了个小丫头,盛氏问了附在傅老夫人耳边悄悄说了,傅老夫人却是一惊。   徐衍竟然来了府上,虽说他们两家同住一个胡同,时常来往是真,可这位徐四爷却是少见的,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就坐上了少詹事的位置,还极得皇上看重。   旁人来了她可以不见,可这位却是怠慢不得的。傅老夫人当即去了大厅。 第17章 徐珵见她微微瞪圆的眼睛,觉……   傅家大爷身上并无官职,虽说是管着傅家外院的事,可傅家真正主事的却是傅家二爷,傅家大爷有许多事情都是要傅家二爷拿捏主意的。   他身上又无一星半点的官职,连个童生都不是,在徐衍面前自然是说不上话的。傅老夫人拄着拐杖到了大厅之后,傅家二爷坐在一旁正在陪徐衍说话,傅仲儒坐在下面一溜圈椅上,陪坐的还有前不久新上任的大兴许知县。   傅长宋和傅长宪辈分低,身上又没有功名,垂着手站在后面。   小丫头端着托盘上了茶,傅家二爷就指着茶盏道:“这是今春才采下来的雨前龙井,徐大人且尝尝对不对口味。”   徐衍虽年纪轻,在官场上摸滚打爬的时间却不比这几位要长他一旬的人要少,他在文渊阁当值多年,见过最多面的就是皇上,素日里打交道的也都是正三品以上的大员。虽说是对着几个长他一旬的人,却也是淡然自若的。   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淡笑着道:“好茶。”却转过身子和傅仲儒说起了话:“傅大人这次来大兴,可是要多住上几日?”   傅仲儒正在喝茶,听到徐衍和他说话,连忙放下了茶盏道:“下官告了一周的假,十七日就要回保定了。”   徐衍点了点头,慢慢摩挲着甜白釉的茶盏杯沿道:“时间上会不会有些赶?”   傅仲儒常年在外上任,这回升到保定清苑县,已经是离傅家祖宅最近的了,他摇头道:“一来一回路上不过两天的时间,还能在府上多住几天,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徐衍笑了笑,刚好傅老夫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徐衍起身朝傅老夫人行了一礼:“老夫人大安,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傅老夫人有些受宠若惊,笑得合不拢嘴:“多谢徐大人,你这么忙,还抽出空来给老身拜寿。”   说着要请徐衍上座,徐衍却道:“您是长辈,我怎能逾越了。”态度恭谨。   傅老夫人心中很是受用,这才拄着拐杖坐了,徐衍坐到了原来的位置,和傅老夫人寒暄了几句,说到傅家修葺房屋一事。   “宅邸年久失修,老二说趁着老身这次大寿,重修一番,后院还新建了一处八角亭,徐大人不常来傅府,不如去后院看看。”傅老夫人道:“这八角亭还是按着贵府的一桂香修建的,种植了不少银桂树。”   大厅里的众人都望向徐衍,以为他会拒绝,毕竟傅家和徐家做了多年的邻居,徐衍来傅家的次数却寥寥无几,何况修建的再好,哪里又比得上徐府的风景。   不过傅老夫人已然邀请了,驳了面子反倒不好,众人一时拿捏不准了,却听徐衍道:“说来这一桂香还是我主持修建的,不过京城天冷,桂花开得不好,最好引一眼温泉水来。”   这样说便是感兴趣了,傅老夫人很是高兴,这可是亲近徐四爷的好机会,若是搭上了徐四爷,很是有利于傅家的仕途,傅二爷亲自领着徐衍去了后院。   和长宜坐在一桌的是给事中胡大人的侄女胡云莹,她父母皆都病逝,是跟着胡夫人来的。胡云莹看到长宜打扮得素净,知道她还在守孝。胡云莹也不过刚除了服,看到长宜很是同情,主动和长宜说话。   “我倒是没见过你,你也是傅家的姑娘吗?”   长宜扭头看到一位长相温婉的女子正朝她笑,点了点头道:“我跟着父亲在外面上任,不常回来。”   胡云莹见长宜虽打扮的素雅,却遮不住眉眼的秀丽,心中很是喜欢,介绍了一番自己,说道:“我看着你觉得很是面善,不如我们交个朋友吧。”   以前长宜在家侍奉沈氏,很少出去见人,她性子又冷,并不讨人喜欢,所以这么多年身边连个能说得上话的闺友也没有。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和她结交。   长宜看着胡云莹生得小巧,却比她还要长两岁。胡云莹笑笑道:“我也就显得小。”   她说完神色暗了暗,以她的年纪早该嫁人了,却一直未定下亲事。这次她跟着胡夫人过来参加寿宴,就是有意相看的。   第三出戏是霍氏点的,又是一出热闹的武戏,众人听完也觉得累了,挪去花厅吃席。长宜想出去透口气,胡云莹却过来找她,长宜见她裙边不知何时蹭了一块油污,说道:“我陪你去揽月堂更衣吧。”   胡云莹却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我……早上出门走得急,我没带备用的衣裳。”   长宜见她身上的衣服还是去年的花样,腰身似乎也不太合身,扎了一根松花绿的汗巾,手腕上只带了一对素银的镯子,顿时明白了些,笑了笑道:“正好前些日子我新做了两条湘裙,有一条和姐姐的裙子颜色相似的,姐姐若是不嫌弃,我让丫头拿过来姐姐换上吧。”   长宜回身嘱咐青竺,让她回闲月轩把衣裙拿过来。   胡云莹脸上的红晕还在,腼腆的笑了笑:“多谢妹妹。”   这本来也是尽宾主之仪,长宜并没有觉得什么。   傅长宛在一旁看到长宜和胡云莹亲近的模样,脸上不由生出一抹讥讽来,她叹着气和玉香道:“你瞧,长姐真是和谁都能说得上话来,不过认识了一会子的空,竟就这样亲热了。”   长宜和胡云莹沿着小道去了揽月堂,众人都去了前院吃席,一路上却也没见着几个人,只有几个丫头婆子守在门口。揽月堂种了不少花树,院子里设了长长的回廊,长宜站在庑廊下等胡云莹。   徐珵远远的过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庑廊下的长宜,从月窗探出来半个身子朝长宜打招呼,长宜从月窗看到穿宝蓝色直裰的徐珵也吓了一跳,问道:“徐公子怎么来了这里?”这可是女宾更衣的地方,她说着看了一眼揽月堂,胡云莹还在里面换衣服。   徐珵见她微微瞪圆的眼睛,觉得有些好笑,说道:“你不要怕,我就是路过这里,四叔父去了后院,我正找他呢。”   徐衍竟也来了傅家,长宜想到刚才傅老夫人急急忙忙出去,想来就是去见徐衍去了。   “你昨日不是说想给徐太夫人做个抹额,怎么也没有去问头围的事情?”徐珵见长宜不说话,隔着月窗问她。   不远处的花树下一抹素青衣角听到这话却停了下来,没有再上前。   长宜见徐珵还不走,皱了皱眉道:“这不是还没抽出空来。”   徐珵倒是很少见到有人这样和她说话,却也不恼,笑着道:“我怎么每次见你,你都穿一身素白,今儿可是傅老夫人六十大寿,你也不能穿成这样吧。”他说着上上下下打量了长宜一番。   实在是无礼,木槿也有些看不过眼,说道:“徐公子,我们家姑娘还在守制,请你尊重些。”   徐珵没想到是这样,他见长宜低下了眼眸,莹白的脸上未施脂粉,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落下一片阴影。他轻轻‘哦’了一声,拱手道:“我不知道姑娘守制,是我冒犯了。”   长宜却不太想和徐珵说话,她还以为以徐家的家风,族内的子弟都是克己守礼的,却没想徐家的长孙竟然是这样的性子,就是不知道她在守制,可也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   长宜觉得徐珵有些轻佻了,转过身子要走,徐珵却叫住了她道:“你不要生气,我都给你道过歉了。”   长宜顿了一下,抿了抿嘴唇道:“这里是女宾更衣的地方,来往人多,徐公子还是快些走吧,若是被人看到了,只怕有损公子的名声。”   她大步进了揽月堂,胡云莹刚才换下衣衫,拉着长宜的手道谢:“多谢妹妹借我衣裳,等回头我再让人送来。”   长宜知她家中可能不甚富裕,倒有意送她一条衣裙,但又一想穷苦人家的子弟大多自尊心强,这样只怕伤了她,点头道:“这也没什么急的,姐姐什么时候有空再送过来好了。”   胡云莹又再三道谢,和长宜道:“刚才我在屋里听到妹妹的声音,妹妹在和谁说话呢?”说着望了一眼门外,见四下里无人。   长宜也没有看到徐珵的身影,松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胡云莹没有再问,两人出了揽月堂,沿着原路返回,却没走了几步,在东花厅后面的回廊上看到了徐珵,长宜凝眉,心想徐珵怎么还没有走。   她刚想着怎么躲过去,却见傅长窈和徐元姝带着一群丫头婆子浩浩荡荡朝这里走了过来。徐元姝看到徐珵很是高兴,问道:“大哥,你不是说要在家写八股文吗,怎么也出来了?”说着看了一眼院子里的长宜和胡云莹,皮笑肉不笑的道:“倒是巧了,傅三姑娘也在这里?”   傅长窈跟在徐元姝身后,看向长宜的眼神冷冷的。刚才有个小丫头跑到她跟前说傅长宜正在揽月堂和徐珵说话,她怒火中烧,想都没想就过来了。在路上遇到了徐元姝,就带着徐元姝一起来了。   那小丫头果真说的没错。她怒视了长宜一眼。   长宜不由蹙了蹙眉,她不知道傅长窈和徐元姝怎么来了这里,但看样子两人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长宜解释道:“我和胡姑娘刚从揽月堂过来,正好经过这里。” 第18章 徐衍……倒是对她挺好的。……   徐元姝半信半疑的看了长宜一眼。   他长兄身份出众,年纪轻轻又考中了秀才,前来说亲的媒人数不胜数,还有那些绞尽心思接近他兄长,假装偶遇实则故作攀谈的女子她见得多了。   母亲曾说过,这样的女子没皮没脸的,最是要不得。她自然也是厌恶的。   傅长窈却脸色十分难看,但是她再忿然也不会当场发作出来,这是作为傅家姑娘的教养,何况还有外人在场,在徐珵面前,她更是不能失了仪态。   傅长窈温婉的朝徐珵行了一礼,柔柔叫了一声:“徐大哥。”   徐珵朝她颔首,问徐元姝:“你们怎么来了这里?”他故意放慢了脚步,是想和傅家三姑娘再说上几句话,他不确定刚才她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但这么多人在场,他又不太好问出口。   徐元姝就笑着道:“你能来,我们就不能来了?”   长宜见她们说话,拉着胡云莹正要离开,却见一个小厮快步朝这里走了过来,走到徐珵面前抱手道:“徐公子,徐大人叫你过去。”   他说着指了一下不远处的阁楼,长宜抬头看过去,见徐衍站在二楼的槅扇后面正和二伯父说话,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他垂下眼眸笑了笑。   说完话,二伯父虚手一比,徐衍轻轻点了下头,跟着二伯父下了阁楼。   徐珵走后,徐元姝觉得有些无趣,和傅长窈说:“你不是要去揽月堂吗,咱们过去吧。”   傅长窈气冲冲的过来是想听听傅长宜到底和徐珵说了什么,这会子徐珵都不在了,她还去揽月堂做什么,但刚才过来的时候她是这样跟徐元姝说的,只好硬着头皮和徐元姝往揽月堂的方向走了过去。   从阁楼出来,徐珵已经跟着小厮在楼下候着了,徐珵拱手行了一礼,徐衍和傅家二爷说了几句话,才淡淡的瞟了他一眼:“你的制艺写好了?”   徐衍不过比徐珵年长了七岁,却已经位列正四品的少詹事,为皇长孙讲学,就连父亲和四叔说话也是持重的。他自幼就惧怕这位叔父,听他这样问,恭敬的回道:“侄儿有一处不解,想询问叔父,只写完了破题。”   徐衍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出了傅府,才和徐珵说话:“你母亲不是让你少去傅家,你跑到揽月堂做什么去了?”   徐珵没想到四叔竟看到了这些,他想了想,也没觉得自己做什么出格的事,但怎么四叔父的语气冷冷的,他老实的道:“我路过那里,正好看到了傅家的三妹妹,她昨日说想给祖母做个抹额,不知道尺寸,我就替她问了,想和她说一声来着,谁想还没有说完,我倒把她惹生气了。”   二人走到猗园门口,徐衍突然停了一下,问道:“你都说了什么?”   徐珵复述了一遍,却越想越觉得奇怪,以前四叔可是从来不管这些闲事的,他狐疑的道:“四叔,是不是傅家说我什么了?”   徐衍没有搭理徐珵,径直进了随安堂,徐珵连忙小跑着跟上。外头起了风,徐衍走到槅扇前面关上窗棂,随手拿了一本书翻开,连看都没有看徐珵一眼。   徐珵心里头慌慌的,额头上都出了汗。   四叔平日里温和的一个人,这样一句话不言就表明是真的生气了,若是四叔写信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父亲对他一向严厉,不知要怎么惩罚他。   “四叔。”徐珵忐忑的喊了一声。   徐衍这才放下了手中的书,抬头看了徐珵一眼。   徐珵哀求道:“四叔,您可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父亲,侄儿已经知错了。”   徐衍面上看不出感情,静默了片刻道:“你以后听你母亲的,少往傅家跑。”   这样说,便是不追究他了。   徐珵听到徐衍松了口,脸上露出喜色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侄儿都听四叔的。”只要不告诉父亲,什么都好说。   吃过席,客人陆续辞了傅老夫人走了,只剩下几位和傅家相熟的夫人,徐府来了客人,徐二太太略坐了一会起身回了徐府,霍氏就道:“这位才是大忙人呢。”   徐太夫人年纪大了,早就撒手不管府上的事,徐大太太是继室,身份不够,如今徐家长房里里外外都是徐二太太操持,就是徐二爷外任,她也没跟着一道去。   傅老夫人让丫头拿了马吊,霍氏、胡夫人、隔壁胡同的陈夫人和傅老夫人正好凑成了一桌,盛氏和周氏是儿媳,在傅老夫人面前是不能上座的,就在跟前伺候着,一会端茶一会倒水的,颇是殷勤。   胡夫人眼热的道:“老夫人可真有福气,有这样两位好儿媳妇。”   傅老夫人呵呵的笑,望了一眼和长宜坐在一起做女红的胡云莹,问道:“这位是?”   “老家那边的侄女。”胡夫人叹了口气道:“也是个可怜的,她父母早逝,在家也没人给她操持,如今都拖到十九了,还没有定下亲事,她大伯催着我年底一定要给她相个人家,我才来大兴几天,哪有这个本事。”   说着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并没有的泪水,靠近了傅老夫人,低声道:“老夫人见识广,央您操些心给我这侄女看看,就是年纪大些也没什么,那才疼人呢。”   年纪大,那就是做继室也可以了。傅老夫人能培养出两个进士,那也是人精一般的人物,她一听胡夫人这话,瞬间就明白了,不由多打量了胡云莹两眼,见她生的小小巧巧的,样貌还算周正。   傍晚的时候,胡夫人才带着胡云莹走了。   晚上是家宴,盛氏在花厅摆了席面,因着傅家几房人都在,中间用屏风隔了,女眷们坐在东边,长宜下午的时候多吃了一些点心,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从宴席上下来,长宜正要回闲月轩,出了花厅,却见父亲在庑廊下等他。   长宜不由想起傅老夫人跟她说的话来,上前行了一礼,傅仲儒看到女儿很是高兴,关心的道:“你今天应酬累坏了吧?”   长宜的确不喜欢这种场合,一天下来笑的脸都要僵硬了,不过也是在所难免的,她还能应付的过来,说道:“倒还好。”她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让她做女儿的劝父亲再娶,这种话当真是剜她的心,实则她心底里并不想让父亲再娶。她根本不能想象以后自己要叫另外一个女人为母亲。   她只有一个母亲啊。   傅仲儒见她脸色不好,还以为她是真的累着了,连忙道:“天这么夜了,你回去休息吧。”   长宜一想到这些心就在滴血,到底是没有说出口来,她福了福身子,沿着小道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了,回头看到父亲站在夜色中,正遥望着她,长宜忍不住叫了一声‘父亲’。   傅仲儒慈和的应了一声,摆手道:“快回去歇着吧。”   长宜红着眼眶,咬紧了嘴唇,才憋着没有流下眼泪来。   即使她今日没有说,祖母也会有法子让父亲再娶的。   出了花厅,长宜才任凭眼泪流了下来,回到闲月轩,已经是亥时了,这会子傅家大院终于安静了下来,木槿打了热水替长宜敷面。   卸了发饰,青竺打着帘子走了进来,穿过屏风走到长宜的面前,怀中还抱着一个红木食盒。长宜捂了一会热手巾,才递给木槿,睁开了眼睛道:“这是什么?”   青竺摇头,打开盖子拿给长宜看,见里面放着一盘新鲜的莲子,这个季节,荷花都谢了,市面上已经没有卖莲蓬的了。   长宜问:“这是谁送来的?”   青竺回道:“外面的小丫头的说,是徐家送来给姑娘的,下午的时候就送过来了,姑娘不在。”   长宜见那盛莲子的是天青釉的莲花碟,端起来看了一眼,却见莲花碟下面压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澄心堂纸,还有一根红绳。   长宜打开看了一眼,见上面的字迹很是熟悉,她临摹了这么久徐衍的字帖,又怎会认不出来他的字。澄心堂纸上写着:侄珵今日犯汝,余已痛詈之,为汝出气。   她看完不禁莞尔。   木槿和青竺不由对视了一眼,姑娘心情不好,谁这么有能耐竟让姑娘笑了?青竺捏着红绳给长宜看:“姑娘,还有这个,这是做什么的?”   长宜拿在手里比划了一下,笑道:“是徐太夫人的尺寸,把这个收好了,明日我们就按着这个做。”   看来今日在揽月堂的事,是被徐衍看到了。不过他又怎么知道她要给徐太夫人做抹额的,一想定然是徐珵告诉他的。   长宜不由想起那一抹藏蓝色的身影来,徐衍……倒是对她挺好的。 第19章 她恨极了自己的出身,恨极了……   从花厅回来,傅长宛就坐到了临窗的炕上,她虽没做什么,但见到那些夫人却避免不了的笑脸相迎,还要装作端庄持重的大家闺秀模样,一天下来也疲倦极了。   小丫头跪在地上替她敲腿,玉香端了一盏茶水捧给傅长宛,站在一旁轻声叹道:“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五姑娘竟然没有当场发作。”   傅长宛揉着眉心,斜睨了她一眼,叫那敲腿的小丫头出去了,主仆二人进了内室说话。傅长宛斥道:“你也太不当心了,这里是大兴,不是保定,那些小丫头你也要盯紧了。”   玉香低下头,连忙应是。   傅长宛才冷笑道:“你以为傅家是市井人家,傅长窈若是真和傅长宜对质起来,那才是奇怪呢。”   玉香不解,皱了皱眉道:“那姑娘何苦冒险给五姑娘传信呢?”她有些想不明白。听说五姑娘看到三姑娘和徐珵站在一起,似乎也没起什么口舌。   她抬起头,看到四姑娘勾了勾唇角,阴测测的笑了一下。   西墙上挂了一柄断纹古琴,傅长宛走到跟前抚了两下,琴音在夜色中尤显得清脆,她抚了两下就不抚了,拿帕子擦了擦手,笑着道:“你猜傅长窈会不会跟二伯母说了这件事,即使她不说,底下的丫头闲言碎语也会把话传到二伯母耳中,难道她们就不会起疑心,时间久了,自然就生出罅隙了。”   她这个长姐,素日里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唯独对她和姨娘厉害,压的他们这么多年翻不了身。她自然乐得瞧见有人对傅长宜不满,就算是捕风捉影的小事,能让傅长宜吃吃苦头,也是出了一口气。   她想到这里,不由攥了攥手心。   可她再使了心机,于傅长宜也不过皮毛之痛,等除了服傅长宜照样风风光光的嫁进程家,可她呢,比她还要小一岁的傅长窈都快要说人家了,傅家却没有一个人替她操持。   凭什么她傅长宜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而她做小伏低得来的却是一张张的冷脸,整个傅家,谁又给过她一个好脸色看。   这一刻,她突然恨极了自己的出身,恨极了这个傅家,她恶狠狠的望着窗外,手掌心的疼痛方才让她清醒过来。她低头一看,指甲嵌进了细嫩的肉里,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翌日一早,长宜就差木槿去盛氏那里找了苏绣的布料过来,她给徐太夫人做了抹额,若是不给傅老夫人做,只怕会惹得祖母心里不快,想了想,决定做两个抹额,反正她在府里也是闲着,倒也不费什么事。   傅老夫人知道后直夸她有心。   长宜在闲月轩坐了一上午,下午的时候跟着傅长容去了寿宁堂,傅长窈已经在了,端坐在绣墩上,脸色冷清。   长宜叫了一声“五妹妹”,傅长窈也只是望了她一眼,冷冷的应了一声,似乎不太愿意搭理她。   长宜在心底无奈叹了一声,心想找个时间解释一下才好,不管徐傅两家是不是要结亲,她都不愿意傅长窈误会了。何况她和徐珵本来就没什么。   绣娘教傅长窈和傅长容走针,长宜就坐在一旁做她的抹额,她抬头看了一眼安静的傅长宛,见她右手包了纱布。   长宜不由皱眉,问了傅长宛一句:“你的手怎么了?”   傅长宛拿着绣绷正在出神,听到长宜问她,恍惚了一下,笑着回道:“昨儿晚上不小心碰着了剪刀,划了一道口子,冒了几滴血,没什么大碍的。”   坐在罗汉床上正闭目养神的傅老夫人闻言也睁开了眼睛。女子一双巧手比脸还要重要,若是伤着了拈不得针,对于仆妇而言,她们只能去浣洗衣服做苦力,虽说傅长宛身为主子,不必事事躬亲,但素日里做针线也是避免不了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到底是自个的亲孙女,傅老夫人还是很关心的,皱着眉问道:“可上过药了?”   傅长宛握着绣绷,拘谨的点头道:“昨儿上过药了,今天早上看,已经结痂了。”她有些不安,若是老夫人把她叫过去说要看一看她的伤势,那她的谎言就立刻被戳破了。   好在傅老夫人也没有太在意,刘嬷嬷打着帘子进来,傅老夫人望了她一眼,两个人进了内室说话,显然是有要紧的事。   傅长宛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手心里都已经汗湿了。她咬了咬唇,心中又责怨了长宜一番,但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拿针狠狠扎进绢布中。   长宜觉得她有些奇怪,但也什么都没有说。   傅长容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绣了一片牡丹花瓣就有些坐不住了,正好绣娘说让她们休息一会,小丫头端了四五样点心摆在桌子上,傅长容吃了几块,拉着长宜去了院子里,小声的和她说:“我听我母亲说,祖母要给三叔父相亲了,好像有一个合适的,祖母这两日要张罗着让三叔父相看呢。”   长宜微愣,傅老夫人旁敲侧击的跟她说过让她劝父亲再娶,但相亲的事她却是不知道的,傅长容见长宜没有说话,以为她伤心,握了握她的手劝道:“你也别难过,这是件大事,不会一天两天就定下来的。”   这几日长宜也劝了自己不少,虽然她早就知道祖母有意替父亲说亲,但真听说了还是觉得心痛,不过这些事情就算她再反对也不是她一个人就能说定的,哪里有女子管到父母头上的。   傅长容也觉得长宜有些可怜,不过在她的记忆中,三婶娘是个很好的人,虽然见面的次数很少,但三婶娘每次见到她都会拿出来好吃的待她,还会让小厨房的人给她沏牛乳茶。   她刚一听说三婶娘病逝的时候还难过的掉了几滴泪,就连母亲也感叹,这样好的一个人,年纪轻轻的就去了。   长宜和傅长容回了东次间,傅老夫人已经和刘嬷嬷说完了话从内室出来了,傅老夫人很是高兴的样子,过了一会,傅长宋和傅长宪来寿宁堂和傅老夫人告辞,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回府学了。   离秋闱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了,傅长宋和傅长宪却还没有考过院试,是不能参加秋闱的,不过他们年纪还轻。   傅老夫人叮嘱他们:“去了府学,读书虽是要紧,也要注意休息,不能太劳累了。”傅家就这两个嫡孙,傅老夫人也是十分看重的。   傅长宋和傅长宪两人都应了。   傅老夫人又问道:“这次徐家哥儿还跟着你们去府学吗?”前些日子傅老夫人听徐二太太说,徐珵这次想要下场,他身上已经有功名了,是能参加秋闱的。   提到这个,傅长宋的脸色就有些黯然,他们三人一同入府学读书,去岁徐珵就过了院试,还拔得了头筹,说来他年纪还比徐珵长了一岁。   傅长宋摇头:“昨晚徐珵就和徐四爷回了京城,听说是拜访翰林院的一位梅翰林去了。”   傅老夫人昨日忙于应酬,还不知道这个,不过秋闱在即,这也是正常的,何况徐四爷就是从翰林院出来的,如今虽升了少詹事,身上还任着文渊阁大学士的名头,这可谓是近水楼台,倒也不稀奇。   长宜也才知道徐衍已经回了京城,怪不得昨儿小丫头说食盒是下午送过来的。   傅老夫人点了点头,和两位嫡孙说:“你们两个能和徐珵交好,自然是好的,那徐四爷昨日还来了咱们府上,等再过些日子,让你们父亲带着去拜访徐四爷一趟,看看能不能得了他的指点。”   若是能得了徐四爷的指点,那必然是好的,就是不知徐四爷可耐烦这些。但两家做了多年的邻居,想来还是有些情分在的。   等傅长宋和傅长宪出了寿宁堂,傅老夫人抬眼看向坐在屏风前面的长宜,论起样貌来,还是属三房的这两个孙女生的更好看些。她见长宜穿了一件素白的褙子,越发衬的面容细嫩犹如刚剥了壳的鸡蛋。   怪不得古人云,‘女要俏,三分孝’,果然是有几分道理的。   她朝长宜招了招手,笑道:“我来瞧瞧抹额绣多少了?”   长宜只做了一半,缘边用金丝绣了一圈,她针线活做的细,根本看不出来针脚,傅老夫人拿在手中仔细看了一番,就连坐在一旁的绣娘都忍不住夸道:“三姑娘的绣活真是灵巧。”   傅老夫人也觉得好,拉着长宜的手让她坐在她身边,说道:“祖母的抹额倒不急着,你先做完徐太夫人的,赶明儿我带你去徐府转转。”   傅老夫人越想越觉得和徐家搞好关系是一大要事,她看着徐太夫人倒是很喜欢长宜,就想着带她过去讨几句巧,等以后出嫁了,能多认得几位世家望族的夫人们也是有利的。 第20章 “宜姐儿是个可人儿,要配个……   七月十五是中元节,当日傅家请了高僧来府上做法事,一早傅家大爷就带着宗族的子弟前往墓地祭扫,长宜和几个妹妹在家糊了莲花灯,晚饭过后傅老夫人吩咐丫头婆子跟着,让她们去了河边放灯。   这时候家家户户都出来放灯,河边上早已站满了人,长宜蹲下小心的把莲花灯放在河面上,看着莲花灯越漂越远,直到看不见为止,她才站起了身。不知是谁在酒楼点了上百只天灯,把漆黑的夜都照亮了。   长宜就想到了母亲,母亲每年都会在除夕的夜晚点天灯替她祈愿,不知不觉的,母亲已经快过世两年了。回去的路上,长宜就有些闷闷不乐,到家后在灯下练了半个时辰的大字才躺下歇息了。   二日她去寿宁堂给傅老夫人请安,把做好的抹额拿给傅老夫人看,傅老夫人正正反反看了许多遍,对长宜的绣活赞不绝口。   没一会盛氏也过来了,她拿了账簿让傅老夫人过目,这一个月又是过寿又是过节,虽说才过了半月,银子已经花出去三四百两了,光席面一样就支出了一百八十两,傅家也不过比平常人家富庶一点,这样的花法已经超出了府上两个月的开支。   傅老夫人皱了皱眉,问盛氏:“通州那边的铺面可还好?”这是傅家几辈人积攒出来的,除了族田,就属通州的香露铺子盈利最好。   通州有码头,来京的官员大都会途径那里整顿歇息,少不得买些贵重的物件送人。现如今京城正时兴香露。傅家的香露铺子在通州也是小有名气的,一年下来能有两三百两银子的进项。   盛氏点头回道:“倒也和往年相差无几,不过具体的还得等年下方掌柜送了账簿才知道。”末了又补了一句:“那边倒赚了不少,昨儿傍晚送来了一百两银子。”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傅老夫人却感叹道:“还是小心些为妙,过了年就把银子抽回来吧,咱们家还不缺这些。”   长宜跟着沈氏打理中馈多年,从她们的话音中听出了些蹊跷,她只是没想到祖家也会在外面放印子钱,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一个大家族想要支撑门面,而读书人家又不太会做生意,入不敷出是常有的事,放印子钱是来钱最快的。长宜知道的几个大户人家都有放印子钱的。   等盛氏走后,傅老夫人看了一眼漏刻,笑了笑道:“今儿天气好,咱们去徐府坐坐。”带着长宜去了徐家。   徐太夫人住在清心堂,与安隅堂相隔不远,园内遍植槐柳,满目郁郁葱葱,安隅堂前面有一片偌大的湖,湖心修了一座六角的凉亭。   长宜紧跟在傅老夫人的身后,走到清心堂前面才看到掩映在绿竹丛中的一条蜿蜒曲折的青石板小径,正是通往随安堂的。   前日傅长宋说徐衍带着徐珵去了京城,也不知这会子在不在家,长宜心想。   从穿堂进来,是五间三架的正房,庑廊下站了四五个穿红戴绿的丫头,看到傅老夫人过来,一位穿青绿比甲的丫头连忙打着帘子进去回禀。   旋即出来,笑盈盈地道:“老夫人请进。”   长宜跟着傅老夫人进了清心堂。   堂屋当中立了一扇紫檀木浮雕六扇屏风,穿过屏风才看到屋子里的摆设,堂屋和次间用紫檀木雕花槅扇隔开,中间开了一扇月门。   徐太夫人刚礼完佛,穿了一件沉香色寿字纹的妆花缎褙子,旁边站着一位穿茜红色比甲的丫头,看样子不过十七八的年纪,眉目生的清秀。长宜认出来她是徐太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头碧玉。   傅老夫人和徐太夫人寒暄了几句,长宜才上前行礼,碧玉搬了个绣墩让长宜坐下。长宜笑着向她道谢,碧玉就抿了抿嘴道:“三姑娘,您客气了。”   长宜坐下听傅老夫人和徐太夫人说话,过了一会傅老夫人扭头看向长宜,笑着道:“你给太夫人绣的抹额呢?”   徐太夫人一听倒是有了兴趣,笑道:“宜姐儿还给老身做了抹额?”   碧玉就从长宜手中接过抹额,捧给徐太夫人看,徐太夫人拿在手里爱不释手,惊叹道:“真真是精巧。”还让碧玉替她戴上,果然是合适的。   徐太夫人收下了抹额,笑着和傅老夫人说:“宜姐儿有心了。”然后把话转到了婚嫁之事上,问道:“宜姐儿可定了亲事?”   长宜就低下了头。听到傅老夫人笑呵呵的说:“是定下了,保定府知府程家的公子。”两家虽未过文书,但已经是约定好了的,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徐太夫人不曾听说过程家,但知府好歹是个正四品的官身,她记得傅家三爷就在保定府上任,想来是他的上司,点头道:“宜姐儿是个可人儿,要配个妥当的人家才好。”   她知道沈氏病逝的事情,很是可怜长宜年纪小小的就没了母亲。   刚才那位穿绿衣的丫头又打着帘子进来,回禀道:“三太太带着郑家二太太朝这里来了。”   徐太夫人点了点头,那丫头转身出去,没一会就听到庑廊下传来脚步声,细布软帘被重新揭开,三太太郑兰斋搀着郑二太太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位十四五的少女。   三人看到傅老夫人和长宜也在,显然也是一愣,郑媛斋年纪小还修炼的不够,脸色难看了好一会,但当着徐太夫人的面,还是和气的见了礼。   郑媛斋穿着杏红色宝相纹织花褙子,水绿襕裙,膝襕上绣着缠枝花纹,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   长宜听到她轻哼了一声。   等落了座,徐太夫人问郑二太太:“亲家什么时候过来的?”   郑二太太虽不是郑兰斋的亲生母亲,但这些年郑大太太随夫外任,已多年不在京城。郑太夫人年纪又大了,腿脚不便,倒是郑二太太时长过来徐府走动。   郑兰斋嫁入徐家多年,只第二年得了个女儿,如今四五年过去,肚子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郑兰斋自然是心急的,今日郑二太太过来就是带了一位民间专治妇科千金的大夫来给郑兰斋看病的。   郑二太太笑了笑道:“刚来到府上,来给太夫人问个好,听兰斋说您前些日子病了,现下可大安了?”   郑二太太虽和徐太夫人以亲家相称,但两人实则差了辈分,何况徐太夫人的儿子个个在朝中任要职,她在徐太夫人面前可不敢托大。   徐太夫人道:“人老了不中用,一点头疼脑热的就惹得大家挂心,倒是辛苦了老三家的,一面要看顾蓁姐儿,一面又要照顾老身,我好了她却瘦了一圈。”说着看了一眼郑兰斋,问道:“蓁姐儿这些日子可好些了?”   蓁姐儿就是郑兰斋嫁进徐家第二年得的女儿,因是早产,身子打小就弱,热不得冷不得的,这几日天气变凉,就又病了。   郑兰斋想起病怏怏的女儿就有些发愁:“大夫来看过了,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姐儿身子弱,要好生保养。”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又是不足月生下来的,打小就养得精细,可还是三天两头的生病。更让她焦心的是,她当年生产的时候伤着了身子,一直精心调理着,多年来却没再怀上。   虽说徐太夫人不曾说她什么,但她做儿媳的又怎会不着急,若是再怀不上,她就得停了姨娘们的避子药。   这些日子她睡不好,头发都大把大把的掉。   长宜也觉得徐三太太的气色不好,见她尽管施了粉底,眼底还是能看出淡淡的青痕。   徐太夫人拍了拍郑氏的手,叮嘱道:“蓁姐儿身边有乳娘嬷嬷带着,你得空也休闲些。”   郑兰斋应了。   前院的婆子进来回禀,说徐珵从京城回来了,坐在绣墩上的郑媛斋眼眸一亮,不由坐直了身子,徐太夫人就问:“四爷可一道回来了?”   那婆子摇头道:“只见着了大公子。”   徐太夫人挥了挥手让那婆子下去了,郑媛斋脸上的笑便凝滞了下,徐太夫人淡淡的瞟了她一眼,和郑兰斋说:“你带着亲家去吧,中午就不必再过来了。”   傅老夫人也起身告辞,带着长宜出了清心堂,却在穿堂遇到了刚从二房那边过来的徐珵。徐珵跟傅老夫人行礼,目光落在了穿一身素白的长宜身上,他见长宜盯着下衣摆,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徐珵顿时有些丧气,以为长宜还在生他的气,拱手道:“那日冲撞了姑娘,实在是对不住。”语气十分诚恳。   长宜只好抬起了头,笑了笑道:“公子是不知者无罪,不必向我道歉。”说完福了福身子。   傅老夫人并不知情,长宜害怕她误会了,就把当日的情形仔细讲了一遍,不过隐瞒了后面徐衍送来莲子的事。   傅老夫人对孙女的品性还是有所了解的,知道长宜是个端正的孩子,也没有起疑心,只是想到窈姐儿心比天高的性子,不免叹了一口气。 第21章 四子从小就聪慧,三岁的时候……   傅长容下了课去闲月轩找长宜,听说长宜今日去了徐府,问她:“三姐姐,你可去瞧月湖的红鲤鱼了?”她还记得上次和长宜说,要带长宜去看鱼的。   长宜正在看着丫头们收拾箱笼,她明日就要和父亲回保定府了,摇了摇头道:“等下回我回来,你再带我去。”她是去给徐太夫人请安的,哪里还记得看什么红鲤鱼。   傅长容很不舍得长宜走,撅了撅嘴说:“你下次回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虽说她和傅长窈的年纪更相近些,又是一起长大的,但两人时常说不上来话。傅长容觉得傅长窈假清高,而傅长窈则觉得傅长容叽叽喳喳的太过于聒噪,两人谁都看不上谁。   长宜摸了摸她的丫髻,安慰她:“这就快过年了,过年我一定会回来的。”   傅长容听了她的话,开始掰着手指头算到过年还有几个月,一算还有小半年的时间,又唉声叹气起来。   长宜觉得她天真可爱,不由笑了笑。   长宜还要归拢箱子,午后就没有去寿宁堂学做绣活,她叫婆子开了槅扇,坐在窗下练字。外头阳光正好,日光透过庑廊照射进来,长宜望着字帖蓦地想起那日在随安堂,徐衍握着笔写她的名字,眉目温和的样子。   徐衍教她写字,说来也算是她的老师了,她这一趟走,理应去打声招呼才是。只是他如今不在府上,也不能同他告别了。   长宜就叹了一口气,认真的练了半晌字,砗磲过来叫她,说胡夫人带着胡云莹来府上串门,让她去一趟寿宁堂。   长宜只得放下笔,换了一身素缎褙子去了那里,胡夫人已经和傅老夫人说了一会子的话,胡云莹穿了件品红色绣折枝纹襕衫,松绿湘裙,端坐在一旁,看上去有些拘谨。   长宜走过去给胡夫人行了一礼,这才察觉到胡云莹今日的打扮有些不同,见她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簪了一只明灿灿的赤金玛瑙步摇。   傅老夫人让丫头端了珍珠圆子上来,长宜陪坐在一旁,听傅老夫人和胡夫人唠家常。胡云莹悄声和长宜说话:“那日多谢妹妹借我裙子。”   长宜本来就没觉得什么,笑着道:“姐姐尝尝小厨房做的珍珠圆子,是以磨细的糯米粉制成,浇上牛乳和蜂蜜,我们家姊妹都喜欢吃这个。”   胡云莹抿了抿嘴,舀了一个圆子吃了就放下了汤匙。   长宜见她嘴唇上抹了胭脂,以为她是怕蹭掉,就没有再劝,招了一旁的小丫头过来,吩咐道:“给六姑娘送一碗,她最是馋了。”   胡云莹笑着说:“你们姊妹感情真好。”   长宜并未否认,笑了笑却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外头的小丫头进来回禀:“三爷过来了。”   长宜正在吃秋枣,心想父亲怎么这会子来了,他早上跟她说要去良乡拜访他的授业老师,回来的倒是早。   傅仲儒打着帘子进来,看到屋子里坐着面生的女眷,步子顿了一下,走上前给傅老夫人行礼问安:“我不知道母亲这里来了客人。”   他刚下了马车,门房的人就说老夫人让他过去寿宁堂一趟,他想也没想就来了。   傅老夫人笑着道:“无妨,都是咱们自家人,这位是给事中胡大人的夫人,时常来府上替我解闷儿。”   傅仲儒就朝胡夫人点了点头,胡夫人上次在寿宴上远远见过傅三爷一面,见他一身文人打扮,看上去并不怎么显老。   长宜起身叫了一声‘父亲’,胡云莹也跟着站了起来,傅仲儒望了她一眼,笑着问长宜:“你箱笼收拾好了?”   “收拾的差不多了,都搬去了倒座房,明儿一早再搬到马车上去。”长宜点头,和傅仲儒介绍胡云莹:“这位就是女儿所说的那位朋友……”却见胡云莹脸色微红,双手揪着帕子,似乎是很紧张的样子。   长宜不由皱眉。   傅仲儒温和的朝胡云莹笑了笑,胡云莹没想到傅仲儒这样儒雅俊朗,红着脸低下了头。傅仲儒觉得她怪怪的,但到底是长女才结识的朋友,就没有说什么,和傅老夫人说:“儿子就先出去了,晚上再来给母亲请安。”   屋子里有女眷,他一直待下去也不好。   傅老夫人摆了摆手道:“你去吧。”   等傅仲儒走后,胡云莹神情才放松了些,拉着长宜的手说:“你父亲可真年轻。”当初胡夫人和她提到继室一事,她心中还不痛快,没想到傅三爷竟一点儿都不显老,看上去又稳重又儒雅。   长宜望着她娇羞的脸庞,霎时如堕冰窖。怪不得胡云莹今日这番打扮,而外头的婆子明知屋子里有女眷,却还是没有拦着父亲,让父亲闯了进来。   那日傅长容跟她说祖母手里有个合适人选,她没想到竟然会是胡云莹。   傅太夫人看到胡云莹的反应却很是满意,虽然三子年纪大了些,但论样貌也算是俊朗的,又是五品的府同知,也难怪胡家想攀这门亲。但胡夫人再想把侄女嫁过来,也得他们傅家同意了。   胡夫人又坐了一会,方带着胡云莹回去了。   长宜魂不守舍的回到闲月轩,青竺听说了这件事,愤愤的道:“我原以为她是诚心想和姑娘结交的,没想到却是个表里不一的,当初她接近姑娘只怕就存了别样的心思。”   饶是木槿也忍不住埋怨了声,她看长宜脸色不好,劝道:“姑娘,这事还不一定成呢,您别太难过了。”   说着看了一眼青竺,青竺也跟着劝:“她那样性情的,老爷定然瞧不上。”   长宜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她当时满心以为人家是想和她结识,却不曾发现另有别情,人家哪里是想和她做姐妹,分明是想做她的继母。   不过这事还是得看父亲的,就算祖母再觉得合适不过,父亲若是不答应祖母也不能强逼他娶妻。   夜幕降临,一辆青帷马车缓缓停在徐府门前,万春打着灯笼在门口等候,看到车上的人挑起车帘下了马车,连忙上前道:“四爷,您回来了。”   徐衍上午在文渊阁直房值班,下午又进宫给皇太孙讲了半晌的经义,眉间隐有惫倦之意,他回猗园换了一身常服,方才去了清心堂给徐太夫人请安。   徐太夫人刚用过晚饭,丫头婆子们正在撤饭菜,看到徐衍过来都低下头行礼,徐太夫人坐在黑漆螺钿的罗汉床上,见到幼子很是高兴,笑着道:“你怎么今儿个回来了?”   徐衍给徐太夫人行了礼,坐在一旁的红木圈椅上和徐太夫人说话:“下午的时候去了一趟贡院,就顺路回来了。”他抬头看到炕几上的匣子里装了一沓抄好的经文,不由皱了下眉头道:“母亲眼睛不好,怎的又抄起佛经了,您若是要供奉,叫底下的丫头抄就是了。”   “不过抄了几张经文,我也是闲着没事,总不能老是坐着无所事事的,你也不来看我,打发时间罢了。”徐太夫人招了崔嬷嬷进来,吩咐她去厨房做几样素菜,又笑着和徐衍说:“你还没吃饭吧,正好在我这里用了,陪老身说说话。”   虽说大兴就在皇城脚下,但算起来也有一个时辰的脚程,他从贡院出来就已经很晚了,一路赶过来倒也有些饿了。没一会厨房就送来了饭菜,徐衍净了手坐下吃饭。   徐太夫人静静望了一会四子,几个儿子中,她最对不住的就是四子了。当初她生徐衍的时候已经三十有五,兴许是年纪大了,体质不好,徐衍刚生下来的时候小小的一团还不足五斤,还从胎里带出了热症,小的时候总是体弱多病的。   那时候徐老太爷因病过世,她一人操持内院外院,顾不得管徐衍,有一次徐衍伤寒,人已经烧的昏迷不醒,好不容易拣回一条命。   她长兄说,这孩子就是体弱,让他带出去锻炼几年就好了,她那时候也是没有法子,一狠心就让长兄带着刚满六岁的徐衍去了台州,在卫所待了几年,没想到回来的时候病果真好了。   四子从小就聪慧,三岁的时候就跟着老二开蒙了,九岁那年入族学读书,从未让她操过心,十四岁时考中经魁,名动顺天府,不过教他的梅翰林却让他再过三年下场,他也倒听话,十七岁参加春闱,果然大殿传胪。   在翰林院待了六七年,得皇上看重升到正四品的少詹事,说来也算是仕途顺畅,只是感情上一直没有着落。她也不是没有催过,可老四却没这方面的想法,她再着急又能怎么样。何况还有那一档子事。   徐太夫人也不想自个太啰嗦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今天傅老夫人和郑二太太过来看我,傅家的三丫头倒是个手巧的,给我做了个抹额,十分精巧。”   徐衍手上顿了一下,又听徐太夫人说:“那三姑娘是个好性的,说来傅家几位姑娘中我倒是最中意她,就是早早的没了母亲……”说到这里就没说了,实则她有意傅三姑娘做她的孙媳,不过老二家的自有打算,她这个做祖母的也不好插手。   “今儿我听傅老夫人说,宜姐儿已经定下了亲事,是保定府知府家的公子。”徐太夫人想起前不久四子就去了一趟保定,问道:“你可见过那家公子?” 第22章 老四啊,你就不打算在身边添……   徐衍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侍立在一旁的崔嬷嬷眼尖,连忙叫了下人进来伺候,徐衍漱了口,脸色方才缓和了些。   他在保定待了那么久,自然是见过程淮的,此人资质尚可,为人处事却不太活泛。他前阵子倒听说过沈夫人尚在世的时候,程傅两家有意结亲,但后来不了了之。傅家怎的就突然和程家定了亲。   他不由蹙眉,拨着茶盖的手微微一顿,敛眸道:“程大人为官清明,程公子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   徐太夫人也就随口一问,听四子这样评价程家,觉得傅家的眼光还算不错,就不再说这件事了。   屋子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套间暖阁只有他们母子二人,徐太夫人看到四子放下茶盏,眉心微蹙,搭在椅扶上的左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着,似乎在盘算什么。   徐太夫人就问:“可是朝廷里出了什么事?”   这些日子坊间一直在传皇上要启用赵王挂帅征战漠北的消息,四子这些天也一直在边镇来回奔波,看样子这场仗是一定要打的,但到底要谁执掌元帅金印,还一直没有个确切说法。   徐太夫人年纪大了,不太管几个儿子为官之事,但也并不是闭目塞听,朝堂上的一举一动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太子病弱,皇太孙又年幼,如今皇上也是犹豫不决,若真要赵王带兵出征,对于徐家来说,却是个不太好的消息。   徐家一直以来都与太子亲厚,四子又任皇太孙的侍讲老师,就算他们从未结党营私,但在外人眼中,他们徐家早就是太子党的一员了。   徐衍在文渊阁当值,今日还见到了皇上,他‘嗯’了一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召赵王进京,可能明年二月就要出征了。”这是他预料之中的,“赵王骁勇威武,皇上有意让他做前锋。”   徐太夫人皱了皱眉,皇上果然还是召了赵王进京,却没有让他挂帅,她道:“皇上是打算亲征了?”   徐衍点头:“此事倒还不好说,不过皇上还打算让皇太孙随行。”   如今皇太孙已有十四,骑射的功夫都是皇上亲自教的,太子虽病弱不堪,但这位皇太孙却十分聪颖,皇上很是喜爱。看来皇上是在告诫百官,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这派系还是不好站队啊。   不过他们徐家一向都是纯臣,徐太夫人倒不太担心官场上的派系之争,让她更牵怀的实则是四子的婚事。   这一趟北征不用说徐衍也是要跟着去的,这一去不知又要多长时间。   徐太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还是说了出来:“老四啊,你……你就不打算在身边添个人?你如今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你不在家,你那院子里冷清的连个人影都没有,你是不是还在埋怨母亲?”   徐太夫人想起旧事,更是觉得对不住四子,沉默了片刻,叹道:“你是从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你的性子母亲又何曾不知,当年你来找母亲说要和郑氏退亲,是早就知道了郑氏和你三哥的事吧。”   郑兰斋和徐衍年龄相仿,当年郑太夫人和徐太夫人交好,打算是让两人定亲的,原本也是要纳采的,徐太夫人都已经请了定国公夫人赵大娘子做媒人,却在提亲的前一天晚上,徐衍跟她说不必再去了,却无论她怎么问,四子都不说到底为何。   徐太夫人拗不过幼子,提亲的事也只得作罢,郑太夫人是个火爆脾气的,还来徐家撒了一顿泼,把徐衍一顿好骂。   到底是他们徐家半途悔亲在先,徐太夫人也不能说什么,后来老三跑到她跟前来,说要她请人到郑家提亲,徐太夫人这才隐约猜出了缘由。   挑出往事,徐衍眉头皱的更深了,他道:“母亲,不是您想的那样。”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不想再谈及,况且他也不是为了这个。   徐衍望向窗外,庑廊下悬挂了红绉纱灯笼,灯光很是柔和,他闭了闭眼,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柔弱却坚定的身影。   他明日还要去文渊阁当值,起身和徐太夫人告退,走到槅扇前面,停下道:“母亲,您不要担心,儿子定然是要娶亲的。”方才走出了清心堂。   因着傅仲儒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回保定,晚上傅老夫人叫盛氏在花厅摆了饭,除了还在府学读书没有回来的傅长宋和傅长宪,三房齐聚在一块用饭。   傅长容有些闷闷不乐的,而傅长宛听说了傅老夫人为傅仲儒相看胡家姑娘的事,一晚上也都在出神,傅长窈坐着无趣,小声的和傅长宛说:“你这个长姐对你可不怎么好。”   要在平日,傅长宛可能就打起精神跟傅长窈说说长宜压迫她的事迹了,但她满心都是傅仲儒续弦的事,远在保定府的薛姨娘还不知道此事,她正心急如焚,只是道:“长姐就是这样的性子,打小父亲就看重她,事事叫我让着长姐。”   傅长窈小声‘啊’了一声,说道:“你比她小,三叔父怎的还让你让着她,这也太难为你了。”   傅长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淡淡道:“我已经习惯了。”她一副受了委屈却不说的模样,让傅长窈有些为之不平。   等到长宜过来说话的时候,傅长窈就讥讽道:“三姐姐还真是好本事,竟能让长辈们个个都喜欢你。”若在平日,她可没什么心思替一个爬床的姨娘生下的庶女打抱不平,还是因为那日长宜和徐珵说话,得罪了她。   长宜无意与她争吵,看了一眼她身上崭新的朱红色妆花缎通袖衫,笑了笑道:“长辈们也都很喜欢妹妹,不是吗?”   她身上的衣衫正是那日徐太夫人送来的云锦,周氏请了起先居的绣娘替傅长窈量体裁衣,才赶制出来这一身,昨天刚送过来,这次家宴傅长窈就迫不及待的穿上了。   傅长窈想起周氏嘱咐她的不让她张扬,撇了撇嘴道:“伶牙俐齿!”就不与长宜说话了。   家宴毕,众人扶着傅老夫人回了寿宁堂,坐着说了一会子的话,傅老夫人就让盛氏和周氏带着姑娘们回去了,只留下傅仲儒一人说话。   傅老夫人问了几句官场上的事,话锋一转提到今儿下午在东次间见到的胡云莹,问傅仲儒:“你觉得那姑娘如何?”   傅仲儒一头雾水,摸着脑袋说:“儿子能觉得如何,她不是长宜的朋友吗?”   傅老夫人没想到三子这会子还没转圜回来,只得把胡家想和他们结亲的事说了一遍,傅仲儒却越听越不对劲,到后面脸色就凝重起来。   “母亲,这万万不可。”傅仲儒摇头道:“那胡姑娘才多大,何况她又是长宜新结识的朋友,我是不能娶她的。”   傅老夫人早就料到他会这般说,耐着性子道:“我瞧着那姑娘挺好,虽说是父母早亡,却也是清白人家,她伯父又是户科的给事中,和你二哥常打交道,就连你二哥都夸赞那胡大人的品格,想来他侄女也不会教养的差到哪里去。”   傅仲儒却不太能听得进去,任凭那胡姑娘再好,他都不会娶的,何况下午的时候他根本就没太留意,只隐约记得那位姑娘行事不太得体。   傅仲儒道:“母亲,儿子和您直说了罢,儿子……儿子不打算再续弦了。”   傅老夫人闻言却是一愣,怔了半天才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想把薛姨娘扶正?”   傅老夫人想到这个就来气,她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定力太差,虽说此事甚少有人知,但天下难有不透风的墙,三子这么多年都升不到京中,多半都是因着这个。   傅仲儒见傅老夫人脸上已有怒意,连忙道:“儿子也没这个打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依大明律列,妾是不能扶正的,当然他也从来没有这个想法。   “当年我娶阿慈的时候,就同她发过誓,这一辈子不会再娶别人。”傅仲儒想起往事,眼眶也有些湿润,小声地道:“儿子已经对不起她了,不能再违背了誓言。”   “你……”傅老夫人想起病逝的三儿媳也有些动容,她张了张嘴,半天没骂出一个字来。   她和沈氏只做了不到十五年的婆媳,这十五年,虽说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常,但从未红过一次脸。她还记得沈氏刚进门那一年,她得了伤寒重病不起,沈氏那时候刚生下傅长宜,月子也才做了几天,就在她跟前守了整整三个月,生生落下了许多病根。   后来沈氏一直不能有孕,几年前好不容易怀上了,还没能保住。傅老夫人一想到这些就十分难受。   她叹了口气道:“你府上没个当家的主母,谁来操持宜姐儿和宛姐儿的婚事,难道你要我老婆子拖着这副残躯跑前跑后?”   傅仲儒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傅老夫人看着三子这副窝囊的样子就来气,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罢了,你回去再想想吧。”说来她不过是看在胡云莹没嫁过人家,胡夫人又想和傅家攀亲,才有了这个念头,原本也是抱着最坏的结果打算的。   毕竟沈氏才刚过世两年,宜姐儿还没有过孝期,若是傅仲儒这时候续弦,也伤着了孩子们的心,看样子续弦的事一时倒也急不得。 第23章 她竟然觉得徐衍刚才看她的目……   夜色已深,长宜在灯下练完一百个大字,正准备和衣睡下,却听到门外传来父亲的声音:“长宜,你睡了吗?”   长宜让木槿重新掌了灯,在外间见了父亲。傅仲儒漏夜前来,身上还穿着家宴时穿的那件青色直裰,长宜倒了一盏热水递给他,问道:“父亲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傅仲儒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长宜,父亲不会娶胡姑娘的。”   长宜没想到父亲是过来跟她说这句话的,看样子傅仲儒是刚从寿宁堂出来,长宜低低的应了一声。   其实这事她也想通透了,不管怎么样父亲都是要再娶的,娶谁不都一样占了母亲的位置,她做子女的,难道还能说一个‘不’字。   她都做好了接纳的准备,但不知道为何,父亲说不娶胡云莹的时候,她却是开心的。   人都是自私的,包括她也是。   她是最不希望别人占了母亲的位置的。   只是不知道胡家听说了这事会是什么反应,下午的时候她可是看胡云莹很害羞的模样。不过这事是傅老夫人定下的,回头怎么给胡家回话也不是她要操心的。   长宜抬头看向傅仲儒,见父亲虽蓄了胡须,脸上却是没什么皱纹的,他年轻的时候五官也是俊秀的,随着年纪的增长平添了一份儒雅,也难怪胡云莹能瞧得上父亲。   长宜送了傅仲儒出去,走到月门前说道:“父亲,这件事你先别和薛姨娘说。”她倒是想看一看薛细蕊有什么打算。   傅仲儒不知长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长女既开口说了,定有她的道理,他也就应下了。   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前院的仆妇早早的就套好了马车,把带回来的箱笼装到了马车上。长宜吃了早饭跟着傅仲儒去了寿宁堂和傅老夫人告辞,盛氏带着人把他们送到影壁前面。   这会子天色还早,出了大门,长宜看到徐府门前也停了一辆马车,青色的帷帐,看上去有几分眼熟,她正想着,只见徐府的大门敞开,徐衍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身上穿了一件绯红色云雁补子服,腰间束着素金革带,左侧悬挂牙牌和牌穗。   他人生的高大,身姿挺拔俊朗,眉眼深邃,周身的气质却是极清逸温和的。   徐衍什么时候回来了,长宜心中猛然一跳。见徐衍似乎是朝她这里瞥了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手持玉笏走下台阶。   傅仲儒也看到了徐衍,他一身绯红官袍,实在是显眼,连忙过去打招呼。   “徐大人上早朝去。”傅仲儒拱手道。   徐衍不太喜欢傅仲儒这样称呼他,说道:“傅大人,你还是称我行之吧,不必太见外了。”   虽说两人年纪差了一旬,但论官阶,徐衍已经比傅仲儒高了两个品级。傅仲儒以前也是称呼徐衍的表字的,傅老夫人寿辰那日,傅二爷却恭敬的称徐衍‘徐大人’,傅仲儒这才觉得自己太过随意了,跟着一并改了口。   傅仲儒觉得徐衍很是随和,丝毫没有摆官架子,对徐衍的印象就又好了几分,心想也难怪皇上这么看重他。   “傅大人怎么走这么早?”徐衍往傅仲儒身后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长宜的身上。见她穿着一件青色素缎褙子,乌黑的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白玉簪。和素日的打扮并无不同。   长宜福了福身子,轻声叫了一声‘叔父’。傅长宛跟在后面也行了一礼。   徐衍微微颔首,听到傅仲儒说:“明日还要到衙门应卯,走的早些,傍晚就能到保定,晚上还能歇一宿。”   “倒也是。”徐衍温和的笑了笑,和傅仲儒又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坐上马车离开了。   长宜望着慢慢驶出柏树胡同的青帷马车,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徐衍刚才看她的目光有些淡漠,不由暗想她哪里得罪了他。   长宜扶着木槿上了马车,靠在车厢上想了半天却也没想出来,她这几天都没见过徐衍,哪里又能惹到他,何况就算她真做了什么不好的,得罪了徐衍,以徐衍的心性和修养也不会太过于苛责她的吧。   长宜觉得自己有些多想了。   等出了胡同,万春才偷偷看向端坐着的徐衍,见他闭着眼睛,面上没什么表情。昨日傍晚他们从贡院回来,四爷还特地叫马夫调转车头去了一趟重泽酒楼,买了两包点心,说是送人的。   明明回来的时候还挺高兴的,从清心堂吃了一顿晚饭出来脸色就十分的不好看了,点心也没有送出去,现在还摆在车厢里。   他想到徐衍早上出来还没有用早饭,小声的叫了一声:“四爷。”   徐衍睁开眼睛看向他,万春抱着食盒道:“路上还要走半个时辰,四爷吃两块酥饼先垫垫肚子吧,这是太夫人吩咐小厨房做的,还热着呢。”   徐衍看了一眼笼屉里还冒着热气的酥饼,却没有接过来,伸手拿了昨儿在重泽酒楼买的两包点心,拆开油纸拿出一块白玉糕道:“先吃这个吧。”   万春很想问这不是送给傅三姑娘的吗,想了想,还是把话吞了下去。   徐衍平静的吃完两块白玉糕,打开车窗,静静地望着窗外。马车进了外城,在棋盘街停了下来,再往前就是大明门了,徐衍召了方严过来,吩咐道:“你现在去一趟保定,探探程家是怎么和傅家定的亲。”   他顿了顿,又道:“这事要做的隐秘些。”   方严是从卫所出来的练家子,办事一向牢靠,他拱手道:“大人放心。”   薛姨娘算准了傅仲儒今日要回来,一早起来就叫了人在门口候着,午后用过饭在庑廊下晒了一会太阳,大夫说她肚子里头是个男孩,已经大差不差了,她如今一行一动都是小心翼翼的。   到了傍晚,小丫头从前院跑过来道:“老爷回来了,马车已经到胡同了。”薛姨娘正在灯下做五毒的肚兜,听到这话连忙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扶着肚子去了前院。   傅仲儒的马车在前面,他下了马车,就看到站在台阶上的薛姨娘,穿了一件莲青色织花纹褙子。   薛姨娘盈盈行了一礼,傅仲儒扶起她道:“你有身子,就不必多礼了。”   长宜踩着脚凳下来,就看到这一幕,她垂了垂眼眸,就当没有看到,薛姨娘却走上前恭谨的行礼道:“姑娘安好。”   几日不见,薛姨娘的肚子倒像是大了些,长宜默默算了算,薛细蕊这一胎也有六个月了,的确到了该显怀的时候。   六个月……母亲小产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这个月份。   长宜望着她隆起的肚子,越发觉得刺眼。   她坐了一天的马车,已经有些疲惫,懒得再与薛姨娘虚与委蛇,辞了父亲后就回了东偏院,梳洗了一番,召了王升家的进来。   王升家的这些天一直在盯着西偏院的动静,跟长宜回禀:“姑娘走后,薛姨娘请了三回大夫,都是午后过来把脉的,说是薛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有点大,让她多走动些,吃食上也要忌口。”   长宜正在翻看厨房这几日的开支,看到上面写着七月十四日从善仁堂购入两斤白燕窝,两斤鱼翅,还有虫草、枸杞等十几样补品,不由皱了下眉,她记得上个月月底才买了两斤燕窝,这半个月竟就吃完了……   这也难怪大夫说孩子会大了,照这个吃法还能不大的。长宜不由摇了摇头。   王升家的就说:“这薛姨娘也是生下二姑娘的人,竟这样不节制,补品流水一样的往西偏院里搬,不过姑娘说在吃食衣料上不能短了她,我也就没有管。”   就是长宜也知道孩子大了不好生,薛细蕊又怎会不知,不过是看着肚子里的孩子娇贵,生怕半点苛刻了。   长宜冷笑了一声道:“由着她去吧。”   反正父亲这些年置办了不少田地和铺面,倒也不会穷到吃不起燕窝,何况薛细蕊这一胎极有可能是男孩,生下来那就是傅家三房的长子,多花费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还有一件事。”王升家的想了想,说道:“昨天傍晚,薛姨娘收到了一封信,好像是薛家的人寄过来的,薛姨娘看了信很是高兴,赏了她身边的丫头婆子一人八百钱。”   长宜记得母亲说过,薛细蕊是受不了继母冯氏的虐待才偷偷逃出来的,后来冯氏得知她入了傅家的门,还上门闹过几次,傅家补给了薛家不少银两,薛家这才作罢,但每年还会来傅家要银子,都是父亲拿钱打发了。   薛家有什么事能让薛细蕊这样高兴了,长宜蹙了蹙眉,王升家的就把打听到的事一股脑儿跟长宜说了:“听说薛姨娘有个一母同胞的兄长,如今在赵王帐下做幕僚。”   王升家的这样一提,长宜倒是想了起来,薛细蕊的确有个长兄,名叫薛坤,在读书上是个半拉料子,下场多年,如今还只是个秀才,听说在哪个县城充当典史,他何时投奔了赵王?   长宜觉得有些头痛,和王升家的说:“你继续盯紧些,让你男人再打听打听,这个薛坤是不是真的能在赵王跟前递上话。”   这位赵王军功显著,早年十分得皇上赞赏,一直野心勃勃想夺太子之位,谋逆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他们傅家可不能与这有所牵连了。 第24章 程淮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拾起那……   薛细蕊在西偏院安排了晚饭, 吃饭的时候,傅仲儒关切的问了她几句肚子里的孩子可安好之类的话,毕竟傅家这次有望添丁, 傅仲儒还是很在意的。   薛细蕊替傅仲儒布菜,笑着道:“大夫都说孩子好好的, 老爷不要太担心了。”   傅仲儒见薛细蕊肚子滚圆,脸盘也愈发圆润, 看起来的确是很好的样子, 这才放下了心, 让薛细蕊坐下同他一起用饭,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 傅仲儒想起昨日晚上长女嘱咐他的,并没有提起傅老夫人替他相看人家的事情。   傅长宛却在西厢房里坐立不安, 自打回到府上,她连和薛姨娘说上一句话的空闲都没有, 厨房里送来晚饭,她也就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吩咐门口的小丫鬟:“父亲回了书房, 立刻传我。”   傅长宛心急如焚的等了半个时辰,才听到正房里有动静。自打薛姨娘有孕后,傅仲儒从未在西偏院留过宿, 都是回书房睡的。薛细蕊把傅仲儒送到月洞门前方回了正屋, 这才招了傅长宛过来说话。   母女二人屏退了丫头婆子, 进了内室说话,不等薛姨娘问,傅长宛就着急说:“姨娘,你可想想办法吧, 傅老夫人要给父亲续弦。”她把傅老夫人相看胡家姑娘的事情和薛姨娘说了一遍。   薛细蕊听后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她只以为她生下长子,就有机会扶正,却忘了大兴还有个老虔婆,她怎么就把她给忘了,那老虔婆可不是孤傲清高的沈慈,就那么容易让她拿捏的,老虔婆手段多得厉害。   当初若不是她生下二姑娘,老虔婆早叫人把她送到庄子上去了。   如今沈慈不过过世了两年,那老虔婆竟想着给傅仲儒续弦了。她是傅家三个房头的主事人,若是她发话,谁又能拦得住。   薛细蕊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被人浇了一桶冷水,这才清醒过来。她自打怀了孕,这些事情都不多思了,倘若傅仲儒真续了弦,她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那继室再是个厉害的,把她的孩子抱了去,她可就连个依靠都没有了。   薛细蕊脸色苍白,想到刚才在饭桌上傅仲儒连提都没有提一句,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妾室,还是靠爬床才进了傅家的大门,本来傅仲儒就没对她有什么感情,不过是这么多年看在她柔弱无依的份上才对她好些。   可也仅是衣食无忧,在大事上傅仲儒从未找她商量过。   她一时也没了主意,许久道:“那老虔婆想给你父亲续弦,你父亲也未必答应。”她握住傅长宛的手说:“不怕,你忘了姨娘肚子里怀的可是个男孩儿,哪还有什么好人家会把女儿嫁过来,不过是那老虔婆一顿瞎折腾罢了。”   薛细蕊越说越觉得是这样,渐渐有了底气。   傅长宛却很是失落,她还以为薛姨娘能有什么手段不让傅仲儒娶继室,说到底他们没有外家撑腰,谁会看重她们。   父亲娶了继室进门,那她可就要顶着一辈子的庶女名头了,难道她要被傅长宜踩到脚下一辈子?   薛细蕊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她笑着道:“你舅舅前儿给我写了信来,说他已经成了赵王的幕僚,如今甚得赵王欢心,过几日要跟着赵王进京了。”   这是连日来她最高兴的事了,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薛坤了,当初她还以为是闹着玩的,根本都没放在心上。   傅长宛却愣了愣,愕然道:“姨娘,你是说舅舅如今是赵王的幕僚?”   薛细蕊点了点头说:“你舅舅好歹谋了个差事,虽说是个幕僚,但总归是王府的人,对咱们母女也有好处。”   傅长宛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从正房回来,傅长宛径自坐在床上发呆,玉香见自家姑娘失魂落魄的,放下联帐道:“姑娘也该给自己打算打算了。”   “打算?”傅长宛瞪了她一眼,冷声道:“怎么打算?”   薛姨娘自从有了身孕,已经不太管她的事了,这次去大兴,傅老夫人也从未提起过她的婚事,她如今都已经及笄半年了,却连个管她事的人都没有。   傅长宜的亲事是沈氏一早就替她看好的,她现在甚至都有些想念沈氏了,至少沈氏在的时候,也并不是不关心她的,说不定也会替她找个好人家。   玉香想到程淮的模样,向往道:“若是老爷能给姑娘找个像程家那样的人家就好了。”   傅长宛就看了玉香一眼,见她脸颊红红的,想起来玉香比她还要大一岁,自然是想着她能嫁个好人家,以后跟过去说不定能做个姨娘什么的。   她脸色慢慢阴沉下来,和玉香道:“你先出去吧,让晚香进来值夜。”   玉香和晚香是贴身伺候傅长宛的,玉香不知哪里得罪了傅长宛,见她脸色冰冷,心下生惧,悄悄退了出去。   烛火微微跳动,傅长宛的目光落在朱漆雕木屏风上,程淮清秀俊朗的面容慢慢浮现在她眼前。她是做庶女的,有些事得要自个去争取才行。   回到大兴,长宜就清泛起来,除了每日晨昏去书房给傅仲儒请安,剩下的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中练习大字,她按照徐衍教他的,每日都写上一百个大字,笔力果然更胜从前,只是还是不能与徐衍的字相比,但也算有进步了,她这样劝慰自己。   薛姨娘在傅仲儒身边旁敲侧击,又收买了一行跟着去大兴的仆妇,才打听出来傅老夫人给傅仲儒相看的人家是户科给事中的侄女,但后续又没了音讯,薛姨娘提心吊胆了一阵子,看胡傅两家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才慢慢安下心来。   既然没动静,那想来就是最后没谈妥,不然两家早有来往了,但薛姨娘还是不敢太大意了,花了钱打点让人盯着胡家的一举一动,她这些年攒的银两已经花去了大半。   长宜从王升家的口中得知这些事,放下笔道:“也不能把人太往死路上逼了,只要她不整那些幺蛾子的事,还是透露些风声,让她安心待产吧。”   王升家的道:“姑娘还是太心软了,像她这样的人,给她一点好过都是便宜她了。”   王升家的是沈氏的陪房,当初沈氏收留薛姨娘,听说冯氏要把薛姨娘嫁给当地的商户做小妾,可怜薛姨娘的遭遇,还让她替薛姨娘相看清白的人家,谁料薛姨娘根本志不在此,满腹心机爬上了傅仲儒的床。   她还记得那日,薛姨娘跪在门外,哭得梨花带雨的,说她怀了傅仲儒的孩子,让沈氏把她留在身边,就当是养个小猫小狗,沈氏当时正值临产期,闻说此事气的提前发动,幸得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足月,但还是伤着了母体。   王升家的自然是对薛姨娘恨的咬牙切齿的。   长宜把写好的大字晾干,放在一旁的红木匣子里,淡淡的道:“其实她安心做她的姨娘,也本来没这么多事的,人心不足蛇吞象,她还是有想做正室的心,不过有我在一日,她这辈子都是不可能了。”   槅扇大开,长宜看到庭前的海棠树已经落了叶子,树上的果子渐渐的红透了,她蘸了蘸墨,低下头道:“叫你打听的薛坤的事如何了?”   那到底是赵王府,不是轻易就能探得消息的,王升家的摇了摇头道:“我那家的怕泄露了,还亲自去了一趟济南,说是看到了薛坤大摇大摆的出入赵王府,但别的一概不知了。”   长宜也知道此事困难,思索了片刻,放下笔道:“我知道了,先让你男人回来吧。”赵王府眼线众多,若是看出王升行迹可疑,那就不好了。   王升家的禀完事就先退下了,长宜练了半下午的字,想着等傅仲儒回来问问他知不知道此事。长宜一问,傅仲儒果然不知,惊讶的道:“他不是在任城县做典史,何时去了赵王府?”   长宜觉得父亲做事太不上心,这样的事竟然是经她提醒才知情,她道:“父亲还是好生斟酌下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下个月中旬就是秋闱了,程淮要去京城赶考,临行前特地过来拜见傅仲儒,两家已经私下定了亲事,就等过了年长宜除服后下定。   长宜想到他以后就是她的夫君了,一时竟生出些别的滋味来,她现在不好见程淮,让木槿给他传了话:“……望不负二十年寒窗苦读,长宜遥祝公子早日高中。”   程淮在花厅坐了一会子,就等来了这句话,心下却有些失望,他还以为长宜会出来见见他的,让木槿把带来的点心给长宜捎了去,他正要起身告辞,出了花厅,却见夹道前面的月洞门前站着一位身穿淡青色缠枝菊花纹褙子的纤瘦少女。   他不由自主走过去行了一礼,傅长宛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是程淮,轻轻柔柔福了福身子,微笑道:“公子怎么这就走了,长姐没出来和你说话吗?”   程淮见她耳边戴了银丁香,腰间束着牙白色的汗巾,越发显得腰身纤纤,风流袅娜,不由得看呆了,呐呐道:“傅姑娘说不好相见,已经让人传了话过来。”   傅长宛微微一笑,声音愈发的柔和:“长姐的性子是有些冷淡,还望程公子能多担待些。”说着深福了一礼:“若是长姐哪里有得罪之处,长宛在这儿替长姐赔个不是了。”   程淮心中有了别样的念头,不敢再看傅长宛,低下头道:“二姑娘多礼了。”   “我听父亲说程公子要参加科考了,祝公子高中。”傅长宛抬头望了一眼洞窗前面种着的的翠绿的芭蕉树,想了想,柔柔的道:“天气渐凉,公子此行前去记得多带件秋裳,以免受寒了。”   她说完屈了屈身子走了。   程淮直望着少女纤弱的身影好大一会子,这才想起来出门。余光却瞥见芭蕉树下有一方细白的纱巾丢在地上,他扫了一眼院子,见四下里无人,竟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拾起那方纱巾,握着放进了宽大的衣袖里。   **   徐衍从直房出来,夜色已经很深了,万春驾着马车等在大明门外,看到一席绯红的身影,小跑着过去道:“四爷,方严传信说这就回来了。”   徐衍上了马车,直奔小时雍坊而去,这是他在京城买的一处宅邸,若是当值很晚,二日一早又要上早朝,他就不回大兴了。   徐衍回到四方胡同,在书房见了方严。   方严禀手道:“大人叫打听的事有了眉目。”他望了一眼脸色平静的徐衍,这才道:“程家和傅家定亲,听说是一早就有的事,早先年沈夫人还在世的时候,傅大姑娘似乎不太愿意这桩婚事,就一直拖着没有定亲,程家倒也是实心实意的想求娶傅大姑娘,沈夫人去世后程家还真等了两年,不过程家也是有些着急了,前些日子程知府邀了傅大人到府上小叙,回去后没几日傅大人就应下了亲事,说是等傅大姑娘除了服再过六礼。”   方严说完偷偷的瞟徐衍的脸色,他从卫所出来就跟着大人,还从未见他身边有过女色,不知这次怎的叫打听起傅家姑娘的事,难不成……大人喜欢那傅家姑娘。   不过那位傅家姑娘,倒是真有几分姿色。   徐衍蹙了蹙眉头,起身走到槅扇前面,打开了窗户,这时候夜色已深,外头黑漆漆的,连院子里的树木都看不清,只有重重的黑影。   方严看到徐衍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攥住了。   他不知大人在想些什么,其实以大人的身份,若真是喜欢那位傅家姑娘,上门提亲就是,那傅家还能有不答应的,何况两家不过是口头上的约定,没有过明面上的文书,那都是虚的,即使程家知道了,也不可能说什么的。   况且徐太夫人一直催促大人娶亲,若是知道大人心中已早有喜欢的人,说不定别提多高兴呢。   刚刚入秋,夜里的风已经有些凉了,徐衍任凭风吹拂着衣衫,夜色中谁都看不清他的脸色。   她一直都不愿意嫁入程家,怎的这次就转圜了?难道是傅仲儒逼迫她了?   方严见徐衍不说话,轻声喊了一声:“大人,还有件事。”   徐衍凝眸看他,方严道:“傅姑娘最近在查一个叫薛坤的人,好像惊动了赵王府,我在保定看到了神策卫的人。”   神策卫归中军都督府所管,左都督朱安曾是赵王的手下。   “薛坤?”徐衍听到这个名字并不是很陌生。   方严点头道:“是赵王身边的一位幕僚,此人口才了得,颇会讨赵王的欢心。”   屋子里点了檀香,格外让人心静,徐衍却皱起了眉:“她调查薛坤做什么?”那赵王府可不是容易探听的地方,赵王生性狡黠狠愎,现如今连太子的人都不敢轻易招惹赵王。   她小小年纪,倒是胆大的很。   方严回道:“薛坤是傅府的一个姨娘的兄长。”   徐衍听说过这位薛姨娘,御史院的人曾上折子参傅仲儒私德不修,他恰巧看到了,虽说是件纳妾的小事,不过这也影响了傅仲儒的仕途,按理上一次的考核是个优,他本该升入京中的,却因着这个只升了个五品的府同知。   那薛姨娘的兄长竟然是薛坤,徐衍重新坐到书案前面,她一个小姑娘怎的就惹得都督府的人出动了,徐衍觉得此事并没有这么简单,颇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看样子他很有必要去一趟保定。 第25章 “你让人查赵王的手下,有没……   再过些日子就是沈氏的忌日了, 长宜让王升家的准备了三牲果品祭祀,又带着下人们做了些楮钱纸锭,她想在当日请了僧人来府里做法事, 傍晚的时候去了前院书房。   傅仲儒刚去西偏院看了薛姨娘回来,穿了一件青色镶边的直裰, 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看书,炕桌上点了一盏灯烛。   长宜进去行了礼, 坐下和傅仲儒说沈氏忌日的事, 傅仲儒听到沈氏神色有些黯然, 和长女说:“你办事向来妥当, 父亲也都是放心的。”   他放下书, 打量了一眼长宜道:“薛坤的事我已经和你姨娘说过了,我让你姨娘少与他往来, 你不用太担心了。”   毕竟薛坤和薛细蕊乃一母同胞的兄弟,让他们断绝来往也是不可能的, 何况赵王只是有不臣之心,并没有造反谋逆。   长宜点头:“只是这事也不得不防着点, 父亲还是多留心一些才好。”   次日, 庄头曹管事的娘子带了好些新摘的瓜菜来给长宜请安,长宜留了她在府上用饭,午饭过后, 长宜小憩了一会, 听到外头传来动静, 睁开了眼睛。   木槿匆匆忙忙进来道:“姑娘,薛坤来了府上,冯管事把人请到了花厅,薛姨娘带着二姑娘在花厅说话。”   长宜不由皱眉, 净了脸问:“父亲可回来了?”   木槿回道:“老爷中午回来了一趟,午后又出去了,现在不在府上。”   长宜道:“那就好茶好水的待着。”人来了总不能赶出去,不过薛坤什么时候来的保定。她总觉得薛坤这次来没什么好事,心下有些不安,叫了王升过来问话:“你那几日在赵王府盯梢,可叫人瞧见了?”   王升整日在外头,脸晒得黝黑,穿着一件青布短褐,想了想道:“我在王府对面的酒楼坐了两天,那里人来人往的,也没什么异动。”   他倒是想起了什么,又道:“皇上召了赵王进京,外头都在说皇上要重用赵王,让他带军北征。”   京城有那么多公侯将军,皇上此番却召藩王入京,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薛坤是赵王的幕僚,想来是跟着赵王一起来了京城。   长宜点了点头,让王升下去了。   薛坤走后四五日,薛细蕊还是每日拖着沉重的身子来给长宜请安,倒也相安无事。长宜有些日子没有去观音寺进香,抄的经文也已经厚厚一沓了,便挑了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出门。   王升家的套了马车,长宜给傅仲儒请了安后就坐上马车去了观音寺,出了胡同,马车走到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声音传进耳中。   马车拐到另外一条街道,长宜打开车帘往外看了看,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后面好像有人跟着他们。   她心中有些不宁,让王升家的在一家糕点铺子前面停了下来,青竺下车买了两包刚出炉的糕点,回来跟长宜说:“姑娘怎么疑神疑鬼的,大白天的谁跟踪咱们呢。”   长宜一想也是,这条路她不知走了多少遍,何况还有十几个家仆跟着,倒也没什么可怕的,她点了点头,让王升家的继续赶路。   观音寺在清苑县外,马车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长宜扶着木槿下了马车,看到来往的香客觉得自己的确是想多了。   观音寺香火旺盛,每天都有方圆几百里的香客赶过来进香。   长宜先去了大雄宝殿,大殿中的佛祖金像庄严古朴,长宜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起身接过小沙弥手中的线香,虔诚的拜了三下插在香鼎中。   她想去佛塔看一看给母亲供的海灯,沿着夹道去了后院,香客进香大多都在大雄宝殿,越往后走人越少,也越清净,只有三三两两的香客经过。   长宜正要从台阶上去,余光瞥到禅房后面的树丛中躲着一个黑影,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既是在寺庙行走,何必畏畏缩缩的躲着,她犹豫了一下,却见一旁的高台上走过来一个男子。   身着深色的短褐,脸上蓄着胡须,一双鹰眼似的双眸,明明此人看上去很是精瘦,但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质却是那种阴狠的,不由让人心中生惧。   木槿看到那人朝这里走了过来,戒备的把长宜护在身后,那人走到高台下面,却先瞟了一眼后面的树丛,这才拱手道:“傅姑娘,大人请你去偏殿喝茶。”   长宜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听到他开口说话,这才想起来此人是徐衍身边的随从,但不知是哪一位。   但不管是哪一位,她都松了一口气,问道:“徐大人什么时候来的保定?”她记得小沙弥说过,徐衍每月都会来一趟观音寺,并没有感到奇怪。   方严道:“大人昨日才来,姑娘请吧。”   他一伸手,长宜看到他宽大的手掌上有许多刀痕,一看就是打斗所致。方严也看到了长宜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他不动声色的收回来,在前面引路。   他的步子大,长宜小跑着才跟上。   长宜看他面无表情,心中自然也是害怕的,她原本想问一问刚才躲在树丛中的是什么人,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长宜就想到了万春,万春是个好说话的。   方严把人带到罗汉殿后面的禅房,方才再次开口:“大人就在禅房里,姑娘进去吧。”   长宜朝他点了点头,开始打量禅房四周。   这处禅房辟的很是幽静,院子里栽了两棵菩提树,长宜看到禅房的木门半掩着。她顿了一下,推开门进去,见禅房的摆设很是简单,窗下摆了紫檀木的长桌和圈椅,徐衍穿着灰色的道袍坐在圈椅上,秋日的阳光斜斜的透过窗棂照进来,长桌上的棋盘才刚下了一半。   长宜走过去恭谨的行了一礼,想到那一日徐衍看她的眼神,不由低下了头。   徐衍看到她一身素白,发髻上簪了一朵珠花,粗粗算来,到了明年初她差不多就能除服了。   徐衍笑了笑道:“怎么不抬起头来?”声音很是平淡温和。   看样子那日倒也许是误会了,不管怎么样长宜听着都舒了口气,低头看到徐衍穿着最朴素不过的皂靴,心想他这身打扮可一点儿都看不出是正四品的少詹事。   她想起刚才,若不是徐衍遣了那位壮士前去,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来,她这才觉得后怕。   “四叔父。”长宜道:“你是不是知道刚才跟踪我的人是谁?”   徐衍见她还不是那么傻,还能察觉到有人跟踪她,向后椅了椅靠背,一副悠闲的样子,笑着道:“你知道自个得罪了什么人吗?”   长宜摇头,她做事一向谨慎,在外从不与人结仇,谁会害她呢?   长宜想了想最近身边发生的事,她从大兴回来后就没出过门了,在家不过练练大字绣绣花似乎也没什么不同的,除了她让王升家的去查薛坤一事。   长宜想到这里脸色微变,难道是赵王府知道了她要查薛坤,可是她并没有探得出什么,何况只是查个薛坤而已。   徐衍靠近他问:“你让人查赵王的手下,有没有想过后果?”   长宜见他敛了笑意,一脸的严肃,不由害怕起来,她的本意原是想查一查薛坤,可听徐衍的话音,她似乎是得罪了赵王府。   长宜突然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   “若不是这次我恰好在保定,你被人绑了都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徐衍起身给她倒了一盏热水,在她耳边轻声道:“现在知道怕了吗?”   长宜脸色煞白,紧紧的握着茶杯,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离得很近,她抿着嘴说:“是赵王派了人绑我吗?”   徐衍见她脸色惨白,一双杏眸睁得大大的,看上去的确是怕极了。他刚才无意中触碰到她的指尖,亦是冰冷的。   素日里他见到她总是装作一副清冷孤高的样子,实则内里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遇到这样的事,哪里会不怕呢。   徐衍这次来,又不是专门来吓吓她的。   他道:“既知道怕,以后就不要做这样冒险的事了。”   长宜点了点头,一双清澈的眸子中含了水雾,眼圈红红的,紧紧抿着嘴,样子又可怜又可爱。   徐衍不由想起那日,小姑娘一袭青衣,素净的面容,以及低沉压抑的哭声,那日她跪倒在佛像的面前,祷祝她母亲安康。   他当时就在偏殿里,听到她说:“信女愿意拿余生的寿命,保全母亲的性命,只求母亲身体康健,不要离我而去……”   她哭得那样的伤心,那样可怜,瘦弱的肩膀一直在颤动。   外面下着大雨,他有些不忍,叫了人出去跟着,看到她淋了雨,蹲在偏殿的庑廊下大声哭了出来,雨声淹没了她的哭声。   过了一会,一个婆子打着伞找过来,她连忙拿湿漉漉的衣服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强挤出笑容和那婆子说话。   他看到她耳垂上的红痣,认出她是傅家三房的姑娘。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方严站在禅房门口道:“大人,事已经办妥了。”   徐衍应了一声,指了指她手中的茶杯:“先喝口热水,听你嗓音都哑了。”   长宜因为害怕,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双手捧着茶杯,喝了一口热水润了润嗓子,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湿透了,凉凉的贴在身上。而徐衍就站在她身前,他的身影高大,把她整个人都笼罩住了。她似乎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胰子香。   禅房里静了一会,徐衍才走到槅扇前面,说道:“你一个小姑娘,还轮不到赵王出手,你想想你平日里欺压薛姨娘,那薛坤是她的长兄,岂能咽下这口气,他这是趁机想给你个下马威,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杀你。”   长宜不由皱了皱眉头,徐衍似乎对他们家的家事很清楚的样子。   连她欺压薛姨娘,徐衍都知道。   长宜喝了热水才觉得身子暖和了些,半信半疑的问:“是薛坤派来的人?”   徐衍‘嗯’了一声,把她近些日子想打听却打听不到的说与她:“薛坤这个人很讨赵王的欢心,赵王府的人也都不敢小觑了他,不过也就是嘴上伶俐些,没什么实才,大家虽是表面上敬着他,暗地里也没人把他放在眼中,他这次也是求到了神策卫的顾千户,你刚才看到的那一位就是他手下的人。”   长宜直愣愣的望着徐衍。   徐衍就笑了笑道:“刚好方严认识这位顾千户,他已经让人打过招呼了。”   长宜听他说完,愣了一会,方才听明白。   徐衍见她不说话,温声道:“你也不必再怕,没有人能伤到你的。”   他的眼眸幽深平静,长宜默默望着他的眼睛,想看透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徐衍望着槅扇外,和长宜说:“我来保定半日了,还没有出去,你不是要去佛塔,陪我走走吧。”   他径自往禅房外去了。   长宜连忙在后面跟上,侯在廊下的木槿和青竺都一愣,刚才徐大人一直在和姑娘说话,声音传过来,却不怎么听得清楚。   长宜跟在徐衍的身后,看到他背着手,身影高大,她又不敢离得太近了,两人始终隔着一丈远的距离。   木槿和青竺两个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只好远远的跟着。   沿着夹道过去,徐衍走到佛塔前面的台阶突然停了下来,看向身后的长宜,笑道:“你离我这么远,我说话你怎么听得见。”   长宜只好走进了一些,徐衍就望着她笑,眼中都是笑意,长宜却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刚刚他那样问她,她还以为他得罪了大人物,现在想想还觉得后怕的很。   到了佛塔里面,长宜看到龛盒里供着的灯,灯烛的光很是柔和,沈氏的海灯也供奉在佛前,长宜走到佛像跟前拜了拜,睁开眼睛看到徐衍就站在她身旁,他也闭着眼睛,双手合十。   长宜抬头偷偷的看他,他的鼻梁高挺,烛光打在他半边侧脸上,留下淡淡的阴影。长宜看到他嘴角似乎是噙了一抹笑。   两人站的这么近,长宜突然有些不自在,往后退了几步,假装在打量供奉的海灯。她看到那些灯盏大小不一,有些大一些的一日要烧几十斤的灯油,也不知是谁供奉了这么大的,八字可能压得住。   徐衍见她看得入神,指着那口大缸说:“小时候我身子骨不好,三天两头的生病,还有一次高烧昏迷不醒,母亲去寺里为我供灯,寺里的僧人说我的八字硬,母亲就在隆福寺为我供奉了这样一盏灯。”   长宜又看了看那口大缸,只觉得有些稀奇。两人虽说见过很多次,但她从未听说过这些。   长宜见徐衍并不像是会生病的样子,他这样高大,好像给了她一种错觉。“四叔父小时候身子骨不好吗?”   徐衍已经不太记得幼时的事了,这些话都是母亲闲话时与他说的,但他六岁那年,的确被舅父带到卫所一阵子,吃了不少的苦。他还记得他初学泅水,差点溺毙,后来是被舅父捞上来的,不过自那之后他就学会了泅水。   “好像是这样。”徐衍点头。   方严从外面进来,附在徐衍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徐衍听后点了点头:“你先去备两匹快马,午后就回吧。”   方严应诺,出去的时候看了长宜一眼。   长宜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好像带着探究的意味。   从佛塔出来,长宜才发现变了天,风吹得树木来回摇摆,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   徐衍站在庑廊下和她说话:“你若是有什么疑惑的,想打听的人或事,以后可以写信给我。”   长宜觉得徐衍对她太好了,他们两家虽然有些交情,但也不至于此,徐衍对她好的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轻轻点头,徐衍这才和方严走了。   没一会,两个身影已经不见了。   长宜望着空荡荡的高台,觉得自己仿若做了一场梦,坐到马车上的时候,她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第26章 “妾身不知道这件事。”……   秋日的阳光暖暖的, 天高气爽,薛细蕊接到薛坤的信,难得有了兴致, 让丫头在院子里摆了桌椅,沏了一壶碧螺春, 母女二人悠闲的在院子里晒太阳。   傅长宛也听说了薛坤的打算,她没想到这个舅舅如今倒是有能耐了, 不过若是能绑走了傅长宜, 就是在在外面耽搁上一晚, 傅长宜的名声也就坏了。   她想到这里就十分高兴, 但还是有些忐忑, 小声地问薛姨娘:“姨娘,这事可能成?”傅长宜出门的时候, 身边可是跟了不少的仆从,那些仆从也都是经过训练的, 身手也不错。   薛细蕊对这件事也没有多大的把握,但薛坤说他认得中军都督府的人, 那都督府出来的, 办事总是牢靠些。   薛细蕊喝了口茶道:“你舅舅说了,一定能成。”   她被傅长宜压在身下多年,终于有一日摊到傅长宜倒霉了, 女子的名声最为重要, 傅长宜被人劫走名声尽失, 看她以后还有什么瞧不起她的。这是她的打算。   一想到多年的仇恨就能报了,薛细蕊摸了摸隆起的肚子,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了,端起茶水细品起来。   母女二人在院子里品了半晌的茶水, 却不见前院派去看门的小丫头有动静。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傅仲儒也下了衙门回到了府中,看到薛姨娘和傅长宛坐在院子里品茶,笑着道:“你们两个倒是悠闲。”   薛细蕊连忙站起来行了一礼,扶着傅仲儒坐下,笑着道:“前几日一连阴雨,难得今天天气好,妾身想着晒晒太阳,对肚子里的孩子也好。”   傅仲儒的目光落在薛细蕊隆起的肚子上,脸上露出慈爱的神情,握住薛细蕊的手说:“蕊娘,你若是能生下一子,也了了我多年的心愿了。”   他如今年过三十七,膝下却只有两女,而大哥和二哥的长子都已经入府学读书了。   虽说是个庶子,但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傅仲儒很是高兴,看到坐在一旁与长女有几分相似的次女,心想两个女儿都长大了,都到了说亲的年纪。   长女的亲事也算是有了眉目,薛姨娘一个妾侍不能出门,傅老夫人又远在大兴,次女的婚事落到他头上,他也该张罗张罗了。   傅仲儒想到县学的几个儒生,倒是有几个还算可以的,虽说不如程家的门楣,但也都是读书人家。   他这样盘算着,被薛细蕊派去大门前守着的小丫头急急忙忙跑进了西偏院,薛细蕊就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丫头低着头瞧了薛细蕊一眼,回道:“大姑娘进香回来了。”   傅仲儒见她慌慌张张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斥道:“大姑娘进香回来,你吓成这样做什么!”   薛细蕊脸色微变,又怕小丫头说错了话败露了,厉声道:“你这个不经事的,还不快下去。”转过身子柔声和傅仲儒说:“我让她在府门口候着,想等姑娘回来了去跟她请安。”   傅仲儒没有怀疑薛细蕊,只是道:“你院子的丫头做事也太毛躁了,回个话都慌慌张张的,找个嬷嬷好生□□一番才是。”   薛细蕊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道:“老爷说的是,回头妾身就把夏婆子叫过来,让她多教着她们些。”   傅仲儒下午还要跟着程知府去一趟城北的粮仓,略坐了一会,让侍墨去东偏院跟长宜说了一声,方才出了府门。   薛细蕊把刚才的那个小丫头叫过来,皱着眉问道:“你是亲眼瞧见的,大姑娘毫发无伤回来的?”   小丫头无缘无故被训斥了一顿,现下还觉得委屈抹眼泪呢,点头道:“大姑娘下了马车,连衣摆都没皱,回了东偏院。”   薛细蕊见她掉泪,赏了她五百钱,叮嘱道:“下去吧,今天的事谁都不许说。”又叫了红蔷进来,让她去打听东偏院的动静。   过了一会红蔷回来,说:“大姑娘回来后去了瑞安堂,让丫头婆子把院子里的花草都搬了出来,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呢。”   傅长宛没听到长宜被绑了的信,眼下也是闷闷不乐,和薛细蕊说:“我还以为舅舅真有能耐了,这也不是没伤着傅长宜分毫吗。”   薛细蕊不由疑惑了起来,心想难不成薛坤今日没有得手,她在屋子里转了一会儿,劝慰女儿:“观音寺进香的人多,兴许是你舅舅没找着机会动手罢了,再怎么着傅长宜都是官家小姐,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她想了想,写了一封信让红蔷送出去。   红蔷出去没多久,荷香打着帘子进来道:“姨娘,大姑娘叫你去一趟瑞安堂,说是有事要和你相商。”   薛细蕊心下一咯噔,傅长宜这些日子可很少叫她过去了,况且傅长宜一向不喜欢看到她,怎么今日让她过去说话,问荷香:“红蔷回来了吗?”   荷香摇头:“好像还没有。”   薛细蕊隐隐觉得这事不对,红蔷出去了有一会子了,怎么还没回来,她嘀咕了声,让荷香去前院看看红蔷可是被什么耽搁了,却左等右等不见有人来,只好换了一身茜红色的褙子去了瑞安堂。   刚走到仪门前,薛细蕊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红蔷,她脸色微变,侯在门前的两个婆子就把她架住了,催促道:“姨娘愣什么呢,还不快进去。”   薛细蕊不得脱身,只能硬着头皮被两个婆子架着进了瑞安堂。   长宜正拿着剪刀修剪矮子松,听到动静只是抬眼轻轻瞟了一眼薛姨娘。她身上穿着一件素色的通袖衫,白绫裙子,头发梳成挑心髻的样式,簪了一朵绢花,只看身形,薛细蕊差点把长宜认成了沈慈。   红蔷跪在地上,双手双脚都被麻绳绑了起来,嘴巴也被堵上了,呜呜发不出声来。   薛细蕊根本没想到傅长宜会把红蔷绑来,她脑子飞速的转着,心想难道是傅长宜发现了什么,可又一想薛坤的人再怎么着也都是都督府出来的,即使是没劫住傅家的马车,也会让傅长宜受到惊吓。   她这样平静,根本不像是受到过惊吓。   不过看样子她让红蔷送出去的那封信已经落入了傅长宜的手中,不然傅长宜不会请她过来的,薛细蕊不由皱眉,好在那封信上并没有提到绑架一事,她这才放心了些。   长宜剪掉一枝凸出的枝桠才放下了剪刀,接过木槿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看向被两个婆子架住的薛细蕊,见她额头上已经出了细密的汗意。   “姨娘月份大了,身子沉重,给姨娘搬把椅子来吧。”长宜淡淡的道。   等丫头搬过来椅子,那两个婆子才把薛细蕊放开了,薛姨娘慢慢喘了口气,行礼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长宜让丫头把修建好的矮子松搬走,把从红蔷身上搜出来的那封信扔到薛细蕊的脚下:“姨娘,父亲可曾告诫过你吧,你又是怎样答应父亲的,如今还和薛坤有书信往来。”   薛细蕊早就料到如此,并没有多紧张,柔弱的道:“薛坤毕竟是妾身的兄长,我们兄妹许久未见,他明日就要起程去京城了,所以才写了这封书信问他行装收拾好了没有。”   她说完看向长宜,凄然道:“姑娘,这也是人之常理。”   说的倒好像不让他们兄妹相见,就是违背天理一般。   长宜静静地望着她说完,看到她装作一副柔弱的模样,心中嫌恶,冷笑道:“姨娘,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如今是恨极了我,对我咬牙切齿,这样假装不觉得累吗?”   薛细蕊闻言脸色一滞,但还是带着笑道:“怎么会呢,姑娘不要听信了别人,妾身怎么会怨恨姑娘呢。”   她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就算是她给薛坤有书信来往,傅长宜也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心中不安,紧紧攥着帕子。   长宜不太想与她纠缠,直接挑明了道:“姨娘,你让薛坤绑走我,毁我名声,难道不是恨我?你如今看到我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只怕还会嘀咕我怎么就没有绑走吧。”   薛细蕊听到长宜这样说,一时有些失神,待回过神来支吾道:“怎……怎么会?”   傅长宜毫发无伤的站在她面前,身上连块受伤的痕迹都没有,难道说薛坤派了人去劫傅长宜的马车,但被傅长宜躲过去了?   她想到这里不由脸色微变:“妾身一向敬重姑娘,不会做这样的事,姑娘莫不是听谁说了什么?”   长宜料到她不会承认,叹了口气道:“姨娘,不管这事是不是你做的,都不重要,但我会认定是你做的,你如今有孕,我也不想与你针锋相对,你老老实实的做你的姨娘,大家相安无事,难道不好吗?”   回来后,长宜越想就越觉得后怕,如果今日不是徐衍在寺里发现了她被人尾随,不知要出什么事。   傅仲儒虽是正五品的府同知,她身为官家小姐骤然被山贼绑走的确受府里面重视,可不管怎么样,她都名声尽毁,难以再做人,就算查出来是谁绑了她,傅家也没有势力与赵王府抗衡。   她压迫了薛细蕊这么多年,薛细蕊明面上虽对她恭恭敬敬的,实则不知有多仇恨她,也难怪薛坤使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对付她。   “姑娘。”薛细蕊听长宜这样说,心中一惊,才意识到此事已经败露,她虽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但很明显傅长宜是在找她算账,她连忙起身跪下,声泪俱下的道:“妾身真不知道此事,若是妾身那混账哥哥做的,妾身定……定再不与他往来,还求姑娘饶恕。”   她没想到傅长宜竟然会躲过这一劫,但不管怎样,她一定不能承认了,如果认下了,傅家就再没有她的容身之地。薛细蕊虽是惊慌,这点还是明白的。   她咬定了说不知道这件事,就算傅长宜怀疑她也不能把她怎么着。   长宜就笑了笑,让婆子把薛细蕊扶起来。   “姨娘是个明白人,我今日叫你过来瑞安堂,没有当着父亲的面告状,就是不想把此事闹大。”   薛细蕊紧张的望着长宜,后背却已经汗津津的了,面上还要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不解长宜要做什么。   长宜继续道:“你是父亲的姨娘,若是我名声毁了,父亲的官声也会受到影响,将来你以为你和二妹妹的日子会好过?”   长宜觉得薛细蕊一直都不明白一点,任何一个家族无论大小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她只以为伤害到了她,她就有好日子过了。   她如今不想追究此事,一来是她未受到伤害,二来薛姨娘有着身孕,动了胎气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父亲如今还盼望得个男孩。   到底她还是有所顾忌的。   薛细蕊点头道:“姑娘说的是,妾身都明白的。”她拿出帕子擦泪,整个人才放松了些,看样子傅长宜拿不住她的把柄,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长宜就看了薛细蕊一眼,冷冷的道:“不管姨娘是真听懂,还是假听懂,这样的事最好不要有第二次。”   薛细蕊看到长宜眼眸中的冷意,不由攥紧了帕子,面上还是软和的:“姑娘教训的是,妾身定不会再让兄长犯错。”   长宜让婆子给红蔷松了绑,让她搀扶着薛细蕊回去,薛细蕊还是咬着牙坚持说自己不知道此事,长宜亦只是冷笑,说道:“姨娘还是回去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   等西偏院的人都走了,长宜才继续修剪花草,青竺却有些愤愤不平:“姑娘就这样放过薛姨娘了,未免太便宜了她。”   她也是从姑娘口中听说了此事,才知道其中凶险,若不是徐大人在,后果不堪设想。那薛姨娘狠毒的心肠,竟然想置姑娘于死地。   要她说,薛姨娘这样的人就该打三十大板,扔到庄子上自生自灭去。   长宜见青竺气嘟嘟的,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她何尝不想狠狠惩罚薛细蕊,可到底还是要忌讳着父亲,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长宜想了想道:“如今也算是警告过她了,想来近些日子她多少会收敛些,不过你们还是不要太放松了,多盯着些为好。”   长宜想到在观音寺徐衍同她说的那些话,持着剪刀的手一顿,说来这次是徐衍救了她,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但好像在寺里,她紧张的忘了,连声谢谢都没说。   长宜不禁有些懊恼,下午让王升家的开了库房,寻了两块上用的徽墨让人送去了京城。 第27章 “今儿院子里可出了什么事?……   傍晚时分, 傅仲儒才从城北回来,听说薛细蕊动了胎气,未换衣服就去了西偏院, 傅长宛正坐在床边喂薛细蕊汤药,看到傅仲儒进来, 傅长宛屈膝行了一礼。   薛细蕊扶着引枕也要起身,被更快一步的傅仲儒按住了:“快别动了。”   薛细蕊脸色有些苍白, 靠在引枕上道:“妾身失礼了。”   傅仲儒不由皱眉, 问一旁侍候的红蔷:“姨娘怎么了, 好好地怎么动了胎气?”   红蔷低下头自是不敢说话, 傅仲儒看向端着药碗的傅长宛道:“长宛, 你来说。”   傅长宛是知道事情的原委的,但若是真说出来, 可就要追究到薛坤有意绑架傅长宜的事上,她抿了抿嘴道:“……姨娘下午的时候说肚子痛, 请了大夫来看,才说动了胎气, 女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现在可不敢攀扯傅长宜, 真惹得傅长宜不快了,把薛坤绑架的事抖落出来,遭殃的还是她和姨娘。   薛细蕊抬头看傅仲儒的脸色, 见他眉头紧蹙, 心下亦是紧张万分, 解释道:“老爷,大夫说妾身年纪大了,见红什么的倒也是正常的,让妾身以后多修养些, 每日按时喝保胎药,也是没事的,老爷不用太担心。”   傅仲儒怎能不担忧,当年沈慈有孕六个月,也是身上见红,白天还好好的,到了晚上却说腹痛,请了大夫来看,说孩子已经保不住了,他还记得那一盆盆的血水,沈慈苍白绝望的面容。   傅仲儒心中绞痛,低低的叹了口气,仔细询问了一番大夫叮嘱的话,才慢慢舒了口气,心中却还是不放心,吩咐丫头婆子:“晚上好生看着点姨娘,不许有什么差错,若是夜里姨娘再不舒服,就赶紧去书房禀了我。”   等薛细蕊喝完了保胎药睡下,傅仲儒才出了房门,走到院子里招了一个小丫头问话:“今儿院子里可出了什么事?”   他在内室问话的时候就心下起疑,红蔷低下头明显是有什么话不敢说。但他听薛姨娘和次女都没有说什么,也就没有追问。   小丫头并不知道西偏院里发生了什么,她想了想道:“中午的时候大姑娘把姨娘叫过去问话,下午姨娘就说腹痛,请了大夫过来。”   傅仲儒的脸色严肃起来,小丫头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噤声,却听老爷继续问道:“大姑娘是有什么事叫姨娘过去的。”   小丫头只是看守门房的,她哪里知道这些,怯怯地摇了摇头。   傅仲儒回了书房就把前院的李婆子叫了过去,问她今天长宜把薛姨娘叫到院子里干什么去了,李婆子眸子闪了闪,回道:“好像是薛姨娘让红蔷给薛大舅传信,大姑娘知道了很是生气,就把红蔷给捆了。”   傅仲儒不由蹙起了眉头,怪不得在内室里薛姨娘和次女遮遮掩掩的样子,问道:“大姑娘可对薛姨娘做了什么?”   李婆子瞥了傅仲儒一眼,很快的低下头道:“大姑娘说了薛姨娘几句,很快就让人放了红蔷,薛姨娘却跪下苦苦哀求大姑娘不让她跟您说这件事,姑娘到底也是心软,就答应了,谁料下午薛姨娘喊腹痛,姑娘吓了一跳,连忙请了大夫过来,姑娘十分自责,下午的时候还在房间里抹眼泪,说是冲撞了薛姨娘的胎。”   傅仲儒却一时怒上心头,他原本以为薛姨娘有所收敛了,没想到暗地里还和薛坤有往来,他原还心疼她怀胎辛苦,听了小丫头的话还一度以为是长女给薛姨娘立规矩,谁料是她自个儿作出来的。   傅仲儒很是愤怒,但又一想薛姨娘刚动了胎气,如今倒不好责备,不耐的朝李婆子摆了摆手,李婆子才踮着脚出去了。   长宜正在房内做针线,青竺进来道:“姑娘,李婆子过来了。”   倒是比预想中来的还要快些,长宜放下了手中的绣绷,让青竺把李婆子带进来。李婆子进来磕了个头,方回道:“姑娘猜的没错,老爷果然招了老奴问话,老奴按姑娘嘱咐的回话,老爷听了很是生气,但也没说什么。”   长宜对父亲是再了解不过的,耳根子极软,笑了笑道:“你做的很好,今日多谢你了。”赏了她两块碎银子,李婆子道了谢,欢天喜地的走了。   长宜望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让木槿把绣绷和叵筐收起来,说道:“咱们该去给父亲请安了。”   主仆三人打着灯笼从东偏院出来,走到垂花门前面,长宜看到一个青色的身影朝西偏院的方向跑了过去,看样子薛细蕊还是不放心,竟派了人盯着她。   她不动声色的进了书房,看到父亲站在书案前面,屈膝行了个福礼道:“父亲这么晚回来,可在外头用过晚饭了?”   傅仲儒抬起头朝长宜笑了笑道:“听脚步声,父亲就知道是你,我已经在外头用过饭了,你不用忙活。”   长宜看到书案有些凌乱,走过去把磊在椅子上的书放到多宝阁上,一面和傅仲儒说:“女儿已经请了观音寺的师父,到了母亲忌日那一日,女儿想在前院搭了做法事的棚子,差不多也就妥当了。”   傅仲儒就点了点头,说:“那日正好我休沐,我来看着办吧。”   长宜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的确不好出面操办此事,长宜正想着和冯管事说这件事让他去做,闻听父亲要接手,愣了一下道:“有父亲帮忙,女儿也就少操些心。”   傅仲儒听着这话却觉得心酸,自打沈慈病逝后,府上内内外外都是长女一人操持,倒也没出过乱子。   等长宜把书案整理好,傅仲儒让长宜坐下,和她说起县学的几个儒生:“……你如今有了着落,你妹妹也已经及笄,父亲想替她找一门好亲事,你觉得怎么样?”   长女做事稳重,傅仲儒也愿意同她商量事情。   长宜很是惊讶父亲和她说这些,但又一想祖母远在大兴,就是写信也得两天才能到,难怪父亲同她商量,她道:“父亲的想法是好,可问过二妹和姨娘的意思?”   傅仲儒还没拿定主意,去西偏院看薛姨娘的时候又听说她动了胎气,忘了提这茬,他现在才想起这档子事。   “这事我是想先问问你的意见。”傅仲儒道。   长宜笑着道:“这是二妹的亲事,我能有什么意见,父亲若是觉得好,最好和祖母商量一声,她老人家一向看人准,若是祖母也觉得妥当,父亲不如把人请到府上来,也让二妹妹隔着屏风瞧瞧,毕竟这是她一辈子的事。”   傅仲儒原本就打算写信给傅老夫人的,听长女这样一说,也觉得有理,府上没有个理事的主母,的确难办,当初沈慈在的时候,长女的婚事他也没有操过心。   长宜见天色已晚,想到傅仲儒明日还要去衙门应卯,起身道:“时候不早了,父亲也早些歇息吧,女儿就先退下了。”   长宜屈膝福了福身子,正要出去,却听傅仲儒在后面喊她:“长宜啊。”   长宜扭头,看到父亲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父亲可还有什么事要和女儿说的?”   傅仲儒嗫嚅了一下嘴唇,脸色僵硬的道:“你姨娘和薛坤通信的事父亲知道了。”   长宜垂了垂眼眸,神色晦暗,喃喃地道:“父亲可是要指责女儿,让姨娘动了胎气?”   “怎么会呢。”傅仲儒最怕看到长女对他露出失望的神情,连忙道:“此事你做得对,我没料到薛姨娘和薛坤还会有往来,等回头父亲会斥责她的,你不要担心。”   薛细蕊有着身孕,父亲定然不会对她做什么,长宜早就料到了,就算是父亲得知薛坤要绑架她的事,但她又没怎么样,恐怕也是训斥薛细蕊一番,就不了了之了。   长宜苦笑了下道:“这件事我已经答应薛姨娘不和父亲说了,父亲还是不要责怪姨娘了,不然姨娘又要怨怪女儿。”   傅仲儒知道长女一直以来都和薛姨娘不容水火,既然长女这样说了,薛姨娘又有孕,他实则也不好多过责怪,叹了口气道:“父亲知道的,夜深了,你回去的时候慢些。”   长宜淡淡笑了一下,方才出了书房。   西偏院正房里依旧亮着灯,薛细蕊半倚在靠枕上,支着耳朵听前院的动静,迟迟不见小丫头来回,薛细蕊心中越来越慌乱,若是傅长宜把薛坤找人劫她的事跟傅仲儒说了,傅仲儒定然大怒。   她等了一会子,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传来,吩咐身边侍立的红蔷:“快去外面看看,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话音刚落,就见小丫头跑了进来,回道:“姨娘,大姑娘从书房出来,径直回了东偏院,老爷也没说什么。”   薛细蕊直着身子听完才安心了些,拍了拍心口窝。   她重新坐下来,心中却十分不解傅长宜为何要这样做,如果是她的话,巴不得把这件事情闹大,让傅仲儒知道此事,傅仲儒向来偏袒傅长宜,肯定生了大气,即使她狡辩说她不知道此事,终归也会让傅仲儒心里留下个疙瘩。   薛细蕊越想越想不通,这可是个拿捏她的机会,傅长宜怎的就轻飘飘的把她放了。   不过总归是过了这一关,看样子她以后是不能再这样轻举妄动了。也不知傅长宜怎的就这般好命,竟能躲得过这次凶险。   薛细蕊在西偏院收不到薛坤的信,也只能干着急,第二日她嘴角就起了两个水泡。   早晨的时候,长宜去给傅仲儒请安,看到薛细蕊脸上水泡的连脂粉都遮不住,不由勾了勾嘴角,她自然不会便宜了薛细蕊,但现在还不是收拾她的时候。 第28章 程淮从京城回来了。   薛细蕊恭恭敬敬给长宜行了一礼, 比平日里还要多几分恭谨。   傅仲儒皱眉道:“你动了胎气,回去好生休养着,这几日没事不必过来请安。”他嘴上虽没说什么, 但语气却有些冰冷。   薛细蕊服侍傅仲儒多年,听得出傅仲儒话音的冷淡, 她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吩咐丫头们摆饭的长宜,低下头柔柔的应了一声, 屈膝道:“妾身就先告退了。”   她出了房门, 不由攥紧了衣袖中的手, 明明昨儿个傅仲儒听到她动了胎气还十分着急, 怎么过了一晚却态度大变?   昨晚只有傅长宜来过, 难道是傅长宜对傅仲儒说了什么,可看样子又不像, 薛细蕊回到西偏院细细想了一遍,却不知到底哪里出了乱子。   长宜陪傅仲儒在书房用了早膳, 接过丫头递过来的浓茶漱口,抬头看到正在服侍父亲洗手的芳荷, 见她穿着一件银红色的比甲, 身姿苗条,眉眼生的还算秀气。   她记得芳荷原是祖母身边的丫头,父亲膝下无子, 三年前祖母做主把芳荷给了父亲。芳荷是祖母手下的刘嬷嬷一手□□的, 做事周全, 当初母亲在的时候有意把芳荷提了姨娘的,但后来母亲病重,再未提过此事,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小丫头重新上了茶, 长宜接过一盏茶水,拨了拨茶盖道:“芳荷姐姐今年有二十了吧?”   芳荷听到长宜和她说话,笑着回道:“回姑娘,婢子已经二十二了。”   傅府的丫头一般到了年纪就会放出去,像芳荷这个年纪还没有出去的很是少见,一来芳荷是傅仲儒的通房,身挈又攥在傅老夫人的手中,傅老夫人不发话,芳荷自然出不去。   长宜朝她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水。   八月初三是沈氏的忌辰,府上的仆妇都换了素淡的衣服,沈家也派了人前来祭奠,长宜提前一日跟着父亲去了大兴的祖坟,烧了楮钱纸锭方才回来。   粱氏让刘妈妈给长宜带了一封书信,信上说程淮去了沈府拜访,沈褚考校了他一番制艺上的事,觉得以程淮这个年纪学问尚可,不过身量太过瘦弱,沈褚并不是很满意,还说当时徐衍也在场,问了程淮两道时策,程淮都答的不是很好,就没有再问了。   长宜不由蹙了蹙眉,以徐衍的学识,自然是胜过程淮百倍千倍的,这可不是为难了程淮……   长宜都可以想得到当时的情景,程淮定然是羞得满面通红,徐衍修养好,也不会太为难了程淮,肯定会温和的摆手说无妨。   长宜想到这里会心一笑,把信纸重新折好放在匣子里,取了纸墨笔砚练习大字。秋闱在初八这日进场,一共三场,每场考三日,三场结束后就到了中秋。八月十五还未到,傅仲儒早早的就备了节礼让人送去了大兴傅家和京城沈家,当日程家也派人送了节礼过来。   长宜望着窗外怔愣了半日,再过一个月她就可以除服了,但当初她是下定了决心服满三年的,也不知程家可真能等她到那时候。   傅仲儒还是每日下了衙门去西偏院小坐片刻,但话说不到几句就回了书房,这让薛细蕊很是慌张。   傅长宛也觉得父亲待薛姨娘不似从前亲和,担忧的道:“父亲不会是听说了舅舅派人劫持傅长宜的事了吧?”   薛细蕊也仔细的想过,可傅仲儒看上去并不像是知道的样子,怅然的道:“也不知傅长宜到底跟你父亲说了什么。”她又不敢贸贸然上去过问,生怕傅仲儒察觉到了异样,那就更不妙了。   自那一日过后,前院门房就新换了一批人,薛坤的音信全无,薛细蕊这才觉得让薛坤劫持傅长宜这一招棋走的是大错特错,不但没伤着傅长宜分毫,还把自己陷入了困境,真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再这样下去她人都要疯了。   薛细蕊一脸的愁苦,咬着牙的道:“这小贱蹄子倒是学会拿捏我了。”她得想个法子,先联系上薛坤才行。   薛细蕊望着窗外想了一会,眼睛慢慢亮了起来,目光落在坐在一旁绣帕子的傅长宛身上:“你找个时候出门,偷偷把信带给你舅舅,让他以后不要再把信寄到傅府。”   傅长宛不知道薛细蕊要做什么,疑惑地道:“那把信寄到哪里?”   这倒是个难处,薛细蕊不由叹了一口,她又不像沈慈,有陪嫁的庄子和田铺,外头她可一个人都没有,薛家也没个能信任的。   “你舅舅身边的书童,我记得他老家就在清苑县,就让你舅舅先把信寄到他们家,等回头派了人去那里拿。”薛细蕊道。   她话音刚落,红蔷端着药碗从外面走了进来,汤药是刚煎出来的,泛着一股子浓腥的苦气,薛细蕊一口气喝完了药,含了蜜饯在嘴里,苦味才没那么重了。   长宜把门房送来的薛坤的信拆开看了一遍,见信上说她身后不知有谁护着,让薛细蕊先按兵不动,等生下孩子再说,看样子薛坤并不知道是徐衍出面救了她。   不知为何,长宜看到这些倒是松了一口气,徐衍救她已经是出于仁义了,若是因此把他拉下水,她也心生不安。如此一来倒好。   长宜让木槿先把信收了,听到庑廊下传来脚步声,外面的小丫头打着帘子进来道:“老爷来看姑娘。”   长宜看了一眼漏刻,见还不到辰正,傅仲儒从外面进来,就看到长宜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正在练字,长宜起身行了一礼,迎了傅仲儒上座,笑着道:“父亲今儿回来的倒早。”   以往傅仲儒都是到巳时才从衙门回来。   傅仲儒却是一脸的喜气,低头看了一眼炕几上的字帖,觉得有几分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他随手拿起桌上写好的大字看了看,笑道:“你如今的字是越发进益了。”   这些日子她每天雷打不动的练上一百个大字,当然会比从前写的好了。长宜抿着嘴一笑,让丫头把纸砚撤下去。   傅仲儒坐下道:“程淮从京城回来了,今儿一早程大人露了个面就先回府了,正好衙门里也没什么事,我应了卯也就回来了,等一会还要去程家拜贺,你帮父亲挑些物事。”   长宜亲自倒了一盏茶捧给傅仲儒:“怎么这会子就去拜贺,不还没有放榜吗?”   如今沈谨安和程淮都参加这次秋闱,长宜自然是关心的,清早醒来她还想着这事,没想到程淮倒是回来的快,这才八月十六。   傅仲儒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道:“刘通判说大家一早就邀好的,他们都去了就剩我自己也不好。”   这是官场上的来往,何况程淮又是程知府的独子,底下的官员自然都恭维着。长宜没再说什么,到瑞安堂后院库房里寻了一块雕着‘状元及第’的玉石镇尺,用红绸包了放在雕漆红木的锦匣里。   傅仲儒带着锦匣去了程家,程家在清苑县县学前面的胡同,和傅家隔了有几条街,一直到掌灯时分傅仲儒方才酒气熏天的回了家,长宜吩咐厨房的婆子煮了醒酒汤,喂了傅仲儒喝下。   傅仲儒笑着和长宜说:“县学的谭教谕看了程淮的答题,说他这次定能中举,长宜啊,你母亲给你找的这门亲事可是费了心力的。”   如今程淮才不过二十一岁,像他这个年纪就能中举的寥寥无几。   长宜知道父亲喝醉了,但也是为她高兴,怎么说程淮都是她以后的夫婿了,若能高中,她的身份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站在书房门外听到对话的素色身影却顿住了脚步。   长宜看着傅仲儒睡下,方从书房出来了,看到傅长宛带着玉香就站在庑廊下。   傅长宛屈膝行礼,叫了一声:“长姐。”   自打上次的事败露,长宜很少见到傅长宛出来,听说她一直在床前侍奉动了胎气的薛细蕊。   她点了点头,抬脚下了台阶,却听傅长宛在后面道:“长宛先在这里恭喜长姐了,程公子中了举,长姐就是举人娘子了。”   长宜不由皱了下眉,看来傅长宛是听到了父亲和她说的话,长宜扫了她一眼道:“这话二妹还是留在以后再说吧,叫人听去了可要笑话咱们傅家了。”   程傅两家是私下定了亲事不错,但在没有交换庚帖之前还是说不准的,况且成亲的事还早着呢。若是叫有心人听了去,只怕会说他们傅家的女儿迫不及的想出嫁了。   傅长宛柔柔的笑了笑:“自然,妹妹也就是当着自家人的面说,在外头定然不会乱说的。”   长宜望着她小巧白皙的脸庞,想到父亲与她说的那几位儒生,也不知傅长宛可能相中了。   傅长宛见长宜望着她不说话,一时有些不自在,说道:“长姐明日可要去观音寺进香,我近些日子抄了些经文,想供奉到佛前。”   长宜前不久才去了观音寺,在那里又差点被薛坤的人劫持了,内心也是有些抵触的,何况沈氏的忌辰刚过,她也不想再外出进香。   “我就不去了。”长宜淡淡的道:“二妹一个人出门,明儿多带点人跟着,路上可不要再出了乱子。”   傅长宛早就算好了长宜不会去,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着应了一声‘是’。 第29章 “姑娘,不好了。”   夜里下了一阵小雨, 二日清晨雨已经停了,天还阴沉着。   长宜起来坐在妆奁前面梳头,前院的小丫头进来回禀, 说都察院的御史来了保定视察,傅仲儒一早就去了衙门, 让长宜不必过去请安了。   长宜在东次间用了早饭,像往常一样跪在蒲团上诵经念佛, 入秋后天越发凉了, 长宜诵完经, 换了一件淡青色妆花缎披风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练字。   午后王升家的来回话, 说傅长宛从观音寺回来了, 长宜搁下笔,端了一盏茶吃, 听到王升家的回道:“二姑娘在大雄宝殿进了香,去法堂听了一会子经文, 倒是没什么异样,不过……”   长宜见她犹豫, 放下茶盏道:“不过什么?”   “今儿程太太也带着程公子去了观音寺祈福, 二姑娘在法堂遇到了程太太,和程公子说了两句话。”王升家的说完悄悄瞥了一眼长宜的脸色。   傅家的下人皆知程傅两家私下定了亲事,大姑娘和二姑娘不和已久, 况且二姑娘又是薛姨娘所出, 她生母是靠爬床才进了傅家的大门, 谁知她会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底下的人也都忌讳。   长宜眉心微蹙,问道:“可听清说什么了?”   王升家的道:“似乎是些吉祥话,程太太当时在场, 任凭二姑娘也说不出什么来。”   长宜‘嗯’了一声,让王升家的下去了。   屋子里有些昏暗,木槿点了一盏灯放在炕几上,小声的道:“姑娘是怕二姑娘她……”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了。   长宜知道木槿的担忧,傅长宛不过比她小一岁,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程淮出身不低,又生的仪表堂堂,姑娘家见了难免会芳心萌动。   不过傅长宛是知道她和程淮的亲事的,她顿了顿道:“若她真生出别的心思,那真是无药可救了。”   虽说她不怎么喜欢这位庶妹,但她们到底都是傅家的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傅长宛自幼跟在薛姨娘身边长大,身上难免沾染了矫揉造作的习气。   长宜想到傅长宛素日里的作风,还真如薛姨娘一般无二,她不由皱起了眉头,想着找个时候跟父亲说一声,还是请个教引嬷嬷到府上来。   青竺正在庑廊下看着丫头婆子们搬花,院子里有些嘈杂,长宜拿了一本《茶经》看了起来,过了一会青竺进来道:“姑娘,老爷从衙门回来了,还带回来两位县学的儒生,让李婆子带着二姑娘去了花厅。”   长宜倒是知道傅仲儒的打算,她这个庶妹素日里虽不怎么言语,但也不是个心气低的,那些儒生未必就能入得了她的眼。   长宜看了一会子书,觉得有些眼酸,穿上鞋下了炕,招了青竺过来:“咱们去厨房转转吧,早上的时候不是说要做菊花糕。”   青竺笑着道:“姑娘是馋了吧。”   长宜倒是真有些饿了,从东偏院出来,主仆二人去了厨房,却在月洞门前遇到了刚从前院花厅回来的傅长宛。   傅长宛脸色冷冷的,看上去似乎不怎么高兴。长宜打量了一下她,见她身上穿了一件素青色绣花长衫。   傅长宛望着长宜带笑的面容,心中很不是滋味,她们同是傅家的女儿,父亲替傅长宜挑中的人家是知府程家,而替她相看的却都是些寒酸秀才,不仅祖上没有人做官,家中也只有几亩薄田。   父亲竟然为她相看这样的人家,傅长宛很是寒心,回到厢房,她坐在菱花铜镜前面,一脸的冷意,她可不会就这样认命了。   八月底,桂榜就张贴了出来,程淮果然中了举人,第一百六十八名,名次虽低了些,但好歹是考中了,程家张灯结彩,在胡同里摆了流水席。程淮还要参加鹿鸣宴,一早就出发去了顺天府。   长宜去前院书房给傅仲儒请了安,回来后早早就歇下了,次日一早长宜用过早饭,正想铺了纸墨练字,青竺却慌慌张张从外面跑了进来,嘴中喊道:“姑娘,不好了。”   她话音未落,柳氏也打着帘子走了进来,也是一脸的凝重。“我苦命的姑娘……”柳氏走进来喊了一声,眼泪就下来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长宜见他们这个样子,心下不由一咯噔。   柳氏哭着道:“姑娘,你还不知道吧,外面都传开了,程公子在鹿鸣宴上喝醉了酒,从衣袖里掉出来一张女儿家绣的帕子。”   柳氏一早起来赶街市,刚走到街头就听到这样的传闻,说好听些的就是风流韵事,不好听的就说是私相授受。柳氏一听就着急了,连菜篮子都没来得及拿,慌忙跑来了傅府。   柳氏颤着声音问:“姑娘可是送给过程家哥儿帕子?”   她心中既期盼这张帕子是长宜送的,又害怕这张帕子是长宜送的。若帕子是她们姑娘送的,那就是私相授受,姑娘家的闺名毁于一旦,若不是她们姑娘送的,那就是程家公子和别的女子有首尾。   怎么样都不是好事。   长宜也愣住了,她和程淮一向守礼,自打两家口头上定下了亲事后,连见都没有见过程淮一面,何来给他送帕子一说。   长宜摇了摇头,柳氏泪流的更凶了,哀声道:“是程家哥儿对不住姑娘啊。”   长宜刚刚还在震惊之中,听到柳氏这样说才缓过神来,程淮竟然这样不小心,在鹿鸣宴上都能掉了东西。   长宜皱着眉道:“怎的就认定了是女儿家的帕子?”   柳氏也不知道,她一听到外面的流言就慌了神,哪里顾得问这些。长宜让青竺把冯管事叫了过来,让他去外面打听这些。   过了一会,院子里有了动静,傅仲儒大步流星的进了东偏院,脸色十分的难看,侯在门前的小丫头连忙挑开帘子。   坐在绣墩上的柳氏看到傅仲儒进来,连忙起身行礼,长宜喊了一声‘父亲’,傅仲儒望着长女,心中绞痛万分,他原以为程淮考中了举人是件好事,却还没高兴两天,京城就传来了这样的流言。   柳氏带着木槿几个丫头婆子出了东次间,在外面庑廊上候着。   傅仲儒有点不敢看女儿的眼睛,低着头道:“长宜,你都知道了?”他今儿一早去了衙门,在路上时就听到了街市上传的流言,他不敢置信,慌忙叫了人去外面打听,一打听果然是真的。   程淮当着礼部侍郎和顺天府知府的面失了礼,帕子还被宴会上的人捡去,很快就在举子中间传开了,这样的风流事哪里能藏得住,没一个晚上就传到了保定府。   那些知道他们两家往来多的官员都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他,连知府大人都撑不下去了,还没等下面的官员奏事就下了衙门,他在那里也坐不住。   长宜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她只是没想到程淮竟会犯这样的错,即使这中间是有什么误会,但于程淮来说也是损了名声,于事无补了。   长宜深吸了一口气道:“父亲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办才好?”   若那张帕子真是女儿家绣的,那就是说程淮在外面有了中意的女子,不然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张帕子,他们两家是定下了亲事不错,但出了这样的事,也得考量考量了。   这句话倒点醒了傅仲儒,他一直沉浸在震惊失落的情绪当中,根本没想过后面的事,他抬头看了一眼长女,见长女眼神坚定,玉白柔和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慌乱,反而十分的从容镇定。   这是他的长女,也是沈氏一手教养出来的,自幼就有主张,十二岁跟着沈氏打理府中的中馈,人情往来上从没出过乱子,即使沈氏走后,也从没让他头疼过内院之事。   “你觉得该怎么办?”傅仲儒想听听长女自个的意思。   长宜就道:“若此事只是个误会,那便罢了,咱们两家是先前早就定下的亲事,不能因为程淮在外面落了面子就不认了,若外面的传言都是真的,那拼着得罪了程家,女儿也不会嫁的。”   她定然是不会嫁给一个有心上人的男子,还是在成亲之前。   傅仲儒迟迟没有说话,程淮当众丢了脸,于以后的仕途没半点益处,他原还庆幸两家没有交换庚帖,想来程家出了这样的事也不会再有脸来傅府提定亲一事,没想到女儿会这样说。   傅仲儒沉默了片刻才道:“你真这样想?”   长宜点头。   “也好。”傅仲儒见女儿下定了决心,也不再阻拦:“那父亲去外头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这事极有可能是真的。”   他越想越气愤,那程家小子竟然敢私揣别的女子绣的帕子,他女儿这么好,怎能这样辜负了她。   傅仲儒在心中早已把程淮骂了上千遍,出了东偏院的大门,却见冯管事跑了过来,九月的天气,他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道:“老爷,这回才是不妙,那帕子……帕子上绣了个宛字,是咱们二姑娘的名字。” 第30章 长宜捏着帕子没有吭声,掉下……   薛细蕊正坐在临窗的炕上吃糕点, 近些日子她老是觉得饿,大夫嘱咐过她不要吃太多大鱼大肉,厨房做了些松软的枣糕, 她吃着觉得很对胃口。   外头乱哄哄的,薛细蕊叫了荷香进来问话, 听说程淮在鹿鸣宴上掉了一块女儿家绣的帕子,差点笑出声来:“……我看这回大姑娘可怎么折腾。”   薛细蕊在房中等着看笑话, 在西厢房绣花的傅长宛听到外面的流言, 却越发的坐不住了, 她紧紧握着顶针, 直到指尖传来刺痛, 方才松手,绣绷‘啪’的一声掉在了地板上。   “姑娘。”玉香在一旁看到, 连忙上前帮傅长宛按住流血的指尖。   傅长宛却不甚在意,抬头望了一眼窗外, 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在悄悄私语,她不由皱了皱眉, 和玉香说:“你去外面看看, 若有什么动静赶紧回来禀我。”   玉香贴身服侍傅长宛,自然是知道些什么的,她担忧的道:“程公子掉的这方帕子, 会不会是姑娘的?”   这些日子二姑娘让她在外面悄悄办了些事, 程公子送来的书信和香膏还放在妆奁最底层的匣子里。   “姑娘, 不如把程公子送来的物件都扔了吧。”玉香越想越心惊,此事一出不但毁了大姑娘和程家的亲事,程公子的名声也坏了,不如趁这个时候撇干净了, 往后也查不到他们头上。   傅长宛一时有些失神,那张帕子上绣了她的字,外面虽然知道她闺名的人不多,但一定逃不过傅家人的眼睛。   她听到外面的嘈杂声音,抬头往窗外看,只见李婆子带着人从月洞门走了过来,她右眼皮猛然一跳,不由攥紧了手心,薛姨娘从正房里走了出来,笑语盈盈的问李婆子:“可是出了什么事,倒要劳李妈妈亲自跑一趟。”   李婆子道:“老爷让老奴过来请二姑娘去一趟瑞安堂,至于是什么事,老奴也不清楚的。”   薛姨娘微愣,看到站在李婆子身后的两个婆子,她们都是干粗活的,手劲极大,上次在瑞安堂架着她的就是这两位,薛姨娘心中突然惶惶不安起来。   原本下人很多的瑞安堂此时却不见一个人影,院子里静悄悄的,正门敞开,傅仲儒坐在大堂上,脸色冷的像是结了一层冰霜。   薛姨娘挺着个肚子跟来,被拦在了仪门外。   长宜得了信走到院子里,听到庑廊下传来打碎瓷器的清脆声响,木槿和青竺面面相觑了一眼,刚才丫头跑去东偏院传话,长宜就大抵猜到了,她是真没想到……   她千防万防,却从来不知道傅长宛和程淮什么时候有的私情。   李婆子行了一礼,轻声道:“大姑娘,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   长宜点了点头,打着帘子进了正房。   傅长宛背着她跪在地板上,背影纤弱,碎了一地的瓷片,傅仲儒扶着高几,一向温和的面庞此时却一脸怒容,眼圈通红,声音咆哮如雷:“……你竟做出这样败坏门风的事来,我真该打死你!”   他扬起了手,巴掌落下来狠狠打在了傅长宛的脸上,打得傅长宛脸一歪,白皙的面容上瞬间肿起五个手指印子。   长宜不由皱眉,她很少见到傅仲儒这般发怒过,看样子是气极了。   长宜喊了一声‘父亲’,傅仲儒才看向她,眉眼瞬间耷拉了下来,嗫嚅着嘴唇说不出半个字来,长宜在心中叹了口气,说道:“父亲再生气,也别气坏了身子。”   傅仲儒现在都没脸和长宜说话,养了十几年的次女,竟偷偷和外男有来往,还是私会长女的未婚夫婿,傅家的名声就此毁于一旦,傅仲儒现在都不敢深想。   长宜打量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傅长宛,见她脸色苍白,死死的咬着嘴唇,眼眸中含着水雾,瘦弱的身形颤抖着,看起来当真是柔弱极了。   怪不得程淮会收着她的帕子,天底下又有几个男人看到了女儿家这副模样不会起怜惜之心,想当初薛细蕊能爬上父亲的床,也是靠着这副装扮打动了父亲。   她如今也经历了这遭,才明白了当初母亲的心情,只是母亲深爱父亲,所以才会心痛难忍吧。   长宜道:“这到底是内闱之事,父亲不好插手,还是写信给祖母吧。”   这件事关系着傅家的声誉,已经不是打一顿板子禁几天足就能解决的了。只怕连累的傅家三个房头姑娘们的名声,再有甚者,那些言官抓住私德不放,连父亲和二伯父的官途也要受到影响。   大兴就在京城脚下,流言都传到了保定府,自然也传到了那里,未等到信寄过来,傅老夫人已经让人套了马车,盛氏还要打理内外院之事,一时脱不开身,带着周氏连夜赶了过来。   长宜躺在床上一夜未睡,外头传来四更的梆子声,木槿听到床上翻身的动静,轻轻地说:“天就要亮了,姑娘睡会吧。”   明日还不知有什么样的事等着她,长宜一想到这些就心乱如麻,她和程淮的亲事是不能成了,也不知傅老夫人会如何处置她这个庶妹,还有程家至今没有派人过来……   桩桩件件都是令人头痛的事情,长宜又怎能睡得着,她起身坐了起来,木槿见状点了一盏灯,问道:“姑娘要做什么?”   长宜心中烦闷,让木槿点了一支檀香,抄起了佛经,渐渐的心才静下来,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就听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姑娘快起来吧,老夫人和二太太已经到保定了。”   长宜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外面天已经大亮了,她连忙起身,木槿一面替她穿衣,一面说:“老夫人和二太太怎么来得这样快?”   昨日中午信才寄出去,今儿一早老夫人就到了保定,想来是傅老夫人听到流言连夜赶了过来,长宜吩咐青竺:“赶紧去收拾两间厢房出来。”   傅老夫人年纪大了,又是连夜赶了过来,只怕身子骨受不住。   长宜喝了半碗粥,前院的小丫头跑过来传话,说老夫人的马车已经到了胡同里,长宜连忙带着人去垂花门前迎接,傅老夫人坐了一路子的马车,脸色不太好,身上穿了一件檀色寿字纹通袖大衫,衣襟皱巴巴的。   搀扶着傅老夫人的周氏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傅家一门的声誉就毁在了一个庶女的头上,连累的他们二房的公子哥儿以后的婚事也难说了。   长宜把傅老夫人迎到瑞安堂,亲自捧了茶水过来,傅老夫人却摆了摆手道:“那个小贱人现在哪里?”   长宜听得出傅老夫人话音中的愤怒,派了人把傅长宛从西偏院带了过来,长宜去了东次间里,隔着屏风传来一阵阵的声音。   傅老夫人生了大气,语气冰冷的质问,傅长宛哭得梨花带雨的,坚持说:“……孙女是丢了一个帕子,可不知是被程公子捡去了,孙女真的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和昨日长宜问她的时候说的一模一样,仿佛自己才是最委屈的那个。   青竺撇了撇嘴,没好气的道:“二姑娘和薛姨娘还真是亲生的母女,事到临头了还不承认,派人劫持不成,反倒来抢姑娘的姻缘,手段可真是下作。”   周氏在一旁听到不由皱了皱眉,问长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薛姨娘还敢派人劫持你?”   她在大兴并没有听到过这件事。   长宜垂了垂眼眸道:“二伯母不知,是薛姨娘的兄长,他如今在赵王帐下做幕僚,派了人劫持侄女,幸好在寺院里被人发现,侄女才躲过这一劫,侄女……侄女原想着薛姨娘有孕在身,警告了她一番,谁想如今竟出了这档子事,说来说去都是侄女不好。”   周氏还未听完脸色已经一片冰冷,她竟不知一个做姨娘的有这样天大的胆子,敢劫持嫡女,如此看来都是沈氏在世时太过软弱,若是早使点手段把人送到庄子上去,一副凉药灌下去,也不至于出了今日的大祸。   周氏望着长宜也是一副软弱可欺的模样,摇了摇头,她原以为傅长宜还算是个伶俐的,没想到也是个外强中干的,出了这样的祸事竟被吓得不敢说出来。   周氏冷笑道:“这薛姨娘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她看了一眼长宜,又道:“你也真是的,再怎么害怕也不能藏下不说,这样大的事自有你祖母给你做主,你怕什么呢?”   长宜捏着帕子没有吭声,掉下两滴眼泪。   周氏到底是做伯母的,况且沈氏病逝,家中并无主母当家,姨娘仗着宠爱胡作非为也是常有的事,她握住长宜的手道:“好孩子,这事也不该赖你,你先回去歇着,自有我们替你做主。”   长宜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听傅长宛狡辩,傅老夫人在这里,一切都不用她再出面,她自然是松了一口气,遂起身给周氏行了一礼,先回了东偏院。   过了一会,前院的小丫头进来传话,说傅仲儒下了衙门去了瑞安堂。   长宜吩咐青竺听着院子里的动静,直到午正傅老夫人才从瑞安堂出来,去了厢房歇息。   青竺跑过来说:“老夫人让刘嬷嬷套了马车,天黑后就把薛姨娘和二姑娘送到大兴的庄子上去,西偏院的丫头婆子各杖三十大板,说是要发卖了。”   长宜就知道老夫人忍不下这口气,不过如今虽把两人送走了,但还是没有把事情彻底解决,外面的流言还在,程家也没有派人过来商量。   午后,长宜去了厢房看望傅老夫人,穿过仪门,看到傅仲儒身边的小厮侍墨侯在门外,看样子母子二人正在说话。   长宜站在庑廊下等了一会,刘嬷嬷打着帘子出来道:“姑娘进来吧。”   傅老夫人已经重新梳洗了一番,换了一件沉香色的大袖衫,傅仲儒坐在炕下面的圈椅上,听到声响抬头看了一眼。   傅仲儒从傅老夫人口中得知薛姨娘让薛坤劫持长宜的事情,这才知晓那日薛姨娘为何遮遮掩掩,一点儿都不敢提当日发生的事情,他还真听信了长女的话,以为薛姨娘只是和薛坤有信件往来,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甚至也没有想过怎么处罚薛姨娘。   长女不告诉他,想来就是对他很是失望,他这个父亲不能替她做主罢了,所以一直忍声吞气。他一直深觉愧对长女,想尽了法子弥补,其实伤害长女最深的还是他自个儿。   傅老夫人朝傅仲儒道:“你先去吧,让他们把东西收拾收拾,我这次回去,把长宜也带到身边亲自教养,你就不必担心了。”   长宜有些讶然,傅老夫人竟然要把她带回去。 第31章 他以前从没想过这些,如今却……   傅老夫人赶了一夜的路, 不过在马车上阖了会眼,戴着深赭色暗纹眉勒,也难掩眉眼间的疲惫, 她一肚子的怒火,午饭也没吃多少, 刘嬷嬷吩咐厨房熬了些山药粳米粥,配了三四样开胃的酱菜。   长宜服侍傅老夫人喝了粥, 等小丫头撤去饭菜, 傅老夫人才拉着长宜的手让她挨着她坐了, 说道:“你父亲同我说了, 祖母知道你的心思, 你且放心好了,祖母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   说来这门亲事傅老夫人原觉得很好, 程家门楣简单,程知府又是礼部尚书吕慎的门生, 往后说不定也能升到京中,她还以为攀上了一门好亲, 谁料如今竟出了这样的祸事。   傅老夫人想想都觉得痛心, 对薛姨娘和傅长宛就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他们傅家门风严谨,都是被这两个贱人给败坏了。   早知如此, 她当初就应该拦着沈慈, 不让薛细蕊进傅家家门, 也不至于有今日的祸事来。   傅老夫人以为长宜难过,安慰道:“宜姐儿是个好姑娘,等回了大兴,祖母再为你说一门好亲事。”   长宜低下头没有说话, 在外人看来,她的亲事被毁,应当是伤心难过,可于她来说,她除了有些气愤和不解,伤感却是没有多少的。   当初应下这门亲事,一来是母亲临逝前的意愿,二来是她年纪大了,不得不嫁人,定亲后她却是没想过这么多的,但说起来还是有些可惜的,毕竟像程家这样的人家的确不好找。   长宜想到前途未卜,一时也有些黯然,问道:“祖母打算怎么处置这件事?”   如今最当紧的还是止住外面的流言才是。   傅老夫人生育三子,培养出两个进士,什么大风大浪的没见过,她心中早就拿定了主意,说道:“若是程家应下这门亲,那就把傅长宛嫁过去,对外称两家早就定下了亲事,私下有来往也是正常的,不过丢些脸,外头也说不着什么,若是程家不肯,就叫人把她送到尼姑庵,她一个人的名声毁了不打紧,不能毁了你们姊妹一辈子。”   长宜见傅老夫人眉头深深皱着,鬓边的白发比上一回见时多了些,也有些心疼祖母,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要拖着一把身子骨连夜赶来收拾这副烂摊子。   长宜替傅老夫人捏了捏腿,她从前服侍沈氏的时候,也都是亲自做这些,手法熟练,力度适中,傅老夫人脸上才露出了一些笑颜。   过了一会,周氏也过来了,说护送的人已经打点好了,都是干粗活的婆子,个个都十分强悍,定不会让薛姨娘和傅长宛逃跑了。   这时门房的人来传,说程太太来了府上,出了这样的祸事,程家是该给傅家一个交代,想来有会子话要说,长宜便起身先告退了。   出了门,却在院子里遇着了程太太,时隔两日,程太太面容憔悴,穿了一件鸦青色暗纹褙子,衬得她脸色更加暗沉发黄,眼底虚青,不用想这两日程太太也是夜不能寐。   长宜低头行了一礼,没有说话,带着木槿和青竺沿着庑廊回了东偏院。   程太太原想说些什么,话在嘴里却吐不出来,望着长宜远去的身影不由叹了口气。   傅老夫人在正堂见了程太太,还未说话程太太眼圈就先红了,抹泪道:“……哪里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傅老夫人脸色铁青,压住心头的怒火道:“程大公子这般不小心,鹿鸣宴上侍郎大人和顺天府知府俱在,怎能轻易的就喝醉了。”   醉便醉吧,还掉出来帕子,私相授受的物件,不好好藏着掖着,竟敢随身携带在身上,她当真是没见过如此蠢笨的人。   程太太刚听说的时候差点晕过去,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自幼在她身边悉心教养,竟然教成这个样子,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瞬间崩塌。   程太太听傅老夫人指责程淮,也不敢说什么,道:“说来都是淮哥儿对不住傅大姑娘,他老子杖了他三十大板,也给大姑娘出出气。”   一转话音,又问:“不知大姑娘现下可好?”   傅老夫人在后宅呆了大半辈子了,什么样的话弦听不出来,程淮做出这种丢人的事来,还有脸提她嫡出的孙女儿,冷声道:“程太太今日过来,可有什么打算?”   程太太过来就是看看两家的亲事还有没有转圜的地方,但此事太难说出口,她旁敲侧击就是想听听傅老夫人的意思,毕竟沈氏早逝,内闱之事傅仲儒又不好出面,这门亲事还是傅老夫人当家。   再者他们程家丢了脸面,但傅家也是一样没脸的,纵容得一个庶女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来,两家谁也说不到谁脸上。   程太太顺着傅老夫人的话道:“老太太知道,我是极喜欢大姑娘的,之所以这么多年等着大姑娘除服,就是想娶回去当儿媳妇疼的,虽说淮哥儿在鹿鸣宴上丢了脸,但说到底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在外头也不过一桩风流韵事罢了。”   傅老夫人一听脸色就更不好了,她原以为程家是来商讨程淮和傅长宛的事的,没想到程太太竟然还敢觊觎她嫡出的孙女。   就算他们程家强过他们傅家,她也不会眼睁睁的把孙女儿往火坑里推。   程家当真是看得起自己。   傅老夫人冷笑了一声道:“老身那孙女儿是个极要强的性子,她知道程大公子和她的庶妹私相授受,早就与老身说了,她是不会再嫁的,老身也不能勉强她不是。”   程太太来傅府之前虽是早有心理准备,但闻话音还是不免沮丧。   程太太叹了口气,说道:“到底是淮哥儿没这个福气。”却绝口不提傅长宛。   傅老夫人也有些怒了,“程太太此次前来,就没想过程大公子做的这桩好事,宛姐儿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家,就这样毁了名声,你让她怎么活?”傅长宛再怎么样也是她们傅家的女儿,她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不管。   若是能结下这门亲,对于傅家来说也不是件坏事,就是便宜了傅长宛那死丫头。   傅老夫人直接把话挑明了,程太太也不好继续装傻,她道:“老夫人此话差矣,我们淮哥儿那也是个周全的孩子,不过既出了这档子事,我们程家也愿意吃这个亏,愿把二姑娘纳进府抬为姨娘。”   这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若不是自个儿子没骨气,以死相抵非要娶傅长宛进门,她连抬个妾都不愿的。   傅老夫人早就料到程太太会如此说,但他们傅家的姑娘还没有给人做妾的先例,这何尝不是打他们傅家的脸,她原想着宛姐儿出身不好,打算与她相看个殷实的人家,做个平头百姓的妻总好过大家妾。   谁想那小贱人竟做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来,生怕自己嫁不出去似的,赶着去勾引长姐的夫婿。   傅老夫人越想越火大,虽说她恨不得打死傅长宛,但此事岂又是一个巴掌拍得响的,若不是程淮有意,任凭她傅长宛再作践自己也翻腾不出来什么水花。   傅老夫人冷声道:“宛姐儿虽是庶出,可也不是随意就给人做妾的。”   程太太笑着道:“淮哥儿到底是举人出身,哪有娶个庶女做妻的。”况且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庶女,纳回去做妾都是抬举她了。   “那就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傅老夫人就道:“既如此,那程太太就请回吧,我们傅家不会把女儿嫁过去做妾的。”   如今窈姐儿还在和霍家议亲,若是有个做妾的姊妹,让她几个嫡孙女出去怎么做人,反正一个妾出的庶女,丢到尼姑庵也没什么心疼的。   傅老夫人是铁了心,程太太见她意已决,再说下去也没个结论,神色晦暗的走了。   周氏把程太太送到垂花门前,和身边的赵妈妈道:“老夫人竟然想把傅长宛嫁到程家去,能不能成也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就是委屈了宜姐儿,好好的亲事被截了胡。”   但好在不是截得她姑娘的,若不然她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赵妈妈就道:“也是三姑娘没这个福气,不像五姑娘,是个招人疼的,那霍太太喜欢咱们姑娘喜欢的不得了,就是听说了这事还特地让身边的嬷嬷过来安慰了五姑娘一番。”   周氏想到幺女和霍家的这门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脸上露出了笑意。   长宜回到东偏院,想到傅老夫人同她说的,此次要带她回大兴,她在保定府住了这样久,还真没想过这件事。   薛姨娘和傅长宛都被送到了庄子上,这里只有父亲一人,自然是有许多不便,何况她如今年纪又大了,没了这门亲事,祖母肯定还要替她张罗人家,的确是不好再在这里住下去了。   长宜坐在罗汉床上想了想,让小丫头把王升家的叫了过来,吩咐她:“把瑞安堂的东西都收拾收拾,装到箱子里,祖母最多在这里住两日,一定要整理好了。”   王升家的应声去了。   木槿问道:“姑娘当真要跟着老夫人回大兴吗,老爷一个人在这里,姑娘可放得下心?”   自打傅仲儒升到保定府,长宜已经在清苑县住了四五年了,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十分熟悉,大兴虽是祖宅,但她在那里真没有住上这样久,况且瑞安堂是沈氏生前住的地方,总归是个念想。   但人生在世,总得往前看,不能总是念着过往。老夫人既下定了决心,那她就一定要回去的,能在祖母身边,好歹也有个能庇护她的地方。   “这些都不用担心,父亲是祖母亲生的儿子,她走之前定会安排好的。”长宜抬头扫了一眼屋子道:“你也带着小丫头们归拢一下咱们院子的物件吧,此次带回去的东西只怕还不少呢。”   长宜在窗下坐着看了一会书,青竺从外面进来道:“老夫人门前有刘嬷嬷守着,谁也进不去,不过程太太从正堂出来时脸色十分难看。”   傅老夫人身边的人嘴都严,长宜是知道的,她只是有些担心,怕老夫人再听程太太说了什么,临时又变了心思。   她笑了笑道:“难看就对了,出了这样的事,谁还会笑嘻嘻的不成。”   青竺点头道:“姑娘说的是,不过……徐大人好像来了咱们府上,在花厅正和老爷说话呢。”   长宜闻言一愣,她前些日子在观音寺才刚见过徐衍,这才过去没多久,徐衍怎的又来了保定,难不成又有什么公事,不过上次她还没谢过徐衍的救命之恩。   长宜放下书道:“咱们去前院看看。”   傅仲儒也没有想到徐衍突然来府上拜访,连忙把人请到了花厅,又吩咐小丫头去后院请傅老夫人,小厮上了茶,徐衍坐在下首的圈椅上道:“……我来保定办些事,正好路过这里,想着来府上讨口茶吃,倒是叨扰了傅大人。”   家中出了败坏门风的事,傅仲儒这两日也没有歇息好,不过强撑着精神,刚才他在书房听说徐衍来了府上,还是新换了一件直裰,洗了脸才过来见人。   傅仲儒连忙笑着道:“哪里算得上叨扰,我正盼着你能来府上呢。”   徐衍‘哦’了一声,微微笑道:“我瞧着傅大人精神不济,可是近日府上出了什么事?”他随手端起高几上的茶盏,拨了拨上面的浮叶。   外面的流言传的这样凶猛,徐衍在京城不可能没有听说,但到底是家中丑事,不好外传,傅仲儒也只得赔笑道:“家中一些琐事,实在不值得一提。”   徐衍看傅仲儒不愿意说,也不勉强,低下头喝了一口茶水,说道:“说来我倒是有件事。”   他抬头看向傅仲儒,明明脸上带着笑意,傅仲儒却觉得这个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带了些寒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傅仲儒后背汗津津的,颇有些局促的问道:“不知是什么事?”他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难不成是他犯了什么错。   徐衍靠着椅扶,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   一下下的敲在傅仲儒的心上,让他更觉心惊胆战的,过了一会,他才听徐衍道:“说来我一个外人,此事原不该我插手的,但说起来我和傅三姑娘也打过几次照面,傅三姑娘年幼失恃,傅大人也该对她好些才是。”   傅仲儒听得出徐衍话语中对长女的维护,心中一惊,却见徐衍脸色淡淡的,似乎并没有什么,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叹道:“到底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好,让女儿受苦了。”   长女好好的亲事没了,他如今是越发的愧疚,刚才在厢房母亲把他狠狠责骂了一顿,他心中方才好受了些。   不过徐衍似乎还没说到底是什么事。还有……徐衍怎的突然提起了他的长女,他觉得怪怪的。   徐衍自然不是来吓唬傅仲儒的,何况他以后还有事有求于他,不好太端着架子压人,笑道:“傅大人不必紧张,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是受人之托,来给大人传句话的。”   他顿了顿道:“我这次从京城过来,在沈府小坐了会,傅大人应该也知道行之和沈祭酒同出一门,程家和傅家定亲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但这次在鹿鸣宴上程公子当着众人的面失礼,沈祭酒听说后十分恼怒,让傅大人好自为之。”   傅仲儒知道徐衍和沈褚同拜在梅大学士的门下,两人有来往也是正常的,他没想到沈褚会让徐衍给他带话,他愣了片刻,红着脸道:“让行之兄看笑话了,傅某虽不才,也断然不会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他这个大舅子可是对他不满已久,如今听说了这事只怕是怒急了,怪不得这回沈家没有派人过来数落他,原来是让徐衍传话,徐衍是什么身份,这可比让那些管事嬷嬷数落一顿还要丢脸。   傅仲儒觉得十分难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   徐衍早就把这位傅三爷看得明白了,才学是有,为官也算清明,但在内宅里却是个糊涂的,虽说此事并不是偶然发生……但若不是他一次次纵容,又怎会惹出今日这样的祸事来。   徐衍心生不满,但也不会真去数落傅仲儒的不是。   他笑了笑,淡淡的道:“那就好。”   阳光穿过庑廊照进来,院子里种了一棵垂丝海棠,海棠的红果累累垂在枝干上。他下午还要回京,不能多做停留,徐衍放下手中的茶盏道:“傅大人,行之还有公事在身,就不多叨扰了。”   傅仲儒这会子才缓过来一些,忙道:“怎走的这样着急,我已经吩咐厨房准备饭菜了。”   徐衍已经站起了身,笑道:“等下回吧,改日我再来府上拜访,和傅大人喝个痛快。”   他一面说一面往外走,傅仲儒连忙在后面跟上,出了花厅,在月洞门前碰到了刚得了信从厢房匆匆赶过来的傅老夫人。   徐衍拱手给傅老夫人行礼,看向站在傅老夫人身后的长宜。   见她穿着一件素青宽绸袄,白绫裙子,身影单薄,似乎比上个月见时又瘦了些,耳边戴了一对银丁香,气色看上去也不太好,眼底明显有淡淡的青痕。   徐衍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心。看样子这门亲事还是让她伤心了。   长宜看到徐衍却很是高兴,轻轻叫了一声‘叔父’,声音中带着些她自个都没有察觉的雀跃。   傅老夫人和傅仲儒都在场,长宜也不敢明目张胆的道谢,上次徐衍在观音寺救了她的事情她还没和旁人提起过,虽说她心里的打算是好的,不想让徐衍趟这趟浑水,但毕竟是救命之恩,隐瞒不说似乎也不太好……也不知徐衍这次来可和父亲说了这件事。   长宜看了看傅仲儒,见父亲的目光也落在了她身上,温和的面庞上带着歉疚的笑,并不像是知道的样子。   徐衍和傅老夫人寒暄了几句,看了长宜一眼道:“三姑娘这些日子可还好?”   长宜被他突然一问,有些发懵,杏仁似的眼眸睁得圆圆的,徐衍笑着解释:“你舅父知道我来保定,让我看看你怎么样了。”   他这话一语双关,傅老夫人是个聪明人,岂会听不懂,脸上的笑容不由僵了一下。   长宜心下升起几分愧疚,回道:“我一直都很好,倒让舅父舅母挂心了。”   虽说她并不是很在意这门亲事,但舅父舅母却是会担心她的。   事情发生的匆忙,这两日她只顾着打点傅府上下,却忘了舅父舅母都在京城,比她还要早听说了这件事,想必很是着急吧。   长宜低下头咬了咬嘴唇,落在徐衍眼中却是另一番落寞。   徐衍微微敛眸,望着她道:“只要你没事,你舅父也就放心了,我也好回去有个交代……”又朝傅老夫人颔首:“老夫人留步,行之还有公事要办,便先行告辞了。”   傅仲儒带着人一直把徐衍送到大门。   门口停了一辆青闱马车,徐衍上了马车,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闭着眼睛想事,刚才在傅家院子里,他看出来她不是很好,好好的一桩亲事被庶妹抢了,搁谁身上能好呢。   徐衍想到这些,心底泛起微微的疼。   他蓦地想起三年前的那个下雨天,大雄宝殿里纤弱却倔强的背影。   自打三年前他在观音寺认出傅家的这位三姑娘,好像每回来保定都能遇到。   他记得她,她却不曾认出他来。   直到在沈家那一日,也不知为何,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与她说话。   他看到她,好像心情就很愉快,忍不住的想关心她。   他这次过来保定,就是怕她受了委屈。   既然傅家不珍惜她,那不如他娶过来好了。   想到这里,徐衍慢慢睁开了眼睛,朝帘子外面赶车的马夫道:“再赶快些,天黑之前一定要到大兴。”   母亲念叨了他这么多年,他以前从没想过这些,如今却是有些迫不及待想娶她的。 第32章 薛姨娘到底是见了红,大夫说……   徐衍走后, 傅老夫人叫了傅仲儒在厢房说话,问道:“徐四爷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傅仲儒就把沈褚让徐衍给他带话的事给傅老夫人说了,傅老夫人听后微微皱眉, 沈家这是什么意思,竟然让徐衍跟他们传话, 徐衍是什么人,他们傅家姑娘的亲事, 值得徐衍跑来保定一趟。   傅仲儒就道:“行之是顺路过来的, 他和大舅哥来往一向密切, 大舅哥让他带话倒也不是不可能。”   傅老夫人狠狠瞪了三子一眼, 说来这事还不是他惹出来的, 若当年没有纳薛姨娘进门,怎会有如今这一出。   这下好了, 傅家丢人都丢到八百里地以外去了,连徐行之也进来掺和一脚。   傅老夫人气的心口疼, 拍着炕几道:“你还看不出来呢,徐四爷哪里是过来传话的, 那是沈家想打你的脸, 你自己做的好事,纳了个胆大包天的妾,教养的女儿也不成体统, 把咱们傅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傅仲儒听到母亲的责骂, 羞愧的满面通红。他原本想着薛姨娘月份大了, 路上恐动了胎气,还想和傅老夫人商量商量,先等薛姨娘生产后再送到庄子里,这下就更不敢开口了。   过了一会, 刘嬷嬷端着茶盘进来,傅仲儒恭恭敬敬给傅老夫人捧了一盏茶,傅老夫人喝了茶水,气才消了一些,和傅仲儒说起怎么处置傅长宛的事来。   “宛姐儿是不成了,程太太咬着牙不让她进门,老身也没什么法子了。”傅老夫人道:“程家既不肯娶她,不如送到尼姑庵去。”   这么多年,傅仲儒膝下就只有两个女儿,一向看得重义,哪成想次女却被薛姨娘养歪了,背着他做出这等寡廉鲜耻败坏门风的事来,还闹得满城皆知,他虽是生气,恨不得打死二女儿,但到底养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想起来还是觉得痛心。   傅老夫人见儿子低着头不说话,把茶盏往炕几上一放,‘当’的一声,傅仲儒心下一颤,他知道母亲决定的事是不会轻易改的,只好道:“那就听母亲的意思,把宛姐儿送到尼姑庵。”   傅老夫人知道三子容易心软,瞥了他一眼道:“宛姐儿既是咱们傅家的人,在尼姑庵也不会短了她的吃穿,老身会让人时常去看望她的。”   一个黄毛丫头,不知好歹毁了傅家的名声,她自然不会让她好过。但这些话就不必告诉老三了。   傅仲儒垂着手道:“母亲做事向来有章法的,宛姐儿做错了事,是该受到惩罚,有青灯古佛相伴,也好过在外头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   傅老夫人点了点头,打量了一眼书房的摆设:“再过两日我就带着宜姐儿回大兴,你院子里如今也算清净了,但身边不能没有个服侍的人,我瞧着你身边的芳荷就挺好,以后就让她伺候你吧。”   侍立在一旁的刘嬷嬷转身出去把芳荷叫了进来,芳荷红着脸给傅老夫人道谢,她如今二十有二,和她一同进来的姐妹大都配了小厮,她熬了这么多年,也算是熬出了头。   芳荷很是感激老夫人,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整个院子,长宜正靠着窗看书,听青竺说后笑了笑,芳荷本就是傅老夫人身边的人,又贴身服侍了父亲这么多年,抬姨娘也是早晚的事,况且薛姨娘被送到庄子里父亲身边就没有人了。   她早就料到的事,并没有多惊讶,翌日傅老夫人让刘嬷嬷在院子里摆了两桌酒席,请了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去喝喜酒,长宜也过去讨了一杯喜酒吃,丫头婆子见大姑娘都如此给新抬的姨娘脸面,更是不敢看轻了芳荷。   等酒席过后,芳荷去了东偏院给长宜磕头,她是妾室,不能穿正红,身上穿了一见湘红色的袄裙,头发梳成了妇人模样,发髻上簪着红绢花。   长宜让木槿给芳荷搬了个绣墩,芳荷行完礼方才恭谨的坐下,长宜笑着道:“我和祖母回了大兴,这院子里的对牌钥匙就交给你,你是个妥当的,我都知道,也放心。”   芳荷抿了抿嘴,回道:“能得姑娘的这般信任,妾身定不负了姑娘的心意。”   长宜见她抬了姨娘还是同往日那般恭顺,却不是薛姨娘那种面顺心不顺的矫揉造作,笑着点了点头,打赏了芳荷两匹尺头和一对赤金的簪子。   芳荷千谢万谢的去了,长宜穿上鞋走到西次间沈氏的排位前面,和母亲说了芳荷抬为姨娘的事,长宜上了三炷香,静静地望着排位许久,直到王升家的进来回话,长宜方才起身。   沈氏的陪嫁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足足收拾了十多个箱笼,再加上长宜的行李,难免就有些多了,带这么多箱子,在路上定然显眼,虽说从保定到大兴走的都是官道,但也有可能会被惦记上。   长宜想了想,让王升家的把那些不太贵重的物件先留下来,等后面再一道送过去。   用过晚饭,长宜去了傅老夫人所在的厢房,带头护送的方婆子正在给傅老夫人回话:“……走到半路,薛姨娘大喊肚子疼,老奴恐路上生变,一直到了庄子里才请了个大夫过来,薛姨娘到底是见了红,大夫说有早产的迹象。”   傅老夫人冷哼了一声,道:“她如今也有八个月的身子了,能不能生的下来也看她自个的造化,不赖你们,这个妇人狡猾的很,你们这样做是对的。”   方婆子原本还怕遭了一顿训斥,没想到傅老夫人根本没有将薛姨娘放在心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傅老夫人朝她摆了摆手,方婆子就下去了,长宜上前行了一礼,傅老夫人笑着道:“行李可都收拾好了,咱们明儿一早就启程回大兴了。”   长宜点头,傅老夫人道:“好,等会子去跟你父亲磕个头。”   她这次回去大兴,只怕再也不会来保定了,父亲在保定还有两年任期,以后就很少见了。长宜从厢房出来,去了前院书房,芳荷正在服侍傅仲儒洗脚,看到长宜进来,芳荷端着木盆先出去了。   桌案上的灯烛跳动着,忽明忽暗,傅仲儒坐在罗汉床上,身上披了一件青色的直裰,他指了指一旁的圈椅,和长宜道:“坐下吧,陪父亲好好说说话。”   长宜应了,傅仲儒望着长女打量了许久,叹道:“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尤其眉眼……”他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含着泪花,过了一会道:“都是父亲对不住你,让你受了这般委屈。”   长宜低下头笑了笑,问道:“父亲,母亲走后,你还会想起她吗?”   长宜问的突然,傅仲儒微微一愣,说道:“我当然会想起你母亲了。”他看向长宜,不太明白她为何会这样问。   长宜就道:“父亲,你最对不住的是母亲,母亲深爱了你一辈子,眼睁睁看着你纳了薛姨娘进门,她的痛你知道吗?”   傅仲儒很想说知道,但他有些说不出口。   沈慈嫁给他,替他生儿育女,他却在沈慈孕中和薛姨娘有了苟且,还让薛姨娘怀上他的孩子,虽然他喝醉了酒,但也不该如此。   他低下头道:“我对不住你母亲,这辈子我亏欠了她太多。”   “父亲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就好,不要过了今日,又想起薛姨娘,把她从庄子里接回来。”长宜看了一眼傅仲儒,薛细蕊临盆在即,若是在庄子里生下个儿子,她恐怕父亲又看在孩子的份上,心又软了,又忘了这些事。   傅仲儒想到他昨儿未敢说出口的话,脸红的道:“父亲不会再糊涂了。”   薛细蕊竟让薛坤绑架长女,他想到也觉得后怕。   “那就好。”长宜淡淡的道:“父亲以后还是少饮些酒吧,喝酒误事,女儿不在你身边,你好好保重身子。”   长宜起身告退,打着帘子出了书房,傅仲儒望着长女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次日一早,长宜就跟着傅老夫人回了大兴,走到柏树胡同,天已经黑了,傅老夫人这几日来回赶路,早已是疲惫不堪,就先回了寿宁堂。   长宜这次回来带了东偏院和瑞安堂的人,里里外外倒有十几个,盛氏早就安排了厢房,长宜在影壁前和盛氏说了几句话,也回了闲月轩。   傅家的马车刚停下不久,一辆青闱马车也停在了徐府的门前,身穿绯袍的徐衍从马车上下来,先去了清心堂,看到东次间的灯已经熄了,徐衍方才沿着竹林中的小径回了随安堂。   万春打着灯笼在前面走,回头看了看徐衍的脸色,说道:“傅老夫人带着傅三姑娘也从保定回来了。”   徐衍笑着道:“我知道。”   万春看到四爷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打趣道:“四爷才刚回来,怎么知道的?”   徐衍就看了他一眼,挑了下眉:“你小子皮痒了。”   万春咧着嘴笑,忙道:“没有,没有,小的就是瞧四爷高兴。”   看样子他猜的没错,四爷就是喜欢傅三姑娘,上次傅三姑娘在大兴,四爷也是连夜从京城赶回来的,就是为了清早能见上傅三姑娘一面。 第33章 “我想请母亲替我到傅家提亲……   二日一早, 徐太夫人听说四子昨晚回了府上住,吩咐小丫头去随安堂传话,让徐衍陪她用个早饭。   徐太夫人年纪大了, 一向吃的清淡,红木圆桌上摆着四五样糕饼, 都是用一色天青釉陶瓷碟子盛着,红稻米熬成的粥, 配着酱瓜、腌菜心两道咸菜。   徐衍今日休沐, 随意的穿了一件青色湖绸道袍, 母子二人围着饭桌坐下, 碧玉捧了一碗燕窝小心放在桌子上, 徐太夫人舀着吃了小半碗,拿着帕子掖了掖嘴角, 笑盈盈地看向坐在一旁的四子。   “你难得陪我用一次早饭。”徐太夫人抬头看了一眼外面道:“今儿的太阳倒是好,前些日子阴雨连绵的, 屋子里都暗沉沉的。”   徐衍正好有事和徐太夫人说,笑道:“那一会我陪母亲在院子里走走吧。”   徐太夫人有些受宠若惊:“你今儿倒是不忙了?”   以往徐衍在家时, 也是常常忙于应酬, 母子二人连说上几句贴心的话都困难。   徐衍放下筷子道:“母亲常埋怨儿子不在家,怎么儿子说要陪您,您又不乐意了。”   徐太夫人笑着嗔了一眼, 无奈的摇了摇头, 四子向来狡猾的很, 问他什么事都能轻轻松松推到别人身上去。自个生养的儿子,还能怎样,只能受着呗。   不过徐太夫人听说四子要陪她散步,还是十分高兴的, 让碧玉去给三位太太传话,让她们今日不必过来请安了。   崔嬷嬷见他们饭毕,朝站在月洞窗外的婆子使了个眼色,没过一会进来四五个服侍的丫头,徐衍漱了口,陪着徐太夫人在罗汉床上喝了会茶水。   徐太夫人道:“你二嫂说,让珵哥儿过些日子去国子监读书,你觉得如何?”   前不久秋闱徐珵也中了举人,他不过十八岁,和当年徐衍中举的时候年岁不相上下,又是徐家的长孙,徐太夫人很是看重,次子不在身边,她有些事只能和四子商量。   徐二爷乃二品大员,虽是外放,但也可荫恩子孙进入国子监,当年徐珵从徐家的学堂出来,却去了府学读书,也是不想太张扬,到今日读了也有几年了,叫徐衍说其实不必挪动的好。   不过二太太既这样说了,想必是深思熟虑的,他也不愿意掺和一脚,说道:“这件事二嫂定然是和二哥商量过的,母亲就不必操心了。”   槅扇开着,院子里种了一棵白玉兰树,这会子已是深秋,树上的叶子都快落光了,倒是廊下摆着簇簇拥拥的各色菊花,重阳节就快要到了。   徐衍道:“母亲许久没有出门,重阳节那日我正好休沐,陪母亲去石径山登高望远,那里有一处金阁寺,寺院里的斋饭很好吃。”   徐太夫人眼睛一亮,却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正在喝茶的四子:“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今日这般哄我开心,又是散步,又是登高望远,可是有什么事要求到我身上来?”   徐衍笑着放下茶盏:“儿子做什么都瞒不过母亲的眼睛。”   “你少说恭维话。”徐太夫人佯怒瞪了四子一眼:“我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徐衍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坐正了身子道:“我想请母亲替我到傅家提亲。”   徐太夫人手上正在拨着佛珠,闻言愣了片刻,佛珠也不拨了,随手放在了炕几上,端起茶水喝了两口,连端着茶盏的手都是颤抖的,她望着儿子沉默良久,方开口道:“你打定主意了,傅家的哪位姑娘?”   她一直以来都盼着四子娶妻,可乍一听到却有些懵了,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好半天才抑制住激动的心情。以傅家的家世是单薄了些,不过四子这么多年没有娶妻,她也不奢求什么了,但傅家那几位姑娘……   徐太夫人一时有些不能确定,四子相中的是哪一位。   “傅三姑娘。”徐衍轻声道。   “三姑娘,宜姐儿。”徐太夫人这才反应过来。不过她记得傅家的这位三姑娘已经和程知府家的大公子定了亲事,当时她还和四子说过此事,问他程家如何来着。   “你,这是何时的事了,我听说你这些日子去了好几趟保定,都是为了她吧?”徐太夫人皱了皱眉,想到那一日她和四子说到傅三姑娘和程大公子定亲的时候,四子脸色不太好看。   她那时候没有往这方面想,还以为朝廷出了什么大事,让四子头痛了,原来是为了傅三姑娘。   傅三姑娘好啊,傅家四姑娘是庶出,身份不够,傅五姑娘又一心喜欢珵哥儿,傅六姑娘年纪太小,她一见到三姑娘也喜欢的紧,她原还曾想着傅家的家世在好些,傅三姑娘也能和珵哥儿说亲,谁知却是乱点鸳鸯谱了。   虽说这位三姑娘年幼丧母,但她瞧着却是个妥当的孩子,四子年纪是大了些,但以他如今的地位,想来傅家也不会太挑剔了。   但人家已经定了亲了……   还没等徐太夫人问出口,徐衍就道:“母亲不必担心,傅家已经和程家退了这门亲事。”   这几日流言传的过甚,徐太夫人也听到了些,她直望着四子道:“不会是你使了什么手段吧?”   “在母亲眼中,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徐衍失笑道:“那程淮是被人算计了,不过也赖他蠢,在同屋居住的士子面前也不避讳,让人家在鹿鸣宴上摆了一道。”   中举的士子众多,每一位都极有可能挡住前面的仕途,自然是能少一个威胁是一个。   “儿子既想求娶傅三姑娘,又何必损了傅家的名声,于三姑娘又有何益处。”虽说他是想过如何拆散程傅两家的亲事,但也不至于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大不了把人抢过来就是。   徐太夫人点了点头,四子的心性她是再清楚不过的,笑眯眯的道:“你既然决定了,母亲也没什么异议,我明日就去请赵大娘子给你到傅家提亲。”   定国公府与徐家是世交,徐家二房的长孙女就嫁进了定国公府,赵大娘子是个极爱张罗的,在闺中时是侯府嫡女,出嫁后又是国公夫人,一等一的家世,让她来做媒人是再好不过了。   徐太夫人越想越好,次日一早就去了定国公府。   长宜想着以后要长久的住在大兴,盯着丫头婆子好生清扫了闲月轩一番,屋子里木槿带着人正在挪动摆设,长宜搬了张桌椅坐在廊下写字,昨日赶了一天的路,一个字都没有写,今日要练上两百个大字。   傅长容下了学过来找她,没一会傅老夫人让砗磲传话,让她们中午都去寿宁堂用饭,长宜让青竺收了纸笔,和傅长容一块去了寿宁堂,却在院子里遇到了傅长窈。   傅长窈看了长宜一眼,笑着走过来道:“三姐姐的气色看上去还不错呀。”   她这句话带着讥讽,连傅长容都听出来了,长宜见她穿着一件石榴红撒花褙子,松花绿膝襕裙,手腕上带着两只羊脂玉的镯子,笑了笑道:“两个月未见,我瞧五妹妹气色红润,脸蛋也圆润了不少,看来是有什么喜事。”   傅长窈脸色微变,说她脸蛋圆润,岂不是说她胖了,狠狠的道:“三姐姐的亲事没了,还害得咱们傅家丢尽了脸面,三姐姐还能笑得出来,要是叫我,我早羞的不敢见人了。”   傅长容在一旁道:“五姐姐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这起子丢脸的事又不是三姐姐做出来的,三姐姐有什么好羞愧的,五姐姐若是觉得丢脸,那就去找四姐姐说话呀。”   “你……”傅长窈刚要还嘴,却见刘嬷嬷打着帘子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   “三位姑娘来了,快进屋吧,老夫人还等着呢。”   傅长窈这才作罢,气呼呼的走在前面,傅长容在后面小声的跟长宜说:“三姐姐不必太放在心上,祖母说了,天下的好男儿多的是,那程公子不是什么好人,不值当姐姐伤心。”   长宜心中一暖,握了握傅长容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傅老夫人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脸色却不太好,刚才三个孙女在院子里吵嘴,她都听到了,傅长宛的事让她心有余悸,虽然她嫡出的三个孙女决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但她还是觉得有必要管教一番。   罚了她们三人抄书,不抄完不允许吃饭。   傅长容一听脸就耷拉了下来,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写字了,祖母让她抄十遍心经,这简直要了她的命,还不如打她几个手板子呢。   下午的时候,盛氏过来和傅老夫人商量十月底傅长宋迎娶光禄寺掌良酝署的署丞之女的事宜,傅长容跪坐在蒲团上,拉着长宜的衣襟小声的说:“三姐姐,你帮我抄些吧……”   话还未说完,就被傅老夫人一个狠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长宜练了一上午的字,抄完十遍心经手腕就有些酸疼了,傅长容却慢悠悠的才抄了四遍,一直抄到傍晚,姊妹三人才得了傅老夫人的令,坐下来吃饭。   好好地一顿午饭,反倒吃成了晚饭。   傅老夫人又教育了她们一番姊妹之间互相爱重的话,方才放她们出了寿宁堂。   出了门,傅长窈冷哼了一声就快步走了,傅长容想到下午的那三十遍心经,忍住了怼人的那些话,和长宜说:“五姐姐和霍家议亲后,眼睛都长到了额头上,你瞧她手上带的那一对羊脂玉的镯子,就是霍太太送给五姐姐的。”   长宜笑了笑道:“我上次回来,你还跟我说二伯母有意和徐家结亲,怎么这么快就和霍家议亲了。”   她还未听说过这件事,傅长容撇了撇嘴,附在长宜的耳边小声的道:“徐二太太根本就看不上五姐姐,人家看上的是户部尚书夏大人的长女,二伯母觉得丢了面子,正好霍太太喜欢五姐姐,就退而求其次选了霍家二郎。”   霍大人是正三品的兵部侍郎,论家世也算不错了。   二伯母周氏可是出身太原的世家,祖上是出过几个宰辅的,没想到徐二太太竟也瞧不上眼。   长宜笑了笑,和傅长容在月洞门前分了手,回了闲月轩。 第34章 “定国夫人亲自前来,是替徐……   抄了一下午的经文, 长宜已是饥肠辘辘,晚饭多吃了一些,在院子里绕了几圈消食, 方回屋歇下。   大兴傅家内内外外有盛氏操持,长宜不用过问外头的事, 倒比在保定还要清闲些,除了每日晨昏要去寿宁堂请安, 大部分时候都窝在闲月轩里, 练字绣花打发时间。   梁氏派了身边的刘妈妈过来看望长宜, 刘妈妈拉着长宜的手道:“……表姑娘不必担心, 太太已经为姑娘物色夫家了, 等有了消息就派人来接表姑娘到沈府小住。”   长宜不由失笑,她如今却是一点儿都不着急, 只想安安稳稳的给母亲守三年孝。   青竺把刘妈妈亲自送出院子,路过寿宁堂看到庑廊下站着几个陌生的丫头婆子, 回来跟长宜说:“定国夫人叫人送了拜帖,今儿来拜访老夫人呢。”   长宜对京城的公侯伯爵略有耳闻, 这位定国夫人她是听说过的, 定国公是开国勋侯,在战场上曾救过□□一命,手持丹书铁券, 子孙世代袭爵。傅家虽是书香门第, 却也只是个五品的小官, 怎会入得了定国公府的眼。   定国夫人竟然递上名帖亲自拜访,着实透着几分古怪。不过如今她不管事,也懒得打听这些,听了两句并没有放在心上, 让青竺替她劈丝线,她还要绣扇屏。   珊瑚打着帘笼进来,看到长宜坐在靠窗的炕上,身上穿着牙白绣花卉长衫,她屈膝行了一礼,笑盈盈地道:“姑娘在做针线呢。”   长宜抬头看到是珊瑚,笑道:“姐姐怎么得空来我这里了?”又吩咐青竺:“给珊瑚姑娘搬个绣墩坐下。”   青竺放下丝线,珊瑚连忙摆手道:“姑娘不必忙,老夫人让您现在去一趟寿宁堂。”   长宜一愣,刚才青竺说定国夫人来府上拜访,老夫人不好生招待客人,让她过去做什么,但又一想定国夫人这样的贵客上门,府上的女眷去请个安倒也是正常的。   长宜下了炕,趿拉着鞋道:“五姑娘和六姑娘下学回来了?”   “老夫人只吩咐了奴婢来请姑娘。”珊瑚笑着回:“姑娘身上穿的也太素净了,还是换件鲜亮点的衣服过去吧。”   长宜打量了一眼珊瑚,总觉得她脸上的笑意有些意味深长。   以往傅老夫人有事吩咐她,都是让砗磲过来,怎么今儿派了珊瑚,珊瑚可是傅老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   长宜回内室换了一件淡青色绣折枝纹衫裙,跟着珊瑚匆匆去了寿宁堂,庑廊下站了十几个丫头婆子,看穿着打扮就能分辨出哪个是出自国公府的,小丫头见人走过来,连忙打起帘笼,进屋回禀了一声。   刘嬷嬷出来,长宜才跟着进了正堂,傅老夫人坐在上座,一旁坐着一位穿绛紫色通袖襕衫的中年妇人,带着金丝狄髻,头上插着金满池娇分心,鹅蛋脸面,气度雍容华贵。   长宜上前恭谨行了一礼,傅老夫人笑着和妇人说话:“定国夫人,这是我嫡出的孙女,名唤长宜。”   定国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长宜,笑着道:“果然生的貌美,百里也挑不出来这样一个妙人儿,老夫人可是个有福气的。”   长宜站在傅老夫人身旁,抿着嘴浅浅笑了一下。   傅老夫人笑呵呵的说了声‘谬赞’,定国夫人却瞟了一眼长宜,见她安分守拙,并没有因为听到称赞而喜形于色,还算是个知礼大方的。   但这样的姑娘在京城一抓一大把,哪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姐不是沉静娴雅的,傅家一个小门小户,徐太夫人怎的就瞧中了傅家的姑娘,前一阵子不还闹出私相授受的事来。   要嫁的可是徐四爷,年纪轻轻就做到少詹事的,朝廷里可没几个这样的贤才,以徐四爷如今的地位,娶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   定国夫人不太理解徐家的想法,但徐太夫人既找了她做媒人,她也不能推脱,说不定这傅家姑娘真有什么好是她不知道的。   傅老夫人亲热的招呼定国夫人喝茶,两人说了几句家常,傅老夫人挽留定国夫人吃过午饭再走,定国夫人却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家中还有事,我就不多留了。”   她还要去一趟徐府。   长宜跟着傅老夫人把定国夫人送到垂花门前,定国夫人回头道:“此事老夫人还是要问问姐儿自个的意思。”说着笑看了长宜一眼,“那我就在府上等老夫人的信。”   长宜听着这话云里雾里的,越发觉得古怪,事出反常必有妖,定国夫人肯定有事,但什么样的事求到傅老夫人的头上。   送走定国夫人,傅老夫人带着长宜回了寿宁堂,让珊瑚沏了一壶雨前龙井,长宜坐在绣墩上,望着脸色凝重的傅老夫人,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安来。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长宜紧握着手,过了一会傅老夫人才睁开了眼睛,招手让长宜到她跟前:“宜姐儿,你是个有福气的。”   傅老夫人握着长宜的手道:“定国夫人亲自前来,是替徐四爷提亲的。”   和程家的亲事散了后,她还觉得可惜,懊恼的几夜没有睡好,谁料会有这样的好事砸到他们头上,定国夫人开口的时候,她惊的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她一直以来都想着傅家能攀得上徐家这棵大树就好了,任由着二儿媳带着窈姐儿在徐二太太跟前露脸,她也瞧出来徐二太太很是喜欢窈姐儿,原以为这门亲事就要成了,人家徐二太太却早相中了户部尚书的嫡女,她呕着这口气到现在还没吐出来。   四个孙女中,她最瞧好窈姐儿,一来周氏出身名门,二来次子的仕途是傅家三房最好的,谁料……徐四爷会求娶宜姐儿。   傅老夫人激动的差点都要晕过去,现下手心还是濡湿的。   长宜呆滞了片刻,皱眉道:“祖母,您莫不是听错了?”   定国夫人上门竟然是给徐衍提亲的!   刚才定国夫人直打量她,难不成徐衍求娶的是她!   长宜觉得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弯,她一直当徐衍叔父,可从来没生过逾矩之心。   傅老夫人还算是镇定,笑着道:“祖母又不耳聋,这样大的事怎会听错,定国夫人亲自点了你的名,还说这是徐太夫人央她说的媒。”   傅老夫人见长宜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心想到底是小姑娘家,就连她刚才不也是惊讶的不行,她想到上次在保定,徐衍看宜姐儿的眼神,似乎就有些不同寻常,难不成徐衍早就相中了宜姐儿。   傅老夫人很是庆幸和程家散了亲事,不然他们傅家怎能攀上徐家这棵大树。   “虽说是差了辈分,但咱们两家又没有姻亲,算不上什么事,你嫁进去就是徐家长房的四夫人,上面有三个妯娌是有些闹心,不过徐太夫人是个亲和的,只要徐四爷护着你,你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   傅老夫人劝了一阵子,长宜还是没有说话,她道:“这事的确来得突然,你回去好好想想,祖母觉得这门亲事极好。”他们傅家没有推脱的理由,若不是要显得他们傅家书香门第矜持些,她真想当场就答应下来。   长宜晕晕乎乎的回了闲月轩,连怎么走回去的都忘了,满脑子都在想徐衍为何求娶她,她实在是想不通。   难不成是徐衍觉得她和程家散了亲事,很是可怜?   可婚姻又不是儿戏,徐衍看着可不像是这么随便的人,她之前还好奇徐衍为何一直没有娶亲,以为他有断袖之癖,这才过去多久。   长宜在妆奁前面坐了许久,徐府就在傅府的对面,她真想到随安堂问个究竟,可她实在没有勇气。   很快盛氏和周氏都知道了定国夫人上门提亲的事,两人对着傅老夫人,相互望了一眼,一时也惊的说不出话来。   还是盛氏先反应过来,笑着道:“这是件好事,宜姐儿的亲事没了,是老天又赏了她一桩,这回有了徐家的提亲,外头也不敢再说咱们傅家什么了。”   盛氏这阵子出去,走到哪里都能听到窃窃私语,诟病他们傅家家风,她只能装作听不到。如今徐家都不挑剔他们府上的姑娘,那些个自称有头有脸的人家,又有几个家世比得上徐家的。   盛氏是真心觉得好,说不定有了这门姻亲,以后容姐儿议亲也沾光。   周氏却有些脸色难看,她向来没把三房放在眼中,虽说幺女和徐家的亲事没能成,但霍家的门楣也不算低,幺女和霍家二郎定了亲,在傅家几个姑娘中也是头一个。   这下子傅长宜却把他们二房踩到了脚底下。   那霍家岂能和徐家相比,徐家世代书香,在前朝就是大兴的名门望族,出过多少举人进士,□□一朝就出了个太师。   遑论这些,霍家二郎就是拍马也追不上徐衍啊。   当初徐太夫人赏了傅长宜一个镯子,傅老夫人生怕幺女置气,特地送了两匹云锦过来,那是因着傅老夫人看重他们二房。   这以后,只怕风向就要变了。   周氏十分的不解,徐家怎的就瞧上一个丧母长女了?   傅老夫人一眼就瞧出了两个儿媳的心思,但于她来说,两个儿媳想什么都不中用,如今是要宜姐儿开口答应这门亲事。 第35章 (修文) 他的声音缓慢而柔和……   下午傅二爷从吏部衙门回来, 就从周氏嘴中听说了定国夫人上门替徐衍提亲的事,他惊讶了片刻,凝眉和周氏说:“母亲可应承下来了?”   “母亲倒是愿意的, 却说此事还要问过宜姐儿的意思。”周氏心中烦闷,没好气的道:“我倒不知这事有什么好问的, 难不成三房还会不情愿的。”   能和徐家结亲是多少人家梦寐以求的,如今三房有这个造化, 倒还清高起来, 徐家的门楣是他们能攀得上的吗。   周氏一想到幺女和徐珵的亲事没能成, 就气得咬牙切齿的。这么多年她在徐二太太面前做小伏低, 每每陪着一张笑脸, 就是盼着幺女能嫁入徐家做长孙媳。   徐二太太看不上她嫡出的女儿,徐太夫人却请了定国夫人上门给徐衍提亲, 这难道不是打他们二房的脸。   周氏越想越气,砸了手中的青瓷茶盏, 屋子里服侍的丫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傅二爷镇定的脱下身上的官服,指了一旁的素云收拾碎瓷片, 说道:“你也不必气, 宜姐儿和窈姐儿不论谁嫁进徐府都是一样的,咱们傅家都攀上了徐家这门亲。”   只要和徐家结了亲,那自然是好的。   周氏看了一眼丈夫道:“这哪里能一样, 若是窈姐儿嫁进徐府, 对你的仕途大有裨益, 宜姐儿嫁过去,那徐四爷定然是先帮着三房。”   如今傅二爷和傅三爷都是正五品,但傅二爷在京中任职,自视比三房高一头。三房有了徐家的助力, 这以后倒是不好说了。   傅二爷低头沉思,随即笑了笑:“官场上的事,岂是一言两句就能定下来的,宛姐儿性子骄纵,嫁进徐府也未必是件好事。”   三弟有多少实才真料他是再清楚不过的,文采再好,也只是流于表面,为人处事优柔寡断,倒被一个姨娘拿捏在手心,朝堂上为人诟病不说,实在不是能做大事的人。   他换了一件蓝色直裰,临出门时嘱咐周氏:“如今当紧的是宪哥儿的学业,他过了院试,再过三年就能参加秋闱了。”   傅家三个房头,三弟膝下无子,宋哥儿又不是个读书的料子,到头来还是要靠他的宪哥儿撑门楣,就算宜姐儿嫁的再好,以后也不是傅家的人。   周氏想到长子,吐了一口气,三房没有子嗣撑着,也不像是长久之相。   次日一早,长宜去寿宁堂给傅老夫人请安,傅长容笑嘻嘻的恭喜长宜,傅长窈却冷着一张脸坐在周氏身边,一句话都没有说,傅老夫人让他们都先回了,留了长宜一个人在寿宁堂用早饭。   长宜昨日想了半天,实在想不通徐衍为何会求娶她,但撂下这些不谈,能嫁进徐家的确是一桩好亲事,还是嫁给徐衍做正妻。   徐衍是徐家长房幼子,她嫁进去也不用操持府中中馈,夫君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说不定她还能得个诰命,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可不知为何,她想到要嫁的人是徐衍,心里面就直打退堂鼓。   那可是徐家四爷,她尊他敬他,一直都把他当长辈看待。   未等傅老夫人开口相问,长宜就道:“祖母,我想去寺院进香。”她心里面乱乱的,总是不能静下心来。   傅老夫人倒是没有问什么,笑着道:“你来大兴有几日了,也该出去走走,西山的净慈寺香火旺盛,咱们家都是在那边进香,你这回去正好也捐点香油钱,也算是积功德的事。”说完让刘嬷嬷去内室拿银两来。   长宜手中握着庄田铺子,也是有上千两银子傍身的,她摇头道:“香油钱我已经准备好了,就不用祖母费心了。”   “那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陪嫁,你留着先别动。”傅老夫人二话不说塞给长宜五十两银子,“我听你父亲说你在保定的寺院给你母亲供奉了海灯,如今你来了这边,以后就在净慈寺供奉吧。”   长宜也是有这个打算,傅老夫人叫了赵五媳妇过来,吩咐她套了马车,又挑了七八个身强力壮的随从跟着,方才浩浩荡荡的往净慈寺去了。   净慈寺就在大兴界内,马车行了三刻钟就到了,傅家在寺里捐了不少的香油钱,听说傅家有人前来上香,寺内方丈早派了小沙弥在山门前等候。   之前长宜曾跟着傅老夫人来过几次净慈寺,往日寺庙里前来进香的人络绎不绝,今日却很少,净慈寺里种了不少树木,深秋树叶都落光了,留下灰突突的枝干,偌大的寺院难免显得寂寥。   长宜在大雄宝殿进了香,出来看到跟来的媳妇婆子都侯在门外,不由皱了皱眉,这排场未免太大了些。   长宜招了赵五媳妇过来,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歇了,我一会还要去佛堂给母亲供灯,不必都侯在这里。”   赵五媳妇得了话,领着丫头婆子都下去了。   去往佛堂正好路过大悲楼,大悲楼供奉了千手千眼四面观世音菩萨像,高有十丈,三层的木制建筑,殿前刻着汉白玉精雕双龙璧,果然是极气派的。   主仆三人沿着青石板道行路,一面打量大悲楼,在庑廊拐角处有人挡住了前面的去路。   而挡住她们的正是在观音寺遇到的那位穿深色短褐的壮士,徐衍的随从名叫方严的。   方严拱手道:“傅姑娘,在下已经等你多时了。”   长宜轻轻蹙眉,她来净慈寺是临时做的决定,徐衍是怎么知道的,还派了人堵她的去路,他就这样摸准了她要去佛堂,还是经过这条路。   长宜不由想到上次在观音寺,虽说徐衍救了她一命,但怎的就那样恰巧,她越想越觉得不像是巧合,问道:“你们大人要做什么?”   方严笑了笑道:“大人只让我在这里等姑娘,却没说什么事。”他眼神犀利,即使是笑起来的时候也带着阴森森的冷光,反倒比不笑的时候还要骇人。   “姑娘,请吧。”他一比手道。   长宜察觉到他这次用了左手,没有伤痕,她倒是有些好奇他以前是做什么营生的。   她心烦的很,正好也当面问一问徐衍为何求娶她,长宜拿定了主意,跟着方严去了,走到一半意识到这条小径是往佛堂去的。   沿着夹道过去,长宜远远看到徐衍和一位胡子花白的僧人正站在庑廊下说话,僧人拨着手里面的念珠,笑着说了两句,随即双手合十退下了。   徐衍背着手慢慢转过身来,他站在阴影里,身上穿了一件青色祥云团纹细布直裰,头发挽起,用一支竹节簪簪住,身姿挺秀,仿若修竹。   长宜隐隐觉得他嘴角噙着笑意,刚才她还气鼓鼓的想着质问,现下却有点想跑。   徐衍却已经大步流星的朝她走了过来,长宜脚下像是生了根一般,分毫动弹不得。直到徐衍走到她的面前,长宜微微垂下了眼眸,屈膝行礼。   徐衍眉心几不可见的轻蹙了一下,温声道:“以后不必向我行礼。”   长宜抬头看向徐衍,见他脸庞儒雅俊朗,仍带着笑意。她小声的嘀咕:“您是长辈……”   徐衍无奈的笑了笑,叫她的名字:“长宜。”他的声音缓慢而柔和,“你怕什么呢?”   长宜咬了咬嘴唇:“我能怕什么。”说出来却难免有几分心虚。   徐衍笑着‘嗯’了一声,点头道:“你胆子大,我都知道的……那怎么到了自个儿身上,你就畏缩不前了?”   “我没有。”长宜脱口而出,片刻才意识到徐衍是在引诱她,她素日里遇事都是很冷静的,在徐衍面前却很容易失了分寸。   长宜有些恼怒了,横眉道:“徐大人,我倒是要问你一句了,你为何……为何偏要向我提亲,我一直尊你是长辈,你却开侄女的玩笑,亲事岂是说提就能提的。”她的声音说到最后越来越小,最后鼓足了勇气才把话说完,都有些结巴了。   她强装镇定,实则已经慌了。   她怕他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来。   徐衍见她似乎是生气了,小脸微红,秀气的眉头紧紧蹙着,攥着帕子的手却暴露了她的内心。   他弯了弯嘴角:“提亲的事当然是认真的,我们两家没有沾亲,算不得是你的长辈,男婚女嫁,我怎么就不能向你提亲了?”   长宜微愣,徐衍这话倒是没错,可她一直把他当作叔父看待,从未有过逾矩。“那你也不能就这样随意的提亲啊。”她无理辩驳,气势弱了些。   徐衍就挑了挑眉:“你是觉得定国夫人身份不够?”   长宜不由沉默,定国夫人什么身份,正一品的诰命,人家肯来傅府,都是屈尊了。她有些生气:“徐大人,我不知你为何偏要娶我呢?”   徐衍凝视着她乌黑晶亮的双眸,似乎是叹了一口,放柔了声音道:“长宜,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到这件事上就想不明白了?”   长宜不想装傻,可他们统共也没见过几次面,除了上次在观音寺多说了几句,徐衍究竟是何时对她起意的,她一个丧母嫡女,出身又不高,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娶什么样的名门贵女没有,何必要娶她呢?   徐衍见她不吭声,沉吟了片刻,缓缓地道:“三年前,我在保定见过你,你没认出我来,我却知道是你,后来我每回去保定,都能遇着你。”   他想到有一次,两人在罗汉殿前面的庑廊相遇,他故意放慢了脚步,小姑娘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   长宜心中微动,她并不记得自己三年前何时在观音寺见到过徐衍,就算是面对面经过,当时的她恐怕也认不出来。   徐衍微微躬身,上前凑近了一些,定定的望向长宜:“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为何每年都会去保定了吧。” 第36章 (修文) 他倒是很想看到她穿……   长宜闻到一股淡淡的松柏香, 抬眼就看到了徐衍俊朗的面容,几乎近在咫尺,她呼吸一窒, 身子都僵住了。   “你……”长宜感受到自个声音的颤抖,低下头清了清嗓子, 极力的装作出一副镇定的模样。   “四爷,薛坤绑架我的事,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想求证一件事情。   徐衍并不否认, 点头道:“我那时候正好派了人去查你和程家的亲事, 听到了一些风声, 我怕他们伤到你, 亲自来了一趟保定,没想到你那日来了观音寺进香。”   他原本是想警告薛坤一番的, 却还是让长宜有所察觉了,他想着让她知道了也好, 也算是捏住了傅府那位姨娘的把柄。若不是程淮实在蠢,他还没这么着急上门提亲。   长宜心中早已有答案, 可听徐衍这样一说, 她还是酸了眼眶。   徐衍派人调查傅家,按理她应该生气的,可若不是徐衍护着她, 她早已被人掳了去, 就算她身为嫡出, 祖母为了傅家的名声,也断然不会留她了。   长宜紧抿着唇,低声咕哝了句:“混蛋!”   徐衍大笑道:“长宜,你是在考验我的耳力?”   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都是飞扬的, 如山间的春风般和煦,长宜这才发现徐衍的眼尾微微有些上挑,是很秀雅的丹凤眼,她心底不由微微荡漾了下。   太阳照进庑廊里,能看到细小的微尘在空中漂浮着。   徐衍脸上的笑容更盛:“可还有什么想问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长宜见他一副得逞的模样,不由红了脸,明明是她在质问,不过三言两语,她好像又被他牵引着掉入了他所设的陷阱。   既然他这样说,那她就不客气了。   长宜道:“你上次来保定,真是顺路传话的?”还打着舅父的幌子,把祖母和父亲都骗了过去。   徐衍收敛了笑意道:“倒也不全是,我也是听了沈大人的话弦,不然怎么敢来傅府见你。”他顿了顿,一脸肃然的说:“我既要娶你,自然顾惜你的声誉,不会落人口实的。”   那日他从杨学士口中听说了外面的传言,特地去了沈府一趟,果然沈大人在大骂傅三爷。   长宜被他盯得有些慌乱,连忙道:“四爷乃端方君子,光风霁月,我是知道的。”   徐衍却接着她的话道:“那你为何不应下来?”   “啊?”长宜被他突然一问,怔忪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微红了脸。   徐衍见她目光躲闪,温和笑道:“你还是有顾虑?”   长宜低头望着衣袖上绣的花纹,心中却在想着徐衍刚才的话,他这样好,她能有什么顾虑,不过是觉得以徐衍的身份,应当娶一位名门淑女罢了。   长宜没有说话,徐衍也不着急,就静静地站着,见她一头青丝绾了个小纂,簪着一支白玉簪子,身上的衣服也是素色的。   她总是打扮的这样素雅。   他还记得上一次见她穿粉色的衣裳,还是他十三岁那年,小姑娘误闯了他读书的院子,石阶上有绿苔,才刚下过雨,小姑娘从台阶上下来,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也不知她身边的丫头婆子哪里去了,只有她一个人,小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泣了一会方止住了,一瘸一拐的在她院子里来回的走,明显是迷路了,他实在看不过眼,出去问她怎么了。   小姑娘倒是一点儿都不戒备,睁着乌黑清亮的杏眸望着他,指着他说:“我认得你,你是太夫人的四公子,我母亲说我应该叫你四叔父。”   她衣服虽脏了,却还是工工整整的向他行了个礼,他自幼跟着舅父去了卫所,后来回到徐府,又入了学堂读书,身边见到的都是男子,也不知怎么的,他竟然觉得面前的这个小娃娃很有趣。   他叫了嬷嬷过来给她包扎,小姑娘老老实实的坐在板凳上,等包扎好小姑娘跑到书案前面问他,能不能把她送到太夫人的院子,她跑出来很久了,母亲找不到她一定会着急的。   他心中微动,亲自把她送回了太夫人的院子。   自那以后,他就听说她跟着傅三爷去了任上,再也没有见过她了,直到在保定认出她来,那时候她母亲已经病入膏肓,她再也没有穿过鲜亮的衣服。   他倒是很想看到她穿大红喜服的模样,应该是不一样的。   长宜揪着帕子,半晌抬起了头,看向徐衍:“四爷,你今日不用去内阁吗?”   “你想了这么久就想到了这个?”徐衍不由失笑:“我告了假,你不必担心,慢慢想就是,我不着急的。”   长宜撇了撇嘴,他不着急,可她却不能在佛堂停留太久,那些跟来的媳妇婆子也都等急了,找过来就不妙了。   长宜想了想,还是问道:“我要给母亲守三年的孝,你可等的?”到那时候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足够冷静下来思虑的了,若是那时候徐衍想反悔了,倒也不至于成亲了才闹得难堪。   徐衍却一眼瞧出了她心中的算盘,笑了笑道:“这是自然。”   长宜满面通红,道了个‘好’字。   她还要供奉海灯,请了小沙弥过来在佛堂供奉了沈氏的灵位,添了五十两银子的香油钱。回去的路上,长宜怕赵五媳妇起疑,跟她道:“我去大悲殿上了炷香,让你们久等了。”   “姑娘客气了,这本就是应当的。”赵五媳妇讨好的道:“临出门的时候老夫人还嘱咐过,说姑娘刚回大兴住,让我们劝姑娘多转转呢。”   长宜点了点头,扶着木槿上了马车。   回到傅府已经是中午了,长宜先回闲月轩换了身衣服,珊瑚就奉命来请她去寿宁堂说话。   孙女没有点头,傅老夫人终究是心中没底,连午觉也没有歇好。   长宜进来行了一礼,傅老夫人拉着长宜在罗汉床上坐下,问了几句进香的事宜,话锋一转问道:“宜姐儿,你可想通了?”   她还着急和定国夫人回信,又怕中途事变,结不成这门亲了。   长宜赧然的道:“婚姻大事长宜全凭祖母和父亲做主。”   傅老夫人脸上才露出笑意来。   次日,定国夫人又来了一趟傅家,傅老夫人应下了这门亲事,这本就在定国夫人的意料之内,徐家这门亲事,本来就是傅家高攀了,若是拒了,那真有些不知好歹了。   定国夫人留下用了午饭,下午去了徐府,和徐太夫人说了此事。   徐太夫人很是高兴,给门口的小厮传了话,只要徐衍一回来就让他去清心堂,徐太夫人等了半下午,方听到外面有人传话,说四老爷过来了。   小丫头重新上了茶,徐太夫人和悦的和四子说:“傅家应下了这门亲事,你可不担心了吧。”   徐衍喝了口茶,悠然的笑道:“母亲做事,向来是雷厉风行的。”他自个谈下来的亲事,他还能不知道的,不过让母亲高兴一下也好。   徐太夫人瞅了四子一眼,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笑着道:“我明日去一趟傅家,把庚帖交换了,到隆福寺给你们合一下八字,再之后还要纳吉、纳征,我们两家虽离得近些,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她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了四子成亲,自然是想大操大办。   徐衍道:“这事母亲做主就成,儿子没有异议。”   徐太夫人许久没有经手过内务了,赶走徐衍后叫了徐二太太过来,徐二太太听到徐衍要娶傅家的三姑娘为妻,一时有些愣住了,她这两日忙着操持长子进国子监的事宜,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她愣了片刻,笑着道:“母亲什么时候定下来的这门亲事,这是四叔的意思?”她看徐太夫人的神情并不像是假的,傅家的那位三姑娘,不是和程家定了亲吗,怎么会和徐衍扯上关系。   若是傅长宜嫁进来,那她们就是妯娌了……   不怪乎徐二太太惊讶,就连徐太夫人听四子提起的时候,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徐二太太从清心堂回来,脸色有些难看。   很快整个徐府都知道了此事,留榭院的徐三太太也有所耳闻。   她心中一惊,连夜让人给郑家传了话。   傅家和徐家定亲的消息不胫而走,二日一早,长宜去寿宁堂给傅老夫人请安回来,刚坐下了没一会,青竺带着刘妈妈进了闲月轩。   长宜在东次间见了刘妈妈,刘妈妈一脸好奇的把梁氏的话带到:“……表姑娘真和徐四爷定了亲事不成?”   长宜还没有写信告诉梁氏,梁氏怎么会知道,长宜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愕然的道:“舅母已经知道了?”   刘妈妈见长宜脸颊微红,就知道此事八九不离十了,“表姑娘和徐四爷定亲的事已经传遍了京城,夫人也是从郑太太口中得知的,今儿大人叫大公子去了内阁请徐大人,说是要问话呢,太太让我先过来问问姑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37章 “……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他……   长宜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两家定亲的事才刚有眉目,谁人这么嘴快传到了京城,就连舅母都听说了。   长宜赧然的道:“徐家是请定国夫人上门提了亲, 不过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怎么传的这么快。”   刘妈妈听长宜亲口应承下来, 反倒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徐四爷年轻有为, 相貌生的又好, 京城里多少人家巴巴地想把女儿嫁过来, 眼睛都盯着徐府呢, 一点的风吹草动都能引起轩然大波,何况是定亲这样的大事。”   “表姑娘也不必慌张。”刘妈妈看长宜有些困扰, 劝慰道:“徐家既请了定国夫人上门提亲,那便是极重视这门亲的, 表姑娘且安下心来就是。”   刘妈妈还急赶着回去给梁氏回话,略说了几句, 坐上马车回了京城, 留下长宜在闲月轩发愣。   她是知道徐衍的名声的,可听刘妈妈一席话,她觉得她还是有些轻率了。   傅家人口简单, 徐家却不是, 徐家在当地一直都是名门望族, 子嗣绵衍上百年,前朝时就出过三位宰辅,到了徐老太爷这一辈,大兴还有两个嫡支, 柏树胡同的徐家长房,榆钱胡同的徐家二房。   虽说是分了家,关系却是极亲近的,徐家长房出了三个进士,徐家二房在读书上不如长房,二房的大爷却是娶了永康侯府的嫡女为妻,长女又嫁入了定国公府,二爷更是了不得,娶的是郡王之女荣成县主。   她若是嫁入徐家,往来是少不了的,她虽跟着母亲学过打理府上的中馈,但到底都是些小打小闹的,与徐家来往的太太夫人非富即贵,她还真不一定能应付的来。   可她如今再想反悔,只怕是不能了。   长宜在窗前坐了一会,让木槿开了槅扇,趴在炕几上临摹字帖,青竺送刘妈妈到垂花门前,回来说徐太夫人来了府上。   徐家一早就递了拜帖,傅老夫人在花厅招待了徐太夫人,两家以往就经常打交道,这次却是以亲家的身份相对而坐,这是傅老夫人想都不敢想的。   徐太夫人穿了件寿字纹的通袖大衫,戴着翡翠眉勒,喝了茶笑着和傅老夫人说:“不曾想我们两家还有这样的缘分,我一瞧见宜姐儿就觉得有眼缘,原来是给我做儿媳的。”她想起那日赏的长宜的镯子,可不就是四子送给她的物件,可见缘分是上天注定的。   傅老夫人眉开眼笑,全然没了前些日子的阴霾,笑呵呵的道:“三丫头笨拙,能得太夫人的喜欢,也是她的造化。”   此事一出,她心中豁然开朗,就是傅长宛和程淮私相授受,她也不觉得是个事了,只怕那程家听闻心中不大好受。   傅老夫人越想越觉得长宜的命好,本来和程家定亲她就觉得已经极好了,没想到这门亲事毁了,却攀上了徐家这棵大树,看来她以后还是得对长宜好些。   徐太夫人此次前来,是交换庚帖的,傅老夫人早就预备好了,用一张红纸写着长宜的生辰八字,交给了徐太夫人。   送定当日,徐太夫人和二太夫人带着府上的几位太太都来了傅府,荣成县主身份尊贵,也一并来了,傅家大门敞开,正厅里衣彩锦绣,傅老夫人让人把长宜叫进大厅见了一番。   长宜才刚除服,换了一件淡粉色缠枝莲花纹通袖衫,乌黑的发髻上簪了两支羊脂白玉莲花簪,低着头行了一圈的礼,连人都没有看清,二太夫人拉着长宜的手称赞道:“是个乖巧懂话的,模样也好看……”   长宜脸红的像能滴出水来,好在盛氏过来,说花厅已经摆好了饭,众人挪去花厅用饭,长宜方才脱身。   定聘之后就是下定了,这是重中之重,徐太夫人和宗族耆老商讨了一番,决定还是听听四子的意思。   徐太夫人住的清心堂在第三进院,徐衍经过穿堂,却遇到了刚从正房出来的徐三太太和徐元蓁。徐元蓁才五岁,是徐三太太郑兰斋嫡出的女儿,粉雕玉琢的,看到徐衍扑了过去:“四叔父。”   徐衍蹲下把徐元蓁抱了起来。徐元蓁搂着徐衍的脖子,奶声奶气的道:“蓁儿好久没有见到四叔父了,好想好想四叔父。”   郑氏却没有再上前了,佯装拧眉道:“蓁儿,快下来,别弄皱了你四叔父的衣服。”   徐元蓁嘟了嘟嘴,朝上翻了个白眼,徐衍笑着道:“三嫂,没什么。”   郑氏垂了垂眼眸,不好再说什么,就在旁边站着。徐元蓁跟徐衍撒娇,撅着嘴道:“四叔父,你这些日子都干什么去了,你都没给蓁儿买糖吃了。”   徐衍呵呵的笑:“叔父有事,等明儿再给你买怎么样?”   徐元蓁才笑了起来,伸出右手的小指说:“叔父说话算话。”   “叔父什么时候骗过你。”徐衍跟她勾了勾手指,放下她道:“叔父还要去见祖母,晚点儿再去见蓁姐儿可好。”   徐元蓁点了点头,跑到郑氏身边,捏着郑氏的衣角很乖巧的和徐衍挥手。徐衍朝徐元蓁笑了笑,连看一眼都没有看郑氏,转身走了,青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下,郑氏望着那一道高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神色晦暗不明。   她身边的高妈妈是陪嫁来的,郑氏毁了和徐四爷的亲事,又如何嫁给徐三爷,来龙去脉高妈妈都是知情的,她迟疑的喊了一声‘太太’。   郑氏就看向高妈妈,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他不会成亲了呢。”   高妈妈自幼看着郑氏长大,对于她心中所想是再清楚不过的,轻声道:“太太,都是过去的事了,您如今是徐家长房的三太太,有些事可莫要再想了。”   回了留榭院,郑太太派来的仆妇已经在院子里侯了一个多时辰了,郑氏让乳娘把徐元蓁抱走,才叫了那位仆妇进来说话。   “……媛姑娘听闻徐四爷和傅长宜定亲的事,在家中大闹了一番,如今谁人都不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已经有七八日了,夫人说请您过去一趟,她没脸再来这边了。”   孙婆子偷偷瞟了郑氏一眼,见她面色不动,心中有些着急。   郑氏早就知道这门亲事成不了,二婶娘非说要试一试,她原也是存了试探的意思,方应了二婶娘,时常带着郑媛斋在徐太夫人面前露脸,可徐太夫人和徐衍却是无半点心思在上面。   她也劝过二婶娘别抱太大的希望,看到如意的人家就把媛斋的亲事定下来,如此拖了两年,却还妄想着嫁过来。   郑氏正心烦着,又一想这几年父亲母亲都不在京中,唯一亲近的还是二叔父一家,只得道:“我今日磨不开身,明日一早再过去。”   孙婆子得了话方才走了。   徐家和傅家定下十月二十三日来下聘,长宜这些日子一直待在闲月轩,除了偶尔府上有哪家的太太前来拜访,傅老夫人会让她去寿宁堂见人。   也不知怎的,这些日子她越发心定了下来。   冬至过后几日,就到了下聘的日子,徐府来人送了五十金的聘礼,五十抬盒担,裱着绣绫的大红柬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各样礼单。   偌大的院子里摆满了朱漆红木担盒,青竺在前院打听了一番,回来跟长宜说:“……十六样羹果,金银玉石,布匹绸缎,听说老夫人看到礼单眼睛都直了。”   长宜正坐在罗汉床上练字,闻言不由抬起了头,听到前院传来嘈杂的声音,不由皱了皱眉,傅老夫人跟她说了开列的聘礼单子,可没这么多。   掌灯时分,傅老夫人方才得了闲空,坐在灯下发愁的望着礼单,徐家给了这样重的聘礼固然是好,可她准备的嫁妆却有些单薄了。   若真按着徐家的礼单添妆奁,还得再添上二十担。   傅老夫人忙写信给傅仲儒,让他来大兴商量嫁妆的事宜,最后定下来八十抬的嫁妆。   盛氏倒没有说什么,她掌府中中馈,过手了这些物件,明面上虽说是八十抬,实则傅家送来的五十抬盒担也在里面,傅家不过出了三十抬嫁妆,倒有二十抬是沈氏陪嫁过来的。   周氏看着一抬抬的担盒,心中却很不好受,也不知到时霍家可出得了这么多的聘礼,若是没有五十抬,那真真是样样输给了三房,这叫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长宜听说傅老夫人给她准备了八十抬的陪嫁,也吓了一跳,她身上还有一千五百两银子傍身,这是母亲临逝前给她的,祖母和父亲都不知道。   长宜起身出了闲月轩,庑廊下挂着红绉纱灯笼,风吹的灯笼来回摇晃,一粒一粒的雪霰子从黑漆漆的天空落下来,在空中打着旋儿。   今年的雪来得倒是要早些。   长宜回屋练了会字熄灯睡下了,二日一早,庄子里的方婆子冒雪前来,说薛姨娘昨夜发动,生下了一个男孩。   屋子里静了片刻,傅老夫人皱眉问道:“孩子可好?”   方婆子回道:“生下来足有六斤七两,哭声洪亮。” 第38章 “薛姨娘可是有什么事,非要……   哭声洪亮, 那就是健康的。   傅老夫人点了点头。   方婆子见傅老夫人没有说话,犹豫了一下,弓着身子询问道:“那孩子……”   傅老夫人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安静的长宜, 因是三房的事,她并没有让她回避。自打长宜和徐家的亲事定下来, 傅老夫人就越发看重这个孙女,此事又涉及到三房, 她想了想还是询问长宜的意思:“宜姐儿, 你觉得呢?”   薛姨娘再有罪, 孩子却是无辜的, 既生下来了那就是傅家的孩子, 不能坐视不管。何况还是三房的长子……绝不能流落在外。   不过薛姨娘却是不可能放出来的,那孩子也不能养在庄子里, 留在薛姨娘的身边才是毁了他一生。   傅老夫人年纪大了,也没有精力再抚育一个孩子, 何况还是庶出的。   长宜想了想道:“芳荷在父亲身边服侍多年,心性也是好的, 不如抱到她膝下教养, 多找两个乳娘照看好了。”   傅老夫人也正是此意,不过她如今还有一事担心,那孩子到底是薛姨娘所出, 以后长大了, 难免会问起他生母, 不过这事还是得一步一步的来。   男孩抱到保定,傅仲儒取名为傅长守。   过了没多久,方婆子又过来回话,说薛姨娘想见傅三爷一面, 傅老夫人想都没想道:“叫她死了这条心。”   三子最容易心软,如今薛姨娘刚生下孩子,只怕几句话就能哄的他回心转意,她自然不会让薛姨娘见傅仲儒。   长宜在庑廊下遇到方婆子,问道:“薛姨娘可是有什么事,非要见父亲不可。”   方婆子就把这些日子薛姨娘在屋子里喊的那些话都告诉了长宜:“……薛姨娘听说姑娘和徐家定了亲事,日日哭喊四姑娘无辜,还说都是三姑娘您陷害的。”   长宜听了沉思了片刻,看样子不抓住把柄,薛姨娘是不肯承认的。   正好快到年下了,傅老夫人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庄子里走一趟,一来散心,二来见见庄子里的佃户,以防底下的人弄虚作假。   雪刚化了,天气清冷,傅老夫人叫赵五媳妇套了马车,带着长宜去了大兴和东安交界的小郭庄,傅家的庄田大都在那里。   马车慢悠悠行了一个半时辰方才到了小郭庄,郭庄头领着佃户们早就在村口侯着了,傅老夫人先到宅子里洗了脸,换了身衣服才见了他们。   这时候已经过了农忙,佃户们也都歇了下来,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烤火聊天,木槿和青竺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些花生和红薯,在院子里生了火烤着吃。   长宜很少出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屋子里绣花练字,对这样的农趣也很好奇,披了一件斗篷在院子里跟小丫头们一起烤火。   刚烤出来的花生外皮黑黢黢的,剥开了却有一股浓厚的香味,和平日里吃的花生不大相同,木槿搬了个小板凳过来,长宜就坐在火堆旁吃花生和烤红薯。   郭庄头膝下有一个六七岁的姑娘,站在屋檐下看着她们却不敢走过来,长宜就招了手让她过来,问她叫什么名字,分给她花生和红薯吃。   小姑娘怯怯的望着她道:“我娘都叫我三丫。”   长宜这才知道她上头还有两个姐姐,都已经嫁人了,三丫吃了一口红薯说:“还没有熟透,得再焐一会才好吃。”   她挑了两个不大不小却均匀的红薯扔进了火堆,用树枝扒拉着焐在灰下面,弄好了才跟长宜道:“得等会子才能吃。”   长宜见她身上穿了一件粗布的棉袄,才刚留了头,脸蛋有些红红的,一双眼睛却黑白分明,清澈澄明,长宜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三丫看着她道:“你长的真好看,比我们村里的念姑还要好看。”她想了一会,认真的道:“是不一样的好看,你比念姑好看多了。”   青竺笑着逗她:“小丫头倒是有眼光,你说我们姑娘怎么个好看法?”   这倒有些为难三丫了,她皱着眉道:“人好看,衣服也好看,像年画里的仙姑一样。”   长宜今日穿了一件淡青色兰草纹袄裙,披着白狐狸毛的湖绸斗篷,莹润白皙的脸颊泛着羊脂玉的润泽,三丫从来没见过闺阁中的小姐,只是听同村的玉娘说过,闺阁的小姐吃了不动,都是又矮又胖的。   她下回一定要和玉娘说,闺阁的小姐长得都像天上的仙女一样。   郭庄头的老婆从屋子里出来,就看到三丫站在一堆丫头婆子中间,连忙上前行了一礼:“姑娘,三丫她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长宜倒是很喜欢三丫的这份淳朴,说道:“郭娘子,三丫替我们烤红薯,还要多谢她呢。”   郭娘子才松了口气。   傅老夫人午歇后醒来,方婆子过来回话,说薛姨娘磕破了头,哪怕见傅老夫人一面也行,傅老夫人自然不会见薛姨娘,她连看一眼薛姨娘都觉得脏,长宜正在服侍傅老夫人漱口,闻言道:“不如孙女去见见姨娘,她兴许是真的有事。”   长宜还没有嫁进徐家之前,傅老夫人也有些怕薛姨娘再使什么手段,搅黄了这门亲事,毕竟那薛坤是赵王帐下的幕僚,还是有些手段的。   “你去看看也好,小心别让她伤了你。”傅老夫人道。   长宜跟着方婆子去了关押薛姨娘的院子,薛姨娘还在坐月子,坐在大炕上呆呆的望着窗外,身上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杏子红绫棉袄,松花绿的襕裙,头上围着抹额,身形消瘦,眼神有些涣散。   薛姨娘看到长宜进来,连忙起身跪下行礼,长宜坐到炕上,才让薛姨娘起来。   薛姨娘却道:“姑娘还是让妾身跪着吧,妾身没能约束好宛姐儿和兄长,都是妾身的过错。”   长宜瞥了一眼薛姨娘,见她额头上缠着纱布,透着血迹:“你说要见祖母,有什么事,不妨说给我听听。”   薛姨娘叩头道:“妾身死不足惜,姑娘把孩子抱走也无可厚非,可宛姐儿实在无辜,她不过丢了张帕子,都是程家公子引来的祸事,傅家养她一场,姑娘也不忍心瞧着你妹妹在尼姑庵青灯古佛了却一生吧?”   薛姨娘抬头看向长宜,见长宜在炕上坐着,面无表情,她不由流下泪来:“大姑娘,你如今都和徐家定下了亲事,何苦还要难为宛姐儿呢,就是把她接出来,她也比不上姑娘您的。”   长宜静静地望着她狡辩,等她说完才看向青竺,青竺把从傅长宛房里搜出来的信件香膏扔在薛姨娘的面前:“举头三尺有神明,姨娘,且睁开眼瞧瞧再说吧。”   薛姨娘愣了一下,翻开信件看完,脸色果然一变,她一直以为女儿没有和程淮私下有往来,甚至以为是傅长宜使的手段栽赃嫁祸,没想到直到最后,宛姐儿都没有和她说实话。   青竺面无表情的道:“姨娘,你现在应该知道是谁害了你吧。”   长宜从院子里出来去见了傅老夫人,傅老夫人正坐在炕上喝参汤,让刘嬷嬷给长宜盛了一碗,问道:“都说了什么?”   长宜就把薛姨娘的措辞和傅老夫人说了一遍,随即笑了笑道:“薛姨娘向来是个不见棺材不掉眼泪的人,她这样哭喊,叫看守的人也心烦,不如把证据摆在她面前,铁证如山,她也没什么好辩驳的了。”   只是她也不明白为何傅长宛没有和薛姨娘说真话,若是说了,只怕未必是今日这样的局面。   “和她有什么好说的,叫她哭破了嗓子就不喊了。”傅老夫人点了点长宜的眉心,道:“外头这样冷,喝点参汤暖暖身子。”   天色将晚,傅老夫人才让仆妇收拾了一番,打道回傅府。   道路两侧的树木都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干和幽蓝的天空相映,远处的村庄冒着袅袅的炊烟,倒是极具意境。   马车骨碌碌驶出小郭庄不久,突然停下了下来,过了一会赵五媳妇过来传话:“前面来了一队人马,老夫人说咱们先避开让他们过去。”   乡间的小路不比官道,行不开两队车马,出门在外以和为贵,能避则避,长宜点了点头,刚要放下帘子,却见一队人骑着高头大马奔驰过来,卷起阵阵尘土,领头的男子身穿深蓝色曳撒,眉心有一道疤痕,看上去戾气很重。   长宜不由蹙了蹙眉,男子也朝车窗看过来,正对上一双乌黑清亮的双眸。   长宜心中一惊,此人她在舅舅家中见过。   英国公府的长孙,一个外室之子……他怎么来了这里?   不过一面之缘,长宜并未放在心上,回到傅府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傅二爷正在寿宁堂等着傅老夫人,母子俩去了东次间,等傅老夫人坐到罗汉床上,傅二爷方把皇上下令明年二月北征的诏书和傅老夫人说了:“皇上亲自北征,赵王和皇长孙随行,太子监国。”   虽说北征的事和傅家没多大关系,但到底关系着派系争嫡:“皇上虽有废太子之意,可这次还是让太子监国,也不知皇上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傅家不参与夺嫡,也得明哲保身,傅老夫人蹙了蹙眉道:“徐家可有动静?”   傅二爷想起来道:“这次北征,徐四爷也是随行的。”皇上让徐四爷给皇长孙讲学,如今又任少詹事,那必是太子的人。   徐二爷居高官之位,徐四爷被选入文渊阁侍奉多年,对于皇上的心思就算是拿捏不准十分,也能猜测个七八分。   “母亲的意思是,咱们随徐家?”傅二爷恍然大悟道。   傅老夫人道:“如今赵王虽有夺嫡之意,但太子却是早就册封的,废储也不是容易的事,何况太子又没犯过什么错。”   当年西北靖王夺嫡,也就是当今的皇上打着清君侧的口号夺了悼慧太子的皇位,朝廷中那么多文臣武将遭殃,流放、株连,徐家却安然无恙,那必然是有些手段的。   况且傅家和徐家有了姻亲,那就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不过徐四爷随行北征,怕是婚期要往后推了。   长宜听说后倒没觉得什么,本来徐衍就答应了她守孝三年。   十月底傅家办了喜事,傅长宋迎娶了光禄寺署丞之女吴氏进门,吴氏是一位心思脾性都温和的人,和府上的姊妹也都能处得上来,二日认亲还给了长宜一对金镶玉茉莉花簪。   长宜每日跟着这位堂嫂在寿宁堂做针线,很快就到了年关,外面的庄头管事都来请安,徐家也送了年节礼过来,除了三牲酒水,还有两匹蜀锦,一幅红宝石头面,是给长宜的。   蜀锦华丽,傅长窈就有些眼红,好在霍家送来的年节礼中也有两匹上好的衣料,傅长窈才消了气。   长宜听说后只是笑了笑。 第39章 想来见见你。   年二十九傅家就新邮了桃符, 换了门神、字联,内外两院的仆妇随从都换上了新制的棉袄,从上到下都焕然一新。傅大爷带着人开了祠堂, 供奉祖先,除夕当晚, 庑廊下挂着彩灯,院子里灯火通明, 傅家三房齐聚一堂, 在花厅摆了合欢宴。   除夕还要守岁, 宴毕府上的女眷都陪着傅老夫人去了寿宁堂, 外头大雪纷纷, 套间暖阁里笼了火盆,屋子里暖融融的, 傅老夫人赏了小辈们押岁钱,各式的银锞子和荷包等物。   傅长容听说傅长宋和傅长宪带着小厮正在院子里放烟花, 拉着长宜去了外面,傅长窈看她们起身, 也跟着一块出去了, 庑廊下早就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丫头婆子。   长宜怕冷,在门前站了一会就回了屋,过了一会, 青竺从外面进来, 手中还抱着一个红木雕漆的锦盒, 长宜正坐在插花的瓶箸后面打瞌睡,迷瞪着道:“这是什么?”   青竺小声的道:“前院的小厮送过来的,说是徐大人送过来的。”吴氏有了身孕,傅老夫人正拉着吴氏说话, 没有注意到这边。   长宜疑惑的打开锦盒,见盒子里放着一个九连环。   青竺笑道:“徐大人想的可真周到,知道姑娘嫌闷,还特特叫人送过来这个给姑娘解闷。”   长宜就嗔了青竺一眼:“我哪里嫌闷了。”徐衍还真是把她当小孩子看待了,她都已经许久不玩九连环了。   子时刚过,众人方各回院子歇下。正旦当日还要拜年,大兴的百姓互相贺节,或交拜,或治酒筵宴,初十那日长安街开灯市,到了上元佳节,更是热闹,午门外张挂花灯做成鳌山,人人竞相出游。   长宜去逛了灯会,回来时天都已经晚了,还买了一个琉璃球灯,挂在床边亮了一夜,翌日一早,长宜听说徐衍来了府上拜访傅仲儒,想起北征一事来,再过半个月就到二月了。   长宜的目光落在槅扇外的梅树上,刚下过雪,梅花开得正盛,簇簇如红透的胭脂一般。   青竺打着帘笼进来,后面还跟着傅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三姑娘。”刘嬷嬷上前行了一礼,笑道:“老夫人让姑娘过去一趟。”   长宜回内室换了一件淡绿绣花的棉袄,一色湘裙,跟着刘嬷嬷去了寿宁堂,庑廊下站着两个小丫头,进屋回禀了一声,挑起帘子让长宜进去。   长宜进了东次间,才看到炕下面的圈椅上坐着徐衍,傅老夫人抬起头笑眯眯的望了她一眼。   长宜请了安,傅老夫人起身和徐衍道:“老身早起还没有上香,先去佛堂上炷香,劳四爷在此侯一会子。”扶着刘嬷嬷出了东次间。   长宜这才知道傅老夫人的用意,不过定亲之后男女一般是不见面的,也不知徐衍是怎么说服傅老夫人的,长宜抬头望了一眼,见屏风后面还站了两个婆子,她和徐衍虽定了亲,但也不好同处一室。   这还是定亲后他们头一次见面,长宜不知要说些什么,看到一旁的圈椅空着,便也坐下了,低着头盯着鞋面看。   徐衍笑了笑道:“……见你一面实在是难,下个月十一日我就要随军出征了,想来见见你。”   长宜才抬起头来,见徐衍身上只穿了一件青色的直身,外头这样冷,她披着斗篷过来手都冰凉了,他不觉得冷吗,长宜有些疑惑。低声道:“战场上刀枪无眼,你可得保护好自己。”上次北征,宁国公和几位大将都战死在了胪朐河,她一想到这些就有些害怕。   徐衍见她穿的衣服上绣了一圈白狐狸毛,越发衬得她颜色如玉,心中不由一软:“我是文臣,不必去战场上厮杀,你不必担心。”   他此次过来就是安她的心的。   长宜点了点头,小声说:“那还是要小心些为上。”   毕竟是在外面,难以预测,若是遇到敌军偷袭什么的,也是惊慌忙乱的,也更容易受伤。   徐衍知道她心中的担忧,内心反倒是有些欢喜,笑着道:“我幼时跟着舅父在卫所待过一段时日,并不是你想象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   长宜抬头看他,她并不知道徐衍还在卫所待过,他十七岁就中了举,她还以为他一直在学堂读书呢,徐衍见她面带疑惑,道:“这也是经年旧事了,以后再跟你说这些。”   他还有更重要的话和她说。   “我这次去少说也得一年半载的,半年后回来也是八月份了,若是能早些回来自然是好,若是战事吃紧,恐要劳你再多等些时候。”   长宜悄悄地在心里面算着,八月初母亲的忌日一过,她也就守完三年孝了。她其实倒是不怕等的……但这话又不好说,轻轻‘嗯’了一声。   徐衍看到她叠握在一起的手,十指纤长,指甲透着淡淡的粉意,他很想上前握一握她的手,外面却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傅老夫人上香回来了,他压制住了这个念头,低声道:“长宜,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长宜吃惊的望了他一眼,看到帘笼被挑起,北风席卷着雪絮钻进屋子,她连忙站了起来,傅老夫人笑着走进来:“外头又下雪了,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啊。”   她这话是和徐衍说的。   长宜便先退了出去,外头果然下起了大雪,自打入了冬,已经连下了很多场大雪了,天气愈发寒冷。   木槿和青竺侯在庑廊下,替长宜拢上了斗篷,方回了闲月轩去。   长宜心中却在想徐衍最后说的那句话,什么叫不会让她等太久,说得倒好像是她迫不及待想嫁过去一样,也不知道这话可叫傅老夫人听到了。   永历九年二月,皇上亲率五十万大军征伐漠北,长宜去寿宁堂请安,偶尔会听傅老夫人说起前方军情,漠北一带苦寒,今年的冬天又多雨雪,牛羊都冻死了,漠北没有粮草补给,很快大败,漠北部众四处逃散。   这才六月,就传来王师将要班师回朝的好消息。   长宜听说后也很开心,在大军回朝之前,却先接到了徐衍报平安的书信,她望着熟悉的字迹,心情也有些激动。   徐家很快敲定了亲迎的日子,就定在九月,桂花飘香的季节。   随着出阁的日子一天天临近,长宜才觉得日子过得越发的快,一眨眼就到了八月,她真正除了服。   院子内外都新邮了朱漆,庑廊下的灯笼又换成了大红绉纱,槅扇上贴着大红的剪纸,亲迎前一日,徐家的人过来催妆,长宜由全福人领着见了前来催妆的徐家二房的大太太赵氏。   赵氏穿着大红的褙子,戴着狄髻,看上去不过三十多的年纪,除了眼尾有几道纹路,保养的甚好,气质却和徐二太太大不相同,徐二太太出自海宁的书香名门,身上有一股书卷气,赵氏却是很大气的长相。   长宜还是头一次和赵氏说话,赵氏握着她的手道:“妹妹安心嫁过来就是,府上的姊妹们都是和气的。”   当着众多人的面,长宜还是红了脸。   傍晚的时候,傅老夫人把她叫过去说话,又把前些日子叮嘱她的那些细细说了一番,然后叫了盛氏过来,说了一些夫妻相处之道,最后塞给她一个方盒,让她回去再打开看。长宜回去开了方盒,见里面放了本书,长宜看了一眼就脸红心跳的合上了。   闲月轩的许多物件都被搬去徐家了,长宜望着空洞洞的房间,一时也有些恍惚,躺下不久,外头的天还未亮,盛氏身边的嬷嬷就把长宜叫醒了。   长宜由着丫头婆子们摆弄,沐浴后换上大红的喜服坐在妆奁前面绞面,她甚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衬得她肌肤更加细白,反倒有一种清冷的美。   梁氏站在一旁看着,热泪盈眶,等长宜梳好了头,才说了一会子话,梁氏叮嘱道:“这门亲事是极好的,你舅舅与徐四爷时常来往,最是知道他的为人,虽说徐家宗族子弟众多,嫁进去来往的应酬不免多了些,但以徐四爷的身份,众人也不会看低了你,大家族里步步维艰,你又是做儿媳的,更要谨慎行事。”   要说起来,以徐家的身份地位,长宜的确是高嫁了,高嫁有高嫁的好处,也有难处,梁氏最怕的是长宜在徐家受了委屈。   “……不过只要徐四爷护着你,也就没那么多计较了。”梁氏想到沈褚说的,笑道:“你舅舅说了,徐四爷是他的同门师弟,他还是能教训他几句的。”   梁氏原本打算把长宜嫁给自己的侄儿,谁料程家的事刚过几日,徐家又上门提亲,她就没再提及此事。   过了一会,傅老夫人叫人过来请梁氏去前院大厅说话,梁氏方才出去了,屋子里就只剩下长宜和几个小丫头。   外头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的,热闹的嘈杂声音,盛氏叫人送了些糕点过来,让长宜先充充饥,等一会徐家迎亲的队伍过来,就没有时间吃饭了。   长宜刚吃了两块桂花糕,漱了口,就听到外头的响器声越来越近。   不知外头是谁喊了一声,说迎亲队伍到了大门口了。 第40章 颇是忸怩的说了一个字“生”……   在前院观礼的傅长容跑来闲月轩, 她今日穿了一件崭新的鹅黄色妆花缎褙子,靛蓝色湘裙,梳着小纂, 插了金镶玉梅花簪,脸蛋圆润, 一双杏眸忽闪忽闪的,透着一股子精灵气, 笑嘻嘻的和长宜说:“徐家排场可真大, 前来迎亲的除了榆钱胡同的循二爷, 还有永城侯爷和礼部侍郎顾大人, 大哥和二哥原本还要拦门的, 一看这阵势直接把门打开了,大家都在前厅笑呢。”   她看到一旁的水晶碟里放着桂花糕, 捏了一块吃着,继续说:“徐四爷给三叔父请安, 三叔父连忙把他扶了起来,徐四爷却坚持给三叔父行完大礼才起身, 我瞧三叔父脸都红了。”   长宜见她吃的腮帮鼓鼓的, 嘴角粘了碎屑,拿帕子替她掖掉:“过了今年你可就十四了,怎么吃东西还像个小孩子。”   她不能出去, 但也能想象到前院的热闹, 那永城侯爷为二等爵, 掌北镇抚司,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礼部侍郎顾祖绶又是傅二爷的顶头上司,循二爷身上没有功名, 却娶了荣成县主,在宗人府挂名。   父亲和二叔父都是五品的官员,这样的场面也很少见过,难免局促,不过徐衍怎的请了永城侯爷和顾侍郎迎亲……那永城侯便罢了,听说和徐家沾亲,顾侍郎可是朝中的一股清流,听说为人太过刚正不阿,整日肃着一张脸,很难与他交好。   徐衍竟能请得动他……   长宜这才发现她对徐衍的认知少之又少,她也只是从旁人听说过一些他的事迹,知道他天资聪颖,仕途顺畅,可到底他生活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和谁交好她却是不了解的。   上妆的费婆子是外头请过来的,一把巧手,足足给长宜扑了三四层珍珠粉,脸刷的极白,好在长宜肌肤本就白皙,看起来和脖子的颜色还是很相近的,没有那么突兀。   粉底上完,费婆子又对着菱花铜镜给长宜描眉画眼,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妆容才画完,长宜却已经累的想打瞌睡了。   等到高高的日头下去,盛氏和全福人吴太太来看她,吴太太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太太,上有父母健在,膝下儿女双全,吴家和傅家偶有来往,还是傅老夫人亲自请的她,吴太太一听便应了下来。   凤冠霞帔是徐家催妆时就送过来的,镶满了珍珠,梳头婆子小心翼翼的替长宜带上,沉甸甸的凤冠压得她只能端着身子。   长宜看向镜子中的自己,面白唇红,她差点没有认出来。吴太太端看她,露出了惊艳的神色,和盛氏道:“这一身打扮,更显三姑娘端庄稳重了。”   长宜从闲月轩出阁,还要去前厅给傅老夫人和傅三爷敬茶,长宜望着空洞洞的闲月轩,眼眶酸涩,吴太太却拿过绣了鸳鸯的红盖头盖在了长宜的发冠上,眼前已是一片刺眼的红意。   女儿出嫁都是要哭嫁的,长宜原本还没觉得什么,在正厅拜别傅老夫人和傅三爷的时候,长宜想到母亲也在天上看着她,一股酸楚之意涌上心头,眼泪收也收不不住。   吴太太劝道:“好姑娘,你可得忍着些,别把妆容哭花了。”   长宜没有兄长,由堂兄傅长宋背着上了花轿。外头响起鞭炮声和响乐,长宜坐在轿子里,隐隐约约听到一声‘起轿’,接着轿子平缓的抬了起来。   木槿和青竺跟在花轿两侧,和长宜说话:“姑娘,你擦擦眼泪,过一会子就到徐府了。”   长宜在正厅哭得厉害,这会子倒没什么眼泪了,花轿在街上转了一大圈,在徐府正门前面停下来。   徐家请的傧相是永城侯夫人,轿子落了地,永城侯夫人亲自扶着长宜下了花轿,这会子天色刚暗了下来,徐家正门大开,庑廊下挂满了彩灯,十字甬道上点着绰灯,把整个院子都照亮了。   地上铺着大红的地毯,长宜由着永城侯夫人扶着穿过大门,二层仪门,一直走到徐家的正堂。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直到走到徐家正堂,长宜才觉得手中的大红绣球那一头好像换了个人拿,永城侯夫人还在一旁搀扶着她,拜了堂,随着一声‘礼成’,一群人簇拥着新郎新娘入了洞房。   洞房里更是热闹,还要坐床撒帐,长宜被按坐在床上,永城侯夫人笑着道:“新郎官,可以挑新娘子的盖头了。”屋子里的人开始起哄。   长宜这才知道徐衍一直在她身边,不知为何,她突然又局促起来,两手绞握在一起,她刚才哭了许久,不知妆容可哭花了。   徐衍却很是镇定,微笑的接过喜称。   红盖头被挑开,长宜的眼前一片明亮,她定了定神,才看清屋子里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人,徐衍就站在她的前面,身上穿着大红圆领吉服,胸背上缀着云雁补子,素金的革带,乌纱帽上簪了花。   长宜抬头对上徐衍的双眸,他脸上带着笑意,眼眸深邃而平静。长宜微微吸了一口气,红着脸低下了头。   徐衍也坐下来,永城侯夫人笑吟吟的端着托盘撒帐,桂圆、红枣、莲子……带着美好寓意的干果落在床上,新郎官和新娘子的大红喜服上。   接下来还要喝合卺酒,徐二太太身边的李嬷嬷端过来一碗饺子,长宜吃了一口,永城侯夫人就问她:“生不生?”   长宜的脸红得像是熟透的苹果,颇是忸怩的说了一个字“生”。   满屋人哄堂大笑。   徐衍还要去前院敬酒,走的时候望了一眼长宜,倒有些依依不舍的意味,永城侯夫人看在眼中不由掩了帕子笑了一下,催促道:“少詹事,你且安心去前院待客吧,谁还会欺了你娘子不成。”   徐衍就拱手朝永城侯夫人作了一揖。   早在前几日徐衍就嘱咐过永城侯,让他带话给他夫人:“……傅姑娘年纪还轻,脸皮薄,央嫂子多护着她些。”   到底都是与徐家常来往的太太夫人,有头有脸的,就是闹也不会闹得太狠,况且新郎官都走了,略站了会都出去了。   长宜这才松了一口气,凤冠太沉,压得她肩膀酸疼,她刚抬手,却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从屏风后面悄悄溜了进来,生的一团粉嫩,身子骨却有些瘦弱。   “你就是四婶婶?”小姑娘乌黑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却在打量她。   长宜以前在徐府见过小姑娘一面,知道她是三太太郑氏嫡出的女儿。“蓁姐儿,过来。”长宜朝她招了招手,她很喜欢小孩子。   “你知道我是蓁姐儿?”小姑娘走过来,一脸好奇的盯着她。   长宜柔声道:“当然,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母亲是三太太。”   小姑娘疑惑的道:“你怎么都知道?”   长宜点头,笑着问她:“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了,你身边的妈妈和丫头呢?”   “我母亲在待客,我偷跑出来的,乳娘和丫头都没看见我。”徐元蓁走到喜床边沿,看到红绫被上洒满了干果,捡起一颗桂圆问:“这个能吃吗?”   长宜捏开桂圆递给蓁姐儿,和她商量:“你偷跑过来,乳娘和丫头看不到你,想来都急坏了,我让丫头送你回去可好?”   蓁姐儿边吃桂圆边道:“好。”倒很是乖巧。   长宜就叫了守门的丫头进来,吩咐道:“好生把蓁姐儿送到三太太身边。”   徐元蓁跟着丫头走出新房,又跑过来,趴在堆漆螺钿屏风后面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四婶婶,你长得好看,蓁姐儿喜欢你。”说完‘登登登’的又跑了出去。   倒是可爱极了。   长宜坐在喜床上才开始打量屋子里的摆设,桌椅、宫灯、屏风上面都贴了囍字,紫檀木的方桌上点着龙凤红烛,摆着各样果粘,床帐也是大红的联珠纱帐,红绫鸳鸯被……   外头天色已黑,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长宜又饿又累,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她连忙坐好,这次进来的是一位穿深赭色比甲的老嬷嬷,一脸的笑意,上前行了一礼道:“四爷说他还得等会子才能过来,让姑娘不必过于拘谨,在猗园里没那么多规矩,随意就好。”   长宜记得之前猗园连个服侍的丫头婆子都没有,见这位老嬷嬷慈眉善目的,问道:“不知嬷嬷怎么称呼?”   婆子道:“老奴是从前服侍四爷的,姓姚,四爷拨老奴过来服侍夫人,夫人若是不嫌弃,就叫老奴一声姚婆子。”   长宜听到她以前服侍徐衍,道:“那我以后就称呼您‘姚嬷嬷’吧。”话音未落,长宜的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出来。   长宜尴尬的笑了笑,姚嬷嬷道:“是老奴疏忽了,席面已经备好,老奴这就让传过来。”   姚嬷嬷退出去后不久就有四五个捧饭的丫头进来,在一旁的圆桌上摆了席面。过了一会,姚嬷嬷带着青竺和木槿进了屋。   “夫人初来,想来不习惯他人服侍,这两位是您的贴身婢女,四爷说了,还是让她们在您身边伺候,以后再慢慢添丫头。”   安排好这一切,姚嬷嬷又道:“夫人若是要什么,招呼外面一声就行。”说完恭敬的行了一礼,又下去了。   长宜就早上的时候吃了两块桂花糕,饿的饥肠辘辘的,闻到香气差点流出口水来。   她刚在圆桌旁坐下,又听庑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这次是刻意压低的男声:“……夫人歇下了吗?”   长宜身子一僵,连忙扶着头上的凤冠小跑到床上坐下。 第41章 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徐衍推开门, 穿过屏风,就看到长宜头上的翟冠还没有摘下来,穿着大红麒麟圆领通袖袍, 垂着眼眸端坐在喜床上,一副拘谨的模样。   青竺和木槿都很识趣的退下了。门被关上。   长宜绞握着双手, 微微抬眸看向徐衍,见他站在屏风前面, 好整以暇的正在打量她, 秀雅的丹凤眼中含着笑意。   昏黄的烛光映在他俊秀的脸上, 说不出来的儒雅风流。   “四爷。”长宜从床上站起来, 屈膝行礼, 腿还没弯下,胳膊却被一只大掌钳制住把她扶了起来。   “我说过不用向我行礼的。”徐衍扶着长宜重新坐到喜床上, 温和的道:“叫我好好看看你。”   他握住长宜纤嫩的小手,感受到她手心的濡湿。   长宜脸颊烧红, 两人挨的很近,长宜能闻到他呼出的气息中带着酒气, 却并不浓重。“四爷。”长宜被她打量的很不自在, 主动问他:“要不要我叫丫头给你熬些醒酒汤送过来?”   徐衍见长宜戴着金镶南珠坠子的两耳透着淡淡的粉意,越发显得耳底的一颗红痣鲜艳如滴,笑了笑道:“不着急, 姚嬷嬷一会就送过来。”   长宜小声‘啊’了一声, 慌忙找措辞:“那我……”她看到圆桌上还冒着热气的席面, 灵机一动,声音都灵动了些:“四爷还没用饭吧,姚嬷嬷刚送过来的席面,四爷先吃些?”   她着急逃离, 却被徐衍按了回来。   长宜咬了咬嘴唇:“四爷。”一双乌黑的杏眸仿佛含了水雾,眼皮还有些粉红,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徐衍不由笑了起来,见她额头上被翟冠压出了一道红痕,心疼的道:“先卸了妆吧。”起身出去叫了青竺和木槿进来,服侍长宜洗漱。   长宜这才舒了一口气,坐在妆奁前面,轻轻拍了拍自己红透的脸颊。西稍间设了净房,长宜卸了妆,把脸洗干净,换了一件湘红色妆花缎衫裙。她头发披散下来,重新挽了个小纂,额前的碎发沾了水有些湿漉漉的。   长宜从净房出来看到徐衍撑着胳膊斜斜地倚着引枕,坐在靠窗的罗汉床上望向窗外,似乎在等她。   听到脚步声,徐衍扭头看向长宜,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道:“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先吃饭,不必等我,累了就先歇下。”   长宜愣了一下,点头道了个‘哦’字。   送走徐衍,长宜才有心思坐下吃饭,酒足饭饱后方想起问是什么时辰了,姚嬷嬷带着人进来把饭菜撤下去,回道:“已经是亥时了,热水已经备好,夫人可要沐浴洗漱?”   长宜望了一眼窗外,见庑廊下挂着大红的绉纱灯笼,外头喧闹的声音不知何时没了。刚才她也没问徐衍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他去干什么了。   长宜点了点头,不一会外头的丫头进来,在净房里预备热水,留下青竺和木槿在净房服侍。热气氤氲,长宜坐在浴桶里泡了一会,擦干身上的水,换上牙白湖绸的中衣,方才出了净房。   而徐衍不知何时从外头已经回来了,身上换了一件家常的青色直裰,正坐在罗汉床上翻着书,长宜吓了一跳,徐衍却放下了手中的书看她,笑道:“洗好了?”   长宜微怔,问道:“四爷何时回来的?”   徐衍朝她伸出手:“刚才回来,你正在沐浴,我就没让人打扰你。”   长宜垂眸看他的手心,掌心的三条纹路十分清晰,中间的一道却连着整个手心。长宜微微有些讶异,她听说断掌打人极疼。   “怎么了?”徐衍见她望着他的手发愣。   长宜回过神来,不由笑自己在乱想什么……以徐衍的修养,他会出手打人吗?“四爷可用过饭了,刚才的席面撤了下去,我让姚嬷嬷再传些饭菜来。”   徐衍看到她展露笑颜,把长宜拉到怀中,怀中的人儿却身子一僵。他微笑道:“我已经吃过饭了,不必再传。”反手把长宜抱了起来。   长宜只觉得脚下一空,等到她反应过来,人已经悬在了半空中,纤细的胳臂不自觉勾住了徐衍的脖颈。   侍立在一旁的青竺和木槿不由脸一红,慌忙低下了头,根本不敢看自家姑娘和姑爷,悄悄退了出去。   两人身上的衣服都很单薄,长宜靠在徐衍的胸膛前,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不敢动弹半分,脑子里像是灌了浆糊,她现在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却想到了盛氏给她的那本书……   夫妻之间的事……   长宜闭上了眼睛。   徐衍把她放到喜床上,笑着喊了一声‘长宜’,长宜才睁开眼睛,睁着一双无辜的眸子望向徐衍。   “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认亲,你先睡。”徐衍摸了摸她的头发,转身要走,长宜犹豫了一下道:“四爷,你去哪里?”   徐衍回头,看到长宜的小脸上分明有些失望,无声笑道:“我喝了酒,怕熏着你,先去沐浴下。”   长宜沉默了片刻,她还以为他又要出去……她这样一问,倒显得她迫不及待了一样,长宜想到刚才徐衍脸上的笑意,分明带着几分促狭,他一定是想歪了。   长宜望了一眼红绸联珠纱帐,懊恼的把脸埋进了红绫被里。净房里传来水声,不禁让人想入非非,长宜想到刚才徐衍抱着她的时候,有力的胳膊,宽厚的胸膛,他不是说他小时候体弱多病,怎的抱起她来反倒一点儿都不吃力了……   长宜楞楞地望着两床红绫被,盛氏叮嘱过她,成亲后她就要睡在外侧了,她缓慢的爬进外面的被窝中,慢慢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   在床上躺了一会,长宜才慢慢平静下来,静下来就觉得自己有些太过惊慌了,这是嫁人的必经之事,有什么好害羞的呢。   过了一会,净房里的水声渐渐弱下去,徐衍出来就看到长宜已经平躺在床上了,只露出一张玉白的小脸来,他吹了灯,把幔帐放下来。   院子里已经很静了,还能听到虫鸣声,只有方桌上的龙凤红烛还燃烧着,屋子里很是昏暗,长宜微微眯着眼睛,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坐在床沿上,还有淡淡的胰子清香。   徐衍从床尾上了床,睡在了里侧,长宜僵着身子听动静,过了一会,却传来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一直都没有动静。   长宜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听了一会方才睁开了眼睛,她刚才吃了很多饭菜,现在却有点口渴了,她舔了舔嘴唇,嗓子却好像冒烟一般。   渴得实在难受,长宜悄悄掀开被子,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摸索着倒了一盏茶,连喝了两杯,方才解渴,又蹑手蹑脚的爬上床,才刚躺下,就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搂住了腰身。   她身子一颤,正要说话,盖在身上的红绫被就被掀开,被带到了另外一个温热的被窝。   两厢火热的身体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贴在一起,长宜颤着声道:“四爷,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徐衍伸手去解她的衣衫。嗓音却越发的低沉:“我也没有睡着。”   那她刚才下去找水喝,全被他听了去……   “四爷……”长宜还想说什么。徐衍覆身压上去,接下来的话悉数淹没在细碎的吻中……   长宜初经房事,自然是紧张的不行,徐衍耐着性子哄了她许久,身下的人儿身子才放松了些……但到底还是痛的,长宜哭得泪水涟涟,徐衍心疼的温柔拭去她的眼泪,和她说:“就快好了。”   一番云雨,终究是结束了。   两人浑身都湿透了,黏在身上十分的难受,徐衍穿上中衣,撩了帘子让外头守夜的婆子打热水进来。   重新沐浴后躺回床上,长宜越发觉得身下痛,红着一双眸子望着徐衍,徐衍把她搂在怀中,哄道:“以后就好了……”   已经是深夜了,吹了灯睡下,二日一早天才刚亮,长宜就醒了,姚嬷嬷和徐太夫人身边的崔嬷嬷带着丫头婆子进来服侍,崔嬷嬷亲自收拾床被,笑着道:“夫人慢慢收拾,天还早,等吃了早饭才认亲呢。”   徐衍穿了一件绯色团花直身,拿了一本书坐在罗汉床上等长宜梳头,来给长宜梳头的是姚嬷嬷带过来的一位婆子,本家姓贾,人称贾妈妈。   贾妈妈手指很灵巧,把头发梳顺了,抹上桂花油,青丝在她手中缠缠绕绕很快就挽成了一个高髻,又簪上赤金红宝石凤钗,回内室换了一件大红纻丝通袖衫,织金膝襕马面裙。   长宜从内室出来,徐衍已经让姚嬷嬷传了早饭,圆桌上摆着桂花糕、梅花香饼、油炸的麻团果子,瘦肉皮蛋粥、红稻米粥,四五样酱菜,一色都用天青釉瓷盛着,还有一小盅燕窝粥,是饭前先用的。   长宜听说过世家大族都会在饭前吃燕窝,没想到徐家也是这样,她吃了燕窝粥,又喝了小半碗红稻米粥,方才放下了筷子。 第42章 四太太,到你出牌了。……   丫头次第上前服侍, 长宜漱了口,洗手后抬头看到徐衍正笑望着她。长宜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招了木槿过来, 问她准备的回礼和见面礼,一样一样的数好。   新婚第二日是要开家祠, 拜谒祖先的,长宜跟着徐衍先去了清心堂给徐太夫人请安, 虽是深秋, 小径两侧的墨竹却还青翠, 一路遇到的丫头婆子都纷纷向他们行礼。   长宜听到‘四太太’这个称呼, 一时还有些恍惚。徐衍就走在她的身侧, 他人生的高大,身姿笔挺, 没来由的让她很安心。   进了清心堂,崔嬷嬷正在附耳和徐太夫人说话, 徐太夫人脸上露出笑意,敬了茶, 从碧玉手中接过朱漆红木雕镂的锦盒递给长宜, 说了些夫妻和睦,绵衍子嗣的话。   长宜红着脸捧着锦盒,又跪下磕头谢礼。   这次徐太夫人把她扶了起来, 握住她的手说:“好孩子, 你们先去祠堂, 等拜了先祖,昭告天地,等会子再来清心堂认亲。”   徐家祠堂在正房大院的第二进,从清心堂走过去要走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徐太夫人叫人套了马车,送他们去了祠堂。   徐家百年世家望族,祠堂修的很是威严庄肃,偌大一面墙上全是供奉的祖先牌位,悬挂着赏赐的匾额,徐衍见长宜一张小脸满含惊讶,笑着道:“我小时候在学堂不好好读书,跟着五堂兄逃课,被罚跪祠堂不少次。”   长宜还不知道徐衍会有这么调皮的时候,她不由笑道:“原来四爷也会逃课,我还以为你很喜欢读书呢。”   毕竟少年中举,一次登科的学子实在少之又少,譬如她父亲,二伯父,都是考了很多次才中了进士,父亲考了两次正科,一次恩科,第三次才桂榜有名。   徐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那时候年纪还小,悟性不够,虽能背下书来,但总觉得晦涩难懂,也不知读书为何物,逃过一段时间的课,后来有一日就忽然开窍了。”   长宜很喜欢听徐衍说这些事,追问道:“你什么时候开的窍?”   徐衍凝眉想了一会:“……大概十二岁那年吧,我那时候刚过了童试。”   长宜默了片刻,果然人与人之间是有差距的,她十二岁那年才刚读《四书》,徐衍就已经是童生了,不过她那时候的针黹女红也得过绣娘的称赞,也不算很笨了吧。   从祠堂出来,两人又坐着马车去了清心堂,从仪门过来,长宜踩着脚凳下了马车,看到徐大太太带着人已经在影壁前候着了。   先头的徐大太太早逝,这位大太太是后嫁进来的,外家是陕西的一个小门户,与先徐大太太是表姊妹,姓汪,她嫁进来的时候,徐二太太已经掌中馈多年,府上诸事打理的井井有条,又出身名门,处处都压这位大太太一头。   汪氏进门的时候徐太夫人也曾想过把中馈交还给长房,但汪氏不堪重用,连账簿都看不太明白,后来府上的对牌钥匙还是交到了徐二太太手中。   汪氏嫁进徐府多年,也未诞下一子半女,却整日里和二太太、三太太打擂台,徐太夫人虽不甚喜她,但到底是徐家的宗妇,这认亲的事宜还是得由她出面。   徐衍撩开帘子,也下了马车,汪氏笑着打趣他:“四叔,你不去前院陪客,怎么来了这里,这清心堂可都是女眷,你再舍不得娇妻,也得耐着性子等一会。”   徐衍拱手道:“大嫂说笑了,我这就去前院,长宜就交给你了。”   汪氏笑道:“哪能用得着四叔行这么大的礼。”说着摆了摆手,“去吧,去吧,我们又不会吃了你媳妇。”   等马车走后,汪氏才拉着长宜的手,一面往清心堂走,一面道:“没想到四叔读书好,也惯会疼人的,四弟妹,你可是个有福气的。”   长宜这些日子不知听多少人说她有福气,赧然的道:“可能是四爷觉得我没见过世面,怕丢了人罢了。”   汪氏就拍了拍她的手:“你也别怕,这徐家也没这么吓人,不过是亲戚多了些,他们不会为难你的,况且有大嫂护着你呢,若以后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就行。”   汪氏虽是继室,嫁进来的时候也已经二十有余,比徐二太太还要年长一岁,先头徐大太太留下一女,是在她膝下养大的,这位徐家的长女比长宜还要大一截,汪氏看长宜就像看女儿一般。   两人走到清心堂堂屋,见地上两溜十二个黄花梨木圈椅上已经坐满了衣彩锦绣的妇人,徐二太太和郑兰斋都在,徕大太太赵氏、荣成县主,还有和徐家沾亲带故的一些太太夫人。   除了徐太夫人和二太夫人,倒要数二房嫁出去的两位姑母辈分最长,长宜敬了茶,收了改口礼,又端茶给徐家的几位太太的,他们虽是平辈,也是做兄嫂的,长宜端了一圈的茶,青竺和木槿怀中抱满了大大小小的盒子。   嫁进定国公府的徐元璟在徐府住了一晚,还没有走,长宜给了她一对金镶玉的草头簪,徐元璟比长宜还要年长两岁,不过这对她来说倒也没什么,四叔本来就没比她大几岁,笑盈盈地叫了一声‘四婶婶’。   年幼尚幼的徐元蓁和荣成县主的嫡子徐珏,庶出的徐元宁、徐元澜一人一个荷包,都是顷刻的各式各样的金银锞子。   徐元姝从来都没想过傅长宜竟然会嫁给四叔父,‘四婶婶’到底是没叫出口来,长宜也给了她一个荷包。   过了一会,与徐家交好的工部侍郎黄夫人和太常寺卿石夫人也来串门,徐二太太叫人在彩衣堂搭了戏台子,众人挪去那里听戏。   徐太夫人特地叫了长宜过去和她坐一桌,坐在一旁的黄夫人夸赞道:“太夫人,您这位儿媳可是生的漂亮,我瞧着性子也好。”   石夫人也打量着长宜,她膝下有两个嫡出的女儿,早些年就有意和徐家结亲,暗藏话音,徐太夫人却几次推辞,这几年下来她瞧着徐四爷一直没有成亲,还以为他身上有隐疾,谁料却转头娶了傅家的姑娘。   长宜感觉到石夫人投来的目光有些不善,找了个空闲让青竺去打听:“那位石夫人可和咱们徐府有什么来往?”   吃了午饭,徐太夫人亲自送二太夫人走了,徕大太太和荣成县主也跟着一起回了榆钱胡同,郑兰斋这才找着空和长宜说话。   她穿了一件湖蓝色妆花缎褙子,气色却还是不太好,和长宜道:“昨日还要多谢四弟妹,让丫头把蓁姐儿送了过来,不然真是要乱作一团了。”   她昨儿发现蓁姐儿不在,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吩咐嬷嬷丫头去找,差点闹到徐太夫人那里。   “三嫂客气了。”长宜笑道:“蓁姐儿年纪还小,是要叫人盯紧一些,她也是可爱,我喜欢的紧。”   郑兰斋素日不觉得傅家的这位三姑娘生的好看,今日穿上这一身红,衬得她肌肤白腻莹润,眉目如画一般,不觉有些失神,心中倒是说不出来的酸楚。   她笑了笑道:“蓁儿回去也说,她也喜欢你呢。”   回到清心堂,徐太夫人叫人在清心堂抬了方桌过来打马吊,一抬头看到郑兰斋眼底的青痕,便招了三儿媳上前来,问道:“我听说房里的荷心有了身孕,这是多早晚的事了?”   郑兰斋调理了多年的身子,还是没有有孕,不得不停了姨娘们的汤药,这才刚停了一月有余,荷心就有了身孕。   郑兰斋道:“前几日才刚把出来脉象,大夫说还不稳,儿媳想着等荷心坐稳了胎再跟您说的。”   徐家长房子嗣一直都不盛,老大家的除了生了个嫡女,还有两个庶女,老二家的一子一女,三儿媳自打生了蓁姐儿后伤了身子,这么多年没动静,她虽不插手几个儿媳房中的事,心里面却是着急的。   徐太夫人‘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是有谱的,瞧瞧你如今的身子,都快瘦成一把骨头了。”她何尝不知道三儿媳心中的执念,劝道:“有些事强求也是强求不来的,那些汤药就先停了吧,保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郑兰斋苦笑了一下,道:“母亲说的是,儿媳就是有些不甘罢了,大夫说调理下去终归还是有望的。”   长宜在一旁听到,不由皱了皱眉,当初母亲怀她的时候也伤了身子,后来多年没有孕,吃了不少的汤药,后来好不容易怀上了,却也流产了,因此还拖坏了自己的身子。   郑氏这个样子……   徐太夫人却皱了皱眉道:“你再喝那些汤药,坏的是你自个的身子,你以为那些偏方有用,若是有用早就怀上了,还用等到今日。”   郑氏低下头没有说话,徐太夫人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庶子庶女终归是记在你的名下,你怎么就想不通呢,当然有自己亲生的孩子是好,那也不能靠那些偏方怀孕吧,你停了那些药,说不定还就能怀上了。”   徐大太太见长宜坐在一旁喝着茶水,就拉了她过来打马吊,长宜不太会打,推辞了一番,还是被黄夫人推到了桌子前面:“你今儿可是主角,不能不上桌的。”   下午的时候,徐衍过来接长宜,就看到她围坐在方桌前,眉头紧紧蹙着,一脸的苦闷,黄夫人还在笑着催促:“四太太,到你出牌了。” 第43章 好,那我就等夫人给我挣面子……   侯在门口的小丫头正要进屋回禀, 却被徐衍止住了,小丫头望着高大俊朗的四老爷,不由悄悄红了脸。   万春见徐衍在庑廊下驻足, 笑着问道:“四爷,您不进去?”   明锡堂坐着一屋子的大人, 他们家四爷倒好,借着醉酒离了席, 他自小就服侍四爷, 还能不知道的, 这么多年他还从没见四爷醉过。果然, 离了大厅, 四爷就立刻清醒了过来,连扶人都不用, 好好地半点事儿没有。   四爷分明是想见夫人,他心里门儿清。   徐衍瞧了他一眼, 说道:“你去找个婆子过来……就说天色不早了,黄大人打发人过来问黄夫人什么时候回府?”   黄大人明明还在前院喝酒, 可没这样说。万春心中不由腹诽, 还是老实的去前院找了个洒扫的婆子,没过一会,黄夫人就被徐大太太亲自送出了清心堂。   碧玉附耳和徐太夫人小声说了几句, 徐太夫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老四啊……”她还从未见过四子这么维护过一个人, 可见是打心眼里喜欢极了。   徐太夫人叫了长宜到跟前来,笑着道:“你不用在这里陪母亲了,先回去收拾收拾,见见猗园的丫头婆子, 他们从前都是服侍过老四的,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若有哪里缺的,找你二嫂就行,如今咱们府上是她管家。”   昨夜三更天才睡,认完亲笑得脸都要僵了,长宜早就疲累极了,可她初为人妇,婆婆没有发话,她也只能强打着精神陪着,生怕行差踏错,叫人看了笑话。   长宜应诺,徐二太太把她送出门外,亲热的道:“四叔以往嫌人多麻烦,把猗园的丫头婆子都遣了出去,母亲这回让我添人,我就挑了几个还算伶俐的丫头送了过去,若有哪里不妥当的,四弟妹直管找我就行。”   长宜都是把徐二太太当长辈看待的,突然两人做了妯娌,她倒有几分不习惯,笑了笑道:“二嫂挑中的丫头,自然个个都是好的。”   徐二太太微笑的望着长宜出了穿堂,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了下去。   长宜从穿堂出来,从夹道过去,看到徐衍背着手站在竹林丛径中,她还以为眼花了,万春却已经拱手行了礼:“夫人。”   “四爷不是在前院待客吗”,长宜快走了几步,到了跟前问道:“怎么站在这里,也没进清心堂?”   徐衍见她脸蛋小巧精致,双眸清亮,笑道:“刚才回来,正好看到你从清心堂出来。”   这么说是在等她了。   长宜笑道:“我那些箱笼都还没有整理出来,母亲让我回来收拾东西,正好也见见咱们院子里的丫头婆子。”   “咱们院子……”徐衍突然停下,点了点头道:“是要见一见,等会子让姚嬷嬷把人都带过来给你请安。”   长宜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却听徐衍又道:“我听说你下午和黄夫人打马吊,输了不少银子?”   长宜想起这个就觉得肉痛,不过半下午的空,她输了二十多两银子,在傅家的时候她的月例银子不过八两,这一下三四个月的月例没了。   她统共也不过就两千两银子傍身,出嫁的时候父亲虽又给了她五百两银子的银票,但这是她压箱底的,徐府人多事多,花银子的地方太多了,也不知她这些银子能不能撑上些时候。   徐衍看到她蹙眉,问道:“输了多少?”   长宜有些不好意思,嗫嚅着嘴唇道:“二十三两。”她也就跟着祖母的时候看了几次牌,从来没有上手过,这已经是她很努力的打了。   她解释:“一开始的时候输的更多,差不多输了三十两,后来赢了六吊,又赚回来一些。”   徐衍轻轻‘嗯’了一声:“这点银子就值得你这样皱眉了。”他望着她,抬手抚平她微微蹙起的眉头。   他的手炙热滚烫,长宜愣了片刻,不太明白徐衍话中的意思,她道:“我下回还是找大太太要本《牌经》看看,不能总是给你丢人。”   徐衍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嘴角微弯,自然的握住她的手道:“好,那我就等夫人给我挣面子了。”   长宜听着这话觉得怪怪的,垂眸看到她的手被他握在手心里,手指尖不由微颤。徐衍却丝毫不觉,拉着长宜进了猗园。   猗园共有五进,园子是按江南园林的风格建造的,随安堂前面是一片竹林,后面栽了两棵玉兰,不知是多少年前就移栽过来的,树干粗壮,竟要两人合抱才能抱的过来。   随安堂是正房,五间四架,分为正堂、东西次间、东西稍间,一应紫檀木的槅扇隔开,窗棂上镶了明瓦,新房设在了东稍间。左边的耳房做了茶房,右边的耳房是徐衍的书房。   过了一会,姚嬷嬷带了猗园的丫头婆子来见长宜,洒扫锄草的就有七八个,猗园原来是没有小厨房的,前些时候才刚辟了厨房,领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长宜在东次间见了他们,包了封红打赏。   在正房服侍的丫头都是徐二太太挑选的二等丫头,有两位生的十分貌美,长宜就留意了一下,问了她们的名字。   都恭敬的回话。   “奴婢朱纱。”穿银红褙子的女子回道。   另外一个穿浅碧褙子,手上带了素银的镯子,身量苗条,小脸盈白,长宜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她一番。   “奴婢纨素。”   长宜默念了两遍,笑着道:“‘腰若流纨素’,你倒是称的上这个名字。”   纨素双手交握,微弓着身子回道:“这是二太太给奴婢起的,奴婢喜欢穿素色衣衫,二太太说不如就改叫纨素。”   长宜笑了笑道:“是个好名字,你们先下去吧。”   等两人出去,青竺和木槿才面面相觑望了一眼,长宜见她们噤声,说道:“怎么都不说话了?”   姚嬷嬷还在一旁,青竺小声的道:“刚才那位叫纨素的,眉眼和姑娘有几分相似。”她以前在傅府,总是什么都敢说的,来到徐家见府上的丫头婆子比傅家行事规矩的多,木槿提醒了她多次,徐家规矩大,她也不不敢冒冒失失的。   长宜就笑了笑,她还不知徐二太太竟存了这个心思,不过人既送来了,又没有犯错,她也不好赶走。   姚嬷嬷在别院替徐衍看院子多年,眼尖耳聪,问道:“夫人,不如让她们二人在外头服侍,您再挑挑看看,四爷说您要是不喜,就都打发走了再重新挑好的进来也都是可的。”   长宜有些汗颜,如今徐衍是什么都护着她的,难不成就因为有几分像她就把人送走,那不是打二太太的脸了,况且若是徐衍喜欢,就算她藏着掖着也是拦不住的。   “罢了,也不是贴身伺候的,就先留下来吧。”若是行事规矩,挑不出错处,她也不会说什么的,若是藏匿了其他心思,到时候再挑个错处指出去也不晚。她如今才刚嫁进来,还是不要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从傅家带过来的箱笼都放在了西厢房中,长宜望着堆满的一屋子箱子,脑袋都有些大了,不过这些箱笼里面可有不少贵重的物件,是得好好收拾一番,得重新造册入库。   青竺和木槿先带着丫头婆子归拢衣物,长宜就去了书房,她这么多东西得找个库房。   徐衍坐在花梨木大理石书案前面看书,抬头看到长宜进来,就朝她招了招手,长宜走到近前才看到徐衍是在审校书籍,有些地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长宜知道皇上把修书一事都交给了文渊阁,徐衍虽任了少詹事,但还兼任文渊阁大学士,这些审校审定书籍的事宜他还是得经手的。   太阳已经落山了,屋子里有点暗,长宜道:“外头天色晚了,四爷这样看书眼疼,我给您点一盏灯来。”   徐衍就坐在书案前面,看着长宜在一旁掌灯,灯光柔和昏暗,更衬得长宜面容温婉沉静,长宜掌了灯,把打开的槅扇阖上,一扭头看到徐衍悠闲地坐在花梨木的圈椅上,胳膊撑着椅扶,正含笑望着她。   长宜扶了扶鬓,把收拾库房的事跟徐衍说了,徐衍听完道:“猗园就我们两个住,房屋多得是,你看哪里合适就用哪个。”   长宜心中早有主张:“我想搁置在后罩房。”后罩房离随安堂不远,过去也容易。东西厢房却是要留给丫头婆子们住的。   徐衍就点了点头:“好啊,正好大哥这阵子在修葺房屋,我让他多打几个多宝阁好了。”   长宜还以为要自己找木匠,想着明天让王升家的过来问问外头的行情,不过要大爷给她打多宝阁,这银子……长宜正想问徐衍花费的事,徐衍却道:“你过来写个字,我看看这些日子是不是有所长进?”   长宜微愣,明明还在说着多宝阁的事,徐衍已经站了起来,在书案上铺了澄心堂纸。   长宜只得绕过书案,接过徐衍递过来的紫毫,略一犹豫,在澄心堂纸写了‘徐行之’三字,徐衍在一旁轻笑:“怎的这次写了我的名字?”   长宜见他就站在她身后,侧了侧身子,也笑道:“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徐衍勾了勾嘴角,灯光下长宜的肌肤更显细腻玉润,目如点漆,带着一点点的狡黠,红唇娇艳如滴。“四爷,我这次写的……”   她话还未说完,细腰就被徐衍一把揽了过来,吻上了柔软的唇瓣,长宜心头猛然一跳,拿在手中的紫毫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第44章 我想等你一会。   他的吻炙热激烈, 唇舌相缠,像掠夺城池一般,让长宜根本就来不及躲。她甚至忘了呼吸, 直至胸腔中的空气用尽,发出呜呜的声响, 徐衍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了她的唇,手还揽在她的腰侧。   长宜微微吸了一口气, 徐衍却笑着望她, 指着澄心堂纸说:“写得不错, 是有长进了。”他刚才做的好事, 还有心思评价她写的字。   长宜红着脸瞪了他一眼:“四爷自个看书吧, 我就不打扰你了。”不待徐衍说话,匆忙离开了书房。   万春侯在门外, 看到夫人气冲冲的出了书房,连看他一眼都没有看, 明明进来的时候还温和的对他笑来着。万春挠了挠头,往里探了探身子, 问道:“四爷, 您是不是得罪夫人了?”   徐衍捡起掉在地上的紫毫,想到刚才长宜出去的时候分明是气恼了,她脸皮薄, 只怕是把她惹着了。面无表情的瞄了一眼万春, 说道:“你如今的差事是当的越发好了, 管到我头上来了。”   万春愣怔了片刻,忽然就明白了,四爷一定是做什么让夫人不高兴了,夫人恼了他, 四爷就把气出到他身上。他摆手:“不敢不敢,四爷您请便。”连忙把头缩了回来。   长宜回内室坐了一会,望着镜奁中的自己,眉眼妩媚,嘴唇嫣红,刚才徐衍竟然在书房亲她,当着一屋子的圣贤书,还不允许她躲,长宜想想就觉得羞赧的厉害。等平复了心情,脸上的热红退下去才去了东次间。   姚嬷嬷正带着丫头摆饭,徐衍打着帘子从外面进来,长宜没有搭理他,摆完饭姚嬷嬷带着丫头下去,徐衍才走近了问她:“气消了吗?”   长宜本来就没有生气,只是觉得难为情罢了,支吾着道:“你以后可不许这样胡来,叫旁人瞧见了多不好。”   徐衍觉得她这样子甚是可爱,笑着道:“好,以后都听夫人的。”   用过晚饭,徐衍去了书房。长宜坐在罗汉床上看今天收到的见面礼的册子,徐太夫人赏的是一套赤金累丝的头面,大太太送了一件金镶玉的项圈,二太太送的是一对南珠耳坠,三太太则送了一对金镶玉的手镯……都十分贵重。   长宜让木槿先收在库房里,等回头再拿出来用。   姚嬷嬷进来回话:“四爷说他还得看一会子的书,让夫人先歇下。”   长宜累了一天,疲倦的厉害,沐浴后换了一身湖绸的亵衣,坐在床上看书。屋子的灯烛有些昏暗,长宜看的眼酸,吩咐青竺:“再去点一盏灯来……”   一个黑影压下来,不由分说抽走了她手中的书。“这么晚了,怎么还在看书?”徐衍拿起书扫了一眼,见是一本《牌经》,不由挑了挑眉。   长宜抬头,见青竺不知何时已经退了下去,揉了揉酸疼的眼睛道:“我想等你一会。”   “等我做什么,我不是让你先歇下吗?”徐衍笑着摸了摸她一头柔软的青丝,道:“睡吧,我一会就过来。”   徐衍拿着衣服去了净室,长宜看了一眼漏刻,已经是亥时了。   她躺下后望着承尘,不由想到昨天晚上,脸颊烧的又红又热,可实在是太困倦了,长宜闭着眼睛躺了一会,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人把她抱了起来。   她努力的睁开眼睛,看到徐衍连同衾被将她抱到了床的里侧。“四爷……”她半睡半醒,咕哝了一声,嗓音中带着浓浓的睡腔。   徐衍不忍心把她闹腾醒,低声在她耳边应了一声:“睡吧。”   长宜是半夜醒来的,外头下起了雨,雨声淅淅沥沥的,她被吵醒了,还以为是在傅家的闲月阁,翻了个身,出声喊了一声‘木槿’,摸到外侧的衾被,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嫁了人了,这是在徐家。   她不敢再动,悄悄地把手拿开,听到身侧没有动静,方才放下心来。只是她睡了一阵子,现下倒是很清醒。屋子里还一片黑暗,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长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下床喝杯茶再继续睡。徐衍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无奈睁开了眼:“长宜,你要动到什么时候?”   长宜被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磕在了紫檀木镂雕的架子床上,闷闷的响了一声。长宜捂着隐隐作痛的头顶,欲哭无泪的道:“四爷,你醒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徐衍听到声音连忙坐了起来,点了灯,把她抱在怀中察看,蹙眉道:“都是我不好,吓着你了。”   好在只是轻碰了一下,力道不重,头顶没有起包,徐衍给她揉了一会就不疼了。长宜这才察觉她整个人都被徐衍抱在怀中,两人贴的极尽,能听到咚咚有力的心跳声,还有淡淡的胰子清香。长宜脸有些微热。   徐衍看她的眸子却越来越炙热,经历了昨晚,她还能不知道的,害羞的挣了身子下来。“四爷,天快亮了,还能再睡一会。”她故作镇定的道。   “长宜。”徐衍苦笑了一下,他原本想让她睡个好觉的,只怕现在是不能了。他把她箍住,望着她耳垂上的那颗鲜艳如滴的红痣,俯下身来亲吻她。   他的动作很是轻柔,像是亲吻世间最珍贵的珠宝一般,一点点的落下来……   长宜想到昨晚的疼痛,还有些害怕,身子颤栗着,紧紧攀住徐衍的脖颈。额头上出了细密的汗意,一双乌黑的眸子仿若能滴出水来。   徐衍感受到她的局促,停了下来,轻轻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长宜。”   长宜。长宜。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一遍遍的喊着,不厌其烦。   长宜“嗯”了一声,声音软糯迷离,徐衍心中一片柔软,喜欢的不得了,又低头轻啄她的眉眼。   事毕,长宜已经累得懒得动弹,徐衍叫外头的婆子打水进来,抱着长宜去了净室清洗身子。   次日一早,长宜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身上酸疼的厉害,望了一眼外侧的红绫衾被,昨日夜里的荒唐事慢慢浮现在她的脑海中。纱帐还掩着,她却羞得把头埋进了被褥中。   过了好一会,她才想起来还要去清心堂给徐太夫人请安,叫了木槿进来服侍。“几时了,四爷什么时候起来的?”   木槿把纱帐撩起来,笑着回道:“已经辰时了,大人卯正就出去了。”   长宜慌忙从床上坐了起来,皱眉道:“这么晚了,怎么也不叫醒我?”她才嫁进来第二天,误了请安的时辰可怎么好。   木槿把早就备好的缂丝褙子给长宜穿上,笑道:“是大人不让我们吵姑娘的,还说您不用这么着急去清心堂请安。”   “那怎么能行。”长宜穿上衣服,让木槿叫了贾妈妈进来给她梳头,青竺端了一碗燕窝粥让她喝,匆忙的吃了几口就放下了汤匙。   长宜沿着小径去到清心堂,庑廊下站着一个小厮,她认出是徐珵跟前的人。侯在门口的小丫头福了福身子,进去回禀,过了一会出来道:“太夫人让四太太进去。”   徐太夫人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身上穿了一件驼色福寿图花纹褙子,看到长宜进来,笑着和徐珵道:“你前些日子在国子监没回来,也没能参加你四叔的大礼,快见过你四婶婶。”   去年春闱,徐珵未及第,如今还在国子监读书。   徐珵转身,看到一身大红衣衫梳着妇人发髻的长宜从槅扇后面走了进来。他在国子监读书,还是后来听同住一屋的监生说起,说四叔父和傅家的三姑娘定下了亲事。   他那时还不敢相信,四叔父竟然会和傅长宜定亲。那次他在傅家得罪了傅长宜,四叔父还让他少去傅家,原来……四叔父早就对傅长宜有意,怪不得那日四叔父的脸色不好,还让他罚站。   徐珵笑着拱手作揖:“见过四婶婶。”   长宜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徐珵,朝他笑了笑。   徐太夫人就和徐珵道:“亏你一大早从国子监赶回来,快去见你娘吧,你有些日子没回来,你娘想你想的紧。”   徐珵拱手告退,徐太夫人让长宜坐到她身边,笑着和她说:“老四一早过来,陪我吃了个早饭,这会子不知又去哪了,你可吃过饭了?”   长宜怎好和徐太夫人说她起的太晚,还是匆忙赶过来的,只是道:“儿媳已经吃过了。”   徐太夫人却握着她的手打量了她一会,脸上的喜悦已经溢到了眉梢,握着她的手和站在一旁服侍的崔嬷嬷道:“老四家的生的好,就是身子骨有些瘦弱,可要好生养着身子。”   这后半句是和长宜说的。   长宜点头应是。   徐太夫人接着说:“母亲这里也没什么事,你也不用陪我,快回去歇着去吧。”   长宜觉得徐太夫人意有所指,她过来请安,徐太夫人却让她回去歇着,还说她身子骨瘦弱……昨日夜里要水的事,难不成传到清心堂来了?   长宜脸红的出了清心堂,还有好些箱笼没有收拾,用来做库房的后罩房也要清扫出来,长宜忙了半晌,中午的时候抽空歇了一觉,下午徐太夫人让崔嬷嬷送来了一笸箩新摘的石榴,商量三朝回门的礼盒。 第45章 我和三姐姐本来就是姐妹情深……   长宜看了回门的礼单, 三牲、果品、布帛……整整塞了两辆马车,翌日回门,傅老夫人早派了长孙在门口候着, 还有过来看热闹的四邻,胡同里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傅仲儒在书房等着女儿和女婿, 说了几句话,又去了寿宁堂给傅老夫人请安, 过了一会, 傅长宋和傅长宪来请徐衍到花厅喝茶。   傅老夫人则留了长宜在东次间说话, 问她在徐家可好, 长宜都一一回了, 傅老夫人见长宜面色红润,比在出嫁前的气色看起来还好, 说道:“你们刚新婚,小夫妻之间自然是蜜里调油的, 徐四爷用心待你是好事,你也不能恃宠而骄, 生育嫡子才是正事……”   说到这里傅老夫人犹豫了一下, 问道:“徐四爷可和你可同房了?”   长宜赧然,满面通红的点了点头。   傅老夫人就道:“这没什么羞的,你能生下嫡子, 在徐家才算是站稳了脚跟。”长宜‘嗯’了一声, 刘嬷嬷打着帘子进来道:“大太太和二太太过来了。”   长宜起身给盛氏和周氏分别行了一礼, 盛氏笑着打量了长宜一眼,道:“好孩子,不必多礼。”刚才她看了礼盒担子,却是吓了一跳, 徐家竟备了这么重的礼,就是小官之家下定,也不过如此,这样看来徐家定是很看重她这个隔房侄女的。   傅长容还是一贯的拉着长宜的手笑嘻嘻的说话,指着金累丝耳坠上的南珠道:“你这南珠可真好看,又大又亮,如今京城时兴带南珠吗,五姐姐前些日子也得了一副南珠坠子呢。”   说着看向安静的坐在圈椅上的傅长窈,问道:“咦,五姐姐,你的南珠坠子呢,今天怎么没有带出来?”   一进寿宁堂,傅长窈就看到了长宜带的南珠耳坠,光润晶莹,竟有莲子的大小,一下子把她的比了下去,她怕人笑话,早就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摘了坠子。   傅长窈瞥了傅长容一眼,脸色有些难看,冷笑着道:“幸得我与六妹妹一同长大,知道六妹妹心思纯净,与三姐姐是姐妹情深,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六妹妹瞧着三姐姐得嫁高门,一心想着攀高枝呢。”   傅长容素来不怕和傅长窈吵嘴,下巴一抬,说道:“五姐姐也不必讥诮我,我和三姐姐本来就是姐妹情深。”   傅长窈喝了口茶,慢悠悠的道:“你和三姐姐是亲姊妹不成,三姐姐的亲妹妹如今正在白云观呢。”   傅老夫人听见她们姊妹吵嘴,以为是小姑娘争口舌,原本没打算管,却越说越没个把门的,抻了一下炕几道:“你们三姐姐今日回来,不说高高兴兴的,还吵起嘴来,成什么体统。”   傅老夫人脸色一拉下来,傅长容和傅长窈还是害怕的,都连忙噤声。   盛氏坐直了身子,望了旁边的周氏一眼,前几日霍家送来南珠坠子,傅长窈当即就戴上了,来她们院子走了一圈,她当时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但小孩子的事,她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可今儿长宜打了周氏母女的脸,她还是有几分高兴的。   周氏望着长宜一身大红的妆花缎大袖衫,发髻上簪着赤金红宝石的凤钗,这身打扮已然是极好的了,但最贵重的还是要属耳坠上的那颗南珠。   她记得长宜的陪嫁中是没有这样好的物件的。   周氏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笑了笑道:“这莲子大小的南珠可是难得,可见咱们宜姐儿是个招人疼的,才嫁过去就得了这坠子,不知还有多少好物件,以后也把你妹妹叫去府上,让她们开开眼,不要像没见识的模样,看上什么都稀奇。”   盛氏听出她的话音,也笑着道:“是啊,长宜,也带你五妹妹去瞧瞧,她的南珠坠子可没你的大。”   她向来是忍着周氏的,一来周氏出身世家,二来傅二爷官居正五品,傅老夫人也看重二房,事事都忍着一口气。可她们大房也不是任由二房作贱的。   周氏闻言差点没气吐出血来,而傅老夫人的脸色也更加难看起来。   一开始,周氏原本是打算让傅长窈和徐珵结亲的,嫁入徐家这样的好事,不用想也知道为了什么,这是傅府人人心知肚明的事,后来徐二太太却相见了户部尚书夏大人的女儿,二伯母的计划落了空,心中自然是记恨着的。   后来她和徐衍定亲,二伯母虽然嘴上不说,但却是不悦的,长宜也是能看得出来的。   她自然不会让盛氏和周氏在她回门这一日吵嘴,笑道:“五妹妹如今还没进门,霍家就着人送来了这样贵重的南珠坠子,想来是极看重五妹妹的。”   自打霍家和傅家定下亲事,每次过节都送来一堆节礼,还有私下给傅长窈的绢帛、首饰,要说起来和徐家其实是不差的,不过周氏就是过不去心中这道坎。   她听长宜这样一说,脸色才柔和了些,笑着说:“霍家还算用心,下个月霍家来咱们家下定,你也过来凑热闹。”   长宜笑着应了。她还想去闲月堂看看母亲留下来的兰草,傅老夫人就招了珊瑚过来,让她领着去,长宜就道:“我才出阁多久,路都是认识的,我带着木槿和青竺过去就是了。”   出了寿宁堂,青竺撇了撇嘴说:“我瞧姑娘就应该带着太夫人赏的一整套头面过来,叫二太太和五姑娘好好瞧瞧,姑娘在徐家就是得看重,让二太太和五姑娘醋个够。”   长宜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傻青竺,我让二伯母和五妹妹吃那么大醋做什么,让她们记恨我,这又有什么好处。”   “可二太太对姑娘的这门亲事很不满,五姑娘以前也对姑娘多有讽刺。”青竺小声的嘀咕。   长宜问:“她讽刺我什么了?”   青竺瞟了一眼长宜,气愤的道:“五姑娘房中的画屏就在外面说,姑娘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高攀上了徐家,德不配位,等回头嫁过去才有苦头吃呢。”她怕长宜伤心,这些话一直留在心中,从来没有说出来过。   大婚之前长宜也略有耳闻,不过她嫁入徐家的确是高攀了,况且自古以来高嫁的媳妇大都是要受一番苦的,人家说的倒也没什么不对。   虽说徐衍现在是对她好的,但以后呢……什么都是说不准的,不过她既嫁给了徐衍,就不会再看轻自己。   她今儿带太夫人赏的坠子过来,就是让傅府的人知道,她在徐家的日子没有那么艰难,没带那金累丝的头面,则是不想遭人记恨,日子是过给自个的。   她过得好不好,没人比她更清楚。   长宜见青竺气呼呼的,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以后这样的话听听就算了,别放在心上。”   中午傅府在花厅摆了两桌饭,用屏风隔着,女眷们坐在一桌,长宜用了饭,看到抱厦前面的秋海棠开得极好,在庑廊下站了一会,就有小丫头过来,说傅仲儒让她去书房一趟。   傅仲儒遣了丫头出去,书房里就剩下他们父女二人,这才仔细的打量了长女一番,见长女梳着妇人发髻,越发显得端庄大方,欣慰的道:“行之待你好,父亲也就放心了。”   长宜见父亲眼含泪光,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沉默了片刻,问道:“父亲什么时候回保定?”   这次长女大婚,傅仲儒特地告了假回来。   傅仲儒道:“明日就回,我不能待在这里太久,你嫁了人,父亲也就没什么心思了。”   长宜点了点头,问傅仲儒行李收的如何了,这次父亲带着芳荷和傅长守一起回来的,行路上怕是要慢些。   “都整理好了……”傅仲儒打量这长女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问:“你见过你弟弟了没?”   他赶回来的那日正好是徐家来催妆的日子。长宜被傅太夫人拉去见人,一直没得空,就是芳荷向她请安的时候提了两句,才知道父亲把傅长守也带来了,她从未见过傅长守,算起来也快满周岁了。   长宜摇了摇头:“刚才在祖母那里,也没见着芳荷。”   薛姨娘被送到了庄子里,有这样一个生母的傅长守也不受重视,谁也不会把他抱到寿宁堂去。   傅仲儒支支吾吾的道:“你弟弟他,和你小时候很像。”   长宜笑道:“父亲说笑了,守哥儿怎么会像我,他是薛姨娘的孩子……父亲可是有什么话想和女儿说。”父亲不敢看她,心中一定是藏着其他的事。   长宜想到这里冷下了脸,问道:“父亲去庄子上看了薛姨娘不成?”   傅仲儒见女儿不悦,连忙解释:“没有,我怎么会去看她呢,她做了那般错事,差点害得你被人劫走,你祖母说的对,能留她一条性命已然是最大的恩德了,父亲不会去见她的……”   长宜这才松了一口气,道:“父亲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傅仲儒嗫嚅着嘴唇,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最后叹道:“算了,父亲知道你也为难,你妹妹她做错了事,是该受到惩罚。”   长宜这才知道,父亲是去白云观见了傅长宛,到底是在身边养育了十多年的女儿,她知道父亲的心软,但这件事傅长宛并不无辜,程淮在鹿鸣宴上掉出帕子是失态了,如果他们二人没有私相授受,根本不会伤着她半分。   说来都是她自作自受罢了,怨不得别人。   长宜低下头道:“父亲是真心觉得的就好。”   从书房出来,长宜的心情有些抑郁,父亲在她回门这一日,竟然还想着替傅长宛说情,虽然知道父亲的为人,长宜还是很难过。 第46章 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姚嬷嬷找了徐衍身边的管事徐骞, 让他和徐四爷传话,夫人不打算在傅家小住了。徐衍正在花厅和傅二爷说话,徐骞进了花厅, 附在徐衍耳边小声的道。   徐衍敛眸问:“夫人可还说什么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长宜还跟他说想在傅家住上几日, 不过半天的空,怎么又改了主意。   徐骞回道:“姚嬷嬷说夫人从傅三爷的书房出来, 回了闲月轩小憩了片刻, 醒来后就让她过来给大人传话, 其他的倒没说。”   徐衍的眉心就几不可见的轻蹙了一下, 问道:“夫人现在哪里?”   “寿宁堂。”徐骞回。   傅二爷坐在圈椅上喝茶, 隐约听到‘傅三爷’的字眼,见徐衍微微变了脸色, 他心中不由一紧。   徐骞回完话就出去了,徐衍轻轻扣了下桌面, 望向傅二爷道:“……二伯父说的是,您想出去历练一番, 为民造福, 这是件好事,不过吏部上的调动我是插不上手的。”   傅二爷听他这样说,以为是不行, 很是失望。脸上还是堆着笑道:“我空有这厢抱负, 平日里也不知和谁说, 今日和婿侄一见相知如故,才说出此心愿,婿侄不必放在心上。”   “喝茶,喝茶。”他端起高几上的茶盏让道, 却见茶水早已经吃光了,又叫了丫头进来上茶。   徐衍微笑颔首,等丫头上了茶下去,才道:“我和吏部考工司的文侍郎是同一科,还算得上是相交好友,回头我帮二伯父问问他吧,但至于调任的地方,吏部只是先拟出来,最后还是要由皇上决定的。”   傅二爷原本以为没指望了,闻言脸上不由一喜,笑道:“婿侄说的是,我也是想早早做准备。”   虽说官员调任是由皇上盖棺定论,但一般吏部拟出来的名单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动,青州和汀州虽只差了一个字,地理位置上却相差上千里,富庶程度也是不能相比的。   若是他能知道调任的地方,也好做打算。   徐衍淡淡的笑了笑,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再去跟老夫人说几句话,也要回府了。”   傅二爷一听连忙站起了身,陪同徐衍一块去了寿宁堂。   吴氏还在做月子,不能出门,长宜去跨院看了她,下午的时候盛氏让乳娘抱了还不满月的瞻哥儿过来,傅老夫人抱在怀中逗了一阵子,方才让乳娘接了过去。   盛氏笑着说:“等下回咱们家再添孩子,就要看咱们宜姐儿了。”   盛氏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屋子里的人都能听到,都看向长宜,长宜脸色微红,低下头喝了口茶。   外头的小丫头进来回禀:“二爷和三姑爷朝这里来了。”   傅家人少,没这么多规矩,屋子里的女眷也就没有回避,傅二爷打着帘子进了屋,徐衍跟在后面也走了进来。   他人生的高大,比傅二爷高出了一头,五官俊秀,气质儒雅清逸,一屋子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却气定神闲,只看向了坐在盛氏一旁的长宜。   傅长窈看到和徐珵有几分相似的徐衍,心中不免有些酸涩,她自打十二岁那年就喜欢上了徐珵,她跟着徐元姝在徐府的学堂上课,都是小心翼翼的捧着,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嫁过去……   可如今嫁到徐家的却是傅长宜,她的母亲出身比三婶娘好,父亲也是京官,她样样都是比傅长宜好的,怎么傅长宜就能嫁给徐衍,徐家却瞧不上她了,她心中自然是觉得不平衡的。   两人都给傅老夫人行了礼,傅老夫人就问:“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落了座,徐衍笑着道:“是孙女婿过来接长宜回府的。”   傅老夫人看了一眼漏刻,已经是申时了,再过几日就是立冬,天黑的越来越早,这会子太阳已经落了下去。   这个时辰来接,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她没想到长宜竟然不打算在傅家住上几日,怎么说住上一晚也好,况且明日三子一早回保定。   傅老夫人还没说话,傅二爷道:“母亲,行之他明日还要早朝,是要回去准备准备的,放他们早些回去好了,反正咱们两府离得近,你什么时候想宜姐儿了,让婆子传句话的空,人就过来了。”   傅老夫人见次子笑意盈盈,心中也就有了底,对于长宜没有在傅家留宿一晚的不满也就少了些。   在寿宁堂又说了会子话,两人才拜别了傅老夫人和傅三爷,坐上马车回了徐府。   软帘放下来,徐衍才问长宜改了主意的事:“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长宜原以为自己已经装作的很好了,可听徐衍这样一问,委屈和伤心一同涌上心头,她摇摇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这一回来不过住上一晚,又要大伯母忙里忙外的打点,如今嫂嫂还在月子里,大伯母忙得脚不沾地的,我想着回府住也好。”   这自然不是真话,闲月轩是她出阁前一直住着的,房屋一直都有人清扫,不过铺床新被子的事,也麻烦不到哪里。   父亲的话的确伤到了她,但她做女儿的,又不好在徐衍面前埋怨父亲的不是。   徐衍直望着她,沉默了一会,问道:“真是这样?”他知道长宜不是个任性的,定是事出有因。   长宜见徐衍脸色肃重,不像是平日里那般和她说话都是带着笑的,长宜很少见他这样,覆上他的手道:“当然是这样,你明日还要上早朝,我不得在你身边服侍啊。”   徐衍的目光落在她的柔荑上,十指纤纤,指若葱根。指尖却有些冰凉。   “长宜。”徐衍叫她的名字,凝眸问:“我是谁?”   长宜不由愣了一下,随即道:“四爷问的奇怪,你当然是徐家长房的四爷,詹事府的少詹事。”   这显然不是徐衍想听的,他蹙了蹙眉道:“我和你什么关系?”   他的眼眸深邃无波,就静静的望着长宜,长宜被凝视的有些不自在。他和她,自然是夫妻,长宜不太明白徐衍为何这样问她。   马车慢慢停在了徐府的大门前面,长宜道:“四爷,到府上了。”她起身要下去,徐衍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把她带入了怀中。   “傅长宜。”徐衍连名带姓的叫她,“你嫁给了我,我就是你的夫君,你能明白吗?”   长宜懵懂的点头,她是知道的,成亲第一天她就把他当夫君看待了。   徐衍却觉得长宜不懂,点了点她的眉心:“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和我说,不要对我说谎。”   长宜才知道徐衍是在气她没有说真话。   她轻轻‘哦’了一声,徐衍才把她放开,率先下了马车,长宜舒了一口气,整理了衣服,也要下马车,看到车帘被挑起来,徐衍已经站在了地上,朝她伸出手。是要亲自扶她下去。   长宜这才认真的想徐衍和她说的话,他刚才那样说,是想让她依靠他的吧。她把手放在徐衍的手心里,小小的手被他握着,的确是有一份安心在的。   次日一早,长宜就被木槿叫醒了,她怕自己睡过了,还特地吩咐了木槿叫她起床。外头天色还黑,屋子里点了灯烛,她打着哈欠起来,头发松松挽了个纂儿。   徐衍见她睡眼朦胧的,笑着道:“你不必早起,我到碧纱橱换衣服就是。”往常都是万春服侍他穿衣的,如今他和长宜已经成亲,万春自是不好再进内室。   长宜摇头:“那怎么能行。”传到外头去,只怕有人在背后戳她脊梁骨,说她不知礼数了,力所能及的事,她才不会留下话柄。   昨日傍晚长宜还把万春叫了过来,仔细的问了一番常服怎么穿。她还是头一次服侍男子穿衣,好在她以前也是服侍母亲和傅老夫人惯了的,还算没有慌手慌脚的,扣上素金革带,再在上面系上牙牌和牌穗。   玉笏是早就备好的,长宜捧给徐衍,把他送到猗园门口,方才回了随安堂,这会子天才蒙蒙亮,她还要给徐太夫人请安,到傅府送父亲回保定。   长宜回去梳洗了一番,去了清心堂给徐太夫人请安,徐太夫人也刚刚起床,听长宜说傅三爷一早要回保定,道:“你去送你父亲就是。”   长宜得了话,从后门去了傅家,马车已经套好停在了傅府的门前,长宜先去了寿宁堂,父亲在和傅老夫人说话,她站在庑廊下听到屋子里传来声音。   “……你被猪油蒙了心了,也太糊涂了,当初到底是四丫头品性不洁,搅黄了和程家的亲事,虽说如今长宜嫁给了徐四爷,因祸得福,但也是四丫头先对不住长宜在先。”   傅仲儒也自知这话伤了长女,但他也是不忍看着病弱的二女儿死在道观中,到底是他亲生的骨肉。   “儿子就是想,把长宛接回家中养病也好,等回头病好了再送过去。”傅仲儒低声说。   傅老夫人狠狠的瞪了三子一眼:“你死了这条心,只要有老身在一日,就不会让四丫头出了那道观,她和薛姨娘行的事把我们傅家的脸面都快丢光了,你下次再混说这话,我就让人打死了她们母女。”   傅老夫人还奇怪昨日下午徐衍怎么突然来了寿宁堂,若是想接长宜回去,让丫头小厮过来传话不就行了,非得要过来一趟,所用之意一目了然,那就是给宜姐儿撑腰呢。   傅二爷调任的事还没个准头,她可不想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傅老夫人都不想再看三子一眼,道:“人死了就死了,找副棺材抬出去埋了咱们傅家都是仁至义尽的,以后你再提她们母女,就别再叫我母亲,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儿子。”   傅仲儒抬头看傅老夫人,低下头道:“母亲说的是,儿子以后再不提了。”   小丫头正想挑了帘子进去回禀,长宜摇了摇头道:“一会父亲出来,就说我来过了。”转身出了院子。   傅仲儒从寿宁堂出来,门口的小丫头把长宜留下来的话传给他,他望着长女越走越远的身影,心中却像是少了块东西似的。 第47章 你这个婶婶可真年轻,看上去……   户部尚书夏大人的夫人来了徐府, 徐太夫人让崔嬷嬷叫了长宜过去说话。到了清心堂那里,汪氏、二太太和郑兰斋都已经过来了。   徐太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对面还坐着一位面生的妇人, 身上穿着玫瑰紫妆花缎的褙子,梳狄髻, 带赤金满池娇的头面,额头高广, 颧骨微凸, 眼睛看人极其锋利。   长宜上前请了安, 徐太夫人笑着给夏太太介绍:“这是老四家的, 才刚嫁进来。”   夏太太在京城也有所耳闻, 少詹事徐大人多年未曾娶亲,突然传出来和傅家的姑娘定了亲。傅家的门楣不高, 许多人家都不知道是哪个傅家,都争相打听, 却是个正五品地方官的长女,还早早丧了母亲。   夏太太扫了长宜一眼, 见是个皮相好的, 心中不由轻嗤,暗道男人果然个个都喜欢年轻貌美的,就是少年举业的徐四爷也没能免俗。   碧玉搬了圈椅过来, 长宜坐下, 丫头端着托盘进来上茶, 长宜一边喝茶一边听徐太夫人和夏太太说话,听了一会才知道夏太太去大兴的净慈寺进香,正好经过这里,顺路过来拜访徐太夫人。   夏家的宅邸在京城, 有香火旺盛的隆福寺和护国寺,达官贵族都是去那里礼佛进香,夏太太却赶远路过来净慈寺,不单单是来进香的,主要还是带女儿来徐府相见的。   徐太夫人留了夏太太在府上用午饭,郑兰斋还要回去照应蓁姐儿,徐太夫人就让她先回去了,下午去游园,回来后又在清心堂开了牌桌。徐太夫人难得有兴致,也陪着夏太太打了两吊,长宜坐在一旁帮着看牌。   半下午的时候,前院的管事过来回话,说大公子从外面回来了。没过一会,徐珵来清心堂给徐太夫人请安,长宜看向坐在绣墩上和徐元姝下棋的夏若娴,夏姑娘微红着脸悄悄地在打量徐珵。   围着牌桌坐着的都是长辈,徐珵行了一圈的礼,最后喊了一声‘四婶婶’,长宜微笑朝他点头。徐元姝听到长兄这样喊长宜,不由撇了撇嘴,她到现在还是不太能适应叫长宜婶娘,一句婶婶还没有叫过。   夏若娴也注意到了长宜,和徐元姝道:“你这个婶婶可真年轻,看上去倒和我们相差不大。”   徐元姝瞥了一眼长宜,徐太夫人正在指着牌和傅长宜说话。“你说她,比我长了三岁。”她以前还疑心过傅长宜喜欢长兄。   夏若娴轻声‘呀’下,掩唇笑道:“那岂不是和我同岁了。”   徐元姝也跟着扯了扯嘴角,笑意有些僵硬。   等到傍晚时分,夏太太才带着夏若娴回去了,二太太把人一直送到影壁前面。夏太太倒是很满意徐珵,临走的时候又请二太太过几日去夏府听戏。   长宜服侍徐太夫人用过晚饭回了随安堂,天已经黑了下来,庑廊下都挂上了灯笼照明,她回内室换了件衣裳,姚嬷嬷打着帘子进来道:“万春回来了,说是四爷传了话来。”   长宜在东次间见了万春,万春回道:“四爷被留在了宫里,晚些才能回来,让小的给夫人传话,夫人先用了晚饭歇下,不必等四爷。”   长宜知道徐衍公事繁忙,前两日休沐在家的时候也是看书看到深夜的,她用了晚饭,坐在罗汉床上做针线。   外面传来动静,长宜抬起头,吩咐木槿出去看看。过了一会木槿才打着灯笼进来回道:“大人回来了。”   她话音未落,就见帘子被挑起,徐衍穿着常服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看上去有些疲惫,长宜连忙趿拉着鞋从罗汉床上下来,替他解下身上的披风挂在衣架上。   徐衍握住长宜的手,把她抱在了怀中,姚嬷嬷见状就带着丫头们先退下了。   “四爷可用过饭了?”长宜抬头看他,道:“我让姚嬷嬷传饭进来吧。”   徐衍没有说话,抱了长宜好一会才松开了她。“我已经在宫中用过饭了。”他解开束在腰上的素金革带,说道:“我听说你下午去游园了,累着了吗?”   长宜摇头,笑着道:“我们是划船去的,没走多少脚程,下午母亲还教我打牌,我瞧着夏家的姑娘是个很好的人,听母亲的话音,二嫂是想将这门亲事定下来了……”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今天的事,徐衍却听得认真,笑着道:“这门亲事本来就是二嫂看好的,夏大人的恩师是曹太师的学生。”   徐二太太出身海宁曹氏一族,曹太师官至刑部尚书,一生为民请愿,是病逝在办公的案台上的,□□皇帝追封他为太师,谥号‘文定’。   长宜还没想过这里面有这么多的头头道道。不过徐家和夏家定了亲事,只怕二伯母心中不太好受了。   徐衍揉了揉眉心,脸色虽缓和了些,可看上去还是有些疲色,长宜出去让姚嬷嬷送了热水进来,徐衍拿着衣服进了净室,长宜把常服叠的整齐,木槿走过来道:“夫人,刚才我在外面瞧着纨素和大人说话了。”   怪不得刚才木槿出去了那么久才回来,长宜问道:“听见说什么了?”   木槿小声的道:“离得太远,我也没听清。”   长宜想到刚才徐衍问她游园的事,只怕就是纨素说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盯着她就是。”   徐衍沐浴后从净室出来,看到长宜坐在灯下做针线,她一头青丝松松挽了个纂儿,穿着家常的衣服,玉白的脖颈修长,眉目如画。   徐衍想了想,还是把宫里今儿发生的事和长宜讲了一遍,长宜听了有些讶然,她是听说过谢学士的名声的,才华斐然,为人敢直,皇上登基后就把谢学士召入了文渊阁听事,不过后来好像得罪了皇上,被贬至广东任推官,这才被召回京城不久,竟然又因为谗言被下狱了。   长宜皱眉问道:“皇上真信那些污蔑的话?”   徐衍今日这么晚回来,就是出了这件事。他摇头道:“信不信的倒没这么重要了,不过这次北征,赵王立下了不少功劳。”   长宜听着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皇上本来就存了废太子的心思,这次谢学士弹劾赵王逾越礼制,皇上非但不听,却把谢学士下狱了,用意显然。   难不成皇上真要废了太子?   长宜放下手中的针线,抓住徐衍的衣襟道:“那你以后在朝堂之上小心行事,不要轻易和赵王起了冲突。”她突然有些害怕,指节捏的发白。   徐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把她抱在怀中。“我和你说这件事就是不想让你担心的,谢诜这次入狱也不仅仅是因为赵王,他脾气古怪,很容易得罪人,不过你以后出门都要带着侍卫,这一阵子只怕京城不会太平。”   长宜点了点头。   到了立冬那日,正好赶到徐衍休沐,徐大爷让人送来了打好的多宝阁,都是上好的紫檀木,徐大爷和徐衍在书房说话,长宜端了茶水送去。   徐大爷单字一个徜,也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眉眼上是和徐衍有几分相像,只不过蓄了胡须,穿一件青色团花的直身,看到长宜进来,就打住了话题,叫了一声‘四弟妹’。   长宜还是头次见到徐大爷,看起来也是很儒雅的一个人。在傅家的时候长宜就听说过,徐大爷虽没有入仕,但徐家的祖业却都是他经手的,这些年徐家又修祖宅,又新置族田,还是徐大爷在外头挣得银子多。   长宜端完茶水就先出去了,徐大爷才笑着和徐衍说:“四弟妹长得好看,你也不必老是盯着人家瞧吧。”   徐衍出生的时候,徐大爷都已经娶妻生子了,老太爷病逝后不久徐大爷就跟着族里的叔伯跑前跑后,接管徐家的祖业,成日里不在家中,徐衍是自幼跟着徐二爷开蒙的。   徐二爷为人处事严厉,徐大爷却不是,或许是在外多年吃了不少苦,心境开阔,他遇人总是笑呵呵的,和徐衍不像是兄弟,更像是知交好友。   徐衍看着帘子落下来,悠闲的喝了口茶。   徐大爷不由笑了笑,母亲跟他说四弟要跟傅家的姑娘定亲的时候他还觉得讶异,现在他是半点惊讶都没有的了,很明显四弟是喜欢人家的,他放下茶盏,坐起了身子道:“我倒是有些好奇,你什么时候相中四弟妹的,我瞧人家可比你小了不少,我还听说四弟妹从前是有亲事的?”   徐衍淡笑着不答,徐大爷也不能奈他何,摇了摇头道:“咱们兄弟几人中,只有二弟膝下有一子,我和三弟都是子女缘薄的人,母亲这些年岁数也大了,越发的想含饴弄孙,你和四弟妹抓紧些,也让母亲高兴高兴。”   说到徐三爷,徐大爷又想起一件事来:“我有些日子没见到老三了,也不知道他这些日子在做什么,你回头见到他跟他说一声,让他去找我一趟。”   徐大爷说完才惊觉不妥,这些年三弟和四弟一向不太亲近,徐衍却没有在意,淡淡的道:“三哥在宛平有个庄子,你去那里找兴许能找到他。” 第48章 “不怕。”   长宜去后罩房看了一眼, 吩咐王升家的亲自盯着入库,器物重新登记造册,回来后徐大爷已经走了。   打多宝阁的银两还没有清算, 长宜问徐衍花销上的事,她手里还有上千两的私房, 应该是够用的,徐衍听了失笑, 道:“这些公中都有定例, 就是要花费银两, 也用不着你的小金库。”   他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放下书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入冬后, 天越发的冷了,长宜怕冷, 听说要出去,木槿特地回房拿了一件镶狐狸毛边的披风。   出了徐府, 马车嘚嘚往通州的方向驶去。在路上行了半个时辰,马车在一家酒楼下面停下。街上的车马川流不息, 行人们操着各地的方言交谈, 一派繁荣景象。   徐衍拉着长宜的手上了二楼的雅间,刚刚落座,酒楼的掌柜亲自捧上来一壶新沏的峨眉春芽, 态度十分恭敬。   长宜心下纳罕, 但见徐衍品着茶一脸的悠闲, 也就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徐管事才从外面走了进来,问道:“四爷, 人都过来了,您是这会子见,还是等用了饭再叫进来?”   徐衍放下茶盏,问长宜:“你饿了吗?”   早上用了饭去清心堂给徐太夫人请安,徐太夫人又让人端了莲子羹让她喝,长宜现下倒没什么胃口。   她摇了摇头,徐衍就和徐骞道:“那就现在见吧,让他们先在隔房等着。”他起身,又和长宜说:“我出去一会。”   不过半盏茶的空,徐骞带着四位穿短褐的中年男子进了隔房,长宜听到说话声,这些人竟然叫徐衍‘东家’,她听了一会子,才意识到这些人都是帮着徐衍打理田庄铺子的管事。   不过徐家的祖业向来都是徐大爷管着的,徐衍手底下怎么还有这么多的管事,长宜正疑惑着,徐衍穿过屏风从隔房走了过来,问道:“你要不要见见他们?”   长宜懵懂的点了点头,跟着徐衍去了隔房。   前些日子东家成亲,他们都得到了信,看到站在东家身后的夫人,几位管事都低下了头,连忙上前请安。   徐衍道:“以后夫人接管田庄铺子,你们要听她的话行事。”   几位管事纷纷应‘是’,徐衍就让他们先下去了。   长宜震惊的望着徐衍。   徐衍见她乌黑的杏眸瞪得溜圆,笑着道:“你是不是饿了,这家酒楼有一道炖肘子不错,蒸的绵软汁浓,肥而不腻,你尝尝好不好吃。”   青竺在一旁笑道:“大人是看出来我们姑娘喜欢吃肘子了。”   闺中的姑娘都为了保持身段,半点肥肉都不沾的,长宜却自幼就喜欢吃肘子,不过很少在人前吃,都是她有时馋了,才偷偷的让小厨房做。   长宜刚从震惊中缓过来,就听到青竺兜她的底,瞪了一眼青竺,矢口否认:“我才没有喜欢吃……”   上次厨房做了一道梅菜扣肉,她一个人吃了半碗,一定是被徐衍看到了。   徐衍已经吩咐了上菜,回头看到长宜小脸微红,说道:“你以后想吃什么,让厨房去做就好了。”   没一会就送了饭菜上来,煨火腿、水晶脍、酒酿清蒸鸭子……菜色摆了一桌。徐衍拿过筷子,夹了块丰盈流汁的肘子皮放入长宜碗中:“下午带你去田庄转转,可能要走些路,你多吃一些。”   虽然两人成亲已经有些日子了,长宜还是有些拘谨,小小的咬了一口,故作镇定的道:“四爷,那些管事……”   徐衍又给她夹了一片火腿,道:“先吃饭,等吃过饭再说这个。”   长宜吃了小半个肘子,等到饭后点心上来,她已经什么都吃不下去了,徐衍就让打包了两盒带骨鲍螺,带到路上吃。   坐到马车上,徐衍才和她说田庄铺子上面的事:“父亲病逝的早,母亲膝下就我和三位兄长,大哥那时候刚成亲,手上要使银子,母亲就把她的陪嫁分成了四份,每个房头各占一份。”   长宜有些惊讶:“婆母的陪嫁这么多吗?”她刚才听管事们说,通州就有旱田八百亩,宛平还有果树……   “自然没这么多,这些都是你夫君自己挣下的。”徐衍把她揽在怀中,笑道:“还有刚才那座酒楼,也是我名下的,所以以后不用再发愁打牌输了银两,知道了吗?”   成亲第二日他就想带她去庄子上走走,不过那天下了雨,他又怕她身子承受不住,才没带她出去。   长宜觉得徐衍待她太好了,除了母亲,还从未有人这样关心过她的事,她打牌输了,徐衍记得,她回傅家受了委屈,徐衍也能看得出来,好像她的一切小情绪,徐衍都能很巧妙的照顾的到。   长宜沉默了一阵子,抬头问道:“四爷,你真的要把田庄铺子交到我手中吗?”那是他的私房,有底下的管事帮忙打理着,按说起来其实不必让她接手的,或者说不告诉她也没什么。   他这样信任她吗,把他的全部身家交给她管?   “我公事繁忙,有时候抽不开身可能连家都回不了,娶了你,我自然是想将这些都交给你管的。”徐衍笑了笑,低头对上她明亮的眼眸:“你不想管吗?”   若说不感动,那定然是假的,长宜鼻子酸酸的,她怕徐衍看到她的眼泪,把脸窝在他的怀中,闷闷的道:“我怕我管的不好,给你丢人了。”   “不怕。”徐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顿了顿道:“一切都有我在呢。”他记得长宜有午睡的习惯,轻拍着她的背道:“到庄子还有段距离,你先睡一会,等到了那里我再叫你。”   长宜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一会就睡着了。车厢里有些颠簸,徐衍就让车夫行慢一些,赶到庄子上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两人在田庄歇息了一晚,第二日中午才赶了回来。   长宜在路上的时候小腹就一阵一阵的疼,回随安堂内室一看,果然是月事来了,好在刚来的时候出血少,染脏了一条亵裤,长宜换了一件湖蓝色的袄裙。   徐太夫人听说他们夫妻二人回来,让丫头留了话叫他们去清心堂一趟。   刚从穿堂过来,就看到庑廊下站着十几个丫头婆子,都屏着呼吸不敢说话。长宜跟着徐衍进了正房,三位妯娌都在,郑兰斋哭得眼睛红肿,大太太和二太太都在劝她:“三弟妹,你想开些……”   徐衍不由皱了皱眉,大太太走上前道:“四叔,你回来了,母亲发了好大的脾气,你快进去看看吧。”   长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郑氏哭得这样伤心,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大太太就拉过长宜小声的道:“三叔在外头养了外室。”   如今京城里养外室的官员不少,长宜也听傅老夫人和周氏说过,兵部的王侍郎就在外头养了外室,还是买来的扬州瘦马,小娘子不但生的极美,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比大家世族里的闺秀还要有才气。   王侍郎的元配嫡妻是丰城伯府的嫡女,武将世家,这位王太太得本家真传,拿着两把刀找到了那位外室所居住的巷子,王侍郎刚从衙门回来,吓得连忙骑马疾驰赶来。   等到王侍郎过来,这位王太太已经灌下这位外室一壶九寒汤,并找了牙婆上门,把外室卖到了青楼里。   王侍郎早就受够了王太太的粗鲁强势,好不容易得了一位娇花似的美人,捧在心尖尖上宠着,为了这事王侍郎竟然一纸休书把王太太休回了家。   这位王侍郎早年家道中落,还是受丰城伯府接济才得以科举入仕,如今却忘了本,朝廷之中不少言官弹劾,王侍郎被贬官至贵州,但王太太悍妒的名声到底是流传在外,丰城伯府的姑娘们也都难以再嫁人。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极为苛刻,虽然王侍郎被弹劾,但到底还能在朝中做官,而王太太和那些丰城伯府的姑娘,她们又做错了什么。   长宜再看向郑氏的眼神中就带了些怜惜,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些什么劝慰的话。   她记得徐三爷在家中是有姨娘通房的,还有一位有了身孕的,怎么又在外头养了外室,是什么样的人非要养在外头不成。   难道也是没有个正经出身的,连抬姨娘都难抬。   过了一会,徐衍才从内室出来,跟长宜说:“你先回去,我过一会还要去一趟宛平。”   郑兰斋哭成这样,长宜作为妯娌怎好离开,虽然小腹疼得厉害,但撑一会还是能撑得住的,说道:“你去吧,我再在这里陪一会三嫂。”   徐衍见长宜坚持,便不再劝她回去,招了一旁的小丫头过来,让她端一杯热水进来。   这一幕落在郑兰斋的眼中,心中的酸楚更甚。当初若是她听祖母的话,和徐衍定了亲事,可能就没有今天的糟心之事了。   可人是她选的,她没有理由怨怪别人。   她只能恨自己眼瞎,怎么就嫁了这样的男人。昔日里说好的那些誓言,竟全都作了空。 第49章 亲了亲她的眉心。   长宜想了想, 还是走过去劝慰了郑氏几句。   小丫头沏了热茶进来,长宜端给郑氏一盏。   郑兰斋接过茶水,感激地望了她一眼。“多谢四弟妹了。”她心中伤感, 情不自禁又落下两行热泪。   东次间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从隔扇里走出来一位身穿蓝色暗纹团花袍的男子, 二十七八的年纪,眉眼冷肃。后面还跟着徐大爷。   长宜认出来走在前面的是徐三爷。   徐三爷和徐衍年龄相近, 也是很阴柔的面容。气质上却不相像, 徐三爷更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   屋子里突然多了个陌生的年轻妇人, 徐三爷也抬眸扫了一眼长宜。   徐太夫人叫了郑兰斋到跟前说话。   郑兰斋拿着帕子擦眼泪,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徐太夫人见三儿媳这样, 就叹了一口,道:“快别哭了, 这事的确是老三做的不对,你放心, 娘一定替你做主,我已经让老三把那个外室打发走, 以后不准他们再见面了。”   她虽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郑氏撇了老四,和老三定亲,两人定然也是情投意合过的。   正是因为如此, 郑兰斋的心中就越发悲痛。   但徐太夫人都这样说了, 她再委屈再难过, 也只能点头,哽咽着道:“多谢母亲。”   “蓁姐儿还小,找不到你只怕要闹了,你也回去歇歇。”闹了这么一出, 徐太夫人也有些疲惫了,叫了二太太把郑兰斋送回留榭院。   长宜从清心堂出来也回了猗园,木槿煮了红糖红枣荷包蛋给她吃,暖阁里笼了一盆炭火,屋子里暖融融的。   徐衍从外头回来,就看到长宜躺在床上在看账目册子,身上还盖了一床薄衾,他走过来,抽出她手中的账册放到靠墙到红木小几上,说道:“早上的时候不是说肚子痛,怎么还在看这个。”   长宜才察觉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想起身从床上下来,徐衍却把她按住了,自个回内室换了一件青色的直裰,拿了本书坐到太师椅上和长宜说话:“下午什么时候从母亲那里回来的?”   “你走后没多久就回来了。”长宜道:“你还不知道吧,母亲让三爷把那个外室送走,此事倒也算了结了。”   不过徐三爷也真是的,她瞧着三太太的性子也是温婉和气,听说房里头有两个姨娘,想来也不是个心胸狭隘,容不下妾侍的人。   有什么不能回家商量的,三爷却在外头养外室,这就有伤夫妻情分了。   徐衍笑了笑,低头看书道:“若真是这样简单就好了。”   长宜不由皱了皱眉,坐直了身子问道:“四爷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三爷不肯送走那位外室,还是三太太那里……”她下午一直在随安堂,并未听到外头出了什么事。   徐衍起身坐到了炕沿上,让她枕着他的肩膀。“你怎么对别人的事这么关心”,他低声道:“你还没问过我,我出门去做什么了。”   长宜却觉得徐衍这话酸溜溜的,她笑道:“你出去肯定是有事,而且你都跟我说了,这有什么好问的。”   她还是很好奇那位外室的事,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徐衍‘嗯’了声:“那位女子是底下的官员送给三哥的,大理寺有个案子经他的手。”   “那三爷岂不是着了人家的道。”长宜微讶,这人收下容易,再送回去可就艰难了。难说人家不会拿这个作筏子。   收受贿赂可不是件小事,还是个活生生的人,这留下的把柄就更多了。   徐太夫人让徐三爷把人送走,想来徐三爷还是没说实话。   “三爷也实在太糊涂了。”长宜忍不住道。   她又有些担忧,自古以来家族都是荣辱一体的,虽说是徐三爷犯了过错,但若是有心之人拿这件事大做文章,牵扯到徐衍身上可怎么办。   她想到这里小脸就皱成了一团,抓着徐衍的衣袖道:“这事可还有回旋的余地,会不会牵扯到你身上?”   徐衍见她担心,放下书把她抱在怀中,亲了亲她的眉心道:“官场上盘根错节,许多事都是说不明白的,这事可大可小,就看三哥怎么行事了,况且你夫君也不是任由拿捏的,这点事还不用放在心上。”   长宜见他神色轻松,也就松了口气。   月事来的时候,长宜就容易嗜睡,用过晚饭在床上看了会书眼睛就酸涩了,二日一早起来,外侧的被窝已经空了,徐衍早已出门上朝去了。   木槿撩起帐子,小声的和长宜说:“昨儿夜里留榭院闹了半夜,三老爷养在外头的那位小娘子,听说是有身孕了。”   长宜眉心一跳,问道:“三太太那边怎么样了?”   木槿摇了摇头:“三爷是一定要这个孩子的,三太太又是哭又是闹,吵到了太夫人那里,太夫人听说了这件事,四更的时候去了一趟留榭院,说是留下孩子可以,但那个外室必须送走。”   以前在傅家的时候,她都是浅眠的多,外头有点动静就把她吵醒了,昨儿夜里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留榭院离猗园有些距离,可清心堂离猗园不远,按说动静会传到这边来的,长宜觉得自己一定是太累了,所以才睡得沉。   她趿拉着鞋从床上起来,又问:“那三爷可答应了?”   “答应是答应了,不过三太太有些不情愿,后来太夫人把她叫进内室说了一会子的话,三太太红着眼睛出来,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长宜就想到郑兰斋哭红的眼睛,叹了一声,出了这样大的事,她得去留榭院瞧瞧不是。   梳洗后,长宜先去了清心堂给徐太夫人请安,太夫人昨日夜里没有睡好,精神看上去明显不济,长宜服侍她用了半碗红稻米粥,太夫人年纪大了,喜欢吃绵软的食物,蒸的山药软软的,徐太夫人很喜欢吃。   长宜一点一点的剥了皮,递给徐太夫人,徐太夫人看了她一眼,问道:“我听说你月事来了?”   长宜不知道这事是怎么传到清心堂的,不过徐太夫人关心这些也是正常的,她点了点头。   徐太夫人听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嘱咐:“这几日你不必来我这里请安,回去好生歇着才是。”   长宜说要去留榭院看看三太太,徐太夫人听了却犹豫了下,点头道:“你是个有心的,也好,出了这样的事,你去陪你三嫂说说话也好。”   二太太站在一旁,看向长宜的眼眸不由幽深了些。   留榭院和猗园一东一西,中间隔着大太太住的澜山院。走到那里,是郑兰斋身边的高妈妈见的长宜,高妈妈先是叹了一口,才说道:“我们太太病了。”   郑兰斋这些年喝了不少药,身子骨本来就不好,昨儿一闹直接气倒了。郑兰斋听说长宜过来看她,挣扎着起身,换了一件湖蓝的缎子袄,高妈妈带着长宜进了内室,小丫头正拿了引枕垫在她的身后。   郑兰斋脸色苍白,不过一夜之间,脸颊都有些凹陷进去。有气无力的道:“叫四弟妹看笑话了。”   她本性要强,要不然这么多年也不会四处寻求偏方了。   长宜摇了摇头,道:“三嫂可要保重身子才是。”   乳娘抱了蓁姐儿过来,蓁姐儿给长宜行了礼,乖巧的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握着郑兰斋的手叫‘母亲’:“你快点好起来,蓁姐儿怕。”   昨日郑兰斋和徐三爷吵架的动静太大,把六岁的徐元蓁也吓哭了,乳娘哄了许久,才把她哄睡。   等丫头端了药进来,喂了郑兰斋喝下,大夫说她的病需要静养,长宜在留榭院略坐了一会就回了猗园。   从月湖过来,远远的就看到万春站在月洞门前指使人卸东西,长宜走过来,万春拱手行了一礼。   “四爷回来了?”长宜问。   万春点头道:“刚才回来,四爷在书房呢。”   长宜看到他搬的都是些书,还有一些日常的用品,心下疑惑,就听万春解释道:“这是四爷从前在京城的时候用的,以前四爷从衙门回来晚了,都是住在小时雍坊的宅邸里,不过这会子倒用不上了,四爷让把东西先搬回来。”   长宜倒是听徐衍提过一嘴,不过怎么把物什都搬回来了,以后不去住了吗?   她走快了些,进了猗园,穿过竹林,耳房前面也栽植了墨竹,长宜沿着庑廊过去,书房的门两厢敞开着,她走到门前,刚要抬脚进去,却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声音。   “……四爷喝茶。”   长宜就停下了步伐,却听徐衍‘嗯’了一声:“放下吧。”再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纨素端着茶盘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长宜,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连忙屈膝行礼:“夫人。”   长宜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见她身穿一件淡青色的绣莲花纹上袄,同色的湘裙,梳着双鬟髻,耳朵上带着银丁香。一双白嫩细腻的玉手,精心的染着丹蔻。   这可不是一双做活的手。   二太太把她送过来,也不知到底存了什么心思,还是觉得她不过小门小户出身,软弱可欺罢了,才在她身边放这样一个人。 第50章 “所以……你是想让我施以美……   长宜抬脚进了书房。徐衍已经换下常服, 穿了件青色的道袍,站在架格前面正在找书。黑漆高几上放着天青釉茶盏,茶汤清亮, 倒是沏的一手的好茶。   “怎么不进来?”徐衍见长宜站在门前,拿了本书走过来, 关了窗户,吩咐姚嬷嬷去笼一盆炭火进来。拉着她坐到罗汉床上, 大掌覆在她的小腹上问道:“还痛吗?”   他今日下朝回来的早, 却不见长宜的身影, 问了丫头才知道她去了留榭院。明明身子不舒服, 还到处乱跑。   长宜每回来月事都会疼两天, 昨日夜里她抱着汤婆子睡着了,清早起来虽还有些不适, 倒没昨日那般疼了。   “已经好多了。”她道。   徐衍睡在她身旁,看到她夜里疼得额头上都冒虚汗了, 他问了太医院的太医,才知道这是寒症。他摸她的手和脚都是冰凉的, 夜里抱着她暖了许久, 她身子上才有暖意。   “吴太医开了副温补的方子,你回头吃吃看,对你身子好。”   长宜一听吃药眉头都皱了起来, 她向来是不爱吃那些苦汤药的, 问道:“我能不吃吗?”   徐衍一眼看透了她, 笑了笑道:“吴太医擅长食疗,不是让你喝苦药。”   长宜这才舒展了眉头,只要不是吃药就好。   两个丫头抬了炭盆进来,放在地板上, 里头的银骨炭已经烧的通红,帘笼放下来,书房里一会就暖和了起来。   长宜抬头看到高几上的茶盏,想了想还是问道:“四爷,你觉得纨素如何?”   徐衍正低头看书,闻言抬了抬眼皮:“纨素是谁?”   长宜见他连一点反应都没有,还问他纨素是谁,倒好像一点都不认得似的。静默了片刻道:“就是刚才给四爷端茶的那个小丫头。”   徐衍这才有了些印象:“她怎么了?”他望着长宜一副试探的模样,突然意会到了些,笑着道:“长宜,你在想什么?”   长宜看到他笑,越发觉得莫名其妙,她很是一本正经的在问他话,这有什么好笑的。况且她能想什么呢,嫁为人妇,她总得考量下通房姨娘的事情。   不消说父亲和二伯父,就是徐大爷、徐三爷都是有通房姨娘伺候的,赴任在外的徐二爷,临走的时候,徐二太太也是精心的挑了个姨娘放在徐二爷的身边。   她垂下眼眸,目光落在香几上的熏炉,青烟袅袅,是很清淡的松柏香。她咬了咬唇道:“纨素是二嫂送过来的,人生的俏丽,又会沏茶,比我身边的木槿和青竺做事都要伶俐,我在想把她放在外面是不是委屈了她。”   “那你想把她放在哪里?”徐衍这下是完全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放下了书,直望着她道。   长宜看到徐衍脸上还带着笑,眼睛里却是没有了笑意。好像上次从傅府回来的路上,徐衍问他受了委屈的事,她没说实话,他这样就是不悦了。   她已经试探的这样直白了,徐衍不会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还是在生气她不该这样试探他?   长宜决定把话说坦白了:“我是想你若是觉得纨素还不错,我就把她留下来……”但这到底不是她心中的实话,长宜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鼓足了勇气道:“我不太喜欢纨素。”   她不想看着一个和她有几分相似的女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一辈子,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徐衍娶她仅仅是因为她的皮相。   实则她讨厌极了徐二太太的做法,可人到底是送过来了,又没有犯什么大错,她若是把人送回去,难免会显得她多心,还会闹得妯娌之间不愉快,可若是把人放在院子里,闹心的却是她。   她是有些忍不下去了。   徐衍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长宜刚才进书房的时候就想好了,若是徐衍无意,那她就把人送回去。就是和徐二太太闹僵了也没什么,她又不是瞧她的脸色过日子。   “找个由头把人送回去好了。”长宜又看徐衍的脸色,比刚才好像缓和了些,也不知她哪句话又取悦了他。说道:“我是想和你商量商量,这样不会显得我心胸狭窄吧。”   她身上穿了一件白底柿蒂纹的缎袄,大红的膝襕花鸟裙,说话的时候素手垂在襕裙上,纤细柔白的手腕上带着玻璃种的翡翠。   徐衍见她时常带着这个镯子,好像很喜欢的样子,嘴角微微弯了弯:“你是徐四太太,谁敢说你的不是,你不喜欢,赶出去就是了。”   她总是忘记自己的身份,让他一再的提醒。   长宜却觉得还是得找个理由,她倒是想到一个法子,身子往前倾了倾,说道:“这事还得你来才更奏效……”   徐衍听完却不由皱了皱眉:“所以……你是想让我施以美人计?”   长宜点头:“这样二嫂也不好说什么。”   徐衍见她眼巴巴的望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这还是他的小妻子头一次求他,道:“你既说了,我岂有不应的。”   长宜得了话,心情就舒畅了些,笑着道:“茶水放久了,我再给你沏一壶新茶来。”   徐衍没来得及拦住她,看着她出去,过了一会,又看着她端着茶盘进来。   长宜亲自端了一盏茶递给徐衍,徐衍摸她的手指尖有些冰凉,握在手里暖了一会,道:“你陪我看会书吧。”   长宜就让姚嬷嬷把往年的账册搬到了书房里,她才刚接手徐衍名下的产业,发现通州的酒楼一年的进项竟有上万两银子,去掉成本和租金,也有大几千两。   还有笔墨铺子,田庄果园……   长宜拨着算盘不禁惊叹,徐衍读书上是一把好手,生意场上也不惶相让。   她手底下的铺子和田庄,一年下来也不过几百两,长宜瞬间感觉到了差距。   下午黄夫人来了府上,徐太夫人叫了长宜过去清心堂说话。大太太和二太太都在,郑兰斋病倒了自然是没来的,二太太正在和徐太夫人说去夏家纳吉的事,前几日徐二太太去了夏府听戏,回来就去了隆福寺合了徐珵和夏若娴的八字。   纳吉就是将卜婚的吉兆告知女家,男方要执雁前去。   徐太夫人问二太太媒人准备请谁,徐二太太是早就有打算的,回道:“前几日去隆福寺遇到了宋太傅的夫人,她听闻咱们和夏家的亲事,自告奋勇要做这个媒人,儿媳也不好回绝,就应了下来。”   宋家与二太太的娘家交好,宋太傅又是帝师,三朝元老,京城文官人家中当属宋家的门楣最高,徐太夫人见二太太已经定了下来,就没再说什么:“你是珵哥儿的母亲,自是想的比旁人更周到些,宋太太也是个好说话的,你下个帖子把人家请到家里来坐坐才是。”   徐二太太应是。   小丫头端了盘蜜桔进来,是福建那边运送过来的,徐太夫人招呼黄夫人吃蜜桔,又抓了几个给长宜。   姚嬷嬷匆匆进来,附在长宜耳旁说了两句,长宜却是一惊,徐太夫人就问:“出了什么事?”   长宜没想到徐衍这么快就把事办了,不过也好,早把人送走她心中也好受些。正好二太太在这里,长宜站起身道:“一个毛毛躁躁的小丫头,沏的茶水太烫,差点烫着了四爷,儿媳得回去一趟。”   徐太夫人一听,蹙了蹙眉,连忙道:“那你快去看看吧。”   长宜应诺,带着姚嬷嬷回了猗园,纨素跪在院子里,万春正带着人清扫打碎的茶盏,看到长宜过来,连忙躬身请安。他还从未见过四爷发过这么大的火,说道:“夫人,四爷生了大气,让纨素跪上四个时辰呢。”   进书房前,长宜又回头看了一眼纨素纤弱的身影,徐衍坐在书案前面正在写字,看到长宜进来,放下了笔道:“夫人交代的事,我可是办妥了。”   倒像是在邀功一般。   长宜低下头一笑,好端端的正四品少詹事,如今竟帮着她作戏,一想还觉得怪好玩的。不过她只是让他挑个错罢了,没想到还把人罚跪了。   如此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跪上四个时辰,膝盖都要青紫了。   傍晚时分,长宜才让青竺把纨素叫到了随安堂。   纨素跪在地上道:“求夫人饶恕,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长宜慢悠悠喝了口茶水,低眸看了一眼纨素,柔柔弱弱的模样,一想到徐二太太把她送来的意图,长宜当真生不起来半点的怜惜。   “你是二太太送过来的人,身为二等的丫头,你也不该犯这个错。”长宜放下茶盏,叹了一口道:“四爷发了好大的脾气,我也护不住你了……我想了想,你到底是二太太那边过来的,不如还是回那边去吧。”   纨素却嘤嘤的哭了起来。她刚进府的时候,□□的嬷嬷说她生的有几分像四太太,还说四爷看上四太太是因着皮相,她曾在园子里见过四老爷一次,当时就动了心思,想着凭自个的样貌说不定能做个姨娘,还是使了银子才被送到了猗园。   可四老爷却不常在家,身边又都是小厮伺候,她被放在外头,也见不着四老爷几面,后来好不容易和四老爷搭上了话,四老爷却全然对她无意。她想着多在四老爷面前露露脸才是,盯着没人的时候才敢进书房。   一开始四老爷倒也没说什么,谁料今日……四老爷嫌她沏的茶水太烫,把茶盏都摔在了地上,还让她罚跪。   二太太管家严厉,她犯了这样的错,即使回到二太太那里,只怕二太太也会嫌她做事不妥当,让她去和那些粗使的婆子去浣洗衣服。   若是能留在猗园,就算是被罚去清扫院子,那也是日日能见到四老爷的。   纨素不停的磕头道:“求夫人让奴婢留下来,奴婢以后一定不会再犯这种错了。”   长宜怎会让她在猗园留下,让姚嬷嬷带着纨素去一趟二太太那里。 第51章 握住了她的手。   第二天一早, 长宜送走了徐衍,去了清心堂给徐太夫人请安。刚坐下没多久,徐二太太也过来了, 看到长宜脸色微微一僵,片刻间就恢复了神色, 笑着道:“四弟妹来的倒早。”   长宜笑了一下,徐太夫人却先接过了话:“你四弟上早朝, 她也要跟着早起, 来的比你们早也是正常的。”又转过头和长宜说:“你以后不必这么辛苦, 回去睡个回笼觉再来母亲这里也不迟。”   一般嫁了人, 婆母都会趁机给儿媳立规矩, 徐太夫人在后宅操持了大半辈子,活得通透明白, 哪个做婆母的不是从儿媳先做起的,她当然知道做媳妇的难处, 向来不插手儿子房中的事情,能过得去的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二太太就道:“母亲还是疼四弟妹, 什么时候四弟妹有了身子, 母亲才高兴呢。”   长宜抬眸看向二太太,微微抿了抿嘴唇。她身上还来着月事,二太太却说这话……   徐太夫人笑呵呵的看向长宜:“你二嫂这话说的没错, 你和老四年轻, 得再加把劲儿。”   长宜满面通红, 不知该说什么好。   小丫头挑着帘子进来,说大太太和三太太过来了,徐三爷外室的事还没过去两天,郑兰斋还在病中, 脸色苍白,徐太夫人拉着她过去说话,又让崔嬷嬷从库房里拿了一支五十年的人参给她带走。   徐太夫人还要礼佛,说了一会子话就让她们回去了。长宜从清心堂出来,走到穿堂前面二太太却出声叫住了她:“四弟妹,你不介意我去你那里喝杯茶吧。”看样子是有话要和她说。   长宜笑着道:“二嫂能来,猗园才是蓬荜生辉呢。”   二太太见长宜神色自若,目光微闪,她竟不知傅家的这个小丫头这般能沉得住气。昨日姚嬷嬷把人送到宁禧堂,她才知道下午的时候烫到徐四爷的丫头竟然是纨素。   纨素能被提为二等丫头,绝不是毛毛躁躁没有分寸的,偏又是她,送过来的时候二太太就知道这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傅长宜说动了徐衍来做这件事,男人们不都是一味好色的吗,徐衍看到纨素难道半点心思都没动。   既把人送了回去,长宜就不会再去想得不得罪二太太的事,况且这事是二太太挑的头,她和徐衍才是新婚,她就急慌慌的塞个人进来,搁谁那里能不闹心。   两人各怀心思的进了随安堂,长宜吩咐青竺沏一壶热茶送进来。暖阁里笼了炭火,炕几上还摆着笸筐,二太太看到绣了一半的护膝,拿起来仔细看了一番,笑着和长宜说:“以前母亲说你的绣活极好,如今看果然是如此,这竹叶纹绣的好。”   昨日夜里长宜想到有些日子没有做绣活了,让丫头把她的笸筐取了出来,她想着徐衍每日要早起上早朝,准备给他绣一副护膝,才刚裁了布,绣了片竹叶。   徐衍从书房回来,见她还在暖阁里做针线,不由分说把她抱到了床上,针线也没来得及收……   长宜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木槿,木槿上前把笸筐收了。长宜笑笑道:“那是母亲谬赞了。”   “四弟妹谦虚。”二太太坐在炕上,蹙了蹙眉,叹口气道:“姝姐儿那丫头眼瞧着就要及笄了,绣活却做的不怎么好,都怪我当初宠坏了她,现在才知道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以后到了婆家可怎么好。”   长宜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道:“姝姐儿聪慧可爱,旁人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会对她不好,二嫂应是多虑了。”   二太太看了长宜一眼,她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傅长宜是个会打太极的人,说话滴水不漏,看来她当真是小觑了她。   她这才把话扯到纨素的身上:“……她若犯了错,四弟妹罚了她就是,这丫头行事这般不利落,也是我当初的疏忽,给四弟妹添了麻烦。”话音一转,面带愧色的道:“可烫着四叔哪里了,若真是烫伤了,那真是我的罪过了。”   青竺端了茶水进来,长宜抿了一小口道:“这也不是二嫂的过错,纨素那丫头到底没在四爷身边伺候过,茶温没把握好,倒也不是多烫的茶水。”   二太太拍了拍心口窝说:“没烫着我就放心了,不过我这还是头一次听说四叔发脾气……”   她是知道徐衍的修养的,向来待人温文儒雅,还从来没见过他对下面的人这般的苛刻过……让人在院子里跪了四个时辰。   长宜面露难色,叹道:“二嫂也是知道的,四爷这阵子又要在内阁值班,翰林院修书的事情也得他过目,忙得焦头烂额的,往常都是万春在身边伺候。”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道:“纨素也是行事不妥当,书房重地……本来就不该她进去的,不然我还能在四爷跟前替她遮掩一下。”   这就是说她逾矩了。二太太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丫头行事不知规矩,那就是大忌。纨素是从她院子里出来的丫头。   二太太‘啪’的一下重重放下茶盏,气愤的道:“四弟妹不说,我还不知道竟有此事,还亏的是从我手下□□出去的丫头,竟这般行事不规矩,我回去定处置了她。”   长宜垂了垂眸,没有说话。   二太太便拉住长宜的手,又赔笑道:“回头我再挑个懂话的丫头送过来给四弟妹赔礼道歉,还望四弟妹可不要因此怪罪了二嫂才是。”   长宜并不很喜欢二太太这般的做派,但两人是妯娌,也不好真撕破了脸,到时候为难的还是四爷和徐二爷,长宜还记得徐衍说过,他小的时候还是二爷带他开蒙的,两人亦兄亦父。   长宜淡淡的道:“二嫂这些日子要忙侄儿的事,丫头的事就先不劳烦二嫂了,四爷也说了,这猗园上上下下,总不能一直让二嫂操心,也该让我自个历练历练。”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徐二太太自是不好再说什么,点头道:“我管家也有些年头了,虽说行事笨拙了些,吃过不少亏,好歹是长了点记性,你打理院子有哪里不懂的,回头问我就是。”   日头正高,长宜留二太太在猗园用过午饭再走,二太太以事多推辞了,长宜亲自送她出了月洞门,方才回了暖阁。   二太太回了宁禧堂,立刻叫底下的婆子把纨素绑了,打了二十大板,纨素那娇弱的身体板怎能撑住,听说打完人就吐了血,二太太让人扔到了后院的柴房,找了牙婆发卖了出去。   和纨素一块进来的朱纱听说后吓得脸都惨白了,在外面求见长宜。   长宜叫姚嬷嬷把她带到东次间,朱纱一见到长宜就跪了下去:“求太太放婢子一条生路。”   长宜觉得她比纨素聪明,还知道投诚,抬眸瞥了她一眼。“你这话又怎么说?”   她声音很柔和,朱纱听着身子却颤抖了起来,摇头道:“夫人,婢子从未想过做妾,婢子……婢子只想安安稳稳的到了年纪被放出去,绝没有非分之想。”   这些日子长宜让木槿盯着朱纱和纨素,知道朱纱这话也许没有掺假,纨素几番想接近徐衍,后来还盯着没人的空跑去书房献媚,朱纱却一直老老实实的……   但若这一切都是装作出来的,那这个人的心机之深沉……长宜不敢赌,派了王升家的出去打听,才知道朱纱也是良家出身,有父有母,若不是家中孩子多吃不上饭,也不会把她卖进府中伺候人的,在外头还有个等他的表兄。   长宜听说这些才算放下了心,她能赶走纨素,是因为纨素犯了错,却不能再轻易把朱纱送走,那不成了二房和四房打擂台了。况且二太太送来的人,她总不好个个都送回去,有些能用的她还是得留下来的。   傍晚徐衍才从翰林院回来,长宜上前帮他解了斗篷,把二太太处置纨素的事说了一遍,徐衍听完嗯了一声,握了握长宜的小手。   姚嬷嬷进来问传晚膳,长宜连忙缩回手,徐衍却没半点松开的意思,握着她的手神色坦然的吩咐:“把饭摆在东次间吧。”   长宜微微瞪了他一眼,徐衍却心情大好,拉着长宜进了内室,换了一件家常的衣服。   两人从内室出来,长宜的小脸还通红着,徐衍拿起勺子,舀了一碗红枣枸杞乌鸡汤给长宜,吴太医说她是气血不足,这些都是温补的食物。   晚饭长宜就吃多了,有些不消食,从徐太夫人那里请安回来才好了些,她还以为徐衍还要去书房看一会书,徐衍却跟着她一起进了随安堂。   两人洗漱后熄了灯烛,长宜在红绫被里放了两个汤婆子,刚想爬到里侧,徐衍却握住了她的手:“……你一晚上都暖不着被窝,来我这边。”   长宜愣了一下才道:“我月事还没走,有血腥气。”   她自打月事来了,都是和徐衍分开了被子睡的。不过这几日她倒是睡得好,以往冬日她月事来的时候,有时候还会半夜疼醒,这次倒好像没有,她都是一觉睡到天亮,而且浑身都是暖和的。   长宜突然想起她今早醒来,摸到外侧的被子是冰凉的,徐衍却才刚起来,难道半夜的时候徐衍进了她的被窝,她却一点都不知道。   “没事。”徐衍见她犹豫,起身把她抱了过来。   他身上暖烘烘的,长宜身子被他环着,脚趾只能蹬到他小腿上。素日里她服侍徐衍穿衣,就觉得他很高,如今窝在他怀里,她倒是觉得自己越发娇小了。 第52章 长宜就静静地望了她一眼。……   长宜散着头发, 徐衍把她抱在怀中,嗅到她发间淡淡的桂花香气。他随手撩起一缕发丝绕在指间把玩着,长宜往上钻了钻, 与他视线平齐,问道:“四爷, 前几日你是不是都和我在一床被子睡的?”   她自从月事来之后都是早早歇了,夜里也不知道徐衍几时回来的。   两人贴的很近, 长宜很自然的抓住他的衣袖。徐衍嘴角微弯, 她如今胆子倒是大了起来, 前一阵子他一碰到她, 怀中的人儿顿时浑身僵硬, 他得哄好久,身子才能放松柔软下来。   徐衍轻轻拂过她的脸庞, 指腹温热,呼吸交缠在一起, 炙烫的唇落在长宜的眉心,又慢慢落在她唇上, 他吻的很用力, 两指一扯就解开了她的衣襟,长宜不由心跳加快,攥着他的衣袖道:“四爷, 我还……”   “我知道。”他停下来, 侧身把她整个人揽在怀里:“吓到你了?”他声音低沉暗哑, 苦笑了下道:“长宜,我这个年纪,有时候也会很容易冲动……”   他起身帮她把衣襟系好,复又揽着她重新躺下。   长宜睡在一旁, 感觉到徐衍用了许久才平复了呼吸,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小手覆上他的大掌,沉吟道:“不如还是分开睡吧。”   “不必。”徐衍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已经恢复了温和淡然:“前几日抱着你也都好好的,快睡吧,明日你还要送我去早朝。”   长宜这才确认这几日她睡得这样好,都是徐衍抱着她睡的,好像她在他的怀抱中很舒服安稳,像是有了可以依靠的港湾,连梦都很少做了。   她这样想着,困意袭来,眼皮越发酸涩,很快就睡着了。   霍家来傅家下定那日,长宜一早就回了傅家,傅长窈是今日的主角,打扮的很是明艳,穿着大红色缠枝牡丹纹通袖袄,松花绿蜀绣金彩膝襕湘裙,一头青丝梳成鹅心胆髻,坠着赤金红宝石的耳铛,含羞带怯,娇艳欲滴。   霍家来了不少人,傅长窈一一见过,小丫头捧上茶来,傅老夫人就让吴氏带着傅长窈先回去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不好老是抛头露面。   长宜被傅老夫人留在花厅里帮着待客,和霍家有表亲的刘夫人看到长宜穿戴不俗,又梳着妇人的发髻,问道:“这位是……”   傅老夫人跟她介绍:“这是我长孙女儿,刚嫁到徐府不久,刘夫人不在京中,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她一旁的霍二太太凑过来和她小声的说:“这位是徐家的四太太,少詹事夫人。”   长宜笑着见过刘夫人,刘夫人啧啧称赞了一声:“原来是徐四太太,我说怎的瞧着这样不俗,徐四太太天庭饱满,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   坐在不远处的周氏听到不由脸色微僵,当初傅长宜还在闺阁的时候,可从来没人这样说,如今嫁给了徐衍,不管远的近的都要上前奉承一句,如果嫁入徐家的是她的窈姐儿,那在这儿受恭维的就是她的姑娘了。   周氏想到傅二爷嘱咐她的,竟让她在宜姐儿跟前多说说好话,她一个长辈,用得着在一个晚辈跟前做小伏低,她想想就来气,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好在霍家的下定礼单很快传到了她手中,周氏看着裱着绣绫的礼单,脸色才缓和了一些,霍家的聘金足有二百两雪花银,朱漆盒担五十抬,比之当初徐家下定的时候有过之无不及。   她早早为窈姐儿备好了三十抬的嫁妆,傅家公中再出二十抬,那就是比傅长宜要多了,不过傅老夫人说窈姐儿毕竟不占‘长’字,不能太张扬了,先把八十抬嫁妆送过去,剩下的等回门之后再悄悄带过去。   礼单传到长宜手上让她过目时,她也就很快的瞥了一眼,双手递给周氏身边的赵妈妈,笑着道:“霍家重视五妹妹,五妹妹嫁过去定是要去享福的。”   赵妈妈见长宜满面含笑,微微躬下身接过礼单,说道:“老夫人也是这样说呢,那就托三姑娘的吉言了。”   长宜淡淡的笑,带着木槿去了吴氏的院子。   瞻哥儿刚睡醒,乳娘正抱着她在偏房喂奶,看过孩子,吴氏拉着长宜到炕上说了一会子闲话,她正在给瞻哥儿绣五毒的肚兜,长宜还从来没给小娃娃做过衣衫,看到吴氏低头绣花的时候神情很是柔和温婉。   吴氏见她好奇,让丫头拿了虎头鞋、虎头帽给长宜看,又问:“妹妹身上可有动静?”   细细算起来她嫁到徐家也差不多一月有余了,吴氏刚嫁进来头一个月就有了身孕,长宜摇了摇头,她月事才刚过去没多久,哪能这么容易就怀上了。   “妹妹还小,此事倒也不着急。”吴氏笑道:“我还没嫁过来的时候,母亲跟我说,子嗣固然重要,但夫妻之间的感情同样要紧,只要固得住夫君的心,还怕没孩子生……徐四爷待妹妹可好?”   说来当初长宜嫁入徐家的时候,她还替这位隔房的三妹妹捏了一把汗,外人看起来风光无限,但那徐家高门大户,妯娌又多,徐四爷又身居高位,长宜嫁过去日子未必好过,何况三婶娘又故去了,没有亲生母亲在身边叮嘱,遇到没有主张的事情也找不着人商量。   吴氏心思敦厚,长宜是知道的,点头道:“四爷待我很好。”   傅长容在花厅找不着长宜,听说她来了跨院,便找到这里来,挑着帘子进来道:“原来嫂嫂和三姐姐在这里躲懒,刚才祖母还问三姐姐呢,前院搭了戏台子,让你们去那里听戏。”   长宜不爱听戏,但太夫人问了,由不得不过去,只好和吴氏去了前院,听完戏在花厅坐了席,傍晚时分才清净下来,傅老夫人留了长宜在寿宁堂用晚饭,长宜让木槿先回猗园看看徐衍回来了没有。   刘嬷嬷在西次间摆了饭,长宜下午吃多了茶点,没什么胃口,还是陪着傅老夫人用完了晚饭,挪去东次间说话。   傅老夫人让长宜坐到她身边,先问她这些日子在徐家如何,长宜都一一答了,傅老夫人喝了一口茶,这才道:“看来徐四爷待你很好,你也不能因此骄躁,你们如今是新婚,这会子自然是好的,不过总会有新鲜劲过去的时候,到那时候女人就要以柔克刚,夫妻关系才能更长久。”叮嘱了长宜两句,话题就转到了傅二爷调任的事上。   “过了年,你二伯父就要到汀洲外任了。”   长宜在席上听人提起过,点了点头道:“这是好事,二伯父升了从五品,今日也没见着二伯父,应当道一声恭喜的。”   傅老夫人却叹了口气:“品级是升了,就是这汀洲离京城有上千里的路程,你二伯父这一去,只怕得有些年头见不上了。”   官员赴任,一般都是三年为期,长宜幼时跟随父亲辗转在外,也都是三年就调任了。二伯父在京城任官多年,倒是还没外任过,不过京官想要升上去,就免不了要到地方历练一番。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想要升迁,这是必经之路,长宜却觉得傅老夫人叹惋的有些奇怪,况且和她说这些做什么呢。   长宜劝慰了傅老夫人一番,天色已晚,刘嬷嬷亲自送了长宜出门,走到庑廊下,刘嬷嬷把手中的灯笼递给青竺,道:“老夫人为了二爷外任的事有几日没睡过好觉了,今日多亏了有三姑娘宽慰,不过话说得再好,也不如让二爷外任的地方离京城近些为好,三姑娘说是不是?”   长宜听出她话里有话,淡淡的道:“是这个样子,不过这调任的文书都下来了,只怕不好改了吧。”   “调令还没下来。”刘嬷嬷连忙道。   长宜就静静地望了她一眼,刘嬷嬷犹豫道:“老奴多句嘴,还望三姑娘不要怪罪……”   长宜攥了攥手心,微笑道:“嬷嬷直说就是。”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姑爷来说也可能就是举手之劳的事,三姑娘何不去求求姑爷。”刘嬷嬷见长宜脸上一闪而过的愕然,又笑道:“也是老奴多嘴,只是瞧着老夫人一大把年纪还要和二爷母子分离,不忍心罢了。”   刘嬷嬷跟在傅老夫人身边多年,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么一段话来,刚才在寿宁堂长宜就觉得奇怪了,按说这事傅老夫人再挂心也不该和她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长宜蓦地有些心寒,当初父亲外任的时候,祖母也没有如此伤感过,这次为了二伯父,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既想要她帮着求情,还不直接跟她说,如此说了一通道理,她就要眼巴巴的去求徐衍不成。   何况这中间牵扯什么,她都是不懂的。   长宜笑了笑,语气柔和:“虽说我不大懂官场上的事,但也知道掌管官员调任是吏部的事,四爷是少詹事,只是负责给皇子们讲学,他哪有那么大的权力,举手就把这事办了,嬷嬷真是说笑了。”   她话刚说完,木槿匆匆沿着甬道走了过来,屈身行礼道:“四爷过来接夫人回府。”   长宜微愣,徐衍怎么来了。他这么晚才从京城回来,还过来接她,也不知用过晚饭了没有? 第53章 你说的很好。   众人在庑廊下站着, 只见从穿堂走过来一位高大男子,一袭绯袍的他在夜色中显得身姿更加挺拔俊朗,就是活了大半辈子的刘嬷嬷也不得不在心底感叹一声, 徐四爷当真是人中龙凤,三姑娘好造化。   徐衍上了台阶, 长宜问他:“你怎么过来了,我这就回去了。”   “过来接你。”徐衍见长宜身上只穿了件湖蓝色的通袖衫, 解下身上的斗篷给她拢上, 看向一旁的木槿和青竺:“天这样冷, 怎么也没给夫人备着汤婆子。”颇有责怪的意味。   木槿和青竺都垂下了头, 站在一旁的刘嬷嬷也不免有几分窘迫, 这是在傅府,又是老太太把三姑娘留下用晚饭的, 徐四爷这样说,就是连带着傅家一起指责了。她连忙道:“三姑爷, 倒是老奴疏忽了。”转身吩咐身后的小丫头:“快去灌个汤婆子来。”   小丫头‘登登登’去了,长宜知道徐衍是在给她撑腰, 强忍着笑道:“你既来了, 进去给祖母请个安吧。”   徐衍也正有此意,点了点头,和长宜一起进了寿宁堂。   傅老夫人坐在东次间临窗的罗汉床上, 早就听到了外面的说话声, 上次回门她就察觉到了徐四爷对宜姐儿的维护, 只是没想到竟到了这般地步,徐家和傅家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徐四爷还要过来接宜姐儿。   傅老夫人笑着见了徐衍,说了几句话, 长宜就和徐衍回了徐府。刘嬷嬷一直把人送到穿堂前,回来后傅老夫人已经进了内室,正跪在蒲团上拜佛,傅老夫人叩了三下头,刘嬷嬷上前把她扶了起来,搀着她坐在床上。   “把人送走了?”傅老夫人问道。   刘嬷嬷点头:“徐四爷待咱们三姑娘可真好,出去的时候外头下起了雨,徐四爷撑着青油伞把三姑娘护在伞下,他大半个身子倒露在外面。”   傅老夫人捻着手中的佛珠,叹道:“这是三丫头的福气啊。”她从来没想到宜姐儿会嫁入徐家,还是嫁给徐四爷,当初定国夫人上门提亲的时候她还觉得不可思议,可如今看着徐四爷倒是把宜姐儿捧在了心尖尖上。   宜姐儿是她嫡亲的孙女,她心中自然是高兴的,但宜姐儿不在她膝下长大,和她也不太亲近,次子调任的事她也就没好意思开口,问刘嬷嬷:“你可和宜姐儿提了那事?”   “老奴和三姑娘说了。”刘嬷嬷抬头看了傅老夫人一眼,回道:“三姑娘看上去好像不太情愿,说徐四爷不过一个少詹事,还管不到官员调任上。”   傅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一顿,皱眉道:“她真这样说的?”   刘嬷嬷也不好说什么,道:“三姑娘不懂官场上的来往,说的倒也没错,老奴原本还想再多几句嘴的,没想到徐四爷过来了。”   傅老夫人的眼神凌厉了些:“看样子三丫头不和我们一条心哪!”她叹了口气,又说道:“说来这事本来不该我和她提的,但老二家的你也知道,她向来心气高,和徐家的亲事没能成,一直记恨着这事,和长宜也没过好脸色,还不如老大家的和宜姐儿的关系亲近。”   她一大把年纪了,心也容易软,次子一和她提起调任的事,她就知道次子把算盘打到了宜姐儿的头上,想着宜姐儿到底在她身边侍奉了一年,都是一家人说说也无妨,可宜姐儿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刘嬷嬷在傅老夫人身边服侍多年,自是知道傅老夫人对二房的偏袒,三姑娘虽说姓傅,但嫁过去可就是徐家的人了,不是一条心那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是隔了个房头的伯父,不热心也是正常的。   她想了想劝道:“老夫人上次还和三爷说让他对三姑娘客气些,今时不同往日,三姑娘到底是少詹事夫人了,心肠不硬些,哪能在徐家立威呢,不如让二太太亲自去求求三姑娘。”   傅老夫人怎会听不懂刘嬷嬷的话弦,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没有嫁过女儿不知道,如今孙女儿倒是让她体会到了,但心中还是难免失望。   回到猗园,长宜看到徐衍的半个肩膀都被雨水打湿了,进了随安堂,吩咐木槿取了干净的衣衫来,服侍徐衍换下身上的常服:“……着了风寒可怎么好,其实你不必去接我的,几步路而已,我还能走丢了不成。”   徐衍听她嘀咕也不打断,笑着道:“我若是不去接你,叫他们欺负了你怎么办。”   长宜望了他一眼,心中却有暖流涌过,笑道:“照你这样说,傅家还是狼窝了,他们能对我怎么样,我嫁给了你,他们自然是要事事求我的。”   徐衍捏了捏她的脸颊:“所以要你求我给他们办事。”   “你怎么知道的?”长宜愣了一下,祖母可是单独留下她说了这件事的,谁这么快把话就传了过去,她轻扫了一眼木槿和青竺,刚才只有青竺跟在她身边,可徐衍一直和她在一块。   她想到一种可能,蹙了蹙眉:“二伯父找你了?”   徐衍‘嗯’了一声:“今日正好在宫门前遇到,他请我去喝了杯茶。”他听木槿说傅老夫人留了长宜在府上用晚饭,就大概猜到了。   二伯父去找徐衍,祖母又让刘嬷嬷旁敲侧击地让她去吹枕边风,当真是觉得他们好拿捏的,长宜没来由的生出一股闷气,平日里也不见二伯父二伯母对她有多关照,现在倒想起她和徐衍了。   长宜不喜欢有人利用她和徐衍的关系,抓着他的衣襟道:“你不必想着他是我的伯父,就要替他办这件事情,调任的事上头都有明令,岂是你插手就容易改了的……况且五妹妹和霍家定了亲事,霍大人可是正三品的兵部侍郎,认识的人总是比你多的,让他去求霍家好了。”   徐衍见长宜许久不说话,还以为她要说出一番大道理来劝他,却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他心下高兴,倒起了逗弄她的心思,略一沉吟道:“你是觉得我官职不够高,办不了此事?”   她自然是担心此事会影响了他的仕途,别人以为他年纪轻轻的坐到这个位置容易,可她却知道他的辛苦。   长宜摇了摇头:“我当然知道你有法子,要不然祖母也不会让我和你说了,我是怕会因此连累了你,如果这次你帮他办了,那下次他们再让你帮着升迁呢,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是一开始就不要帮的好。”   汀洲是离京城远了些,可到底是升任了从四品的知州,父亲在外辗转多年,也从未抱怨过外任的地方离京城远,她一直觉得二伯父做事刚直不阿,原来也会有这样的盘算。   徐衍笑了笑道:“好,为夫都听你的。”   长宜这才察觉到徐衍看她的目光中透着狡黠,她说了这么多,徐衍却没说什么,而且他在官场上多年,看事情肯定要比她更通透明白。   长宜脸微微有些发热,窘然的道:“我可是说错了什么……”   徐衍越发觉得她可爱,忍不住抱了一下她,低声道:“你没有说错,说的很好。”他的长宜一心替他着想,这怎么能不让他感动。   木槿和青竺还侍立在一旁,都连忙低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成亲了这么久,长宜还是不习惯当众亲昵,红着脸道:“我都忘了你还没有吃饭,让姚嬷嬷先把饭菜端上来吧,刚才在祖母那里就吃了几口,现在倒有些饿了。”   她说着就从屏风后面慢慢走了出去,徐衍不由失笑。   长宜叫了姚嬷嬷上菜,想起刚才徐衍淋了雨,吩咐小厨房切了姜丝熬一碗浓浓的姜汤送过来。   姚嬷嬷却犹豫了下,问道:“夫人是给四爷熬的姜汤?”   长宜见她这样问,就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姚嬷嬷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低下头出了随安堂。   用过晚饭徐衍就去了书房,长宜端着姜汤过去,看到徐衍正坐在书案前面沉思,左手一下一下的轻叩桌面,好像他有心事的时候就会这样。   食盒还未打开,徐衍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辛味,看到长宜端出姜汤,他还是忍不住捏了捏眉心,无奈的道:“……这点淋雨还不至于让我病倒了。”   可看到长宜眼巴巴的望着他,他也不忍心拂了她一片心意,接过姜汤一口气喝了下去,放下汤盅却忍不住轻咳了几下。   次日卯初,徐衍就坐上马车去了衙门,长宜又赖了会床,辰时才从床上爬了起来,用过早饭后去清心堂给徐太夫人请安。   徐太夫人身体有些不适,厨房煮了梨子姜汤水,徐太夫人倒是想起了什么,笑着和长宜说:“老四从来不喝姜汤,就是着了风寒也不肯喝,说是姜汤有一股怪味,这么多年这个老毛病一直没改,谁都劝不过来他。”   长宜不由静默了片刻,昨天晚上她可是看着徐衍喝下一汤盅的姜汤。怪不得她吩咐厨房熬煮姜汤,姚嬷嬷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可她去送姜汤的时候,徐衍也没有说什么,就那么喝下去了。   她眼眶微热,笑了下道:“我倒不知道呢。”   作为妻子,她似乎是有些失职了。 第54章 她听着也是有几分心疼的。……   徐太夫人却没有察觉到长宜的异样, 让碧玉端了小厨房新制的牛乳糕给长宜吃:“放了蜂蜜,你尝尝对不对胃口?”   长宜心中涩涩的,捏着吃了半块糕点, 没过一会三位妯娌也陆续过来了,二太太看到长宜笑着叫了声‘四弟妹’, 大太太却听说了前阵子宁禧堂发卖丫头的事,等二太太给徐太夫人回话, 拉着长宜的手去了屏风后面说悄悄话。   二太太夺了她掌管中馈的差事, 这么多年处处压她一头, 大太太心中早就不满了:“这样的事, 你做不了主, 就该跟母亲说一声,母亲向来疼四叔, 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大太太一向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长宜笑了笑道:“还是算了吧, 一个小丫头片子,还不值当闹到母亲这里来。”   大太太却看长宜一副不成器的模样, 摇头道:“你也是个软和的性子, 由着她来拿捏你。”   徐太夫人每个月都要去隆福寺进香,二太太让前院的管事套了马车,郑兰斋不想出门见人, 徐太夫人就让她在家中歇息, 带着三位儿媳去了隆福寺。   二太太扶着徐太夫人上了马车, 徐太夫人却朝长宜招了招手:“老四家的,你陪母亲坐一辆车说说话儿。”   长宜只好提着衣裙上去了,大太太神气的看了二太太一眼,径直往后面的马车去了。帘子放下来, 二太太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些,这些日子,徐太夫人对长宜可是越发的亲近了。   马车很是宽敞,笼了炭火盆取暖,徐太夫人很是高兴的和长宜说:“咱们徐家都是在隆福寺供奉香火,等到了那里进了香,就去禅房歇息一会,等下午咱们再回来。”   原来徐太夫人是想和她说进香的习惯,长宜点了点头,徐太夫人就道:“我听老四说你也很喜欢抄写佛经?”   徐太夫人觉得长宜的性子有些沉默,前几日她和四子说起的时候,四子就同她说:“岳母大人生前多病弱,长宜日日侍奉在侧,几乎没有出过门,后来岳母病逝,她又独自一人守了三年的孝,性子是沉闷了些,还要劳您多疼疼她,带她出去转转。”她听着也是有几分心疼的。   长宜觉得徐太夫人对她很是亲昵,笑道:“我以前在保定每个月十五都会去观音寺进香,抄了佛经供奉在佛像前面祈福。”   徐太夫人听了却若有所思:“你说你经常去观音寺进香……看来我倒是找着了替我执笔之人,你以后有空闲的时候就多去清心堂陪老身坐坐。”   马车行了一个多时辰才从朝阳门进了城,大街之上行人就多了起来,行车的速度渐渐缓慢下来,到了隆福寺日头已经升的很高了,山门前停了不少达官贵人的马车。   众人先在大雄宝殿上了香,就随知客师父去了后院的禅房歇息,永城侯夫人也来了寺里进香,听说徐家的马车停在外面,让丫头递了拜帖。   永城侯府歇脚的禅房离这里不远,没过一会永城侯夫人就带了丫头婆子过来。长宜连忙站起身来行礼,永城侯夫人拉着她的手道:“妹妹不必多礼,咱们两家都是多年的老交情,不必这么客气。”   永城侯夫人从丫头手中拿过请帖,笑着道:“再过阵子我在府上治酒,太夫人可要赏侄媳个脸面,来府上热闹热闹,母亲大人还说有些日子没见着您了呢。”   徐太夫人年纪大了,这种宴会很少参加,都是老二家的替她出席,不过想到四子恳求她的那些话,便应了下来:“是有些日子没见着你母亲了,她身子可还健朗?”   永城侯夫人叹了一声道:“母亲身子骨还是和从前一样,就是腿脚不便,不能出门罢了。”   徐太夫人还要午睡,说了一会子话,永城侯夫人就告辞了,徐太夫人指了指身边的长宜:“你替我去送送侯夫人。”   坐在一旁的二太太刚要起身,就听到徐太夫人说了这句话,她装作理衣襟又坐了回去。   长宜也怔了一下,这种事以前都是二太太做的,她知道徐太夫人这是想让她多结交些太太夫人,好融入到徐家的人脉圈子里,但二太太会不会以为她在分她的管家之权……   不过此事容不得她多想,徐太夫人既发了话,她照做就是。长宜起身把永城侯夫人送出禅房,走到院门前口,永城侯夫人笑着道:“到时候妹妹可要一起跟着过来才好,四爷和侯爷打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我们妯娌两个也该多来往才是。”   长宜听姚嬷嬷说过,徐家和永城侯府梁家祖上沾亲,但她还不知道徐衍和永城侯是一起长大的,怪不得成亲那日,前来迎亲的队伍中就有永城侯爷,原来是这样的交情。   她笑着应了,却听到一声清脆响亮的喊声:“大伯母……”   长宜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见不远处的亭榭前面站着一个六七岁的男童,身着大红色顾绣曳撒,胸前戴着一块金蟠螭的长命锁,小小年纪眉眼却生的很像女子的秀气,看上去倒是有几分面熟。   永城侯夫人也望了过去,脸上露出了慈和的笑容:“雍哥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男童跑过来道:“母亲歇下了,我想去后院看看仙鹤。”   长宜这才记起来她去岁在舅母家中,见到过一个摸迷路的小男孩,可不就是眼前的这一位。   永城侯夫人招了他身后的嬷嬷和丫头过来,厉声道:“可要看好了小公子,若是谁再玩忽职守,跟丢了小公子,我就让你们太太发落了你们。”   跟过来的嬷嬷和丫头连忙点头应是。   永城侯夫人这才脸色缓和了些,和男童说:“雍哥儿,看完仙鹤可要早些回来,咱们还要回府呢。”   等男童和她的嬷嬷走了,永城侯夫人才和长宜说:“就送我到这里吧,等过阵子你来侯府我们好好叙话。”   长宜目送永城侯夫人远去,回到禅房徐太夫人已经歇下了,她去了隔壁的禅房歇息,叫了姚嬷嬷进来问她话:“刚才那位雍哥儿你也瞧见了,他和永城侯府是什么关系?”   刚才她听男童叫永城侯夫人大伯母,长宜还记得刘妈妈说过,英国公府的长孙是外室所出,还有一个妹妹……   姚嬷嬷回道:“夫人不知道,那位小公子是永城侯府二房的庶子所出,她母亲虽是英国公府的女儿,不过出身不太好,在府上遭尽了白眼。”   外面还有一些传言,姚嬷嬷都和长宜说了,长宜有些惊讶:“……你是说,国公府也怀疑他母亲不是国公爷的血脉。”   姚嬷嬷在徐家服侍多年,后来在庄子上待过一段时间,不过这些传言她都是有所耳闻的。“英国公膝下就这么一个嫡长子,又早早的病逝了,就留下这两个血脉,先国公夫人发话把他们抱了回来,后来国公夫人去世,英国公的侧室育有一子,府上就渐渐传出这些话来。”   长宜大抵就明白了些。不管血脉的事真假,但外头既有了这样的流言,他们兄妹二人就永远抬不起头来。   刚才她听永城侯夫人的话音,好像梁雍身边的那些嬷嬷丫头也不是很尽心,她想到上次梁雍在沈府走丢,也是身边一个丫头都没有,后来还是他舅舅亲自找过来。   长宜越发觉得世家大族里的事情错综复杂,她以前在傅家的时候那些想法真是简单,要想和这些太太夫人打交道,还真不是容易的事情。   她想了想道:“等回去了你跟我说说和咱们徐家有来往的人家吧。”   徐府的中馈虽是二太太在打理,但这些亲戚往来她却不能不知道,四爷把她护得太好,她也不能天真的窝在猗园那一小方天地里,她也得成为四爷的后盾才是。   长宜倒有些不担心二太太的想法了,何况徐太夫人的意思,也是想让她多见见世面的。   申末才从隆福寺回到家中,长宜在东次间刚刚坐下,院子里的小丫头就进来回禀,说周氏中午的时候来了府上一趟。   长宜料到傅家会再次来人,二伯母向来就不喜欢她,也不知这次过来是什么样的心情,不过二伯母这次没见到她,估计明日还会过来。   过了两日周氏才再次上门,这次提了一盒子点心,长宜请她坐到临窗的暖炕上说话,周氏进了随安堂却一直在打量,她还是头一次来这里。   暖阁用红木的隔扇隔开,木格花窗上贴着明瓦,靠墙放了一张多宝阁,陈设着书籍等物,炕上摆着一张红木方几,立在炕下面的香几也是红木的,上面摆着哥窑冰裂纹梅瓶,香箸里燃着百合宫香,闻起来一股细细的甜味。   屋子里的摆设虽然简单,但周氏也是从书香门第里出来的,那一个哥窑梅瓶就价值千两,徐家竟然只是用来插花,她嘴角不由抽了抽。   木槿端着海棠式的茶盘进来,奉了茶拿着托盘出去,暖阁里就只剩下长宜和周氏。周氏不开口,长宜就端着茶盏喝茶,和她说了些傅长窈出嫁的事宜。   眼瞧着就到了正午,姚嬷嬷进来问午饭摆在哪里,长宜见周氏还是不松口,笑道:“二伯母好不容易来一次侄女这里,不如吃了午饭再走?” 第55章 徐衍心中一动。   周氏看到长宜身上穿着石绿色纻丝通袖袄, 圆髻上插着凤簪,上面镶嵌的红宝石足有鸽子蛋大小,暗想三房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如今她竟要腆着脸求到傅长宜的身上, 这是搁在以往她从未想到过的。   “你如今得嫁高门,二伯母真是打心眼里替你高兴。”说到这里顿了顿, 艰难的道:“以往二伯母对你多有严厉的地方,还请你不要见怪。”   她自视清高, 傅家三个房头中, 傅二爷的仕途是最好的, 她生的哥儿读书也好, 总是以为二房高出大房和三房一头。如此让她拉下脸来求一个晚辈, 还得把姿态放低。   周氏说完脸面已经通红了,种种滋味在心中翻涌, 着实不好受。   长宜也不想太为难了周氏,何况周氏虽不如大伯母盛氏待她那样亲近, 但也从未真对她哪里不好,不过是气不过傅长窈没能嫁入徐家, 她倒因此嫁给了徐衍罢了。   长宜微微笑着道:“二伯母说的是哪里话, 当年母亲重病,都是二伯母亲自来保定探望,母亲常说二伯母为人厚道, 让我多亲近亲近您呢。”   周氏觉得长宜对她还算有几分客气, 心里舒缓了些, 脸上的笑却还是不那么自然,叹了一声道:“你母亲是位好人,就是早早去了。”   想到母亲,长宜的脸色就有些黯然, 但周氏今日过来,且不单单是来叙旧的,她偷偷觑了长宜一眼,到底还是把话说了出来:“长宜啊,你二伯父调任的事你可听说了?”   长宜早就知道周氏的意图,前儿傅老夫人也已经把话跟她说的明白了,她也不好装糊涂,点头道:“祖母和我说了些,听说二伯父升任了知州,我今儿一早还想着备份贺礼送过去的。”   周氏却‘唉’了一声,叹道:“升任了知州是不错,就是外任的地方远在千里之外,你伯父他左膝时常疼痛难忍,大夫说是附骨痈,听说汀洲那里气候湿热,只怕会加重了他的病情。”   她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长宜:“你伯父的意思是他也想外任,就是地方远了些,这事还得劳徐四爷多帮衬着,听说……吏部考功清吏司的曹郎中和徐四爷是同科进士。”   周氏过来,定然是做了一番准备的。长宜神色如常,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慢慢放下道:“这事祖母也跟我提过,四爷说曹郎中为人刚直,最是不屑于此行径的,只怕在他那里行不通。”   周氏听长宜这样说,心中一凉,但求人就是这样,无论别人说什么,都得笑脸应承。她心中再不快,脸上也得陪着笑。   “那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周氏试探地问。   长宜捏着帕子掖了掖嘴角,抬头见香炉里的百合宫香燃尽了,说了一上午的话,她都有些饿了,下午她还要看账册,可没那么多时间陪周氏说这些。“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这些,这事我再问问四爷,看还有什么法子,二伯母您觉得如何?”   周氏也不好再说什么,笑着僵硬的点了点头,最终还是没有留在猗园用饭,匆匆回了傅府。   回到院子里,周氏砸了一套青瓷茶具,傅长窈听说周氏动了怒,过来相劝,周氏看到女儿不由的想,若是她的窈姐儿嫁到徐家,怎会让三房踩到他们二房的头上。   傅长窈见母亲这样,就道:“母亲也不必发愁,霍夫人不是答应一定会帮忙的吗,用不着去求她傅长宜。”   周氏觉得女儿的想法太简单,霍夫人明面上是答应了,可调任的名单已经呈到了皇上那里,如今能改变皇上心意的恐怕就只有那些内阁的大学士了。   周氏想到这里就有些无力,若是傅二爷外任,她定然是要一起跟着去的。汀洲离京城上千里远,在路上赶路就要两三个月,等明年开春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长宜在暖阁看了一会账册,她这些日子拨算盘拨的多了,手法比从前都流利了些。徐太夫人叫人过来请她去清心堂说话,长宜放下账册就过去了。   隔房的二太夫人带着徕大太太和荣成县主来了府上,正坐在圈椅上和徐太夫人说话,长宜上前请了安,二太夫人拉着长宜的手说了一会子的话,长宜都一一应了,十分得体。   二太夫人称赞长宜‘温婉知礼’,徐太夫人看在眼中,笑着道:“她年纪最小,实在是乖巧,我也喜欢的紧。”   小丫头端了果盘进来,削了皮的酥梨,吃起来汁水多,渣滓少。长宜吃了几块,大太太、二太太也过来了,在东次间开了牌桌。郑兰斋这些日子着了风寒,乳娘抱了蓁姐儿过来。   二太夫人在和徐太夫人说冬至那日入宫拜见皇后娘娘的事,徐家有诰命的夫人都要跟着一块入宫拜贺,虽说荣成县主身份尊贵,但按辈分,徐家还是长房的太夫人身份最尊。   徐衍回到府上就听说长宜被太夫人叫去了清心堂,小丫头进去回禀,说四老爷过来了,一屋子的人都抬起头看向徐衍。   长宜坐在屏风前面,正在和蓁姐儿剪窗花,笸筐里放着红纸和剪好的各种窗花,她剪纸的时候全神贯注,脸上的神情很是柔和,徐衍心中一动。   长宜并没有注意到徐衍,还是蓁姐儿叫了一声‘四叔父’,她才抬起头。   蓁姐儿已经小跑了过去,徐衍抱起她,走上前跟徐太夫人和二太夫人请安。徐太夫人见他还穿着常服,笑着道:“你今日回来的倒早。”   徐衍道:“下午翰林院没什么事,我就回来了。”他看蓁姐儿手心里红红的,问她:“在做什么呢?”   蓁姐儿指着长宜坐的地方说:“四婶婶教我剪窗花呢。”   长宜站起身来,叫了一声:“四爷。”   徐衍朝她微笑,听蓁姐儿继续说:“四婶婶手可巧了,比嬷嬷的手都要巧,四婶婶会剪小老虎、喜鹊、灯笼、团花。”她挣了下来,拿了剪好的窗花给徐衍看:“我喜欢四婶婶剪的小老虎。”   徐衍看向长宜,见她穿着穿着石绿的袄裙,屋子里笼了炭火,脸颊有些微红,一双眸子却越发清亮。   屋子里都是女眷,他不好老是待在这里,站了一会就出去了。等到太阳落山,二太夫人才回去了,天色黑的早,庑廊下的灯笼已经高高挂了上去。   碧玉跑过来在徐太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徐太夫人却高兴了起来,扶着碧玉去了内室,过了一会出来和坐在一旁的二太太说:“老二寄信来了,说这个月底就差不多到京城。”   徐二爷已经有两年没有回京了,这次回来是述职的。长宜从清心堂回来跟徐衍说这件事,徐衍正坐在炕上看书,笑着道:“二哥寄了三封信回来,我早就知道了。”   他倒是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你还会剪窗花,我竟不知道。”他想起长宜和蓁姐儿坐在一起的模样,那样柔和恬静,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长宜笑道:“以前和母亲学的,母亲的手更巧,还会剪小像,我不过学了皮毛,只会剪一些简单的花样,哄小孩罢了。”   徐衍是见过沈氏的,他记忆中岳母也是很温和的一个人,放下书,拉着长宜坐在他怀中。   长宜想起往事,话就多了一些,她道:“除夕守岁的时候,母亲就会让嬷嬷拿了红纸和剪刀过来,剪好的窗花贴在窗棂上,外头下着雪,屋子里暖烘烘的,小厨房里还会做些果子炸糕送过来。”   她记忆中的守岁都是很温暖的,好像和母亲在一块,即使屋子里都是浓浓的汤药味,也是甘甜的。   徐衍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不是在净慈寺供奉了岳母大人的牌位,后日我们过去上一炷香。”   自打成亲后,长宜还没有去过一次净慈寺,原本想着近些日子去一趟。“你真要去?”她惊讶的问。   倒没有女婿拜岳母牌位的说法。   徐衍点头:“正好后日休沐,顺便和岳母她老人家说一声,你已经嫁给我了,让她放心。”   长宜有些感动,小手轻轻抱住他的腰腹。   徐衍捉住她的手,很是轻松的把她打横抱了起来,长宜突然失重,连忙抱紧了他的脖颈,徐衍轻笑,他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长宜被放到床上,望着绣着百子图的联帐脸都通红了,徐衍欺身压上来,情浓的时候,长宜听到徐衍在她耳边轻轻的呢喃:“我们要个孩子吧……”   一直折腾到深夜,长宜才深深体会到徐衍那日和她说,他这个年纪,是什么意思了……第二日她浑身酸软,连起床服侍他穿衣都爬不起来了,上下眼皮直打架,而始作俑者却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早起上早朝去了,临走的时候还咬着她的耳朵说,让她在家乖巧的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做什么,长宜睡得迷糊,等到洗漱的时候想到这些脸红欲滴。 第56章 三太太曾和四爷议过亲。……   后日一早, 长宜和徐衍去清心堂给徐太夫人请安后就坐上马车去了净慈寺。沈慈的灵牌供奉在佛堂,长宜认真的擦了一遍牌位,添了香油, 做完这一切看到徐衍站在她身旁。他低着头,眉眼格外的温润。   徐衍进了香, 抬头正与长宜的目光相撞上,他笑着握住长宜的手:“看什么呢?”   长宜微微垂了垂眼眸, 她总不好说他长得太好看了, 她一时看的入了迷, 说出来徐衍肯定笑话她。她摇了摇头。   徐衍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嘴角却噙了一抹笑意。   从净慈寺出来, 日头已经升的很高了,冬日的阳光干净明朗, 打在身上暖洋洋的。长宜扶着徐衍的手上了马车,昨日她在随安堂陪了一下午蓁姐儿, 徐衍回来已经是戌末了,两人一直到亥正才躺下歇息。   上了马车, 长宜连打了两个哈欠, 马车里笼了火盆,热气一熏她就更困了,还是徐衍把她喊醒的。   长宜慢慢睁开眼睛, 片刻才察觉到自己不知何时靠到了徐衍怀里, 身上还披了一件大红白狐狸毛的斗篷, 她就这样睡了一路。   长宜刚刚睡醒,小脸白里透红,如新桃一般粉嫩,嘴唇鲜红欲滴。徐衍替她拢上斗篷, 扶着她下了马车。   走到猗园门口,万春早已经侯在那里多时了,上前道:“四爷你可回来了,大爷让你回来去一趟明锡堂,说是有事要和你相商。”   看样子是急事,长宜送走徐衍回了随安堂,在马车上睡了一路子,她现下倒是一点儿都不困了。吩咐木槿取了绣绷过来,她这些日子越发的懒怠了,一副护膝到现在还没做好。   姚嬷嬷带了万春进来,说徐衍和徐大爷出去了一趟。长宜靠着窗做了一下午针线,眼睛有些酸涩,她起身去庑廊下站了一会,青竺笑道:“姑娘不如去月湖边走走。”   长宜记得傅长容说月湖里养了上千条鲤鱼,安隅堂前面的亭子里就能看到很多条,她还没去那里瞧过。   安隅堂离清心堂不远,长宜从猗园出来就看到了月湖,已经是冬日,树上的叶子都枯黄落光了,小径两侧却清扫的很是干净。   亭子是建在湖边上的,回廊下设了美人靠,一旁是太湖石堆成的假山。长宜捏碎了糕点洒在水面上,没一会引来一群鲤鱼游过来,倒有许多条已经养的很肥了。   长宜抬起头打量,见假山前面种了几十株红梅,这会子还不是红梅绽放的季节,灰秃秃的枝梢上零星有几朵花骨朵,待下过一场大雪,这些红梅可就好看了。   她心里这样想着,隐隐听到假山后面传来脚步声。   “……你说这个叫什么事,三太太病了有几日了,三爷竟然回都没回来看过一次,听说一直住在外头养的那位那里。”   接着听到一声嗤笑,这回换了个人说话:“我倒是听说了一件事……”她的声音比刚才那一位压的还要低,突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张望旁边有没有人,过了一会才又说。   “三太太嫁给三爷之前,听说曾和四爷议过亲,也不知怎么回事,都快到了下定,这门亲事倒散了。”   听她说话的人‘啊’了一声,“还有这事?”   在亭子里的主仆三人闻言不由都愣住了,脸上的笑意逐渐凝滞,长宜手心里还握着半块绿豆饼,过了一会她才缓过神来,看到绿豆饼已经被她握碎了。   青竺上前一步,正想出声,却被木槿用眼神制止住了。   那人又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当初三太太和三爷成亲后,四爷就把丫头婆子都遣了出去,后来这么多年才娶了如今的四太太……你说四爷对三太太,是不是……”   妇人摇了摇头,却是长长的叹了一口: “这“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三太太若是嫁给四爷,想来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哪里还会有如今的糟心事……”   脚步声渐走渐远,说话声也慢慢听不到了。   长宜的心‘砰砰砰’直跳,全身的血液直往头上涌,手脚冰凉,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好似偷窥到一个惊天的大秘密,却又让她不知所措。   长宜攥了攥手心,“去看看嚼舌的是什么人。”   青竺应声而去,长宜知道她性子直爽,又叮嘱她:“悄悄地,把人带过来就是,别惹事。”   她望着平静的湖面许久没有说话。木槿皱着眉轻声叫了一句:“夫人。”   长宜看到木槿担忧的神色,笑了下道:“我没事。”垂下头,拿过帕子仔细包住捏碎的半块绿豆糕。她声音淡淡的,脸色却有些发白。   木槿有些担心,小声的道:“夫人,她们说的未必都是真的。”   长宜微微吸了一口气,语气还是很平静:“我知道,你不必担忧。”四爷待她如何,她又怎会不知道,她无需怀疑,也不会轻信了嚼舌的话。   没过一会,青竺就带了两个穿灰绿袄子的妇人过来了,看到坐在美人靠上的长宜,两人一脸惊恐,谁都没想到亭子里坐着四太太,也不知刚才说的话被听去了多少。   长宜没见过她们,她们倒都是见过长宜的,两人跪下行礼,长宜抬眸望了她们一眼,也没有让她们起来,不动声色的道:“你们是哪个房的?”   其中一个年轻些,腰上扎着翠绿汗巾的妇人喏喏的道:“回四太太,奴婢们都是留榭院后院厨房里的。”   长宜不由皱了皱眉,郑氏这才病倒多久,院子里的人就敢这样乱嚼舌。她轻轻扫了说话的妇人一眼,她如果没听错的话,这个人就是说郑氏和徐衍议亲过的人。   “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她淡淡的道:“主子们的事,是你们该嚼嘴的吗?”   两人跪在地上,脊背上出了一身的冷汗,都战战兢兢的望向长宜。   “四太太,奴婢再不敢胡吣了。”   另外一个妇人吓得浑身都哆嗦了,说话也不利索:“四太太,奴婢,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长宜冷冷望着她们,刚听到的时候她只觉得震惊,现在镇定了下来,心里面却空落落的,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这样。   听她们的话音,议亲的事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蓁姐儿都六岁了,郑氏嫁过来也得有七八年……那时候徐衍不过刚刚考中进士,而她还没有跟着父亲来到保定。   那么久远的事,连傅家都不知道,不管是真是假,她根本无需在意……   长宜定定的看向那个年轻的妇人,问道:“这件事可是你亲眼看见的?”   妇人听长宜问她话,额头上都出了汗,实则这事是她过去送东西,偷听三太太和郑二太太所说……   她听到郑二太太叹气道:“你若是嫁给了四爷多好……但他下定前又反悔,也是对不住咱们郑家,让你受了委屈,凭他们徐家再好,若不是你执意要嫁过来,你祖母也不会让你嫁给三爷的。”   丫头进去回禀,她看到三太太苍白的一笑,道:“二婶娘,这话你以后可不要再提了。”   妇人当然不敢说,道:“奴婢也是听别人说的。”   “既然不是亲眼所见,这样的话就不要乱说,诋毁主子的清誉可是大错,徐家也容不下嚼舌根的人。”长宜望着她道。   妇人点头如捣蒜。   若是随安堂的人,她肯定会处置了,但她们是郑氏院子里的人。这种事徐太夫人定然不会让人传出去,最好是尘封了,谁都不再提起,不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可这话却是从郑氏院子里传出来的……   沿着青石小径回到猗园,天空低沉,灰蒙蒙一片,看样子倒像是下雪的前兆。   姚嬷嬷正在庑廊下吩咐小丫头,看到长宜回来,迎上前道:“夫人,大人刚捎来了信,说是外头有些事耽搁了,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叫您用过晚饭就歇下。”   长宜轻轻‘嗯’了一声,扶着木槿进了暖阁,姚嬷嬷觉得长宜的脸色不太好,跟着进来问木槿发生了什么,木槿是知道轻重的,这种事怎能轻易说,只是道:“外头天冷,夫人可能受凉了。”   姚嬷嬷是个精明干练的,她以前就是猗园的管事婆子,后来才去了庄子上帮着徐衍看守园子,木槿虽然行事还算稳重,但落在她眼中还是稚嫩了些。不过夫人不愿意说,定然是有她的原因,她也不拆穿,道:“那我叫厨房熬一碗姜汤送过来。”   姚嬷嬷打着帘笼出去,木槿才又进了暖阁,看到长宜坐在临窗的炕上,又拿起绣绷做起了针线。   长宜绣好了护膝上的花纹才放下了绣绷,抬头望向窗外,庑廊前面植了一丛翠竹,北风吹得竹林呼呼作响。   她望着窗外发了一会呆,想到妇人说郑氏和徐三爷定亲后,徐衍把丫头婆子都遣了出去……为什么要遣出去呢,又这么多年没有娶亲,这让她不由得多想。   掌灯时分果然飘起了雪,起先是雪霰,慢慢地上积了一层白,雪越下越大,没一会地上的雪就有半指厚了,徐太夫人打发了婆子过来回话,让各房都不必去清心堂请安了。   姚嬷嬷在东次间摆了晚饭,长宜没什么胃口,沐浴后就回了内室,木槿正在铺床……这几日她和徐衍睡在一起,里侧的被子倒没用过了,她想了想,爬到了里面去睡。   长宜躺在被褥里却没有睡意,翻来覆去了一会,听到外头的说话声,徐衍放轻了脚步进来,就看到长宜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他吹熄了灯,长宜闭着眼睛感觉到屋子里暗了下来,过了一会,一股潮热的胰子香气萦绕过来,有人躺在了她的身边。   长宜这才觉得装睡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假装梦呓了一声,翻了个身,一双有力的臂膀就轻轻把她环住了。她只好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假装继续睡下去。   翌日一早长宜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身边空空的,好像昨晚只是做了一个梦,长宜望着承尘,在想昨天晚上她什么时候睡着的,好像被徐衍抱着没多久她就没意识了。   木槿服侍长宜起床,跟长宜说,“外面下了一夜的雪,把后院的枯树枝都压断了。”   长宜夜里睡的太好,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听到,问道:“四爷什么时候出去的?”外头积了这么厚的雪,雪路难行,今天还是早朝的日子。   木槿回道:“大人寅末就走了,还吩咐我们不要喊醒夫人。”   长宜望了望镜中的自己,今日她不用去清心堂请安,就没有让贾妈妈过来给她梳头。 第57章 四叔回来啦。   远处的砖瓦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 和青翠的竹枝白绿相间,太阳透过庑廊照进来,映衬的暖阁里十分亮堂。   前些日子徐家上上下下都裁量了尺寸, 今儿正是发放冬衣的日子,丫头婆子都去回事处领过冬的衣物, 院子里只有两个婆子清扫甬道。   小厨房熬了人参黄芪乌鸡汤送过来,长宜喝了碗汤, 闲来无事让木槿端了纸墨过来, 在字帖上蒙了澄心堂纸描红。   二太太打发人送来了月钱, 沉甸甸的很有份量。长宜这才知道她的月例竟然有二十两。姚嬷嬷是猗园的管事婆子, 和一等丫头都是二两银子。   送月例的是二太太身边的陪房刘喜家的, 长宜让木槿给她搬了个绣墩坐下说话,刘喜家的看了一眼炕几上的墨宝, 笑道:“四太太的字写的可真好。”   长宜就道:“你可别夸我了,四爷说我这字写的像小鸡挠的似的, 叫我好好练字呢。”   刘喜家的打量了一眼新进门的四太太,见她一头青丝松松的绾了个纂儿, 插了一支青玉簪子, 身上穿着蜜合色棉袄,肌肤雪白,通身的气质温婉沉静, 让人第一眼瞧着很是舒服。   “四老爷是进士, 四太太您又不考科举, 我瞧着这字就已经写的很好了,您可不要太过谦了。”   长宜淡淡的笑,问起徐珵的婚事,刘喜家的道:“这些日子太太忙得脚不沾地的, 快到年下了,夏家希望年前就把亲事定下来,等到开春二老爷也在家中,正好把婚事给办了。”   长宜记得徐二爷在外赴任已经多年,按说这次回来也该留京了……可听刘喜家的话音,徐二爷还是要外任的。   她点了点头道:“二嫂这样忙,我也帮不上她什么,还是靠你们多替她分担。”   长宜说话客气,刘喜家的也喜欢听,笑着道:“这本来就是我们做下人的本分……四太太若觉得在府上闷了,就多去宁禧堂逛逛,我们太太倒是很喜欢和您说话呢。”   长宜并不觉得二太太有多欢迎她,她甫一进府,二太太就往猗园送了两个貌美的丫头,还不是瞧不上她,觉得她出身不够,不然哪里敢这般欺侮她呢。   但刘喜家的这样说了,她也就笑着应和:“等二嫂得了闲我就过去。”   木槿送了刘喜家的出去,从猗园出来,刘喜家的沿着夹道回了宁禧堂,丫头搬了圈椅放在庑廊下,徐二太太抱着汤婆子正亲自看着丫头们打扫徐二爷的书房。   刘喜家的上前行了一礼,回道:“奴婢过去的时候,四太太正在房中练字,王妈妈去了回事处领衣物还没回来。”   二太太望着雪地道:“她倒是有闲工夫。”   刘喜家的跟在二太太身边多年,哪里会猜不到主人家心中所想,她低声道:“等回头咱们大哥儿娶了新娘子进门,这府上的中馈太太就可以放心交出去了。我瞧着四太太倒是没有掌中馈的心思,您不用太担心了。”   曹氏把持徐家的中馈多年,就连徐二爷外任也没有跟着一块到任上,就是不想把管家的对牌从二房里交出去,这些日子徐太夫人却屡屡提点傅长宜,这让曹氏不得不多心。   长宜临摹了一上午字帖,下午去清心堂陪徐太夫人说话,多日不见的郑兰斋也披着斗篷过来请安,她病了这些日子,脸色苍白,看上去比从前瘦了许多,脸颊都微微凹陷了。   徐太夫人看在眼中很是心疼,招了她在身边坐下:“不是让你好生休养,你怎么又冒雪过来了,大冷的天,再加重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郑兰斋叫了一声‘母亲’,眼泪就流了下来,止也止不住。徐三爷在外面养外室,她自然是很委屈的,可这些日子三爷连家都不回了,蓁姐儿问她父亲怎么还不回来,她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徐太夫人皱眉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郑兰斋抽抽嗒嗒的说了,徐太夫人听着眉头皱的更深了:“你是说老三这几日根本没回留榭院,怎么会呢,他每日都会过来给我请安,怎么……”   徐太夫人想到这里不由抻了一下炕案:“这个逆子!”   这时候碧玉打着帘笼进来,回禀道:“三爷过来了。”   郑兰斋慌了神,连眼泪都不流了,抓着徐太夫人的衣袖道:“母亲,三爷看到我肯定又要生气了,您让我躲躲吧。”   徐太夫人不由叹气,和坐在一旁的长宜道:“你带你三嫂先去碧纱橱坐会。”   徐三爷是外男,她也要回避的,长宜搀着郑兰斋去了碧纱橱。稍间和次间都是用紫檀木的隔扇隔开,几乎听不到外面的说话声。   郑兰斋哭得眼睛都红肿了,长宜递了帕子给她擦泪。   郑兰斋望着长宜年轻姣好的面容,想起她在这个年纪,也曾是这般的鲜活明丽。可这才过去几年,她却已经不成样子了,现在的她连镜子都不敢照。   “又让四弟妹瞧笑话了。”她难过的厉害,泪水反而掉的更凶了。   长宜摇了摇头,小声的道:“怎会呢,这种事谁都不想发生在自己身上,我明白三嫂的难处。”   她一向不太会说话,也不怎么会安慰人,握住了郑兰斋的手道:“三嫂可别再哭了,再这样哭对身子不好,让在意你的人也难过。”   郑兰斋却苦笑了一下道:“如今谁还会在乎我呢?”她顿了顿,叹了口气道:“这都是命数,是我自己造孽。”说的很是悲凉。   过了会子,碧玉进来说徐三爷已经走了,徐太夫人让她们出去说话。   徐太夫人坐在大炕上,脸色有些不好,四个儿子都是在她膝下长大的,知子莫若母,老三的性子从小就乖戾,和几个兄弟的感情都不太好,尤其是和老四。当初老三过来求她到郑家提亲,她就隐隐觉得不对。   后来老三成家后,她见他们夫妻之间很是温存,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她自是希望孩子们都能过得很好,这种事也是她未所料到的,老三竟然会在外面养外室。   老三性情难料,她也不敢把话说得太重了,让他们夫妻更加离心。可她瞧老三的样子,分明是对郑氏厌烦极了,她就更不敢说了,只是拿着孝道压她一压,好在还肯听她说几句。   徐太夫人瞧着郑氏憔悴的面容,摇了摇头,叮嘱她:“你回去好好养身体,把身子养好了才是正经,我说了他,谅他也不敢不再回来。”   可人回来了又怎么样,心回不来,夫妻形同陌路,这才是让郑氏最难过的。   长宜送郑兰斋出了清心堂,见她还在落泪,这样哭下去又有什么用,不如擦干眼泪把日子过下去,她觉得郑氏的执念还是很深的。像母亲从前一样,后来母亲终于想通了,身子骨却不行了。   她想了想劝道:“三嫂还是把身子养好,什么也都比不过这个呀。”   郑兰斋心中的苦楚无处诉说,望着长宜流下滚烫的泪水,她是新婚,徐四爷又待她这样好,定然不会有她如今的处境,这话说的自然是轻巧的。   “这些污糟事原本不该敞开来的,扰了母亲的清净,也是我的过错。”郑兰斋拭掉眼泪,和长宜说:“今日还要多谢四弟妹宽慰我,就送我到这里吧,你去多陪陪母亲。”   高妈妈上前扶着她,下了台阶,却见徐衍从猗园的方向朝这里走了过来,跟着的丫头婆子都向徐衍行礼,徐衍也只是望了郑兰斋一眼,目光落在站在庑廊下的长宜身上,见她小脸绷的紧紧的。   长宜也看到了徐衍,昨日听到的那些话虽然她嘴上说这没事,可多少还是让她有些不舒服的,上午练字的时候她就在想这个,越想越觉得自己心思狭隘,都过去那么多年的事了,况且那会子她才多大……   郑兰斋勉强挤出笑意,轻声道:“四叔回来啦。”   “嗯。”徐衍朝她颔首,大步往穿堂走了过去,连第二眼都没有再看她,高妈妈却感觉到郑兰斋不由握紧了汤婆子。   高妈妈小声的提醒:“夫人,咱们回去吧。”   郑兰斋望了她一眼,高妈妈在她身边多年,什么都是知道的。   徐衍上了台阶,垂眸望着她道:“怎么站在这里,嗯?出来还不带汤婆子?”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   长宜听到徐衍关心的话语,越发觉得自己昨儿是有些任性了,他回来的那样晚,又下了大雪,她连问他去做什么了都没有问,就为了她那点小心思。   长宜眼一热,抓住徐衍的衣袖道:“出来送送三嫂,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翰林院的事都忙完了?”   她还是头一次主动问他,徐衍微挑了下眉道:“你知道我这些日子在忙翰林院的事?”他还以为她不知道呢。   长宜撇了撇嘴道:“我看到你带过来的书了,上面还有批注,你这些日子不都是在忙这个吗。”她去送了几次夜宵,每回都看到徐衍坐在书案前面写字。   徐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还不是那么笨……差不多就要完书了,现在正在誊抄书写,翰林院里人人都写得一手好字,倒用不上我了,我在那里没什么事,就先回来了。”   他握住长宜的手,拉着她往清心堂去,又问:“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郑兰斋站在雪地里,望着两人进了穿堂,目光不由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觉得这一幕甚是刺眼。 第58章 果然是不能听信流言的。……   回到随安堂, 徐衍看到炕几上放着临摹了一半的字帖,拿起来看了看,颇有些头疼的道:“你这字……怎么比前几日写的还要差, 是不是没有专心写?”他拧着眉,脸色还是很冷峻的, 抬眼看到长宜如点漆一般的双眸,无奈道:“过来。”   他提笔蘸了蘸墨, 在练了一半的澄心堂纸上写下一行蝇头小楷。他的字看上去端正清逸, 笔力老道苍劲, 长宜怎么临摹都描不出来这番风骨。   徐衍写完搁下笔, 侧头看她, 道:“有这么难写吗?”   长宜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但对她来说小字是真的挺难写的。上午练字的时候她又胡思乱想, 写的更不好了。   她把临摹的四五张纸团成一团,说:“我再重新写一遍, 肯定就没这么差了。”   徐衍有些被她气笑,叫了丫头进来收拾墨宝, 却和长宜说:“跟我到书房来。”   雪刚刚开始融化, 这会子的天还十分湿冷,长宜抱着汤婆子跟在徐衍的身后进了书房。   书案上摆着他昨日未看完的《性理大全》,他过去搬了书放在一旁的高几上, 腾出一块空地来, 磨了墨, 铺了纸,看向长宜道:“你过来,我亲自教你。”   徐衍递给她素日里常用的一支紫毫,从身后握住她的手道:“写字的时候要专心, 不能想别的事。”   长宜轻轻‘哦’了一声,徐衍的掌心温暖干燥,她的手被他完全握住。   木格花窗半开,斜晖透过竹林照进来,霞光打在徐衍身上,仿佛笼罩了一层光,整个脸庞都柔和起来。   长宜不由喊了一声:“四爷。”   徐衍轻轻嗯道:“怎么了?”   长宜抿了抿嘴唇,已经到嗓子眼的话语又被咽了下去,她摇头:“没什么。”   徐衍还把着她的手,蹙眉道:“那就专心一点。”   长宜低头,看到写在纸上的小楷,果然比她自己写的要好看太多,她自己写的时候,总是拿捏不好哪里用力,粗细写的就很不均,刻板又臃肿。   天色渐晚,万春进来掌灯,徐衍才放开了长宜,让她明天再写。长宜放下笔,才觉得胳膊又酸又疼,比她练了一天的字都要累,不过成效倒好,她倒是悟出来一些门道。   婆子们正拿着长竿挂灯笼,长宜出了书房,在庑廊下遇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姚嬷嬷,姚嬷嬷上前行了一礼,长宜就问:“陶哥儿的病怎么样了?”   早上的时候姚嬷嬷向她告假,说是孙子跌进了红薯窖,她想回去看看,长宜就准她回家住上两日,却一天没到就回来了。   姚嬷嬷回道:“劳夫人挂心,大夫说没伤着筋骨,就是摔得有些重了,乡下人皮糙肉厚的,在床上躺上几日就差不多好了。”   “没事就好。”长宜点了点头道:“今儿送来了月钱,你跟我进屋取一下吧。”   进了暖阁,长宜让木槿去拿银两过来,她望着姚嬷嬷,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徐衍说姚嬷嬷很早就服侍她,后来才挪去了庄子上,想来对当年发生的事都是清楚的。   “我有一事不明,想问问嬷嬷。”她犹豫了下才道:“是多年前的事了,嬷嬷可知道当初四爷为何把丫头婆子都遣了出去?”她问完就有些后悔了,姚嬷嬷是徐衍给她的人,这和当面问他又有什么不同。   姚嬷嬷却没有多少惊讶,想到昨日夫人逛园子回来脸色不好,她大概就猜到夫人一定是在外面听到了闲言碎语。   府上知道这件事的下人大都被撵了出去,谁还能闲话到四太太这里来,她低着头垂了垂眼,不过这事也不是不能说。外头的人不清楚,可夫人是和四爷一体的,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   “这事说出来只怕污了夫人的耳朵。”姚嬷嬷把暖阁的隔扇关上,小声的道:“还是内宅的风波,夫人不知道,当初猗园也是有丫头婆子服侍的,后来有个丫头为了爬床,竟然使了黑心的手段,在四爷的汤盅里下了点春.药……”   长宜很是震惊,她从没想到在徐衍身上还发生过这样的事,“那后来怎么样了,那丫头可得逞了?”   姚嬷嬷摇头道:“好在四爷忙着翰林院的事,只喝了两口,药性并不算太强烈,没伤到四爷,太夫人听说了此事,把那丫头杖毙了。四爷那时候又一心扑在翰林院里,很少回府,就把丫头婆子都遣了出去。”   所以……这事和郑氏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她差一点就误会了,果然是不能听信流言的。   隔扇外传来脚步声,徐衍推开门进来,长宜和姚嬷嬷都抬头看向他,暖阁一时安静下来,徐衍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长宜连忙从炕上下来,笑道:“今天嬷嬷不在,月钱先搁到了我这里,我让木槿给她拿银两呢。”   姚嬷嬷也应是,徐衍瞥了她们二人一眼,微微敛了敛眼眸,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变,还是平和的模样,一撩衣摆坐在暖炕上。   姚嬷嬷见状就先出去了。徐衍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慢慢喝了起来,长宜知道自己不善撒谎,徐衍定然一眼就瞧出来她的异样,但她又不忍揭开那些往事,走到他跟前道:“昨儿我睡得早,倒是忘了问你昨日你去干什么了。”   徐衍把茶盏放在炕几上,一把拉过她来,咬着她的耳朵道:“长宜,你以为我看不出来,给你点时间,想想怎么和我说吧。”   温热的气息轻轻拂着她的肌肤,长宜雪白的脸一下就红透了,这些日子相处以来,徐衍早就对她的身体了如指掌。   她扭动着身子躲避,徐衍却轻松的钳住她的双手,继续咬她耳垂上的红痣:“想好说什么了吗?”   长宜羞的都快要哭出来了,这里是暖阁,隔扇外还有丫头婆子守着,若是让人看到听到了什么,她都不要出去见人了。“四爷,真没有什么。”   徐衍也只是吓吓她,他就算再忍不住也不会在这里动她。他松开她的手,长宜趁势从他腿上跳了下来,像是个受惊的小动物般,往后退了几步,瞧着他时还带着几分戒备。   徐衍不由的轻笑。   长宜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吃晚饭的时候都不太想搭理他,又一想到昨日她误会了他,心肠又软下来。   这阵子编纂的事总算是告了一段落,用过晚饭徐衍就陪着长宜在暖阁里看了会书,戌时两人歇下,明日还要去永城侯府赴宴,长宜就允他胡闹了一回,却也是腰酸膝软,事后连眼皮都不想睁开了。   永城侯府在黄华坊,一早徐太夫人就带着长宜出了门。徐家和永城侯府梁家沾了表亲,虽说出了五服,来往不如从前那样多,但多少还是有些交情的。永城侯粱沣就是在徐家族学里读的书。   马车到了梁府门前,早有仆妇侯在门前,引着徐太夫人和长宜入了府,到了垂花门前换了一顶四人抬的小轿,先去了永城侯太夫人所住的院子。   永城侯乃是开国功勋,也是有丹书铁券的,世袭的侯爵。侯府是当初□□皇帝赏下来的前朝罪臣的院子,叠石理水,白瓦灰墙,院子里遍植奇花异木。   长宜陪着徐太夫人和永城侯太夫人说了几句话,永城侯夫人亲自过来请她们去花厅吃茶,徐太夫人就和她道:“你带长宜去吧,年轻人赏赏花听听戏的,我去了那里你们反倒不自在,我和你母亲许久不见,我们老姐妹也好叙叙话。”   从院子里出来,永城侯夫人拉着长宜的手道:“妹妹不必拘束,我带你去见见人,你们府上的徕大太太也过来了,都搁在院子里听戏呢。”   一场大雪下过,院子里的腊梅倒都绽放了,空气中都漂浮着淡淡的清香。进了敞厅,永城侯夫人如鱼似水的和那些太太夫人们打招呼,长宜跟在后面,她今日出门是好生捯饬过的,妇人们的目光不由落在她身上。   倒不是因着她穿着打扮有多华丽隆重,而是一张年轻貌美的陌生面孔,自然是遭众人好奇的。人群中传来说话声,倒有好几个在问,这是哪位。   徕大太太也看到了长宜,笑着和一旁的妇人道:“这是我们家最小的弟妹。”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前一阵子京城里都在传徐家长房的四爷娶妻,她们都略有耳闻。长宜还从未在这样的场合被这么多人毫无顾忌的打量过,她心思再比同龄人沉稳,可到底还是年纪太小,紧张的手心都濡湿了。   有几位妇人上前来结交,长宜听着永城侯夫人给她介绍,堪堪把人脸记住了,她得体的笑着,看上去虽有几分稚嫩,态度倒不卑不亢的,何况又是少詹事夫人,众人自然是会给她几分薄面的。   一圈下来,长宜的脸都要笑僵了,徕大太太朝她招手道:“弟妹,过来这里坐。”才算是把她解救出来。   一旁坐着的穿石绿妆花缎襕袄的妇人端了一盘福橘给她吃,长宜见她面善,朝她淡淡一笑,徕大太太道:“这位是英国公侧夫人。”   长宜前阵子刚从姚嬷嬷口中听说过英国公的这位侧室,虽然为了好听大家都称她为侧夫人,但说白了其实也就是个妾室,不过她诞下了国公府的次子,又是国公爷膝下唯一的儿子,长孙身世不明,说不定以后就是她的儿子袭承爵位,众人自然是对她恭敬些的。   能做到这个位置上,定然不会是个简单的,长宜温和的朝她笑了笑,道了声:“多谢夫人。”   亭子里正在唱《珍珠记》,过了一会,有人过来请徕大太太去湖边走走,徕大太太去了没多久,英国公侧夫人也去了院子里看投壶,长宜在敞厅里坐了会,只觉得手脚冰冷。   刚才和她说话的左佥督御史冯夫人朝她走过来,邀她去花房看兰草,长宜正好想出去走一走,就同她一起去了。   花房在侯府的西北的一角,沿着小路过去,越走人就越少,也越幽静,穿过月洞门,前面是一片用石子铺成的小径。从夹道里走过来一个年轻妇人,倒好似没有看到她们,着急穿过长廊,却听‘啪’的一声,衣襟上坠的压襟崩散开来,绿色的玉石散了一地。   正好有几颗滚落在长宜的脚下,长宜弯下腰捡拾起来,用帕子包了送到她跟前。妇人却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默默的拿过玉石。   妇人走了,冯夫人才走过来,摇头道:“你可知道刚才那位是何人?”   长宜不解的望着她。   冯夫人道:“她身份不明,虽说是出身英国公府,京城里也没人待见她,也就你好心,还替她捡玉石,她可连一声谢谢跟你说了。”   长宜这才知道,刚才那位夫人就是梁雍的母亲。怪不得看上去倒有几分眼熟,梁雍的眉眼和她生的很像,是很妩媚明艳的长相。 第59章 像个小猫一样蜷缩在他的怀里……   这个季节, 花房里的山茶花倒是开得很好,芳气袭人。西墙的花架子上摆了十几盆兰草,侍候花草的仆妇正在分盆, 起身给她们行礼。   冯夫人很喜欢山茶花,向仆妇打听养花的秘诀, 长宜在兰草架子前面驻足了片刻,就有丫头进来给她请安:“徐太太, 太夫人叫你去一趟颐乐堂。”   冯夫人还在和仆妇说的津津有味, 长宜和她告了辞, 跟着丫头出了花房。太阳照到的地面雪已经化的差不多了, 背阳的山坡上的积雪还很厚, 院子里到处都是太湖石堆成的假山。   长宜穿着羊皮小靴,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顾清掖站在水榭前面的回廊里, 目光落在走在中间的年轻妇人身上。披着大红的白狐狸毛斗篷,在满园皑皑白雪下显得极其刺眼, 他慢慢的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   顾清衫见兄长盯着远处许久没有说话,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 看到了刚才在院子里替她捡珠子的妇人。她生母出身低贱, 这些人也都轻看她,向来不屑和她走在一块,仿佛看她一眼都脏了她们的眼睛。   “怎么是她?”顾清衫小声的嘀咕。   顾清掖轻敛眼眸看向妹妹:“怎么了, 她们又欺负你了?”   顾清衫摇头, 她现在都很少出门了, 不见人自然就听不到那些流言,如今兄长在锦衣卫谋了个职位不容易,她不能再给他添乱了。“不是,刚才我的压襟散落, 是她帮我捡起来的。”   妹妹的处境顾清掖是十分清楚的,只是英国公府被郭氏一手把持着,以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能与之抗衡,不过总有一天他会把那些看不起他的那些人都踩在脚下。   他叮嘱道:“我这阵子要跟着赵王去一趟大同,可能过了年才能回来,你在府上小心行事。”   顾清衫或多或少的听说了兄长干的营生,她蹙眉道:“赵王有谋乱之心,哥哥真要加入他的阵营?”   顾清掖静静地望着山坡上的积雪,她们主仆三人离这里越走越近,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三次见到她了,少詹事徐衍新娶的夫人。他淡淡的道:“你不用担心,我自有成算。”   长宜也看到了水榭里站着说话的兄妹二人,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英国公府的那位‘血缘不正’的长孙,刚才那个年轻妇人急匆匆跑过来,原来是过来见她兄长的。   他们又没有过交集,长宜跟着引路的丫头正要从旁边的夹道过去,却听水榭里传出来一道柔婉的声音:“夫人留步。”   这里除了她没有人经过,长宜脚下一顿,扭头望过去。顾清衫从水榭走了过来,她穿着杏子色的棉袄,脸上的笑意有些青涩:“刚才多谢夫人了。”她的声音很细,听起来像吴侬软语。   长宜瞬间感觉到两道锋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这让她有些不舒服,她朝顾清衫温和的一笑,道:“举手之劳,夫人不必客气。”   等长宜走后,顾清掖才从水榭走过来,和顾清衫说:“你先回去吧,我去见见永城侯爷。”   徐太夫人看到长宜过来,带着她见过几位老夫人,其中还有一位郑太夫人,正是郑兰斋的祖母。郑太夫人刚跟着长子从宁州回来,听说徐衍成了亲,上下打量了长宜一番:“好孩子,过来让我瞧瞧。”   郑太夫人戴着檀色寿字纹眉勒子,眼神锐利,面相看上去就有些严厉,不像徐太夫人那样慈和,拉着长宜的手和徐太夫人说:“四太太身段好,看上去就是好生养的,比兰斋那丫头有福气。”   徐太夫人就笑笑说:“兰斋也是好孩子,还年轻,生孩子也不急在一时。”   “也就你护着她。”郑太夫人一转话音,问:“兰斋怎么没跟来,可跟你添麻烦了?”   老三在外面养外室的事定然瞒不过郑家,徐太夫人也没想瞒,但当着一屋子的人,她也不好说什么,道:“兰斋染了风寒,我让她在院子里休养,就没叫她跟着一起过来。”   郑太夫人就没再说什么了,扭头和坐在暖炕上的永城侯太夫人说话。   宴席摆在了正厅,用过午饭赴宴的太太夫人就纷纷告辞了,徐太夫人年纪大了,早就疲累了,马车行到棋盘街前,长宜打开车窗往外看了一眼,再往里走就是大明门了,徐衍应该就在内阁值房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徐太夫人看出长宜的心思,笑着道:“今日老四不用当值,这个时辰也差不多该出来了,你不如在这里等他一会。”   长宜知道徐太夫人在打趣她,不过她现在做媳妇久了,就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羞的满面通红,只是笑道:“我还是陪母亲一块回去吧。”   徐太夫人这些日子看在眼中,对儿子和儿媳之间的相处也是乐见其成的,朝外面叫了一声‘崔嬷嬷’,让马车停下来,推了长宜下去,乐呵呵的道:“你去就是,母亲一个人也能回家。”   长宜只好上了后面的马车,吩咐跟来的徐管事去直房递信,倒有不少马车停在大明门外,长宜还以为要等上许久,在马车里等了两刻钟,徐管事小跑着过来道:“夫人,大人这就过来,让您再稍等片刻。”   徐衍很快就从大门走了出来,看到长宜抱着手炉站在马车下面,身上披着斗篷,莹白的小脸陷进毛茸茸的狐狸毛中,脸色比在直房柔缓了许多。他步子很大,一会就走到了长宜面前。   “怎么想到过来接我了?”徐衍摸了摸她的手,还算暖和,“今日倒是乖巧,出来还知道抱个手炉,外头冷,快上马车。”   等坐到马车上,长宜才和徐衍说是徐太夫人一定要她在这里等着,徐衍听了却有些不高兴了,‘哦’了一声道:“母亲不让你等,你就想不到接你的夫君了。”听起来倒是有几分幽怨。   他揉了揉眉心,见长宜望着他不说话,又道:“怎么不说话了?”   长宜这才主动拉他的手,展开他的掌心,乖巧的把脸贴在他手掌上:“那我以后都来接你好不好?”   她的脸很是小巧,还不及他一个手掌大,徐衍不由被她逗笑。就算她想每日过来接他,他也不会答应的,他不舍得让她等那么久。   他把她揽到怀中,问她在永城侯府结识了什么人。长宜倒是想起来了郑太夫人,不过又想到郑家和徐家旧时的往来,就没有再多说。   徐衍低头看着她,见她似乎有些疲倦,眼睛都眯了起来,像个小猫一样蜷缩在他的怀里。   他喜欢她这样依赖她。   马车行到半路,长宜方想起来一件事,徐衍坐她的马车回了府,那他早上上京用的马车呢,她突然的大惊小怪,徐衍无奈的敲了敲她的额头:“是不是睡傻了,车夫把马车驾回来不就好了。”   回到柏树胡同天已经黑了下来,太阳一下去,天越发的冷起来,大雪之后徐家开始烧地龙,长宜就更不想出去了,窝在暖阁里练小楷,还是大太太来这里和她说话,拉着她去清心堂打马吊。   从穿堂过来,庑廊下站了四五个面生的丫头婆子,碧玉打着帘笼出来,领着长宜和大太太去了西次间,端了茶水过来,小声的道:“郑太夫人来了,正在屋里和老夫人说话。”   隔扇的门没有关,隐隐约约能听到东次间里传来的说话声。郑太夫人的声音很大,还带着怒气:“……当初我把兰斋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待她的……你们徐家可真是好家风,我的兰姐儿都病成了什么样子,你们徐家如今是发达了,就瞧不上我们郑家了,逮着我兰姐儿使劲折腾。”   老三在外面养外室的确不对,这件事是他们徐家理亏,徐太夫人也不好说什么,由着郑太夫人出完这口恶气。   郑太夫人说的口干舌燥,喝了茶看向坐在一旁的大儿媳:“你也是个泥捏的,你瞧瞧你女儿都成什么样子了,你做母亲的没半点心疼,对着她徐太夫人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是你欠他们徐家什么了。”   女儿是从她肚子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郑大太太岂有不心疼的,但女儿嫁入徐家八年膝下只有蓁姐儿一个,哪个做婆婆的能不着急。当初她嫁入郑家三年,才得了兰斋一个女儿,郑太夫人就迫不及待给她房里的通房姨娘停了避子药。   这么多年记在她名下的庶子庶女就有四五个,还有个从外头抱过来的,她不都是打碎了牙齿和血吞下去,郑太夫人还嫌弃她不能生子,这么多年还让她在她房里站规矩。   兰姐儿也跟她说了,等那外室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抱到庄子里养,徐太夫人这样做已经是顾全体面了,她能责骂徐三爷的不是,却不能说到徐太夫人的头上。   郑大太太不敢说婆婆的不是,只能和徐太夫人说:“太夫人,听说那位外室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出身,我想着这孩子恐不能要。” 第60章 四子紧绷着脸,眼神一片冰冷……   东次间里的说话声时断时续, 听得并不大真切,徐大太太向来是个喜欢凑热闹不嫌事大的,趴在屏风上听了半晌。   和坐在圆桌前面喝茶的长宜说:“这郑太夫人年轻的时候脾气就火爆, 一点就着,如今年岁大了, 说话还是这样不给人留情面。”   她朝门外的丫头招了招手,附耳说了几句, 那小丫头出去没多会, 郑兰斋就拖着病体过来了。   徐大太太拉起长宜说:“咱们也过去瞧瞧, 母亲是个好性子的, 不肯说一句重话, 咱做媳妇的也不能眼睁睁瞧着郑家骑到徐家头上。”   长宜却觉得这样的事不便插手,奈何徐大太太的力气实在太大, 她几乎是被拖着拉进了东次间。郑太夫人还在说:“……当初你上郑家的门求娶兰斋的时候,话是怎么说的, 必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可如今又是什么样的, 今天必须得给我们郑家一个说法。”   徐大太太无视郑太夫人脸上的怒意, 上前请了安,盈盈笑着道:“太夫人何必动这么大的怒,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咱们两家是常来往的, 没得为了这样的事翻了脸面不是。”   郑太夫人斜睨了徐大太太一眼, 按说徐大太太是宗妇,说话还是有一定分量的,但这位大太太不过一个继室,连中馈都能落到二房手里, 郑太夫人全然没把她当回事,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我和你婆母说话呢,你插什么嘴。”   郑太夫人说话着实不客气,却没给徐大太太回嘴的机会,冷冷的道:“……打掉孩子也不能够,你们徐家亏欠我们郑家的可不止这一桩,当年的事可还没算明白呢。”   长宜和徐大太太坐的近,听到她低声嘟呶了一句“死妖婆”,郑兰斋的脸色却变了变,拉着郑太夫人道:“祖母,这些事你就别再提了,当初留下那个孩子也是孙女和三爷商量留下的,不关太夫人的事。”   郑太夫人瞧着孙女儿枯瘦的手面青筋暴突,十分的心疼,当初徐家在下定前说毁就毁了兰斋和徐四定的亲事,要不是孙女儿苦苦哀求她,她怎会轻易息事宁人。   后来徐太夫人替徐三求娶兰斋,她也是看在两家老太爷交好的份上,徐三的才学又在徐四之上,才开口应下这门亲事。谁料次年举业,徐三竟然落了榜,反倒是徐四大殿传胪,入翰林院不久就被选入了内阁议事。   虽说徐三下一科就中了进士,但到底是落了一程,品秩比徐四低了两阶不说,可大理寺寺丞又岂是能和少詹事相比的,等到太子登基,太子府的旧臣自然得到高升,徐衍又得皇上看重,这才几年就爬到了正四品,若是这门亲事没毁,兰斋也是少詹事夫人了,哪里轮得到一个小门小户的傅家女头上。   也不知这徐家怎生想的,难不成她孙女儿还比不上一个傅长宜。   当初他夫君官至礼部尚书,徐家老太爷却无半点官职在身,不过是借着祖上的余荫过活,如今徐家仕途上强过了郑家,就轻看了他们,若是有他夫君在,徐家岂敢轻易悔婚……   郑太夫人想到这里就越发的憋闷,怒气一阵阵的直往头上冲。   长宜见郑太夫人脸色发绀,看上去很不对劲,从前父亲在太原府上任时,她曾亲眼见过一位老妇人突然红光满面,晕厥在地,当时她才不过十岁,那个场面实在吓人,以至于她这么多年都没能忘记。   这里是徐府,郑太夫人又是来讨公道的,可不能出了什么事,长宜皱了皱眉,看到碧玉侯在隔扇前面,朝她招了招手,片刻之间郑太夫人的脸色已是越来越难看,正前方就是熏炉,长宜怕她突然晕倒,连忙上前去扶她。   郑太夫人正在气头上,看到长宜接近她,伸手就推了一把,她力气极大,长宜又是不防备,向后趔趄了几步,后腰撞在熏炉上,郑太夫人指着她的鼻子就要破口大骂:“你是什么东西……”话还没说完,面部突然抽搐起来,头一栽整个身子直挺挺从暖炕上直坠下来。   事发突然,屋子里骤然一静,郑太夫人正好摔在来扶长宜的徐大太太身上,徐大太太吓得跳了一脚,郑太夫人‘扑通’一声摔在了铺了栽绒毯的地板上。   “这这这……”徐大太太惊得舌头都捋不直了,瞪大了眼看着晕厥过去的郑太夫人,后面才想起来说:“可不关我什么事……是她自个摔倒的。”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郑兰斋惊叫了一声:“祖母。”郑大太太也从圈椅上跳了下来,慌乱的手脚不知安放在哪里。   “快去叫大夫。”长宜朝徐大太太喊了一声,顾不得腰上的痛意,蹲下身试探郑太夫人的鼻息,还是徐太夫人先下了炕,吩咐碧玉:“快去闲芦馆看看张大夫走了没有,赶紧请过来。”   碧玉跑着出去,在门口碰到了崔嬷嬷带着四个婆子进来。小心翼翼的把郑太夫人抬到了暖炕上,长宜看到紧闭的窗棂倒是想起了什么,和崔嬷嬷道:“把窗户都打开。”   郑大太太慌的额头上都出了汗,问道:“四太太,这开窗是怎么一回事,外头这样冷,婆母的身子只怕受不住。”   徐太夫人也问道:“老四家的,这是怎么回事?”   长宜也不知如何解释,她也没学过医理,不过是比着葫芦画瓢,她只好把她十岁那年遇到的事说了一遍:“……那日大夫一过来就让人开了窗通风,想来是有道理的。”   张大夫是固安的名医,是徐大爷请过来给徐太夫人调理身子的,他今儿一早过来,徐大爷留了他在府上用了午饭再走,人还在闲芦馆里,听说有人晕厥过去,连忙带着药箱赶了过来。   屋子里人太多,徐大太太就和长宜去了西次间里等着,过了一会听到东次间里有人喊‘醒了醒了’,碧玉一脸喜色的从屏风后面走过来道:“张大夫扎了一针,郑太夫人醒过来了。”   长宜舒了一口气,越发觉得骨头痛得厉害,一牵扯就痛,徐大太太见长宜扶着腰,这才想起她磕在了熏炉上,说道:“你快去内室瞧瞧,可碰的厉害?”   那熏炉是铸铜的,正好撞在了凤嘴衔上……   碧玉扶着长宜进了内室查看,雪白的肌肤上硌的一片青紫,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碧玉过来给徐太夫人说了,徐太夫人脸色很是不好看,郑兰斋听了一脸的愧疚,忙拉着长宜的手道歉:“……祖母脾气急,刚才是在气头上,她也不是要故意推你的,四弟妹若要怪罪就怪罪我好了,都是因为我的事才伤着了四弟妹。”   长宜慢慢抽回手,笑了笑道:“我刚才也是瞧太夫人脸色不好,是突然了些,一点小伤而已,抹些化淤的药三五日便好了,三嫂不必放在心上,只要太夫人没什么大碍就好。”   徐大太太却有些听不过去,冷嘲热讽的道:“三弟妹是要好好谢谢四弟妹,刚才张大夫也说了,若不是四弟妹叫开了窗户,郑太夫人只怕醒不过来了呢。”   徐太夫人看了一眼郑兰斋,让她去和郑太夫人说几句话,又吩咐碧玉拿了祛瘀的药膏来,握住长宜的手和徐大太太说:“这里也用不着这么多人,你去送了你四弟妹回去吧。”   徐大爷今日正好在府上,听说后也来了清心堂。郑太夫人突然晕厥过去,虽说是醒过来了,但人还得好生送回去,徐大爷叫管事给郑大人传了信,套了四架的马车亲自护送郑太夫人回到郑府。   回到随安堂,青竺看到长宜腰上的淤青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掉下眼泪道:“夫人一片好心,郑太夫人也太狠心了些,竟使了这样的力气推你。”   长宜也觉得在清心堂的时候,郑太夫人看她的目光中带着冷意,她当时也没想这么多,以为郑太夫人心疼孙女,对徐家的人都有怒气,现在回头想来倒好像没这么简单。郑太夫人说徐家亏欠郑家的不止这一桩事,当时瞥了她一眼。   莫不是徐衍和郑兰斋的亲事没能成,郑太夫人把她记恨上了?这也不是没可能的。   ……所以才看到是她,想都没想就把她推开了。   也不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直没敢问。   从徐太夫人那里拿来的药涂在身上清清凉凉的,还有一股薄荷脑的气味,上了药长宜就穿上了亵衣,拿了一本书趴在床上看了起来。   等到天黑徐大爷才从京城赶了回来,一起回来的还有徐衍。在路上徐衍听徐大爷说了事情的经过,徐大爷不知道长宜受伤的事,只是听说四弟妹去扶郑太夫人的时候,郑太夫人推了四弟妹一把。   回到府上,徐大爷先和徐衍去了清心堂,徐太夫人刚从猗园看了长宜回来,和徐衍说:“我没什么事,倒是长宜磕到了腰,你快回去看看她吧,今日要不是有她,只怕要酿出大祸来。”   徐太夫人话还没说完,就见四子紧绷着脸,眼神一片冰冷。她很少见到四子有这样的时候,那一定是动了怒了。   徐衍向徐太夫人拱手行了一礼,声音还算平静:“那儿子就先告退了。”大步走出了清心堂。   小厨房糟了鸭掌,长宜很喜欢吃,晚饭又喝了半碗莲子粥,让木槿点了一盏油灯,坐在暖阁的炕上看书。她原本想等着徐衍回来的,看了一会书眼皮却越来越重。   木槿在一旁看着她直打瞌睡,劝道:“大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夫人不如先去床上睡会。”   长宜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漏刻,才不过酉正,她摇了摇头道:“你把那本我昨日练的字帖拿过来,我还是练会字吧。”也不知怎么回事,她近些日子好像越来越嗜睡了,以往也没这样过。   徐衍从清心堂回来,就看到长宜趴在炕桌上已经睡着了,腿上盖了一床衾被,莹白的小脸透着粉意,好像脸颊上的肉比从前多了些。   他轻声的问侍立在一旁的木槿:“夫人睡了多久了?”   木槿就道:“夫人说是要练字,奴婢把纸墨拿过来就见夫人已经睡着了,差不多睡了半个时辰了。”   徐衍点了点头,抱着长宜去了内室,长宜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嘤咛了一声,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在徐衍怀中。   “四爷。”长宜揉了揉眼睛,抓着徐衍的前襟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又睡着了?”   徐衍见她眼睛都不怎么睁得开,抱着她放在床上,开始解她的衣衫,声音低沉的问:“伤到哪里了?” 第61章 他就这样护着她吗?   长宜微微愣了一下, 望着他道:“你都知道了?”   徐衍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把她身上穿着的湖绸的亵衣脱下。长宜背对着他, 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明显感受到他手上的动作一顿。   长宜并不想让他太担心, 翻过身面对他道:“只是看上去有些吓人罢了,其实没什么大碍, 母亲还让碧玉送来了祛瘀的伤药, 现在已经不疼了。”   徐衍看着她纤细白嫩的肌肤上, 那一片触目惊心的淤青……她皮肤一向娇气的很, 有时候他手上重一些她都忍不住喊痛, 伤成了这样怎么会不疼呢。   他目光微沉。   长宜浑身上下只着一件肚兜,虽说徐衍早已把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看光, 但还是羞的脸色通红,拿了亵衣穿上, 见他身上还穿着常服,道:“我让木槿进来服侍你换衣裳吧……”   徐衍沉默了一下, 握住她的手, 表情才有所触动:“不用了,我自己换就行。”他重新替她穿上衣裳,从黄花梨木大衣柜找了一件衣服去了净室。   没一会回来, 看到长宜倚着靠枕正在看游记, 他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 含笑道:“刚才不是困的厉害,怎么又看起书来了?”   长宜见他换了一件暗竹叶纹青布直身,在昏黄的灯烛下更显身姿俊朗,眉目俊朗深邃, 倒叫她想起诗经中的一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她不由低头轻笑,徐衍却捉了她的手,把书抽掉道:“别看书了,快睡吧。”   长宜的确是又累又困的,她刚才也是怕自己睡过去才拿了本书看。她见徐衍还要出去的样子,说道:“四爷,你也早些歇息,别看那么晚的书。”   徐衍轻轻‘嗯’了一声,亲了亲她的脸颊,等长宜睡下他才拿了一件披风出去。陈应正在书房里站着等他。   “大人。”陈应拱手回道:“三爷和世子爷一直都有书信来往,就是您和他说过之后,三爷又和世子爷写过两封信,信上尽数都是恭维的话语,世子爷看过之后很是高兴,说要帮他引荐赵王。”   书房里亮起了灯烛,徐衍脸色阴沉的坐在书案前面,屋内气氛十分压抑。过了片刻他才叫了万春进来,问道:“三爷回来了吗?”   “刚才回来,太夫人把他叫了过去,还让四爷您和大爷也去一趟。”万春道。   “嗯,我知道了。”徐衍提笔蘸墨,写完了信,折成三叠放进信封里,递给陈应:“把这封信交到刑科的曹给事中手上,让他弹劾就是。”   陈应接过信握在手中,犹豫了下道:“大人,这也会伤到您的。”   徐衍却朝他挥了挥手:“也好过他一错再错,毁了整个徐家。”   陈应紧抿着唇走了出去,徐衍捏了捏眉心,吩咐万春:“去叫姚嬷嬷过来。”他还有件事要吩咐。   姚嬷嬷就住在随安堂前面的倒座房里,听说四爷要见她,很快就过来了。夫人受伤的事她是知道的,所以对四爷传唤他过来并没有感到意外,不过听到徐衍说叫她去一趟留榭院的时候她还是愣了一下。   她在徐家这么久,知道四爷向来是不耐烦三房的事的,当年发生了什么,这么多年过去四爷从来没提过一嘴,这次却叫她去留榭院告诫三太太,还让三太太好自为之。看样子今天的事,让四爷真的生气了。   姚嬷嬷倒是想起了一件事,说道:“四爷,夫人前些日子向老奴打听了一件事……是有关于当年猗园遣散丫头的,那日夫人从园子里回来脸色就不太好,想来是听说了什么。”   她也只是这样猜测,但若不是听到了什么,夫人应该不会这样问她,她这些日子也在留意,“好像是从留榭院厨房里的王婆子那里传出来的……老奴还没打听清楚。”   徐衍眉头紧皱,脸色更加阴沉了些,出声道:“这样的事以后早些告诉我。”他想起那一日长宜早早的睡了,那是成亲后她第一次没有等他回来……他早就该察觉到不对劲的。   徐三爷还没有从清心堂回来,郑兰斋刚刚哄睡蓁姐儿,从厢房出来看到高妈妈侯在门外,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不由蹙眉问道:“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高妈妈回道:“四太太身边的姚嬷嬷说要见您。”   郑兰斋有些意外,她没记错的话姚嬷嬷是徐太夫人拨给伺候徐衍的,后来被遣到外面去了,徐衍和傅长宜定亲后才把姚嬷嬷接了回来,这姚嬷嬷可是徐衍的人,这么晚她来做什么?   难道是徐衍派她来的……郑兰斋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全身的血液忽然沸腾起来。   今天下午在清心堂闹的动静太大,又伤到了傅长宜,徐衍一定是知道了。她从来未见过他会如此的在意一个人,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应该是恼了她吧。   郑兰斋在次间见了姚嬷嬷,姚嬷嬷屈膝给郑氏行了一礼,郑兰斋让她坐下说话,姚嬷嬷却摆了摆手,开门见山的道:“……三太太,四爷让老奴给您传句话来。”   该来的总是会来,郑兰斋笑着道:“嬷嬷直说就是,四爷传了什么话来?”   姚嬷嬷便道:“四爷说,到底是我们夫人救了郑太夫人一命,他希望郑家能够登门道谢。”她一面说一面打量郑氏的脸色。   郑兰斋听到这话却慢慢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当年徐衍悔了和她的亲事,祖母和母亲本来就对他不满,这些年言语上多有怨怼,如今却让郑家的人过来给傅长宜道谢。   那傅长宜虽说是帮了忙,但还是张大夫过来的及时,救了祖母一命,又关她傅长宜什么事,徐衍这是想把功劳都安到傅长宜的头上,让他们郑家对她感恩戴德?   他就这样护着她吗?   郑兰斋心中苦涩,半晌才道:“这是自然,四爷不说,我们郑家也会对四弟妹心存感激,不过祖母身子不好,恐要休养多日,母亲要在身边奉养,不能离身,我明日就亲自到猗园给四弟妹道谢,嬷嬷你看成不成?”   姚嬷嬷笑了一下说:“这是三太太的诚意,老奴不好评价什么,四爷还说,当年的事三太太您再清楚不过,郑太夫人为何会推我们夫人,让您还给说明白了。”   姚嬷嬷说完这些郑氏脸色都白了,当年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虽然是徐衍出面悔了她和他的这门亲事,却保下了她,保全了郑家的名声。   徐衍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当真是不顾一点旧日的情分了。难道还要把以前的事挑明白了说……   等姚嬷嬷走后,郑兰斋望着黑漆漆的窗外,低落的道:“乳娘,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祖母的脾气你也知道,她一定要替我讨公道,我也阻拦不住……何况那也是傅氏自个撞上去的,她不去扶祖母,祖母哪里会推她呢,他们四房也太欺负人了。”   高妈妈听了欲言又止。   长宜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的时候徐衍已经出门了,青竺今日当值,一面揭开床帘一面笑道:“夫人这两日可越发起的晚了,这会子都辰时了。”   长宜也觉得她这些日子身上很疲倦,明明昨儿很早就歇下了,可身上还是懒懒的。   用过早饭她去了清心堂给徐太夫人请安,夏府送来了下定的礼单,徐二太太拿了过来给徐太夫人过目。   徐二太太听说徐二爷要回来后,心情都好了起来,就是看到傅长宜脸上也笑盈盈的,往日的那些不快也抛到了后脑勺去。   她昨日不在家中,回来后才听说了郑太夫人的事,听说长宜受了伤,拉着她的手道:“可好些了?”   长宜点头笑道:“多谢二嫂关心,已经好多了。”   徐太夫人看过礼单,递给长宜道:“你也瞧瞧,以后你也是有儿子女儿媳妇的,先跟着你二嫂见见世面。”   长宜红着脸抿了嘴笑,夏家是诚心想把女儿嫁过来的,要的聘礼并不算过分。   徐太夫人和徐二太太说:“你按着礼单上面的去备就是,夏家的族人不多,喜饼先做一千个,多添些抬盒,礼金再加二百两,咱们两家也都是要面子的。”   徐珵是孙辈里最长的,那夏若娴娶进来也是做宗妇的,自是比平常娶亲更要隆重些。   长宜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碧玉端了她喜欢吃的油炸果子来,她吃了一口觉得有些腻就放下了。   东次间里烧了地龙,暖烘烘的倒叫人昏昏欲睡,徐太夫人也看出长宜精神头不好,招了手让她过去,问道:“长宜,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长宜只是说:“这几日身上总懒懒的,没什么事。”   徐二太太闻言眸子闪了闪,问道:“你除了身上懒,是不是一闻到油腻的东西还呕吐反胃?”   长宜摇了摇头:“这倒没有……”她胃口还是很好的。   徐太夫人就问她的小日子什么时候来的,长宜算了一下,好像是比以前晚了七八日了,但她的月事一向不准,晚来几日也是常有的,她并没有太在意。   徐太夫人很是高兴,连忙叫了碧玉进来:“快去请大夫。” 第62章 流淌着她和徐衍共同血脉的孩……   大夫很快就过来了, 把了脉说是喜脉。   徐太夫人很是欢喜,仔细的问过大夫脉象,听说一切安好, 赏了大夫十两银子,握着长宜的手道:“如今是要做母亲的人了, 以后可要好好儿的,万不能像昨日那般不顾着自身冲上去, 好在没伤着孩子, 不然母亲都没脸见老四。”   徐太夫人想起来就心有余悸。   长宜微红着脸, 她也不知道自个有孕, 若是知道她肯定就不会那么冲动了。   徐太夫人让崔嬷嬷扶着她去小佛堂上了三炷香, 徐大太太也过来了,听说长宜有了身孕, 笑道:“我就说四弟妹是个有福气的,这才多久就怀上了孩子。”她端详了长宜一番, 和徐太夫人说:“我瞧着四弟妹怀的倒像是男孩。”   徐二太太轻轻的笑,她这位长嫂连孩子都没生过, 说起话来真是大言不惭, 傅氏这才上身多久,若凭一眼就能瞧出男女来,那还请大夫来做什么。   徐大太太这话却说到了徐太夫人的心坎里, 她生了四个儿子, 如今都年逾六十了, 孙辈里却只有一个珵哥儿,她当然希望老四家的这胎是个男孩,以后堂兄弟之间也能相互扶持,不至于太单薄了。   但她也不想让长宜为此想太多, 笑呵呵的道:“男孩女孩都好,这得问问老四,他是喜欢男孩还是喜欢女孩。”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长宜把手覆在平坦的小腹上,还是觉得很不真实……刚才大夫说是喜脉,她就一直处在头脑发蒙的状态。她真的怀孕了吗,有了流淌着她和徐衍共同血脉的孩子?   长宜想到这里,喜悦一点点从内心深处蔓延开来,她抿着嘴笑,眼眶却有些发热。   郑兰斋从穿堂过来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笑声,不管丫头婆子都是满脸喜色,她心下正奇怪,走到庑廊遇到了刚从茶房出来的碧玉,笑着问道:“可是有什么喜事?”   碧玉屈膝行了一礼,笑盈盈的道:“四太太有了身孕,太夫人心中高兴,赏了大家吃酒的钱。”   郑兰斋怔愣了片刻,不由脱口而出问道:“可请大夫瞧过了?”   碧玉笑着道:“自然是瞧过了,不然谁敢乱说呢。”   郑兰斋这才察觉失言,笑了笑掩饰道:“昨儿瞧着四弟妹还能吃能喝的,我也是觉得惊讶。”   哪个妇人有孕不是先有反胃呕吐的征兆,当初她怀蓁姐儿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在床上躺了五六个月,后来月份大了孕吐才没那么严重了,但还是吃不下去饭,傅长宜却好端端的,而且昨日还撞到了熏炉上……这都能没事?   “是呀,太夫人也说四太太怀相好。”碧玉笑着附和,打起帘笼道:“大太太二太太都在呢,三太太进来说话吧。”   徐太夫人坐在暖炕上正拉着长宜的手叮嘱:“……头三个月胎不稳,你可得多注意着些,寒凉的食物一概不能碰,睡眠也得充足,我瞧你身上懒,那就多睡会,不必每日巴巴的跑过来跟我请安。”   长宜点头应了,徐太夫人又问:“你灶上的婆子是谁?”   徐太夫人听说是王妈妈,倒是有点印象,但还是不放心,让人把王妈妈叫过来询问了一番,王妈妈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妇人,说话圆滑,对食材上的讲究却不大懂,徐太夫人不是很满意,拨了她院子里的邱妈妈来服侍长宜。   回到随安堂,徐太夫人又派崔嬷嬷送来了许多补品,长宜年纪小,又是头胎,徐太夫人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中午又亲自过来了一趟,叮嘱了许多养胎的事宜,她见长宜身边除了姚嬷嬷只有两个年轻不经事的丫头伺候,回去后又拨了两个二等的丫头过来。   长宜觉得徐太夫人比她还要紧张,邱妈妈笑着道:“四爷成亲晚,太夫人不知盼了有多久,对您这一胎当然看重了。”   长宜一想也是,徐衍娶她的时候已经二十有六,别人在他这个年纪早就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   也不知他听说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中午小厨房做了荷叶鸡和清炖乳鸽汤,长宜吃过饭练了会字,躺在靠窗的暖炕上小憩。   郑兰斋带了补品来看长宜,青竺却把她拦在了门外,一想到昨日郑太夫人推了他们夫人一把,话语之间就有些不客气:“三太太来得不是时候,夫人刚刚睡下,您还是晚些再过来吧。”   郑兰斋脸上的微笑一僵,一个小丫头片子,如今也敢这般与她说话了,握住了袖子里的手道:“那我就不扰四弟妹休息了,等会再过来。”   她让身后的丫头婆子把补品放下,刚要转身回去,就见正房的帘笼被人挑了起来,木槿从屋子里走出来,恭敬的上前行了一礼,道:“三太太留步,夫人刚醒,让您进来喝杯茶。”   丫头端了沐盆进去,次间里传来洗脸的水声,郑兰斋跟着木槿进了暖阁,看到长宜已经净了面,乌黑的头发松松挽了个纂儿,身上穿着一件藕荷色镶灰鼠毛的棉袄,看上去倒像是刚醒的样子。   香几上的梅瓶里插着茶花,闻起来是很清淡的香气。多宝阁上摆了几本线书,还有文房墨宝,窗外是绿竹猗猗,十分的典雅幽静。   长宜叫了一声“三嫂”,请了郑兰斋在暖炕上坐下,吩咐小丫头端了茶点上来,笑着道:“三嫂怎么没把蓁姐儿带过来,我给她缝了个小老虎,还没让人给她送过去呢。”   说着让木槿把她的笸箩拿过来,郑兰斋拿在手里看了一番,针脚细密,一看就是用了心的,眼睛是用棕褐色的碧玺石缝成,看上去倒是栩栩如生。   蓁姐儿回去后和她说过,她很喜欢这个四婶婶。好几次都想过来,她让乳娘抱着蓁姐儿去了后院的池塘玩。   她实在不喜欢蓁姐儿这么亲近傅氏。   郑兰斋微笑着道:“四弟妹的针线好,蓁姐儿一定喜欢极了。”她让高妈妈把小老虎收下,看到靠墙的长案上摆着笔墨,砚台里的墨迹还没有干,一看就是常用的。   她的目光落在描红的字帖上,是很熟悉的笔迹,之前媛斋在三爷那里讨了几本徐衍的字帖,上面的字迹就是这样的。笑说道:“四叔在内阁这么忙,还有空闲教四弟妹练字呢?”   长宜倒是很惊讶她能一眼认出徐衍的笔迹,笑了笑说:“四爷嫌我的字不好看,写了好几本字帖让我临摹,如今写的还是不好。”   “四爷待四弟妹真好。”郑兰斋颇是羡慕的道。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心中的酸楚却是真的。   她以前也央求过徐衍教她写字,不过徐衍说她的字已经写的很好了,不用临摹他的,但还是写了两本字帖给她。她自幼跟着祖父读书,练字也都是祖父亲自指教她的,并未将徐衍的字帖放在眼中,还不慎弄丢了。   后来徐衍问她字帖临摹的如何,她支支吾吾的说字帖找不到了,徐衍的眼眸一下就冷了下来,她看出他的不悦,跟他解释她不是故意弄丢的。祖父的门生众多,她书房里有不少搜罗来的珍本,可能是被谁借走了。   徐衍虽生气,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不过后来就再也没给过她字帖了,也没再提过此事,但那之后徐衍就对她越发冷淡起来……不过对她还是有礼的,直到那一日,她在徐衡的书房被徐衍撞到……   郑兰斋望着长宜含笑的面容,却觉得愈发的刺眼,如果当初没有那件事,徐衍再怎么不满都不会和她退亲,现在的四太太该是她,而不是傅长宜了,就更不会有如今的这些糟心事。   说来说去,都是她自个不会看人,才落得个如此下场……   长宜觉得郑氏的脸色有些奇怪,一会红一会白的,问道:“三嫂可是哪里不舒服?”   郑兰斋苦笑了一下道:“我没事,就是想起从前的一些事来……四弟妹,我今日过来是跟你道谢的,还要多谢你救了我祖母,你身上的伤不要紧吧?”   长宜没想到郑兰斋会过来跟她道谢,笑道:“我身上的伤没事,三嫂客气了,我也是恰好见到过,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还要劳你亲自上门道谢,太夫人可还好?”   她当时也是担忧郑太夫人在徐家出了什么事,外室和孩子的事都好说,但郑太夫人若真是在徐家气绝而亡,那可就是一场轩然大波了。   门外响起声音,姚嬷嬷打着帘子进来道:“夫人,四爷回来了。”   长宜不由往漏刻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不过未时,徐衍就从京城回来了,今日回来的倒早。   她刚要起身,就见屏风后面走过来一人,身上穿着绯红的绣云雁补子服,身姿如松,不是徐衍是谁。   他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长宜怔了一下,徐衍就已经大步流星的朝她走了过来,郑兰斋连忙起身道:“四叔回来了。”   徐衍却只是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眉心微蹙,郑兰斋未免有些尴尬,揪着帕子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徐衍什么话都没有说,长宜想送一送郑兰斋,手却被徐衍抓住了,郑兰斋脸上的笑容愈发僵硬,只好说:“四弟妹有了身子不便,就不必送了。”   徐衍的手劲极大,长宜根本挣脱不得,只好和姚嬷嬷说:“你替我送一送三嫂。” 第63章 可是你要听的,那我给你细细……   等郑兰斋出去, 长宜佯怒嗔了徐衍一眼。   她眼睛乌黑清澈,像一汪春水,看的徐衍心中软和下来。   长宜见他只望着她, 连话也不说,就问道:“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徐衍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 像抱孩子一样把她抱在怀里:“我听母亲说你有了身孕,是真的吗?”   徐太夫人派了余管事传话给他, 他听说后愣了半晌, 连奏本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杨学士见他心神恍惚, 就让他先回来了。   长宜把头贴在他胸膛上, 赧然的点了点头:“大夫说已经两个月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怀上的,那几日两人天天夜里荒唐。   徐衍轻轻‘嗯’了一声, 他虽极力克制,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他是想要个孩子, 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 不过现在也不晚。   徐衍小心的把手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低声说:“长宜,你怀了我的孩子,我很欢喜。”在路上他还害怕弄错了, 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就是想快些见到她。   长宜心中一暖, 看到他身上还穿着常服,抓着他的衣袖说:“四爷,我把你的衣服都弄皱了,你还是先放我下来吧。”这可是他上朝办公穿的衣服, 可不能弄坏了。   徐衍却抱着她不松手,亲了亲她的额头道:“无妨,我就抱抱你。”   长宜只好老实的呆在他怀中,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松柏香,让她很是安心。中午她刚歇下不久郑氏就过来了,这会子困意又渐渐袭来,长宜打了两个哈欠,徐衍低下头望着她不由轻笑,柔声说:“睡吧,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长宜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就睡着了,徐衍这才把她放到暖炕上,姚嬷嬷进来回话,就看到夫人拽着四爷的衣袖,四爷的眉眼却平和温柔,也只有面对夫人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徐衍听到脚步声才抬头往外看了一眼,姚嬷嬷走进来小声的回禀:“三太太说她想单独见您一面,说是有话要和您说。”   长宜睡得还不沉,抓着他的衣袖嘟呶了一句,也不知说了什么,莹白的小脸红扑扑的,过了一会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徐衍垂下眼眸看向长宜,声音淡漠:“不必了。”   长宜这一觉睡得格外的香甜,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躺在暖炕上,身上盖了一床衾被。   院子里静悄悄的,暖阁里掌了灯,徐衍已经换下了常服,穿着一件青布直裰,手里拿了一本书,正低着头看书,身子挡住了烛光。   这样的时候实在是难得,长宜不想打破这份宁静,就静静地望着他。虽然是侧着身子,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但也已然好看的不得了。   他不笑的时候其实是很冷峻的,笑起来却有一种明亮的张扬。长宜不由得想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会不会也像他这般好看。   徐衍合上书,笑看着她道:“在想什么呢?”   两人的目光正好在空气中对上,长宜望着他儒雅俊朗的面容,心跳漏了一拍,抿了抿嘴说:“我在想孩子会不会和你很像。”若是长得像徐衍,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儿,肯定都很漂亮。   徐衍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像我们两个谁都好,都会很好看。”   这人可真是一点都不谦虚,连带着自个都夸了进去。   邱妈妈进来问要不要传晚饭,睡了这么久,长宜倒是有些饿了。   饭摆在了东次间里,长宜这才跟徐衍说起郑氏过来给她道谢的事,徐衍听了脸色淡淡的,夹了一块鲜笋放在长宜碗中,说道:“以后三房的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让母亲去处理就好。”   长宜‘哦’了一声,她觉得徐衍似乎有些不悦,下午在暖阁徐衍看到郑氏脸色也不是很好,她虽是好奇,但也不愿触及这一段往事,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徐衍放下筷子,遣了屋子里服侍的丫头婆子出去,缓缓叹了一口气道:“长宜,我是害怕你再受伤。”他看向长宜,见她捏着手心,便握住了她的手:“我和郑氏议过亲,后来这门亲事散了,郑家一直对我颇有微词。”   长宜微微有些吃惊,徐衍怎么突然和她说起这个了?   “父亲在世的时候,和郑太公来往甚密,两家就起了结亲的念头。”他继续说:“刚好我和郑氏年纪相仿,郑太夫人和母亲商量着想把亲事给定下来,后来我看到三哥和郑氏有往来,就把这门亲事退了。”   长宜听到这里心头一松,那日在水榭她听那两个仆妇的话音,还以为是郑氏退的亲。“当初既是郑氏和三爷有事,怎么郑太夫人反倒对你不满了?”她不由蹙了蹙眉,嗅到了些八卦的味道。   徐衍道:“郑氏过来求我,让我不要把他和三哥的事和郑太夫人说,我当时答应她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疑惑。徐衍笑着摇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确定要听?”没等长宜反应过来,然后又自言自语的说,“可是你要听的,那我给你细细讲,嗯……从哪里讲好呢,不如从我走到三哥书房的窗前说起……”   长宜‘呀’了一声打断他,白皙的面容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嗔道:“谁说我要听了,四爷好不正经!”她又气又羞,一双乌黑的杏眸瞪的溜圆,使劲挣开他的手。   徐衍却很容易握住了她纤细的腰,把她抱到了自己怀里坐着,咬着她的耳朵慢慢地说:“不是你要听……这有什么害羞的,我们不是经常这样吗。”   堂堂的正四品少詹事,怎么就……怎么就……她气的捶他的胸膛,徐衍却携了她的下巴,堵住了她的粉红柔软的唇,一开始只是浅尝辄止,慢慢的深入,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深吻。   他感受到她的呼吸急促,才慢慢放开了她,笑着说:“我说的是这个,你想到哪里去了?”   长宜的脸又红又热,扭过头去不看他,徐衍怕她真恼了,只好又轻轻地哄:“你心里头捂着这个不畅快,我这不是想逗逗你吗,你现在还怀着孩子呢,打我骂我都行,可别生气了。”   长宜听着就愣了一下,原来徐衍知道她心中藏着事,她还以为她一直瞒得很好呢。她顿时心软下来,把脸埋在他怀里,闷闷地说:“是不是姚嬷嬷都跟你说了?”   徐衍替她整理头发,“姚嬷嬷不和我说,你就在心里闷一辈子不成?”他叹气:“长宜,你要相信我。”   过了好久,怀里的人儿才有动静,徐衍感觉到有泪滴在他手上,捧着她的脸看,见她眼睛红通通的。他不由皱眉,问道:“长宜,你怎么了?”   长宜明明不想哭,可怎么也抑制不住情绪,哭得稀里哗啦的:“我心里面是不舒服,可你跟我说了,我明明很高兴的,不知道为什么又很难过很难过,四爷,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怕……”   她怕两人的过去真有什么,他待她越好她就越怕。因为那是一段她逾越不了的鸿沟,她不问,就能假装什么事都没有。   她被他纵容的太过依赖他了,有时候也是控制不住自己想拼命靠近他。   她泪眼朦胧的望着他,看他脸上分明带着笑意,她抓起他的衣袖擦泪,“我都难过成这样了,你还笑……”   徐衍被她可爱的举动逗笑,摸着她的脸说:“长宜,我很高兴。”他的长宜心中有他,是在乎他的,他听到这些就知足了。   “我哭成这样,你还高兴。”她气的捶他,把眼泪鼻涕都蹭到了他衣袖上,一点都不客气,过了一会眼泪才止住了,靠在他怀里哽咽。   情绪平静下来才让丫头端水进来重新净面,长宜不好意思看徐衍,埋着头吃饭,徐衍无言的笑着替她夹菜,一顿饭吃下来倒用了快一个时辰。   用过饭后邱妈妈过来跟长宜说:“生孩子自古是一大难关,夫人身子骨瘦弱,但也要多走多动,这样有利于您生产。”   长宜很听话的在院子里走了两圈,这才去了净室沐浴,淤青看上去比昨日还要严重,她有了身孕,祛瘀的药膏不能混用,木槿拿热手巾替她敷了一会,勾了一些兑了玫瑰汁子的香膏抹在身上。   傅老夫人也得了信,翌日一早就带着盛氏和周氏来了徐府,徐衍今日休沐,拿了一本书坐在暖阁里陪着长宜。   外面的丫头进来回禀,说傅老夫人和傅家两位太太过来了,屋子里坐满了女眷,徐衍也不好再待下去,这才拿着书去了书房,走到屏风后面还不忘吩咐茶房的丫头:“牛乳茶里加一勺桂花蜜就够了,夫人不喜欢喝太甜的。”   傅老夫人闻言垂了垂眼眸,倒是周氏很是惊讶,徐四爷竟然连这些琐事都记得。她抬头看向坐在暖炕上的傅长宜,见她杏眼桃腮,明丽娇媚,和从前干瘦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想起傅二爷临行时再三嘱咐她的,说他能从汀洲调任到江西,都是长宜的功劳。还说她对傅长宜的态度,徐四爷对此颇有微词,让她这次来和傅长宜多说好话。   她当时还有些不屑,想着徐四爷待傅长宜好又能好到哪里去,还不是看在两家是姻亲,傅二爷高升对他徐四爷也有好处,才出手帮了一把。   她想到刚才徐四爷和她行礼,是瞥了她一眼……   傅老夫人打量了一番长宜,点了点头说:“可见徐家待你很好,如今有了孩子就更好了……”嘱咐了一些坐胎的事宜,等到说通房姨娘的事上,盛氏和周氏就去了西次间里喝茶。   又把丫头婆子支了出去,等到屋子里只剩下长宜和傅老夫人二人,傅老夫人这才说:“你有了身孕不便服侍,可想过提谁上来服侍徐四爷,我瞧着木槿和青竺都很好,她们二人都打小贴身服侍你,知根知底的,好过外头进来的,以后也能帮衬着你。”   木槿就侯在隔扇外面,隐隐约约能听到屋子里的说话声,不由攥紧了手心。 第64章 傅老夫人让夫人给您纳妾。   牛乳茶用天青釉的莲花盅盛着, 上面撒了一小撮晒干的丹桂,丹红色的一粒粒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看上去很有食欲。长宜拿起汤匙吃了一口,甜味清淡, 夹杂着桂花的香气,吃起来一点都不腻。   傅老夫人见孙女儿只顾着吃茶, 眉头就皱了起来:“宜姐儿, 祖母问你话呢, 你是有什么想法。”   长宜低着头慢慢搅着茶汤, 过了一会才放下了汤匙, 银器与瓷器触碰的声音,‘叮’的一声, 很是清脆。她笑着看向傅老夫人:“木槿和青竺都是打小服侍我的,我早就把她们二人当成了姐妹, 等她们到了年纪我还想把她们放出去,断然不会让她们做妾的。”她叫了一声‘祖母’说:“长宜心中有数, 这件事您就不要管了。”   傅老夫人面带愠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嫌祖母管的多了。”   长宜就道:“祖母替我着想,孙女儿都是知道的,四爷的性子看似温和, 实则是个说一不二的, 若孙女自作主张给他纳了妾室, 四爷他怕是会不高兴,我还是别剃头挑子一头热了。”   “你给他纳妾他还会不高兴?”傅老夫人简直闻所未闻,这天下的男人哪个不想三妻四妾,就是家里面放着娇妾, 在外面养外室的也不少见。   长宜点头:“从前四爷身边也没有通房姨娘的伺候,他惯是这样的,若他有一日真想纳妾,孙女也拦不住,何必现在给自个找不痛快呢。”   这两个月来徐衍对她的好没有人比她再知道了,她又不是没心没肺,连这点都看不明白。何况她也是存了私心的,若真到了那一日,她也不会拦着,但现在她却不想让另外一个女人插到他们中间来。   傅老夫人的目光落在炕桌上放着的剔红八宝攒盒上面,见小格里盛放着蜜饯瓜条、金丝蜜枣、蜜饯桔子……再看长宜的身上,虽是家常的棉袄,衣料却是正时兴的妆花缎。   刚才她们进来的时候,徐四爷就在暖阁里陪着宜姐儿看书,连她的喜好都记得一清二楚,也难怪宜姐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孙女儿过得好她也是欣慰的,就不再多说:“你自个心中有成算就好,祖母也就不多话了,这次你二伯父调任的事多亏了四爷,你代我们好好谢过他吧。”   长宜这才知道这件事,想到他从来也未跟她说过,就这样悄悄地办了,心里一阵感动。四爷待她的好,她越来越数不清了。   徐太夫人过来让人传话,请他们去清心堂小坐,长宜就陪着傅老夫人去了那里。   听到脚步声进来,徐衍才抬起了头,他站在书案前面,手里正执笔作画。姚嬷嬷屈膝行了一礼,回禀道:“傅老夫人让夫人给您纳妾,夫人给拒绝了……”她把两人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   徐衍听后笑了笑,看来昨日把话说开还是有些效果的,长宜开始向他敞开心扉,也没那么拘束了,如今还长了脾气,这是他喜闻乐见的。他蘸了蘸墨,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出去一趟,你跟夫人说我下午就回来。”   姚嬷嬷应喏而去。   徐太夫人吩咐在花厅摆了午饭,长宜不能吃油腥太重的饭菜,特地叫小厨房的婆子起锅另做了一份,端了燕窝粥给她吃,周氏看在眼中,心中又酸又气,但想到傅二爷嘱咐她的那些话,还是找了个机会凑到了跟前。   长宜看到周氏笑盈盈地望着她,一时也有些不太适应,叫了一声‘二伯母’,周氏拉着她的手亲热的道:“宜姐儿,咱们两家离得近,你得了空闲就回来家中坐坐,你五妹妹就要出嫁了,她绣活做的不好,你也指教指教她,你二伯父也想念你呢,常念叨你。”   长宜可不信傅二爷会想念她,以前她在傅府住了小半年,二伯父也不如大伯父那般对她热情,即使是念叨她,想来也都是因着徐衍。她想周氏突然对她这般,都是因为徐衍把调任的事给他们办了,她也承他们这份情,笑道:“亲迎的日子可定下来了?”   周氏道:“霍家去寺里看了黄道吉日,就在明年二月十一。”再晚他们就得离京赴任了。   徐太夫人在一旁听到就说:“老四家的你是长姐,可得好好想想怎么给你妹妹添箱。”   长宜点头应是,当初她出嫁的时候周氏也是添了箱的,虽说她和傅长窈的关系不是很亲近,但这添箱是少不了的。   傅家的人走后,长宜就回了随安堂,吩咐开了库房,挑了两匹湖绸抱回来,湖绸柔软,用来做小孩子的衣物最好了。虽说徐府有绣娘,但她还是想给自己的孩子亲手做几件。   木槿端着茶盘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长宜坐在炕上吓了一跳,不由皱眉道:“木槿,你这是做什么?”   “夫人。”木槿低着头道:“我知道我年纪大了,还求夫人不要把我放出去,木槿甘愿做一辈子的老姑娘,让我留在您身边,伺候您一辈子。”   长宜听到这里就明白了些,傅老夫人和她说话的时候木槿一定是听到了,她把针线放回笸筐。“你先站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   木槿却跪着不起。   长宜知道她是个固执的人,只好道:“你既不想出府就不想出府,我留你做老姑娘做什么,不出府总也是能嫁人的呀。”说起来木槿比青竺还要早进府一年,陪伴了她这么多年,她当然想看着她们二人有好的归宿。   木槿红了脸,摇头道:“奴婢不想嫁人。”   长宜觉得她有些怪异,叫了青竺进来问话,青竺掩了嘴笑,说:“这阵子徐管事倒是常来找木槿,我瞧他们两个就怪怪的,昨天晚上徐管事还让人送了一包松子糖过来,倒是挺甜的。”   长宜瞪了她一眼:“你就知道吃。”   不过徐管事……她记得徐管事已过而立之年,徐衍跟她说过,徐管事年轻的时候娶过一任妻子,没多久却亡故了,之后就一直未再娶亲。   木槿不想离府,那就只能配给府上的小厮,若说起来,徐管事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人选,而且徐管事在徐衍身边已经服侍了多年,这样两人都能在猗园待着。只是徐管事的年纪,的确是比木槿年长了些。   长宜觉得还是得问问木槿自个的意思,她刚才看到她脸都红了,未必对徐管事就没有意思。但若是她真不肯,那她就只能让王升家的在前院里多盯着些,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下午徐衍从外面回来,进了随安堂,看到长宜正坐在炕上做针线,阳光透过隔扇照进来打在她身上,白皙的脸庞带着一种莹润的玉泽,眉头却微微皱着,好像在沉思什么。   徐衍走近了看到长宜正在绣小孩子的肚兜,已经绣了一半的蟾蜍,他俯下身想要拿过她手上的绣绷,怀里的人儿却猛然抬头,听到她惊喜的叫了一声:“四爷。”   长宜高兴问他:“徐管事跟你一块回来了吗?”   “我还以为你问我做什么去了,问徐管事做什么?”徐衍走到茶桌前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坐在她身侧道。   长宜把绣绷放回笸筐,一双眼眸熠熠生采:“徐管事喜欢木槿,你知道这事吗?”   徐衍喝了口茶,笑着看向她:“还有这事?”他想到这几日徐骞的确行踪不定,还常往蜜饯铺子里跑,“没想到老徐还能做出这种事来,不过是个可靠的人,你是想给他们两人牵线搭桥?”   长宜点头又摇头,徐衍笑着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长宜叹了一口说:“木槿对徐管事还不好说,我问她她只说不想嫁人,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再者徐管事年纪大了些,两人只怕不般配。”   徐衍却挑了挑眉:“你是嫌老徐年纪大了?”   “这哪里有什么不对吗?”长宜看向他道。   徐衍放下茶盏,幽幽的道:“老徐只比我大了两岁,你就嫌他年纪大了?那岂不是也嫌弃我了?”   长宜愣了一下才回过神,徐衍今年二十六岁,徐管事比他大两岁,也就是二十八岁……可她怎么记得徐管事已经过而立之年了,而且看他那身装束,还蓄了须,这怎么也不像是二十八岁的模样啊。   她连忙分辨:“是我记错了徐管事的年纪,我没有嫌弃你年纪大。”   “你嫌弃了,我刚才听出来了。”   长宜继续解释:“我以为徐管事已经过而立之年了。”   “那也不过比我大了四岁。”   这是怎么都解释不好了。长宜无奈叹气:“我真的没有嫌弃你。”她伸出右手发誓。   “你嫌弃也晚了。”徐衍终于笑了下,伸手把她揽在怀中:“你都怀了我的孩子了,想跑也跑不了,一辈子都会是我的了。” 第65章 “是老四的媳妇?”……   长宜看到他眼底的笑意, 知道他是在逗她。还有他刚才说的那句话,那样的直白热烈,什么叫做她一辈子都是他的了……屋子里还有丫头婆子, 也不怕人听到。   长宜挣开他的手,拿了绣绷继续做针线。徐衍见她小脸微红, 笑着从多宝阁里拿了一本书,坐到炕几的另一边。   暖阁里静静的, 能听到细针穿破丝帛的声响, 长宜绣完一根丝线, 抬头看到徐衍修长的手指轻叩着桌面, 眉心微蹙, 似乎在想事情。   长宜想到这阵子外面的传言,说赵王跟皇上索取天策卫保护他, 皇上竟然恩准了。而太子身边的谢学士和洗马俞怀接连被抓进了诏狱。   这一切已不言而喻,皇上对太子已经不满了。   虽说徐衍只是负责给皇长孙侍讲四书, 但毕竟是詹事府的人,也不知会不会被牵连进去, 长宜不免有些担心。   她想了想说:“四爷, 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可以和我说下,官场上的事我虽不大懂,但还是能出出点子的。”   她是想为他排忧解难。   徐衍看向她, 微微勾了勾嘴角, 笑道:“一些小事, 就快要处理好了。”   如今朝堂上的人纷纷倒戈,都觉得太子爷是被皇上厌弃了,这样的动荡怎么会是小事呢。   长宜又道:“如今赵王势大,你在外面可要小心些。”   万春这时候走了进来, 回道:“四爷,陈应和方严回来了。”   徐衍放下手中的书,目光落在长宜的小腹上:“你安心养胎,其他的都不要想,我去一趟书房,你做累了针线就歇会。”   他站起身往外走,长宜看着他身上穿了一件青色直裰,宽阔挺直的肩背,显得身形格外的高大。   长宜身上越发的懒怠,就不大出门了,徐太夫人又免了她的晨昏定省,长宜就在随安堂里做针线,倒是徐大太太时常过来陪她说话,抱怨道:“你不去母亲那里,都凑不齐一桌打牌了,不过你还是养胎为重,等过了头三个月脉象稳妥了,咱们再一块去隆福寺逛庙会。”   说起庙会上好吃的好玩的徐大太太就滔滔不绝了:“……到时候让四叔包个视野开阔的雅间,看完戏耍还能去隆福寺吃斋饭,那里的清炒银芽菜和蜜丝地瓜做的都很不错。”   长宜觉得汪氏很好玩,明明都四十出头的人了,却还一副顽童的心态,和她相处这些日子,长宜发现她心思简单,有什么不舒服当场就说出来,一点儿都不怕得罪人,若说到吃喝玩乐上谁都说不过她。   说来长宜其实是很佩服她的,不过庙会上人多,挤来挤去的,徐衍未必会让她出去。   徐大太太就说:“你不必担心,这事包在我身上,四叔肯定会让你去的,你老是呆在家里闷得慌,对养胎也不好。”   中午小厨房做了烧鹅和蒸鲜鱼,徐大太太吃完饭才回去了。长宜在炕上迷瞪了会,听到外头有说话的声音,听到小产和男孩这样的字眼,自打有了身孕,她对这些就很敏感。   叫了青竺进来问话:“发生什么事了?”   青竺斟酌了一下才回道:“三老爷养在宛平庄子上的那个外室不小心滑了一跤,孩子没能保住。”   长宜听了不由皱眉,这孩子到底还是没能留下来,至于是天意还是人为已全然不知了,郑家的态度强硬,徐家肯定也不会为了一个外室和郑家断绝往来。   姚嬷嬷进来看到长宜脸色有些难堪,就和青竺说:“青竺姑娘,夫人现在怀着身孕,像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跟夫人说。”   她是怕她多想吧,长宜倒觉得没什么,她只是有些感叹罢了。   长宜坐在镜奁前面,看到原先尖尖的下巴变得越来越圆润,她这才怀了多久,等到孩子生下来怕不是要胖成个球,她决定还是出去走一走,梳洗了一番去了清心堂。   从穿堂过来,就看到徐大爷身边的小厮侯在丹墀处,长宜走到庑廊下,崔嬷嬷正好打着帘子出来,一脸的喜气,长宜就问是不是徐大爷在这里,崔嬷嬷笑着说:“是二老爷回来了,正在屋子里说话呢。”   长宜记得前些日子徐太夫人说过,徐二爷要回京述职,没想到今日就到了,她微微有些惊讶:“什么时候回来的,四爷知道定然要高兴了。”   崔嬷嬷领着长宜进了西次间,一面道:“二老爷一早就入了京,不过先去宫中面见了皇上,申正才从宫中回来。”   徐太夫人听到外面的动静,就问了一声:“谁过来了?”   有丫头进来回:“四太太来了。”   徐二爷坐在圈椅上,问了一句:“是老四的媳妇?”   徐太夫人笑着和他说:“你四弟成亲的时候你不在,不过你从前倒是见过她的,是傅家的三姑娘,虽说年纪轻了些,行事倒稳妥大方,你四弟喜欢的紧。”   徐大爷在一旁也笑,他可是见识过的,上回他从外面回来,看到四弟怀中抱着一个人,走近了一看正是四弟妹,四弟妹看到他羞得脸通红了,四弟还抱着人家不放,说什么她身子不舒服。   徐二爷听到这些就有些好奇了,老四是他看着长大的,当年老三和老四为了郑家的姑娘闹得很僵,他中间还劝过几次老四成亲,老四一直推脱说再等等,他还以为老四是对郑氏旧情难忘。   徐二太太一早就得了信,听说徐二爷回来先去了清心堂,带着徐元姝梳妆了一番匆匆来了这边。徐二爷身上还穿着大红色绣有仙鹤补子的公服,眉目冷峻,夫妻二人许久未见,徐二太太看得热泪盈眶。   徐太夫人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长宜在清心堂喝了一碗鸡汤,一碗糖蒸酥酪,又吃了两块梅花酥,才被徐太夫人放了回去,回到随安堂长宜摸着滚圆的肚子陷入了沉思,她去清心堂是散步的,反倒被喂了这么多。   长宜不由叹气,邱妈妈笑着说:“夫人身子弱,现在是得多进补些,您放心好了,老奴以前在宫里也是伺候过几位嫔妃的,这些吃食都有定量,不会让夫人发胖的,您现在这样正好,以前是太瘦了。”   长宜听了才放心了些,让青竺拿了墨宝过来,跪坐在暖炕上描花样子,产期在明年的七月,她想给肚子里的孩子做一件小夏衣。   徐衍下午从内阁回来,就去见了徐二爷,过了一会让人传话来,让长宜也过去一趟,长宜换了一件藕荷色对襟披风,握着手炉去了与闲堂。   与闲堂建在第二进院,猗园还没建好的时候,徐衍曾在这里读过书,白墙灰瓦,院子里用鹅卵石铺成的地面,墙角种了两棵腊梅。   这时候的腊梅开的还不好,淡黄色的花骨朵,已有香气弥漫开来,淡淡的,并不十分浓郁。   万春和陈应都侯在庑廊下,长宜从夹道过来与闲堂的门就被打开了,徐衍挑了帘子出来,看到长宜身上拢了一件大红羽缎的斗篷,头上带着雪帽。   长宜说:“下了马车才知道下雪了,不然给你带一件斗篷来了。”   徐衍笑着摘下她头上的雪帽,拉着她进了与闲堂:“二哥说要见见你,你给他请个安吧。”   徐二爷穿了一件漳绒直裰,不苟言笑,蓄了胡须,看上去很是冷峻,眉眼和徐衍有几分相似,只是徐二爷的目光更锐利些,可能是因为年岁到了,更要稳重内敛。   长宜屈膝行了一礼。   徐二爷朝她微微一笑,面目柔和了些,说道:“还要劳四弟妹过来一趟,都是老四非得让人喊你,我说明日见都不行。”   长宜抬头看了一眼徐衍,见他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显得面庞更加柔和起来。她笑了笑说:“我听四爷说还是您带他开蒙,他一向敬重您,我是该过来给您请安的。”   徐二爷点了点头,对长宜的印象更好了几分。   外头的雪还在下着,比刚才更大了些,徐衍不放心长宜一个人回去,就让她先在碧纱橱等着。与闲堂没有烧地龙,长宜坐了一会就觉得手脚冰冷了,她起身走了走暖和身子,没过一会万春送进来一盆炭火。   长宜靠着炭火盆身子渐渐暖和起来,她有些发困,支着下巴打起瞌睡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间渐渐没了声音,细绸软帘被人挑起,长宜站起身来看到徐衍走了进来。   她上前问:“二爷走啦?”   徐衍摸了摸她的头发:“让你久等了,咱们也回去吧。”明日冬至还要进宫朝贺。   长宜点了点头,徐衍替她拢上斗篷,抱着她上了马车。下着雪外面极尽寂静,只听到车轱辘轧在雪上吱扭吱扭的声音。   刚走不久,马车慢慢停了下来,万春在下面道:“四爷,是三爷。”   徐三爷站在雪地里,身后有人替他撑一把青油伞。披了一件墨色大氅,昏黄的烛光透过红绉纱打在他身上,脸色阴寒。   “是不是你找人做的?”徐三爷问。   徐衍把长宜挡到身后,淡淡的道:“三哥,我也不瞒着你,你知道了就好,我现在要对你做什么,你根本就没有还手的余力。”   黑暗中他的动作很是隐秘,徐三爷还是看到了他身后的衣角,嘴角升起一丝冷笑:“老四,你还是从前那个样子,做事不留余地,你断了我的前路,就不怕我破釜沉舟,这次未必你就能全身而退。”   他说完转身往留榭院的方向走过去,长宜却觉得徐衍握着他的手一紧。 第66章 “徐大人,好久不见。”……   马车继续前进, 徐衍握着长宜的手一直没有松开,长宜却看到他目光冰冷,薄唇轻抿。   直到猗园门口, 马车停下,徐衍才抱着长宜进了随安堂。雪下的很大, 他身上落了很多雪,融化的雪水浸入他的头发中, 一身的寒气。   长宜怕他伤了寒, 连忙拿了干净的衣衫, 沉默的替他换上。   徐衍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 笑着叹气:“刚才吓到你了?”   长宜摇了摇头。   她知道徐三爷和徐衍的关系不亲近, 中间又有郑氏的事,却不知他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今日听徐三爷的话音,才觉得他们兄弟二人之间隔阂很深。   “我找人弹劾了他贪污受贿的事。”徐衍笑了下:“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近人情, 再怎么样他都是我的兄长?”   长宜抬头看着徐衍,见他脸上分明带着笑意, 却掩饰不了眼底的黯然。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走到如今这一步想来也是无奈的。   长宜伸手握住他,说:“怎么会呢,你是我的夫君, 我自然是觉得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何况他贪污受贿本来就是不对, 没有你肯定还会有别的人弹劾,倒不如你先出手,你又不会真的害他。”   她说到这里有些担忧,她觉得徐衍是为了徐三爷好, 可徐三爷未必就会这样想。   自古以来兄弟阋墙比比皆是,她害怕徐三爷真的会对徐衍做出不利的事来。   她沉默了片刻,问道:“三爷会伤害到你吗?”   徐衍不想让长宜担心,她现在怀着身孕,最好是什么都不要想,反手覆住她的手说:“他现在还没这个能耐,不过是找我来发一顿疯,你不用担心。”   他说话的时候面容从容平和,就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   长宜却说:“我瞧着三爷是记恨上你了,不知会做出什么中伤你的事来,现在又是这个当口,若是不行,你辞官赋闲在家也没什么的。”   徐衍淡笑着说:“我若撑不下去,就辞了官在家陪你……只怕到时皇上不放人,还要请夫人到跟前说和说和。”   皇上岂是她说见就能见的,她身上没有诰命,连皇宫都进不去。长宜知道他是在逗她玩,心中的忧思减轻了不少。   年关在即,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徐大太太要帮着看灶上的事,也很少来随安堂了,长宜进了腊月就开始孕吐,一点油腥都闻不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人就清减了下来。   徐衍十分的心疼,可孕吐之事他也只能干着急,晚上他把长宜抱在怀里睡觉,摸着尚未隆起的腰腹说:“你这样折腾你母亲,等你出来若是再这般顽皮,我可不饶你。”   长宜还没有睡着,听到徐衍这样说不由笑出声来,嗔道:“哪有你这样做父亲的……”   不过自那之后孕吐反倒减轻了不少,稍微能吃些清淡的食物,长宜许久没有出去了,腊月二十八那日去了清心堂,院子里已经贴上了门神联对,徐太夫人也换了一件沉香色万字不断头花纹的通袖衫,正坐在罗汉床上问高妈妈话:“……病了有些日子,可请了大夫来看?”   高妈妈为难的道:“夫人不让请,说左不过就是身弱的毛病,没得吃那等子苦药。”而且这就要过年了,这时候正是讳疾就医。   “怎么不早来告诉我,这生了病怎么能硬拖着呢。”徐太夫人蹙眉道:“赶紧去街上请了大夫过来看看,再晚些人家医馆都该关门了。”   高妈妈得了徐太夫人的话很是高兴,急急忙忙就出去了。   长宜在清心堂陪着徐太夫人说了会话,外面就传四老爷过来了,后日就是除夕,百官也不会趁着这个时候触霉头,递上来的无非都是些请安的折子,徐衍去内阁应个卯就能回来,接下来要连休十五日。   两人留下用了晚饭才回猗园,翌日一早长宜醒来,听到外面小丫头的笑闹声,她听着也觉得喜悦,洗漱了一番去东次间里用早饭。   王升家的抱了红木匣子进来,长宜前些日子给了她两百两银子,让她倾成压岁锞子,长宜看了一番,见银锞子的样式很是精致,让木槿收了过年的时候用来打赏。   等王升家的出去了,木槿抱着新换了水的花瓶进来,长宜不由得打量她,见她穿着一件银红色棉袄,鹅黄的挑线裙子,木槿在她身边多年,一向墨守成规,倒很少见她穿如此娇艳的颜色。   长宜微微的笑,让她坐下说话:“我那日问你觉得徐管事这个人如何,你说你不知道,我让你回去想,现在想的怎么样了?”   木槿低下头,脸色有些微红,许久揪着手上的帕子说:“徐管事他……他很好,待奴婢也很好。”   长宜听到这些就差不多明白其意了,笑着道:“他很好是什么意思,你对人家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徐管事比你年长的多,头先有个妻子,你若是觉得这点不好,那咱们再慢慢的看。”   木槿就红透了脸颊,支支吾吾的说:“只要能留在夫人身边伺候,奴婢都听夫人的安排。”   长宜知道她这就是应了下来,木槿在她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年纪也不小了,她想过了年就帮他们把婚事给办了,虽然住在徐府里方便,但她还是想给他们在外面置个院子,好歹也要有个自己的家。   徐衍回来长宜就跟他说了这件事。徐衍听了她的想法,笑着道:“就按你想的来,你要是人手不够,我再买两个小丫头过来帮你。”   猗园里里外外有十几个丫头婆子,哪里需要这么多的人手。“我慢慢的操办就行。”长宜说:“你换了常服咱们去母亲那里吧,晚上还要摆团年饭,我帮二嫂去灶上看看。”   她前阵子孕吐的厉害,什么忙都帮不上,但今天徐大太太和徐二太太要去祠堂里摆器皿,她帮着去灶上看一眼也好。   徐衍却说:“你要是觉得厨房里不舒服就出来,陪母亲去说说话也好。”他是怕她闻到油腥的味道孕吐又加重了。   长宜对自个的身子还是了解的,她这几日闻到油腥没像前阵子那样呕吐了,何况她也只是看看菜色,又不用老是待在厨房里。长宜去了大厨房,徐衍则去了明锡堂,徐家旁支的族叔过来了,他要陪着说话。   团年饭摆在了临着湖面的水榭里,男眷们坐在正厅,女眷们则在偏厅开了一桌,徐大爷让底下的小厮扎了爆竹烟花,就在水榭对面的平地上放烟花,屋子里笼着火盆,燃着松柏香,觥筹交错间,长宜透过屏风看到徐衍俊朗的身影,一时有些失神,这是她嫁进徐家过的第一个年。   除夕晚上照常要守岁,前半夜长宜还跟着打了两圈马吊,后半夜已然撑不住了,在圈椅上直打瞌睡,出了清心堂,还是徐衍抱着她回去的。   接下来几日就是拜年吃酒了,徐衍在外面遇到了徐大太太,徐大太太跟他说长宜想去隆福寺逛庙会,回来后徐衍就问长宜是不是在家里闷得慌,长宜觉得奇怪,徐衍摸着她的头说:“你收拾收拾,一会我就带你出去。”   长宜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回内室换了一件绿地织金宝相花棉袄,大红缠枝纹百褶裙子,马车行了一路,直到看到牌坊,长宜才知道徐衍是来带她逛庙会的。   整条街都是行人,摩肩接踵,徐衍肯定不会让长宜下去走的,马车停停走走,一炷香的时间才停到了十六楼之一的来宾楼前面。   虽还没有到灯节,街巷上也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商铺两旁摆满了小摊,有捏泥人的,卖年画的,还有打竹板耍大刀的,自然也少不了卖吃的,楼下就有卖年糕的。   长宜还记得小时候经常听到走街串巷的小贩叫卖,一时倒有些想念这个味道,徐衍就让人去给她买了。   大堂里面正在唱折子戏,许多人都在喝彩,徐衍带着长宜上了二楼,两人落了坐不久,就见隔桌也来了一人,身后的小厮怀中还抱着一个六七岁大的男童。   长宜看到男人眉心的一道疤痕,不由愣了下,怎么会这么巧,她正暗自嘀咕,却见那人也朝他们这一桌看了过来。   “徐大人,好久不见。”那人道。 第67章 他眉间的骇人疤痕,是那种肃……   见过三次面, 长宜还是头一次看清他的面容,如同眉心那道疤一般冷硬,却又是一张俊秀的脸。身形高大, 肩很宽,穿着深蓝色的曳撒, 气势迫人。   能进锦衣卫的人自然是不同凡响。上过战场立过军功,一刀一枪拼下来的, 不只是有身手, 还要有一股狠劲, 敢杀人的能不是狠人么。   小二上了一壶香茗, 徐衍正在给长宜倒茶。青碧色的茶汤颜色鲜亮, 是上好的庐山云雾茶,香气清鲜。   徐衍倒完茶挪到长宜跟前, 朝那人微微颔首:“顾千户,久违。”   长宜握着茶杯喝茶, 心想他们两个怎么还会有交集,她轻轻凝眉, 大堂里正唱到精彩处, 喝彩声此起彼伏,楼上的人都不由往下望去。   中午小厨房做了炸鹌鹑,前些日子没胃口不得吃, 今日好不容易食指大动, 长宜贪嘴多吃了些, 现在倒觉得有些口渴,她喝了一杯茶放下杯子,看到邻桌上已经换了人。   却是那日在永城侯府结识的冯夫人,还有她的夫君佥都御史冯谓。冯夫人也看到了长宜, 笑着和她打招呼:“徐大人也带夫人出来逛庙会。”   官场上的同僚,即使没什么来往也都是听过名字的,冯谓在翰林院待过一段时日,曾和徐衍共事过,两人也算是熟识。   冯谓就和冯夫人坐了过来,桌子上放着用小碟子盛着的炒货,冯谓抓了一把瓜子磕起来,和徐衍谈论制艺上的事。   冯夫人听不懂,拉着长宜说闲话,见她衣服上的花纹倒不常见,问道:“这是哪个绸缎庄新出的衣料,花纹还怪好看的?”   徐家四个房头四季的衣裳料子都出自徐家产业下的绸缎铺子,徐大爷在南直隶一带做生意,常看到好看时兴的衣料就遣人送回来,不过徐家的绸缎铺子并未开在京城,长宜也不知道哪个绸庄卖这样的衣料。   但是从南直隶那边过来的,金陵的王家就是做南北生意的,一些时兴的苏样都是从王家的润和绸庄那里流传出来。   王家是皇商,光货船就有几十艘,绸庄的生意可比徐家做的大的多,徐家绸缎铺子有的衣料润和绸庄想必也有。   冯夫人听了很感兴趣,和长宜说:“街东就有一家润和绸庄,妹妹陪我去瞧瞧吧,他们男人说话咱们也插不上嘴,没得在这里讨嫌。”   长宜见冯夫人兴致勃勃,也不好拒绝,就看了一眼徐衍,徐衍带她出来就是怕她在府中太闷了,难得见到她用乞求的眼神望着他,笑了笑道:“去吧,不过要带上方严和姚嬷嬷,坐马车过去。”   下了楼,冯夫人才惊讶的问:“徐大人还管你出行?”   长宜抿着嘴笑,看样子冯夫人对徐衍有什么误解,解释道:“我身子不便,他只是不放心。”   冯夫人是生过孩子的人,一听就懂了,低头看向长宜的小腹:“你这几个月了?”她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刚过三个月。”大夫说她脉象很稳,她这才敢出门。   冯夫人笑着说:“还是徐大人有心,不过你这是头胎,是得小心照应着,还是听徐大人的话,咱们坐马车过去吧。”   润和绸庄和来宾楼在一条街上,这是最热闹的地方了,街上人来人往,马车行了一会子才到。   润和绸庄的生意好,初八就开了门市,四扇格子门窗敞开,上面悬挂一块黑漆雕花牌匾,长宜和冯夫人进了绸庄,当即就有人迎上来。   来绸庄的人非富即贵,店小二也是有眼力见的,看到她们带着丫头婆子,穿着打扮还算不俗,便把她们请上了二楼。   虽是绸缎铺子,二楼房间的摆设却十分雅致,用了屏风隔断。里头已有不少穿金戴银的太太夫人在看衣料。长宜找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楼下是一片梅林,刚下过雪,红梅开得正好,如烟霞一般灿烂。   冯夫人已经和店小二交谈了起来,店小二打量着长宜身上的衣裳,笑着说:“这是我们绸庄新上的衣料,夫人稍等,这就给您拿过来。”   长宜觉得汤婆子有些冷了,让姚嬷嬷去换热水。过了一会却不见姚嬷嬷回来,长宜问了茶房在哪里,带着青竺下了楼,走到拐角的地方却看到楼下进来一位衣着华贵的男子,却见那人大摇大摆的走了上来,长宜连忙和青竺避开。   男子似乎在寻人,没有看到要找的人脸色就阴沉了下来,问身后的随从:“不是说小姐在这里,怎么不见人?”   随从却见男子发怒了,擦汗道:“世子爷,小的明明见余小姐进来的,怎么会……”他倒是想到了什么,一拍脑勺说:“世子爷,余小姐可能从后门走了。”   “那还不快去追。”男子恼怒的道。   跟来的的随从匆忙下楼,在后花园寻了一遍也不见余小姐的踪迹,在确定人已经不在绸庄后男子赏了他近旁的随从一巴掌,那人连疼也不敢喊,又自个打起自个的脸来。   那个被称做‘世子爷’的男子透过开满红梅的枝桠看到庑廊下站着一位女子,就静静地站着,身上披着大红羽纱缎的斗篷,在阳光下脸上的肌肤几乎是透明的,他一时看得痴了。   却一晃,眨眼的瞬间女子就没了身影,他仿佛是做了一场梦般,揉了揉眼睛,却什么人都没有,“快快快……快去找。”男子指着梅林说:“那儿有个女子,快给我找过来。”   长宜上了二楼,冯夫人已经买了两匹绸缎,让店小二给放到了马车上,两人结伴下楼,大堂里有人正在吵嚷。   赵祁从后院过来,却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去路,看清来人,这位赵世子爷反倒不怒了,笑着说:“顾兄,你怎么在这里,可看见一位女子了?”   “世子。”顾清掖拱手作了一揖,声音沉厚:“不知是怎样的女子?”   李祈觉得那女子像是琉璃,很容易就破碎,刚才明明看得那么清晰,现在反倒想不起来那张容颜了。“很美。”他闭上眼睛痴迷的说:“不,是极美,美得动人心魂。”在太阳下仿佛要羽化成仙一般,他睁开眼睛问:“顾兄可见到了?”   顾清掖背着手慢慢摩挲着手上的玉石扳指,他跟着国公爷久经沙场,和富贵乡里的纨绔子弟气质全然不同。再加之他眉间的骇人疤痕,是那种肃杀的迫人的气势。   李祈差点觉得自己眼花了,刚才他有一瞬间觉得顾清掖看向他的眼神阴冷嗜血。眼前之人虽然只是个千户,却极有手段能力,很得父王的看重。   “顾兄。”李祈已经有些不耐烦:“你到底见过没有?”   顾清掖这才淡笑着说:“世子所说之人在下恐没见过。”没见过那你拦我干什么!李祈气得差点跳脚,他想进大堂却被再次拦住。   “……不过,在下倒是可以帮世子这个忙。”   对于锦衣卫来说,找人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了,李祈听他这样说,笑道:“那就劳顾兄相帮了。”他指了指所站的位置:“顾兄,还烦让让。”他一个人就把门堵住了。   顾清掖敛眸看了李祈一眼,听到外面马车离开的声音,侧身让开道:“世子请。”   坐上马车,冯夫人才和长宜说:“刚才妹妹不在,没瞧见一出好戏,赵王府的那位世子爷如今迷恋上了承恩伯府的余四小姐,死缠烂打的,今儿竟追人追到了绸庄。”   长宜不在京城倒没听说过,皱了皱眉说:“如今赵王府势力颇大,若要喜欢一位女子,直接聘娶不就好了吗?”   冯夫人笑着说:“妹妹有所不知,这位余家可不是普通人家,余大小姐是皇上跟前正得宠的恭妃娘娘,那位世子爷不学无术,院子里头不知养了多少姬妾,余家怎么舍得把嫡出的四小姐嫁过去。”   她一面说着一面打量长宜,打趣道:“幸得妹妹刚才出去了,那位世子爷是个好色之人,看到妹妹说不定也要动心。”   回去的路上长宜跟徐衍提起此事,说道:“恭妃娘娘是皇上跟前的宠妃,皇上的心思肯定也会猜到一二,余家既然没打算把余四小姐嫁过去,是不是皇上根本就没打定主意废储,不然那世子爷以后就是储君了,余家干嘛不讨这个好呢。”   马车出了城,直奔大兴而去。驾车的车夫是徐府的老把式了,马车虽行的快,却一路跑得很稳,天色.欲晚,车厢里也暗了下来。   长宜看不清徐衍脸上的表情,黑暗中却能感觉到徐衍握着她手心的温热,过了好一会才听到他笑了起来,他细细摸索着她的脸,在她唇上留下一吻:“长宜,你堪当我的军师。”   两人许久没有亲热,长宜被他这么一亲脸有些发红,抓着他的衣襟说:“四爷,我是说正经的,你不许笑话我。”   徐衍笑道:“你可冤枉了我,我是认真夸你的。”搂住她的腰,轻声说:“太子爷仁厚,皇上都是看在眼中的,不会轻易动摇国本,你猜的很对……不过你以后不许再去润和绸庄了。”他这句话说的有些强硬。   长宜有些不解,但想到她怀着身孕的确是不能乱跑,便点了点头:“今天也是陪着冯夫人才去的……是不是我闯了什么祸?”   下午的时候在绸庄的茶房前面,方严突然现身把她带进了一旁的房屋,虽然当时方严没说什么,但她也能感觉到他的脸色严肃。   而且赵王府的世子爷突然出现在那里……   徐衍就是怕她太敏感了,所以后面发生在润和绸庄的事都没跟她说,把她揽入怀中,叹了口气:“你这么乖,哪里会给我惹事,我就是怕别人伤到你,你还怀着孩子,你不在我身边我总是放心不下……”说到最后倒有些无奈的笑了:“长宜,你难道不觉得你生的很好看容易被觊觎吗?”   长宜微微愣了一下,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她并不是美不自知,但她的五官并不是生的很惊艳,用二伯母的话说,不过略有些姿色罢了,和别的美人儿比起来可能唯一胜在皮肤白上了。   “四爷,我可以当做你在夸奖我吗?”长宜想了想说:“这还是你头一次夸我……”   徐衍听后忍不住大笑:“听起来怪委屈的,那我以后多夸夸你。”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面颊,放在她腰上的手臂却揽的紧了,两个人的呼吸慢慢交缠在一起。   长宜被他亲的面红耳赤,想要躲,他却立即又追上来,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到后来连推拒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68章 “恐怕太夫人还不知道另外一……   回到大兴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徐衍抱着长宜回到猗园,一路上看到的侍女和随从都低下头笑。   长宜觉得羞赧,小声的说:“四爷, 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徐衍低下头看她,笑着道:“你确定吗?”他的声音压低了, 只有长宜能听到:“……刚才下马车的时候都站不稳,现在腿脚不发软了?”   长宜气的满脸通红, 咬着牙怒嗔了他一眼。还不都是因为他, 要不然她能站不住吗, 明明是始作俑者, 却反倒没半点事。长宜想想就觉得生气, 回到随安堂就不搭理他了。   昨儿的花样子还没有描完,重新让丫头磨了墨, 长宜跪坐在暖炕上描剩下的花样,徐衍拿了一本书在她眼前晃悠, 长宜却连看他一眼都不看,吩咐双杏:“开了库房把我陪嫁过来的那架紫檀木的屏风搬过来, 省的老有人在我眼前碍眼。”   双杏是刚被提上来的丫头, 做事还不够机敏,愣怔的‘啊’了一声:“夫人搬屏风放到哪里?”   长宜放下笔,指着炕下面道:“就放这里, 把某个人挡住就行了。”   某个人……双杏抬头, 暖阁里就只有四爷和夫人, 她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意,蹑手蹑脚的出了门,正好遇到姚嬷嬷进来,她把夫人的话说给姚嬷嬷听。   姚嬷嬷听说徐衍也在暖阁, 笑了笑说:“夫人这是说气话呢,你先回去吧,我在屋里守着就行了。”   双杏这才擦了擦汗,心想夫人怎么就生气了,回来的时候四爷不还抱着夫人呢吗。姚嬷嬷走到隔扇前面看了一眼,见两人一左一右都坐在炕上,一个在描花样,一个在看书,便笑着把帘子放了下来。   徐衍抬眸打量了长宜一眼,见她还是不说话,倒有些怕她真生气了,放下书走到她跟前坐下。长宜就往里靠了靠,继续描她的花样子。   他不由低笑,探过身道:“真不和我说话了?”   再往里就是墙面了,长宜把笔搁置在笔山上,直起身来想要离开,徐衍长臂一伸便把她抱在了怀中,他臂膀十分有力,即使是一只手抱着她,她也挣脱不得。   长宜就气不打一处来,抓起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细微的疼痛从手上传来,徐衍看到两排小巧精致的贝齿印,他微微蹙了蹙眉。   长宜轻轻哼了声:“看你还欺负我。”   她微嘟着嘴,脸颊粉扑扑的,看起来像个炸了毛的小猫假装自己超凶,但还只是个小猫,实在没什么威慑力,连抓人的指甲都还没完全长出来。   徐衍笑得不行,把她从暖炕上抱起来就往内室里去。   突然的腾空,让长宜惊吓了一跳,连忙攀上他的脖颈:“快放我下来,我花样还没描完呢。”   “等明天再描。”徐衍笑着说:“都怀了孕了,怎么还这样轻。”   走到内室把她放在床上,脱下她外面的棉袄、中衣,手从亵衣的下摆里伸进去,一点点往上,所过之处犹如燎原。“四爷,我还……”她话还未说完就被炙热的吻吞了下去。   徐衍过了好一会才放开她的唇,咬着她的耳朵说:“我知道,我问过太医,三个月后就能同房,只要不太剧烈就可以。”他握住她的手,“长宜,我忍的太难受了,你帮帮我。”   他不知什么时候把衣服脱了,长宜根本不敢往下看,羞得脸色通红。   这一次和往常不一样,长宜知道他极力的在忍耐,额头上都出汗了,动作却又轻又柔,即使是后来控制不住的时候,也是一遍一遍唤她的名字,问她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长宜醒来就看到自己躺在徐衍的怀中,头顶是大红色绣了百子图的承尘,她昨晚太累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身上的亵衣都是徐衍帮她换的。   “醒啦?”徐衍听到她窸窸窣窣想要起身的动作,伸手捉住她,眼睛却还在闭着:“再陪我睡一会。”   长宜见他还是头一次赖床,便躺下陪着他继续睡了一会。这几日连续的摆宴治酒,徐太夫人也感到疲累,让几个儿媳都不必去清心堂请安。   一刻钟后徐衍起床穿衣,他今天还要去拜访梅大学士,自然是不能太迟了。   长宜坐在镜奁前面梳妆,她的头发用桂花油养的又黑又亮,鬓发如云,就是给不少人梳过头发的贾妈妈也忍不住称赞一句:“夫人的头发真好,梳鬟髻肯定很好看。”   长宜在家的时候都是梳简单的圆髻,搁在贾妈妈身上就是屈才了,长宜看出她的心思,笑着道:“那今日就梳鬟髻吧。”   贾妈妈很是高兴,使出毕生所学给长宜捯饬了一番,果然和圆髻是有所不同的,戴上南珠凤钗,衬得她更端庄温婉。   徐衍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临窗的炕上等着,贾妈妈梳完头笑着说:“四老爷,您瞧夫人梳的发好不好看?”   徐衍放下手中的书,还认真的看了看,点头说:“是好看的。”深邃的目光在长宜身上停留许久。   长宜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让贾妈妈梳完头就出去了,两人用过早饭去清心堂,徐衍请了安就和徐二爷出门了。   徐太夫人夸长宜头发梳得好看:“你还年轻,是要这样梳头。”又转过身和崔嬷嬷说:“我瞧老四家的带南珠的头饰好看,我记得我那里还有一套,你去找找拿出来给她。”   这些日子徐太夫人不知赏了她多少贵重的物品,长宜连忙摇头:“母亲还是留着自己戴,您赏的这一套就足够贵重了,我可不敢再要。”   徐太夫人有四个儿媳,若只是给她一人,难免其他人就有怨言。   徐太夫人看出长宜的顾虑,笑道:“我当初也赏了她们不少冠子,你是后嫁进来的,才是吃亏呢,母亲给你你收下就是。”   郑太夫人听说孙女儿又病了,带了郑大太太和郑二太太来了徐家看望。孩子没了,外室也送走了,郑太夫人也不能再用这个由头继续拿捏徐家,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看到长宜也没有说话。   倒是郑大太太对长宜很是感激,拉着她的手说:“上次还要多谢四太太你了。”她的目光落在长宜的小腹上,暗自庆幸傅氏没什么事,徐家四爷的嫡子,若真因此没了,她想都不敢想。   虽然郑大太太主动向她示和,但长宜回想起郑太夫人推她的那一把还是有些心惊肉跳的,郑家的人……她还是多远离一些为好,抽回手说:“您客气了。”   她不想再掺和到郑家的事中,于是找了个借口先告退了。   郑太夫人中气十足,在庑廊下也能听到她说话的声音,长宜本没打算听,下了台阶,却听到‘徐四’二字从里面传了出来。   是在说徐衍,她停下步子。   “……太夫人还不知道一件事吧,徐四亲自找了御史弹劾他的亲兄长,徐三爷已经停职了。”   官员一旦被弹劾,就要立刻停职待参。长宜即使没读过律法,也多少听闻过,所以那日徐三爷在与闲堂拦住他们的马车,想来就是被弹劾过了,这事四爷不让她说出去,她也就没提过。   但奇怪的是徐三爷也没和徐太夫人说,所以这些日子徐家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的。   徐太夫人闻言不由愣了愣,官场上的人哪个没被弹劾过,就是老二在朝为官多年,也曾被弹劾过是酷吏……老四竟然找人弹劾老三,这是徐太夫人没想到的。   而且老三都停职了,也没人到她跟前说……   震惊过后,徐太夫人的面色有些不悦,郑太夫人是如何知道老四弹劾老三的?外面也没有这样的流言,不然她也不会不知道。   “老姐姐,孩子们大了都自有主张,我也不插手他们的事,你说老四弹劾老三,这话是从何听来的?”徐太夫人道。   郑太夫人冷嗤了一声说:“怎么,徐四做出这样兄弟阋墙的事来,难不成还怕有人说!”   徐太夫人虽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但以四子的性子,未必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所以她一听郑太夫人说就知道极有可能是真的。   几个儿子她是再清楚不过的,四子虽是几个兄弟中最小的,处事稳重,决不会无缘无故就做出此等事来。   而老三性子偏激,这么多年她也隐隐约约听说过三子一些不好的事。也规劝过,但老三听不听她是不知道的。   不过她一时也拿捏不准他们兄弟俩到底是为了什么……   郑太夫人见徐太夫人不说话,倒像又是拿捏住了徐家的把柄。徐三爷养外室千不好万不好,但也是她的孙女婿,她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孙女婿的官职被撸了。   “太夫人,你宠爱幼子也要有个度,他这些年做出了多少混账的事,当初他临门一脚退亲,让兰姐儿受了多大的委屈,如今他倒好了,官路亨通,又要嫌他兄长挡住的他的路……”   帘笼微动,屋子里的人看到长宜去而折返。徐太夫人怕她听到不该听的,问道:“老四家的,你怎么又回来了?”   长宜攥了攥手掌心,上前行了一礼道:“母亲,刚才郑太夫人的那些话媳妇都听到了。”   “你……”虽说老四和郑氏的亲事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徐太夫人也怕长宜误会,犹豫了一下正想解释。   长宜看向郑太夫人道:“恐怕太夫人还不知道另外一件事。”   郑氏和三爷有私情不敢承认,却要徐衍帮着她隐瞒,这便罢了,郑太夫人却以此为要挟每每拿出来说事,这实在不是她能忍受的。   长宜深呼了一口气说:“当初四爷为何退亲,想来三嫂也不会真跟您说实话,您不如去问问她,她自个做了什么事,四爷替她揽了这么多年的罪名,如今倒都成了他的不是了。” 第69章 (修文) 看到长宜正在庑廊下……   坐在圈椅上的郑大太太脸色微变。   郑太夫人脸色阴沉, 犀利的望了长宜一眼,冷声喝道:“你知道什么,连长幼尊卑都不懂的东西, 一点规矩没有,谁给你的脸敢在这里胡乱吣。”   徐太夫人愣了愣, 没想到长宜会这样说,郑太夫人的话太过难听, 她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不悦的道:“郑太夫人, 这是在我们徐家, 老四家的再有什么不对自当有我这个婆婆教导。”   她招了长宜到跟前说话。“老四家的,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握住了长宜的手,“你跟母亲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宜垂下眼眸,歉疚的叫了一声:“母亲。”   徐衍和她说过徐家和郑家的交情, 她也知道徐太夫人并不想和郑家交恶,她如今把这件事捅出来, 于两家人的面子上都不好看。低下头说:“这事您还得去问三爷和三嫂, 媳妇不敢说。”   徐太夫人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年老四执意退亲,没多久老三到她跟前说要求娶郑氏, 她那时就生了疑。老四在她跟前什么都不说, 这么多年多多少少她也猜到了些, 只是一直不敢确定。   徐太夫人就拍了拍她的手。   郑二太太见室内气氛凝滞,连忙上前打圆场:“太夫人,您是知道母亲性情的,她不是这个意思。”携了长宜的手坐下, 笑着道:“四太太,咱们两家惯是常来往的,没得为这些早就过去的事伤了和气,你说是不是。”   长宜越发觉得郑家的人贯会倒打一耙的,故作叹气道:“原本这事也和我没干系,我也没想提的,只是太夫人每次到家中来都要明里暗里的讽刺一顿四爷,我实在是听不下去,想着不如把话都说开了的好,没得让四爷一个人背黑锅。”   郑二太太描了一眼郑大太太,见她坐着不置一词,也看出了些名堂。这可是关系到郑家的名声,她的媛姐儿才刚刚定亲,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   她把话题岔开:“你如今有了身孕,难免多思,婆母心疼孙女儿,听闻徐三爷停职查办,只是过来问问其中的缘故罢了,也没别的意思。”   长宜笑了笑道:“是啊,郑太夫人心疼三嫂……我也心疼四爷啊,旁人诋毁他,难道我就不能分辨几句了。”她不想和郑二太太继续绕圈子,看向只顾低着头却不说话的郑大太太。   长宜猜到这事她大概也是知情的。明明知道事情的原委,却还由着郑太夫人一次次的诋毁不肯说出实话,心安理得的以为旁人就该替他们承受的。   长宜就冷笑了一声,看向郑太夫人道:“太夫人若觉得我胡乱吣,不如现在就叫人把三嫂请过来,留榭院离这里也不远,坐马车也就一炷香的功夫,耽搁不了什么的。”   她喊了一声‘姚嬷嬷’,郑太夫人怒气冲冲的呵斥她:“你三嫂重病在身,你丝毫不怜惜就罢了,难道要闹得众人皆知,家宅不宁,怪不得徐四使手段对付他兄长,背后未必就没有你的怂恿。”   长宜看着她,丝毫不畏惧:“太夫人如此说,难道不是心虚了,既然三嫂在病中,我们过去那里也行。”   郑太夫人满脸怒容,却不再和长宜说,冷笑着看向徐太夫人:“你可真是娶了个好媳妇,这样招惹是非引祸端的女子也敢娶进家门来,我瞧你们徐家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徐太夫人拨着手里的佛珠,却说:“老四家的说得没错,这事是该说清楚,兰斋病了不能吹风,就让人把撵轿抬进去。”   这些年她也受够了郑太夫人的数落,一次次由着郑家责骂是觉得对郑家有所亏欠,她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也是心疼的紧。   徐太夫人一向说话和气,郑太夫人突然被怼了一句,倒觉得有些难堪,脸色越来越黑。   郑大太太也算看出了徐太夫人的态度,这件事她一直隐瞒着,原以为不会被揪出来,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可如今纸包不住火了,婆母只是一味的强词夺理,人家徐家也不是泥捏的,若是真把女儿叫过来,那她的女儿还有何脸面……她得护着她的姑娘啊。   郑大太太站了起来,郑太夫人似乎是知道大儿媳接下来要说什么,怒气冲冲的指着郑大太太:“你给我闭嘴!”   郑大太太还是头一回没有听郑太夫人的话,她绞着手,艰涩的说:“太夫人,还请您见谅,原是我们郑家的不是,不该插手你们徐家的内事……只是兰斋如今还在病中,吹不得冷风,您怜惜怜惜她体弱,就别让她过来了吧。”   徐太夫人早就看出长宜的本意,刚才听她没把话说得太透,是给两家人都留了体面。这最后一层窗户纸是不能捅破的。   既然把话说到了这里,长宜年纪轻脸皮薄就不好继续待下去。徐太夫人叫了守在外面的崔嬷嬷进来,让她带着长宜去稍间喝莲子汤。   长宜知道徐太夫人的意思,跟着崔嬷嬷出去了。   莲子汤里放的冰糖太多,喝起来有些腻,长宜喝了半碗就放下了。   过了一会碧玉来回,说郑太夫人带着郑大太太和郑二太太去了留榭院:“四太太,太夫人让您进东次间说话。”   徐太夫人靠在引枕上,面露倦容,看到长宜过来让她挨着她坐下,端了福橘给她吃。手里面拨着佛珠,过了一会才道:“你跟娘说句实话,老四是不是真的找人弹劾了老三?”   她还是不敢置信。   长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徐大爷和徐二爷都知道此事,但谁都没给太夫人说,就是不想让她因此太过伤心,毕竟都是亲生的儿子,做母亲的肯定很难过兄弟之间不和。   谁料郑家的人却跑到了跟前来说……   长宜只能说:“三爷在大理寺徇私枉法贪墨了不少,四爷劝过他几次,不过三爷都不肯听,四爷也是无奈之举。”   徐太夫人听完重重的叹了一口,老三和老四打小感情就不好,哪成想走到了这一步。   手心手背都是肉,长宜很能理解徐太夫人的心情,安慰道:“三爷贪墨的银子都补上了,不会有什么事,最多也就是被罢官。”   长宜想起那日徐三爷在雪地里说的话来,罢官对徐三爷来说,是不能接受的事吧,所以才会这么恨徐衍。   徐太夫人点点头说:“我知道老四行事是有分寸的。”她握了握长宜的手,“你还有身孕,不必操这些心,回去歇息吧。”   长宜服侍徐太夫人睡下才回了随安堂。   下午黄夫人和石夫人结伴过来串门,长宜陪着打了几圈马吊,她心思不在上面,输了十几两银子,便把位置让了出来。她让小丫头在门口候着,等徐衍一回来就禀报给她。   掌灯时分,小丫头才过来回话,说徐太夫人把四老爷叫去了清心堂。长宜有些担心,从炕上下来,披了斗篷也去了那里。   因是过年,庑廊下挂着各式各样的彩灯,正房台阶前面摆着两架绰灯,东次间里亮起了灯烛,橘黄色的烛光从贴了明瓦的木格花窗透出来。   门口有小丫头守着,看到长宜过来行了一礼:“四太太。”   长宜点了点头,让她们不必去屋子里回禀,她就站在庑廊下等着。黑漆漆的夜空上挂着一轮明月,还不到十五,月亮也不是圆的。   隔扇紧闭着,长宜听不到里面的说话声。   徐衍在外面饮了酒,徐太夫人让人煮了醒酒汤让他喝,看着他喝完才开口说:“老三和郑氏有私情,你那时怎么不跟母亲说一声呢。”   炕几上摆了一盘福橘,徐衍随手拿了一个,低着头沉默的把福橘剥开递给徐太夫人:“这福橘是南边刚送过来的,儿子尝了很甜,母亲也尝尝。”   徐太夫人把福橘接过来,拨了一瓣吃了,点头说:“是很甜,我瞧长宜也喜欢吃,不过她如今更喜欢吃酸的,今天下午在我这里吃了小半碟子酸梅干,都说酸儿辣女,她这一胎肯定是个男孩儿。”   徐衍就笑了笑:“男孩女孩都好,我都喜欢……母亲问我不跟您说,是我当时答应了三嫂,不好说罢了,这件事您是从哪里听来的?长宜告诉你的?”   徐太夫人摇了摇头,说:“郑家的人今天来了府上看你三嫂,提起当年的事,长宜在外头听到了他们说你不好,气冲冲的进来替你辩解,不过她什么都没说,母亲自己猜到了,这事是你告诉她的?”   徐衍想到长宜气呼呼的模样,不由勾了勾嘴角。笑着说:“她听说了这件事,儿子怕她多想。”   徐太夫人闻言瞥了徐衍一眼:“你瞒了我这么多年,就不怕母亲多想……你们事事都瞒着我,是觉得我老了不中用了,你和你三哥都成什么样子了,连个吭声的都没有,我亲生的三儿子被四儿子弹劾,还是从别人嘴中听说,你让母亲怎么想。”   徐衍许久没有作声,他低着头,语气有些低沉:“母亲,这事我也是为了三哥好,您不要多问了,我肯定不会害他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徐太夫人冷下脸:“难道我问问都不行了?我知道你有你的道理,你三哥贪墨你不帮着劝阻,找人弹劾他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就不怕外人说你们兄弟阋墙?人言可畏,老四,你应该知道母亲不是责怪你,是担心你,你如今是天子近臣,可容不得半点的差错。”   徐衍望着母亲长满皱纹的面容,他今年二十六,母亲却已经六十二了。他实在不想让母亲浪费心神……   他淡淡的说:“母亲说的是,儿子不敢行差踏错,至于兄弟阋墙……”他们如今还真的是,这也是不可否认的。“母亲不必担心,我找人弹劾三哥就是不想让人拿住把柄,兄弟阋墙也好,大义灭亲也好,这些话说说就罢了,还动不得儿子分毫。”   徐太夫人听到愣了愣,如今朝局动荡,正是多事的时候。她叹了口气道:“老三他是不是做了对你不好的……”她没有说下去,也怕老三真做了什么。   “三哥还没这个手腕,您不要多想了,只是他如今被停职查办,心中难免多有怨气。”   徐衍神色平静的说:“不如您让他帮着抄写佛经吧,经文使人心静,也让他心平气和些。”   “我让他抄经文倒是不难。”徐太夫人听三子没做什么还算安心,说道:“你三哥做事是有些混账,但你们毕竟是亲兄弟,要相互扶持……”说完又觉得老四做得没什么错,她摆了摆手,叹气道:“我也不说你了,你回去吧,长宜还等着你呢。”   徐衍扶着徐太夫人坐到东次间里,叫了崔嬷嬷进来服侍,方才打着帘笼出了清心堂,看到长宜正在庑廊下和碧玉说话。 第70章 “那你陪我在这里睡一会。”……   长宜背对着他, 倒是碧玉看到四老爷轻咳了一声。长宜扭头看到徐衍站在不远处的门前,他身上还是穿着早晨出去的时候穿的蓝色直裰,背着手, 正凝望着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碧玉屈膝退下, 徐衍走近了才问她:“刚才说什么呢?”   长宜仰头看他,见他神色轻松, 笑着说:“碧玉姑娘的手巧, 会画的花样也多, 我向她讨学问呢。”   她最近在给肚子里的孩子做衣服, 徐太夫人的寿辰也快到了, 她想着给徐太夫人做一件披风。   碧玉管着清心堂针线房的事,徐太夫人的贴身衣服都是经她的手。她是向碧玉打听徐太夫人的喜好。   长宜身上穿着水红色的绫袄, 脸上脂粉未施,一双眼眸却乌黑漆亮, 在灯光下映衬得面容娇艳如桃花。   徐衍有些想不到她替他分辨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该有多么生动。他的小姑娘竟然会护着他了。   “回去。”他握住长宜的手, 牵着她下了台阶。   回到随安堂长宜才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的和徐衍说了, 当然也把她抖搂出徐三爷和郑氏的事也一并说了。长宜小心的打量徐衍的脸色,却见他脸色平和。   “说出来也好,这么多年我也委屈的紧。”徐衍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 笑着说:“你和我好好说说, 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长宜看徐衍直望着她笑, 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就是刚才那样说的呀……”这有什么好问的,她有些奇怪。   长宜皱起眉,问道:“你找人弹劾三爷的事郑家怎么会知道的,还到母亲跟前来说……母亲责怪你了吗?”   她刚才过去就是怕他们母子起了争执, 不过好像是多想了,屋子里什么动静都没有,而且徐衍出来的时候脸色也是平静温和的。   炕几上还摆着笸筐,里头放着刚做了一半的胖虎头鞋,小小的一只很是精致。针线都是凌乱摆在炕桌上的,想必是出去的急,没来得及收拾。   徐衍微微勾了勾嘴角。   “应该是三哥说给了郑氏,郑氏跟他们说的吧。”   这事他做的隐秘,老三手里也没他的证据,不过是怀疑他罢了。他当时没想瞒着老三,也就承认了。   徐衍拿起虎头鞋看了看,拉着长宜坐到炕上:“母亲不会说我什么的,只是这件事肯定让她老人家很痛心,我不常在家,你以后多过去陪母亲说说话。”   长宜点头:“这是自然的,我会多陪母亲的。”但她还是有些担心,“这事郑家会不会传出去?”   兄弟不睦的事情若传出去,对徐衍的名声可不好。   而且她下午还把郑氏和徐三爷的事戳了出来,打了他们郑家的脸,郑家对她定然是很不满了……虽然徐家和郑家是姻亲,利益大都绑在一条船上,可徐三爷都被停职查办了,他们肯定是维护徐三爷的。   长宜紧张的时候,习惯拉他的衣襟。   “传出去也没什么,你不要担心这些。”徐衍握住她的手说:“今天去拜见梅大学士,倒是见到了沈兄,说有空让我带你去家里一趟,舅母很想念你,听说沈夫人又有身孕了。”   “啊。”长宜愣了一愣,惊喜的道:“嫂嫂又有身孕啦!”   前些日子舅母让刘妈妈给她送来了一堆小玩意儿,什么长命锁、平安锁,手镯、脚镯的,她看得眼花缭乱了,那会子林氏的肚子还没动静,这才过去多久。   长宜把着手算起日子来,这几日徐家治宴要请宗族里的亲戚过来走动,她是丢不开身的,只能等上元节过后了。   徐衍笑着揽过她说:“你算个好日子,到时候我陪着你一起过去。”他拿过一本书,就抱着她看起书来。   外面的小丫头进来回禀,说前院的小厮传话,陈先生回来了。   长宜知道徐衍身边有位谋士是姓陈,但不常在府中,有时候大半个月才会过来一趟。   徐衍换了件衣服就出去了,让长宜不必等他,困了就先去睡。   长宜拿了针线在灯下继续做鞋,她是被渴醒的,内室里留了一盏灯烛。长宜望着承尘愣了一会,才想起来刚才在炕上做着做着针线就睡着了,她何时到床上来的,被衾里只有她一人,徐衍也不在,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长宜从床上坐了起来,喊了一声青竺,却是姚嬷嬷秉着松油灯进来的:“夫人,您醒了。”   长宜‘嗯’了一下,趿拉着鞋下了床,倒了一杯温水喝了,问道:“嬷嬷,现在什么时辰了,四爷没回来吗?”   姚嬷嬷道:“还不到四更,四爷亥时回来了一趟,把夫人抱到床上又出去了,说是宫里来了人,叫去内阁一趟。”   长宜不由皱眉,怎么这时候去内阁了,还是半夜。   姚嬷嬷就道:“夫人不必担心,以前四爷也有被深夜召见过议事。”   再躺下去长宜就有些睡不着了,徐衍不在她身侧,她总觉得少些什么。寅时的梆子敲过,她才迷迷糊糊的有了睡意,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徐衍还没有回来,倒是叫万春回来送信,说甘肃被围,皇上召见了几位大臣,还在内阁商议。   几位远房堂婶来看徐太夫人,长宜去了清心堂作陪,徐大太太和徐二太太都在,郑氏病着有些日子没过来了。   长宜有着身孕,又是新妇,自然是说她多一些。坐在徐太夫人下面的是一位穿着酱色大衫的老夫人,打量着长宜说:“衍哥儿媳妇白净,就是瘦了些,我记得衡哥儿媳妇怀孕的时候也是瘦的厉害,生下来孩子就胎里弱,得好好养身子才是。”   长宜前些日子孕吐不能吃饭,自然就瘦了下来,虽说已经三个多月了,却一点儿都不显怀。   徐太夫人笑着说:“她还好些,不像老三家的怀孕一直吐到五六个月,我拨了邱氏到她灶上,这几日倒是比从前好多了。”   长宜挨着徐大太太坐着的,徐大太太小声的和她说:“这位白老夫人和咱们祖上有亲,不过已经出了五服,她可是个厉害的,生了九个子女,在生孩子的事上没有比她再懂得了。”   徐白氏便让长宜站起来,左看右看,和徐太夫人说:“衍哥儿媳妇虽瘦,看上去倒像是好生养的,我瞧着这一胎像是个男孩。”   徐太夫人应和着道:“大夫也是这样说。”   郑兰斋虽没有来清心堂,却很快就听到了清心堂里徐白氏和徐太夫人说的话,她头上戴了抹额,靠在迎枕上的脸色有些难看。   她一想到傅长宜昨日在祖母的面前把她和三爷私相授受的事揪出来,头风病就更严重了。傅长宜是怎么知道的,肯定是徐衍和她说的,徐衍当初明明答应了她不说出去,却出尔反尔,叫她被祖母好一顿数落,连二婶娘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小丫头正在轻手轻脚的给她揉按穴位,却看到躺着的三太太脸色越来越阴沉,心中虽有些怕,手上的动作却不敢停下来,越发的小心谨慎。   郑兰斋心烦意乱的,摆了摆手让小丫头出去,叫了高妈妈进来说话。   “乳娘,你说傅氏怎的就这般的好命,她才嫁进来多久就怀了孕,如今外头的人个个都说她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金贵的不行,老夫人赏了她多少好东西。”郑氏的头风复发了后每日都疼的厉害,脸色也不好,连嘴唇都没有颜色。   郑氏是高妈妈奶大的,比她见亲儿子的次数都要多,她早就把郑氏当成了自个的孩子,看到郑氏这样,高妈妈也是心疼。   她知道郑氏其实并不是一个有坏心的人,只是有些任性,打小被郑太夫人骄纵惯了的,事事都由着她自己的性子来。   当初郑氏觉得徐四爷年轻,性子冷淡,不如徐三爷温柔体贴,就和徐三爷私下里有了来往,直至一步步做出错事来。   郑氏刚嫁进来的头几年也和徐三爷琴瑟和鸣过,后来徐三爷纳了妾,两人就开始吵架、冷战。这些年,郑氏不止一次的和她说过,对于当年的事,她其实是后悔了的。   郑氏就是个被宠坏了孩子,到了现在还是这样的小孩心性。   高妈妈替她掖了掖身上盖着的衾被,温和的说:“当初夫人怀蓁姐儿孕吐严重,老夫人急得不行,还替您抄了经文供奉到佛前,补药流水似的送进来,要说起来太夫人对您和对四太太,都是一样看重的。”   高妈妈这话说得没错,徐太夫人作为婆母,的确对她们几个儿媳都很关照,她是说不到哪里去的。   可傅氏把她和徐三爷的事抖搂出来,徐太夫人会怎么想她呢?   郑氏望着帐帘上系的穗子,脸色怅然:“如今不一样了,我和傅氏比,是丁点都比不过她去了。”说着叹了一口,“三爷在朝中多年,官位还不是被徐衍说撸就撸去了,她如今是徐四太太,少詹事的夫人,三爷却就要罢官了……”   她闭上了眼睛,想到从前的那些事。低声说:“如果当初徐衍对我好一点,我都不至于犯错,你说他怎么就不能对我再好一点呢,他对傅氏却这样的好……”   郑氏满心酸涩,她捂住脸,泪水慢慢的从指缝里滑落下来。   “乳娘,我不甘心啊……那明明曾是我的位置。”郑氏的下巴抑制不住的在颤动,恸哭起来。   高妈妈慈悲的望着她,心中很是不忍,等郑氏慢慢平静下来,出声劝道:“夫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大夫让您休养,您还是不要多想了。”   长宜从清心堂回来,姚嬷嬷正在猗园门口等着她,回道:“四爷回来了。”   长宜迈快了步子进了暖阁,看到徐衍正躺在临窗的大炕上休息,他明明闭着眼睛的,却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后睁开了眼。   眼底淡淡的青痕说明了他一夜未睡,脸色却还好,眉眼之间看起来有些疲惫。他并未起身,长宜坐过去,轻声的说:“是不是很累了,你到床上睡会吧。”   “还好。”他声音低沉,就显得懒洋洋的,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胸前,问她:“你还有没有事?”   长宜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事,摇了摇头说:“几位堂婶都去厢房歇息了,我下午再过去陪她们说话。”   徐衍轻声‘嗯’了一声,慢慢闭上眼睛:“那你陪我在这里睡一会。”   长宜被他握着手,也不能动弹,她看他实在太疲累了,也不忍心吵醒他,便坐在炕沿上看他。   外头正在刮北风,呼呼的吹着,屋子里却暖意洋洋的。   长宜看他握着她的手,他的手很大,修长又骨节分明,因长年累月的拿笔,手指上长了薄茧,有一块还被磨平了。   她不由得想起他这双手,在大理石的桌面上轻轻的叩着,他沉思的时候就喜欢这个样子,眉头也会微微的蹙着。   也不知昨夜蹙了多少次眉,眉心有淡淡的印痕。   她轻轻的想抚平他眉心的皱印,手伸到半空中却又怕打扰到他,顿了片刻,手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抓住了。   徐衍并没有睡着,半眯着眼说:“在做什么呢?”   他躺着的时候眼上的褶痕很深,显得眼睛愈发的深邃。长宜说:“你定是蹙眉蹙的狠了,眉心都有痕迹了,是甘肃那边的事情很棘手吗?”   “倒也没有。”徐衍摇摇头,把她拉到了自己怀中抱着。长宜身上擦了香膏,闻起来总是有一股甜甜的味道,他就亲了亲她的额头说:“已经没事了,不过这几日都要去内阁议事,不能在家中陪你了。”   他想着她孕期辛苦,原本想多陪她几日的。   长宜倒没觉得什么,本来嫁给他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很忙。何况她又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有人天天陪着。   “没事。”长宜说:“你去忙就是,我闲下来的时候去母亲那里,总是热闹的。”   徐衍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   长宜许久听不到说话声,抬头看到徐衍闭着眼睛,呼吸绵长,她不敢再动,躺在他怀中慢慢的也睡着了。 第71章 (修文) 笑着问她:“手冷不……   迎春过后就是上元节了。徐大爷为讨徐太夫人的欢心, 早就命人制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挂在园子里,还请了戏班来府上唱戏。   长宜陪着徐太夫人和二太夫人在水榭里听了半晌的戏。因是节日, 徐太夫人的心情格外的好,穿了一件绛色妆花缎大袖衫, 头发梳的整齐光洁,戴着翡翠眉勒子。   下午徐珵来了清心堂给徐太夫人请安, 徐二爷回来后检查了他的功课, 说他读书不认真, 这些日子他也不敢出门, 就在院子里刻苦读书。   除了除夕吃团年饭的晚上, 长宜还是头一回见到徐珵,看上去的确比从前稳重了许多。徐太夫人拉着他的手说了好一会的话, 留了他在清心堂吃汤圆。   没过一会郑兰斋带着徐元蓁也来了这里,徐珵起身向她行礼, 叫了一声:“三婶娘。”   徐元蓁甜甜的叫了一声‘大哥哥’,徐珵捏了捏她粉团似的脸蛋, 从婆子怀中接过她, 抱着她去给徐太夫人请安。   郑兰斋看到长宜也在,脸色不由一僵,随即笑了笑掩饰神色, 说道:“四弟妹也在呢。”   长宜见她似乎比从前更瘦削了, 脸颊都凹陷了下去, 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显得空落落的,淡然的说:“倒是许久没有见三嫂了,你身子可好些了?”   郑兰斋看长宜神色自若,面上也带着温和的笑:“已经好多了, 多谢四弟妹关心。”她的目光不由落在长宜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笑容微凝。   虽说徐太夫人知道了郑氏和徐三爷的事,让徐衍背了那么多年的黑锅,但到底是一家人,郑氏又是她看着长大的,就算有怨气也不会多说什么。   徐太夫人和她说了两句话,又低下头逗徐元蓁,徐元蓁指着帐帘上挂着的云母屏灯笼吵闹着要玩,徐太夫人便让丫头取下来拿给她。   郑氏却觉得徐太夫人对她不如从前那般关切了,她坐了一会不自在,起身告退,徐太夫人看出她的心思,叹气道:“你难得身子好些了,留下吃了饭再回去吧。”   郑氏眼眶发酸,但徐太夫人既发了话,她也只能留下来了。   长宜在清心堂吃过晚饭才回来,一路上看到园子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有美人面、刘海戏蟾,又或是花草,五彩斑斓的,煞是好看,倒不比往年在灯节上看到的样式少。   长宜就笑着和姚嬷嬷说:“大爷还真是有心了。”   姚嬷嬷笑道:“往年府上虽也制灯,倒都不如今年的花样奇巧,不过每年这时候大家伙都会糊荷花灯,在月湖放灯祈福,夫人不能出去,不如去湖边凑凑热闹。”   长宜从清心堂出来的时候倒是看到几个拿着荷花灯的小丫头,也有点心动,回到随安堂拿了糊荷花灯的纸线。   徐衍从内阁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挑着帘笼进来,就看到多宝阁上放着糊好的荷花灯。   长宜趿拉着鞋从床上下来,服侍徐衍换下身上的常服,问他饿不饿:“今天厨房里包了汤圆,芝麻馅的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我让邱妈妈端一碗过来。”   今天是上元节,他们又在内阁商议这么久,宫里面赏了饭菜下来,徐衍其实已经吃过汤圆了,他不喜欢吃甜食,吃了一个就放下了汤匙,不过听她说的这样好吃,笑着点了点头。   没一会邱妈妈就送进来一碗芝麻汤圆,长宜也跟着吃了两个,她喜欢吃芝麻馅的汤圆。徐家的厨房芝麻磨的很细,连白糖都是磨的细细的,皮薄馅多,糯米吃多了不容易克化,她就不敢多吃了。   撤下去碗筷长宜才想起放灯的事,拿了糊好的荷花灯给徐衍看:“我跟着姚嬷嬷做的灯,一会我们去湖边放灯,你要不要也出去看看。”   她就说起院子里挂的各式各样的灯笼,高兴的像个小孩子。   徐衍答应了她。从猗园出来走不多远就是月湖,湖面上已经飘着许多荷花灯了,看到他们的丫头婆子都连忙屈膝行礼。   徐衍带着长宜去了湖心亭,才放心的让她亲自去放灯,他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把荷花灯放在水面上,一面用手轻轻撩水,把荷花灯送的远一些,慢慢随着水流飘走了。   长宜回头看徐衍,见徐衍背着手也望着飘走的荷花灯,眼神深邃,笑着问她:“手冷不冷?”   这会子天气虽有转暖的迹象,但湖水还是冰冷刺骨的,她就这样撩水,也不嫌冷。   长宜愣了一下,徐衍却让她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安隅堂前面的红梅开得很好,有淡淡的香气,却不如腊梅那样浓郁,长宜披着斗篷,就任由着徐衍握着她的手沿着湖面走。   外面还是很冷的,尤其是夜深了,徐衍怕长宜冻着,带她看了一会灯就回去了。长宜还是冻得鼻尖通红,徐衍摸着她的脸,细细地吻她,炙热的唇一点点落下来,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上元节过后,过了几日灯笼才被拆下来,到了月底天气又渐渐冷了下来,又下起了雪。徐三爷到底是被罢了官,长宜有几次在清心堂遇到他,看到他脸色都不很好,眉眼之间很是冷肃。   徐太夫人常把他叫过来说话,除了晨昏定省长宜就不去清心堂了,窝在暖阁里做针线,她给徐太夫人做的披风才刚绣了一只衣袖上的花纹。   徐二太太也听说了徐三爷被罢官的事,很是惊讶,和徐二爷抱怨:“三叔怎么这么想不开,咱们徐家还缺那点银子,这倒叫人笑话了。”   徐二爷却没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老四把老三做的事和他说过了,他实在没想到,老三怎么会和赵王勾结上。   这牵扯到整个徐家,听说老四找人弹劾了老三他也是赞同的,老三身上没了官职,有些事就不好做了,那赵王的人也未必就再看重他。   他想到那日他问老三,老三却冷笑着和他说:“……只要老四在京城一日,我就一辈子熬不出正五品,二哥,你这么多年不回京,为的是什么,你可以心甘情愿的为了他老四放弃拜相入阁,可我不甘心……”   他一直都知道老三的野心,可有时候能力和野心匹配不上,就容易走上歧途。   徐二太太见徐二爷面露不悦便没再说了,用过早饭徐二爷去了书房,崔姨娘和周姨娘过来跟她请安,徐二太太在看账簿,崔姨娘和周姨娘就在一旁端水倒茶,有她们在,丫头们倒都不用在跟前服侍了。   崔姨娘和周姨娘都是徐二太太精挑细选提上来服侍徐二爷的,又都是徐二太太贴身的丫头,对徐二太太自然是服服帖帖的,两人虽服侍了徐二爷多年,却一直都在饮用避子汤,这么多年也未诞下一儿半女的。   徐二太太看完回事处送来的账簿,先让周姨娘回去了,留下了崔姨娘在跟前说话。   过了上元节徐二爷就要回任上了,徐二太太还要操持府上的中馈,徐珵又要成亲,她现在都忙得抽不开身了,更不会跟着徐二爷到任上了。   徐二爷在外赴任多年,都是崔姨娘在身边贴身伺候,不过她年纪比徐二太太还要年长一岁,早就过了生育的年纪,徐二太太也不怕她使什么手段,嘱咐她在外要好生服侍徐二爷,必要的时候给她送信。   崔姨娘恭敬的应喏,说:“二老爷在外都是洁身自好,前阵子提督大人送过来一个妾室,也被二老爷回拒了。”   徐二太太想起来这位提督老爷就恨的牙根痒痒,看了一眼崔姨娘说:“那也要盯着些,别给我弄些不干不净的人进来。”男人都是不靠谱的,若是真遇到一个娇柔的就没有哪个男人不动心,那徐三爷不就是收了个扬州瘦马。   下了一天的雪,积雪把后院的枯树枝都压断了,长宜在暖阁里做了一下午的针线,傍晚时分万春从京城回来,说杨学士病了,徐衍代他值班,晚上就不回来了。   这阵子甘肃和宁夏又起战事,皇上召了大臣在内阁议事,常常议到深夜,有好几次长宜睡醒了一阵,徐衍都还没从内阁回来。   二日一早雪才停了,地上积了厚厚的雪,透过隔扇看到几个婆子正在清扫甬道。徐太夫人早就派了人传话过来,让她不用去清心堂请安。   用过早饭长宜把木槿叫了过来,她和徐管事的亲事就定在二月里,长宜让王升家的给木槿备了嫁妆,列了单子拿给她看。   京郊五十亩良田,一百两纹银,还有衣料首饰……木槿看完直摇头:“夫人,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长宜就握住她的手,劝了好久,木槿才眼含热泪应下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动静,双杏打着帘子进来回禀,说是四爷回来了。   长宜看了一眼漏刻,这才不到巳正,徐衍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她穿上缎鞋下了炕,走到庑廊下看到月洞门前停了一辆马车,徐衍刚从马车上下来,身上却换了一件素绸袍子。   长宜有些奇怪,以前马车都是停在大门前徐衍就下来了,这回却停在了院子里。 第72章 马车怎么就翻了呢?   万春指挥着两个刚留了头的小厮把马车上的行李搬到书房, 长宜看到很是吃惊,这些都是她亲自收拾,给徐衍带去内阁值班用的衣物被褥。   没等她来得及问, 徐衍却对她说:“长宜,我有话要和你说, 你跟我来。”   长宜觉得徐衍的脸色看上去有些不好,唇色也有些发白, 以前他休息不好的时候也不会这样疲累。   长宜心中骤然一紧, 她跟在徐衍的身后进了暖阁, 案几上还放着绣绷和笸箩。徐衍让长宜坐到炕上, 长宜才看到他的右手一直藏在袖子里, 动作有些不自然。   长宜不由皱眉,问道:“四爷, 你是不是受伤了?”   外面已经传开,这件事本就瞒不过去, 倒不如自己先和她说了,以免她听信了外面的传言, 更要担心他的伤势。   徐衍道:“通州受霜雪之灾, 奏报说南仓房屋多有塌陷,皇上命我陪同皇太孙去通州访查……路上马车不慎翻进了沟渠中,好在都没什么大碍。”   他轻描淡写的说完, 长宜听着却心惊, 马车都翻了, 竟然告诉她没什么大碍。   长宜手都是颤抖的,强作镇定的去翻徐衍的衣袖,看到他胳膊上缠了厚厚的细棉布,包扎的严严实实的, 看不出伤口的深浅。   昨天傍晚万春从京城回来的时候眼睛微红,她当时以为是冷风吹的,都没放在心上。说什么昨天代杨学士值班,只怕也是诓她的,都不能回来,肯定是伤的很严重了。   长宜有些怨怪自己,她应该早就察觉到不对劲的,可她偏偏没有。   长宜握着他的手,难过的道:“你怎么能瞒着我呢……”   他受了这样重的伤,她却不在他的身边,什么都不知道。   徐衍看到长宜眼眶通红,到底还是吓到她了,他叹息了一口,将她抱在怀中安慰:“划了个口子而已,你不要担心,太医都说了没什么事。”   长宜不说话,拉着徐衍进了内室,默默的解开他身上的衣袍,马车翻到沟渠里,那得受到多大的冲撞,伤口肯定不止这一处。   长宜脱掉他的外衣搭在衣架上,又去解中衣上的系带,徐衍哭笑不得的捉住她的手:“长宜,这可是白天,你这样可不好。”   长宜却还是什么都不说,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徐衍一向是见不得她流泪的,只好由着她把他身上的中衣脱下来,露出精壮的上身。   幸好他只是伤到了胳膊,身上的伤倒不是很重,也看不出来什么。“这下可放心了?”徐衍笑着问她。   这样□□的相对,长宜还是有些羞赧,别过头不去看他,小心的替他重新穿上衣服,刚刚系好系带,听到外面有小丫头进来回禀:“太夫人过来了。”   徐太夫人是刚从黄夫人口中听说的,黄大人任太常寺少卿,一早就从宫里听到了传言,说是徐衍和皇长孙去了通州,雪太大,马车掉落了悬崖。   徐太夫人听后脸上都没有血色了,听报信的小厮说徐衍从京城刚回来,带着丫头婆子匆忙就来了猗园。   长宜和徐衍连忙去了东次间见徐太夫人,徐太夫人看到儿子眼泪就掉了下来:“伤到哪里了,你让娘看看你的伤。”   徐太夫人得知四子只是伤到了胳膊,还是不放心,怕他有所隐瞒,又把他身边的小厮叫过来问话,严厉的道:“你可不要连同你主子一块瞒我,等我知道了定要揭了你的皮。”   万春脸色一白,跪下道:“太夫人饶命,四爷真就胳膊上这一处外伤,小的不敢瞒您。”   长宜也替万春说话:“母亲,四爷身上倒没什么伤。”   徐太夫人才让他起来了,万春擦了擦头上的汗,回来的路上四爷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让他说出来昏迷过去的事,他哪里敢说,好在蒙混了过去,蹑手蹑脚的的站到了人群的最后。   徐太夫人问起去通州的路上,皱眉道:“马车怎么就翻了呢,皇长孙的伤势如何?”   徐衍便解释:“路上风雪重,走到中途车轱辘掉了下来,马车翻到了路边的沟渠里,皇长孙身上有些擦伤,没什么大碍。”   至于外面所传的马车掉进了悬崖,倒真的是夸大其词了。   徐太夫人听了不由皱眉,随行的另外几个官员马车都没事,独皇长孙的马车掉了车轱辘,怎么会这样凑巧呢。   徐太夫人看了一眼崔嬷嬷,崔嬷嬷立即会意,带着丫头婆子出去了,这才小声的道:“会不会是……”她没有说的很明白,长宜却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   太子病弱,膝下就只有皇长孙一个独子,若是皇长孙性命攸关,这最得益的就是赵王一党了,赵王可是有四个嫡子,出于对子嗣的考量,皇上也会立赵王为太子。   可赵王也太明目张胆了些,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动这样的心思……还是说他已经肆无忌惮了。   徐衍摇头:“如今倒还不好说,不过这些事必然都瞒不过皇上的眼睛,会水落石出的。”   徐太夫人叹了口气,她还是更心疼四子的伤势,听他说的这样的若无其事,可当中的凶险又有谁知。   长宜送了徐太夫人出去,走到庑廊下徐太夫人却不让她再送了,摆手道:“你回去吧。”长宜目送着徐太夫人出了猗园,方进了屋。   徐衍已经拿了一本书看了起来,他实则撞到了头部,昨儿没能回来是因为昏迷了过去,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胳膊上的口子上了药还在往外渗血,看上去十分的吓人,他害怕吓到长宜才在文渊阁值房住了一夜。   没过一会徐二爷也来了猗园,徐衍去了书房和徐二爷说话,长宜就去了小厨房,她看到徐衍的嘴唇都是发白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她亲自看着炖了一盅红枣乳鸽汤。   端着送去了书房,徐二爷已经回去了,徐衍正坐在书案前面沉思,长宜端着汤盅放到炕几上。   徐衍微微挑了挑眉,问道:“这是什么?”   “红枣乳鸽汤,是补气血的。”长宜盛了一碗汤,又挑了几块肉放进去,想到他胳膊受了伤,说道:“还是我来喂你吧。”   徐衍笑道:“我只是伤到了胳膊,手没有受伤,还是能拿碗筷的,何况还有左手呢。”   他伸出手,长宜却不给他汤匙,舀了汤水送到他嘴边,徐衍只好张开嘴,她的动作很轻柔,却也很娴熟,倒像是经常伺候人似的,想到她从前在家的时候要照顾沈氏。   “……不过你确定鸽子汤是补气血的?”徐衍淡笑着问道。   长宜点头:“如今邱妈妈三五日的给我炖鸽子汤喝,她说这就是补气血的,还有乌鸡汤,不过厨房今日只买了乳鸽。”   徐衍笑了笑,继续低头喝汤,好像被喂汤也是一件乐事,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下午长宜让青竺把笸箩和绣绷搬到了书房,她坐在炕上做针线,一整天都陪着徐衍,即使不说话,却也不觉得腻烦,反倒看到他的身影她就很安心。   次日一早,宫里面的冯中官带了太医来给徐衍换伤药,说是皇上的旨意,长宜还是第一次见到中官,和徐太夫人一块见了礼。   冯中官是皇上跟前的人,穿着深灰色的道袍,看起来倒像是读书人。长宜听说过这些十二监的中官都是由翰林院的大学士亲自授课的。   太医把徐衍胳膊上缠着的细布条拆了,露出伤口的面目,尽管已经不流血了,长宜看到那翻扯的泛白的肉,伤得这么重,还是在右胳膊上,他提笔写字的手,若是伤到了筋骨,她想都不敢想……   长宜心中像是被针扎一样,揪的细细的疼,对那个始作俑者暗暗生恨,怎么会这么心狠呢。   她眼中噙着泪,又怕被别人看到了,躲过脸去拿帕子擦了擦。   等冯中官和太医走后,徐衍就朝长宜招了招手,让她坐过来,她刚哭过,眼睛还是通红的,徐衍轻柔的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笑着道:“怎么又哭了,已经没事了。”   长宜心里面难过的不行,沉闷的抓着他的手,过了好一会才说:“四爷,你疼不疼?”   那么深的一个伤口,怎么会不疼呢,长宜眼泪止不住的落下。   肯定是很疼很疼的吧,他却什么都不说,在她跟前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徐衍看她哭得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他就是怕她这个样子,所以昨天没有回来,早知刚才换药的时候就应该避着她些了,只好又轻声哄她:“这点疼我也是能承受的,何况现在已经不怎么不疼了。”   长宜就说他“骗人”:“你躺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厨房给你炖汤。”   她吩咐了万春进来伺候,却看到徐大爷往这里走了过来,徐大爷昨天不在家中,今儿一早回来才听说了,长宜连忙拿帕子擦掉脸上的眼泪。   徐大爷进了书房,看到徐衍正坐在临窗的炕上看书,脸色凝重的道:“我瞧四弟妹都哭了,你这是伤的很重?”   徐衍无奈的笑了下,说:“她年纪小,看到伤口深了些难免受不住,却也没什么。”   徐大爷笑着摇头:“既是如此,你也该当保重,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 第73章 “你要是喜欢小孩子,咱们就……   徐衍把和徐太夫人所说的话又和徐大爷说了一遍, 徐大爷忙着打理外院和族田,还有徐家的生意来往,平日里不大过问徐衍仕途上的事, 听后蹙了蹙眉,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嘱咐了一句:“你如今还是多小心行事。”   他想到刚才在清心堂见到老三, 正想问老三有没有过来探望,却听徐衍道:“大哥, 你有没有想过从旁支中过继子嗣?”   徐大爷一愣, 没有作声。   虽然是亲兄弟, 说起来这件事也未免尴尬, 徐衍端起茶盏慢悠悠的拨了拨上面的浮沫, 静静地等着徐大爷说话。   过了一会徐大爷才说:“是老二过来找你的吧。”   徐衍点了点头:“二哥的确找过我。”   徐大爷道:“过继的事就算了,你也不必劝我, 我这样倒也挺好。”他笑着道:“你要是有心,就和弟妹多生几个, 若是你们管教不过来,就抱到我那里去, 我帮你们管。”   徐衍低下头笑了, 说:“这也要看长宜的意思,她身子骨弱,我倒不想让她多生……”他顿了顿, 又说道:“过继的事, 大哥还是再想想吧。”   长宜在厨房忙活了一阵, 端了汤盅过来,万春和徐大爷的小厮侯在门外,看到长宜过来拱手行了一礼,叫了一声“夫人”。   长宜进了书房, 徐大爷就打了招呼回去了,徐衍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道袍,看起来倒是很悠闲的样子。   长宜看了他一眼,把汤盅打开,浓浓的猪骨的香气散发出来,看样子这次熬的是猪骨汤。徐衍不由失笑,长宜还真的把他当成了病人,她还怀着身孕,还要服侍她,也太辛苦了。   他低下头,看到长宜微微隆起的小腹,好像比前几日大了些。把手放在肚子上摸了摸,一只手揽过长宜坐在他腿上,问道:“孩子还乖吗?”   过了正月,肚子里的孩子差不多就有四个月了,前几日徐太夫人请了大夫过来给她把脉,说脉象很稳。   长宜点头道:“他一向都很乖的。”   就是腊月里折腾了她大半个月不能吃饭,如今倒是一点不适都没了,除了日益隆起的肚子,和平日里也没什么两样。   长宜害怕碰到徐衍胳膊上的伤口,想从他身上起来,徐衍却轻松的钳住她的腰,不让她动。“我这样没法喂你。”长宜道,她被他环着,一点都不方便。   徐衍抱了她一会才松开了,长宜盛着汤,随口问道:“刚才我听到你和大哥说过继的事,大哥是要过继嗣子吗?”   徐大爷年逾四十,却一直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都嫁了出去,如今身边虽还有年轻的姨娘服侍,可肚子里却都没有动静。   徐衍摇头道:“大哥一直都不想过继,是二哥让我劝劝他的。”   长宜想了想说:“大哥应该还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吧。”   她也觉得徐大爷年纪还不算太大,倒也说不定哪一日姨娘就有身孕了,虽说是庶出,可到底是亲生的孩子,总是比过继过来的孩子要亲近。   “如果能有就更好了……”徐衍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口,随即道:“大哥倒是让我们两个多生几个,还说我们要是管不了,就送到他那里去。”   他笑着说:“长宜,你觉得我们生几个孩子好?”   长宜羞得满脸通红,嗔了徐衍一眼:“这种事哪有说得准的。”而且,她自己生的孩子,才舍不得送给别人呢。   她收拾了碗筷,让小丫头撤下去,端了茶水给徐衍漱口,却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是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声音:“四婶婶,四叔父。”   长宜挑了帘子出去,看到梳着丫髻的徐元蓁竟然跑到了猗园里来,跟着她的是个面生的小丫头,却不是徐元蓁的乳娘和她身边的大丫头瑞香。   长宜让青竺把穿的团子似的徐元蓁带过来,她有着身孕不能抱她,牵着她的手俯身问道:“蓁姐儿,谁带你过来的?”   徐元蓁指了指后面跟着她的小丫头说:“小翠带我来的,四婶婶,我听说四叔父流血了,蓁儿过来看四叔父。”她伸开攥着的手心,手里面还握着两颗松子糖,皱着秀气的眉头说:“四婶婶,这是松子糖,四叔父吃了糖就不痛了。”   长宜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四婶婶带你去看四叔父,一会你自己给他好不好?”   “好。”徐元蓁乖巧的点了点头。   长宜看向躬身站在台阶下面的刚留了头的小丫头,问道:“三太太可知道蓁姐儿朝这里来?”   小翠胆怯的望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回道:“是姑娘自个吵闹着要过来的。”   长宜看到是个面生的小丫头,早就料到不是郑兰斋让她带着徐元蓁过来的。   自打她有了身孕,徐元蓁就再也没来过猗园,长宜有好几次看到徐元蓁闹着想跟她过来,却都被她身边的乳娘和大丫头制止了。   一次两次三次,长宜再傻也能看得出来是郑兰斋不想让她和徐元蓁过多亲近,何况还有那档子旧事……   长宜看向青竺,吩咐她:“你带着小翠去一趟留榭院,就说蓁姐儿来了这里。”等一会找不到蓁姐儿,只怕留榭院又要乱了套。   长宜带着徐元蓁进了书房,拿了小厨房新做的糕点给她吃,徐衍看着两人一大一小的模样,不由摇了摇头,拿了书坐在一旁看。   没过一会瑞香果然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大冷的天却走的满头都是汗,上前行了一礼,看到正吃果子的徐元蓁,松了一口气。   瑞香没想到四老爷和四太太都在,她看了一眼坐在罗汉床上正在看书的四老爷,见他低着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抿了抿嘴道:“四老爷、四太太,蓁姐儿没给你们添什么麻烦吧?”   长宜看了她一眼,觉得她这话实在奇怪,笑道:“蓁姐儿很乖,能给我们添什么麻烦?”   瑞香红着脸道:“蓁姐儿到了午睡的时间,奴婢要抱了她回去歇午觉的。”   长宜当然也不会阻拦她,让丫头包了些糕点果子给蓁姐儿带回去吃,徐元蓁却有些不想走,瑞香抱着她哄了一会,才肯乖乖的走了,长宜就让青竺把瑞香送到猗园门口。   等帘笼放下,长宜才轻叹了一口,徐衍听她叹气放下了手中的书,笑着道:“你要是喜欢小孩子,咱们就多生几个。”   长宜就瞥了他一眼,这还不都是因为他。   徐衍只在家休息了三日就上早朝去了,长宜醒来的时候徐衍已经坐马车走了。进了二月,天气渐渐转暖,地上的积雪融化成了水,只有山阴的地方还有积雪未化。   徐家和夏家的亲事就要临近了,徐二太太请了夏太太过来商量亲事,特地在花厅摆了一桌酒席,还请了四喜班来府上唱戏。   长宜换了一件石青色妆花缎的棉袄去了彩衣堂,她是做婶娘的,也得过来陪客,下午夏太太才回去了。   长宜也要着手准备木槿的婚事。   徐太夫人听说了木槿要和徐管事成亲的事,有些惊讶,不过她年纪大了,就喜欢家里面热热闹闹的,让长宜到时候在府上摆上几桌酒席。   长宜本来就有这个打算的,笑着应了。   木槿的家中已经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年纪大的伯母,长宜就让王升把人接了过来,好歹是家里面的亲人,谁出嫁的时候不想有亲人在身边。   木槿嫁出去后还是要回来做陪房的,但到底是新婚,长宜就让她先在家中歇息三个月,什么时候想来了再回来。   木槿出嫁那日哭得眼睛通红,长宜也有些感伤,就像嫁女儿一样的心情。   第二日木槿携了徐管事来给长宜磕头,长宜望着徐管事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她看了半天才察觉到徐管事把胡子刮了,看起来果然比从前年轻了几岁。   长宜留了木槿在东次间说话,问她徐骞待她如何,木槿红着脸支吾着道:“……他待我是挺好的。”   长宜想到她和徐衍成亲后回门那日,祖母问她,她也是支支吾吾了半天,笑了笑,看到青竺站在一旁也抿着嘴笑。长宜打趣她道:“你不要笑,等回头也给你找个好郎君嫁了。”   二十七日一早霍家来傅家迎亲,长宜先去了傅老夫人的寿宁堂请安,傅老夫人正在和傅家有来往的几位老安人说话,吴氏带着她去了二伯母院里,傅长窈已经换上了大红色的吉服,坐在妆镜前面正在梳头。   过年的时候傅长窈就听说长宜有了身孕,当时她也没瞧出来不同,这会子再看长宜见她小腹已经有隆起的痕迹,她不由暗暗惊讶。   长宜是过来给傅长窈添箱的,让青竺把手中捧着的红木雕花方盒放在桌子上便回去了。等长宜出了房门,傅长窈才让她身边的丫头把方盒打开,见是一套赤金红宝石的头面。   很快把话传到了周氏的耳中,傅老夫人也有所耳闻。   长宜有了身孕就没有去前院,在寿宁堂坐了一会,傅长容跑过来找她,长宜正坐在临窗的炕上喝枸杞山药粥,月份大了,她的胃口就越来越好,刚吃过早晨饭没多久就又饿了。   山药粥是猗园的小厨房做好送过来的,长宜就着酱菜吃的正香。 第74章 外面的白玉兰层层簇簇开了一……   过了年傅长容就十四岁了, 丫髻换成了挑心髻,玉簪代替了珍珠发带,穿着淡粉色折枝梅纹夹袄, 水红绫挑线裙子,出落的越发水灵。   长宜让她到炕上坐, 傅长容笑嘻嘻的叫了一声‘三姐姐’,目光却落在了长宜正喝着的山药粥上, 即使长大了一岁, 还是这样贪吃的性子。   长宜笑着吩咐青竺拿碗过来, 给傅长容盛了一碗粥。   傅长容一边吃粥一边和长宜说:“大哥和二哥想请姐夫一起去拦门, 被二叔父呵斥了一顿, 姐夫笑着说他倒是想过去看看,二叔父吓得汗都出来了。”   霍家二郎在前年的秋闱考中了举人, 听说人也生的俊秀,算得上是一表人才, 走到哪里也都是瞩目的,可在徐衍跟前, 那就难免逊色了些……   徐衍往门口一站, 只怕就把霍家二郎这个新郎官的风头给抢了,也难怪二伯父这么紧张。   长宜觉得以徐衍的修养,倒不至于在这样的场合去抢风头, 她笑着道:“你姐夫真去拦门了?”   傅长容摇了摇头:“好像是户部的哪个大人来了咱们府上, 姐夫去见那位大人了, 就没再提这事,我看到二伯父从大厅出来还拿出帕子擦了擦汗。”   长宜笑着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你倒是观察的仔细。”   姐妹二人吃完粥,让人撤去了碗筷,坐在炕上打络子。   傅老夫人在正堂和傅家交好的几位老夫人说话, 庄婆子打了帘子进来,珊瑚见她神色有异,拉着她去了庑廊下说话。   庄婆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急急忙忙的道:“珊瑚姑娘,不好了,薛姨娘死了。”   珊瑚闻言一愣,小声的道:“这事先别声张,等我回过了老夫人再说。”   傅老夫人听后皱了皱眉,往里看了一眼,傅长宜正坐在临窗的炕上和傅长容说话。   长宜没一会就听说了,她怔忪的望向窗外,庑廊下挂着红嘴的鹦哥,正在抖着羽毛啄食。薛细蕊竟然死了,长宜觉得有些意外,叫了庄婆子进来问话。   庄婆子望了一眼坐在炕上的三姑娘,如今已经是徐家的四太太了。她惶恐的跪下道:“年前薛姨娘就病了,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老奴还给她抓了药吃,一直都不曾见好,前几日薛姨娘说她身上懒怠的很,今儿一早我过来送饭,喊了半天没听到人回应。”   她当时还以为薛姨娘是在她跟前装,谁知走过去一摸,薛姨娘的身子都冰凉了。   长宜蹙了蹙眉。薛姨娘有了儿子,肯定还想着有一日能出去,就算憋着一口气也得长长久久的活着。   等傅长守长大了,若执意要把薛姨娘接出来,到时候还有的棘手,没想到薛姨娘就这样死了。   傍晚宾客散尽,傅老夫人留了长宜在寿宁堂说话,薛姨娘病死了,傅长宛身为她的女儿,也得知会她一声。   送信的婆子去了白云观,庵主带她见了在观里带发修行的傅长宛,傅长宛听后愣了半晌,她在观里修行了这么多时日,如同行尸走肉般。   她死死的攥着手心,跪下给婆子磕头:“求妈妈让我见见姨娘。”磕的头都破了皮,沁出血来。   没有主家发话,婆子哪敢放人,她瞧着四姑娘也实在可怜,给傅老夫人回话的时候说了此事,傅老夫人很是厌烦,挥了挥手让婆子退下了。   长宜坐在一旁也没有说什么,回去的路上有些沉默,薛姨娘死了,不知道父亲会怎么想。   周氏忙了一天,这才从丫头嘴中听说,脸色当即垮了下来,薛姨娘早不死晚不死,竟然死在了她窈姐儿出嫁的当日,当真是晦气极了。   傅二爷回来,周氏不满的和他说:“当初宜姐儿成亲,我可是拿了一对翡翠镯子给她添箱,这回窈姐儿大婚,宜姐儿就送过来一套头面,他们徐家随便赏个人也有二十两银子,可是看不起咱们,这就罢了,薛姨娘净挑了这个日子说死就死了!”   傅二爷应酬了一天,疲累极了,看了周氏一眼说:“宜姐儿虽嫁到了徐家,徐家官中的东西她也不好拿到娘家来,手底下只怕也不宽裕,你就不要多计较了。”至于三弟的妾室病死的事,他虽觉得晦气,但也说不了什么。   周氏接过傅二爷摘下来的官帽,说道:“我瞧着宜姐儿在徐家倒是挺好的,你瞧瞧她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银子堆起来的,难不成官中的东西都动不得了,一年下来也得分个上千两银子吧。”   周氏还是觉得傅长宜出手太小气了,她嫁的可是徐家,徐家底蕴深厚,别说屋里的摆设,就是库房里堆的也都是有些年头的,这些物什最值钱。   她上次去随安堂,就看到暖阁里摆设的梅瓶就是前朝的物件。   傅二爷却不想听这些内宅之事,周氏虽读过书,但眼界未免狭窄了些,总是计较眼前的得失,等他一步步爬上去,这些还不是说有就有。他换了衣服去了书房。   赵妈妈给周氏端了一碗燕窝粥,说道:“三姑娘看着风光,内里未必就如此。”   周氏端了燕窝吃,瞟了一眼赵妈妈。   赵妈妈继续说:“徐家的人情往来多,花销大,官中分下来的银两只怕也不够,想来三姑娘还得从她私房里往外拿钱,不然回娘家这么风光的事,她怎么会不想尽了法子拿好东西呢。   周氏虽觉得赵妈妈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可她瞧着傅长宜在徐家过得也挺好的,会是硬撑着吗?不过这样一想,她倒是好受了些。   傅老夫人写了信给傅仲儒,没过几日保定那边就寄了信过来,长宜也收到了芳荷写给她的信。信上说父亲听说薛姨娘病逝的事,把自己关在书房一整天,出来后却也没说什么,和往日一样吃饭办公,还叮嘱她要好生带着守哥儿。   长宜松了口气,心想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   青竺把暖阁的隔扇打开,外面的白玉兰层层簇簇开了一树的花,青光耀眼。   这阵子徐管事带着木匠把猗园前面的院落修缮了一番,随安堂住的都是女眷,外面的人要见徐衍,自然是不方便进入内院的,徐衍就把书房搬到了他从前住的熙春堂。   耳房腾挪了出来,东侧的明间还是留作书房用,西侧则用隔扇隔开,搭了个花房。长宜把傅家闲月堂的兰草都搬了过来,在花房忙了一天,把满盆的兰草都分了株。   春兰长势喜人,已经开花了,长宜让丫头搬了两盆送到熙春堂,她去了徐太夫人那里请安,留下用了晚饭。   回到随安堂徐衍还没有从内阁回来,长宜拥着被子做了会针线就回内室睡下了。   徐衍从外面回来,就看到长宜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她睡觉很老实,喜欢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头细软的青丝凌乱的压在枕头上面,手边还放了一本《左传》。   徐衍把书收到了柜子上,替长宜拢了拢头发,捧着她的脸望了许久,目光幽深,过了一会徐衍才俯下身亲了亲她的眉心,拿了衣物去净房沐浴。   乍暖还寒的季节,屋子里又没有烧火盆了,长宜睡觉的时候觉得有些冷,不自觉的就往热的地方靠,她身上还有淡淡的兰花的香气,徐衍苦笑了一下,把她抱在怀中,长宜才不动了,慢慢的深睡过去。   长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睡在徐衍的怀中,手脚缠在他身上,两人贴的很近。她刚睡醒的时候脑子有些混沌,愣了愣才抬起头,看到徐衍正低头望着她,嘴角含着笑意,他原来已经醒了。   也不知醒了多久,长宜这会子才想起来,问道:“四爷,你怎么还没去内阁?”外面天都快亮了,以往徐衍这个时候都出发去京城了。   徐衍抱着她一夜都没有睡好,嗓音有些暗哑:“皇上去了西苑,内阁不用值班,晚会再过去也没事。”   长宜‘哦’了一声,她每次醒来的时候天都亮了,徐衍早就去了内阁,她已经好些时候没服侍过他了,说道:“一会妾身服侍你穿衣服吧。”   长宜想起身,她如今身子有五个月了,虽然不显得臃肿,但还是有些行动不便了,徐衍抱住了她,下巴抵着她的颈窝说:“不着急,再睡一会。”   长宜被徐衍抱着不能再动,就和他说起话来,问道:“四爷,朝堂上还好吗?”长宜摸到他胳膊上的疤痕,上次马车翻入沟渠的惊险还让她心有余悸。   徐衍知道她的担忧,把她细软的头发撩到耳后,在她耳边说:“我会没事的,你不要担心……朝局也并不像外面传的这样凶险,再怎么样,我都是皇上跟前的人,他们不敢轻易动内阁的人。”   内阁的大学士都是皇上亲自挑选进来议事的,只对皇上一人听命,长宜是知道徐衍在朝中的举足轻重,可她怕赵王那些人不管不顾,真做出一些丧心病狂的事。   如今徐衍已经是她最重要的人了,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她不可能不害怕。   长宜把头埋在徐衍怀中,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柏香,很好闻,也让她很安心。   徐衍喜欢她这样依赖他,笑了笑,问道:“我瞧你这两日心情都不好,是有什么事吗?”   过了一会,长宜才从被子里探出一个小脑袋,说:“父亲知道薛姨娘病死的事了,这次真是奇怪,父亲竟然什么都没有说,我还以为他会让我把宛姐儿从白云观接出来呢。”   她觉得很是奇怪,父亲做事一向优柔寡断,对傅长宛他肯定也是觉得愧疚的,何况薛姨娘如今都死了,父亲一定会心软。   这两日她还在想,如果父亲求她放傅长宛一马,她要不要松口,虽然她恨薛姨娘,觉得她死不足惜,但不知道为何,她对傅长宛却没有那么深的恨意。   徐衍低声问他:“那如果岳父让你放人,你会放吗?”   长宜摇了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可能……会放过她吧,毕竟没有她和程淮的那件事,我还不可能嫁给你呢。”   这实在是阴差阳错,可她也要感谢那件事,才能让她成为徐四太太。   徐衍笑了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俯下身轻咬她的耳垂,温热的呼吸在长宜的颈间拂来拂去,长宜浑身都悸颤起来,伸手想推开他,徐衍却抓住她的手细细的吻了起来。   长宜能感受到他的炙烫,自打上一回,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过房事了。她躺在他的身边,又怎会不知道这些日子他忍得很辛苦……   长宜主动的攀上他的脖颈,一切就都朝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起来…… 第75章 徐大太太和这位长女一直都不……   进了三月, 天气日渐暖和起来,正堂门上挂着的厚重帘笼换成了细绸布软帘。连日下了几场春雨,小径上长出了绿苔, 徐太夫人怕长宜走路滑倒了,嘱咐她这几日不必过去请安。   好不容易雨过天晴, 长宜换了一件淡青色折枝花纹的褙子去了清心堂,徐太夫人收到了从嘉兴寄过来的一封信, 很是高兴, 拉着长宜的手和她说:“筠姐儿写信说她不日就要进京, 要在京城住上一段时日。”   长宜听说过这位徐元筠, 应该说她小的时候还在徐府见过这位大姑娘, 不过那些年她随着父亲在外赴任,很少回京, 后来回到保定徐元筠也早已经出嫁,听说嫁到了嘉兴陈家, 也是大家世族。   只不过嘉兴离京城有上千里的路程,自打徐元筠出嫁后就再也没回过京, 祖孙俩已经多年未见, 也难怪徐太夫人这么激动。   徐大太太却有些愁眉苦脸的,秦氏过世后,她作为继母也和徐元筠在一起生活过几年, 她没嫁到徐府的时候, 徐元筠还要叫她一声表姨母。   但这位徐元筠却和徐家的几位小姐都不太一样, 因秦氏过世的早,她小小年纪就很自立,还在徐太夫人膝下养过一段时日,行事雷厉风行, 一直以来都很看不惯汪氏的行事作风。   她未出嫁之前,还曾主过徐府的中馈,后来她出嫁,徐大太太操持不来,中馈才落入了徐二太太手中。   徐大太太和这位长女一直都不太能合的上来。   等到三月中旬,陈家的船到了通州,徐大爷早派了人去接,不过陈家在京城也有宅邸,毕竟还有公公跟着,徐元筠也不能直接过来徐家,先去了陈宅打点,等过了两日收拾妥当了才抱着瓒哥儿来了徐府。   徐大太太非得拉着长宜去垂花门前等着,徐太夫人也没说什么,笑着道:“老四家的还没见过筠姐儿吧,正好先见见。”   从前院到内院还要走一段路,长宜和徐大太太在垂花门前站了不多时,就见两顶青帷小轿抬了进来,轿帘掀开,下来一位作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穿着大红妆花绸的通袖衫,湖蓝缂丝膝襕裙,头戴狄髻,看面容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   从后面的轿子里下来的是一位乳娘,怀里还抱着个四五岁的男孩儿。   徐元筠下了轿撵也在打量站在汪氏身旁的女子,梳着圆髻,簪着南珠凤钗,肌肤莹莹玉润,穿着蜜合色圆领衫,打扮的很是淡雅却不失温婉。   她的目光落在女子隆起的肚子上,便认出这一位就是四叔新娶的夫人傅氏。   徐大太太笑着叫了一声:“筠姐儿,你回来了。”   徐元筠笑盈盈的上前行了一礼:“母亲。”一双美目又看向长宜。   徐大太太连忙给她介绍:“这是你四婶婶。”   徐元筠又屈膝行了一礼,道:“四婶婶。”   长宜朝她笑了笑,携着她的手起来,说:“元筠不必多礼。”   徐元筠比她还要年长四五岁,长宜实在叫不出口筠姐儿,估计她真喊出口,徐元筠也不会习惯吧。长宜这样想。   徐元筠就看了长宜一眼,和徐大太太说:“四婶婶怀着身孕身子重,母亲还非要把四婶婶拉过来迎我作甚。”   徐大太太就说:“你四婶婶说没见过你,是你祖母让她跟我来的。”   徐元筠却摇了摇头:“母亲一撒谎脸就红,定是您拉着四婶婶过来的,还要拿祖母和四婶婶作筏子。”她嗔怪了一句,却没再多说什么,从乳娘怀中接过男孩儿,柔声和他说:“瓒哥儿,这是外祖母,快叫人。”   瓒哥儿生的白白净净,眼睛又圆又大,睫毛很长,眉眼和徐元筠有几分相似。只是看上去有些怕生,躲在母亲的怀中,怯怯地叫了一声‘外祖母’。   徐大太太一看到外孙就喜欢的不得了,伸手想接过来抱,手伸到半空却又缩了回来,被徐元筠瞧在眼中。   徐元筠就在瓒哥儿耳边低语了一句,瓒哥儿向徐大太太伸出手,徐大太太眼睛一亮,接过瓒哥儿抱在怀中问他:“瓒哥儿你喜不喜欢吃糖,外祖母叫人给你买了好多糖,还有好多小玩意儿,你喜欢什么就和外祖母说,外祖母都给你买……”   徐元筠忙想说小孩不能多吃糖,又笑着摇头,看向长宜说:“这么多年母亲的性子还是一点儿没改,让四婶婶见笑了。”   一行人走到清心堂的时候,徐太夫人已经打发了两拨人过来看人有没有来,听到外面的小丫头进来回禀,忙说:“快请进来。”   徐二太太和郑兰斋都坐在东次间里等着,徐元姝带着徐元蓁正在圆桌旁剪纸。众人簇拥着徐元筠进来,徐太夫人看到孙女儿已眼含热泪,揽在怀中打量了许久,才说:“比从前瘦了,是瘦了。”   祖孙俩叙了一会话,徐元筠让乳娘抱了瓒哥儿给徐太夫人请安,徐太夫人看到重外孙更是喜欢,叫崔嬷嬷打赏了跟来的丫头仆妇每人五两银子。   徐元筠这才见过徐二太太和郑兰斋。徐二太太给了瓒哥儿一块长命锁,郑兰斋给的是金项圈,长宜也早就备好了礼物,是一对带莲蓬百合的赤金手镯。   徐元筠出嫁的时候郑氏才刚有孕,还从未见过蓁姐儿。蓁姐儿从前都是叫徐元姝大姐姐,这次看到比徐元姝还要大的徐元筠,愣了一愣,才叫了一声‘大姐姐’,她和瓒哥儿年龄相仿,没一会两人就玩到了一块去,坐在了地上玩起了七巧板。   过了一会陈尧甫来拜见徐太夫人,穿着一件宝蓝色湖绸直裰,看上去文文弱弱的,有些腼腆,徐太夫人就和陪他一起过来的小厮说:“等一会你告诉大爷,不要让他灌尧甫太多酒,他如今还读书呢。”   这样的文弱书生一般是不太能喝酒的。   长宜不由想到徐衍,他可能是个例外吧,就连舅父都称赞他的酒量,可长宜在家的时候也没见过徐衍喝过酒。   中午徐太夫人让把饭摆到了与闲堂前面的花厅,院子里栽了几株垂丝海棠,开得正好。   午饭过后,众人都回了院子,长宜也回了随安堂。徐元筠把瓒哥儿哄睡后,放在了清心堂的东厢房,才打着帘子进了东次间和徐太夫人说话。   外面日头正高,徐太夫人让人端来一碗杏仁奶酪给徐元筠吃,问她这些年在陈家可好:“……你每回寄信说都好,可祖母瞧你却瘦了不少,肯定是受了不少委屈吧。”   徐元筠垂下眼眸吃了一口杏仁奶酪,笑着说:“祖母瞧我的性子,像是给人欺负的吗,我是真的都好,第二年婆婆就把府上的中馈交给了我打理,公公是个温和的人,从来不为难我,尧甫也是您看上的,这么多年除了他身边的那一位通房,再没有人,我还有哪里不好呢。”   徐太夫人清楚长孙女的性子,是个强势的,可太强势了就容易得罪人,事事都抓在手中,也辛苦。   “祖母,不说我了。”她拿帕子掖了掖嘴角,问道:“四叔怎么会娶了傅氏呢?我当初收到您的信还吓了一跳,您是不是逼四叔娶亲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四叔怎么会看上柔柔弱弱的傅氏,她一直以为四叔会娶一位和徐家门当户对的世族嫡女,像和徐家世交的郑家,江南望族曹家,又或是像大堂嫂一样出身侯府,而不是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   虽然傅家在大兴也称得上诗书传家,可到底没有根基。   徐太夫人笑道:“你看你四叔像是会被祖母逼着娶亲的人吗?”   徐元筠有些震惊,疑惑的道:“莫非是四叔父自个要娶的?”   徐太夫人点头道:“你刚回来不知道,他是真喜欢极了长宜,长宜也很好,你和她相处久了就知道了,虽然性子有些沉默,但是个明事理的,待人接物都真诚,你母亲就很喜欢她。”   怪不得汪氏拉了傅氏到垂花门前接她。   听徐太夫人这样说,徐元筠就不再说长宜了,提到郑氏:“三婶婶和三叔父到底怎么回事,我在路上听说三叔父在外面养了个外室,还闹出了人命,连官都被罢了。”   徐太夫人听到三房整个人就有点不悦,道:“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就不要说这些不开心的了……”又笑着道:“祖母知道你喜欢吃杏仁奶酪,一早就让人给你备好了,吃完这一碗再让崔嬷嬷给你端一碗来,祖母就纵容你这一日。”   徐元筠笑了笑,她和郑氏打小就认识,她记得当时郑氏原本是要和四叔父定亲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却换成了三叔和郑氏定亲。   她本来就不喜欢郑氏,觉得郑氏性子有些刁蛮,不嫁给四叔也好,不过自打郑氏和三叔定亲后,四叔就搬去了翰林院,很长时间才回家一趟,她当时还以为四叔喜欢郑氏。   可听徐太夫人的话音,四叔极喜欢傅氏。   下午徐衍就从内阁回来了,太阳还没有落山,陈尧甫来熙春堂拜见徐衍,徐衍见了他,两人虽只差了几岁,但却差了辈分,陈尧甫在徐衍面前很是拘谨。   徐衍问了他读书上的一些事,才点点头道:“以后离得近,要常来家里吃饭。”   陈尧甫还以为徐衍会考他的学问,出了熙春堂才舒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 第76章 (修文) 薛坤把傅长宛劫走了……   徐衍回了随安堂。   下午徐元筠来猗园看长宜, 听说长宜在耳房隔了个花房,种了不少的兰草,她也喜欢兰, 长宜便带她去了花房。   架子上摆了十几盆兰草,长势喜人, 还有一些刚分了株的,这个时候只有春兰开的最好。   “……我这里没什么名贵的品种, 都是最常见的春兰和建兰, 原都是我母亲在的时候种的, 我不太会养, 花开的也不好。”长宜停下, 扭头看向走在她身边的徐元筠,问道:“元筠你也养兰吗?”   徐元筠觉得长宜的确挺温婉和气的, 心想以她的出身也不得不温和些,点了点头说:“我也养, 不过不如四婶婶养的好,不怕你笑话, 我都养死了好多盆兰, 尧甫说我暴殄天物,让我不要再养了。”   长宜笑着道:“以前我养过两盆墨兰,天天浇水, 把根都浇烂了, 不过春兰和建兰倒还挺好养的……”   徐衍走到庑廊下听到她们二人的交谈, 笑了下,转身进了正堂。   过了一会,清心堂的丫头过来回话,说瓒哥儿午睡醒了, 徐元筠才回去了,长宜送她到猗园门口。   徐衍正坐在东次间里喝茶,手里还拿了一本书,看到长宜进来才抬起了头,笑着问她:“把人送走了?”   长宜道:“瓒哥儿醒了找元筠,她就回去了。”   炕几上还摆着绣绷和笸箩,她给徐太夫人做的披风差不多快收尾了,袖口上的花纹她觉得绣的不好,又重拆了绣。   长宜坐下来拿起针线,徐衍却把绣绷拿到了一旁,摸到她指尖冰凉,都快入夏了手还这么凉,不由皱了皱眉,道:“手怎么这么冷,衣服穿少了?”   长宜倒没觉得冷,徐衍却放下书走到她跟前,摸了摸她身上的衣服,果然比前几日少穿了一件夹袄,还开着隔扇,怪不得手这么凉,吩咐青竺拿了一件披风给长宜披上。   关上隔扇,屋子里有淡淡的兰花幽香,是从长宜身上飘来的,她刚才去了花房。长宜看到徐衍一脸冷峻,就扯了扯他的衣袖说:“徐管事前几日问我熙春堂里栽什么花木,我去看了一下,院子里是有些空,我想在庭前栽两株垂丝海棠,你觉得好吗?”   徐衍想起来她从前住在傅家的闲月轩,庭院里就有两株海棠,她原是喜欢海棠的。他笑了笑,坐下喝茶道:“这事你来办就好,想栽什么花树派给徐骞去张罗。”   没过几日徐骞就买了海棠树过来,指挥人在熙春堂挖了两个大坑,把海棠树移栽了进来,陈应正好过来见徐衍,看到徐骞带着人干得热火朝天的,就问他在做什么。   徐骞看了他一眼道:“夫人让在院子里栽两棵海棠树。”   陈应惊讶的道:“大人同意了?”   徐骞呵呵的笑:“这本来就是四爷嘱咐的,不然海棠树能移栽进来吗。”   陈应想起来前几天在书房看到两盆春兰,似乎也是夫人送过来的,四爷明明喜欢竹,却由着夫人又是送兰又是种树的。   入夏后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庑廊挂上了细蔑帘子,荷心诞下一女,抱到了郑兰斋那里养着,听说是个女孩,郑兰斋也松了一口气,取名为徐元芙。   乳娘抱了芙姐儿到清心堂给徐太夫人看,长宜也看了一眼,小小的奶娃娃在襁褓里,眼睛都还没有睁开。   徐太夫人也很高兴,还亲自抱了芙姐儿,赏了荷心五十两银子、十匹缎子,又让厨房每日熬了人参乌鸡汤给留榭院送过去。荷心生芙姐儿的时候难产,疼了两天两夜,生下孩子后气血两亏。   徐太夫人看到长宜隆起的肚子,已经六个多月了,肚子才像人家四五个月的,她有些担心,请了大夫给长宜把脉,大夫却说一切都好,徐太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五月府上开始张灯结彩,徐家和夏家在京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徐珵又占着嫡长孙的名头,婚事自然是要大操大办的。   大婚前几日徐家的亲戚就差不多都来了府上,曹氏的外家也来了人,曹三太太带了另外两房的媳妇过来的。   大婚那日长宜跟着徐太夫人在清心堂见客,坐在花厅里吃茶,她怀着身孕,众人难免就对她多打量几眼,听说是徐家的四太太,艳羡之声颇多。   曹三太太就和徐太夫人称赞:“四太太面相圆润,一看就是个好福气的。”   长宜心想她也就是这段日子才吃胖了些,以前哪有人夸她圆润的。曹大奶奶是长房的媳妇,她婆婆曹大太太在家掌中馈不能出门,特地叫她跟过来的。   她正月里才坐完月子,和长宜说:“我瞧你肚子小,生的时候肯定很好生,我生岩哥儿的时候肚子就太大了,还是婶娘保养得当,不过过了七个月才是最容易长肚子的,婶娘可要少吃多动,那些甜的东西最好都不要多吃了。”   长宜觉得她是个热心的,谢了她几句,端了茶给她吃,她刚才看到曹大奶奶吃了几块豌豆黄,这东西虽然好吃但有些噎人。   曹大奶奶红着脸向她道谢。   定国公夫人也来了徐府,徐太夫人特地让人把长宜叫了过去,定国公夫人笑着打量了她一圈,问徐太夫人稳婆和乳娘都找好了没有,说道:“不如把宫里的房嬷嬷请来,她从前是给宫里头的娘娘接生过的,当初我们家老六胎位不正,也多亏了房嬷嬷的一门好手艺。”   徐太夫人笑道:“前几日荣成县主过来府上,就推荐了这位房嬷嬷,老四已经着人请了过来。”   跟着徐元筠一块来的陈家庶房的辂二奶奶听了却不由咋舌,小声的和徐元筠说:“……不是说四爷家的出身不高,听说还是定国公夫人亲自做的媒,她这才不过六个多月,竟然把给宫里头的娘娘接生的嬷嬷请到了家里来。”   陈二爷是庶出,孙氏出身也不太高,是当地县丞之女。徐元筠也不大瞧得上这位弟妹,她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站在她身后的彩云笑着说:“再怎么样四太太都是四老爷的正妻,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可是徐家嫡子,当然受重视。”   孙氏也自知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   前院锣鼓喧天,穿一身红的小丫头跑过来回禀,说新娘子的花轿已经进了胡同了,接下来就是拜堂撒帐。   长宜有着身孕,不好过去凑热闹,就在清心堂里陪着徐太夫人,一直到掌灯时分前院还十分热闹嘈杂。   次日徐二太太亲自带着夏若娴奉茶认亲。夏若娴穿着大红色遍地金圆领通袖袍,梳着鬟髻,带着赤金红宝石的头面,作为新妇自然是有几分羞赧的。   崔嬷嬷附在徐太夫人耳边小声的说了两句,夏若娴面色涨红低下了头,她是长孙媳,徐太夫人自然是看重她的,说了好些绵延子嗣的话,夏氏抿着嘴唇说‘是’。   到了给长宜敬茶,夏氏颇为别扭,小声的叫了一声:“四婶婶。”长宜给了她一对白玉镯子。   徐二太太还要带着夏氏去见曹家的三位太太奶奶,和徐太夫人说了一声,徐太夫人就让她们婆媳俩先过去了。   长宜回了随安堂,刘嬷嬷已经在院子里等了她许久了,急得满头大汗。   “三姑娘,出大事了。”刘嬷嬷擦着汗道:“昨晚白云观的老尼来回,说四姑娘被一队人马劫持走了,那些人自称是赵王的手下,还留下话来说有什么事让傅家去赵王府要人。”   长宜闻言眉心一跳,她立即想到,薛姨娘的兄长薛坤在赵王帐下当幕僚,定然是薛坤把傅长宛劫走了。   除了他,也不会有第二人……当初赵王刚被召回京城,薛坤就敢指使人劫持她毁她名声,如今赵王势大,想必更是狂妄,这倒也不是多离奇的事。   “除了这些,还说了什么?”长宜问道。   刘嬷嬷摇了摇头:“就留下这些话来。”   长宜捏了捏手心,薛坤若想为傅长宛撑腰,施压让傅家把人接回来就是,可如今把人劫走是怎么一回事?   刘嬷嬷见长宜紧皱眉头,过了一会才说:“老夫人说四姑娘到底是傅家的人,这样被劫持走了,也得尽力把人找回来才是,问姑娘有没有法子和赵王府的人说上话,最好能把人悄悄地接回来。”   长宜看了刘嬷嬷一眼,对他们打的什么算盘一清二楚,何况当初傅长宛被送到白云观也和她有关,她是不能置身事外的。   刘嬷嬷走后长宜坐在罗汉床上想了一会,越想越觉得不妙,薛坤定然是要做什么……   等到傍晚徐衍从内阁回来,长宜就把薛坤打着赵王府的名头把傅长宛接走的事告诉了他。   徐衍听后思索了片刻,却对长宜说:“这件事我知道,不过人是接不回来了,今天赵王新纳了一房小妾,应该就是她。”   难怪薛坤说要人去赵王府里要,原来是这个意思。饶是长宜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觉得浑身都冷了起来,傅长宛竟然给赵王做了妾…… 第77章 “行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纳妾不像正常嫁娶需要三书六礼, 可也得一纸纳妾婚书,没有这份文书,就连良妾都算不上。   而且傅家嫁女, 傅家的人却一个都不知情,甚至连个报信的都没有, 薛坤和傅长宛到底想做什么。   长宜沉默了一下,抬头看徐衍, 见他也在望着她, 神色微肃。   毕竟关系到傅家, 徐衍觉得有些事还是让长宜知道的好, 又说:“薛坤在劫持傅长宛之前, 曾收到过一封信,是傅长宛写给他的。”   长宜皱了皱眉, 却瞬间明白了一切。傅长宛给薛坤写信,所以薛坤才会去白云观把人劫走, 那给赵王做妾,说不定也是她走的一步棋……既然已经成定局, 就算她想管也管不了了, 傅家是让傅长宛拖下了泥潭。   长宜让青竺去了傅家传话,回来说:“老太太气的差点昏厥过去,直嚷嚷当初怎么没有打死四姑娘, 留下了这么个祸害。”   长宜也知道傅老夫人气愤, 当初程太太上门来想把傅长宛抬了做姨娘的, 傅老夫人就不允,要不然也不会把人送到白云观。   如今傅长宛却偏要做妾,傅家名声扫地,恐怕还要卷入夺嫡之中, 真真是无妄之灾。   傅老夫人年纪大了,竟为此病倒了。   过了几日傅仲儒从保定回来,他一路舟车劳顿,连衣服都没有换,身上的直裰都皱巴巴的,长宜正在庑廊下吩咐丫头煎煮熬药的事:“……添两碗水,煎到只有一碗就好。”   傅仲儒望着怀孕七个月的女儿,一时有些恍惚。   长宜也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父亲,屈膝行了一礼,她身子笨重,需要人搀扶着她。   傅老夫人刚刚吃过药睡下,父女二人进了西次间说话。   “你有着身孕,还让你为此事操心,都是父亲对不住你,你妹妹她实在是胆大妄为,是父亲教养不善……”说到这里竟然有些哽咽。   长宜觉得父亲有时候实在懦弱,这又有什么好哭的,她有些生气,摇头道:“父亲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人都送过去了,她既想做妾就让她做,赵王府也少不了她的吃穿,若是父亲觉得宛姐儿可怜,这样的话就更不必再说了,女儿也不愿意听。”   傅仲儒是怎么都想不到乖巧柔弱的次女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他收到傅老夫人的信,连夜赶了过来,一路上都在想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他越想就越觉得有愧,对沈慈,对长宜,还有对傅家的。大哥和二哥都有侍妾,也不见生出这样不堪的事来,说到底都是他识人不清。   如果不是薛姨娘和傅长宛,哪里会生出这么多糟心的事来。当初他竟然还想让长宜放过宛姐儿,为此伤了长女的心。   傅仲儒都不敢直视长女的眼睛,嗫嚅着嘴唇说:“长宜,父亲不是这个意思,宛姐儿一错再错,好不好的都是看她自己以后的造化了。”   他顿了顿,看向身形略显笨拙的长女,问道:“你,你如今还好吗,肚子里的孩子还闹腾吗?”   过年那会他见长女的气色并不是很好,听说是孕吐的厉害。他想到当初沈慈怀长女的时候,腿脚都是水肿的,连鞋子都穿不上。如今正是需要安心养胎的时候,偏偏又出了这档子事让她烦心。   长宜看了看父亲,好一会没有说话。   珊瑚从屏风后面进来,说道:“老夫人醒了,让三老爷进去说话。”   长宜才开口:“女儿一切都好……”她叹了口气,“您去看看祖母吧,大夫说她气急攻心,需要静养,您不要和她起争执。”   掌灯时分徐衍从内阁回来,内室却没有点灯,长宜睡在床上,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衾被,他刚走近,长宜却轻轻的喊了一声‘四爷’。   徐衍应了一声,黑暗中却被一双手抱住了腰,她甚少这样主动抱他,徐衍笑了下,坐在床上也抱住她。   长宜把头埋在徐衍的怀中,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柏香,她久久的没有说话。   徐衍觉得长宜今天有些反常,抱着她一会才道:“怎么了……我去把灯点上,这样看不见你,是不是偷偷哭了?”   长宜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懒懒的:“没有哭。”她松开手,徐衍才摸到她的脸,果然没有泪水。“那就先不点灯,你和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长宜就道:“也没什么事,你还没吃饭吧,一会我让姚嬷嬷传饭过来,小厨房做了荷叶糯米鸡。”   徐衍见她不想说,便也不再追问,起身把灯点上。   长宜看到徐衍身上还穿着绯色的补子服,她都把他的衣服抓皱了。徐衍却不甚在意,和长宜说:“明日休沐,正好在家陪你一日。”他这些日子忙碌,都没好好陪过她了。   次日一早,徐衍和长宜一起去了清心堂给徐太夫人请安,徐太夫人也听说了傅老夫人病倒的事,问道:“你祖母可还好,可请了大夫过来看?”   长宜回道:“大伯父已经请了大夫过来,说没什么大事,开了两服药正在吃。”   徐太夫人点了点头,说:“人老了就容易经不住冷热,你也不必太担心,我那里还有一棵二十年的人参,等一会你拿了让人送过去。”   没过一会徐二太太带了夏若娴过来,黄夫人也来串门,清心堂就热闹起来,徐太夫人让在西次间开了牌桌,徐衍不好继续待在这里,和长宜耳语了两句就出去了。   这会子天还不太热,细蔑帘子还没有放下来,徐衍从清心堂出来去了傅府。小厮去书房传话,傅仲儒换了件衣服就急急忙忙过来了,徐衍正坐在花厅里喝茶,身上穿了一件细葛布直裰。   虽然没有穿绯色的官服,可坐在那里依然是不容忽视。走到庑廊下,傅仲儒挺了挺脊背,方才抬脚进了花厅。   徐衍看到傅仲儒进来就站了起来,拱手行了一礼。   傅仲儒朝他点了点头,叫了丫头进来重新上茶。等傅仲儒坐下,徐衍才坐在了他的下首。   傅仲儒觉得徐衍对他还算恭敬,喝了一口茶才说:“我听长宜说你喜欢喝峨眉雪芽,府上没这个茶叶,倒要你将就了。”   傅仲儒说完话才觉得不对劲,他对自个的女婿说什么将就不将就的。   徐衍却笑了笑,“……小婿今日过来并不是品茶的,是有件事要和岳父相商。”他开门见山的说:“府上四姑娘的事岳父是怎么打算的?”   傅仲儒微愣,显然是没想到徐衍会如此问,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日,他也想过了,次女既然嫁去了赵王府,再去上门要人也没什么意义。   说到这个他就不由脸红,女儿是他教养出来的,却巴巴的跑到赵王府做妾,叹了一声才道:“目前也只能这样了,傅家就当从没有这个女儿过,只是让她们姊妹们丢了脸。”   徐衍早料到傅仲儒会如此说,道:“此事岳父想息事宁人,保住傅家的脸面是不错,不过我倒想知道岳父想不想认下这门亲?”   傅仲儒皱眉,踟蹰了片刻道:“行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望着徐衍似笑非笑的一张脸,不知为何他看了只觉得浑身发寒。   徐衍也不隐瞒他,何况他话不说通透一点他这位岳父都听不明白,“我听说薛坤要见你,岳父原本是打算要去见他的吧。”   傅仲儒心下一咯噔,昨天他在回来的路上是有个小厮拦住了他的马车,说薛坤要见他,他也在犹豫要不要见此人。毕竟也算得上是他的小舅子,而且他也想知道二女儿的近况,在王府里过的好不好。   只是徐衍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傅仲儒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意。   徐衍看了他一眼,目光就有些冷了:“岳父是忘了从前薛坤谋划劫持长宜的事了?”他顿了一下道,“薛坤此人阴险毒辣,那日若不是我恰好在观音寺,只怕长宜就被薛坤劫持走了,您不会不知道被劫走的下场,他是想毁了长宜。”   傅仲儒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当然没有忘记这件事,但他没想到的是,竟然是徐衍救了长女,长宜可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起过。   徐衍端起茶盏,拨了拨茶水上面的浮沫,继续说:“父女情深,岳父怜惜四姑娘乃父子天性,这些我本说不着什么,但此事涉及到长宜,我就不得不多说一句。”   他垂着眼喝茶,眼角眉梢全是冷意。   傅仲儒擦了擦脸上的汗,问道:“我昨天说的话惹长宜伤心了,她回去是不是和你说了,她不想让我认这门亲是吗?”   徐衍抬头直视了傅仲儒一眼,眼眸微沉。   傅仲儒看着徐衍脸色淡淡的,根本看不出什么来,可他却偏生察觉出来一丝怒意。   须臾,徐衍缓缓的笑了一下,道:“长宜有孕在身,岳父还是多体谅她些……何况我这般护着她,也不是让人欺负了她去。”   徐衍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傅仲儒又怎会听不懂,徐衍这话分明是说给他听的。他这些年是真的对不住长女,如果是长宜不想让他认,那他就不认了,他不能再伤长女的心。   他想了想道:“你回去和长宜说,这门亲事我不认,叫她不要再伤心。” 第78章 母亲,你是知道我的,我得进……   很快就有人把话传到了寿宁堂。   傅老夫人头戴眉勒, 身穿檀色大袖衫歪在罗汉床上,脸色腊黄,看上去精神头十分不好, 一个刚留了头的小丫头站在一旁正在打扇。   刘嬷嬷打了帘子进来,接过扇子让小丫头出去了, 附在傅老夫人耳边低语了一阵。   傅老夫人皱起了眉头,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徐四爷当真如此说?”   刘嬷嬷郑重的点头, 又说:“画屏侍候茶水, 在廊下听的真真的, 徐四爷坐了没多大会就回徐家了, 三老爷倒是在花厅里坐了许久。”   傅老夫人就闭了闭眼睛, 许久说:“你把老三叫过来见我。”   刘嬷嬷遣了小丫头去前院书房请人,没一会傅仲儒就过来了, 躬身请安:“母亲,您叫儿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傅老夫人睁开眼睛看了三儿子一眼, 冷声道:“我问你,你是不是还想着去见薛坤和傅长宛, 认下这门亲?”   傅仲儒不知道傅老夫人是从哪里听说的, 但也不敢扯谎,说道:“薛坤派了人找我,儿子的确有些犹豫, 不过行之今天过来劝我, 儿子已经答应他不认这门亲。”   傅老夫人骂了一声‘孽子’, 气的嘴唇都哆嗦了起来,傅仲儒吓得连忙跪下来磕头。   刘嬷嬷见状,跪在脚蹬上替傅老夫人顺气,一面又说:“三老爷好生糊涂, 赵王府的亲可是这么便宜就能认的,那薛坤又是什么人,值得三老爷亲自去见。”   傅老夫人喘着气道:“他何止是糊涂,就为了一个小贱蹄子,连傅家的脸面都不要了,跑去认妾的亲戚,我看他存心是想把我气死。”   傅仲儒被傅太夫人这般指责,羞愧难当,把头垂的很低,也不敢再说什么,怕把傅老夫人气的更狠了。   虽然此事没有在京中传开,但这样的事一旦被传开,不止傅家的脸面丢尽,也会被那些世家所不齿,傅家教养出来的女儿,竟然是如此不知羞耻,以后他们傅家还如何在大兴立足。   也难怪傅老夫人这般的生气。   傅老太爷过世的早,她辛苦的把三个儿子拉扯大,培养出两个进士,如今好不容易才让傅家在大兴有了一席之地,名声却就这样被薛姨娘母女二人嚯嚯完了,往日的努力付之东流……   这件事是因三子惹出来的,偏偏他却丝毫还没有悔改,竟然还想着去认亲……她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儿子。   傅老夫人是气急了,额头上的青筋都暴突了出来,如若不是徐四爷,只怕她如今还被蒙在鼓里,傅老夫人气的差点厥过去。   还是傅大爷得了信把傅仲儒带了出去,长宜自然是不知道这场胡闹的,等过了些日子她再去看傅老夫人,傅老夫人的病非但没好,还比之前加重了,再加上溽暑难耐,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才能下地。   长宜的产期就快要到了,徐太夫人特地请了隆福寺的高僧卜卦,产房就设在了随安堂西边的耳房。   夏若娴有了身孕,夏太太带了两个儿媳过来看望,徐二太太请了柳家班到府上唱戏,在水榭搭了戏台子。   夏二奶奶一直跟着夫君在太原那边的书院读书,刚来上京不久,还未曾见过长宜,以为她和夏若娴都是徐家孙辈的媳妇,咦了一声,小声的和夏大奶奶嘀咕:“……不是说咱们家的姑奶奶嫁给了徐家的长孙,这位又是?”   夏大奶奶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却笑着叫了长宜一声:“四婶婶。”   夏太太本就不满意这个二儿媳,当初她求的是太原王家三姑娘,偏生儿子却看上了这个王若畹,一个庶房的女儿,果然没什么眼色。   夏太太狠狠瞪了一眼夏二奶奶:“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夏二奶奶这才知道长宜是徐家的四太太,羞得满面通红,之后就怯手怯脚的,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长宜看她倒是挺喜欢吃莲子的,让丫头端了碟子放在她面前。   夏二奶奶就望了她一眼,抿着嘴笑了下。   长宜便向她点了点头。   中午从水榭回来睡了一觉,长宜就觉得肚子痛了起来,邱妈妈和姚嬷嬷都是生过孩子的,一听长宜叫疼就知道是要生了,姚嬷嬷连忙派了丫头去传话。   早就请好的两位稳婆和两位医婆都住在府上,不敢耽搁分毫,得了信急匆匆就赶了过来。   徐太夫人正在午睡,是被崔嬷嬷叫醒的:“太夫人,四太太发作了。”   徐太夫人一听瞌睡都没了,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吩咐道:“快叫大爷去请张大夫过来,还有老四,这事一定要告诉老四,让徐管事赶紧去内阁传话。”   徐太夫人匆忙穿上衣服去了随安堂,老四不在家,她肯定要过来看看的。长宜已经被众人扶去了耳房,阵痛刚刚过去,长宜正听房嬷嬷的话坐在床上调整呼吸。   徐太夫人叫了一位医婆问话,那医婆就说:“四太太才刚开始阵痛,还没有见红,头胎的产程一般都得费些时候,不过四太太的怀相好,应该会少受些罪。”   徐太夫人自个也是生过四个孩子的人,这点她是知道的,当初她生老大的时候也折腾了大半晌,老二家的生珵哥儿的时候也疼了半日,郑氏生蓁姐儿的时候难产,足足疼了两天两夜。   徐太夫人去佛堂上了两炷香,没一会徐家的几位太太也陆续过来了。   阵痛慢慢强烈起来,长宜疼的脸色发白,握着青竺的手不由握紧了。前几日徐衍还和她说告几日假在家陪她,她那时候没觉得什么,还说自己哪里有这么娇气了,让他不要管……   可如今真发作了,她却有些害怕了。   现在他应该在内阁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好不容易捱过阵痛,长宜才慢慢喘了一口气,问青竺:“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耳房里没有漏刻,青竺陪着长宜不能出去,过了一会双杏才进来说:“已经申正了。”   过去了两个时辰……   邱妈妈卧了糖水荷包蛋给她吃,长宜却有些吃不下去,她这会子人都这样了,哪还有心思吃东西。   邱妈妈劝道:“太太,您得吃些东西,午饭就吃得不多,等会生孩子力气都没了。”   长宜只得听话吃了。   房嬷嬷在她身下垫了个引枕,长宜靠着床休息,过了一会小腹又疼了起来,且比刚才疼的还要厉害,下面一片濡湿,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羊水破了。”   长宜疼的有些受不住,可刚才房嬷嬷嘱咐过她,让她最好不要叫出声来,她咬着牙撑着,疼痛感一阵一阵的涌过来。   房嬷嬷和另外一个稳婆崔婆子相互看了一眼,羊水破了,宫口却还没有开,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医婆上前给长宜把了脉,脸色有些凝重,长宜虽然疼的有些恍惚,可也觉得不好,轻声问道:“羊水破了,是快要生了吗?”   这样说好像也没有错,张医婆望着长宜柔嫩的面容,想到徐四爷的叮嘱,点了点头说:“是快生了,只是还得再疼会,夫人您再忍受一下。”   长宜身上出了不少的汗,头发都沾湿了,青竺拿了帕子替她擦汗。张医婆则退出去和另外一个医婆商量催产药的事,去了随安堂给徐太夫人回禀。   徐太夫人此时此刻正拨着手里的佛珠,听说羊水破了宫口却还没有开,紧紧握住了手里的佛珠。   张大夫一会就过来了,听医婆说了长宜的情况,羊水破了就要催产了,他看了催产药的药房,又让人添了三钱冬葵子。催产药是一早就拿去煎上的,这会子已经煎煮好了,邱妈妈端了进来喂长宜喝药。   喝过药后阵痛越发的频繁,房嬷嬷一边看长宜身下的情况,一面又和她讲如何吐息。她额头上也出了汗,两只衣袖都撸了起来。   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可孩子还是没有动静。   长宜有些着急,对徐衍的眷恋感就越深……心里想着他应该就快回来了吧,她没有问,青竺却看出长宜频频的往外看,说道:“姑娘,太夫人已经去叫四爷回来了。”   从京城一来一回也得一个多时辰,若徐衍被公务绊住身,只怕还得更久。但他知道她要生产了,一定会尽快回来的。   徐衍是骑马回来的,下马的时候差点被绊了一脚,小厮早跑了进来回话,徐太夫人站了起来,看到四儿子从月洞门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宫里的赵太医。   他走的步伐很大也很稳,没几步就走了过来。   徐衍上前一撩衣袍,给徐太夫人行了一礼。徐太夫人就握住了他的手,这会子太阳已经快下去了,徐衍看到母亲额头上出了汗,握着他的手也汗津津的。   “羊水破了,长宜刚刚服过催产药……”徐太夫人和儿子说。   徐衍就和赵太医交谈了起来,当听到宫口还没有开的时候,赵太医的眉头也轻轻皱了下,张大夫连忙拿了药方给他看,按说喝下药就差不多发动了,产房却迟迟没有动静。   赵太医和徐衍说:“张大夫也不甚清楚里面的情形,得先请了医婆和稳婆出来问话。”他们是不能进内室的,如果不知道真正的状况,他也不好斟量用药。   徐衍点了点头,站在徐太夫人身后的碧玉连忙去了耳房。   房嬷嬷和张医婆被请了出来,赵太医仔细的问了脉象,这样的要紧关头自然是什么都不能瞒着的。   “徐大人,夫人脉弦大,胞浆又破之过早,的确是有难产的迹象……不过夫人体质还算温厚,可以再喝一剂催产药试试。”   徐衍站在庑廊下,望着耳房的方向,不停有人进进出出,长宜在里面不知道怎么样了。他目光有些发沉,问道:“对母体可有伤损?”   赵太医道:“剂量小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徐衍点了点头:“那就让人去煎药吧。”   靠窗的罗汉床上还摆着没来得及收的笸箩,里面放着刚绣了一半的肚兜,绣的是荷叶田田,碧绿色的荷叶上还滚动着晶莹的露珠……   徐太夫人望着脸色阴沉的四子,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四子突然迈步往耳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徐太夫人是最明白四子对长宜的感情的,他这分明是要进产房,徐太夫人抓住了他的衣袖,几乎是哀求的道:“老四,你……你不能进去啊。”   徐衍回头看徐太夫人,脸色沉静如水,但一点儿情绪都看不出来,他顿了顿道:“母亲,你是知道我的,我得进去看看长宜。”   饶是大胆的徐大太太都被吓住了,徐二太太没有说话,郑兰斋脸色却有些晦暗不明。徐衍竟然要进产房,那可是污秽之地……   徐太夫人怎会不知道四子有多煎熬,虽然四子平日里看着是很温和的一个人,实则骨子里极是执拗,就是她执意要拦恐怕也拦不住。   “罢了,罢了,你去就是。”她松开了手。 第79章 徐衍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徐太夫人望着儿子跨过门槛进了耳房, 低低的叹了一口,摸着手上的沉香木佛珠和崔嬷嬷说:“你陪我去佛堂再上炷香。”   徐二太太跟着站了起来:“我陪母亲过去吧,正好也上炷香给四弟妹祈福。”她们许多人待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 还不如出去走走。   徐太夫人点了点头,徐二太太就扶着徐太夫人往佛堂的方向去了。厢房里只剩下徐大太太和郑兰斋, 小丫头上了茶来,徐大太太接过来喝了一口, 屋子里怪闷的, 让人把窗屉支了起来。   外面蝉鸣声阵阵, 听起来难免烦躁。   徐大太太看向郑兰斋, 见她目光怔怔的望着屏风,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来的奇怪。   长宜疼的几乎没了力气, 汗水顺着额头滑落下来,嘴唇干燥的起了皮, 邱妈妈进来喂她喝了几口参汤。   小丫头次第端了热水进来,长宜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却知道她这样子极大可能不好了。   当初吴氏生产的时候她在场, 稳婆和傅老夫人回话说吴氏羊水破了,没过半个时辰屋子里就传来了哭声,可她却还没有任何的动静……   长宜喘了口气问:“崔妈妈, 还得多久?”   崔婆子抹了把脸上的汗, 带着笑道:“夫人您别着急, 头胎都是这样的,是要慢些,不过也快了,您尽量放轻松些, 孩子就好生了。”   崔婆子掀开被子又看了一回,宫口依然没有开,虽然她接生过很多回,凶险之象也见过不少,但像这样羊水破了宫口还没开的情况却极少。   催产药也服下了,却迟迟没动静……应该就是难产了。   明明天气还很热,崔婆子却出了一身的冷汗,如若宫口一直不开,等到羊水流尽胎儿恐怕会窒息而亡,胎死腹中,那可就是一尸两命的大事了。   长宜看出崔婆子的神情中带着慌张,只怕那些话都是骗她的,她闭了闭眼睛,身体上的疼痛让她筋疲力尽。   青竺觉得长宜握着她的手慢慢松了,她心生害怕,着急喊道:“姑娘,姑娘……”   紧接着的却是男人的声音,温和而低沉:“长宜。”   长宜以为自己听错了,直至一个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手上,慢慢的握紧了她的手。   长宜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绯红色的补子服,他连衣服都没有换,就过来看她了,长宜鼻子一酸,忍了许久的泪水却毫无预兆的涌了出来。   “四爷。”她的声音细细的,有些虚弱无力。   徐衍轻轻的应了一声,“嗯……我在。”   徐衍望着长宜,看到她脸上脖子上全是汗,脸色苍白……是那样的无助和柔弱,虽然他们二人成亲已久,长宜在他面前却从未有过这个样子,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天,她跪在佛像前,祈祷母亲能活的长久一些……   她那样怕疼的一个人,现在也不知道忍受着什么样的痛楚。   徐衍接过帕子替长宜一点一点的擦拭脸上的汗水,动作却愈发的轻柔。   一屋子的人都十分的震惊,徐四爷怎么会进来产房,还没有人阻止。太夫人就在外面,都没有说什么,他们自然更不敢说,都紧闭着嘴巴。   长宜支着身子,拉住徐衍的衣袖说:“四爷,我可能不好了……”说到这里泪如雨下,连声音都哽咽了,“我要是真不好了,你一定要保住我们的孩子。”   长宜突然想到了母亲,当初母亲生她的时候也是难产,柳氏和她说过,母亲那会子已经在床上疼了一天一夜,连力气都没有了,大夫都没有办法了,问父亲要保孩子还是保大人,父亲十分的犹豫,母亲却毅然决然的说保住她。   也许只有当了母亲,才能体会到那种坚决……   徐衍心头大震,久久的没有说话。抬手半抱着长宜,让她倚在他的肩膀上,靠着他或许能安心些。   许久才说出话来:“长宜,不要说这种话,你不会有事的……”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他握紧了她的手,轻轻的摩挲着:“我就在这里,你不要怕。”他说,“你和孩子都会平平安安的。”   长宜能感受到徐衍掌心的温热,她紧抿着唇,任凭滚烫的泪水落下来。她没有和他说,她的确是害怕的,可是有他在,她就没那么怕了。   带有薄茧的指腹轻柔的刮着她的脸颊,长宜点了点头,却不敢再哭了。她还要存了力气。   很快有丫头端了催产药进来,淬酒喂长宜喝下,长宜又阵痛了两次,没过多久就见了红,众人脸上俱是一喜,房嬷嬷却是长舒了一口气,连忙叫了小丫头出去给徐太夫人回禀。   “四太太宫口开了!”   消息传到佛堂,徐太夫人听到也是一喜,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虔诚的道:“佛祖保佑,开了就好,开了就好!”她松了口气,问道:“老四呢?”   小丫头回道:“四老爷正在产房里陪着四太太。”   徐太夫人听了沉默了下,却也没说什么,闭上眼睛继续诵经念佛。   宫口开后,阵痛就频繁起来,房嬷嬷在长宜腰下垫了个枕头,等到宫口开到七指,已经是戌末了。   院子里的灯都点了起来,张医婆让长宜含了片人参。   也不知过去多久,长宜听到七嘴八舌的声音:“孩子出来了,生出来了,是个男孩。”   屋子里响起清亮的哭声,细细的,哭了一会就不哭了。长宜已经累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声音里带着急切的哭腔:“我要看看孩子,快让我看看……”她现在连手指头动起来都费力,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徐衍看到她哭,低下头吻了吻她眼角的泪水,低声和她说:“我让他们抱过来。”他终于也是松了一口气。   房嬷嬷把擦干净的孩子抱了过来,包带都是一早备好的,裹着男孩儿小小的身子。长宜看到孩子脸红红的的,皱巴巴的一团,她又是哭又是笑,神情很是激动。   房嬷嬷笑着道:“小少爷胎发生得好,眉眼长得像大人,嘴巴鼻子像夫人,长大后肯定是英气轩昂的。”   长宜却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她觉得襁褓里的孩子明明像个小老头,可她满心里还是爱的不行,这是她和徐衍的孩子,张开手臂说:“让我抱抱。”   长宜的身子还很虚弱,徐衍接过孩子和她一起抱着。没过一会徐太夫人就带着徐大太太和徐二太太赶了过来,孩子被抱了出去。   徐衍抱着长宜让她躺平,轻声问她:“还疼的厉害吗?”他看到长宜痛苦的模样,可他又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深深的无力感还是让他觉得后怕。   长宜摇了摇头,她看到徐衍的眉头还紧紧蹙着,抬手抚了抚他的眉心。   邱妈妈端着汤水进来,看到徐衍还在这里,笑着上前道:“四老爷,夫人刚生产完,现在正需要休息。”   丫头婆子也都被邱妈妈遣了出去,只留下青竺和双杏还在屋里伺候。这会子已经是深夜了,外头传来清脆的梆子声。   正好徐大爷过来了,有事要和徐衍商量,徐衍这才出了耳房。看过长宜,徐太夫人就让徐大太太和徐二太太先回去歇息,看到大儿子和四儿子正站在庑廊下说话。   看到母亲走过来,徐大爷和徐衍都恭敬的叫了一声‘母亲’。   徐太夫人问徐衍:“怎么今儿倒请了赵太医过来?”赵太医是宫里千金一科的圣手,如今宫里面的两位娘娘有了身孕,都是他照看的,忙的根本抽不开身。   赵太医在大兴待了倒有几个时辰,若娘娘传召找不到人,可就麻烦了。当时紧迫,她也没有问……   徐衍回道:“是皇上听说了,让赵太医跟过来的,母亲不必担心这个。”他看向徐大爷,“夜深了,大哥替我送母亲回去歇息吧。”   徐太夫人年纪大了,又折腾了一宿,着实有些撑不住,不过好在老四家的母子平安,这让她很是欢喜,神色虽有些倦怠,看上去精神头还算好。   就是四子不管不顾的进了产房,让她有些挂心,但她当时既然同意了,就不会再多说什么。   徐大爷送了徐太夫人回去,这会子院子里才安静了下来,墙角有蛐蛐的叫声传过来。   徐衍进了耳房,看到长宜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孩子则送去了乳娘那里喂奶。他在床前坐了一会,邱妈妈打了帘子进来,劝道:“四老爷也该去睡会,这里有老奴守着就行了。”   徐衍却朝她摆了摆手,“你去睡吧,我在这里陪一会夫人。”   邱妈妈知道拗不过四老爷,便悄悄地退了出去,细绸软帘落下来,徐衍静静地望着长宜安谧的睡颜,看到她额上不知何时带了一条镶了南珠的眉勒。 第80章 (修文) 长宜闻言脸色微红。……   院子里一团漆黑, 西稍间的灯却亮着。蓁姐儿已经睡着多时了,郑兰斋怔怔的坐着,直到外面传来丫头们的说话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在寂静的暗夜中尤显得突兀,瑞香蹑手蹑脚的进了屋, 郑兰斋扭头望向她,冷不丁的吐出二字:“生了?”   瑞香觉得郑氏的脸色有异, 小声回道:“四太太生了个男孩, 母子平安。”   屋子里一片沉寂。   瑞香又退了出去, 次日清早高妈妈来见郑氏, 郑氏还坐在西稍间, 却是一夜没有合眼,本就瘦削的脸上毫无光彩。   高妈妈叫了乳娘进来照看蓁姐儿, 扶着郑氏回到内室。一会还要去清心堂请安,高妈妈吩咐丫头打了水进来, 亲自服侍郑氏梳洗。   郑氏想了一夜,面对高妈妈还是忍不住问道:“乳娘, 这是不是就是我的命……”她想到生蓁姐儿的时候, “我在产房里疼了两天两夜,差点命都没了,三爷却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 更不要提……”   她没有再说下去, 昨日猗园那边的动静那么大, 高妈妈是知道的。   郑氏继续说:“如果当初我没有走错,是不是他也会这般待我?”   高妈妈凝神静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看到台阶上坐着两个刚留了头的小丫头,把隔扇关上。走到郑氏身旁才悄声说:“太太可不能说这种糊涂的话, 叫人听去这还了得。”   郑氏脸色讪讪:“是我失言了。”   高妈妈想了想还是劝道:“太太不要嫌我老婆子啰嗦,拼着被太太嫌弃,老奴今日也得说说您……虽说三爷在外头养外室不对,可要老奴说,太太做的也不好。”   郑氏闻言脸色发白,高妈妈继续道:“当初三爷被夺了官身,老奴就劝您不要和郑太夫人说,您嫁到徐家就是徐家的人了,太夫人能由得郑家来插手徐家的家事,何况这也不是从前了。”   “若非如此,当年的事岂会再被提起,郑家没讨到好,反倒闹得太太自个没脸,今日您虽是无心之说,若这话传到三爷耳中您让三爷怎么想,又让外头的人怎么想。”   高妈妈这话指责的毫不留情,郑氏坐在妆奁前面望着高妈妈直发愣,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高妈妈见她这样就不再说了,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却软了下来:“太太您如今是徐家的三太太,可不能再这样小孩子心性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您可不能把自己困在这里啊。”   郑兰斋却许久没有说话。   高妈妈也不知她刚才说的那些话郑氏听进去了多少,但该说的她都说了,郑氏听不进心里,她也实在没什么法子了。   瑞香打了帘子进来,开了隔扇回禀:“太太,赵姨娘一早就派人过来说身上不爽利,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郑氏被高妈妈这样说了一通,心里正不大爽快,闻言皱眉道:“是难受的要死了不成,隔天两日的请大夫,她当她是谁了,一个玩意儿,没死人就不要过来禀报我。”   瑞香没想到郑氏一早会生这样大的气,她原本还想提醒郑氏一句,也不敢再说什么了,悄悄地从里间退了出去。   长宜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睁开眼睛,看到孩子包裹在大红色的淞江三梭布包被里,上面用彩线绣了瓜瓞绵绵的吉祥花纹。   男孩儿睡得恬静,小脸粉嫩嫩的,睫毛很长,这点倒是和徐衍很像,长宜看了一会只觉得心里柔的能滴出水来,闻到淡淡的奶香,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脸颊。   邱妈妈看到长宜起来,拿了引枕垫在她身下,笑着说:“小少爷乖得很,昨夜丑正就睁眼吃奶了,一点儿都不哭闹,吃完就睡着了。”   长宜看着男孩儿满心里都是柔软,虽然昨天把她折腾的不行,但一瞧到孩子小小的模样儿,那些痛苦就不值什么了。   长宜这才想起来问:“四爷什么时候去的内阁?”   邱妈妈道:“太太不知道,昨儿夜里您睡着后,四老爷在您床前一直守到天亮,没去内阁,好像是陈大人来了,四老爷刚才去了熙春堂。”   长宜微微一愣,徐衍昨儿守了她一夜……   青竺和双杏端了热水进来,服侍长宜洗漱。贾妈妈给长宜挽了个圆髻,虽然坐月子期间她不能出房门,但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发髻之上不插玉石,只额间带了一条眉勒。   用过早饭,长宜让邱妈妈把乳娘带过来见她。   两个乳娘都是徐衍央徐大爷从大兴找来的,生的齐整白净,胖胖的,一看奶水就很丰厚。一位姓林,一位姓王。   长宜问她们:“喂了几次奶了,吃得好吗?”   穿茄花色细布衣裳的王乳娘回道:“喂了两次,昨天夜里小少爷头一次吃奶,吃的不多,辰正换尿布又喂了一次,可能是饿了,大口大口得吃了倒有半刻钟。”   长宜赏了她们两个每人二十两银子,嘱咐她们:“好生喂养哥儿,总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她们二人欢喜的接下银钱,眉开眼笑的说:“太太放心,我们一定尽心。”   徐太夫人带着徐大太太过来看长宜。   徐太夫人看到孙子自然是高兴的,抱着不肯撒手,和崔嬷嬷说:“你瞧他和老四小时候长得多像啊,这眼睛这鼻子,实在是太像了,就是老四生下来没他白净。”   崔嬷嬷也笑着说:“四太太皮肤白,小少爷是仿了四太太。”   男孩儿小手抓握成拳,只有核桃般大小,徐太夫人瞧着实在是欢喜极了,也难怪她欢喜,毕竟这么多年府上已经没有添孩子了,前些日子韩姨娘虽然诞下一女,但到底是庶出的,何况这是四子头生的孩子。   徐太夫人笑呵呵的道:“可起了乳名了?”   孩子的大名都是百日的时候由父亲所取,初生则是叫乳名,并不讲究文雅,民间反倒是说越鄙俗的小名孩子越容易养活,长宜也想着孩子的乳名,她心中虽有主张,但这样的事还是要和徐衍商量一下。   长宜摇了摇头,笑着说:“我想了两个,一时倒拿不定主意,还是得让母亲和四爷帮着瞧瞧,若是都不妥就再另取。”   徐太夫人就笑着说:“这有什么为难的,正好老四在家,不如你写下来让他看着挑一个。”   青竺去次间磨了墨,拿了纸笔过来,长宜略一思索在纸上坦然落笔,打发了人送到熙春堂。没一会小丫头就端着剔红雕花的托盘回来了,上面放了一张叠好的纸。   长宜打开来一看,倒是有些意外,徐衍竟然选了‘天赐’,徐太夫人抱着男孩儿已经‘天赐’、‘天赐’的叫了起来。   过了一会徐二太太带了夏若娴也过来了,陪着长宜说了一会子的话,郑兰斋才姗姗来迟,蓁姐儿看到躺在包被中的天赐很是好奇,歪着头看了好大一会子。   一屋子的人见她看得这样认真,都不由笑了起来,徐大太太就问她:“蓁姐儿,你喜不喜欢天赐弟弟?”   蓁姐儿点了点头,但又犹豫了下,和长宜说:“天赐弟弟好小啊,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陪蓁儿玩。”   长宜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等天赐会说话了会走路了,就能陪蓁姐儿了。”   蓁姐儿就说:“那天赐弟弟得快些长大,像瓒哥儿那样才好。”   郑兰斋坐在一旁看着女儿这般亲近傅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她给站在一旁的乳娘使了个眼色,乳娘只好上前,哄着蓁姐儿去院子里玩了。   徐太夫人看见这一幕脸色有些难看,回到清心堂和崔嬷嬷说:“老三家的是越来越不懂事了,我只以为是老三对不住她,素日里也偏袒她,你瞧瞧她做的那些事,当真是让人瞧不上眼。”   崔嬷嬷服侍徐太夫人躺到罗汉床上,淡笑道:“太夫人可是忘了您当初怎么偏心三太太的了,说她虽有些骄恣任性,但性情明快,先大太太和二太太性子强势,三太太和四太太最好性子软和些,婆媳之间贴心,怎么如今反倒如此说了。”   想到从前徐太夫人不由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就当是我看走了眼吧……老三和老四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郑氏的原因。”   说到三子,徐太夫人又让丫头把徐大爷喊了过来,问他:“我听老三说,你让他去族学里教书。”   徐大爷点了点头,“前阵子璜从叔过来提起的这事,我和三弟说了,他当时没说什么,我以为他不愿意就没再提,今天一早三弟派了身边的小厮跟我说他去族学……母亲是觉得不妥?”他询问道。   “老三在家没什么事,总不能老是陪着我抄经文,有点事做也好。”徐太夫人叹道,“既然是老三自己愿意的,就让他去吧。”   长宜打发丫头去熙春堂看陈大人走了没有,不过一刻钟,徐衍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长宜正坐在床上哄男孩儿,脸上的神情温婉沉静。他看着不由莞尔。   长宜抬头看到是徐衍,笑着道:“刚才天赐尿了,邱妈妈才给他换了尿布,又睡着了。”   徐衍看向睡在长宜臂弯里的男孩儿,小脸还红红的,躺在大红的包被里,睡得正香甜。   徐衍摸了一下长宜的手,不由皱了皱眉,喊了青竺过来,吩咐道:“夫人刚生产完身子虚弱,得多穿件衣服,去拿一件披风来。”   连服侍长宜坐月子的邱妈妈都没有注意到这些,青竺看到四老爷神色严肃,连忙去拿了。   长宜抬手抚了抚徐衍的眉眼,轻声问他:“我昨天都没什么事了,你怎么又守了我一夜?”   徐衍还以为长宜着急把他叫过来是有什么事,却是为了这个,定然是哪个丫头婆子的在她跟前多嘴了,笑道:“在内阁值班经常遇到加急的奏报,也常常是一夜未睡,算不得什么。”   “这怎么能行呢?”任谁一夜没睡也都不舒服的,长宜望着他儒雅的眉眼,想到昨天徐衍还进了产房,她当时没想那么多,现在想起来才觉得不太好。   长宜拉住他的衣袖说:“四爷,你去随安堂睡一会吧,这样熬着,对你身体不好。”   “我现在倒不困。”徐衍笑着在她耳边说:“……我身体好不好的难道你不知道?”他故意说的很慢。   屋子里还有丫头婆子,长宜闻言脸色微红。   徐衍知道她脸皮薄,也只是想逗逗她,又道:“我倒是有件事要和你说……吏部提准了你的诰命,是四品的恭人。”   长宜很是惊诧,虽然以徐衍的官身,她迟早会得诰命,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我得了诰命?”她还是有些不相信。   “昨天诰书送到内阁,我亲自核对的,已经加盖御宝。”徐衍看到她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一个四品的恭人就值得这样让你高兴了,母亲和二嫂的诰命可都是夫人。”   徐老太爷赠官荣禄大夫兼少傅,徐太夫人是正一品的诰命,徐二太太身上的诰命则是跟着徐二爷的官阶二品封典。   虽然只是四品的恭人,但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就连傅老夫人都只是五品的宜人。   长宜还是觉得晕乎乎的。 第81章 (修开头和结尾) 说出去都是……   没过几日, 封赏的诰书果然下来了,抹金轴,明黄色的书面上绣着瑞荷。长宜拿着诰书看了许久, 郑重的放到紫檀木雕镂匣子中,上了锁, 搁置在内室的黄花梨大衣柜的上层。   徐太夫人特地让府里的针线娘子赶制了一套命服,送到长宜手上的时候已经快到天赐的满月酒, 府上开始摆酒治宴, 徐二太太吩咐刘喜家的送来菜品单子给长宜过目。   刘喜家的屈膝行了一礼, 笑着道:“……二太太拟了菜品单子, 四太太瞧瞧可还有要添减的。”   青竺搬了个绣墩过来请刘喜家的坐下, 长宜打开折叠工整的本子粗粗扫了一眼,笑着说:“二嫂主持中馈这么多年, 府上大小事都是经她的手操办,从未出过乱子, 我哪里懂得这些,按着二嫂列的一定不会出错, 就这么办吧。”   长宜合上本子递给刘喜家的, 刘喜家的起身笑盈盈的接过道:“我们太太正说呢,四太太您得了诰命,原本想着给您贺一贺的, 请东府的徕大太太和荣成县主过来吃酒, 谁料这阵子大奶奶孕吐的厉害, 二太太离不开身,只能等您出了月子再找个好日子请大家乐乐。”   长宜笑了笑道:“多谢二嫂的这份心,如今她要管着府上的事,又要照顾珵哥儿媳妇, 还要帮着操办天赐的洗三礼、满月礼的,实在是太劳累了,真是多亏了她,要是我早就累倒了,还是二嫂厉害,什么事到她手上都能打理的井井有条。”   刘喜家的听到长宜这样说自然是喜形于色,笑道:“正是呢,我们这些个下人看在眼中也无有不佩服的,只是这些年二爷在外上任,夫妻聚少离多,我们太太也是心里面苦,却又不能撒开这一大家子跟着一块去。”   说到这里叹了一口,又笑道:“不过这回好了,大奶奶如今正跟着二太太学习打理府上的中馈,一上手就会,可真真是个伶俐的,等把中馈交到大奶奶手中,二太太也能安心跟着二爷去外面上任了。”   闻言知雅意,这是徐二太太让刘喜家的试探她呢,不过她也懒得争执这些,本来她就没有想掌中馈的心思,何况徐珵是徐家长房的长孙,长孙媳妇执掌中馈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   长宜笑着附和:“夏家是嘉兴的大家世族,听说家族里的女孩子打小就像男孩子那般培养读书识字,珵哥儿媳妇到底是不一样的。”   刘喜家的又坐了一会才走,青竺愤愤的道:“虽然二太太管了那么多年的家,但太夫人还在,中馈的事再怎么也得由太夫人发了话才能决定把对牌给谁,二太太就这样自作主张,还让刘喜家的过来套您的话,姑娘也实在太好性了,怎么就由着她们了。”   青竺说完还是很气愤,却见长宜望着她笑,却不说话,撅了撅嘴道:“我在给姑娘出气,姑娘还笑话我不成?”   长宜叫她走近,点了点她的眉心说:“你如今都到嫁人的年纪了,怎么遇事还毛毛躁躁的,还不如双杏沉稳。”   站在一旁被点到名的双杏愣了愣,脸却红了,支吾着说:“我是觉得夫人并不在意这些。”   双杏只说对了一半,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徐太夫人也会同意夏若娴接手徐家的中馈,长宜是这样觉得的。   一连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长宜觉得骨头都躺软了,却也只能在狭小的耳房里站一会。她让青竺把笸箩拿了过来,闲来无事就坐在床上做针线。   虽然各房都有份例,但长宜还是想亲自给天赐做几件小衣服。   男孩儿睡醒了就睁着眼睛看母亲,不哭也不闹,虽然小脸蛋儿还没有长开,却比刚出生那会好看多了,至少没那么皱巴巴的了。   长宜越看越喜欢,自个儿的孩子做母亲的哪里会有不喜欢的,何况是她和徐衍的孩子。长宜看得心都软了,都不舍得放下。   满月酒当日,傅家的人一早就过来了,傅老夫人带着盛氏、周氏和吴氏一块来的,姚嬷嬷领着傅老夫人先去清心堂见徐太夫人。   吴氏留下来陪长宜说话,望着躺在长宜臂弯里的小天赐,笑着说:“这孩子模样儿可真俊俏,以后不知道得迷倒多少人家的姑娘。”   长宜微微的笑,问道:“我听说二伯母这阵子正在给二哥哥相看人家,可有相中的姑娘了?”   双杏递给吴氏一盏茶水,吴氏接过来端在手中,“婶娘相中了府丞大人家的二小姐……”她说到这里一顿。   长宜抬眸望了她一眼,吴氏摇头说:“原本说的好好的,媒人都请了,那边却突然变了卦。”   顺天府府丞可是正四品,若能结上这门亲,对傅长宪以后入仕也大有助益,难怪周氏的脸色看上去不好。   不用问长宜也能猜出是什么原因,既然要结亲,心疼女儿的人家肯定会事先派人打听傅家的家风和名声,这一来一去难免就会打听出什么不好的。   傅家书香门第,却把女儿送进王府做妾,说出去都是个笑话。   这不仅有失文人风骨,还会被人指点为攀附权贵,妾侍身份低贱,连正经亲戚都算不上,京城的人家还如何看得起傅家。   饶是一向好脾气的吴氏,也对傅长宛所做之事深恶痛绝。可又一想长宜和她是亲姊妹,又把抱怨的话吞了下去,脸上的笑有些勉强。   吴氏怕长宜多心,便把话题岔开了,说到傅长容的亲事上:“……母亲替六妹妹定下了盛家的三哥儿,比六妹妹年长了几岁,看上去倒是个沉稳的,祖母也很满意。”   盛家是大伯母的外家,本来盛氏就有亲上加亲的打算,如今又摊上了这样的事,在外面也不好说人家,傅老夫人就没有再插手。   盛家祖上虽是商贾,但从盛太爷这一脉开始弃商从文,盛大爷考中了举人,这位盛三郎和傅长宪一样都过了童试,身上也算有功名,倒也不失为一门好亲事。   “……母亲拘了六妹妹在家中绣花,她让我给你带了个荷包,说是送给小外甥的。”   是个金鱼形状的荷包,针脚绣的歪歪扭扭的,长宜不由失笑,摇头道:“看来大伯母拘六妹妹绣花还是有效用的,比从前长进多了。”   永城侯夫人和徕大太太过来看长宜,吴氏见状退了出去。   乳娘刚喂了奶,把天赐抱了过来。众人围绕着他,男孩儿却皱了皱鼻子,闭上眼睛又睡着了,小脑袋枕在大红色的包被上,实在是乖巧极了。   跟着黄夫人一块过来的林氏却盯着长宜看了许久,长宜见她面生,问了黄夫人才知道林氏和赵王府的继王妃是表姊妹,京卫指挥使司经历俞嗣显的夫人。   林氏打量着长宜,脸上似笑非笑的。长宜看出她笑容里分明带着不屑,她也懒得搭理。   林氏讨了个没趣,坐了一会就从随安堂出来了,打着扇和身边的丫头说:“……果然和傅姨娘是亲姊妹,一样的小家子气。”   说到傅姨娘林氏更是嫌恶,“一个身份低贱的妾室,竟还妄想翻到表姐的头上,瞧着也就这点狐媚子的功夫,不是说傅家书香门第,怎么会教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丫头笑着接过话道:“这位徐四太太可是个厉害的。”   林氏斜睨了她一眼,道:“这话怎么说。”   丫头低声道:“徐四太太和徐四爷成亲一年多,听说院子里干净的连个通房都没有,徐大人只要回来,都是歇在四太太房中,就连四太太孕中也是如此。”   林氏冷哼了一声,”看来她们姊妹二人还都是有些本事的,一个个的把男人们勾的神魂颠倒。”   林氏本以为这里没人,穿过回廊却看到徐家三太太的身影,一时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也不知她和丫头说的话被听去了多少。   郑兰斋也没想到在庑廊下竟然听到这样一番言论,她是见过林氏的,俞家祖上和徐家沾亲,只是这些年关系淡了,两家不大来往。   林氏笑着和郑兰斋寒暄了两句,郑兰斋笑了笑道:“刚才我听妹妹说傅姨娘,可是四弟妹的姊妹……给人做了妾?”   林氏一听脸涨的通红,看样子她刚才说的话全被听了去,但郑氏这样问她,难道是不知道傅家把女儿送到王府的事?   她尴尬的笑了笑,道:“是啊,谁承想傅家书香门第,也会把女儿送去做妾,真是想不明白的事。”   郑兰斋望着墙角的墨竹,扬了扬嘴角说:“到底是个门路。”她轻声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林氏差点以为自个儿听错了,望着郑氏走远的身影,却突然明白了什么,看样子三太太和四太太的关系不大好呀,如此她大可放心,这话定然不会传到傅氏耳中了。   因着来的大都是女宾,徐衍一早就避去了熙春堂,梁沣得了一罐好茶叶,特地过来找他品茶。   中间徐衍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脸色就有些阴寒,梁沣就说他:“大白天的撞了鬼了,发生了什么?”   徐衍坐回椅子上,闭了闭眼睛,突然问梁沣:“我记得你手下有个经历姓俞。”   粱沣正在喝茶,想了好大一会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人,“好像叫什么显,听说和赵王是连襟,不过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你怎么想起来问他了?” 第82章 徐衍笑了一会才放开了她。……   徐衍敲了敲桌面, 说道:“你知道他和赵王府有什么来往?”   梁沣喝完茶咂摸了下嘴,放下茶盏道:“你这样问可难倒我了,我手底下多少人, 他一个七品的经历,我哪有时间关心他。”   他皱着眉又想了想, 道:“不过应该不怎么来往,你想想他若是个大器, 赵王怎么也该提携他了, 哪里会留在我的帐下做个小小的经历。”   徐衍望着他说:“俞夫人和赵王妃是表姊妹, 两人一直都有来往。”   梁沣闻言坐直了身子, 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是说俞经历是赵王安插在我那里的一枚棋子……”他摇了摇头,“一个经历能做什么, 何况赵王想要监视我,大可找个和他没关系的人, 岂不更便宜些。”   他说到这里带了几分笑,语气促狭:“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连俞夫人都知道?”   徐衍就看了他一眼, “这个俞嗣显原是国子监的监生,永历四年出任固安县主簿,同年六月经兵部郎中王淇春推荐入京卫指挥使司, 我记得你们卫所的文件可都是从这个司下发的。”   梁沣听后汗毛都竖了起来。   经历司掌纳文书和兵丁的考核, 虽然官职小, 事务多繁杂,但也是最容易互通消息的地方。而京卫护卫宫禁,守皇城九门,宫中一旦出事, 赵王就可以通过经历司下发文件。   这个俞嗣显在他手下这么多年,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来历,可见此人装扮的功力是一等一。   隔扇开着,风吹进来,梁沣才察觉到自己出了一脊背的冷汗,手心都是汗湿的。他在战场上厮杀都没这么心虚过。   梁沣喝了一口热茶缓了缓,看到徐衍正望着窗外两株海棠花树,窗前的高几上摆了两盆兰,他什么时候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了,梁沣一时倒有些疑惑。   不过这些不重要,他起身关上了窗户。   梁沣这才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问道:“行之,你给我交个底吧,如今上面到底是什么心思?”   徐衍坐着,不动声色的继续喝茶。   梁沣又道:“你给了我这个警醒,我总得揣摩揣摩怎么做吧。”   徐衍看了他一眼,边喝茶边道:“皇上并不想看到兄弟残杀,太子性情仁和,他若即位必会保全赵王。”   梁沣定定的望着徐衍,似乎在琢磨这句话的真正意思,过了一会才道:“你这说的和没说又有什么两样。”他叹了口气,“你们这些文官就是讨厌,连说个话都文绉绉、藏头纳尾的,就是不能给个痛快。”   徐衍看了看他:“你出去可别说在我们徐家族学读过书的,丢不起这个人。”   梁沣哈哈大笑:“在卫所待惯了,说话都直来直去,谁像你们这般弯弯绕绕的。”他见徐衍走了出去,大声道:“不就说了你两句,还恼了不成?”   徐衍却没搭理他,径直出了书房,走到影壁前面徐衍停下脚步,背着手问跟过来的梁沣:“梁大人,你还要跟我到哪里。”前面就是内院了。   梁沣笑道:“你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我听我夫人说,你到现在都没有纳通房侍妾,弟妹这生下孩子才刚满月,你倒是也能忍。”   他知道徐衍一直以来都洁身自好,这些年身边别说通房侍妾,就是近身伺候的也都是小厮管事,以前没成亲还能说得过去,只是一旦尝试了那种食髓知味的甘饴,还能隐忍着这么久不发的也只有徐衍了,说到这一点他是极佩服的,他就做不到。   徐衍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看向跟在后面的万春,“好生替我送梁大人出门。”话说完迈步进了内院,留下一脸愕然的梁沣以及差点憋不住笑的万春。   “你瞧瞧你们大人这个样子,我说什么了,值得他动这样大的肝火,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梁沣絮絮叨叨的和低着头领路的万春说了一路,把人送到大门前面,万春才摸了摸笑的僵硬的嘴角,心道这永城侯的话也怪道多的。   傍晚时分宾客才散尽了,长宜月子里很少戴簪钗,突然戴起来就觉得压的肩膀酸疼,叫了青竺过来替她揉揉。   屋子里点了灯,长宜坐在临窗的炕上,头发散了下来,身上披着一件石青色的披风。看到徐衍进来长宜就让青竺先下去了。   长宜趿拉着鞋下了炕,替他接过乌纱帽:“我听姚嬷嬷说,你中午回来了一趟,可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过来看看你忙不忙。”徐衍扫了一眼红木的方几,上面放着账簿和纸笔,“在看什么呢?”   长宜才想起来和徐衍说收到的满月礼:“……光长命锁就收了十几块,不过还是属定国公府送来的赤金绞丝虾须镯更精致些,东西都实在太贵重了,我得亲自看着入库才行。”   徐衍看她一副钻到钱眼的模样,笑着拿起册子看了看,“忙了一天,怎么就不累,反正这些东西都是你的了,等有空闲了再弄罢。”   长宜也的确有些累了,吩咐青竺好生把册子收到箱子里。她倒是想到了什么,又喊住青竺再把册子拿过来给徐衍看。   “南直隶李家是哪户人家,和咱们徐家有什么往来,我怎么没听说过,让人送来了一块金锁。”   长宜看过满月酒的宾客名单,徐家没有请那么多人,和徐家没什么来往的英国公府也派人过来送了礼,还有几户都是长宜知道的,唯独这个南直隶李家却没有听说过。   她就怕自己忘了,还在上面标注了一笔。   徐衍听她说南直隶李家就知道是谁了,所以连册子也没看,笑道:“是太子府送过来的。”   长宜有些惊诧,不仅仅是因为金锁是太子府送过来的。太子给属臣送满月礼,这倒也合乎情理,只是为何要用南直隶李家的名头……似乎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徐衍看到长宜疑惑的眼神,跟她解释:“如今太子府是众矢之的,太子做什么都得低调着些,不然这件事很容易就会被人拿出来做文章。”   长宜想到那些和太子走的很近的官员,几乎都被下了诏狱,她蹙了蹙眉:“这样是不是对你不好,只是又不能退回去。”   徐衍一面自己更衣一面道:“既然送过来了,那就收下,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脱下外袍,换了一件家常的直裰,坐到炕上喝了口茶。   长宜让青竺把册子收好,又叫了邱妈妈进来摆饭,她如今正在坐月子,不能吃重口的东西,小厨房做的菜也都是淡盐少油的。   用过饭长宜就去隔房看了看天赐,哄男孩儿睡着后,回来看到徐衍已经沐浴过坐在床上看书等她了。   长宜想到徐衍明天早上还要上早朝,洗漱后也爬上了床,熄灯后两人都在床上躺下。   长宜这才想起来她还有话没和徐衍说,叫了一声“四爷”,说道:“我恶露排的不好,母亲一定让我坐满两个月的月子,不如你还是先搬到随安堂去住吧。”   许久没有听到说话声,长宜还以为徐衍睡着了,她正想闭上眼睛睡觉,却听头顶传来徐衍低沉的声音:“怎么又提起这个了?”   长宜道:“耳房的床太小了,我看你腿脚都伸不开,你如今这样忙,睡不好怎么能行。”   耳房的床太小,她一个人躺下都不太宽敞,何况是他们两个人,每回都是她先睡下了,占的地就大,徐衍还要迁就她,只能侧着身子睡,连翻身都翻不开。   徐衍听她这样说,轻轻的说:“你不用担心我,我还是能睡开的。”他侧身把她抱在怀里,又说:“当年在族学读书的时候,睡觉的床板子只有两尺宽,且只铺一床薄衾,大家照样都能睡着,这个你就不要担心了。”   长宜竟还不知道徐家的族学这么艰苦,她有些惊讶,两尺宽的床……她都没睡过这么窄的床。   她还要说些什么,徐衍却亲了亲她的脸颊:“不要再想着怎么赶我走……快睡吧,我也要睡了。”   长宜只好“哦”了一声,在徐衍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过来,徐衍已经坐马车走了。   长宜吃过早饭坐在摇床前面拿着拨浪鼓正在逗天赐,青竺匆匆打了帘子进来,笑着说:“三太太又病倒了。”   长宜却有些惊讶,她昨天还看到郑氏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青竺却撇了撇嘴道:“姑娘不知道,三太太哪里是真病倒了,我听留榭院的人说,三老爷身边的赵姨娘有了身孕,请了大夫过来号脉,已经三个多月了,听说是个男胎,三太太一听当即就气晕了。”   长宜没想到是这回事。郑兰斋这么多年膝下只有蓁姐儿一女,如果赵姨娘这次诞下的是个男孩,那可就是三房的长子了。   虽然她和郑氏有过节,但面子上还是得过得去的,长宜挑了些补品让姚嬷嬷送去了留榭院。 第83章 小天赐还听不懂大人们说话。……   长宜出了月子已经快进了十一月, 雪都下过一场了,她许久没去清心堂,换了件镶白狐狸毛的妆花缎棉袄, 抱着裹得团子似的天赐去了徐太夫人那里。   徐大太太和徐二太太都在,五个月身孕的夏若娴坐在徐二太太身旁, 身上穿着大红色百花穿蝶漳绒棉袄,目光落在和徐太夫人说话的男子身上, 嘴角带了笑, 有几分羞涩。   他们夫妻虽成了亲, 但徐珵在国子监读书, 两月才回来一次, 小夫妻之间自然是情意绵绵的。   徐太夫人看到长宜抱着天赐进来,就朝她招了招手, “不是免了你的礼,大冷的天, 你又才出了月子,怎么就过来了。”   虽然徐太夫人嘴上这样说, 但看到长宜这样知礼, 心底里到底还是高兴的,拉着长宜的手说:“快靠着火盆暖和暖和。”   徐珵拱手朝长宜作了一揖,他已经有两个月没回来了, 还是头一次见到天赐, 看到长宜怀中抱着的婴孩, 头上带着虎头帽,肉嘟嘟的脸颊,粉嫩嫩的一团。   徐太夫人笑着和他说:“这是你弟弟,小名叫天赐, 八月初的生,你可别看他小,等回头若娴生下孩子,他就是小叔叔了。”   屋子里的众人都笑了起来,只有夏若娴腼腆的低下了头。   小天赐还听不懂大人们说话,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只盯着母亲衣服上的碧玺石压襟看,实在是可爱极了,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捏一捏。   徐珵还要和夏若娴回夏府一趟见夏大人,两人又坐了一会就告退了,徐二太太嘱咐他们:“……天黑得早,你们早点去早点回来。”又和长子说:“若娴身子重,你多看顾她点,路上马车不要行的太快。”   崔嬷嬷挑起帘子,送了他们二位出去。   徐太夫人知道长宜喜欢酸甜口味的,让碧玉端了福橘给她吃。徐二太太过来和徐太夫人说丰城伯府太夫人过寿送寿礼的事:“……备了寿樟,青花鹤鹿同春纹如意耳扁瓶,两匹刻丝缎子,母亲意下如何?”   丰城伯府是荣成县主生母的本家,原没什么来往,不过因着二房才沾了亲,徐二太太便也有些拿捏不准。徐太夫人思索了片刻说:“既然不是整寿,依我看倒不必送这么贵重的礼,把那两匹刻丝缎子留下给孩子们做衣服吧。”   徐二太太应了一声“是”,“还是母亲考虑的周到。”她想了想,又笑着说:“罗家的长公子儿媳见过了,比珵哥儿小两岁,生的还算白净清秀,在府学里读了几年书,年纪虽轻,却已经过了童试,儿媳想过几日请了罗太太来府上听戏。”   长宜在一旁听到,才知道徐二太太要给徐元姝说亲了。   徐太夫人一向是不怎么掺合儿媳房中的事,何况徐二太太又是个有主见的,徐太夫人道:“姝姐儿的事,你来张罗就是,我都是放心的。”   徐二太太听徐太夫人允了这件事,心花怒放的道:“到时候还得让母亲多帮着参详参详,儿媳在这事上没什么经验,看人也不如母亲准。”   徐太夫人笑道:“说到嫁女儿上我恐怕不如你们有经验,你大嫂是嫁过女儿的,你倒不如问问她,不过要说到看人上,嫁女儿不能只看对方的家世,还是得人品贵重才行。”   徐太夫人这样说,就是怕徐二太太太过看重门户,眼高于顶,只盯着那宗妇的位置,固然是有尊贵体面了,可真要操持起一大家子的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孙女儿的性子她知道,被二儿媳妇教的太过骄纵了,这样的性格并不适合做宗妇。   “我听说珵哥儿媳妇最近在管灶上的事?”徐太夫人看着徐二太太说。   徐二太太看了一眼长宜,见她正在抓徐天赐的手,似乎没太在意这边,倒是汪氏冷哼了一声。   她笑着回道:“前阵子府上事忙,又赶上了秋收,若娴说她在家的时候跟着夏太太管过一段时间的家,原是想替我分担一二,媳妇就让她替我盯着些灶上。”   徐太夫人点了点头,“珵哥儿媳妇年轻,你多教着她些也好。”没有再说什么,徐二太太闻言脸上露出喜色。   徐太夫人拿了个拨浪鼓逗孙子去抓,天赐倒是很配合,嘴里还咿咿呀呀的,倒好似在和祖母说话。   徐太夫人稀罕的不得了,抱着孙子亲了又亲。   过了两日徐二太太请了柳家班来府上唱戏,正好府上许久没有热闹过了。又刚下过一场雪,院子里的腊梅都开了,长宜也被徐二太太叫过去凑热闹,花厅里没有火龙,笼了个大火盆。   徐元姝被精心打扮了一番,身上穿着大红缎子织金圆领袄,翠罗膝襕马面裙,坐在偏厅的圈椅上,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细腻白嫩的手腕上带着一对碧玉镯子,看上去却并不怎么高兴,望着隔扇外的腊梅出神。   罗太太倒和徐二太太差不多的年岁,听他们说话,原来罗公子上面还有两个姐姐,现都已嫁人。罗家是良乡的望族,听说良乡有一半的佃农都是租种的罗家名下的田地,罗家现只有大爷在朝中做官,是正三品的右副都御史,兼任南直隶巡抚,也就是罗太太的丈夫。   说起来徐家和罗家倒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罗太太一见了徐元姝就很喜欢,和徐太夫人说过话,叫了罗璠进来见人。罗公子和罗太太一样都有些胖胖的,的确像徐二太太所说的那样,还算白净清秀。   一屋子都是女眷,罗璠一一行了礼,罗太太指着徐元姝跟他介绍:“这是你二婶娘家的妹妹,还不快来见过。”   徐家的人就没有生的不好看的,徐元姝眉眼长开后,容貌就更明艳了。   罗璠看的眼睛有些发直,红着脸拱手作揖,叫了一声“妹妹”。   徐元姝却只看了他一眼,屈膝回了礼后没再说话,低下头静静的站着盯着裙面看,看上去还以为是害羞了。   众人挪去花厅后面的三春堂听戏,第一出戏是罗太太点的《紫钗记》,天太冷了,长宜没有抱天赐出来,她还是头一次出来这么久,心里面总是记挂着,抽空回了随安堂一趟。   乳娘正在暖阁里给天赐换尿布,男孩儿翘着小腿咿咿呀呀的,长宜从外面进来天赐的眼睛就转向了母亲这里,滴溜溜的黑葡萄似的十分明亮。   长宜问王氏:“天赐醒了多久了?”   王氏回道:“小少爷刚醒了,喂了一次奶,刚才尿了。”   长宜俯下身亲了亲男孩儿的脸颊,男孩儿似乎能嗅到母亲身上特有的味道,小腿蹬的更欢了,长宜系上包被把他抱在怀里,还没坐一会,徐二太太身边的丫头过来喊她,说在花厅已经摆上了饭。   长宜只得把天赐交给王氏,天赐却撇了撇小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长宜只得把他又接过来,抱着哄了好久才又不哭了,可一换了人抱,小家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不停的哭,而且怎么哄都哄不好。   长宜拍着他哄了一刻钟才又哄好了,男孩儿小脸哭得通红,脸颊上挂着晶莹的泪水,长宜实在是心疼极了,只好让人给徐二太太回话,徐太夫人听到丫头说天赐哭得厉害,皱了皱眉,和徐二太太说:“就别让你四弟妹过来了,都是生养过孩子的,孩子难缠罗太太也不会怪罪。”   郑兰斋坐在一旁,却看到徐二太太的脸色有些不悦。傅氏听了一半的戏招呼没打一声就出去了,派人请了几次,却又连番推脱,这可不是打徐二太太的脸。   吃过午饭罗太太才带着罗公子回去。   之后几天长宜去清心堂请安,徐二太太的脸色都很是阴沉,长宜还以为徐二太太是生她的气。   从徐太夫人那里出来,徐大太太非要拉着长宜到园子里走一走,刚下过一场雪,到处都是白雪皑皑的。   徐大太太和她说:“你还不知道吧……你二嫂把姝姐儿禁足了。”   长宜还真不知道,问道:“怎么……”   徐大太太道:“你二嫂想把姝姐儿嫁到罗家去,姝姐儿不喜欢那罗公子,闹着说不嫁,你二嫂一气之下就把她禁足了。”   长宜早就看出徐元姝不喜欢罗璠,倒也没有多惊讶,相反她还很理解徐元姝。毕竟有这样的叔伯兄弟,就算罗家家世不错,但罗璠的确有些平庸了。   长宜看到乳娘怀里的天赐正在吃手,把他的小手抓住,拿着帕子替他擦了擦手上的口水,点了点他的鼻尖。   小天赐却以为母亲在和她玩耍,咿咿呀呀的。   徐大太太逗了下天赐,继续说:“你二嫂执意要把姝姐儿嫁给罗公子,就是瞧中了人家罗家的田产。”   长宜笑笑说:“罗公子下面不还有几个兄弟,罗家族人那么多,田产岂是罗公子一人的。”   徐大太太道:“你二嫂那么精明的人,怎么舍得让自家姑娘吃亏,那罗公子有几个兄弟是不错,但都是庶出,罗家又只有罗大人这一脉是嫡支,其余旁支都是庶房,就算以后分了家,那田产不还都是罗公子的。” 第84章 “我还不困,就想过来看看……   在湖心亭看了一会雪景, 长宜抱着天赐回了猗园,走到安隅堂前面的梅林,迎面走过来一人。穿着青色湖绸直裰, 腰上系了一块墨玉玉佩,相貌阴柔, 后面还跟了个小厮。   长宜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徐三爷,前面就是清心堂, 想必是过来给徐太夫人请安的。   长宜很久没见过徐三爷了, 听说他去了徐家族学教书。   长宜向他施了一礼, 徐三爷微微朝她颔首, “四弟妹。”目光下移落在长宜怀中的男孩儿身上。   像个小团子似的吃的胖嘟嘟的, 头上带着虎头帽,倒是一点都不怕人。徐三爷盯着他看, 男孩儿也看着他。   徐三爷脸上突然有了笑容,拍了拍手道:“来, 让三伯父抱抱。”他已经伸出手,长宜却犹豫了一下。   徐三爷脸色微变:“四弟妹难道是怕我不会抱孩子?”   长宜只能解释:“天赐现在老是流口水, 我是怕把三爷你衣服弄脏了。”   徐三爷脸色缓和了下, 笑道:“我这身衣服也不值什么钱,就是脏了也没什么。”   这么多人盯着……虽然知道徐三爷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可望着他阴柔的面容, 想到他做的那些事, 长宜心中总归是有些不舒服。   徐三爷还真不太会抱孩子, 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王氏好心的和他说:“三老爷,小孩子的身体软,手要托着腰和头。”   徐三爷冷冷的看着她, 王氏被徐三爷瞥了一眼,吓得也不敢再说话了。   长宜连忙道:“三爷,还是我来抱吧。”她伸手想接过来孩子。   徐三爷看了长宜一眼,似乎瞧出了她的紧张,却也没再说什么,到底把天赐还到她手上。小天赐这时候还不认人,望着谁都一脸的稚气懵懂,还在认真的啃他的小手。   “天赐倒是很像四弟小的时候……”徐三爷望着远处的积雪说,好像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脸上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平和:“我听说四弟妹有一位姊妹嫁到了赵王府,这位夫人是不是有个姓薛的舅舅?”   长宜静静的望着她,脸上显出一丝疑惑,徐三爷怎么会知道傅长宛和薛坤。   徐三爷见她没有说话,淡笑道:“四弟妹不用担心,我就是想让你给老四提个醒,这个薛坤阴险毒辣,你让四弟小心一点。”   徐三爷让她提醒徐衍……长宜皱了皱眉,问道:“三爷怎么不自个和四爷说,到底是什么事,薛坤要对四爷不利吗?”   徐三爷幽深的眸子望向长宜,一张清丽至极的面容,明明眉目生的温婉,却又有一种难以隐喻的清冷的自持,原来老四喜欢的是这个样子的,他勾了勾嘴角说:“你也知道,四弟和我的关系……他未必会听我的。”   徐三爷说完没有再停留,提步往留榭院的方向走了过去。   回到随安堂,长宜和王氏一起给天赐换衣服,王氏就说:“三老爷和大老爷、四老爷是亲兄弟,怎么性子一点都不像,三老爷看人的眼神好生吓人。”   王氏是第一次见到徐三爷,徐大爷和徐衍待底下的丫头婆子一向都是随和的,她还以为徐三爷也是这样。   长宜虽也觉得徐三爷的性子阴晴不定,但再怎么样都是徐家的爷。长宜瞟了她一眼,“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她望着还在啃手的小天赐,想了想嘱咐道:“若是再看到徐三爷,抱着哥儿离远点就是了。”   王氏应了一声“是”,才蹑手蹑脚的退下了。   徐衍从内阁回来已经是傍晚了,陈应过来见他,徐衍换了件衣服又出去了。   长宜把天赐哄睡,让青竺把账簿搬了过来,徐管事送过来的账簿她才看了几页,就要到年下,庄子和田地铺子里的管事都要过来请安,长宜安排他们等过几天再过来,她得先把账簿看完了。   长宜望着窗外却有点看不下去,徐三爷说薛坤阴险毒辣,这一点倒没冤枉了他,只是徐三爷让她提醒徐衍,究竟发生了什么,薛坤的背后是赵王,难道是赵王要对徐衍不利……   过了许久却不见徐衍回来,长宜便让青竺拿了她的斗篷过来,提着灯笼去了熙春堂。   沿着夹道过去,庑廊下都挂着红绉纱灯笼,熙春堂在第二进院,和随安堂不过一前一后。夜里冷,北风还刮得呼呼的,长宜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走到那里书房的灯果然还亮着。   徐衍正坐在大理石桌案后面看信,抬头看到长宜走了进来。徐衍招手让她过来,“不是让你先睡下,怎么这时候又过来了?”摸到长宜的手有些冷,便握在手中替她暖着。   长宜低头看到书下面压了一封信,正是刚才她进来的时候徐衍看的那一封,他随手搁在了书下,还有小半截露在外面,素白色的笺纸。长宜看到上面的字迹,也是台阁体,落款秉之。   “我还不困,就想过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徐衍的脸上浮起笑容,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问她:“你现在看到了,放下心了吗?”   长宜一时没听明白徐衍话中的意思,愣了一下道:“四爷,你说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她想到徐三爷和她说的那些话,想了想决定还是和徐衍说清楚,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郑重的道:“四爷,我有话要和你说。”   徐衍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唇,柔声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长宜脸一红,过了一会才道:“……我今天和大嫂逛园子,在安隅堂前面遇到了三爷。”   “嗯,怎么。”徐衍脸上的笑收敛了些:“他都和你说什么了?”   长宜道:“三爷问我宛姐儿和薛坤,让我提醒你薛坤可能会对你不利,还让你小心一点……我不知道三爷怎么知道薛坤的,他还说你不会听他的,所以让我来劝你。”   她一面说一面打量徐衍的脸色,等到她说完徐衍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不见了,长宜很少见到徐衍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在她跟前一贯都是带着笑容的,这样倒还真有些吓人。   “我知道薛坤能这样为非作歹都是借了赵王的势,赵王想要夺嫡,就要把太子和皇长孙身边的大臣一一除去……是不是他们要陷害你?”她也只是猜测。   徐衍并不想让长宜操心这些,朝堂上的事错综复杂,他不想也不会允许有人把长宜牵扯进来,老三给长宜说这些,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徐衍慢慢摩挲着长宜的手心,顺着她的话说,“你不要担心这个,我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陷害的。”   长宜早就料到徐衍不会和她说这些,揪着他的袖子说:“四爷,你现在的处境是不是很不好?你不要瞒我,我一定要知道,你要是不和我说,我就再去问三爷。”   他什么都不告诉她,她怎么会不担心呢。前一段时间太子侍讲曹祐山就被下了诏狱,人虽然出来了,左腿的筋骨已被打断。还有上次马车翻了的事,都让她心有余悸。   徐衍无奈的笑了:“长宜,我真是拿你没办法……我是皇上跟前的人,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无非就是找人弹劾我罢了。王爷与朝臣勾结,这是犯了皇上的忌讳,他们不敢大张声势,所以也不会真对我怎么样。”   “你不要再操心这些,我在内阁这么多年,自然也不会是任由人摆布的……以后老三再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要听就是了。”   他放在长宜腰上的手突然一紧,钳着她的腰让她整个人坐在他身上。长宜还要说什么,徐衍已经低头轻啄她的嘴唇。   “四爷,你别……”长宜被他这样一亲,都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徐衍哪里容许她再去想这些东西,何况他的长宜难得主动送上门来一次。   长宜被亲的晕晕乎乎的,被放到榻上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这里是书房,外面还有人守着……而徐衍却不打算放过她,人都过来了,想走哪有这么容易的。   ……   小天赐在百日礼这一天终于有了自己的大名徐瑾,底下的人渐渐的都唤他瑾哥儿,只有长宜还是叫他天赐,小天赐每每听到母亲的声音,都扭过头看向母亲,咿咿呀呀的说个不停,长宜心里面暖的不行。   等到天赐睡着了,长宜才又开始看账簿,徐衍见她忙得昏天黑地的,替她找了个账房先生。账房先生姓房,名子纶,算盘拨的很神,只有赵王庄有一处错账被他挑了出来,数目虽不多,但也有六十亩地的玉蜀黍没有收成。   长宜叫徐管事把赵庄头叫了过来,把账簿发回去让他重新算了呈上来。   隔日赵庄头就把重新算过的账簿送了过来,长宜在书房见了他,赵庄头穿着粗布短褐,看上去也有五十几岁的年纪,因着常年在外劳作,皮肤晒得有点黑。   长宜把账簿递给房子纶,房子纶很快又算了一遍,点了点头说:“夫人,这回账目都对的上了。”   书房里笼了火盆,赵庄头额头上一会就出了汗,长宜喝了一口茶水,这才慢慢看向赵庄头。“看来账还是能算好的,怎么上次倒少算了六十亩地的收成?”   赵庄头低着头不敢看长宜,擦汗道:“回夫人,是小的给忘了,这一批玉蜀黍收的晚,和前头的账没记在一起,所以才给落下了。”   长宜点了点头,她倒是也信赵庄头的解释,何况是那么明显的错帐。但十几家田庄铺子的账簿送了过来,都没有错处,即使是情有可原,但那么多双眼睛都瞧着呢。   若是这次就囫囵过去了,只怕将来就有人欺她,管事就是这个样子,总要奖罚分明,才能让人服你。   长宜叫了徐管事过来,扣了赵庄头两个月的例银,又让他给下面的管事说,若是下回再有弄错帐的,就卷铺盖走人,想顶上来做管事的人难道还少。底下的人一听知道这位四太太也不是好欺的,一个个的倒都老实起来。   很快就到了年关,徐二爷调任山西巡抚的谕旨下来了,他十一月中旬就从四川启程,一直到小年才赶了回来,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   徐二爷下了马车,连衣服都没换就去了清心堂给徐太夫人请安。 第85章 我们夫人是赵王府的宛姨娘。   徐元筠听说徐二爷回来, 翌日和陈尧甫来了徐家。徐家长房一门三进士,陈大爷一向是敬佩的,所以儿媳妇说要回娘家, 陈大爷二话没说就准了,还让他们夫妻二人带上三牲酒水, 就快过年了,总不能空着手回去。   国子监放了年假, 徐珵正好也在家中, 听说陈尧甫来了府上, 领着他去与闲堂拜见徐二爷。走到庑廊下看到徐四爷身边的小厮也在。   徐珵问了一句:“四叔什么时候过来的?”   万春回道:“刚才过来, 正在里头和二老爷说话呢。”   徐珵点了点头, 和陈尧甫在庑廊下候了一会,才有人出来请他们二人进去。   徐二爷坐在书案后面, 徐四爷坐在一旁的圈椅上,手中握着青瓷的茶杯正在喝茶。   徐珵和陈尧甫深揖了一礼, 徐二爷免了他们的礼,问陈尧甫:“什么时候过来的, 可拜见过你岳父了?”   陈尧甫回道:“一早过来的, 岳父大人去了族祠还没有回来,元筠带着瓒哥儿去了太夫人那里请安。”   说到这里徐二爷看了一眼徐珵:“你去给你祖母问安,你母亲可在那里?”   徐珵在徐二爷跟前还是十分恭敬的, 回道:“母亲带了姝姐儿过去, 大伯母和四婶娘都在那里说话。”   徐衍看了一眼窗外, 天色暗了下来,看样子是要下雪了。他起身和徐二爷说:“二哥,我先回去了。”万春进来替他披上一件斗篷。   徐二爷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 吩咐徐珵送徐四爷出去。   徐衍去了清心堂。   丫头进去通传,徐衍进了东次间,长宜正在和徐元筠说话,都没有看到他进来。   徐衍走上前给徐太夫人问了安,徐太夫人笑着和他说话:“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我们正说去隆福寺参加法会,你到时候若是有空也跟着一块过来。”   隆福寺的水陆道场办的很盛大,徐太夫人信佛,徐家每年都会参加法会,徐衍颔首。   中午徐太夫人让在花厅摆了饭,用过饭长宜才和徐衍回了随安堂。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长宜替徐衍披上灰鼠皮的斗篷,正想从乳娘怀里接过天赐,徐衍却伸手接了过去。“我来抱吧。”   他在家的时间虽少,但回到家总是要抱一会儿子,男孩儿到了父亲的怀里,好像认得这个怀抱一样,小手抓住了父亲的衣袖。   他身形高大,天赐在他怀里不过一小团,父子俩这样看起来倒有些好玩。   回到随安堂雪已经下大了,王升家的手中拿着一封信,正等着回话,长宜叫她去了东次间。   徐衍抱着天赐在窗前哄了一会,他哄小孩的时候神情很温和,也极有耐心,男孩儿趴在父亲的肩膀上没一会就睡着了。   徐衍叫了乳娘进来,把天赐交给她带下去睡觉。他坐下来倒了一杯茶水喝,一边拿着书看,等长宜吩咐完事才放下了手中的书,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岳父让人寄信给你,出了什么事?”   “你都听到了?”长宜让青竺把信收了,微微一笑道:“芳荷有了身孕,可能我又要有个弟弟妹妹了。”   傅仲儒年不过四十,他身边的人有孕倒也不算稀奇的事,徐衍笑着摸了摸长宜的头发,让她躺在自己腿上:“不是说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在这儿睡会吧,我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外面大雪纷飞,暖阁里却十分温暖,长宜就这样睡着了,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除夕过后,从初一到十五,或去别家拜年,或宴请宾客,很快就过了年。隆福寺的水陆法会在二月中下旬,徐二太太早早就吩咐下面的仆妇备好供品。   到了十八这日,一早起来长宜由丫头服侍着穿衣洗漱。徐衍坐在临窗的炕上看书,等长宜梳好了发,徐衍合上书和她道:“我一会要去内阁一趟,不能陪着你去寺里,我让方严跟着你。”   长宜早就知道他忙,本来去寺里进香就都是女眷的事情,不过有件事倒要和徐衍商量:“我想过几日去沈府看看舅舅和舅母,我有些时间没去了,想在那里住几日。”   徐衍沉吟了片刻,却没同意这件事,只是道:“等你进香回来再说。”他看到妆奁上的眉笔心中一动,拿起眉笔替长宜画眉:“下午我若从内阁出来的早,就去隆福寺接你。”   长宜点了点头,她没想到徐衍竟然会画眉,而且画的很好。   送了徐衍出门,长宜才抱着天赐去了徐太夫人那里。马车一早就备好了,这时候天气虽有回暖,但风还是冷的,马车里笼了火盆。   一路上行人很多,马车进了城外面开始喧阗起来,有沿街叫卖的小贩,也有来来往往的行人,十分的嘈杂。   马车到了隆福寺的山门前停下,乳娘抱了天赐先下去,长宜才扶着青竺的手下了马车。知客师父和徐太夫人说了几句话,引着众人先去了禅房歇脚。   天赐在路上的时候还睁着眼睛滴溜溜的看,乳娘喂了奶后没一会就睡着了,小孩子就这样,一天十二个时辰倒要睡十个时辰。   在禅房歇了一会,众人先去了大雄宝殿进香。水陆道场设在天王殿的配殿,长宜搀着徐太夫人从大殿出来,看到庑廊下有一位妇人打扮的身影很是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只是背对着她,很快就不见了。   一场法会下来徐太夫人已经面露疲色,正好到了中午,众人又回禅房歇息,没一会寺里的小师父就送过来了斋饭。   过年因要宴请宾客难免吃的油腻些,隆福寺的斋饭正合众人的心意,徐太夫人吃了一碗素面。   服侍徐太夫人睡下,长宜也回了禅房,她有睡午觉的习惯,闭上眼睛却想到在大雄宝殿前面看到的身影……她越想越觉得熟悉,倒有几分像傅长宛,只是她怎么会在这里呢,难道也是来进香的。   长宜正想着,外面的丫头进来通禀,说是傅家的侍女求见她,长宜让青竺出去看看,见是一个十二三的小丫头,青竺打小就在长宜身边伺候,从来没见过这个小丫头。   小丫头施了一礼说:“姐姐不认得我,我是四太太出嫁后才买进来的,我们夫人是四太太的妹妹,想请四太太一叙。”   青竺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是五姑奶奶身边的丫头?”   小丫头笑道:“是了,我们夫人在家中排行第五,可不就是五姑奶奶,姐姐的眼力真好。”   青竺冷哼了一声,和小丫头身后的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婆子都身强力壮的,很快就制服了小丫头。   “你想唬弄姑奶奶我还得再造化个几十年,你夫人是五姑奶奶,你哄骗谁呢,当初五姑奶奶出嫁的时候我可是在场,陪嫁的丫头里可没有你!”   青竺吩咐宋婆子和王婆子:“拿绳给我捆上,竟然敢冒充五姑奶奶身边的人,姑奶奶我送你去见官。”   那小丫头吓得连忙求饶:“姐姐,求姐姐饶我一命……我们夫人真的是徐四太太的妹妹,我没有骗你,我们太太就在外面。”   青竺喝道:“死到临头还犟,傅家就只有两个嫁人的姑奶奶,三姑奶奶是我们太太,五姑奶奶嫁去了霍家,你们夫人是哪个?”   宋婆子道:“姑娘不必和她费口舌,叫我打烂她的嘴就不敢不说实话了。”   宋婆子和王婆子都是猗园干浆洗粗活的,手劲极大,小丫头又生的瘦瘦弱弱的,宋婆子像提个小鸡一样轻松。   青竺允了,宋婆子正要动手,小丫头这才说:“姐姐,我们夫人是赵王府的宛姨娘,傅家的四姑娘啊。”   她话一说完青竺脸色都变了,和宋婆子道:“把人捆了给我扔出去,真是晦气,大白天的在寺院还能撞到鬼。”   宋婆子和王婆子面面相觑,她们还从没听说过傅家有个四姑娘,看青竺姑娘这模样,这话倒不一定是假的。   到底是夫人的妹妹,宋婆子小心翼翼的问道:“不如姑娘还是给太太回禀一声……”   她话没说完却遭到青竺的一顿冷眼,宋婆子不知道她难道还不知道,傅家已经把傅长宛扫地出门,也根本不承认有这个女儿了,赵王府的宛姨娘而已,和她们姑娘有什么关系。   像这样的人,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   长宜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又让双杏出去看怎么了,过了一会却是青竺气呼呼的走了进来,长宜见她脸色不好,问她:“怎么气成这样,人呢,可是出了什么事?”   青竺不说话,长宜看了她一眼,青竺低下头回道:“是四姑娘身边的人,说四姑娘要见您,我让人把她撵走了。”   果然,她在大雄宝殿并没有看错人……一个王府的姨娘,既然能这样出来走动,那想必在府上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多难过了。   长宜望了一眼糊了明纸的窗棂,和青竺说:“把人赶出去就是了,何必气成这样。”她也不想见傅长宛,但又想到赵王要对徐衍不利,这其中未必就没有傅长宛的原因,或许她应该见见她。   长宜在榻上歇了一会,隐约听到天赐的哭声,她起身从榻上坐了起来,看到乳娘正在哄天赐。天赐这时候已经认人了,支着莲藕似的小胳膊要长宜抱,小脸蛋上还挂着眼泪。   天赐到了母亲的怀里就不哭了,偎在母亲的臂弯里倒是很乖巧。长宜拿着拨浪鼓逗了他一会,正好徐元筠过来找她去大雄宝殿求签问卜。   禅房离大雄宝殿有些脚程,两人带着丫头婆子沿着青石板路走到侧殿后面的夹道里,听到有人叫她。   “长姐……” 第86章 长宜再次看向傅长宛:“…………   长宜扭头, 看到傅长宛就站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身上披了一件镶白狐狸毛的斗篷,带着赤金红宝石的头面, 细白小巧的脸。   傅长宛走过来,盈盈施了一礼, 青竺见状挡在了长宜的面前。傅长宛看了一眼青竺,扬了扬唇道:“姐姐难道还怕我不成?”   长宜让青竺退下, 冷冷的望着傅长宛, 望着这个和她的样貌有几分相似的庶妹, 如今的赵王府的宛姨娘。   徐元筠是知道傅家有这位四姑娘的, 听说被赵王抬了妾室。她上下打量了傅长宛一番, 傅长宛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把她放在眼里, 而是望向了长宜。   “……见长姐一面真不容易。”   傅长宛脸上带着笑意,看到长宜怀里抱着的天赐, 眼神却黯然了一下,“许久不见, 长姐的孩子都这般大了, 自打上次一别,我和长姐也有三年未见了吧。”   长宜淡淡的道:“是有三年了。”   “长姐还真是一点儿没变。”傅长宛叹道:“还是从前的模样,连性子都没变多少, 还是这样冷淡, 长姐觉得妹妹可有什么变化?”   长宜皱了皱眉, 说道:“你见我就是来说这些的?”   “自然不是。”傅长宛说:“许久不见长姐,妹妹当然要和长姐叙叙旧,可瞧长姐倒是不大情愿的样子,我知道如今长姐是嫌弃我的身份了……也是, 长姐身上有正四品的诰命,自然是瞧不起我这个赵王府的妾室。”   她摆出一副长谈的模样,长宜就和徐元筠说:“要不你先去大殿,我等一会再去找你。”   她们姊妹之间说话,看上去又事关到傅家的一些私事,徐元筠也不好继续待在这里,便带着一群丫头婆子的走了。   长宜垂了垂眼眸,这才看向傅长宛:“既然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我也不多说你什么,如今傅家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有什么事也不必再跑回来说。不过我瞧你这身穿着打扮,应该在赵王府生活的挺好的,不过好不好的也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她欲想走,听到傅长宛在后面道:“长姐,你难道不想知道王爷会怎么对付徐四爷吗?”   长宜脚下一顿,扭头看过去:“傅长宛,你什么意思?”   傅长宛却不说了,只是笑着道:“长姐,你可真是好命啊,你一出生就是嫡女,而我却是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一生下来就比你低一头,凭什么啊!论样貌,论女红学问,我自诩也不比你差到哪里去,凭什么你就能嫁到程家去,父亲为我挑选的却都是那些穷酸秀才。我就该比你低贱吗,长姐?”   “我不甘心,所以我才诱惑程淮,长姐你本来就不喜欢他,为何不能把他让给我。”   长宜静静地望着傅长宛,看到她眼睛里慢慢的流下来眼泪。对于这个庶妹,长宜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从来没有说过这些,既然你不满意那些人,你和父亲和祖母说,谁又会强迫你嫁给他们。”长宜望着她道:“那张帕子难道是我让它掉下来的,你和我说这些又做什么,是我拦着程家不让程淮娶你了,是他们不要你,你怨不得别人的。”   傅长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是啊,我怨不得别人,可傅家又给我活路了?我姨娘死的那么惨,你们却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把我关在那不知天日的地方,长姐你可知道我吃了多少苦。”   她伸出十指:“我也是傅家的小姐,在那里洒扫浆洗,长姐可知道我要怎么熬,我如果不想办法出来,迟早也会被那些人打死在那里,长姐可曾可怜过我!”   傅长宛见长宜不说话了,才冷笑了一声道:“长姐不会真以为我在那里是享清福的吧,长姐还真是单纯,看样子这些年徐四爷把长姐护得很好,长姐还真是有福气,程家嫁不成了,摇身一变反倒成了徐家的四太太。”   “当初长姐骗我说和徐四爷没什么关系,只怕长姐自己早就和徐四爷说不清了,说来长姐你应该感谢我的,不然你怎么能嫁入徐家!”   长宜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你若是和我说这些的,就不必再说了,赵王对付四爷的事,你知道多少?”   傅长宛从袖子里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长姐自个也说了,看我的穿着打扮,在赵王府生活的的确不错,王爷很宠爱我,这是长姐想不到的吧。”她缓缓地笑了,“我知道很多事,不止徐四爷,还有徐三爷……”   长宜蹙了下眉头。   傅长宛继续说:“徐三爷和舅父一直都有书信往来,徐三爷和徐四爷兄弟不和,外面的传闻果然不错,你猜怎么着,徐三爷亲自把徐四爷的把柄送给了我舅父,徐四爷遭了皇上的训斥,长姐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长宜不由握紧了手心,如傅长宛所说,她的确不知道,徐衍也从未和她提起过。她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长姐不必担心,皇上还是很信任徐四爷的,不然也不会只是训斥。”傅长宛慢慢的说:“当然,我还知道很多,如今徐四爷正得圣宠,他是皇太孙跟前的人,王爷又岂会不忌惮他。”   “徐四爷这样护着长姐,想必应该也听长姐的话吧,不如长姐回去和徐四爷商量商量,只要他在皇上提出废立太子的事上不言语,王爷也不会再对他做什么的。”   “你过来见我是为了和我说这些的吧?”长宜问道。   傅长宛摇头道:“倒也不只是这些……不过只要徐四爷不再从中作梗,等他日王爷登基,必少不了徐四爷的好处。”   长宜觉得赵王真的是疯了,竟然这般明目张胆的威胁皇上的臣子,但如今赵王也有这般跋扈的本事,皇上铁了心的打击太子身边的人,滋长了赵王的胆子。   长宜却笑了一下,和傅长宛说:“这事容我想想吧。”   傅长宛显然是没有想到长宜会这么快答应下来,微微有些惊诧,但很快她脸上露出笑容:“这件事只怕容不得长姐细细想……”   她说话的时候从侧殿的前面走过来十几个穿程子衣的男人,个个凶神恶煞的,手中都拿着兵刃,还有刚才已经走了的徐元筠,丫头婆子都瑟缩着不敢动弹。   长宜再次看向傅长宛:“……你到底要做什么?”   傅长宛笑着道:“长姐到这会还没看明白吗?妹妹能做什么呢,不过是王爷想请长姐去一趟王府,喝喝茶叙叙旧罢了……我进王府这么久,长姐可从没去看过我呢。”   长宜看了一眼侧殿周围,按说起来隆福寺进香的人很多,但庙会刚罢,这会子香客反倒不多了,这么一会子都没见到一个人影。既然傅长宛敢明目张胆的带着人把他们堵在这里,想必是有备而来。   站在长宜身后的方严上前迈了一步,长宜向他摇了摇头,虽然她知道方严的身手不错,但对方人实在太多了。就算拼死抵抗只怕也难逃出去,何况这些人看上去也不是好惹的。   若是真动起了兵刃,他们都是女眷,根本逃不过……何况还有天赐和瓒哥儿,是一定不能见血的。   被押着的徐元筠忽然抬起头说:“傅四姑娘,你口口声声叫着四婶娘长姐,你们可是亲生的姊妹,你这样做又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话还没说完,其中一个穿程子衣的男人把手中的刀放在了她脖子上。   那冰冷的透着寒光的兵刃就搁在徐元筠白皙的脖颈上,即使是一个男人只怕也受不住,何况一个内宅里的妇人,徐元筠说话的声音颤抖了几许。   “徐大姑娘,原来是你,我差点没认出你来。”傅长宛嗤笑了一声,“你问问你的四婶娘,可有把我真正当作亲姊妹,我这样做当然有我的原因,就不必向你解释了吧。”   长宜望着那刀刃又近了几分,急声道:“宛姐儿,快让那人把刀放下来,不干元筠的事。”   傅长宛看了她一眼,却是笑了笑,慢悠悠的道:“长姐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她比手示意了下,那人才把刀收了回去。“长姐,你不要想了,这里不会有人经过的,我劝你还是跟着我回去。”   “好。”长宜握紧了手,“既然只是请我一人,那就把他们放了,我跟你回去。”   ……   长宜被两个穿程子衣的男子带到一间禅房里,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敲晕了过去,之后才被送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出了宣武门,直往崇北坊过去,路上行人太多,马车刚刚拐进一个胡同,被一队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拦住了。   驾马车的男子一看到领头的锦衣卫连忙跳下了马车,拱手叫了一声“顾爷”:“您老怎么在这里?”   顾清掖站在马车前面,北风吹的他衣摆飞扬,他点了点头,声音却极其冷冽:“把人带过来了?”   男子诧异了一下,但很快回道:“带过来了,人就在马车里。”   顾清掖提步上前,那驾车的男子连忙跟在他的身后,笑道:“不过一个女人罢了,王爷怎么还把顾爷派过来了?”   顾清掖回头看了他一眼,男子被看的一愣,连忙噤了声。   马车里没有车窗,顾清掖把车门打开,看到长宜就躺在车厢里,人却已经被敲晕了过去,好在身上的衣物头饰还都整洁干净。   他看向那个驾车的男子:“王爷说了,让我们把人送过去。” 第87章 (修文) “徐夫人,你以为你……   男子拱手笑道:“怎的还劳烦顾爷的大驾, 小的把人送过去就是了。”   赵由话还没说完,却觉得脖颈上一凉,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血顺着长刃汨汨流了出来。赵由望着顾清掖阴柔骇人的面容,伸手想要从腰间拔出刀来, 却已经晚了,他手上已经没了力气。   “你……”赵由瞪大了眼睛望着顾清掖, 却最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人就倒在了地上。   顾清掖朝身后的锦衣卫招了招手, 立刻有人上前来。“把人处理了。”他毫无波澜的吩咐, 拿出帕子擦了擦刀上殷红的血迹。   “大人, 要是王爷知道了……”其中一个锦衣卫说。   顾清掖把刀收回鞘中,伸手示意他不用再说:“我知道, 王爷那里自有我去回话。”   徐衍从宫门出来,听到徐大爷的话脸上已经冰冷如寒霜一般, 寒风吹的雪花簌簌飘了下来,铺在地上, 没一会就白了一片。   “老四, 这可该怎么办?”徐大爷见徐衍没有出声,懊恼的道,“也是我的疏忽, 才让四弟妹给人劫走了, 难道要咱们去王府要人吧。”   徐衍闭了闭眼, 沉声说:“若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也只能这样为之。”   徐大爷一时沉默了。   徐衍凝望着地上的白雪,赵王是怎么知道徐家今天要去隆福寺进香,还要收买隆福寺的那些僧人, 此局绝不是一夕之间就能布好的,他让徐大爷派人跟着老三,看样子到底还是疏忽了。   赵王要拿长宜威胁他,却偏偏碰到了这个时候,底下的人弹劾赵王有谋反之心,还真是会挑时候。   他想到这里,袖子里的手慢慢攥紧了,问徐大爷:“你刚才说长宜被王府的两个侍卫带走了,带去了哪里,赵王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徐大爷道:“我已经叫人打听过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赵王把他帐下的幕僚都叫了过来。”   徐衍皱了皱眉,他当然知道赵王为何要这样做,但不是解释的时候,他现在得立刻知道那些人把长宜送到了哪里。   徐大爷说:“方先生去跟了,不过现在还没有回来。”   万春递过来斗篷,徐衍却没有接,他站了这么一会,身上已经落满了雪,可这时候谁都没有心情去拂雪。   徐衍静了一会和徐大爷说:“大哥你先回去吧,母亲那里你也要多看着些。”他说完这些亲自扶了徐大爷上马车。   徐大爷点了点头,徐太夫人还在隆福寺里,那里已经不能久待了,他是得回去看着些。他坐进马车里,又挑了帘子探出头来,问道:“老四,你打算怎么办?”   徐衍却已经转身往回走了,并没有听到这句话,徐大爷摇了摇头,只好让车夫驾着马车走了。   徐衍去了兵部,他拿了调兵的勘合,兵部侍郎霍仲修是霍二郎的父亲,徐衍又和霍二郎是连襟,霍仲修对这个正四品的少詹事更多了几分亲热,让书办沏了一壶龙井,特地来招待徐衍,问道:“徐大人前来调兵,可是出了什么事?”   徐衍握着茶杯喝了一口,淡淡的道:“是有点事,不过此事涉及到赵王府,皇上的意思是让隐秘不发,还请霍侍郎担待,行之尚不能告知。”   霍仲修身为兵部侍郎怎么可能没有听到风声,他点点头:“倒是辛劳徐大人了。”   徐衍没有在兵部多停留,带着人去了城西,他得知道长宜是不是还在城内,不管怎么样,马车从寺庙出来一定会有踪迹。   长宜醒来后发现自己睡在一张架子床上,屋子里的圆桌长凳一应俱全,地板上笼了一盆炭火,门窗闭着,似乎还能听到外面的吆喝声,倒像是在大街上。   长宜摸了摸还有些疼的后脑勺,她被人打晕,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难道这儿就是赵王府?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长宜看到外面的天色还亮着,应该没过去多少时辰,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刚刚从床上坐起来,听到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从外面走进来一个高大的男子,长宜想到那些凶神恶煞的穿程子衣的王府的侍卫,身子往后缩了缩。   当来人走过来,长宜才看清他身上穿着麻色的飞鱼服,腰间佩着绣刀,她抬头慢慢看清男人的面庞,却是微微一愣,怎么……怎么会是他呢?   英国公府那个外室所出的长孙,长宜记得他姓顾,叫顾清掖,是北镇抚司的人,和徐衍是认识的。   长宜记得劫持她的那一群人中并没有顾清掖的身影,顾清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也是赵王的人?   “你……”和方严一样,此人的眼眸如同鹰眼一般犀利,眼睛里的冷意,再加上额间的那一道疤痕,更让人从心底里生出惧意。   “嗯……是我。”顾清掖应了一声,他声音低沉,却又有点嘶哑。   长宜却望着他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是真的害怕,不仅仅是眼前的顾清掖,还有她目前的处境。她被那两个侍卫带走后,也不知道傅长宛到底有没有把他们放了,她现在满心里都是害怕和担忧。   顾清掖看了看他,修长的手指提过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递给长宜:“喝点水吧。”   长宜抬头看向顾清掖,目光落在茶盏上,上好的白瓷茶盏,茶汤清亮。长宜摇了摇头,“我不渴……”   顾清掖看到她脸上的戒备神色,也不勉强她,饮了那杯茶水,一撩衣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长宜不知他是何意,说道:“你们宛姨娘呢,我要见她。”她要确保傅长宛是真的把人给放了。   顾清掖抬眸看了她一眼,忽然道:“徐夫人,你以为你现在身在何处?”   长宜看到他笑了笑,这时房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朝这里走了过来,敲门道:“大人,徐千户回来了。”   顾清掖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喝了,站起身道:“还请夫人再担待一会,等话传到了,我自会放了夫人。”   长宜愣了一下,顾清掖已经打开门出去了。长宜望着放下来的帘笼,一会才反应过来,顾清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霖是顾清掖手下的千户,他看到从屋子里走出来的顾清掖,拱手叫了一声:“大人。”   顾清掖‘嗯’了一声,并没有避讳屋子里的人,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大人猜的不错,薛坤和宋谓那边有了动静,属下过来的时候,皇上身边的马公公来宣圣旨,这会子王爷已经被召进宫了。”徐霖回禀道。   顾清掖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过了一会才点头:“我知道了。”他招了守在门口的护卫,吩咐道:“看好了夫人,我不回来,谁来了都不能把夫人带走。”   他的语气不容人置喙。   “是。”那护卫拱手道。   顾清掖大步下了台阶,徐霖在后面也连忙跟上他:“大人,咱们这是要进宫?”   走到小院门口,已经有人牵了两匹高头大马在等着了,顾清掖率先上了马背,徐霖跟在后面也上了马,两人径直往棋盘街的方向疾奔而去。   直到院子里没了动静,长宜才从床上下来了,她刚才听到了顾清掖和他的手下说话,才知道她并不在赵王府,她得弄清楚她现在到底在哪里。   长宜透过缝隙往外看,见是一个很小的院子,门口守了两个护卫,她趴在门上,外面摊贩的叫卖声就更清晰了,长宜能确定她没有出城,只是不知道在哪个胡同里而已。   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徐衍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被劫走的事情……   长宜在屋里坐了一会,她如今满心里都是着急,坐也坐不住,她在想顾清掖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晕倒前明明是被两个穿程子衣的侍卫带走的,又是怎么落到顾清掖手中的,为什么会被带到这个小院。   长宜觉得疑惑极了,她想了想,走过去把门推开了,守在门口的两个护卫把刀柄横在她的面前,看到她没有硬闯的意图,其中一人毕恭毕敬的道:“夫人,您不要让小的为难,大人吩咐了,不让您出这个门。”   长宜一看他们腰间的佩刀就知道是北镇抚司的人,顾清掖竟然留了锦衣卫看守她。“你们大人去哪里了,我要见宛姨娘,我有话要和她说。”   这两个护卫却显然愣了下,“什么宛姨娘,我们这里没有夫人所说的宛姨娘。”   长宜也只是试探,听了这两个人的话她更能确定劫持她的那一伙人和眼前这些锦衣卫不是一路的,按说傅长宛能使唤的动王府的护卫,怎么这些锦衣卫却连宛姨娘的名号都没听说过。   难道她晕倒的时候,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顾清掖他到底是做什么的,长宜更迟疑了。   她问道:“那你们大人和赵王什么关系?”   这回两个锦衣卫都没有说话,反倒是戒备的望了她一眼,但还是恭敬的道:“外面下雪了,夫人还是进屋避避风寒吧。”   长宜只好又坐回了屋里,望着外面天色越来越暗,心中的焦急就越来越深。   过了一会门扇开了,外面的一个护卫走了进来,手里面还提着一壶茶水,她看到长宜就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眼眶红红的,难得的开了腔:“夫人不必害怕,我们不会伤害夫人分毫的,不过大人吩咐了,得等他回来才能放了您。”   他把茶水放到高几上,叹了口气,嘀咕道:“也不知道我们大人怎么想的,给自己找了个这么大的麻烦……”他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说下去。   长宜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人就道:“夫人若是怕冷,我就叫人再多添些炭火来。”   长宜的确手脚冰凉,但升再多的炉火又有什么用,她没有说话。   那人又关上门出去了,却没一会儿送进来一盆刚烧起来的炭火,还有一个攒盒。那人又道:“夫人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小的们就行。” 第88章 顾清掖脸色冷肃:“人抓回来……   等那人出去后, 长宜才小心翼翼的把椅子挪到了内室,后面有一扇窗户,这是经过她刚才的观察发现的, 只是有些高,长宜站在椅子上还要踮着脚尖才能摸到窗棂。   应当是许久没有打开过了, 窗户是槐木制成,未免有些重, 长宜又害怕发出声响惊动守在外面的锦衣卫, 只能一点点的往外推。好在她这些日子时常抱着天赐, 胳膊也有些力气, 窗户还真叫她推开了。   顾清掖刚刚从马上下来, 守在院门前的锦衣卫就跑了过来回禀:“属下护卫不利,叫夫人跳窗逃跑了。”   她竟然敢跳窗, 顾清掖脸色冷肃:“人抓回来了没有?”一面说着,一面沿着庑廊去了二进院。   那名锦衣卫趋步跟在后面, 回道:“夫人崴了脚,没走多远, 叫咱们兄弟又抓回来了。”   顾清掖推开门进来的时候, 长宜正坐在靠窗的大炕上,莹白的小脸沾上了灰尘,左脸颊有一道血痕, 衣服上还有血迹, 看上去是有些狼狈, 看到顾清掖进来,长宜慢慢低下了头,双手抱膝坐着,没有说话。   顾清掖看着她, 嘴角微微勾了勾:“你胆子倒真是大,竟然还敢跳窗!”他看了一眼已经被重新钉死的门窗,那扇窗户不算很高,但仅仅是对于他来说,傅长宜不过到他胳膊的位置,这对她来说应该算是很高了,不然怎么能摔成这样。   长宜也有些懊恼,如果不是守在外面的人突然又进来,肯定不会发现她跳窗的事,说不定她就逃了出去。   如今人没逃掉,还崴了脚,就是顾清掖让她走都走不多远,更不要再提逃跑的事。   长宜淡淡的道:“让顾大人看笑话了。”   “的确是有些好笑。”顾清掖看了看她,走到炕前出声问道:“伤到哪里了?”   长宜有些不解,看了他一眼道:“我没事。”   顾清掖却冷笑了一声,“是吗,那衣服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长宜觉得顾清掖管的有点多,难道这个时候不应该质问她为什么逃出去吗,竟然只是问她伤在哪里,她摇了摇头道:“我不明白顾大人要做什么,你临走的时候说自会把我放了,顾大人,我求求您,您放了我好不好?”   顾清掖闻言沉默不语,脸色渐渐变得阴沉。长宜望着他,心也慢慢沉了下来,她本来就不应该信他的话,虽然她不知道顾清掖是怎么从傅长宛的手中把她劫持过来的,但把她困在这里,一定有他的好处。   顾清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许久,大掌捏住她攥着的右手一看,果然是血淋淋的,手掌心有一道伤痕,显然是被利器割伤。   他眼眸微敛,长宜却被他这个动作吓到了,她连忙抽出手来,喊了一声:“顾大人。”她戒备的望着顾清掖,眼圈还有些红红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哭过了。   “说来顾大人和我夫君也算有些交情,顾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该自重些。”长宜向后缩了缩身子。   顾清掖看她一副害怕的模样,忽然就有些生气,但他为什么生气……也许只有他自己明白。顾清掖转身出了屋子,帘笼又再次落下来,屋子里只剩下她自己一人,长宜才微微舒了口气。   长宜抱着膝坐在炕上,手上和脚上的伤都在隐隐作痛,她爬上窗户的时候还没有站稳就摔了下去,慌乱之中右手也不知道碰到了哪里,掌心割了个很深的伤口。   长宜没想到顾清掖还会再次折回来,刚刚松懈的心情又紧张了起来。   顾清掖把药箱放在炕上,看到攒盒里的吃食都没有动,甚至连高几上的茶杯放置的位置都是他下午走的时候随手摆的地方,看来还真是处处都防着,他费劲了心思把她救下,难道还会伤害她不成。   顾清掖提起茶壶倒了一杯热水,又再次递到她面前,长宜依旧摇了摇头,顾清掖就说:“你不是想让我放了你,那就乖乖把水喝了,把伤口上了药,我就送你回去。”   峰回路转,长宜反倒是愣了下,她没有想过顾清掖就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她。那他劫持她做什么呢?   顾清掖看了长宜一眼,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又换了个茶杯倒满茶水递给她:“喝吧,里面没下毒。”   长宜的心思被戳破,尴尬的笑了笑,她接过茶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顾清掖的话:“顾大人,你真要放了我?”   顾清掖挑了挑眉,“怎么,还不想走?”   长宜摇了摇头,到底还是没有把心里面的疑惑问出来。   已经是黄昏了,天色暗了下来,屋檐下的红绉纱灯笼依次点亮。虽然还在飘着大雪,此时此刻潘家胡同一个两进的小院里突然涌进来一队官兵,与之对峙的则是握着刀柄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小院不大,却挤得满满当当的。   徐霖从前院过来,院门前两个锦衣卫向他拱了拱手,徐霖看了一眼屋子,问道:“大人还在里面?”   其中一个锦衣卫点了点头,“大人刚才提了药箱进去。”   徐霖皱了皱眉,他跟在顾清掖身边多年,从未见过大人何曾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过。   那里面的可是阁臣徐大人的夫人……如今徐大人都亲自找上门来了。   顾清掖从二进院出来,看到徐衍披着大氅站在大红色的灯笼下面,一向儒雅温和的面孔异常冰冷,身后站着一队穿盔甲的官兵。   “徐大人。”顾清掖走上前拱了拱手:“怎么今日有空光临敝地,可是有什么要事?”   徐衍直盯着顾清掖走进来,还了一礼,不动声色的说:“不曾想顾佥事把宅子买到了这里,倒叫徐某好找。”他说话的时候打量了一眼这个两进的小院,“世子爷若是知道顾佥事如今有家不能回,只怕也要伤感一番。”   提到那个未曾谋面的父亲,顾清掖的眼底立显寒意,他望着徐衍,这个年纪轻轻就进入文渊阁当值的大学士,过了一会才道:“敝院虽然没什么好茶,不过大人既然来了,不妨进屋喝口水。”   站在院子里的锦衣卫主动避让出一条路,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声响,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前院的中堂。说是中堂,不过摆了几把椅凳,倒是上面搭着的椅袱是上好的灰鼠皮。   很快底下的人送进来一壶热水,又蹑手蹑脚的退了下去。   徐衍看了一眼白瓷的茶杯,说道:“顾佥事劫了拙荆的马车,想来一定会给徐某一个正当的理由。”   中堂只有他们二人,话也就摊开了说。   “徐大人说我劫了贵夫人的马车,可有什么证据?”顾清掖勾了下嘴角,“难不成倒打一耙是你们文臣的一贯作风?”   徐衍淡淡的道:“能做到在半路把马车截下,不留一点痕迹的,徐某想来想去,也就顾佥事有这样的本事了。”   顾清掖喝了口水,说道:“承蒙徐大人夸赞。我瞧徐大人也不遑多让,竟然能拿到兵部的勘合。”   徐衍就道:“……还请顾佥事放人,拙荆她胆子小,我怕她吓坏了。”   傅长宜胆子小?顾清掖阴鸷的眼眸里微微有了笑意,但也是一闪而过。他轻轻拨着茶盖,说道:“我若是不放人,徐大人又当如何?”   徐衍看向顾清掖,顾清掖也抬了抬眼眸,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两双目光分明都透着冷意。   徐衍坐在椅子上笑了笑:“顾佥事说笑了,你费了这般力气把马车劫走,不惜杀了王府的侍卫,难道不是为了投诚……还是说徐某会错了意?”   顾清掖就道:“看来徐大人是有备而来,只是如今棋局未定,徐大人如此说未免太早了些……不过我倒是愿意卖给徐大人一个人情。”   这时庑廊下传来脚步声,有人过来了,是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顾清掖跟前,俯在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顾清掖的眼神渐渐变得有几分玩味,抬起头望向坐在对面的徐衍。   “没想到徐大人还读《孙子兵法》,这一招声东击西使的不错,只不过徐大人未免太小看了我顾某。”他望着徐衍:“我若是大人,有这个空闲倒不如回家看一看。”   徐衍望着他的目光微沉,顾清掖这样说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徐衍片刻都没有再停留。   外头的雪似乎又下大了些,寒风呼号,屋檐下的灯笼连成一片红意。   顾清掖慢慢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嘭’的一声,握在手中的白瓷茶杯竟硬生生被他捏碎了,碎瓷扎进肉里,深红的鲜血顺着手指滴落下来。   守在外面的锦衣卫听到厅堂里的声响连忙进来了。“大人……”徐霖神色凝重,顾清掖看了他一眼:“有什么快说。”   “薛坤带人去了府院,说一定要见到您。”徐霖道。   顾清掖慢慢的拨出手上的碎瓷,甚至眉心都没有皱一下,淡淡的说了句:“我知道了,他既然愿意等就让他在那里等着。”   徐霖望着他血淋淋的手,还是忍不住说:“大人,要不要找个医官过来包扎。”   “不必了。”顾清掖摇了摇头,“你先出去吧。” 第89章 (修文) 徐衍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时候天色已晚, 路上几乎见不到行人,只有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一辆青闱马车缓缓从胡同里驶出,已经下了半天的雪, 地上的积雪约有半尺厚了,虽然车夫已经在尽力赶路, 可还是有些慢,终于赶在城门落锁前出了城。   马车沿着官道前行, 半刻也没有耽搁, 坐在车厢里的长宜早已归心似箭, 顾清掖给她包扎伤口后果真让人放了她, 长宜虽感到奇怪, 现在却无暇想这些,她在外这么久, 也不知到底怎么样了,恨不得立刻就到徐府门前。   马车行了不远, 只听一阵马蹄声突破天际传了过来,在沉寂的雪夜里显得有些突兀, 也不知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由远及近。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长宜掀开车帘往外看,雪下的又急又密, 隐约看到前面立着四五匹高头大马, 马背上都坐着人。   “车里什么人?”有人喝了一声。   车夫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 已吓得脸色煞白,人都哆嗦了起来。   只见为首的男子翻身下了马,雪地映着白光,虽看不清人脸, 却能看到来人身上穿着绯红的官袍。   徐衍亮出腰牌,车夫连忙跪在了雪地上,磕头道:“回……回大人,小的是车夫,里头是一位夫人……有人给了小的十两银子,让小的把这位夫人送到大兴徐家。”   长宜不由握紧了手心。   一丝光亮从外面透了进来,是车帘被掀开了,冷风裹挟着雪花吹了进来。长宜目光紧紧地盯着车帘,她已顾不得思考,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不,她不能再被抓回去……   看样子只有跳下马车,长宜抓住车门,闭上了眼睛。   一个低沉的平和的声音从风雪里传过来,听上去有些遥远:“长宜。”   长宜一下子愣住了。车厢里很是昏暗,徐衍一眼看到了缩在角落里的长宜,微微皱了下眉头,他弓着身子进了车厢,长宜还是愣在那里,直到一双温热的大掌覆上她的脸。   长宜几乎失语了一般,好一阵才发出声来:“四爷……”声音嘶哑。   徐衍听的心中一揪,细微的疼痛在胸腔里弥漫开来。“嗯,是我。”徐衍俯下身把长宜拢在鹤氅里头,感受到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徐衍轻轻的拍长宜的背,柔声哄她。   听到他低沉温和的声音,一直萦绕在长宜心头的恐慌和害怕在这一刻完全卸下,紧绷着的身体也慢慢松懈下来,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这时候的长宜比任何时候都要更依赖徐衍,她根本也管不了这是在哪里,揪着徐衍的衣袍,哭声近乎哽咽。   徐衍心里犹如无数根针在细细的扎。只能轻柔地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水,他当真是心疼极了,柔着声音哄她:“长宜,不哭了,已经没事了。”   长宜紧紧抱住徐衍,头靠在他炙热的胸膛上,感受到他身上的温暖才算是真正的安下了心。   哭了一阵,情绪慢慢的稳定下来。   徐衍爱怜的抚着长宜细软的头发,一手给她擦泪,她哭得这般厉害,小脸上都是水。徐衍捧着长宜的脸开始轻柔的吻她,从眉心落到脸颊上,再到柔软的唇上,格外的怜惜。   “四爷。”长宜吸了吸鼻子,问道:“你怎么知道马车里是我?”   刚才她还以为是顾清掖又叫人把她抓回去,还想着如何逃走……如果不是徐衍叫了她那一声,可能她就要从马车上跳下去了。   徐衍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我当然知道是你……”他一直跟在她的后面,算着时间,应当是他刚到潘家胡同,顾清掖就把长宜送了出来。   他跟了她一路,只是不敢确定,直到他判断出马车是往大兴的方向去的,才拦下了马车。   “是我来晚了,让你受了惊吓。”她年纪还小,又从来没经历过这些,不知道得有多怕。徐衍又把她搂紧了些。   长宜摇了摇头,说道:“我醒来后就被关在一个屋子里,看守我的人换成了锦衣卫,为首的是那位顾大人。”   徐衍自然是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要不然他也不会找到潘家胡同,他点了点头:“是顾清掖劫了马车。”   得知马车没有进赵王府后,他就猜到了是顾清掖,能在赵王府侍卫的眼皮子底下把马车劫走,也只有他能做到……   这个人为了飞黄腾达是可以和魔鬼做交易的人,如果只是交易,他尚能放下心,但经过刚才他就没有那么确定了。   徐衍低头看向长宜,外头天黑,马车里又没有点灯笼,车厢自然是暗的很,只有火盆里烧着寸长的银骨炭,黑暗中他的眼睛愈发幽深。   顾清掖对长宜,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不过看样子长宜并不知道,当然他也不想让长宜知道这件事。   “顾清掖也是赵王的人,不过他一向和薛坤对付不过来,劫马车也是事出有因。”徐衍抚摸着她的脸颊,沉默了一下说:“……这件事有些复杂,等回头我再慢慢和你说。”   长宜轻轻‘哦’了一声,她看不清徐衍脸上的神情,却觉得他这次沉默的好像有些久。   他找她应当也费了不少的力气,在这几个时辰中,徐衍肯定比她更焦心,长宜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心疼,抬手摸他的眉头,果然是紧蹙着的。   徐衍却握住了她的手,摸到长宜手上缠绕的细棉布,忍不住拧眉。“怎么受伤了?”他一面问,一面让人拿了灯笼过来,仔细的检查,除了手上有伤,脸上也有伤。   “是不是顾清掖对你做了什么……”徐衍的脸色很是难看。   长宜怕他误会,连忙解释:“这是我跳窗摔的。”   长宜把她跳窗逃跑的前前后后跟徐衍说了一遍,却隐瞒了顾清掖给她包扎伤口的事。徐衍听后眉头皱的就更深了:“……怎么能这么傻,你又不是打小习武,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若真摔出好歹来怎么办。”   长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般的胆量,她当时就想着逃出去。而且她那时根本就没觉得害怕,现在却有点后怕了。   长宜看着徐衍冷寒的脸,微微有些心虚:“都是一些小伤,养两天就没事了。”她拉了拉徐衍的衣袖说:“天赐和元筠都还好吗?”   徐衍蹙了蹙眉,他怎么可能不心疼,叹了一口气道:“天赐没事,母亲让王氏把天赐抱到了她那里,她亲自照看着……都在府里等着我们,得赶紧回去了。”   长宜点了点头,徐衍叫了徐骞过来,吩咐了他几句,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回到大兴已经是戌时了,雪还在下着,马车停在柏树胡同。徐衍把长宜裹得严严实实的,抱着她下了马车。   车夫觑了一眼徐府的大门,很快又低下了头。   穿褐布短衫的高大男子看了他一眼,从马背上卸下一个酒囊,递给那个车夫:“喝一口。”   车夫不敢不喝,接过酒囊喝了一口,白酒入口辛辣,身子倒渐渐暖和起来,他把酒囊还回去:“多谢壮士。”   方严望着车夫,声音冷冽:“老伯,好生做你的生意,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嘴严实点,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说着拍了拍车夫的肩膀,似有千钧之力,车夫的脊背都抬不起来了,只能忙不迭的点头:“小人知道,小人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方严才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放到车夫的手心。   一直到了随安堂徐衍才把长宜放在临窗的暖炕上,万春进来传话:“四爷,陈先生回来了,请您去书房一趟。”   陈应名义上是徐衍的跟随,实则是谋士,深夜前来一定是有要事。长宜想起来下午她在小院里听到顾清掖的手下说皇上急召赵王进宫,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她抓着徐衍的衣袖跟他说了。   徐衍握了握她的手说:“我知道了,母亲那里我已经让人传了话,你不必着急过去请安。”他深深的看了长宜一眼,方才出去了。   青竺和双杏一直都在院子里等着,看到徐四爷抱着长宜进了随安堂,两人就跟了进来。长宜衣服上有血,脸上又有伤口,在灯下看起来不免触目惊心,青竺和双杏都吓到了,还以为长宜受了酷刑。   青竺哭得眼眶红红的,不停的抹眼泪,长宜只好和她说:“我没什么大碍,一点小伤罢了。哥儿呢……”   虽然在路上徐衍已经和她说了天赐没什么大碍,但她还是挂心的很,现在这小家伙已经认人了,这么久没有见到她,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   双杏去传话,王氏很快就过来了,回道:“哥儿受了惊吓,哭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才哄睡着了。”   长宜不由皱眉,从暖炕上下来去了西次间,屋子里笼了炭火,男孩儿肉嘟嘟的小脸蛋儿睡的红红的,脸颊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王氏说:“母子连心,哥儿一定是知道夫人受了伤,才哭得这样厉害。”   长宜看了一眼王氏,又问她天赐吃奶了没有,王氏道:“吃了两次,不过吐了一回,哥儿哭得太伤心,吃的不算多。”   长宜很是心疼,在床沿上坐了一会,方去了净室沐浴,也不知道磕碰在了哪里,身上倒有好几处淤青,绞干头发穿上衣服出来,姚嬷嬷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酒酿圆子,长宜也的确有些饿了,喝了一整碗的酒酿圆子,又吃了两块豌豆黄。   雪还在下着,地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积雪。   拾雨站在庑廊下,看到雪地里走过来的一行人,为首的男子身穿绯色云雁纹补子服,竟然是徐四爷,身后还跟着他的两个随从。   眼瞧着人走过来,拾雨连忙下了台阶,笑着迎上去:“四爷。”   徐衍抬眸看了一眼半掩的门扇,点了点头:“你们三爷呢?”   “三爷正在屋里看书。”拾雨拱手道:“四爷且等一会,容小的进去通禀。”   书房隐有细碎的声音传过来,徐衍就站在雪地里等着,没过一会从里面出来一个穿银红比甲的丫头,正是在徐三爷身边服侍的丫头名叫瑞蓉的。梳着挑心髻,发丝有些凌乱,眉眼含春。   瑞蓉望向站在台阶下面的高大男子,面容冷峻,一身绯红的官袍,在雪地里映衬的身姿更加挺拔俊秀。   她曾在留榭院见过徐四爷一面,那是两年以前的事了,那会子徐四爷还没有成亲,身边服侍的仆从连个女的都没有,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偷偷说他不喜欢女人。   一母同胞的兄弟,徐三爷和徐四爷生的有几分相像,都是阴柔的面庞,眼窝深邃。不过徐四爷的眉眼更温和儒雅,而此时却沾染上了寒气,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瑞蓉在庑廊下福了福身子才退下了。   拾雨从书房出来,看到徐衍还站在雪地里,快步走上前道:“四爷,三爷请您进去。”   地板上笼了一盆炭火,徐三爷坐在书案后面正在写字,听到推门的声音也没有抬头,直到来人走到他面前。   书案上铺的燕子笺纸,已经写了半页纸,徐三爷瞥到地上的人影,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听说今日宫里面有大事发生,四弟这么忙还特地过来看我。”   “你和薛坤什么时候有的来往?”徐衍开了口。   徐三爷抬头看向站在书案前面的徐衍,笑道:“四弟不是都知道吗,还过来问我……”   徐衍望着徐三爷,来了怒气:“是不是要把整个徐家都搭上,看着徐家被诛九族,你才会善罢甘休!” 第90章 “猗园的事你倒是打听得清楚……   “四弟这话我倒听不懂了, 我何时害过徐家。”徐三爷站了起来,冷笑着说:“你能找人弹劾我,怎么我就不能?还是说你徐大人身份贵重, 连弹劾都不能。”   徐衍沉默了下,他自知这件事上对徐三爷有亏欠。“你动我就算了, 这是我欠你的,但你不该把算盘打到长宜的身上。”   徐三爷抬头看了徐衍一眼, 语气淡漠的说:“这件事我已经提醒过你, 你自己的疏忽难道也要怪罪到我头上不成。”   ‘啪’的一声, 徐衍狠狠地抽了徐三爷一巴掌。   徐三爷微微一怔, 他显然没想到徐衍会打他, 竟然恼羞成怒,上前抓住了徐衍胸前的衣服:“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我是你兄长,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到这儿来教训我!”   方严和徐骞就侯在门外, 这时候听到屋子里的动静,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气氛顿时一凝, 徐衍使了暗劲, 已经掰开了徐三爷的手,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神情平静的道:“你们先出去。”   “是。”方严和徐骞拱手退下了。   “老四, 你行啊你。”徐三爷大笑了两声, 整个人好像失去了气力, 扶着圈椅无力的道:“到底是我输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你徐大人要打,我受着就是。”   徐衍看了一眼微微颤抖的左手,闭了闭眼, 低声说:“我问你,这是薛坤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   “时至今日,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徐三爷道:“谁的主意又如何,难道你徐大人还会放过我吗?”   徐衍望向糊着明纸的扇门,外面大雪纷纷扬扬的飘洒下来。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骨子里实则是个凉薄冷血的人,不过一直以来装的好罢了。   “你说的对,我的确不会放过你。如不出意外,官员起复的名单下来了,上面应该有你的名字……”   徐三爷抬头看着徐衍。   徐衍再望向徐三爷的眼神如刀刻般:“不过你死了这条心,只要我在朝中一日,你徐三爷就绝无起复的可能,要么你自己有能耐把我拉下去,不然这辈子都没可能。”   徐衍说完不再看徐三爷,径直向门外走去。   “大人。”徐衍从书房出来,守在庑廊下的方严和徐骞连忙上前。徐骞拿了鹤氅给徐衍披在身上,一面道:“刚才夫人派人去了书房,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徐衍从外面回来,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睡在内室的床上,长宜睡的很浅,感觉到自个儿被人抱在了怀里,她知道是徐衍,也就有些懒得睁开眼睛,任由他抱着。   她这会子虽然觉得疲累但却睡得不好,好像总是在做梦,长宜又迷糊了一阵,想起来自己还有话要和徐衍说,她揉了揉眼睛想要坐起来,却被旁边的人按住了。   徐衍在她耳边说话:“怎么了?”   长宜才说:“今天傅长宛和我说,三爷他和薛坤一直都有书信来往,还说你有什么把柄握在他们手里……”   提到徐三爷,徐衍脸上就有些寒意:“睡着了怎么还在想这些,可不许想了,你知道的那些我都知道,快睡吧。”   长宜却有些睡不着了,说道:“你不是还有话要和我说……是不是宫里面出了什么事?”她心里面总惴惴不安的,总觉得应当是发生了什么。   徐衍应了一声,也不瞒她,说道:“是出了事,都察院的御史孙怀古弹劾赵王有谋逆之心,私自豢养士兵,打造兵器,皇上连夜召了礼部尚书和杨学士进宫。”   长宜微愣,赵王有夺嫡之心那是人尽皆知,如果是真的有谋逆之心,那赵王还真是不想活了,何况皇上正当壮年,赵王是有多想不开。   “这阵子不是说皇上要废了太子之位,另立赵王为太子,他怎么会在这时候谋逆?”长宜觉得有些奇怪。   徐衍轻轻地说:“这阵子皇上的身体不太好了……”   长宜微讶,她在外面可从没听说过圣上龙体欠安的这些话,如今坊间都在传废太子一事,这两年太子的人接连被下狱,赵王风头正盛,自打上次北征回来后就再没有回藩地,这中间定然有皇上的授意。   不过赵王这两年行事也的确太肆无忌惮了些。既然有夺嫡之意,未必就不会滋生出谋逆的心思,人心难测,就像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傅长宛会给赵王做妾。   长宜还要说些什么,徐衍忽然就叹了一口气:“长宜,你再不睡天就要亮了。”他把她抱在怀里,亲她的眉心,“别再想了,等过了今日,自然有你想知道的。”   长宜听到徐衍的呼吸很轻,他应当是睡着了,睡得这么快,一定是疲累极了吧。长宜这样想,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睡姿,闭上眼睛没一会也睡着了。   长宜一觉睡到了天亮,徐衍已经上早朝去了,他动作很轻,长宜一点都没有听到声响,自然也没有吵到她。   青竺打了热水进来,服侍长宜梳洗,出了这样的事,她回来就该到清心堂给徐太夫人请安的。长宜换了一件湖蓝色缠枝石榴纹的绫袄,月白襕裙,脸上的伤已经结了痂,施了粉就不怎么看得出来了。   几个丫头婆子正在院子里扫雪,看到长宜都屈膝行礼,从猗园到清心堂的小径已经清扫了出来。   走到那里的时候碧玉正在喂徐太夫人喝汤药,从隆福寺回来徐太夫人身上就有些不适。她拉着长宜的手,关切地道:“我听老四说你受了点小伤,让母亲瞧瞧。”   长宜笑笑道:“就是手上划了道口子,没什么大碍。”她接过碧玉手中的药碗,继续喂徐太夫人喝药,动作十分娴熟,喂完药又捏了一颗蜜饯让徐太夫人含着。   看到长宜手上的伤口,徐太夫人就皱了皱眉,说道:“赵王府的那位姨娘行事实在不成体统,怎么说你都和她是姊妹,怎么就闹到如今的地步,说把人带走就带走了,真是胡闹。”她叹了口气,又实在不好说什么。   徐大太太带着徐元筠来了清心堂,徐元筠是亲眼看着长宜被王府的侍卫带走的,那位傅四姑娘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她很是担心,也跟着回来了徐府,一直等着长宜的信。   昨天夜里她听说四叔带了长宜回来,原本想过去看看的,只是夜里太晚了,才按捺了下来。   “四婶婶没什么事就好,你不知道昨儿四叔的脸色有多冷,把我都吓一跳。”徐元筠拉着长宜到一旁说话,面有愧色的道:“四叔还骂了我,说我不该拉着你去大殿,看着那些人把你一个人带走。”   长宜听了一笑道:“你四叔也真是的……也不关你的事,本来那些人的目标就是我,你可不要生你四叔的气。”   徐元筠看着长宜,她一直都觉得傅氏出身太低,配不上四叔,可如今看来,祖母说的还真是对的,四叔对傅氏当真是放到了心尖尖上,她还从来没见过四叔这么着急过。   没过一会徐二太太和郑兰斋也过来了,看到长宜都过来和她说了几句关切的话。   徐太夫人知道长宜受了惊吓,和她说:“你回去歇着吧,瑾哥儿昨儿哭个不停,怎么哄都哄不好。”她拍了拍长宜的手说,“到底你才是他的母亲,回去好好陪陪我们瑾哥儿,外头冷,晚上就不必过来了。”   长宜行了礼就退下了。   郑兰斋从穿堂出来,远远的看着长宜的身影,和身边的丫头说话:“你说傅氏身上的伤是哪里来的?”   丫头看了一下郑氏的脸色,小声的嘀咕:“听大小姐说四太太是被王府的侍卫带走的,既然身上有伤,莫不是那群人见咱们四太太貌美动手动脚的了。”   郑兰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的说:“谁知道呢……”   傅氏模样标致,那群人见色起意也不是不可能的,何况是被劫持走的,就是没什么也说不清……不知道徐衍会怎么想。   郑兰斋想到这里莫名心情就好了些,沿着月湖走回了留榭院。进了屋子才发现徐三爷已经回来了,背着手站在隔扇后面,正在看外面的雪地。郑兰斋把身上的斗篷解下来递给跟过来的瑞香,吩咐她:“你先出去吧。”   徐三爷听到动静转身瞧了瞧郑氏,坐到靠墙的圈椅上。   “三爷不是说去见一位朋友,怎么回来的这样早?”郑兰斋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亲自捧给徐三爷,一面又说:“妾身刚才去母亲那里请安,正好遇到了四弟妹。”   徐三爷接过茶杯,捏着杯沿慢慢啜了一口:“嗯,怎么?”   郑兰斋坐到徐三爷的对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继续道:“四弟妹脸上和手上都受了伤,看上去倒是伤得不轻,我听院子里的婆子们说,四爷昨晚都没歇在随安堂,你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猗园的事你倒是打听得清楚。”徐三爷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说。   郑兰斋听出徐三爷语气不对,抬头看了一眼徐三爷,见他脸色阴沉。徐三爷一向不喜欢她在跟前提徐衍,她连忙道:“三爷,妾身也是回来的路上偶然听了一嘴。”   徐三爷瞥了她一眼,冷冷的说:“是吗?”   郑兰斋还从来没见过徐三爷这个模样,虽然两人之前也曾大吵过,但徐三爷一向都是隐忍的,她怔愣了片刻,方才道:“三爷今儿怎么了,你昨儿不还让妾身打听猗园那边的事,我说了什么,至于让三爷这么生气。”   徐三爷却已经站了起来,看着郑兰斋说:“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会不知道,老四昨天为了救傅氏,可是不惜动用了调兵的勘合,你说说老四对傅氏是什么样的心意,一点风言风语就值得你这样高兴,你最好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老四心里压根就没有你。”   瑞香就守在隔扇外面,听到屋子里的动静也不敢进去,她正忐忑着,就见徐三爷大步走了出来。   她追上去叫了一声:“三爷……”   徐三爷回头看了她一眼,阴鸷的眼神让瑞香吓了一跳,等徐三爷出了门,瑞香才察觉到自己后背上出了汗意。   瑞香打着帘子进了内室,看到郑兰斋还是坐在圈椅上,出神的望着窗外的雪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三爷从留榭院出来去了前院的书房。   拾雨跟在徐三爷的后面,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自打昨晚三爷见过四爷后就阴着一张脸,三太太竟然还在三爷跟前提四爷,也实在不会挑时候。 第91章 “赵王妃赐了傅长宛一杯毒酒……   未时末天上又飘起了雪, 长宜在随安堂陪了天赐一天,男孩儿黏在母亲怀里谁都不让抱,长宜无奈只好亲自带他, 好不容易把他哄睡才脱了手。   长宜刚歇了一口气,双杏打着帘子进来通传:“夫人, 傅家的二太太和霍二奶奶来了。”   周氏和傅长窈怎么这会子来了,长宜微微一愣, 让双杏赶紧把人请进来。   外面下着雪, 周氏身上披了一件斗篷, 眼中满是急切, 傅长窈跟在后面也披了件羽缎面的鹤氅。还没等到长宜行完礼, 周氏就上前握住了长宜的手:“宜姐儿,咱们傅家只怕要出事了。”   周氏突然这样说长宜倒是愣了一下, 随即反应过来周氏应该不是在说她昨天在隆福寺被劫走一事。“二伯母,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慢慢说。”她拉着周氏坐到炕上,吩咐青竺上了热茶。   周氏却没有心思喝茶, 看了一眼屋子里服侍的丫头婆子, 和长宜说:“你让她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要和你说。”   长宜见周氏脸色凝重,只好让丫头婆子都下去了, 暖阁里只剩下她们三人。   周氏握着长宜的手说:“皇上下了旨意, 把赵王府的几位幕僚都抓进了大牢, 薛姨娘的那位兄长叫什么薛坤的,听说犯了诛九族的大事……”   长宜脸色一凛,昨天晚上徐衍和她说都察院的御史弹劾赵王谋逆,虽然她也知道今天一定会有动静, 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看来赵王真的有谋逆的动作。   长宜看了一眼坐在下首圈椅上的傅长窈,她记得霍家大郎荫授锦衣卫副千户,专干抓人拿办的事,想必是圣旨传到他那里,叫人传话回来的。   周氏见长宜迟疑,说道:“昨儿徐四爷不还去兵部调了兵,搜查这些人的府邸,他没跟你说这件事?”   长宜皱了皱眉,徐衍调兵搜查府邸,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而且就算皇上让搜查府邸,那也该是锦衣卫的事,何况牵扯到赵王……   长宜想到昨天傍晚顾清掖给她包扎伤口的时候,有个锦衣卫急急忙忙过来回禀,接着顾清掖就出去了,还是那个锦衣卫把她送出了院子,当时她的确听到前院有兵器对峙的声音,不过她没在意。   长宜没有说话,周氏的心就更凉了,她以为徐四爷在内阁当值,肯定知道这件事,原本还想从长宜这里打听到一二,看这样子徐四爷根本就没有跟傅长宜说。   周氏清早起来,还没用早饭就听赵嬷嬷说五姑娘回来了,她还以为是夫妻之间吵嘴,窈姐儿才跑回家来的,谁料却是薛坤谋逆造反被下狱,霍侍郎特地让窈姐儿传话过来的。薛家和傅家虽算不得亲戚,但傅长宛姓傅,又给赵王做了妾室,她一听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傅二爷好不容易谋了个四品的知州,难不成就折在这姓薛家兄妹的手中。周氏想到这里恨傅长宛更是恨得咬牙切齿,要是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一条白绫了结了傅长宛的性命,也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   长宜心里面也有些不安,除了担心薛坤的事牵连到傅家,还有徐衍调兵一事,但此刻却不是慌乱的时候。她端了一杯茶给周氏,劝道:“二伯母也不要太担心了,就算薛坤真犯了事,倒也不至于牵扯到咱们傅家头上,不如您先回去等等,四爷回来了我问问他。”   如今也只能静观其变,周氏虽然着急上火也无济于事,带着傅长窈回了傅家。   周氏走后,长宜在临窗的炕上坐了许久,天色暗了下来。她叫了外面的小丫头进来,吩咐道:“去二门看看四爷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赶紧来禀我。”   青竺端来一碟子炸油面果子,长宜却没什么胃口,拿出笸箩里的绣绷做了一会针线。   徐衍回到随安堂已经是酉正了,长宜正在暖阁里哄小天赐,小家伙才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尿憋醒了,扯着嗓子一直哭,小脸蛋哭得红红的。   长宜坐下来喂了他两勺温水,小家伙一点都不给面子,还是哭个不停,嗓子都有点哭哑了。   这时候小丫头进来回禀:“四老爷回来了。”   徐衍在庑廊下就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走进来看到长宜额头上都急出了汗,问道:“怎么回事?”   “可能是没睡醒,一直哭。”长宜皱着眉道。   徐衍把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哄。他动作熟练,一边轻拍小天赐的背,在暖阁里来回的踱着步。   长宜望着徐衍宽厚的背影,也走到他跟前揪住了他的衣袖。   徐衍回头笑望着她,轻声说道:“你叫人去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天赐趴在父亲怀里抽噎了一会竟慢慢睡着了,徐衍叫了王氏进来,吩咐她把孩子抱下去。拉着长宜的手坐到炕上。   “你昨天调兵是不是为了找我?”长宜还是问出了口。   徐衍嗯了一声:“我手上有兵部的文书,能调兵也是正常的。”   长宜还想再说什么,徐衍却握住了她的手:“长宜,我有话要和你说。”他脸上的神情突然沉重起来,长宜看的不由心中一紧。   “是傅长宛的事。”徐衍道:“赵王妃赐了傅长宛一杯毒酒,已经被鸩杀了。”   既然薛坤以谋逆的罪名被下了诏狱,不管怎么样,傅长宛都是被他带进赵王府的,一定会被牵连,长宜也料到后面会有事,但听到傅长宛死了的消息,她还是怔忪了许久。   前几日傅长宛还在隆福寺派人劫持她,就这样死了。   锦衣卫在赵王的幕僚薛坤的府邸中找到了一份伪诏,都指挥使纪淞主审,大理寺卿常肃和刑部主事马昌远旁审,听说薛坤连第一道刑罚都没有挨过就交代了谋逆的经过,被判决凌迟。   至于是谁谋逆,皇上比谁心里都明白,也不过借机给赵王一个台阶下罢了,因此倒没有牵扯到其他人,三司很快了结了此案。   而赵王因约束手下不利,也被皇上训斥了一番,收回了神机营和三千营的调兵权,就藩云南。   出了这样的大事,这段时日傅府上上下下也都是噤若寒蝉。傅老夫人又恰在这个节骨眼上病了,还是傅大爷遣府中的管事去了一趟保定。   傅仲儒刚从衙门回来,在书房见了赵管事。   “……薛坤谋逆,赵王府的宛姨娘已于前日晚上暴毙,大老爷的意思是请您回去商量商量。”   傅仲儒惊惧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望着赵管事的脸越来越模糊,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芳荷连忙派人请了大夫过来,在傅仲儒的虎口扎了一针,人堪堪苏醒过来。   傅仲儒来京城已经是事发的第六日了。   傅老夫人的病还是上一次留下的病根,没有完全见好,在床上躺了数日,终于能下地走路了。   傅仲儒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傅老夫人才松口见他。   再怎么样都是亲生的儿子,傅老夫人虽不喜三子,但看到三子憔悴的模样还是有些心疼,让丫头给他搬了个绣墩坐下。   长宜在寿宁堂看到了傅仲儒,不过半月未见,傅仲儒的那张脸消瘦了不少,看起来很是憔悴。目光在半空中相撞,长宜屈膝行了一礼,轻轻叫了一声:“父亲。”   傅仲儒望着长女的目光有几分恍惚,点头道:“长宜,你来了。”   他去抓女儿的手,长宜却往后缩了缩。傅仲儒鼻子一酸,也不知从什么时候长女待他越来越冷淡了。   “我听行之说,你受了伤,怎么样了?”傅仲儒望着女儿的神色,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长宜淡淡的道:“本来也没受什么伤,已经好多了。”   傅仲儒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长女,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你那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长宜也实在没什么话想和父亲说的,福了福身子道:“父亲和祖母说话,那女儿就先告退了。”   傅仲儒却有很多话想和长女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望着长女离开的背影有些失神。   长宜扶着青竺的手走出寿宁堂,在庑廊下站了片刻。   这一场大雪下了两天两夜,到了第三日天才放晴了,屋檐上还有积雪未化,院子里的红梅却开得正好,暗香浮动。   清心堂的丫头过来传话,说定国公夫人来了府上拜访。   长宜抱着天赐去了清心堂,小径两侧的竹林郁郁生机,走到与熙春堂临近的夹道里,看到有个穿深蓝色曳撒的男子迎面走过来。   长宜看清男子的面容不由皱了皱眉,顾清掖怎么会在徐府,她正想着要不要避开,顾清掖却已经走了过来。这儿是夹道,也没有可藏身的地方,何况身后还跟着这么多的丫头婆子。她索性也不躲了,就站在原地。   顾清掖走过来作了一揖:“徐夫人。”   虽然是在徐府,到底劫持一事还是让长宜心有余悸,下意识的握住了袖子里的手:“顾大人是来府上见四爷的?”   顾清掖望着长宜,见她身上穿了一件淡青色的棉袄,脸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也没有留下什么疤痕。他看出长宜的防备,反倒是笑了笑。   想到当初他在沈府遇到她的时候,似乎也是一身素淡颜色的衣服。   “今日前来,是和徐大人辞别的。”顾清掖说道。   长宜疑惑的望了他一眼,有些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第92章 正文完 那你要好好养身体,这些日子就……   顾清掖笑笑说:“鞑靼来犯, 皇上派安远侯出征,我也要一同前往山西。”   前阵子长宜从徐大太太口中听说英国公上奏折请封次子顾平春为世子,对于这个嫡长子的外室之子, 礼法上到底还是不能容下的。   长宜垂了垂眼睫,她觉得顾清掖有些奇怪, 他和她说这些做什么呢,两人根本算不得上认识, 何况还是绑架她的人。   顾清掖见她没有说话, 轻声问道:“你手上的伤好了吗?”   长宜抬头看他, 过了一会听他轻轻说:“……那日真是对不住你了, 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果你被带到赵王府,可能就……你能原谅我吗?”   他在赵王府走动, 当然知道薛坤和傅长宛要使什么样的卑鄙手段对付傅长宜,他一开始本来就是想救她, 至于后来把她带到潘家胡同,他的确存了私心。   长宜不是笨人, 若说在潘家胡同的那个小院里, 那些锦衣卫为何那般对她好,一个被绑架过去的人,她又没什么用处, 而且顾清掖还是赵王身边的人, 却就那样放了她。   可凭着这些她又不敢确认, 心想顾清掖劫持她也有可能是为了别的事呢,她所不知道的。   长宜抿了下嘴唇,只是说:“顾大人,府上来了客人, 我还要去见客,就先过去了。”   顾清掖也就没再说什么,低下头笑了笑。   走到清心堂前面的穿堂,长宜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手心里的伤已经结了疤,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吧。   槅扇开着,徐衍身上穿着一件蓝灰色的道袍,站在书案后面写字,他写字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等搁下了笔,陈应这时候才道:“……顾清掖这些年跟在赵王手下做了不少的恶事,王府的管事欺压民田,出了事都是顾清掖一手摆平的。”   徐衍接过小厮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脸色倒是淡淡的:“顾清掖是个聪明人,胆略上不输英国公,在北镇抚司这些年倒是埋没了他,此人在行军打仗上是一把好手,有朝一日必成大器。”   陈应有些不解,疑惑的道:“那大人为何要向大同总兵王名甫举荐顾清掖,他若立下战功,难保不会与大人您作对。”   “做敌人没什么不好的。”徐衍望着窗外道:“你刚才不是说夫人在夹道碰到了顾清掖,都说了什么?”   陈应看了一眼徐衍,小心翼翼的回道:“也没说什么,就是问夫人的伤如何了,说了没两句夫人就去了清心堂,倒也没什么异样。”   徐衍敲了敲书案,闭眼沉思了片刻,叫了万春进来问道:“夫人从太夫人那里回来了吗?”   清心堂徐太夫人抱着天赐,正在和定国公夫人陆氏说话,天赐刚刚睡醒,这时候是最乖巧的时候,陆氏抱他他也不闹,睁着黑溜溜的眼睛望着人,把陆氏欢喜的不行,笑着和徐太夫人说:“这孩子长得可真好,和你们家老四小时候几乎生的一模一样。”   徐太夫人对这个孙子也是喜欢的紧,不仅仅是多年来徐家没有再添男丁了,还是四子的长子,笑得合不拢嘴的:“……瑾哥儿的确是越长越像他父亲了。”   陆氏逗了一会天赐,长宜就接了过去,如今小天赐吃的越来越像个小团子,就是长宜有时候抱久了他也会觉得胳膊发酸。   小天赐看到母亲小身子就向母亲那儿倾斜,长宜接过他抱在怀中,让乳娘拿了七巧板给他玩。   坐在一旁的黄夫人笑着问道:“瑾哥儿得有八个月了吧?”   长宜点了点头。   黄夫人就笑道:“这还真是快,才一眨眼的空我们瑾哥儿都这么大了。”她拿了拨浪鼓逗天赐,悄声和长宜说话:“你肚子可又有动静了没?”   长宜闻言有些脸红,摇了摇头。那日赵太医来府上给她把脉,说她再有孕只怕有些难,还开了药方让她调理,吃了倒是有几个月了。   母亲的身子骨就是这样的,长宜听说后也不大强求,如今膝下有天赐就足够了,若是再真来一个,她还真有些手足无措。   黄夫人也知道长宜生孩子的时候难产,说道:“这倒也不是着急的事,你和徐四爷都还年轻,慢慢的来就是。”   徐大太太过来后清心堂就热闹了起来,黄夫人和她都是喜欢打马吊的,在东次间开了牌桌,一直到黄昏时分黄夫人才回去了。   长宜从清心堂回来,徐衍在暖阁里正在看书,看样子倒像是等了她许久似的。   徐衍见长宜进来就放下了手中的书,坐在炕上一面喝茶一面听她说:“……那定国公都年过半百了,却是个风流的性子,前不久又在四条胡同养了个外室,陆氏是过来诉苦的,这外人都瞧着以为陆氏风风光光的,未出嫁前是安远侯的嫡长女,出嫁后又是国公夫人,实则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徐家与定国公府一直都有往来,徐衍早就对定国公的事迹有所耳闻,倒也不是多离谱的事儿。   长宜也坐下喝了杯茶,让青竺把绣架搬了过来,对着窗户做针线。   她想给徐衍做一件外衣,才刚刚开始绣衣领上的竹叶纹,继续和徐衍絮叨:“今天在母亲那里,天赐竟然学会爬了,不过前面得有人引着他才行。”   徐衍点了点头,问道:“你这是给我做的衣服?”   长宜道:“才刚开始做,我如今不怎么拿针线,手都生疏了,原本想着今天把衣领绣完的,又被事情耽搁了,只怕等到做完还得好些时候。”   徐衍已经站起身走到了长宜的身后,望着绣架上绣了半片竹叶的湖绸,按住她的手道:“我不着急,你慢慢绣就好。”他俯下身把长宜抱了起来,把她放在炕上,“这会子天太晚了,索性等明儿再做……”   长宜被徐衍束缚在怀里,想动也动不了,刚抬起头徐衍的吻就落了下来,炙热的唇带着不由分说的拒绝,呼吸声变得粗重,附在腰间的大掌也渐渐收紧了。   徐衍亲过之后才放开了长宜,“要不是有事,还真不能这么容易就放过你。”他摩挲着长宜手心的结痂,叮嘱道:“我还得出去一趟,若是回来的晚你就不要等我了。”   长宜觉得徐衍今天有些反常,他这样亲她,分明带着占有的意味……她点了点头,起身送他到门外。   长宜拿了斗篷亲自替徐衍披在身上,踮起脚尖很快的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四爷,你早去早回。”   徐衍不由低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好,那你等我回来。”   长宜吩咐小厨房给天赐做了鸡蛋羹,小家伙很喜欢吃,喂起来倒是一点儿都不费劲。喂完蛋羹长宜又喂他喝了几口水,把天赐放在临窗的大炕上上,陪着他玩。   小家伙一到晚上就变得懒起来,长宜拿着拨浪鼓在前面引他,小家伙爬了没多远就不肯再配合了,搬着自个的小脚丫玩耍起来,嘴里还咿咿呀呀的说个不停。   长宜被他逗笑,坐在摇车旁边陪他玩了小半个时辰,小家伙似乎玩累了,半闭着眼睛又不肯真的睡着。   青竺打着帘笼走了进来,小声的道:“赵姨娘生了。”   “怎么这时候生了?”长宜皱了皱眉,她记得赵姨娘的胎还不足月。   青竺也只是听外面的婆子们说,“好像是赵姨娘冲撞了三太太,三太太让她在院子里跪了两个时辰,回来后就见了红,连忙请了大夫过来,听说赵姨娘的胎有点大,不太好生,可有得乱呢。”   自古女子生产都是一大难关,又是早产,只怕赵姨娘的这一胎不大好生。   长宜叹了口气,看到天赐已经睡着了,她又看了片刻,等小家伙睡熟了才让乳娘把他抱到西次间里。   长宜去了净室,倒是想起来一事,招了青竺过来问:“我上个月的月事是什么时候来的?”   青竺早就替长宜算着日子了,不过生产后长宜的月事就不太准,晚七八日也是有的。不过这次却有点长,好像已经有十几日了。   徐衍顶着月色回来的,长宜已经朦朦胧胧的在炕上睡了一会,侧脸上压了痕迹,一头青丝散着,长长的就披在肩上,像上好的绸缎一样。   徐衍一走进来长宜就醒了,她睡得不深,而且她也想等着徐衍回来。   “怎么醒了,你继续睡,我抱你到床上去。”徐衍走过来说。   长宜没有说什么,徐衍就真的抱起了她,反正她轻得很,抱着也根本不费力气。徐衍把她放在床上,“你先睡觉,我去洗漱一下。”   他刚起身,长宜却抓住了他的衣袖:“四爷,你明天帮我请个大夫吧。”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徐衍摸了摸她的手,又把手放在她额头上,好像是比他的要热一些,“是从什么时候不舒服的,我让徐骞去请张大夫过来。”   他正要喊丫头进来,就听长宜道:“不是生病了,我这个月的月事没来,可能又有身孕了。”   这下倒轮到徐衍怔愣了,过了好久才说:“那你要好好养身体,这些日子就不要出去了……”顿了顿,又说:“要想出去也可以,但必须跟在我的身边。”   “我明天去母亲那里说,让邱氏回来继续服侍你……你有了身孕也就不要再抱瑾哥儿了,那小家伙不小心踢到你肚子就不好了……京城新开了家干果铺子,我让徐骞去给你买些梅子来……”   长宜从来没觉得徐衍像现在这样絮絮叨叨的,倒有几分可爱了,她不由抿着嘴笑。   这样的日子可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