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丢的小姐回侯府了》 作者:风大雨大我好怕   文案:   承恩侯府走丢多年的小姐,竟然给找回来了?!   长在屠夫家,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下丫头李平儿,一步登天进了七皇子的母家承恩侯府。毫无底蕴的承恩侯府、闲散畏缩的亲爹亲娘,还有虎视眈眈的表小姐……就在看似花团锦簇的京都里,风波诡谲的变局即将到来。   “当寡妇?你脑子进水了吧,我一个风华正茂的小姑娘会去当寡妇?”   “真香。”   内容标签:强强宫廷侯爵豪门世家阴差阳错   主角:李平儿┃配角:种述┃其它:种世瑄   一句话简介:杀猪少女京都见闻录   立意:因果报应,循环道理 第1章   李平儿搓了搓马车帘子上的布料,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算起来,这是她摸过最好的料子了。她的手已经有了薄茧,不敢太使劲,怕把料子里的蚕丝刮出来了。她隐隐只觉得料子凉滑柔顺,细看下上面还有四季祥云纹,富贵又灵气。这样的布料现如今却只是拿来做马车的帘子,就是县太爷也没有这样的底气。   马车里没有畜生的腌臜味,反倒是透着一股栗子味儿的茶香。桌椅靠垫一应俱全,连带着糕点都精致的不得了,芙蓉的模样白中点了绯红,直叫人不敢下口。她年初到了婶娘家的糕点铺子里帮厨,自问见过不少精美的糕点了,却不知道原来糕点怎样能做的这样好看。   李平儿瞧着那糕点,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心想,若是能带回去给爹娘和阿弟尝一个就好了。   只是她眼下一问三不知地坐在这马车上,瞧着那嬷嬷一副清高不愿意搭理她的蚌壳模样,也歇下了搭话的念头,任凭马车颠簸都不敢动,更别提伸手去拿糕点了。   说来今天眼皮跳,就知道要出事情。   她本来在铺子后厨里跟着师傅做糕点,正给凉糕点红呢,门口来了个林嬷嬷点名要见她,身后跟着三五个衙役,说是要接她去县太爷那儿。   她虽不认得这些人,开铺子的婶娘却是认得衙役的。招呼了两声,见到的确是县太爷使人来接人的,还派了马车。   婶娘喜得见牙不见眼地推了她一把,催她赶紧上车。   可李平儿心里慌得很,多大的锅子多大的盖,她没这么个福气。上一回见县太爷的人,是隔壁家陈文生从童生考上了秀才,县太爷遣人来请他喝酒,村里头的人这才长了见识。她大字不识一个,哪里能在县太爷面前露脸儿。   衙役再小也是个官儿啊,穿着黑靴赤红服,腰上的大刀利得晃眼。若是平常的时候,遇到官府的衙役,还不有多远跑多远,就怕冒犯了。铺子里的糕点,他们也时常拿一两斤不给银子,婶娘也不敢说些什么,生怕沾上了官司惹了衙役老爷的眼睛。   此刻,三五个衙役都跟在林嬷嬷的身后,这个林嬷嬷,又会是什么人?   等到了县衙,县太爷是没见着,官邸倒是瞧见了,一对白汉石雕的狮子在门口镇着,县太爷的夫人带着丫鬟和婆子,亲自在门口来接这位林嬷嬷,“林嬷嬷辛苦了,这一趟可还顺利?”   林嬷嬷这才一改方才面无表情的模样,笑着行礼,“有劳夫人了,如今顺利把人请了过来。”   “可是这个?”县令夫人避开她半个礼,看向了身后的李平儿。   “老婆子说了可不算,还得要主家过目。”   县令夫人转了转手上的金镯子,笑眯眯地打量着李平儿,“我瞧着这姑娘生得就不像是普通人,哪里想能有这样的造化。”   林嬷嬷皮笑肉不笑地看了李平儿一眼。   县令夫人眼睛珠子骨碌碌一转,轻轻将手里的赤金镯子摘了下来,递向了林嬷嬷,“这里山清水秀的,就是缺了几分丰饶。我们老爷一直勤勤恳恳做事情,可也改不了地方太穷的性儿,只盼着这次入京述职能得个好字。这小姑娘到底是我们老爷治下出去的,若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还得麻烦嬷嬷多教养规矩才是。”   李平儿心里“噔”了一声,难不成是把自己当丫鬟卖掉了?可是堂堂的县令夫人,平日里哪有空管这些细碎事情。   林嬷嬷倒是不推却,接了县令夫人的赤金镯子,面上却也没露出多少喜色,“夫人的辛苦,主家都是知道的。毕竟是亲戚,一直念着您的好呢。”   听到这话,县令夫人喜形于色,连连招呼下面的丫鬟送来锦布玉扣的礼盒,“一点点心意,嬷嬷不要嫌弃东西不比京中的。”   林嬷嬷瞧了那堆东西一眼,脸色和蔼了几分,又笑着回道:“我们这头赶上京,年底就等着大人的好消息了。”   “哪里哪里,还得靠府里多多照拂。”   两人说的云山雾绕,李平儿听得也懵懵懂懂。只晓得林嬷嬷命人给她换了衣裳鞋袜,拿香胰子从头到脚都让她搓得干干净净,又唤了小丫头给她修剪指甲梳头擦面,一身儿香喷喷的,收拾的比来铺子里买糕点的夫人小姐还金贵。   看来不是来做活计的,不然不会给我修指甲。李平儿心里有了主意,一边瞧着小丫头给她磨指甲,一边亲亲热热地问:“小姐姐生得白净,可是县令夫人身边的?”   小丫头年纪小不藏事情,“我是小姐身边梳头的丫鬟,夫人怕你不会梳头,打发我来给你打扮打扮呢。”   李平儿心下惶惶然,派了小姐身边的丫鬟来伺候自己,这是什么意思?她不就是个在后厨帮工的,说起来还没有这个会梳头的小丫头脸面大。   可眼下她手里没有银子,旧衣服眼见都被收走了,她穿着一身从没穿过的好衣裳,却一点根儿都没有。她开始想念在家里头爹和娘,还有一身儿小肥膘,跑起来像头小牛犊一样的弟弟。   自己的事情家里头知道吗,家里会来找自己吗?他们是会担心,还是会被这些权贵欺负?   她转念又想了更多,要是因着自己的事情让父母弟弟遭罪,她不如撕破脸了,直接交代在这里了。   “小姐姐的官话说得好,不是本地人吧?”   小丫头点点头,“老爷外派到此地做县令,我们是家生子,跟着一块来的。”   “那你迟早是要去京里头的吧?”   小丫头甜脆脆地笑了,“小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李平儿眨了眨眼睛,“好姐姐,我从小地方来这里,人生地不熟,怕得很。你能不能同我说说,我是不是要跟着林嬷嬷走了啊?”   小丫头面露难色。   李平儿落了泪,“我不怕跟着林嬷嬷去做小丫鬟,就是怕我爹娘不知我离开了……”   小丫头抿着嘴,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走的急,夫人会安顿好你家里头的,莫要担心了。我听夫人话里头的意思,你是要交大运啦。”   看来是急着要上京都了,难怪县令夫人当着面送礼,李平儿心思拐拐绕绕,坐在凳子上,心里盘算着要是从京都回来盘缠得讨多少。   小丫头手脚不停,给她绑好了双丫髻,又寻了一对儿红绸银铃铛挂在后头,“呀,这么一打扮,你瞧着可真好看。”   “都是姐姐手艺好。”李平儿一晃头,叮铃铃的响,吵得耳朵疼。   那头林嬷嬷走了过来,瞧着李平儿打扮好的模样,这才笑着向旁边的小丫头夸了一句:“的确是生得像,姑娘这样打扮才金贵。”   小丫头得了一个荷包,笑嘻嘻地道了谢。   李平儿没那么多客套话,她懒得揣着明白装糊涂,索性直接问了出来,“我心里头糊涂,想和嬷嬷您打听打听,您是什么人,要带我去哪里?”   林嬷嬷点点头,露出了两分自衿,“我是京都林夫人的陪房林嬷嬷,来接你去府里头。你八字好,府里头正缺着。”   李平儿可不信镇宅的说法,京都的人多了去了,还得从清水县里头点人头?瞧着县令夫人亲自点了自己姑娘的梳头丫鬟来,这样妥帖,可见的绝对另外有番说法。   “那我家里知道吗?”李平儿坐了下来。   林嬷嬷笑着点点头,“如何能不知道呢,这是好事情,巴不得小姐您能早点进京里头去呢。”   李平儿却是不信,她爹娘根本想不到京里头的生活能有多好。每日里嘴里都是“人家秀才公都没几两肉吃,眼巴巴盼着学生带肉去读书,咱们赶集杀猪天天吃肉呢,不比秀才公还快活?”   她爹怕是觉得家里才是最好的。当初她要来县城里头学手艺还和家里闹了一阵子,怎么可能还巴巴指着她去京都里讨生活?!   “我想要见见我爹娘。”   “……”林嬷嬷的脸色沉了下来,“我们行程紧,等不得这些时间了。”   李平儿没说话,往凳子上一坐,“见不到我爹娘我不会走的,我人微言轻,没什么行程不行程的,多少时间也等得。”   林嬷嬷眉头一皱,“姐儿好大的脾气,怎么跟村里头的人似的耍起赖来了。”   李平儿不怒反笑,“我不知道京都里的姑娘怎么样,但是好人家的姑娘可不会平白叫不认识的人带走了,不知会爹娘的。”   林嬷嬷被这句话噎住了,往常的小姑娘面皮子薄,听到这些话,哪里受得住,一个个不得老实听话。   偏偏眼下李平儿像是个铜豌豆,打不得骂不得,讽两句还刺回来,果然是小门小户泼辣货,上不了台面。   “姑娘不要为难我们才好,上头有好事等着姑娘呢。就算是最不济的,你哄了夫人高兴,领了赏赐回来,家里有光不是?若是夫人看得起你,替你指了一门好婚事,你全家都得谢谢夫人才是。”   李平儿默不作声,心里却再没那么多拘束了,林嬷嬷急着带自己回去见劳什子的夫人,藏头藏尾的一点都不光明磊落。她虽然没见过世面,倒也知道自己只是村里头的姑娘,哪里能劳烦京都的夫人替她保纤拉媒。   别说京都的夫人了,在此之前,她连县衙都没来过呢。想到这里,李平儿打量起身边的桌椅来,水曲柳的一套磨得油光水润,看起来有些年头。连带着高几上的釉下彩青花瓷瓶,上面竟不舍得插花,想来都是县令家里头的宝贝,不像是旁的瓷瓶儿要花来点缀。   她多看几眼,回去同阿弟细细说上一番。   屋子里平静太久了,显见得是没说通。眼看着李平儿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林嬷嬷又气又恼,脸上都红了几分,“好,好,好,既然姑娘非要见,我们也不能拦着不是,现在就去请!”   李平儿瞧见她气坏了的模样,心里也有几分担忧小人作祟,“嬷嬷行程紧,我怎样配合都可以。但是现在宵禁了,要是弄得动静太大了,我弟弟会闹的。他年纪小,生病了只粘着我照顾,旁人都不行的。不如等明日天光了,您今夜也好好休息。”   这时候县里头已经宵禁了,可对林嬷嬷来说都不是事儿。她恨不得叫了衙役,连夜就去绑了人过来,可不管会不会留下什么闲话。   可李平儿却不能不管不顾的。她爹娘平日里种着一亩三分地,靠着杀猪赶集做买卖日子好过一些。本来就是街坊生意,要是和衙役扯上官司了,生意可就不一定了。   林嬷嬷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敢情人家还要衙役客客气气地上门去请人来,不要惹了邻居误会。她原本在马车里头以为李平儿是个乖巧的,谁曾想到毛病事情还这么多,忍不住阴阳怪气了两分,“我倒是看走眼了,姑娘是个伶俐人。”   李平儿却还是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低着头轻声道:“我是本分庄户人家的女儿,不懂什么规矩,嬷嬷要是觉得哪里不好,还请多教教我。嬷嬷对我好,我知道的。只是爹娘待我好,我突然走了,都没来得及给他们磕头……我心里过意不去。”   林嬷嬷深吸了一口气,倒也没那么生气了。眼下她也没别的办法,瞧着这姑娘犟得很,眼下是非要见到父母不可了。她出来也一阵子,知道上面催得紧,只能又吩咐那些衙役客气些,尽量早些解决了这件事情,早早踏上回京都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登场,已存稿20w放心看!求关注!求评论!谢谢各位小仙女了! 第2章   第二日未等天光,衙役便快手快手带着面露愁色的李二壮一家来了。   李二壮一身横肉,平日里在村子里头横着走,此刻却小心翼翼,一手抓着儿子虎子,一手牵着妻子,连打量都不敢,叫人引进屋里来。   “爹……”李平儿眼巴巴就落泪了,“娘……”   听声音,猛抬头瞧见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是自己女儿,李二壮这才松了口气,可手里的虎子就闹腾了,一把冲向了李平儿,“姐!你怎么穿成这样啊?还挺好看的。”   虎子脏兮兮的手一把抱住了李平儿的袖子,林嬷嬷额头上的血管都要跳出来了。   这可是刚刚拾掇干净的啊!   李平儿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往前走了两步,“爹,今天这位嬷嬷忽然来铺子里,说是要带我去京都。我不认得她们,不敢跟他们走。”   林嬷嬷觉得太小家子气了,“您不认得我们,总该认得县衙的衙役和县令夫人,有她们做保,你怕什么呢?”   李二壮的妻子杨氏眼泪落了下来,慌张得不得了,“方才听县令夫人说了,平儿的八字正合适……只是我们心里头正慌呢,京里头什么人没有,怎么就要平儿去京都了?”   林嬷嬷皮笑肉不笑地摁了一声,“这合该你家走运。”   李二壮瞥了林嬷嬷一眼,瞧屋子里的丫鬟以她马首是瞻,估摸着女儿说的就是她,心里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咱们家是村里头的,没什么规矩,怕去京都给贵人添麻烦了……”   林嬷嬷笑了出来,“这可由不得你想来就走想走就走,我们夫人要见见你家姑娘,是你们家挑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情。你再啰嗦,别管我不顾念人情了。”   李二壮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他实在想不出自家女儿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算是生得好,可天底下生得好的人多了去了,何必从村里头挑?   他捏着袖子里的银子想要打点,可瞧见林嬷嬷手上戴着的几个金镯子,看上去不知道多富贵,根本瞧不上自家这点清汤寡水。   “我们庄户人家,不贪什么金贵,姑娘好好的我们什么都好……”杨氏平日里温顺,这时候却比李二壮还硬气了一点,她捏着帕子擦了擦眼泪,站出来轻声说,“您行行好,她小姑娘不懂事,留着她我们好好教。”   李平儿眼泪也跟着落下来了。虎子见到姐姐和娘都哭了,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扯开嗓子哭了出来,“娘啊!”   这哭声又刺耳又大声,直震得屋顶盖都落灰,像是县令府里头号丧一样,六月飞雪都不比他声势浩荡,惹得外头狗都跟着叫了两声。   林嬷嬷气得脸都红了,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家人活像是自己要强买闺女一样!   杨氏捏了一把虎子,“还不给你林奶奶磕头,求她不要带你姐姐走。”   虎子听了吩咐,顾不得哭了,咕噜噜一脑袋就冲过去,流水似的利落跪下冲着林嬷嬷哐哐磕头起来。   林嬷嬷被眼前的小胖墩唬了一激灵,险些没有站稳。眼看着李平儿也要跟着跪下,林嬷嬷彻底脸白了。   “闹什么闹什么?!”旁边的丫鬟气得脸都红了,这才冲了出来,“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弄得像是我们害你们似的!人家多少金贵小姐求都求不来这个福气呢!要不是说你们家的姑娘是抱来的,有可能是我们夫人的”   林嬷嬷浑身一激灵,一把拉住这丫鬟呵斥道:“混说什么?!”   李二壮的脸色黑了下来,杨氏和李平儿也不哭了,眼睛直愣愣盯着林嬷嬷。   林嬷嬷沉吟了片刻,到底还是叹了口气,一把扶起虎子,摸了摸他的脑袋,又从桌子上递了一块糕点过去,“您几位也别怪我,这是上头交代的。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讲究,你家的姑娘身份不明,可能和我们府里头沾亲带故,但一没信物二没证人的,这谁也不敢打包票,总得先带过见见人才是。如果真是贵人家的姑娘,你这就是让她落在了麻雀窝,一辈子出不来头啊!”   虎子捏着糕点,鼻子一抽一抽的,却也不哭了。   “我们家姑娘……虽然是捡来的,但我们待她就像是亲生的一样。”李二壮的声音有几分沙哑,“我捡到她的时候她才小小的一团,被扔在稻草墩子里,身上连个襁褓都没有,叫的和小猫一样。若真是贵人家的孩子,怎么连襁褓也不曾有一件……”   林嬷嬷略作沉思,“亏得你姑娘运气好,县令夫人说生辰靠的近,瞧着模样也有几分熟悉。就算不是,凭着这份眼缘,得了恩赏回来,日后也好嫁人不是。”   李平儿抽了抽鼻子,只觉得眼睛鼻子都被堵住了,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她小时候挨骂,人家就爱说她是路边捡来的,受了不少欺负。但爹娘对她好,她心里都晓得。   “您家里头是好人家,更应该希望姑娘过的好不是?在村里头,顶天了就是嫁个农户,您就不指望姑娘嫁个秀才老爷,买个丫鬟使唤?”林嬷嬷一改之前的态度,这两番话说得亲切又实在,“您瞧见县令夫人对我们的态度也晓得了,我们要是缺个使唤的,怎么会千里迢迢费这么多心思来这里?姑娘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这福气不知道有没有,铺子里的工钱却实打实的没了。我指着攒些钱给我弟弟读书呢,马上就要读书了,也不知道钱够不够。”李平儿眼瞧见父母似乎都被说动了,闷声不语低着头的模样,心里气得不得了,也不知道要点实在的。   李二壮连忙呵斥她:“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说这些!”   另一个丫鬟也不消林嬷嬷指点,就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红封,“这里面封着一百两的银子,若是姑娘不是我们要找的,回来就用这一百两当作嫁妆了,秀才公都嫁得。”   杨氏急白了脸,李二壮也不知所措,“我们可不是卖女儿啊,这钱万万收不得的!”   反倒是李平儿利落地抽了红封过来,递给杨氏说道:“这事情有县令夫人出面,我不走也得走。只是走之前能见见爹娘和虎子,把事情交待清楚,我就不怕家里担心了。这银子多,娘不要想着给我存下来,先拿了去给虎子读书……就算真要把我卖了,哪里值当这么些银子。”   嘴快的丫鬟就笑了,“姑娘说的实在,现在就是买个顶天的苗子,也不过二十两。这一百两啊,别人是盼都盼不来的。”   李平儿听罢这话面不改色,“爹娘养育之恩,纵然黄金百两也不足为报。”眼泪水还没干呢,就笑嘻嘻地安排起用银子的事情了,直让林嬷嬷瞠目结舌。   杨氏千言万语想要说,却也明白,自己一家人现在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林嬷嬷只是给上面跑腿办事的,可县令夫人却还这样捧着林嬷嬷,吩咐了衙役听她使唤……自己一家人就算坚持不让女儿去,又能怎么样,叫闺女去跳河不成?!   一去千里,不知道到底真的是林嬷嬷口里的好事,还是其他腌臜行当,她满心不舍得,此刻却怎么也留不住。   李二壮一把抱起虎子,眼里也有了几分湿润,他瞧了林嬷嬷一眼,硬声硬气地说:“你不要怕,总归知道是在京都里。要是你迟迟没有消息,我们去京都里头找你。”   那嘴快的丫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着,当我们闲的慌,花一百两买个乡下丫头耍乐不成。大字不识一个,黑黑瘦瘦的,当是什么宝贝呢!”   杨氏冷声道:“我们人微言轻,可就算是抹脖子血也能溅三尺。”   丫鬟抿了抿嘴,到底是没敢接话。   “多谢林嬷嬷和两位姐姐了。”李平儿真心实意地行了一个礼。就看在那一百两的份上,卖了她都没这么多钱呢!   林嬷嬷连忙扶起她来,“好了好了,既然说好了,那咱们明日就收拾好出发。”   丫鬟行了礼,就是要送李二壮等人走了。杨氏连忙掏了荷包出来,连带着那封红都塞给她,“你出门在外,没有银子可不行,穷家富路的。”   “我身上这套衣服还更值些钱,”李平儿故意哄她,不肯收这些钱,“就当你们替我存着,万一丢了,可不半夜都得气醒来。我做学徒攒了些银子,足够用了。”   做学徒哪里能攒下什么月银,几百个大子,买买糖葫芦吃吃馄饨就什么也剩不下了。李平儿不是个吝啬的,平日里还得孝敬婶娘想多学些其他手上的功夫,身上早就一穷二白了。只是此刻,她不得不留些钱给父母。   李二壮深吸了一口气,拍板定了下来,“拿着,走吧。”   虎子眼见要走,呜哇一声又要哭出来,被李二壮一把捂住了嘴,“叫什么叫,和夜鸮子一样,又不是你姐不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李平儿才是彻底没忍住,眼眶红了起来。   杨氏跟着丈夫和儿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李平儿却是很快收了眼泪,朝着两个丫鬟笑了笑,“还不知道两位姐姐叫什么呢?”   方才那个嘴快的不敢答话,杨嬷嬷笑了笑,指了指嘴快的丫鬟,“这个叫巧云,”又指了指递红封的丫鬟,“那个叫珍珠。”   李平儿不太懂这些,却觉得这两个丫鬟不是同一字辈的,想来不在一块做事情。又看了看珍珠的年纪大一些,巧云的却小一些,可杨嬷嬷却先介绍了巧云,想来巧云更受看重。   “巧云姐姐,珍珠姐姐。”   巧云嘟囔了一声,还是有几分不满的。倒是珍珠一直低着头,看不出神色来。   “今晚弄得迟了些,姑娘早些休息,明日我们就出发。”林嬷嬷带着两个丫鬟走了,李平儿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裹着被子,蜷缩着腿脚,怎么也睡不着。   她想起巧云没说完的话,你们家的姑娘是抱来的,有可能是我们夫人的……夫人的什么呢?会是夫人的女儿吗?   可是这样的贵妇人,怎么可能会把女儿落在这样的地方,连个襁褓都不曾有。可如果不是女儿,那又会是什么呢?   她年幼不懂事的时候,也曾经问过自己,自己的亲娘会是什么样子的。可她不敢问杨氏,怕伤了她的心,就算是亲娘也不一定比杨氏更好。   杨氏、李二壮把自己当亲生孩子,家里吃肉从来都是没有少过她的,别人家姑娘有红绳零嘴,李二壮去赶集也一定记得给她买得更多更好。虎子虽然调皮了一些,经常气得她操起棒子满村撵着打,但他得了糖块从来都攒着,想着留给自己吃。   她都快忘记自己不是亲生的事情了。   可似乎京都里的人不会想这些事情。她们派了林嬷嬷来,话不露白就要带自己走。不走不行,她们只是普通人,一点儿风雨都经不住……就算是县令夫人,只要随便挑了错处,给李二壮打板子坏了腿脚,家都得散了,更何况是京都里的人?   大家都想着往京都去,似乎那里是最好的。就连隔壁的陈文生,不也想着考上秀才了,好去京都里头博一博功名,这才早早带了银两出门去……   可她不是非要和京都的贵人沾亲带故。在田地里耕耘,虽然日子过得苦了些,却脚踏实地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李平儿越想越多,思绪也越飘越远,慢慢就睡了过去。梦里她做的糕点刚刚出炉,一笼子白白胖胖的蒸糕排得齐齐整整,五个瓣儿漂漂亮亮的,她一个个点了红,就像是喜娃娃抱着的花一样,喜庆的不得了。咬一口,又甜又软,里头丝丝散散的桂花黄,带着一股特别的香气…… 第3章   等李平儿醒来梳洗过,马车一应事物都准备好了,齐齐整整地在外面等着。   县令夫人绝口不提昨日发生的事情,依旧笑眯眯地来送行。   林嬷嬷还是不苟言笑的模样,见到县令夫人脸才带了几分笑,“哪里劳烦夫人相送。”   “应该的,应该的。”   李平儿跟着珍珠上了马车,瞧见巧云捏着绷子,一边绣着牡丹,一边喝着茶,和林嬷嬷说上两句话。   珍珠上了车,给林嬷嬷同巧云都添了水,这才给李平儿倒了杯茶。李平儿不知道该如何如厕,自然也不敢动那杯茶,只忍着不喝水。气氛有些闷,李平儿不以为意,她不太习惯在马车上的感觉,虽然这马车极好,不怎么晃动,但是仍旧有几分压抑。   林嬷嬷瞧见她安安静静的样子,开口问道:“姑娘可会刺绣?”   李平儿想了想,“只会些针线,不识刺绣。”   “哦——”林嬷嬷点点头,似乎不太满意,“那可识字?”   李平儿想了想,她在陈秀才那里借书学过字,写的并不怎么好,索性摇了摇头。   林嬷嬷虽然知道,但脸色难免难看了两分,“姑娘家不学那么多也无妨。”   虽然话说得好听,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情。   李平儿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有长处的,小小挣扎了一下,“我会做些吃食。”   巧云却扑哧笑了出来,“我们府里头的厨子可是天香楼出来的,手艺好得不得了。你的收益在我们府上啊,可没人看得上。”   李平儿这才觉得有些窘迫,她看了林嬷嬷和两个丫鬟一眼,她们并不太看得起自己,就好像不喜欢你的亲戚,虽然见面打招呼,可不见得会叫你来家里头吃饭。   “你这官话说的不好,京都的人可听不懂。”林嬷嬷皱了皱眉头。   巧云挠挠头,“嬷嬷要求也太多了,万一她和之前两个一样,白费了心思不说,还惹了夫人伤心。这个还不比上一个看着像。”   林嬷嬷心里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你听着巧云说话,好好学着便是了。”   李平儿道了谢,心中也有些警醒。她在县城的铺子里头做买卖,第一个就要学说官话。原本以为已经很流利了,可听着林嬷嬷等人说话,却又觉得不一样。她们声音柔和,提气吸气都和自己不同,语调也更婉转一些。   李平儿默默听着巧云和珍珠说话,觉得又好听又柔和,心里琢磨学着她们的腔调,闭着嘴,一遍又一遍地默念。   一开始四人都有些拘谨,后来赶了好几天的路,见李平儿不怎么爱说话,巧云索性和珍珠叽叽喳喳说起来了。   一会儿说京都里头时兴的花色,一会儿又说哪个姐姐得了好看的红玉耳坠,虽然没一样提到府里头,可却说的活色生香,连带着林嬷嬷也听的津津有味。   一路上紧赶慢赶,到底是在秋末,赶回了京都。   萧瑟秋风下,李平儿打了个寒战,抬眼看着森严肃穆的府宅,门口的灯笼上挂着林字,大大的牌匾上是承恩侯府。   原来是承恩侯府啊。李平儿心想,既然都能看见,为什么不早些告诉自己?这样藏着掖着,又有什么用,担心李二壮和杨氏上来打秋风不成?   李平儿在门口踟蹰,林嬷嬷却正在和来接她的人寒暄。   “辛苦老姐姐了,来回这一趟竟然这么快。夫人还担心天冷了遭不住,要打发我去给姐姐送冬衣了。”   林嬷嬷半是感动,半是感慨,“哪里能劳烦夫人替我们担心。”   “知道你们回来了,夫人高兴,催着见见呢。”   林嬷嬷笑了出来,“夫人急,我不得比夫人更着急?人带过来了,这就梳洗一番,带去给夫人瞧一瞧。”   “还是林嬷嬷肯下心,愣是一个小丫头没跟在身边。还是夫人指了巧云和珍珠,这才跟了去。”那头的嬷嬷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酸意,“就盼着这个是真的,能让夫人如愿。”   “是夫人体恤,我一个老婆子,没两个年轻的跟着怕误事。这不就顺顺利利把姑娘带来了嘛?”林嬷嬷不以为意。   等着李平儿收拾妥当了,便跟着巧云和珍珠,一道来了花厅。   林嬷嬷低声吩咐:“等会见了夫人,夫人问什么便答什么。夫人晓得你,不用拘谨。”   李平儿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话。   院子里的树叶已经黄了一片,除了桂花,此刻也没有旁的花儿还在开,连带着草叶都嘟嘟拉拉的,一副黯然的模样。唯独层层叠叠的纱窗透着新绿,倒有几分新意。林嬷嬷带着她走进了花厅,销金兽里袅袅飘出一股青烟,透着不可捉摸的意思。   “夫人,这位就是姑娘了。”林嬷嬷退了半步,将李平儿让了出来。   李平儿这才抬头,见那花厅里坐着一位穿着冬青缂丝雨丝锦的贵妇人,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她身上,衣裳的颜色由粗渐细,显得娇媚又清爽,仿佛是二十来岁的模样。   她可真年轻,李平儿心想,生得也好看,但是和自己不怎么像呢。但她不敢胡乱揣测,老老实实地行了礼,站在一边。   “像,真的像。”倒是这位夫人先站了起来。   “可不是,老奴见到的第一眼,也觉得和当年老夫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林嬷嬷抹了抹眼睛。   林嬷嬷点点头,“派人去查了,年纪地方都对的上,但是襁褓玉佩什么的都没有。”   夫人顿了顿,又道:“且摘了衣物,让我看看。”   李平儿一愣,她看了林嬷嬷一眼,又看了这位承恩侯府的夫人一眼,知道此事逃不过,倒也没拒绝,“是要一个人看,还是一群人都来看?”   夫人瞧了林嬷嬷和身边的侍女,道:“那就我来看看吧。”   李平儿这才点点头,进了花厅后的房间。   “你……且脱了衣裳。”   李平儿挠挠头,干脆地开始脱下衣裳。这个套路她猜着了,无非就是看胎记什么的。养头牛还得做个标记怕弄错了,人可不就靠着胎记才能认出来。大概前面也找了几个年纪相仿的姑娘来,多是胎记上没过关。   “你家里头可说过你身上生了什么胎记?”   李平儿摇摇头,庄户人家生孩子生养粗糙,没病没灾,胎记不往脸上长,便什么事情也没有。   夫人叹了口气,却还是等李平儿脱了衣物。   “这里……”夫人伸出了手,在她肩后头的一处点了点,又搓了搓。   李平儿缩了缩。   夫人拽着她的手臂,又狠狠地在胎记上面搓了搓,眼睛像是村口的狗子一样放光。   “还要看别处吗?”李平儿打了个喷嚏,秋深了,她有些怕冷。   夫人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看过了,你这些年过的可好?”   李平儿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爹娘对我挺好的。”   “家里可有兄弟姐妹?”   “有个弟弟。”   “哦。”   看着语气平平,只怕是对不上的。难不成是要送我回去了?李平儿心里头有了几分轻松,算起那一百两银子能供弟弟读书,能买良田,说不定还能给自己赁一个铺子,心里头越发得趣。   若是来一趟京里能挣个一百两,她年年来都成。等李平儿穿好了衣物,两个人这才走了出来。   林嬷嬷瞧着屋里头风平浪静,有些失望地问:“夫人,又不成?”   夫人瞧了李平儿一眼,眼里隐隐有了泪光,“林嬷嬷,是她,是我的儿啊。”   林嬷嬷瞪大了眼睛。原本以为这个不太可能,一点儿证物也没有,谁曾想真的就是这个?!   先头来了两个,第一个是循着的玉佩来处,找到了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可偏偏相貌差的大,胎记也不对。   后来那个姑娘相貌倒是和夫人有几分相似,还拿着经年的襁褓,上面的布料正巧对的上。当时满心以为就是这个,最后一验胎记,又不对。   后来清河知县夫人的族亲,知道当年可能是落在了清河县,连忙派人查了手底下的人,画了画像送来消息。   这事情就是这么巧,正好就是李平儿。   “你就是我的儿啊!”夫人的眼泪落了下来,“娘找你找的好苦!”   李平儿瞧着她痛哭,心里也有几分难过,眼泪跟着落了下来,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是要喊她娘,还是要说什么?她喊不出口,心里还惦记着杨氏。   林嬷嬷却比她哭得更难过,“我听小姐的养父说,当初捡到的时候连个襁褓也没有,被扔在稻草垛子里自生自灭,要不是正好听到哭声发现了,只怕就要给野狗叼走了!杀千刀的,不知道是谁先发现小姐了,偷了玉佩和襁褓拿去做买卖,偏偏把小姐扔下了!”   夫人攥紧了拳头,恶声道:“我瞧着那两个姑娘尾巴不干净,再给我去查查,那玉佩到底是谁卖的。”   林嬷嬷连忙应了一声,又爱怜地看着李平儿,“小姐哭啊,金尊玉贵的人儿在糕点铺子里打下手,一边奉承师傅一边招待客人,小小年纪就在外头讨生活……”   李平儿被林嬷嬷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打了一个寒战,她心里并不觉得日子有多苦,也就对林嬷嬷这常念打坐没什么想法,“我在家里头的时候爹娘对我好,也不舍得我做活计。是我自己要去学手艺的,婶娘对我也厚道,我不觉得苦。”   “那不是你的亲爹娘啊我的儿,你是承恩侯府的小小姐,你爹是承恩侯林蔚之,你娘是我,是我江文秀……你该是金尊玉贵长大的娇人儿才是,怎么会落到那种人家去……”江文秀一把搂住了李平儿,“娘不会叫你受苦了……”   李平儿顿了顿,农户家的女儿能活成她这样就顶天了。他们村里面亲生的闺女每天做完家里的事情就得喂鸡喂猪,还得照顾几个天天乱跑的弟弟,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饭都吃不饱。   但是她到底有几分疑惑,自己当真是这个夫人的女儿么?那自己是怎么被丢了的,为什么这些年也没来找自己?忍不住就把心里话问了出来,“当初是怎么把孩子弄丢的?”   “当时你爹刚刚调去清河做县令,连着几年没下雨了,有一伙人就闹着要开县衙的粮仓,还趁乱闯进县衙的后宅,连带着家里也不放过。”江文秀有些恍惚,似乎又想起了那段日子,“那时候我陪着你爹在前头,不知道后面的事情。你奶娘看势头不对抱着你往外逃,结果遇到流民。后来你奶娘没了,你也不见了。”   李平儿点点头,心里一片空白,这就找到自己的娘了?可也太武断了。   “这些年没去清河县找过吗?”   “你奶娘是在邻县落了难,当时搜了个遍……清河县那时候大乱,死的小孩不知道多少,县城里也乱糟糟的,根本查不出来。后来你随身戴着的玉佩给人认了出来,然后有个年龄差不多的姑娘来认亲……但是一来二去的都不是。好在清河县县令的夫人同娘是族亲,就任的时候晓得这件事情,就一直替我们在查验,找到了你呀!”   李平儿“哦”了一声,心想,那的确是一桩巧事。难怪县令夫人特意提到了回京述职的事情,只怕是来讨好处的。   “你前头有个姐姐闺命林璇儿,后面还有个哥哥叫林质慎,”江文秀顿了顿,眼眶又红了许多,“你姐姐好福气,陛下尚在潜邸之时入宫陪伴,后来封作林妃,给陛下生了五皇子。可惜命薄,前两年就去了……后来五皇子养在了皇后身边,皇后向陛下讨了个封赏,封你爹爹做了承恩侯。”   李平儿点点头,她不清楚这些关系,听了也只能记下来,并不敢议论什么。   江文秀又道:“你爹现如今在兵部做侍郎官,这些日子忙的很……他要是知道你回来了,一定很高兴。”   李平儿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我还能回清河县吗?”   江文秀的脸色难看了几分,林嬷嬷连忙道:“傻孩子,你回到家了,还要去什么别的地方?亲娘亲爹一直在找你,好不容易见着面,你就不想孝敬孝敬她们?”   李平儿也发觉自己话说的不对,可既然已经开口了,就再不能收回,眼看江文秀的脸色难看,林嬷嬷也一脸尴尬,她连忙道:“我生在乡野,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说话做事都上不了台面,只怕留在这里会……会给娘添麻烦。清河县养我一场,我急匆匆便走了,也担心他们找上来……”   见她开口喊娘,江文秀又落泪了,“傻孩子,你是侯府小姐,哪个敢说你上不得台面?你是个记得恩情的好孩子,娘心里也高兴,这就派人去给清河县里传话。”   “能找人帮我写封信,交代一下由来吗?”   江文秀有几分为难,林嬷嬷连忙道:“这有什么难的,夫人且交给老奴。”   “便交给你这个老滑头了,”江文秀眉头微蹙,“到时候带上谢礼,务必要做的干干净净。”   林嬷嬷笑眯眯地应了下来,“是了,夫人不用担心。”   “对了,你的名字那时候还没定下来,我们只唤你宝儿,”江文秀怜爱地摸了摸李平儿的头,“后来我和你爹商量过,若是找到你回来了,就叫你做林萱儿。”   李平儿听着这相似的名字,忽然心里头的弦崩的一声,断了。她心里不知道为何,看着和自己有两分相似的母亲,却没有熟悉的感觉。心里忽然开始害怕起来,她隐隐觉得自己没办法离开侯府回到清河县的家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越到后面情节越不一样,球球大家看到后面哦~ 第4章   江文秀确认了是自己的女儿,这才带着去见老夫人。   林璇儿和林质慎都是在老夫人身边养大的,想来感情深厚。所以老夫人乍然瞧见了李平儿,竟然直呼“璇姐儿”,连连落泪。   老夫人身边陪着两个姑娘,一个生得斯文温柔,另一个却生得艳丽讨巧,两位小姐一边喊着老祖宗,一边撒娇,可老夫人却顾不得许多,连忙挥手让李平儿靠前,细细打量她的模样。   半晌,老夫人才长叹一声,“老二媳妇,你生了两个好女儿啊!”   江文秀脸色微红,“都是娘教导的好,若不是璇儿跟在娘身边,哪里能有这样的造化。”   “是她自己的福气,”老夫人叹了口气,“倒是让我们沾光了。”   江文秀推了推她,“萱姐儿还不给祖母磕头。刚刚找回来,还得麻烦娘替我多看顾看顾这孩子。”   李平儿连忙磕头,老夫人笑了出来,“还是林妃娘娘在天之灵想着我这个老婆子。特意把萱姐儿找回来了。你也能高兴些。”   江文秀笑了笑,没有多话。   老夫人又摘了手里的镯子,戴在了李平儿的手腕上,“这手生得软,只盼着和林妃娘娘一样是个有福气的。”   李平儿看了看手上的金镯子,上面雕刻着兰草和花朵,看起来栩栩如生。听说金子都是很软的,这样戴在手里,若是不小心磕着了,花朵岂不是没这么好看?!   她小心翼翼地收回了手,低声给老夫人道了谢。   “这个镯子倒是喜气,祖母偏心,怎么不舍得给我。”   老夫人哈哈一下笑,“你哪里喜欢这个,我前头得了两串猫眼儿手串,到时候给你耍。”   那个生得艳丽的姑娘这才展眉一笑。   老夫人点了点她的脸儿,这才向李平儿介绍身边的两个姑娘,“这是你五姐姐林湘颂,平日里多得她陪伴我。”   那位生得斯文的五小姐笑了笑,“妹妹有空常来辛夷阁找我玩。”   李平儿连忙唤了一声五姐姐。   “这是你六姐姐林娇娘,府里头就属她嘴最巧。”   方才讨手串的正是六小姐,她笑嘻嘻地站起来,却向着老夫人说道:“眼下九妹妹回来了,我看着都极喜欢,老祖宗要是更疼九妹妹,可还得记着我。”   “你这个猴儿。”老夫人笑了出来,“好了好了,一路赶来也辛苦了,你们先下去休息,也不知道你小人儿身边有没有使唤得力的,雪蛾,你先跟着去伺候九妹妹。”   后头站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生得一张鹅蛋脸,白净斯文又带着几分干练,“给七小姐请安。”   老夫人精力不济,聊了几句,江文秀便带着李平儿退了出去,去了怡乐院附近。   “这院子原是林妃娘娘的住处,后来因着封了侯府,又把周围的书房给圈了进来,做大了不少。你且在旁边的秋爽斋里,里头好些书可以打发时间。只是碧荷池塘正好和怡乐院连着,水有些深了,莫要贪玩。”   李平儿看了看残荷和深秋的天气,怎么有人会挑这个天气下水,只怕这里是不能去玩的。她心里觉得江文秀虽然是自己的亲娘,说话却隔了一重,不免有几分失落。   “秋爽斋里栽了许多桂花,景致倒是十分不错。”江文秀指了指秋爽斋,“你先在这里住下,若是丫头们伺候不上心,你只管告诉我。”   江文秀点了雪娥和珍珠做大丫头,又派了四个小丫头跟在李平儿身边,“你先好好休息,我派人去告诉你父亲这个好消息,省的他太忙了,今日赶不回来。”   雪娥是老太太那儿的,不比珍珠来的亲近。雪娥自知隔了一层,索性不往跟前凑,而是带着小丫头扫洒去了。   珍珠和李平儿也算是老相识,见了她有几分拘谨,倒是李平儿先笑了出来。   瞧见李平儿不怎么在意之前车里的慢待,珍珠倒是松了口气,“可是我眼拙,一路上不够细致,小姐千万别生我的气。”   李平儿摇摇头,“府里的人我还认不全呢,珍珠姐姐和我说一说?”   珍珠顿了顿,开口了,“小姐想听什么?”   “你先说说府里的事情,想到什么说什么。”   珍珠稍稍沉吟便开口了,“府里头三位老爷,大房在东边,二房在南边,三方在西边,老太太住在北边。咱们老爷行二,但得了承恩侯的爵位,所以唤一声侯爷。大老爷那儿生了四子六女,二老爷生了三子四女,三老爷生了一子两女。”   见珍珠说了这些便有些吞吞吐吐的,李平儿不由有几分好奇,追问道:“还有呢?”   珍珠眉头一转,忽然低声道:“小姐,珍珠一路不好说,却有件事情,是顶顶重要的,雪娥是老夫人身边的,怕是不敢和小姐说。我受了夫人的恩情,却不得不和小姐说道说道了。”   李平儿眉头微皱,诚恳地握住了珍珠手,“姐姐是个稳重的,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珍珠引她坐到了亭子里,轻声道:“小姐本来是嫡女,头上是林妃娘娘,又有兄弟在身侧,旁人羡慕都羡慕不过来。偏偏小姐您……不在府中长大,也没老夫人看顾着,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婚事上面只怕不如意。”   李平儿看了她一眼,“这还远着呢,我没想那么多。”   “女人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情,倘若嫁的不好,自然后面得受苦。我们虽是承恩侯府,可女儿就是那么几个,堪配什么公子,外头心里都有数。别的不提,就看这个院子,都不比其他姑娘的好。您的命苦啊,倘若真的有好郎君,怕是都得给府中其他的姑娘让路了……”珍珠甚至眼眶都红了几分。   李平儿沉默了一刻,这才开口,“那依珍珠姐姐所见,我该如何?”   珍珠顿了顿,面色微红,“若是小姐不嫌弃,遇到拿不定的事情,且来问问我。我是小姐身边的丫鬟,同小姐一衰俱衰,一荣俱荣。和雪娥不同,我是夫人派来的,没有旁的私心,只盼着小姐你更好。”   李平儿没有接话。   珍珠有几分慌张了,反手扣住了李平儿的手,“小姐,您还信不过我?这些日子您也瞧见了,我同巧云是不同的。日后您若是担心清水县里的事情,我便寻小厮替你写一封平安信回去,只要您肯同我一条心,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为小姐您在府中挣一个尖儿来。”   李平儿叹了口气,挣开了她的手,“我同姐姐一路来,自是比旁人亲切,可姐姐却不肯和我交心啊。”   珍珠脸色一红,瞧着李平儿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心里有了主意。她是一路瞧见李平儿过来的,不过是个村里头来的姑娘,话都不敢说,又能懂多少?不免跪在地上,垂泪道:“珍珠有哪里做的不好的,还请小姐责罚。”   “珍珠姐姐折煞我了,”李平儿的脸上没有变化,仍旧是那副模样,说出来的话却冰冰凉凉,“我这里庙小,供不起您这样的大佛。”   “珍珠是一心为了您的。有道是忠言逆耳,小姐若是听不惯,便当作珍珠没说这番子话便是了,切莫赶珍珠走……”珍珠顿了顿,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噗通跪在了地上。   李平儿摇摇头,原本在清河县里,巧云气急败坏指责自己,珍珠却晓得递红封,满以为珍珠是个聪明的。可现在看来,珍珠不止是聪明,还是聪明过头了。   她既看不上自己,又想要拿捏自己,李平儿心中生了怨怼,她隐隐觉得这一府邸的人都是这个态度,只是如果让一个小丫鬟堂而皇之发作到自己身上,她却怎么也承受不来。   李平儿心想,今天不赶走这个丫鬟,以后心里都会扎着刺!来了这个不长眼的,还跑得了第二个?她不顾那么许多,甩开她走到院中,问道:“母亲在哪里?”   珍珠吓得脸色又青又白,追出去抓着她的袖子,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们闹得动静大,雪娥远远瞧见,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小姐这是怎么了?”   李平儿没有说开,只是回头看了珍珠一眼。   雪娥冷眼瞧了珍珠一下,只见她惊慌失措,顿时明白了,哼道:“珍珠姑娘的规矩好大,竟扯着小姐的袖子不放。”   珍珠手抖了抖,连忙松开了,“我只是担心小姐跑得太快了……”   “小姐初来乍到,你就来这么一出?”雪娥眉头皱了皱,都是做丫鬟的,那些小心思谁不明白?怕是想要避开自己先压一头李平儿,被人家撕破脸了。   珍珠也想不到李平儿会突然发难,她原本想着李平儿是个村里来的丫头,自己又见过她最窘迫的时候,拿捏她还不是手到擒来地事情。可还没等她使出伶俐手段,只恐吓了一下,李平儿竟然先闹了起来。   这一刻,珍珠忽然想起了在清河县,林嬷嬷被迫请了李二壮一家的事情。   这个姑娘是个有主意的。珍珠的心里冷了半截。   “小姐,千错万错都是珍珠的错,您千万不要同夫人说,看再一路上是珍珠陪着您的份上,便饶了我这次吧!”   雪娥哪里肯让她讨饶。两个大丫鬟,不把她踩下去了,自己还怎么上来?便冷声笑道:“珍珠姐姐好大的威风,怎么着,伺候小姐不是你的本分事,怎么还玩挟恩这出了。给太太知道了,还以为是月钱没给够呢。”   李平儿也不打马虎眼,“我虽然是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可珍珠姐姐吓我可不应该了。我上有长辈呵护,下有兄弟姊妹友爱,便是真有委屈,自然也当先禀明了父母才是。”   雪娥顿时就明白了,这珍珠好大的胆子,竟然想要借着小姐初来乍到压她一头,“我好不容易盼来了伺候咱们小姐,可珍珠姑娘倒是嫌弃起这份差事了呢,我这就去回了夫人,卡不撕烂你个小蹄子。”   珍珠急了,也顾不得李平儿,只担心雪娥胡说,竟然跪下磕头如捣蒜,“小姐,是我错了……您饶我这次了,我万万不敢了啊!”   “你到底是母亲身边出来的,今日闹大了,怕是惹了母亲伤心。”李平儿声音微冷,听上去清冽又充满了诱惑,“只是我这里留你不得了,我是村里头出来的,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我会同母亲说,你舍不得姐妹,还想留在她身边。”   珍珠僵硬着身子,浑身发冷。她和巧云她们不一样,夫人身边已经没了她的位置,即便回去了,又能如何?   “乡下人家亲戚挨得近,这家打媳妇,那家一准听见。想来侯府高门大户,同乡下可不一样……”李平儿笑着看了雪娥一眼。   雪娥心里直骂娘,恨不得撕了珍珠,连忙应了,“珍珠你也是,既然想着回夫人身边,直说便是了,怎么还哭上了。”   李平儿看了不远处一眼,“雪娥姐姐,劳烦你带着她去吧。”   珍珠吓得腿脚一软,就要往下跪,“小姐若是同夫人说了,我就要被爹娘带走嫁给鳏夫恶汉了……小姐,您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我罢!”   “混说什么!你这个小蹄子在小姐面前一口一个嫁人,真是要用针线缝住嘴巴!”雪娥拍了她一巴掌,恨不得捂住她的嘴。   李平儿叹了口气。雪娥强拖着珍珠去寻夫人,悄悄说了来龙去脉。江文秀听了气得脸都红了,“原本瞧见是个好的,做事伶俐又稳重,谁晓得却是个黑心肝的。我的儿刚刚回来,她却存了这个心思……”   李平儿叹了口气,“便是如此,我初来乍到,万万不能收她这样的丫头。”   “是了!我这就同大嫂说清楚!”江文秀气冲冲地领着丫头婆子,带着珍珠去了别处,想来是留不得了。   等李平儿回了院子,巧月又带了一个丫鬟过来,名唤琥珀,是家生子,年纪比珍珠小一些,“换了琥珀来伺候小姐。”   李平儿想了想两人的名字,又问道:“珍珠和琥珀是一辈的吗?”   “巧云和巧月是大丫头,琥珀和珍珠拿的是二等丫鬟的月银,”雪娥顿了顿,又补充道,“夫人怜爱年纪小的姑娘,平日难免松泛了些,让珍珠冲撞了小姐。”   李平儿点点头,看着琥珀,心里却也有些酸涩,母亲为什么不派个大丫头来呢。一个二等丫头,事事还要压自己一头……唉,就连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母亲也不曾来安慰自己。也许大户人家就是这样,每个大丫头都有自己的事情吧   李平儿自我安慰,就算是二等丫鬟,不也比县令夫人身边的丫头机灵多了?再说了,江文秀也是派了嬷嬷和巧云来找自己的,多少年了,她还坚持着,慈母之心,她应当感念。到底是自己的亲娘呢,李平儿心里有些酸,她同江文秀眉眼生得不太像,只是既然她和名叫“璇姐儿”的姐妹生得相似,想来是像了父亲或者其他亲人。   “小姐,您在想什么?”   李平儿散开的愁丝被这一问打破了,她笑了笑,“那姐姐到了我这里,拿的银子想来不如老夫人身边多了。”   雪娥坦荡荡地奉承,“能来小姐身边是咱的福气,说起来我原本也是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还是托了小姐的福做了大丫头呢。”   李平儿脸上却微微一笑,露出了一排小牙齿,“雪娥姐姐懂得真多,那往后姐姐会一直跟着我吗?”   “哪里当得小姐一句夸,自然会一直跟着伺候小姐的。”雪娥回了这句话,忽然心思就清明了起来。是了,她以后回不到老夫人身边了,就算回去了,还能捞着大丫头的位置不成?如今李平儿身边就只有自己和琥珀两个大丫头……   雪娥瞧了琥珀一眼,忽然觉得自己要好好表现表现才行,“如今府中小姐的月银是二十两一个月,胭脂水粉和衣裳都是一季一做,过两日便会有裁缝上来为小姐做冬衣。丫鬟的月银是府里发放的,每月月中去取来便是。老夫人那儿是初一十五一定要去请安的,大家去的勤快,老夫人也高兴。公子们都在外院,平日只有请安的时候能见上。小姐们有女学要去上,学琴学画都在那里,也不是每个都学的,还是要夫人和小姐您商量着来。”   “今晚如何安排?”   这雪娥倒是不知道,因着夫人还没有派人来传话。   但是琥珀跟在江文秀身边,自然熟悉这些。她看到雪娥这样殷勤,又想起刚刚李平儿的话,心里也动了争强好胜的念头,连忙站出来说道:“如果没有意外,晚上等老爷回来,应该是家宴,小姐的同胞兄弟六公子会来,六公子如今在书院里读书,夫子一向夸赞。”   哦,这就是说要往这里夸了。   雪娥不甘示弱,“若是小姐有心意,不如先备一份礼。”   琥珀顿了顿,她自然知道要备礼,可如果夫人没有准备……岂不是惹了难看,她可不敢头一个提醒这个。   李平儿点点头,十分诚恳地说:“也不知道我要备什么礼,麻烦雪娥姐姐替我周详。”   雪娥似乎也意识到这该是夫人筹备的,缩了缩肩膀,“小姐初来乍到,一切自有夫人操持,不如小姐去问问夫人。”   李平儿叹了口气,看着琥珀和雪娥似乎有所避讳,借口整理屋子便离开了。她站在院子里,心里也有几分疑惑,难道这就是大户人家的相处?   似乎隔阂太多了些。   她打小生得好,比别的小姑娘都讨喜,杨氏和李二壮自把她捡了回来,就比村里头别的孩子带的娇贵,不舍得打不舍得骂,出门摘了个果儿都只留着给她吃。   李平儿小时候调皮和大房的孙子打架,李二壮的母亲拉偏架,又是疼孙子又是嫌弃李平儿是捡来的,就骂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捡来的坏东西。   李二壮也不说话,拎着侄子往凳子上一放,啪啪打着屁股。他块头大,发起浑来屋子里的人都发怵,老太太还想说他几句,李二壮就发浑了,“这是我亲女儿,我自己舍不得打一下骂一句,娘你要是作践她就是作践我。”   杨氏把她抱的紧紧的,一直小声喊娘的乖宝。   那时候李平儿就知道了,自己是捡来的。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开始变得更加懂事,不再闹着要买这个要买那个,还会给家里帮着做事情。   直等到后来杨氏生了虎子,家里吃的不太好,李平儿心想不能占了虎子的吃食,抱着小包裹要跟着村里的大姑娘一起去城里头做小丫鬟攒钱,这才被李二壮狠狠打了一顿。   被打了她心里委屈,气不过半夜在外头学狗叫,一声狗叫,满村子的狗跟着叫,吵得家家户户睡不着。李二壮知道了也不骂她,还夸她学得像,给她削一个竹笛子,一吹就引着满村的狗儿叫。   后来虎子也像是她小时候一样调皮,猫嫌狗憎的年纪,可叫她怎么都觉得好。邻居都说读书人有出息,就算考不上秀才,认识几个字也比泥腿子强。她就暗暗下定决心,闹着要去城里头学一门手艺,想供虎子读几年书。   可手艺还没学成呢,如今的生活却是天翻地覆。虎子如今也能读书了,家里的日子也过的好了……也许她这一辈子都挣不到那红封里的钱呢,这该是好事情。   李平儿看了看手上的金镯子,要是这个能带回去给杨氏,她不知道有多高兴呢。杨氏只有一根鎏金的铜簪子,还是当初嫁过来的时候,李家给的聘礼。杨氏只有逢年过节才敢戴出来,十分珍重,还说之后要留给李平儿当嫁妆。   要是能看到这个实实在在的金镯子,别提上面的繁美花纹了,只怕杨氏晚晚都要睡不着觉,不是担心有人偷了,就是担心磕着碰着了,决计不敢戴在手上,说不定还会藏在床底下。   她忽然就落下眼泪来了。   她好想要回到清河县里去,这里富丽堂皇,但却有人看不起自己,有人想要压着自己,有人瞒着自己,没有一个和自己真正亲近的。   但她可能回不去了。李平儿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金镯子,心里生出了无限的恐惧和悲伤。她试着安慰自己,“也许是我对娘还不够了解,我对她好,她也会对我好。我们都还是第一次见呢……我不是坏人,我虽然出身乡野,但是养父母并没有教坏我,礼仪和学识上不如意,但是我努力一些,也能补回来。”   李平儿抹了眼泪,试图平静下来,“我以孝心侍奉双亲,想来爹娘都会明白我的,也许会让我回清河县看看……”   李平儿忍住了哭腔,却摘了这个沉甸甸的金镯子,放在了桌子上。她心里松快许多,又看了看远处的荷塘,萧瑟秋风小,残枝败叶间,桂花开得富贵堂皇又喜庆,似乎两个天地一般。 第5章   待晚间见了李平儿,承恩侯林蔚之和长子林质慎俱是大吃一惊,“萱姐儿倒是和林妃娘娘生得极像。”   李平儿隐约知道林妃娘娘指的就是林璇儿,自己与姐姐生得相似,也是长情。   林蔚之看了江文秀一眼,眼眶微红了几分,“到底是我林府的缘分。”   “姐姐年少入宫,许多年不见了……”林质慎叹了口气,“如今找回了妹妹,她也不能看一看,可惜。”   江文秀也叹了口气,“你姐姐不容易,为了你操心许多。”   李平儿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但隐隐明白林妃在宫中的生活可能不太如意,但到底还是给了林府许多荣耀。   “萱姐儿生得……似乎更活泼一些,”江文秀凝视了片刻,忽然笑了出来,“到底还是少年人呢,都生得好看。”   琥珀拿了江文秀替自己准备的绣品递给李平儿。李平儿看了看,虽然是荷包腰带,却绣工精巧,颜色清隽,是难得的绣工。她轻声道:“劳烦娘替我准备这些了,之后我学会了刺绣,一定给爹娘和兄长再绣一个。”   “只要心意到了,谁做的又何妨?”林质慎摇摇头,并不期待。自从他知道有个小妹流落乡间,便猜到不通女红不识诗书。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心中到底怅然若失。   李平儿和林璇儿生得极像,甚至比林璇儿还好看几分。可京中贵女许多,这个被找回来的小妹什么都不会,哪有机会出头?只盼着和姐姐面容相似的这个小妹,能顺顺利利远嫁外地,有一桩相敬如宾的姻缘。   林蔚之看着李平儿黑瘦许多,想来吃了很多苦,心中有些自责,开口道:“都看着作甚,先开饭吧。”   李平儿松了口气,从方才的气氛中解脱出来,瞧着侍女布菜。她一下午因着珍珠,什么东西都没吃,这回实打实饿了。   “是我高兴的忘了,萱姐儿下午一直没吃什么东西,”江文秀叹了口气,亲自站起来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尝尝这个梅酱酒糟鸭,皮脆肉嫩,酸甜可口。”   李平儿道了谢,她的确是有些饿了。在村子里常常吃酸梅子耍,家里头偶尔也会拿豆腐皮冒充肉,上面浇一层自家做的梅子酱。   但这梅酱酒糟鸭却和她从前吃过的完全不同。   上面是色泽金黄的烤鸭皮,又脆又香。薄薄的一层鸭肉下面,是炸得酥脆的糯米,一口咬下去鸭油的香气铺面而来,又脆又香,配着梅子酱的酸甜,竟然一丝鸭子的腥味也没有。   她吃了一口觉得好吃,看了过去。旁边的侍女心思灵动,连忙又给她夹了一块。   李平儿两口又吃完了,心想,好吃是好吃,就是做的太精致了一些。   江文秀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这道鱼香茄子味道也是极好的,茄子蒸熟,锅里烧热油放上银鱼干和鱿鱼干佐味,茄子吃起来海味悠长,鱼干嚼之有劲。”   李平儿吃了一口,她从前吃过咸鱼,味道又腥又臭,虽然是肉却也兴趣缺缺。但是这银鱼干和鱿鱼干的味道却香中带甜,的确如江文秀所说那般。她心中一动,心想,娘给我夹菜,是想要和我多亲近。我也得和娘亲多亲近一些,便夸赞道:“娘亲懂得真多。\"   江文秀就捂嘴笑了起来,“我们家没有豪奢之气,若是换了其他公侯家,蒸茄子须得用好几只鸡来佐味,然后弃鸡,用茄子摆盘。一盘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茄子,里头却全是鸡汤的精华味道,更遑论海鲜野味了。”   李平儿瞪大了眼睛,用几只鸡来吊一只茄子?放在村里头,不是逢年过节,谁都不舍得杀鸡啊,就是一枚鸡蛋也能做一道好菜了。   公侯府第,果然不一样。   江文秀看着她吃惊的模样,又夹了另一道菜。   李平儿有些不好意思,“娘亲您光顾着我了,自己还没吃呢。您喜欢吃哪道菜,我为您夹才是。”   江文秀顿了顿,看着李平儿,又看了看菜,“你夹的都好。”   琥珀连忙递了公筷给李平儿,她夹了一块鸭肉,又挟了一筷子鱼香茄子,俱是方才江文秀夸赞过的。   李平儿又连忙给林蔚之夹了一筷子鸭肉,又看向了林质慎。   林质慎哈哈一笑,“妹妹不用给我夹了,我自己来。”   李平儿这才坐了下去。   林蔚之也笑了起来,“看来萱姐儿是个孝顺的,秀娘你有福气啊。”   “老爷就不开心?”江文秀挑眉看了看林蔚之,语气里有几分得意,又扭头望着李平儿,“瞧着你吃得开心,娘也开心。你喜欢吃什么便告诉娘,明日便吩咐厨房做来。”   李平儿看着满桌子都是从未吃过的菜,一时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吃什么,“辛苦娘亲了,今日做的菜味道都很好,我从前从未吃过。”   林质慎摇头晃脑,“今日的菜式虽好,却不算出众。有机会我带你去吃天香楼的鱼脍,味道当是一绝,家里可吃不到。”   李平儿不知道什么叫鱼脍,心想可能是活鱼汤或者吃一些特别的鱼肉,可听林质慎如此推崇,想来味道极好,连忙又道了谢。   林质慎点点头,吃了一半忽然问道:“娘,董家表妹什么时候回来?”   江文秀想了想,“这才刚刚回去不久,还有十来天呢。”又对着李平儿道,“你姐姐入宫后,我从娘家接了我妹妹的女儿过来陪伴,在家里住了一阵子了。这几日她替我回去探望舅母的病情,等她回来,你唤她敏姐姐便是。你们二人年纪相仿,想来能玩在一块。”   李平儿应了一声。   江文秀不再布菜,一家四口人便安安静静地开始吃饭。李平儿本想添一碗饭,眼见林蔚之吃的差不多了,江文秀也放下了筷子,她犹豫了一下,也跟着放了筷子。   “晚几日娘亲给你请一位老嬷嬷来教你礼仪,再请位女夫子教你识字可好?”   李平儿连忙道谢,“一切听娘的安排。”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说了会儿话,便各自回去了。   李平儿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想要喊住江文秀,再和她多说一阵子话,却瞧见江文秀和林蔚之并肩而行,脸上带着笑意。   李平儿停下了脚步,也许下一回吧。   晚间沐浴,不再是林嬷嬷使唤人给她像猪搓澡一样来回刷几遍了。名叫青萍的丫鬟领了花瓣放在温水中,又取了澡豆替她细细洗了一回。李平儿瞧着那澡豆觉得有几分眼熟,还透着香气,便开口问了,“这是不是豆子做的?”   青萍想了想,“近来是秋日,当是菊花叶儿、桂花蕊和绿豆,加上皂荚末、萎蕤之类的干物一块磨了。”   李平儿点点头,人吃的都不如洗澡的精贵。用过澡豆,只觉得浑身都是草木香气,她说不上是什么味道,就像是在山里静坐,衣服上沾染了草木露水,发梢里还有落花一般清爽。   另两个丫鬟名唤红娟和绿意,她俩与青萍年纪相仿,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端着衣物和饰品站在外头,旁边的雪娥看了一眼,“夫人赏下的?”   “是了。”   雪娥看了看首饰,虽然不是顶顶贵重,但都是时新的模样,“样子真好看。这副头面的珍珠大小差不多,很是难得。”   琥珀也过来看了看,的确是好看的首饰。她又扭头去看送来的衣裳,料子不错,但是到底不如量身定做的好,催问道:“大夫人那边有说什么时候来量衣服?”   红娟又回道:“大夫人今日得了消息,已经吩咐下去了,左右不过两日就会过来量身做衣裳。”   琥珀这才点点头,又问道:“红拂那丫头跑去哪里了?”   绿意倒是笑了出来,“她腿脚快,去取糕点了。”   “还是小丫头好。”   “可不是,红拂每次去了厨房,都能吃上一点呢。”   几人在外头窃窃私语,李平儿听的不太明白,却也晓得院子里人不少。   红拂,红娟,绿意和青萍四人正是小丫鬟,跟在雪娥和琥珀后面。红拂的年纪稍小,平日里活泼好动,也有着陪伴李平儿玩耍的意思。雪娥和琥珀负责替她打理衣物首饰、收拾月银之类的重要事情,小丫头就负责清理院子,送往食盒,偶尔跑腿传话做做针线,都是较为清闲的活计。   有个婆子负责清理秽物,因着做的事情不体面,大多是早出晚归,等闲不入院中来,不便让人遇见。守门和洒扫的婆子李平儿倒是见过了,穿着没有补丁的衣服,头上簪着银钗,也是十分体面。   等李平儿洗过澡,擦干了头发,那头的红拂拎着食盒也走了回来,“今日大厨房按例做的是冰雪冷元子和甘草桂花浆,偏偏大房的栩少爷闹着要吃澄沙团,耽搁了一阵子。”   “也是大夫人掌家能这样纵着孙子了。”琥珀撇撇嘴,她从前跟在江文秀身边,心里自然是偏向江文秀的。堂堂的承恩侯夫人不能管家,说出去惹人笑话。也就是夫人脾气好,不计较这些。   李平儿却不以为意。   她捡了冰雪冷元子来吃,只觉得入口顺滑,里头的馅子吃不出是豆沙还是芋头,并没有强烈的味道,而是柔顺中带着微甜。外头雪花一般的糯米团里带着薄薄的一层凉意,回味无穷。   李平儿心想,这样的糕点就是大师傅也不会做的。她在铺子里常做的凉糕卖得最好,白白胖胖还甜腻,可却比不得这个三分。   啊,吃了这个,回去县城里头做糕点,她也是数一数二的。   李平儿不禁有几分向往。   再喝那甘草桂花浆,却是酿米浆里挑了勺桂花蜜,酸中带甜,十分解腻。金黄色的桂花浮现其中,配上三五枸杞子,十分好看。   这个我也会做,这些没多难,就是费工夫!看来只要我肯学肯做,这些都是不难的。李平儿如此一想,心里安定了许多。却不知道这桂花蜜用的不是普通的桂花,特意寻了金桂,那米浆也不是普通的米浆,乃是上好的桃花米配上山泉水酿造而成。若是没有趁手的材料,边视依样画葫芦做了出来,也不够这样的味道。   青萍又取了牙刷子和牙粉过来,带着一股松脂和茯苓的味道。李平儿从前未曾用过,如今乍然看到,却不知道如何下手。她从前最多也是柳枝配着青盐,实在是买不着盐了,用柳枝皮擦也是有的。   青萍见状,连忙手把手教她用牙刷子,又用小勺儿取了牙粉,的确方便许多。   李平儿看着牙刷子,忽然问道:“这个每日都用么?”   “正是,府中一般是一月一换,若是期间坏了自会替换。”   李平儿叹了口气,“若是习惯了这样方便,只怕以后再用青盐就不习惯了。”   青萍倒也不敢因此看轻李平儿,反倒细细劝解:“小姐如今是有身份的人了,吃穿用度再和从前不一样。若是我这样的丫鬟,用青盐漱口便是,再厉害些的人家,刷过牙还要嚼香丸子,让口齿留香呢。”   李平儿给自己哈了一口气,果然是带着松脂香气的。   等晚间休息时候,绿意来给李平儿又换了衣服,躺在床上,被子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却又和衣服上熏的不同。   吃的都是珍馐佳肴,一天里换了好几套衣裳,洗澡也轻快,连刷牙都这样讲究……李平儿喜欢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难怪人家都爱当小姐呢,这样神仙一般的日子,谁不喜欢?   可李平儿想起珍珠,总觉得如鲠在喉。这样的日子就好像是做梦一样,倘若梦醒了,她还能回去清河县的小村庄里吗?   李平儿辗转反侧,自然也引起了雪娥的注意。   雪娥是大丫鬟,又曾跟在老夫人身边的,本不用守夜。但是她思来想去,今晚势必有些悄悄话要说,便同红娟换了,争下了第一晚的守夜。眼见李平儿睡不着,她起来点了灯,轻声询问是否要饮茶。   李平儿摇摇头,见房间里只有自己与雪娥两个人,不知道为何,忽然想起了雪娥对府里头滔滔不绝的评论,她心想,也许雪娥能说的更多。   但是她不知道到底要问雪娥什么,于是仔细想了想珍珠和琥珀都提到过的大夫人管家的事情,便轻声问了出来:“雪娥,方才琥珀说的话,我不太明白。既然是承恩侯府,为什么不是我母亲管家呢?”   雪娥跟在老夫人身边,心里对府中的分配清楚多了,之所以能让大夫人掌权,这远不是侯夫人脾气好的缘故。她心中犹豫,不知道该说几分才算轻重,“承恩侯府只赐了牌匾,并没有赐宅子,因此还是杨氏的老宅。这座宅子本就是大夫人在管家……也不好改。”   只是李平儿瞧见雪娥并不像珍珠那样敷衍自己,心中就越发欢喜,径直握住了雪娥的手,“不瞒姐姐,我是村里头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大户人家的规矩一概不知道。我眼下什么也不懂,只盼着姐姐肯教我。”   雪娥听到这话,心中的石头半是落地,半是觉得机遇来了,“小姐哪里的话,但凡用得着雪娥的地方,雪娥绝不推辞。”   李平儿便接着问:“那府里头是不是很多人和琥珀一样,觉得应该我娘管家?”   “这……琥珀毕竟是夫人那里过来了,心里惦记着夫人呢。”雪娥顿了顿,“姑娘可别嫌弃我说话直白,如果是公爵侯府,自然当是夫人管家。可是大房前些年外调出去,挣了不少银子回来,后来在户部任职侍郎,家里吃穿住行都好上了几个台阶。侯爷之前外调做官一直不顺,大老爷出手替他补了员外郎,这才回到京中,因此一直不太得意。”   说到这里,雪娥就笑了起来,“后来好在三小姐入选宫中,得了天恩眷顾生下龙子,夫人和侯爷的日子才好过了许多。之后三小姐病故,皇后娘娘替她请封了林妃,又给咱们府中加恩,劝陛下赐了承恩侯的爵位,又提了侯爷在兵部做事情。因此纵然侯爷身份贵重,可到底是大房手里才有钱……管家管家,没有钱怎么管家呢。”   李平儿明白了,承恩侯府就是面上好听,说起来还是靠大房生财有道。难怪大夫人的长孙栩少爷想吃澄沙团,厨房就得先给他做。谁给钱听谁的,这是自古就没错的道理。   就好像是村里头供了秀才一样,既不做农活还能去读书,样样好处都给秀才沾了,秀才娘子可不得辛苦一些,这样其他妯娌心里才平衡。想来老夫人也是明白的,若是不许大夫人管家,只怕大房女眷出门在外都都没什么面子。   想明白这一层,只怕父亲林蔚之的官职也不甚如意,定然是没什么实权不如大房的。这承恩侯,不知道是承谁的恩,是皇帝陛下的,皇后娘娘的,林妃的,还是她辛苦生下的皇子的?   看到李平儿若有所思的模样,雪娥反倒是心中高兴。小姐是个聪明人,她们做丫鬟的日子才好,“家里头不管谁好,总之是好的,又有了皇子在,以后总少不了一份富贵。小姐您不用操心太多,就等着家里头的安排吧。好好学规矩,之后嫁一位如意郎君,便一切都好了。”   这句话倒是没错,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林妃不就是这个道理?!就不知道娘亲不能管家,心里会不会失落……李平儿思维跳的快,她对富贵生活没多少概念,只觉得自家已经很是顶顶富贵了,多些少些又何妨?倒是皇子是自家侄子,这简直想都不敢想,他会喊姨吗?   李平儿越想越兴奋,“娘见过侄……皇子吗?”   “您说的是七皇子,皇后赐下爵位那天,老夫人和夫人都远远见过一面的。据说生得好,还和林妃娘娘有三分相似。”   李平儿明白了,这声姨是听不到的。亲姥姥都只远远见过一面,她这个白拣回来的姨算什么……想来也是不亲的,说不得连面都见不着。   雪娥还在那头夸赞林妃娘娘的模样,“小姐和林妃娘娘有七八分像。林妃娘娘是难得的美人,不然当初选秀的时候也不会入宫。盼着小姐也能有林妃娘娘的运气,觅一个如意郎君……”   李平儿听不清雪娥后来说了些什么,她脑子里慢慢地团了一团浆糊,沉沉睡过去。 第6章   李平儿醒来后,便是青萍替她端水来擦脸,绿意在一旁已经准备好衣裳和饰品,等着给她梳头。   琥珀看了看窗外,“今日打扮喜庆一些,要见各房的长辈。”绿意连忙应了,她很会梳头和打扮,很快就给李平儿收拾妥当。   昨日的珍珠头面显黑,就先用红碧玺,显得李平儿格外鲜活。她虽然仍旧有些黑,却在这打扮下显出了另一番美貌,富贵活泼,朝气勃勃。   “这套珍珠头面日后小姐出门再穿戴,一定很惊艳。”绿意很是想给李平儿搭配那套头面,只觉得等小姐白了回来,一定很适合。   “今日公子和小姐们不拘嫡庶,都会过来,但是给的见面礼却不一样,”琥珀指了指一旁准备的礼物,“若是得了礼物也是要回礼的,这是夫人准备好的,中规中矩不会出差错,小姐只管放心。”   李平儿抬眼一看,给公子准备的是文房四宝,给小姐们的是荷包,里面装着模样各异的金裸子,十分精巧。庶女庶子的稍次一等,十分讲究。“娘为我操心了。”   雪娥虽然是守夜,却因着昨日和李平儿交心,今日越发兴奋,用粉子遮了眼下的青黑,看起来是十分精神。   等李平儿同江文秀到了老夫人那里,六小姐已经在那里了。昨日李平儿打听了许多,已经知道五小姐是长房待嫁的姑娘,六小姐是三房待嫁的姑娘,两人没有早早订婚,因此往老夫人那里去的特别勤快,为了求一份好姻缘。   五小姐自恃身份,还稍微矜持一些。六小姐则是晓得自家势弱,盼着从老夫人那里讨些好东西做嫁妆,嘴甜又讨喜,最爱说话。   江文秀生得好,三夫人却更艳丽,看来六小姐的眉眼像极了她,连笑起来的嘴角都一样。两人都是生得极为讨喜的,连请安都是第一个,也难怪老夫人偏疼几分。   倒是大夫人姗姗来迟,还没进门先听到她笑着请罪,“可是来迟了?娘可别怪我,老爷兴致好,拉着两个孩子说个不停。”   老夫人却不见怪,也跟着笑了出来,“哪里敢怪你哟,怎么今天荀之兴致这样好,大清早就亲自教导孩子了?”   “不瞒老夫人,三郎已经成家日久了,就盼着出仕。正该是双喜临门,这不七姑娘找回来了,三郎也得推荐做了勋卫,收心做事情了。”   老夫人先是吃了一惊,随后竟高兴得站了起来,“好,好,果然是双喜临门。”   三夫人听到是勋卫,脸色难看了两分。   三房的老爷至今尚没有功名,大老爷给他找了份闲职挂着员外郎,说是官儿也没有品秩,还不如三郎这个勋卫。偏偏三老爷成日在京中同闲人来往游乐,偶尔也替大老爷去打点一些家中的庶务,自觉十分快活,也没什么追名逐利的念头。   三夫人为此一直耿耿于怀,今日听闻小辈中的三郎竟然都得了一个这样的好去处,身为叔叔的三老爷还是个闲人,顿时心中郁气难出,“三郎运气真是不错,可到底是武官的路子,就不知道六郎能不能得一个清贵散官了。”   六郎指的是林质慎,他父亲是承恩侯,按理说至少也能荫一个勋卫,干够几年便能参与吏部的铨选,从而升迁。又或者直接靠着侯爷的身份,让六郎去了国子监,只等通过了考试便能做散官,能更早两年,比勋卫好许多,能走文官的路子。   江文秀见火烧到了自家儿子身上,连忙开口了,“他还是要好好读书的,就盼着能和他大哥一样,考上功名便好,还能把荫补的位子留给自家兄弟。”   这句话一说,大家都有些眼热,若是林质慎通过科考得了官职,自然这个荫补的位置便留给了兄弟,便不再纠缠了。   老夫人听了这话也笑了出来,“是了,都是一家人,谁好不是好?六郎有这份心,肯苦读书,是好事情。”   大夫人可不是高高在上的,听到老夫人这么一说,连忙接过话茬,“通过科举考上的文官,可比荫补来得扎实,要不是三郎读书上头一贯不如意,我非压着他跟着六郎好好学学呢。”   江文秀脸上的笑意真诚了几分,“只盼着能和他大伯学,自己努力。”   “可不是,听老爷说说外头都夸赞六郎读书读的好呢,婶子就等着六郎折桂蟾宫的那天啦!”三夫人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句,“到时候,还盼着多提拔提拔亲叔叔呢。”   老夫人神色不变,江文秀心里气闷,却不知道如何回话。   大夫人又扯了话儿回到了李平儿身上,一会儿说住的可如意,一会儿又问用的可趁手?   李平儿道了谢,说一切妥帖。   三夫人忽然开口了,“哎呀,二嫂就是太仁善了,之前派了个叫珍珠的丫头去萱姐儿身边,谁晓得这丫头不乖觉,惹了事情,头一日就被送回家去了。”   老夫人眉头一皱,“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情?”   江文秀神色局促,大夫人却笑了,“的确是有个叫珍珠的,叫了她老子娘来领走了。不过是因着她念旧,想要回去伺候二弟妹。可到底已经分去跟了萱姐儿了,不好再叫她回来。二弟妹看着珍珠的年纪快到嫁人的时候了,干脆就送了银子,让她父母来领着孩子回家去嫁人了。”   老夫人点点头,“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了,这伺候主子的,哪容得丫鬟挑三拣四的。”   江文秀应了一声,支支吾吾地退了下来。   三夫人哼了一声,眼见得不是这么回事情,偏偏大嫂要替她遮掩。   倒是大夫人看着李平儿笑了笑,“萱姐儿是个聪明的,我看着就不错。但是珍珠这事儿也提醒了我,再过两年也该相看了,这过往得事情在京都里迟早会传出去,倒不如先送她去寺庙里头住一阵子,得一个好名声。”   江文秀脸色微白,她倒是没想到大夫人这样大剌剌就说了出来,话是没错,就是心里听着难过。   老夫人却不以为然,姑娘家总该知道些事情。从村里找回来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李平儿如今也十四岁了,再翻两年就该嫁人了,心里要有数。   “我想着先教她一些礼仪,和家里人先处处再说。”   “这是自然,弟妹你别怪我说的直,家里头姐姐妹妹都要出嫁的,这些事情都要早做打算。嫁妆也要现在开始准备起来,不然晒料子打床架都来不及。”   江文秀点点头,想要说之前林璇儿入宫,给她打去做嫁妆的那些木头家具都是好的,可就这么给了林萱儿,她心里头不知道为何,难过的很。   还是重新做一套好了。   老夫人一锤定音,“你回去和老二商量看看,也别瞒着孩子了,都是为她好。”   李平儿听到要送自己去寺庙里头,心里有些难过,但却听老夫人和大夫人都说是为自己好,她不甚明白,却也道了谢。   江文秀见女儿脸上没有怒色,心里也松了口气,“一切但凭大嫂做主。”   老夫人点点头,又夸了大夫人几句。   三夫人眼珠子一转,又有了别的主意,“还是嫂子心里有成算。老夫人,姐儿们大了,我是个没本事的,不如让嫂子带着看看管家的事情,中秋过了一阵子,马上就是除夕了。也让姐儿们跟着学学除夕的规矩,之后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啥也不会。”   老夫人看了五小姐和六小姐一眼,心里晓得了三夫人的打算,“也是该帮着管管家,学一学。颂姐儿和娇姐儿年纪相仿,不如先跟在你身边学学看。”   大夫人今天心情好,也懒得和三夫人计较,加上她早有在教女儿学管家,便应声同意了,“这当然好,我们林府的女儿怎么能不会管家。”   老夫人点点头,越发觉得大夫人管家管得好,“还是你能干,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大夫人笑得真诚了几分,三夫人又连忙恭维了几句,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倒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李平儿不知道着其中的关系,只隐隐察觉管家似乎是件大事情。等各房的老爷带着公子到了,她和各位兄弟姐妹见过礼,一时之间也记不清谁是谁,便站在旁边装鹌鹑,晃晃悠悠过去了。   大家晓得她和林妃生得像,自然免不了多打量几回。   大老爷那儿生了四子六女,二老爷生了三子四女,三老爷生了一子两女,挤挤攘攘的一桌子人士坐不下的,便姑娘坐一桌,公子们坐一桌,热热闹闹地开宴了。   李平儿打量自己的两位庶弟,庶弟年纪尚小,满脸的懵懂无知,手脚拘束不敢乱动,却不免让人想起了虎子。   虎子看起来更活泼一些,也更机灵一点。他自己吃饭吃得好,在孩子里头也算是得意人,别的孩子闹着去水潭里游泳耍闹,他老老实实去小溪和田边摸田螺螃蟹,还会帮家里捡柴火了。   就是有点贪吃,每回都盼着自己带糕点回去。   李平儿又开始想清河县里的事情了,她摇摇头,再想下去,只怕要落泪,这个时候不适合。她又扭头去看庶姐林叶儿。   林叶儿行四,按理说也是要出嫁的年纪了。她生得普通,并不得宠地模样,唯唯诺诺坐在那儿,老老实实地低头吃东西。   雪娥说林叶儿是夫人怀六少爷的时候,老夫人安排的通房。恰好生林叶儿的时候,漫天的叶子落下来,林蔚之便取名作叶儿。   雪娥又特意叮嘱了,让李平儿千万莫要和林叶儿多来往。   原来这里还有一段往事,虽然那通房生得一般,却是老夫人房里的人,也得了几分看重。那时候正是少年夫妻,因着这件事情没少闹矛盾。林蔚之想了个办法外调出去作县令,带着江文秀过了一段时间松快日子,可后来出了弄丢林萱的事情……   江文秀回到京中,不能责怪老夫人送人给丈夫,便迁怒在通房和林叶儿身上。老夫人纵然知道,却也乐得送这两人做替罪羊。   后来那个通房被送去庄子做事情,没几年就痨病死了。林叶儿一人背着不吉的罪名在寺里住了好几年,后来江文秀又故意不去谈婚事,让她拖到现在还没嫁不出去。   因着这件事情,其他两位庶女俱是战战兢兢,生怕惹了江文秀不痛快,哪里还敢上来和李平儿说话。   江文秀对庶子和庶女没什么好脸色,林蔚之也并不见怪,毕竟林家对庶子素来不怎么友善。老夫人的庶子早早就分了出去,京中富贵,居之不易便四散去了各处。回老家或者混了主簿之类的,还惦记着修复关系偶尔来往,若是过的不好的,便年年来打秋风再回去。   李平儿听罢,觉得有几分对不住这个庶姐,雪娥却劝她都是命,“四小姐好在生在侯府,不缺吃的不缺喝的,只消把心放宽,日子哪里过的不好?”   李平儿心想,自己虽然流落在外,却得李二壮和杨氏的喜爱,还有个虎头虎脑的弟弟虎子。相比身处富贵却处处不如意的林叶儿,到底谁更苦一些?   李平儿觉得,大概还是林叶儿罢。   一顿饭过后,倒也没说什么话。倒是三老爷看上去喜欢玩乐,却一个通房妾室也没有,着实难得。   但是雪娥偷偷说,大抵是因为三老爷太爱出去玩斗鸡遛狗之类的,赢了钱就呼朋唤友去喝酒吃肉,钱不够花还得三夫人补贴。为了玩得开心,三老爷索性不沾染外头的女色,倒是让三夫人省心不少,给钱也痛快些。   等宴会散了,林荀之带着林蔚之和林芎之去书房,想谈一谈三郎出仕的事情。李平儿专程等在门口,陪着江文秀一块回去。   江文秀虽然吃了一惊,却也十分高兴,“你是个大姑娘了,我也担心你不肯亲近……这样才好。”   李平儿眼眶微红,“娘对我好,我也想对娘好。”   两人一路聊了今晚的菜色如何,又聊了衣服首饰,知道李平儿穿戴的开心,江文秀也高兴,还主动和她说了今天三夫人生气的缘故,细细解释了一遍荫补和科考的事情。   因科考艰难,荫补的机会又少,嫡子尚且前程不定,更遑论庶子了。若非才华横溢又没有荫补,基本很难出头。   江文秀说的实在,“在京城里头什么都不便宜,满地的公爵贵胄,还是要看家里头有没有当官说得上话的人。”   等江文秀细细掰扯了一番荫补的规矩,李平儿这才弄明白席间发生的一切,也难怪三夫人会忍不住生气。大家都是考不上科举的,偏偏侄子有了个好爹,就给弄上勋卫去了,自己丈夫虽说是亲兄弟,却连个实打实的官职都捞不着,可不是气人。员外郎说的好听,也就是不用磕头跪拜的纨绔子弟罢了。   李平儿愣住了,如果没有承恩侯府的爵位,二房不也是挂着闲职?大家都指望着大房吃饭,也难怪大夫人事事都握在手里。   “你是个聪明的……教导嬷嬷已经去请了,晚点就来给你说道说道。”江文秀顿了顿,主动提起了去寺庙的事情,“今天大夫人的提意,虽然说是送去寺庙,但是是为你好的。寺庙清冷,但你在里面住两个月,我们便可以对外说是年少八字相冲,所以养在寺庙里,现下接回来了。这样明面上比从村子里接回来好听许多,方便说亲。”   李平儿一愣,竟然还有这样的说法?“可是不管面上怎么说,大家心里还是知道,我是从村子里找回来的啊。”   “这不一样的。大嫂说我们是借着林妃的势头起来的,对女儿要求更严苛几分,”江文秀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所以明面上得过了这一遭,之后亲家就不会拿在明面上来说的。一来嚼舌根让人不快,二来不识规矩,平白惹了两家交恶。”   李平儿想了想,这大概就是马屎面上光,看上去好看,里头一样。要是搁在村里头,大家面上没忌讳,说起话来什么狠骂什么,哪管这些有的没的。但是富贵人家不一样,讲究一个交往,又讲究一个规矩,归根到底就是明面上好看。   “爹娘要是觉得这样好,我就去。”李平儿索性不想那么多,“住寺庙里头也挺好的,我还没去过呢。”   李平儿说的是实在话,李二壮和杨氏之前为了求子没少烧香拜佛,后来一直没消息,等捡了李平儿后,就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了。家里宁可拿钱去买吃食,也很少让杨氏带李平儿过去,更别提住寺庙了。尤其在后来,就算不去寺庙里头,不也来了个虎子?她们家打那之后更不信这个了。   江文秀又笑了出来,“寺庙里头清冷,又不许吃肉,有什么好的。但是总归只是去住一阵子,也不久。” 第7章   江文秀请了一位名唤金嬷嬷的妇人来教导礼仪,另一位则是教导诗书的许先生。   金嬷嬷生得面白微胖,之前曾经教导过平乐侯的女儿,风评很是不错。   许先生原本是私塾秀才家的女儿,长大后嫁给父亲的得意弟子,倒也琴瑟和谐。后来丈夫考上举人准备上京的时候突发疾病去世了,许先生就成了寡妇,因心疼儿女年纪小,家里也不甚宽裕,索性出来辗转到各家去做了先生。   这次请了这两位来,大夫人还特意过来提了份例,虽然是从公中走账,却也是表现出了十分的尊重。因着只教导李平儿,江文秀特意带着李平儿亲自去谢了大夫人,又给两人安排了教导的内容和时间,这才松了口气。   金嬷嬷和许先生都是教导过许多学生的人,对李平儿要求也不严苛。金嬷嬷只让她学好走路、行礼、进食等不出问题,一边让她连着,一边和她说一些京中贵女的规矩。   许先生则简单许多,她只教李平儿识字和写字,学了千字文,便让她闲暇时候自己练字,也是不强求的。   李平儿有心学便学得很快,她年少的时候也趴在私塾外面听过课,隔壁还住着天天念书的秀才陈文生,比一般村里的姑娘懂得不少。唯独是练字上面必须下苦工,她拿着毛笔,看着白纸上歪七扭八的大字,心想,还是用沙盘或者大树叶写字好,写在白纸上,可不白瞎了一叠好纸嘛!   许先生见她虚心学,也愿意多教她一些,江文秀得知女儿学得快,和林蔚之一块送了一份文房四宝给她,鼓励她多用功,就能和府里头的姑娘一块上女红课之类的了。   “原来府里是有闺学的,只可惜我还跟不上进度。”李平儿叹了口气,自觉十分用功了,到底比旁的大家闺秀差许多。在老夫人那儿遇到的,说着要寻她玩的姐姐,并没有一个真的上门。   承恩侯府的生活固然富贵,可似乎总是和她隔着一道。李平儿不免有些思家,想到秋收已经过去了,正是临近冬日,也不知道清河县里李二壮砍够了柴火没有,家里粮食囤的如何,虎子会不会贪玩着凉。   她想要趁着机会问问娘,能不能回清河县去看看,可也明白江文秀想要送自己去寺庙里,就是为了断绝外人议论自己是村里头来的。即便是江文秀答应了,只怕承恩侯府也不肯自己再回清河县。   她摸了摸首饰盒里的金镯子,已经知道这是老夫人送的,再不能转赠出去。但是一个月二十两的月银却实实在在的没有动……能不能托人送去清河县?   李平儿想,如果真的要送,一定要和娘知会一声的。可娘知道了,会怎么样?是会夸她念恩情,还是会对清河县的李二壮夫妇心生怨怼?她想起了林叶儿,心中不确定自己要怎么做才是好的。如果有自己人,悄无声息地把银子送了,既能让娘开心,自己也能放心,那就最好不过了。   李平儿看了一眼雪娥,又看了一眼琥珀,她们不行。再看青萍、绿意,红娟和红拂,这四人也不行。她独坐在秋爽斋外,看着潇潇的落叶和清冷的湖光,虽然只过去了半个秋,她却像是历经了好几年的人。   李平儿这边风平浪静,董家的表妹却是回来了。   董家表妹的母亲是江文秀的嫡亲妹子,两人一个嫁了林家,一个嫁了董家。林家和董家都不是什么显赫门第,过了好几年,林家大伯的仕途走的还行,董家的男儿却没这个运气,左迁去做了并州司马,一家人索性搬去了老宅,彻底退出京中。   后来林璇儿选秀入宫,江文秀膝下没有嫡亲女儿,得了风声的董家就顺势把家里头年纪尚小的董敏送来了,希望长大后指着姨母在京里头说上一份好亲事。董敏嘴甜,江文秀又想着女儿入了深宫再没办法回来,难免有几分移情。   李平儿第一次见到董敏的时候,的确感觉有几分奇异。董敏和她生得有两分像,却也只有两分像。   大抵都是像江文秀的母亲,李平儿和林璇儿俱是大眼睛高鼻梁,菱唇玉面,乍一看就是明眸善睐的美人。可惜董敏生得普通许多,只有一双菱唇像极了林璇儿。   原本江文秀瞧着董敏,觉得有五分和大女儿相似,此刻瞧着李平儿和董敏站在一起,却又觉得只有两分像了。   江文秀心里庆幸将孩子找了回来,又细细询问董敏这一路来吃住是否顺心,倒是比李平儿初来的时候更加用心。   董敏规矩好,问答仔细,还拿出了一路上买的礼物,不经意间还奉承了江文秀,倒是让人如沐春风。   “萱姐儿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你若是有空,往后多带着萱姐儿一块玩,”江文秀笑了出来。   董敏捂着嘴笑了,“都是自家姐妹,自然要一块玩耍。我这回回来得匆忙,不曾准备什么礼物,只有几包茶叶能拿得出手,妹妹千万不要嫌弃。”   李平儿接过了礼物,又回赠了董敏荷包。董敏把路上的见闻换着法子说了出来,听起来又有趣又生动,倒是让江文秀和李平儿都听入神了。   李平儿心想,就算我再多学几年,也不如这个董家表姐会说话。她说出来的东西似乎总是讨人喜欢,想要让人听下去。   董敏这次回来,带了许多路上的风仪,送了给其他各房的姐妹,也留了一份给了林质慎。她住的地方也连着怡乐院的碧荷池塘,因院子里种了一株玉兰,夜里常常送来清香,便唤作晚清院。   董敏很喜欢说话,也能把日常的事情说得十分有趣。   知道她回来了,林质慎特意请了假回来,夸她买的礼物好。林蔚之避嫌去了书房,江文秀却不以为意,叫来林质慎,一块热热闹闹地吃饭。   “慎表哥,我在路上买了一卷松风山人的山水图,晚点给你看看。”   林质慎先是吃了一惊,随后摇摇头,“这都给你遇上了,可不要是赝品吧?”   董敏哼了一声,“我亲自买的,怎么会是赝品。”   “这倒是,表妹你素来才华横溢,怎么会买到赝品!”林质慎笑逐颜开,“书院里先生可喜欢松风山人了,表妹把画借我两天,给他品鉴品鉴。”   董敏嘻嘻一笑,“这可不成,你拿东西来同我换才行。”   林质慎想了想,“我那里没什么好东西,你喜欢什么,我出去替你买一份回来?”   董敏眼里闪过一丝狡黠,“那些有什么意思,使唤丫头出去也能买到了。哥哥你们书院不是马上就诗会了嘛,你带我去看看。”   林质慎挠了挠头,看向江文秀,“的确是不少人带着家里姐妹去玩耍的,娘,要不我也带着表妹去?”   林质慎顿了顿,又看向李平儿,“也带着妹妹一块去。”   江文秀笑了出来,“这有什么难的,你们只管去便是了。只是萱姐儿方才回来,不好去这样的诗会,现在家里,晚些时候再说。”   林质慎点点头,又觉得有些对不住李平儿,“是了,诗会里头都是要斗诗念词的……妹妹你跟着许先生好好学,晚点再一块去。”   李平儿看着林质慎为难的样子,不由笑了出来,“我自己多少尽量心里清楚,哥哥尽管和表姐去,不用担心我。我不懂这些,真要去诗会了,人家就会说‘呀,哥哥是状元才,妹妹却是个草包。’那时候人家就会说娘亲偏心,只把才华生给了哥哥。”   林质慎和江文秀被她这么一说,都笑了出来,“哪里学来的怪话。”   董敏脸上也红了红,“表妹,你若是有哪里不明白的只管来问我,我虽然学问一般,却爱去这些诗会文会玩。”   李平儿连忙道谢。   晚间散了,江文秀留董敏说会儿娘家的事情,李平儿回头看了看,院子里灯火通明,自己却格外孤寂。   我和母亲交心过了,我对母亲好,母亲也对我好,慢慢来,一切总会越来越好的。李平儿劝自己不要在意,她低下头,忽然又笑了出来,就算在意又能怎么样,去和母亲闹,去诉苦?   就像是她心里还想着杨氏、虎子和李二壮一样,凭什么母亲就要偏疼自己,胜过养在身边的董敏呢?   没办法强求的,李平儿缓缓吸了口气。初冬的风有些微冷,不再同晚秋一样带着寂寥,而是带着一股凌厉。   她明白自己已经不能回到清河县再做李家的平儿了,只能好好的,在林家顶着林萱儿的名字,痛痛快快地活下去。   灯火处,似乎传来江文秀的笑声,她是真的很开心。   李平儿心里难免有几分羡慕。要是自己从小养在林家,是不是也能和董敏一样知书达理,和江文秀像是普通的母女一样亲近。可李平儿又想起了虎子,想起了杨氏和李二壮……她遇到的,都是很好的人。 第8章   因着收了董敏的礼,李平儿便吩咐雪娥准备了一份秋爽斋的干桂花做出来的香囊,带着去晚清院。   李平儿沿着碧荷池潭往晚香院走去,中间有几座假山,是后头林璇儿生了皇子,家里头特意在池塘边上添置的,盼着风水更好,也指望有朝一日林璇儿能够回家省亲,这是何等的荣耀。   李平儿从前忙着学规矩,这还是第一次瞧见假山,不免十分好奇。   雪娥之前也极少踏足二房这里,也是第一次靠近假山,难免跟着李平儿一样,都生了几分兴趣。   “你看,这里还有条小道呢。”李平儿平素爬山是把好手,真山见过了不少,这样的假山倒是第一次见,眼看有个洞隐隐有光,便猜到能从里面钻过去,心下痒痒的,捞起裙子就跳上池塘边上的石头,三两步过了浅水,爬上假山上去了。   有了这个避开人的小地方,她就像是回到了清水县的山一般。李平儿心里就像是挠痒痒一样,无论如何都想要在这里玩一会儿了。   雪娥跟不上她,不敢捞裙子跳过去,急得直跳脚,“小姐,您衣服弄脏了,可去不成晚香院了呀。”   “你先回去,我玩一阵子再去!”李平儿看了看腰间的香囊,忽然生出了几分洒脱的意思,“今日不去,明日再去也是一样的。”   雪娥见劝不动她,便也罢了,“那我就在这等您,您可千万早点回来。”   李平儿支吾了两声,转头便钻进了假山,再一个转身,就瞧不见身影了。   雪娥啧啧了两声,看着李平儿难得露出的活泼劲儿,不知道该是羡慕还是责怪,“这假山做的真的好。”   雪娥寻了个石块坐下避风,又从荷包里寻了零嘴出来吃,心想,难得看到李平儿这样开心,虽然是小姐,可却一直受着规矩,没一天懈怠。夫人也并不如平常母女那样亲切,总会有些隔阂的。   也就是好在李平儿心性宽,不是那起子小心眼的人,不然别提夫人不常来往了,就是对董表小姐似乎也更加关切。换个别的姑娘来,能心里没意见?   跟着这样的主子,虽然没那么多关注,心里反倒没那么多事情。雪娥叹了口气,这也算是好事情吧。   李平儿从假山里钻了出来,却是换了天地一样,里头草木繁茂,一片绿意。李平儿稍稍一想,便明白大概是不小心到了怡乐院附近。   对于这个早逝的姐姐,李平儿没什么触动,她们不曾相处过,但是说来,她觉得自己的确是得了林妃娘娘的好处的。   如果她真有个姐姐……那么,一定很温柔吧。她愿意为了家里去入宫,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这假山真厉害,不过是转个身的功夫,竟然从湖边上到了怡乐院附近。”李平儿啧啧了两声,只觉得花了许多钱,对大房夫妇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父亲是侯爷,却更佩服大房夫妇。就像是雪娥说的,钱都是大房出呢,她们不主持中馈,下面的媳妇谁愿意填补。   大房不仅给怡乐院扩了地,还在外头修了假山流水……这可不是笔小钱。可如果林妃的孩子回来看见,想来也会动容。讨好了自家的皇子,荣华富贵就在后头等着呢。李平儿越想越觉得这才是花钱的道理,越是有钱的人,越知道怎么花钱。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后面悉悉索索传来了几声猫叫。李平儿心中一惊,这是人学着猫儿在叫,难道是在捉弄人,又或者在试探有没人在?   鬼鬼祟祟的不像是好事情,李平儿索性侧身缩回了假山里,弓着身子躲在山洞里头,借光往外打量。   很快,猫叫的地方钻出来一个小男孩,身上穿着绸缎衣服,脚上的靴子还镶了玉石,看上去是个贵气小公子。可他头上顶着草叶,屁股上还蹭着泥,似乎是从草堆里滚了好几回一样,头发都有些散开了。   “喵——”小男孩又学着猫叫了两声,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理他。   小男孩眉头一皱,左右徘徊了一阵子,又钻到草丛里去扒拉野草,似乎认定有只猫藏在这里了。   眼看是个孩子,李平儿松了口气,看着他和虎子年纪差不多的样子,心里生出了逗弄的意思,也学着喵了两声。   李平儿学惯了猫儿叫,可比小孩的猫叫像得多。   果然,小男孩浑身紧绷,蹑手蹑脚就要靠近假山。李平儿见他模样好笑,忽然换了个调子,猛地发出了一声凶恶的狗叫,“嘶——汪!汪汪!”   小男孩不防备还有只恶犬,吓得一屁股墩在了地上。好在他也不哭,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想要扭头就跑,又想要去看看猫咪,左右看了好几眼,急得都快叫出来了。   李平儿这才走出来,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的头,“你在这做什么?”   小男孩忽然板正了脸色,挺胸抬头,抿着嘴不说话。   “喵?”李平儿又学着猫叫了一声,“在和猫猫玩?”   小男孩惊讶地瞧了她一眼,似乎明白过来,方才是这个人故意学着猫叫逗自己的,委屈的眼睛都要红了。他一抬袖子,恶狠狠地瞪了李平儿一眼,扭头就要跑,没曾想左脚绊住了右脚,趴的一声,摔了个屁儿墩。   “你别跑啊,”李平儿眼疾手快把他拎起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   小男孩没曾想李平儿力气这样大,方才又摔了一跤,又羞又气,哇哇就哭了起来。   “哎呀,哎呀!别搞得我欺负你一样。”李平儿吐了吐舌头,把人放在地上,看着他哭的一颤一颤的,心里也有点不好意思,“别哭了。”   小男孩没说话,哭得更大声了。   李平儿自觉不能像逗虎子一样抱着他起来荡秋千玩,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要不我给你弄只猫儿来?”   小男孩打了个嗝,停住了哭,似信非信地看了她一眼。   “你在这等着,”李平儿一把抱起小男孩,往假山旁边光滑的石头上一放,又从荷包里掏了一个话梅来往他嘴里一塞,“你等一会儿,我就给你一只猫。”   小男孩鼓了鼓嘴,被嘴里的话梅酸的脸都皱起来了,可到底没有再哭。   李平儿顺着假山边上爬着的长藤野草扯了扯,就开始编起小猫来。以前李二壮就会编这个来哄她,还说是小老虎,还是杨氏瞧了半天,说是只小猫,两夫妻还为这个拌嘴,最后李二壮找了点黑炭来,在猫的脑袋上画了三道,这才解决了猫虎之争。   后来她自己也学会了,就编给虎子玩,有时候赶集,她还编了小蝴蝶和小蚱蜢,去和别的小孩换零嘴吃。   李平儿越编越上手,心情忽然好了许多,索性跟着小男孩一块坐着,一边编一边说:“我看你和我弟弟差不多大,你家里人呢,怎么放你一个人跑这里来了?”   小男孩看着她手里成型了一半的小猫咪,倒也没有方才那么抗拒了,嚼了嚼梅子,含糊不清地说:“在外面。”   “你是过来做客的吗?”   小男孩点点头。   李平儿手脚快,很快就弄好了半只猫儿,“给你弄个有趣的,这猫还香香的呢。”   小男孩不明白什么意思,凑过来想看。   李平儿说完就把荷包里准备给表姐的干桂花掏了出来,塞进了草编猫儿的肚子里,“好了!”她很快又编完了后面的,还做了根草绳子挂在小猫身上,“你看,还有一根绳子呢,猫儿跑多远都晓得回家。”   小男孩脸色微红,看了看草猫,又看了看李平儿,“这个能给我玩玩吗?”   李平儿看着他不好意思的样子,心想,要是换了虎子,老早就说姐姐好姐姐最好,抢了草猫去玩了,男孩子还是养得活泼点好。   “这本来就是给你的。”李平儿笑嘻嘻地戳了戳他的脸,“我带你出去,赶紧回家吧,省的家里人找你心急。”   小男孩点点头,拿起那只猫儿左看右看,好奇极了。   李平儿牵着他的手钻出了假山,雪娥还在外头等着,瞧见自家小姐带着一个小孩出来了,也吓了一跳。“小姐,这是……”   “雪娥,你送他去外院,我在假山里碰见的,好像在怡乐院那块。”   雪娥一脸苦色,“是。”   李平儿低头瞧了他一眼,“咱们去找你家里人好不好?”   小男孩又低下头,不说话。   李平儿伸手给他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又把头发上的草叶子扯开,三两下给他把头发重新扎好了,“好了。”   小男孩木楞楞地站在那里,看了看李平儿,又看了看雪娥,脸色微红。   “小姐,你……”雪娥瞪大了眼睛,“在外头可不能这样呀。”   李平儿笑了出来,“我知道啦!雪娥姐姐让我松快松快,就今天一回。”   雪娥脸色苦巴巴的,却不知道为何,心里和李平儿亲近了很多。她想,也许今天的李平儿是真的很开心,不管是因为假山还是因为这个小孩,她笑得比平常更高兴,说话也带着俏皮。   这样挺好的。   谁不想高高兴兴过日子呢。   小男孩跟着雪娥走了两步,忽然回头说道:“这个猫儿一般般,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了。”   李平儿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不客气不客气。”   雪娥也没忍住,瞧着小孩一脸板正的模样说出这句话,也跟着笑了出来。   小男孩还想说什么,瞧见两人都笑了,又嘟着嘴,抓着草猫就往外跑。   李平儿在那头故意说,“好,跑快些,等会儿带着猫儿一块摔一跤!”   小男孩又停下来,哼了一声,“走啦!”   李平儿跟着雪娥在后头晃悠悠地,把这个小孩送去了外院。   外院果然是找的一团糟,见到李平儿带了个小孩过来,管事彻底松了口气,“太好了,小姐在哪里找到的?”   “荷塘边上呢。”   管事吓得脸色微白,很快又松了口气,“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   雪娥瞧了一眼,看这阵势,这小孩家里还挺富贵的,“小公子是哪家的?”   “是平远侯家的小公子,说是在花园里头玩一阵子,忽然跟着的人就找不到了,可把大夫人急坏了。”   李平儿“哦”了一声,看来平远侯是找大伯父的,带着孩子一块来玩,没曾想出了纰漏。   “快把人领过去,”李平儿点点头,又冲着小孩说,“以后别乱跑了,小心拐子把你卖了。”   小孩撇撇嘴,没说话。   雪娥拉了拉李平儿,就怕她说多了,两人这才晃悠悠地往回走。   “雪娥,你想家吗?”   雪娥一愣,看了李平儿一眼,很快就摇摇头,“我家里很小就把我卖掉了,我都记不清在哪里了。”   李平儿叹了口气,“也好,在府里头吃穿不愁。”   雪娥却笑了起来,“可不是,外头的秀才娘子指不定都穿不上我这样的衣裳呢。”   她说的不是假话,许先生虽然是举人妻子,在外头做先生养家,可一年到头也就节礼和五十两银子,回头全都得交给婆母养孩子,说不得还没有雪娥这种跟在小姐身边的大丫头来得阔气。   就像是之前林嬷嬷手上的那个金镯子,许先生可从来没有过。   “如果你家里人来找你,你会回去吗?”   雪娥沉默了一阵子。   李平儿一愣,“我只是问一问。”   雪娥苦笑了一声,“前些年有个叫鸳鸯的姐姐放出去了,听说是家里来领人的,大夫人不仅不要赎身的钱还赏了十两银子。后来鸳鸯姐姐被家里人为着几两银子的聘礼送去给鳏夫做太太,日子过的不好。后头鸳鸯姐姐被打狠了,自己挂在门口凉了一夜,第二天才发现出事了。娘家里不肯接回去还闹着要钱,还是大夫人得了消息,找了个管事替她解决了后事。”   李平儿一愣,这些事情她在村里也常常听说,无非是遇人不淑,又或者家里贪财卖女儿,往往日子都非常苦。这些事情,村子里有,城里有,想来大户人家也是有的。   出身可能富贵,但嫁人却似再投胎一般……李平儿也有几分迷茫了。   雪娥说到这里有些义愤填膺,“前头鸳鸯姐姐是三公子的房里人,不知道多娇气,还因为吃食不满意给大厨房甩过脸子。后头三公子快成亲了,大夫人就问她愿意回家还是配人。鸳鸯姐姐不肯配小厮,就说想回家。谁能想到还不如……如果我家里人还记得我,愿意留着我,我当然会回去。可要是和鸳鸯姐姐家里头一样,卖了我一次,又指着再卖我一次发财,那我宁可在侯府当一辈子老姑娘,也不想放出去。”   李平儿笑了出来,“那是愿意回家的人多,还是愿意配人的多?”   “家生子都愿意配人,后头采买回来还记得家里的,多是愿意回家的,除非是家里不良善的……”   李平儿难免又想到了珍珠。   雪娥抿抿嘴,自觉说错了话,连忙打岔开,“也不是所有人家都和鸳鸯姐姐家一样,有的姐姐每月寄银子回去,家里接了她回去后,不仅置办好嫁妆,还嫁了个卖货郎,日子可红火了。”   李平儿也明白了,林府是大伯外调后才发家的,像雪娥这个年纪的姑娘,很多都是大房富贵了才采买回来的,并不是家生子。   “雪娥,你知道的真多。”李平儿夸了她。   “老夫人爱听这些……”雪娥话没说完,意思却是到了的。她脸色微红,看着比自己还小的姑娘夸自己,难免有些羞涩,又自觉琥珀和自己在小姐心中是没得比了的,心中半是得意,半是自信。她瞧着珍珠和琥珀都是没那么安分的人,虽然是夫人派来的,却和小姐离心,到底给了她机会,她得抓得紧紧的。 第9章   李平儿重新备了礼物送给董敏,又登门拜访,自陈自己不善交往,希望董敏能帮帮自己,这倒是让人吃了一惊。   董敏心想,自己初来乍到的时候,远比这个表妹束手束脚,既担心姨母不喜欢,又担心和表哥太亲近惹了忌讳。听说表妹是从村子里找回来了,可这两日看着规矩齐全,做事情也落落大方,自己和姨母亲近,也没有显出嫉妒的模样……的确不像是个普通女子。   董敏顿了顿,心里有了许多想法。她这些日子住在姨母这里,因着姨母不爱庶女的缘故,的确得了许多便宜,前几日姨母留自己夜话,本来可以拒绝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留了下来。   她想要和姨母多亲近,担心因着表妹回来了,姨母不再关爱自己。可她本和李平儿是表姐妹,自然是希望对方越来越好才是。   董敏知道自己应该多和李平儿来往,帮她做的更好,可心里怎么也放不下,纠结了一阵子,便开口道:“妹妹也不必太着急了,旁人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一般不会出错。等到了场合,我再同你细细说来。”   李平儿点点头,“也得麻烦姐姐教我。”   “无妨的,你常来我这里坐坐,我们聊天也快活些。”董敏说罢,取了茶壶来沏茶。   李平儿受了金嬷嬷的教导,知道沏茶也是一门讲究的事情,这时候不该说话。她抬头看了看董敏,心想,她方才的话,和珍珠之前说的一样,偏偏比珍珠说的好听了许多。   可本质是一样的。   董敏招待周到,又是泡茶又是送糕点,样样都十分细致。李平儿扫了一眼董敏的茶具,泥胎造型俱是一流,颇有魏晋之风。再细看杯身,薄可透亮,青色流光,是难得的珍品。   李平儿明白没办法用打发珍珠的法子来处理这些事情,但自己好不容易登门了,怎么也要从董敏嘴里扣些东西出来。她索性装作不知道,一边喝茶,一边问董敏平日里在做什么,喜欢什么书。   董敏心想,这个表妹倒是个执着的,可总不能说自己不想说太多吧,便也有问有答。   “上回听三伯母说,五姐姐和六姐姐要学着管家了,表姐可有练过手?”   董敏一愣,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爱这些。”她惯来的形象便是喜欢读诗书,这也和林璇儿有关。林璇儿书读的好,喜欢几分风雅,她来的时候便取了巧,一直说自己爱看这些。   李平儿看着她手指微微蜷缩,目光摆动,似乎不太经心。   “姐姐这里的确十分风雅,我虽是个不懂的,可看上去也觉得心旷神怡。”李平儿又夸了几句。   董敏又笑了笑,指了指糕点,“这是用古法寻了山泉水,白菊花,白梅、白茉莉等十二道花材浸在水中,每一道花的香气都浸入,再做成吃食。”   李平儿看了看手里的糕点,只觉得虽然好吃,却根本吃不出来居然有十二道花这样丰富。她夸赞了两句,董敏又说起天香楼的鱼脍,“切的薄如蝉翼,却全无腥味……就像是食玉尝冰一样,配上冰镇梅子饮,妙不可言。若不是表哥带我去,我可是寻不到这样的好地方,可惜姨母不爱吃生冷的鱼肉,不然就能常去几次了。”   李平儿想起林质慎见自己的第一回 ,就说要过天香楼的鱼脍,看来味道的确是很好的。乍然听到这里,难免有一分心酸。自己的亲哥哥和亲娘,在董敏嘴里却更显得亲近。   可李平儿很快就想开了,等晚些时候,去问问母亲喜欢什么便是。董敏表姐承欢膝下,也做了许多努力。她不喜欢我,是她的事情。在村里面,喜欢自己的人多了去了,不喜欢自己的人也不少,她又不是金子银子,哪能人人都爱?   董敏说着林质慎和江文秀的事情,拿眼打量李平儿,却瞧见她神色淡淡,并不为所动,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姨母是个热切的,我当时刚刚过来,姨母担心我害怕,陪我睡了好几晚,”董敏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一横就想要当着李平儿的面说出来,“姨母处处照顾我,晓得我喜欢诗书,就给我请了专门的先生,我生病了,姨母还特意来照顾我……你能做姨母的女儿,是你的福气。”   李平儿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了董敏一眼,却也不说话。   董敏尴尬地笑了笑,“唉,是我说得动情了,你别见怪。”   李平儿不接茬,两人就冷场了,只得客客气气地告辞。   在回去的路上,眼见李平儿一直不说话,雪娥又几分担心。   “这个表小姐怎么故意说这种话,小姐你可别往心里去,和夫人生份了。”雪娥生怕李平儿想太多,“要不我们去和夫人告状吧!”   李平儿看着雪娥义愤填膺的样子,忽然笑了出来,“这怎么告状?”   雪娥给她出主意,“她当着您的面说那些话,不就是想要您和夫人隔得远些!您把那些话学给夫人听,夫人会看穿她的小伎俩!”   李平儿看着比自己稍稍高一些的雪娥,忽然想到了林嬷嬷的大金镯子。她想要金子,却不开口,自然有人会送来。旁的人想要金子,说了又说,县令夫人可不会送金子去。   却不知道雪娥多年后,会不会也变成一个林嬷嬷。但在此刻,她心里觉得,还是年轻天真的雪娥好。   但是李平儿笑着点点头,“好,我去和母亲说。”   雪娥笑了出来,“是了,您才是夫人的亲女儿,夫人自然偏疼您的。”   李平儿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是了,我们要多去娘那里。”   李平儿就在雪娥地催促下,转身去江文秀的院子里坐了坐,却决口不提董敏的事情。她知道江文秀心疼董敏,也发现江文秀并不是太细致的人,可能也顾念不到自己的心思。   即便说出来了,指不定江文秀还更感动董敏这样的表白呢。   虽然是自己的母亲,但的确有些感情用事。   江文秀大咧咧地让知道自己身份的珍珠留下来,后头发现出了问题,又寻了一个琥珀过来,却都是说话办事不妥当的,不够聪明。难为老夫人那边的雪娥的还算是个机灵人,不然自己都无人可用。   自己初来乍到的当日,一整日没吃什么东西,等到了晚宴才吃了一顿好的。再到后头留着董敏夜聊……江文秀也没能和自己多聊一些。   李平儿说不难过,是假的。   她想,娘应当是爱我的,只是她不知道怎么和我相处……就算是亲母女的关系,也要慢慢维护才是。李平儿深深吸了口气,没再去想那么多,“我不会刺绣,但是会做鞋子,不如给娘做一双?”   江文秀愣了一下,笑着说:“这些哪里要你做,你有时间的话好好练字学规矩,出门做客的时候能和旁的姑娘一样,娘就满足了。”   李平儿应了一声,又说了这些日子自己学了什么,又是怎么想的。   江文秀也知道金嬷嬷和许先生都夸李平儿学得快,心里放心,听着李平儿的进度,也觉得好。   两人聊了一阵子,那头忽然有个丫鬟道:“四小姐来请安了。”   江文秀眉头一皱,“大下午的请什么安?”   丫鬟道:“说是给夫人绣了几方帕子。”   江文秀摆摆手,面上露出一丝冷笑,“不就是和她那个姨娘一样,是个讨债鬼。听着五姑娘和六姑娘要管家了,忙不迭过来献殷勤。也不想想,五姑娘和六姑娘出门后家大业大,不学管家怎么成。她什么身份,也敢这时候来碰晦气。”   江文秀喝了口茶,“算了,你告诉她,我这里不缺帕子,让她以后不用绣了。”   李平儿明白江文秀看不惯林叶儿,却不曾想,怨气这样大,“娘在生四姐的气?”   “当年要不是她和她娘,你爹也不至于外调去做县令……最后还把你丢了。”江文秀顿了顿,眼眶红了半分,“这些年她也不是个好的,之前在你祖母面前缩着,后来处处做出可怜样,显得我亏待她。要不是家里的中馈都是你大伯娘在管,别人还以为我虐待她呢!前些时候姑娘几个都出府去做客,偏偏她穿着一身短了半截的单薄衣裳,连簪子都选了材质最差的,想给我没脸。好啊,那索性不要去了,这辈子也别嫁人丢脸了!你看,听到五姑娘和六姑娘要管家,这就急了,眼巴巴过来了。”   李平儿明白了,母亲说的这些事情雪娥是不清楚的,所以没说明白,只以为夫人不喜欢四小姐,故意压着婚事。   林叶儿做出这样的事情,是想要让母亲在贵妇面前丢了脸面,可在府里爱打听的雪娥却不知道,说来还是母亲愿意替林叶儿遮掩了几分,省的事情传出去了,影响说亲。   母亲口里不喜欢庶女,可到底也没有苛责什么。也许之前送林叶儿去寺庙里头,可能是别有缘故的。也难怪爹爹、老夫人和大夫人都没有说母亲半句不好,这里面的苦,也只有母亲自己知道了。   “娘受委屈了。”李平儿叹了口气。   江文秀愣愣看着李平儿,忽然眼泪就落了下来,“我的姐儿啊……我不委屈,我知道府里头的人都说我压着不让林叶儿嫁出去,可谁晓得我心里的苦?十二年了,我把你丢了十二年了,每日我都在责怪自己,林叶儿却好吃好穿的……她想给我没脸,我就让她晓得,最后谁才没脸!”   “娘……我在清河县过的很好,”李平儿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可能吃的穿的不够,但是李家待我很好。我现在也找回亲娘了,知道你们不是故意不要我的,我就很高兴了。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比很多人过的好,过的快活。”   江文秀颤巍巍地伸出手,细细摸着她的微黑的脸,又揉着她薄薄一层茧子的手,“你和你姐姐明明生得这样像,你们却像是两个不一样的人……你合该是享福的小姐命,怎么就落到了稻草堆里去了?!我知道这事情不能怪林叶儿,但我没办法……是我和你爹不好,是我们不好……把你丢在那里了……”   江文秀声嘶力竭地哭了出来,她抱着李平儿,似乎要把她揉进骨子里,一字一句,说出了心里头最不敢说的话,“当时我们应该再去找一找的,你明明就在清河县啊!是我们不敢去找,不敢一户一户去找……是我们没本事……”   李平儿的眼泪也落了下来,江文秀纵然是个大大咧咧的,可她心里也是苦的。把自己找回来,她一定也受了许多苛责。也许找回来了,痛苦更甚。   “娘,这不能怪你,也不能怪爹的。”李平儿轻声道,“你们生了我,我孝敬你们还来不及呢。”   江文秀哭得更大声了,她就像是刚刚认回了李平儿那样,紧紧地攥着她,像是攥着皇帝的赦免一样。   等江文秀哭过了这一阵,才消停了许多,“你爹也在怪自己……只是他男人家不爱说话,这几日他特意取了钱跟着你三伯去瞧了田地,打算挑几块好的,买下来给你做嫁妆。”   “那时候你刚刚丢了,我们怎么也找不回……你爹从不哭的,那天晚上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哭得一抽一抽的被子都湿了,还假装是打翻了茶……”江文秀说着说着,忽然笑了出来,“你爹读书不成器,也不爱说好听的话,更不像你三伯那样后院干净……可我总记得他在晚上蒙着被子悄悄地哭,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我总记得的……”   江文秀说到这里,仔仔细细地看着李平儿,“我们对不住你,之后嫁人,你怕是不如其他姐妹如意……”   “那我还担心爹娘你们嫌弃我不如其他姐妹好呢,”李平儿笑了出来,“之后可得多疼我一些。”   江文秀也跟着笑了出来,“你学规矩学得快,读书也读的好,要是一直在林家,你姐姐都比你差远了……”   说到这里,江文秀不免有几分黯然。她亲生的两个女儿,一个早逝,外孙根本不得见,另一个丢了十二年才找回来,眼下才开始学规矩……   “一切会越来越好的。”李平儿安慰她。   相比江文秀的苦楚,自己那些委屈,倒不算什么了。   李平儿心疼起来江文秀和林蔚之。   天下间,不止是有心疼孩子的父母,也有心疼父母的孩子。 第10章   两母女之间的隔阂,似乎又消融了许多。   江文秀脸色微红,看着女儿的样子,心里千回百转,想要说些什么,却听丫鬟来报说林蔚之回来了。   林蔚之手长脚长,很快就掀开帘子进来了,乍然在江文秀这里看到李平儿,也有一些局促,“萱姐儿也来了。”   “爹,娘说你这几天忙着给我跑田地去了,”李平儿开口惊人,“其实不这么紧要的,还有好几年呢,我瞧着你这两天都晒黑了些。”   林蔚之脸上的表情如常,手脚却有些局促,“还好,你三伯父说刚好附近有合适的,就去给你看看。”   “京都附近的好田地不好买,各家都看着呢,真有好的,使唤伙计去是争不过的,你爹索性就自己去了。”江文秀解释了一番。   “那晚点我给爹炖一个秋梨子,”李平儿抬眼看着林蔚之,“爹喜欢吃吗?”   林蔚之点点头,“尚可。”   三人沉默了一阵子,李平儿又问:“前几天我在荷塘边上遇见一个小孩子,大概五岁的样子,听说是平远侯家里的?”   “是了,他在这里没同龄的孩子玩,自己追着猫跑了,好在给你遇见了。”林蔚之摇摇头,心里也觉得有些无奈。   “平远侯和咱们有来往吗,听说是来找大伯父的?”   林蔚之想了想,“平远侯刚刚打完胜战,得了陛下夸赞,来见你大伯父应该是谢谢他筹备粮草的事情。”   “哦,原来大伯父是在户部管粮草的,”李平儿啧啧了两声,“那这可是大功德,我以前看大戏,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林蔚之就笑了,“是了,听你伯父说,之前粮草一直拖拖沓沓,平远侯有时候还得自己找路子弄粮草顶着,心里很不痛快。后头你伯父接手粮草供得及时,他这次打完胜战,自然要来谢谢你伯父的。”   啊,原来大伯的官当得这么重要,竟然能让平远侯亲自带着孩子来家里道谢。李平儿这些天也知道了,愿意带孩子上门拜访,也有着世代交好的意思。   平远侯的亲娘是永福长公主,先帝的妹妹,手里还握着封地年年在收税呢。当年嫁给老平远侯,未尝不是代表着施恩的意思。   比起承恩侯和林府,平远侯是铁打的贵胄,一家常驻西北,手里握着几十万的兵马,这样的人家愿意亲自来,可不是极其荣耀的事情。   李平儿又问:“那爹在兵部做什么呀?”   林蔚之顿了顿,看了江文秀一眼,声音小了一些,“我在兵部挂了闲职,管着本库。本库里头收是京都的兵器,若是三卫需要兵器,就是从这里入册。”   李平儿很快明白了,是个管库房的官职,只是涉及了兵器。这个职位虽然平淡但是她觉得也不错,打趣道:“那爹爹这个岗位看来没什么油水啊。”   林蔚之瞧见女儿似乎并不失望,心里松了口气,也跟着笑了出来,“无非是挂个闲职,哪里指着什么油水过日子。先头因着林妃娘娘的事情,天家赏赐过许多了。”   “像爹这样才是明白人呢,”李平儿话锋一转,“可带兵都要兵器,兵器不锋利了打战就不行,爹爹虽然是看着兵器,却是和大伯父一样,握着打战的关键地方呢!京都重地,天子脚下,爹爹的责任也不少啊。”   林蔚之一愣,忽然被李平儿这么一说,闲职似乎都是十分重要的。他这个岗位不沾染油水,基本没有出错被弹劾的地方,如果京中有什么布防变动,弓箭□□折损更换,是一定要过他手里的。   林蔚之没能想得更多,却也觉得被女儿觉得厉害是一件得意的事情,身上忽然多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江文秀听到这里,笑了出声,话也多了起来,“自然是好职位,林妃娘娘去世,皇子没了生母便养在皇后娘娘身边。皇后娘娘劝陛下封了林妃,又给老爷封了承恩侯还调入了兵部。你大伯的职位也是这么来的,皇家恩宠,给了杨氏这样的荣光,我们不敢称是皇子的外家,但也盼着不给皇子丢人才是……”   林蔚之连连点头。   “皇子养在皇后娘娘身边,皇后娘娘自己有孩子吗?”李平儿挠了挠头。   林蔚之和江文秀对望了一眼,没曾想女儿会问这样的话。   江文秀想了想,放低声音说道:“原本有一位的……后头出了事情不在了。只是皇后娘娘还年轻,以后会有嫡子的。之前皇后娘娘也抚育过五皇子,只是后来五皇子思念母亲,娘娘为了不伤天伦,还为陛下请封了五皇子的生母为妃,让她能够抚养孩子。”   “皇后娘娘是贤良的表率啊,”林蔚之又感慨了一句,摸了摸李平儿的发顶,“只是可惜了璇儿……她还这样年轻,就害急病去了。她给家里带了荣耀,却没享到福气。”   李平儿看着不善言辞的父亲如此感慨,忽然明白了母亲为什么感动于父亲当年的哭泣。他并不是一个十分能干聪慧的男子,没有才气说话不讨喜,后院里有许多姨娘,外面看着更是棺材脸一块,一点儿能夸赞的地方也找不到。   可他也没有办法,他只能躲在被子里,一个人悄悄地哭,他只能不去指责妻子,在自己能做的地方做的更好。他并不是一个优秀坚强的人,却为了家人撑起了壳子。   她看着这样不完美的父母,心里却忽然不羡慕董敏了。   “爹,娘,我会替姐姐好好陪伴孝敬你们的。”李平儿正正经经地磕了头。   林蔚之仍旧是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是双手扯了扯袖子,稍稍显露了局促。江文秀连忙扶起了李平儿,“好孩子,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林蔚之喝了口茶,僵硬地转开了话题,“之前说去寺庙的事情,大嫂是怎么准备的?”   江文秀面露难色,“大嫂说至少要去三个月,才好把消息传出去。原本想着是冬日送萱姐儿过去,等年前接回来的。只是冬天寺庙清冷,萱姐儿也刚刚才回来,想着在府里多住些时候……若是生病了可不好。”   “大嫂这么安排有她的道理,你再去问问。”林蔚之也晓得自家妻子的毛病,顾头不顾腚,很多事情只看一面,便让她再详细去问问。   江文秀难得露出了几分不快,低下头不说话。   李平儿顿了顿,想起和董敏闲聊的那些事情多是烈马鲜花,曲觞流水,便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因着开春后京都的宴会多起来了?”   江文秀一愣,“哎呀,还真是的,还是大嫂考虑周到。要是春夏去了山里头,只能等秋日的宴会了,那可整整耽误半年了!春夏正是年轻人来往的时候,秋日多是老夫人,不太适合不太适合啊。还是冬日去寺庙的好,去寺庙里也不耽误学规矩,娘这就给你准备。”   得嘞,提点了之后的亲娘动作倒是挺快的,恨不得现在就动手准备。   林蔚之倒也没怪她,“不急在这时候,常年都是大嫂管家,她想的自然多一些,你心疼孩子,在意的自然不一样。”   李平儿心想,要是搁在李二壮身上,现在就一定会找着机会故意逗杨氏,“你看看你做事情还不如咱姑娘呢,丢人不丢人”,杨氏虽然温婉,但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定会追着李二壮打上几下,心里才高兴。   林蔚之和江文秀的相处虽然没那么热闹,却也是细水长流,未尝不是一种温柔。   江文秀笑了出来,亲自给林蔚之倒了茶,“还是老爷想的周到。”又转过身子问李平儿,“秋爽斋住的可好,丫鬟都听话吗?”   李平儿点点头,“一切都好。”   “那就好,到时候去寺庙里头暂住三个月,出来后就能让你哥哥带你出去耍耍,也去见一见常常来往的几户人家。”   说白了就是开始造势相亲了。   李平儿不置可否,三人和和气气喝了一通茶,气氛倒也十分和煦。   自那次后,李平儿不爱再去董敏那里,除了去给老夫人和父母请安,便是在屋子里学东西。   五姑娘和六姑娘喜欢的东西李平儿不太懂,她们和董敏还有些来往,和李平儿却是十分陌生。   这让李平儿有些无奈,道不同不相为谋,她的确不懂诗书,也不够风雅,姐妹们不喜欢自己,自己又能怎么办?   倒是林叶儿登门来过两次,李平儿想起了江文秀说的事情,待她并不热络。等到林叶儿哭诉自己年纪偏长却还没婚讯,似乎是江文秀故意亏待的时候,李平儿听不下去了,便让红娟说自己已经歇下了。   这件事情自然没能瞒过江文秀,她从琥珀口里听说了林叶儿当面告状,气得撕了条帕子,借着佛诞日让林叶儿去佛堂里捡豆子。   林叶儿学了个乖,自那日后就不敢再找上门来和李平儿说自己的事情。   李平儿心想,林叶儿也是个聪明的,可怎么就回回都要气一回江文秀呢。难道觉得气着嫡母了,就能给死在庄子里亲娘报仇?   李平儿打了个寒颤。   又或者是她觉得拖得久了,老夫人迟早会给她做主?又或者江文秀迫于夫人间的来往,不得不给她找一门亲事?   李平儿想不明白。她偶尔也想要去假山上逛一逛,可大夫人自从出了上回的事情,便把怡乐院附近的入口都封住了,就是她想要爬上假山,也没了入口。   李平儿心想,大概这就是规矩了。她再也不是那个爬山绕树飞快的小姑娘了。   就在李平儿准备去寺庙的时候,大夫人开口提了林叶儿的婚事。   这倒不是大夫人觉得林叶儿可怜,而是五姑娘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她和陆翰林家常有来往,早已经定下来了婚事。偏偏陆翰林的娘亲最近病的厉害,心里有了执念,担心丁忧影响儿子的前程,便催着孙子陆猗尽快成婚,好让亲家在朝堂上看顾着。   陆老夫人有这个心思,大夫人当然不痛快,但当陆家承诺四十之后无子才纳妾,到底是心动了。   因此一旦敲定了女儿的婚事,大夫人就想起了四姑娘林叶儿还没嫁出去,碍了事。   李平儿听到这件事情,还是在老夫人那里。六姑娘酸酸地打趣,“还是五姐姐有福气,挑了陆翰林家的清贵公子,家里头也简单,说不得嫁过去就管事呢。”   五姑娘林湘颂的名字风雅,喜欢的男子自然也是清瘦文人。陆翰林自己是二甲传鲈,儿子虽然目前只是个举人,可诗书传家,想来琼林宴上有名次是迟早得事情,靠着自己的本事做官儿,还是走翰林的路子,可不比那些荫补的好太多了?   六姑娘林娇娘自然是羡慕的。   “是极好的,陆家还说四十之后无子才纳妾呢。”老夫人也不免夸赞了几句,“虽然不是家家户户纳妾,但是他们既然敢这么说,想来孩子的品行也是极好的。”   五姑娘刷的一下红了脸,“老祖宗,您就别说我了嘛。”   “快啦,等你嫁出去,就轮到娇娘,再来就是萱姐儿了。”老夫人长叹了一口气,“等你们都嫁出去,我就彻底松口气啦。”   六姑娘听到这里也扭捏了一下,“我不嫁,我一辈子陪着老夫人。”   “我们娇娘生得好,怎么能不嫁人?”因着三老爷不长进,老夫人心里也偏疼了六姑娘几分,“到时候我给你掌掌眼。”   “我才不急呢,”林娇娘嘻嘻一笑,显然是十分快活的,“但是五姐姐可要着急了。”   五姑娘被接连逗了两次,再也坐不住,扭头转开话题,关心起妹妹来,“七妹妹可是近几日要去寺里呆一阵子了?正好我也要去拜拜佛,到时候我去送送你。”   六姑娘也得了几分兴致,她想着五姑娘大抵是去拜佛保姻缘,不如自己也去求一份好姻缘,“听说是月底就要去了,不如我们姐妹几个结伴一块去。”   李平儿点点头,只是自己方才说通了江文秀没多久,怎么连六姐姐都知道了?只是她也不好直接问,便笑嘻嘻地答道:“这可好,我就担心自己孤零零地过去,姐姐们肯陪我,那我就不怕了。”   林娇娘眼睛珠子咕噜噜一转,“怎么会是孤零零一个人,敏姐儿不是说要陪着你去么?”   李平儿顿了顿,心里明白林娇娘信息的来源了,“没听娘说过这件事情。庙里清冷,暂住几日可以,住久了怕是有些枯燥呢,不好让表姐受累。”   “原来是这样,”林娇娘点点头,也不多话了。   老夫人笑眯眯地看了李平儿一眼,“庙里头虽然清冷,可毕竟是神佛在的地方,千万要诚心。到时候多放些炭火,我这里还有双白狐狸毛的袖筒,顺滑的很,一根杂毛也没有,正适合你们小姑娘用,到时候你带过去。”   李平儿道了谢,“那我可偏了老祖宗的好东西。”   老夫人摆摆手,听到李平儿亲近了几分,心里也高兴,“这算什么,我那里还有些成色好的玛瑙镯子,等会你们一人挑一副戴了去耍,看着就晓得亲近。你们是亲姐妹,要好好相处互相扶持。”   听到这里,三姐妹俱是齐齐道谢了。   临到出门,老夫人留了五姑娘林湘颂,想要说一些嫁人后的悄悄话,李平儿想了想,主动过去寻了六姑娘,“六姐姐,我那里新得了一个玲珑香球,小巧精致,你看了一定喜欢的。”   林娇娘笑了出来,难免也亲热了几分,过来捉着李平儿的手,“那我今日可偏了不少好东西了。” 第11章   两人到了秋爽斋,李平儿取了一个铜胎鎏金的小金球来,上面雕花纹鸟,里头放着一个小球儿,球儿里是放着香料,走的时候有着清脆的声音,还自带一股幽香,的确是十分精致的饰物。   六姑娘见了的确十分喜欢,她得了李平儿的好,自然免不得要说上几句,“你我是亲姐妹,有些事情你可要上几分心。敏姐儿如今也是和五姐姐一般大的年纪了,她前头没有婚约,家里人都在外地,免不得要二伯母操心。我们府里头别看挂着承恩侯的招牌,谁家过日子谁家知道。”   放在旁人家,不过是添点嫁妆找个合心意的便是,偏偏二伯母做事情随着性子来,说不得董敏自己也好高骛远。只是林娇娘到底省下了这句话没说出来。   “姐姐说的是。”六姑娘对这些其实不以为意,她只是不想董敏踩高枝,压自己一头。   去寺庙住一阵子这种事情姐妹知道是无妨,若是旁人呢?本就名声不好了,还要提前闹了出去……李平儿心里难过了几分,这不就是损人不利己嘛。   “有件事情我不太明白,大伯母说去寺庙里住一段时间,出来后就说一直住在寺庙里修养,可要是先传出去了,会不会不好呀……”李平儿顿了顿,“五姐姐要嫁人了,六姐姐你也要说亲了,我就怕碍着你们。”   说到这里,六姑娘的脸色这才变了。找回林妃的亲妹妹做姐妹自然是极好的事情,可这也要等七皇子长大了,她说不得才能捞着好处。可要是眼下先把自己的婚事耽搁了……   六姑娘脸色变了几变,她原本以为不过是董敏瞧见了李平儿来,心里不痛快,可没曾想还有这样的麻烦在里头。到底董敏不是姓林,和她可不是一家人!   李平儿收了声,又笑道:“是我多虑了,自家姐妹心直口快也是常有的,这事情外面应当不会知道。说出去也惹得大伯母心烦,她最近正忙着五姐姐的事情呢,我还是不去添乱了。”   可六姑娘心里没底啊,她虽然喜欢诗书,却并不书呆子,这些年攀着老夫人捞了许多好处,也是个玲珑心肝儿的。往日和董敏来往,觉得这个姑娘是个聪明的,平日里宴会来往也无妨。可如今细细一想,若是董敏一不小心……   她可不敢给三伯母家的表小姐打包票是不是妥帖人,五姑娘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后头就该轮着她了,无论如何也不能闹出事情来!   六姑娘扭头就回去找了自己的亲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娘啊,二伯母做事情不靠谱,她要害死我啊!”   她细细说明白了董敏告知李平儿要去寺庙里住一段时间的事情,“她可不是姓林的,谁晓得会不会说出去,我瞧着她就见不得萱姐儿好!娘啊,我好苦啊,好时候没赶上,现在还得被拖累,怎么好处都让旁人得了去!”   三伯母原本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情,可听到女儿一哭诉,心里也觉得这个叫董敏的小姑娘不上道,嘴上没个把门的,又怪起了二嫂脑子不清醒,什么都和隔房的表小姐说,连自己亲生姑娘也越过去了。   三伯母心里有气,也知道这件事情大伯母不太在意,顶多说一两句。她便鼓捣着三老爷去找老夫人,“老爷,二嫂办了糊涂事,总叫我们来收尾。是,大嫂是能干,可好处都给大房得了去,官也升了位子也挪了,二房凭着是林妃娘娘的亲爹怎么也捞着个侯位,咱们呢?啥也没有,我不管,二嫂要给我个交代!”   三老爷和二老爷关系好,两个人都不如大哥勤奋,颇有同病相怜的感觉,自然也不好去苛责二嫂,“要不,我先问问二哥?”   “你一问二伯,这事情不就又和稀泥了?!您是娘的小儿子,大孙子小儿子,最让人疼了,您不替咱们家说话,咱们姑娘还怎么办?”三伯母越说越委屈,跌坐在凳子上哭了起来,“外头看咱们林府花团锦簇的,大老爷是户部的官儿,二老爷是七皇子的外家,咱们三房呢,你让女儿怎么说亲?五姑娘是娇娘的亲姐姐,说的是翰林家的公子,咱们家的姑娘呢……”   三老爷明白了,女儿是的确委屈,但不止是为了董敏的事情委屈。三夫人可指望着从这件事情里咬一块肉下来。到底是自己没用,才让家里人如此筹谋……三老爷呆坐了半夜,第二日到底还是舔着脸,带着三夫人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眼看着大夫人和二夫人到了场,稍稍寒暄几句,三老爷就瞧见自家妻子开始哭诉:“娘啊,昨个娇娘回来同我说要送萱姐儿去寺庙的事情。这姐妹相亲自然好,可我原本以为是萱姐儿同她说的,结果您猜怎么着,是敏姐儿和她说了萱姐儿要去寺庙里的事情!这件事情,连萱姐儿自己都不甚清楚,怎么敏姐儿就说笑话一样说给大家知道了?”   老夫人心里也觉得董敏多事,可一时也没想那么多,只盼着亲姐妹更亲近才好。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大处说了就是治家不严,二夫人守不住秘密,董敏身为表小姐却胡乱嚼舌根。往小处说了就是董敏几个姐妹说说笑笑,当不得真。   三夫人本就为了勋卫的事情一肚子火,眼看老夫人不以为意,索性放开了闹,要给自家讨要些好处,“娘啊,咱们接萱姐儿过来本想着给她好前程,若是这件事情说出去了,寺庙就白去了,人家还以为咱们治家不严呢!萱姐儿年纪小,等一等风声就过了,可眼下娇娘正是要说亲的时候,大伯在户部位高权重,二伯是承恩侯,只有我夫君啊……”   三老爷不太会哭诉,但是也算配合,听到妻子声调一变,立刻扑在了老夫人脚下跪着,“是儿子不孝,没本事给娘挣一个诰命,也不能给儿女说上好亲事。只是咱们候府代表的是林妃的娘家,这……七皇子若是知道了,怕也觉得不妥当。”   大夫人心里咯噔了一下,又是这个老三家的挑事情,她看了有备而来的三老爷一眼,心想这回怕是要出点血了。   只是说到底,这件事情也是董敏和老二家惹出来了,她才不愿意当冤大头先出来说话。   大夫人坦然高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江文秀却罕见的白了脸,“这,这话从哪里说起啊。”   三夫人嘴快,把林娇娘如何从董敏那里知道李平儿要去寺庙,什么时候去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江文秀也有些手足无措,她的确先和董敏商量了几句,原本是想着董敏陪着自己女儿去寺庙里呆一阵子,没曾想还没等她告诉李平儿,这件事情传的连三房都知道了。   “我原本想着是敏姐儿能陪陪萱姐儿的,一个姑娘家去寺庙里头到底清苦了些……”江文秀苦涩地开口了,“我不是有意的……”   “二嫂也不是头一回了,照我看,这萱姐儿多委屈啊,您待表小姐比她还亲呢。”三夫人恶声恶气地反驳道,“你看这个表小姐,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只得两个空箱子,现在呢?只怕书房的东西都不止两个箱子了!二嫂又是给人家添置好东西,又是给人家说亲密话,连林妃娘娘当年的赏赐都给了这个表小姐,对她可不知道比对亲生的萱姐儿好多少,我要是萱姐儿,只怕晚晚眼泪都要流干了。”   江文秀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想要说自己对孩子是真心好,可猛地一想,竟然心里空落落的。   “要是养了个好的,我们也认了,到底是亲戚。可萱姐儿一回来,董敏这个小姑娘没提帮什么忙,陪陪表妹之类的,拿着表妹的大事情出来说嘴。我看董家这个表小姐分明是不乐意去呢,拿着我家娇娘做筏子,二嫂可不要养了条白眼狼啊,害了我们林府的亲血脉。我就这几个孩子,娇娘的婚事,还请老夫人替我拿主意,不要给别人家的坏蹄子耽误了!”   这句话说的重,三夫人惯来嘴上没有把门的,直来直往,刺得人难受。以往大夫人四两拨千斤,总是教她服服帖帖的,这回三夫人寻到了江文秀的错处,就像是恶狗闻到肉包子,哪里舍得松口的,又是讽刺她待表小姐比亲生的好,又是讽刺她拿董家当亲人,不把林府当亲人,一等一的责怪。   原本只是治家不严,眼下又变成内外不分了。   江文秀被三夫人这么一说,气得脸都红了,“我对萱姐儿如何不好,我劝敏姐儿也是为了萱姐儿好。我只盼着她过的开心,我是她亲娘,谁比我更疼她?!”   要是真疼,早不就找回来了?三夫人心里嘟囔了一句,又抬高了嗓子,“二嫂你口口声声为了女儿好,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但是眼下我们娇娘的亲事,可不能容外头的人胡来。再说了,大伯正是往上走的时候,我们可不想拖后腿。”三夫人瞧了大夫人一眼,明显就是等她出头。   眼看江文秀气得说不出话来,大夫人到底开口了,“好了,在娘面前吵成一团算怎么回事。”   老夫人深深看了江文秀一眼,没有说话。江文秀的长女养在老夫人身边,长子又是丈夫亲子教导,都是极好的,可切实说起来,她的确没什么经验。她也不是富贵人家的女儿,不会大夫人那么多的治家手段,做起事情来总差些体面。唯一称得上好的,就是真的和二儿子感情好。   原本老二没什么出息,老夫人也不强求,可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难免就催着人更进一步才是。   “家里头从前的澡豆,用的是绿豆粉子加一些香料,现在呢,不止加了香料,还得加些药材,显得香味深沉贵重,不艳浮,更高一等的世家,里面还得加珍珠末,”老夫人叹了口气,“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往林府小门小户的,要求自然不多。可眼下林妃娘娘去了,我们说不得也要谨小慎微,给七皇子殿下挣点脸面。旁的好人家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学,不能再由着性子了。”   三夫人连忙拍马屁,“娘说的是。”   二夫人被三夫人一大通话说的又羞又气,可到了老夫人这里,却全变成了羞愧,“是媳妇的错。”   “这个表小姐的事情就打住了,什么风声也不许传出去。她年纪也到了,心思也大了。要不回去跟董家商量商量,我们添一份嫁妆。”老夫人摇摇头,“娇娘的亲事,老大家的也帮着看看,尽早定下来。”   三夫人应了一声,谢过老夫人又谢过大夫人。   老夫人点点头,看着小儿子没什么朝气的脸,难免心疼了几分,“到底是他自己不争气,若是老大能帮,早就提他一把了。”   三夫人如何不知道,可时势比人强,如今三老爷这个年纪,她也强求不了了,只盼着真有荫补的名额,能给自己的儿子留一个。   闹来闹去,无非还是为了儿女。她虽然身上疲惫,心里却充满了得意,这不,娇娘的亲事别的不说上个台阶,至少嫁妆上会提一提了。   大夫人做事情雷厉风行,既然接手了林娇娘的事情,虽然不清院,却也要办的妥妥当当。   走后,老夫人特意留下了江文秀。   “当初你埋怨我安排通房丫头的事情,不顾璇儿和质慎年纪还小,执意和老二一块去做了清河县的县令。”   “后来你弄丢了萱姐儿,情郁困志,生了一场大病。老二不得已又辞了官,带你回到了京中求医。”   “你回到京中,瞧见叶姐儿在我身边养着,心里不痛快,我也让你养着了。后头庶女庶子一大堆,一个出息的也没有。”   “再后来璇姐儿要入宫,你哭着喊着闹上门,非要她不去选秀改嫁人,害的璇姐儿险些被罚做宫女丢尽脸面。”   “等林妃娘娘去了,你一口一个外孙,哪里来的胆子去攀扯七皇子?好在你卧病在床,过了这一遭。”   “封了承恩侯,你大肆派人去找萱姐儿,明面上不说,可暗地里京中谁不知道?惹了好几桩事情出来,多亏你大嫂给压了下来。”   “等找回了萱姐儿,你看看你做的什么事情,萱姐儿来的那天直到了夜里家宴才吃上饭,还闹出了珍珠那件事,对亲女儿,你还不如老大家的用心。”   老夫人声音不轻不重,像是在说家常一样,一字一句却吓得江文秀跪在了地上,半点气性都不敢有。   “打点做县令的钱,打点回京的钱,打点璇姐儿入宫的钱……用的都是准备给老三的钱。老三家的说你两句实话,怎么你就听不得?”   江文秀哭了出来,“娘,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您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我是姐儿的亲生母亲”   老夫人气得扔了杯子,砸在了江文秀的脚边,“我哪句话说错了?”   江文秀连忙磕头,眼泪不停地落。   “别再给林家招事情了,你现在是承恩侯夫人,比我老婆子贵重。但我老婆子还在,大房总要顾念你们。等我老婆子不在了,你们怎么办?”老夫人深深叹了口气,“萱姐儿是个好的,你若是教不好,就放在我身边。”   江文秀这才怕了,连连给老夫人磕头,“娘,我方才找回萱姐儿,她是个好的,我一定好好待她……您,您就留着她陪陪我吧!”   “她是个人,不是养的猫儿狗儿,你要顾及身边的人想什么,也要想明白,自己做了这件事情,之后会有什么影响。”老夫人看着她,心里的疲惫出了一重又一重,林萱儿已经足够苦了,你却只想着她好好陪你……天伦之乐,谁不喜欢?为了讨你喜欢,就要受这些委屈,受这些不屑?到底林萱儿是林家人,“你要真为她好,以后做事情前多想想。”   江文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娘,我没办法,我做事情不像大嫂那样周全,可我心里真的是想要对萱姐儿好的,她是我亲生的女儿,对我也好,我恨不得把心讨给她……”   江文秀不明白,一件小事情,怎么就忽然发酵成这样?   她心里觉得又委屈又难过,既觉得是老夫人故意弹压自己想要养林萱儿,又担心是老夫人说的是实话,女儿的确因着自己承受了许多……但是自己对女儿很好了,女儿也磕头说过会孝敬自己啊!这才是亲母女不是,哪里那么多经营算计的。   江文秀觉得老夫人不懂自己,心里憋着一口气,只逼得胸口疼。   老夫人看着她,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了,“璇姐儿,若是托生在老大家,现在活得好好的。” 第12章   这场闹剧到底还是让董敏知道了。   江文秀缠绵病榻,心里憋着气,不敢同妯娌讲,也担心说出来和亲女儿生了间隙,因此董敏稍稍勤快地跑了两次,江文秀便抵挡不住,哭了起来。   “我的敏姐儿,这可怎么办?”江文秀拉着董敏的手,“老太太和大嫂催着要把你嫁出去……”   江文秀前前后后把事情一说,倒也没有责怪董敏。她自己觉得姐妹间说点话是小事情,偏偏三弟妹借机发作,老夫人也火上浇油,怪自己不争气。   可是,说自己也罢了,怎么还说上了林璇儿……她心里又羞愧,又害怕,因着老夫人的指责,甚至不敢去见李平儿。   董敏听罢就明白自己在林府呆不长了,也跟着气哭了,“这明明是三夫人借机讨要好处,怎么能怪到姨母您的头上?我这就去向老太太和大太太负荆请罪去,怪不到您身上!”   “别去了,老太太斥责过我,谁去都没用。”江文秀多少又有点后怕,担心把事情说给董敏知道了,老夫人又要生气。   “姨母,要不我回江南,不给你添乱了。承恩侯府虽然大,却容不下我啊……”   “傻孩子,你回江南有什么好亲事,倒不如等大嫂给你找一户,”江文秀长叹了一口气,“六娘也是盼着大嫂来定亲事呢,说起来也是好事情。”   董敏心里发苦,林荀之是林府的一家之长,说起来林娇娘怎么也是林府的人,大夫人一定会上心。可自己的婚事可说不定了,自己家里头近些年越发不成器,嫁妆只怕也供不出多少来,江文秀又是个不管事的,顶多陪嫁些,其他的都由大夫人做主。   自己不是林家人,按例不过薄薄的陪嫁,能嫁什么好人家?!   董敏忽然想起了母亲传来的书信,说的无非是表哥表妹好做亲,又或者是给大户人家做继室,盼着她结交一门高亲,倘若真的回江南去发嫁了,自己只怕会被家里人嫁给商户多谋些钱财。   可想到林质慎……若是能成,早就成了,只怕姨母根本看不上自己。董敏咬了咬嘴唇天下间,若说做继室,哪有比接林璇儿的角儿来得更高贵?她心里猛地一动,一个想了许久的想法,终于冒出了苗头。林璇儿可以入宫,她董敏为什么不可以?   董敏扭头,眼里含泪看向了江文秀。   “姨母,您还记得当年您说过……我生得和林妃娘娘极像吗?”   江文秀点点头,也正是因着这个原因,董敏在林家也受到了特别的优待。   “如今七皇子还小,若是常年养在宫廷里,只怕认不得亲人。七皇子到底是璇儿姐姐亲生的骨肉,长大后若是不认外家当如何是好?”   “这,这哪能不认的。”江文秀瞪大了眼睛。   董敏跪在了江文秀的床下,眼泪哗哗——地落了下来,“姨母,马上就是选秀了,我若是进了宫,自当好好侍奉陛下,照顾七皇子。七皇子见着我的样子,也能记得璇姐姐,不枉生养他一场了……”   “这,这……”江文秀急得病都走了一半,“你怎么会这样想?宫里头岂是好去的,等大嫂给你说一个好亲事,在外头过开心日子不好?”   董敏咬咬嘴唇,她家中已经没有什么要紧的官职,林家如今也是自顾不暇,就算大夫人看顾,多半也只能嫁个温饱之家,嫁了商户担心没规矩,嫁了读书人又担心家境贫寒,每一样是好的。   她瞧见了三夫人和大夫人的区别,就不愿意再做小伏低了,“姨母,我想要入宫,替璇姐姐看顾七皇子。”   江文秀有几分心动,她如何不想念自己亲外孙,倘若董敏肯去照顾孩子,她是一百分愿意的。皇后即便高高在上,可终究不如自家人妥帖。特别是……董敏的确生得和林璇儿有点像。江文秀心里,还是希望外孙能记得自家亲娘。   “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江文秀叹了口气。   “您可是承恩侯夫人,如何做不了主?”董敏的目光闪烁,“除了林府,侯夫人也是有资格推荐秀女的。”而且还是面试的秀女,宗室勋贵推荐的秀女,不用初选,这相当于多了一层护身符。   江文秀想了想,到底有些心疼侄女,林璇儿在宫里没两年就去了,可见日子过得不好,“选秀也不急于一时呢,要不看看大夫人给你挑的人选,若是有合意的,又何必入宫呢。”   董敏点到即止,也跟着点了点头,“我都听姨母的。”   有了董敏说的这个大消息,江文秀刺激的病都好了一半。缠绵病榻十来天,怎么着也得忙着给女儿准备东西了。   大夫人早早送了单子给江文秀和李平儿,江文秀虽然憋着气,但也细细看过了,的确十分妥帖。   李平儿提了多要一副弓箭防身,大夫人虽然诧异,但也给她添置了一副小弓箭。李平儿瞧见这弓箭,不可自抑地想起了李二壮。   李二壮功夫好,杀猪手艺过硬,还时常往山上去寻些活物。李平儿打小就爱跟着他上山,能吃肉,吃果子,还能摘蘑菇。李二壮给自己买了一份牛筋绑的小弓箭,专门拿来射鸟雀和兔子,自己力气不大,准头却出奇的好,偶尔也能得两只。后头有了虎子,虎子力气大,拿着弹弓也能打鸟雀,一打一个准,就不太喜欢用弓箭。   这些天江文秀抱病,一直兴趣缺缺的模样,可昨个董敏去探病,她却精神大好,让好不容易维系出来的母女情分,又有些岌岌可危。   李平儿知道江文秀可能不太在意这些,但是她心里隐隐还是会难过的,亲女儿都做不好的事情,侄女做的更好,这难道不是董敏在江文秀心里位置更重要的表现么?   江文秀这样做了,手底下的丫鬟自然也偏心。旁的不说,巧云巧月对待董敏都好上几分,连带着江文秀要送宵夜,也是先送去董敏那里。   李平儿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在意,只是她出手引了三夫人大闹,心中隐隐猜到董敏要出阁了,索性就不在意这些了。到底董敏能哄得母亲高兴,这就是她最羡慕的本事了。   想到这里,李平儿也不免多了几分孩子心性,向大夫人要了弓箭。   你不爱我,自然还有更爱我的,虎子出来了我还是这样受宠的。李平儿心里有几分别扭,倘若真的在寺庙里一点儿肉也吃不着,她就偷偷去打几只鸟雀。   李平儿出门的那一日,老夫人亲手给她戴了一对袖套,又叮嘱雪娥和琥珀好好照顾,这才放心她远去。   江文秀哭了出来,李平儿却像是放了线的风筝,不再被林府束缚着。   奇怪,明明这里吃的也好,穿的也好,还有亲爹娘在身边,为什么就不快活呢?   不能像董敏一样陪伴江文秀,让李平儿心里有几分愧疚,但更多的松快,她不喜欢每日猜测江文秀的心思,也不喜欢陪着老夫人说些翻来覆去的老话,她就爱往外头去!她悄悄掀开了马车车帘,向外头打量,又偏过头来看着五姑娘和六姑娘,笑了笑。   李平儿是和五姑娘、六姑娘一块出门的。   五姑娘定了婚期,要去寺庙还愿,顺便添些香火钱,盼着白头偕老。六姑娘则是想要蹭一蹭运气,找个好夫婿。   “七妹妹是第一次出来吧!”五姑娘笑道,“尽可以多看看,之后让六郎带你出来玩。”林质慎比五姑娘大一些,但是家里头男女分开排行,他在男子里排的靠后。因着林璇儿去世,林质慎前些时候不好说亲,便耽搁了。   李平儿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太好意思去麻烦林质慎。   因着董敏的事情做的不地道,难得五姑娘也觉得有些怜悯,一路找着话同李平儿聊起来,一会儿说京里头的习俗,一会儿说三月春会,还提到了选秀的事情。   “家里还要送人去选秀吗?”   “没有合适的人呢,怕是不会送去的。”五姑娘说到这里难免有些腼腆。   “那四姐姐她……”   “家里才不敢让她去选秀呢,”六姑娘自觉欠了李平儿一份人情,说话也直爽了许多,“她怕的是五姐姐要嫁出去了,嫌她辈分在前面,二婶娘把她随便许人了。”   五姑娘柔柔看了她一眼,“混说什么呢,婶娘不是这样的人。”   “以前她养在老夫人身边,凡是都爱和三姐姐比,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六姑娘哼了一声,“我们不爱和她玩,她总是跟着我们,还抢我的东西。”   三姐姐就是林璇儿。   林璇儿比她们大了几年,自然不常同她们一块玩,所以四姑娘无可奈何,只能绕着五姑娘和六姑娘转。老夫人是不愿意教养庶子庶女的,要不是江文秀甩手去了清河县,自然也不会接手这个包袱。   “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五姑娘来打圆场。   “她不敢惹你,毕竟你是大伯母的女儿嘛,”六姑娘不在意,“七妹妹你可离她远点吧,她想起一出是一出,也不知道每天在想什么。”   李平儿点点头,这个四姐姐的确不爱按常理出牌,“到底是爹爹的女儿,只盼着她嫁人后能过得开心一些。”   六姑娘撇撇嘴,眼看李平儿没跟着自己一块数落四姑娘,便觉得有些失望。   五姑娘虽然没说话,心里也是盼着早日把四姑娘嫁出去的。她见过几次未婚夫,人生得俊俏,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站在那里和玉山孤松一样别具风骨,她心里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李平儿则计划在寺庙里头换身简单些的衣服,到时候冬日里烤些芋头花生来吃。   因着五姑娘和六姑娘从寺庙里回来后就要管家,因此心里颇有几分激动,只觉得未来的生活焕然一新,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三个人各怀心思,一路倒也安安静静,偏偏人静路不静,初冬稍显清冷的车道上热闹得很,却是有人堵路了。 第13章   五姑娘和六姑娘知道自家情况,可不敢和旁得侯爵一样报“这是承恩侯府的车马,还请让道”之类的,她们胆子小,等着丫鬟过来说明情况。   前一辆车上果然下来了几个丫鬟,和车夫和护卫嘀嘀咕咕了一阵子,就过来禀报了,“小姐,前头是平远侯府的世子,同工部尚书的公子打起来了,旁边跟着几个起哄的,怕是没这么快散。”   “怎么就打起来了?”六姑娘眉头一皱,“今个还能到燕回庵吗?”   她们要去的是燕回庵,比盛名的千佛塔还远一些,一天过去刚刚好。虽然都是寺庙,但是燕回庵却都是比丘尼,因此京中贵女为了方便常去的都是燕回庵。   丫鬟想了想,“让车夫赶快一些,应当是来得及的。”   六姑娘嘟囔了一声,“真烦人,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半夜到了燕回庵,可不冷坏了。”   五姑娘递了手炉过去,“你怕冷就先用着。”   六姑娘笑了,顺手把鎏金梅香手炉接了过来,里头温度正好,“谢谢五姐。”   五姑娘开始问了,“可知道是怎么打起来的?”   “工部杨尚书的杨大公子在路边上瞧见个卖身葬父的姑娘,心里觉得好就给了银子打算买了去做妾室。那姑娘想着卖身葬父为奴为婢的,倒不想做妾室,正好平远侯世子路过,便冲了过去伏在平远侯世子的马下。”   丫鬟细细说了情况,大抵是卖身葬父的姑娘宁可撞马都不肯跟他,杨大公子面子上过不去,就说平远侯世子伤了他的人,闹着不肯放他走。   平远侯世子今日心情也不好,正逢杨大公子这么一闹,两人就打了起来。   若是平远侯一人倒也好了,偏偏杨大公子带了三五个朋友在身边,几个人打一个,各自都是带着家丁的,武功再好也怕菜刀啊,两边都有人受了伤,又都不肯低头。这不,拉拉扯扯的一直没打完。   “要是给御史撞见了,明日妥妥地要告一状,平远侯世子也是倒霉。”六姑娘有些幸灾乐祸,“不过这种事情京中多了去了,管也管不过来,等京兆府的人过来和稀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六姑娘的爹平日里经常出入玩乐场所,对这种套路非常熟悉,也常常和闺女分享今日见闻,“估计就是这姑娘瞧着平远侯世子更胜一筹,想着攀富贵呢。都卖身葬父了,怎么着还要挑做什么?矫情。”   “说不定是好人家的姑娘别有隐情,”五姑娘顿了顿,对卖身葬父的姑娘还是有些赞赏的。而且她之后是要做翰林的儿媳,对京中各家的情况略有了解,“我听说平远侯的世子性情隽直,不像是这样的人。”   李平儿觉得六姑娘说的有道理,穷的时候插根草就卖了,别说给富贵人家做小妾了,就是给寡妇家当童养媳都没办法挑。这姑娘还挑来挑去,可见不是想借机攀高枝就是故意惹人打架出事,却不知道要弄的是杨大公子还是这个平远侯世子。   李平儿挑开帘子一看,不对啊,这平远侯的世子,怎么看着才十岁左右的样子,还没自己高呢?!   “这平远侯世子还小,攀富贵也攀不上吧?”   “指望着小孩见识少心地善呢,谁知道是想着怎么着。”六姑娘撇撇嘴,坚定不移地站在阴谋论地这边,“不过杨大公子也够可以啊,几个人打一个小孩,丢人。”   “在外头别乱说话,”五姑娘提醒了一句,也有些好奇,凑过帘子一起看,“的确还是个孩子呢,这么小就能自己骑马了,平远侯家教果然名不虚传。”   三个姑娘因着这桩事凑成一团,方才堵路的气恼也没有了,都眼睛亮晶晶地盼着大结局。然而事情却和这三人想的都不一样。   京兆府尹来的时候,还不等和稀泥让两边停下来,卖身葬父的小姑娘“啪叽”一声跪在地上,磕头磕得脑袋都出血了,“民女李梅香,家中本是普通的打铁人家,谁料横生变故,并州刺史草菅人命,夺我祖传宝刀献给匈奴人,害我族人性命!”   哦豁,这话一出,杨大公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就想着跑路。平远侯世子小小的脸上皱成一团,似乎也不太想管这种事。   “李姑娘,你这事情后面在京兆府尹慢慢说来,”京兆府尹笑了笑,伸手想要将她扶起来,“这人来人往的,到底堵着路了。”   杨大公子朝平远侯世子拱拱手,“是我莽撞了,世子不要见怪。”   平远侯世子也不想卷进这些事情里面,火气立刻也下来了,“既然是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梅香扑腾一声扑过来,抱紧了平远侯世子的马腿,“还请贵人做主。”   “我可不是什么贵人,你找错人了。”平远侯世子厌恶地看了李梅香一眼,自有仆从将她拖拉开,“京兆府尹办事公正,你老老实实和他说清楚案情便是。”   梅香顿了顿,眼见杨大公子开溜,平远侯世子跑路,心里也没了办法,心下一横,就要朝着马车上撞,“官官相护,这是要逼死奴啊!”   哎呀呀,这可不得了,是自家的马车啊!   到底平远侯世子还是个孩子,见到这个场面就愣住了,过去救人也不是,直接走人也不是,和杨大公子大眼瞪小眼,两个人都担心卷进什么不好的事情里,只觉得手足无措。   五姑娘吓得也不敢看帘子了,六姑娘则一个劲地催促丫鬟,“快回府禀告!”   那头京兆府尹怕出事,打发人来留住这几家,做个证人。   李平儿却不肯停车,“这和我们无关,我们姐妹不可去京兆府尹的。”   来人也不敢强求,只堵着路,不许她们离开。   “要是闹大了肯定跑不了!”李平儿摇摇头,直觉就是这叫李梅香的姑娘故意的,能拉上几家算几家,她往外看了两眼,低声问丫鬟,“金嬷嬷可愿意帮手传几句话?这事情左右和我们没关系,拖久了反倒陷进去了。”   李平儿主意大,让金嬷嬷不要报府中的名号,先把事情和自家推干净。   金嬷嬷乐得卖李平儿一个好,便出去寻了京兆府尹。   京兆府尹心想,这可又连着一家,心里越发烦恼了。好在金嬷嬷没有说自己是哪家的,他只是瞧见金嬷嬷身上有女官的配饰,心里担心冒犯,自然不敢像对待仆妇一样待她,于是简单说了下情况。   金嬷嬷道:“这姑娘着实可怜,失怙漂泊,又身负冤案,我瞧着都不免落泪,哪家好女儿能为父母做到这个地步,真是奇女子。”   周围议论纷纷,觉得到底女子心善,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平远侯世子白了她一眼,杨大公子却是纨绔出身,一听金嬷嬷的口气便不肯了,“如果真是好人家的女儿,偏的我要给钱她葬父,她却不愿意。嘴上说着为奴为婢,指不定心里想要攀高枝呢!”   金嬷嬷又道:“公子此话倒也不错,我瞧着姑娘手上没有茧子,一路走来虽然狼狈,却气色尚佳,想来家境尚佳,且不止是独身前行,万万不比沦落到卖身葬父的地步。”   李梅香下手不够狠,一头是血装作昏了过去的模样。金嬷嬷是宫里出身,早看出这人是装昏,又添油加醋道:“她既非穷苦出身,又一路有人随行,既然卖身葬父,又不肯跟着杨大公子,只怕是个心怀歹意来碰瓷的。”   李梅香听到这话,哪里还敢继续装昏,连忙摆出一副勉强醒来虚弱不堪的模样哭诉:“我与父亲一路赶来,父亲身受重伤,刚到京城就出事了……我不得已只能卖身葬父。我人微言轻,若是官官相护,我一个弱女子又当如何?”   金嬷嬷轻描淡写,“听你先头高呼一声,还以为是杀人夺宝,原来没有逼死你父亲。并州尚且没有要你父女的性命,到了京中更是不必担心。这是天子脚下,京兆府尹公平公正,自会给你一个公道。”   李梅香还要说什么,杨大公子见机快,连忙道:“正是如此,银子便赏你埋葬父亲了,若是有什么冤情,京兆府尹自当为你做主。”   “你自己说要卖身葬父,杨大公子给你钱,你却不肯跟着杨大公子,可见是当了那啥还要立牌坊。”   “就是就是,谁知道是不是攀富贵不成扯了个幌子出来,你家连葬父的钱都凑不出来,如何能有宝刀传世,又怎知宝刀是献给了匈奴人?”   杨大公子身后起哄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倒是把这件事情说的没那么简单。京兆府尹身后的两个捕快连忙扶起了李梅香,让她不能再寻死或者攀住贵人。   杨大公子撇清道:“此事与我等无关,若是牵扯多了,只怕京兆府扛不住啊。”   “此事京兆府自当细细调查。”京兆府尹说罢,就命人把路清开了。   姐妹三人险险避开了被“献刀匈奴案”牵连,不免齐齐松了口气。若是撞了车,之后死在狱里,那承恩侯府有嘴都说不清了   “唉,只盼着京兆府能替她伸冤,”五姑娘叹了口气,“我们便走吧。”   紧赶慢赶,还是来晚。   差不多到了黄昏后,一行人才匆匆赶到了燕回寺,错过了晚饭时间。出家人一天只吃两顿饭,但是对于前来拜佛的贵客,那自然是随时提供热水和吃食。   只是到了晚上,吃的难免差了些。   三个姑娘虽然有准备,但是瞧着一桌子的青菜豆腐,即便燕回寺的素斋是出了名的,可也没有肉来的好吃。   六姑娘叹了口气,“早知道就备一点肉干了。”   “胡说什么,拜佛最重要是心诚。”五姑娘瞪了她一眼,又连忙念了几声佛号。   六姑娘心里害怕,也跟着一起念了几句,不敢再提肉的事情。   但是李平儿却记在了心里,原来还可以备肉干的呀!可是依照江文秀的性子,只怕也想不到这些。那些澡豆之类的备得齐全,连十六味的蜜饯都有,唯独一丝肉味也寻不着。   但是六姑娘这句话给了李平儿一丝希望,这些贵女拜佛还带肉干呢,她带了小弓箭,燕回庵挨着山,迟早能吃一回肉。 第14章   承恩侯府的千金个个是娇客,夜里端茶送水,连带着宵夜都来往了好几趟。   琥珀瞧着呼呼大睡的李平儿,心里总觉得自家姑娘心大。李平儿是真的累坏了,哪里顾得上认床,倒头就睡着了。   倒是五姑娘嫌弃住的不够好,六姑娘有认床的毛病,这一夜都不曾睡好。五姑娘因着要烧第一炷香,强打精神拉起了两个姐妹,亲自取香在佛前还愿,且又新许了一个,盼着翰林家的是个良人,自此举案齐眉,做一对恩爱鸳鸯。   五姑娘心诚,见左右无人悄悄念出了声,盼着佛祖能听的真切一些。李平儿耳朵好,在侧旁听得一清二楚。   哎呀,鸳鸯可不是成双成对,这个意头可没许好。像五姑娘她们帕子上绣鸳鸯,盼着是鸳鸯不独宿,一对到白头。   可李平儿以前跟着李二壮去抓过鸳鸯,冬天里鸳鸯飞来南方取暖,一群二十多只,要是能抓到一对公母,拿去卖钱可比鸭子贵多了。有钱人家总爱养几只这种漂亮的鸟,若是养的不好死了一只,小厮就偷偷在外头买一只补上。   鸳鸯可没那么多深情种,补上一只照样过日子,也没见寻死觅活的。   李平儿看了一眼佛像,心里道:盼着未来的五姐夫是个能干人,多体贴体贴五姐姐,命也要长点,最好还能考上科举做个官,给五姐姐挣个诰命。   五姑娘虔诚,又是布施又是跪拜。   六姑娘倒是为难了,估摸着自己也没想好到底要嫁什么人,就各个好的都说了一通,拖了许久的时间。布施虽然不如五姑娘的多,却也给的痛快。   最后轮到李平儿了,求了林府安稳,父母健康,又替李二壮一家求了平安。李二壮是不信这个的,但是谁说得准呢,她还是林府弄丢的千金呢。李平儿心道,只盼着能再和李二壮、杨氏和虎子见上一面,若是住附近就更好了。   李平儿的布施给的比五姑娘和六姑娘都要多。她住的长久,布施给多一些,比丘尼待她自然也更敬重一些。   这一上午求神拜佛地过去了,下午趁着天气热,三人结伴在燕回庵里看了最神奇的,里头养了几只大雁。   本来大雁飞去南方避冬,春天才回来。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落单的大雁大雁开始在这里落足繁衍,寺庙渐渐出名后,就是一道独特的风景了。   比丘尼倒是实诚,直接说是因为大雁受伤飞不动了,她们把大雁救了回来。谁曾想后头救多了几只,要么是翅膀伤了飞不走,要不就是贪吃不肯走,一来二去就得了“燕回庵”的名。   后来人来人往的,为了留住这群大雁,寺里头又去修了温泉,冬日里暖融融的,贵女们愿意多留几天,大雁也住的舒服。   这番奇缘令五姑娘和六姑娘啧啧称奇,李平儿打眼一瞧,嘿,不就是猎户常用的手段,剪翅膀。剪了长羽毛飞不起来嘛,而且还生得肥胖,估计是天天都喂好吃的,它们在这里住习惯了想跑也跑不掉。   也就是贵女们没见过世面,觉得人雁情深,啧啧惊奇。唉,五姐姐对鸟类的认识太少了,前头是鸳鸯,后头是大雁,被这些人忽悠得又恨不得多捐些钱。   但是李平儿瞧着这几只雁心里也有些垂涎,生得胖但多是精肉,烤起来油滋滋的,冬日里最是好吃。可惜是燕回庵饲养的,只能看不能动。   李平儿扭开了目光,那头比丘尼又带着几人去看了梅花。此处的梅花是移来的,开花尤其早,花期长,虽然不是成片的,但别有风韵。   寺庙里用梅花做了糕点,又用山上的泉水泡了花茶,特意供给贵女们品鉴。糕点模样朴实,味道一般,但妙在那股简朴的佛香,五姑娘赞了又赞,六姑娘也是不嫌粗鄙,还打包了几份,要给老夫人和各家送去。   三人各得了一些花瓣晒干的香囊,里头还有着淡淡的檀香味,是在佛前开光后的馈赠。   晚饭简单些,一人一份,是分食的做法。   一块小豆腐上面点着香菇酱,一份糖醋素肉,一份菌菇汤挑出来的面,还配着一小碟野菜,看起来清淡的很,吃起来却别有一番风味。   晚餐吃了半饱,比丘尼又一路引着她们去了温泉池子。   这里的温泉虽然是人造的,温度却刚刚好,佛香暖炉配着特意修出来的石丘和风雅的屏风,在冬日里竟然熏得人有几分陶然。   五姑娘手里有个温泉庄子,自然知道泡温泉舒服。可比起温泉庄子,此处的温泉别有一番风味,比丘尼还特意送了红枣蜜水和水玉糕过来,看着食欲大开。   这般体贴的招待,自然是盼着下次再来光顾。果不其然,再回去后五姑娘就没有再嫌弃住的不好了,反倒是兴致勃勃地同奶娘商量要下次再来。六姑娘则是觉得带了糕点回去,老夫人一定会夸自己有孝心,好事又近了。   就连李平儿都感慨了好几次,倘若天天都能这样玩,也难怪大家都喜欢做富贵闲人了,可不比去山里瞎跑有意思,有这样的玩法,谁还想吃不吃肉啊!   第二日,三位姑娘都早早醒来了,就盼着有新玩法。   果然,比丘尼带着她们去了池塘边上的亭子,一边看着悠闲的大雁一边喂鱼,这里养了许多锦鲤,喂养起来十分得趣。下午又拿了佛前供奉的宣纸来,说做纸船和纸灯笼,又忙了一下午。夜里点了蜡烛,倒有些舍不得放纸船走了。   等到第三日,比丘尼就说山上有泉水,如何甘甜清净,又带着三位贵女去了一遭。山上一路风景尚佳,还有些野兰花和竹子。   众人行到一半,瞧见有题诗墙,五姑娘细细看了许久,李平儿趁机坐下休息休息。等五姑娘赏鉴完毕,一行人又赶上了山顶,取了泉水。   比丘尼又道,她们寺庙里的泉水也供给王孙贵族,专门泡茶喝。   泉水旁正是燕回庵的茶摊子,泡了本地的山茶,虽不见味道多好,却也格外清甜。   山并不高,上来之后正好是中午,茶摊子供了茶,又奉上了山楂卷儿,素炒八珍,桂圆霸王花汤和杂粮饭。虽然简单,但配着香菇酱,一行人吃的津津有味。   不知道是走了这么久的路的缘故,还是当真是泉水特别好,等回来的时候,别提丫鬟们替小姐扛着满满一竹筒的水了,就连带着金嬷嬷都打了满满三竹筒,盼着多喝些佛前的泉水强身健体。   下山的时候,还遇见其他人家的女眷,因着互不相识,五姑娘带头避让了。   “这里的生意倒是极好。”六姑娘称赞了几句。   比丘尼忙道不敢,她们是特意引着贵人错开地方来游玩的,人来多一些,总会遇上的。   玩了整整三天,几乎就把燕回庵逛了个遍。   等晚间泡了温泉,一天疲惫都消去了,五姑娘和六姑娘就打算回去了。她们身边没有长辈,在外面不能留太久的时间。能这样痛痛快快玩一场,未必不是家里人特意的放纵。   “这里许多太太都爱来,要是成亲了又不是冢妇,有的是时间出去玩!”六姑娘想的美妙,她是不可能做长媳或者冢妇的,以后说不定常常能出来玩。   五姑娘倒是有几分惆怅,“哪家婆婆会同意呢,再说了,一年布施几次尚可,一个月多来那么几次,有你心疼的。”   说罢,六姑娘也歇了那份兴奋。   两人和李平儿依依惜别之后,半是羡慕她还能接着玩,半是急着回家,便匆匆离去了。   李平儿反倒松了口气,送别了两位姐姐,反倒是琥珀和雪娥心里空落落的,“今天去问过了,也就是这些玩的,小姐想玩什么,她们再安排。”   “一般人都是玩两三天的,她们也是这么安排的,”金嬷嬷见多识广,“等规矩练完了,小姐倒是可以多去山上走走,对身体好。”   许先生也有些意犹未尽,可惜温泉只对贵女们开放,就算是教导嬷嬷和女先生也是不能用的,“不如我们一同再去看看那大雁。”   金嬷嬷点点头,两人督促着丫鬟守着李平儿练仪态,自顾自去看大雁了。   李平儿瞠目结舌,五姐姐和六姐姐走后,许先生和金嬷嬷都放开了。金嬷嬷眼见自己学会了规矩只差练习了,索性放手不管,没曾想竟然是这样的金嬷嬷!许先生更是简单,直接布置了写大字的任务,也不管李平儿什么时候写,她只晚间来查看点评。   瞧见许先生和金嬷嬷对爬山和看大雁情有独钟,李平儿心道:原来先生和嬷嬷也是没见过世面的,几只大雁,一座小山,有什么好看的! 第15章   在寺庙里住了半个多月的李平儿,终于忍不住了。   她先要了个炉子,烤火的时候,在路子下面埋几个芋头。琥珀替她看着火候,雪娥则取了两个橘子来,“比丘尼送来的,说这里橘子成熟晚,结果也少,只得这两只了。”   说的是燕回庵附近山上的橘子结果子了,分了分只得了两只,给李平儿送来了。   琥珀看了一眼,心里有些嫌弃,“这山里不应时节的橘子不好吃,也就有点香气。”   李平儿看了看,心里有了主意,让雪娥在上面架着小架子,把橘子放上去,烤得一股清香,伴着酸味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雪娥连忙夸道:“这真是个好方法,屋子里都是橘子的清香。”   “等会橘子更好吃呢。”李平儿打趣道,“你们一定没吃过。”   这倒是引来了两人的兴趣,都眼巴巴地看着李平儿烤橘子。   等橘子烤好了,琥珀吃了一块,酸得眼睛鼻子都皱成一团了,“哎呀,太酸了!”   “是不是没有涩味了?”李平儿笑嘻嘻地也吃了一块,“还热乎乎的呢。”   琥珀点点头,却不敢再吃了,“我去给小姐端吃食来。”   雪娥耐酸,吃了一块又一块,倒是扫尾得干干净净,“这种吃法,回了府里头可再吃不着了!”   “要是放个鸭腿在上面烤,更好吃。”李平儿又琢磨起外头的大雁了。   雪娥连忙念了几句佛号,“小姐怎么老想着这些呀,大雁是吃不得的。”   “这是自然了,”燕回庵以大雁出名,自己当着佛祖的面吃它家的头牌,说不定要被燕回庵赶出去,承恩侯府也得跟着臭名远扬,“但好久都没吃肉了。”   雪娥不自禁咽了咽口水,“等回府了,小姐爱吃什么吃什么。”   “吃个子姜炒鸭子,再吃个烧乳猪……”李平儿胡乱说了一通菜名,眼泪都快落下来了。以前家里穷得时候还没有这么嘴馋,怎么才到燕回庵半个多月,竟然馋肉馋得要哭出来了?李平儿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心想,等再过几天,她就悄悄去逮只野鸡吃吃看。   李平儿说到做到,还没等天亮,就换了一套轻快的衣服,把弓箭藏在篓子里,带着雪娥悄悄上山了。   雪娥以为是李平儿心血来潮想要爬山,可当李平儿掏出弓箭的时候,吓得雪娥跪在地上,恨不得抱住那把弓箭了。   李平儿不明白,“雪娥,你不想吃肉吗?”   “奴婢如何不想,只是再想也不能用弓箭,这里是寺庙,菩萨和佛祖看了会责怪您的。”   李平儿笑了,“还要杀鸡供奉城隍呢,城隍老爷怎么不责罚?”   “这不是一样的。”雪娥虽然说不出差别是什么,心里却明白的很,但凡李平儿射出了弓箭,第一个要遭殃的就是自己,“您是贵女,倘若在寺庙里杀生了,这一趟就白费了,侯爷和夫人说不定更难过。”   李平儿听到这里叹了口气,只得怏怏地收起了弓箭,“那我们就去摘点野果的吧。”   雪娥刚刚松了口气,又啪嗒一声跪了下来,“您若是想要吃些野趣,我去寻比丘尼替您摘一些。山上荆棘丛生,只怕还有外男在,无论如何您也不能亲自去摘果子。”   雪娥跪了又跪,花容失色,倒是让李平儿心有不忍,“雪娥姐姐,我听你的就是了。”   雪娥这才破涕为笑,“好小姐,您要是觉得无趣,设个靶子练箭或者投壶玩耍也是可以的,可千万不能做这样的事情了。”   李平儿应了一声,有些无奈地跟着雪娥回去了。   可还不等李平儿屁股坐热,雪娥就去金嬷嬷那个告状了。这件事情对雪娥来说太大,根本压不下去,指不定回府了还会挨训,索性牵着金嬷嬷一起来。   果不其然,金嬷嬷第一次对李平儿下手了,让她顶着碗站在墙边,最小心不过。   “这里是寺庙清净地方,我的小祖宗啊,你拿弓箭干什么?!”金嬷嬷气的头昏,原本以为乖巧好学的学生,一转眼要拿弓箭出去了,这哪能想到,“大夫人叮嘱我多看着你,特别是弓箭,我还以为是她说的玩的,谁曾想你还真的拿出来了。”   “要是给人瞧见了,你怎么解释?再寺庙里拿弓箭杀生,你倒是好大的胆子!”金嬷嬷气急败坏,吩咐雪娥不许给她饭吃,又收缴了弓箭,“我这辈子的名声就要坏在你手里了!”   李平儿连忙哄她,“我看着嬷嬷这些天跟着我吃素,似乎都瘦了,就想着给你和许先生打点吃食来补一补。”   果然,金嬷嬷的脸色缓和了许多,“那也不能让你一个小姑娘去,这里是京都,规矩多着呢!你在乡间长大本就是不好的事情,要是还闹出寺庙里打猎,那就是雪上加霜了!”   李平儿应了一声,“是我想差了,再也不敢了!”   “好,你记着这句话。”   李平儿又试探着问:“还要罚站吗?我脚都没迈出去呢。”   “罚!要是给家里知道了,你就等着在这里住到明年吧!”金嬷嬷脸色又难看起来,“一出来你心思就野了,得好好收心。雪娥,你在这看着她!”   雪娥也吓得一愣一愣的,索性陪着李平儿一块站着,“小姐你今后可别乱来了。”   李平儿站得双脚发软,也知道这件事情怪不得金嬷嬷和雪娥,只是心里却不服气,打猎本没有错,不就是担心被人看见嘛。她本就是没做错的,只是因着身份限制,很多事情不能做了。   可为什么不能做呢。   渴了不能随意喝水,饿了不能自己找吃的,她时刻保持着贵女的姿态,才能在京都卖个好价钱。   李平儿越想心里越难过,这些富贵的日子,都是有代价的。   但金嬷嬷还是没放松对李平儿的敲打,不仅看的更严了,出行要带着雪娥和琥珀,连带着金嬷嬷和许先生的课业都重了许多,让李平儿没精力去想其他的事情。   正逢入冬,燕回庵的比丘尼特意来打招呼,说隔壁山是燕王的私人猎场,邀请了不少贵族子弟来猎鹿,让李平儿一行人千万不要靠近,以免误伤,“山里头一年四季什么都有,燕王喜欢在山里放鹿群,平日不来捕猎,冬日才过来,可偏偏冬日里还有熊瞎子,危险的很。”   “不过这些年也只是听闻,未曾真的见过熊,”比丘尼又笑眯眯地安慰道,“毕竟是皇室的山脉,年年都有巡山人,轻易不敢惹事。”   “这些鹿群是专门养来打猎的?”李平儿心想,獐子她见过也吃过,獐子的牙齿还能拿来辟邪,可鹿肉却从没吃过呢。林府虽然是新贵,外头看着花团锦簇,里面却虚的很,因此极少买鹿肉这类自用。   比丘尼又说了一些梅花鹿有灵性的事情,就下去了。   金嬷嬷看着李平儿死灰复燃跃跃欲试的眼睛,冷冷开口了,“以前燕王养过猛虎和黑熊,黑熊尚好,只是喜欢毁坏庄稼,猛虎却是要吃人的。有一年猛虎下山,吃了三个人,山下村子碍于是燕王饲养的不敢去杀死老虎。你猜后面怎么样?”   李平儿皮子一紧,虽然知道是金嬷嬷故意说出来敲打自己,却也想知道后续,“被言官参了?”   “山下村子是燕王的私庄,就算言官也管不着。”金嬷嬷摇摇头。   李平儿又想,“可是被勇士杀死了?”   “杀了一只老虎,自然能养第二只,第三只。本来杀虎就是风险极高的事情,这又是燕王的老虎,杀了要抵命的,谁敢?”金嬷嬷又摇摇头。   李平儿忽然觉得心底一冷,这山上的大雁,野鹿,猛虎……和其他山上的没什么不同,都是不开化的动物罢了,人类捕食猎物,种植植物来生存下去,可最后却死在规定的手里,这何其不公。因为养着它们的人身份不同,让人类也如此忌惮。   难怪人家说贵人养的猫儿都比草民值钱,想来,这本就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李平儿再没有打猎的性质了,甚至连去山里摘竹笋的野趣也丢了大半。   她明明已经不再是那个在山里肆无忌惮玩耍的村里姑娘了,她穿着上好绸缎做成的衣裳,吃着精致的食物,戴着明珠和宝石,可却被这些富贵的法则牢牢锁住,等待着她的是嫁人,是按照家里希望的那样,尊容地活下去。   就像是那个素未谋面的亲姐姐一样。   李平儿说出了心里的答案,“打猎的时候猛虎伤了贵人?”   金嬷嬷赞同地点点头,“是了,燕王邀请了几个贵公子打猎,其中一人险些被猛虎咬伤,其中变故不足为外人道。贵公子尚好,但是贴身的几名侍卫死的死残的残,朝中借此打压燕王的权势,燕王认错,从此改养了鹿群。贵人尚且不能随心所欲,小姐更该警言慎行。”   李平儿应了一声,却并不是按照金嬷嬷想的那样自省和愧疚。在她看来,猛虎不再是虎,而是势。它成也是燕王的势,败也是燕王的势。   它并不是因为作恶而被杀死,而是因为有人要它成为刺伤燕王的刀。   李平儿忽然陷入了迷惘,倘若燕王没有饲养猛虎,还会被刺伤吗?如果他一直没有被攻伐的理由,他会立于不败之地吗?   这些问题金嬷嬷回答不了她,金嬷嬷只想把她变成一个言行举止符合贵女标准的人,她也只是想着怎么做适合,怎么做不适合。   那这些问题,谁又能给自己解答呢。李平儿坐在石凳上,透过微暖的阳光和冷风,思绪飘飞,不知前路如何。   金嬷嬷叹了口气,心里隐隐有些心疼。她见过太多的贵人,教过许多的小姐,吃过经年的米,走过断岩的桥,却总有解决不来的事情。她心想,姐儿是个有悟性的人,可聪明的姑娘在这京都里头大多是活不长的。   那头许先生在绣腰带,针脚细密,用料柔和。许先生和她不同,她拿着先生的钱,做着念书识字的事情,甚至本分的只教会李平儿写一手看得过去的字,认识千字文就好。   这京中的贵女,也没那么多才华横溢的。她不指望能把李平儿教的太聪明。读书太多的女子,命都差了些。许先生心想,少知道些,按照规矩为人处世,说不定更快活。可她手里的针线一抖,戳进了肉里,鲜血涌了出来,疼得锥心。   但许先生顾不得鲜血,只看那腰带并没有被血污上,这才松了口气。   这腰带用了最好的料子,上面还纹了金丝,是许先生要送去给婆母的年礼。她为了这条腰带和抹额废了许多功夫,就盼着婆母对自己的孩子好一点。许先生心想,等腰带做好了,就可以去给孩子做几套夹衣了,也不知道孩子冷不冷,现在衣裳尺寸大了多少,书读的可好,又认识几个好友。   但她不急,等到过年,她回家就好了。带着赏银和这些东西,又能过一个有着笑脸的年了。许先生不自觉笑了出来,她不如金嬷嬷盛名在外,也没有李平儿那么多烦恼,她的眼角里透着心酸和苦涩,可心里到底还是带着笑意的。她的丈夫是举人,虽然早早逝去了,可留给孩子的却还有很多机会和希望。   那日燕王出来寻猎的时候,她在庙中听到一阵阵马蹄的声响和若有若无的鹿鸣。少年人的呼喊声,青年人的笑声围作一团,佛前的香火缭绕,一切都是那么慈悲。   李平儿没有再想拥有一把小弓箭,也许从她向大夫人提出想要弓箭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失去。   日子似乎还是练字、学规矩,知道京中人的关系,但是李平儿有些麻木了。   她收到了父母的书信和新衣,也收到了林质慎特意给自己带的京中甜点。这些家人的关爱让她在冬日里感到了温暖,可也是这个新家,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也许林家自己都是身不由己,乍然富贵,卷入京中的漩涡里,什么也看不清。 第16章   李平儿沉默了很多,连雪蛾都察觉出她不一样。   那些逃出宅门的快乐,似乎一下子就被打散开去,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朱门侧畔的一枝腊梅,合该是贞静娴淑。   她抿着嘴,在佛前静静练着字,也不知道是闹腾,还是不闹腾。金嬷嬷压着事情不敢让外面的人知道,许先生也不清楚情况,只是瞧见她这样,难免有些心疼,便催李平儿不必日日练字,四处去逛一逛,对眼睛好。   许先生是有道理的,京都的女子不是个个都识字,也不是个个都全才的。有些人家中还闹着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肯让女孩儿读书。有些人家里头高高在上,并不在意女孩儿到底会什么,她们只需要站在那里,就已然脱颖而出。   李平儿说来不是诗书传家,不必要这样刻苦的。可她看了许先生一眼,她心里有许多话想要问,但却知道眼前的许先生回答不来,甚至连金嬷嬷这样的老江湖也回答不来。   思来想去,不如一注青烟,去问佛祖。   燕回庵不是初一十五的话,香火也并不旺盛。临近冬季,庙里头几个出名的师傅带着弟子亲自去城里贵人家讲佛,想要结个善缘顺便得一些粮油赏钱,因此李平儿日日去庵房,也能得个安宁。   李平儿躲着清净,整个人有气无力的。她恼怒自己被规矩束缚,丢掉了自己,又惊恐自己做不成众人眼中的贵女,迟早有一天会露出尾巴,心里越发苦恼。   就在李平儿给佛祖上香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口一阵动静,似乎有少年人的呼喊声。外头既没有是自己的侍女,也没有比丘尼,李平儿脑海里忽然想起了登徒子,还没等外头的人靠近,她不由自主地就跳到了佛像后面去了。   唉,又出错了。李平儿深深叹了口气,遇到这种事情,贵女会怎么做,大概是出声提醒或者呼唤婢女才对吧?   万一是比丘尼进来,发现自己躲在佛像后面可如何是好?李平儿又陷入了自责,金嬷嬷怕又是有训自己一顿了。   可等待李平儿的不是哪个登徒子,而是个小孩子。   他推开门,径直就跪在了佛祖面前,带着哭腔说道:“佛祖保佑,我不是故意来抓大雁的,是燕王他们瞧见了非要我来抓呜呜呜……”   李平儿悄悄探出了头一看,嘿,这不就是老熟人,平远侯家的小公子么!当初在假山上摔了个屁股蹲的小孩,怎么又到了燕回寺来了?!   “咳咳!”李平儿咳嗽了两声。   小孩一愣,吓得瞪大了眼睛,一下子爆发出了惨烈的哭喊声,“娘啊!娘!佛祖咳嗽了!”   “别叫了!”李平儿低声喊了一句,从佛祖后面钻出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孩看着李平儿,也认了出来,“是编猫猫的姐姐!”   李平儿一下子就恢复了生气,她找了个蒲团坐了下来,“这里是尼姑庵,可不许男子随便进来呢,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跟着大哥一起来的,”小孩缩成一团,十分委屈,“我们本来在隔壁山上的,燕王说要过来抓大雁,哥哥只能带着我陪着来……我年纪小,燕王让我钻洞进来偷大雁……呜呜呜我不想吃大雁肉的,这是寺庙的大雁,吃了佛祖不高兴的。”   “那你大哥也同意了?”   “爹说不能得罪燕王,让我和哥哥听燕王的。”小孩抹了抹眼泪。   李平儿忽然想起了平远侯世子,的确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不像是圆滑的人。   “你放心,你诚心诚意磕了头,佛祖一定知道的。佛祖自己还割肉喂鹰呢,人本来就是吃肉的,你吃了大雁,佛祖也不会怪你的。”李平儿看了看佛祖,“对了,你叫什么呀?”   小孩连忙又给佛祖磕了几个头,专心地回答了李平儿的问题,“我叫种世瑄,我爹是平远侯种述,我大哥是种世衡,二哥是种世道。姐姐你叫什么呀?”   “哪有问女孩子叫什么的,”李平儿戳了戳他的头,“你叫我平儿姐姐就好。”   小孩应了一声,又有些得意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姓林的。”   “哟,你还挺能干的啊,怎么每回见你你都哭了呀?”李平儿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脸。   种世瑄长长叹了口气,“唉,我在京都过的不好。这里一点都不开心。”   “我在京都也过得不开心。”李平儿也赞同地点点头。   种世瑄就像是遇到了知己一样,“我爹在军营里说一不二,我哥也是出了名的小将,叔伯们都喜欢我们。可到了京都,我爹天天要去这家那家拜访送礼,我哥话更少了,还得给燕王做跑腿跟班的,他都快气死了,可爹说我们还不能回去。”   李平儿想了想,平远侯之所以让儿子捧着燕王,是不是因为燕王的封地在燕,离着近?和藩王搞好关系,是大多数武将都必须要做的事情。燕王是当今陛下的弟弟,虽然不是儿子,却也是深受太后喜欢,因此封地在燕,却常居宫中一直不去就藩。   “这算什么,等燕王去了封地,你都得给他拍马屁呢。”李平儿说话直接,“替他顶罪抓大雁是好事情,一起偷过鸡感情都不一样。”   种世瑄一愣一愣的,他和哥哥都觉得委屈,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替人顶罪是好事情,“我年纪不小了,我也不贪嘴吃大雁……给人听到了,我多丢人啊。”   “你还哭脸呢,”李平儿戳了戳他的脸,“更丢人。”   “我没当面哭!”种世瑄哼了一声,攥着手站起来,满是不服气。   “好了,这里都是女孩子,你不要乱跑,去找你哥哥知道吗?万一你遇到了光头小尼姑在洗澡,你爹就要给你娶个光头妻子啦!”李平儿故意吓唬他。   种世瑄瞪大了眼睛,左右看了看,“哎呀,不行的!我不喜欢光头的!”   种世瑄灰溜溜地想要跑,临到开门,又回头说:“平儿姐姐,你的猫猫编的很好看。”   “我弟弟也喜欢。”李平儿点点头,很是得意。   种世瑄嘻嘻一笑,一猫身子就钻了出去。   李平儿看着他蹑手蹑脚地钻了狗洞,这才明白过来,他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也不知道燕王是个什么人物,把这么小的小孩吓得钻狗洞跑了。   李平儿摇摇头,但心中的惶恐和难过少了许多,平远侯这样叱咤战场的人物,也必须和和气气四处跑关系。她一个姑娘家的,守点规矩怎么了?反正只要外头看上去光鲜,谁管你内里是什么人物。   李平儿摊开腿盘坐在蒲团上,松松快快地拿起了供桌上地糕点咬了一口。   她就是不信佛祖,她就是没那么多规矩。她不想要被金嬷嬷说的那些事情关的严严实实的,她想要做自己痛快的事情。   李平儿关上了门,似乎又打开了一扇门。   果然没等多久,就听到那头鸡飞狗跳的,有大雁的惨叫,也有少年人呼喊和大笑的声音。   那头比丘尼悄悄咬耳朵,“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小孩子,竟然想要偷了大雁去了。”   “哈哈那大雁可凶了,追着他啄,钻狗洞给跑了。”   “怎么不去追呀?”   “穿着绸缎衣裳呢,不知道是哪家的贵公子,还是算了吧。”   李平儿在禅房里听得直笑,“哎呀,这个小子,连大雁都捉不住。” 第17章   李平儿回来的时候,似乎变了很多。   江文秀看着她的脸又喜又悲,揽着她的腰连呼好孩子。   大夫人看着她的模样也赞了几句,“雁回庵的佛祖保佑,七姑娘倒像是长大了许多。”   “到底去了两个多月,若不是过年……”江文秀捂着脸,心里又是酸涩,又是骄傲。   “这样看起来,倒和林妃娘娘真的像的很。金嬷嬷教的好。”大夫人点点头,笑了出来。   江文秀也感念大夫人特意请来了金嬷嬷,“多亏了大嫂帮忙。”   “也是萱姐儿自己学得好,”金嬷嬷不敢居功,“京中的规矩尽数学会了,字也写得好了。”   江文秀拉着李平儿,让她写给自己看。   许先生也过来一起看着李平儿写字,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小姐虽不算出彩的,但也是中规中矩了。”   江文秀便满意了大半,“她才学没多久,这样已经极好了。”   老夫人又送了李平儿一对玉镯子,这回不再是赤金的重色,而是清秀润泽的白玉,上面绕着一丝轻飘飘的紫雾,看起来便尤为轻盈。   李平儿虽然喜欢,但也不并不是很在意。倒是绿意对这对镯子夸了又夸,“小姐在庙里头住了这些日子,如今皮子都白回来了,戴上这对镯子好看的很。”   “那就戴着。”李平儿敷衍了一声。   绿意又不肯了,“若是戴出去了,去宴席的时候就不好再戴了。那时候正好是春天,小姐戴上这对镯子,肯定让全场都要惊艳了。”   李平儿心想,是了,每次去赴宴都要穿戴不一样的,不然人家会笑话的。也难怪绿意日常不肯拿最好的衣服和首饰出来,只怕都是等着给自己赴宴的时候穿戴。   马上就是过年了,倘若自己总是这样寒酸,只怕别人看自己是一回事情,议论母亲不疼爱自己又是另一回事情了。   雪娥也明白这个道理,心想,别人家的姑娘哪里会在意这些,就算是那个表小姐,日常还不是穿好吃好的,到了自家正牌小姐这里,怎么还要舍不得戴一对镯子了?!   雪娥把自己当作李平儿的心腹,自然也向着李平儿,便故意瞧了琥珀一眼,“琥珀姐姐,要不您同夫人说说,小姐这里的首饰太少了,往日在庙里头也就罢了,等真要去宴会了,还是不够看的。您在夫人院子里长大了,怎么也比我们有脸面。”   琥珀才不肯跑去说江文秀考虑不周连女儿的首饰都没准备。她眼珠子一转,就来奉承李平儿了,“小姐是夫人的亲女儿,我一个侍女算得上什么。照我看是夫人这些日子来忙了,小姐去夫人那里坐一坐,夫人自然会记起来的。”   雪娥“嘁”了一声,却是笑眯眯地回道:“你肯定又是想偷懒。”   李平儿也笑了,她也明白琥珀不肯出工出力的原因,到底是夫人院子里出来的,还指望着和夫人那儿处的亲香,哪里敢指责夫人做的不到位,“这个一时半刻也不急,娘亲自有安排。”   但她打开了盒子,取了两颗银裸子扔给雪娥,“你去跑一趟,替我要一份荔枝膏来。”   荔枝膏当不得多少钱,里头也没有荔枝,而是酸枝乌梅之类熬出来的果子水,厨房常备着润口。虽然不是份例,打赏几十文就是了,哪用得着两颗银裸子。雪娥欢欢喜喜地接了下来,谁嫌银子烫手?再说了,这是小姐喜欢她给的打赏,琥珀可捞不着。   雪娥为这份独一无二的荣宠格外高兴,笑眯眯地跑去了大厨房。   琥珀纵然羡慕,却也知道小姐不喜欢自己这样,可她也没办法呀,她是从夫人院子里出来的丫头,总不能回去打夫人的脸。   李平儿摇摇头,“琥珀姐姐,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就糊涂了。雪娥可不是叫你去找夫人说这些小事情的。”   琥珀一愣,心里十分委屈,雪娥就是这个意思啊,想踩着自己给小姐献殷勤。可她却也知道,雪娥没做错,是自己不敢去寻夫人。如果小姐真的发话让自己去找夫人,那可真是进退两难。   可李平儿没有继续说这件事情,转而又从盒子里取了两颗银裸子,“你陪着我在寺庙里也呆了好些天,得空的话也回去看看你老子娘。”   琥珀接过了银裸子,不是很明白这个意思,却也老老实实谢恩了。   李平儿看着她不甚明白的样子,心里也叹了口气。   晚间吃饭的时候,江文秀特意给了李平儿一套里衣,“这是我这些日子给你做的,我总想着这些年没给你做些什么东西,趁着你去庙里了,我赶紧给你做了套。”   李平儿抱着这套里衣,上面针脚细密,的确是十分用心的,“谢谢娘。我都听说是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可见娘是念着我的。”   江文秀又是高兴她出口成章,又是感慨自己对孩子不够好,“你以前的小衣裳都是我给你做的……”   大抵觉得说这个不好,又换了个话头,“这是用了松江布做的,虽然不比绸缎贵重,却特别柔软,我让仆妇浆洗过几回,穿上去很舒适。”   李平儿道了谢,又细细看着里衣,心里喜欢的很。这是亲娘给自己做的衣裳,别的东西都比不上。她心里痛快了,这些日子的消沉也去了不少。   “我也绣了荷包。”李平儿道了谢,她这些日子在寺庙里也学了点刺绣,虽然绣的不好,却也是能绣出兰草了。   她一人一个送了去,林质慎也得了,笑嘻嘻地打趣她:“哎呀,妹妹这兰草生得粗壮,养的好,想来不是俗物。”   李平儿也没忍住笑了出来,的确远处乍看之下像是野草一样。   “先吃饭,先吃饭。”林蔚之收了荷包又咳嗽了两声,催着上菜。   林质慎课业重,临近年末先生抓得紧,晚饭吃得急,就等着回去温书。他天资不够高,平日里还爱玩耍。临近年末了,想着临时抱佛脚,多看看书好考个乙等回来。   江文秀倒也习惯了,不去催着他非要考多好,“夜里看一会儿就早些休息,不要熬坏了眼睛。”倒是林蔚之对儿子这个态度十分赞赏,他自己是个闲职,自然盼着孩子出息,天天都这样勤勉才好。   林质慎冲李平儿眨了眨眼睛,“等我考完了,带妹妹出去玩,过年街上可热闹了。”   琥珀的确是想家了,趁着晚上找了个空当就回家住一晚。   她心里气愤雪娥给自己下绊子,趁着回家一口气说了个痛痛快快,原本指望着家里替自己出头,谁曾想亲娘听完后丧着一把脸。   琥珀不知道其中的意思,琥珀的亲娘却明白过来。她一巴掌拍在了琥珀的头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子,难怪一直在院子里上不去,你这个讨债鬼,难不成要和珍珠姑娘一样?!”   琥珀吓了一跳,她是家生子,为什么赶走珍珠她再清楚不过了,“我可一直顶顶尊重小姐的!”   “你的主子是小姐,你还处处担心夫人对你有意见?你不想着给小姐把事情办好,小姐怎么拿你当自己人?!”琥珀的亲娘是陪房,好不容易使劲儿让琥珀成了七姑娘的大丫头,谁曾想闹出这种事情来。   琥珀也是又急又怕,忍不住哭了出来,“那我要怎么办呀!小姐还给我了银裸子让我回家看看,不像是你说的这样啊!”   琥珀的亲娘气得又拍了她一巴掌,“小姐这是给你机会,你听话怎么听不明白啊!让你回家,不就是让你娘老子,我,找个空档提醒提醒夫人身边的人,既让夫人脸上好看,小姐的苦恼也解决了不是?!银裸子哪里是给你的,是给我的!”   琥珀这才明白过来,“呀!可是小姐只是……村里回来的,她能想这么多?”   “不管人家想的多不多,人家肯定比你想得多!村里来的村里来的,你再敢提一句我嘴都给你撕烂,在哪里讨前程你自己不知道?说这种话出来,你是想和珍珠那倒霉妮子作伴是不是?”琥珀的亲娘气得恨不得把琥珀塞回肚子里重生一个才好,“难怪雪娥那小丫头最近走路都带着风,踩着你这个猪脑袋,哪个不走运?!”   琥珀嘟囔了一声,却还是老老实实掏出了银裸子,“那娘你收好了。”   “唉,生你这么大半点福气没沾到,好不容易送你取了小姐身边,还得给你擦屁股!你就不能跟你哥哥多学学?!真是生了个讨债鬼!算了算了,你回去和小姐说,这件事情正适合咱这种家生子去做,我一定办的妥妥当当的,不会叫小姐为难。”   琥珀应了下来,心知亲娘替自己能做好,心里彻底松了口气,又嫌弃起雪娥来,“雪娥真是滑头鬼,处处给我下绊子,显得我不如她似的。”   “你还真不如她!她一个外来的,在老夫人身边都能混到二等,能是个简单的?”   “那我怎么办!”   “傻子,你不用那么聪明,你是家生子,可不比外来的忠心?你好好给小姐办事,不要有那些小心思,小姐自然更看重你,记得了吗?做奴婢的,再能说会道都比不上忠心。”   琥珀应了下来,又闹了一阵子,一家人这才热热闹闹地歇下来。   第二天等琥珀回去了,琥珀的亲娘寻了机会,找到了江文秀身边管事的蒋二家媳妇,七七八八就把绿意舍不得给小姐戴镯子的事情捅出去了。   江文秀的仆妇是个聪明人,听了这话,哪里不晓得是琥珀的老子娘故意卖好,“你可是个疼闺女的,连着闺女的主子都想着一块讨好了。”   “二房的夫人小姐哪个不是老奴的主子哟!”   这话说的俏皮,惹得两人都笑了。蒋二家媳妇是个聪明的,也不说自己打哪听来的,只说老夫人赏了一对白玉镯子,绿意夸小姐戴着好看,特特留着等宴会上再戴。   江文秀一愣,“白玉镯子有什么特别的,还值当留着等过年再戴?”   “老太太给的是好东西,”蒋二家媳妇奉承了一句,“不过新年快到了,夫人是小姐的亲娘,给的东西还不比白玉镯子好?也就是绿意没什么见识。”   江文秀身子一僵,猛地一拍桌子,“是了是了,差点给忘记了!如今府里头按份例给,能得什么好东西?这孩子……去,把林妃娘娘以前送来的那对嵌明钻海水蓝坠子取来,还有金海棠珠花步摇、紫玉缠枝簪哎呀,算了算了我自己去选!”   “夫人心疼小姐,小姐孝顺夫人。”   江文秀听了心里高兴,越发挑的开心,除了自己提到的,又寻了赤金盘螭巊珞圈、珊瑚手钏、花链并耳坠一套。   “这些都是老样式了,若是宴会叫人瞧见了,说不得还不好。”江文秀难得想的这样多,又寻了一整盒东珠,绞了银子,“晚些时候让敏儿陪着萱儿去逛逛时兴的首饰衣裳,喜欢什么让店里送来。”   蒋二家媳妇夸了又夸,江文秀将东西送了过去,倒是让李平儿大吃一惊。   江文秀送来的东西,比起自己有的不知道好到哪里取了。绿意捧着嵌明钻海水蓝刚玉镯喜得见牙不见眼,倒是让江文秀笑了出来,嗔怪地点了点绿意,“你这个小丫头,缺什么只管和我说就是了,怎么还闹着要小姐宴会再戴。”   绿意脸一红,没敢说话。   “娘,我这里很好,什么都不缺。”   雪娥自然想到了是琥珀去说了什么,她有意多表现表现,又争着拔尖儿,“小姐,您就该多和夫人讨讨好处,自家姑娘自家疼不是,说不得夫人更开心呢。”   江文秀点点头,“是了,我给的高兴!”   “夫人,不如我大着胆子替小姐求一套好茶具,”雪娥笑眯眯地讨起赏来,“前些时候表小姐来招待我们小姐的茶点和茶具可好了,往后小姐在宴会里有了要好的朋友,用上好的茶具招待,也是气派的很。”   江文秀忽然心疼了几分,看了看房间,忽然想起了董敏那里。   董敏这些年和自己要了许多东西,也常常在外面买字画,屋子里打扮一股子书卷气,古董字画,哪样不精贵?过得可不比自己的亲女儿好太多了。   再看看女儿手上空荡荡的,连一对白玉镯子都要过年再戴……江文秀忽然浑身发冷,明白了老夫人为何指责自己薄待女儿。她内心对着老夫人千万般不满,这时候却都变成了利剑指向自己。   见着江文秀发楞,雪娥又说到了点子上,琥珀心中又怒又气,心想自己和亲娘种桃树,桃子却要被雪娥这个只会说空话的摘走了!但她得了亲娘的教导,此刻话在脑里转了几圈,却不敢说出来。   江文秀勉强笑了出来,“我原以为大嫂都替我做好了,是我做娘的疏忽了,我这就派人送来好东西来,秋爽斋也要再休整休整,太清冷了。”   “娘,您对我很好了,茶具什么的,我不在意的。交朋友贵在交心,倘若她因为吃穿用度就待我不同,那这样的朋友也不能常来往。”   “先敬罗裳后敬人,都是一样的道理。你吃穿不好,人家就以为你不受宠……”江文秀又被自己的话愣住了,她明明知道这些道理,却怎么也做不好。董敏的吃穿都比亲女儿好,也难怪董敏那里的茶点都值得雪娥这个丫头说上一嘴,想来厨房的下人也是看碟下菜的,“等晚些时候,你去街上逛一逛,喜欢什么只管买。”   江文秀呆不下去,她心里满是羞愧和烦恼,稍稍喝了一口茶,便借着事情走开了。   原本来送东西,热热闹闹的好场面,这时候又一场空。   “雪娥,你过了。”李平儿却并不高兴,她看着江文秀送来的东西,叹了口气,“娘亲不是不替我着想,她只是一时半会不够周全。我盼着她关心我,照顾我,却不想她责备自己。”   雪娥顿了顿,心知自己着急了,连忙道歉。琥珀却高兴了,小姐到底是夫人亲生的,连首饰的事情都是拐了拐绕着自家老子娘去的,怎么可能当面在夫人伤口上撒盐。   “这不是争一口气的事情,你去捡豆子,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来和我说。”李平儿罚她去捡佛豆静心。   雪娥脸色又白又红,却也知道自己这几日有些急功近利,应了一声,自去受罚。   琥珀也警醒了几分,不敢落井下石。   但江文秀想得却更多。   她虽然是侯府夫人,却一直不能管家,一来是因着从前没管过,二来是她的确管不好。因此林府一直由着大夫人主事,她反倒落了清闲。   后来成了侯夫人,可家里的花费明摆着呢,若不是大房支撑着,哪里能这样富贵?   她管不了,也没那么大手笔去填银子,还不如照常呢。   可到了今时今日,她忽然觉得自己太多考虑不到的事情,连亲女儿都照顾不好,也难怪老夫人会责怪。   江文秀心里发苦,她的确什么都没做好。   老夫人嫌弃她不是个好儿媳,她是不忿的。可自己发觉自己不是个好母亲,却让她浑身冰凉。   “蒋二家的,你说,我是不是……做的太差了。”   “夫人命好,不用操心这些。”   “我命好……璇儿的命苦啊,要不是因为我这样的母亲……”江文秀羞愧难当,那头巧月道:“董家表小姐来了。”   江文秀捂住脸,怎么也不好见她,“就说我休息了。”   蒋二家的媳妇机灵,脑子一转出了主意,“夫人可还记得三夫人求着大夫人教六小姐管家的事情?”   江文秀想起了三夫人前些时候闹得那一通。可怜天下父母心,三夫人纵然闹得不好看,却给三房讨了实打实的实惠。临近过年,家中事情也多了起来,大夫人带着五姑娘和六姑娘管家,能不能也带着自己的女儿?   江文秀咬咬牙,再次从屋子里站了出来,“去看看大夫人在哪里。”   她吃够了亏,只盼着女儿能好。   董敏正纳闷今日见不到姨母,就瞧着姨母大步从屋子里出来,去寻大夫人了。   “到底是因着林萱儿回来了……”董敏低下头,不知为何,也落了泪。   大夫人得了江文秀的请托,心想放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放。五姑娘老在就带着自己身边学管家了,如今正好要带六姑娘,难得江文秀开口,索性就连着七姑娘一块了。   老夫人听了这件事情,难得还夸了江文秀一句,让江文秀红了脸。因着姨娘的事情,江文秀对老夫人心里有怨气,却也盼着老夫人肯夸夸自己。以往老夫人嘴里都是大夫人的好,如今终于得了一句好,江文秀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李平儿心知自己跟着大夫人管家,一定是江文秀在后面出力。   也不等亲娘来表功,李平儿去见了江文秀。   她已经不是年幼的孩子了,和江文秀母女缘浅,只能抓紧机会不要离心,她索性直接挑明白了。   “娘,雪娥那丫头不该说这种话,我罚了她,一来是她心思浮躁处处想要拔尖,我有意压她一遭。二来让您自责,我看着也难受。”   江文秀脸色微红,她也知道自己不擅长弯弯绕绕猜对方到底想什么,但是这样开诚布公,难免觉得身为长辈有些不如意的地方。但她也知道,这样的事情不多,女儿鼓起勇气来和自己来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轻易打回这份心意,“雪娥应该说的,她是你的丫鬟,如果不说出来,我都没察觉对不住你……我做的太少了。”   江文秀顿了顿,“璇儿我把她扔在了母亲那里,质慎长大些后就一直在外院,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了,我却什么也做不好。别人的母亲该做的,我什么也没有做到……”   李平儿忽然想,也许她有个机会,有个能和江文秀说得更多一些的机会,“娘可能不爱听,但是我小时候真的过的很好。我没有挨过饿吃过苦,在清河县的……我的养母杨氏脾气大,生气了还会打人。但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就是先紧着我,就算后来有弟弟了,也是我俩平分。我现在在侯府锦衣玉食,却也不觉得从前有多苦,因着我知道,养父母是真心待我,虽然家里没有钱,但他们已经给了我最好的。娘亲您如今也是这样的,您已经对我很好了,虽然不能面面俱到,但是不能强求这些。我知道你的心意,你赠我的里衣是亲手做的,你盼我回来也是真心实意的,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江文秀愣在那里。   她听过李平儿无数次说自己从前过的很好,可还是第一次,听到李平儿细细说,从前养父母的事情。但这一回,江文秀没有难过,也没有抗拒,反而有些好奇,“你的养母,她脾气很大吗?”   “大,但是外头的人看不出来,”李平儿笑了出来,“她不生气的时候脾气很好的,村里都说她贤惠。但是一旦生气了就要揍人。我,弟弟,还有我养父都挨过打。我养父有一回请人吃饭把打猎的钱都用光了,家里喝了半个月的米粥,气得养母追着他打。”   “你这样乖,也会挨打?”江文秀瞪大了眼睛。   李平儿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挨过一回,弟弟刚刚出生的时候,我心里不痛快,一个人悄悄想离家出走,家里找到后回来哄了我几天,眼看我老实了,就把我关着挨一顿好揍。”   “……”江文秀面色复杂,一个小姑娘闹着离家出走,挨一顿揍的确不委屈。但她还有些心疼,索性换了个话题,“那你养父的脾气一定很好。”   李平儿又摇摇头,李二壮一身腱子肉,看上去又黑又壮,像是个恶汉一样,“更差了,我养父是村里的杀猪户,平日里凶得很,别人都不敢惹。不止是对外头凶,以前养父的娘嫌弃我是捡来的,我养父就在家里发脾气,乱打乱砸吓得全家都不敢说这件事情了。”   “哎呀!”江文秀有些心疼,杀猪的汉子,可不是粗鲁的很!可她却没敢显露出来,她似乎也明白,女儿看养父母一家看的很重。   “我养父和爹也像着呢,对家里人很看重。我娘打他,我从小闹他,他从不生气,就是弟弟调皮了,他也说调皮的好。”李平儿笑了出来,“就是花钱大手大脚的,挣来的都用掉了,存不下什么钱。”   “等你养父的孩子要成亲了,我们给他出聘礼。”江文秀脱口而出。   李平儿笑了出来,“村里聘礼当不了多少钱,先前林嬷嬷来接我给的一百两就足够了。就盼着他能安安心心读书进学,不要一辈子就当个庄稼户。”   江文秀顿了顿,又问:“要不,把他们接来京都?”   “不急在这时候的,娘。大夫人这么积极安排我去庙里,怕也是担心我前面的事情阻着五姐姐的婚事。”李平儿不太懂这些,但是也知道大夫人这么积极处理自己的事情,一定有自己的小算盘。   想来想去,大抵也就是五姐姐要出嫁了吧。   这时候把李二壮一家人带来京都,未必是好事情。   江文秀看着李平儿,似乎又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你和你姐姐真的像。”   李平儿点点头,“老夫人也这么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大人的模样……你姐姐也是这样的,”江文秀笑着抹了抹眼泪,“心里有自己的盘算,也是好事情。”   只是,老夫人的话语徘徊在她心间,“璇姐儿,若是托生在老大家,现在活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何,她又是害怕,又是愧疚。 第18章   大夫人带着几个姑娘管家,自然比平日更加严格。仆妇们打起十二分精神,也担心过年过节惹了忌讳,从此在宅子里没了前途。   临近过年,林嬷嬷再度登门了。   李平儿到了侯府才晓得,林嬷嬷不是一般的老嬷嬷,而是江文秀的奶娘,主家同意她在外头置了宅子,享着儿孙福。   江文秀寻亲这种亲密避讳的事情,都是寻了林嬷嬷来做的。这些日子趁着李平儿去了庙里头,林嬷嬷又亲自去了从前那户人家,把事情弄了个一清二楚。   先头来了两个,第一个是循着的玉佩来处,找到了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姑娘。这还是三老爷在外头斗鸡,手里头没钱了,找了个偏僻地方典当玉佩,谁曾想就在当铺里瞧见了自家老夫人送给七姑娘的玉佩。   三老爷咯噔一声,就晓得事情不对了,把玉佩买了下来,连忙回来报信。那时候江文秀何等的狂喜,什么也不顾,林蔚之也亲自带人跑去了玉佩来的下县。   那时候林蔚之是个虚职,姑娘也,本事也不大,县官不太买账,他们夫妻就托人花钱跑腿,一户户打听过去,的确是瞧见了卖玉佩的人家,里头也有个姑娘,可偏偏相貌差的大,胎记也不对。   这户人待姑娘不好,看着就让江文秀心里难过,就带着人回了侯府,想要先养着,再查看是不是真的。   那时候的大夫人就站出来了,她没有林蔚之夫妻那种绝望和期盼,眼瞅着玉佩就觉得不对,寻了门路让那对夫妻要去修城墙,若是不想做苦力卖命就得交一百两银子的“买身钱”。   那对夫妻哪里有这样多的钱,先前卖女儿得了江文秀的一百两已经欢天喜地花了许多了,眼下要整整一百两,就指望着林府肯通融一些,再赏些银子。   大夫人避开他们的求见,不让江文秀知道。夫妻俩急得不得了,就想到了亲女儿身上,盼着她手头露一点,就想方设法进了林府,要女儿给钱。   女儿不肯认他们,自己知道自家事情,生怕连累自己当不成林家的女儿。那对夫妻本就重男轻女,听到女儿不孝顺,撕开脸皮就威胁起来,若是女儿不肯给钱,就将真相说出来,叫她做回乡下的烧火丫头。   大夫人带着江文秀就在外头听着,大夫人老神在在,江文秀却气得险些晕了过去。后来寻人将这对夫妻连着那假冒的女儿一起关去了牢里头,再细细问就打听清楚了。   却说是逃难路上得来的,路上捡了个孩子,扯掉了玉佩,孩子却带不走。天冷地冻的,哪有孩子能活下去?   江文秀这才明白过来,这对夫妻不仅拿着自家孩子冒充自己的女儿,更是害死自己女儿的凶手!   林蔚之和江文秀将人送了官法办,两人却先后病倒了,大抵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好在后来林璇儿要入宫,又让这对夫妻打起精神来。   林璇儿入宫带来了富贵,也带来了许多算计。林府的事情瞒不住认,后来有个姑娘登门,相貌倒是和夫人有几分相似,还拿着经年的襁褓,上面的布料正巧对的上,乍一看,的确像是丢失的女儿。   江文秀当时满心以为就是这个,最后一验胎记,又不对。这回大夫人警醒了,侄女刚刚怀孕,怎么就闹出了这样的事情?也不等江文秀说什么,就径直要送这个姑娘去见官,吓得姑娘连忙交代了自己也是受人雇来的。   大夫人雷霆手段,又舍得花钱,跟着这姑娘说话的口音和做事情的习惯,很快就查到了。这姑娘和江文秀没什么关系,不过是生得有几分相像。   “是家里发卖出去的丫头说漏嘴了,惹了主家的心思。正好打听到侄女入宫了,想着能攀附一把,就买了个和夫人相似的姑娘,特特交代了送了过来。”大夫人说主家是个外头置办宅子的老太监,惯来擅长经营,在宫里也有消息来源。   这件事最后是不了了之。   因着涉及大女儿,江文秀不便去告官,也不敢借着大女儿的名头去四处再找,担心影响女儿在宫里受罪,心里头一直惶惶然。骤然找到了亲女儿,江文秀便想起了当年玉佩的事情,那对夫妻为何不说出是在清河县的事情,又为何偏偏是三叔瞧见了玉佩,这里头到底有没有算计?!   江文秀本就因着第一个找错的姑娘满肚子怨气,因此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又派林嬷嬷去查个清楚。   林嬷嬷去了那户人家流放的岭南,夫妻俩的子女在当地成了家,女儿没两年就去了,儿子近年又生着病,媳妇闹着要改嫁,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当家的早早去世了,只剩下一个老婆子。   许是没有盼头,婆子也把藏着的事情倒了个干净,“当时襁褓是好料子,我们就顺手也扒拉了。怕被人听见孩子哭闹,就把小孩塞进了稻草墩子里。具体在哪个村子是真的记不清楚了。那时候只跟着逃难,又不是在县城里头,哪敢和村子里的人搭话,就怕拿小孩东西被撞了个现行。冰天雪地的,那小孩是活不了了,就一直不敢说出来。是我作孽,报应到了全家身上……”   林嬷嬷听罢也是感慨,如果当时这个婆子说出是清河县的哪个村子,能顺顺利利把小姐找回来,说不得夫人高兴,他们一家落不到流放的下场。   可那户人家却是连襁褓都扒拉了下来,做事情太绝了,哪里敢说出来?!只怕他们当年敢说,如今就是个死字了。   林嬷嬷赶着年尾巴急急忙忙往回赶,到底是回家报了信。亲女儿的确是亲女儿,苦也是真的受苦了。李二壮说是从稻草堆里捡了个孩子回来,那户人家也说是襁褓摘了塞进稻草墩子里了,两边对上了,江文秀更是恨那对夫妻,听到林嬷嬷说一家死的死,病的病,心里畅快得很。   林嬷嬷领了赏,高高兴兴地给李平儿见了礼,江文秀想起女儿的话,又吩咐道:“林嬷嬷熟门熟路了,等过了年,你再去清河县跑一趟,替萱姐儿带个口信报下平安……侯府的帖子也给上一份,等他家孩儿长大了,自能靠着帖子上门。”   李平儿吃了一惊,当初来接人的时候藏着掖着不肯说是哪家,也不能怪林嬷嬷,到底是承恩侯府的身份太复杂了。说是侯府,职位最高的却是在户部里算不上一把手的林荀之,身上还背着七皇子这座大佛。   如今直接给了李二壮一家侯府的帖子,不知道府里头愿不愿意,“娘,这……要不要和大夫人说一声?”   江文秀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你是个念恩的孩子,不过是个口信,无妨的。我听你说的这对夫妻是本份人,我也愿意信他们,给他家孩子一个前途。要不是他们待你好,我只怕也见不着你了……当年那对天杀的,竟敢摘了你的襁褓……”   这样感性的事情,也的确是江文秀做出来的。原本摘了襁褓不知道苦主是谁,现在不仅知道了,还曾经错过,这是何等煎熬的事情。如果当初他们再问的多一点……是不是就把孩子找回来了?   江文秀心里苦没法言说,只觉得对不住孩子。   李平儿眼眶微红,她心中一直想着和父母交心,如今不就是做到了?!他们是自己的父母,自己何必往外推?虽然江文秀有许多做的不好的地方,可还是把自己的当作亲女儿的。   “娘。”李平儿把头靠在她的怀里。   林嬷嬷笑成了一团,一副十分和气的模样,哪里还有当初的不屑?!年尾知道江文秀看重自己,私密的事情都让自己去做,新的一年又有了更多的盼头,这可不是天大的好事情?!她到底还是靠着侯府二房才脱了籍贯,只有一直攀附着江文秀,才能让一家子长长久久。   林嬷嬷是个机灵人,还记得李平儿叮嘱虎子读书的事情,便讨好道:“好嘞,到时候再带上些金银细软一道送过去,再打听打听哥儿书读的怎么样,让他写封信带回来给七小姐看看。对了,清河县的县令夫人年后约莫会陪着夫君来述职,只怕盼着和夫人见见面呢。”   是了,还有那给林嬷嬷塞了镯子的县令夫人。   县令夫人好在是江文秀的同族,隐隐绰绰听家里说了这件事情,到了清河县也不急着摆官架子,而是一门心思给江文秀找女儿。她是个有心人,又见过江文秀的母亲,自然比旁的人多了几分机缘,不仅找到了李平儿,还妥妥当当地把人送到了林嬷嬷手里。   据说打听了好几个姑娘,县令夫人都让他们或者学女工,或者做事情,调来了县城里细细打量。其余几人生得普通,唯独李平儿与江文秀的母亲生得有几分相似,县令夫人当即就拍板,画了画像请侯府派人来认人。   本来侯府因着吃了两次亏,也不怎么找人了,还就是这副画像,让江文秀动了心思,派了林嬷嬷将人带回来看看。   清河县是个下县,地方小,税收也不好看。说是三年一述职,也是放在了年后上来打个转儿,如果上头没人提拔,又得回了清河县。不比那些上县放在年尾,税收业绩好看,在天子面前也能长眼,升官发财好做事。   江文秀自然忘不了这件事情,“是了,她是个稳妥的,等年后应当会递拜帖,到时候我就让侯爷去打听打听述职的事情。”   李平儿心想,那个镯子给的还真不亏。瞧着林嬷嬷,并不是受人喜欢的类型,生得也普通,甚至有些踩低捧高势利眼,但是能把事情做好做漂亮,也难怪江文秀看中她。   可见人品性好不好无所谓,只要用对了地方,就是有用的。 第19章   只是临近年末,管家也出了些事情。林湘颂这些日子因着要嫁人,越发投入心思管家,她嫁的是翰林家的公子,家里清正,婆母也不爱管事,这个人选大夫人老早就瞧上了,一直热乎着,等林荀之在户部升了升,果不其然,陆家就紧着上门来提亲了。   虽然催促成亲急了些,但也不是没好处的。陆家的老太太这回病的厉害,心里有了执念,担心丁忧影响儿子的前程,便催着孙子陆猗尽快成婚,一来好让亲家在朝堂上看顾着,二来也是盼着孙媳妇能像大夫人那样能干,来了家里把小家整顿好,给孙子做一个贤内助。   大夫人自然知道怎么样对女儿最好,看看江文秀就知道了,妇人不会持家,婆母不喜欢,家里头腰板也挺不直。因此早早就带着林湘颂管家,只是林湘颂从前爱些风花雪月,并不太上心。   这时候准备出家了,林湘颂也听说了江文秀的糊涂事情,据说之前还被老夫人斥责了一番,都是侯夫人了,一点事情都做不好,可不就连带着女儿都被人看不起?!   林湘颂喜欢诗书,也喜欢才华横溢的陆猗,自然盼着能替他分忧解难,管家再难,她也要学起来,只盼着和父母一样和和美美,因此这段时间学的越发用心,倒是让大夫人省心了不少。   林娇娘不比林湘颂早早就跟着学了,这里不明白,那里也不会。大夫人只是笼统提点一下,教的并不仔细,且只放了花房一块给她练手,入不敷出是一回事,人脸才认全,就遇上冬天里花草都不是当季,没什么事情做的尴尬场面。   林娇娘心里埋怨,不过是大夫人借着我的嘴,好叫大家知道管家不容易,她又贴补了银钱。眼下半点东西学不到,还白白丢了脸,林娇娘索性抱病,请了几日的假。   大夫人因着林娇娘不懂事,索性停了几个姑娘管事,放他们先回去休息。李平儿刚刚跟着大夫人没两天,头绪都摸不着,就被打发回家了,只能来找江文秀问问情况。   江文秀不懂管家,却也知道大夫人不是个刻薄人,私下里和李平儿说了林娇娘的事情,“三房总觉得我是侯府夫人却没有架子,却不想想,如今承恩侯府人家送拜帖,都是求见大老爷,我摆谱了有什么用?你大伯母是个周全人,我肯让她一分,她就回敬我三分。眼下娇娘不懂事,大夫人摆架子,你也别去出头。如今正是五姑娘要出嫁的时候,我过两日去提一提四姑娘出嫁的事情,不给五姑娘添堵,她自然会偏着你的。”   “娘,你对我真好。”李平儿贴着江文秀的手,心里明白江文秀是盼着自己能学管家。   江文秀也说了心底话,“娘就是吃了不会管家的亏,这个事情要些眼力见,你大伯母是官家小姐出身,早些年因着守孝耽误了花期,这才嫁了你伯父。她懂得这些,我在家里听都没听过,后来嫁了人,你祖母也不太擅长……教不了我这些。反倒是你大伯母能持家,做事情也稳妥,大老爷官位越高,越是看重这个妻子,这才是你祖母偏爱她的地方。”   江文秀因着女儿的事情,到底是开始正视四姑娘的婚事了。林蔚之推荐了几个好友家的庶子,门当户对了,可江文秀看了都觉得不好,“这些都是侯爷的好友,可四姑娘那个性子,嫁过去还不知道是结仇还是结怨呢,照我说,还不如往商户处嫁了,姑娘日子实惠,夫家也不敢怨怼。”   林蔚之想了想是这个道理,自家女儿自家清楚,的确是上不得台面。小的时候就故意穿着破旧衣服想去宴会上让江文秀丢脸,这些年表面是恭敬了,小黑状没少告过,府里头一个喜欢她的人都没有,林蔚之自己也烦恼,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讨债鬼的女儿?!   江文秀又叹了口气,“只是吧,嫁给商户了,只怕四姑娘就敢满街喊着我故意害她了。我是无所谓的,可还有七皇子呢!这件事情,还得拜托大嫂出面。”   “夫人考虑得周到。”林蔚之点点头,同意了这件事情。   江文秀手脚快,找了大夫人说起了四姑娘的事情,“我是想着寻一户商户人家的,至少富贵不是?可四姑娘心比天高,搞不好不愿意,还得攀扯我不慈。不是我们不盼着姑娘好,可结亲不是结仇呢,她那个脾气,嫁到谁家都是个惹祸精,可亲姐姐到底是林妃娘娘,可不能打老鼠摔玉瓶,这件事情还得大嫂帮着。”   大夫人比她考虑得更多,听到这里也不嫌弃麻烦,大包大揽下来,“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同四姑娘说。”   “是了,又得麻烦大嫂。我是个不中用的,萱姐儿学管家的事情,也得大嫂看顾看顾。”江文秀一听大夫人肯接手,连名单也不准备了,就等着当个甩手掌柜。   大夫人心想,你若是肯好好教这个庶女,也不至于自己来擦屁股。可眼下自家女儿要成亲,四姑娘又是林妃娘娘的庶妹,的确牵扯了许多事情。要是让江文秀来解决,肯定会出乱子,惹了笑话不提,若是牵扯到林妃娘娘生的七皇子,耽误了自家老爷前程,可不坏事了?!   那还不如江文秀什么都别管呢。   大夫人想归想,到底还承了江文秀的情,“萱姐儿管家的事情好说,她是个聪明的。”   江文秀这才笑了出来,干脆利落地当了甩手掌柜。   大夫人接手了四姑娘这个烫手山芋,心里其实也早有准备。她早先便看好了一户人家,是县马蒋经用的儿子蒋玉昆。   蒋经用家里本是经商的豪富,蒋家野心勃勃,入京花钱买了官身,可自家读书不成,一直不得志。后来蒋经用花了半幅身家娶了个破落县主,自然谈不上多敬重,攀上了宗亲后纳妾玩闹照样,在京都里头也是个笑话,说他到底是商人出身,花钱买了个县马头衔。   蒋玉昆是县主的庶子,四姑娘是承恩侯府的庶女,身份上倒是门当户对。不过这些年蒋经用坐吃山空,身份是洗白了许多,钱也没剩下多少了,因此庶子的婚事一直没定下来。蒋玉昆一边在纨绔身边帮闲,寻着机会替家里跑着嚼用,一边也想着娶个好妻子。   可到底蒋玉昆没有他爹的好运气,只能自己挣钱。牌桌底下的事情没少做,一来二去,也入了大夫人的眼。   大夫人看重蒋玉昆,就是看重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闹出事情来,“我知道县主嫡母是个小气的,不肯给多少聘礼让他娶妻。但他是个有野心的,左右逢源,也不在乎踩着自己的面子给人捧场。且不管四姑娘是个什么人,他都会想着攀紧咱们侯府,可比他自家靠谱多了。”   大夫人又想了想,“只这户怕是不行。再挑两个家里清贫的秀才公,家里富贵的商户过来陪称,让四姑娘自己选。勋贵,秀才,富贵都是给她备齐了,让她自己挑一个。”   大夫人也不急着给四姑娘这份名单,派人带着她去看过了破旧的山庙和当年她姨娘去过的庄子,这才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交了底,“我本来是懒得管你的事情,可你五妹妹要成亲了,总不能让你还在家里头呆着,今天让你过来,就是谈你的婚事。”   四姑娘可不敢和大夫人对着干,她的吃穿嚼用都是大夫人经手的,上回闹了一回,江文秀顶多就是放任她自生自灭,大夫人是连饭都不给她吃,更别提新衣裳和胭脂水粉了,关在祖屋里两三个月才放出来。   大夫人根本不在乎四姑娘认不认错,她就像是训狗一样,不听话就罚,听话就赏。比起江文秀,四姑娘真的害怕的是眼前这个大夫人。   现如今,嫁妆是大夫人操办的,如今婚事眼见也卡在大夫人手里,绕过了山庙和庄子,四姑娘更是战战兢兢,根本提不起胆气去闹。   哪怕是大夫人拿着这种话打脸,四姑娘心里却不敢生气,反倒还有些期盼,是了,五妹妹要成亲了,自己能嫁出去了!四姑娘挺了挺胸膛,这几日的害怕退了下去,自觉得有底气和大夫人谈生意了。   五妹妹急着出阁,自己如果一直不嫁出去,最后着急的是谁?   四姑娘定了定心神,微微一笑。   大夫人看了她一眼,递过去一份名单,“你自己看看这份名单。”   四姑娘瞧了一眼,都不是很满意,打头的秀才郎君家里不过是种田的,泥腿子出身,想要当官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第二个县马家的倒还勉强,偏偏只是个庶子。后头就更不像话了,一个商户人家,岂不是一辈子都要求着侯府才行。   “大伯母,我是侯爷的女儿,我姐姐是林妃娘娘……这些人,不太适合吧。”   大夫人眼皮子一翻,笑了出来,“那你想嫁谁,嫁个状元郎?你是个通房丫头生的姑娘,自己长得不好看,也在京中没什么名声,更别提不孝敬嫡母亲爹,光是这条送你去山庙里都足够了。要不是幸运投胎在承恩侯府,五姑娘又要出嫁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嫁出去。”   四姑娘脸色一白,可心中到底还是又几分底气在,五妹妹就要出嫁了,大夫人还不盼着自己赶紧出阁,肯定是说出来吓唬自己的!   她必须抓住这次机会,找到一个好夫婿,狠狠打嫡母的脸!   这名单上平庸的人,她一个都看不上! 第20章   婚事只有一次,四姑娘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试探着问道:“婚事到底是结亲,我有了高枝,难不成还能忘了自家姐妹?五妹妹也是要嫁人的,我若是嫁的不好,岂不是让她也不风光。姐妹间帮扶着,我若是得了好处,自然不会忘了大伯母的恩情。”   大夫人听到这话,神色古怪地看了四姑娘一眼,连笑都笑不出来,“那好,那就等着身份贵重,能够提携侯府的人来林府提亲,咱们再谈谈您四姑娘的婚事。”   大夫人茶碗一盖,意思是要送客了。   四姑娘急眼了,她也就是这么一说,想着五妹妹要出嫁了,说不定大夫人急着赶自己出门,会让步一些。谁曾想大夫人管都懒得管,直接就要送客了,“大伯母,是我不知道轻重,您别见怪。”   大夫人也不说话,旁边的丫鬟先笑了出来,“四小姐,咱们五小姐是个再规矩不过的,翰林走的是清贵路子,可当不得您的提携。”   四姑娘脸色一下白一下红,是了,翰林清贵,除了林璇儿走运给皇帝生了儿子,也就是五姑娘要嫁的翰林最清贵了。自己想要嫁一个能提携翰林儿子的人,无异于白日做梦。   但是四姑娘不肯低头,又试探着问:“我若是嫁得好了,侯府的姻亲也多一份好不是?”   还是那个丫鬟笑了出来,“四小姐说的是,要不四小姐您也不必着急,这姻缘自有天定,说不得您的金龟婿就等着上门来提亲呢,您且在闺房里且等等。”   四姑娘被丫鬟说的面红耳赤,她很想骂这丫鬟一顿,可心里却明白,大夫人懒得说了,故意使着丫鬟来踩自己面子呢!   四姑娘的丫鬟拉了拉四姑娘的袖子,见四姑娘咬着一口气不肯接话,自己跪下说了,“我们小姐不是这个意思,她听家里的安排。”   “这哪里敢呀!”大夫人身边另一个丫鬟嘻嘻一笑,“别的姑娘自然是听家里的安排,毕竟一荣俱荣不是,可四姑娘的旧衣服还在呢。”   说的却是当年四姑娘故意想要给二夫人没脸,穿着旧衣服打算去赴宴的事情。   四姑娘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眼看自己的丫鬟说不出话了,只得自己亲自认错了,“当年是我做的不对,是我不懂事。”   “就是想嫁得好,也得托生在夫人的肚子里不是。如今弟妹不肯管你的婚事,二叔也懒得出面。就是再真心的姑爷,娶亲也是要有所求的,爹不疼娘不爱的一点帮助也没有,也没个娘家在后头撑着你,你当你是什么香饽饽?”大夫人点了点桌子。   四姑娘愣在当处,她这些年受了许多委屈,只想着早日嫁个好郎君让江文秀求着自己。谁曾想,还有嫁不出去这么一说。她心里知道大夫人说的对,男方对女方不了解,上门求亲,不也是盼着秦晋之好,指望着亲家提携不是?可被大夫人这么一说,她之后还得攀附着侯府,讨好嫡母和父亲,才能让日子变好……那她之前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弟妹是个宽和的,她虽然不喜欢你,却不怎么磋磨你。你心里记恨,最后吃亏的还不是自己?以后嫁人了,需要家里头替你撑场面的时候,你指望着谁来?”大夫人见四姑娘低头了,也不故意踩她脸子了,反倒是语气柔和下来,“你自己问问自己,这名单上的人,是不是用了心的。这批赶不上,下批可不如这批了。”   四姑娘踌躇了一阵子,又捡起了名单。   有钱的没办法当官,有机会当官的家里穷,宗亲家的是庶子,处处都不好。   可自己呢,嫁妆没多少,也不讨爹爹喜欢,又是个亲娘早去的庶女,还惹了太太厌烦。   四姑娘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有机会,就像是当年的林璇儿一样。她也在老太太那里呆过几日的呀。   她甚至比林璇儿还命苦,没了娘,爹也不疼爱,莫名其妙惹了江文秀的烦,却是因着老夫人当年把自己亲娘给爹当了通房丫头。   这哪能怪自己啊!   可听大夫人这么一说,她也是明白过来了。   不低头不行,她一辈子还很长,真找了个夫婿,想要好好过日子,还指望着亲爹能帮扶一把。指望着找个丈夫能反过来打脸嫡母?   就是想想而已。为了孝道,哪个夫婿敢这样?   四姑娘到底认了输。   那头丫鬟说:“小姐,不如选个勋贵人家,商户规矩不好又常年在外,秀才郎怕还要您洗手做羹汤呢。”   她拿着单子,反复看了好几眼,到底咬咬牙,选了蒋玉昆。至少不是嫁作商人妇,还能吃饱穿暖不是。   大夫人见她选了人,这才点点头,“等嫁了人,你才知道你嫡母对你是不错的。”   四姑娘有些木然,就这样吗?嫡母对自己这样冷淡,还算是好吗?   她到底没有忍住,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我想做人上人,这哪里错了?!”   “你凭什么做人上人?”大夫人倒不是讽刺,而是正正经经地问了出来,她心里也是好奇的很。   四姑娘一愣,被大夫人这句话卡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的,是了,她凭什么?   “我很努力……一直在……”四姑娘说不出话来了。她努力在做什么?努力在忍耐,还是努力在抗争?她的努力没能让生活变得更好,甚至还不如其他庶出的姐妹,她的努力让她身边的人都远远避开……她到底在努力什么?努力争一口气?   可她没办法,她想要做出些改变,不让自己那么糟糕的。可似乎天道总是不站在自己那边。   明明是嫡母不喜欢自己,自己如果穿着旧衣服出去了,给京中的贵妇看见,嫡母可不就会知道错了,为了名声也会对自己好一些?   老夫人知道,大夫人知道,全府的人都知道嫡母不喜欢自己,可真当自己做出抗争了,所有人都不许她去宴会了。   她的努力和心计,最后都变成了刀,刺向了自己。   大夫人看出了她的不解,直接说了出来,“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你得想办法别讨人厌,拖累了侯府。聪明的人用心计,能让日子过得更好,不聪明人还是老实些,至少守着规矩不会太糟糕。你觉得不公平,想要在新地方活得更好,成亲就是个机会,端看你能付出多少了。”   大夫人意味深长,倒也是真心实意提点这个四姑娘。她不希望自己女儿的姐妹钻了牛角尖,给府里头添乱。   四姑娘跪了下来,给大夫人磕了个头,“大伯母,您告诉我,告诉我该怎么办。”   “你去和二夫人赔礼道歉,好好说这些年你知道错了。以后嫁人了,千万不要提府里的不好,还要多和府里来往,把两家的关系做好了,”大夫人顿了顿,“宗亲到底要些脸面,你能替你夫君说上话,帮上忙,你夫君自然更加爱重你。要知道,倘若真遇上变故,你能回的只有侯府,你夫君只要再娶一位就行了。”   四姑娘面如死灰,她的神色仓皇,松开了那张名单。   她原本以为出嫁是一次新生,可谁曾想到,这种新生要她付出的,是脸面,是尊严,是一直以来不知所谓的坚持……否定了她从前做的一切。现在想来,她那么可笑,那么幼稚。   “京中多少庶女,有的索取大量聘礼嫁去给了商户做继室,有的直接送去给人做妾,盼着拉关系。二夫人可曾这样对过你?”   四姑娘一愣,摇了摇头。   “你生来不祥,亲娘又早逝,可二夫人可有克扣你的饭食份例,衣裳水粉?”   四姑娘又摇了摇头。   “二夫人虽然不亲近你,可有让你日日立规矩,做仆从的事情?”   四姑娘的眼泪又落了下来,“这些是因着大伯母你管家……”   “这是你二房的事情,我再管家,能干涉二房的家事吗?”大夫人深深叹了口气,“你嫡母是个好人,没那么多坏心眼,偏偏你不知道孝敬亲近。你便是同她好一些,最后得到好处的不还是你?”   “可嫡母对董敏都比对我好太多了……”四姑娘不服气,嚷嚷出了心里话,“她为什么不肯对我好一点,她如果对我好,我也会千百倍报答她的!”   大夫人抬眼看着她,震惊于四姑娘竟然是这样想的,“她不苛待你,你不知道感恩回报,还盼着她先对你好,那你为什么不对她殷勤一些?董敏纵然是亲戚,可至少知道嘘寒问暖,你呢?嘴上说着报答,心里却想要更多,倘若她对你好了,你又会抱怨为什么不像是对亲女儿那样,又会盼着她付出更多,可你呢,你什么都不肯付出,什么都不肯做,你这是为人子女该有的模样?不孝不悌,丢人现眼。”   四姑娘浑身发抖,却怎么也不肯承认,“我没有,我没有!”   “你走吧!”大夫人叹了口气,神色微微发冷,心里却道四姑娘的心性已经定下来了,无论如何也扭不过来。这样的人,去哪里都是结仇的,就算是去了商户,只怕也得侯府给她擦屁股。她甚至有些后悔定下了蒋玉昆,这样蠢且不知道感恩的姑娘,迟早会出事。   四姑娘见到大夫人不再是怀柔的模样,也不再是生气的模样,反而是一副麻木的神情,心中又是惊惧,又是不甘心,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大夫人身边的丫鬟半推半送弄了出去。   大夫人坐在凳子上,神色微冷地吩咐丫鬟:“四姑娘心性不好,若是不湘颂就要出阁,留她在家里太难看了,就该送去家庙才是。这桩婚事若是成了,以后四姑娘闹出了事情,反倒是我们欠了蒋家的,结亲不成反成仇,太难看了。你去寻了王嬷嬷过来,就说我有事情要嘱咐她。” 第21章   四姑娘的婚事定的很快,县马蒋经用自然是乐得给儿子娶林妃娘娘的庶妹,四舍五入一下,儿子岂不是和皇帝做了连襟?但到底蒋经用不敢这么说,他虽然没有升官发财的本事,但是人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蒋玉昆也没想到自己能找到这门好亲事,如今承恩侯府蒸蒸日上,日后说不定还有个七皇子做靠山,可不比自家底嫡母,那个破落户的县主更好?!   蒋玉昆是个伶俐人,继承了家里做生意的脑子,这些年在纨绔圈子里跑腿帮闲,没少挣身家,也因着帮着放利子钱,入了大夫人的眼。听说了是大夫人定下来的婚事,又偏偏选了是庶子的自己,多少也猜到了这个妻子在家里不受欢迎。   虽然林府透出风声是因着陆家的事情,五姑娘急着出阁,所以四姑娘才急着先定一家。可蒋玉昆打听了四姑娘的年纪,又买通了林府的仆从打听情况,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压根就是四姑娘性子不好,不得父母喜欢,所以一直没能定亲。蒋玉昆松了口气,不受欢迎的庶子庶女多了去了,只要能和承恩侯府沾上关系,他蒋玉昆就认了!显见得是大夫人看得起他蒋玉昆嘛!   但这件事情可得瞒着家里,才能多要些好处。蒋玉昆绝口不提四姑娘不遭人待见的事情,而是转而和亲爹合计了一番,一旦靠上了承恩侯府,他能做的事情就多了去了,等他挣回了钱,还能不好好孝敬爹娘?   蒋经用被儿子的说法打动,悄悄拿了家里头藏着的好东西出来,收拾了一番,去承恩侯府混个脸熟。   他们知道承恩侯府虽然有个侯爷是亲岳父,可主事的是大老爷林荀之,管家的是大夫人,蒋玉昆脑子一转,觉得要分个亲疏来,才好让大房明白自己的孝敬。   “林二爷是个不管事的,做的也是兵部的闲差,日后七皇子真要差遣自己人,怎么也是先紧着林大爷才是。”蒋玉昆想了想,反正这个四姑娘和家里关系不怎么好,估计也不顶什么用,关键还得咱自己能干。   若是林大爷瞧得上,前途就有了。   “是了,你几个兄弟都不如你聪明,看来咱们蒋家后来的富贵,还是落在你身上。”蒋经用压根不提自己和妻子舍不得给蒋玉昆备一份厚礼娶妻的事情,眼下恨不得把他夸成一朵花了。   他的嫡子没什么本事,娶的妻子虽然不错,却是中规中矩的普通人家。唯独庶子有些本事,碍于身份一直没娶妻,谁曾想捡了个便宜。   蒋家藏着掖着的好东西,到底是到了大夫人手里。   “蒋家是个聪明人,知道要孝敬谁。日后能提就提一把,”大夫人看了给二房的礼单,加起来还不如蒋玉昆送给自家的一副字画贵重,“我记着他的好。”   林荀之点点头,“夫人费心了。”   “我让王嬷嬷跟着四姑娘去,如果真的有什么要紧事情,也好拿个主意,不要牵连府里头。四姑娘虽然是出嫁女,可心里却半点都不知道感恩,真让她得了志气,第一个要踩回来。既不聪明心眼又小,迟早会生出祸事。”   “还是夫人眼明心亮,”林荀之也知道二房管不好子女,可谁让林妃偏偏就生在二房呢,“蒋玉昆八面玲珑,是个好料子。若是借着姻亲的关系,倒是能谋事。”   大夫人心里有些得意,二房生得女儿,最后富贵都去了大房,这能怪谁?要怪就怪二房没本事教不好吧。眼下二房四姑娘的夫婿也知道要讨好的不是这个岳父,而是大老爷,可见大老爷的确是站稳了脚跟。   林荀之夫妇相视一笑,他们要的可不止是这一些。   蒋玉昆依着规矩是要上门见一见岳父岳母,顺带也让四姑娘认认脸。但是他的礼单另给了大房一份,又特特先拜见了大房,倒像是大夫人的女婿一般。   只是大夫人待他可不热络,远没有对翰林府的殷勤,只是问了几句平日喜欢做些什么,日后愿不愿意做些生意养家糊口。   蒋玉昆虽然没见成林荀之,却因为大夫人这番话热血沸腾。是了,大夫人愿意提携自己,让自己跟着林家谋事,就算是做生意事情又如何?   他早已经脱了商户,可在纨绔子弟里帮闲,还不如从商说的轻松。如今有了林荀之做背书,他私下里能漏下的油水更多,哪怕是给了一大半给林府,他就不能借着这个由头另外谋些事情么?!   蒋玉昆一下子想到了很多,他一个庶子,不争着上去,嫡母连婚事都不给他寻一份,还能如何?!   “我自由生长在市井,没什么读书的本事,偏偏您肯信我,您就是我的亲娘啊!”蒋玉昆眼泪都要出来了,“家里以后一定好好孝敬,记着这份恩情呐!”   “哪里的话,现在做了姻亲都是一家人,只盼着你好才是。”大夫人也不敢接他这样的奉承,蒋玉昆是有做戏的成分,但两边都高兴了。   蒋玉昆这头擦了眼泪,那头就拿着薄薄的礼单去了二房。   林蔚之和江文秀看着礼单,到底觉得单薄了些,只担心这个女婿听说了四姑娘的事情,心里有所怠慢。   蒋玉昆看着江文秀眉头一皱,立刻就猜到了是礼单不满意,他实诚地磕了个头,“蒋家不宽裕,我又是庶子,不得嫡母爱重。但我手里有了钱,必然好好孝敬您二老,对四姑娘好好的。”   江文秀扶起他,“说的哪里话,你好好和叶姐儿过日子,就是我们盼着的事情了。”   蒋玉昆又同林蔚之聊了聊官场上的趣事,林蔚之虽然面上严厉,但还是耐着性子陪着自己的女婿好好聊上一聊。蒋玉昆是个伶俐人,常年在京中纨绔里帮闲,自然知道许多隐秘事情。他几句话就说起了兵部的八卦,让林蔚之夫妇都听得得趣,倒是相聊甚欢。   蒋玉昆能说会道,很快就让林蔚之觉得是个趣人,不仅取了珍藏的佳酿,还让江文秀唤四姑娘进来相见。   四姑娘林叶儿早早就躲在屏风后头听着几人聊天了,心里也觉得这个未来的夫婿知道很多,的确是个不同凡响的人物,又听到叫自己,连忙按下脸上的绯红和心悸,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   呀!他生得真好,就像是京中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样。四姑娘心里叹了一声,要是穷酸秀才和不入流的商户,哪里能有这个气质?!   蒋玉昆常年在纨绔圈子里,自然知道如何打扮更讨女子欢心。他穿着一身亮眼的衣裳,饰物干净文气,越发显得挺拔俊俏。站在那里微微一笑,富贵天成,让林叶儿一下就陷了进去。   两人见了礼,江文秀也懒得管这些,让他们去花园里逛逛,后面跟着丫头。   蒋玉昆一边说着京中的趣事,一边时不时提到世子、丞相孙子之类的人物,似乎结交的都是显贵人家,来往的都是权势之户,让一直在后院耳目闭塞的林叶儿瞪大眼睛。   “你知道的真多。”   “我虽然是庶子,在家里受了许多委屈,但不会让你同我一样。我这里有支簪子是要送给妹妹的。”蒋玉昆忽然拿出了一个紫檀木装着的小盒子,盒子四角镶嵌着白玉和金纹,光是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里面是宫造的簪子,不讲究品级,贵在新颖有趣,妹妹要是喜欢,日后就常常簪着。”   林叶儿低头一看,这簪子上面的花朵栩栩如生,累丝富贵吉祥,虽然没有什么宝石点缀,却是难得一见的好手艺。   “这……”   “以后我的就是妹妹的了,还盼着妹妹替我掌家才是。”   林叶儿刷的一下脸色红了,面对着这样心思的蒋玉昆,她觉得手里的荷包似乎都分量太轻了,“这个荷包,你若是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扔了吧!”   她从腰间摘下了新绣的荷包,上面一对鸳鸯栩栩如生,也是十分用心。   蒋玉昆仿佛不知道林叶儿在害羞,又是夸赞她手艺好,又是夸赞这荷包栩栩如生,一番下来,越发得姑娘的心意。   但蒋玉昆转脸,又是一副十分惆怅的模样,“四姑娘这样好的人,我原是配不上的。我是家中庶子,一直不讨嫡母喜欢,挣来的钱多数都交公了,前程也都被嫡母抓着,生怕我比几个兄长出息……唉,只怕成亲后的日子没那么顺风顺水。若是四姑娘介意,我愿意低头赔礼道歉细细解释……”   林叶儿恨不得说自己也是如此。可她先前见过大夫人,心里到底明白万万不能当面说这些,让夫婿没了期盼,便转了话头,“我瞧着你日后一定有出息,你爹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四姑娘是不嫌弃我这样了?”   林叶儿为着对方的坦诚心中稍有羞愧,却更多的是爱重,“不管如何,我定然都是陪着你的的。”   蒋玉昆笑了出来,“能得四姑娘为妻,是玉昆的福气。”   只等离别的时候,林叶儿眼眶都有些微红,心中千万不舍,只盼着早日能嫁给他才是。这个承恩侯府,她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她想要跟着这样贴心的蒋玉昆,想要去蒋家,哪怕是吃糠咽菜她也欢喜。 第22章   蒋玉昆这一趟将事情办的妥妥当当,却不料核对礼单搬运物件的时候,正巧送去大房库房的箱子被碰倒洒了出来,大夫人的丫鬟气急败坏骂骂咧咧,说里头都是顶顶好的东西,要是弄坏了,就要小丫头赔。   丫鬟气得声音高了八度,跟着大夫人在学看账本的李平儿自然也听到了。   五姑娘林湘颂早就不必看账本了,自有别的差事。李平儿自己在屋子里看账本,谁曾想就在大房听到了这么一出。   今天是林叶儿的未婚夫婿登门,想来是给大房送了礼的,能让大夫人的丫鬟说上一句贵重,看来林叶儿的未婚夫婿蒋玉昆家世倒是不错。   但等李平儿回了二房,晚间听到江文秀说礼单上不了台面的时候,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诶,这个蒋玉昆不太对啊。   怎么给大房送了厚礼,却给二房亲岳母亲岳父来了这么敷衍的东西?!   “可有给三房送?”   “说是家里没什么钱,又是庶子,嫡母没准备。”江文秀不太高兴。   林蔚之却打圆场,“但是是个能说会道的,京里头的事情都知道一二。以后叶姐儿跟着他也不愁吃穿,只盼着有个前程能挣个诰命。”   “不读书不从军,荫补也落不到,能有什么前程,”江文秀“嘁”了一声,“他不借着承恩侯府的名头乱来就行。”   林蔚之笑了笑,不觉得自家名头能顶什么用,“叶姐儿喜欢他,也是好事情。”   江文秀不置可否,“她高高兴兴出嫁了,以后别怨怼我们才是。这是大嫂亲自给她挑的,要是还不满意,我也没办法了。”   林叶儿先前的那番话,大夫人找人传给了林蔚之和江文秀知道,直接说为了侯府的未来,不得不派个嬷嬷跟过去。万一林叶儿钻了牛角尖,想要反咬一口,也好有个准备。   江文秀巴不得不管庶女的事情,自然不会反对。林蔚之听到那些话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也的确明白了大夫人的担忧,自然不敢反对。   但是带着嬷嬷嫁过去,会让林叶儿束手束手,说不定蒋家也觉得不好。但是因着这番话,林蔚之心里也是恼怒和失望的。他素来知道庶女心思多,却不曾想过竟然是个拎不清的。   女儿不孝,还怨怼嫡母不肯待她更好,却从不想想自己的原因。可到底是亲女儿,因此临着要出嫁,林蔚之再不理家里的事情,也耐下性子两头帮着说话,盼着都好才是。   李平儿听着母亲陆陆续续的抱怨,心里也明白了。   这个蒋玉昆,只怕把前程都系在大房那里呢,倒真是个商户出身,一点儿情啊礼节啊也不念。送给大房礼单若是真的给二房知道了,孝敬岳父还不如孝敬岳父兄弟的东西多,这可不是小事情了。   你到底是看不起自己岳父,还是就指着这桩婚事攀援?   要是放在他们村里,这就是把女儿嫁了个白眼狼。别说父母不同意成亲了,一家人给他一顿好打都是正常的。   可京城却不一样,家大业大,人人都讲究一个面子。女儿林妃独自去了,留下孤孤单单的七皇子在宫里头,想来日子过的也不好。林蔚之恨不得自己全家都老老实实不要去添乱,好让外孙过的舒坦,更别提开口要好处了。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毕竟是江文秀先开口拜托的大夫人。管家的是大夫人,挣钱的也是大伯父,也许父母也是知道这个道理,所以甘心做个和事佬,把承恩侯府的面子让给了大房。   李平儿挠了挠头,如果真是这样,也许这是林家的福气。她把事情说出来,也许并不是好事情?就好像她自己,在清河县虽然贫苦可过得开心,到了承恩侯府……虽然富贵,却并不舒心。   可是不说的话……她虽然和林叶儿不亲近,但到底是姐妹,怎么能冷眼旁观看着她嫁给一个这样势利眼的男子?若是父亲知道了四女婿是这样的人,又会不会埋怨母亲呢?   李平儿这边厢辗转反侧,连饭都吃不好了。倒是林质慎看到妹妹频繁看向自己却不说话,一脸苦恼的样子,心里忽然明白过来。   “妹妹是不是想出去玩了?我答应带你去吃鱼脍的,一定不会食言。等到过两日考完了,我就带着你去!”林质慎本来想要说带着李平儿和董敏一块去的,可他也不是个傻子,瞧见妹妹和董敏并不亲热,心里头也疏远了董敏几分。   到底李平儿才是自己的亲妹妹,董敏虽然人讨喜,但不肯给自己的亲妹妹做脸,就让他心里不痛快。再加上他也听说了母亲给妹妹送首饰的事情,董敏靠着林府一身富贵气,李平儿却清贫如洗,心里虽然知道是母亲做的不好,可怨气却是发给了董敏。   原本挺喜欢带着董敏出去的,但自此之后,到底冷淡了许多。   林质慎从前吃饭的时候,偶尔还会提到董敏,可最近却从没提到过。这分变化李平儿是察觉到的。她心里暖暖的,“哥哥还记着呢。”   林质慎自以为猜中了妹妹的心思,很是高兴,“怎么不记得。”   “再带你妹妹去逛逛首饰衣裳,”江文秀补充道,心里也可惜五姑娘要备嫁,六姑娘装病,没人能陪着女儿,“好好玩一玩。”   林蔚之倒是想得稳重,“快年末了,出门多带点人,注意些安全。”   “好嘞!”林质慎一听亲娘的意思是给钱多买东西爽快,心里也高兴。有爹娘出钱,可不比自己私房钱拿出来请妹妹吃饭更好?!   自觉身负重任的林质慎匆匆吃完饭就去温书了,如果考得好些,全家人都开心。   李平儿扒拉了几口饭,对出去逛街心生欢喜,也按下了说道林叶儿未婚夫的事情了。   这场送礼风波就在一家人欢欢喜喜的吃饭中无声无息地过去了。林叶儿有了盼头,每日里绣着帕子和做衣裳,时不时派丫鬟旁敲侧击问嫁妆的事情,听得大夫人不过是吩咐公中采买没什么特别,便盼着因为林旋儿入宫,当年给她置办的嫁妆,能有些留给自己。   女子嫁妆好看,在婆家自然受尊重。她听蒋玉昆说在蒋府里因着嫡母不是很舒坦,但是偶尔也挣些钱,便算计着多拿些嫁妆,到时候也好帮补帮补。   当年林旋儿入宫前,林府的家境并不算很好。例如早早准备的只是楠木打的黑漆攒海棠花拔步床,柜子等为了防虫还是樟木,都不算一套。   而如今按照承恩侯府的规格,等李平儿出嫁的时候,就该是紫檀或者红木了。   因此林叶儿觉得楠木和樟木的虽然一般,但胜在早早就准备好了,雕花精细,又是从前准备给林妃娘娘的,沾了许多贵气。反正林妃娘娘的嫁妆没人要,全家也不喜欢自己,索性她狮子大开口,能捞多少算多少。   反正现在她爹不疼娘不爱,大夫人给自己准备嫁妆,都是街上买来的,既没有年份雕花也难看,看起来就是廉价货色,江文秀也不知道会陪嫁什么,总之也没多少实在的东西,倒不如沾沾林妃的福气。   她着头想得好,那头江文秀直接说,“林妃娘娘的嫁妆,便是萱姐儿都不敢想,你怎么敢开口?!”   林叶儿气得说不出话,人李平儿也不指着那不成套的嫁妆啊!   眼见说不通嫡母,林叶儿就想干脆临嫁人前搞搞事,转头就跪在了老夫人的堂前,又是求老夫人可怜她从小没人看顾,又是说刁奴欺主,买了些边角料给自己做嫁妆,就差没在家里实打实地开口说嫡母不慈,不肯给我准备好嫁妆了。   老夫人到底养了林叶儿几年,便同大夫人说道了这件事情。   林家没有分家,男子无私财。女子的嫁妆都是公中出的,各房母亲再用嫁妆帮补。   江文秀和林叶儿不对盘,不肯出钱老夫人不好强求,便寻了大夫人来,问问看能不能加上一些。   大夫人自然不好拂老夫人的面子,拿出了林叶儿的嫁妆单子,细细说来,和府中规格一致,“若是个个都有样学样,倒把姐儿的心思养大了。往日庶出的姑娘都是十二抬箱子,这不二弟成了侯爷,身份不同了,给她备了十六抬。”   老夫人也明白她的难处,听到实打实多了四台,心里也觉得不错,“也罢,那我贴两件给叶儿,也算是全了她养在我膝下几年的情分罢。”   老夫人拿了东西出来,大夫人自然也贴了两件,她到底和江文秀不同,做不出来撒手不管的事情。   等回了院子,大夫人的丫鬟愤愤不平,“四姑娘也太不懂事了,嘴上说二夫人的不是,嫁妆事情却捡着咱们夫人来说。真是狗咬了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不是咱们夫人,她的婚事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   大夫人怒极反笑,“敢情我说了半天都是玩笑话了,让她好好尊敬家里,不要闹事,她转头就给我来了这一出。林妃娘娘的嫁妆她也敢想?要是外头知道了,说不定要怎么说我们府里呢!”   大夫人生气也是有缘故的,江文秀不顶用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情闹出去了,丢脸的却是管家的自己。林叶儿以为是掐住了江文秀的七寸,却不想想,骂起来了,还不是指责管家的,谁在乎江文秀到底做了什么。   费力不讨好给她做婚事备嫁妆,如今这个拎不清的竟然这样打脸,大夫人也算是体会到江文秀的苦楚了。只是她想的更多,林叶儿出嫁了,马上就要轮到自己亲女儿。翰林本就注意名声,如果牵连到湘颂的婚事……   “要是生在大房,哪里还容她这样蹦跶!”大夫人抓紧了手里帕子,“这一次不打狠她,还以为我是泥菩萨呢!” 第23章   大夫人派了人去了二房,请林蔚之夫妇来细细说了林叶儿告状的事情。   江文秀倒是十分羞愧,“我没有教养好姑娘,让嫂子受累了。”   大夫人直白受了她的礼,直接当着林蔚之夫妇的面说了自己的打算,“四姑娘还没嫁出去了,就想着给家里没脸。嬷嬷怕是也管不住脾气这样大的姑娘,还盼着蒋府的县主能有些手段。公中原本庶女都是十二抬的,因着二弟是侯爷,算着给她留了十六抬嫁妆。她既然不满意,正好把那些锦缎换做棉布,多给她几抬撑场面。”   江文秀心里清楚为什么林叶儿闹腾。前头那些子孙桶跋步床什么的就占了大头,也没办法换钱打赏。真真值钱的也就是后面几台布帛金银了。多几台,可不是简单的加点钱就了事,那可是实打实的银子。   大夫人一开口就是锦缎换做棉布,当真是气狠了。   “是四姑娘心思大了,不晓得感恩。”江文秀这句话就是极重了。   “实不相瞒,公中凑这十六抬也是勉强,不少锦缎还没买下呢,等时令花色来了,我再给姑娘看看。四姑娘我们是教导不了了,盼着蒋家多教教罢。”大夫人这话直白,就是说之前给的那些值钱的绸缎木料,现在要换些没那么值钱的了。嫁妆少了不过是打头的事情,好叫蒋家知道,姻亲是做了,两家关系绑在了一起,却是要麻烦蒋家好好教一教新妇的。   林蔚之看了江文秀一眼,心知妻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添妆的,眼下公中嫁妆又少了,林叶儿难免会伤心。他叹了口气,想起蒋玉昆是个不错的人,也盼着林叶儿和他和和睦睦过日子,“大嫂,这些年家里的事情全赖您周全了。只是叶姐儿马上就要做蒋家妇了,在蒋家过的高兴,我们也少操心。”   大夫人抬眼看了他,“二弟,你是个慈父,我和二弟妹也不是苛刻人。你惯着四姑娘,外头可不惯着。你就是为了家里还没嫁人的萱姐儿,也要狠下心才是。”   林蔚之心里犯难,他家底不厚,官职没多少油水,江文秀自己的嫁妆是不可能大大方方散给庶女的,可到底是自己的姑娘,若是因着嫁妆让蒋家看不上,他也心疼。   江文秀看着林蔚之为难的样子,心里也不痛快,但是到底是自己的丈夫,怎么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可是想到林叶儿那个性子……江文秀心里满是不快,“到底都是姓林的姑娘,我本事不够,还盼着大嫂替我多指点。她那个狗脾气,闹得嫁不出去了倒是无妨,若是累得了湘颂……就是我的罪过了。”   大夫人嗯了一声,“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可不留情面。”   林蔚之想说什么,被江文秀一把压了下来,低声问:“要是嫁人当天闹起来了,你管的住?”   林蔚之缩了缩手。   大抵得了二房一家的托付,大夫人也不藏着掖着做个善人了,实打实地派了丫鬟去告诉了林叶儿,嫁妆单子要更替的事情。要是不想出嫁的时候没兄弟背着上轿,只管作天作地好了。再整幺蛾子,也别指望嫁人了,趁着还没成亲,直接说恶疾家庙里住一辈子吧。   大夫人这头派了嬷嬷早早就去磨林叶儿的性子,那头转身请了大夫来,说因着姑娘嫁人前要好生补一补,利子嗣。生生把林叶儿的院子给封了起来。   林叶儿还在琢磨着楠木打的黑漆攒海棠花拔步床,大夫人却直接派人将她拿回了院子,连照面都没有,直接锁了门。   午饭时候,再没有三菜一汤,而是一碗清粥配着一碗药的时候,林叶儿气坏了,非要丫鬟去大厨房骂上一通。   可丫鬟也出不了门,而且吃的也是一碗清粥。   林叶儿一把砸了碗,“我要见二夫人!”   外头没人应她的话,两个膀肥腰圆的仆妇不动如山,搬着凳子在外头守着,不许里面的人出去。王嬷嬷带着小丫头撤了砸下来的碗,“既不想吃饭,晚饭也不必准备了。”   林叶儿哼了一声,分外看不起王嬷嬷这些小手段,但是因着大夫人的话,到底不敢顶撞这位大夫人派来的嬷嬷。只是她心里想,不吃就不吃,敢让我饿三天,看看是罚你还是罚我?!说不得还要说江文秀不慈呢!   可还没等下午,林叶儿就有些熬不住了。   下午按照往日是会有茶点的,配着清茶再合适不过了,可这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丫鬟不能去大厨房领用,她自然也没得吃。   林叶儿恨恨瞪了王嬷嬷一眼,不过是一顿糕点,自己就不吃了。   连着熬了一天,到了半夜的时候,林叶儿瞪大了眼睛,在床上翻来覆去。饿肚子的感觉她从前没受过,如今方才知道辛苦。就像是千万只虫子在闹一样,根本睡不着。   她心中隐隐明白过来,为什么大夫人说江文秀对自己好了,虽然一直是冷漠相待,但是至少没有克扣饮食,没有罚她做些女红之类的,还过得是金贵的小姐日子。   可她不能承认,也不敢承认,抬起头,硬咬着牙,劝自己第二天就好了。再饿两天,王嬷嬷可不敢了。   可第二天的清粥一端上来,林叶儿就没忍住了,“喝粥吃不饱!”   “大夫说忌荤腥,为着您的病,还是忌口才好,不然等到成亲的时候赶不到吉时上花轿,日后出了事情……”王嬷嬷脸上带笑,眼角却是冰冷,“四小姐且忍忍吧。”   这如何忍得,她一个婆子就敢对自己无礼,也不看看谁是主子。   林叶儿先头闹了那场,虽然知道惹了大夫人的厌弃,但是婚事还是照常,还得了老夫人的私房,让林叶儿的胆子又回来了。闹就闹了,大夫人是隔房的,江文秀又是不管事的,最后什么惩罚都没有。当初林叶儿被大夫人丫鬟架着走的羞愧,立刻变成了耀武扬威。   可大夫人来的这出,却是连门口出不去。“这回谁替我出头?!”林叶儿想了许久才想出了在老夫人面前哭闹的手段来,同时让掌管公中的大夫人和对自己漠不关心的江文秀都没脸。   可她想尽了办法,连门都出不去,更别提见老夫人了。但凡她想要闹起来,就被人直接架起来不给饭吃,不许睡觉,熬鹰似的,哪里扛得住。连着几日,林叶儿是彻底萎靡了。   再这样过了两日,林叶儿认错认得快极了,又说自己是无意的,只是仰慕三姐姐林旋儿的风采,想讨两件她的东西,一会儿又哭诉嫡母对自己好,自己知道错了。   但是王嬷嬷不为所动。   林叶儿发了狠,将屋子里的东西打砸了一空,王嬷嬷也只是叫小丫鬟全部捡走,却并不添置。连带着水壶和茶杯都换成了竹子做的寒酸物件,只说等林叶儿带着夫婿归来,正好看看林下风气。   这可万万使不得啊,给奴仆看了自己连茶具都是竹子做的,那在蒋家还不得成了笑话。   吃了亏,不敢再闹了。这些日子她的腰都瘦了一大圈了,闻着清粥都烦,可却没有没办法。   她都要跪在王嬷嬷面前说知道错了,让大夫人放过自己,可还没等她跪下,王嬷嬷先跪下了,“日后可还是要陪着您去蒋府的,哪能这样。”   林叶儿后背一身的汗,整个人儿都凉了,她难得聪明了一回,“这是大夫人说的?”   “大夫人怕您做错事情,牵累侯府,让老奴陪着您。”   林叶儿哈哈大笑,眼泪却根本止不住,她恶狠狠地抓着王嬷嬷的领口,“侯府是我爹的呢!我亲爹都不嫌弃我牵累,大夫人凭什么?!”   王嬷嬷平静地看着林叶儿,“看来前些时候大夫人的话您还是没听进去。大夫人懒得管这些事情,便派了老奴来看着。有一有二不可有三,蒋府不比大夫人仁善,可忍不住小姐您这样闹腾呢。”   林叶儿手中的绣帕悄然跌落。绣帕上面一对绕着牡丹花偏偏飞舞的蝴蝶,就像是落在了尘埃里头。   “你胡说,你胡说!”   王嬷嬷没有做声,林叶儿的院子里,也渐渐没有打闹的声音。   瞧见林叶儿安分了,鸡鸭鱼肉倒是一水儿供应了,林叶儿不肯吃那些,她的下巴日渐消瘦,眼睛却格外明亮。   原本只是盼着出嫁,现在的林叶儿,却是恨不得早日逃出去。等脱了大夫人的手心,这个王嬷嬷,等到了蒋府,她一定要叫她好看!   林叶儿狠狠攥着手里的帕子,强压着脾气,忍让下来。   李平儿也听说了这些事情,没曾想大夫人还有这出,金嬷嬷趁机给她科普这些事情。   金嬷嬷原本是不好说的,她也觉得大夫人这手有些过了,但是李平儿既然好奇,她便隐晦地提点道:“先头长公主府的驸马得了下面的人孝敬,纳了美妾在身边。美妾娇纵,自称身体虚弱,不常去给长公主请安。长公主不高兴,打着美妾生病的旗号,寻了大夫来将人关在屋子里,直接给饿死了。长公主说是因病不思茶饭,神思减弱身故,驸马也无可奈何。”   哦。   就算是长公主这样尊贵的皇亲国戚,也得找个由头来处罚人,不能因着脾气不好随意打杀了侍妾婢女。   大夫人和她的手法如出一辙,都是寻了养身体的由头来管教。唯一不同便是林叶儿是小姐身份,好歹是姓林的,大夫人却这样干脆利落……这件事情,如果不是借着这个由头,怕是父母也不愿意大夫人这样做的。   公中减嫁妆可以,训斥也可以,但是如果直接伸手封林叶儿的院子,让她故意生病,这是直接伸手打二房的脸了,江文秀再不管事,再讨厌林叶儿,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   就像是大夫人想要派王嬷嬷跟着嫁去蒋家,也得先让二房同意一样。   看来林叶儿,是彻底让二房束手无策了。   是不是一旦有了生病做由头,大夫人就能直接锁院子,让姑娘老老实实缩在里头等到出嫁的时候。   李平儿打了个寒颤,不仅因着她和林叶儿是二房姐妹唇亡齿寒,更为着大夫人的手段。如果自己今后不如大夫人的意了,她也弄这么一出说是急病,想要抗争何其艰难。   林叶儿院子里不止是锁住了,而是正儿八经在熬药呢!面面俱到,就算是林蔚之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不肯给她送荤腥,只怕身体会故意熬坏。   这就像是熬鹰一样,熬鹰是不给吃不给喝,让它的精神先没有了,再给它份好肉精心饲养,叫它服服帖帖的。可林叶儿这里能不能捞着好肉尚不可知,不给吃不给喝的手段倒赶上了。   这种态度太冰冷了,莫名就叫人生出了隔阂。   李平儿谢过了金嬷嬷,惶惶然回到了房间里。 第24章   好在林叶儿的事情悄悄过去,没有破坏新年的氛围。   大夫人为了求新年好运气,决定去寺庙里烧头柱香。这些想法的人很多,就算不是头柱香,能在大年初一给佛祖上香也是极好的。   老夫人本就信佛,去烧香倒是让她兴致勃勃,“往年想要去烧香的,人山人海的都轮不上呢。”   大夫人笑眯眯地回她:“今年和主持说好了,怎么也能排上。”   老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只盼着佛祖保佑,林家越来越好。”   到底是今时不同往日,林府从前可没这个面子和主持定下烧香的安排。最近林荀之顺风顺水,就等着机会来了指着户部尚书升一升。听闻户部尚书的年纪也大了,只怕不能在位子上呆太久,大夫人难免心中有些急切,盼着佛祖保佑丈夫好早日升官。   如今朝堂上升官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不难,倘若资历名望不足,那就一定要做出一番功绩来,林荀之正值壮年,自然盼着更进一步。自从到了户部,心里也是憋着一口气,一改平日里敛财的作风,将前任做的不好的地方尽数擦干净屁股,来往拨款利落,也想着办法给朝廷征收商人的赋税提一提库房的银子,盼着结交善缘。   大房如今就等着一个好表现的机会出来,趁着尚书乞骸骨之后,能挣个功绩平平稳稳地升上去,不要被旁人摘了桃子。   大房把出行计划定了,二房三房自然也跟着去。李平儿在尼姑庵里头住了好几个月,这回好不容易回家了,又要去寺庙里再烧香,不免有些乏味。江文秀虽然心疼她,但是也希望能烧上头柱香,得了佛祖保佑。   董敏却不然,她趁着机会,主动提出了要陪江文秀。这些日子和李平儿亲近,便同董敏疏远了。看到董敏孺慕的模样,江文秀也生出了许多怜爱,点头带着董敏一块去了。   沉寂多日的董敏眼看姨母态度变化,又再度伶俐起来,甚至还奉承起了李平儿。大抵是知道了四姑娘的婚事,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董敏是看不上四姑娘的婚事的。   但是她是承恩侯府的远亲,说起来还不如四姑娘的身份呢,倘若不是嫁个富贵商户就是嫁个穷酸的读书人,她也会选县马家的庶子的。到底官家身份和平民天壤之别,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连一点儿入京的机会都没有。   董敏有些恨意,同样都是女子,江文秀好命投胎做了侯府夫人,自家亲娘却早早去世,父亲家里头一团乱麻,没钱也没本事,若不是自己攀上了江文秀,只怕父亲受了撺捣,计算着把自己嫁给商户或者当地的小官做继室呢。   她心里明白,要是想要和五姑娘一样,嫁给翰林家的公子基本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入宫呢?只要能再赌一次,只要能再重走一次林妃娘娘的路……她肯定会比林妃做得更好!   董敏的心里翻来覆去,只盼着能在李平儿议亲之前,先把江文秀说服了,然后借着江文秀的口,让大房一家看重自己,送自己去宫中。   但她每每看见林萱儿的脸,就想到了丫鬟们说的话,找回来的萱姐儿和林妃生得极像,甚至容貌更甚。董敏心中惊恐,她就是和林妃娘娘生得像,所以才得了机会在姨母身边。如果正牌的亲妹妹来了,岂不是糟糕透了。   董敏叹了口气,她明明可以和林萱儿交好的,为什么当初还故意疏远她。只因着心里太害怕了……   但如今,不是害怕的时候。四姑娘的事情如同当头一棒,叫她明白过来,姨母再亲也是姨母,她怎么也比不过亲生女儿。更何况如今当家的是大夫人,她只能换个办法。   许多时日不见,李平儿在燕回庵里养肤色,倒是白皙细腻了许多。除了手上练字还留着薄茧,其他的地方已经像是水煮鸡蛋白一样了。   大抵因着带上了董敏,江文秀有些没话找话,来和李平儿搭茬,两人聊了几句家常,见李平儿兴致缺缺。   董敏倒也识趣,眼见李平儿对自己不慎热络,也不凑上去了,反而是去了五姑娘的车里,同她说了会话。   眼见董敏去了五姑娘那里,李平儿神色淡淡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江文秀想起了老夫人的指责,怪自己亲近董敏不亲近亲生女儿,心里十分愧疚,于是打量了一下四周,忽然低声说起了私房话:“萱姐儿,我同你说个事,你董家表姐说,想进宫去照顾七皇子……”   李平儿愣在了当处,董敏想怎么照顾七皇子?   江文秀心里也有些为难,“七皇子还是个孩子,身边没个亲近人到底不好。董敏去了一定比那些宫女用心。可我心里却不想她去的,你三姐姐那样好的人,生得漂亮,府里头人人都夸她懂事,可在宫里都没呆上几年便去了,连面都没见着……那不是个好地方,还不如老老实实找个人嫁了。”   李平儿回手握住了江文秀,“娘心肠好,董家表姐想的简单,宫女不是那么好做的。”   江文秀脸上有几分郁色,“她是想我推举她做秀女,承恩侯府到底是个侯爵,若是我用侯夫人的身份推荐,一定是能中选的。”   原来是指望着当宫妃呢。也不想想宫里头妃子那么多,没儿子更是多了去了,哪个不想捡个便宜儿子以后舒舒服服做太妃?以后荣辱都系在七皇子身上,怎么会对他不好。   “皇家和村里人家可不一样,村里光棍照顾不好孩子才要讨老婆,宫里头不缺吃不缺喝的,大把人求着能带个孩子呢,哪能对孩子不好。”   江文秀顿了顿,“到底是血脉亲,况且……她生得和你姐姐像,就盼着能让孩子记得母亲几分模样。”   “后娘带崽,老岳母打发小姨子去监工,这谁看着高兴啊!三姐姐用命生得儿子,要知道咱们拎不清给她拖后腿了,能气得从地底下钻出来骂人。”   江文秀一时间没想到这里,倒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还有这样的?哎呀,是我想得简单了,我还是劝敏姐儿早些歇了这个念头吧。”   李平儿嗯了一声,也懒得多想董敏的事情。   两人不谈这个事情,方才那悄摸摸说私房话的紧张气氛也消散了。两母女似乎因着背后说八卦亲近了很多,江文秀看了看外头灰蒙蒙的草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去寺庙是苦了你了,你才刚刚从燕回庵回家没多久呢。等从寺庙里回来的时候,咱们一家悄悄去吃天香楼的鱼脍。平日里人多,位子不好定,趁着过年提前就定了位子,到时候痛快吃一回。”   李平儿不想大过年的就能寻着机会出去玩,“爹也同意?”   “你哥哥今年考得好,你爹一高兴就同意了,还是他亲自去订的位子呢。本来你哥还闹着要晚点再告诉你呢,”江文秀捂住嘴笑了,“他最怕去寺庙了,吃不了肉又没得玩,还得陪着老夫人念经。”   李平儿本想说老夫人和大夫人也许会有意见,可是瞧见江文秀笑眯眯的脸,心想自家爹娘惯来不成器,虱子多了不压身,根本不担心被老夫人说上几句。反正是二房一家人的事情,要挨骂就一起挨呗。   李平儿忽然觉得期待起来,站在林蔚之身边挨骂的体验,也许是头一回呢。她掀开帘子,悄咪咪地看了旁边骑着马的林蔚之和林质慎一眼。   林蔚之咳了两声,“外头风大,别掀帘子了。”   “爹,你冷不?”李平儿掏出手炉,想要递给林蔚之。   林蔚之摆摆手,“男子汉大丈夫,用不着这些,你自己捧好了。”   林质慎一副焉了吧唧的模样,“爹,等会儿我不想骑马了,我进去陪着娘和妹妹一块坐一会儿吧。”   “你是个大人了,又不是抱在怀里的小孩子,还和老娘妹子坐一块像话吗?”   林质慎撇撇嘴,老老实实在马上吹着冷风,一张脸皱巴巴的,当真是十分不想去寺庙。   江文秀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对这个老娘二字耿耿于怀。   但是林蔚之显然不具备李二壮那种死皮赖脸的精神,他甚至压根根本没发觉江文秀的不对,板着一张脸冷冷看着前面。   李平儿叹了口气,要是李二壮,老早就心肝啊地喊起来了,哄的杨氏团团转。对待妻子,亲爹还是不如养父经验老道。   李平儿摸了摸头,自己在承恩侯府里,已经慢慢和亲人融成一团了。她喜欢这样的爹娘兄弟,也喜欢这样不愁吃穿的生活。大抵亲人间相处,只要坦诚相待,不管是吃糠还是吃肉,都是高兴的。   江文秀之前托人送去给李二壮的帖子和粮布该是到了的,却不知道他们在清河县有没有想自己,又什么时候能够上京呢? 第25章   老夫人烧没烧到头柱香不清楚,但她们在寺庙的厢房里,单独有个佛堂烧香,再不用跟其他人挤在大雄宝殿外头等着。   “哎呀,栩哥儿快磕头。”老夫人笑眯眯地教着林如栩磕头,他是长房长孙,自来备受疼爱,连带着老夫人觉得上头柱香,可以不带亲儿子,也得带着林如栩。   林如栩的祖母是大夫人,旁的兄弟再没有,一口气实现了老夫人四代同堂的期盼,听说那日老夫人知道孙子得了儿子,直呼可以去地下见丈夫了。本来病怏怏的在床上修养,也因着林如栩一口气活了过来,如今精神抖擞,越发康健了。   这事情真不真的另说,李平儿也知道林如栩受宠,她第一日回来的时候,就因着林如栩想吃澄沙团,整个大厨房都先紧着他做。   林如栩生得圆软,一身儿白肉,却并不显肥胖。他像是小大人一样,学着老夫人给佛祖磕了头,又笑眯眯地出去玩了。   老夫人夸了又夸,“栩哥儿这个脾气好,性子也好,生得更是有福气。”   大夫人原本是要谦逊几句的,可在佛堂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也跟着一块笑。   几个妯娌奉承了几句,屋子里热热闹闹一片和气,仿佛林如栩真的就是神仙转世,和桥头说书人口中的小神童一样了。   李平儿听归听,心里可不苟同,林如栩看着和气,小孩脾气最重,闹得也厉害,根本不知道想什么。他上头有着亲娘贾氏,是林荀之外任时候,替儿子求了上司的宝贝女儿,因着这层关系,公婆也没有立过规矩。这些年又只得这一个儿子,可不得看着跟宝贝一样。   至于大夫人,虽然管家的手段严厉,对儿子也要求多几分,但是对孙子却像是换了个人,慈祥和蔼得不得了,甚至连算钱的时候都把算盘丢在一旁,亲自带他去抓蝴蝶。   林如栩得了一家的喜爱,平日里想要什么都有,虽然不至于滥发脾气,可总归是有几分任性,要旁人按着自己的性子来。   李平儿原本也想和他玩一玩的,可有回瞧见林如栩往地上一躺,装作是生病了,吓得周围的丫鬟魂都快飞了,一个比一个哭的厉害,他才笑嘻嘻地站起来。李平儿看着手都痒了,要是是虎子这么淘气,早就挨揍了。碰上这么个猫嫌狗憎的捣蛋鬼,她才不凑上去呢。   果不其然,林如栩在寺庙外头的大树下瞧见一只猫儿,非要闹着和猫玩,哄的好几个丫鬟在费劲捉猫。   大夫人看着林如栩跟着猫上窜下跳,心里觉得孩子有几分活泼气是极好的,“佛堂里和猫有缘是好事情,等晚些时候,买只猫回来陪着栩哥儿玩。要买那种脾气好的长毛狮子猫,如果有鸳鸯碧眼的最好,琉璃似的。长毛狮子猫不咬人也不抓老鼠,干干净净看着就讨喜,还能带着哥儿多跑动。”   贾氏连忙应了一声,心里也欢喜的很,“还是娘想的周到。到时候学画画说不定会认真写,还能让先生教他画猫呢。”   贾氏的话说到了大夫人的心坎上,大夫人琢磨了一下,问道:“是了,咱们家没有族学,栩哥儿蒙学不知道要去其他大族那里听课,还是请个先生回来?”   贾氏心疼儿子,“蒙学还是在自家吧,听说在别人家附学规矩多,还得让着本家的孩子、蒙学的孩子不就是学个三字经什么的,何必受这种委屈。”   “是了,还是长大些再说,要是多出些钱能请来好先生,何必去附学。说不得那时候老爷的官职提一提,咱们家也能……”大夫人笑了笑,没有说出后面的话。林府也能请来好先生,让旁系的孩子来附学。   贾氏眉开眼笑,如果真有那日,荫补定然是少不了的。林如栩是长房长孙,可不是什么好处都先紧着他?!   这头大夫人在忙着商量请先生和求保佑林荀之升职的事情,那头三夫人更是抓着六姑娘林娇娘,一尊佛一尊佛地去磕头,远比老夫人虔诚。   “哎呀,拜的神多自有神庇佑,不管哪位神仙,肯给你一路好姻缘,就是叫娘吃斋念佛娘都愿意啊!”   “娘,你说出的话要兑现的啊,佛祖都听着呢。”林娇娘瞥了亲娘一眼。   三夫人是个实在人,一般也不轻易来寺庙布施。但是只要六姑娘真的有好姻缘,她吃斋念佛给寺庙佛祖贴金身都可以,“这有什么,你要是能嫁入翰林那样的人家,娘就是一辈子吃斋念佛都行。”   林娇娘撇撇嘴,这不比三姐姐嫁去宫里头生皇子还难?翰林那样的人家,可看不上连官身都是买回来的三老爷,“爹要是和大伯一样能干,我说不定可以。”   “那你怎么不和你三姐姐一样能干,给你爹挣个侯爷?”三夫人说罢,又阿弥陀佛念了好几声,“信女是胡说的,我们家小门小户,不求拿女儿换富贵,就盼着女儿嫁得好。”   林娇娘心里有些感动,“娘,您放心,我一定找个好夫婿好好孝敬您。”   “行行行!就等着你了!”三夫人虔诚地磕了头,“那得给我买上好的翡翠镯子。”   “翡翠镯子多贵啊,”林娇娘瞪大了眼睛,“您怎么要那啊?”   三夫人哼了一声,“大夫人有一对呢,不过年不过节还不戴出去,那水头,不知道多稀罕。你爹我是等不着了,你兄弟也瞧着没什么盼着,也就指着乖乖你鲤鱼跳龙门找个金龟婿了。”   林娇娘打着马虎眼。   三夫人什么都好,就是心气不平,一会儿念着大夫人的好东西,一会儿又念着二夫人的好运气,总归怎么都有几分不甘心的。   倒是林蔚之和老夫人打了招呼,因着过年不能挨骂,所以老夫人即便生气他要去天香楼,也没说什么,让他们早去早回。   江文秀这才有些后悔,觉得做的不体面,“唉,早知道就订全家人的了。”   林质慎不以为意,他实实在在为亲爹的荷包考虑过了,“全家人咱爹哪请得起,咱们吃一顿就不错了。”   这话说出来,就连古板的林蔚之也不反对,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不是开玩笑的。要是大夫人没那手填补的本事,老夫人会这么喜欢她,江文秀和三夫人肯让她管家这些年?   回程的时候,二房一行人悄摸摸地绕了到,趁着天还没黑,赶紧上了天香楼,坐在订好的包间里,看大厨子做鱼脍。   原本江文秀为着避开其他人,连庶女和董敏都没带,悄悄来吃天香楼有些羞愧,可真瞧见了大厨子的手艺,那就瞪大了眼睛,也不说什么话了。这样的手艺,要真是多来几个人,明年一年都得勒紧腰包过日子,也难怪儿子老是惦记着。   林蔚之选了最好的鱼,肉薄刺少,鱼身肥大。大厨子用刀像是舞剑一样,鱼调上来最新鲜的,经过了放血和剔骨,如今摆在案上表演的,就是一大块晶莹如玉的鱼肉。   大师傅刷刷几下就去了鱼皮,将那一整块鱼肉在光下照了照,手中带着雪色的利刃一转,薄薄的鱼肉便被片下来,摆在冰雪上,竟显得如玉一般。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那条手臂长的鱼已经被片成了三盘鱼片,摆成芙蓉花的模样,下面用紫苏叶子做底,上面点着胭脂姜,乍看之下和真花一样。   这时候,焖煎鱼骨和鱼头也做好了,侍女依次端着盘子鱼贯而上,厨子也不求打赏,悄悄退了下去,一切井然有序,侍女的衣裳由粉红转桃红再到胭脂红,和鱼做的菜式交相辉映,更兼人面桃花,衣香鬓影缭绕,乍看之下如在王侯家。   林蔚之显然对这种富贵有些不适应,他板着脸不做声,手脚却有些僵硬。   江文秀也看出了丈夫的局促,笑着屏退了两侧伺候的人,亲自拿起筷子,“不必分食了,咱们一家人坐在一块,自己动手。”   林蔚之倒不是不习惯婢女侍菜,只是在自家儿女面前,总觉得难堪。眼见妻子出来解困,连忙点头“,退下去吧。”   江文秀吃了一片鱼肉,入口冰冷,却是格外香甜弹道,不由生出了几分心思,“家里做不出来这样的吧?”   林蔚之不甚清楚这些,他在闲职,又不太爱文人的吟唱,对京中这些热门的事物知之甚少。反倒是林质慎兴致勃勃,“回家试试不就知道了。”   李平儿对厨房里的事情倒是知道不少,“家里做不了的,这个鱼瞧着不是寻常的河鱼,想来是爹选了贵的那种,生来就没有土腥味。这种鱼不好买到的,家里厨子也不懂去血取皮,更片不成这个模样的。”   林蔚之笑了出来,“是了,掌柜的说这种是胭脂鱼,肉色白中带粉,养在冷水里,肥瘦适中,更加劲道,是寻常河鱼的百倍价,最适合做鱼脍。”   江文秀赞赏地点点头,“那今日我们可得多吃一点。”   林质慎亲手温了酒,给林蔚之满上一杯,“也是托爹爹的福,我们以往都是吃普通鱼,在楼下大厅里玩呢,今日也见过世面了。冬天里吃鱼脍,配上梅子酒很是温补。这里的梅子酒不醉人,妹妹也可以喝一点。”   李平儿也连忙敬了林蔚之和江文秀一杯,“谢谢爹娘。”   江文秀笑得合不拢嘴,“好了好了,你们兄妹不要这样客气了。”   林蔚之鱼肉还没吃着呢,就被两个子女奉承得有些飘飘然,“你今次考的不错,萱儿也听话,以后若是有机会,咱们再来。”   林质慎笑嘻嘻地应下了,“那我给爹爹考个进士回来,爹爹还不得天天带我来吃?”   “你要是能考上进士,住在这里都成。”江文秀哈哈一下笑,“那时候也是要做官的人了,还不得拿着你的俸禄好好孝敬孝敬你爹。”   李平儿捂着嘴笑,“哥哥刚刚当官,俸禄没多少,说不得那时候还要交给嫂嫂管着。”   “胡说。”林质慎不肯认,脸上却有些发热。   林质慎的婚事一直没能定下来,先是瞧好了林蔚之同窗好友家的女儿,虽然是小家碧玉,但是胜在知根知底。后来还没等两家订亲,姑娘因害了急病去了。后来因着林妃生了七皇子,林质慎被调来了京中,京都的好友大多许久不见,也不好贸然去相看。再后来林妃去了,林质慎避讳不敢提又磋磨了一段时间,如今翻过年,也是谈亲事的时候了。   想到儿子女儿的亲事,江文秀脸上的喜悦更甚,也举杯敬了林蔚之,“今年咱们家什么都不缺了,一家人高高兴兴坐在这里,多亏了老爷。祝愿明年……一切都如意!”   江文秀卡了一下,当着儿女的面说亲事到底不好,她跳过了这些,话里的意思却不言而喻。   林蔚之哈哈一笑,一同举杯,“夫人说得好!” 第26章   林蔚之难得如此畅快痛饮,不免有了几分醉意。   林质慎扶着亲爹,琢磨了一下方才没喝多少,嘴上没个把门的,“爹的酒量不行啊。”   “就你话多!”江文秀瞪了他一眼,到底有些放心不下,“咱们早些回家,让你爹好好睡一觉。除夕守夜就没睡好,今天又要去烧香,辛苦了。”   小厮回来禀报马已经在外头备好了,林质慎这才扶着老爹,带着娘亲和妹妹一块下楼。这本是包间,下楼的梯子不过大厅,直接通向了外门。   不曾想等到了楼下,还没等几人上马车,那头传来了一声惊呼,“姐姐!”   李平儿听着声音耳熟,扭头一看,一个小萝卜丁高高兴兴地跑了过来,“姐姐,新年好啊!”   “是你啊!新年好啊,”李平儿笑了,朝着江文秀解释,“是平远侯家的小公子。”   小萝卜丁后面跟着的人也跑了过来,倒是瞧了江文秀身后的马车好几眼,才认出来是承恩侯府的标志,他拱手道:“新年好,小可在平远侯府行二,小弟莽撞,还请侯夫人见谅。”   江文秀听到连忙从身后丫鬟那里接过两个红封出来,“好孩子,新年好。”   “谢谢夫人!我爹带我来吃鱼脍,没想到姐姐你也来了!”种世瑄挠了挠头,显见的十分高兴。   李平儿瞧了一眼只比种世瑄高半个头的种世道,明明是两个小鬼,差别倒是很大。种世道一副严肃的模样,说话做事井井有条,面上风轻云淡,手里却紧紧抓着种世瑄的领子,像是抓鹅一样,。   “我要回去了,不然爹要打人了。”种世瑄挠了挠头,“我在窗口瞧见你就跑下来啦,还没同他说呢。”   “那谢谢你啦,祝你新年好运连连。”李平儿顺着他的手指抬头一看,果然一个窗户打开了。   种世道又客客气气说了几句话,等送着江文秀和林蔚之上车了,这才一把拖着弟弟往楼上走。   江文秀叹了一声,“平远侯家的小公子真是活泼可爱。”   林质慎在外院,也跟着一块见过这兄弟三人,“他们家老二看着十分沉稳,书也读的好,据说三岁的时候就认识千字了。”   江文秀不敢置信,“呀,这夸张了吧。”   林质慎挠了挠头,“谁知道呢,反正肯定是少年就有才名的。他哥哥更厉害,年纪虽然小,但是跟着平远侯打了好几次胜战,母亲是陇西大族,世子的位子得了这么早,就是关西那边上书求来的。”   “这还要上书?”江文秀不明白,“都是长子,肯定就是他的了呀。”   林质慎叹了口气,“他们家的爵位是世袭不降的,就为了打战用。前头平远侯可不是长子,兄长死了才轮到他,所以世子之位一直变得厉害。请立世子,也是想着把平远侯从边陲调回京中来,如果实在平远侯要去打战,世子按例是要留在京中的。无论如何,都能让让孩子好好的。”   江文秀明白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如今天下太平,能少打一些战就少一些吧。长子不去战场,次子和三子还小,都能平平安安长大。”   李平儿想起世子陪着燕王的事情,“我看平远侯倒是很殷切,在京中又是跑关系,又是去这家那家送礼的,怕是想外调出去。”   “是了,到底他是武将,没有常驻京中的道理,肯定是盼着领兵的。平远侯威名赫赫,三十不到就已经凭借战功打出了威名,除非觉得差不多是时候转文职了,不然还是外调的好,搁在京中遭罪受气。”   朝中例来是天子与士大夫治理天下,重武轻文风气严重。同级别的武官顶撞文官,是会被弹劾的。但是武官凭借功绩升官快,手里的人马多,真遇上战事了,自然捞钱的也多。所以,除非是功绩家世是平远侯这样的,不然想转文职也没机会。   “我看他们家老二,今后肯定是要走文职的路子,平远侯家死的人太多了……”林质慎长叹了一口气,就算不熟朝局,他也知道平远侯是将种世家,和其他带兵的将领不同,他们世代驻守结亲在关西,自家养亲兵府臣,这种荣耀是用种家人的血换回来的。   李平儿不太明白这些,可听上去便觉得复杂而有趣。她暗暗记了下来,想着到时候翻翻史书看看,“哥哥怎么知道的?”   “邸报啊,里头都有写。我听先生说,要多看里面的东西。”   “我也想看,”李平儿难得闹了一回,“哥哥你带一份给我看看。”   林质慎大手一挥打了包票,“这有什么难的,月月都有呢,我看过后就拿去给你,你要是有空就帮着爹装订一下呢。”   江文秀心想,邸报也是识字,女儿肯看就好,自然也不阻拦。   那头林蔚之忽然哈哈一笑,吓得林质慎一把没扶住,让他摔了个屁股蹲。江文秀连忙拉起自己丈夫,又狠狠瞪了林质慎一眼,“等你爹醒来了千万不许说这件事情。”   “知道了知道了!”林质慎打着马虎眼,赶紧背起老爹上马车。   随着林蔚之莫名其妙的屁股痛,这个新年就热热闹闹地过去了。   新年里,李平儿正式以林萱儿的身份见了亲戚,名字上了族谱,也见了几位和府中常来往的夫人和小姐,说好了春日一起去赴宴,也算是进了京中的贵人圈。   大夫人匆匆教了一些管家的规程和事情,也不指望侄女们都能学会,林娇娘眼看着热闹,到手里没学到多少心里发苦,“大伯母根本就不想教我们,她嘴上说的简单,我学了这些日子,不过就是管管仆役,连那些高门的礼单和来往还不是不知道。”   林娇娘可不是傻子,管家的流程简单,下头的仆人听话,养家的金银抓紧些,不会出乱子。可真正怎么管着公中铺子挣钱,怎么和高门大户往来的礼仪,可是一点没挨着。可这些事情说起来简单,又和时局官场密切相关,纵然大夫人愿意教,也不知道什么话应当说,什么话不当说。   再说了,大夫人心里瞧着的林娇娘是嫁不了高门大户,压根就没想过要教这些。林娇娘学不到想学的,心里虽然有不满,却不敢当面责怪大夫人不尽心。   一同跟着大夫人行走,李平儿多少也猜到了六姐姐的心思。   “能不能嫁高门还是一回事情呢,”李平儿倒是想得开,“管家其实也简单,就是按着章程来,下头的人完成指派,上面的人手稍稍松一些,都在规矩内,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真出了事情,就按照章程来,酌情再处理不是。到底那么多人不是天生的高门大户,不差我一个。”   金嬷嬷就夸她想得开。   过了新年,五姑娘林湘颂正式开始备嫁了,大夫人恨不得全副身心都投入给女儿置办嫁妆,没空再带着她们。李平儿和林娇娘也开始准备忙碌于宴会和各种相亲中,便脱身了管家的事务。   林娇娘到底有几分嫉妒和羡慕,也不像是平常那么黏着林湘颂了,反而有空还来找李平儿,和她说上一说林湘颂备嫁的事情,“也不知道公中能给姐妹出多少嫁妆呢?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总不能把咱们给忘了。”   林娇娘这话有意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不知道是说大伯挣够了钱,还是说只有大伯享了林妃娘娘的福荫升了官。   林娇娘却以为是李平儿听不懂,索性说了大白话,“大伯父不靠着七皇子,能有今天?林妃娘娘可是姓林,出自二房的,你不看紧点自己的嫁妆?新妇嫁妆不丰厚,嫁去夫婿家,可是要被公婆挑刺的。之前还有个宰相想要娶寡妇被御史责难,说他就是为了寡妇带了万贯身价的嫁妆,可见嫁妆有多重要了。”   李平儿不知道三房原来也惦记着这些,难怪三夫人有底气冲撞大夫人。大家都是姓林的,凭什么林妃娘娘去了,好处都给大房捞走了?二房占了个侯位是毋庸置疑,人家可是亲爹呢,可大房和三房同样都是叔伯,怎么三房一点好处都没捞着,还得夹紧尾巴做人?   “家里给我准备什么便是什么,大伯父是户部的侍郎,自然俸禄高一些。”李平儿不敢乱接话,“大伯母补贴了许多,到底是照顾家里的。”   林娇娘撇撇嘴,心里埋怨李平儿胆小怕事,可到底她也只能扇扇风,不敢真的去问责大夫人。三房的吃穿用度都是公里出钱呢,惹恼了大夫人,她说不得就要和林叶儿一样竹篮打水一场空。林娇娘讪讪笑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   从李平儿这里找不到好处,林娇娘又有了别的主意。等五姑娘出阁就要轮到她了,林娇娘打听来打听去,最后把目光定在了四姑娘林叶儿身上,林叶儿闹了一通之后是十六抬,还得了老夫人的补贴,自己肯定比她多许多。   如果嫁妆大概能到三十六抬,加上父亲和母亲的补贴,说不得还能博一个好夫婿。她可和林叶儿这个目光短浅的不一样,她吃够了家里是白身的苦,只盼着能靠着嫁妆榜下捉婿抓个进士郎回来,就算年纪大一些的外地人,她也认了!   冬去春来,林叶儿的婚事定得快,来得也快,五姑娘准备嫁妆的时候偶,她就差不多该出阁了。就在她瘦的只剩下一张小脸的时候,终于等到了蒋家的迎亲。林叶儿就像是飘零的叶儿一样,终于落在了蒋家。   那日府里头几个姐妹都来贺喜。只是那日林叶儿闹了一通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明面上不提,可瞧见那减过几分的箱子,到底有些兔死狐悲。   林叶儿的丫鬟儿也悄悄看过了,虽然是比旁的庶女多了四抬,可里头只是放些了普通布帛,还不是时令的新鲜花色。虽然早知道不会是什么值钱的,可心里到底不如意,“添了的四个箱子,里头不值什么钱,二夫人也太小气了,人家庶女出嫁主母都要添点,偏的她不肯添些嫁妆。”   “她恨不得不管我,怎么会放值钱的东西。”林叶儿冷笑了一声,都是假模假样的。只盼着蒋玉昆是真正的良人……   林叶儿想得出神,林蔚之却托人送了一个小盒子过来,里头放着二十亩的田契。   这原本是给李平儿置办的,但是因着林叶儿闹出了嫁妆这件事情,让大夫人一口气打了脸,林蔚之思来想去还是担心自己亲生女儿在夫家受委屈,就悄悄从给李平儿置办的田地里,挑出零散的二十亩,派人送了给林叶儿。   林叶儿这才有几分动容。父亲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也是想着她的,如果江文秀是个能容人的大妇,自家何至于此。林叶儿得了这二十亩的田,心里却越发恨江文秀了。等自己陪着夫君有了出息,一定会好好孝顺父亲,给他送十个八个小妾,最好换个年轻的妻子,叫江文秀自吞苦果才是!   林叶儿越想越畅快,甚至都想到了夫君给自己请封诰命的事情。却不曾想过,如果不是江文秀点了头,林蔚之哪里敢把给李平儿准备的东西送给她。 第27章   等到出嫁的那天,林蔚之夫妇在外头忙碌接待,全福夫人在给林叶儿上妆。   李平儿也按着添妆的规矩来给她送贺礼添喜气,看着林叶儿发亮的眼睛,似乎就像是要逃出陷阱的兔子一样。   李平儿却已经没有怜悯的心思了。她们同样是身不由己,林叶儿却每每挑了岔路来行。   两人相对无言,全福夫人上过妆,大家一并都夸赞好看,林叶儿这才得意地笑了出来,今天是她的好日子,她就盼着一切和和美美,顺着心意。   李平儿送的镯子是一对粉晶的圆润镯子,中规中矩,但比庶女送来的贺礼强上不少。林叶儿也没道谢,她心里看不起这对镯子,收了下来就冷着脸。   李平儿也不在意,只是她看着站在一旁的王嬷嬷,神色严肃,像是鹰隼盯着猎物一样,难免生出了几分寒意。   五姑娘和六姑娘来得迟了些,送的东西和李平儿差不多,客气话恭维了两句,祝林叶儿白头偕老之类的,就拉着李平儿要走了。   六姑娘知道蒋玉昆没什么大出息,往日在京中帮闲,文不成武不就,就算嘴皮子利落,可真有了前程,好处不一定就落在林叶儿身上呢。   反正她觉得林叶儿脾气古怪,又是个拎不清楚的,就算嫁过去了,夫妻日子也不和睦,以后嫁人了,她们肯定是不会互相来往的。   五姑娘则是知道了蒋玉昆给自家的贺礼更重几分,许是投名状,许是表明立场,总之这个未来的四姐夫还得托着自己办事呢,她怎么也求不到林叶儿头上。至于林叶儿这样的脾气,她也懒得帮一把,少些来往,说不定翰林府的更高兴。   亲戚姐妹间最重要的是帮扶,眼见林叶儿即将出嫁都不肯搭理家里人,她们自然更不会放下身段去陪一陪林叶儿的。   林娇娘家里没有庶女,眼见林叶儿阴阳怪气也没什么热闹看,索性催促早些去看迎亲的热闹。蒋玉昆没什么出息,但好在和几个纨绔子弟玩得好,说不定请来迎亲的公子里,还有有几个家世不错的。   万一家世又好又有才华呢?林娇娘蠢蠢欲动,催着两人过去。   林湘颂纯粹想看看外头的热闹,等晚些时候自己成亲了,也不知道翰林家的公子是要怎样接亲的。   李平儿也呆着尴尬,既然有姐姐邀请,自然就跟着一块出去了。   林叶儿才不在意她们要走要留,她只盼着蒋玉昆快一些,早些将自己带出去,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就像是全福夫人说的那样,一梳到白头……   林娇娘带着两人和丫鬟,寻了个风景好的亭子,远远就能瞧见外院的热闹,“你看,外头是来接亲的。”   林湘颂吃了一惊,“呀,比之前的人要多呢。”   “以前林家是什么身份,现在林家是承恩侯府了。再说蒋玉昆也算是是宗亲,来给他撑场面的亲戚就不会少。”林娇娘心里门儿清,她可不看那些长得像宗亲的暴发户,伸长脖子看着蒋玉昆处处奉承的几位,那几人射覆的手段高超,帮着蒋玉昆很快就过了前面机关武试,想来是精于此道常常玩乐。   “好了,该文试了!”   那头敲锣了,李平儿瞧见林质慎正儿八经地站在那里出题,“以春为题赋诗一首。”   那边的公子哥儿们哄笑,“这个简单,我替蒋兄来!”开口念了催妆诗,却有几分艳俗。   蒋玉昆脸色不变,林质慎的脸色却难看了一分。   “这个人真是不着调,也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林湘颂脸色微红,神色却十分不满。   “你当人人都是翰林公子那么才华横溢呢,说不准就是酒席上听来的,自己哪会作诗啊。”林娇娘打趣道。   林湘颂脸色微红,“那六郎要怎么办,总不能放任这些子无赖说这些罢。”   那头林质慎果然话题一转选了个冷门的,“山中月为题赋诗一首!”   这群公子哥便卡壳了,山中月到底偏门了许多,又不似芙蓉牡丹那样浮华温柔,一时之间想找个从前听过的都不成。   好在蒋玉昆早有准备,扯了一个玉面郎君出来,“祖兄,全靠你的本事了!”   这位姓祖的学子也不推诿,略行一礼后,做了一首山中月,辛夷花的诗来,倒是别有美感,还顺带恭祝了良缘天成。   林湘颂赞了两声,“立意清幽,的确是好诗。”   林娇娘也点点头,有几分遗憾,“听着就知道他是个有才华的,可惜了家中不富贵,说不得是请来捉刀的。”   李平儿还不会写诗词,但也觉得这首诗优雅,却不知道林娇娘是怎么看出来家中不富贵的,便问道:“六姐姐,你怎么知道他是四姐夫请来捉刀的?”   “你看他穿得虽然是绸缎锦衣,却稍稍有些不合身,他头上的簪子普通,一股子学生气,只怕衣服是四姐夫相送,盼着他来给自己解围的。”   李平儿点点头,“这样说来,四姐夫倒的确是个周到人,这个姓祖的学子也不止有几分才华,还愿意舍下脸面替自己谋生,不是个穷酸措大。”   林娇娘不曾想李平儿竟然夸起了蒋玉昆和捉刀的人,卡了一下才笑了起来,“妹妹倒是眼光独到。”   有祖姓学子,文试很快也过去了。那头林叶儿拜别了父母,就由林质慎背着,一步一步送上了花轿。   林质慎送上了花轿,心中有些失落,他虽然和林叶儿关系不好,但到底是自己的血亲,便又冲着蒋玉昆喊道:“你可要好好对我四姐姐啊,若是做了不好的事情,少不得要上门揍你。”   林叶儿在轿子里狠狠掐了一下帕子,这个弟弟怎么净说胡话!   蒋玉昆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眼见林质慎肯出言威胁,想来这个四姑娘也没那么糟糕,他忙不迭地对小舅子笑了笑,“这是自然,还请舅爷放心。”   林质慎脸色微红,朝蒋玉昆笑了笑,这才走开了。   “六郎今天做的不错,”林湘颂点点头,“处处都合礼,也大方。”   林娇娘却拿眼看了看祖姓学子,又看了看旁边戴着玉兰簪子,身上拴着四五个荷包的贵公子,心里拿捏不定。   她看了好几眼,招手叫来一个小丫鬟,派她去打听是什么人。   林娇娘的兄弟在外头,很快就替她打听出来了,“祖蒙是个举人呢,家里本是大族,后来家道中落,只剩下他和寡母,如今借住在京中亲戚家,等着应考翻身。这回是受蒋家郎君的邀请,过来帮着做催妆诗呢。”   哦,果然是来捉刀的,而且还是大族出身,和陆猗一样都是举人呀!林娇娘心中一动,看着祖蒙越发文采逼人,是个好小伙。   “那头带着几个荷包的是徐霄,祖父是右谏议大夫,父亲是禹州知州,他是幼子,因着知州去赴任了,就把儿子留在京中孝敬祖母呢。”   右谏议大夫可是个大官啊,圣上十分倚重。也难怪徐霄这样浪荡,腰上挂着四五个荷包,不是粉头相赠就是打赏女妓用的,并不是寻常公子哥的打扮。   细细想来,如果祖蒙考上进士了,说不得自家还抢不到。至于徐霄,更是瞧不上自家了。别的不提,他虽然无官无职,可人人见了都要称呼一声徐衙内,都是给徐家的面子。   林娇娘心里苦,要是三老爷有个一官半职,就算是二老爷这种闲职,说不得也能认识几个官宦人家,好说亲事。这种事情,女孩儿努力没什么用的,她们能见到多少外男?   那头小丫鬟和林娇娘通了信,林娇娘倒也不好意思同两个姐妹说,心里却有几分失落,有才华的没钱没家世,没才华的家里横着走,她也算是体会到林叶儿高不成低不就的苦楚了。   但是林娇娘到底是有亲娘在的,稍微想了想又想开了。京中的好男儿多的是,又不止是这两人,总会有合适的。   只盼着亲爹三老爷靠谱一些,不要随便许了他的朋友家才是。要是公爹和自己亲爹一样,都是爱玩耍的,那日子可难过了。   林娇娘想到这里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不靠谱的事情才常有呢,她可得让娘亲提醒提醒,不要松了口。   三个姑娘看够了热闹,就齐齐回家了。虽然林叶儿往日不常出门,这些日子又禁足,一直没存在感,可真当她嫁出去了,府中倒有些寂寥的味道。   林蔚之叹了口气,和江文秀打了商量,不想李平儿太早嫁出去。江文秀求之不得,只是相看还得趁早,两人琢磨了半天,从林蔚之的好友到上司都盘点了一边,也没找到合心意的。   “要不交给大嫂?”林蔚之为难了。   “万一大嫂找的人你不满意,还难说情,不到万一还是不要了。”江文秀想的那么简单,她纯粹就是瞧着今天林叶儿的夫婿虽然是来迎亲,却对着大房很是热络恭敬。再想到前头送来二房的单薄礼单,心里很不满。担心真给大夫人说媒,女儿没亲香几天,倒给大房送女婿了!   林蔚之没那么敏感,他纯粹想着万一林质慎真的走运考上进士了,说不得女儿的婚事可以提一提。实在不行得了荫补也是个官儿嘛。   两夫妻各怀心思,都不约而同地早早歇息了。   倒是林叶儿初到蒋府,也没遇到刁奴美妾,反而蒋玉昆担心她在洞房久等,不仅派人送了粥菜,还早早就装醉回来,好好哄了她一场。   等次日醒来,公爹和婆母也没有传说中那样强硬,虽然县主婆母的确是规矩大,但也没有刻意刁难发作她,公爹还给了她一封大红封。小姑子也极为乖巧,得了她的礼也规规矩矩道谢了,一切都顺心的不得了。   即便如此,蒋玉昆还是说委屈她了,昨夜太累,本该让她歇再晚一些的,直哄得她面红耳赤。她看着俊秀年轻的丈夫,心里充满了暖意。 第28章   三朝回门,蒋府备的礼不可谓不丰厚,整整一大车的东西,可比当初的礼单厚实了许多。   林叶儿瞧见了,心里暗想要不要和蒋玉昆提一提,别送那么多东西便宜了江文秀。可她心里又是甜蜜极了,蒋家是喜欢自己的,所以才准备了厚礼。   蒋玉昆这两日对着林叶儿极尽温柔,还替她描眉画唇,两人如胶似漆,就像是恩爱的鸳鸯一般。因此到了回门日,蒋玉昆也没有瞒着林叶儿,“实不相瞒,之后我的前程多半靠在林大老爷那里,三朝回门,也给大房备了礼单。”   林叶儿听罢连连点头,“自然是应当的。”   瞧见林叶儿的高兴不似作伪,蒋玉昆也松了口气,试探着问道:“那个,我给大房的礼金会稍微重一些,就盼着大夫人知道咱的心意……以后有了机会,提我一把,就足够我们家吃喝了。”   林叶儿笑了出来,把心底话同蒋玉昆说了说,“这是自然,你给多给少在二夫人那里看来一样呢,她才不管这些。”   蒋玉昆笑了出来,“夫人真是我的贤内助。只是这件事情到底不规矩,若是岳父岳母生气了……”   林叶儿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他们生什么气,我们看也看过了,礼也送过了,二夫人恨不得我们早点走呢。再说了,我爹可喜欢你了,出嫁的时候还特意……特意叮嘱我同你好好过。之后我们出息了,好好孝敬他老人家就是。”   林叶儿省下了田地的私房,没说出来。   蒋玉昆听到林叶儿这么说,心中有了自己的盘算,“好,听夫人这么说,为夫心中就有底了。”   “只盼着你我夫妻一心,挣个前途来。只要咱们日子过好了,管别人做什么。”林叶儿也是笑眯眯的。   两人回了承恩侯府,先见过了江文秀和林蔚之。   江文秀也没那个心思管林叶儿好不好,倒是林蔚之看着薄薄的礼单,有些心疼女儿,试探着问了问,“在蒋府可是婆母给你气受了了?”   林叶儿看着江文秀坐在一旁不上心的模样,心里生出了一股恶意,“婆母待我比亲娘还好,我在蒋府比在家中更加自在。”   江文秀听到这话,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愤怒,蒋府这个县主夫人压不住丈夫,偏偏还爱给儿媳妇立规矩,她林叶儿竟然觉得更好?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去蒋府承受才是,“既然你婆母待你这样好,那你好好孝敬她。”   林蔚之冲着江文秀笑了笑,心知对不住她,“好了好了,我去前头看看女婿。”   林蔚之抬脚走了,江文秀也懒得和林叶儿多话,也跟着一块走了。   林蔚之其实和蒋玉昆也没什么好说的,蒋玉昆为了避免尴尬,找了些京中趣事来说,说了几个便打住了,心里就盼着去见大夫人,也懒得多说了。   一家人草草吃过饭,蒋玉昆就带着林叶儿去了大房那里拜访。   林叶儿顿了顿,虽然和爹娘感情一般,但总觉得怪怪的,不由问道:“这就去大房了?”   “是了,我已经是林家的女婿了,总要向大夫人表表态,递个投名状才是。”蒋玉昆面上不显,心里却是看不起林蔚之的,方才聊都聊不下去,这个老丈人一点用都没有,不知道怎么就生了林妃娘娘那样的人。   林叶儿点点头,跟着蒋玉昆大步过去了。   江文秀自然听说了蒋玉昆去大房拜访的事情,看着林蔚之失落的样子,不由哼了一声,“你看这殷勤姑爷,好像是娶了大房的姑娘一样,全没有当初的热络了。也不对,当初礼单薄得很,和现在也没差什么,我看就只剩一张嘴巴甜。”   那头李平儿也瞧见蒋玉昆大摇大摆就往大房去献殷勤的模样了。她心里不痛快,可到底不好说出来。这件事情就像是打了二房的脸一样,如果还不如父母知道,只怕今后在府里,仆人更是瞧不起母亲和父亲了!   李平儿悄悄让雪娥寻了管事的丫鬟,打听蒋玉昆带了多少礼来家里。   雪娥是老夫人那处的,卖了面子,从婆子那里打听到了,“带了一大车呢。”   李平儿心思定了,这个四姐夫,倒是个偷奸耍滑的。大夫人也是,怎么能助长这个风气?!且不管是大夫人还是蒋玉昆的错,这件事情就得拉到明面上来。林叶儿不劝阻也就罢了,还顺着蒋玉昆给二房没脸,她也不看看自己是谁的女儿?!   李平儿直接就堵着林蔚之和江文秀,“爹爹,娘亲,蒋玉昆他不是个好的。”   听到小姨子说姐夫不好,吓得林蔚之险些没坐下来,“这是怎么了?!”   “不是,爹爹你不要急,”李平儿也没想到林蔚之看上去严肃稳重,却这么容易被吓着,心里有些后悔说大话吓唬父母了,“娘,你去叫上哥哥,我细细和你们说。”   一家四口齐齐整整地坐在了房间里,以防万一,江文秀还特意把窗户给关上了,生怕是祸事给家中仆妇听见。   李平儿细细说来,“先前蒋玉昆来送礼单的时候,就送了一份值钱金贵的给大房,里头书画瓷器,俱是珍品。当时我瞧见了,但是那时候知道爹娘不是在意这些的人,便也没有提,怕惹了家里不和。”   林蔚之一愣,沉思了片刻,眉眼里透出了一丝无奈,“你做的对。大哥大嫂管家,又是我们嘱托嫂子替叶儿的事情奔走,自然不好提。”   江文秀气极反笑,“怎么着,我说这女婿对大房更殷勤吧,你非不信。到底是勋贵人家,怎么可能礼单那么简陋,原来都孝敬给大房了。”   李平儿见父母还没察觉这个问题,心里也急切了几分。村里人都知道,自己的女婿都不巴结你,谁还看得起你和你女儿?不孝不悌的,像什么话。   “方才我让雪娥去打听了,蒋玉昆明目张胆带着厚礼去大房拜访,这已经不是不知道礼节的事情了。在乡下,大家尚且知道要讨好丈母娘,怎么到了京城里,反倒是要讨好大伯了呢?女婿巴结着岳父的哥哥,给家里头的下人看到了,这叫什么话。”   林蔚之自然明白其中的关窍,他叹了口气,“到底都是姓林的,这些事情无妨的。”   要都是姓林的,怎么蒋玉昆不来给我们献殷勤?李平儿心里直骂蒋玉昆是个傻子,怎么踩着岳父给大伯做脸的,那股子精明去了哪里。   可比起蒋玉昆,李平儿还有更担忧的事情,“今日蒋玉昆踩我们二房的面子,改日谁都能踩一脚了!大夫人第一次不以为然,第二次还不发作,叫下面的仆人怎么看,叫外头的人怎么看?”   林蔚一脸严肃,他和兄长是血缘至亲,根本无法指责大房的不是。他记得是兄长一次次为自己奔走,年轻时候调官选职也是兄长出了金银,每每对着兄长,他便自觉气短三分。   江文秀和丈夫想到一块去了,哀怨地看了丈夫一眼,却不说话。   “叶姐儿这个夫婿啊……唉。什么锅配什么盖,叶姐儿喜欢就好。等萱姐儿的夫婿,我们一定要擦亮眼睛,好好挑一个。”林蔚之给这件事情盖棺定论了。   李平儿见着父亲和哥哥都不生气,倒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了。   江文秀的情绪渐渐平和下来,她拉着李平儿的手,越发觉得她像是当初的林璇儿,一个小姑娘扛起了家里的事情,从不和大人诉苦。   “我就说林叶儿是个白眼狼,惹事精!”江文秀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句,“她们早些走罢,以后也少来碍我的眼。”   江文秀作为嫡母,对林叶儿自问一直是客客气气的。以往虽然厌弃她,却没主动挑过事情。可林叶儿和蒋玉昆不知道感恩,居然还上门来打脸。   江文秀不好怪大房不拒绝,又不能责问上门的女婿,憋着一口气,直直在屋子里闷着。   那头大夫人倒是得了林叶儿的谢。   林叶儿嫁了人,似乎一夜之间聪明多了,不再像未嫁时候那样给大夫人挑刺。许是得了蒋玉昆的那番叮嘱,林叶儿对着大夫人比亲娘还亲。她还特意备了礼给无姑娘林湘颂,是一副山居秋暝图,据说是陆猗学画的师傅所作。   虽然不是什么大作,但画技风格可见一二,林湘颂得了这幅画,仿出三分模样,之后夫妻间也多了一些趣味不是。即便不贵重,但却送在了心坎上,难免让大夫人侧目,“我就说姑爷是个会教妻的,四姑娘的长进可不小呢。”   林叶儿娇羞地点点头,“还要多谢大夫人牵的红线呢。”   林荀之可没空等着蒋玉昆,他坐在花厅里,带了西洋镜来,陪着栩哥儿玩。   大夫人顿了顿,半晌才对着林叶儿开口,“如今既已经成家,下面就要立业了。成日里在京中蹉跎也不是事情,有没有想过做点事情?”   四姑娘一愣,问道:“做些什么事情呢?”   “跑跑江南的绸子如何?我绸缎铺子不温不火的,想着姑爷本事,替我跑一趟江南,寻些时令花色来。”   “做生意啊?”四姑娘脸上有几分犹豫,“方才新婚,若是跑去江南了……”   大夫人笑了笑,眉眼里多了几分不耐,“这也不急当的,你同姑爷好好商量。”   林叶儿眼见大夫人不耐烦,心下有些慌张,连忙道:“我晓得了。”   等林叶儿出了门,便等不及地同蒋玉昆说了此事。   蒋玉昆大喜,“去江南是好事啊!京中爱的时令花色我自是知晓,此事交给我办绝无差错。别的不说,那些店铺里没有的花色,我都能给大夫人弄来,保教绸缎铺子生意红火。”   “咱们刚刚才成亲呢……”林叶儿有几分娇憨,“我可舍不得你去那么远。”   蒋玉昆僵硬了片刻,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这么同大夫人说的?”   林叶儿“嗯”了一声。   蒋玉昆脸色微白,“那大夫人怎么说?”   “大夫人让我同你商量。只是……玉郎,我舍不得你去江南,不如就在京城找个行当便是了。”   “我也舍不得你,只是不多挣些钱,哪来银子给你打簪子呢。”蒋玉昆摆摆手,松了口气,“好妹妹,你找个日子再去寻大夫人,便说我随时都能出发。”   林叶儿身子一扭,“刚刚成亲你怎么就急着走,玉郎,你叫姐妹们怎么看我。”   “你夫婿有出息,她们只有超羡慕的份!”蒋玉昆搂着她,细心哄她。   “可说到底是做商人生意的,还是给大夫人打下手!”林叶儿心里不痛快,凭什么五姑娘嫁翰林,自己就要嫁个做生意的庶子?   “勋贵出身,谁手里没点来银子的活计,这怎么能叫商人呢!再说了,给大夫人办事得了林大人的亲近,等他缺个惯手的,自然要从亲戚里面提拔。等林大人成了尚书,我得了林大人的信任,不比做个七八品的小官来的痛快。”   “那这么说,我爹的本库也不如你?”   “那是自然。”   林叶儿咬咬牙,依在他怀里,“那我后日就再上门,同大夫人说你愿意去。”   “辛苦妹妹了。等会儿咱们去逛铺子,你喜欢哪只簪子,我给你买。”   “这可是你说的。”林叶儿娇笑了一声。 第29章   这头蒋玉昆辛苦得了去江南的差事,正马不停蹄地筹办着,那头林叶儿就戴着他给自家买的新首饰,漂漂亮亮地去聚会了。   她也有些小姐妹,大家平日里互通有无,也有些攀比。今日得了点翠簪子,倒是让人羡慕的不得了。   “哎呀,你这个簪子,可胜过往常的呢!”   “可不是,点翠的簪子,外头可难买,没点门路啊,哪里弄得上。哎呀。林四这个夫婿倒是贴心。”   “你这个夫婿喜欢你喜欢的紧啊!不像我家那个,只知道问我拿钱。”   嫁了人的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都绕着林叶儿走。她们大多是不得志的庶女,没林叶儿那个运气,忽然姐姐成了林妃。早些年都是泥潭里打滚出来的,嫁的不如林叶儿,自然爱奉承她。   有个不会说话的,不知是妒忌还是随口一说,又提起了江文秀,“你的嫡母待你倒好,给你挑了个县主婆婆,年年还有宫里的份例,到底是勋贵人家。”   那头有人爱奉承,就笑道:“要是她真有心,一个县主算什么?林四的亲姐姐是林妃,又从小养在老夫人手下,要不是她压着,只怕能嫁的更好呢。”   “唉,若不是承恩侯府里都是大夫人说了算,只怕我就要被她送去当姑子了!”林叶儿有几分傲气,往日里大家笑话她嫡母不慈,怕是要嫁个老头子当继室,到底轻待了三分。她总觉得被压着,如今带着点翠簪子,嫁了县马家去,又有夫婿疼爱,她自觉人生圆满了许多,不由感慨道:“不过我也不是非要嫁去什么权势人家,只要能出了林家,什么都好,在我那嫡母手下,哪还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   “哎呀,侯府里侯夫人都说不上话?”   “她巴结大夫人还来不及呢,府里头上到来往宾客,下到针头绣带,都是大夫人说了算。她就是个泥菩萨过江,保住自己就不错了,哪里敢想顾着别人哩!”   大家晓得她的脾气,但也羡慕她出嫁的时候还有十六抬嫁妆,比其他真正受磋磨庶女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你可别不知足,你娘家的嫁妆可给了十六抬哩。”   “那都是大夫人给的,和别人没关系。哼,我这个人就是直,人家对我好,我也对人家好,人家对我不好,我发达了,也别想着沾我的好处。”林叶儿得了几句奉承,话语里都有些飘飘然了,“别的不提,我回门的时候带了一车的礼,捡贵重的只给大夫人!嫡母那里,休想占了我的便宜去!”   “这……侯夫人没意见?”   林叶儿噗嗤一声笑了,“她就是知道了又如何,我送了,大夫人收了,你情我愿的,可不是给她的。她就算知道了,难不成还厚着脸去讨来?也是,她不善经济,若是没钱了,倒可以斟酌一二。”   这番话到底给人学了去,一五一十地传了起来。   大家伙可不计较到底是林四骄纵还是江文秀不贤良,大家只管说,庶女成亲了连礼都不送亲爹娘,侯爷也当个没事人,可真是一等一的肚量。女儿都看不起,要越过父母去讨好大伯,谁晓得这个承恩侯是个什么酒囊饭袋。   这事情林四得意洋洋,说过便倒头忘了,那边李平儿也听到了风声。   她年纪不大,又和林妃是亲姐妹,说话做事情干干脆脆的,也不藏着掖着自怨自艾,因此玩的好的几家姑娘虽然知道她之前是流落在农家,倒也对她并不苛责。等她们听了林四的闲言风语,便忍不住一股脑儿地都同李平儿说了。   “你们家这个林四啊,满嘴胡咧咧,可真是糟糕。”到底是未嫁人的姑娘,并不明白她凭什么嫁了人就敢这样踩着娘家了,“我都听不下去了。”   李平儿只能苦笑,“若是我母亲有意磋磨她,只怕现在她都嫁不出去呢。”   这句话是实在话,大家听罢,都觉得江文秀是个命苦的,摊上了这个庶女。   可这边李平儿为着父母忍了下来,那头在林质慎那里却闹了事情。   林质慎在读书,国子监里有些勋贵人家原本还敬着他是承恩侯之子,如今因着林四的事情笑话承恩侯软弱可欺,更纠集着故意来嘲弄他,说他父亲是缩头乌龟,说他屁也不敢放一个,林质慎听不得旁人骂自己父亲,几人便扭打了起来。   林质慎一人到底打不过,眼见挨了好几脚,旁边的同窗岑椮帮忙了,他刷的一下拔出了腰间的剑,站在了林质慎面前,呵斥道:“你们倒是好大的脸面,林妃的生父你们一口一个缩头乌龟。”   这句话极重,大家听了倒有几分收敛,互相推诿,“这可不是我们说的,是承恩侯的姑娘说的。他们教不好姑娘,怎好来怪我?”   “你可曾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岑椮振振有词,“君子不避人之美,不言人之恶。”   这倒的确如此,大家瞧着岑椮的宝剑也有几分害怕,纷纷拱手道了歉,作鸟兽散了。   林质慎被打的时候没哭,瞧见这幕反倒落了泪。   岑椮连忙扶起他,“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动不动就流泪了?”   林质慎连忙擦了眼泪,向岑椮道谢。他脾气温顺,乍然出了这件事情,就想起了妹妹的警告,哀叹道:“是我不该轻视妹妹说的话啊。妹妹说了这是祸事,我们却不以为然,如今人家都骂到我面前了……”   岑椮一听确有其事,又是好笑又是同情,他是山西都运使的幼子,因着从小就学问好,特意送来京中求学。他虽在国子监,却生性浪荡,尤爱游街骑马,以往同林质慎这样老实巴交的人来往不多。可瞧见林质慎这副模样,到底心中仗义,出手相助了,“罢了,我送你回去便是了。”   林质慎拱拱手,“岑兄,此事千万不要同我家里人提起,省得她们记挂。”   “你既说你妹妹早知道是祸事,瞧见你这模样,还能猜不出来?”岑椮哈哈一笑,把剑收了回去,“照我说,你回去坦坦荡荡地交代了便是。藏着掖着,脓包早有挑破的时候,早发现早应对啊。”   林质慎却不言语。   林质慎这边风雨凄惨,自然逃不过李平儿的法眼。她本就一肚子气,眼见林质慎被揍了个踏踏实实的,心里越发气恼了,难不成让哥哥受委屈,就给林四铺路?   这件事情又回到了林蔚之身上。   原本以为自己忍一忍就熬过去了,谁曾想林叶儿把它当作谈资,一面对大夫人千恩万谢,一面却狠狠踩着自己的面子。林蔚心中伤感,枯坐了许就,才开始琢磨着同大哥林荀之商量少和蒋家来往。   可他在这里磨磨唧唧的,江文秀却忍不住了。她本没察觉林质慎的事情,被李平儿点破,越发恼恨,直接派了林嬷嬷到蒋家县主的面前,狠狠地落了林叶儿的面子。   林嬷嬷自知是要去找麻烦的,带着两个鸡毛掸子上门大剌剌地问:“我家太太说呢,她教不好女儿,到了您府上,就盼着您替她好好教一教,谁曾想回门的时候一个两个都是不懂事的。这小辈不懂做人是一回事情,难道贵府长辈也不懂?准备礼单这样的大事情,总不能是她两个小辈来操持的吧?既然董家看不起我林府二房,便当没这门亲戚好了,日后不要打着林妃娘娘妹子的名号出来招摇,林府庙小,容不下蒋玉昆这座大佛。”   蒋家县主第一次被人这样打上脸,心里气得咯吱咯吱,可她到底没什么底气,没钱也不受蒋老爷宠爱,只有一个县主的名头能压一压媳妇。原本因着老爷抬举庶子就一肚子火气没处发,现下被江文秀这样打上脸,她就是泥人也有了火气,立刻发作起来。   只是这件事情,她不敢怪蒋庄,也不好去责罚蒋玉昆,便点了林叶儿的名字来,当着林嬷嬷的面喝斥道:“不贤不孝,你娘倒让我来管教你了!你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也敢在外诳言浪语带坏我儿名声?!”   林叶儿愣在当处,不知道这个不冷不热的婆婆,怎么忽然发作起来了。她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回应。   县主气极了,瞧见她呆头鹅的模样,站起来就拿着杯子砸了过去,正落在她脚边一声脆响,“承恩侯府嫌弃你丢人,要当作没这份亲。我看你跟着他们回去算了!呵,人家刚刚上门,怕你连回门都没处回呢!你脑子是给狗啃了?怎么在外头说自己爹娘的坏话,你是生怕娘家不记恨你是吧?谁给你的脸!”   这吓得林叶儿脸色惨白,也顾不得被杯子砸的脚疼了,“这是什么话,刚刚嫁过来两三天就要赶人,没您这么欺负人的!”   县主冷笑一声,指了指林嬷嬷,“这杀才可是说了,日后当作没这门亲戚,我怎么不能赶你回去?”   林叶儿不敢和县主闹,但是瞧见林嬷嬷就胆子大起来,一巴掌就扇向了林嬷嬷,“你这刁奴,胡说什么话!”   林嬷嬷年纪大了,可身体还是灵活了,瞧见林叶儿气得眼睛都绿了,连忙躲开,“四小姐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不清楚?您要真打算回去,也别来咱二房,大房等着您和姑爷献殷勤呢。”   林叶儿没打上,心中越发气得厉害,可听到林嬷嬷的话,心里也隐隐生出了几分羞窘,羞愧之下,越发不肯认错,“不过就是去大房请了安,算什么事。”   林嬷嬷冷笑一声,“养条狗还知道不对主人叫唤,四小姐好大的脸面,踩着二房的脸子往大房上攀,送去大房的礼比节礼还厚,您当谁眼睛是瞎的不成。”   “爹呢,爹怎么说?”林叶儿聪明了一回,“你这个刁奴定然是受人指使,竟敢瞒着爹来蒋府闹事,等我回去和爹说,定然把你发卖出去!”   “吃着奶喊娘,放下奶骂娘,四小姐打的一手好算盘哟,您踩着咱二老爷脸子去大房献殷勤的时候,怎么就不记得亲爹是谁了?”林嬷嬷啐了一口,“嫁了人就是蒋家的媳妇了,县主若是有心,还请多多管教,不要给蒋府丢人了。”   林嬷嬷拱拱手,也不等县主送客,转身就带着两个小丫鬟往外走。   县主追不得她,气得咬牙切齿地盯着林叶儿,“好,这可是你们承恩侯府说的,我这就好好替你们教教女儿!”   林嬷嬷早就看林叶儿不痛快了,这回添油加醋惹得县主一肚子火,她就带着一肚子舒畅回了承恩侯府,一五一十学给了江文秀听。   江文秀越听越解气,如果是自己去,可没有林嬷嬷会骂人呢!只可惜没能亲眼看着林叶儿和蒋家县主的羞愧模样,可惜了!   那头林蔚之半晌都不知道怎么和兄长开口,那头李平儿托雪娥找了玩得来的丫鬟,把事情悄悄告诉了老夫人。   老夫人知道后,破天荒地说了大夫人的不是,还拉着江文秀的手,劝她不要往心里去。   江文秀哪敢蹬鼻子上脸,她早听女儿说了,这件事情归根结底是林叶儿夫妇的错,就算大夫人受了这份不该受的孝敬,作为弟媳也没办法指责,自然就不能受大夫人的赔罪,“多亏了大嫂替我们解决她的婚事呢,我哪里敢怪嫂子。只是林叶儿到底不懂事,踩着老爷的脸子,我不能不替老爷辩解一回,不然满京都都要闹承恩侯府的笑话了。”   大夫人脸色尴尬,陪笑了两声,“我只以为他给你的礼更重了,还以为是个好的,谁曾想……唉,真是害了我了!”大夫人把礼退了回蒋府,又送了好些字画首饰给李平儿,将这件事情盖了下来。   府里头倒是不敢对二房不恭敬了,原本以为是软柿子,不曾想也是会发火的。反倒是蒋玉昆心里知道大事不妙,想要亲自上门赔罪,可江文秀不愿意。   林蔚之不知道如何躲开这个巧言令色的女婿,索性请了外调,打算跑去巡查兵器制作的地方了。   李平儿和林质慎瞧见林蔚之天天起早贪黑就为避开蒋玉昆,担心蒋玉昆这个厚脸皮趁着爹爹外调真追过去,爹爹扛不住,于是也闹着要一块去外调的地方。江文秀一个人在承恩侯府呆着也嫌烦,索性一家四口齐齐整整,一块去出公差了。 第30章   蒋玉昆偷鸡不成蚀把米,投名状没递成功,只怕短时间里头,大房为了兄弟和睦也不敢抬举自己,谁曾想一直老老实实的岳父来了这手?!   蒋庄也没想到儿子马失前蹄,害的自己损失了不少,对着儿子和新妇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县主见状越发大胆,每日使唤林叶儿伺候用餐布菜,自己吃完了,才许林叶儿上桌。   林叶儿辛辛苦苦伺候婆母吃完饭,就对着一桌子残羹冷炙,怎么也没有下口的欲望,想要闹起来,王嬷嬷却先喊住她了,“您闹起来也回不去林家,左右都是丢自己的人。林家您可回不去了,姑爷那儿还生着气呢。”   林叶儿就像是草叶子失了水分,一下子没了气力。是了,她得罪了娘家,想回去都不成的。就算闹起来了,还能去哪里?等着她的说不定是更严厉的处罚呢。她第一次觉得江文秀这么狠,下手根本不留情面。   林叶儿咬咬牙,怎么也不肯吃这顿冷饭,要丫鬟去厨房给自己提一碗面来。   丫鬟过去了,不久又回来了,“厨房说要一百个大子。”   “我饭没吃呢,怎么,它大厨房做饭还要钱了?”   “这不是饭点了,您的例份说是送过了,再点就不能叫公中出钱……”   林叶儿摆摆手,心里烦躁,但饭还是要吃的,“一百大子就一百!”   “面要三百大子,打赏的一百大子……”丫鬟讪讪地回道。   林叶儿瞪大了眼睛,“四百大子都能吃一只鸡了,怎么,她大厨房是用人参煮的面不成?!”   丫鬟没敢说话。   林叶儿气极了,今日婆母当着妯娌的面,只叫她一人伺候饭菜,布菜辛苦,连一碗面条都吃不着,她自然是不肯忍受的,“今天大厨房这样打我的脸,明日是不是烧水我也得花钱了?我这就去大厨房问问看,是不是蒋府的奴大欺主了,连饭都不给媳妇吃一口。”   王嬷嬷本想劝阻,做人家媳妇的,不过是布菜了一日罢了,算得了什么。有些人家做规矩,早上天不亮就要起来伺候婆母,晚上天黑了还要在屋子里纺布,明明是富贵人家不缺人手伺候,可婆婆顶着孝道,强压着媳妇做这些,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王嬷嬷很快又收了手。她已经劝过一回,尽了本分了。林叶儿的事情办的不体面,连累着大夫人都丢了脸,她是大夫人的人,自然不痛快,活该林叶儿多受些磋磨。   林叶儿也不管这些,带着丫鬟冲到了大厨房,劈里啪啦就开始砸东西,直闹了个人仰马翻。大厨房可是蒋老爷自己的人,闹起来也不怂,直接跪在大老爷面前哭诉。   蒋老爷不能直接骂媳妇,就冲着县主一顿脾气发了,又是说她宗室女的身份没有用,一点帮衬都没有,又说当年花钱买她还不如买个管事媳妇,一点用都没有。   县主本就没又底气,她生得普通,父王不过是个宗亲郡王,十年八载的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因着拿了蒋老爷一大笔聘礼,从不肯说蒋老爷的不好。只是县主到底也是有脾气的,蒋老爷生她的气,她自然也能找林叶儿的晦气,大手一挥,连带着蒋玉昆也叫了回来,一块儿送去祠堂跪着。   县主另外吩咐了,让林叶儿每日请安前就亲手做羹汤,每月抄十份经书修身养性,另带着缝三双鞋子和布菜,夜里还得给婆婆按脚,婆婆不睡,她就不许睡。   林叶儿险些没有叫出来,她新婚燕尔不和丈夫过夜,去伺候她一个糟老婆子?县主晚上没得事情做,她可有的呢!   林叶儿当即就要站起来向县主发火,却被蒋玉昆猛地喝住了,“叶娘,不要莽撞!”   “我这是要被老虔婆欺负死啊!你看她说些什么,她不睡,我就不许睡,公公平日是不去她的房间呢,若是去了,我做媳妇的也看着?”   蒋玉昆被林叶儿这句话说的面色忽红忽白的,僵硬着脸说:“母亲惩罚太过,我自会去劝父亲,只是你初做新妇,须得有个磨合,如今我们势弱,暂且忍让才是。”   “我在承恩侯府都没这么委屈过!”林叶儿猛地喊出了一句,她愣在当处,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似乎大夫人说的的确对,江文秀虽然不喜欢她,但是从没有故意磋磨她。   县主说的这些事情,江文秀一样都没叫她做过。   林叶儿乍然想到这里,背后一片冷汗,叫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多想下去了   两人因着林叶儿这句话,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蒋玉昆不知道林叶儿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时候不夹着尾巴做人,难不成还想着让整个蒋府都怕她一个庶子的妻子?!他心里觉得妻子太蠢,好不容的差事都能给她弄黄。“要不是你非要在外头吹嘘,这事情能被发现?我们本就理亏,现在闹起来了,最后只会指责我们不孝,指责为夫夫纲不振,你在府里就有面子了?”   林叶儿看着丈夫冷漠的脸,似乎觉得他像是换了个人。她退后了两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啪啦啪啦地往下落,“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刚刚才嫁过来,要是现在不争一争,以后府里头不是人人都能踩我一脚?!”   蒋玉昆看着林叶儿一脸伤心决绝,到底叹了口气,心知她的确是受了委屈想不通,只能自己伏小做低了。他转而拉着她的手,陪笑道:“我知道叶娘你辛苦了,为了为夫受了许多委屈,可眼下我们什么也没有,只能徐徐图之了。我们如果要争,手里也得有底牌啊,如今承恩侯府不肯帮着我们出头,难不成我们就靠着声音大,靠着能闹?”   林叶儿一愣,她在承恩侯府习惯了这个做派,倒不曾想到这些,“我是蒋府的媳妇,蒋府为了名声也不好苛责我。”   “蒋府的名声,县主可不在乎呢。可如果是不孝压下来,你我的子女都一辈子不能翻身,那可如何是好。”蒋玉昆苦笑一声,蒋府没有做官的人,也不是本地的乡绅豪奢,名声不顶什么用处,但是不孝的帽子压下来,他们夫妻能直接去牢里吃饭了。   林叶儿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她张了张嘴,眼泪盈眶,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这明明是花团锦簇的蒋府,明明她嫁过来的前几天一切都好,父亲悄悄补贴,公婆也不多苛责。怎么回门之后,一切都变了呢?!   蒋玉昆本想劝林叶儿回去和江文秀拉拉关系,最好磕头磕出血那种,求着林侯爷替自己说话。可瞧见她这副神思不定的模样,心里知道让林叶儿回去只会越来越糟,只能先稳住她,便咬咬牙,自怨自艾起来,“都怪我没本事,日后日子好了,不会再让你婆家娘家两头受气。”   林叶儿这才收了眼泪,看着温柔的丈夫,应了下来,“我为了你能忍下去,只盼你记着我的好。我连江文秀的气都不肯忍的,为了你,我愿意向县主低一头……”   “娘子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蒋玉昆眉开眼笑,“玉昆定不相负。”   自古做媳妇都是要忍的,林叶儿安慰自己,忍一忍,等蒋玉昆找到了办法,自然会好的。她选了他,他就一定是最好的。   两人靠在一起,在祠堂里静静跪着,肩膀挨得很近,心却离得远。   心里到底有些失望和难受,晚间对着林叶儿自然温柔不起来。蒋玉昆不好对着妻子冷脸,又听闻岳父一家子都外调出去了,根本接近不了,便寻着机会往外去,又和从前一样流连纨绔子弟的圈子,做起帮闲来。   纨绔圈子倒是听说了蒋玉昆的笑话,他们说笑归说笑,面上闹得开心,心里还是瞧不起这副做派的,“你这妻子也是不会做人,怎么弄出给大伯母的节礼比亲爹娘还要厚的事情了?听说原本在林府就是不受宠爱的,故意借着三朝回门去教训嫡母一顿吧?!”   “怎么着也是林妃娘娘的亲妹子,想来生得肯定不俗。我看玉昆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是了是了,也不知道林府的其他姐妹是不是都生得如此绝色,听说林家大房和陆翰林定亲了,到时候咱们一块去凑凑热闹。”   “那咱们玉昆和陆翰林也是亲戚了嘛,以后读书可要用心。”   蒋玉昆连连拱手,忙道不敢,“哪里敢这样攀亲戚。”他心里也苦,如今妻子的名声在京都越传越不好,可要是他真的解释礼单分了轻重是因着想要攀附大房,那在京都他就不要混了,林府大老爷第一个就要掐死他。   如今承恩侯府的手脚利落,派人去蒋府训斥了一通,大家都当作是林家的四姑娘不满嫡母借机发作,故意踩二房的脸子,倒是让他松了口气。只是他心里也有几分盘算,难不成自家的岳父还是个有手腕的,只是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   江文秀的作风大家也知道,不是个周全人,平日里对庶女就是不闻不问的,但是婚事能交给大房来决定,嫁妆能凑到十六抬,哪一桩都不像是私下怨怼的模样。京中还有的夫人拿着林叶儿做案例,说就是说江文秀待庶女太宽和才惹了坊间笑谈罢了,“就是嫁给了贩夫走卒又如何,就这样安排了,庶女难不成还能有意见?!侯夫人还是手太松了,让个庶女蹦跶出这样的丑事来。”   大夫人心里其实更生气,原本她也没想到二房竟然会闹起来了,不仅险些坏了事,还让林家姑娘的名声有了些碎嘴。结亲不成反成仇,真是一桩祸事。   大夫人担心影响了自家女儿的名声,心里恨得紧,“作死的林叶儿,和臭狗屎一样损人不利己,早知道还不如打发去庙里头呢!”   但是林湘颂不以为然,“陆猗不是在意这些的人。”   “他亲娘保不准就看轻你一分,再说,以后妯娌来往说你家四姐姐不知礼数怎么办?”大夫人恨铁不成钢,“翰林家的最重名声,你可紧醒些,别同那没脸没皮的一样。”   “那您当初就别收礼嘛。反正做都做了,再解释也没什么用,倒不如等着风声过去。反正以后我也不会和四姐姐有什么交集。”林湘颂想得开,她和陆猗有一辈子呢,这些事情纵然让她难受,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大夫人张了张嘴,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说,丈夫说坏了兄弟情,女儿说自己不规矩,坏人都让她做了,“算了算了,不和你说了!”   好在江文秀跟着林蔚之去了并州,不然外头议论,大夫人恼怒,她应对起来脑袋都要疼起来了。   林蔚之管的兵部库房,一般情况是收各地送来的铁器盔甲,这些收上来的时候都是要同意查验,并不需要去当地逐一去查看的。但是库房里有一般兵士用不到的长刀和锁子甲,这些是定期要去抽查,看看技艺和水平是否正常,能不能增产。   锁子甲工艺复杂,做一件需要耗费百多步骤,一年满打满算不到两万件,普通士兵是没资格穿的。并刀则是刀面如雪,破风有声,在富贵子弟中享有盛名,战场上因着拼杀冲撞用的不多,所以多数是供给贵人佩戴。   林蔚之挑的并州,正好就能同时查看长刀和锁子甲,他本来就是个闲职,和上司报备后,就领了今年去查勘的任务,连夜上路了。   林质慎第一次跟着父亲出去做事,心里很是激动,一路上出谋划策,还频频举例,弄得像是包龙图端砚破案一样。   林蔚之对查勘的任务并不是很上心,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本库能管得着的。如果面子上能抹平的,他反而要表现去挑破了,那才是惹祸。   林蔚之有自己的想法,很认真地对着儿子解释:“每年并州多少人产刀,产量何止这样少?最好的刀,往往都送不到兵部,并州知州自己还恨不得上供呢。上行下效,总有那么多漏洞的,你爹我就是个浊吏,管不了这么大的事情。”   林质慎愣在当处,“可是,可是,您的职责不是”   “我的职责是巡检,去看看工坊是不是照常,工艺是不是如旧。其他的事情,我不能管。”   林质慎眉头一皱,显然没想到亲爹是这样做事情的,“我觉得爹你这样不对。要是人人都是你这样想”   “要是人人都是爹这样的官,说不得还好,”李平儿哼了一声,“胥吏横行乡里,鱼肉百姓,高官不计民生,只为争权,爹爹不为权不为利,实在做好本分事情,我看就挺好的。要是人人都是这样,早就河清海晏了。”   江文秀不懂这些,看了看李平儿,又看了看林质慎,“你们兄妹一人一个说法,那你爹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呀?”   林质慎想了想李平儿的话,“我觉得不够好。”   “身居要职的人,这样不好,因为不作为就是误国。但是手里握着小权的,这样好,老老实实做好本分事情,不要越职,才能让官场的规矩顺顺利利跑起来。”李平儿细细和江文秀解释,“话不是那么说吗,如果不能治国平天下,那么就要把自己家里头弄干净。”   林质慎哼了一声,“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差不多意思。”李平儿脸色微红,她最近才读书,很多经义背得磕磕绊绊的。   林蔚之叹了口气,耐下性子和长子解释,“我要是有本事,自然也想要处处管一管,见到不平事就要出声。可是我没这个本事,要是还大包大揽,就是自寻死路了。”   李平儿这些日子来已经和林蔚之很要好了,自然看不得亲爹自怨自艾的样子,“爹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林蔚之心里也暖和,他孩子虽多,却没几个像是李平儿这样处处都维护自己的。他甚至想,在清河县的那家人真会教女儿,孩子不仅心思正,而且还贴心。但是他又看着李平儿和长女相似的脸,心里生出了许多骄傲,到底是自己的孩子,都是这样聪明。   江文秀心里觉得林质慎还是个愣头青一样的小伙子,想事情还不如小姑娘精明,恨得戳了戳他的脑袋,“一天到晚给你爹找麻烦。” 第31章   林质慎想要解决并州的不平事,难免让李平儿想起了那日街头撞车的李梅香。   后来京兆府尹上门来承恩侯府解释过,林蔚之也没有瞒着女儿。事情的确是真事,李梅香父亲的宝刀被夺,还损失了一大笔金帛。   只是李梅香的父亲是并州出名的大户,当时少监王良当时奉命监军,途径并州,得了当地胥吏的盛情邀请。   李梅香的父亲见此贵人,希望献上宝刀,另备了一大笔银子和布帛,借王良谋一个好的官身。王良本也是熟门熟路做这些事情,可偏偏李梅香的父亲只是乡绅,不能直接献刀,便找了中人,借着当地胥吏的势去送礼。   原本万无一失的,偏得胥吏瞧见金帛心动,又正逢历年来并州没有好刀献上去。胥吏心中一动,便将金帛和宝刀一块昧下了,使人将宝刀送给了上司。并州常年没有这样的好刀了,难得能找到一把,如果献上去给贵人,就算是整个并州的功绩。   于是这把宝刀,就不算属于李家了。   宝刀没了,大半身家也没了,李梅香的父亲定然不肯善罢甘休。为了止住李家的口,胥吏强行给李梅香说婚事,又处处给李梅香的父亲添堵,甚至让他去做城门巡,不许赎金。城门巡类似徭役一般,只是换了个好听的名字,也不必徭役要背井离乡。   这个差事原本是那些不想去徭役的人求着挂名的,并不是当真要日日巡查。可胥吏下了死手,不仅压着李梅香的父亲日日巡走,还不许他用金银相赎。   李梅香的父亲眼见情况不对,又受不得城门巡的差事太辛苦,于是悄悄从亲戚那里打听,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打听到了宝刀的去向。他早早防备有着这日,于是私下准备了路引,为了免于一死,悄悄带着女儿上京都,想要求个明白。   到底这些日子的变故和风波太甚,惹得李梅香的父亲生了病,临近京城就去了。李梅香不甘心,回到并州就是家财散尽被迫嫁人,到京中勉强还能一搏。只是这件事情报给官府或者其他贵人,都不一定能上心,李梅香便在家仆的帮助下,选定了年纪小名声又不错的平远侯世子,想要演一出戏来博得他的关注。   可惜半路上出了一个杨大公子,李梅香又发狠撞了承恩侯府的车。   这件事情最后也没个章程。宝刀去了哪里,谁又敢说出来?连并州府衙都想要夺走的宝刀,怕不是极好的。   李梅香又是故意碰瓷,虽然是求公道的心,可倘若京中人人都如此,贵人岂不是人人自危?   这件事情说起来也难,按照京兆府的惯例,就是谁弱打压谁的气焰,将事情压下来。可李梅香不知道受了谁的点拨,之后口口声声说本来打算借着少监的手送给天子的,如今却被浊吏硕鼠夺走了,那情况可就大不一样。   李梅香的父亲原本只是献刀给王良,此刻却画锋一转,说是要献刀给天子,又称自家的宝刀乃是并州第一刀,那情况可就不同了。堪配天子的宝刀,如今被官员所欺瞒,那朝中又有多少事情,是天子不知道的?!   一来二去之下,甚至引起了御史的疯狂撕咬,闹得并州司州都被洗牌了。最后宝刀的去向是上供天子,信差为盗匪所杀,不知所踪。   到底都是上呈天子,事情倒也压了下来。虽然填进去十数条人命,却将事情压在了并州内,并没有牵涉京中。   天子到底是心有不满,着使者问罪并州司州。并州司州一换,自然从中生事的胥吏也跑不了。如今的并州司州是新官上任,其他留下来的胥吏再蛮横,也暂时敛旗息鼓,不敢乱动。   一件小小的碰瓷案子,竟然险些牵扯了朝堂风云。   李平儿想了又想,总觉得其中有蹊跷。   这件事情,到底有没有人主导呢?并州民风彪悍,李梅香父亲不过是乡绅人家,带着女儿离开并州,倘若没有人护送,怎么能如此顺利入京。   京中的水太深了,牵一发而动全身,这让李平儿也不自觉打了个寒战。承恩侯府不过是架子光鲜,真遇上了这种事情,自然是越远越好才是。   但是李平儿想不到更深的事情了,只是如果并州真要有不平事,也不会在此时此刻,更不会找上父亲这样的小官才是。   不过也由此可见,并州的刀是真的好刀。   林蔚之对冶炼倒是略知一二,他因着林妃的恩泽到了兵部,并不敢和同僚太亲近,因此闲暇时候也学了不少东西,对李平儿说起并州的刀谱来头头是道。   并州刀虽然名声在外,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炼出好刀。有的人擅长火候,有的人擅长寻钢材,有的人千锤百炼,有的人别具匠心……纵然同饮并州水,同用并州铁矿,可并州刀在不同工匠手里,做出来的模样和成品都是稍有差别的。   从前有干将莫邪为了炼剑跳入火中,也有大师为了炒作自家不世出的宝刀说师承嵇康,佩之有林下风气,或者说染血沙场,斩敌军千人。   但并州刀光如白昼,舞动如水,隐隐有寒光,可谓每一把都是好刀。能从并州刀中被称作一句宝刀的,不止是装饰好看,想来是吹毛断发,其利惊人。   一家人听罢林蔚之的描述,对并州都充满了向往。   但是林蔚之画风一转,反倒是十分叹息,“然而并州刀如今却不多了。”   并州的刀是好刀,水是好水,因以往靠近凉州,打战常用并州刀,历经多代,技艺已经十分成熟。可随着盔甲越来越精良,并州刀再锋利,也不如铁锤铜球来的厉害,甚至□□都比并州到更实在,慢慢产量也变少了。   偶尔也有铁匠炼出了极好的并州刀,都是要上献出去,自己不敢留下的。   林质慎本是不信,堂堂并州的工匠,怎么可能不做长刀改卖剪刀了呢?   可等到林蔚之带着儿女在并州街道上穿行,所见的却不是盛传的尚武风气,而是一个个卖剪子的摊位。   一个个小摊贩叫嚷着自家的剪子,或者是黄家出的流光剪,新嫁娘必备,又或者是李家做的兰花剪,上面还有兰花的纹路呢,看着就高级。   另外还有不一色的小刀、菜刀挤挤攘攘,摆了一桌面,可到底没有剪刀来的好看。   一个小摊贩笑眯眯地拉着一个走街郎问:“小哥,准备出去卖剪子呀?”   “是哩,外头的人都喜欢咱们的剪刀,连那些大户人家也在用。”   “生意这样好啊?”小摊贩有些眼红,“上个月才见你回来,这个月就要出去啦。”   “不瞒老哥,外头卖的好着呢,一把并州的剪刀能用十来年,小娘子都挣着买。要不是路远,我恨不得天天都出去哩!”   小摊贩啧啧了两声,但到底有些害怕背井离乡,又开始大声叫卖起来。   林蔚之看了看街道上的场景,心里很是明白,“并州的剪刀极其出名的,有‘并州一把刀,剪断黄河水’的说法,说的是它锋利又耐用。如今并州刀产量少,又不好卖,铁匠人家索性做剪刀了,卖得好,需求也大,家家户户谁没把剪刀呀。”   瞧见街道挤挤攘攘热闹非凡,应当是生意好,百姓日子过得高兴,林蔚之赞道:“并州能有这样繁华,难以想象。”   “本来还以为十分贫困呢,这样看来倒和京中能比上几分了。”江文秀随即夫唱妇随。   林质慎撇撇嘴,“这哪能和京都比,走了大半条街,连个书铺子都瞧不见,就连那些绸缎都是大红大绿的,一点都不好看。”   江文秀被忽然叛逆的儿子触了一下,一时找不到话去训他。   林蔚之倒是不以为意,“这些摊贩是和工坊绑在一起的,工坊不允许私自出售铁器,后来虽然剪刀放开了,但也只能找相熟的摊贩来出售,所以街道上摊贩多。之前那些走街的货郎,就是从这些摊贩里收货去卖。书本铺子是高雅的事情,不会放在这些走街郎来往的地方。”   林质慎点点头,“那我们去看看本地的士子?”   “先吃饭,你妹妹第一次出门,别累着了。”江文秀拍了拍他的脑袋。   李平儿和江文秀很少出门,难得来一次并州,便想要吃些并州本地菜式。小厮去打听了,这条街最热闹,不少富商来往也是在这里,出手阔绰,酒楼的生意也好。   一家人瞧着酒楼的生意热闹,心里不自觉轻松了许多,索性也不带仆从,找到了小厮打听的临街的铺子,点了六七个招牌菜坐着吃吃喝喝。   江文秀看着菜单先是惊了一下,“饭菜价格倒是和京中差不多呢。”   林蔚之不以为然,“毕竟是离着京都太远,这里也不怎么产粮食呢。”   可等菜送上来,江文秀才知道,这些价格倒也实在。   因着并州的饭菜都是大盆大碗大碟子呈上来,就是一盘酱肉,都比京都的多了两倍有余。   李平儿瞧了一眼周围,就算是士子,身量也比江南人高壮,吃的自然多些。   “走摊应当便宜许多。”李平儿朝着楼下招招手,扔了钱下去,下面的走摊老板灵活地绑了四份果子和热汤,随着找地零钱一块用篮子又吊了上来,分量普通,但价格的确便宜了许多。 第32章   酒足饭饱,几人吃着果子说闲话,林质慎瞧见母亲和妹妹喜欢聊方才的剪子,又特意去楼下买了两把兰花模样的剪刀,哄得两人眉开眼笑。   “这剪刀真的好看,看来只要有门手艺,做什么都能养活自己,”李平儿对自己学做糕点手艺的目光很是赞赏,因此见了工匠转做剪刀,心里也很佩服,“并州的炼铁术好,想来用在哪里都合适。”   林蔚之叹了口气,有些遗憾,“这也是坐山吃山才行的,不过做剪子可比做刀容易多了,慢慢的,只怕大家都知道并州剪刀,而不知道并州长刀了。”   “这是好事情啊爹爹,百姓过日子要剪刀,打战才要长刀,可见如今是战事变少了,百姓的日子更好了。”   “哼,不过是小儿之言。”那头传来一声冷哼,却是一个丈八大汉,脸上络腮胡子,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模样,出口的声音却稍显稚嫩。   李平儿瞧见这人也觉得有趣,“那你倒是说说,我哪里说的不对?”   “如今且战且退,年年纳银,并州不产刀,不是因着没战打,而是因着不敢打战。”   李平儿不太明白这些,“打战要花钱,纳币也要花钱,那不做长刀做剪子,能给国库纳更多的税,这不是好事吗?并州刀如今已经不是杀敌的利器了,改做剪刀后,百姓不必死,国家也慢慢在变强,总有反扑的时候。”   “胡说八道!”大汉气得脸都红了,“还不打就退缩,不仅是要给人送钱,还是要给地给人,拿着边境百姓的命去填的,你们在这里端坐自然感受不到,反正番人杀又杀不着你们!”   林质慎脸色一变,“你这说的什么话?!”   “我哪有说错?!”大汉气呼呼地站了起来,连带着桌上地酒壶都撒了一地。   李平儿拉了拉他的袖子,冲着大汉行了一礼,“是小女妄言了。”   又冲着旁边的小二道:“给这位壮士再上一壶酒水和卤肉,算在这桌。”   林质慎想要说些什么,被李平儿猛地瞪了一眼。   大汉这才脸色好看许多,可还没等他吃上几口,那头走上来一个青年人,也是一身的腱子肉,冲着他笑了出来,“舜臣!”   “种六哥!”大汉高兴极了,站起来的时候又带着桌上的饭菜酒水倒了一片。只是他也不管这些,扔下二两银子,就笑嘻嘻地和青年人一同走出了店里。   林质慎心里不满,但妹妹已经道歉了,大汉也走了,“咱们又没错,为什么要给他道歉!”   李平儿白了他一眼,“你打得过他?”   林质慎摇摇头。   “那为什么非要和他说道理辩一个对错?”李平儿摇摇头,“谁对谁错又有什么用,别搞得和酸秀才一样。”   林质慎瞠目结舌,没曾想平素能说会道的妹妹竟然是为着这个原因道歉,“怎么可以这样呢?”   “这可不是京都呢,报名号不管用。爹连个小厮都没带,人家一人打你四个都有多,还不老实点。”李平儿叹了口气,“再说了,个人都有个人的看法,我们不曾经历过人家的事情,怎么知道人家说的是对是错。”   林蔚之倒是十分认同李平儿的退缩,“好汉不吃眼前亏,并州到底曾经产刀,说不定民风尚武,下回得要个包间带几个小厮才是。”   林质慎只觉得从李平儿揭开了蒋玉昆这件事情的遮羞布开始,全家都让他感觉不一样了。父亲似乎变得没那么严肃,母亲也不再是那么不顶用,连带着乖巧的妹妹一下子像是个生活经验丰富的大姐姐一样。   他挠了挠头,不知道为什么,想要用经义里的道理教育妹妹,却发觉对方根本不想听。   林质慎觉得很苦恼。   林蔚之吸取了教训,点了两个小厮,换了官服,这才带着林质慎和李平儿一同去铁匠工坊。李平儿到底是女孩子,不方便去都是男人的地方,但这不妨碍她换了男装,死乞白赖地非要跟着林蔚之去见见世面。   自从上回在天香楼吃的好,林蔚之就像是得到了点拨,频频带着妻子儿女出来吃饭。三五回后,李平儿是吃准了林蔚之的性子,面上看着严肃不苟言笑,其实很好说话,也不怎么自律,只要你耍赖闹腾,他拿你没办法就会依着你了。   林蔚之去的工坊自然不会是热火朝天民工都在做事情的那种,而是有专门的胥吏拿着做好的长刀献给他查看。   林蔚之按例问了几个问题,诸如产量如何,质量如何。   胥吏一边喊苦叫惨,一边说不负重托到底是完成了今年的任务,另送了一把打造好的长刀献给林蔚之,说是让他带回去观赏查验。   林蔚之应了一声,便端茶送客了。   “爹,我们这就算是看过了?”林质慎瞪大了眼睛。   林蔚之点点头。   “那倘若下头欺瞒呢?”   “但是今年的长刀已经做好了,欺瞒又能如何?”林蔚之不太明白儿子到底想要看什么。   林质慎挠了挠头,“不是该去走访一下铁匠,了解一下是否有困境?”   “我可不是并州的官,就算真的有问题,我能如何?”林蔚之苦笑一声,有些事情他管不了,也不能管,可惜女儿都明白的道理儿子却不懂,“你啊,日后做官了可如何是好啊。”   林质慎抓起了那把长刀,“可这把刀价逾十金,一个胥吏三五年的收入也买不起,他轻轻松松便送给您了,可见这把刀并没有花钱。工匠做了刀却白白送了出去,这钱又该谁出呢?”   李平儿叹了口气,她出身乡间自然知道疾苦,这些胥吏随手便能送出这样的好刀,说里头没有猫腻,谁敢信?可是底下自然有底下的规矩,世间的胥吏也不过如此,“爹,要不带哥哥去铁匠工坊看看吧,他常在富贵乡,可不想爹您做过百姓官,知道民间疾苦。”   “这……”林蔚之被女儿这么奉承心里有些得意,但是面上却不显,他虽然做过县令,却不怎么经实务,一点底气也没有,“不太好吧,士大夫”   林质慎不服气地顶嘴,“咱们算什么士大夫,一个进士都没考着,人家都把咱当宗亲呢。”   林蔚之对着日渐气焰旺盛的儿子也没辙了,索性带他去铁匠工坊那里熬一熬,吃吃苦才是,“行,你要去便去,别给我惹事。”   林蔚之又派小厮去寻了管工坊的胥吏,说是儿子对做长刀感兴趣,让人带他去见见工坊。   胥吏最是擅长迎奉,瞧见林质慎是个不谙世事的贵公子,心里便猜测他想要的并不是查看工匠技巧,而是想要见见世面,连忙应下来,带着林质慎和李平儿去了刀池。   林质慎虽然嘴上说想要了解民情,但是真去了刀池,显然就兴奋了许多。   “这里放的都是历年来的并州刀,有的是马刀,有的是短刀,都是依着需求做的,取头一批的存在此处,建成了刀池。”   一百来把刀子寒光闪闪,俱是倒插在铸铁泥里,显得虎虎生威。林质慎看了又看,就像是狗熊瞧见蜜糖一样,恨不得粘上去。   胥吏细细说道,“前些年马贼泛滥,并州进献的□□就稍稍弯曲,最适合斩敌军马蹄。后来军中缺马,敌军的马都是要收缴的,一匹凉州马,二十金箔绢,□□因此就不盛行了,转而是弓箭和盾牌大行其道。”   “原来如此。”林质慎看了一眼这个胥吏,倒是个能干人,言之有物。   李平儿对这些倒是有些唏嘘,并州刀如此丰富,如今却满街都是剪刀了。她想起大汉的话,“如今且战且退,年年纳银,并州不产刀,不是因着没战打,而是因着不敢打战。”   要是照她看,小老百姓不经历战事才是好。可瞧见这些并州刀,她心中也隐隐有了英雄末路,没人迟暮的痛惜。   她觉得林质慎不谙世事,自己是不是也犯了一样的错,拿着州县太平百姓的心态,去看待那些守疆驻土的卫士?!当年尚能斩下敌马,如今却不得不以市换钱。倘若长此以往,岁币增多,只怕还是要从税收上做功夫。   李平儿心里有些沉重,她再看这些寒光闪闪的刀,便觉得上面沾满了血泪,却无人听诉。   林质慎见过了刀池的富贵,再去简陋的铁匠工坊里,的确就提不起劲儿来了。   铁匠的工坊有数座,多是一个村落或者一族人都在里头,领头的手艺高超,就控着火候和最后的步骤。技术不好的就烧煤烧火,刀做完了就做做剪刀谋生,倒是没什么特别的。   这些领头人瞧见胥吏倒是十分惶恐,知道并不是要加量产长刀,都松了口气。他们依靠着官府,能正正规规地做铁器,比如做剪刀或者铁锅之类的卖出去,但是每年工坊都有生产长刀的数量和质量要求,若是达不到,惩罚也是十分严重的。   他们这些村子和族人不谙生产,不管田地,就是靠着一门手艺和官府的庇佑活下来。如果真的得罪了官府,迟早得玩完。   因此林质慎想见的那种诉苦和抱怨根本瞧不着,这些人虽然一身的热汗和腱子肉,面上却是毕恭毕敬,对胥吏也是十分客气周到。   林质慎几乎是落荒而逃。   李平儿收获了很多,林质慎收获的也不少,他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所谓的做官之道,没有那么想当然。   林蔚之看着儿女都是心思重重地模样,心里也十分感慨。谁年少的时候不曾有过英雄梦?最后被现状一步步磨平棱角,能不犯错就是极好了。 第33章   林蔚之的事情做完了,按理说可以在并州游玩一番再考虑回京的事情。   只是江文秀心里惦记着清河县县令及夫人年后要到京都的事情,催着林蔚之早早回去,“人家替我们找到了女儿,且不说帮个手,就是送谢礼也是要的。”   林蔚之连连称是,本想说不急着回去,写信和大哥好好说一说,看看有没有办法,可想到如今和大房的关系稍稍微妙,倒不好轻易开口了。   江文秀瞧见丈夫犹豫,催促道:“这有什么难的,无非就是先见见他们,看是想继续做县令,还是想要外调。能帮就帮一帮,帮不了给人家牵个线有多难的。”   林蔚之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也对,那我们早些回京便是了。”   江文秀又啧啧称赞了两句,“出来一趟,我看慎哥儿还不如萱姐儿稳重,说不得是经历太少了,晚些时候若是有机会,你还是多带他出来见见。我看这几日,他似乎就长大了许多,也不像从前一样只知道吃食玩闹了。”   “我瞧着萱姐儿也有些不一样了。”林蔚之笑了笑。   江文秀倒没这么觉得,只是瞧着父女感情好了许多而已,“好了好了,咱们早些上路吧。”   林蔚之带着家人整顿好事情往京都赶的时候,正是春种时分,并州附近忙着种地的人却少了许多。沿街贩卖剪子的小商贩大多出去了,连着许多壮汉在铁匠铺子里做事,田地开垦便也不如其他地方火热。   李平儿有些心疼这些地,如果常此不耕耘,只怕后来会渐渐荒芜。   就在一家四口晃悠悠过山谷的时候,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哨子声。   李平儿瞪大了眼睛,一把扯住了林蔚之,“爹,这是猎户的哨子,春日是不打猎的。”   春天里猎物大多熬过了苦冬,身形消瘦,更加之熊和蛇都钻出来了,不是打猎的好时机。就连李二壮春日都是极少上山的,他们要忙着种地,虽然偶尔也会去山脚掏鸟窝,却根本用不着猎户的哨子。   这是要打熊或者猎野猪才会用到的。   李平儿咽了咽,翻身从暗格里掏弓箭和长刀。   林蔚之到底是经历过清河县乱民的人,猜到可能不对,连忙吩咐小厮和护卫围住马车,自己也握紧了并州的长刀。   李平儿捡了一把弓箭递给林质慎,自己也拉满了弓弦,“娘,你不要怕,就坐在这里。”   江文秀心里乱作一团,本想抱着女儿不要胡闹,可瞧见她弓箭拉的好,心里却忽然安定了许多,也跟着捡过桌子上的一把小刀。   也就是这一刻,江文秀忽然思绪纷飞,似乎到了当年的清河县一样,“你们不要担心我。要是出了事情,蔚之你带着孩子先走。”她握紧了小刀,骨节都有些发白,“不要把萱儿托付给别人了!”   林蔚之的眼泪险些都要落下来了,他如何不懂江文秀话里的意思,那些日子他们太苦了。   李平儿心里一酸,却摇摇头,“不过是些山贼小儿,何须惧怕!”   林蔚之点点头,“正是如此!”   但到底不是野猪窜了出来,而是十来个健壮的汉子,面色黝黑,似乎脸上还有刺字,将马车团团围住。山林里西索西索的声音,似乎像是再说还有人埋伏。   林蔚之一行十来个侍卫,看起来无论如何也是一败。   “是兵户……”林蔚之倒吸了一口气,“怎么会来做贼匪?”   “不肯去杀敌,却要做贼匪,只怕不能善了了,”李平儿咬了咬牙,知道没办法给钱通行了,便忍住了手里的颤抖,“爹,你去和侍卫们说,杀贼一人,赏银十两。杀贼十人,推举官身!”   林蔚之连忙应了一声,对外如是喝道。   “哈哈哈,赏银十两,推举官身,这个老爷倒是大方,却不知道某能不能得赏?!”那头传来一身惊雷般的大笑,却是后头拍马赶来了两三人,俱是高头大马,银枪猎猎。   那开口的汉子大喝一声,拍马冲了上来,抵在了林蔚之的车前,冲着那群贼人呵斥道:“尔等可是凉州逃兵?逃兵当处死,知是不知?”   那群贼人互相看了一眼,忽然爆发出“杀——”的声音,便举刀砍了过来。李平儿掀开了帘子,对着贼匪里就是猛地一射,听见一声惨叫。   “还愣着作甚!”李平儿踢了林质慎一脚,“放箭!”   林质慎拉起弓箭,这才跟着妹妹一块迎敌。   “某乃凉州冼舜臣,尔等也敢来战?!”那大汉哈哈哈大笑,银枪使得虎虎生威,他在马上横冲直撞,犹如如无人之境。围住马车的数人,尽被挑于马下。   听到大汉自报名讳,贼匪如遭雷击,逃得逃,散得散。山下也冲下来两三个大汉,却是抱拳道:“已除弓箭手。”   冼舜臣点点头,朝着旁边的人道:“还是六哥你早有预见,派人去林子里清弓箭手了!”   “舜臣你武艺盖世,可却不能以此轻敌。”旁边的青年人摆摆手。   林蔚之瞧见场面大定,这才下了马车,“多谢恩公相助,在下是兵部本库林蔚之,敢问恩公名讳?”   冼舜臣摆摆手,“不是为了你,某早早探到此地有伏兵,想着和六哥包个饺子,谁曾想你们先出头了。往后路不好走,你们可得多留神了。”   林蔚之愣在当处,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况。   李平儿却拉着林质慎站了出来,“又见恩公了!”   冼舜臣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身负弓箭,倒是赞赏地点点头,“原来是你啊!”   李平儿拿出了放踩林蔚之握在手里的长刀,又提了一袋子江文秀给的金银,“宝刀配英雄,我等拿着可惜了,恩公若是不嫌弃,还请收下。”   林质慎觉得妹妹送过去不好,便从李平儿手里接过去,亲自送去给了冼舜臣。   冼舜臣点点头,也下马接了过来,“刀是好刀,某收了!”   李平儿又扭头看着冼舜臣旁边的人笑了笑,“伯父是户部林荀之,父亲是承恩侯林蔚之,秋日时候府中也曾宴请平远侯,不知阁下可是种家人?”   那人一愣,也跟着下马,拱手给林蔚之行了礼,“原来是承恩侯爷。”   林蔚之忙道不敢。   “侯爷低调,倒是小子无礼了。”   冼舜臣看着李平儿怪纳闷的,“你怎么知道六哥是种家人?”   李平儿心道,这不是在酒楼你自己喊出来的种六哥?天下姓种的不多,此人额头绑带是将种的打扮,又精通作战知道提前清理弓箭手,想来多半是和平远侯有旧。只是她可不能这么说,只能拍了拍马屁,“将军仪容不凡,有边将风范。”   “不敢不敢。在下种樽,此行正是往京中见兄长种述,侯爷若是不弃,不如同行。”   林蔚之这才和种樽你来我往起来,他可不擅长和冼舜臣这样的糙汉打交道。   有了种樽和冼舜臣同行,林蔚之和江文秀显然放松了许多。这一路上种樽虽然人少,却有侍卫先行探路,一路畅行无阻。   倒是林质慎看了冼舜臣一路对种樽恭恭敬敬,又瞧着种樽的样子年轻,十分不解,“这种樽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怎么冼舜臣还叫他六哥啊?”   李平儿想起冼舜臣的声音并不如中年人浑厚,“许是留着络腮胡子显得年纪大罢了。”   林质慎哦了一声,知道都是年轻人,反倒宽容许多了,“他武艺可真好。”   “他是将种出身,方才说是凉州出身,只怕是种家的家将,特意放在凉州历练。”李平儿顿了顿,想起邸报上凉州三三两两的番外骑兵扰民,也难怪冼舜臣心里不爽快。   “我见到冼舜臣,才知道骑兵真是厉害,怪道大辽的铁骑犯境八十余次,我军却只得一胜。”   李平儿一愣,“这是谁说的?”   “京中都在传呢,纳岁币的时候,大学士就是这么和陛下说的,所以陛下才不好出兵。”   李平儿摇摇头,但凡看过邸报都知道这件事情不是真的。虽然赢面小,可不至于只有一场胜。可陛下却信了,分明是借坡下驴。   冼舜臣得了长刀倒是十分喜欢,半路上有事无事拿出来擦拭了一番,又美美地收进背囊里。他是凉州出身,自然对并州刀十分了解。这些年好的并州刀寥寥无几,能得这把已经是十分难得。   倒是种樽有意和林蔚之交好,可随身带着的东西不多,便让冼舜臣在路上捉了一对兔子送给李平儿玩,当是还礼。   李平儿瞧见了兔子也是十分喜欢,当晚就让人烤了,还送了一只给冼舜臣和种樽,直让种樽目瞪口呆,吃着兔子满心都是思量,“承恩侯府的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啊。”   冼舜臣不以为然,“实在呗,我觉得挺好的,兔子本就是吃的。如今兔子还不够肥,要是秋天更好。”   种樽摇摇头,“她的心性不像是宗亲小姐。几个小姐敢对着贼寇挽弓的?”   “再不一样又如何?”冼舜臣没想那么多,“反正和我们没关系。”   种樽笑了出来,“你说的也是。” 第34章   林蔚之回到京都,将并州遇险的事情同母亲和兄长都说了一番。   林荀之自幼照看两个弟弟,特别是二弟林蔚之,听到他险些交代在并州了,心里难免羞愧,当即表示会亲自去谢过种家,至于清河县令的来访更是小事一桩。   老夫人则是又念佛又感慨,虽然重孙子都有了,但儿子到底还是儿子,吩咐大夫人好好准备礼品,感谢种樽和冼舜臣。   也因着巡查遇险还斩杀了逃兵,林蔚之因祸得福升了一级,从书令史升做了令史,虽然闲职还是闲职,但好歹凭着力抗贼匪的清名,结交了几个友人。   三老爷听闻二哥遇到这样的事情,先是感慨了一番闲职也不容易,然后又寻了一把弓箭送给侄子林质慎,嘱咐他勤加练习。   三老爷不着调,但是好歹心意在,不能辜负。可林质慎每每看到弓箭,就想到自己当时愣住的样子,十分羞愧,抱着书本就关上门,自己个看书去了。   他有句话没说出来,妹妹都射中了,自己却没射中,也不知道力气都去哪里了。虽然后来为了妹妹的名声,说是自己射中的,但是他心里清楚,越发觉得需要多努力。   大夫人做事情稳妥,打听到种樽的夫人怀孕,派人准备了山参和绸缎,还有京中时兴的抓周物件,一并送去了。   冼舜臣倒是简单,他官身不显,又是种家的家将,因此按照礼节备了一份,让林蔚之亲自带着儿子送了过去。   倒是平远侯的小儿子种世瑄,自知道是六叔和冼舜臣救了李平儿,也闹着要去亲自道谢。   他还特意准备了一份布帛金银的礼,像模像样地登门了。   冼舜臣到了京都,平远侯打算让他入官身,便催着修了胡子还用粉敷面,迎合京都人的审美。冼舜臣觉得不大适应这种打扮,躲在屋子里不肯出去。   种世瑄瞧见这样的冼舜臣不敢相认,他记忆中的冼舜臣,当是铁血大汉,一脸络腮胡子,可不是眼前这个桃花眼脸白白的冼舜臣。   “舜臣叔,你这样打扮还挺好看的,有点像读书人。”种世瑄想了想自己来的目的,便十分真诚地夸他了。   冼舜臣苦笑一声,一把捞起种世瑄,“公子怎么来了?”   “来谢谢舜臣叔救了姐姐,”种世瑄笑嘻嘻地说,“我也要和舜臣叔学武艺。”   后面这句话拍得冼舜臣得马屁浑身舒畅,“你还是要和主公学呢!对了,你怎么认得承恩侯府的小姐?”   “平儿姐姐对我好,她还给我编了猫猫。”那日天香楼巧遇侯,种世瑄和自己二哥种世道说过了燕回庵得事情,种世道听了后脑袋都大了,叮嘱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在寺庙里杀生的事情。   冼舜臣哦了一声,也不太在意,“早知道是小公子认得的,我就不收他们的礼了。对了,承恩侯府送了我一把很好的并州长刀,要不就送给小公子了。”   冼舜臣虽然喜欢并州长刀,却更想要让种述高兴。他如今入京正是得了种述的青眼,日后前途可期,一把并州刀送给主公的小公子,自问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事情。   种世瑄想了想,自己有兄弟三人,如果只有自己得了刀怕是不好,“我年纪还小,把刀送给父亲吧。”   冼舜臣应了下来,更觉得小公子善解人意。   种世瑄礼送出去了,心里很高兴,就抱着长刀屁颠屁颠地去找了亲爹。   种述倒是对长刀可有可无,收了儿子的孝敬,笑眯眯地夸了又夸。他听林荀之说了前因后果,原本就诧异六弟竟然顺手救下了承恩侯,没曾想自己的小儿子也这么惦记,不由笑了出来,对种樽说:“这位林家的小娘子,聘给我儿倒是佳话。”   那头的种樽笑了出来,“三哥的亲子,自是当娶关西贵女。”   种述眉头微皱,摇了摇头,“今时不同往日了。”   种樽稍作思索,也明白了他的顾虑,如今陛下闹着将领不带私兵,常常是关西的将军去兖州带兵,不许他们呆久了和手下的兵太亲密。种家虽然有亲兵,却因着这件事情极难从朝廷拿到甲胄弓箭和粮草,长此以往,私兵形同虚设。   但种家在关西关系纵横,不仅粮草军马均有涉猎,就是关西的大户大多都是背靠种家,换了个官来关西根本做不下去。陛下的意思是把双刃剑,既让私兵的问题为难,又给了一条新路,如今关西的将军也能去其他地方带兵了,种述如何不心动?   “我让舜臣去凉州,也是想不再聚在关西了。不让将军常驻,既是坏事,也是好事。你我当早做筹谋。”打败仗死的不再是自己养出来的亲兵,自然作战就能更勇猛一些。   虽然手下的兵马良莠不齐,但种家人擅带兵,相比其他武将更加有优势,因此这也不是完全不好的事情。   种樽点点头,“我看二郎才思敏捷,可是准备走文职?”   “正是,武职虽然升的快,但到底不如士大夫在朝中舒坦。既然种家不再居于关西一隅,自然当放眼朝中。”   种述这是不满足当本地权贵了,但是种樽却对兄长的想法十分支持,“官家血性不够,听到契丹和辽人都害怕,岁币年年都在加供,只怕满足不了这些番人的胃口。一旦战事将至,即便重文轻武又能如何,我种家的机会也快要到了。”   “噤声!”种述呵斥道。   种樽自觉失言,讪讪笑了笑,不再提这些事情。   种述琢磨了一番,又问道:“你且再说说那个小娘子。”   种樽兴致勃勃又说回了林家小娘子的事情,“这个姑娘当真不寻常,先以重金做饵,让侍卫鼓起斗志,又在贼寇相围之时拉弓而起,射中了匪徒。等到匪徒散去,她赠金银宝刀给舜臣,却以晚辈礼待我,同我提到了三哥你的事情。寻常小娘子哪有这样的眼界?我瞧林蔚之不过俗人尔,怎么养出的女儿个个都不凡。”   种述点点头,“倒是不俗,难怪世瑄常常念着她。”   “是了。不过世瑄年纪尚小,三哥就没有想过再找一个人来照顾他?”种樽试探着问道。   “眼下世衡脾气不定,还是晚些的好。”种述摇摇头。   种世衡是嫡长子,他的心态自然是极为重要的,种樽也不好再劝。   “若是为世衡聘林家的小娘子,你看如何?”   种樽大吃一惊,“这如何使得,她……不过是林妃的家眷罢了。”   “这个小娘子,我是晓得的。她是杀猪匠养大的姑娘,最近才被林家找了回来呢。”   种樽大吃一惊,“这万万使不得啊,若是世衡的妻子如此,那弟媳妇的身价还不得更低?!”   “的确身份低了些,只是那日世衡当街被人拦车,眼见要惹了祸事,她三言两语下来,愣是划清楚了界限。头脑清晰,不卑不亢,又有胆色,堪为冢妇。相逢乱世,我就担心那些小姑娘扛不住啊……”   “您有如何知道?且不说我们关西的女子胆色也不错,京中高门大户教养出来的女儿,一个个宠辱不惊,更有冢妇风范。”   种述点点头,见弟弟不支持倒也不纠结了,“我只是这么一说,世衡的媳妇,到底还远着呢。”他叫回六弟和冼舜臣,自是早早替他们铺好路子,上书调去了盐州。盐州紧靠着党项人和契丹人,夹缝中求生存,最是容易开战的地方。   冼舜臣升了官,种樽也是身负重任,两人斗志昂扬,只等着命书下来,便即刻赶赴盐州。   另一边,清河县县令携夫人正好赶来京中,第一件事情便递了拜帖,进了承恩侯府。   清河县令夫人和江文秀是族亲,两人见礼后,县令夫人也见过了董敏和李平儿。   “当初我瞧见姐儿,便觉得和姨母生得一模一样,真是贵人模样,天定的缘分。”县令夫人的远房姨母正是江文秀的娘亲,她这一顺口,下面就开始管江文秀喊表姐了。   江文秀自然不推辞,她谢过了县令夫人,又问她是想要留在清河县还是如何。   县令夫人本想说外调去其他县城,可瞧见了董敏穿金戴玉十分富贵的模样,心里有了别的主意。她虽然伶俐,子嗣却不丰盛,只生了一个女儿,如今年纪和李平儿也差不多大小。   就算老爷再出息,最后好处不也是庶子得了么?她亲女儿能落什么好处?但要是像董敏这样能住在承恩侯府里……   县令夫人犹如被佛祖点化一般,眼泪婆娑,竟然有几分凄楚模样,“我也不瞒姐姐,老爷这官儿当得四平八稳,他做的好了自然有提拔,哪能劳烦侯府挂心。只是……只是我命中子嗣缘浅,只生了个女儿,这辈子就盼着女儿嫁得好,姐姐若是不嫌弃,能不能将小姑娘留在府中,日后从京都发嫁,便是给萱小姐当牛做马也是使得的。”   江文秀能明白她的心情,若是女儿嫁得好,死也甘愿了。她瞧着女儿,心中一动,“都是一家人,她嫁得好了,我们也开心。你若是放心,就尽管留在侯府便是。”   县令夫人大喜过望,连连谢过了江文秀,又引着自己的女儿向李平儿和董敏见礼。   李平儿忽然想起了当时在县衙服侍自己的小丫鬟,她就是县令女儿的丫头。那时候,她的身份低微,连县令女儿都不能得见,如今风水轮流转,这位千金却还要向自己行礼。   这个姑娘名唤刘月嫦,生得模样普通,却和她亲娘一样很会来事,不仅笑眯眯地行了礼,而且丝毫不敢提清河县的事情,远比董敏安分。   江文秀正发愁董敏和女儿处不来,眼看刘月嫦是个伶俐人,自然喜欢了几分,派人同老夫人和大夫人说了这件事情。   老夫人喜欢人多热闹,自然同意了。大夫人更是因着丈夫的愧疚,恨不得多做些事情来对二房好一些,让丈夫高兴。于是刘月嫦便顺顺利利地留了下来。 第35章   刘月嫦不仅会说清河县的方言,让李平儿不由自主地和她亲近,而且她还是个有心人,来之前特意打听了李二壮一家的事情,还带了虎子的亲笔信过来。   刘月嫦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情况,虎子的确是上学了,可他读书总也读不好,不是上课打瞌睡就是字写的不好,三天两头就挨李二壮揍。   可虎子的书信里自己却不是这样,而是一个读书认真,深受夫子夸奖的好学生。书信里他说自己考上秀才了,就去京都找姐姐,还在信里附带了山上的落叶,险些让李平儿落下泪来。   另外则有杨氏劝她不要往家里送钱了,说他们在清河县一切都好,要李平儿好好孝敬亲生父母之类的。   刘月嫦父亲便是清河县令,一口许诺好好待李二壮,不仅免了徭役,还说能让李二壮当胥吏。只是李二壮知道拿人手短,不肯让李平儿欠这份人情,连连推却了,倒是让县令唏嘘了很久。   刘月嫦这样用心,李平儿自然感念,带她亲切了三分,有时常来往,倒像是一对亲姐妹。   刘月嫦的到来,让董敏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她愤愤地捏着帕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村姑,黏着姨母就不肯放!”   她心里有气,连带着李平儿一起骂了,却不敢骂出声音。这里是承恩侯府,谁知道下面的丫头会不会悄悄通风报信。   董敏第一次有了束手束脚的感觉。   以前姨母没有女儿在身边,又不喜欢庶女,她的待遇一直是顶好的,连带着林质慎对她都十分关照。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甚至还来了个刘月嫦。倘若刘月嫦从府中发嫁,姨母手里的嫁妆又少了一分,更别提李平儿了……她能得到的又有多少?!董敏越想越难过,听到府里头对林叶儿和蒋玉昆的议论,她心中越发惶恐,林叶儿是林妃娘娘的妹妹,也不过是找了蒋玉昆这样的庶子,一无官身,二无才华,还想着攀附大房。   如果自己呢?她是姓董的啊,说起来还不如林叶儿。她的娘家是董家,连官身都没有……林叶儿是和娘家决裂,她是有家不能回,日后真的嫁出去了,日子真的会好过吗?!   董敏摇了摇头,她咬紧牙关,大清早就起来,炖了一盅清汤送去给江文秀,提了自己想要入宫的事情。   江文秀听了女儿的解释,早就不支持董敏去宫中。而且后头她想了想,董敏拿七皇子哄自己送她去选秀,可等七皇子长大了,也许董敏都不能照顾七皇子,说起来不过是想借着自己侯夫人的推荐,重走林妃的路子。   “七皇子自有皇后娘娘看顾,你还年轻,趁着机会找一个夫婿的好。”江文秀耐下性子劝董敏,到底是有感情,不希望她走错路。   董敏听到江文秀这样的拒绝如遭雷击,浑身颤抖了几刻,猛地开口:“姨母,你要是真的为我好,就送我去选秀吧!我不想嫁给连蒋玉昆都不如的人!”   江文秀一愣,不曾想侄女竟然想到了这里,“蒋玉昆是我们看走眼了,只是你的夫婿我们慢慢来,总能挑着好的。”   “我只是董家的女儿,在外人眼里连林叶儿都不如呢,能嫁什么好人家。姨母,我求求你了,送我去选秀吧!”   江文秀抿着嘴,没有说话。她已经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想的人了。因着林叶儿的事情,她们一家外调经历了一场生死,江文秀也不得不硬气起来,思索更多。董敏入宫若是做的不好,直接坏的就是七皇子,她到底是七皇子的亲外祖母,不愿意做这样的推荐。   “姨母……你不愿意?你不愿意我嫁得好吗?”   江文秀缓缓开口了,“敏姐儿,我待你好不好,你是知道的。如果我推荐你入宫,这就不止是你自己的事情,还是承恩侯府的事情。”   “我知道的姨母,我如果得了好,自然会百倍报答侯府的恩情!”   “万一不好呢?”江文秀缓缓问,“府里已经出了林妃,不会再赌了。”   董敏愣在当处。   “敏姐儿,你比林叶儿聪明,自然嫁的也会比她好,你不用担心的。”江文秀缓缓劝她,“你若是有意,咱们也去榜下捉婿怎么样?”   董敏苦笑了一声,“那就听姨母的。”   江文秀松了口气,听到董敏听劝,又拿出了一对紫玉镯子来,“我在路上瞧见这对镯子好看,便想着买来给你戴着了。”   董敏道了谢,神思不属地回了屋中。   江文秀自从和女儿交心后,这些事情也不瞒着她了,“敏姐儿今天来和我说了进宫的事情了,我没敢答应。”   “我瞧着董家表姐不是个听劝的,您得和大夫人说一声。”李平儿想了想,还是劝江文秀和大夫人说一说。   江文秀想着大夫人做的那些事情,本有些隔阂,可这事情到底关系太大,“那我这就去和大嫂说一说。”   大夫人听到后倒是和李平儿一样的想法,“咱们已经有了七皇子了,何必去赌一个董敏。你还是赶紧给她找门称心如意的婚事,保管叫这件事情成不了。”   “我担心她一时没转过弯来……”江文秀讪讪说道。   “这可由不得她了,”大夫人做事情雷厉风行,“我也不瞒着你,她的心思可比林叶儿大。要不就把董家姑娘嫁出去,要不就送回董家,不然万一真等出事了,可不比林叶儿的更闹心?!”   江文秀想起林叶儿就像是汤里掉了老鼠屎一样,也后怕起来,“那就麻烦大嫂了。”   “你和老二好好挑一个夫婿,今年正好放榜。真去榜下捉婿,也不是不行。”   江文秀笑了出来,“进士老爷可不敢想。”   大夫人推了大老爷手下的一个司储,妻子死了两年,正盼着继室入门。司储的位置和林蔚之升官前差不多,虽然年纪大了一点,可官职是实打实的在。   另外林蔚之也寻了个好友的儿子,虽然也是白身,却考了秀才,今年放榜也要去试试,说不得能得个举人回来。   江文秀瞧着司储不错,年纪大些会疼人,入门就是官太太。可董敏却摇摇头,“头上顶着婆婆,下面对着别人的孩子,家里也清贫,只怕要吃苦的。”   “……”江文秀卡在当处,又换了另一个,“那这个秀才公呢?”   “现在还是秀才,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头。”   江文秀没了办法,只好拜托着冰人去打听,附近有没有好人家。   只是一来二去,冰人推荐了十来户,董敏都瞧不上眼。不是怪商户地位低,就是嫌弃低门白身,没有出息。   江文秀瞧见她一副受委屈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来气,“要不我写信去问问你娘亲?”   “姨母!我娘如何知道这些人的情况,您说什么便是什么罢。”董敏声音恹恹的,似乎打不起劲儿来。   “罢了罢了,这些我瞧着都不错,到时候去赏花会里多见见,说不得有好姻缘。”   这个意思就是相亲了,年轻姑娘们在赏花会里吟诗作对,互相展示,得了长辈的喜爱,自然有好姻缘。   董敏到底不好硬扛着,低头应了,可转过身就痛哭了一场,连带着受了春寒,缠绵病榻,请了大夫来看,说是着凉了。   董敏生病,这件事情自然就耽搁下来了。   江文秀多少也听到了风声,猜到是董敏看不上这些人家,一时之间有些心灰意冷,不想管这些事情了,干脆等着榜下捉婿罢。   今年林质慎准备下场,如果能考上举人,说不得就能搏一搏进士。如果考不上,林蔚之就打算让他先成亲了,实在不行就荫补先得官身,然后再去考试。有官身的人去考就是小考了,虽然不如进士一步登天,却也能有个身份,慢慢升就是了。   江文秀放下了董敏的事情,大夫人可放不下。林湘颂在家中备嫁,去花朝会的便少了一人,大夫人因着前些日子蒋玉昆的事情对不住江文秀,便做主把请柬给了董敏。   花朝会是出了名的盛会,京中的贵族小姐都会应邀前往赏花。这既是皇家办的赏花会,也是不少人眼中极好的相亲会。   大夫人肯把名额给了董敏,董敏再不愿意,心里也是盼着能去的。以往她听过花朝会的名,却总总因着身份不够拿不到这份请帖。   如今终于拿到了,她内心极是欢喜的,还因着她心里有个念想,“万一被陛下瞧中了……”花朝会里,皇帝和皇后也是会去的。   但大夫人丝毫不担心,前面有的是高官的女儿,林府的位子不知道远到哪里去了,就算陛下亲自走到楼下也不一定能看到董敏,更别提按照惯例都是远远在皇城上露个面了。但是那些小官太太倒是多的很,万一有瞧上了,也算是大功一件。   林娇娘也是盼着自己能在花朝会上找个好夫婿。去年她虽然参加了,可却离得太远。热闹都看不够呢。今年她得好好表现,老老实实地坐好了。   江文秀倒是想得开,花朝会上贵女云集,她不认为自家女儿能有多少本事脱颖而出,万一被刁难诗书琴画,反倒露馅。因此连连叮嘱李平儿,老老实实就成,万一有贵妇人正喜欢老实的,那就太巧了。   李平儿哈哈一笑,“可巧了,结婚后才发现不是个老实媳妇,万一要退回来怎么办?”   江文秀拍了拍桌子,呸呸了两声,“说什么胡话。”可转念一想,似乎又有道理,“就当是去露露面了,多在宴会里露几次面,大家才知道你是承恩侯府的女儿。你亲姐姐是林妃,如今虽然去了,可没人敢当着你的面说嘴。”   李平儿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一定稳稳当当的,不给姐姐丢人。”   “唉,要是董敏有你一般懂事就好了。”江文秀又叹了口气。   李平儿觉得这事情怪不到董敏身上,小姑娘谁不想要嫁得好?有了林叶儿的前车之鉴,如今又多了刘月嫦,也难怪董敏变得不像是从前那样聪慧伶俐了。   她甚至有些怀念初见时候的董敏了。那时候她还是有些羡慕董敏的,似乎什么都懂,说话好听,也能哄娘开心。   可现在,随着学的东西越来越多,遇到的事情越来越多,她慢慢也就看淡了。   董敏的确比很多小姑娘聪明,比如林叶儿,但是也因着身份,吃了不少的苦。董敏故意想要压着自己,未免不是把自己当作了侯府的小姐,自己乍然回到府中,难怪她心中惴惴不安。   大抵寄人篱下,总会患得患失。   李平儿无意用这些事情去打压董敏,但是要两人亲近也是太难。   如今董敏能掌握的事情越来越少,便只盼着婚事能稳妥,让自己安稳富贵。   也就是这时候,林叶儿的事情提醒了她,她不是江文秀的亲女儿,而是姓董,她甚至只是客居在承恩侯府,连林叶儿都不如。蒋玉昆在府中风评不佳,可如果未来夫君还比不过蒋玉昆……   李平儿也能理解董敏的选择了,如果非要矮子里选将军,那还不如赌一赌。可偏偏董敏连赌资也没有,做不得下棋的人。   董敏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这场风波,似乎也要落定了。 第36章   花朝会之所以极富盛名,不仅因着聚集了京中的年轻贵女,男子也有自己的席位。   林娇娘也不知为何,远远便瞧见了身上拴着四五个荷包的徐霄,他此刻正正经经坐着,身上一个荷包也没有,不声不响的,瞧着倒是个极好的男子。   唉,可惜了。林娇娘叹了口气,怎么和蒋玉昆是朋友呢。她的眼睛一转,又开始逡巡起其他的男子了。   只可惜,这些男子的眼睛都落在了李庭庭身上。   这次献舞的是官伎李庭庭,她本是贵族小姐,年幼因罪没入教坊司,长成后一朝京都闻名,可谓是教坊司第一人。   贵女一般是展示才艺,至于花朝会的开场舞,一般都是教坊司负责。   李庭庭不负众望,她立于一朵芙蓉之上,迎风猎猎,犹如一只玉簪。   “好!”到底有纨绔子带头给她叫好,惹来了自家长辈不满的目光。   李庭庭一舞惊艳,得了陛下的赏赐,随后便是贵女轮番献艺,有的是诗书,有的是琴画,李平儿规规矩矩地坐着,她的位置偏后,献才艺更是没可能。   反倒林娇娘越看越泄气,她稍微看了几个,发觉自己准备好的都比不人,也不敢上去了。因着这件事情,她心里烦躁错失良机,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   也就是这时候,董敏动了。   她似乎也要起身去取号献艺,却被李平儿一把抓住,“姐姐可是累乏了,且等等便有新鲜花样了。”   李平儿手劲大得很,愣是拖着董敏又回去了。   林娇娘瞬间反应过来,好你的董敏,我都不敢献艺,你还敢上去丢脸?!她也连忙扣住了董敏,看起来亲亲热热的样子,嘴里却十分刻薄,“董姐姐,你那半桶水就不要晃荡了,咱们哪比得上那些献艺的姑娘呐。”   董敏脸色刷地一下就红了,她想要辩解自己不是去献艺,可却又扭头看向了高高在上的天子,“妹妹,你松开我……”   “姐姐不要胡闹了。”李平儿手劲大,一把把她按在了凳子上。   董敏还想要挣扎,她眼里微微泛出了泪花,悄声道:“萱儿妹妹,我只有这个机会了,我不想和四姑娘一样……你且让我试一试。”   林娇娘不是第一次参加花朝会,这样的人倒也见过几个,想着靠出位博得关注,可最后结局呢?还不是害了家中姐妹,“拿我们的名声让你试?董敏你好大的面子啊,等你拿了董家的帖子再试试也不迟!”   林娇娘和李平儿严阵以待,到底让董敏没了机会。天子也不过略坐一阵子,就回了宫中。   眼下天子不在,林娇娘和李平儿俱是松了口气。   李平儿难免又看了看林娇娘,越发觉得她和印象中的不一样。   男子那边表演着骑射,女子这边展示着才艺,等两边都差不多了,侍人还是更换了宴席上的菜品,并马车关着老虎等猛兽在宴席中展示,等待才子佳人们题诗题词。   其间女子最出众的当属宰执林相的嫡女林阮,她生得端庄清丽,一手飞白令人惊艳,字画双绝,更兼父亲是宰执,兄长个个实干,连几位皇子都眼红了几分,恨不得年长几岁,娶了回去。   娶了这样的大家女子回去,不仅能安稳后院,连目光也会长远,是三代兴旺的象征。林阮一出,其余的女子谁又能与其正面争锋?就算是天家贵女,也不能比她对家族而言的好处。别提林阮生得清丽,宛若仙葩,更引得才子们纷纷写诗赞咏。   男子则是徐慕,他文采出众,生得也好,更因着从小在外,眼界风光不同,一时引来了大家的热议。他倒也不是第一次引来全城的关注了,他乃是转运使幼子,年幼时候曾经被拐。他父亲徐致峎赴京上报之时正逢上元佳节,仆从便抱着他出去玩耍。   可一转眼,被人贩子偷走了。   徐慕一路上不声不响,直到出城的时候,忽然开口对着守城门的官儿喝道:“某乃是江淮转运使徐致峎的嫡子徐慕!救我!”   他声如洪雷,官话说的十分好,一下子就让官兵反应过来,救了下来。   这件事情还惹了陛下的召见,那时候陛下第一个孩子夭折去了,就盼着能再生几个,也和徐慕一样机灵,连声夸赞他是麒麟儿。京中那时候盼着和徐慕结亲的人不少,可徐致峎知道,真正位高权重的那些人,都担心伤仲永的事情,就算关注也不会出声,因此一直不敢谈幼子的婚事。   这些年徐致峎带着幼子在身边,从小亲自教导,就盼着前程似锦,还能有个能干的岳父。   今年徐慕随着父亲回京徐致峎,徐致峎这些年观察使做的不容易,起起伏伏,好不容易结束了外差,带着家眷回京做了个安稳京官,只盼着宰执里少个人,能再搏一搏,儿子的婚事,说不定就是个机会。   因此徐慕和林阮虽好,却不是普通人能配得上的,林家便只能看看老虎,赏花吃菜,博个新鲜。   李平儿瞧着倒都是新鲜,特别是这种花朝会,居然还有老虎。   “往年是不曾有的,今年怕是哪位武将进献的,索性一起展示了,”林娇娘往年是不曾见过这个的,心里觉得有趣,“倒是怪有趣的。”   “你不害怕?”李平儿好奇地问道。   林娇娘丝毫不惧怕,“都被关在笼子里了,怕什么。”   笼子里的五只老虎先是互相吼叫,而后猛地撞击囚笼,只让场上的气氛一惊一乍,推向了高潮。说实在话,那些才艺展示哪有看老虎有意思。   可等到笼子走到中间,不知为何,其中一只老虎忽然将牢笼撞了开来,随后笼子里的五只老虎,一前一后,纷纷窜了出来。   “啊!”这时候,人们才发觉不妥,四散而逃。   “快往外走,不要被踩着了!”李平儿一手抓起林娇娘,一手抓起董敏就要往外逃,谁曾想董敏忽然眼睛一亮,猛地甩开李平儿的手,扭头就钻进了人群,一个人冲着皇城跑过去。   “你干什么?!”李平儿大惊失色,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拖着林娇娘,飞快跟着人群往外走。林娇娘花容失色,却很快也反应过来,这时候可怕的不是老虎了,而是互相推搡的人群。   李平儿尚有几分力气,林娇娘却被挤得头发都乱了。可她们都不敢低头,更不敢放慢脚步,那身后一声声惨叫,可不就是女子顾及脸面走慢了几步,被后面的人或是推搡,或者踩挤,任凭你是什么高贵身份,方才又有何等表现,此刻也是乱作一团。   两人随着人群慢慢往外走着,忽然听得一声大喝,几只老虎悉数被斩杀,此起彼伏的几声惊叫中,人群缓缓停了下来,周围的人这才恢复了理性。   花朝会受了许多惊吓,自然是顾不得这些,人们争先送回了府里,伤者由着太医一一瞧过,倒是十分妥帖。   董敏的脚就是这样被踩断的,她逆着人群往回冲,全然不顾老虎的危险,可不曾想过这拥挤的人潮会如何。   还没等她钻出去七八步,就被一只陌生的手将她推倒在地,后头挤挤攘攘的人,或者踩着她的手,或者踩着她的腿。   她吓得惊声哭了出来,可没人在意。   好在老虎被杀死得快,人群没有太躁动,她很快也被救了出去。   但是林娇娘没有给她休息调养的机会,她一回府中就添油加醋把董敏要做的事情全盘说了出来,又是想要献艺,又是想要冲去贵人身边,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没有过脑子,冲动无比。   大夫人险些被气坏了,如果说四姑娘还是姓林的话,这个董敏可和她没关系,顶多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蒋玉昆的事情让大夫人丢了脸,可董敏却让她翻了身,她很快同江文秀通了气,要送董敏回董家去。   大夫人难得说了重话,“我知道弟妹重情义,可要是二房愿意聘了董小姐我没什么二话。现如今董小姐心太大了,我怕是连质慎她都看不上呢。”   江文秀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的,怎么也说不出一句不来。   好在大夫人很快也柔和下来,“旁的不说,就是你家萱姐儿的婚事你也要考虑吧,好不容易把人送去寺庙里吃了几个月的苦,要是因着董敏再耽搁,你怎么对得起萱姐儿这么体贴的孩子?”   林萱儿是软肋,林蔚之和江文秀都不敢赌。纵然和董敏相处了几年,但也深深叹了口气,知道留不得了。俩夫妇心中对大房的隔阂也去了大半,倘若自家真的有本事,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到底是他们没有教好二房的人。   江文秀心里念着林质慎和林萱儿的前途,越发觉得自己从前做错了。她和林蔚之盘算了一夜,两个人都是手足无措,就像是瞧见了闭嘴的河蚌,不知道从何下手。   李平儿也知道两人的本事,想起了自己的话,本事小,做错的事情也少。本事大,承担的责任也大。如果林质慎迟迟不能有作为,也许对于林家大房得了林妃和七皇子恩惠的事情,二房也只有赞同的份了。   纵然憋屈,但也没有旁的办法。 第37章   这场老虎风波,受伤的人不少,董敏倒也不算异类。倒是宰执林相的嫡女林阮因挡在了庄太妃的身前擦破了皮,直接跳过了秀女选拔,住进宫中了。   到底有些人胡来是有底气的,林阮拔了头筹,本就在陛下面前露了脸。又因着英勇救主,一入宫,便被封做文昭仪,十足的气派。   只是这些和董敏都无关了。江文秀没有出面,大夫人的丫鬟吩咐她收拾行囊,董敏这才发觉了厉害,“你胡说,姨母不可能让我走的。”   丫鬟笑嘻嘻地回她,“董家这些年都念着表小姐呢,夫人见不得骨肉分离,送表小姐回去住才是。”   董敏浑身的冷汗,一时之间再没有攀高枝的念头了,“我不走,我要见姨母!”   丫鬟不理她,仍旧指点着丫头收拾东西。   董敏自家带了个丫鬟过来,极是忠心,猛地推开这些丫头,大喝一声:“你们的脏手怎么敢动我家小姐的衣物?!”   大夫人的丫鬟名唤雨生,最是牙尖嘴利,眼皮一抬就笑了出来,“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表小姐从董家带过来的呢。”   董敏脸色一白,听到雨生这几乎撕破脸的回话,知道得罪的不清,只能抱着腿哭喊闹腾,“我的腿,我的腿!”   “您放心,保管给您包扎得严严实实,一路有大夫送您回去呢!等到了家里头,脚也好了。”雨生笑嘻嘻的,根本不把董敏这些把戏放在眼里。   “我不信,我不信……”董敏挣扎着看着屋子里的一切,她住的分明比林萱儿还要好,她明明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为什么姨母会同意送自己回家?!对了,大夫人,一切都是大夫人!   董敏忽然明白过来了,如果自己因着出格入宫了,就算得了恩宠,也会影响五姑娘林湘颂在翰林府的口碑,“我要见大夫人!我生的和林妃像,我能替承恩侯府拿好处的!”   “给我封住她的嘴!”大夫人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   她冷冷站在门口,脸色从没有这样难看过。   董敏大笑道:“你们不就是看我像林妃才肯留着我吗?我愿意进宫不是好事情吗?”   雨生眼疾手快,一把堵住了她的嘴。   大夫人的声音又冷又硬,却格外坚定,“我们受了天恩,自当勉力做事,报答陛下的厚德。承恩侯府里,绝没有人会仗着像林妃就进宫。你妄言皇家事,该罚。”   雨生的手巴掌接二连三甩在董敏脸上,从前这个小姐高高在上,此刻却宛如死狗一般。   雨生手都扇红了,可大夫人却不喊停。   只等到把董敏扇出了血来,大夫人才道:“把董敏的不懂事一五一十说给董家族长听,她犯下的事情太大,我们林府可扛不住。董家今后也不要送信给承恩侯府了,弟妹已经是我林府的人了,和他们董家没什么关系。另,除了这些年承恩侯府的份例,其他的她一样也不许带走。”   董敏听到这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了,大夫人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林府不愿意牵扯进后宫去,甚至在这件事情后,大夫人做主和她撇得干干净净,甚至不许董府再借着江文秀上承恩侯府来攀附。   董敏心如刀割,她知道自己回去的结局了。无论是青灯古佛还是随便嫁人,她永远,都没办法再进入这座繁华地京都了……   董敏走的时候,一辆小马车,一个跟着她伺候的董家丫鬟,另带了一箱衣物,轻飘飘地上路了。虽然跟着几个婆子和大夫,却并不伺候她,只是怕她自残闹着要回承恩侯府罢了。   董家丫鬟哭哭啼啼地跟着她,低声咒骂承恩侯府的无情。   车轮滚滚,董敏艰难地起身,掀开窗帘,却一个来相送的人都没有。   庶女们她不屑来往,五姑娘和六姑娘自然是听过了她的事情,不肯来送。至于姨母……大概是对自己失望了吧。   她放下了帘子,忽然想起了李平儿还没有来地时候。那时她去宴会,都要随着四个丫鬟,一两箱衣物首饰供她临时更换,可这一刻,就像她从董家来京都的时候那样,什么也没有。   那时候,她几乎以为自己就是承恩侯府的小姐了。   姨母对她那样的好,那样的体贴,甚至连母亲都比不上。姨母虽然没什么本事,也不曾管家,可给她的都是最好的……她甚至想起了姨母给自己的那份名单,里头的人的确不错的。   她的脑子一片冰冷,再没有从前的火热。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知道蒋玉昆的事情后,整个人都不对了。她开始害怕姨母不再爱自己只看重李平儿,开始害怕自己要变成和刘月嫦一样,处处讨好李平儿才有机会得了姨母的好……   直到花朝会。   那时候她逆着人群往回跑的时候,身边的一切都没有了光彩。   她看着花朝会里顶尖圈子里的那些俊朗面孔,心里生出了从所未有的勇气和希望。只要趁乱倒在他们怀里,只要趁乱……不拘是哪一个,不拘是不是后宫,不拘是不是宗室,也许她就能博一个出身!   直到身后的人群像是洪水一样,一脚又一脚将她踩醒。   好疼……   董敏浑身发抖。   就像是将她从承恩侯府打回董家一样,她什么也没有了……   也许从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赌输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和林妃一样呢?她们同样都是家世不显,为什么林妃能有这个命?!可她知道,回到董家的自己,就算又机会入选秀女,也永远只是个白头宫女罢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绑着的腿脚,忽然笑了出来。也许到了董家,连看大夫的医药费,都没人肯给她出呢。   她只有一个箱笼了,兜比脸还干净。她再没有办法吃到承恩侯府的胭脂米,也再没办法用到京都贵女称赞的桃腮红了……   从董家带来的丫鬟懵懂又恐慌,只知道低声咒骂,却不曾真正想过回到董府的生活。   董敏想要跳车,想要死在承恩侯府里头,告诉姨母自己不愿意离开。可车里紧紧盯着她的仆妇,再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董敏炙热的心,就像是死了一般又灰又冷。   “小姐,早知道我们就不来承恩侯府了,没这么欺负人的!”董家丫鬟愤愤不平地瞪着几个仆妇,忘了当处她在董府是个烧火洗衣裳都要做的小丫头,在承恩侯府才过上了有小丫鬟在身边使唤奉承的日子。   董家丫鬟不满这些仆妇什么事情也不干,更不满承恩侯府一点仪程都不送,还收走了那些东西,让小姐回家难看,“要是让夫人知道了,不知道要多心疼呢!本来还以为在自家姐姐那里不会受欺负……日子还长着呢,咱们走着瞧!”   “闭嘴!”董敏呵斥了一声,不知道是在说董家丫鬟,还是在说自己的那些念头。她的眼角大颗大颗地落下泪来,日子还长着呢,可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江文秀在屋子里也落了泪。   她待董敏是不同的。   那时候林萱儿还没找回来,林璇儿又入宫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后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大夫人成日里忙于家务,三夫人不太看得上二房,也懒得和她多来往。林蔚之闲置空挂却也是每日都要当差地,等到了夜里偶尔要去姨娘那里过夜。   江文秀有些失神了,她整夜整夜地惦记女儿,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那时候,她等来了董敏。   那时候的董敏小心翼翼,还不如刘月嫦大方懂事。可董敏愿意讨好她,诚心诚意叫她姨母,处处依偎着她,让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弄丢的小女儿。   她对董敏是真的好。   哪怕后来找回了李平儿,她心里也是惦记着董敏的,连夜拉着董敏说话,因着这事情还被老夫人斥责。甚至在董敏说要入宫的事情后,她还是盼着董敏好。   可董敏却变了,变得不像是那个单纯的小姑娘了。   董敏黯然离开,江文秀也在屋子里静静坐着,不知为何,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江文秀不知道该怪董敏,还是怪自己。   二房的四姑娘,表小姐,没有一个好的,每一个似乎都薄情寡义,自私自利。   纵然大夫人不说,江文秀也明白,是自己没有摆正他们的位置,庶女有了不该有的想法,她却放任不管,不去处罚。表小姐心比天高,她却纵容着不去打压。最后不止是害了这些年轻的姑娘,也害着承恩侯府闹了笑话。   就像是林蔚之常常夸赞的那样,也不知道清河县李二壮怎么教的孩子,让李平儿那么好。   丈夫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不管是因着怜爱女儿,还是真的觉得李平儿太好了,江文秀心里也是承认的,李平儿被教的很好。   也许她不像是董敏那样会作诗,喜欢参加宴会,热热闹闹的。也不像是普通贵女那样姿容端庄,才华横溢。但她心思端正,体贴家人,一点儿也不自卑自弃,更别说这些时日里,遇到事情观察入微,明白事理了。   她和璇儿真的很像,性情都是极好的,可这两个好孩子,都不是自己教养出来的。甚至连在外院的林质慎,似乎都更信服妹妹……孩子并没有将她和丈夫当作榜样来尊敬和学习,反而是对着他们的不作为和失败屡屡体谅。   她手底下的孩子,不管不顾的四姑娘让承恩侯府丢了脸,疼爱过甚的董敏想要攀附让林家动摇的高枝……   大老爷那儿生了四子六女,二老爷生了三子四女,三老爷生了一子两女。大老爷的子女自是不提,大夫人将他们管的妥妥当当的,三房连姨娘都没有,都是嫡亲子女,个个精明。唯独二老爷,子女虽然多,但一个有指望的庶出都没有。   庶子和庶女林蔚之是没精力管教的,她平日里也不管不顾,只扔着给姨娘带着,如今只怕也不成器。细细想来,四姑娘尚且是姑娘家,左右是让婆家操心的事,若是庶子呢……她打了个寒颤。   江文秀的眼泪根本止不住,她不知道是哭董敏,还是哭过去的自己,她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什么事情也做不好,现在甚至连孩子都教不好。大夫人虽然没有当面指责,可四姑娘、表小姐的事情,哪一桩不是打着自己的脸?   明明春日方才到来,正是万物复苏的好时节,可为什么,她全身都冷得发抖。 第38章   董敏走后,江文秀变得沉默了很多。林叶儿,并州祸事都没能让她如此自省,反倒是因着董敏,她自觉做的不够,开始学着大夫人,开始每日让姨娘带着庶子庶女来自己面前立规矩。   家中不曾出嫁的还有一个庶女和两个年纪尚小的哥儿,知道江文秀开始管事了,姨娘们欢喜的不得了。   之前四姑娘的事情不少姨娘都知道,主母不管事,四姑娘太松泛了,就凭着性子做事。可眼下是什么结果?林府都不让回了。   姨娘们没什么见识,只莫名觉得没人替她出头的四姑娘命不好。没有娘家支撑,也没有厚实嫁妆,到了婆家可不就是苦得跟白菜杆子一样。   现下听说了江文秀肯管事了,大抵孩子亲近些嫡母,能逃过和四姑娘一样的命。姨娘们连忙屁颠屁颠带着人,天不亮就起来,煲汤的煲汤,刺绣的刺绣,准备孝敬江文秀。   江文秀心里烦躁,但还是强撑着见了几人一面。   林蔚之如今的姨娘有三个,不算老夫人当年送的那个四姑娘的亲娘。   头一个是江文秀自己买来的良家子,名字叫做牛妞,江文秀听了觉得不妥,改作了春娘。春姨娘生得清秀,常年帮着家里做事情,一看就是好生养,可惜畏畏缩缩,连句大话都不敢说。后头给林蔚之生了一子一女,说话这才有了三分底气。   第二个是林蔚之在任上的时候,富商送的画舫娘子小桃红。小桃红把林蔚之缠的五迷三道的,不顾画舫出身的身份带回了林府。自到了府中,小桃红担心身边的人嫌弃她的出身,便改名叫做红娘了。   红娘这些年在画舫上唱歌熬坏了身体,先前早产生了个哥儿,未到一岁就夭折。后来陆续怀了两次,都在腹中就没了,江文秀可怜她,也给抬了姨娘。   第三个是林荀之的上司送来的,听说是林家有人入宫伺候了陛下,便送了两个美貌女子过来做妾,一个给了林荀之,一个给了林蔚之。这两个姑娘进门的时候得了主家的吩咐,一直老老实实的,林蔚之挑了个粉面桃腮名唤樱娘的,生了个儿子,之后便一直没了消息。   春姨娘最是妥帖,她是江文秀买回来的,如今年华不在,就守着两个孩子过日子,倒是安安分分的,听闻每日要带着孩子见江文秀,高兴的不得了,不仅换了颜色鲜亮的衣裳,还大清早就炖了汤端过去,盼着孩子能讨个好。   红姨娘没有孩子傍身,也不敢闹腾,还指着江文秀不要克扣她调养身子的药材,早日生个孩子呢,因此也是早早过去站着了。   樱娘倒是底气十足,她已经有儿子了,还有个干姐姐在大房里做妾呢,也不算无依无靠。可因着四姑娘的事情也怕了,忙不迭地绣了帕子,就指着能压春姨娘一头。   同样都是庶子,那也分得不得嫡母宠爱的不是。从前大家都不管也就罢了,如今有了个机会,可不争先恐后地往上窜。   这些年林蔚之还热络的,也就是樱姨娘了。春娘年纪大了,看着和家世好些的农妇没什么差别,红娘出身不太好,又没了几次孩子,身子弱了许多,近来都在喝药。   樱姨娘倒是有了儿子,但担心重蹈红姨娘的覆辙,就盼着能再来一个。   还有两个年轻的是通房丫头,如今在书房里搁着,还不算是姨娘,没生出孩子来,江文秀也懒得管。   等三个姨娘齐刷刷地到场了,李平儿也算正儿八经地认识了这些弟弟妹妹。实在是林蔚之和江文秀不上心,他们并不看重庶子女,李平儿回来这么久,也很少和他们打交道,之前送过礼后,旧一直没了来往。   可这次不一样,没了林蔚之在,气氛也没那么严肃,两个男孩儿开始还有些拘谨,低声喊了母亲,就站在一旁不敢动弹。   李平儿瞧见这样子就觉得拘束,端了果子让丫鬟带着他们去玩,屋子外头一下子还是热闹了许多,你追我赶的,连带着小姑娘都跟着一块跑来跑去,很是热闹。   眼见孩子都出去了,江文秀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说了四姑娘的事情,“林叶儿的事情你们大概都听说了吧?”   下面三个姨娘俱是皮子一紧,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显然是都听说了。   “她不懂事,如今嫁了人自有婆家管着,”江文秀顿了顿,神色难免有些不爽快,“但说到底也是我素来放任她不曾管教,才惹了这样的事情来。”   春姨娘自己有女儿,心中咯噔一下,连忙站出来献殷勤,“夫人说的哪里话,是她自己不肯受教,要不是夫人宅心仁厚不同她计较,哪里能嫁去这样的好人家。”   江文秀摆摆手,“这孩子到底是要精细养着的,我想着让教萱姐儿的许先生过来,教教女孩子读书。男孩子就都去外院,让老爷使人先教着。”   春姨娘喜不自禁,林质慎早早就开蒙了,但他和樱娘的孩子却迟迟养在自己膝下,心里到底有些为难。虽然能和孩子长久相处,可也知道这样养出来的孩子没什么本事。   如今江文秀提出了让庶子住去外院,春姨娘和樱姨娘千恩万谢,一个两个是跪了又跪的。   “我知道你们心思正,好好教着哥儿,哥儿有出息,日后你们也有依靠。要是养成四姑娘那样,她娘是怎么样的后果,你们当记得。”   三人俱是心底一冷,连道不敢。   “以后规矩咱们都做起来,辛苦是辛苦了些,但是孩子至少能明白事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事情,我不想再瞧见了。”江文秀说完就端着茶杯,示意送客了。   给个甜枣加一顿大棒子,几个姨娘瑟瑟发抖。这些年江文秀没有做规矩,他们过得松泛的很,虽然不够自在体面,可到底无人拘束。   如今乍然要做规矩了,个个都有些惶惶然,只是念着孩子今后有出息,便也咬牙认了下来。本就是做妾的,做小伏低有什么难的?!   樱姨娘还有些小伎俩,心里隐觉得能压春姨娘三分。大家同是庶子,自己在老爷跟前更得宠爱,倘若孩子去了外院,少不得还要老爷多看顾。同样是庶子,得了青眼的,以后指不定分家都能多分点呢!   江文秀看着姨娘带着孩子下去,心里十分嫌弃。她虽然生了三个孩子,可瞧见的都是斯文模样,乍然看到皮猴子一样的庶子,生出了几分惶恐,“这几个孩子还是太闹腾了,没有规矩,能教的好吗?”   李平儿哭笑不得,但到底自家亲娘肯迈出一步了,自然要鼓励的,便劝道:“汉高祖当年还是个亭长呢,戏里面还唱他骗酒骗肉吃,还不是当了皇帝?不过是几个顽皮孩子罢了,就算没教好,娘至少也努力了。”   江文秀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得知江文秀开始管院子的事情了,老夫人难得夸赞了她几句,“你这回做的好,你是嫡母,就算不喜欢庶子,也要把他们管起来。不然等长大了无所事事没出息,不还是烦着你们俩夫妻?”   江文秀忙道不敢,“是我这些年偷懒了。”   “最怕就是四丫头这样,分不清自己人和外人,只拿着丈夫当亲人,把咱们府里的血亲踩在脚底下,这脑子清醒的人怎么会做得出?!”老夫人叹了口气,府里头长久没有喜事了,好不容易来了四姑娘的婚事,却弄得一塌糊涂,说对江文秀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   但是既然她知道错了,肯改,那就是好事情。   老夫人又恢复了和颜悦色的模样,问起江文秀的安排。   “只有一个庶女,不打算教成什么才女,便让徐先生先带着开蒙,认些字,知道规矩道理就行。庶子那边,就在外院跟着哥哥弟弟们一块读书便是。”   老夫人点点头,虽然不妥帖,但也足够了,“许先生是不错,可不能耽误萱姐儿的事情。”   “许先生说萱姐儿学的不错,如今开始读经义了,她也教不上。我想着既然萱姐儿喜欢读书,不如另外请一个先生来,讲讲历史,学学经义,总有好处。”   老夫人笑了出来,“这还算有个娘的样子了,考虑得很周到。萱姐儿到底和旁的姑娘不同,现在来补那些琴棋书画来不及了,便是能紧着喜欢的先学着,之后嫁人了,至少也有一两样能说起来的好处。”   听到老夫人这样说,江文秀松了口气,对她来说,这些庶子庶女如何全不在意,只要李平儿能嫁得好,她就足够了。   三夫人在一旁凑趣,“萱姐儿到底是林妃娘娘的亲妹妹,哪里会愁婚事。”   “就是这样才要谨慎些,”老夫人笑眯眯地看了大夫人一眼,又想起了林湘颂的好事将近了,“颂姐儿也要成亲了,下一个就轮到娇姐儿了。”   三夫人脸色微苦,“不瞒老夫人,正给孩子挑着呢。门第高的嫁过去日子不好过,门第太低了,就担心说不准哪里外调出京,一辈子都见不着了。”   老夫人明白她的为难,三个儿子里面,大儿子能干,二儿子运气好,偏偏小儿子什么都没有。她有心思补贴,可在大事上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三儿媳妇难做,也是有原因的。   同样都是承恩侯府的,姐姐妹妹嫁的好,只有她嫁个差的,这算怎么回事。   “到底她大伯还有的升,日后承恩侯府也是个依靠,前头先做做小媳妇受受苦,等到后头,日子就好过了。”   “也是,不是哪家的婆婆都像娘您这待我们这样好的,”听到老夫人嘱意高嫁,三夫人心里松了口气,忙不迭地拍马屁,“要是娇娘日后的婆家能有您一半,我就谢天谢地了。”   江文秀抿着嘴,没有跟着一块拍马屁。说实话,老夫人的确待媳妇很宽和了。除了年少时候强行给二房送通房丫头,也压着江文秀做规矩,可至少这些年来,也不曾苛刻处罚过媳妇。   只可惜那些事情虽小,到底伤她极深,她做不来三夫人那样的亲近。 第39章   既然说到了婚事,三夫人也不矫情,又说了几个自己想过的人选出来,里面没有宗室,大多是文臣之后,偶尔几个是新贵的武将嫡子,十分实在地体现了三房想要攀高枝的心愿。   不是三夫人心思大,她儿子可指望着和姐夫互相提携了,趁着现在没分家,借着承恩侯府的名头嫁个金龟婿才是。   听到三夫人报的这几个人,大夫人就明白了,三房倒是想得清楚,要的就是人前显贵,反正都是做媳妇受气的,不如嫁个好的。   “文臣之后选的都是幼子或者孙儿,规矩虽然大,但一个荫补是少不了的。这些武将都是新贵,不是将种世家,倒也没那么难谈。如果里头有不错的,倒是和娇娘十分合适。”三夫人十分直接地去掉了所有举人备选,她等不及女婿慢慢考科举了,大家都是做官的,哪能不清楚这些套路,还不如荫补实在。   等有了官身再去甄选科举,就不必同那些平民白身竞争了,名也有了利也有了,何必非要一条路走到黑呢。   大夫人听到武将的时候眉头微皱,倒是诚心诚意地替林娇娘问了出来,“这种新贵最容易出征了,拿命来博前程,把娇妻扔在京中或者老家陪伴婆母,怕是嫡出的子嗣不丰。”   三夫人听到大夫人这样说,也是十分为难。这个问题她考虑过了,要不是新贵的路子险,可轮不到三房的姐儿呢。说到底就是舍不得武将的官儿,有些能干的郎君,从七品的都有呢!要是搁在文臣后面,如果不是经年苦读,便只能靠着荫补慢慢熬着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武将这样“嗖嗖”地升上去。   “有孩子傍身就好,不济还有妾室呢。”三夫人努努嘴。   老夫人听到这里难免介怀,直接拍了板子,“要是有文臣还是紧着文臣的好,文臣尚且能互相扶持,武将可是实在的战功,再不好糊弄。”   三夫人自然点点头,这说到了实在的地方,谁能保证这个女婿是个打仗的奇才?还是稳妥些,“是了,娘说的对。文臣里头,我是中意徐霄的。因着官位最好的就是徐家的祖父,是右谏议大夫,父亲是禹州知州,他又是幼子,徐知州去赴任了,就把小儿子留在京中孝敬祖母呢。说起来也是有缘分,还是上回四姑娘成亲时候恰好瞧见的呢。”   老夫人听到四姑娘有些不痛快,“蒋玉昆请来的那个后生,腰间挂着好几个荷包的那个?”   大夫人反倒不在意徐霄人品如何,只是祖父是右谏议大夫,爹是知州,相比之下三老爷也太寒碜了,除非是大房的女儿还差不多堪配,“这个身份怕是有些高攀了。”   “是他!”三夫人瞧见老夫人不满意,连忙描补,“若不是看上去是个浪荡的,我也不敢提啊。到底是京中的风流公子,婚事听说”   老夫人摇摇头,看着大夫人不愿意出面的模样,心中猜到了几分,“少年风流不是坏事情,他家世好又得宠,只怕难说。”   三夫人也有些泄气,“娘……”   “我不知道当不当问,弟妹可想过榜下捉婿?”江文秀忽然开口了,因着她就是打主意给李平儿来个榜下捉婿的。   三夫人知道二夫人的打算,榜下捉婿固然好,可真有好的可轮不到自家啊!那些个拜山头的、出卷子的早早就定好了,就等着金榜题名开口呢。可二夫人猛地一提起这件事情来,三夫人忽然拍了拍手,“对了!上回做催妆诗的那个祖蒙是个举人呢,据说家里本是大族,后来家道中落,只剩下他和寡母,如今借住在京中亲戚家,等着应考翻身。”   可三夫人很快又摆了摆手,“可惜了可惜了,家里太穷,也没人帮扶,有的熬呢。几十年的苦日子过下来,等到后头的风光,我们可等不起了。”   老夫人也有些无奈,“那这些个文臣公子里头再挑拣挑拣,说不得有个好的。”   “嗯,那个徐霄我瞧着是挺好的,要不试试看。”三夫人又提回了徐霄。   大夫人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都不说,她刚刚因着四姑娘的婚事惹了一身麻烦,眼见和二房缓和了许多,才不要拉下脸子去替三房给林娇娘说情。说得好也就罢了,倘若说不好呢?还是等老爷发话吧。   老夫人叹了口气,心里是怜惜林娇娘的,“先等颂姐儿出嫁吧,其他的我替你去打听打听,有没有好哥儿。”   三夫人眼看大夫人不肯出面,但好在在老夫人这里挂了心,连忙应了一声,不再多提。   江文秀心里却记下了祖蒙的名字,回头悄悄和林蔚之提了提,“三弟妹提的这个郎君我瞧着倒还好,和蒋玉昆的牵连不多,说是花了钱请他来捧场的,可见有真才实学,又是个务实的人家。虽说穷是穷了点,我们多陪嫁些箱笼就是了。萱姐儿到底是才找回来的,身世上难免会遭小人议论。真去了那些文臣世家怕是会不开心。”   林蔚之想的更多,“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这件事情先不急,到底是三弟它们家先看上得。再说了,榜下捉婿也要看看名次,太靠前就轮不到咱们了。如果祖蒙今年考上了,名字在中上之间,倒是可以看看选调的官职。去了乡间再想要回来做京官,也不知道要过多少年。”   江文秀点点头,三夫人也是因着这件事情不肯去看那些举人的。要是五姑娘和六姑娘都嫁得好,萱姐儿却嫁了个县官,那也的确十分委屈。只是这些不好现在说出来,“还得看看婆婆是什么人,寡母一个人拉扯大了孩子,到底更受尊敬。”   “是了,我再去置办点田地,”林蔚之先前送了些田地给林叶儿,便又觉得给林萱儿的少了,“那些木头床你尽早去挑些木料,一层层上油养色也要时间,不要比颂姐儿的差了。”   江文秀笑了出来,“这是自然,你瞧着紫檀怎么样?”   “能买得齐一套么?拔步床的颜色若是和柜子不一样,那可难看了。”林蔚之说的不错,紫檀不仅贵,而且临时来买,工期怕是赶不上。   江文秀也有些烦恼,“是了,颂姐儿的便是细细做了七八年的千工拔步床。如今想做一套,怕是时间都不够。”   到底是承恩侯府发家太晚了,许多事物比不上那些内涵丰富的世家,就像是澡豆、饭菜,乍然让李平儿这样的小村姑一看,就觉得十分豪奢,可放在平常世家眼里不过尔尔。看上去花团锦簇,其实也只是面上光鲜,真正的好东西还是太少了。   “不行咱们去买一张香檀拔步床,多陪嫁些金银书帛便是了,”林蔚之摆摆手,“萱姐儿不太看重这些的。”   “她看不看重的其次,未来的姑爷不喜欢怎么办?”江文秀戳了戳林蔚之的肩膀,“我这里倒是摆了檀木的家具,你不也更喜欢樱姨娘那套乔木的拔步床?”   林蔚之老脸一红,坚决不肯认,“夫人若是不喜欢,我不去就是了。”   “你爱去不去,我今日召她们带着孩子来说话,可瞧着樱姨娘和红姨娘盼着再来个孩子。孩子多了,到底家里也兴旺……”江文秀别开脸,到底是老夫老妻了,纵然心里不痛快,也再没有年少时候争风吃醋的那些心态。   林蔚之想起了红姨娘,到底叹了口气,“红姨娘的身体一直在补着,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寿数。”   “大夫说好好养着是可以的,她也不年轻了,膝下没了孩子,怕是日后会寂寞。”江文秀找回了李平儿,倒是比以往更加包容了,以前这种话,她是绝口不提的。   林蔚之也愣了愣,他已经过了那些喜爱颜色的年纪了,到底平稳下来,不再追求那些,“自随缘法吧。”   江文秀虽然不喜欢调皮的孩子,但是还是说了句实在话,“那两个孩子瞧着都是活泼热闹的,根上当是不错,你在外院挑个本分的先生好好教导教导,也盼着之后能帮帮质慎。如果真有个好的……我给他娘抬个贵妾也做的。”   林蔚之吃了一惊,朝着江文秀拱手,“夫人是真的变了啊。”   “这本就是我该做的……四姑娘和表姑娘的事情,都怪我不曾好好管教,反倒连累你受罪了。”江文秀叹了口气,“只盼着能好好教养下面的孩子,让他们一块跟着先生读书。”   “这两个孩子资质普通,怕是不能走科举的路子。我想着要不要也请个武师傅回来带带他们,今后行商打战,总有个自保的本事。”林蔚之想起路上遇到的难事……倘若没有武将,那真是死翘翘了。   江文秀嗤之以鼻,“春姨娘和樱姨娘只有一个儿子,你当她们愿意让孩子去做武官?我要是敢让庶子从军,她们背地里怕恨不得我死哩!但凡武将升官哪个不是打了胜战出来的,你听听街上怎么说,和大辽契丹那边打战,八十一败唯一胜,还是守城胜了……”   林蔚之讪讪一笑,自家从没有出过武将,贸然让孩子去从军,的确是十分不妥的,“我们家本是田舍翁,到时候送他们一些田地,自去耕耘也好。”   “那不又是年年打秋风了,还怎么盼着给质慎帮帮忙?还不如蒋玉昆能跑跑腿,做点生意弄点消息回来……”江文秀说罢,忽然明白大夫人为何也默认蒋玉昆的孝敬了。   承恩侯府实在是太缺人了。   哪怕是志向不在仕途,但是能赚钱,能打探消息的,大夫人都希望笼络在手里。   这也许不止是大夫人的想法,也是大老爷的想法。   缺做事的人,缺帮手的人,缺可信任的人。   他们就像是一艘大船,眼看着要扬帆出海了,船上做事的人却不够。姻亲正是解决这个事情的最好帮手。   这样看来,蒋玉昆的确是个人才,偏偏又太过“精明”了,反倒让人信不过。   江文秀和林蔚之猛地对视,两人眼中都冒出了许多迟疑和无奈,这件事情缓缓平息下来,里头的棱角却不时触伤他们。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长大了,也该自己找份营生。”林蔚之缓缓叹了口气。 第40章   董敏的消息很快随着嬷嬷传来了。   董府离着京都不远,不过小一个月的路程,董敏的腿伤才好了一般,董府就已经到了。   那日书信早早递了过去,也派了人先去董府禀告,可董府,没有人出来迎接董敏。   承恩侯府的嬷嬷也不是吃素的,拍了拍门没人开门,就直接将董敏放在了马车下面,打算打道回府。   这时候,董府似乎才意识到,不是不肯接受董敏,承恩侯府就会把董敏接回去的。   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董敏的亲娘猛地从里头窜了出来。   她早知道董敏在承恩侯府做了不合适的事情,惹了厌弃。可也由着府里头的打算,一直藏在门后头,就盼着承恩侯府敲不开门,能把女儿接回去。谁曾想承恩侯府竟然这样决绝,直接就把女儿扔了下来?!   董敏亲娘闹着要跟承恩侯府的车马带着董敏回去,她就像是寻常的泼妇一样,在地上打滚,抱着马车的车轱辘,不肯让嬷嬷们离开。   嬷嬷硬气地笑了笑,“董夫人,您若是有事情要同我们二夫人说,不如雇了马车,拿了拜帖,自来京中就是了。可别闹得一点体面也没有。”   “体面?她江文秀当年可是答应过我的,要将敏儿留在京都!”   “侯夫人的名讳也是你能随口提在嘴边的?”嬷嬷脸色一沉,“表小姐心思大了,不要举人秀才,也不要官户富商,就想着攀龙附凤呢。我们承恩侯府庙小,比不得您董家家大业大,找不到适合表小姐的良人。”   董敏亲娘一愣,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反手就是一个巴掌,“你回去,你回去和你姨母认个错,说你知道错了,你回去!”   董敏猛地挨了一记巴掌,身影颤了颤,看了那些冷笑的嬷嬷一眼,“我……”   “你回去啊!侯夫人是你亲姨母,不会不管你的!只要你好好求她一求,这些年她一直很疼爱你的,不会不管你的!”   “敢情董家也知道我们二夫人疼爱小姐啊,这些年表小姐住的是锦绣楼台,一季七八套的衣服更换,连带吃的糕点都是专门使人做的,花会饮宴,过得是再尊贵不过了。可到底表小姐不喜欢不是?人念家,鸟归巢,我们不好坏了人伦,亲戚到底隔一层呢,”嬷嬷笑了笑,“董家这些年东西没少收,礼数样样不到,想来也是瞧不起咱们府里头。咱们夫人说了,以后干脆就少来往,年礼这些都不必走了,就当作是远房亲戚吧。”   “不,不!我是姐姐的亲妹妹……我们是血亲啊!”董敏亲娘这才慌张了,她仗着承恩侯府的势在董家没少作威作福。她的丈夫当初中了秀才,屡考不第,就想着给人做了幕僚混个推荐入官。可惜后来跟错了人,一直没什么政绩还被拖累了,如今回了老家,甘心做个富家翁,平日里在董府也说不上话。   也就是后头不知为何,同样是混日子的江文秀过得越来越好,还把董敏接了过去。等到后来江文秀当了侯夫人,年礼节礼四平八稳来着,可是一笔不小的进项,董敏的亲娘一下子就金尊玉贵起来了。   谁叫董家的男儿没运气,混的最好的遇着了难事,左迁去做了并州司马,又因着李梅香的事情被派了黑锅,如今又调去了梧州。能在京都里说上话的,不就是承恩侯府一家了吗?!   梧州虽然和并州同级,却没什么油水。董家人方才到任上,说是民风彪悍,根本难以管束,更别提做出政绩了。只盼着不要民乱打战,每日里修生养性,生怕染上了疾病。一家人在老宅战战兢兢地过日子,收入少了,门第也不够显赫,就盼着亲戚朋友帮一把,或者耕种传世,子孙里能有个出息的了。   听到承恩侯府想要和董府不再来往,里头缩着的人呆不住了,连忙去报了董府的大老爷。老太爷当年能在京中站稳,可见还是用了心。可到了大老爷这一辈就不行了,京官混不上,留在京中都没资格。再家上柴米贵,居之不易,一家人就齐齐回了老家。   如今就盼着承恩侯府能给董敏说个好人家,能帮一把是一把,谁曾想竟然把人送了回来?!大老爷气得都打摆子了,还是董家夫人给出了主意,不要接人不就行了?   可到底不成。   “都是亲戚,这说的是什么话。”董家夫人忙不迭地出来了,“旅途劳累,还是进府来细细说才是。”   嬷嬷不接她的话,心里对董府的做法嗤之以鼻。但面上可不敢显露,仍旧恭恭敬敬行了礼,“夫人等着我们回话呢,再说咱们五姑娘要嫁翰林府的举人公子,府中忙着准备嫁妆,咱们可得回去讨赏。”   董家夫人笑脸一僵,连忙使人打赏了荷包,嬷嬷却不敢接。   董家夫人又转口道:“咱们家姑娘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好的,太太尽管教就好了,侯府能教出林妃娘娘那样的人,我们都是信服的。”   “可不敢,”嬷嬷才不敢接这个烫手山芋,这不是教的好不好的事情了,是这姑娘的心太大了,“咱们府里头不曾有教养的名声,能依着京都教姑娘规矩,但董家耕读传家,只盼着董夫人能教好才是。”   千推万辞,嬷嬷到底是无奈了,董家的脸皮厚,可她也只是个下人啊,索性换了个方法,梆梆给董夫人磕头,“夫人,您要是有什么话只管同我们夫人说,我们做下人的,哪敢做主家的主。您就是把我留在这里,我也不敢呐!”   董夫人面色一黑,知道这女儿是非留下不可了,冷眼看了董敏亲娘一眼,“我算是见识了承恩侯府的规矩了!”   嬷嬷才懒得和她辩解,飞也似的钻进了车里,仿佛董府是什么洪水野兽一样,催促着车夫赶紧走。   董敏带着丫鬟站在门口,腿脚发颤,孤零零地看着母亲想要追着马车去,“娘,算了。”   “傻孩子,你回来做什么……娘这就送你回京,你去和你姨母好好说一说”   “姨母做不得主。”   董夫人恶狠狠地瞪了董敏一眼,“你倒是狗胆包天,惹得承恩侯府都不敢留你了。”   董敏抿抿嘴,往日的聪慧又回来了,“我到底是承恩侯府教养过的,比其他董家姑娘有三分面子,你们要是还要闹下去,等旁人都知道了,就好了?”   “……有见识的人家谁会要你?”董夫人嘴硬,但是还是将人领了进来,“那些公子哥儿哪个不好,非要想着攀龙附凤,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董敏低下头,满脸的苦涩。   她原本以为自己能一跃成龙,不仅让承恩侯府刮目相看,也能像当年林妃一样,给家族带来气运……可眼下才知道,承恩侯府不是姨母一个人的承恩侯府,董家也不是能受恩的董家。   她一步步缓缓走进了董府,丫鬟也不再是咒天骂地的模样,转而是一副战战兢兢的雏鸟神色,仅仅跟着董敏。   董敏的亲娘跟着董夫人,还试图说服让人送董敏回去。可董夫人不再像从前那样忍让她了,直接派了仆妇过来,压着她去了佛堂。   董敏看着亲娘因着自己,一身的泥灰,被仆妇压着去佛堂,脸面全无。   是了,他们家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候,父亲无能,母亲尖刻,只盼着能从公中多捞一些好处,或者多吃点,或者多用点。   她不再是承恩侯府的表小姐了,她再也没有踏入锦绣楼阁,在花会中大放光彩的时刻。她看着董府丫鬟穿着粗糙布料的衣裳,看着来往的人神色里的暗讽,看着母亲发出的尖利的喊叫……   一切都是这样上不了台面。   可她要嫁的人,也许比董家更不如……   仆人领着董敏坐去了房间里,等着董夫人来处置。   房间里都是灰尘,白瓷的一套茶具显得有些粗糙,桌子是楠木的,已经磨损了许多。她当处茶农给京中搬回老家,看到这间屋子的时候,就说很不喜欢。母亲说一个女孩子,不必那样讲究,之后嫁妆用新的就行。   那时候她觉得没什么,就是旧了些罢了,还是很结实的。一年到头只有八套衣裳,偶尔还要拖延,每顿饭菜是家里人一起吃,并不兴分食。下午没有茶点,还要做女红……但那时候,她没办法有怨言,因着其他姐妹也是这样的。   直到她去了林府。那时候二夫人还不是侯夫人,因着女儿去了宫中,对她格外怜爱,有什么好多东西都先紧着她用,连林蔚之和林质慎都对她十分宽和。   那是父母都做不到的关爱,她的兄弟粗鄙自私,母亲不如姨母温柔体贴,父亲也不如姨父大方宽和。   董敏忽然摸了摸腰间的带子,“我不能这样,董家怎么配的上我……”   她想起花会上那些俊俏男子对自己的仰慕,想起姨母拿着那张名单递给自己的期盼,甚至想起林质慎带着自己去天香楼吃的鱼脍……   “我要上妆。”董敏忽然开口了。   丫鬟愣了愣,翻找了一遍,才脸色发白地回道:“小姐,这里没有妆盒,我去马车里取来。”   “那我的红裙子呢?”董敏又问。   丫鬟在箱笼里翻了翻,一件红裙子也没有,“这些都是日常穿的衣裳,没有大红的……怕是落在侯府了。要不……要不等晚些时候回侯府再取用吧。”   董敏一愣,声音有些苦涩,“首饰,首饰也没有?”   丫鬟摇摇头,“大夫人不许我们留着首饰。”   我就是要死,都不能好看地去死吗?!董敏轻声对着自己说,“太不体面了。”   也不知道是埋怨董府不体面,还是如今的自己不够体面。   董敏看了看高高的房梁,叮嘱丫鬟去替自己打一壶热水来。   丫鬟正捡起箱笼里的书,应了一声,“这本书倒是很少见,小姐可记得?”   “《周易》啊……太玄了……这都是命啊……”董敏苦笑一声,看着封面,心如死灰,“怎么偏偏就是本《周易》呢。” 第41章   自己做错了吗?如果是李平儿在自己的位子上,她也会这样做吧……董敏苦笑了一声,姨母会难过吧?   她没办法去报答姨母的好,因为她只能不断地向上走,才能留住这份富贵。她和那些侯府贵女不一样,她永远是客居在侯府的外人,一旦出了侯府,就什么都不是……   董敏摸着腰带,笑着笑着眼泪落了下来,“不体面又怎么了,反正没人在意。”   忽然门外的丫鬟传来了一声惊呼,“小姐,小姐,书里头有东西!”   董敏一愣,就瞧见丫鬟猛地撞开门冲了进来,结结实实地撞到了自己身上。   董敏哎哟一声,“别叫了别叫了,等会董府都听到了。”   可周易里夹着的银票,随着丫鬟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也从书里头撒了出来。银票不多,七八张零零散散的,大概三百两,对现在的董敏来说,的确是大手笔了。   也难怪丫鬟这样惊讶。   董敏心中一动,瞧见书里里头还夹着一张纸。   上面的字迹公整规范却带着生疏,一看就是李平儿的字迹。   董敏一愣,却是李平儿劝她留着银票傍身,好好经营生活,不要让江文秀操心的事情。   呵。   丫鬟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看见董敏看着信件入神,便猜测是江文秀夹在里面的,“小姐,侯夫人心里还是有你的,你看里头还夹着银子呢,咱们一块回侯府吧!”   董敏摇摇头,虽然姨母对自己的确很好,可这样细致周全的事情,她是想不到的。   董敏又看了看屋子里的桌子。   用的好东西多了,对着这套桌椅柜子,她多看一眼都觉得眼睛不舒服,这样的粗糙茶具,根本配不上好茶。   她想起李平儿第一次来自己院中拜访的时候,拿出的那套好茶具,她是想要炫耀的,炫耀姨母对自己的宠爱,以及对李平儿的漠不关心。   她有眼睛,瞧得见姨母没有送李平儿什么好首饰,也没替她拾掇什么衣裳,甚至吃食都是差了自己一截的。   那时候,她甚至以为,自己能越过李平儿,仍旧是姨母最疼爱的孩子。   可后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忽然明白过来。也许李平儿从没想过和自己攀比,因着她不在乎这些富贵,不在乎这些宠爱,她总是站在一个安全的角落里,步步为营。她始终知道自己是谁,始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不……”董敏握着纸,眼泪呼啦啦地往外冒,“是七姑娘送我的……”   “是七小姐送的?太好了!”丫鬟也反应过来了,颤颤巍巍站起来,连忙解开了房梁上的腰带,又试探着问情况,“咱们写信去让七小姐替咱们说说话吧,董府……董府这里也太薄待您了!”   董敏心里发苦,不是姨母送的,偏偏是李平儿送的……她又有什么脸面去求李平儿呢。早在花朝会上她紧紧压着自己的那一刻,也许大家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结局。   “把银票收起来,谁也不要说,连母亲也不要提。”   丫鬟连忙应了一声,但到底心中有了期盼。   董敏看了丫鬟一眼,“现在和在侯府的日子不一样了,皮子得紧着些。”   丫鬟连忙应了一声,“小姐你先忍忍,等这阵子过了,侯夫人一定回来接您回去的!您看这董府,连桌椅都是旧的,茶水没有,小丫鬟也没有……要是侯夫人知道了,不知道多心疼呢。”   董敏心里发苦,不知道怎么和天真的丫鬟细细分辩。就算江文秀再心疼,又能怎么样?这已经不是一个怜悯能解决的事情了。   董敏忽然对花朝会那日的自己也感到了陌生……那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会做出那样离经叛道的事情。   那时候,她想的是鱼跃龙门,想的是无论如何,都有姨母替自己回转……可最后呢?   姨母还有儿子,还有女儿,还有更看重的人,怎么会为了自己不顾一切呢……董敏的心底都有些发寒,握紧了手里的信。她本来就是董家的女儿,就算现在从侯府被送回来了,她也是有过侯夫人亲自教养的……她不会比那些董家女孩差。   她还有的博……也许李平儿从没把她当作过对手,但是迟早有一天,她会让李平儿正视自己,真正把自己,看到眼里去。   董敏深深吸了口气。   董敏的这番变化嬷嬷自然是不知道的,回到府里头,添油加醋将董府的表现说了一通,倒是让江文秀更难过了。   董府不懂规矩,知道董敏回去,连门都不开。妹妹全无行状,竟然抱着车轱辘丢人,哪里还有贵妇人的做派。   回禀的嬷嬷难免有几分尴尬。   江文秀等嬷嬷离开,先是不满董府的小家子气,可很快又感慨道:“我要不派人去给董府送些东西?董府太小家子气了,只怕回薄待敏姐儿……”   “娘,我放了三百两的银票在表姐的书里,置办田地添些嫁妆足够了,”李平儿连忙拦住她,“府里头派人去说了让董府少来往,您又主动贴上去送东西,是敲打还是卖好?只怕董家得了便宜卖乖,还以为是我们做了什么理亏的事情。您是不担心,董家的人嘴碎,哥哥还没成亲呢!”   这句话像是霹雳一样落在了江文秀的脑海里,“不会吧,敏姐儿和质慎……他们不可能啊!”   “娘,您想一想,为什么非要送表姐回去。”李平儿摇了摇头,“董府非要攀附,对哥哥的名声可不好。”   江文秀愣在当处,半晌才回过神来,“到底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年轻时候吃了苦,长大后脚才能落在地上了,”李平儿不以为意,“自己吃苦,总好过连累一家人受累。您若是心疼她,等她吃够了苦,再补贴便是了。那时候,她也双脚踩在地上,晓得种田苦,不会浪费饭了。”   “年轻时候吃了苦,长大后脚才能落在地上。”这句话李二壮和杨氏常常来安慰自己,家里的日子并不太好,有时候粮食不够,吃的米还糙牙,杨氏就带着李平儿去采野菜,回来填肚子。大家都挨饿,缺粮食的事情她从不和李二壮说,她总是这样算好了一个月的吃食,紧紧掐准粮缸里的东西,不让家里人上顿不接下顿。   有时候她宁愿自己少吃一点,也盼着李二壮和李平儿能吃饱。   想到这样的杨氏,李平儿不免有些思念了。这句话现在拿来安慰江文秀聊胜于无,两人各自叹了口气。   “还好你留了三百两给她,既不损了董府的面子,也不会让侯府难做,只算是咱们的心意……”江文秀到底有些懊恼,“我怎么没有早些想到呢?”   李平儿摇摇头,“您能想到这些,不比从前强了?”   江文秀苦笑一声,看着女儿尚有些稚气的脸,越发觉得自己要努力些。   董敏的离开像是灰尘落地,没有惊起任何波澜。江文秀虽然难过,但经历了四姑娘的事情,心里有了更紧要的事情,休养了几天便又恢复了。   刘月嫦知情识趣,不像从前董敏那样紧着江文秀凑趣。   她跟着李平儿规规矩矩去和江文秀行礼,除了金嬷嬷过来教了她几日京中规矩,其余的时候便在院子里捡起了女红,偶尔看看书下下棋,十分安静。   她甚至打听了李平儿的用度后,主动和江文秀说,推掉了公中的不少用度,只说不敢和府中小姐用的一样,倒是让江文秀刮目相看。   江文秀原本担忧董敏的心思,随着这个懂事侄女的到来,缓缓去了些。连带着林质慎都觉得刘月嫦这样更好些,又提了一回等他考好了,带刘月嫦去天香楼的事情。   李平儿心想,也不知道到底是林质慎自己喜欢去,还是当真把去天香楼当作是极好的事情了,怎么每每到了出去玩的时候,第一个就挑了天香楼。   可刘月嫦不知道,她在李平儿那里打听了一回天香楼的鱼脍,便充满了期待。无论是京都的花会、茶会还是酒楼,似乎和清河县的都不一样。她自己也觉得奇怪,还和李平儿问过这个心路历程。   明明作为县令小姐,在清河县里高高在上,别家的小姐都得捧着自己,可怎么到了要做小伏低的京都却更加开心呢?   李平儿听到刘月嫦的话,心里也笑了出来。是了,明明在清河县那样快乐,为什么离不开京都了呢?   因为在清河县,她只是一个学徒,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不知道未来能不能给家里得一个安稳。但现在,她每天看着邸报,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她得世界一下子变得大了起来,她想要做的事情,能做的事情越来越多,这种感觉再也戒不掉了!   可她不知道怎么说出来。   两人相视一笑,约着晚几日,去京里头出名的铺子转一转,买些东西,好去参加茶会。刘月嫦也不是个才女性格,只是这些日子一直在修身养性,盼着第一次去茶会不会丢人。   李平儿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自知去了茶会也是个摆设,没什么太大用处。她索性把这些都抛开了,还自顾自地玩起了投壶。两个小姐玩得来,自然府里头欢声笑语也多了许多。 第42章   李平儿和刘月嫦定了一家首饰铺一定要去的,全因着林湘颂的婚事将近,要送的首饰可不比林叶儿的得用心几分。   江文秀担心自己准备的太老气了,便给了银票,让李平儿她们自己去铺子里选时兴的。手里有钱,就算是刘月嫦也难免兴奋了许多,她爹虽然是个小县令,但多年经营也是不缺家底的,她娘更是只有她一个女儿,离开的时候给了她一大笔银子傍身的。   如今瞧见了好看的首饰,刘月嫦难免有些按耐不住,“这里的款式样样都好,要不我也给我娘买点吧?”   李平儿马上想到了县令夫人套在林嬷嬷手上的那个实在的金镯子,不知道为什么笑了出来,“我看县令夫人是个实在的,你还不如把上回宫里送来的那套绒花托人带回去,首饰哪里都有,宫造的可不一样。”   “是了,”刘月嫦说着说着脸就红了红,又兴奋了许多,“那套宫中的绒花的确是很精致的,看着和真的一样,不愧是宫造的,这些首饰也没法比。”   李平儿想起自己首饰盒里老夫人给的金镯子,心道自己还是更喜欢实在些的金子。   “萱姐儿,你喜欢什么,我给你买一套!”刘月嫦大手一挥,尽显本地土霸主气势。   李平儿哈哈一笑,“姐姐果然是气派非凡,但是我们这回可不是给自己买首饰的,还是先给五姐姐挑吧,等晚点儿到了酒楼里,再由姐姐做东!”   刘月嫦嘻嘻一笑,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这么说不妥当,只是心下想,等李平儿有瞧中的了,她悄悄买下来就是。然而等她问了问首饰的价格,倒吸了一口气,“这里倒是贵了不少。”   不止是成本高,光是款式都加价了许多,远比刘月嫦想的费钱。李平儿虽然逛过首饰铺子,却不曾自己亲自掏钱,如今问过价格,又摸了摸手里攒着的银子,两个土包子相识苦笑,“京都居之不易啊!”   江文秀虽然多给了些银票,李平儿却不准备给自己买东西了,她挑了一只翡翠镯子,圆润光泽,没有雕工,但看着水头光泽,十分养眼,“五姐姐不喜欢太繁琐的,这镯子戴着显白又年轻,我瞧着不错。”   刘月嫦点点头,她选了一只白玉的蝶恋花钗,不比镯子的大气,但是却透着年轻人的乐趣,“我挑个俏皮的,看着就好意头。”   两人都觉得选的好,让金嬷嬷看过了也无甚问题,就笑嘻嘻地定了下来,让送去府里头。   等出了首饰铺子,刘月嫦才又打起劲儿来,“京中的首饰也太贵了,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小土包子一样!”   “哈哈哈您好歹也是大小姐,怎么这样说。”李平儿故意打趣她。   “我算甚么大小姐呀!”刘月嫦脸色一红,“算了算了,去旁边的酒楼里吃点东西,再打包些糕点回去,这趟也算是圆圆满满了。等会你放开点菜,我来买单!”   林质慎推荐的这家酒楼虽然味道不如天香楼,却比天香楼热闹多了,里头有说书人,一个段子连着一个段子,热闹的很。   刘月嫦听到新鲜故事越发觉得松快,这些日子在侯府她也听说了董敏的事情,恨不得低头做人了,如今好不容易出来松快一回,心里难免有些放飞自我,还派人打赏了钱,让说书先生再讲一段新鲜的。   说书先生得了钱,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说起了一段香艳故事。不同以往的英雄侠客,这回说书先生说的却是《平远侯雷雨迎妻》的桥段,里头还有不少神话的色彩。   说的是平远侯种述还只是家中第三子的时候,随着父亲外出征战。种述年少英勇不可一世,乃至于在回家的时候,不小心在月老庙前的月桂树下遇见了双头怪蛇。   种述与怪蛇大战一番后,怪蛇自觉不敌,绕着月桂树摇摆,作嘤嘤哭泣的模样,如怨如诉,祈愿种述放过自己。种述年少气盛,听闻瞧见怪蛇只有死路一条,便索性发狠,一刀斩下了怪蛇的两个脑袋。   怪蛇死后,种述便安心回家了。因着凯旋得了官身,婚事便也放在了日程上,家里催促他娶了从小便订下来的关西卢氏女。那日提亲路上,忽然风雨大作,云中似乎有怪蛇的残影。   种述年轻气盛,不以为然,仍旧坚持去接新娘,等卢氏女上了花轿,路过当初的月老庙前,云中的怪蛇越发激动,却是一刀两断的模样,如同当日被种述斩杀的死状。   蛇身落在地上化作惊雷,好巧不巧,落在了卢氏女的嫁妆上,正劈在木料家具之中。大火熊熊,卢氏女贵重的嫁妆烧去了大半,木料也不全。雷声过后风雨大作,一行人在风中犹如蝼蚁,被吹的站都站不稳。   然而种述并不畏惧,拔剑相护,挡在卢氏女花轿前,直面雷雨,这才一路平平安安到达了家中。卢氏女与种述夫妻恩爱,如胶似漆。可惜好景不长,卢氏女连生三子后,一日路过月老庙,忽然觉得胸中一痛,若有所失,而后大病一场,到底先去了。   据说卢氏女去世那日,瞧见了大蛇被拦腰斩断后,恰好是月老红绳的模样,只呼了一声“你我缘尽于此……”种述垂足顿胸,再救不回。而后种述连年战功还得了平远侯,因有着三个孩子,索性孑然一身不再续娶,为了保家卫国,倒是抛弃了儿女情长。   刘月嫦听得是眼泪都要落下了,她虽然伶俐,但到底是个年纪尚轻的姑娘家,听到这个故事莫名生出了几分伤感,“太可惜了……要是当初平远侯不去斩杀怪蛇就好了。”   “那不是说瞧见了双头蛇就有横祸嘛,神神鬼鬼的,不能尽信。”李平儿安慰她,心下却想起种世瑄小小一团,平日里和兄弟几个看上去十分正经的模样,很难把他亲娘和这个故事里的怪蛇联系在一起。   别的不提,就是种述让自己儿子去跟着燕王打猎射鹿这样奉承的行为,显然就是个懂事的官儿嘛,可不是那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武夫。   想起种世瑄那日在燕回庵里头不愿意犯忌讳,又要跟着燕王一块胡闹的左右为难,明明还是个孩子,却不得不周全的模样,看来种家的孩子也难做啊。   但是周围的百姓都叫好起来。显然是平远侯离着太远了,边疆打战的事情它们又不爱听,这种带点儿神神鬼鬼的,反倒让底下人喜欢。   只是出嫁的时候遇到风雨总归是不吉利的,加上怪蛇的传说层出不穷,半真半假之下,信的人还真不少。别的不提,凭什么我们是小老百姓,人家种述光凭着投胎好就是平远侯了,还不是因着人家有奇遇才行!   但到底平远侯是官儿,说书先生也只敢说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并不敢牵扯太多时政。但因着刘月嫦打赏的爽快,说书先生便越发卖力,朝着女子喜欢的故事来讲。之后又讲了不知何时的状元爷在天雷下救了狐狸,狐狸为了报恩三番四次助他躲开灾祸的奇妙趣事。   县城里头固然也有说书的,可刘月嫦哪里肯自降身份去听。就算是爱说故事的婆子,也比不得京中说书先生胆子大,故事好,说的和真的一样。   回去路上,刘月嫦还难得追问了雁回庵的事情,问是不是真的保佑了五姑娘有了好姻缘。听了说书先生的那番话,刘月嫦难得露出了几分亲近和娇羞,“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等到时候……我也去拜一拜。如果真的能成,我就给佛祖塑尊小金身。”   刘月嫦非常清楚自己要从京中发嫁,可不就盼着嫁得好一些。即使没有侯爷啊,状元啊这样的富贵,但如果能嫁一个有本事的,可不比其他的都要好。   李平儿嘿了一声,心想拜佛和做生意似的,非得保佑了才去塑金身。只是担心刘月嫦钻了牛角尖,李平儿根据自己和江文秀相处的经验,坦然给了建议:“那你不如直接和我娘说一说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也好过两眼一抹黑,又是秀才商户地给你挑。”   刘月嫦一愣,没曾想还能这样,她本来对承恩侯府还是有几分敬畏的,只是听了李平儿这个槛易,细细想起江文秀的确不是个十分讲规矩的人,说不定直接说反倒有效果。   李平儿瞧见刘月嫦愣住了,又细心道:“你自己慢慢想想,这也不急。总归大家是亲戚,不指望你一飞冲天,我们也是盼着你过得舒心的。”   刘月嫦眼眶微微红了几分,到底这些日子压抑的太厉害,乍然听到李平儿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心里暖融融的,“欸,我知道了,我县城里出来的,就是偶尔不合规矩……想来姨母也不会怪我的。只是我得好好想想……”   一路上刘月嫦都在琢磨李平儿的话,自己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   要是富户她其实是不愿意的。她知道承恩侯府介绍的富户,定然不是县城里头那种,可能是皇商,也可能和各地的官儿沾亲带故,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就算看着承恩侯府和七皇子的面子,日后也不会薄待自己。   只是刘月嫦也有几分心气,她肯舍了县城里的好日子,老老实实在侯府做小伏低,自然不在乎日子是不是非要富贵不可,大抵还是想往上走一走。可往哪走才好呢?   李平儿也在想,也就是如今承恩侯府根基不深,女孩儿少,和其他世家联姻也晚了,不然哪里还用多想,上峰那里瞧一瞧,下属那里瞧一瞧,再看看朝中有没有能帮衬七皇子的普通人家,嘿,女儿不久分完了。这就像是村里头一样,人生地不熟的不好结亲,乡里乡亲知根知底的,打起架来才有帮手不是。   如今七皇子在人家皇后手底下过日子,大伯可不敢擅专,还不如老老实实埋头做人,找个有门路的多捞钱呢。等七皇子长大了,自然又是一番局面。   李平儿越想越多,头都有些疼了,忽然苦笑了一声,等七皇子长大了,自己的孩子估计都会出门打油了吧! 第43章   让董敏心心念念的选秀,到底还是来了。   董敏的父亲虽然早早去了,董家却还有个官身,能送秀女入宫。因着官身级别低,既要通过重重筛选,又没办法免试,其中辛苦不必说,选进去的大多也是做宫女的,不是相貌运气特别出众,只怕也没机会得沐天恩。   只是就算去做宫女,董家几个姑娘也抢破了头。   如今的董家可不是小康之家了,铺子没了,只剩下一些田地支撑,为了撑起场面常常入不敷出。董家的男人们早就干起了卖女求财的勾当,前些时候为了彩礼就把女儿嫁给六十来岁的员外郎了,只怕是嫁过去没几年就要守寡。   这样的情况下,选秀女似乎也没那么苦了,万一真的出头了,说不定就是第二个林妃呢。董敏的母亲江文柔早就不在意脸面,得知有选秀女的机会,连忙攀了上去,闹着要送董敏去,“我姑娘在承恩侯府学了规矩,又是林妃娘娘的亲戚,机会大得多。”   董家夫人自然是不肯,“有官身才有名额,咱们自家姑娘还不够,哪里能分给董敏呀!”   另有媳妇也不甘示弱,抢着道:“嫂子,您家是官老爷,女儿自然嫁得好,何必去当宫女受苦呢,不如还是把名额让出来吧。”   “庶女可不嫌弃呢。”   江文柔眉间的皱纹松了两分,“你们当选秀是买菜呢,只要是个姑娘就能上?规矩礼仪你们哪一个学的好了?我看除了我们家董敏,其他人还不一定选的上呢。”   “嘁!老嫂子嘴巴一张一合,还以为你家董敏多了不起呢。她要真的好,怎么会被承恩侯府送回来?别的不提,承恩侯府可是能送秀女直接入宫的呢!”   江文柔气得脸都红了,却不能示弱,“从承恩侯府去的,日后出头了,是记着承恩侯府还是记着我们董家啊?!我们董敏生得和林妃相似,别的不提,就是七皇子那里,也是头一份的!”   这句话说的在理,倒是让人听进心里去了。但是有理由不代表着非要董敏去不可,   你一句我一句,就是不肯让董敏去。   一来二去,选人这件事情就这么拖着,迟迟没有定数。江文柔气狠了,又闹着不让董敏去就要上吊,府里头做白事,谁也去不成。可她三五日里就要闹这么一出上吊,早就没人在意了。   反倒是董敏退缩了,拉着母亲劝说:“如果入宫真是好事情,姨母怎么会不让我去……娘,我知道你为我好,要不”   江文柔眼睛一眯,像是瞧见了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女儿,“胡说什么!入宫哪有不好的?!要是没有林妃娘娘,她江文秀哪里会有侯夫人的命?我们同是江家的女儿,凭什么她能当侯夫人,我只能在这里受苦!儿啊,你生得和林妃娘娘像,但凡有三分运道,撞进了今上的眼里……”   董敏心里微微浮动了一番,又想起林萱儿冰冷的眼神和六姑娘冷嘲热讽的话,顿时大了退堂鼓,“娘……我不成的。林妃娘娘是运气好生了七皇子,如果我运气不够,指不定一辈子都是宫女子……”   “有什么不成的?”江文柔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一把女儿,“你不会往七皇子身边凑?你和他娘生得像又沾亲带故,他会看着你受苦?!”   “娘,姨母不肯,承恩侯府也不肯……”董敏吓得脸都白了,这些利害关系她已经想明白了,“如果真是好事情,她们缘何不肯!”   “你成了她才知道,你不成,她知道个屁!你姨母口口声声说为了你好,但凡惹了林家那个大夫人不痛快,就缩得比谁都快,我就知道她不中用!她但凡为了你好,凭什么不愿意抬举你?我看她就是嫉妒,怕你抢了林妃的风头!”   董敏手脚冰冷,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那些江文秀劝她的话全都浮现了出来,“娘,我不去,我不能去的!你这是要送我去死啊!宫里头宫女都是挨打挨骂的,做事辛苦还遭罪,就算侥幸给主子看中了……深宫一辈子啊,娘啊!我不想去!”   她在这一刻,才意识到入宫竟然是这样的苦。   不仅是苦,更多的是不得以和危机四伏,她清醒地认识到了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在承恩侯府到底是怎样的莽撞和浅薄。她所求的花团锦簇,眼看近在咫尺,却与自己隔着一道刀山火海。   她看着母亲和自己一般不撞南墙不肯回头,内心冰冷一片,连承恩侯府都不敢提的事情,自己怎么敢撞上去?   如果真的是好事情,林大夫人怎么会这样生气?   她在怕!林大夫人尚且害怕,自己一个弱女子,又真的能撑下去?董敏刹那间想的明白的不能再明白,“等见了七皇子,我就会死的。”   “宫里贵人在,承恩侯府算个屁!”江文柔再也忍不住地爆了粗,一把抓住了董敏的头发,“你生了皇子,富贵享尽了,还怕什么死?!”   董敏甩开母亲,忍着头发的撕痛,跌跌撞撞就要往外跑,“我不想去,我不想去!”   “你试试?你以为不去宫里,董家能把你嫁给什么人?!”江文柔阴冷的话像是蛇一样缠了上来,“就算是杀猪的屠户,只要给够了钱,一样把你嫁出去!”   董敏心里一冷,但到底还是心里清明,“娘,有你在的,你不会答应的。”   “你弟弟还盼着你嫁个好人家呢,”江文柔看着她,眼神冰冷,甚至还带着几分嘲笑,“你要是攀不了高枝,咱家可没钱给你嫁妆。说到底,还是怪你贴心的姨母,既没给你钱财傍身,又没给你挑一份好亲事。”   董敏瞧着母亲冷眼恶语,再没有支撑自己反驳的勇气,竟身子一软,失神跌坐在地上,分不清脸上的是冷汗还是眼泪。   她早就不喜欢董府,一直念着的母亲,竟然是这样的面孔。而远在承恩侯府的姨母,又能做什么呢?   她害怕极了,想要逃出去,可董府破败的屋子就像是一座囚笼,似乎张大嘴,要将她一口吞噬。   这无边无际的绝望命运。   她捏紧了怀里的银票,想要拿着这些逃出去,想要拿着银票告诉母亲,她不是一无所有的。   可董府的人,还愿意给她再试一试的机会吗?   董敏抹了抹脸上混作一团的涕泪,痴痴笑了一声,她看着江文柔,似乎像是在看陌生人。   母亲究竟爱不爱自己,姨母究竟爱不爱自己,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真正爱自己的人呢?   执迷不悟,悔不当初。可事到如今,谁又能救她呢。   “那我就一根白绫吊死在这里。”   董敏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出了承恩侯府,我就没那个贵人命了,你们要是逼我逼狠了,我就一条白绫挂门口,死在你眼皮子下面。”   江文柔一愣,看着陌生的女儿,不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她例来喜欢用这个手段来闹腾,不曾想自己女儿也闹着要上吊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索性骂道:“你尽管死!你要是不死,你就等着嫁个糟老头子去庙里头守寡吧!”   董敏也忍不住和母亲对骂起来,“那好,那就让天下人都晓得董家卖女求荣逼死我,我看我那个好弟弟还怎么做官,我看你们董家还怎么做人。”   江文柔顿了顿,忽然笑了,她笑得古怪又凄凉,既僵硬又不屑,一字一顿地说:“董府里头,不会让这种消息传出去。”   董敏忽然明白过来。哪怕江文柔再恨命,再讨厌董府的日子,可江文柔是了解董府的,也是依靠着董府的。只有董家好了,她的弟弟才能好,江文柔才能好。   这何尝不是一种妥协和悲哀。   董敏松开了怀里的银票,她忽然释然了。她和江文柔何其相似,早已经知道了董家的污秽,却还盼着自己能从里面捞出来,就像是芙蕖出水一样,攀了高枝去了。可只要她姓董,只要她骨子里还流着董家的血,她和这群人就没办法分隔开。   她已经泥足深陷,再没办法回头了。   长久的沉默,她和母亲对峙着,终于率先开口了,“我和姨母家新找回来的表妹要好……我写信给她,让她替我说话,至少挣些嫁妆回来。”   江文柔阴冷的脸上这才挤出了三分笑意,“哟,还有这个事情,那倒是快给她写信,董府的人对你可不比侯府用心,都是亲姐妹,让她多心疼心疼你。”   董敏垂下头,没有回应。   “想明白了就好,你是女儿家,如果没有娘家撑腰,嫁人了也没底气,还是得你弟弟有出息。我记着姐姐这个女儿之前是弄丢了吧,这回找回来,婚事肯定是不好配了,也不知道教养如何,能不能配得上你弟弟。侯府有钱有势,荫补自然也有,要是能给你弟弟谋一条出路,倒是可以考虑。”   董敏看着母亲异想天开的模样,侯府家的嫡女和失怙白身的落魄子?就算是四姑娘都瞧不上这种婚事。   可她心中竟然丝毫不觉得好笑,甚至隐隐有几分悲凉。一叶障目,被锁在董府的母亲,再不见这些紫朱红门的残酷。   江文柔见女儿没有回应,有些不满地呵斥:“我问你话呢,那找回来的乡下丫头是个怎么样的人?”   “表妹……聪慧过人,也生得极好。”   “哟,听你这么说倒不是个乡下丫头,她生得好,难不成是去了那种地方?”   董敏瞪大了眼睛,连忙道:“怎么可能,表妹的养父母虽然不富足,却也是积善人家,不可胡说。”   “嘁,我就随口猜猜。不过是乡下丫头投了好胎,哪比得上京里头的贵女,也不知道我儿能不能瞧得上。”   董敏冷冷看了母亲一眼,“她姐姐是林妃,父亲是承恩侯,大伯身在六部,京中有的是人求娶,不会许给白身的。”   江文柔瞪大眼睛,“这……这还是抢手货?那咱们好歹是亲戚,自然比外头的好一些。哎呀你要是不闹出这件事来,你弟弟的婚事不就成了?!还是晚些我亲自去京里头和姐姐说一说,嫁人还是要嫁知根知底的才是,表哥表妹好做亲。”   江文柔听风就是雨,一扭头就去思量这件事情了,把董敏扔在一旁。   丫鬟胆子小,虽然埋怨董家,却还是劝董敏息事宁人,“小姐,夫人总不会害你的,您先前不也盼着进宫吗,怎么机会到了却赌气呢?”   董敏摇摇头,心里已经和明镜儿似的了,“这件事情一定成不了。”   丫鬟苦着脸,“那咱们……要不还是找个机会回侯府吧,这董府的日子太糟糕了,别的不提,就是吃食……里面都没肉。小姐~您要不给七小姐写信吧!”   董敏叹了口气,“你是董府的丫头,该叫一声林七小姐才是。”   丫鬟没敢再说话,许是知道董敏心情不好,退去厨房寻热水去了。   “偏偏是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董敏坐在凳子上喃喃自语,她已经知道自己没了去死的勇气。   世间万般皆苦,怎么就她董敏尝过一点儿甜呢。 第44章   董敏这边千回百转,一时尝尽了人间苦楚,那头承恩侯府却波澜不惊。   有好几户人家登门拜访,盼着承恩侯府能推介自己的女儿作秀女,就连林蔚之的朋友都找上门,希望能借东风。   林大夫人倒是怕江文秀再被董敏这样的花花噱头迷了眼,特意摊开来说明白情况,“咱们推荐的这些秀女不必经过筛选就能直接入宫,身体脾性没有问题的话,一般都是留牌的,至少算个小主。你别小看这份推恩,和那些民间和低品官吏的女儿不同,那些大多是做宫女的,年纪轻轻就在深宫里蹉跎了,所以这名额太抢手。只是咱们家情况特殊,哪怕是再好的关系,都不能送人进去。”   林大夫人特意看了林萱儿和江文秀一眼,“皇后娘娘亲自和陛下请旨,给七皇子挑了大儒甄踱做先生,宫里头啊,第一份。”   “呀,这不是,这不是……”江文秀自然明白了话外之意,“天大的好事情啊!”   林大夫人也笑了,“如今宫里头皇子不少,能在皇后娘娘面前讨个好的可不多。”   这句话哄得江文秀心头火热。   无它,正宫无子,即便七皇子不能记在名下,至少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日后封地就不会是穷山恶水的破落户。   而且……大家心照不宣,如果皇后娘娘真的生不出孩子来呢?宫里头七皇子年纪最小,母亲又是宫女出身的林妃,早早去世了,无依无靠。如果皇后娘娘想要养一个孩子在膝下,如今住在她宫里头的七皇子,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只是这件事情到底藏在心里最深处,连提也不敢提。江文秀为了七皇子恨不得把心肝儿剖出来给皇后瞧瞧,只盼着不给女儿的血脉添乱,“还是大嫂您胸有城府,我险些犯错了,多亏娘和大嫂在上头看着。”   林大夫人倒是吃了一惊,江文秀虽然没什么本事,却运气好,借着女儿成了侯夫人。之后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尽管不管事,却不是个轻易低头的。如今不仅说话做事伶俐了许多了,似乎也肯低头了。   林大夫人难免想起在四姑娘婚事上甩了一跟头,也不敢托大。不怕人不聪明,就怕人心思多,她也慎重了几分,笑道:“都是妯娌,说这些作甚。”   得了皇后娘娘的好,承恩侯府更加明白了自己的位置,不仅不敢送人入宫,更担心董敏那里闹幺蛾子。   也就在这时候,董敏的信件来了,信中她说了自己要选秀的事情,又解释自己知道错了,不该妄攀高枝,盼着江文秀来帮帮自己。江文秀没了主意,但是林大夫人却警觉,“看了董家真是个不好相与的,姑娘一去就明白自己的身份了。你若是当真怜悯她,倒可以指一份好姻缘。”   董家最后拍板送了董敏入选秀女。相比其他姑娘连规矩都不够好,董敏无论是样貌还是脾气,在董府都是一等一拔尖的。   董敏闹着自杀,江文柔却不怕。她是闹事的行家里手了,自然看出来女儿是不敢寻死的,强压着董敏去应征了秀女。   可惜有了林大夫人得了消息,留着一手防备着,在省府选送的时候使了银子,让董敏连粗试都没过,直接从省府刷了下来。   可还没等董敏从省府回来,江文秀使着林嬷嬷又连忙赶去陪她回董府了。只说了董敏的婚事承恩侯府来办,到时候陪嫁添妆,自然少不得。   董敏往日和林嬷嬷来往不多,此刻却觉得她分外亲切,连褶子皮都透着暖心。她不是个蠢人,拿了银票打点林嬷嬷,倒是把林嬷嬷哄得眉开眼笑,临走的时候意味深长地说:“有侯夫人替您看着,表小姐莫要再挑剔了,福气还在后头呢!”   董敏喜得恨不得给她磕头,“我知道是我错了,替我谢谢姨母和七妹妹……”   林嬷嬷点点头,“那老奴恭祝表小姐长命富贵。”   倒是江文柔得了承恩侯府的话兴致勃勃,满心雀跃,直拉着刚刚归来的董敏打听:“你说,是不是你表哥还惦记着你,听到你选不成秀女,就盼着你能入京?”   “娘……承恩侯府是勋贵,表哥又是嫡子,哪里看得上我。”   “嘁——这男欢女爱,谁说的准!我看就是你眼光太高了,要是在林府把事情给办了下来,抢先生了个儿子,她江文秀还敢不认你这个儿媳妇?!你要是做了侯爷的儿媳妇,那你弟弟还不水涨船高,便是娶个京里的贵族小姐都使得。”   “娘!你想什么啊!”董敏几乎脸色发白,她不知道为何,江文柔竟然有这样的心思,“只怕在林大夫人眼中,我们董府便是富裕些的田户,连官身都不算……便是给表哥做妾,承恩侯府都嫌麻烦啊。”   “混说!混说!我看江文秀爱你爱得很,不是还说要替你定下婚事嘛?怎么在你嘴里,咱们董府就和奴才一样让人看不上了啊!”江文柔脸色一变,狠狠地打了董敏一巴掌,“我看你是看不起爹娘了!你要是个争气,就该像林妃娘娘一样,让爹娘享福!我是多命苦,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女!”   董敏挨下了巴掌,却是一声不啃,眨眼之间,泪如雨下。 第45章   董敏这头松了一口气,刘月嫦这边也起了波澜。   雪娥先前因着强在江文秀面前为小姐出头,事后被李平儿批了一通。她心下警醒,连忙趁着琥珀得意的时候,绣了五六条帕子给了李平儿,帕子花样灵巧,费尽了心思。李平儿也顾念她聪慧,收了帕子还赏了她荷包,先前的事情就算是揭过去了。   琥珀在一旁看着心里不痛快,她得了亲娘提点,正是在李平儿面前得用的时候,享受了小姐跟前受重用的待遇,哪里是夫人那里的二等丫鬟比得上?她既有心占了第一,自然不肯再让雪娥拔了头筹。   琥珀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连忙开口绕开了雪娥,朝着李平儿谈起了自己打听来的事情,“小姐,昨个刘家表姑娘去见了林嬷嬷,还送了林嬷嬷一个金镯子呢。”   李平儿有些诧异,这件事情按理说是悄悄儿走着的,怎么就让琥珀知道了?“这件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琥珀嘿嘿一笑,“我娘瞧见了,表姑娘和林嬷嬷你笑我笑来往了一番,林嬷嬷后来出府的时候是我娘送出去的,瞧见她手臂上多了个金镯子呢。”   李平儿不由想起了县令夫人当年送给林嬷嬷的金镯子,不得不说,刘月嫦送礼还是继承了亲娘的优秀传统,既实用又体面,难怪林嬷嬷肯提醒母亲不忘记给县令夫人说和的事情,这才留下了刘月嫦。   只是先前县令夫人肯定已经谢过了林嬷嬷,这回刘月嫦又送东西,是想要托林嬷嬷做什么事情?   李平儿想起董敏的离开和刘月嫦拜的菩萨,心中隐隐有几分猜测。   寄人篱下,总归是命运漂泊。就算这些日子放开了几分,可亲事上面,就怕董敏碍着前面的路吧。   的确和李平儿猜测的一样,刘月嫦给了金镯子,的确是托林嬷嬷说和。   刘月嫦得了李平儿的提点,一直想着要选怎么的人合适,思来想去,一颗芳心空悬,却不知道托付给谁才好,便去信回家,问了亲娘。   县令夫人提点着,与其思来想去想着自己要嫁什么人,不如先问过江文秀这个侯夫人的意见才是。刘月嫦本是女儿家,根本不敢去找江文秀主动提起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岂不是要等到江文秀主动提起来了,才好应对?   但是显然如今看来,县令夫人出了个好主意,且就落在了林嬷嬷身上。   “到底是什么事情,晚点就知道了。”李平儿笑了出来,“左右林嬷嬷和刘月嫦都靠着母亲,不会闹出什么大事情来。”   琥珀应了一声,又斜了一眼雪娥,十分得意的笑了笑。   李平儿很快就知道了县令夫人的主意。   要是按照常人来看,发生了林叶儿和董敏的事情,眼下就不是个提婚嫁的好时候。但偏偏县令夫人反其道行之,趁着这两个姑娘都没占到好夫婿,那些推荐给林叶儿和董敏的男子,她家月嫦就能先选了。   董敏的事情到底让江文秀伤神了许久,若是不自己想办法,难道就一直拖着?也就是月嫦年纪到了,才托付到了承恩侯府上。   江文秀想过再去董家打听打听董敏的事情,却被林嬷嬷劝住了,“夫人心疼董家表小姐,可到底眼下萱姐儿才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您该多操心操心萱姐儿的事情才是。且不论大房和三房都恼了表姑娘,您这一趟两趟过去的,还不如把人接回来呢。”   “林嬷嬷你也是亲自去看过了,董家现在面子里子都没了,我就怕他们做出什么难看的事情来。”江文秀叹了口气,心里有些犹豫不决,到底还是担心董敏。   “您不是发了话嘛,她们巴结您还来不及呢。”林嬷嬷不以为然,“就是可惜了大夫人和您挑的那些夫婿,我看个个都好。您不然,再多找两个,给刘家表小姐相看相看,也好一碗水端平不是。”   “先前给董姐儿选的都是好人家,我还担心人家挑剔董家,现在……不如给月嫦瞧瞧。”江文秀想到刘月嫦,到底有几分兴致。她和刘月嫦虽然是亲戚,却来往少了,不如董敏亲近,一时半刻的,根本没想到这茬。得了林嬷嬷提醒,顿时来了精神。   林嬷嬷一拍手,迭声笑了出来,“还是夫人聪慧!”   江文秀经了这一遭,提前把刘月嫦的婚事摆上台面了。只是她如今十分看重女儿,特特来问了李平儿的意思。   江文秀把林嬷嬷劝自己的话原封不动说给了李平儿听,李平儿知道后,也不由啧啧了两声,对县令夫人刮目相看。   不过是远远住在清水县里头,却把府里头的事情摸了个清楚。先前董敏在这里住了多久,都没能成事情,还是刘月嫦的母亲心思细腻,不仅买通了林嬷嬷,还借着董敏的事情,生生把一副烂牌打成了好牌。   要是给刘月嫦挑夫婿,江文秀肯定没有给董敏的用心,到底是隔着一层的亲戚了,谁知道水有多深。   只是李平儿心里也有些感慨,县令夫人把江文秀的心思摸透了,又不嫌弃林嬷嬷奴仆的身份,往来亲切,轻松搞定了女儿的婚事。   任由别人操纵家中的事务,多少有些膈应。李平儿心里明白,也许在外人眼中承恩侯府十分光鲜,可到底底子太薄了,一个县令的妻子就能很快打通关卡,也不必周旋什么,只把着一个林嬷嬷,就能当江文秀的喉舌。   这和府里头的女眷教养关系太大了。江文秀原本就是普通的小官妻子,骤然成为了侯夫人,这些年也没能适应,又格外依仗乳娘林嬷嬷。   她微微叹了口气,难怪大夫人在府里头说一不二,这些东西,江文秀是受不住的,她手底下没有人,又不会用人,到底管不了一个家。   想到这里,她也没有点破刘月嫦这些小动作的心思了。便是让江文秀知道了,又能如何。生气刘月嫦和县令夫人和自己倚重的嬷嬷来往过密?懊恼自己被下面的人摆了一道?   可这些事情说的在理,面上看丝毫没有错处。   就像是大臣提意见,皇帝觉得好就采纳了一样,谁管这些大臣到底是怀揣着什么想法。   李平儿忽然笑了出来,心想,自己竟然也敢想到殿堂上了呢。当初不过是个农家女,摸着窗帘布都啧啧称奇,现在居然心这么大了。   这些京中的来往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治大国如烹小鲜一般,朝堂上和管理家事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许多相似的心思。   只是当李平儿想要详细说道这来龙去脉,提醒远离林嬷嬷的时候,看见的却是母亲小心翼翼的目光,似乎在寻求肯定。   李平儿面上露出了三分笑,咽下了劝诫,“娘考虑的周到。”   江文秀笑了出来,“是吧,那回之后……我也觉得自己周全了很多。我替你表姐先操办一回,等到了你这里,自然熟门熟路了!”   “我瞧着是极好的,母亲还可以添点嫁妆,”李平儿点点头,“表姐很聪明,会记着母亲的好。”   江文秀终于是笑得有几分开怀了,她自觉得做对了事情,高高兴兴地同老夫人和大夫人说过了,就拿着名单给刘月嫦相看。   刘月嫦得偿所愿,江文秀给董敏挑的婚事,那自然是十分用心的。加之江文秀点击这件事情,又寻了相好的夫人,带着刘月嫦去相看,一时之间,倒是有些忙不过来。   她看了看名单,本想说里头不管哪一位都好,可又想起了李平儿当初对自己说的话,也不打马虎眼了,详细问了江文秀这些人的情况。   江文秀见她细问,也不觉得逾规,反而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她为了董敏,对这几家人都是十分了解了。   刘月嫦琢磨了一番,心中想要挑个会读书的郎君,便看上了一个年轻的秀才,但到底要问过自己的父母。   江文秀听了她这番大实话,也没笑话她,倒是夸她有眼光,“等考举人做了进士,到时候给你求了诰命,一辈子就不用愁啦。”   刘月嫦抿着嘴笑了出来,她谢过了江文秀,又谢过了李平儿,“我娘怕是也喜欢这个秀才郎君的,只是不知道爹娘肯不肯。毕竟家里盼着我能嫁到京里头呢,要是跟着秀才,说不得又要外放去做官了。”   李平儿说了个大实话,“人要是能干,在外头可不比京里头舒坦?!京里头人人都是大爷,满地的勋贵姻亲,见谁都得让三分。”   刘月嫦如何不知道,她爹就是县令土大王,在外头逍遥的很,虽然是个小官,但是县城里可没人管束。刘月嫦心里也认同了几分,就在信里面细细说明了自己的想法,盼着母亲一同来看看。   县令夫人熟门熟路又来了。她闺名唤做李玉茹,姨母正是江文秀的亲娘。说起来,倒是五服内的血亲。   李玉茹这趟来,带的礼可不少。虽说大部分是乡下的土仪,但是也是带了满满一箱子,足见心意。她来此之前,还先去了清水县里给李二壮送礼,推荐了捕头给李二壮做武师傅。   听到李玉茹说给李二壮寻了捕头做师傅,李平儿是真心实意地谢谢她,“都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没有好师傅,连入门都入不了。”   李玉茹笑得更亲切,“虎子侄儿入门晚,读书虽然差了点,但是一直刻苦着呢,就盼着考上秀才了,来京里头看看你。他身子壮实,小牛犊一样的,可怜见儿,这些日子也被读书熬的瘦了。”   李平儿听到这里,险些落了泪。他们家的虎子虎头虎脑的,吃东西也乖,自打开始长身体了,什么时候瘦过。   瞧见李平儿沉默不易,李玉茹又连忙道:“若是给表姐知道,合该怪我了。”   “姨母哪里话,还要谢谢您和月嫦表姐,惦记着李家呢。”李平儿很快又平复了心情,跟着李玉茹一同去见江文秀。   刘月嫦看重的这个秀才,正是林蔚之好友的儿子,年少便考上了秀才,今年放榜也要去试试,说不得能得个举人回来。说是这么说,但到底没考上,眼下也只是个秀才郎君。但他父亲虽未出仕,祖父却是国子祭酒,祖上更是耕读传家,这倒了不得。   “若是考上举人再托祖父运作一番,至少也能外调做个县令……”李玉茹倒是直白,“我看这个也不错,若是对方也有意,只等他今科考上了,便做亲家。”   江文秀笑了出来,“不急不急,说不得还有更好的。”   李玉茹眼里放光,“姐姐不要故意拿话引我,这个我看着极好了。”   “前日大夫人同我说,拿了大公主府赏花会的帖子。这个帖子啊,是看在七皇子的面子上给了承恩侯府的,萱姐儿就同我说,五姑娘婚事定下来了,不如带着六姑娘、月嫦表姐一块去。我去问过大夫人了,也是可以的。”   李玉茹的手情不自禁又开始转动手腕上的金镯子了,“我的好姐姐,长公主的赏花会,人家能看得上我们家月嫦嘛。”   江文秀笑了起来,“我看月嫦挺好的嘛,年轻人要是互相看中了,可不比盲婚哑嫁的好。再说了,这次赏花会里有名品牡丹,我是看不出个所以来,年轻姑娘们可爱看呢。”   有了这一出,大家都盼着能去赏花会里凑凑热闹了。 第46章   有了赏花会做阀子,六姑娘便催着府里给自己做一套樱红色的飘雪流苏裙,她模样娇俏,穿樱红色正好看。有了她珠玉在前,李平儿也跃跃欲试,“要不我做一条草绿色的裙子,正好配两位姐姐。”   六姑娘嫌弃极了,“我可不要和你站一块。”   “那我偏要和姐姐站一块儿。”   六姑娘没了办法,只好道:“你这个赖皮的,我看,你做一条蓝色的,嫦姐姐做一条黄色的,我们仨不管怎么站都好看。”   潮流审美上面,李平儿和刘月嫦都是个土包子,哪里比得了六姑娘林娇娘。等林娇娘给她们定了颜色,就催着她们去和江文秀讨贵重的布料。   “要我说,还是五姐姐那条苏绣的洒金裙好看,凤凰花似的,一出来还不是人群的焦点。可惜她穿过一次了,不然我真想借了来,穿去长公主的赏花会。”   李平儿没见过,挠了挠头不知道有多好看。   六姑娘叹了口气,“那条裙子还是大伯母找了江南的绣娘做出来的,咱们京里头的,没那个味道。”   李平儿琢磨了一番,“我看姐姐你这选的樱红色的就不错,颜色鲜亮,店里头都看不着这样颜色的布料。”   “这料子在大户人家可算不得什么,不过好在啊到底是宫中赏下来的,有个牌面在。那么多个姑娘往那一站,隔着远远的谁晓得你是谁。你的裙子颜色特别一些,上面的绣花漂亮一些,人家可不多看你几回。别的不提,连条好点的裙子都没有,谁晓得是不是破落户啊,”林娇娘恨铁不成钢,“尤其是你,可别丢我的人。”   李平儿不以为然,她年纪不到,自然不着急这些事情。可这回不等绿意提衣裳的事情,江文秀倒是先想到了。以往宫中赏的布料,小姑娘家的颜色,她全给了董敏。虽然现下董敏不在了,可给她的东西,到底是要留着给她做嫁妆的。   如今真要颜色鲜亮的好布料了,江文秀反倒急了。   大夫人那里不好开口,五姑娘林湘颂要出嫁,只怕宫中赏下的鲜亮布料都给她做了嫁妆,要在从嫁妆单子里拿东西出来,江文秀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三夫人素来是个小气的,要是问她借……只怕第二日老夫人就要责骂自己把布料都给了董敏,对女儿半点不在乎了。   江文秀心里苦得很,指望着能去外头买一些好料子来。可那些布料到底普通,便是真的有好布料,也不会立刻送到自己手里来。   江文秀翻来覆去,到底还是咬咬牙,拿出了一只白玉簪子。“挨骂就挨骂吧。”   三夫人倒是难得没有笑话江文秀,反倒笑眯眯地收了簪子,同她闲话起来,“你就是个手缝儿宽的,都漏给外人了吧?”   江文秀脸色微红,没好接话。   “我瞧着松花色极好,配月嫦正合适,稳重文静。至于萱姐儿,她皮子白个子又高,鸭卵色的裙子啊穿的正合适。这缠枝牡丹纹的云锦,虽是素淡一些,却透着贵气呢。”   江文秀听了三夫人这么一说,的确都很不错。月嫦的偏绿,萱姐儿的偏蓝,站一块也好看。得了这两匹宫布,谢了又谢,让巧月搬去了李平儿那里。   巧月拿过来了,似乎是想要替夫人表功,不仅说了夫人拿白玉簪子找三夫人的事情,还突出了夫人是自己想到的。   李平儿也十分吃惊,经历了这些糟心事,没曾想江文秀倒先练出来了。   可再一看,李平儿心里就明白过来,江文秀还是嫩了点,三夫人可在这等着呢。她和月嫦都是蓝绿蓝绿的浅色,可不就秤得六姑娘林娇娘一身樱红格外鲜艳嘛。也就是江文秀没有多嘴问一句林娇娘选了什么颜色,才这样感恩三夫人让了两匹布出来。   说起来,这些布匹都是因着林妃娘娘赏下来给承恩侯府的,大夫人拿作三份,各自分了去,这在京中也是万万没有的道理。说来得先送到江文秀那里,再分作三份,由江文秀送给各房才是。   不过能得了布,李平儿觉得三夫人难得大方一回,自己母亲也进步明显,颇为宽慰,都值得夸奖,笑嘻嘻地让月嫦过来做衣裳。   “我还是穿自己的衣服吧,平白得了好料子,人家还以为我和六姑娘一样的身价呢。”刘月嫦有些扭捏,她倒是喜欢这缠枝牡丹纹的江南云锦,可这样的云锦贵重,她以往不曾裁过衣裳。   “可别了,咱俩是穿着普通料子,只怕六姐姐都要和咱们分来坐车了。”李平儿指了指布料,示意她看看。   刘月嫦一看布匹的颜色,心里也愿意了几分,的确比樱红色朴素些。只是这布料一看也是极好的,看上去水光荡漾一般,凉丝丝的。   “赏花会是夏日,这布料正好。”李平儿看不出纹路如何,只摸了一把,便觉得布料和以往的不同,“我看松花色你穿着好看,配一对白玉镯子,手指抹点凤仙花的汁,正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刘月嫦连连点头,她个子不算高,穿鸭卵色浅了些,怕是不好看。   倒是林娇娘知道自己娘亲给了两匹这样颜色的布,有些羞愧。她明明都说了要配鹅黄色的,偏的母亲担心鹅黄色太亮眼,抢了自己的风头。只她不好开口讲出来,便说替刘月嫦和李平儿选裙子样式,还愿意给她们包指甲。   林娇娘先问过了她们要戴什么首饰,这才去挑款式,她选的都是时下流行的,不谈琴棋书画,三人倒是玩得其乐融融。   等江文秀领着三人去了赏花会,这才觉得,年轻人真不少,自然也少不了献艺。   这不比花朝会,大家都是意思意思,来点彩头看看性情,并不是非要多出众。因此林娇娘早早准备好了弹古琴,一首曲子练得熟的不得了。她不求能找个知音人,就盼着有人夸自己勤勉便足够。   果然,等她一曲罢了,南康伯夫人就拍拍手,开口夸她肯下功夫,性情坚韧,是个能守成的。   刘月嫦也知道献艺的事,只是她父亲只是清水县的县令,和周围的贵女也不熟悉,到底心里慌张,一只手握着杯子,一只手藏在袖子里直抖,根本不敢上去。至于李平儿,她不上场站在那里便是最好的了,强行上去了,只怕林娇娘非得羞哭了。   就在李平儿看热闹的时候,忽然那头有人朝她扔石子。   李平儿拿余光一瞥,就瞧见了一个熟人——这不是种世瑄嘛。   李平儿悄悄走到花丛边上,果然瞧见里头钻出一个小孩儿,头顶还有几根草,“平儿姐姐,我就知道你不会上台。”   “那你说说我为什么不会上台啊?”李平儿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耳朵。   种世瑄愣了片刻,这才委委屈屈地回:“姐姐你这样好的身手,不跟我爹打仗可惜了。”   李平儿听着就笑了,手一转,捏得他嘴都要嘟起来了。   “女孩子才能来这边吧,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我表姐。”种世瑄指了指人群中一个皮肤偏黑的姑娘,“那是我表姐,她刚刚才从关西来京中,我哥哥怕她不习惯京中的风气,让我来看着。”   李平儿想起说书先生说的了,种世瑄的亲娘就是关西卢家出身的。   “你能怎么关照?我看人姑娘挺好的,等会儿说不得还得上去展示才艺呢。”   李平儿话音未落,果然就看见那姑娘身手利落地上了台,她命侍女抬上来一只巨鼓,用剑挽起剑花,便开始在鼓上起舞。   剑声猎猎,破风而响。鼓声轻沉,柔中带刚。只这一手,便是其他姑娘比不得的。   林娇娘气得眼都绿了,她刚刚才弹了琴,好不容易露了脸,风头都被这个外来的姑娘抢走了。正所谓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卢姑娘一曲舞罢,拱手福身道:“关西卢氏女,恭祝大长公主金安。”   大长公主笑了起来,“早就听闻关西卢氏会教养女儿,今日一见,果然艳压群芳,不同凡响。”   种世瑄乐了,他听着大公主这样夸奖表姐,自觉面上有光,“大长公主也夸表姐好呢。”   李平儿听着好笑,大长公主真的要抬举这个卢姑娘,可不会用这两个词呢。   果然,等大长公主夸赞之后,倒是没人接话茬了,转而有夫人道:“我看这花开得极好,也是时候写诗了。”   大长公主点点头,带着一群人去了诗会的亭台。   卢姑娘抬着脸,自信满满的脸上,稍稍有些不知所措。她身边的贵女鱼贯而去,却没有一个肯同她一块的。   李平儿低头看了种世瑄一眼,“我也要去诗会了。我姐妹看不到我,会着急的。”   种世瑄点点头,“我去同哥哥说,今天表姐表现得可好了!”   他小萝卜头似的,一溜儿就钻进了草丛里,也不知道是钻了哪个狗洞,又不见了。 第47章   大长公主到了诗会,这才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诗会里男男女女不再隔得那么远,有才华的一个接一个上台,不拘男女,各自吟诗作赋,颇有林下风致。   只等一个书生上来,写了一手赞墨菊的诗,骤然就像是点燃了花火,溢美之词不绝于耳。整场诗会的气氛瞬间就从方才轻言细语的你夸我赞当中,变成了不遗余力的吹捧。   在场的学士老神在在,本想装一回老道,可瞧见这赞墨菊的字体都是人家的清河范氏的,可见是和大长公主连着亲,还能不拼命夸?   原来当年长公主二嫁,看中了清河范氏的范守易。范守易刚刚入京的时候是只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学子,带着老母亲租在城外的院子里,衣裳都是自己洗。可长公主偏偏慧眼识人,看中了清河范氏的家学。后来卢守易考上了二甲传鲈,如今是礼部侍郎了。   而眼前的这个书生则是清河范氏的旁支出身,去了绵阳书院,拜了山长做恩师。因着是从绵阳书院来京中赶考,并不入国子监,因此一入京中,便住在了族叔范守易处。   学士明白,姑娘家可不明就里,只瞧见有个书生受了学士的夸赞,仿佛是状元之才,谁能不偏爱几分?一时之间,仿佛这位书生就是整场诗会最夺目的存在。   “这诗文很好吗?”刘月嫦低声问。   林娇娘眼里火热,瞧见刘月嫦一脸不懂的样子,低声说:“自然是好极了,不然学士们怎么这样夸赞。可惜了,五姐姐在家里备嫁不能来呢。”   “听他介绍,似乎是清河范氏的,名唤范叔问,师从绵阳书院。既不是本地人,这时候入京都,想来是要参加科举的。”李平儿看了范叔问一眼,心道,能让长公主给他抬轿子,这家伙不是普通人啊。   林娇娘听到李平儿的介绍,心里火热,便问道:“要不我们去看看墨菊?”   刘月嫦脸色微红,“那就看看。”   有这个想法的可不止林娇娘一个,旁边的贵女早就往那墨菊旁边站着了,有的写诗附和,有的作画相随。   “这个不比方才的才艺有意思,大家都写写画画的,”李平儿回头看了看,仍旧在长公主旁边的几个贵女,“她是谁呢?”   林娇娘瞥了一眼,“穿鹅黄裙的是枢密直学士赖致余的孙女,名唤赖宛蕴。以前她同宰执林相的嫡女林阮玩的最好,林阮入宫后做了文昭仪,如今便显得形单影只了。正和长公主说话的茜色长裙姑娘,是惠福公主的女儿。”   说起林阮,不免就想起了董敏,大家都有几分失落。   林娇娘打岔道:“倒是柱国公家的千金不曾来,她是柱国公的老来女,虽然是庶出的,排场却大得很呢。若是她来了,不必我说,你一眼就能看出来。唉,若是五姐姐来了,还有些姐妹来说话,也好介绍你认识。”   说到这里,林娇娘有些不服气,也有几分认命。到底林湘颂是户部侍郎的女儿,又是林妃娘娘的母家,自然比她受欢迎,至少户部的千金都愿意和她好。三老爷白身到底,总归有些不尽人意。   “我们姐妹亲香亲香不好吗?可见姐姐是嫌弃我不如五姐姐才艺好了。”   林娇娘这才又笑了起来,“是了,到底你才是承恩侯的女儿。”她话音一落,忽然眼珠儿一转,扯着李平儿往亭子旁边走,“走走走,我带你去看看五姐姐的闺中密友,薛常侍的女儿,薛蓉。”   林娇娘带着两人朝着那旁在作画的姑娘轻声道:“薛姐姐,你也来看墨菊啦?”   李平儿定睛一看,这位薛姐姐,画的正是墨菊图。   听得林娇娘的声音,薛姐姐眉头一蹙,神色浅浅地看过去,“是林六娘呀,你姐姐不曾来么?”   林娇娘有些尴尬,“我姐姐在家中呢。”   “是了,她的心意要成了,便不想见我们这些姐妹了。”   林娇娘笑了起来,“薛姐姐说的哪里话,若是五姐姐晓得你在这里,她怎么也要来的。”   薛姑娘这才笑了起来,“还是你的嘴甜。”   “这是我家的七妹妹林萱儿,前些时候才从寺庙里回来的。那是侯夫人妹子的女儿,姓刘,名唤月嫦。”林娇娘又朝着雪姑娘努努嘴,“这位是薛家姐姐,行六,你唤她薛姐姐便是。”   “我听五娘说过你,寺庙清冷,苦了你了。”薛姐姐点点头,看着她一身鸭卵青的裙子,十分文气的模样,便问道:“你可喜欢作画?”   李平儿看着她画的墨菊图,心知果然是什么人交什么朋友,这位姑娘一看便是有学识的,“倒是累得姐姐问我,我不爱这些呢。”   薛姐姐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那是可惜了。”   倒是听得她们闲聊,旁边的几个姑娘凑过来了,“原来是承恩侯府的七小姐,这些年不曾见过呢。”   李平儿就笑眯眯地告罪,“是了,寺庙清苦,哪里有这样多好看的姐姐。”   姑娘们听得她打趣直笑,一时之间倒是热闹的很。   薛六娘也停了笔,她本画的瑟瑟寒风中一朵墨菊枝叶飘散,现下大热天人也围了过来,她倒没了作画的心情。   李平儿看那墨菊,倒是生得不如名字好,一身深绿色,叶子和花一样颜色,还不如黄色的好看呢。也就是占着夏天开了的好意头,不然怎么能脱颖而出。   有这个想法的显然不止是李平儿一个。   那头一个姑娘忽然开口道:“都说菊花是有节气的,开在秋风中,夏天开的可算什么事,一副贪慕富贵的模样。”   她这句话一出,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是徐姐姐,”薛六娘脸色微变,“她不是这样刻薄的人,怎么说出这种话了。” 第48章   果不其然,还不等她多说,那头一个和她模样相仿的姑娘便扯了扯她的袖子。   徐姑娘哼了一声,又不再提这件事情了。   薛六娘急得很,低声道:“徐姐姐怎么在这里说这种话,等回去,怕又要挨罚了。”   “她……对这个写诗的书生有意见?”李平儿悄悄猜测,正巧给站在一处的薛六娘听到。   薛六娘脸色微变,拉着她的手走到一边,低声道:“你初来乍到不知道情况,千万不要这样说,省的给人听去了,说是徐姐姐的错。”   李平儿挠挠头,可见薛六娘是认为徐姑娘说的在理了,“我省的了,以后不会这样了,谢谢姐姐教我。”   薛六娘听她一句道谢,倒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知道,她是对范叔问有意见的?”   “长公主特意拿墨菊来捧场嘛,又只有他写的墨菊被学士抬轿子,我看不出好赖来,就觉得是有意捧他的。”   “原来是这个,我还以为你是听五娘说了……”薛六娘叹了口气。   李平儿摇摇头,“既然是不好外传的,五姐姐也不会说出去的。”   “倒也不是多为难的事情,全怪了这个范叔问。”薛六娘气得脸都红了,“他明明在书院求娶了绵阳书院山长的女儿薛九君,虽说当时没定下来,但是他许诺了功成名就了就迎娶九君姐姐……谁曾想到了京都长公主的府上,就被富贵迷了眼睛。这赏花会是为了相看的……他如何能来?!”   李平儿这回明白了,怎么薛六娘笔下的墨菊耐不住寒冷花瓣都零落了,感情她也是在讽刺啊。   “薛姐姐,这可不能胡说,你们只是初次见面,又如何知道他是个坏人呢?”   薛六娘有些愤愤不平地回她:“九君姐姐同我们说的,岂会是假的?!我们是诗友也是堂姐妹,情份本就不是一般……那时候范叔问上京,她就悄悄同我们写信说过了这件事。九君姐姐多有才气的一个人,偏偏是这样的男子!”   李平儿愣了愣,心想还没定亲呢,不过是有意求娶,九君姑娘就满世界宣传了。她听了金嬷嬷的碎碎念,知道一般这种事情是不会拿出来说的。有了这个警醒,李平儿就不好接话了,“既如此,怕是这次相亲做不成了。”   “说来也巧。不知是哪里来的卢姑娘在展示才艺那儿出了风头。原本长公主就想着才艺头名和诗会头名凑一凑的,你瞧见了吗,赖宛蕴她们都没去展示才艺,也不去诗会凑热闹,可见是心知肚明的。结果来了个舞剑的……唉,长公主和驸马感情好,就想着抬举抬举这个侄子。这回看来,怕是没那么容易找着心仪的姑娘呢。”薛蓉冷笑一声,巴不得范叔问一辈子没老婆。   这个消息,大家完全不知道啊!李平儿目瞪口呆,这个薛蓉看起来文文静静冷冷清清的,八卦消息倒是多得很啊。   说罢了这个消息,薛蓉又带着李平儿同林娇娘等人,凑团去吃茶了。   得了薛蓉的引导,的确没有了束手束脚的感觉。她自在得很,找了一处吃茶的地方,很是愤愤不平,“若是作诗就能中举,那我早就金榜有名了。”   林娇娘不明白其中意思,只知道她拉着李平儿悄悄去了,担心是李平儿同她闹起来,便笑道:“不如我们照着园子来吟诗一首?”   薛蓉摇摇头,“今日是没有这份心情了。”   林娇娘叹了口气,“可惜了。”   喝过茶,林娇娘便带着两人又去湖边,找江文秀。   江文秀虽是侯夫人,以往却很少来这样的场面,有些手足无措地坐着,身边坐着几位夫人,却像是无话可说。她瞧见孩子们过来了,连忙笑了起来,“好玩吗?”   “挺新鲜的,还有墨菊呢,娘要去看看嘛?”李平儿倒也直白。   “娘就不去了。”   见到林娇娘,倒是旁边的南康伯夫人便笑了,“可是林家六娘?”   林娇娘连忙行礼,谢她领着人夸赞自己。   等回去路上,林娇娘打听薛蓉说了什么事情,李平儿含糊地说:“让我不要乱说话,再者她心情不好,大抵是有些看不上墨菊诗,觉得市侩。”   林娇娘应了一声,“这是小事情罢了,她就爱计较这些。我瞧着今天这个范姓的书生就极好,才气逼人,还生得俊俏。”   李平儿没接话。   江文秀倒是直接,拉着李玉茹一块细细询问:“今日的书生来的挺多,月嫦觉得哪个人才华好?”   刘月嫦脸色微红,“没细看,只听着念诗,一个个都很有才华。”   “真是不争气,亏得姨母特意带你去!”李玉茹假意恼怒,心中却也感慨,若是这段日子没有人上门来相看,只怕姻缘就落在了承恩侯的好友儿子身上。   江文秀也挺不好意思,“哪里的话,月嫦这样文静的姑娘,带出去也给我挣光。”   刘月嫦扭捏了一下,拉着李玉茹的袖子说:“我没想过会这样快呀。”   “自然不会那么草率,到时候还得相看,互相瞧对眼了,就要打发媒人先定亲。订了亲两家就可以多往来了。”江文秀自然明白小女儿的心态,“不用害怕,就算嫁出去了,娘家也一直是你的娘家。”   李玉茹听到这里,真的是实实在在感念了三分,江文秀无论如何,不仅用了心,还体贴女儿。   等李玉茹带着女儿离开,江文秀也没闲着,打算去三夫人那里坐坐。   李平儿伸长了脖子问:“娘,可是南康伯夫人看中了六姐姐?”   “是了,她一直夸林家女儿好。等见了面,又同你六姐姐聊得来,我琢磨着,只怕是有这个意思。”江文秀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头,“不要急,好姻缘天注定,迟早也会落在你身上。”   李平儿大大咧咧地笑了,“我年纪小,不着急。”   江文秀趁夜去找三夫人说了这件事情,三夫人听了南康伯三个字便高兴的不得了,等送走了江文秀,催着丈夫去打听。   “南康伯啊,不用去打听,我晓得。他是个爱买古玩的,带着儿子也不务正业。也就是南康伯夫人会钻营,上面捧着几个公主和贵妇人,她牵头给人放了印子钱,赚了不少钱。”   还没等三老爷说完,三夫人就不肯了,“二嫂也是的,太不靠谱了,这样的人,怎么好说给我们娇娘。”   “二嫂也是提了一嘴,人家和她说,她总不能不和你说吧。”三老爷往床上一趟,“你换个想法,这就是人家看上咱们乖女能干,求着娶,嫁不嫁还另一回事呢。”   “都怪你,要是你混个一官半职的,咱们能这样?!”三夫人一巴掌盖了过去,“钱钱没有,权权没有,就一张嘴叭叭叭的。”   三老爷翻了个身,“前些时候也陪你闹了,哪回不是说了喊了就没下文了?!我现在是想开了,反正不分家,有没有官职问题也不大。你真要有有个诰命,还不如多催催儿子读书。大哥四个儿子,二哥生了三个儿子,唯独我只有一个,要是这个没出息,我可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了喽。”   “那你是怪我了?”三夫人一叉腰,三老爷又怂了。   “不是,不是,我们说回娇娘的事。她是三房长女,嫁个高门抬举抬举弟妹也是应当的。你可别小看南康伯,人家夫人可会来事了,京里头多少铺子是她家的。反正咱们承恩侯府也算是勋贵嘛,找个勋贵门当户对,南康伯家还算咱们高攀了。”   “那也不行,”三夫人哼了一声,“那还不如找个读书好的,靠着科举挣个诰命。”   三老爷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就像我们大哥,考得好吧?要不是林妃娘娘生了儿子,连京城都没办法调回来。”   三夫人不服气,“大房到底有本事搂着那么多银子呢,你行你也去啊!”   “人大嫂自己在江南做生意嘛,听说是做绸缎营生的,前些时候二房那个女婿,就是想要去跑跑这条路子,”三老爷嘻嘻一笑,很是知道情况,“大哥离了江南做京官,那些生意人就不给他面子了,大嫂是指着这个四女婿去跑关系呢。”   三夫人眼一瞪,“怎么给隔房的女婿都不给你?我这就去找老夫人”   “大夫人的嫁妆,你叫我去插一手?这不是埋汰人嘛!我吃好喝好的,何必去江南当掌柜的。我和蒋玉昆可不一样,我年纪大了,吃不了那种苦。”三老爷连忙摆手。   “哪不一样了,都是爱花钱的纨绔子弟!人家蒋玉昆肯低头,咱们也肯啊,但凡能从大夫人那里漏一点出来……”三夫人点了点三老爷的脑袋。   “你懂什么,这件事情不能提。总之你不许去闹,之前因着蒋玉昆二哥和大哥都生分了,要不是并州二哥险些出事了,只怕还要闹脾气……”三老爷叹了口气,说出了实情,“你千万记下了,万万不能提,若是因着你惹了分家的祸事,老太太非逼着我休妻不可。”   三夫人缩了缩手,乍然听到休妻二字,有些畏惧,不敢再逼着问了。 第49章   南康伯夫人可谓雷厉风行,她瞧见了林娇娘是个好的,担心江文秀这个绣花枕头办事不得力,特意托人上了门。   南康伯夫人托的是忠武将军的夫人,秦箬。忠武将军是勋贵荫补,没什么实权。对那种不是大儿子能继承爵位,又家世显赫的公子哥儿,一般就会请一个这样的荫补。   但是秦箬可不一样,她亲爹是京兆府尹,长袖善舞,凭着这份门路替贵人办了不少差事,因此和南康伯夫人一样,都是自己攀附贵人,有手段的铁娘子。   秦箬得了南康伯夫人的嘱托,自当尽心,便早早递了拜帖,给到了三夫人。   三夫人是小家碧玉,名唤马小玉。家人俱在交州,是公婆在交州做团练使的时候,替三老爷找的属官的女儿。因此自打三夫人入了京,除了几个聚会上认识的夫人,也没有其他来往的人。   乍然知道秦箬来访马小玉,大夫人心中也猜到两分。   “我去迎一迎。”   “娘,她是京中出了名爱攀援的,你迎她做什么。”   “你怎么看不起人家了?要知道,我们当年在江南还不是削尖脑袋替贵人挣钱,才得了好差事。要不是后来出了林妃娘娘,你爹现在还在江南给人家挣银子呢。”大夫人点了点林湘颂的脑袋,“我就是把你教的太实诚了,整日里读书移了性情,不知道柴米油盐贵。我看啊,你和你二婶一个样子。”   “娘——”林湘颂不乐意了,她可和江文秀不一样呢,“我有学好管家的,再说了,陆猗家是翰林,不用我长袖善舞。”   “你懂什么,万一有要求着贵人的时候,难不成直接找上门去?还不是得找个中人去说道说道。夫人开口请托一两声的,不比他们男人开口强的多?”大夫人恨铁不成钢,“罢了,你在这里便是了,我去迎一下秦箬。”   忠武将军的夫人秦箬是四品孺人,今日过来,倒是带上了品钗,十分庄重的模样。   大夫人瞧见了心中一亮,喜道:“许久不曾见你,倒是风采更胜了。”   秦箬嘻嘻一笑,“我这都老妇人了,还谈什么风采啊。”   大夫人同秦箬客套了一番,这才引她去了三房的院子。早有丫鬟通报,马小玉狠狠收拾了一番花厅,显得十分清雅。自己也穿上了云锦做的秋香色裙,显得沉稳了几分。   秦箬看见马小玉的打扮,心中满意了几分,笑道:“方才林大夫人还同我说风采更胜了,我瞧见了马姐姐,我看才是风采一如少年时,可见林家祖宅风水养人。”   秦箬只口不提承恩侯府,只说林宅,倒是哄得大夫人眉开眼笑。等大夫人避开,秦箬饮了茶,这才轻声问:“实不相瞒,我此次是得了南康伯夫人的请托来的。她瞧见你们家的姑娘,便觉得像是仙女下凡一样好,模样漂亮,弹得一手好琴,性情更是没得说。他们南康伯府啊,正缺一位能管事的奶奶呢。”   秦箬这样直白,倒是让马小玉有些惶恐。她原本有些瞧不上这个伯府的纨绔公子,可是三老爷也夸赞,大夫人也热情,想来定是一门难得的好亲事。她本来心中有意科举的考生,此刻面对着秦箬亲亲热热的奉承,怎么也不好说出口,只好拖着道:“她还不急呢。”   秦箬哪里不明白,越发笑得深切了,“林五姑娘要出阁了,想来六姑娘也快了。你们做父母的,舍不得女儿也是常事。只是南康伯府的这个公子,我是看着长大的,他人不错,你若是见了,也得夸一声好。”   马小玉连连应道:“伯府家的公子,自然是好的。只是我们家爷们一直是白身,就盼着女婿能是个读书人。”   秦箬放下了茶碗,语重心长地说:“我晓得姐姐在外面听了风声,说我这大侄子不爱读书。可是勋贵人家都靠着荫补过日子,有几个爱读书的?再者说了,即便是读书人,也分个三六九等。考得好了,前头自然有恩师牵线,吊榜尾的,你们必然又是看不上。中不溜秋的,一辈子出不了头,怕是连京城边儿都摸不着,一年到头,还要托家里人打点这打点那,打点好了还夸句夫人好,打点不成了,那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马小玉被这么一通说来,心里虽然不满,确也觉得说的在理。自家情况自家知道,人人都想钓金龟婿,可真能成事的可不多。   “马姐姐,您别嫌我说话难听,我也同你一样爱自己女儿,女儿娇养在手里头好些年,谁愿意她嫁去那么远呢,想再见一面都难啊。你们家老爷心疼你,家里只得两个女儿,若是都出嫁了,你想念紧了,又如何见面呢。”   “夫人句句在理,只是到底是婚事,自然要细细斟酌的。”   眼见说动了几分,秦箬更是语重心长,一叠声赔罪道:“哎呀,我性子直,说话怕是不中听,马姐姐千万别见怪。我这老姐姐的儿子,出息是没多少,但是是个服管教的,和那些浪荡的纨绔不一样。他脾气好,又生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的,看起来脾气都好上几分。你若是信服,下月龙舟日,不如瞧上一瞧,便知道了。”   马小玉倒是有些心动,不过是看一眼,若是没有缘分,再说便是了,于是痛痛快快地应承了下来,“我也听说南康伯夫人是个能干人,若是能见一见和她学上两分,自然是极好的。”   秦箬得了这句话,笑眯眯地告辞了。   她来去如风,说话先礼后兵,倒是十分有章法。   马小玉心中对南康伯的儿子倒也没那么抵触了,只是面对女儿,不知道为何绝口不提是相看,绕了个圈子,说起龙舟日出去玩的事情。   林娇娘正是得了南康伯夫人的夸奖,浑身上下都是劲儿,恨不得好好表现一番。她同亲娘想得不一样,更天真许多,心道这回是南康伯夫人,下回怎知道是不是其他夫人?若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得了个好郎君,她是做梦都要笑醒的。   林娇娘的亲妹妹林妙娘还是个豆丁大的小姑娘,摸着门儿来找亲姐姐玩,瞧见她正忙着选衣裳懒得理自己,便闹着要去找李平儿。   “七小姐也许正在忙呢,不如去找五小姐。”   林妙娘哼了一声,“我去找萱姐姐,她一定就不忙了,她可喜欢和我玩了。我还想看上回逗蝴蝶的小棍子。”   丫鬟卡壳了,这倒是实在话,林萱儿很喜欢小不点,随手一弄就是个公子小姐们没见过的玩意儿。要不是三夫人打了招呼,说七姑娘农户养大的不懂规矩不许小姑娘多来往,她们做丫鬟的巴不得能有人陪着小姐呢。   “那也得白天呢,七小姐不是说了,晚上蝴蝶看不见的。”丫鬟低声哄她。   林妙娘应了一声,只能退而求其次,看着林娇娘选衣服料子。   那头江文秀给三夫人说了南康伯看重林娇娘,转头就听说了忠武将军夫人秦箬亲自来了的事情,可见人家的确是真心求娶林娇娘。   再回头看看自己的女儿,虽然年纪小,却生得高,面容虽然稚嫩,却已经有了她姐姐当年的风采。   “陛下都瞧上了,可见是极好的。怎么旁的人看不上?”江文秀一边不满没有夫人慧眼识珠,一边又担心是不是因着李平儿是农户养大的,平白惹了风波。   林蔚之倒是看得开,“年纪还小嘛,她初来乍到的,人家也不是小门小户,也要看看才好开口。”   “真是气煞我了,托人上来说辞的,不是家里的浪荡儿,就是家境贫寒的庶子,还不如南康伯家的呢。”江文秀难得生出了几分嫉妒。   “瞧你说的,咱们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找个平常的就行,高门大户还规矩多呢,,我看萱姐儿也不喜欢。”   江文秀心中委屈了几分,但的确是这个道理,又辗转念起了长公主赏花会的事情,“这回长公主的赏花会里,有个郎君我瞧着不错,诗会头名,人也俊俏,又是驸马的子侄,叫什么范叔问来着。”   林蔚之有印象,清河范氏是耕读传家,想来也不会嫌弃萱姐儿从小长在农户,“看来是要参加科举了,长公主在给他造势呢。”   “这是怎么说?”   “考上了,还得看派官。若是名气大的,上头自然会点他留在京里头。若是名气都没有,随大流去了外面,想回来可就难了。”   江文秀目光火热,“既然如此,那你看我们家萱姐儿”   “萱姐儿还小呢。”林蔚之说了实在话。   江文秀气得推了他一把,“小小小,再不订婚,好的郎君都给人家分完了。人家吃肉你喝汤,真是气人。”   五姑娘是许给了翰林家的陆猗,一家清贵,陆猗自己学问也好,和范叔问这种外来户可不一样,人家从小到大都是旁人口中的好学生。等陆猗也入了翰林,可就是一家两翰林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他爹还能顺着翰林最好的路子做宰相,林相不就是这么个路数?   六姑娘说不定也许给了南康伯的儿子,虽然文不成武不就的,可是人家是勋贵啊,家里有钱,娘又能干,还喜欢六姑娘。等六姑娘去了,铁定能接手家里的事情,那还不是逍遥自在得很。   江文秀越想越气愤,怎么承恩侯府人人都嫁的好,偏偏自己姑娘没人要。再想想林质慎,也不怎么出头,人家三郎得推荐做了勋卫,再过两年,自有亲爹林荀之替他筹谋,少的不一个官儿做做。   自家林质慎呢,若是在国子监里考上了还好,没考上得荫补去做勋卫……听三郎说勋卫里攀比可严重了,京城里遍地是皇亲国戚,要不是他爹是户部侍郎有点实权,怕是连个朋友都交不上。自家这情况,面上风光,内里一个能出头的都没有,林质慎这个老实人去了还不得挨头遭打。   江文秀越想越觉得自己不中用,刚刚想要说怎么好处都给了大房占了,可又想起了之前李平儿提到的那些事情,丈夫不以为然的模样。   让一步罢。她忽然闭了嘴,看着林蔚之闭着眼睛,就要睡着的模样,轻声唤了一句“侯爷。”   林蔚之睁开眼睛,“啊。”   江文秀推了他一把,“你是侯爷啊!”   林蔚之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别想了,早点睡吧。” 第50章   没几日,种家的帖子也来到了李平儿手里,却是卢家姑娘写的,托了种世瑄小小个的人亲自来送。   李平儿觉得种世瑄是个机灵的,像是自己的弟弟虎子,便愿意多和他来往。只是这拜帖古古怪怪的,“怎么卢姑娘写拜帖,却是邀请我去种家的。”   种世瑄眼神清澈,“谁去谁那不一样嘛。满京城的姐姐里,只有平儿姐姐最好。我都亲自来请你了,你就跟我一块去玩嘛。”   “你得叫我林七小姐。”李平儿弹了弹他的脑袋。   种世瑄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挺起了小胸脯。   “小姐,刘夫人送了碗凉粉子来,瞧着是绿色的。”那头红拂捧着食盒子走来。   李平儿笑了起来,“是神仙豆腐啊。”   “神仙豆腐是什么?是神仙吃的豆腐吗?”种世瑄好奇地看过去,却见一碗绿色的东西端了上来,看着十分亮眼。   “这是清水县的特产,拿凉草叶子拧出汁,草灰水点卤,冷了便结成一团团的模样,清凉下火。”   李平儿也不吝啬,“再问姨母讨一碗来。”   红拂应声去了,李平儿又扭头问种世瑄,“你自己可会吃?”   种世瑄面色一红,“我会。”   “那你自己坐在这慢慢吃,这东西京里没有呢。”李平儿弯腰抽出凳子,一提手把他抱了起来放在了凳子上。   种世瑄僵硬着坐在凳子上,扭捏了一会儿,半晌才开口:“你怎么突然抱我啊。”   “……我怕你上不来啊。”李平儿看着他豆丁大小的模样。   “哼。”他又哼哼唧唧地拿起了勺子,“下不为例了,我是大人了,不能随便给你们抱的。”   那头李平儿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   等种世瑄走了,李平儿这才特意去谢过李玉茹和刘月嫦。旁的不说,就凭李玉茹这份春风化雨的细腻功夫,便是是个江文秀也比不上。   能带着清水县的特产,不声不响亲手做了送来的夫人,又有几个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都是为了女儿罢。   想到这里,李平儿也觉得出去走走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江文秀看着心里高兴,觉得周围人都喜欢女儿。   这日正好林质慎也要出去,便套了车送李平儿一块去。   一进门,种世瑄先跑了过来,“平儿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来。”   “这是给你的。”李平儿手里挑了两个糖人,递给了他。   种世瑄接了过来,“我表姐可厉害了,她在关西跳舞跳得可好了,人也长得美,你也长得美。你们做朋友正合适。”   李平儿笑了笑,没说话。   大抵卢姑娘也认清了没办法一个人在京都里单打独斗,得了种世瑄的推荐,找来了李平儿做手帕交,结伴一同去宴会。   卢家在关西是大族,人人都捧着。可到底在京都人丁稀薄,还得住在亲戚种家。种述多年戍边,可谓重臣,如今召回京中,迟迟不曾任命。   既不能回关西,又没说去别的地方,种述带着儿子在京城跑关系跑的勤快,儿子跟着燕王鞍前马后,他自己个前些时候不也来林家了嘛。   面面俱到遍地开花,明明是重臣武将,地位却放得低,笑脸迎人是个人物。也难怪亡妻家里人如此信赖他,托付了女儿过来。   两人步入花厅,卢姑娘站了起来。她肤色偏黑,却穿着一条鲜红色的裙子,看起来就像是一朵牡丹花一样,带着不一样的活力。   李平儿想起了林娇娘的话,京城里的姑娘,不会这么穿。   她们似乎被规矩压着,不敢穿这种大红色,也不敢晒太阳,更不敢像卢姑娘一样在鼓面上跳舞。   某种意义上,卢姑娘也是很难得的。   “我叫林萱儿,你唤我七娘便好。”李平儿行了礼。   卢姑娘绕着她看了一圈,有些惊讶,“你姐姐就是林妃呀,听说你们生得很像,我还以为你会很美呢。”   李平儿一愣,淡淡地回道:“卢姑娘请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卢姑娘眉头一皱,似乎很疑惑的模样,“不是你给我写了拜帖吗?”   李平儿听到这里哪有不明白的,转身拎起了种世瑄的领子,“你做的好事?”   种世瑄吓得缩成了一团,“哥!二哥!”   卢姑娘吃了一惊,拔出了腰间的小刀,“你松手!”   李平儿都懒得理她,反而抓紧了种世瑄,“既然不是卢小姐给我下的帖子,那是谁把帖子给你的?你这小脑瓜子想不到这些,快把主谋叫出来。”   卢姑娘僵在当处,不知道如何是好。   种世瑄都快哭了,“二哥和我说是表姐写的帖子。”   可那头静悄悄的,连丫鬟都不曾出来阻止一下。   “你哥若不出来,我就抓你去问问平远侯。就问种家世代豪杰,怎么出了他这样的小骗子。”李平儿也不怕,一手揽起种世瑄,一边高声喊:“还请平远侯一见!”   她这话音刚落,那头就钻出来一个半大的孩子,瘦瘦弱弱的模样,急得脸都红了,“林家姐姐,好,好久不见。”   “别,谁是你姐姐。”   来的人果然是种家老二,种世道。   他拱了拱手,“林小姐,你就看在樽叔救过承恩侯的份上,轻拿轻放罢。”   李平儿噗嗤一声笑了,“这笔买卖可不划算。你要拿种将军救了承恩侯一家的情,来抵今天踩了承恩侯府面子的事情?”   种世道哑口无言。   “可见还是个聪明的,平远侯忙着前人栽树,可不是给后人砍来烧柴的。”李平儿也松了手,“那我们来算一算,你为什么要写帖子骗我来此了。对了,卢姑娘,你的匕首还没开刃,吓不到我的,你先收起来,在那块先喝茶去。”   卢姑娘不甘心的收了匕首,却也不肯坐在那里,“你凭什么呵斥他?”   “就凭他假借你写拜帖与我,”李平儿声音冷淡,透着几分不耐烦,松开了种世瑄,“你跟你二哥一块,站直了。”   种世瑄就像是脱了绳子的小狗,委委屈屈地瞪了种世道一眼,站得笔直,嘴里嘟嘟囔囔地:“二哥你干嘛要骗我。”   种世道看了卢姑娘一眼,没有说话。   卢姑娘不服气,“不就是写了拜帖给你,这算什么。”   “你们种家既然看不起承恩侯府,直说便是,何必找个表姑娘来开口。”李平儿冷冷看了种世瑄和种世道一眼。   这句话极重了,种世道不敢再让卢姑娘开口了,连忙出声,“表姐,是我错了,不该假借你的名义写拜帖给林小姐。你先去花厅那边坐坐,我有话同林小姐说。”   卢姑娘看了种世道一眼,哼了一口气,“她要是敢欺负你们,你们便叫我!”   眼看卢姑娘走了,种世道才开口解释:“都怪我猪油蒙了心肠,姐姐原谅则个。这件事情全因着那日长公主的赏花会,卢家表姐乍然登场就抢了风头,长公主不痛快,说了表姐一番,惹了长公主的不快,之后也不曾有姑娘同表姐交好。我们与表姐一同长大,瞧见表姐形单影只,不忍心才”   “不忍心才两头瞒着,告诉卢家小姐是我递了拜帖想见她,又同我说是卢家小姐递了拜帖请我来小坐,摆明了叫我当棒槌。”李平儿看了种世瑄一眼,“你过来,你既是无辜的,不必同你黑心肝的二哥一块罚站。他做错了,也该向你道歉才是。为了讨好姑娘玩弄心机,连幼弟都利用,以后上了战场,谁还敢把背后交给你?!”   种世瑄一溜烟地跑了过来,扯着李平儿的衣角,眼神亮亮地补充:“是了,我二哥上回拿了爹的文心墨,却和爹爹说是我弄丢的。还有上上回,明明是他不肯吃的五花肉,一把塞进了我的碗里,爹爹怪我挑食,逼着我吃都快吃吐出来了。还有摆着看的瓶子,也是他砸坏的……”   “我也是为了大哥!”种世道也委屈了,他虽然稳重一些,但到底是个孩子,被种世瑄掀了老底,又遇上女孩子对他嗤之以鼻,难免有几分不甘心,“大哥瞧见表姐这样,心里不忍,想表姐能早日交上友人……我就自告奋勇,接了这事情了。”   “你兄弟情深,关我何事。”   “是世瑄说你天下第一好了,对谁都好,你还帮过我哥哥,我们就想着你能不能帮帮表姐……”   李平儿懒得理他,“直接说便是了,做甚两头下帖子,就想着我人美心善好欺负是吧?你别拉扯人家世瑄。你自己想了坏事,作甚要拉人一同遭罪。这件事没完,你等着我爹找你爹麻烦罢,谁没个爹啊!等着挨揍吧你。”   种世道僵在那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第51章   瞧见种世道手足无措了,那边才缓缓走来一个人,身形颀长,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嘴角带笑,很是和善。   “是这个小子做的不对,我替他向你赔罪。”那人走过来,明明是在笑,却忽然伸脚就是一下,踢得种世道在地上滚了一圈,这才险险爬稳了,打了一个嗝。   李平儿眼珠滴溜溜一转,连忙行礼,“侯爷。”   那头急匆匆跟来的卢姑娘大惊失色,连忙去扶种世道,“姑父,二弟年纪还小。”   “心眼多不怕,就怕蠢还不担责。”种述毫不客气地拎起来了种世道,“刚刚的事情我听到了,以前是我错怪瑄哥儿了,爹给你赔罪。”   种世瑄嗯了一声,扭扭捏捏地看了李平儿一眼。   “是犬子失礼,我亲自去向林侯爷赔罪。”   李平儿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有了您这句话,就当作是卢姑娘请我来喝茶了。但是我瞧着种二年纪和我差不多,骨头根儿怎么不直。”   种述听罢哈哈一笑,“改日定当拜访林侯爷,他比我会教孩子。”   卢姑娘还想说什么,种述轻声道:“你同林姑娘多来往来往,不是坏事。她若是愿意同你做朋友,是你的福气。”   卢姑娘这才低声嗯了一声。   李平儿也不多话,拍拍裙子就准备走人,那头跟着的雪娥捧着一个小小的礼盒,“这也太客气了,送了好些土仪让我们带走,怪沉的。”   李平儿大大方方地收了下来,“这算什么。”   雪娥嘀咕了一声,“到底没有主母呢,这件事情还得侯爷出马。”   “教儿子就只能娘教啦,那要爹做什么,给钱吃饭不成。”   雪娥听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等主仆回了屋子,琥珀闹着要看土仪,一打开来,却是一盒子小金锭,打成莲花的模样,怪好看的。   纵然是老夫人身边出来的雪娥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乖乖,难怪这样多重啊。”   琥珀更是目瞪口呆,“现在土仪……是金子了吗?”   “哎呀,这是好东西啊。”李平儿原本也想推拒,可瞧见那一个个方便的很,怎么也不舍得了,“见者有份。”   她抓了两个给了琥珀,又抓了两个给雪娥,“做对耳环我看着不错。”   琥珀喜滋滋地收了下来。   倒是雪娥几分惊叹,几分崇拜地开口:“平远侯明明是武将,却生得和书生一样,出手还是成堆的金子,这不就是金龟婿啊。”   “人家的儿媳妇都要有了,还金龟婿。”李平儿笑了起来,“再说了,平远侯亲和,你就真当人家和咱们平起平坐了,敢开这个口。今天可吓得我一手心的汗。”   “能换一匣子小金锭,我瞧着不亏!”琥珀俏皮来了句。   雪娥嘻嘻一笑,“今天小姐发火,可把我吓坏了,可种家少爷做的也太过分了,真让人忍不了不生气。”   “若是知道平远侯会来主持公道,我也不敢这样了。只是那时候真的可气,我拿他们当知礼的孩子,他们拿我当棒槌呢。”李平儿叹了口气,心下戚戚然,“我又不欠他们的,凭甚让我去给卢姑娘做垫子。”   看到李平儿失落的模样,雪娥和琥珀也不知道如何相劝,悄悄退了出去。   李平儿趴在桌子上,越发思念虎子了。   “我弟弟就不会这样,爹娘把他教的好,他不会这样对待人的。”李平儿顿了顿,乡音浓重,“我不喜欢京城里的人,人人都要分高低,连个孩子也要耍心眼。”   李平儿没把事情告诉江文秀,可第二日,种世瑄还是上门了。   李平儿本来不想见他,可是觉得他无辜,和种二不一样,到底开了门。   “平儿姐姐,是我们错了。”种世瑄委委屈屈地和她道歉,“我爹打了他一顿,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李平儿哼了一声,“他怕不是还埋怨我多事呢,非要挑开来说。”   种世瑄卡了一下,他二哥的确是这样的人。   看着种世瑄遮遮掩掩,李平儿哼了一声,“他如果坦陈和我说,难道我会不同意?他不了解我为人,却想要用我来成事。小子,你可别跟他学,鱼没捞着一身腥。”   “平儿姐姐,是我不该和二哥说起你的,我也有错。但是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姐姐,比我亲姐姐还要好。二哥问,谁做表姐的朋友最好的时候,我第一个想起你了,我恨不得你是我亲姐姐。”种世瑄越说越难过,隐隐有点想要哭的模样。   李平儿被他这话逗乐了,“当你亲姐姐又没好处还得帮你的忙,我才不当呢。”   种世瑄攥紧了小拳头,“等我领了压岁钱,都给姐姐。”   “那看你表现。”李平儿轻轻松松就带过去了,“好了,你来得早,可吃了朝食?”   种世瑄摇摇头,“我一醒来就等着来找姐姐,一口也吃不下。”   “那我们一块吃点。”李平儿拿出了一个小银锭,唤来了红拂,“去大厨房,要一碗鸡汤面,撇了油。对了,你吃不吃葱花?”   种世瑄挠挠头,“我不想吃。”   “那就别加葱,加两根绿叶子菜,剁碎了放进去,没有菜味。再做一个栩哥儿爱吃的澄沙团来。”   种世瑄问道:“栩哥儿是谁啊?”   “比你小一些,是我大堂哥的孩子。”   种世瑄“哦”了一声,又问:“那他是不是得叫你姑姑啊?”   李平儿点点头。   “你们平常一块玩吗?”   李平儿摇摇头,“我们不在一个院子里呢。”   等澄沙团做了送来,表皮晶莹剔透的,撒了一层薄薄的糖粉,里头是深红色的豆沙,最里面还裹着一个腌梅子。   “好吃么?”   种世瑄点点头,“我家里也有,但是不比在姐姐这里好吃。”   李平儿对他有几分刮目相看,初见的时候还是个脾气臭臭的小哭包,自从犯了错,倒是嘴巴甜得很。   “吃过一个就不许再吃了,甜坏了牙就不好看了。”李平儿又哄他去漱口,“等会妙姐儿过来,我带你们去耍蝴蝶。你先在这里坐着,我要去练练字。”   种世瑄听罢,心里高兴极了,又怕吵着李平儿,“我陪着姐姐写字。”   李平儿点点头,“去拿一只小孩用的毛笔来。”   种世瑄握住了自己的笔,老老实实开始写字。   李平儿看了他一眼,瞧着不是在胡闹,也不管他了。   等李平儿练完字,扭头再看种世瑄,却已经趴在桌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的,笔已经掉在了纸上,脸上还印着墨水渍。   “花猫一样。”李平儿瞧见他读书发困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   种世瑄这才迷迷糊糊看过来,“姐姐,你写完啦?”   李平儿给他擦了脸,“妙姐儿还没来,等她来了再一起玩才有意思。你先把这页大字写完了,一页纸都没写完呢。”   “我不爱和小姑娘一块玩。”种世瑄开始耍无赖了。   “我还不爱和讨厌读书的孩子一块玩呢。”李平儿点了点纸。   种世瑄这才坐了起来,老老实实开始练字。   李平儿看他写得有板有眼的,心里也督促自己多练练字。她写得是簪花小楷,和种世瑄这种孩子练得大字不同,越发要练习才行。   等种世瑄写完了,李平儿连忙夸他,“你写得倒是不错嘛。”   种世瑄喜滋滋地问:“真的吗?”   “是啊,你还是个孩子,就能写这样好,还乖乖写了一页,做的好。”   种世瑄激动起来,从椅子上猛地跳下来,“平姐姐你真是伯乐,慧眼屎英雄。”   他声音刚刚落下,那头妙姐儿也来了,“七姐姐,我来啦。”   李平儿点点头,和她介绍了种世瑄,“这是姐姐的客人,你叫他瑄哥儿就行。这是妙姐儿。”   妙姐儿有些害羞,缩到了丫鬟身后。   但是等李平儿拿出了两根竹竿子,妙姐儿就激动起来了,“溜蝴蝶喽!”   李平儿这竹竿轻巧,一根绳子上面拴着一只薄薄的蝴蝶,看起来同真的一样。   妙姐儿抓着竹竿,就兴冲冲地往花园去。   种世瑄不好意思说自己不会玩,也抓紧了竿子,学着去了花园。   在花园里,就瞧见妙姐儿舞了舞小竹竿,几只白蝴蝶就跟着她追了起来,像是小仙子一样。   种世瑄目瞪口呆,连忙也舞了起来。   果不其然,也有一两只白蝴蝶开始绕着他了。   “哈哈哈哈”   妙姐儿不服气,故意拿着竿子去抢种世瑄尾巴上的蝴蝶,种世瑄不肯,一马当先跑了起来,蝴蝶见他飞的快,一溜烟都跟着他飞起来了。   妙姐儿想要跑,又担心被丫鬟瞧见了挨骂,气得一嘟嘴就要哭。   “妙姐儿,要不你去花园那边玩,”李平儿连忙哄她,“我叫红拂她们陪你踢毽子好不好?”   妙姐儿委屈地应了下来,她好不容易能来同七姐姐玩一回,却被这个小子占了先机。   种世瑄嘿嘿一笑,“还想抢我的蝴蝶呢。姐姐,这个真好玩,我能带回家玩吗?”   李平儿应了他。   半晌,平远侯府又登门了,却是大公子带了一箱子绸缎布帛来道歉。   种世瑄一愣,“大哥从燕王那里回来了?”   前几日种世衡跟着燕王外出去了,谁料昨个闹出了假帖子的事情,平远侯连夜叫种世衡赶了回来,向李平儿道歉。   种世瑄小声道:“表姐和我们一块长大,感情可好了。我二哥说,是因为表姐和我娘生得像,每每看到了表姐,就像是看到了我娘一样。”   李平儿不置可否。   “我知道昨天表姐说话不太好听,可是她在关西人人都捧着她,家里也疼爱她……她同我们一样,母亲去得早。偏偏她还有个坏脾气的继母,要是脾气软一些就要受欺负。反倒是现在这里,大家都愿意让着她……”种世瑄拉了拉李平儿的手,“表姐生得漂亮,会骑马也会跳舞,对我们也很好,她是个很善良的人。姐姐,你若是能和她一块玩就好了。”   李平儿摸了摸他的头,“我答应你,下回见了她,她若是和我打招呼,我不会不理她的。但是你也要晓得,我和她非亲非故,也是父母疼爱长大的,为什么要忍受她的脾气呢?别人让着她,哄着她,是为了好处,我又不求她什么……对了,这个就叫作无欲则刚。”   李平儿难得又拽了一句文,心里小小夸了夸自己一番。   种世瑄一愣,他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道理,“那姐姐……你为什么对我好呢?我也没东西能给你。”   “大概因为你和你二哥不一样,很讨人喜欢吧。”李平儿哈哈一笑。   种世瑄有几分腼腆地笑了,眼里发亮,“姐姐,对了,我有压岁钱,我把压岁钱都给你。”   这是第二回 提到这个压岁钱了。李平儿心想,看来这笔压岁钱很丰厚啊。   倒是种世衡在外面冷着脸,就像是大街上被碰瓷的时候一样。他挺直背站在那里,像是一柄孤僻的剑一样。   李平儿比种世衡还大上一岁,她个子高,但是在种世衡面前,还是矮了一个头。   “这件事我听说了,是我的错,不该让二弟胡闹。世道也是想替我分忧,归根到底还是我的不是。”种世衡拱拱手,认真行了礼。   “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大公子客气了。”李平儿也拱拱手。   种世衡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又道:“上回,还要谢谢林小姐出手相助。”   李平儿点点头,“无事。”   再不多话,种世衡牵着弟弟,又安安静静地离开了。   “这个种大公子和小公子完全不同呢,一共才说了几句话。”琥珀凑过来,她刚刚去打听了一番,种大公子先去拜会了林侯爷,侯爷倒是对他赞不绝口。 第52章   那头,种世衡轻声问:“小三儿,林小姐可曾迁怒你?”   种世瑄连忙摇头,“平儿姐姐才不是黑白不分的人呢,她晓得我是被利用的,我是无辜的,她说我好,她图我好呢。”   他年纪小,想要说的话一时情急说不出来,听起来便怪怪的。   种世衡听到林家对他还好,也放心了,又问:“你今天这么早去,可吃了朝食?”   “吃了,吃了澄沙团和鸡汤面。”种世瑄眯着眼睛,“我还练了字,溜了蝴蝶。”   种世衡点点头。   等到了府中,难得平远侯也在,拉着种世瑄又细细打听了李平儿的态度。   听得种世瑄各种夸赞,平远侯轻声问:“那瑄哥儿喜不喜欢这个姐姐?”   种世瑄认真地说:“我当然喜欢,恨不得天天都能和平儿姐姐在一起呢。”   种世衡听罢有些不解,“爹爹,只是一个小姑娘,你问这些作甚。”   种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她怎么样?”   种世衡想了想,“是个伶牙利嘴的。”   “笙姐儿这件事情,你怎么看?”种述嘴里的笙姐儿,正是卢令仪。   种世衡道:“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既没有同阿笙说明白京中宴会的规矩和关西不同,也没有细问二弟有什么办法。”   种述叹了口气,“笙姐儿水土不服,我若是送她回去”   “爹!”种世衡第一个不同意,“你明知道姨母去世后,她后娘待她不好,好不容易来了京都投靠我们,怎么又逼着她回去呢?!”   种述盯着他,忽然开口道:“我马上要去盐州赴任了。”   “怎么是盐州,我们不回关西了吗?”   种述低声道:“有言官奏边将守城不利,十战九败。陛下大怒,连斩十余人,不得解。”   “既然如此,您为何要去盐州呢?!还有六叔他”   “你以为我这些日子在京都使钱作甚。”种述轻声道,“我走了林相的路子,使文昭仪谏言陛下重开募兵制。”   “可若是不成……”   “若是不成,那就是我种家没有这个命。”种述声音清冷,“现下,我也要去盐州了,你留在京中万万要看顾好你的弟弟。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你以种家为筹,请燕王保住你,明白了吗?陛下宠爱燕王,若他求情不必连坐,种家尚能留下香火,归毫州祖宅,从头再来。”   “既已十战九败,爹爹何必陷此绝阵?不如”   “不是九死一生,哪里轮得到我呢。”种述低声一笑,“若不是你阿叔阿伯有死无生的陷阵之志,我们种家又如何能在关西立足?种家,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种家。阿衡,你一定要记得爹今日的话。”   种世衡点点头,“阿爹,我记下了。”   “世道,世瑄,你们也要记得。”   种世瑄迷迷糊糊地扯了扯种世道的袖子,种世道忍着疼拍了拍他的脑袋,齐声应道:“是。”   种述倒也没有急着走,而是想起了儿子对卢令仪一往情深……若是自己去了,卢家女当真能辅庇儿子么?他思来想去,只觉得后院要起火,彻夜不敢松懈。   那日夜里,他忽然又梦见了迎亲那日的大风大雨,又瞧见了妻子满是不愿的眼神……只等第二日起了身,连忙亲自上门,同承恩侯谈起了婚事。   他先前起意,种樽是不同意的。种樽念着种家在关西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盼着能通关西卢家再度结亲来稳固势力。若是盐州事败,尚且可以退守关西。   只是种述看不上关西的卢氏。他讨过卢氏女做妻子,自然晓得其中的利弊。   乍然听闻李平儿农女之身归来,却不骄不躁,再听闻有急智,又心思清明,便觉得此女非同凡响。兵马大乱之中,若是能有这样的姑娘,才不用担心后嗣不兴。   只是长子似乎对卢令仪情有独钟,种述稍作沉吟,便有了主意。   种述特意托人约了承恩侯出来吃饭,虽不在府中,却也寻了个清净地方。   得知种述越自己在翠萍楼吃饭,林蔚之有几分意动。原本以为只是吃个饭拉拉关系,谁曾想种述十分周到,不仅尊他上主位,还殷勤地替他斟酒。   林蔚之三十来岁的年纪,比种述大了一些,初始觉得大抵因着年纪关系,再来,就觉得不对了。   “平远侯,你这太客气了啊,我饭都要吃不下了。”林蔚之只好求饶,“不如我替你斟一回酒,咱们打平来好好吃饭?”   种述忙道:“上回家中小子冒犯了林七小姐,特意来赔罪。”   这事情林蔚之听了一耳朵,也不是很清楚,只觉得是小事情,“种将军你太客气了,小孩子之间的闹一闹的事情,大公子道过歉便过去了。”   种述笑了笑,又敬了一杯酒,“倒不全是这个,我还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林蔚之大包大揽。   “我自知身是武将,不比文官安稳。但是我的孩子却不一样,长子承袭爵位,次子习文,幼子乖巧。我家三个孩子个个生得好,就盼着能得一个林七小姐这个的媳妇。”   “好说好说……等等?你说林七小姐?”林蔚之吓得酒都醒了一半,他可不是三弟那种糊涂人,醉酒熏熏地许了婚事,回去还不得被江文秀埋怨死。   “正是。”   林蔚之神色复杂,“那个……她小孩子家家的,哪有您说的这样好。”   “我有三个孩子,但凭林七小姐选一个便是,”种述从怀里掏出了一卷婚书,上面写了婚书,唯独男子的名字空了下来,下头印着平远侯的印信,“这是婚帖,若是林七小姐一个也瞧不上,撕了便是。”   林蔚之被强塞了一卷婚书,不知道是该打开看还是该退回去。   “我种家虽是将种世家,却不缺富贵荣华,文臣勋贵该有的一分都不少。若是这几年里,您看着其他小郎君比我儿子好,我不多话,就当这婚事是我胡写的,您撕掉了便是。若是觉得我儿尚可……”种述拱拱手,却是行了一个大礼,“还请侯爷看在我诚心诚意的份上,不要瞒着林七小姐,她是个能拿主意的。”   林蔚之捏着婚书,半晌才开口:“你可知道,我儿从前并不生在京中?”   种述笑道:“那又如何呢。京中贵女如云,在我眼中,林七小姐最合适我种家。”   林蔚之迷迷糊糊,在种述的奉承话中,正正经经地收了婚书。   等酒醒来了大半,这才后悔不迭地找来了李平儿,说起这件事情。   “萱姐儿,你……怎么看这件事?”   李平儿接过了婚书,“那可好,爹娘不用担心我嫁不出去了。”   江文秀倒是志得意满,“你看,总有慧眼识珠的求着我们姑娘了。”   “他那三个儿子好像都比我小啊,不成器的模样。”李平儿挠挠头,细细看着婚书。   林蔚之急得团团转,“不是这样的,这……这太突然了。我昨个喝酒昏了头,要不今日我送回去。”   “没事,这上面是平远侯的印信,可见诚信。”李平儿笑了起来,“你看这里空着,我想写谁,倒是诚心。”   林蔚之点点头,“他也是这么说的,选谁都行,若是一个都瞧不上,便当作没有这件事。种将军大将风范,席面上直夸我女儿聪慧,其他京中贵女一个都比不上……”   李平儿听这话便知道是林蔚之自己加油添醋了的,人家平远侯油滑得很,怎么可能会说这种事情。   “好了,此事绝对不许传出去,但是这婚书我先留着。”李平儿拍了板。   “这是好事情啊,要不干脆定下来,而且人家种六郎还救过咱们家……”江文秀有些吞吞吐吐,显然对平远侯的门第很满意。   “您可没看见那三个儿子,大儿子喜欢他表姐,二儿子心思多,小儿子还小呢,比栩哥儿大不了多少,哪个做丈夫我都觉得不对。”李平儿不以为然,“承蒙平远侯看重,他们种家于我家的确有活命之恩,若是他们有祸事,我若是能出手相助,必然不会推辞。但是真要嫁过去那就是活受罪。”   江文秀不以为然,“哪有十全十美的婚事,我看就不错,你比那个小郎君也就大了五岁,不算什么。种家没有婆母,公公又看重你,这是多好的婚事。”   李平儿神色复杂,这的确是实在话。只是她年纪尚小,实在是没想过成亲的事情。   “对了,我要同大哥说一声!”林蔚之忽然站起来了。   江文秀猛地抓住了他的袖子,“别去。”   林蔚之挠挠头,“这是为何?”   江文秀说不出来,她想起那日赏花会上的落寞,自己的女儿这样好,却无人来问津。好不容易有了个种家,不知为何,她不想说给大房知道。   李平儿看着父亲,正色道:“如果大伯非要我嫁过去,爹爹你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林蔚之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半晌才轻声道:“这是好事情,作甚不许你嫁过去。”   “那如果大伯不同意我嫁过去呢?”   “好亲事哪有不同意的。”   李平儿撇撇嘴,“这谁知道。”   江文秀也站在女儿这边劝道,“也不是不和大哥说,只是晚点说,成不成?到底是咱们的女儿,让咱们自己决定一回。那时候的璇姐儿,你忘了吗?!”   林蔚之听罢,沉沉叹了口气,“也罢,这不是正经定下的。说起来也算门不当户不对,晚点若是平远侯反悔了,我还给他便是了。” 第53章   这件事情悄无声息地按下了,李平儿八风不动,似乎像是不曾有过一样。   自从得了这桩亲事,江文秀不再那么焦虑了,三房的郎君再好,还能越过平远侯府?大房的翰林是不错,可到底不如平远侯大气,说儿子随咱们姑娘挑选呢。   她林湘颂能这么讨公婆喜欢?   江文秀心中暗喜,明面上有了长足的进步,决口不提这件事情。林蔚之还有些犹豫,但是瞧着妻女面上都不显摆,索性也看淡了许多。   随着春末夏初,很快就到了龙舟节。   龙舟节前后雨水颇丰,今年收成好,龙舟节自然也办的更有声有色。   三夫人同林娇娘说了相看的事情,于是今个特意打扮了一番,娇美不失英气,乐呵呵地去看龙舟。   江文秀爱看这些热闹,特意让李平儿带足银子,到时候给龙舟下注,博个彩头。   那边林质慎经历过许多回了,信心十足地指点:“你买那条白色的,我看一定能赢钱。”   李平儿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实在是不信,“你为何这样说?”   “你看这几个块头大,力气一定足。划船就怕后劲不足。”   “倒是有理。哥哥,你从前买对了多少回?”   林质慎哈哈一笑,“这回一定中。”   李平儿哦了一声,心中暗暗想,怕是这白色的,今日也中不了了。   九郎林质垒也来凑热闹,“块头大不一定力气大,再说了,红色的龙舟打鼓的节奏好,你听一阵阵的,最有士气。你可别小看打鼓的,等真在湖面上了,谁敲鼓节奏好,谁就不会乱。”   九郎得了三老爷真传,对这些东西也感兴趣的很。他这话说的也很有道理。   “九弟,你可别玩这个了,等会三婶婶一定要骂你的。”李平儿朝着外头瞄了一眼,不知为何,近来三夫人对林质垒看得格外严格,逼着他读书,每日早晨闹得鸡飞狗跳的,但是老夫人还偏偏夸了三夫人做的好。   好不容易龙舟节,林质垒索性不同三夫人一块了,悄悄来寻林质慎玩。   “七姐姐,你就别提这事了。”林质垒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十分泄气,“我娘一文钱都不给我。”   李平儿看着他空瘪瘪的荷包,就笑了笑不说话。   林质慎劝他:“你反正也没钱,去你娘那儿坐着吧,省的又埋怨看不到你人。”   “我姐姐今天相看郎君呢,我去不去无妨的。”林质垒嘿嘿一笑。   “是南康伯的公子吧?”   林质垒一惊,“这可不是我说的。”   李平儿就笑了,“这谁不晓得?三婶婶今天不同我们一块出门,去的是芙蓉楼。”   林质垒咧嘴笑了,“这倒也是,我娘啊,恨不得府里都晓得,我看她对这个女婿也满意的很嘛。”   “南康伯的公子,可是王佥?”   林质垒点点头,“六哥也认得他?”   “我在弘文馆见过他几回,身边总围着两三个人,看着是个不错的人。”林质慎对王佥的印象很不错。   林质垒听罢十分高兴,“是了,我去打听消息,也说他脾气很好。我六姐姐脾气坏,正好和他配一对。”   三人这边说的痛快,那头三夫人也是满意的不得了。   南康伯夫人有手腕,自然管的儿子服服帖帖。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说话做事叫人如沐春风,乍一见礼,便让三夫人心生欢喜。   “哎呀,还是南康伯夫人你会教孩子。”   “哪里哪里,我见了林六姑娘便爱得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说的十分热忱。   那头王佥同林娇娘一块坐在窗边看龙舟,王佥平日里话多,此刻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瞧着林娇娘,远比南康伯夫人形容的样貌更好,娇美中带着一股儿鲜活,看着十分有主意的模样,让人觉得十分可靠。   “你看哪一支船更好?”王佥开口问她。   林娇娘哪里懂这个,她细细看了一番,实在是看不出分别来,“你说呢?”   “我觉得都差不多。”王佥说了句老实话。   林娇娘用扇子遮住嘴嘻嘻地笑,“那不如挑个绿色的。”   王佥问道:“这怎么说?”   “这颜色最不讨喜,想来选的人少。我要是开赌局的,就给最有机会的那支船队穿绿色。”   王佥也跟着笑了起来,“你挑得颜色,怎么不讨喜。”   林娇娘脸色红了红。   她见过的公子不少,也曾在林叶儿的亲事上有些盼头,姓祖的学子,腰间挎着几个荷包的浪荡儿。可那些浮云,都比不过眼前这个说话好听的王佥。   就是他了。   林娇娘心里想。   他对我温柔体贴,同他在一块,我只觉得快活。哪怕他做不成官儿,哪怕他没有富贵,只要他待我始终如一,我便认定了他。   “给绿色的龙舟投一百两。”   “一百两会不会多了些,到底是□□,若是输了,我心里觉得过意不去。”林娇娘忍不住出言问他。   王佥挠挠头,“那就……一两?”   “一两正正好。”林娇娘点点头。   两人噗嗤一声,都笑了起来。   有了这笑声,王佥的话多了起来,他也不瞒着,说了在弘文馆被夫子惩罚,他和朋友如何应对的事情,又说了在街头遇到卖假画的,他如何挺身而出。   林娇娘素来也听三老爷吹嘘这些事情,只是不如王佥的青春活力,一边听一边啧啧夸赞,倒是让王佥有了几分羞涩。   “哎呀,我读书不成,让你见笑了。”   “我绣花也不是头名呢。”林娇娘不以为意。   王佥连忙给她倒了茶水,“我这次明明是第一回 见妹妹,却像是认识妹妹很久一样,亲切的很。”   这两人的事情没瞒过南康伯夫人,丫鬟一一禀报,听得她直点头。   这次相见好得很,两人都看中了,便约着等秋闱前将亲事定下来,省的秋闱放榜撞上了。   三夫人回了府,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大夫人。大夫人觉得不错,毕竟三老爷是白身,能同南康伯结亲,也是喜事一桩。   府中晓得了林娇娘的事情,姑娘们都去林娇娘那里打听,林娇娘也不是个小家子气的,将王佥这事儿,翻来覆去的说了好几遍。   “他说课业不好,夫子故意罚他抄书,三日内就要抄一本,这如何能成。”   “那他怎么办,同夫子求饶么?”   林娇娘捂住嘴笑了起来,“他使了银子找上夫子的朋友,约酒把夫子灌了个大醉,他特特去扶着夫子回家,既如此,夫子第二日,怎好逼着他交。他慢慢抄,就抄了半个月。”   李平儿瞪大眼睛,显见的对这个操作是十分赞赏,“我看王家郎君,这聪明劲要是真用在读书上,怕不是姐姐就要做状元夫人了。”   “哪里这样夸张。”林娇娘摆摆手。   林妙娘不懂,“那为何不用在读书上?”   “家里有钱有爵位,怕是难用功读书的。”林娇娘深有体会,自家不就是这样,大伯当年可是传鲈,亲生儿子三郎不也得靠着关系进了勋卫。   爹爹是杀猪匠,儿子还愁没猪下水吃?李平儿心里道,祖辈努力,不就是为了孙子不那么辛苦嘛。   只是林湘颂到底开口了,她恨不得夫君上翰林才是,怎么会理解丈夫不努力读书,“你们夫妻一体,还是要劝着他多读书才是。”   林娇娘高兴的心情又落了下来。   她明白林湘颂是为她好,只是个人自有个人的缘分。早从她应下这个人的时候,就明白从此和科举绝缘了。   她也爱吟诗作画,也爱茶道芬芳,可骤然撕破了真相,却觉得这门满心欢喜的婚事,并不是人人都瞧着好。   李平儿见林娇娘有些不快,心中叹了口气,牛不喝水强按头,五姐姐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说这种话来。   只是眼下她也犯愁,也不知道自己嫁人,是得嫁个怎样的人。若是个文绉绉的,只怕聊不来。可若是不嫁人,平远侯的婚书就像是天命所归一样……   哎呀,若是做公公,平远侯自然是好的。既公正,又看重自己。可是这个平远侯看着同种樽不太像,反倒像是书生一样,他这样的人去打仗,真的成么?万一送了命可怎么办,头顶上没了公公撑着门面,也不是好事啊。李平儿想着想着就跑偏了……   几个人各怀心事,渐渐又淡了起来。 第54章   眼看着夏日过去,秋闱将至,林湘颂的嫁妆准备的差不多了。   借着参加五妹妹的婚事,到底蒋玉昆又上门了。   这回他学聪明了,和林叶儿提前排练了一番,一进门就朝着林蔚之的院子跪下,不等林蔚之松口便不起来。   到底事情过去了,又遇上了悍匪的事情,林蔚之历经生死,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看淡了许多。一旦把父女情份放下,林叶儿的所作所为,就没那么戳心窝子了。   这回反倒是江文秀先开口了,“咱们要是还记仇,只怕膈应了大哥大嫂,不如便算了吧。”   那日江文秀同林蔚之聊起庶子的未来,才发觉家里能用的人少,也理解了大夫人想要用蒋玉昆的心思。   林蔚之正因瞒着大哥平远侯婚事的事情忐忑,眼下有了这个由头,自然也不再纠结,“还是夫人体贴。”   得了二房的意思,蒋玉昆喜不自禁地接了大夫人的差事。   大夫人也不敢和林叶儿多说,林叶儿这张嘴,什么都兜不住,只能屏退了左右,亲自去同蒋玉昆细说。   蒋玉昆原本以为是去寻些花样子,自觉能够胜任,可大夫人细细一说,他便察觉到其中的不同。   原来,这不是简单的派个管家或者掌柜就能处理的事情,江南水深,无论是绸缎还是绣品,后头都有站台的人。   “先前是老爷得了恩师的提拔,才从贫瘠的地方调任到了江南。江南好啊,美女如云,水乡如画,茶香袅袅,锦绣不绝。但凡一路所见之处,尽是温柔迤逦。也就是这样一个好地方,大家都想着去。”大夫人似乎也有些怀念在江南的时光,“那时候,老爷还在任上,消息灵通,我便趁着价钱低廉,拿嫁妆买了许多地和织机。只是老爷现在在京城里做官,难免离得远了些,那些织机纺娘啊,做出来的花纹就不够鲜亮了,卖不出好价钱。”   大夫人这番话,明面上是说花纹不够好,实际上却是指林荀之离开了江南,下面的人不买账,挣的钱不多了。   蒋玉昆如何不知道,只是他一介白身,即便顶着县马府的名头,在江南也没人买账啊,“大伯父可还有同窗好友在江南,我带些土仪,一并前去拜会。”   “前些通判司税都是老爷的好友,我替你准备了仪程。”大夫人点点头,对蒋玉昆的上道很是赞赏,“只是现下江南按察使张克奇同老爷不是一路人,我就想着,若是寻不到鲜亮的花纹,便把那些陈年的旧布匹贱卖了,另换了田地来。总归地是不会掉价的。你手里若是有闲钱,也能买一些。”   蒋玉昆得了这个机缘,心中明白了。这哪里是嘴上硕说选花样子的小差事,这是泼天的富贵啊。官员买地,无非就是低价收购,再雇佣佃户去处理,百倍获利。   他心中火热,难怪林家老爷子那时候不显,到了林荀之这里就有钱了,敢情是到了江南富贵窝里头捞着了。   这些事情他常听公子哥儿们说道,京都附近也办过许多,自然不是生手。也难怪大夫人非要是托付给亲戚来做,这样的事情,做奴才的自然是不够格的。   大夫人提点道:“江南绸缎的事情,我和老爷不方便出面,还得要玉昆你在里头周旋。你是承恩侯府的女婿,在江南身份便是不同。只是现在不适合提七皇子,你可明白?”   蒋玉昆先前因着林蔚之的态度就吃了一回瘪,这次又要他接着承恩侯府的身份去行事,却不能提七皇子,就有些难度了。   狐假虎威,也得后面有只真老虎啊。林荀之不肯出头,顶着林蔚之芝麻官的名头,倘若不能明面上提林妃娘娘同七皇子,那的确难了许多。   “我晓得了,这件事我低调些,尽量买些应急的田地,不惹出事情来。”明面上不能提,私下总能罢。蒋玉昆心中拿了主意,笑眯眯地应了下来。   大夫人见他明白,心中也松了口气,还是和聪明人打交道舒服,“若是七皇子好了,我们一家人,岂能少的了你的好处。这笔钱,还是用在刀刃上呢。”   得了大夫人这句话,蒋玉昆只觉得后半生的富贵都有着落了,心里信服的不得了,恨不得给大夫人磕头了。   大夫人又道:“不忙着磕头,这件事情到底是我的嫁妆,不好叫四姑娘知道了,她嘴上没有把门的,若是坏了事情,今后可不敢劳烦你了。”   蒋玉昆连忙道:“这是自然,万万不会坏了婶娘的差事。”   大夫人点点头,拿出了一封信,“这是老爷写得拜帖,你拿了去寻江南道司监,混个脸熟。”   蒋玉昆欢欢喜喜地接了差事下去了,大夫人却还有些困在里面出不去。   若是早些叫蒋玉昆去便好了,真是林叶儿坏事。之前为了避嫌,她把买来的田契写作了奶娘儿子的。可恨那张克奇,为了多占些地,竟然就在上个月抓了奶娘的儿子,逼他把地贱卖了!   张克奇那厮靠着昀妃和五皇子,手拿铁卷在江南,贩盐的生意都做不够,竟这样贪心。可恨自家远在京都,竟是拿捏他不得。   再说了,他们怎么不敢去抢江南守备刘光茂的贩酒生意,那才是大头!口口声声说着看不起武将,还不是怕人家兵马就在里头,闹出事情了挡不住。见着老爷离开了江南,便觉得有利可图。老爷没办法管辖,可现下又是急着要用银子的时候,唉,一大家子一点忙也帮不上。   也只能使唤蒋玉昆去从中着补,看看有没有别的机缘,能多买些地补回来。那些佃户,只怕还得重新签才行。   大夫人这头思绪纷乱,不由叹了口气,高声喊道:“玉珠,进来。”   门外一个名唤玉珠的丫鬟低着头不说话,轻轻地走进来,给她按着头。   林叶儿这头得了父亲的谅解,也松了口气,特意避开李平儿,拿了个贵重的镯子给林湘颂添妆。   之前出阁,大家也来给林叶儿添过妆,林叶儿这套流程熟得很。   只是她已经是出嫁女了,添妆后不好陪着林湘颂,便早早在外头等着蒋玉昆。   “成了?”林叶儿瞧见他兴高采烈的模样,心里也高兴的很。   “自然。”   林叶儿又有些不满,“不过是挑些花样子,作甚要你去,随便派个管家不就好了。”   蒋玉昆这才有些庆幸,还好之前大夫人没同林叶儿细说,她根本想不到那层去啊。真要是简单的话样子,能用的着亲戚嘛!   “我眼光好些,下头的人怎么能比。”蒋玉昆打着马虎眼。   林叶儿娇笑了一声,“这倒是。”   两人欢欢笑笑地回了府中,蒋玉昆又特意和父亲说了情况,决口不提要做什么事情,只请父亲在自己去江南后,让县主多多管束林叶儿,不让她出去闹事。   等添妆后,林湘颂便要出嫁了。   陆家的老太太病的厉害,心里有了执念,担心丁忧影响儿子的前程,便催着孙子陆猗尽快成婚。   陆猗虽不是长孙,却和父亲一样,靠着科举出身。他如今还未成亲,便已经是个举人了。若是这次再进一步,拿到了好成绩,便是翰林也做得。   “这次秋闱孩子就不去了,一来年纪太小,拿个好名次怕有人不服。二来啊,老太太怕是要快了,这些日子眼皮子睁不开,就等着他成亲……”陆夫人说罢,抹了抹眼泪,“若是要丁忧,这一年是考不得了,跟着他父亲回去读书,多写两年文章。”   陆夫人有些愧疚,急着娶新妇,到底有些冲喜的意思,也难为林湘颂了。   “这是应该的,她嫁了人,自当以夫君为重。”大夫人握住陆夫人的手,轻声劝道,“辛苦你了,可不要熬坏了身体。”   两家和和气气,倒是相谈甚欢。   陆猗是个典型的书生,不像蒋玉昆那样拉帮结派,陪着他来的,不是陆翰林的学生,就是他的好友,一群文官里头,只有种世衡最打眼。   “怎么种大公子也来了?”   “哎呀,这不是身边没有武艺出众的,怕那日风大射不中花。陆猗想着去马场练一练,不知怎么给燕王瞧见了,推荐了种世衡过来撑场面。”陆夫人提了一嘴燕王,有些得意。   不得不说,陆翰林清贵,做得一手好文章,皇室里就算燕王这样爱胡闹的,也乐意卖他人情。   大夫人自然夸了又夸。   那头老样子,林娇娘又扯着李平儿去看。   “哎呀,这次来的人可厉害多了,你看那官靴,上面镶着玛瑙呢。”林娇娘眼睛尖。   这批可不是勋贵那些浪荡子,一个个讲礼得很,即便是娶亲这样的喜事,话都不高声说一句。   林娇娘难免有些意难平,“书生斯斯文文的,倒是极好。”   李平儿晓得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婚事,难免有对比,心中叹了口气,转而道:“你看取绣球了!” 第55章   大抵先前通了气,这回绣球的难度比起林叶儿那场高了不止一个台阶,把大红的绣球挂在竹竿上,迎风猎猎而动,来往的宾客一抬头便能看见。   那头陆猗却没出手,而是种世衡拿起弓箭,拉满一射,直将那红绣球射定在阁楼上。   李平儿双瞳一缩,不知为何,竟有几分佩服起来。   这弓箭上面都是没有箭头的,光凭力气就能把箭定在阁楼上,着实令人惊叹。可似乎没人留意这只孤零零的木箭,那头叫了一声射中了,新郎便拿起了另外几只木箭,开始投壶了。   种世衡的身影退在阴影中,他似乎和这里的热闹格格不入。那头的锣鼓喧天,热热闹闹的空气里,唯独种世衡有些难以描述的抵触。   投壶讲究一个雅致,陆猗许是玩的少,接连两把才投中了。   大郎给三郎使了个颜色,催促他赶紧结束了。   三郎有些可惜,他成亲时候,投壶玩的最好了。只是眼见得陆猗玩不好,自然不会给自家人拆场子,连忙又转到了吟诗作对上面去。   这回可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陆猗一行五六人,一人一首轮着来,文思如泉涌,几乎没有暂停的时候。   那头六郎带着几个兄弟,忙着抄录下来这些诗词,堪称是一桩赏心乐事。   大抵为了这场迎亲准备了许久的功夫,大家肚子里攒了许多寓意极好的诗词,你来我往,相合乐乐。   李平儿如同听天书,一个头两个大,“好姐姐,我是听不懂了,先去旁边坐一坐。”   “这诗倒是真不错,唉,要是敏姐儿在一定喜欢极了”林娇娘又顿住了,似乎也想起了董敏的事情。   亏在了贪心上面。   林娇娘收了手,也不再看外头的热闹,“罢了,我们一同回去吧。”   两人一块儿往院子里赶回去,那头已经来了许多宾客,江文秀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坐在席面上眼观鼻鼻观心,偶尔遇到来打招呼的,这才热情地应对了两声。   “娘,爹的上官也来了,和大伯坐一块的,是兵部侍郎吧?”李平儿方才在喊门那里听了一耳朵,晓得是兵部侍郎同妻子也来了。   江文秀点点头,“是了,他们都是六部的侍郎。”   “那您怎么不去和他夫人打招呼啊。”   “我不知道说什么,再说你爹是个芝麻大的官儿,说不得她还不记得呢。”   李平儿摇摇头,“这怎么能不记得,承恩侯府到底出了个林妃啊。”   “还是下回吧,这是颂姐儿的好日子,就不去攀关系了。我品阶比她高,要是先行礼,怕颂姐儿面上难做。”江文秀推辞了一番。   李平儿也不多劝了,同江文秀打了招呼,又坐回了姑娘那桌了。   陆猗来接新娘,走的近了些,李平儿端详他的样貌,就觉得有些单薄。林质慎也是整日里读书的,只是他在弘文馆里没那么大压力,所以看着就活泼许多。   时下看重科举,勋贵从弘文馆谋下的官职,是没办法去翰林等高职位的,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不是靠着科举当官,这辈子都当不了大官儿。文人苦读,大多为此。   陆猗就是实打实的读书出身,整日里苦读,难免瘦弱了一些。可越是如此,越受夫人们的喜爱,瞧见他就像是瞧见了未来的首辅一般,好话不要钱地往外冒。   他面色偏白,像是孤松一样,面色淡淡的确是别具风骨。即便是这样大喜的日子,他也没有如蒋玉昆一样喜形于色。   李平儿想,如果考中了状元,他也是这样平静吗?可是为了这场婚宴,他特意去练了骑马投壶,特意邀请了好友准备诗词,远远比蒋玉昆更用心。   大抵读书人总会内敛一些。   蒋玉昆也早早在里头鞍前马后忙碌起来,像是自家人成亲一般热闹。只是到底他得了上回的教训,不敢出格,还记得给老丈人倒酒。   大家喜宴吃的高兴,连林荀之都多喝了一壶酒,走路有些不稳当,林蔚之扶着他往花厅里走,两人一边说着笑,一边有些感慨这些年的不容易。   若是在江南就定了亲,哪有翰林女婿。   林蔚之也笑了,“日子当然是越过越好的。”   江文秀啧啧了两声,“你大伯是真的高兴,平日里他可不敢喝醉。三郎入勋卫都不见他这样高兴。真看不出来,他对颂姐儿这样爱惜。”   李平儿笑了笑,“许是女儿像爹心更疼。”   “你却生得像你外祖母,你外祖母有福气啊,虽只是个农女,却因相貌好,又说是好生养才嫁入了江家,”江文秀罕见提到了外祖母,“你姐姐也是生得像她,一看就是宜男之象。”   大抵喝了两杯酒,难免话语就多了。   “我是不晓得怎么疼姑娘,也没能给你姐姐一份风风光光的婚事,对不住她。可她一句怨言也不曾有,临了要入宫了,反而还来安慰我。身后还给我们留了殊荣……”江文秀看着这盛大的婚宴,不由对着红烛落下眼泪来,“可怜她龙凤烛都不曾见过……”   李平儿连忙扶着她,“大好的日子怎么说这个,若论夫君尊贵,天下谁又能贵的过天子呢。您就是想要给姐姐找个更好的,只怕都想不出来呢。”   江文秀点点头,倒也不再哭了。   只等林湘颂的十里红妆都入了翰林府,这场热热闹闹的婚事才算是正式完成。   三日回门见过了父母,陆猗同林荀之聊了些科举的事情,林湘颂在院子里,同姐姐妹妹们说话。   林叶儿虽然是出嫁妇,却也厚着脸来了。只是她和林湘颂并不多来往,此刻巴巴奉承了几句,倒也不知说什么了。   林妙娘年纪小,第一个问出了关心的事情,“五姐姐,你婆婆待你可好?”   林湘颂红着脸道:“婆母极好,连连让夫君待我温柔细致些,对我倒没什么要求。”   林叶儿兴致被提了起来,过来人一般道:“我那个婆婆和小姑子初看是个好的,后头啊又是立规矩,又是讨东西,和讨债鬼一样,真是难缠。到底不是亲娘,还是得小心些。”   林湘颂笑了笑,没有接话。   “我看五姐夫挺斯文的,读书人的样子,想来家里重规矩。”林娇娘轻声道。   “规矩比家里多一些,还在学呢。倒是家里的丫鬟好几些都识字。”   陆猗家家学源深,乃是出自溧水陆氏,丫鬟识字并不稀奇。相比林家这样突然暴富的人家,就显得格外不同了。   林湘颂对这些规矩倒是十分敬畏,捡着不常见的同大家一一说了,“家里为了他专心读书虎,身边是没有丫头的。”   林妙娘很是自得,“那同我爹一样。”   大家哄堂大笑,只是林娇娘不免都羡慕起来了。   那头林湘颂带了不少礼物,给李平儿的是一帖字帖,“七妹妹,这是甄大人的字帖,你拿去练习,定然获益颇多。”   李平儿连忙接过来,认真谢过了林湘颂。这位甄大人可不是一般人,而是如今七皇子的先生甄踱。   他是正儿八经科举上来的,练得一手好字,从外放到入京,实干出了一番业绩。后来身体劳累,不堪重负,这才转入了翰林。   所以当时皇后娘娘亲自和陛下请旨,给七皇子挑了大儒甄踱做先生,让大家都欢欣鼓舞了一番。   能得这份字帖,想来也是陆家费心了。   李平儿谢过了林湘颂,又问她可吃得惯。原是林湘颂自江南来,幼年爱甜不喜辣,因此到了京中,口味也稍有不同。   林湘颂心里一暖,轻声道:“我带了厨子过去,夫君体贴,随着我的口味。”   说罢,她又扶了扶鬓间的金步摇,上面水波一样的金流苏,瞧着竟是宫制的,承恩侯府可不曾有。   想来就是婆婆送她的了。   林叶儿是彻彻底底的酸了。   她每日给老虔婆布菜手都快断了,别说吃喜欢的菜了,说不定就是残羹冷炙。   都是姓林的,她不如林璇儿也就罢了,怎么林湘颂明明嫁了个有才干的夫君,体贴上头都比她好出了这么多呢。   蒋玉昆那些子甜蜜话,乍看就不中用了。   等林湘颂含羞带怯地回了陆府,大夫人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能嫁进陆家,也是我儿的福气。公共婆母只盯着科举,并不拘束她,丈夫又是个体贴的……”大夫人笑了起来,“不枉我费的这些功夫了。五娘嫁出去了,我这算是彻底松了口气了。”   那头玉珠轻声笑道:“府中还有小郎君的婚事等着您掌眼呢。”   大夫人哼了一声,“曹氏若是能干些,我哪里需要这样亲力亲为。”   玉珠便不敢接话了。   曹氏的父亲不如林荀之会钻营,至今还在外任。早些时候丁忧刚刚过去,打点了一番却是回不去江南了。江南道是个好差事,吐出来的肥肉,想要再吃下去可不容易了。   这头没了姻亲的关照,那头更加上又来了个狮子大开口的江南按察使张克奇,江南可谓是一团糟。   屋漏偏逢连夜雨,没了人帮衬,如今还在外任漂泊呢,老爷替他给恩师牵了线,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好运气,留在京中。说起来,自家能发迹,大老爷的恩师刘晏初堪称是一等一的贵人。   刘晏初本是林老爷子同期的考生,林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没什么本事,好在为人做事有侠气,也在刘晏初那里留了印象,偶尔有些来往。   后来林荀之入京备考,拿着刘晏初的拜帖,见面考校言之有物,令刘晏初心中大为欢喜,不仅收他做了学生,还亲自做媒牵线了大夫人嫁给她。   大夫人不由有几分失神。   那时候的大夫人,乃是江南织造的女儿,父亲拜在了刘晏初门下。而考中了传鲈的林荀之正是青春,不知道未来何去何从的时候,在父亲的帮扶下,进了江南水乡。   江南的水深啊。   可哪里的水浅呢。   后来娘家父亲因定罪被罢官,江南道局势不明,大夫人快刀斩乱麻替儿子求了林荀之上司的女儿,总算是转危为安……他们夫妻俩战战兢兢这些年,到底才攒下了现在的家业。只可惜大郎半分没有学到父亲,外调去了任上不温不火的,眼看升职无望,又借着妹妹成亲的事情,将他调了回来。   没功名,又不肯吃苦,只怕又是个二老爷了。   大夫人有些不满足,想要怪儿媳妇不督促儿子上进,又念到曹氏多年江南经营家大业大,如今要托林荀之的恩师办事,些许孝敬,自然也到了大夫人这里。   想到那些银子,大夫人的脸色又缓和了许多,“罢了罢了,我多受些累,你去带了栩哥儿来我这里,今日陆家送来了一份甄大儒的字帖,我瞧着正合适咱们栩哥儿。”   玉珠应声退了下去。   “听说这样的字帖还拿了一份给萱姐儿,真是糟蹋了,她才回来,字怕是都认不全呢。陆家的长辈倒是细心,可惜了。”大夫人啧啧了两声。 第56章   夏日的暑气一过,秋日阴雨绵绵,忽然朝廷的命令下来,让种述前往盐州。大抵是因着冬日就要到了,草原上粮食不够,必然要开战。   林蔚之不清楚盐州的情况,特特和林荀之打听,“大哥,平远侯去盐州任节度使,是吉是凶啊?”   林荀之也不瞒他,“十战九败,历来如此。只是平远侯素来镇守边关用兵如神,比起那些安稳地方调过去的,更多些胜算。”   “那胜算大么?”   林荀之笑了,“我是文官出身,可不懂这些。只是武将入盐州,不吉啊。”   林荀之有几分自得,本朝重文轻武,武将虽然升官发财快,但是打了败仗就没命,危险太多了。文臣犯了再大的错,也不过是流放,鲜少斩首。   以文臣之身升到户部侍郎,林荀之也算是中流砥柱的人才了。看同期的进士不是在外地做官,就是因不善经营被挤到边缘地方,寥寥几个京官种,也算他运气最好了。   “……这样啊。”林蔚之内心提了起来,若是平远侯死了,他儿子还不曾长大,谁晓得能不能承爵呢?若是接着出征,萱姐儿岂不是要当寡妇!   林蔚之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问起他作什么。”   “前些时候不是他小儿子来家里找萱姐儿玩嘛,我好奇就问问。”林蔚之想到平远侯都快死了,那儿子自然是丁忧后三年不能成亲,便决口不提婚书的事情。   林荀之点点头,“他贯会钻营,可惜陛下记着他打战厉害呢。盐州这件事情十战九死,陛下为甚不肯放他回关西,就是在这里等着呢。他自己想来也是早早猜到了要去盐州,上回救了你的种六郎,就是自请去了盐州给他探路的。”   “哎呀,这不是送死嘛,大哥你怎么不劝一劝!”林蔚之这回是彻底替救命恩人心疼起来了。   林荀之摆摆手,“他当种家是怎么发迹的,他是怎么当上平远侯的?世上想升官的多了去了,他种家平平无奇,就是靠着敢赌生死才入了陛下的眼。”   林荀之咽下一句话没有提,这件事情,自己的恩师是乐见其成的。既如此,他哪里敢上前劝阻。只等运送粮草的时候,紧着他们先来便是了。   林蔚之有心说婚事,让大哥帮衬一把种家。可他又担心婚事传了出去,若真是种述英勇战死了,自己女儿在道义上,还不真的得嫁过去。   看着林蔚之吞吞吐吐的,林荀之叹了口气,“你也是要当外祖父的人了,怎么说话怎么还这样不成体统。”   林蔚之索性狠狠心不说了,“我就是担心他,若是死了,他孩子还小呢。”   “他可惜了。前些时候林相谏言,要在盐州开募兵制,若不是太师同枢密院一众人拦着,说不得还能带自己练好的兵前去迎战。可如今盐州的士兵士气低迷,多是残兵败将,即便是神仙来了也是打不过。”林荀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他久经沙场,保命想来不成问题。”   林蔚之点点头,闷闷不乐地回来了。   这边厢林蔚之提心吊胆,那边厢种述的神色也发苦。林相虽然进言,连带着四五路的转运使都附议,可募兵制未按照他设想的那样开放。这样的情况下,他带着盐州那些兵去打战,胜算少了太多。这些领着兵在太平地方的将领,连战斗都没几场,压根不想自己去募兵养兵。   临走那日,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那个小姑娘,心中有些遗憾。就像是募兵制……人生在世,十有八九不如意。   种述哈哈一笑,忽然有些自嘲,“作甚有小儿心态。”   奋马扬鞭,唤起家将,种述自京中的繁华中脱出,带着一行人快马加鞭地赶赴盐州。   这个深秋里,李平儿不由又越发思念李二壮一家了。   去年今日,她还在卖糕点,现下却穿金戴银,坐在华堂之上,半点也看不出是个村里丫头了。   这个秋天里,林娇娘的婚事定了下来。   而林蔚之推荐的那个秀才郎君考上了举人,等晚几年,也是要去考进士的。得了举人的功名,至少也能做个县令了。刘夫人大喜过望,亲自谢过了林蔚之,督促人备办嫁妆,准备来商议定亲。   就在刘夫人准备写信告诉丈夫这个好消息的时候,丈夫的书信却抢先一步来了。   原来是清水县出来的举子陈文生,拜会了刘县令。   刘县令知道他考上了举人,连忙写信推荐他去承恩侯府拜会林荀之,也顺手带来了写给刘夫人的书信。   刘夫人得了书信,也不瞒着李平儿同江文秀,“月嫦她爹也用心了,原本想着若是京中瞧不上咱们月嫦,便定这个姓陈的孩子也是好的。可是你瞧,姐夫介绍的那个孩子不仅是祭酒的孙子,还考上了举人,眼下瞧着倒是我们月嫦高攀了。”   “这是哪里话,我看月嫦样样都好,不然人家也不会来求娶了。”   刘夫人捂着嘴笑了,“他师从泰山书院的杨奇泰老先生,杨老先生乞骸骨前曾是礼部尚书,倒也不俗。只是杨老先生那么多学生,可不比祭酒只有这个孙儿好。”   江文秀也帮衬着说:“可不是,他是长孙,祭酒有心栽培,做个京官不成问题。”   “正是这个理!陈举人再好,也比不过这个孩子。”   李平儿倒是听了一耳朵,“可是陈文生?”   刘夫人点点头,“正是这个人。”   李平儿“哦”了一声,“这是个好人,我先前住在他家附近,就是同他借书学的字。只那时候,他还是个秀才呢。”   江文秀听罢,便想要见一见这个陈秀才。   刘夫人一把抓住了江文秀的手,“表姐,如今人人都知道萱姐儿是承恩侯府的林七姑娘,你见了他,又说些什么呢?”   江文秀讪讪地收回了手,但是目光里却透着感激,“你说得对,是我鲁莽了。”   “陈秀才应当不是这样的人。”李平儿道。   “不过这个陈文生倒的确是个忠厚孝顺的人,他只得一个寡母,年轻时候绣花供他读书,熬坏了眼睛。这个陈秀才就自去砍柴烧水做饭,奉养母亲很是孝顺。”刘夫人叹了口气,“可惜了家境贫寒。”   “若是个好的小伙子,倒也无甚关系。”江文秀心中暗暗动了念头,眼见刘月嫦同林娇娘都定了亲事,唯独自己的女儿一点儿消息也没有,难免有几分不甘心。   但是京中那么点大,李平儿是什么身世,大家都晓得。除了愣头愣脑的平远侯,似乎也没有旁人对女儿另眼相看了。   江文秀心想,如果这个叫陈文生的考中了进士,未尝不是个好女婿啊。他只得一个母亲,便是接来京中住女儿的嫁妆宅子又有什么难的。   “他考得名次如何,可有中进士的意思?”江文秀又问道。   刘夫人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只是我家老爷特意为他写了拜帖,想来是个可造之才,盼着能入林大人的眼呢。”   刘夫人说罢,又笑眯眯地去告辞了,她转身写信,催刘县令尽快把女儿的嫁妆送来。   陈文生再好,能好过祭酒的孙子不成?能留在京中同不能留在京中,差别可不是一星半点的。   等刘夫人走了,江文秀便放心大胆地问了起来,“这个姓陈的后生,留他在府中读书可好?”   “这得大伯说了算吧。”李平儿一时没反应过来,挠了挠头,不知道为何江文秀这样恳切。   江文秀哼了一声,“不开窍。”   李平儿脸色一红,“娘,我们是不可能的啊,你别想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可能的。”江文秀抓着她的手,劝道,“咱们承恩侯府家大业大,他一个村里头出来的读书人,还不得处处以你为先。”   李平儿瞪大了眼睛,“我们又不是门对门做生意,非要压人家一头。”   “哎呀,你真是个傻孩子。你们知根知底,他不会嫌弃你出身,又加上你爹是承恩侯府,你大伯是户部侍郎,有的是他巴结的,你看看,这不是天定的缘分是什么。”江文秀越想越觉得不错,“你既然觉得他人好,那也是不讨厌他啊。”   李平儿眨了眨眼睛,“娘,你刚刚找回我来,就这么急着想我嫁人嘛?我哥可是说养我一辈子也使得的。”   江文秀拍了她肩膀一下,“呸呸呸,听你哥鬼话。好好的女儿怎么能不成亲。”   “我自在惯了,还没想过嫁人呢。”李平儿低头看着脚尖,“好人家规矩多,不好的人家多磋磨,若是过的不甜蜜,那还不如在家住着呢。在家里多好,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还能陪着爹娘。”   江文秀哼了一声,“等你爹娘死了,难不成你还指望嫂子同侄子养你吗?”   李平儿倒是没有想的那么长远。她最远只想过要攒钱供虎子读书,自己学门手艺。嫁人与她而言,似乎是件很遥远的事情。   可随着林娇娘都定亲了,似乎家里下一位的确就是自己了。   李平儿有些烦躁。   江文秀有了主意,一把甩下了李平儿,扭头就去找大夫人了。   她不好直接同大伯说把陈文生留下来,可同大夫人说这件事,便简单得很了。   “大嫂,这个书生先前同萱姐儿家里离得近,两人便认得。可巧又考上举人了……”江文秀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大夫人终于明白了。   “你是想收陈举人做女婿?”   江文秀应了一声,眼巴巴地看着大夫人,“萱姐儿到底流落在外,就算嫁了好人家,怕到头来还得翻旧账。”   “你可同老二说过这件事情?”   江文秀顿时气短了,“也不是非要这陈举人,就先看看。如果是个出息的,能考上进士,也不错嘛。”   大夫人稍作沉吟,记下来了这件事情,“我晓得了。” 第57章   等晚间林荀之下值归来,大夫人打趣他:“你猜猜,今日弟妹给萱姐儿看中了一个什么人?”   林荀之一愣,忙问:“可是定下来了?”   “怎么能定下来,她又是心血来潮没同二弟说呢。来了个陈文生,在泰山学院读书,自己考上了举人,”大夫人抿着嘴喝了口茶,“我瞧着这个陈文生倒是不错,同萱姐儿是旧识,又有些才华。若真中了进士,倒也不错。”   林荀之笑了,“巧不巧,合该缘分未到这个姓陈的书生身上……你可晓得,今日我从亲家那里得了消息,说是承恩公上书,请皇后记下七皇子做嫡子。”   “这,这可是真的?”大夫人激动得都要坐不稳了。   林荀之点点头,“不枉这些年我们真心诚意地孝敬承恩公府。”   “那,那陛下怎么说?”   “这事情,皇后还没有劝上几劝,一时半会是成不了的。只是如果皇后娘娘不同意,承恩公可不会上书请愿……陛下到底和皇后娘娘是结发夫妻,到底不同旁人,只等水到渠成了。”林荀之颇为得意,“不如叫萱姐儿嫁去承恩公府,也好让皇后娘娘放心。”   “萱姐儿……岂不是高攀了。”大夫人有些为难,眼睛一转,忽然问道,“你从不关心萱姐儿的婚事,怎么今日忽然提起这个来了?”   林荀之点点头,“我今日得了消息便前去拜会恩师,同恩师说了来龙去脉。我们同皇后牵绊的还不够,不如同承恩公府结亲。只是我最后一个嫡女已经嫁去翰林家了,当时我便道苦于承恩公门槛高贵,怕庶女不足以匹配,你可晓得恩师是如何说?”   大夫人摇摇头。   “舐犊情深,”林荀之猛地吸了一口气,“萱姐儿同林妃娘娘血脉情深,生得也像,倒是我着相了。”   “是了,若论模样,萱姐儿同林妃娘娘生得像了个七分。只是萱姐儿到底是农户里抱回来的……”   林荀之摆摆手,“可巧皇后的弟弟前些日子妻子难产死了,如今正是鳏夫一个。承恩公府的门第,说来还是萱姐儿高攀了。”   “不曾想找了姑娘回来,还能有这样的用处。”大夫人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正是如此,只等此事定了下来,你着手安排起来,好好教导一番,磨一磨萱姐儿的性子。前头留下了两个孩子,俱是世家之后,傲气非常,萱姐儿忍让是少不了的,莫要小家做派,坏了和气。”   大夫人推了他一把,“有我在,你且放心。”   两人商定了此事,便借着林蔚之的拒绝,大夫人客客气气地派人送了仪程,让陈文生赶紧走人了。   陈文生拿着刘县令的拜帖,客客气气地登门,不曾见到林侍郎,又被大夫人客客气气送走了。   但是仪程厚重,倒是让他十分感念。京城米贵,居之不易,能得一笔钱安身可是极难得的了。   林娇娘的婚事定下后,南康伯公子王佥又登门了。   王佥和蒋玉昆有几分相似,都是嘴甜的,只是王佥出手大方许多,每次来给林娇娘送土仪,连带着姐姐妹妹都有些小礼物。   “庄子上的莲子取了欣晒干的,我特意给你送来了。冬日里炭火烧的喉痛,喝点莲心茶就舒服了。”   林娇娘接过来,“派人送来就是了,怎么你还亲自跑一趟。”   王佥嘻嘻一笑,“莲芯这种,怎么好叫旁人来送。”   林娇娘这才反应过来,脸色一红,“你又说胡话了。”   “姐姐不爱听,我日后不说便是了。”王佥又眨了眨眼,十分委屈。   林娇娘斜着眼睛看着他,倒叫他看得心中火热。   “好姐姐,晚几日我要去猎场,你若是有空,不如叫上姐姐妹妹同去,我打了獐子来给你吃。”王佥小心思作祟,故意哄她去。   “哪家猎场?”   “长公主的猎场,里头还养了许多花鹿,可好玩了。”王佥顿了顿,见她也感兴趣,连忙道,“我这就找我娘,拿帖子请姐姐们同去。”   林娇娘也知道长公主的帖子难得,咬了咬嘴唇道:“倒也不必多人,两张就好了。”   “好嘞。”王佥应了下来,屁颠屁颠乐呵呵地走了。   王佥的亲娘的确长袖善舞,很快就拿了两张帖子来。   林娇娘带着李平儿用一张,又叫李平儿拿了一张帖子给林质慎,让林质慎带着九郎林质垒一块去。   “三郎他们成了亲,可不好再去这样的花会了,正好咱们姐妹一块去。”林娇娘顿了顿,到底有些羞涩。   李平儿念着她的好,知道是特意寻王佥拿的帖子,连忙谢过,又挑了一对金灯笼坠儿给她。   “这小东西有意思极了,你是在哪家买的?”林娇娘来了兴趣。   小灯笼里一颗红豆,走起路来叮铃铃叮铃铃的,煞是好看。   “前些时候同月嫦姐姐去买翠面花儿,正好瞧见摊子上有这对,就买了下来。”   林娇娘握着那耳坠,低声道:“一对儿玲珑红豆,这寓意倒是极好。”   李平儿见她有几分小女儿的痴态,又是好奇又是惊叹,“六姐姐,你现在可同从前不一样了。”   林娇娘嗤笑一声,“又什么不同?”   “我说不上来,总之瞧着……和五姐姐差不多。”   林娇娘脸色一红,瞧见李平儿比自己还高一分,却像是还没开窍,一腔衷情不知道如何说,索性哼了一声,扭头便去老太太那里了。林叶儿尚且晓得讨嫁妆,她林娇娘还能输了不成?也不看看谁才是老太太最喜欢的姑娘。   等马会那日,林娇娘梳着桃心髻,头戴一支珐琅珍珠流苏发簪,胸前挂着赤金螭龙璎珞项圈,瞧着温柔文静又富贵的模样,同五姑娘也不差几分了。   “我瞧着有一条烧蓝小花流苏饰衬极了姐姐,正好配作一套。”李平儿看着林娇娘的打扮,啧啧了两声,唤绿意去取。   林娇娘得了她的好,戴在发间,果然更添富贵,配着那支珐琅珍珠流苏发簪,蓝中带粉,别样风味。   “我又偏了你的好东西。”林娇娘脸色一红,看着李平儿头戴錾刻蝴蝶珍珠流苏发冠,在肩膀上束发的地方,随着步子轻轻摇摆。虽然简洁,却胜在鲜活,“要不多戴一些首饰,到底是长公主的马会,富贵些也好叫人尊重几分……”   李平儿笑了起来,“姐姐,我连骑马都不会呢,你还指望我在马会上出风头不成。”   林娇娘叹了口气,她自己也不会。   两姐妹携手同去,却不料马会上变了模样,一队侍卫站在门口,好不威风。   “是燕王殿下来了,你们注意些避让。”林质慎难得眼尖了一回。   林娇娘应了一声,没当回事。她林娇娘要是真有本事让燕王看上,还在林家老老实实绣花么。   承恩侯府根基浅薄,自然没有马场。林质慎在弘文馆学了骑射,难得有机会骑马,自然拉着林质垒同去,说要教弟弟骑马。   李平儿有几分羡慕,想要跟过去,却被林娇娘拽住了,“妹妹,咱俩去看看长公主的汗血宝马吧。”   李平儿瞧见她笑得人比花娇的模样,心中立刻明白了,这是要遮遮掩掩见情郎啊!她乌捂嘴一笑,眯着眼睛说:“六姐姐,我想去学骑马。”   林娇娘险些气得血都要咳出来了。   “不过我没带骑装,还是先陪你去看看汗血宝马吧。”   林娇娘这才回转过来,小小地掐了她一把,“你这个小滑头。”   可汗血宝马却是看不成了,燕王陛下来此,故意哄着长公主拿马做了赌注。   前头呼声震天,不少女子都开始押注,盼着能挣一匹好马。林娇娘却远远就看到了王佥在范叔问身边,根本不往这边来。   林娇娘哼了一声,心里很是不痛快,“怎么搞的。”   李平儿瞧着范叔问,心里明白了几分,“估摸着是受了他娘的嘱咐,来给范叔问抬轿子呢,一时之间怕是走不脱身。”   林娇娘听闻是和婆婆有关,这才压下了心中的怒气,“罢了罢了,理他作甚,就是个呆子。”   “我瞧着可不是呆子,咱们能坐到这样的好位子,可见是人家用心了。虽然不能过来给你打招呼,却体贴你,姐姐,你心里该要偷笑的啦。”李平儿推了她一把,低声笑道。   林娇娘闻言,脸色变了又变,这才娇娇悄悄地看了王佥一眼。   果不其然,王佥被这一眼哄得火热,又使了银子来,让丫头特备了两份糕点送来。林娇娘得了好。   薛蓉远远瞧见了李平儿,踌躇了一番,给了她一个眼神,却没有过来。   “唉,她们又玩这套了。眼里只有五姐姐,没有我。”林娇娘气得直绞帕子,“若是五姐姐不同我一块来,都不爱同我玩。”   李平儿瞧了范叔问一眼,“大概是因着王公子同姐姐你定亲了,不好多来往了。花会的时候,薛姑娘不是和姐姐你十分热络嘛。”   热络谈不上,只是这个理由倒是不错,林娇娘的脸色缓和了许多,“既然如此,我也不去和她们没成亲的混一块。你也是认得她们的,放心去打个招呼就是了。”   李平儿一愣,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林娇娘真心实意替自己谋划,如何好推却?索性起了身,大大方方去找薛蓉了。   “薛姐姐,别来无恙。”   薛蓉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姐姐是在生我的气了。”   薛蓉这才哼了一声,“我同你这样的人玩不来,前些时候分明说清楚了,你们为何还……”她瞪了范叔问同王佥一眼,显然是对王佥十分不满。   李平儿笑了笑,“我前些时候才学文,听得先生说了个‘何不食肉糜’的典故。姐姐要是真风骨,今日便该连大长公主马会的面子也不给的。”   薛蓉脸色大窘,“我,我”   “个人都有个人的难处,再说了,姐姐就不想从王家郎君那里打听打听消息。”   薛蓉脸色一红,到底给她小声道歉,“是我着相了,好妹妹,你有什么消息,快快同我说罢。”   李平儿瞧了场面上一眼,笑道:“今日是马会,在场的又有燕王,风头哪里能给他呢,只怕又是一场空了。”   那头徐姑娘才笑了起来,“你倒是敢说。”   “哪比得过徐姐姐仗义执言。”李平儿摆摆手,“不如我们坐在同一处,那里挨着马道,也能看清谁得了彩头。”   李平儿这番话说罢,几个姑娘倒也没那么大气性了,一块坐来了林娇娘那里,祝贺她同南康伯订了亲。   林娇娘得了这番恭贺,到底心绪平静多了,拉着几个姑娘,看起了马会。她们几个都爱诗文,又是小官家的女儿,不擅长骑马。   反倒是赖宛蕴这等大小姐,有了大展身手的场合。她们家中有马场,平日里也练马,真到了这个时候,倒也能换了骑装,英姿飒爽地上阵。   这次马会,连柱国公家的千金卿明珠也来了。   她是柱国公最小的嫡亲女儿,老蚌生珠,特特取了个明珠一样的名字,兄长嫂子同长辈一般看她长大,难免多几分偏爱,因此她在玩上面,可比赖宛蕴厉害许多,眼看着就是夺魁首的热门人选。   那头侍女提着花篮子,让这些姑娘选谁会中选。   薛蓉第一个便选了卿明珠,“旁人我不知道,但骑马的本事啊,卿小姐在京中可比不少男子还厉害。”   徐姑娘也想选卿明珠,只是瞧见卿明珠的篮子里金瓜子都要堆满了,便道:“那我选赖小姐罢,她风姿绰绰,不输卿小姐。”   “欸,这位卢姑娘可是之前作鼓上舞的那位?”   “说起来,我倒同卢姑娘有一面之缘,若是篮子空空的,可不显得我不讲礼了。”李平儿取了一把金瓜子,抛在了卢家姑娘的篮子里。   徐姑娘笑嘻嘻地道:“说不得就给你买中了。”   “你看,可是那穿红的?” 第58章   果不其然,卢姑娘穿得一身正红色,像是一朵怒放得凤凰花。旁人的骑装多在简洁,即便金银绣线非常富贵,却也不弄裙子。偏她的骑装不同,多了一层流苏一般的折子,在马上便如同春花怒放,何其夺目。   即便看多了美人,也不得不赞一句,卢姑娘别有风情。她肤色虽黑,却眉眼俏动,顾盼生姿,格外鲜活。   “是她了。”李平儿苦笑一声,心中道,平远侯府出来的人,可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薛蓉捂着嘴笑道:“哎呀,这回怕不是风头又给她夺走了。”   “我瞧着倒是好看,大概是关西的款式吧。”李平儿到底给她辩白了一下,“各地风俗不同,也难得有这样的美人。”   “卿明珠怕是要不高兴了,她素来是最好排场的,今日骑装不如意,只怕要闹一场。”   果不其然,瞧见了卢姑娘这般风光,卿明珠开口就是阴阳怪气的,“哟,这不是关西来的卢姑娘嘛,听说关西多黄土,果然带着一股土味。”   卢姑娘也是关西一等一的贵女,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当即就反讽出声,“你若是比得过我再说我的不是。”   有了这句话,两人都憋着一股气,你看我我看你,都想要挣个第一来。   马赛一开场,有了汗血宝马做噱头,姑娘们都热情德很,连带着面色淡淡的赖宛蕴都一脸投入的模样。   只是这一群人中,只有卢姑娘是不一样的。   她的马极好,纵身一跃而出,很快就拉开了一段距离。她一只手抓着马缰,扭身看向了身后的卿明珠,嘻嘻一笑。   她与马配合的极好,哪怕不是全力以赴,都瞧得出来,她是不一样的。   李平儿也吃了一惊。她看着卢姑娘鲜红的身影,在马背上犹如开在山间怒放的映山红一样,一片一片,鲜活又充满了动感,这样的姑娘,在马背上越发令人惊艳,甚至连叫好都让人忘记了。   卢姑娘是一个美人。李平儿想,哪怕她骄纵,说话不中听,可都不妨碍她是美的,她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花,只有在懂她的人手里,才会绽放出光彩来。   “小心!”就在大家失神的时候,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却是卿明珠猛地一鞭子甩在了卢姑娘的马背上,激得马前蹄都扬了起来。   可卢姑娘不急不慌,抓紧了马的缰绳,紧紧贴在了马脖子上,喊道:“踏雪,往前冲!”   那一身墨黑色,四蹄如同白雪一般的马儿,就像是听懂了她的话,渐渐又恢复了安宁,大步朝前跑着。   李平儿若有所思地看着高喊“小心”的种世衡,他站在燕王身后,眼光直直盯着卢姑娘,满是担忧。   但他并没有向前。   许是知道卢姑娘不会因着这点小事折戟,但他的担忧并没有散去,而是紧紧跟着卢姑娘,一路冲向了终点。   “好!好!好!”燕王啪啪拍着巴掌,“这位就是关西卢家的姑娘,卢令仪?果然是世家贵女,骑射功夫一流,便是这一出驭马之术,便是全京城女子也比不过你了!”   卢姑娘这才绽开了笑容,“多谢王爷夸赞。”   燕王又瞧向了卿明珠,“卿明珠你真是丑人多作怪,险些就害死人了!”   卿明珠被他气得咳得不停,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又,又不是我故意的,我也吓了一跳!”   那头长公主不满地看了哭哭啼啼的卿明珠一眼,“送卿姑娘先回去吧。”   燕王跳了出来,一把拦住了卿明珠,“怎么,她险些害死了人,现在就可以当作不小心苦着脸回去?我这就派人去柱国公府问个明白!”   大长公主有些犹豫,“只是小姑娘间闹着玩的……”   “要是卢姑娘骑术不精,从马上摔下来了,她卿明珠能赔吗?!骄纵成性,我都不如她啊!”   燕王这句话极重,大长公主也不好接话。   “对了,既然卢姑娘得了第一,姑姑你的马就送给她吧!”燕王又看向范叔问,“他写得赛马诗写得好,不如借此机会,写一首赛马诗,赞一赞卢姑娘的风姿!”   范叔问拱拱手,却是不肯给卢姑娘写诗,“我怕是写不出卢姑娘的飒爽英姿。”   燕王哼了一声,自顾自提了笔,“我给她写!”   种世衡伸手想要拦住,却被种世述拉了回来,“燕王陛下给表姐出头,你拦着作甚。”   种世衡一个愣神,燕王便已经下笔成章了。   那头,李平儿因买了卢姑娘赢,得了满盆□□。   “这可真是运气……”薛蓉啧啧了两声,又笑了起来,“可惜范叔问啦,他这回又没攀上高枝。人家燕王给机会他都抓不住。”   林娇娘问道:“人家瞧着是个有学识的,你们怎么就瞧不上呢。”   徐姑娘哼了一声,“据说是品行不端,来这不也是攀高枝的。”   林娇娘点点头,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失落,她叹了口气,心里却越发觉得王佥虽然没那么多学问,为人处事却也不错。比起那些举人,可不是王佥更贴心些。   这场马会,最后以李平儿挣了个盆满钵满,卢姑娘独占一匹汗血宝马为终点,高高兴兴地结束了。   倒是大长公主有些不愉快,接连两次都给卢姑娘抢了风头,王佥的亲娘出了主意,下一回弄一个流觞曲水的诗会,既能衬托范叔问,又能不让卢姑娘乱来。   如此,大长公主才算是松了口气。   倒是林质慎回来后,对范叔问赞赏有加,显见的是想要推荐给自家妹妹。   “前些花会的时候,瞧着他诗词歌赋都做的极好,如今马会他不肯因燕王给卢姑娘作诗,可见不是个趋炎附势的。人才华横溢,又有风骨节气,我瞧着,妹妹配他的确是差了点。只是妹妹性子好,人也聪明,长得更是不必提了,”林质慎说的仿佛是真的一般,“我都瞧见他往你们那看了好几眼,说不得是在看妹妹。”   “……”李平儿被他唬了一跳,谁曾想宽厚的大哥竟然还藏着这个小心思,连人家在看谁都观察到了,“我瞧着,说不得是在看薛蓉。他本是绵阳书院院长的学生,怕是觉得薛姑娘有几分面善。”   “薛蓉是出了名的画痴,纸灯笼一个,中看不中用。他范叔问是来京都做官的,家里没有个管事的可不行,我看还是妹妹你好。”   李平儿真是要气笑了,林质慎这语气,说的好像天下谁想都要娶自己一般,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底气,“我字都写不好,人家读书的郎君,不得讲究一个红袖添香?”   林质慎不肯,“范郎君不是这样的人,若是他的话,一定肯教的。我才华不显,上回在书斋见他,他都肯为我推荐合适我的书籍,细心妥帖,虽然外冷却是个内热的,我看着极好。”   李平儿只觉得林质慎口中的范叔问自带神光,同薛蓉口中背信弃义的负心郎完全不同,不由问道:“我以前常听说书先生说,学生同先生的女儿成亲是好事一桩。那他为何不在绵阳书院订亲?”   “这,这我哪里知道。”林质慎一愣。   “好了,你莫要胡乱牵线了,大长公主金枝玉叶保着范叔问一步登天的,你可别在这里乱点鸳鸯谱,坏了人家的好事。”   林质慎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   李平儿掏出了今天得来的彩头,“你瞧,今天只有我选了卢姑娘赢了,这些姑娘投的珠钗玉镯同金瓜子都是我的了。你可有喜欢的?”   林质慎哪里敢看,脸色一红,一溜烟地跑了。   “哎呀,真是的。”李平儿哈哈一笑,招呼雪娥进来,将这些入库收好,又捡起了一只因私编织,镶嵌着碧玉珠的荷包,叫红拂给林娇娘送去。   红拂瞧了一眼荷包,小声道:“小姐怎么总给六小姐送东西,她回的可不多。”   李平儿捏了捏她的脸,“怎么,我都不心疼银子,你怎么还心疼了?”   “小姐的手缝太宽,家底没多少,等会儿都漏光了。”红拂抿了抿嘴。   “小丫头,这点不算什么呢。”李平儿想起了县令夫人戴在林嬷嬷手上的那个大金镯子,闪闪发光。而那时候的她,甚至连羡慕的情绪都不曾有。   那个金镯子太富贵了,富贵到她都不敢想象。   可下一刻,老太太赏了她一个更美,更重的金镯子,一下子就将她的内心抚平了。   就好像一直吃素的孩子,忽然不止吃到了肉,还吃到了一整只猪一样,对猪肉,也没那么多执念了。   雪娥瞧见红拂眉皱皱的模样,伸手戳了戳,“小姐还吩咐不动你了?听话,高高兴兴地去,别添堵知道吗?”   红拂立刻挺直了背,扬起笑脸,“我晓得了!”   马会后,便是京中最热的榜下捉婿了。红榜高悬,连带着林质慎的课业都多了许多。   林家没有人中榜,倒是前些时候姓祖的那位举人考中了进士,名次虽然靠后,却也算是榜上有名,被宁远将军榜下捉婿带走喽。   三夫人叹息了许久,到底错过了。这件事情,三夫人难得掩了下来,不许叫林娇娘知道。这就像是蜻蜓略过了水面,荡起一圈涟漪又散去,到底没了消息。   只是难免让知情的江文秀有些焦躁。   前些时候平远侯的婚书让她同丈夫有些飘飘然,真到了这个紧要时刻,才发觉林家只剩下李平儿待嫁。   “这不急,萱姐儿还小呢。”   “小小小,等好的都让人捡走了!”江文秀有些失落,“你去打听打听,那个陈文生,现在怎么样了。”   林蔚之听她又提到了陈文生,不由道:“不过是个举人,何必这样紧张。”   “之前那个姓祖的不也只是举人,现在我看三弟妹也是挺后悔的。那时候我们也瞧中过,你还记得么?”   林蔚之点点头,“祖蒙,他是世家之后,虽然出自旁支,又逢家道中落,可如今考上了进士,到底翻身了。”   “你瞧瞧,当初觉得人家穷,还嫌弃,现在考中进士了,三弟妹可后悔了。我看陈文生还不比这个祖蒙有亲戚在京中呢。”   林蔚之也暗自扼腕,如果自家捡漏了,倒也是好事一桩。只眼下绝对不能提,“宁远将军不过是一介武夫,他的女儿老大愁嫁,这才下嫁了祖蒙。咱们姑娘和林妃娘娘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我林家又是书香门第,岂是一介武夫之女能比?再说了,连平远侯不都求着咱们姑娘嘛。”   江文秀哼了一声,“平远侯平远侯,人都去盐州了,还不知道回不回得来呢!给他做儿媳妇我看不靠谱。”   林蔚之绞尽脑汁又想了个非常不好的地方,“那也比祖蒙好,你看,他家自负是世家之后,尤其重规矩,做儿媳妇的日日在婆婆受下,怕是日子不好过。平远侯呢,妻子死了这么久,愣是没续弦,我看他儿子也能继承他爹这种好品质!而且若真是出去打仗了,妇孺是在家的,女儿常在京中,不也能来看看你。”   “这倒也是。”江文秀叹了口气,“就没有比平远侯家更好的吗?”   有了平远侯珠玉在前,其他人家到底比不过。两人对坐,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江文秀道:“要不,咱们还是看看陈文生?若是三年后他考上了进士……”   林蔚之无奈了,“也行,我亲自再去看看。那些花会你也用点心,让孩子多戴点好首饰,先前林妃赏下的,不要藏着,戴起来嘛!我看娇姐儿不比我们萱姐儿大气。”   江文秀推了他一把,“我晓得了晓得了。” 第59章   秋闱之后,最出色的却是范叔问。   他不愧得了长公主的力荐,不仅有名师指导,还有族叔范守易督促,这次秋闱,正正好排在了第十二名,入了殿试。   他生得俊俏,又有花会扬名,陛下惦念长公主,殿试时候记着他,特意给他指了探花郎,并枢密院编修,直接留任京中。   就连状元郎也不过是做太常博士,入不了枢密院,范叔问能入枢密院,可见是在陛下眼前挂了号,一时间羡煞了旁人。   等那日游街的时候,薛蓉特意下帖子给了李平儿,约她一块去看。   明面上是看游街,私下里便是渣男处决大会。   徐姑娘同薛蓉一口一个负心郎,又说林湘颂嫁了人不好出来看,又埋怨范叔问竟然这样好运气。   李平儿眨了眨眼,林湘颂自然是不敢来了。陆家老太太身体不好,随时都有可能去了,又正是秋闱时候,哪里敢刺激她。   “怎么就给他摘了探花郎呢!也不知道之后长公主替他求了哪家姑娘,真是的,负心郎运气比谁都好,真是老天没眼。”徐姑娘气呼呼的,连茶水都喝不下了。   李平儿想起了自家哥哥口中的范叔问,有些疑惑地问道:“既然九君姑娘和他有婚约,怎么不来京城对质呢?”   “这……”徐姑娘堵住了,“到底是女儿家,不好扯开脸皮吧。”   李平儿挠挠头,又问:“正好他还没成亲呢,说不得只是为了花会扬名求个探花郎的功名,不是背信弃义,要不你们写信去问问九君姑娘,让她爹派人来一趟呗。到底是恩师,考上探花郎了,来探望探望学生也是应该的嘛。”   “说的有道理,只是姑娘家太主动了未免叫人看轻了……”   李平儿喝了口茶,“这有什么,成亲了就是一家人,成了一家人还看轻妻子的岂不是傻瓜蛋。再说了,你看他做了探花郎也不骄不躁的,我看着倒和寻常人不同。”   “那若是此事是真的呢?”徐姑娘不服气。   “那当然是同大长公主说啦,大长公主和驸马夫妻同心,才爱屋及乌如此抬举侄子,如果此事当真,那大长公主自然不愿意捧一个背信弃义的人了。咱们在这唧唧哇哇的,哪有大长公主出手利落。”   薛蓉同徐姑娘瞪大了眼睛,“还能这样?”   “不然要哪样,找狗头铡来铡一铡这个范叔问不成。”李平儿捂着嘴笑了。   可还没等写信给薛九君,那头薛蓉就暗戳戳地请了李平儿来府中玩耍了。林娇娘订了亲自然是不方便去,李平儿索性带着林妙娘,轻轻松松地到了薛家。   林妙娘年纪笑,同薛蓉玩不到一块去,大丫鬟带着她去同几个年纪小的丫头一块去花园玩毽子去了。   薛蓉则带着李平儿,屏退了左右,在屋子里喝茶。   薛蓉不愧同林湘颂是一路人,两人的闺房都装扮的相似,一眼看过去就是饱读诗书,不似凡人。   只林湘颂在家还被大夫人压着学庶务,这薛蓉看起来就是不同庶务的模样,自己收了寒梅水,催着李平儿来喝。   “这是去年白梅花蕊上收集来的雪水,味道甘甜带香。”   “……是去年的水啊。”李平儿山猪吃不了细糠,这句话一出来,气得薛蓉恨不得泼她一脸的茶。   “好了好了,是我不识抬举,姐姐就饶过我吧!”   薛蓉气鼓鼓地说:“我不怪你,你若是同湘颂一般长大,也不会不晓得好赖。若不是……哼,我才不会拿这样的水招待你呢!”   “我晓得姐姐这样的妙人不会同我一般计较,”李平儿笑嘻嘻地站起来,“姐姐今日来找我,总不会又是说范叔问的事情吧。”   薛蓉脸色难看了一会儿,竟然认真点了点头。   李平儿一愣,又问道:“可曾请了徐姑娘?”   薛蓉摇摇头,说:“我没有叫她来。”   李平儿瞪大了眼睛,只觉得此事来者不善,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去年的水坏了,心里肚子似乎有些不妙。   那头薛蓉毫不顾虑李平儿要走的心思,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眼眶半红,“大长公主府,今日请了人来府中,想要替范叔问……说亲。”   李平儿一下就明白了,大长公主府,竟然是有意为范叔问同薛常侍的女儿薛蓉定亲。   那么多贵女中,独独选中了薛蓉,这是何等的缘分。他的恩师是绵阳书院的院长,也正是薛家人呢。知根知底,最好不过了。   可偏偏,和范叔问纠缠不清的是堂姐薛九君,这就很微妙了。   “我不想答应这门亲事,我娘却觉得不错。我想起你之前说的……要不我去告诉大长公主范叔问的真面目吧!”   李平儿噎住了,之前你身为薛九君的亲人,自然可以上门问罪。现在大长公主刚刚向你求亲,你就上门去说人家不是东西,这不是明晃晃打大长公主的脸啊!   “这事你可同你娘说过?”   “我娘不许,她也觉得范叔问不错,可我……我又不好同她说九君姐姐的事情,就想起之前你说过,可以同大长公主说分明……”   “人家大长公主头天来说看重你家姑娘了,第二天你家姑娘就打上门去,说范叔问是个负心汉,这叫公主的脸面往哪放呢?”李平儿连连摆手。   “你,你,你!”薛蓉眼泪就落了下来,“那该怎么办,我不敢同徐姐姐她们说,就怕她们怪我是……怪我坏了九君姐姐的事情。”   “这怎么能怪你呢!这可是大长公主觉得你好,”李平儿替她擦了擦眼泪,“再说了,我看范叔问也没你们说的那么糟糕。你看,马会的时候,燕王让他写诗,他顾及卢姑娘的清誉不肯下笔,可见不是个趋炎附势的。既然如此,他背信弃义想要攀高枝的事情,就不成立了嘛。”   薛蓉抽抽嗒嗒地扯着她的袖子,“我不愿因着一个男子,同姐妹坏了情谊。再者……先前我们骂他骂的那样……若他真是个好的,那我岂不是愧对他了?这婚事万万做不得的吖。”   李平儿挠挠头,“我哥哥之前说过,范叔问特意看了你几眼,说不得,就是早早知道要定你呢。只等考上了进士进了枢密院,这才好开口。他既心慕于你,又考上了”   “为,为什么啊……”薛蓉瞪大了眼睛,十分惊恐的模样。   “他的老师是绵阳书院的院长,姓薛,和你是本家。再者,你爹是常侍。随便想想就能猜到,怕是家里早就有意了。”   “可我,可我……”薛蓉忽然挺起胸膛,十分硬气地说,“就像你说的,我爹是常侍,他不过是刚刚考中了进士,他怎么好高攀。我便说我要高嫁,看不上他。”   “他范家是大族,也没差到哪里去啊,不然哪里能够娶大长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他自己又是幼子,常留京中,不必侍奉双亲。范家规矩也好,嫁过去后,岂不是你一言堂?想画画就画画,想当甩手掌柜就当甩手掌柜,你爹娘是心疼你呢。”李平儿听了江文秀那么多念叨,心里门儿清。再者说了,人家亲爹是少监,哪里不知道这桩亲事的好坏,只怕是觉得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不过说到高嫁,莫名又想起了董敏,天下间的高嫁,谁又能越过天家。   “唉,你明明不通诗词,却冰雪聪明,一点就通,”薛蓉干巴巴地挤出了这句话,“若是你肯用心学,我们诗社必然有你一席之地。”   “姐姐可别逼着我读书,我眼下能写好字就不错了的。”李平儿摆摆手,去年的雪水,多吃几回还不得生病了。   薛蓉瞧见她这样,手足无措,忽然瞧见侍女端来甜点,连忙道:“这是碧玉琉璃盏盛的沁色荔枝饮,里头荔枝是今年新冻下,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李平儿瞧见那碧绿色的碗里头果然盛着几枚荔枝,顿时就有些忍不住笑了,“姐姐拿这些甜的来哄我的主意了。”   薛蓉一见她真像是有主意的样子,顿时福如心至,“去把我的绒花和珍珠头面取来,再把八攒盒拿来。”   “这里头都是蜜饯,八样个个不同。你带回去尝尝。”薛蓉点了点八攒盒,又拿起绒花同珍珠头面道,“这是一整套的,最好看不过了,我看与妹妹你配得很。”   “吃人嘴软,拿人手软。我可不拿你的珍珠头面,”李平儿笑嘻嘻地接过了八攒盒,“但是能帮你说几句话。”   薛蓉忙问:“是什么话?”   “薛九君到底是你们薛家人,你同你爹娘原原本本把事情交代清楚了,她们自会替你打听清楚。”   薛蓉嘴角一撇,“就这个?我还以为有什么好主意呢。”   “你可别小看这个,旁的不提,你之前对你娘,可不敢提薛九君写信给你的事情吧。你顾念着姐妹情深,可到底同你亲爹娘才是一家人。这种要紧事,你得全须全尾地说出来,长辈才能晓得其中利害,不能瞒着家里人。”   薛蓉缩缩肩膀,“你这话,说得和老婆子一样。”   “你嫌我说话不中你心意,怎么不去买只百灵鸟儿来。巴巴叫我过来,给出了主意还要把怨气出到我这里。我是呆不住了,横竖之后也别来找我。”李平儿哼了一声,起身就要走。   薛蓉脸一红,连忙拉着她的袖子道:“是我不好。你是个大度的,千万不要怪我。”   李平儿吃饱喝足,带着八攒盒就要走,薛蓉又拉着她的手,“那等事情过了,我再请你来玩,你可一定要来。”   李平儿笑了,“你这里好吃好喝,同仙境一般,我怎么不愿意来。”   薛蓉脸色一红,又吃吃地笑了起来,“你啊,和旁的人真不一样。我心里慌张不知道要找谁,心里就只惦记着你了。” 第60章   就在李平儿从薛府回来的第二日,薛家备了礼,又热情地送来了承恩侯府。   李平儿一打开,好家伙,远比那套珍珠首饰值钱,一水儿碧玉打造的头面,水头十足,规规矩矩的款式正好,便是李平儿连回礼的首饰都准备不上。想来薛蓉原原本本把事情都说了出来,连带着和李平儿的事情也没漏下。   只这份厚礼的原因是说不出来的,李平儿到底犯了难。江文秀见女儿的手帕交出手是这样的大方,心下觉得不能给女儿丢了面子,当即取了银子,到底从外头绣楼里买了一套差不离的点翠来,命人给薛府送去做回礼。   李平儿有些后悔,到底是自己多嘴了,才惹了母亲破费。反倒是江文秀兴致勃勃,“可见姐儿交的都是好朋友,人家看重你的为人。我就知道我家姑娘好得很,真金不怕火炼,等大家来往多了,婚事就不用愁了。”   好家伙,说来说去,又绕到了亲事上头。许是花会等宴会的打击让江文秀压抑太久了,得了薛家的青眼,江文秀又高兴起来,乐呵呵地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对了,那个……你董家表姐也要到年纪了。她比娇姐儿还大一些,当初叫她回去,多少有些生气的意思,如今她懂事了,我就想着托人给她说一门亲事……”江文秀支支吾吾,到底说全了这件事。   李平儿点点头,“正该这样的。只是不好再托大伯母了。”   江文秀叹了口气,“我晓得的,原是想让她母亲挑一门婚事的,只是听林嬷嬷说……现在董家不成器,只怕也挑不着好的。”   “母亲自己如何想呢?”   江文秀一愣,低头思索了片刻,道:“我是这么想的,若真是心中有女儿,就算再穷,四节八礼都会送来。偏她一声也不提,可见眼里没有敏姐儿……你表姐来的时候瘦瘦小小的,和丫头一样,我看着心疼……只可惜她犯了傻,唉……”   李平儿应了一声,“既然如此,母亲不如和舅舅提一提,让舅舅去看看。我们山高水远,真出了事情不好帮衬,但是舅舅就不同了。”   “是了是了,你舅舅憨厚老实,最实在不过了。我这就让林嬷嬷过去,把给她准备的嫁妆也带过去,把这件事给办妥当了。”江文秀想明白这里,拍了拍手,这就给亲哥哥写信去了。   李平儿想起董敏那摊子事情,到底沉沉叹了口气。归根结底,是因着董敏贪心,想要做陛下的妃子。大伯母担忧她坏了根基,这本子都不会准她进京城的。   而母亲这样筹谋,对素未谋面的七皇子,对他的母亲林妃娘娘来说,又是不是公平的呢?承恩侯府能有今天,都是姐姐拿命换来的。   眼下的董敏吃着林家的粮食,却还要做七皇子的娘,着实是不知道感恩。   “娘,我知道,你念着表姐这些年对您是真心实意的好,”李平儿拦住了江文秀,“我虽然没见过姐姐,却也晓得她一定是非常心疼您的……您这样妥帖,让当初没有嫁妆,孤身入京,最后拿命给林家换了承恩侯府的姐姐怎么想?我们不能踩着姐姐的骨头,还要让旁人来吸她的血。”   江文秀忽然攥紧了李平儿的手,“你还惦记着你姐姐呐……”   李平儿点点头,“到底是因着姐姐,因着爹娘,我才能吃穿不愁,好好地当一个承恩侯府的小姐。您先前那么生气,不正是因着怕耽误了七皇子嘛。您心里既然想着姐姐的好,愿意为了她发作了表姐,就千万不要回头了。”   江文秀心里发苦,她缓缓收回了手,“是这个理。我……这件事就让你舅舅去办吧,嫁妆什么的,我也……不备了。”   说到这里,江文秀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到底数年的真情实意,如今却不得不撒手不管了。   “娘,总有些事情是我们管不来的。我们赠了银票,心意已经到了。您不是菩萨,表姐也不是罪人,只是缘分不够。”   江文秀抹了抹眼泪,“她怕是要怨我的。我带她来了京城,却没把她留下来……”   李平儿看向了自己旁边那个院子,空空荡荡的,即便是金碧辉煌,却也透着莫名的寂寥。   那是林璇儿曾经住过的地方。   李平儿沉沉叹了口气,改口劝道:“娘,你是厚道的人,四姐姐那样对你,你也没有难为她。表姐……你也还惦记着她。姐姐泉下有知,是为有你这样的娘亲骄傲的。”   江文秀接连起起落落的心态,到底又牵动着犯了病,这些日子一直头疼,在屋子里慢慢养着。   因着母亲生病,薛家送来的请帖即便收到了,李平儿也没有去赴宴。   缠绵病榻两个来月,李平儿也安安心心地陪着她,转眼便到了冬日。   这个寒冬不比在寺庙里,炭火烧得热。李平儿想起了燕回庵的大雁,总有几分不得意。倒是林娇娘要去燕回庵还愿,便同李平儿一起,再次来到了这座寺庙。   “再见这大雁,却没有打杀的心思了。不知道是佛祖渡了我,还是府里头的鸡鸭鱼肉渡了我。”李平儿暗自道。   只今日忽然燕王来了,那套游乐的流程便轮不到李平儿她们了。   “阿弥陀佛,我是来还愿的,这些倒无妨。”林娇娘心中虽然有些不满,却还念着佛祖,语气诚恳的不得了。   李平儿倒是笑了,“我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玩不玩都一样的。”   “那……就这样回家了?”林娇娘有些不舍得。   她同王佥定了亲事,能出来的机会不多了。趁着来还愿,就想在外头多呆一阵子。   “要不还是回去吧。”李平儿心中戚戚,只觉得遇着燕王没什么好事。   “唉,怎么平日不见他来,偏得今日来。”林娇娘到底埋怨了一句。   可两人上了马车,刚刚跑出了山,那头忽然传来一声笑声,“可是林七娘?”   李平儿掀开帘子一看,却是卢令仪骑在马上,眉眼灿烂。   “卢姑娘。”李平儿心里叫苦,到底和林娇娘下了马车,一同走了过去。   “这是我姐姐。”   卢令仪却顾不上林娇娘,跳下马来笑嘻嘻地说:“前些时候在马会,我听说就你买了我赢呢!”   李平儿点点头,“是要谢谢卢姑娘,让我发了一笔横财。”   卢令仪脸色一红,扭了扭肩膀,“算了,看在你买我赢的份上,上回的事情就不同你计较了。”   李平儿摇摇头,不准备和她多说。   卢令仪扯住了她的袖子,“你既然来了,不如同我们一块去骑马吧?在这里骑马射雁,可好玩了。”   “这里是燕回庵,如何能射大雁?!”林娇娘花容失色。   卢令仪有些不解,“如何就不能了?”   “这里是寺庙啊!”林娇娘唬了一跳,“你就不怕菩萨怪罪。”   “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东西。如果真有神灵……”卢令仪哼了一声,“我偏要射,你奈我何。”   李平儿自觉和卢令仪是讲不通道理了,便拉住了林娇娘,问道:“你是同种家郎君一起来的?”   卢令仪点点头,“阿衡同我一块来的,还有燕王殿下。那边一座山都是燕王的,里头还有成群的花鹿呢!在山西可没这样多的猎物。”   “我不会骑射呢。”   卢令仪一愣,想起她空手夺自己刀刃的事情,“可你的力气大的很啊!”   李平儿笑了起来,“力气大同骑马可没关系。”   “那你怎么就晓得,我能赢呢?”   李平儿轻声道:“我与你相识,合该买你赢才是。”   卢令仪一愣,她上下打量了李平儿一眼,忽然笑了起来,“那你运气不错。”   林娇娘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恨不得扯着李平儿就走。   “表姐。”那头,种世衡骑马猛地过来了。   “是阿衡啊,”卢令仪笑了起来,“你看我遇到谁了?”   “林姑娘。”种世衡也下了马,同李平儿和林娇娘打招呼。   林娇娘是要成亲的,打过招呼后不便逗留,便转身上了马车避嫌。   李平儿也回了礼,同林娇娘一块上车了。   卢令仪叹了口气,“我请林七同我一块骑马射箭呢,可惜她不会。”   种世衡看了承恩侯府的马车一眼,“这个林七姑娘听说是从外头找回来的,原是个农户女,表姐不要同她去计较。”   卢令仪一愣,“她竟然是农户养大的?可我瞧着姨父对她很好呢。”   “父亲用人向来不拘一格,”种世衡抿抿嘴,大抵也觉得不好说人是非,“前些时候二弟不是同她不愉快么?我找人打听的。”   “是找燕王问的吧,”卢令仪笑嘻嘻地看向了那片马场,“他素来喜欢说这些。”   种世衡点点头,“今日你也累了,不如我们早些回府吧。”   “难得出来玩一次,你可别扫兴。”卢令仪头一扭,却是策马跑了起来。 第61章   “这个卢姑娘真是的,难怪大家都离她远远的!且不说她抢了人家的风头坏了长公主的宴会,就是她着脾气啊,好像全天下都欠她一样,就她最高贵。”林娇娘气呼呼的。   李平儿安慰她,“到底是关西贵女,同京中风俗不同。”   “什么贵女,上回马会我都听人说过了,这个卢姑娘虽然是关西卢氏的女儿,父亲早就死了,母亲也改嫁了,以往都是平远侯夫人将她带大的。现下平远侯夫人早死了多少年了,偏又跟着平远侯进京,也就是平远侯家里没个长辈,不然早就好好教导她规矩了!”   “我看平远侯待她不错,种家几位郎君也细心照顾她,想来之后是要联姻的,人家自家爱都爱不过来,哪有我们嫌弃的份。”   林娇娘捏紧了帕子,有些愤愤不平,“到底姓卢,家里是关西一等一的世家,咱们可比不过。真是命数!她卢令仪看着脾气性子古怪的很,偏偏有这样一个好家族。”   李平儿看了她一眼,“六姐姐,你从前不会为这个生气的。”   “她坏了规矩,迟早是要后悔的!”林娇娘压制不住怒气了,“她扫了大长公主的面子,又是这么个狗脾气,京中哪个贵女是她这样的?我若是平远侯,可不许这样的姑娘嫁进来。”   “姐姐不要为这个生气了。”李平儿顿了顿,心道,为什么和旁人不一样就是不好呢?为什么六姐姐就要这样生气呢?   她想起了卢令仪的那条红裙子,也许这样张扬的美人,的确应该鲜衣怒马,过不同一般人的生活。   两人回了府中,林娇娘对卢令仪一肚子气,李平儿又不支持她,索性自个儿回房关着了。   李平儿心道,我对京中的女子来说,是不是也是离经叛道的呢。   她们自幼精心教养,自己却是同鸡猫狗儿玩耍。等年纪大了,林湘颂爱诗词,林娇娘爱首饰,自己呢?   自己初来乍到的时候,还想着偷偷吃大雁呢。   倘若只是爱出风头说话不中听就惹了林娇娘这样生气,那自己呢?   李平儿不由有几分失神。   如果自己嫁给了好人家,怕是林娇娘都要觉得男方家运气不好了,怎么明明有好人家不选,偏偏选了农户女吧。   自家人尚且看中这摸不着听不见的规矩,那未来的丈夫呢?   李平儿不由陷入了思索。   她是第一次,认认真真思考着自己的婚事。如果自己有儿子,也愿意儿子娶一个红袖添香,门当户对的姑娘吧。   那么,愿意娶自己的人,又会是什么人呢?   她的脑海中纷乱一片,自幼并不认识什么男子,之前刘夫人提起的那个陈文生……   李平儿抿了抿嘴。   陈文生的母亲可看不上自己了。那时候自己想要学字,被陈文生撞见了,便借了她一本书。一来二去多了来往,不小心给陈文生的母亲撞见了,恨不得冲到家里来骂自己,要不是她爹李二壮说“再闹,闹大声点就干脆成亲”,才平息了风波。   后来她去了县里头学手艺,陈文生也出去求学了。现在想来,怕是陈文生的娘担心自己赖上陈文生罢了。   可上回江文秀提到要见陈文生,刘夫人却第一个反对,显见的就是看不上陈文生,担心江文秀同他见了面,惹了闲话。这又是嫌弃上陈文生了。   那时候的自己与现在的有什么不同呢,还是她李平儿这个人。只是那时候的她是个屠户家的女儿,现在的她,父亲是承恩侯罢了。   李平儿不由意兴阑珊起来。   从清河县到京城,这一年里就像是做梦一样,她学会了写字,学会了行礼,还学会了花钱买首饰……   可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也许很多人眼里,自己就是那个屠户女儿,所以才没有亲事上门吧。   不,不,还有一桩。   李平儿忽然眼里发光,还有平远侯的婚书。他说,随便哪个儿子都行,他的婚书上盖了大印,莫名就灼热起来。   种世衡啊……李平儿想起了今天遇到的郎君。   他还是同第一次遇到的时候一样,神色晦暗,孤僻,不善言辞。   他站在卢令仪的背后,眼里,心上,都是卢令仪。   “虽然他看不上我,但是我也看不上他。”李平儿自说自话,“可婚书在我手里,我写谁的名字都行。”   那头琥珀问道:“小姐是在叫我嘛?”   “我要出去。”李平儿忽然开口了。   “这么晚了,小姐要去哪里啊?”   “我去姐姐那里看看。”李平儿轻声道。   琥珀一愣,“这,不太好吧。”   “雪娥,你同我打灯。”   雪娥没有劝她,提了盏灯笼,悄悄地走在了前面。琥珀见了,连忙带了小丫头,也跟着一块去了。   李平儿自顾自地走着,一路走向了那个僻静的小山。山上已经落满了雪,一片寂静。她手脚轻便地爬了上去,坐在山间,抬头看着漫天的星辰。   次日醒来,李平儿似乎就没那么消沉了。江文秀说:“到底累的你一直没出门,就顾着陪我了。”   李平儿笑了笑,取了燕回庵的平安福来挂在江文秀的床边,“这是大师开过光的。”   “我现下大好了,你也不必日日陪着我了。我听说薛家的姑娘找过你,不如你也去看看她?”   “没事的,她叫我过去无非也是吃茶。天气冷了,我去寻她,还累的她招待我。”   江文秀对着女儿的手帕交也是十分在意,“你能认识几个玩的好的姑娘,这是好事情。薛姑娘我看就不错,知道我生病了,薛夫人还给我送了礼呢。”   得了江文秀的催促,李平儿不情不愿地到了薛家。   “你可来了,你娘身体如何了?”薛蓉一见李平儿,兴高采烈地握住了她的手,往里塞了一个鎏金兽首的铜手炉。   李平儿摆摆手,“小事情,不过是着凉了。”   “我这两个月可憋坏了,只等着你来。”薛蓉招了招手,她祖父致仕回了老家,因此家中人不在京中,府中更是姐妹不多。   往日里她热热闹闹的,全因着冷香诗社,可真是成也诗社败也诗社,若是同范叔问的事传了出去,诗社的人还怎么看她薛家呢?!   思来想去,索性淡了来往。   “那你同徐姑娘说就是了,她与你交好,定然能明白的。”   薛蓉苦叹了一口气,因着面子作祟,不好明说,只道:“只有你知根知底,我不愿同第二个人说了。”   李平儿一时语塞,后悔自己不该嘴快,惹了薛蓉来。   薛蓉哪里顾得上李平儿在这里自省,自顾自地说道:“这两个月,我娘寻人去问过伯父了,就是……就是堂姐的爹爹。”   好嘛,九君姐姐都不叫了,改口叫堂姐,可见是坏事了。   果然,薛蓉下一句就是“这件事确是假的,原来在范郎君他在伯父那里读书的时候,伯父有意撮合堂姐同他,就故意送了他一卷冷香诗社的诗集。谁曾晓得,他偏偏就给我的诗写了注解。伯父见他有心,便劝他用功读书,若是金榜题名,或能如愿。这不果然就中了探花,转头就来提亲了……”   李平儿道:“既然如此,那你伯父为何先时不同你们说呢?”   “伯父是写了信的,可不知怎么着,我爹爹不曾收到。”薛蓉神色黯淡下去。   “那你堂姐口中所说的事情,又是从何而来呢?”   薛蓉沉沉叹了口气,“堂姐觉得他好,又因着伯父的有意撮合,心里已经是应下了,便悄悄同我们说了。现下因着这事情,我伯父难堪,我父亲也气愤……这桩婚事怕是做不成了。”   李平儿替她倒了杯茶,“好在没做成呢。”   薛蓉涨红了一张脸,“你不是也说,范叔问他有风骨嘛!”   “我是就事论事。再说了,有风骨的可不只是他一个人。”李平儿挠了挠头。   “唉,你不懂他!这些日子我看了他的诗词……他真的是极好的一个人。”薛蓉握紧了粉拳,恨不得打开李平儿的脑袋,好好说上一说。   “他既是个好人,但是你爹娘给你选的夫婿,一定也是个很不错的人。”李平儿吃了一口桌上的蜜桔,“既如此,这个同下一个,又有什么差别,反正你同他们都不认识,也不熟悉。”   薛蓉气鼓鼓地抢过了桔子,“有桔子都堵不住你的嘴。”   “我这是顺着你的意思说实话嘛。你不是也担心答应了范叔问的求亲,伯父难堪你爹不好做人嘛。”   薛蓉被她的大白话呛得一时之间说不出旁的话,半晌才开口道:“你,你这人,说话怎么就,不顺耳呢。”   李平儿叹了口气,“我这是说心里话,姐姐不爱听了。你同大伯亲还是同一个外男亲?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可我瞧着能比探花郎好的,怕也不多了。”薛蓉还堵着一口气。   到底是意难平。   李平儿心想,委屈,谁不委屈呢。自己还流落乡间十来年,乍然被找回,最该委屈的是自己呢。   可这份委屈,既不是父母的罪过,也不是旁人的罪过,怎么能用委屈二字,就逼得亲人难做呢?这世间,百般付出的是父母,可子女何尝不是退让了许多。   到底因着亲人间的挂念,不得不强咽下去。   只这里的感悟,她如何也不能同薛蓉说,只好劝她往前看。   “姐姐之前可是骂他骂的厉害呢。若是真的成亲了,给探花郎知道了,还不得憋出一肚子委屈。”李平儿捂着嘴偷笑。   薛蓉凝视着她,片刻后轻声道:“七娘,你不懂呢。我先前骂他越厉害,现下就越觉得他好。我不明情况在背后说他的坏话,合该羞愧才是……可他却觉得我极好。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只是……他到底是大伯父的学生,大伯父总不会真的和他断交。我同他成亲也是好事一桩,还能把堂姐的事情盖下去……”   薛蓉越说越多,虽有些遮掩,却也叫李平儿明白过来,薛蓉心里已经喜欢上范叔问了。   这真是太奇妙了。   前些时候还因着骂他沆瀣一气的两人,现在又坐在一块,聊起范叔问的好来了。   李平儿可不想搅合进去,连忙打断她,“姐姐,你就别说他多好了,我也不认识他,你说再多,我听了直犯困啊。”   薛蓉这才脸色羞红地打住了。   她拿起诗集,幽怨地看了李平儿一眼,“若是你姐姐在她一定能懂我的。”   “可不是,她嫁了翰林家的才子呢。”李平儿不以为意。   “你啊……若是嫁了个才华横溢的郎君,不懂诗词相合怎么是好。平日里要怎么相处呢?”   李平儿仔细想了想,若是和五姐姐这样的人日日呆在一处,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不免打了个寒战,“那就只能先请托他教我读书写字了。”   “也是,你生得聪明,好好学也是能学会的。”薛蓉想到这里,忽然拿出了一叠白纸出来,“来,你写字我看看。” 第62章   待李平儿在薛家练了大半天的字后,带着薛蓉的淳淳善诱和一袋子书,沉甸甸地回了承恩侯府。   许是教导李平儿让薛蓉重燃了斗志,她甚至还兴致勃勃地当起了先生,誓要教会李平儿写诗。好在李平儿写字的本事太差了,到底让她息了这个心思,转而监督起李平儿练字来。   薛蓉的家学源深,不是一般先生能比的。在薛府得了薛蓉的提拔,李平儿倒有了一点就通的微妙。   李平儿学的好,薛蓉自然更是卖力,越发以先生自居,还哄李平儿给她敬了茶水。   一来二去,薛夫人倒是同李平儿熟悉了不少。她早从薛蓉口中打听到了李平儿的为人,京中也略有传闻,说李平儿是农户养大的。   只薛夫人细细看来,李平儿虽然学问上不比贵女,可立身正直,是个好姑娘。   “我看她比你懂事,知道事情要同亲娘说,”薛夫人戳了戳薛蓉的脑袋,“虽然读书不多,可却是个真诚的好姑娘。人家是外人,尚且看得分明,你不适合嫁范叔问,你自己却陷在里面看不清楚了。”   “我自然是晓得的你们是为我好,说得也对,”薛蓉抱着脑袋撒娇,“可是娘——有些事情不是对和错就能解释的。若是我们无缘无份也就罢了,偏偏他也因着诗词挂念着我,这不是本子里常有的大好姻缘嘛,你叫我一下子丢掉,我也是不成的,难道我的夫婿,还能越过探花郎不成?”   薛夫人不做声,说起来,范叔问能得探花郎再来求娶薛蓉,的确是心意到了。只怕女儿再难找一个比范叔问更好的男子了。   薛蓉叹了口气,垂下了眉毛,“娘,若是我同他实在没有缘分……那嫁给旁人,也是无妨的。只除了他,旁人不论是谁,我心里都觉得不比他好了。”   薛夫人这才揽过她,低声道:“他到底是薛家的得意门生,又是今科的探花郎,薛家怎么舍得这门好亲事。若是你堂姐嫁过去了,你也万万不要心生怨怼……”   薛蓉一愣,怔怔地抬起头来,“娘,这怎么会……”   薛夫人似笑非笑地摸了摸薛蓉的鬓角,“我儿就是天真了些,你堂姐为何独独告诉了你们,不就是盼着你能知道后退让她。而家里顾虑着她的名声,干脆就逼着范叔问娶她。她这点小聪明,你大伯母缘何不知道。”   薛夫人心想,在男人眼中,范叔问大长公主同驸马对他多有照顾,他自己又一步踏入了枢密院,还是今次科举的探花郎,前途无量。所以不管是娶了薛九君还是薛蓉都一样,都是薛家女婿,日后一荣俱荣。   可在女人眼里却不同,范叔问头顶没有婆母,他自己身边又干净,还是个愿意为了妻子拼一个探花郎才来求娶的志气后生。这样的女婿可遇不可求。   薛蓉目瞪口呆,看着薛夫人智珠在握的模样,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娘,不应该的,他喜欢的是我,他若是要娶堂姐,早就娶了不是吗?!”   薛夫人摇摇头,“不是一定要娶你堂姐,若论身份,的确是你堂姐高攀他了。只你大伯是他的先生,多少有师生之谊在,尊师重道更为先。你爹……也不能说不。你委屈,我同你爹爹如何就不委屈呢?这件事,只能看范叔问自己了。”   薛蓉猛地抱紧了薛夫人,“这件事,他知道吗,知道不是我讨厌他,是因为堂姐……才不答应他的?”   “二女争夫是家丑,如何能外扬?”薛夫人抚了抚薛蓉的脑袋,“以后出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不管男子再好,你自己也要懂事,明白吗?不能再同小女儿一样,满脑子只有诗词了。”   薛蓉应了声,不知为何,眼泪落了下来。   这边厢薛蓉同薛夫人满腹苦涩,到底露出了端倪。薛蓉请了李平儿来,却决口不提范叔问的事情,连带着去花会,都不再同徐姑娘她们一道了。   徐姑娘埋怨她只同李平儿好,忘了诗社的一行人了,薛蓉便道:“这是我的学生。”   李平儿却明白过来,想来是薛夫人提点了,不许薛蓉再念想范叔问了。   可究竟为什么呢?范叔问这样的女婿,薛家应该巴不得留下呢,既然郎有情妾有意,为何不答应呢。   随着今年李平儿要在宗祠记名,一切就明了了。   林荀之写了书信回去,让宗祠的长辈见一见李平儿,把林萱儿的名字也记上去。   得了大伯的首肯,江文秀喜不自矜,同李平儿赶回了宗祠,当着祖宗的牌位磕头,又见过了族长,送了厚礼。   族长年纪大了,还没见着面眼泪就落了下来,“好孩子,好孩子,真是同林妃娘娘一样。”   “难为您还记着了……”江文秀有些感慨,若不是有大姑娘,只怕二房在宗族里头脸都抬不起来呢。   族长摆摆手,眯着眼睛看了李平儿一眼,“是个福气样貌,盼着日后你同你姐姐一样,也能给父母宗族添光。”   李平儿眼睛都要瞪大了。   的确,她姐姐为了宗族,为了林家付出了太多,最后连命也埋没在深宫里了。   可族长乍然就是要她同姐姐学,恨不得用命换富贵。   “人我见过了,你们先在这里过年,过了年,拜祭了祖宗再回去。等明年年末的时候,我就把她记在宗祠里,风风光光地出嫁。”   江文秀笑得脸都红了,“哪有这么快,还没相看好呢。”   族长夫人哈哈一笑,提点道:“他大伯还没同你说为什么要入宗祠吧,萱姐儿是个有福气的,那是要风光大嫁出去啊。”   江文秀一愣,利落地脱了一个翡翠镯子,塞进族长夫人的手里,“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还望您能指点指点我,也好教孩子不出错。”   族长夫人自觉失口,但是握着这只水头十足的镯子,心里到底热乎,“这件事情你早晚也是要知道的,只别提从我这里打听来的就好。你大伯写了信来,说是想要替萱姐儿定承恩公府的婚事,萱姐儿身份上差了点,就让我们替她抬一抬。”   江文秀如在梦里地走了回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入了宗祠,你就是林家真正的女儿了。”   李平儿却有些迷茫,“娘,不入宗祠,难道我就不是爹娘的女儿?”   江文秀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傻孩子,进了宗祠,你百年后才有香火,后人才认你这个祖宗。”   李平儿想了想,心里很是不情愿。姐姐拿命换来的富贵,就是盼着家里人给她烧香不成?她第一次有些思念那个远在深宫的侄儿,却不晓得,他如今是什么模样。   “人死如灯灭,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知道了。”   “傻孩子!你若是不入宗祠,好姻缘可到不了你头上。”到底江文秀忍住了,没好把族长夫人透露的口风传给李平儿听,“可惜今年开过宗祠了,到底要等明年年末才行。”   到底李平儿在老家住了三个月。   这里虽不是京都富贵城,却也别有不同。江文秀可比族长夫人还气派,这些年听过的奉承都没这三个月的多。只是来往的都是家世不显的人家,江文秀便捉摸着要不去同本地的一些贵女一同赏花吃茶。   “此地的卫家尤其蛮横,不识礼数,萱姐儿身份不同,少来往的好。”   江文秀有些惊讶,心里不太舒服,“在京中,大家到底还卖承恩侯府一个面子。”   族长夫人哈哈就笑了起来,“你啊,侯夫人当久了,不懂这些世故啊。京中最大的世家不正是皇族嘛,他们看得上哪个世家?既然在他那世家大同小异,那有何必区别对待呢。可在咱们恒阳的地界,他卫家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若是沾染了不必要的,只怕横生事端。”   “您说的是。”   族长夫人意味深长,“咱们姑娘的福气,在京都呢。卫家蛮横短视,来日必将有祸。”   江文秀一愣。   本以为京中来往已经够多够复杂了,谁曾想老家这块地方也一样呢?   因着这件事,江文秀的苦恼又上来了,只觉得族长夫人觉得她上不了台面,索性找了李平儿大倒苦水。   “我还以为到了林家,人人都当我是承恩侯夫人,我看啊,她们指不定心里在笑话我呢。”   “娘,您这是哪里的话。”   “唉。你看族长夫人,先前对我亲亲热热的,还说家里给你安排了一个公府的亲事,哄得我又是送她镯子又是送她锦缎的,结果一转脸,就只许我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家来往……我好歹也是承恩侯夫人啊!在京中也就罢了,在这里……唉,我干脆回京算了!”   李平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忽然像是大鹅被抓住了脖子一样,梗着声音问:“公府的亲事?!我怎么不晓得。”   “这哪能说给你听。”江文秀连忙找补,“这回回祖宅,不也是为了给你身份上抬一抬嘛。”   “娘,不是说我的亲事怎么也要咱们自己做主一回吗?!”   江文秀摆摆手,脸色微红,“你大伯大伯母找的还能有差,不要混说了。”   “娘,你们说好的……那,那种家怎么办?”   “不过是区区平远侯,现下还出了事情,我看不行。”江文秀一巴掌拍死了。   李平儿心里说不出的委屈和不解,“我这样的身份,怎么配得上公府?娘,你不要被糊弄了。”   江文秀满腔的热情被女儿这盆冷水浇灭,本就心情不痛快,眼下更是生气极了,“你也嫌弃我了!我做这些不都是为了你?你要是这么不情愿做林家的女儿,去找你哪个屠户娘去好了!”   李平儿眼眶一红,“您怎么能这样说李家阿娘!”   江文秀本只是一时气话,瞧见女儿似乎动了真情,切切实实为李二壮一家生气的时候,她这才真正心酸了起来,扭过头去,一言不发。   两母女有了隔阂,自然也呆不长久。眼见日子回暖,是时候要回京了。   李平儿离开恒阳的时候,忽然马道上来了一行浪荡儿。   他们或者身披烈红色披风,或者一袭白袍,瞧着都是顶顶富贵的模样。其中一个人头顶一颗龙眼大小的珍珠,身形微胖,瞧着一副痴肥模样。   “停下!停下!”那行人高声喊道,“马车里可是林妃娘娘的妹子?”   林家的人面面相觑,俱是十分震惊。在路上被一行年轻男子喊停了,这可是头一回。   “停车做什么,给我撞过去。若是反抗,拔刀便是。”李平儿冷说说道。   江文秀一愣,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察觉身下马车一动,飞快撞了过去。   “萱姐儿,你……”   李平儿面无表情,经历了并州之事,于她而言虽然没什么震动,却并不曾慌张了,“拦路年轻女子却不自报家门,同贼人何异?!”   “未免太过刚烈,这些人看着不像是贼子。”江文秀琢磨了一下用词,却听得耳畔数声马叫嘶鸣,显见的是冲过去了。   那行人喊道:“我乃恒阳卫氏,还不速速停车!”   “谁晓得真的假的,”李平儿看也不看,“走。”   “我听说他们是本地蛇,我们这样走了,怕是不好啊。”江文秀有些犹豫。   李平儿笑了起来,“我们若是被他拦下来了,这才是丢人了。”   并州一事上,出行的人信服李平儿,见她不发话,照旧冲过去,连个后脸儿都不曾留。   “我儿太莽撞了。”江文秀满脸不高兴。   李平儿摇摇头,“娘常在京中,不晓得小地方的人如何行事。他们看着便是浪荡模样,若是强行与我相见,混说是与我一见钟情,娘当如何?”   江文秀目瞪口呆。   “若是他们人数再多一些,将我们请去卫家吃饭,之后顺理成章结亲了,娘可高兴?”   “但是万一不是呢,你还是个孩子,怎么能越过母亲来作主?!”江文秀生气了几分,又想起两人不快的事情,扭过头去,不理会她了。   江文秀心中也知道李平儿说的在理,可不能是这样的方式。只是这一刻,除了装作不相识越过去,她也没有好的主意。   她心中半是羞愧,半是烦恼,女儿马上就是要嫁人的孩子了,若是到了承恩公府还是这样刚烈,只怕夫妻之间横生隔阂。   这事情又不能同李平儿明说,江文秀索性把愧疚和烦恼化作了脾气,朝着李平儿发泄出来。   李平儿看着江文秀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江文秀虽然有在努力,可到底分不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家里的事情处理不好,外头的事情处理不来,迟早是要生出祸端的。   只是这个背影,叫她同江文秀之间的隔阂又显了出来。   李平儿心里忽然委屈极了,除了这个办法,难道还有别的办法不曾?   两人背对着背,一句话也不说。   “绕道,不从这里回京,你派人去给老宅送信,多派些护卫前来,另寻老爷上门去卫氏问罪。”李平儿见离远了那群人,连忙吩咐小厮去跑腿。   江文秀冷哼了一声,喊道:“这是官道,绕道作甚?!就走官道!”   小厮一愣,低声问:“那老宅那边……”   江文秀琢磨了一下,喊道:“不必去了,若是添了麻烦,怕族长怪罪。”   李平儿喊道:“娘!”   江文秀按住了她的肩膀,“我是长辈,自当听我的!”   众人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   李平儿还要说什么,却被琥珀拉住了衣角。   李平儿只好等门帘拉上了,这才小声劝道:“娘,卫家这个浪荡子看着不是善类,若是他派人围堵过来”   江文秀笑了起来,“这又不是小门小户,怎么会做出这样失礼的事情。萱姐儿,你以后是要嫁入高门的,切切不要再小家子气了。”   李平儿心知母亲不是讽刺自己,只是这话到底难听,连母亲身边巧云和巧月的脸色都变了,更别提琥珀和雪娥了。   李平儿叹了口气,“若是他们围上来了呢?”   “怎么可能。”江文秀心情平复了许多,倒不像是方才那样生气了。   李平儿不好再劝,伸手掀开帘子,盯着方才的小厮瞧了一眼,忽然扔出了一个金瓜子。   小厮快手快脚接过来,也没说话,扭头退了下去。   一行人出了恒阳城,正在官道上呢,忽然背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家奴挡住了去路。   那行人腰间挎着宝刀,其后走出来一个头戴龙眼东宝的痴肥男子,正是方才的卫家郎君。   “在下卫六郎,久仰林小姐风采,还请下车一见。”卫六郎摇头摆尾,初春的天里还握着把扇子,看起来古怪的很。   车里纹丝不动。   江文秀慌张地握紧了李平儿的手,“这,这怎么办?”   “娘,他们围上来了,你当如何?”李平儿问。   江文秀的气得手都抖起来了,“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是在怪为娘的不成?!”   李平儿叹了口气,心道:但凡娘方才不为了面子,细细替女儿考虑,也不会有这出事情。只是这句话若是出了口,只怕母女情份就要断了,她稍稍沉吟,忽然面色哀戚地说:“我看,我怕是要坏在这卫六郎手里了。我看他似乎已经是成过亲的年纪了……唉……”   江文秀目瞪口呆,“怎么可能!怎么可以这样!你是要嫁公府的啊,怎么可以……不下车,你只要不下车就行了!”   “若是他们强冲上来呢?”李平儿低声问。   江文秀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不会的,他们是世家,还要面子的……”   “若是等他们冲上来,怕是娘你的名声也要坏了,不若叫我出面罢。”李平儿笑了起来。   江文秀愣在当处,“你,你说什么……”   外头果然叫嚣起来,那些不成器的家奴下了马,就竟然开始同护卫撕扯起来。没了江文秀的命令,这些人不敢强行打起来,只好一直护着马车,挨了不少拳脚。   这些家奴的手拍在了马车上,发出了“啪啪”的声音,江文秀吓得“啊”了一声,松开了李平儿,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救命!救命!”   “娘,那我便下去了。”李平儿叹了口气。   江文秀低着头,迟迟没有做声。   李平儿摇了摇头,“雪娥,拿弓箭来。”   雪娥见李平儿胸有成竹的模样,瞬间不知为何,紧跟在李平儿身后,满肚子的豪气。   “冲撞马车者死!”李平儿挽起了弓箭,隔着门帘猛地一放,那弓箭自门帘穿透而出,直直落在了卫六郎的脚下。   得了李平儿这句话,林家的护卫纷纷拔出了刀剑,开始劈砍起来。   卫家的家奴虽然蛮横,可见这样悍勇的也是第一回 ,不由避退三尺,望向了卫六郎。   只是卫六郎,直勾勾地盯着脚下的箭,忽然仰头大笑,“不愧是林妃娘娘的妹子,给我把她抓下来,要活的!” 第63章   李平儿眉头一皱,焦急地望向了车顶,“怎么还不来……”   就在这时,那头大喊了一声“且慢!”却是族长的长孙林如枫带着人亲自赶来了,“卫六哥,你这是做甚?!”   “你倒是带了许多好手。”卫六郎呵呵一笑,倒是十分憨厚的模样。   林如枫摇摇头,“哪比得上哥哥的精锐。”   “我仰慕林小姐风采已久,你们迟迟不接我的拜帖,我只好这样了……”卫六郎叹了口气,“我正好迟迟没有说下亲事,想来正是为了林小姐啊。”   林如枫神色微变,笑道:“您说笑了,姑姑早已经定下了婚事。”   卫六郎“哦”了一声,还要说什么,却被匆匆赶来的卫管家劝住了,“少爷,林家族长闹上家里来了,您先回去吧!”   卫六郎面色一沉,急得粗红,忽然大笑道:“林小姐这样的人,配别人委屈了。若是不如意,不妨考虑考虑我。”   江文秀气得眼珠儿都要红了,恨不得叫林如枫打杀了这个蠢材。   反倒是李平儿心道:这胖子看着痴肥,话里却藏了机锋,只怕不是普通的浪荡子,当是另有图谋才是。   李平儿赏过了报信的小厮,那边江文秀已经将林如枫叫上了马车,细细询问其中事情。   林如枫大大咧咧地拱拱手,“都亏姑祖母您警惕提放,派人来传了口信。不然若是叫这等小人得逞了,我们可就是罪人了!”   江文秀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迟迟不说话,林如枫只好拿眼睛去看李平儿。   “这胖子为人如何?”   林如枫挠了挠头,“胸无点墨之辈,素来风流浪荡,毫不自律。虽然是卫家的嫡子却德行不佳,怕是被人推出来做出头的锥子。”   “我瞧着不然,他先是带着浪荡儿同行虚晃一枪,而后悄悄带人围堵我,冲撞马车,无非是要坏我名声,这样的事情也偏偏只能名声不好的他来做才显得名正言顺。他若是有这样的心机,何必沦落到人人都说他浪荡的境遇?我看他眼神不浮动,怕是并非为财色而来。”   “名士李增如今住在卫家,卫家上下很是信服他的话。”林如枫“啊”了一声,“莫不是想要另娶你做妻子,抬高自己的身价不成?”   “他的确是想要同承恩侯府绑在一起,可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现在呢?”李平儿顿了顿,心想,只怕是那个李增消息灵通,给他出了坏主意。   再一刻,她猛地想起了公府的婚事。   倘若真的能攀上公府,那也只能是皇后娘娘那处的承恩公府了!   是了!是七皇子!   “我明白了,速速开路,送我等回京!”李平儿猛地一拍手。只这一刻,她顾不了太多。李增得了这样的消息,给卫家出了这样的主意,自己的身份骤然就不同了。   果不其然,随着一路上紧赶慢赶,到底在入京的时候得了消息,陛下,已经有意将七皇子记在皇后的名下了。   一时之间承恩侯府水涨船高,连带着江文秀刚刚入府,大夫人都亲自来迎,更别提花会酒宴如流水,都盼着江文秀去参加。   江文秀拿了几个不错的帖子要出门,却被老夫人派人叫去了佛堂捡豆子。   大丢面子,江文秀委委屈屈地捡了两日,便又病了。只她仍旧起着李平儿,这一次缠绵病榻,令她又念起董敏的好来。   纵然刘月嫦来看过她,她也只把董敏纯孝挂在嘴边,全然忘记了李平儿的劝阻。甚至还当着李平儿的面,训斥她要向董敏多学学。   李平儿本因着先前的事情心里有了疙瘩,遇到这样的情景,到底有些泄气,索性低头装起了木头人,任凭江文秀如何念叨。   这件事,到底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   “我听下面的人说,你近来又提到敏姐儿了?”老夫人慢条斯理地问了起来。   江文秀心慌的很,却怎么也不敢认,索性捂着头,“娘——我头痛得厉害。”   “我原以为你有了长进,可谁曾想去了一趟恒阳老家,把面子里子都丢干净了!”老夫人气得拄着拐杖骂道。   江文秀畏畏缩缩地起了身,“娘,我,我没做错什么啊,您怎么又生气了。”   “卫六的事情,下面的人一五一十同我说了,我不开口,你也不提。”老夫人顿了顿,“你好大的胆子,我看萱姐儿虽然是一个姑娘,却也胜过你千万分!这样的姑娘,你养不了了。”   江文秀吓得一个哆嗦,慌张地下了地,“娘!萱儿萱儿是我得亲骨肉啊!二爷也不会同意的”   “他怎么不同意?!”老夫人冷冷看着她,“我都同老二说了,你是怎么不听萱姐儿的劝告,又是怎么看着贼人调戏堵截的……”   “二爷他知道了——”江文秀的手彻底失去了温度,跪了下来。   老夫人哼了一声,“你呢,不思索补贴萱姐儿,还屡屡给她脸色,不就是担心她把这件事说出来吗?萱姐儿纯孝,你呢,为母不慈,为妇不贤,还好意思去宴会。”   “娘,我不是害怕她说,我晓得萱姐儿不是那种人……我只是太害怕了,我看到萱姐儿的脸,我就想到自己对不起她……我好愧疚啊娘……”   “我不想听你这些狗屁倒灶的话,”老夫人面色一沉,“萱姐儿今日就搬来与我同住,你在后院老老实实的,等到萱姐儿出嫁罢!”   “不可以的,娘,怎么能叫姐儿嫁人亲娘不教导呢,这叫京里头的人怎么说。”江文秀涕泪纵横,到底抱紧了老夫人的大腿。   “你在京中什么名声,自己不晓得?”老夫人叹了口气,亲自扶她起来,“姑娘顶着你这个娘,还想嫁去候府?”   江文秀只低着头不肯。   老夫人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你埋怨我带走了璇姐儿,害你们母女不亲近。可是你可晓得,璇姐儿懂事后,我就问过璇姐儿,要留在我这里,还是要回自己亲娘那里去。璇姐儿只低着头,一言不发。”   江文秀猛地抬起头来,“不可能!”   老夫人没有多说,伸开袖子甩开了她,“你便是念在姑娘救了你的份上,放过她罢。”   江文秀重又跌坐在地上,眼里彻底没了光彩。   李平儿再来探望她的时候,大夫说已经无事了。先前也是没什么事情,只是她心思郁结,所以才不痛快罢了。   瞧见了李平儿,江文秀又想起了老夫人的怒斥,心中羞愧难忍,强忍着劝道:“是娘想偏差了,你跟着老夫人,到底是好的。”   李平儿摇摇头,“我有自己的娘,为甚要跟着老夫人呢?娘,我会同老夫人说明白,她不会怪罪的。”   江文秀抱着李平儿,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我的儿啊……娘对不住你……”   李平儿长长叹了口气,扶她坐了起来“娘,我们都晓得的。要不是你和父亲肯忍让,家里哪有现下的太平。”   江文秀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反倒好了许多。   等江文秀平静下来了,李平儿才缓缓道:“我听说七皇子要记在皇后娘娘名下了,若是如此,女儿怕是要由女官教导了。祖母也快要过寿了,只怕府中这次会大贺,娘亲若是有意修补,不如寻一两个好物件来,让祖母晓得您的孝心。”   江文秀一愣,想要问什么是好物件,就看着李平儿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快步走了出去。   她的模样,同林璇儿那时候一般,是轻快的,轻脱的。   她们似乎都有自己的主意,她们的依靠,从来都不是自己。   江文秀的心一下子火热,一下子冰冷,就好像是冰火两重天一样。只那头林蔚之也没来安慰她,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她,到底夫妻多年,重又去了书房。   江文秀一腔悲愤终于有了去处,埋怨林蔚之不体贴,不爱重自己了。她心里苦楚,又打发红姨娘去寻林蔚之。   红姨娘这头得了甜头,江文秀更是不痛快了。林嬷嬷又忙给她出了个主意,让樱姨娘也一同来,两个姨娘热热闹闹地打对台。   两人都是不到三十的年纪,都盼着能再生一个孩子伴身。一个嘴甜身软,一个温柔小意,左如狼右似虎,争着争着,竟然还吵吵起来了,直叫林蔚之一腔旖旎没地方放,一个人缩去书房躲清闲了。 第64章   一家人到底还是等来了皇后娘娘将七皇子记在名下的那一刻。只那日,下了旨意,承恩侯府的女眷这才恭恭敬敬地入宫面见皇后。   林老夫人等人是见过皇后娘娘的,这次倒也熟门熟路。李平儿倒是第一次来,有些手足无措。   临去了,大夫人特特教导江文秀,“千万不要去亲近七皇子,不要以外祖母自居,他已经是皇后娘娘的孩子了,和你再无关系,你跪他都应当。”   江文秀连连点头,心里虽然满是苦楚,但仍旧咽了下去。   皇后娘娘只是走个过场,热热闹闹地赏了她们一圈,又特意点了李平儿夸赞了好几句,“瞧着模样倒是极好,性子想来和林妃一样,也是个老实稳重的。”   那头自然有女官接话,“安分守己,自然是有好处的,娘娘您可不得多赏一点?”   皇后娘娘笑了起来,竟是拨了两个教规矩的嬷嬷,去教导李平儿。   大夫人的心落到肚子里了,这就是瞧上了,承恩公府的婚事,这是真正儿给定下来了。   “去,叫勖儿来。”   听到此语,江文秀猛地抬头,眼泪都要落下来了,独孤勖正是七皇子。大夫人慌忙捏住了她的手,悄悄看皇后,却什么也看不清。   “七皇子到!”   李平儿连忙又行大礼。   “都是亲戚,作甚如此。”   “她一个小姑娘哪里敢当什么亲戚,只她还是姑娘,身上没有品阶,怎么能见皇子不跪呢?”大夫人正正经经地找补。   皇后娘娘这才笑了起来。   七皇子给皇后行过礼,也不避嫌,一一看过了这几人,又来谢皇后的恩泽。   大夫人心道,七皇子这样做当真是极好。若是不认,又恐皇后说他薄情。若是亲切,那叫皇后如何亲近?   李平儿全程低着头,不敢看七皇子一眼。   只听着他的声音,虽然音色清脆,谈吐间却不像是一个稚儿。   孩子,应当是虎子这样莽撞天真的,像栩哥儿这样恃宠而骄的,而不是独孤勖这样稳重懂事的模样。   她低头看着独孤勖的鞋子,上面用银线绣着祥云,后头一块圆润的玉石,瞧着富贵极了。   独孤勖不曾特意看她,也不曾停留,就像是云朵一样,来了又走。   一行人回到家中,林老夫人便发作了。她是真的生气,千叮咛万嘱咐,自己还打压了江文秀一回,可偏偏到了皇后娘娘面前,就她漏了馅子。   “怎么,就她心里有七皇子?我同你大嫂如何苦口婆心……她呢!她要坏了我们林家啊!”   林老夫人都懒得同江文秀说了,提着林蔚之好一通骂。   到底是李平儿来了,才救下了林蔚之。   “还是萱姐儿做的好,你妻子但凡能学到半点,就不是这样了!”   李平儿给林老夫人顺了气,劝道:“皇后娘娘何等人物,怎么会因为我娘的一举一动在意呢。她认下了七皇子,今后便同我们是一体了。”   “你还年轻啊……”林老夫人深深叹了口气,也就是皇后娘娘没了儿子,承恩公府后继无力,林家二房又上不得台面……这才轮到了七皇子。   但是林老夫人生气归生气,到底被李平儿劝了下来。毕竟承恩侯夫人是江文秀,而不是林大夫人,该有的体面一点也不许少。   随着七皇子被记在皇后名下,林荀之也水涨船高。   先是户部尚书乞骸骨,再是刘晏初以观文殿大学士的名义推举他,皇后娘娘的内弟节度使金成献言,林荀之志得意满,稳稳地坐上了尚书之位。   刹那间,林府像是换了人间一般。   办事久久不成的四女婿蒋玉昆一下子就通了关系。他先前求爹爹告奶奶地陪酒陪吃,这才堪堪将大夫人要的田地凑齐。   谁曾想大夫人又说承恩公府要贺礼,命他除了田地铺子,还要去寻上好的锦绣绸缎,江南书画。   这可是为难了。   别的不说,光就铺子两字,足足让蒋玉昆上火了好几日。好生意的铺子就像是生金蛋的母鸡一样,哪个肯让给他?   可就在七皇子记在皇后名下了,“承恩侯女婿”的名头一下响亮起来,蒋玉昆这才明白了,为何大夫人说要用用承恩侯名头的意思。   先前办不妥当的事情,眼下简直如有神助,迎刃而解。一直打太极的江南道司监主动迎了他进门,江南按察使张克奇更是送上了松江缎做他的仪程,更不提送去林府的贺礼了,单铺子都收了七八个。算下来,不过是替大夫人周转了这一回,数千两的身家顷刻间便攒下了。   蒋玉昆欣喜若狂,恨不得一日千里。可还不等他回到京都,就听闻曹氏的父亲已经回到江南道任职了。   大夫人娘家便是江南织造,大儿媳妇曹氏的父亲如今也回了江南道,眼见就要从江南道起来了,自己的运道也要来了!   想到这里,蒋玉昆特特赞赏了自己一番,果然是拜对了码头唱对了歌。   蒋玉昆不仅给大夫人带了锦绣绸缎和字画,还特特带了一副百子千孙的寿星图,是十二个家中老人四世同堂的绣娘所绣,挂在堂前,极是富贵。   正巧是老夫人寿辰,大夫人心下一动,便不收这份礼,“你且拿着,到时候得了老夫人高兴,也好送你去江南道做个营生。”   这是正正经经的承诺了,蒋玉昆恨不得给大夫人跪了下来,若是到了江南道曹大人手下,就算做个幕僚都比七品官能耐,挺直身板做事了。   那头林叶儿的待遇也不同了。   先时连热饭热菜都没一口,现下七皇子记在皇后名下了,不仅不用她布菜,连郡主都时不时亲自给她挟菜。一口一个我儿,心疼得不得了。   林叶儿自然抖了起来,这会儿闹着要吃鱼脍,那会儿闹着要吃电心,把整座蒋府都闹得不安生。   蒋玉昆进门的那一刻,就听见了自己亲爹挤兑的声音,“我儿可算回来了,再不来,只怕你媳妇都闹着要吃龙肝凤胆了,我可不比你能耐。”   蒋玉昆连忙打哈哈,“爹,你这说的哪里话。”   他掏银票的速度可不慢,倒是让亲爹同郡主喜笑颜开。   “今后我们怕是要去江南道了,爹您多多担待。”   “怎么要去江南道那么远,留在京中不好么?”   蒋玉昆哈哈一笑,“在曹大人手下吃饭,不比在京中喝汤要好?”   一语惊醒梦中人,郡主也笑道:“昆哥儿是个出息的,家里家用还指着你呢。”   一家人再看林叶儿,不就是吃些东西么,算不得什么。   蒋玉昆更是好言好语地画大饼,同她说若是去了江南道,自然是一等一的自由,哄得林叶儿恨不得现下就去林府攀关系。   “倒也不急,只是你祖母的寿辰要到了,你若是绣点什么抹额,可不比我送金银更金贵?”   林叶儿连连点头,“祖母待我极好,我以往常给她绣抹额。只这回你既带了百子千孙图的绣品,不如我给祖母做一双鞋子罢……不然就算再好的绣品,还能越过你这份?”   两人谈定,便高高兴兴地忙碌起来。   那头林湘颂得了母亲点拨,自然也同丈夫商量准备一对红玛瑙的寿桃送给祖母。   陆猗的祖母本来病怏怏的,可因着七皇子的事情,就像是老树逢春一般,不仅能吃下米饭了,还能下来走动。   这回林老夫人过寿,她还特意叮嘱陆猗过去,替自己沾沾喜气。   陆老夫人的品级和家世,哪个不比林老夫人好?能得这句话,林老夫人梦中都要笑醒了。若不是林妃娘娘生了个好儿子,哪里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   就连大夫人也暗自道,真是生儿不如生女,能有这样的好女儿,不比生了个不成器的儿子强?若是等七皇子即位了,家中送个女儿过去……   大夫人握紧了手帕,不,皇后还得是承恩公府出来的。皇后娘娘的弟弟不是有个女儿么?她当皇后也是极好的!这孩子生母是睦州牧刘熟的嫡长女,身份尊贵,她们林家比不得,可一个宠妃怎么也当得啊!   万一有可能……当今皇后,不也是从宠妃扶正的嘛!若不是天子格外宠爱,承恩公府哪里能有如今的气派呢!   大夫人越想越激动,这回再看大孙子栩哥儿,倒有些后悔他不是女儿身了。   林娇娘虽然还没嫁人,可到底心在南康伯府的王佥那儿,自然也惦记着。蒋玉昆那些子事情瞒不过三夫人,林娇娘心想,等南康伯府分家了,王佥虽然手里有点钱,但总归没个爵位官职什么的,不如同蒋玉昆一样。   只是林娇娘心思更大,“若是给大夫人做事情,那同四姐夫有什么差别。他们家差钱,王佥可不差呢。我看,不如给七皇子做事情来的好。”   三夫人一巴掌拍在了她手上,“你想得到,人家想不到?”   林娇娘缩了缩手,“人家可不姓林。”   “傻孩子,南康伯夫人多聪明的人,还用你说?”三夫人撇撇嘴,“人天天奉承着大长公主呢,她消息不比我们来的快?”   “那我去提一提,到底显得我对……我对王佥关心不是。”   “自家送什么东西都还没想好呢,还去提醒人家家的。”三夫人哼了一声,心里盘算着到底给老夫人送点什么,“送差的肯定不行了,唉,家里又没什么钱。对了,大哥都是尚书了,弟弟还是白身怎么行?我这就去同老夫人说,把荫补给你爹爹!”   三夫人风风火火地又去讨荫补了。   林娇娘慢了一步,很快也跟了上去,“娘,你等等我!”   这回到底如意了。林荀之拿着婚事的事情劝林蔚之,“你姑娘就要嫁去公府了,我也得了尚书的好处,偏偏三弟还是白身,难免让人腹诽,我看不如将候府的荫补先给了三弟。”   林蔚之一愣,到底只有一个儿子,若是耽误前程如何是好。   “慎哥儿考中了秀才,已经半只脚入门了。有我这个大伯在,不会叫他吃苦的。”   得了林荀之这句话,林蔚之只能应下了。   冥冥之中,他忽然想起了当初李平儿同他说的那件事情,四女婿来送礼,却是给大哥送的礼。   那时候只是有些埋怨四女婿,这一刻,他却心下惶惶然。   他享受的这份荣华,是女儿拿命换来的。他自己,又做了什么呢?这份在云端的卑微和惶恐,一下子包裹住了他。 第65章   老夫人的寿辰没到,但是承恩公府那边先送来了帖子。   大夫人特意带着李平儿,又备足了厚礼,客客气气地登门来拜访承恩公了。   与其说拜访承恩公,不如说是带着李平儿去给家里相看。   皇后娘娘的弟弟名唤金如意,金家也是世家,底蕴非常,幼年时侯便定下了睦州牧刘熟的嫡长女。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生了两男一女,两人感情和睦,连妾室也不曾有。   也正是因着这份深情,三十来岁的刘氏女老蚌生珠,却死在了生产上面。母子一同去了,独独留下金如意。   如意如意,一直顺风顺意。临到中年丧妻丧子,一下子就喝起酒来。只是这都不妨碍承恩公府认下的这门婚事。   大夫人同李平儿坐在花厅,来迎客的却不是夫人老爷,而是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女。   这少女身量不高,开口就叫李平儿姐姐。   李平儿连忙避开半礼,不敢认。   少女就笑了起来,“你倒是个老实的。”   大夫人脸色微变,听出来这是谁了。   金如意唯一的女儿,金顺娘。   “我娘刚刚才去,你们这就急着上门,也不怕我拿鞭子把你们抽出去?”金如意笑了笑,邪性地拿着鞭子点了点桌子。   大夫人得脸色变了又变,这才强忍着怒意,笑着道:“还不知道姑娘的身份呢。”   “得了吧,您也不是傻子,怎么瞧不出我是谁。”金顺娘笑嘻嘻地坐了下来,“若不是姑姑开口给了你们这个脸子,我才懒得来呢。林萱儿,我打听过你的身世,在屠户那儿叫做李平儿是吧,字也不识几个,我爹正眼都不会看你一眼的。你这样的人,死了牌位都不配进我金家祠堂!”   李平儿缓缓起了身,“我只盼着能给皇后娘娘效忠,不给她生事。想来姑娘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所以特意来提点我。姑娘放心,我是万万不会给金家添堵的。我虽字写得不好,却一直肯学的,若是爷喜欢才华横溢的,那多来几个姐姐妹妹一同为爷开枝散叶也是应当的。”   “你!”金顺娘的一张脸堵得通红。   大夫人咳了咳,“胡闹,怎么当着姑娘的面说这个。”   “呀,是我规矩没学好,我给姑娘赔不是。村里都觉得是多子多福……我是不成器的,若是日后生了孩子,还得祖母教导才行。”李平儿连忙行礼赔罪。   听她这话,那头才过来四个丫鬟开道,另有一个姐姐扶着金老夫人,“你说的话我听到了,虽然粗俗了些,心却是好的,可见皇后娘娘慧眼识珠。”   李平儿又行礼,“见过老夫人。”   金老夫人点点头,挥手将金顺娘唤来身边,又拍了拍身边扶着自己的姑娘,“这是顺娘的表姨,名唤刘玉菏,是个知冷暖的,管家也是一把好手。”   “金姐姐。”李平儿毫不犹豫地行礼。   金老夫人这才笑了起来,“我也不瞒着你,你给我做儿媳妇,我是看不上的。只是你这番话倒也中听。”   李平儿脸色微红,低着头不做声。   “可见你是好的,到我这里来,我慢慢教你便是了。”   李平儿又连声道谢,“我见夫人格外亲切,现下想来,竟然同我在燕回庵里拜的菩萨一般,可见是缘分。若是夫人肯教萱儿,是萱儿的福气。”   金老夫人这回是彻底高兴了,“罢了罢了,你小孩子还不懂事呢。这个镯子拿去罢。”   却是送了李平儿一对水头十足的青玉镯子。   “我看着儿媳妇长大的,不能让刘家为难。这个婚期,再快也要明年定下,若是入门,还得等两年,这两年里,有玉菏帮着,你看可行?”   大夫人点点头:“人伦孝道,自当如此。”   “我看,倒不如叫她给我娘亲吃斋念孝!”金顺娘冷声道。   大夫人脸色微变。   “我爹娘尚在,祖母更是寿辰将近……若是对外说守孝,只怕惹人非议。倒不如我为姐姐戒口吃斋,我虽没见过姐姐,却晓得她一定是个大好人,所以姑娘才能对姐姐这样思念。既如此,我愿意吃斋三年,以全姑娘对母亲的思念之情,好叫天下人都晓得姑娘的孝心。”   金老夫人一愣,抬头看李平儿,却是诚心实意的模样。   “夫人不必担心,我们常年在乡下不曾吃肉,三年不是什么难事,若是三年不够,吃个五年十年也当的。”李平儿点点头,十分诚心的模样。   大夫人心下明白了,连忙配合地嗔怪道:“你这个傻孩子,你连着吃了三年的素,叫外头人怎么看姑娘。”   李平儿挠了挠头,讪讪地解释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晓得姑娘是为了我好,若是能让爷,让夫人明白我的诚心,别说三年了,就是吃十年的素,我也是乐意的。”   金老夫人似笑非笑地抬了一眼,“你不把吃苦当苦,可见是个聪明人。”   李平儿大大方方地道了谢,“锦衣玉食算什么辛苦呢,若不是皇后娘娘提携,我们林家又哪里来的承恩侯府。”   这番话,倒是真正让金老夫人松动了,“你是个好的,虽然不懂事,但好在年纪小能慢慢学,配了我儿,倒也值当。”   大夫人路上倒是对李平儿高看了三分,回来同丈夫全须全尾地交代了所有事情,“不愧是林妃娘娘的亲妹子,我都不曾想到要这样说。亏得她年纪小,竟然这样周全。”   林荀之也有几分得意,“到底是咱们林家的姑娘。”   “只是到底年纪小,不明白其中厉害。我瞧着那个刘家表姐是个厉害的人物,唉……”大夫人摆摆手。   林荀之不以为然,“只要七皇子位子稳当,她就是正正经经的国公府的媳妇,旁人还拿不到这样的姻缘呢。”   “话虽如此,可总归是咱们才是亲家了,不好叫金家摘了桃子。咱家虽然没有合适的女儿,可若是……若是萱姐儿嫁过去就有了呢?我瞧着金顺娘脾气乖张,不像是能做皇后的料子。”   林荀之心下一动,“你的意思是……”   大夫人微微一笑,招手唤来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婢,身边站着一对容貌不显的丫鬟。   待林荀之见过后,大夫人又挥挥手,让她们下去了。   “这是我特意寻了娘家的路子,千金买来的。”   林荀之一愣,有些懵懂了,“金如意方才逝妻,公然送美婢,要不得啊!”   “可不是送给他的。”大夫人哈哈一笑,“你可笑的,金如意有个好友叫李璇问,这个美婢啊,就是送给他的。”   “千金买来的……就送给一个不出名的公子哥儿?”   大夫人摇摇头,“这个生得好的,只要百两,可那两个不出彩的,才价值千金呢。”   林荀之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   “这对丫鬟乃是罪臣之后,自幼习文学乐,才华横溢,同金如意早逝的妻子,还有几分渊源。如今特特更名换了籍贯,是留着给金如意的。”   林荀之拍了拍手,“妙啊,还是夫人棋高一着。”   这两夫妻志得意满,那头李平儿就一个头两个大,在屋子里急得不像话。   “我才不去受罪呢,老太太话里藏奸,表妹还急着上位。别的不提,那姑娘瞧着没比我小多少,儿子比我年纪还大呢,能管我叫母亲?”李平儿嘟囔了一声,把手上的一对玉镯子摘了下来,“这三年里,要是生了孙子下来,我直接做人家祖母了。”   李平儿越想越觉得自己被坑了,这嫁过去,日子还不如江文秀呢。   只是江文秀觉得亲事好,林家更觉得亲事好,一时之间,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李平儿幽幽叹了口气。   因着同承恩公结亲,以往的先生都辞退了。皇后娘娘特意拨了嬷嬷下来教导。   虽然借着赏赐的名头,可规矩却是实打实的。大抵知道了李平儿的表现,皇后娘娘倒是特意赏了一对珊瑚做的手驯儿,戴在手上,瞧着模样特别。 第66章   这边李平儿被嬷嬷们磋磨着,那头薛蓉也没好过。   原来范叔问求亲不成,便猜到其中有变故。见薛少监虽然对自己欢喜,却迟迟不曾答应,便特意从相识的薛家人那里打听。   薛家人有意瞒着他,只说薛家不曾分家,虽然薛少监在京都做官,可到底要薛家族长点头才行。   范叔问笑了,这可不巧了,族长正是自己的老师,绵阳书院院长啊!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情,为何不肯呢。   薛家人又帮补道:薛少监担心因着这师徒之恩,担心外头人说是挟恩嫁女,这才不肯点头答应。   得了这个底,范叔问信心满满,亲自告假去了绵阳。   见了师母,还不等他开口,师母就问了,“叔问,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好孩子,求亲的事情我也知道了。只是你师父的弟弟啊有些顽固,不知变通。我且问你,你可愿意娶我薛家的姑娘?”   范叔问哪里不肯,听到这个嘴风,满心以为是薛蓉的事情,喜不自胜地应道:“叔问愿意,多谢师母成全!”   那头绵阳书院的院长这才乐呵呵地走了出来,“好事情啊,好事情。你既是我的弟子,又是我们薛家的女婿了!”   范叔问扭头便请大长公主求亲。   大长公主倒也不拒绝,只是稍稍沉吟,问道:“这事情蹊跷,若是好事,一口答应下来也罢了,作甚绕一圈去大伯那里。”   范叔问解释道:“薛家亲厚,还不曾分家,自然是族长作主。”   大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好,那我就亲自替你去求一回。”   可等到大长公主上门求亲的时候,忽然闹腾了起来。原来范叔问求的是薛蓉,薛家给来的生辰八字却叫大长公主看出了端倪。薛蓉是京中贵女,大长公主多少也有些印象,记着并不是这个年纪。   大长公主何等人物,她自负皇亲国戚,想要替侄儿求一个心爱的姑娘都不成。   “你们一个一个的,仗着是他的先生就这样欺负他,他虽是姓范,却也是我的侄子!”大长公主勃然大怒,指着庚帖冷声道。   薛少监不同意范叔问的求亲,那薛蓉的婚事定然是不成了,薛家就盼着范叔问念在求学的师生情上面,闷头娶了薛九君。   可大长公主不是念旧情的主儿,她可不顾是不是薛少监的意思,厉声喝道:“你薛蓉既然你看不上我侄儿,我倒要看看,能嫁个什么好郎君!”   本是做亲,被这样一闹,浑成了结仇。   大长公主转圜去了枢密直学士赖致余那处,求娶赖宛蕴。她办了两回聚会,早早瞧中了这个姑娘。只可惜人家瞧不上范叔问。可乍然遇到了这事,大长公主越发气急败坏,就想要找个最好的来,狠狠地压薛家一头。   “不瞒大人,本宫同驸马已是二婚,可膝下没有嫡亲的子女,驸马为了我也不肯纳色。我感念他的恩情,叔问虽是侄子,却同我儿子一般。”大长公主眼泪落了下来,“我不去后院寻夫人,正是因着这非是女儿家的事情。大人您也是两朝元老了,晓得我得意思。叔问配您大孙女是高攀了,可现下朝堂风云,战事不断,您瞧这热闹,底下都是浮萍。官当得再大有何用?范家是世家,我更是皇族,不论哪边您都占着。”   赖致余沉沉叹了口气,“大长公主只怕是早就想好了啊,不然你怎么不去旁的地方,偏偏来了枢密院呢。”   大长公主哪里敢接这个话,“都是皇恩浩荡,可见是天定的缘分。”   等大长公主出来的时候,这件事就定了下来。   范叔问满心欢喜等着,结果就听的了范家骗亲,赖家下嫁的事情。   “这……”范叔问拿着诗册,久久不曾回旋过来。   反倒是大长公主叹了口气,“叔问,你可是怨我?”   范叔问哪里敢当,连忙跪在地上,“我晓得大长公主您为了我操碎了心,是我不成器,还连累了您受气……我只是……我只是不信,她能写这样的诗,就绝不会是这样的人……”   “你啊。”大长公主却不以为忤,反而命侍女扶他起来,“我知道薛蓉是好的,可她薛家的心思太多了。你若过去,迟早受掣肘之苦。”   范叔问如何不明白,他沉沉叹了口气,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赖宛蕴是个好姑娘,过了今日,你就要好好对她了,你可明白?”   范叔问点点头,他恍惚间拿起了诗册,又慢慢放了下去,“我懂的。”   那头,薛蓉同母亲已经泣不成声。   “明明是大伯的女儿闹出了二女争夫的丑闻,为什么要拉我们薛蓉赔进去……”   大伯母倒是带了薛九君来请罪,“是我猪油蒙了心,听手下婆子出了这个坏主意……我们也是担心若是二女争夫传了出去,你大伯在绵阳书院要怎么立足呢?”   “大伯好好当他的院长,我的女儿却是要离京了……”少监夫□□头攥得都红了,“她是我们的小女儿,从小也孝敬乖顺,为了堂姐,连这样好的婚事都推掉了,你们呢?你们却要我的命啊!”   她气狠了,连薛少监也怨怼上了。   薛少监心中也苦,明明是一手好牌,怎么生生打烂了呢?只是他到底听兄长说了情况,心里既想要范叔问同薛家结亲,又担忧二女争夫的丑事泄露了出去。可如果是和薛九君成亲,这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薛家这边凄凄惨惨,京中笑话不断,连李平儿都听到了风声,到底逃出了嬷嬷的手掌心,悄悄来薛府问了情况。   “也只有你肯来了……”薛蓉的面上带笑,心里却发苦。   这些日子,徐姐姐她们都不肯来往了。大长公主亲口说了不喜薛家女,谁又敢凑上来呢?就连李平儿,也是悄悄儿登门的。   “瞧见你不是为情所伤,可见还好。”   薛蓉摇摇头,“原是有几分伤感的,可瞧见我母亲为我难过,我又没了。”   “姐姐可晓得,我以前在屠户家养大,过的什么日子?”   薛蓉一愣,没曾想李平儿竟然说到了这个。   “我们村里头可不是每天都杀猪,只有逢年过节了,我……李家阿叔才有机会去杀猪。屠户家也不是每顿饭都有肉的,甚至不是每顿饭都有饭。家中缺粮的时候,一日三餐都靠挖野菜。”   薛蓉大惊失色,“那你们靠什么过活呢?”   “我爹娘去弄庄稼。我爹能干,一个人能顶两个人,一边种地,一边还去打猎。我娘收了麻在家中纺线去卖,一整日下来手都勒肿了,也只能纺三枚铜板的麻线。”   薛蓉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可我一点也不觉得苦。我觉得在李家的日子是最快活的。李家阿叔带我去打猎,去山上玩,我弟弟日日跟在我后面,我做什么他都学着……现下虽然吃喝不愁,但是不瞒你,这些金玉戴在我身上,我也觉得不是我的。许是因为太贵重了,对从前的我来说一件也买不起,我连贪心都不曾有。”李平儿笑了笑,“但是你若是让我再回去吃野菜,我也吃不下了。到底承恩侯府的饭菜还是香。”   薛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哪有你这样的。”   “照我说,这不是你的过错,没必要成日里不痛快。该吃吃,该喝喝。你日子过得高兴,你娘才是真的高兴呢。”   薛蓉摇摇头,“京中怕是没人敢娶我了。可若是嫁去外头……今生今世,也不知道何时回京了。我娘舍不得我……”   李平儿不好出主意,只能挠挠头,送她一些有趣的玩意儿打发时间。   反倒是李平儿这一来,让少监夫人有了新的思路。   “对了!她哥哥不是还没议亲么!”少监夫人喜不自胜,“我看好,他考中了秀才,伯父是尚书,正同你般配了。”   “可是大长公主那里……”   “大长公主是皇家,七皇子就不是皇家了?!”   薛蓉摆摆手,“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要是搬出个皇子就能打擂台,哪还有三皇子五皇子的母家呢,哪个不比七皇子隔得近?他们可不愿意开罪大长公主。”   少监夫人想到便有了主意,“林大夫人定然是不愿意的。但是承恩侯夫人是个呆瓜子脑袋,肯定想不大这一层”   “娘!”薛蓉抬高了声音,眼里骤然落了泪,“我不想同薛九君一样。”   少监夫人一愣,伸手抚了抚薛蓉的发顶,“是娘想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新文《嫦娥本是少年郎》,仙侠文,友情向无固定CP的,球球大佬们收藏一下下,攒稿中~ 第67章   李平儿自从得了两个嬷嬷,吃食越发精细了。   大抵皇后娘娘真心中意她,派来的嬷嬷教导的很是细致。   许是因着金顺娘闹着让吃素的事情李平儿应对得当,仅仅是吃食上面,金老夫人都特意调了两个厨娘来,特意列了一水儿承恩公府的吃食,让她慢慢习惯。   乳白色的鱼汤是用煎鱼骨熬出来的,其中的银丝面极细,瞧着如同一盏燕窝一般,挟起又如绣娘手里的银丝,配上数点翠绿色的葱花,眼瞧着一丝油晕荤腥都没有,可嘴里满是鱼香。   李平儿心想,这样的面,吃三份怕才能吃饱呢。   嬷嬷许是看出她没吃饱,轻声道:“小姐莫要小看这一团面,从煎炸鱼骨到揉面入水,再到面过冰水,短短不过半个时辰,汤要白要热,面要劲道,要滑顺,煮面的人要功夫够,过冰水极快,再一团投入汤汁中,撒上葱花,绝不能盖着,散着热气,趁新鲜端到您面前来。”   “这么多功夫?”   嬷嬷笑道:“这鱼骨取的是两斤重冷水养的胭脂鱼,味甜不腥,不必生姜去味。鱼要当日早晨运过来,鱼肉刺多不用,捉三五条来单取鱼骨炸得金黄酥脆来做汤,只要主子吃的好,多少功夫也应当。”   李平儿也不避讳,问道:“胭脂鱼,可是天香楼鱼脍用的那种?”   嬷嬷略显得意,“是了,这胭脂鱼是老夫人庄子上自产的,每日好心伺候着不愁吃喝,专门养到两斤左右,供府中吃这银丝面的。老夫人最爱这口鲜甜清淡的味道。”   李平儿咋舌,这哪里是吃面,怕是吃金子了。   想起当年入府,第一回 吃的酸梅鸭子那是何等的美味,更别提精致的点心了,统统都在这份简简单单的素白银丝面下都败下阵来。   “说起来,这个方子还是你们府中大夫人献的呢。”嬷嬷补充道,“大夫人家中原是江南织造,最是富贵,自然在吃食一道也极为精通。”   李平儿瞪大了眼睛,她在承恩侯府可从没吃过呢!   “纵然有菜谱,没有庄子供菜。有了庄子,又差了厨子。有了厨子,餐具也要配得上,有了餐具,是不是也要出些新菜才配得上?”嬷嬷不再多说了。   李平儿也反应过来。   若是家里吃食这样精细,其他的是不是也要跟着抬抬档次?且不说三老爷爱花钱,一大家子人,还真不能随心所欲。   林大夫人,真是个当家作主的人物。   只是随着林荀之做了尚书,府里头仍旧是一副富户做派,并不如嬷嬷口中所说的豪奢。乃至于李平儿觉得自己吃食比祖母更甚,主动提出停了。   嬷嬷点点头,倒也不强求。   随着日子,承恩侯府的寿宴,到底如期而至了。   林家一向是低调的很,即便是升官寿宴都凑一块了,也不过请了一些交好的人。   三夫人倒是想借着机会大摆流水宴席,好叫丈夫多结识一些人物,偏得林大夫人不肯。甚至连待客的躺椅都是半旧不曾换新的,一丁点儿也瞧不出已经是三品大员的宅子。   三夫人心里有怨气,好处都给大房得了,他们三房就捞点儿汤水。   再说了,若是早知道能升职,怎么不同家里人说?   凭着娇娘的人品,便是嫁个更好的也值当。   三夫人又念叨起祖蒙来,被林娇娘按了下来,“娘,您就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我听了怪难受的。反正之后都是要扒着家里过日子,您还不如少给大伯母添堵。”   “你爹的官身还是二伯的荫补给的呢!等着大房手里漏点……哼。”三夫人私下里伶俐得很,“要不是你祖母寿辰,你爹现下还是白身呢。先前不给你爹,平白耽误了你,怎么着还要我谢谢不成?若是摆了宴席,你爹自然也要水涨船高,多散些帖子给同僚。这办的小气,帖子也给不出几张,叫你爹怎么做人。”   “那您说了又如何呢?既然家里都听大伯家的,那咱就老老实实吧。”   “你啊,我瞧着同林叶儿都有几分像了。”   林娇娘心里不痛快,甩脸子便走了。独独留着三夫人长吁短叹,恨不能接着机会帮着自己夫君再进一步。   这事情到底传到了大夫人耳朵里。   大夫人笑了笑,“三弟妹就是得陇望蜀。”   没过两天,三老爷就喝得醉醺醺的,旁边跟着个姑娘回来了。   这件事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三夫人一桶水泼向了三老爷,爆竹一样就要找老夫人讨公道,好歹给闻风而来的大夫人劝下来了,定好明日再处理。   “这是同僚送的丫鬟,三老爷不肯收,但是喝多了,大人打发丫头扶着,小的也不好拦着,糊里糊涂就带回来了。”三老爷的跟班老实,一五一十地说了。   这件事江文秀有经验,林蔚之的姨娘还有粉头娘子出身的红姨娘呢,“想来是下面人孝敬的。”   大夫人也劝:“三弟如今也是官身了,来往交际少不了下面的人孝敬,你也要慢慢适应才是。”   三夫人冷笑了一声,狠狠地瞪着那丫头,“今日就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老夫人听罢第一个不肯了,“我儿平日不收丫头,不是怕你,是敬重你。你若是拿着这桩事要挟于他,我看你马家还要教养你两年。”   三夫人没人撑场面,也不硬气了,揉着眼睛委委屈屈地哭了起来。   “小玉,我什么也没干啊……”反倒是三老爷醒来了,第一个站在了三夫人这边,“我是清白的,你晓得我的,喝醉了什么也干不了的啊!”   这个丫鬟到底给送了回去。   三老爷的事情就像是一场闹剧一样,只马小玉再也不提升官的事情了。   转眼到了低调筹办的寿宴,却远比他们想象中更为隆重。就连七皇子,都得了皇后娘娘的嘱托,亲自上门来给林老夫人贺寿。   观文殿大学士刘晏初,皇后的内弟节度使金成也来了。刘晏初同金家虽然不是同路人,只眼下到了一条船上,难免互相恭维。   等七皇子到了,刘晏初才啧啧两声,暗道自己没有压错宝贝。   七皇子虽然年纪小,却尤其内敛沉稳,不苟言笑。他客客气气地送了礼物,也不停留就随着内侍走了。   李平儿这是第一次正正经经瞧见他的模样。   他生得面容同自己有几分相似,眉眼棱角一瞧便是自家人。   李平儿又很快错开了眼。   默默低下头去。   可林老夫人忍不住涕泪纵横,她有生之年,到底见到了林家起势了。高官亲友齐声恭贺,一时之间,门庭若市。林荀之送了羊脂玉观音,林蔚之送了松鹤玉座屏,更别提栩哥儿当众背了一篇自己写的诗,虽是稚嫩,却惹得老夫人笑不停嘴。又因着林荀之升官,特意给母亲请来的三品淑人的诰命。   这大抵是林老夫人一辈子最辉煌的时候了。   即便是林妃娘娘尚在,怕也没有此刻的荣光。众星拱月,席面上以她为尊。所有人说着奉承的话,做着顺心的事情,连皇子都来献礼。   哪怕没有大摆寿宴,哪怕没有流水席面,这份荣光也是她这一生中最难忘怀的。   她身着正装,头戴品钗,享尽了一个女子当有的荣耀。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新文《嫦娥本是少年郎》,仙侠文,友情向无固定CP的,球球大佬们收藏一下下,攒稿中~ 第68章   随着春去秋来,一年半的时光过去了。   皇后娘娘派来的嬷嬷功成身退,李平儿也慢慢地从深居简出的日子里,走向了皇后娘娘钦点的贵女生活。   这一年半,李平儿也记不清有多少藤条落在身上了。不仅是走路,连睡觉都要挨一下。她先时不愿意,不过是嫁去承恩侯府,怎么比宫女要求还多了?   可若是说故意磋磨她也不像话,大夫人不曾说过一句不好,嬷嬷也不是阳奉阴违两面三刀的模样,别的不提,就连日常的吃穿用度她都比从前的林湘颂还好,逢年过节得了的首饰,不少样式都是宫制的。   至于那些高门大户的来往家世,许多连林大夫人也不甚清楚,嬷嬷也是一五一十细细交给了李平儿知道,让她不至于怯场。   这样用心且周到,便是受苦也值当了。可瞧着承恩公府,不像愿意花这样大力气的模样,林大夫人更是不可能的,李平儿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弄清楚这是谁的意思。   好在她愿意出钱,人也直白,直接就掏出了金镯子问了嬷嬷。   嬷嬷也是俗人,得了她的好,自然愿意提点她,“你是个知道感恩的,不枉费娘娘替你周全这异常了。你出身不好,若是以后要和其他家太太交往,若是礼仪上出了错,就会叫她们记着你的事情。你若是做的比谁都好,做得和标杆一样,自然谁也不会指摘你,反倒她们还要敬重你。”   李平儿一愣,竟没想到,皇后娘娘肯这样替自己周全,“皇后娘娘百忙之中,竟还这样惦记着我……”   “娘娘定然是指望你们夫妻和睦的,到底强在一块,不如真诚相待,亲亲热热做一家人。金大人啊,年纪比您大,性子不容易转圜,还得您多担待。”嬷嬷难得说了句诚恳话。   紫光禄大夫不过是虚职,金如意半点都比不上金成。若不是皇后娘娘是他亲姐姐,连虚职他都够不上。   他是个银枪蜡烛头,自己本身也不够体贴,若是年纪还大了些,叫小姑娘如何忍受?只是这番话,承恩公府的人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的。   李平儿打了个寒战。她忽然想起了皇后娘娘,她生得极美,人也贵气,说话总是高高在上的模样,可怀柔也样样不差。   也正是因着这份超脱身份的关心,李平儿强忍了辛苦,到底在这一年多里学好了规矩,再次来到了皇宫之中。   皇后娘娘倒是赞了她几句,“一年多就能学成人家好几年的本事,你是个勤勉的。”   李平儿倒头便跪,一点也瞧不出三品大员的侄女的娇气,“多谢娘娘栽培。”   皇后娘娘满意地点点头,心下也又几分忧愁。刘玉菏得了弟弟的青眼,眼见过了丧期,还迟迟不曾入府,不就是因为心里舍不得刘玉菏做妾么。   刘玉菏生得同那死去的弟媳极像,又有金顺娘兄妹的支持,处处提点,竟惹得自家弟弟不肯娶李平儿了。   若是不娶李平儿……皇后娘娘低头看了一眼,神色复杂。   李平儿自后宫出去,晚些时候又随着大夫人去了承恩公府。   倒不是她不愿意同江文秀去,反倒是江文秀怯场了。先前遇着金顺娘的事情,大夫人一五一十同她交代了,倒是唬得她又病了一场。   如今要去承恩公府,江文秀不肯牵头,心里隐隐还有些怪罪侯府。大夫人自然得亲自带着李平儿去了。   路上,大夫人已经交代了,如今承恩公势头正猛,万万不能冲撞。   这一回,李平儿倒是见着了金如意。   一年来,因着嬷嬷给的法子好,倒是把李平儿手上的硬茧抹去了,连同皮肤瞧着也白嫩许多,同京中姑娘没甚么差别了。   金如意喜欢骑马,权当是投其所好,李平儿捡了马术同骑射,巾帼不让须眉。   再加上时兴的妆容,便说是入宫当妃子也使得了。   可以说这一年里,为了叫金如意有些好感,李平儿学了不少东西。   可正如皇后娘娘担心的那样,金如意心里有了人了。   这人不是旁人,偏偏是刘玉菏。   刘玉菏既没有如花似玉的模样,也不比旁人才华处事要好,但是她生得同金如意死去的妻子极像,又更年轻些,让金如意怎么也挣脱不出来,渐渐就醉倒在温柔乡里了。   “我们还是不要成亲的好。”   李平儿一愣,倒也在意料之中。她抬头看了看金如意,他生的极好,虽然已过而立之年身居三品闲职,却仍旧一副富家书生打扮,不知人间愁苦的模样。   “我心里没有你,而且我已经答应了顺娘,要刘家姑娘做她继母。”金如意又接着说。   李平儿低头不语。   “你若是愿意,我便回绝这门亲事罢。”   “大人怎么还开玩笑呢。”李平儿心里恨不得骂娘,好家伙自己学了一年多的规矩,就等你这番话?   “我不是开玩笑。”金如意脾气上来了,觉得她贪慕富贵不听劝告,“你若是嫁过来了,我保准你撑不过三年。”   李平儿叹了口气,“我晓得大人是怜惜我年纪小,怕我不曾想明白。可我心里明白的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皇后娘娘待我如此好,我必定肝脑涂地相报答。既然皇后娘娘瞧着这桩婚事好,那一定是极好的。”   金如意一下子就噎住了。   他刚刚想要发作,又听得李平儿说:“大人不妨这样想,我年纪小,既不要您花金银,还有十足的陪嫁,更是处处敬着您。我做了您的妻子,也不会管束您,您面上情意都过去了,也能为皇后娘娘分忧。若是您心中有意她人为妻,不妨晚两年做平妻或者纳入府中,我定然叫她做姐姐。她虽是面上吃些亏,可您是紫光禄大夫,替她请了三品诰命,也不比旁人差不是。”   金如意一愣,他从没想过李平儿竟是不争不抢,一副替他着想的模样,仿佛比承恩公府的人更体量皇后娘娘了。   他的语气也软和下来,“我晓得是难为你了。可是平妻到底不妥……你若是肯不嫁给我,我同姐姐说明白,另外给你寻一户好人家就是了。你年纪小,不明白成亲须是两情相悦这种事情。”   “无非就是孩子分嫡庶了,倒是姐姐想的长远,我只念着开枝散叶,不曾想姐姐已经想到了分家产了。唉呀!”李平儿苦恼地拍了拍巴掌,“若是姐姐担心这个,的确是个问题。只是若是平妻记在了宗祠之中,孩子倒也算是嫡出了。”   她这番话大声而响亮,一下子草丛中哄哄了一下,显见得是给人听去了。   金如意连忙道:“她已经说过了,只守着顺娘他们几个,断然不会再生孩子了。”   “既然如此,府中以她为尊,外头她也是三品诰命,即便只是平妻,身份也尊贵非凡。还是您听信了旁人的话,嫌弃我曾流落乡间……”李平儿低头泪垂,倒是有几分弱柳扶风的意味。   金如意脑子中混乱一片,听李平儿说的有几分道理,不免也又几分怜惜,“唉,我已经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比你还大了一轮呢,又怎么会嫌弃你呢。只是你年纪尚小,我大儿年纪都同你相仿了,你不如嫁给同龄人,也好过做继母不是。”   “若是因着这个,您现下是三十几岁,等三十年后,您六十几岁,我也四五十的人了,相差又有多少呢。”   金如意一愣,似乎还真的是这个道理。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了。   李平儿掩面便哭,更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大人您是好心人,愿意这样为我着想。若是我运气不够您瞧不上,我便绞了头发去做姑子罢,也好一全皇后娘娘的恩情……”   金如意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到底是不再谈悔婚的事情了。   大夫人听李平儿一五一十地说了事情,心中明白了大半,看来这个侄女是笼不住金如意的心了。   大夫人又唤来了先前准备好的美貌女子,借机将美婢献给了金如意的好友李璇问。果不其然,之前准备好的两个姑娘顺理成章地进了金府。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新文《嫦娥本是少年郎》,仙侠文,友情向无固定CP的,球球大佬们收藏一下下,攒稿中~ 第69章   这一年来,林娇娘气派地嫁去了南康伯府,蒋玉昆自然也挣得盆满钵满。   也因着在来往于江南一带,蒋玉昆还带了个姨娘回来,是手下人孝敬他的,原是小家碧玉,跟着他在江南应酬。只这回怀上了孩子,便想着带回京中。   林叶儿气疯了,反手将那姑娘发卖了,又闹着要同蒋玉昆同去江南。那姨娘本怀上了孩子,因着买卖颠簸,去了不干净的地方,孩子便掉了。   蒋玉昆气急了,可又不敢同林叶儿闹开了,索性头一扭,搬出去住了。   林叶儿心里气愤,在蒋家受了这些磋磨,结果姨娘的肚子先大起来。她气不过,扭头就要娘家替自己出头。   江文秀听了就笑,“你不是还怪我当年不该这样对你娘嘛?我瞧着你做的倒更干脆,直接把人卖了!”   林叶儿脸色涨红,见父亲不肯见自己,嫡母又只顾着嘲笑,几近是落荒而逃了。倒是林蔚之到底心疼她,没隔多久便悄悄请了蒋玉昆喝酒,到底把这桩事情圆过去了。   倒是陆家的老太太没撑过去,林湘颂得随着夫君回老宅守孝。   陆家镇日读书极是勤勉,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时间久了,夫妻到底少了亲密,让林湘颂十分苦闷。   陆家规矩极重,婆母管着读书,也不许小夫妻太亲近分了心,林湘颂初来乍到还能习惯,可日子久了便觉得镇日坐牢一般,心里苦得很。   便是吟诗作画,也要有附和的人不是?家里出了丧事,不能同姐妹再来往,更没有什么完了,倒让林湘颂有些受不了。   好在赶在陆老夫人离开前,林湘颂先开怀了,陆老夫人心里大喜之下,心无牵挂地去了。   眼见太婆婆去世了,要守孝吃素,大夫人见不得女儿和外孙吃苦,特意请托了人,找了个做素菜的厨娘送过去,又寻了个退下来的宫嬷嬷给女儿保驾护航,就盼着能让女儿顺心一些。   只是眼瞧着林湘颂怀上了,林叶儿也不矫情了,成日里闹着要蒋玉昆陪着自己,生个儿子。有了这个目标,两人重新又好得蜜里调油,一会儿出去庄子玩,一会儿又去逛街,亲近的不得了。   这事情叫李平儿知道了,只觉得凉薄。   她先前便觉得这个四姐夫不像话,现在看来,就是蛇鼠一窝,臭味相投。   可是李平儿已经不愿意再点出来了。   她想起了红姨娘近些时候连着大补,似乎已经怀上了。   母亲成日埋怨,父亲小意求饶,躲去了书房。   哥哥原本也打听了金如意不是好人,经常给她买花买吃食,哄她高兴。只是近日来婚事将近,大伯父有意柱国公家的卿明珠,两家来往亲近了许多。   卿明珠自燕王那件事情后,一直被京中贵女嘲笑。柱国公晓得自己女儿不能高嫁,便侨中了林质慎。   林质慎性子好,又是秀才,日后更是要承袭侯府得。旁的不提,光凭他是七皇子亲的小舅子,就足够让人艳羡了。   只是林家是大房说了算,好人家的女儿,到底舍不得。   可柱国公不怕,江文秀越软越好,他的女儿是个混世魔王,想来也只有江文秀这样的婆母还肯让着她,怕着她了。   不得不说,柱国公的眼光是极好的,李平儿心想,哥哥老实憨厚,还没把人娶进门呢,就被卿明珠指挥得团团转,抱怨都没处发。   大家一屋子事情,各自的鸡毛都没弄干净。自从七皇子记在了皇后名下,一切都不一样了,林家仿佛顷刻间随着七皇子鸡犬升天。   即便再低调,蒋玉昆的家事,红姨娘怀孕……这些悉悉索索上不得台面的,都在京中像是菜市口的菜一样切切谈论。   以往,这些东西,林大夫人都藏得很紧,若不是上回林叶儿口出狂言,京中也不会知道林四送贺礼巴结大伯父的事情。   李平儿瞧了林大夫人一眼,若有所思。   反倒是林蔚之有些紧张兮兮,先前他得了平远侯的婚书,一时脑热给了女儿,眼下和承恩公府的婚事正近,要是给金如意知道了如何是好?   在林蔚之的催促下,李平儿趁着夜里,轻轻打开了那封平远侯的那封婚书。   “唉,虽然富贵加身,可我看着,承恩公府可不比平远侯府好呢。”   到底哪里好呢。   李平儿心想,至少平远侯和承恩公可不一样。   他家大人觉得我好。   李平儿心想,有些酸涩,也有些淡然。   手一松,到底没舍得毁了这份婚书,回禀林蔚之,却说已经烧掉了。   林蔚之这才松了口气。 第70章   只是李平儿不曾想到,林质慎的坏运气远远不止如此。   那日林质慎出门参加围猎不到三日,岑椮便急吼吼地来承恩侯府敲门了。   他身后跟着的板车里,正是神色虚弱的林质慎。   那日大夫人外出,家中只得江文秀,江文秀处理不来,只跟在儿子屁股后面打转,李平儿顾不得避嫌,亲自来见岑椮,问清楚其中缘故。   柱国公乃是一品国公,仅次于亲王,来往巴结的人可不少。为了讨好卿明珠,即便她脾气坏,江文秀也催着儿子多去献殷勤。这次围猎也正是如此。   可两家都是勋贵门第,怎么会发生这样的祸事呢?   李平儿必须要立刻知道。   岑椮拱拱手,喝尽一杯茶,倒是将原因简要道来。   这次秋日围猎,卿明珠同卢令仪起了争执。不为旁的,又是燕王惹来的祸事。   燕王对卢令仪高看一眼,自马会后人人皆知卢令仪同卿明珠不和。   这次围猎,燕王请了卢令仪同去猎狐狸,正巧林质慎同卿明珠也在追赶同一只白狐狸。卢令仪抢在卿明珠前射杀了白狐狸献给燕王,卿明珠恨不过,竟然一箭射向了卢令仪。   燕王大怒,说卿明珠有意谋害亲王,将她同林质慎绑住,要打卿明珠二十大板。   林质慎到底是男子,又同卿明珠要订婚了,自然不肯让卿明珠受刑,便出头替卿明珠顶下了这二十大板。   可谁曾想……   “本来打点了一番,手下人留情,二十大板也只是走个过场,可偏偏卿明珠不服气,骂你哥哥不中用,同奴才没什么差别,你哥一时血气攻心,就这么昏过去了……”岑椮长叹了一口气,“因得罪了燕王,卿明珠也不肯给他请太医,无奈之下我只能带他先回来了……”   李平儿点点头,“岑大哥的恩情,即便我给你磕头也是使得的。只是眼下是危难时候,礼数不能周全,只岑家的恩德,我们承恩侯府铭记在心。现下敢问,燕王殿下何在?”   岑椮松了口气,同明白人说话,到底顺心顺意,“他因着卿明珠的事情大怒,今日就要回城了。”   “柱国公可保下卿明珠来?”   岑椮摇摇头,“卿明珠家兄也在,一同被燕王绑了。”   “快带了伯父的拜帖,去请太医来府中。另取了府中的红珊瑚同夜明珠给我备上,随我出城求见燕王。”李平儿挥挥手,亲自带了人,轻装快马,一路冲向了围猎的路上。   “府中既有男丁,何不如请七公子同行?”岑椮出言劝道。   李平儿温声道:“我此行是去给卢姑娘赔不是的。”   岑椮一愣,想明白过来的时候,李平儿已经带着人风风火火地冲过去了。   “小院能生兰芝草,笔池敢养芙蓉花。”岑椮长长叹了口气,也跨马而行跟在李平儿身后了。   “殿下,林七姑娘求见卢姑娘。”   燕王微微一笑,“哟,林家除了那个憨货,倒还有个聪明人。只是小王正在气头上,不想见外人。”   卢令仪哼了一声:“这个林姑娘向来脾气硬,之前还耍了好大一通威风,害得我同表弟都挨了姨父的骂呢!”   “那你是讨厌她了?”   卢令仪摇摇头,“可之前马会,也只得她给我投了花……我说不上来。这个姑娘直来直往,倒不像卿明珠那样讨厌。”   “你想不想叫她吃一回瘪?”   卢令仪咯咯笑了起来,“你要使坏,怎么拿我做筏子。”   燕王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到底还是见一面吧。”   就这样,燕王同卢令仪,一同见了李平儿。   “是家兄的不是,给卢姐姐添不快了。”李平儿当即跪下,就是一个实打实的头磕下来。   卢令仪一惊,险些跳了起来,“唉呀,你,你怎么跪下了。”   “都怪家兄莽撞……”李平儿的眼泪是实打实地落下来的。   “不是他的错,要怪就怪卿明珠罢。”卢令仪扶她起来,“你怎么突然就跪下了,叫人吓了一跳。”   燕王哼了一声,“怎么不怪她哥?谁不晓得林家削尖脑袋想要给柱国公做女婿了,还不得巴结着。怎么着,卿明珠杀人你们林家是不是还要给她递刀子啊!她卿明珠想要谋害皇室,你哥一样跑不了。”   “此事说来说去,全是我哥哥的错。他身为男子,不曾约束未婚妻子,更没有丈夫的威严,害得卢姑娘受惊。可若是闹大了来,只怕又要给卢姐姐和殿下添堵了。”   卢令仪一愣,“此话怎讲?”   “谋害皇室,当是死罪。如此原因,若是因着同卢姐姐争风吃醋的缘故,让柱国公这样的人家犯下如此重罪,只怕御史第一个就要参卢姐姐了。”   燕王冷哼了一声。   “这怎么可能,明明是她做错了!”卢令仪不服气。   燕王神色清冷,“就算这样又如何?我可不怕。”   “殿下为卢姐姐出头的心意,着实令人钦佩。像殿下这样的男子汉,才是我哥哥应当学习的人物。既如此,不如我给殿下出一个好主意。”李平儿顿了顿,“既能让卢姑娘解气,又让御史无话可说。”   “你给我出主意?”燕王笑了起来,“那你说说看。”   “叫卿明珠同我哥哥早日成亲。”   卢令仪瞪大了眼睛,“这算什么好主意!”   燕王也是冷哼了一声,“谁不晓得,卿明珠是不肯嫁你哥哥!”   “正是这个缘故了!”李平儿抚掌一笑,“她自觉我哥哥配不上她,不肯松口。可若是殿下贤明,欣赏我哥哥肯为她担下二十大板,让她麻溜地嫁给了我哥哥,不比现在更受气?我哥哥说句难听的,性子敦实,不堪大用,十来年里,怕是连诰命都请不来。而我家得了卿明珠这样的媳妇,怕是好日子都不会有了,镇日里鸡飞狗跳的,还不得让两人好好磋磨一番才能安生。殿下兵不血刃,却叫这两个人都长长久久的吃个教训,日后定然不敢再犯了。”   李平儿顿了顿,又接着说:“柱国公同承恩侯府感念您二位的恩情,而日后等卢姑娘嫁了良人,卿明珠见着您就要向您行礼,岂不是才是里子面子都挣回来了。更有了,朝中里里外外都要夸殿下一声,御史不敢乱写,更没人能发难了。”   燕王这才拍了拍手。   卢令仪也点点头,“这肯定把卿明珠给气坏了。”   “我带了赔礼前来,还请卢姐姐过目。”李平儿递上礼单。   卢令仪看过后,兴致勃勃地问道:“这珊瑚可是皇后娘娘赏下的那座七宝如意珊瑚?”   “正是今年新贡的。”   “那我去看看。”卢令仪笑嘻嘻地跑过去了。   眼见卢令仪去了,燕王冷声道:“此事不算了了,你让卿明珠来同卢姑娘道歉,负荆请罪的那种,不然人人都敢来攀附我不成?”   李平儿忙应道:“是。”   燕王这才笑了笑,“你倒是个乖觉的,可惜姓了林。”   李平儿打了个寒战,连忙跪了下来,“多谢殿下开恩。”   燕王挥了挥手,李平儿连忙一溜烟儿地退下了。   等离了燕王一里远,李平儿才松了口气,朝跟来的岑椮道谢:“燕王果然不好说话,若不是岑大哥您肯替我哥哥出头,怕是他就被人丢在后头,命去了还不算呢。”   岑椮摇摇头,“也就是你哥哥这样的老实人了。先前他被人欺负,也求我不要同林家说,可见是十足的敦厚。他虽然不喜欢卿明珠,却也为了家里数次去讨好她……唉。”   李平儿笑了起来,“岑大哥说笑了,我哥哥缘何不喜欢卿明珠呢?他正是爱极了卿明珠,才会替她担下这些事情。”   岑椮一愣,面色微沉,“你作何这样说?要是你真的担心你哥哥,还是尽快解除了婚约才是。像卿明珠这样的女子,仅仅是家世显赫罢了,其余一无是处,若是为了攀附富贵叫你哥哥娶她”   “岑大哥!”李平儿开口道,“这是林家的事情。”   岑椮气急了,袖子一甩,方才的钦佩和赞赏都变成了识人不清的恼怒,顾不得告别,一溜烟儿驾马而去。   李平儿来领了卿明珠回去,可还不等行礼,卿明珠只是哼了一声,恼怒自己狼狈的模样叫李平儿看到了,推开她便朝着马车去了。   跟来的管家脸色难看,开口道:“不若叫老国公亲自来领罢。”   “混说什么,好好伺候着卿姑娘,送去老国公府的时候,一根头发丝都不要少。”李平儿苦笑了一声,带着人马又悄悄地赶回去了。 第71章   还不等李平儿见过母亲,远在花厅候着,大夫人的骂声就传来了,“林七,你怎敢私自去见燕王!”   “大夫人。”李平儿冷冷淡淡地行了礼。   大夫人一愣,平素李平儿是唤她大伯母的,乍然叫一声大夫人,不免叫人觉得有些隔阂。   “夫人,七小姐已经将人送回去了。”   “燕王是如何说的?”大夫人追问道。   李平儿缓缓道:“燕王说,要卿明珠给卢令仪道歉。”   “可曾提到……提到”大夫人出言又止。   李平儿道:“既是给卢令仪道歉,便只是冲撞了卢家这一件事情。”   大夫人长舒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也不知道燕王怎么了,偏偏对卢姑娘格外看重,竟还闹着要替她出头。难为了你孩子,那明珠可愿意同卢姑娘道歉?”   李平儿笑了笑,“大夫人,这不是我能劝的事情了。另外,燕王的意思是,我哥哥同卿明珠的婚期,越早越好。”   大夫人一愣。   李平儿行了礼,快步离开了。   等到无人处,李平儿想起给卢令仪下跪,哥哥同卿明珠的纠葛,自己同金如意的婚事……只觉得这番委屈怎么也忍不下。   “我想要见李家阿叔,我想要见他们。”她捂着被子,低声地啜泣着,“我真的好想他们啊……”   为了保下和柱国公的婚事,她不得不拼命去求燕王,迎卿明珠做自己的嫂嫂。   为了让皇后一脉放心,她不得不装作对皇后感恩戴德,非金如意不嫁。   她被抽干了血,哥哥也被敲碎了骨头,他们的尸骨上生出了艳丽的花朵。   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悄悄来到了林质慎的床前,轻轻握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低声说:“对不起,哥哥,对不起……”   林质慎发着高烧,没有回话。   “我也想给你推掉这门亲事,我也想让你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可我不是什么都能做到的……我连自己都保不住。我不想嫁给金如意,可谁来问过我呢?你我兄妹都是苦命人,生如飘萍……”李平儿的眼泪落在了手心上,摸着滚烫一片。   除了昏迷不醒的林质慎,林家竟然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听她说这番话了。   她心中有一股狂热的想法,令她放下了林质慎的手,跌跌撞撞地冲向了母亲的房间。   可还不等她进门,就听见母亲说:“若是我儿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卿明珠这样的儿媳妇也太闹腾了!”   林嬷嬷劝道:“现下少爷已经服过药了,不日就会好了。有了这层恩情在,柱国公还不得感念咱们公子。”   “只盼着亲家能提拔一二了。”   李平儿听下去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快冷了,她缓缓走了过去,行了礼,低声问:“母亲,何不如取消了这门婚事。我瞧着卿明珠同哥哥,不是良配。”   江文秀就像是被踩着脚的青蛙一样瞪大了眼睛,“你在胡说什么啊!你可晓得卿明珠这样的姑娘,你哥这辈子都求不来!要不是……要不是的确闹腾了些,又怎么会考虑你哥呢!”   “我瞧着哥哥同她八字不合,还牵连受了伤。”李平儿低下了头。   “你有了好亲事,更要提携你哥哥才是。若是能压卿明珠一头才好呢!”江文秀苦口婆心地劝道。   李平儿叹了口气,“娘,你觉得是好亲事吗?”   “怎么不是,你出身不好,要不是七皇子记在了皇后娘娘名下,哪能嫁入国公府呢!”江文秀摇摇头,“你不要想太多了,今日我听大夫人说了,多亏你替你哥哥扫了尾巴,只是劝卿明珠这种事情,你该路上就做了,你们都是姑娘家好说话”   李平儿猛地抬头,道:“娘要我怎么劝?给她也跪一回?”   江文秀一愣,像是第一次见到李平儿如此不同的模样。   她双眼微红,又是不顺心地落泪了。   林嬷嬷劝道:“姑娘,你可气着太太了。”   李平儿也落了泪,“都是我的过错,只是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家,做不得柱国公家千金的主。”   江文秀没说话,使着林嬷嬷道:“姑娘这些年脾气见长了,我当年接姑娘来的时候,可是一天都说不了一句话呢。”   李平儿冷冷看了她一眼,“你这番话,我定然同老太太一字不差地复述。”   林嬷嬷吓得腿软了,她跪了下来,“是老奴拿大了,太太,您替我说说话吧。我这是一番好意啊,哪有不孝敬亲娘还和亲娘顶撞的道理?若是去了国公府……”   江文秀这才挥挥手,“萱姐儿,林嬷嬷倒也没说错,你这样牙尖嘴利,若是嫁人了如何是好?娘不过劝你一句……唉,你自己个去跪着吧,也别说我说你的,你若是个懂事的,自晓得在屋子里反省。”   “多谢娘提点。”李平儿含泪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噗通一声跪在了墙角。   雪娥瞧着急坏了,“小姐,不过是说说而已,你怎么”   “雪娥,你不要急,你且去取了我做的账来。”李平儿挥挥手,一边跪着,一边记账。   她想起了一家人去并州的快乐日子。   那时候多好,她们抛却了权势,抛却了富贵,就像是天底下最亲热的一家子。   可是一旦撕破了脸皮,父亲的避让,母亲的怨怼……不管是姐姐还是他们兄妹,最终都成了权力和欲望的种子,被拆尽了骨血,只为让林家更加稳固。   他们已经没有了扭转乾坤的本事了。   林家就像是被摆在赌桌上的新赌徒,狂热,执着,孤注一掷。   母亲被局势催着变了模样,父亲也不再能拿主意了,他们一切的一切,都开始为了“为了林府好”开始让路。   李平儿回想着自林荀之升做尚书郎的一切,心里直发寒。   她的眼泪收了回去,她心想,这不就是把自己卖了还帮忙数银子?她冷冷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柱国公听闻了这件事,倒是还特意备礼送给了李平儿。自然,林质慎和卿明珠的婚事也定了下来,就在今年年底。   照他的话是“我正犯愁怎么处理这件事,卿明珠不是第一次冒犯燕王了,上回还是求了太后才草草了事的。若是这次又……唉,好在令千金真是当机立断,你看,明明是两个姑娘争风吃醋罢了,牵扯不到燕王那里呢。”   不过京中也由此风传,燕王心慕卢令仪,一时之间,邀请卢令仪的帖子就像是雪花一样,人人都想瞧她一瞧。一时之间,卢令仪在京中盛名远传。   偏得她嘴快,李平儿跪她的事情没藏下,人人都晓得了。连带着承恩公府都派人来好生说道了一回,直叫李平儿里外不是人。   被夫家这样嫌弃,倒也是第一人了。   皇后娘娘心中自然也又几分不满,虽邀她入宫做脸,处罚却少不得。   “先前你到底是草率了,你先是金府的媳妇,才是林家的女儿不是,怎么能不顾脸面给卢家女下跪呢。”   李平儿自然是认错。   “你既然站不直,那便站在那儿好好练练吧。”皇后娘娘指了指,李平儿一点都不迟疑地开始罚站了。   宫中有规矩,给她顶了一碗水,没站稳,啪地浇了一身。   再来一碗。   好在是七皇子来给皇后娘娘请安,这才结束了李平儿的受苦。   她悄悄从角门离开的时候,正瞧见七皇子慢慢走进去。   七皇子扭头便能看见她,可他没有扭头。   李平儿也没有说话。   他们悄无声息地错身而过,一身冷水却显得温热。 第72章   春去秋来,卿明珠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眼瞧着也快到金如意同李平儿的婚事了。   只承恩公府一直不来商议婚期,李平儿也算是京中难得的大姑娘了。接连三年,金如意已经出孝,可迟迟不愿同林府结亲。   订婚都没一句,这到底让林家始终提着一口气,经常打发李平儿上门。   李平儿硬气,“我若是常常登门,不晓得是要给金如意做妾还是要做妻子了,你们谁爱去谁去,我是不去的。”   李平儿咬紧了牙不愿意去,江文秀除了念叨也没了法子。更不敢罚她跪。   只因着江文秀罚李平儿跪了一夜,又被皇后娘娘几碗冷水浇下来,整个人骨头盖子都疼,这一年里都在养骨头。   而卿明珠已经嫁入了承恩侯府,只她脾气骄纵,不肯同林质慎好,常常两人闹别扭。   林质慎因着妹妹替自己受过,对着卿明珠总觉得有几分无奈。偏偏两人成亲是大家乐见其成的,就这么迎入了府中。   卿明珠见他不肯如以往一样巴在自己后面,越发生气,总闹着回家让他来接。江文秀既烦恼儿子同儿媳闹别扭,又怕柱国公生气,没隔多久,就催着儿子去接人。   好说歹说,眼瞧着卿明珠怀孕了,二房的长孙,日后也是要承爵的,自然分外用心,连林质慎又开始了从前俯小做低的那一套。   李平儿懒得管府里头的闹剧,只想着,又是三年了,林质慎的举人,没有考上,至今还是个秀才。   倒是刘月嫦还惦记她,替她传了消息,却是虎子学武学的好,自己带着名帖,不知去何处投军了。   虎子年纪小,半大的孩子说要投军,险些让李平儿晕了过去。好在刘月嫦接着说,李二壮蹲在半路把他抓了回来,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直等到这一日,京里头忽然传来了平远侯去世的消息。   说是冬日要来,游牧人担心粮食不够,联合几个部落围攻盐州。平远侯种述亲自领兵,再也没有回来。   回报的人说,他罪在冒进之上。   皇帝大怒,抹掉了平远侯的爵位。   李平儿去拜祭种述衣冠冢的时候,就遇见了种世瑄。   种世瑄瞧见了李平儿,犹如见着亲人一般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李平儿的腰。   “你哥哥他们呢?”   种世瑄抽抽嗒嗒地说:“他们想要求燕王……叫人去找找我爹爹,我爹爹不是那种人……万一只是在外头迷路了呢……”   李平儿叹了口气,“种大将军真英雄也,必然不是冒进之辈。”   这番话,说的种世瑄的眼泪又落下来了,“我哥哥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爹……我爹先前说了不用奇兵解不了盐州之困,现下……现下大家都说是我爹冒进……”   “既不曾见到尸骨,说不定还没死呢。”李平儿把手里的香一丢,抱着种世瑄揉了揉脑袋,“你也长大了许多了,以后要担起责任来了。”   种世瑄低声问:“萱儿姐姐,你不必安慰我,我都晓得的。我们种家人从一出生开始,就晓得的……迟早有这么一天的……我爹爹走之前说过,若是募兵制大开,或许还有几分胜算。可林相不曾办妥……那时候我们心中就已经存了……”   李平儿摇摇头,“我不是安慰你,我是说实话。疆外地域广阔,却绿洲遍布,路途最是难忍。你爹爹想来就是准备出奇兵抵御,因此绕了远路。”   种世瑄半信半疑地点点头,“我心里也盼着这样。若是父亲真的回不来……那我就杀去盐州,跟着叔伯们一块!”   李平儿同他席地而坐,“你倒也不是想走就能走的,燕王可有说要帮你们?”   种世瑄摇摇头,“燕王这几日外出打猎了,不曾回府。”   李平儿瞧着他,心想,燕王可不会替种家出头。那么卢姑娘,又会怎么做呢?   如果燕王真的爱她,为她替种述说话,也未尝不是一条路子呢。   李平儿忍不住问了出来,“卢姑娘如今怎么样呢?”   “六叔说,趁着热孝,要卢姑娘同我大哥哥回关西成亲。”种世瑄露出了愁容,“若是回了关西,谁能去看一眼我爹爹是死是活呢。”   她叹了口气,不好同种世瑄说太多,只叮嘱他早早回家,不要在此地逗留。   种述去世,朝堂之上一片纷乱。   盐州之事,因着种述,难得平静了三年。如今种述骤然离世,朝中商量着派谁再去镇守。   一连死了数人,盐州当真是凶恶之地,一时之间,竟然没有武将能臣愿意去。   下面的人推诿了一番,竟然是又把种世衡派去盐州了。子代父守,让他年纪轻轻便踏上了死路。   林相想了想募兵制,又看了看种世衡稚嫩的脸庞,有些游离不定。   林阮如今已经不是文昭仪了,她生的美,文采又好,如今更是诞下一位皇子,被封为文淑妃了。只可惜如今,却也没有将帅能解盐州之苦了。   就在朝中纷乱之际,一桩喜事悄然而来。 第73章   皇后娘娘,有妊。   还不等手下的人请命,金银珠宝同锦缎盐茶便流水似的送去了盐州求和,这一刻仿佛天下太平,只皇后有孕一件好事了。   紧接着,金如意随着心意迎娶了刘玉菏,彻彻底底地给了李平儿没脸。   李平儿似乎有松了口气的感觉,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然而府中却惶惶不可终日,不为别的,皇后娘娘有孕四个多月,太医已经诊出是个龙子。   中宫既有子,七皇子眼下就是要和嫡子抢位子的头号恶人。   身为七皇子的母族,林荀之瞬间就被扒了下来。   先是林叶儿的夫婿蒋玉昆被爆出强征民田,又是有人告他夺了传家之宝的绣品献给林老夫人。   桩桩件件的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   更有甚者来京中告御状,掀开了林荀之当年在江南敛财的那起子事情。   林家兵败如山倒,林荀之被扒了尚书郎的爵位,关在牢中,大夫人连夜找了林荀之的恩师刘晏初,可他自保不暇,根本不敢沾林荀之的事情。   林大夫人也委屈,林荀之揽回来的那些钱都孝敬他了,他不能不保啊!   “公公已经去了,这些年都多亏您提携,您不仅是我丈夫的老师,更是他半个亲爹。刘大人,不求您保住我丈夫的官职,只盼着您看在这些年的份上,给他一条活路……”   林大夫人磕头如捣蒜,额头上一片青红。   刘晏初低着头,不肯说话。   皇后娘娘秘而不宣,直等到这个时候才发作出来,不就是为了把七皇子同他身后的人拉下马嘛!   此时此刻还去烧冷灶,怎么,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不成。   林大夫人见劝不动他,幽幽一叹,捏紧了手里的账单,到底没有发作出来。   她还有儿子,还有孙子。   总有用得到刘晏初的时候。   林大夫人心里滴着血。   林大夫人回来没多久就病倒了。她同江文秀的头疼不同,是真正晕了过去,面无血色发着高烧。   林荀之上且在狱中,林老夫人同林大夫人都倒下了,只剩下江文秀和马小玉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家里的钱财都被扒了一层,如今剩下的,也无非就是些摆饰花儿。更有胆大的仆役偷了林妃娘娘的东西悄悄溜走,只可恨这个时候,连报官都不管。   承恩侯府一片松散,也就是这个时候,承恩公府的信递来了。   “金大人念着这些年林姑娘也不容易,十五那日是个好日子,到时候粉红轿子接了过去,也好一全姑娘的念想。”   李平儿笑了笑,“却不晓得金大人竟然这样重情义。”   “正是,林家正是风雨飘摇,要是不咱们夫人提议,金老爷是万万不肯的。”   李平儿气得直咬牙,面上却还是笑了笑,“这事情,还须等祖母醒来再禀报。”   上门来说亲的媒人也没有戳破,冷着脸道:“林家的时间可不多,您自己个瞧着办。”   媒人离开不久,林蔚之倒是拉着李平儿说了起来。   “如今你大伯在狱中,你可知道为何?”   李平儿道:“因着七皇子占着嫡子的名头。”   林蔚之一愣,不曾想李平儿竟然一针见血。他的语气悲痛且柔和,“萱姐儿,要你同当你庵璇姐儿一样,救救咱们家了。”   李平儿一愣。   她抬眼看着父亲,他还是那样亲切,斯文,但说出来的话却这样陌生。   “你大伯在狱中,咱们林家就指望着你大伯了,万万不能叫他出事。你若是……和金大人能有几分香火情,想来能劝他救下你大伯。”   李平儿沉默了。   “你时常说受了长姐恩德,你也不能看着七皇子孤立无援啊……”林蔚之叹了口气,“你若是嫁给了金大人,同承恩公府便有了几分香火情不是?”   李平儿猛地抬头,问道:“爹,当年你可写信劝过姐姐入宫?”   林蔚之神色微变,但是仍旧点点头,“是我劝她的,那时候你大伯正因着岳父失势孤立无援,家中只有她是长女……她是个懂事的。咱们家全靠着她……萱姐儿,如今,家里也指望你了。”   李平儿忽然笑了起来,“爹爹,我晓得了。”   “好孩子!我就知道,我林蔚之的女儿个个都是好样的……”林蔚之眉开眼笑。   “那我这就去救伯父。”   林蔚之连连点头。   李平儿掩紧了衣裳,还未到寒冬,怎么已经如此冰冷了呢。   她抬起眼,不让泪水落下来。   那头,还不等李平儿出门,就被林质慎拦住了去路。   “是不是爹让你去金府应下做妾的事情?”林质慎年少贪玩的模样,李平儿已经记不清了。眼下这个皱着眉头,不苟言笑的男子,似乎才是她的亲哥哥。   “你也晓得了。”李平儿张了张嘴。   林质慎冷声道:“我听娘说的,她拿这个来劝卿明珠先不要回家,在家里呆着……”   李平儿一愣,低下了头。   林质慎抓住了她的肩膀,“萱姐儿,我有个同窗,名字叫做岑椮,你见过的。他未婚妻早逝,如今没有婚约,我托他娶你去山西,他答应了。他是个好人,只要你”   “他为什么肯娶我呢?”李平儿打断他。   林质慎顿了顿,“我同他说分明了我为什么要娶卿明珠,你为什么要嫁承恩公府的事情。他先前误会你,很是愧疚,对你也很崇敬。只那时他有婚约在身……他父亲是山西都运使,定能保住你。”   李平儿笑了笑,摘开了他的手,“哥哥,岑椮是个侠士,我却不是浪客。眼下既非死路,我可不要逃去山西。”   “若不是死路,卿明珠怎么会这时候闹着要和离呢。”林质慎虽然不敏锐,却也察觉到了风雨欲来,“总之你听我的,去山西总比给人家做小的强!”   李平儿摇摇头,“哥哥,我有我要做的事情。”   林质慎急得眼睛都红了,“你和大姐不一样”   “正是为了大姐。”李平儿开口了,她的声音冷冽,像是九天之上的雪,“我时常在想,我若是大姐,也会死在那个时候。”   家里靠不住,丈夫靠不住,可若是自己死了,这些靠不住,都会最大的帮助,帮着皇后娘娘,选择七皇子。她拿命给儿子换来了富贵,给林府换来了尊荣。   林质慎一愣,不明白其中意思。   李平儿忽然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如同披着盾牌刀剑,竟然有一种陷阵之志的孤勇。   林质慎低下了头,瞧着李平儿带着仆从,悄然离开了林府。   唯余一片暗香。   作者有话要说:   小高潮要来了~ 第74章   李平儿去求见了刘晏初。   她拿着承恩公府的牌子,不曾提及来意,到底打了刘晏初一个措手不及。   “刘公。”李平儿笑了笑,施施然行礼。   刘晏初倒是吃了一惊,“你是……”   “林七娘。”李平儿坦然道。   刘晏初眉头一皱,很是不快,“你一个小姑娘家家,来这里作甚。”   “我来救刘公的命。”李平儿面无表情,言语却轻松。   刘晏初神色微变,“你可是要拿账本要挟我?”   李平儿摇摇头,“刘公危矣却不自知。您如今正在内阁之外,上一步便是一人之下,下一步便是一蹶不振。您很聪明,早早压中了七皇子的冷灶,鼓吹着我大伯卖命。可眼下大伯命在旦夕,您身为他的恩师,却还不知道祸从何来。”   刘晏初冷笑了一声,“那你倒是说说看,我祸从何来?”   “从天上来。”   刘晏初险些被噎住了。   “您同我大伯的关系,早就摘不开了。您以为我大伯去了,皇后娘娘就能轻轻放过你?”李平儿笑了起来,“您也几十岁的老头子了,不该这样天真。”   刘晏初一愣,倒也不宜为逆,问道:“那你有什么主意?”   “我请刘公,将七皇子的分封之地定在北疆。”   刘晏初一愣,“那又如何?”   “这对刘公而言不难办到的。”   “那我为何要替你办这事情?”   “我乃是种述的妻子,种世衡的娘亲。七皇子若是到了北疆,我能保他一命。”   她一字一顿,真的不能再真了。   刘晏初大惊,见李平儿一把掏出了婚书,上面赫然是种述的印信。   “这,这……你不是……承恩公府……”刘晏初几乎是语无伦次了。   “不瞒刘公,我夫君未死,只因着募兵制未开,他不得不出此下策罢了。如今文淑妃娘娘有子傍身,林相再出言,若是刘公能附和……”李平儿笑了笑。   刘晏初沉默了许久。   “您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了,若是错过这个机会,也不晓得再踏入京中是何年岁了。”李平儿拱拱手,也不再劝。   刘晏初见她要走,半晌,才问道:“种述当真没有死?”   “您以为呢。”   “这婚事……是你父亲给你定下的,还是你大伯?”   李平儿笑了笑,“若是他们俩有此绸缪,如今可就不是我来和您谈了。”   “我看你是胆大包天了。”刘晏初冷哼了一声,“不过所有姓林的加起来,都不比你们姐妹二人钟灵毓秀。”   李平儿闻言大喜,只面上不表,恭恭敬敬地给刘晏初行了大礼。   得了刘晏初的印信,李平儿目标一转,又来到了林相的府上,一样来了通劝解。   只林相想要的比刘晏初更多,毕竟他的外孙,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子。   皇后娘娘据说这一胎是皇子,若是中宫嫡子,他的外孙自然没机会。   可是中宫已经把七皇子记在名下了……两个都是嫡子,作甚要选你亲生的那个,难道你不把陛下的其他孩子当亲生的么?   林相心思活络了起来。   这水乱起来了,他外孙儿才有机会不是。   “您怕是不知道,我同平远侯是未婚夫妻。只可惜他英年早逝,叫我成了未亡人……”李平儿双眼垂泪,手里却毫不犹豫地掏出了婚书。   林相的吃惊只比刘晏初少了一点点,“……这……”   “如今种家要去北疆,我只盼着能同七皇子在一块,他年纪小,只有我这个不成器的姨母了……若是能去北疆,您又劝开了募兵制,种家也许能保下他的命来,若是能行,我同他一定日日念着您同文淑妃的恩情。”李平儿顿了顿,“北疆的事情,刘公已经应下来了,只盼着相爷您能出手相助,将募兵制推开,这也是万里江山的幸事。”   见着李平儿一把又掏出了刘晏初的印信,林相是彻底被说服了,“您放心,我同平远侯亦是好友,绝不会坐视不理的。募兵制,这次一定能推动。”   中宫得子,在刘晏初的建议下,七皇子扭头便被派去了北疆烧冷灶。   更有林相推波助澜,把盐州盐碱地数千里,一并划给了七皇子独孤勖。   因着盐州再次失守,皇子千金之躯到底有性命之忧,陛下犹豫再三,开口给种家开了募兵制的口子。虽然只能在盐州招募,可却已经达到了林相的要求了。   七皇子因李平儿被封在了边疆,名唤“康乐王”,林荀之也因着李平儿保住了性命。   只是林荀之再出来的时候,已经不再是尚书郎了。他戴罪在身,被安排去了岭南做胥吏。   林蔚之受了牵连,承恩侯的爵位虽然还在,但是挂名的小官被剥去了,没钱没权的,连京中也呆不住。   马小玉好不容易替丈夫求来的官身,一并被剥掉了。   一屋子面面相觑,昔日里气派非凡的承恩侯府,如今养个仆从都不够本了。   林荀之的家财被抄了,连带着林大夫人的嫁妆也没跑了。偌大地承恩侯府眼下只能靠着江文秀和马小玉的嫁妆了。   林府人仰马翻,人人自危。   蒋玉昆最是实在,开口就闹着要休了林叶儿,嫁妆也要留下,林叶儿自然是不肯。蒋玉昆翻身就把之前有孕的姨娘接了回来。   原来姨娘流产是假的,她被发卖的时候,就有小厮跟着买下了。找了个庄子悄悄地生了下来,是个六斤多重的大儿子。   林叶儿气得昏了头,同蒋玉昆扭打起来。蒋玉昆想要休了林叶儿,林叶儿便闹着要带嫁妆回林家……那些日子,为了避开嫡母郡主之尊,蒋玉昆去江南挣的银子都是放在林叶儿嫁妆里面的。   眼下两人各自算各自的账,闹得不可开交。   至于林娇娘,更是缩在南康伯府一点儿信都没有,俨然就是抛开这家亲了。   而林湘颂那里也受了苦楚,婆母压着她的嫁妆,辗转只送了一包帛金过来。   林大夫人听罢女儿的情况,泪眼滂沱。那头栩哥儿还闹着要吃糕点,卿明珠听了嫌烦,扭头架了马车,轻轻巧巧地回柱国公府去了。   林质慎到底知道留不住,写了和离书给她,她到底怀了孩子,不好让她生气。   一家子走的走,散的散,江文秀捏着衣角,哭着问道:“大嫂您病着,老太太晕过去了,这如何是好……”   “我要随老爷去岭南了,弟妹多操心罢。”林大夫人招呼好了老夫人,看着江文秀,语重心长。   “大嫂,我不行的,要不让老太太同您一块”   林大夫人摇摇头,“岭南多虫瘴,老夫人去不得。”   江文秀实在是忍不住,哭道:“好处大房都拿走了,咱们一点怨言也没有。怎么临到出事情了,就都要咱二房扛了!”   “混说什么!”林蔚之吼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嘛?!”   林大夫人叹了口气,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我晓得你在怪我,怪我拿二房儿女的婚事做文章。可我儿子娶的姑娘,不也是她亲爹上司的女儿?质慎娶柱国公的女儿,不也是你们乐见其成的吗!你们若是同林妃娘娘或者萱姐儿一样是个有本事的,承恩侯府你们只管拿去,我们大房绝无二话。是,我们是得了这些尊荣,可要是没有你大伯在上面定着,你能拿得住?”   林蔚之叹了口气,“大嫂,您不要说这话了。这是弟弟心甘情愿的,若不是大哥,咱们林家也到不了京城。”   “你既说了心甘情愿,想来是不甘心的。”林大夫人叹了口气。   江文秀撅着嘴,眼泪又落了下来,“大嫂,我不是这个意思,老夫人不喜欢我,要不三弟同三弟妹”   马小玉像是吃了炸药桶一样跳了起来,“二嫂您这话,二哥还没死呢,怎么就因着你不喜欢,轮到我们老爷了!”   “胡说八道!”三老爷抓紧了她的手。   林蔚之自然也不肯,“大哥既然要去岭南,那么娘就要跟着我们再京城。且不说京城的大夫好,便是身为哥哥嫂嫂,我们也应当支棱起来。”   江文秀满腹苦楚,“我不是不愿意奉养婆母,我只是,我只是害怕做不好。”   马小玉反唇相讥,“二嫂又做得好什么?我家七郎还没成亲呢,眼下因着这事情……唉,我苦命的七郎啊!”   江文秀嚎啕大哭,“怎么把烂摊子都丢给我了啊!我做不来的啊……”   林蔚之实在是忍不住了,一巴掌扇了过去,“我娘作甚就是烂摊子?!我还没嫌你江家这些年扒着吸血,出了事连个屁都不放呢!”   林荀之见了这些场景不免自责,含泪道:“是我没当好家啊。”   他们夫妻一家拿大,弟弟妹妹不清楚情况,只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情,害得富贵全无。   “这事与你何干!若不是七皇子……要怪就怪自己。既然贪了这场富贵,就不要埋怨我们才是!”林大夫人哼了一声,“我傅如玉赌输了,不会不认账的!不管再来一千次,一万次,我们还会是这样的!如若不然,我们还是个微末小官,整日里为了讨好上司忙碌呢!”   林荀之知道她的意思,只是沉沉叹了口气,默不作声。   “大嫂,您瞧着自己像是送了我们多少富贵似的。您拿我们一家子的前途来供你们一家,也就是咱们三房没多少本事,不如二哥傻兮兮的给你们吸血。”马小玉忍不住喊出了心里话,“二伯是堂堂的承恩侯,只要不贪心,什么拿不到?他的大女儿去宫里头送了命,小女儿要给三十多的老男人做妾。是,我们是得了不少好处,可现在七郎不上不下的,还不如不得呢!”   林大夫人喝道,“你吃的喝的,哪样不是家里的!你们三房给家里挣了多少?”   马小玉心中不服气,若是当年不送林璇儿入宫,若是不被承恩公的许诺所诱惑……七皇子如今虽是个普通皇子,可也不至于害得家财散尽,人去南岭。   可富贵就在眼前,谁能不去搏呢。   林大夫人恍惚间,想起了前些日子李平儿深夜归来,同自己说的事情。   “刘公和林相已经答应替七皇子解难了,大伯也能保下来,您不必担心了。这些年让大伯同您费心了,日后七皇子起势,还得仰仗二位,切切保重身体。”   也只这一回,她才认认真真地打量起了这个姑娘。   她早些年已经长得很高了,但是在她眼里,还是孩童模样。   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手执棋落的人,谁曾想风水翻转,不过是一个契机,却叫这个小姑娘做了执棋人。   李平儿俨然一副七皇子亲姨的模样,以力挽狂澜之势,生生将局面捞起。   这个从屠户家里找来的孩子,竟然成为了林家最后的一条生路。   她明明手里拿捏着平远侯府的婚事,却一言不发,就像是一座守墓的碑一样,承受着委屈,承受着责难,承受着一切的一切。   她把这张看似无用的底牌,拿做了林家翻盘的机会。她就像是纽带,绑住了承恩侯府,绑住了七皇子,绑住了北疆……   恍惚间,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你凭什么。”林大夫人问了出来。凭什么你这样的人能生出这样两个好女儿!   江文秀“啊”了一声,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林大夫人又笑了起来。   江文秀什么也不知道。   就像是当年林璇儿入宫时候一样,她的亲娘一无所知,还觉得愧对了女儿。   孰不知,是她夫君写了一封信,让她女儿不得不自己愿意入宫的。   她忽然又不羡慕了。   就像是笼子里养着一只金丝雀儿,一丝儿活气都没有。   死在宫中的是林妃,送去承恩公府做小的是李平儿,被迫娶了柱国公女儿的也是林质慎……可李平儿眼下却丝毫不去怨怼大房。   她看的明白,现在的年轻人啊!她眼里的世界,已经不止是林府这一亩三分地了。   这样的人,怎么会甘愿给金如意做妾呢!   林大夫人生了疲倦的意思,她同林荀之对视一眼,便去岭南吧,再不管这一大摊子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小高潮来了,准备撤离承恩侯府了~ 第75章   江文秀懵懵懂懂地回了屋子中,再次生了病。一屋子的人哭的哭,闹得闹,显得一片颓唐。李平儿神色微冷,趁着夜色,给林大夫人打过招呼,悄悄出府了。   她该去收尾了。   平远侯府尚是一片素缟。   李平儿递了拜帖,乔装求见种樽。   “种六哥安。”李平儿行了礼。   种樽奇道:“你不是叫我种六叔,怎么今日改口叫我六哥了?”   “我来求种六哥做个见证。”李平儿正要跪下,就被种樽扶了起来。   “林姑娘,你这是作甚。”   李平儿道:“不瞒六哥,我同种大将军已经是未婚夫妻了。”   种樽瞪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   “我同种述,种大将军已经是未婚夫妻了。生同裘,死同穴。”李平儿的声音清澈,一字一句敲打着种樽的神经。   李平儿说起了同种家的婚书,种樽已经信了一大半,“这婚书我晓得的。只是我听说是给那三个小子的……”   “既然只写了种字,那我嫁谁,就是我说了算。我自认不是俗人,堪配种大将军。”   种樽挠了挠头,怎么都想不通,怎么忽然李平儿就闹着要嫁去世的人了,“我哥都死了,你嫁他作甚。”   “六哥可听闻林相开了募兵制的事情?我听说世瑄说,这是大将军所求。”   种樽点点头,“他所言不虚。若是开了募兵制,可解盐州之危。”   “看来我的嫁妆种家是收下了,”李平儿笑了笑,“林相求来的募兵制,您可喜欢?”   李平儿掏出林相的印信,这募兵制的的确确是她弄来的。   “林相为甚……”这回他连问都不知道怎么问了。   连种述都办不成的事情,怎么叫李平儿给办妥了呢!   李平儿又道:“不瞒将军,我既嫁作种家妇,我的侄儿也当是大将军的侄儿。”   种樽一愣,忽然想起了李平儿的侄子是谁,“你是说……那个封地在北疆的七皇子?”   “我要同种家一同去北疆,我要保住我侄子——独孤勖。我听闻种大将军最爱奇兵,既有此机遇,他必然不会错过。从龙之功,敢问种六哥,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种樽大惊失色,险些给这个小姑娘跪了下来。   “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你爹叫你说的?”   “您瞧,这是刘公的印信,七皇子去北疆,的确是我们合力推动的。先前不曾告诉您,只是因为……”李平儿说到这里,扑腾一声跪了下来,“因为我一介弱女子,若是坦然相告,怕是您不为所动。”   种樽哪里敢对着她站,连忙避开不敢受礼。   “我既嫁种家,自然就是种家妇了。我不会害六哥的,”李平儿笑了笑,“我同种大将军,合该是一家人!”   种樽背后的冷汗一片连着一片,他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哥哥瞧着李平儿,便觉得不同凡响了。这两人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着实胆大的令人害怕。   这样敢想的姑娘,他也是第一次见。   李平儿又缓缓起身了,“先斩后奏,着实无奈,现下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日后任凭您责罚。只眼下,七皇子要拔营去北疆,路上怕是……”   种樽不知为何,心中的怒气满满,却怎么也发作不出来,“我即刻招舜臣回来,送七皇子入北疆。”   “那冼大人不是做不得官儿了。”   种樽声音发颤,不知是激动还是愤怒,“种家前程,已经系于七皇子一身。”   “六哥果然是大丈夫。”   种樽顿了顿,又问了出来:“你此行,究竟是谁的意思?”   “种大将军的意思。”李平儿的声音清淡疏冷,并不是在打趣,“从种大将军给我婚书的那一刻,他就晓得了。种家是要同我绑在一起了。”   种樽相对无言,竟是默认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承恩侯府上折子了。   李平儿拿出了那份婚书,走了林相同文淑妃的路子,再次递到了陛下面前。   承恩公府同李平儿的事情,玄晖帝多少也晓得。骤然听到李平儿要嫁给种大将军,玄晖帝还愣了一下,心中稍有不快,“一女岂能二嫁?”   “陛下,我瞧着这姑娘倒是十分忠义。她嫁去北疆戍守的种家,替种大将军收敛尸骨,何等志气。想来边疆将士听闻,也要感念陛下的恩德。”   玄晖帝点点头,到底念及皇后有些犹豫,“只是她同承恩公府”   “先前定下的是成亲做夫妻,到底是金大夫先违约了,转身娶了自己的表妹,又要不顾人伦,将天下皆知的未婚妻纳作妾室。纳妾同娶妻,那可大不一样。陛下贵为天子,如何知道民间做妾室的苦楚呢……”文淑妃叹了口气,似乎有些自怨自艾。   玄晖帝笑了起来,“怎么,你做不了妻子也觉得苦?”   文淑妃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是陛下的妃子,那些人如何能比呢。在我心里,就只有一个陛下。陛下待我好,我便是活着,陛下厌弃我,我不如死了算了,妻子同妾室,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差别呢。唉,可恨如陛下这样的伟男子,到底只有一个罢了。”   玄晖帝听了心里大快,“能得你这朵解语花,也是朕的幸事!只是这件事,到底是皇后的母族,朕若是下旨赐婚,怕皇后又要恼了。”   “她到底是林姐姐的亲妹妹,姐姐是陛下的妃子,妹妹如何,如何能给……做妾呢。”文淑妃叹了口气,“京中这样的事情还少么,我就怕哪一日陛下不爱妾身了,那妾身的姐妹兄弟,岂不是要……唉,陛下待林姐姐恩深义重,林家尚且如何,陛下……”   文淑妃这一记眼药上得又稳又狠。   玄晖帝稍作沉思,眉头一皱,的确染上了不痛快,挥了挥袖子,到底写了婚书。   文淑妃粲然一笑,叫人眼花缭乱。   赐婚下来的时候,林蔚之这才想起来那封婚书。   他慌不择路地冲去了林荀之的书房,“大哥,婚事,婚事……萱姐儿的”   林荀之挥了挥手,示意他镇静下来,“我知道的。萱姐儿同夫人说过了。”   林蔚之脸色涨红,“我以为她已经烧掉了……现在,现在怎么办呢?”   “你生了个好女儿啊,我不比你有福气,”林荀之叹了口气,“不,这也是我们林家的福气。”   林蔚之一愣。   “我之前也是不知道的,她拿了我恩师刘公的印信和林相的印信来见你嫂嫂,我们这才知道,原来她同平远侯之间,竟然是有婚书的。而且她好大的胆子,竟然把种述的名字写上去了,做了他种家的未亡人。”   林蔚之面色苍白,“这婚书我让她烧掉了,谁曾想竟然惹下了这样大的事情。”   “她做的不错。即便我知道这桩婚事,也想不到这样惊世骇俗的办法。是拿着婚书找种家求助,还是拜托他们照顾好七皇子?又或者是……直到今天,天子赐婚,我才明白其中的惊险和富贵。”林荀之有一刻失神。   林蔚之低下头,神色晦明难辨。   “她竟然能说动林相和刘公。我同我夫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她一个人就做到了……你知道吗,我看着她沉静的模样,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和悲凉。”林荀之想起她神来之笔的突兀,心中不免有些后怕,“喜悦的是,我们林家后继有人了。悲凉的却是,这个人已经嫁作种家妇了。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却像是拉船的纤绳一样……后生可畏啊,可恨这样的人物,为什么不是你我的儿子。”   “可是和七皇子绑在一起的话,我们会不会……”林蔚之到底还是问出来了。   林荀之摇摇头。   “你说是随波逐流的浮萍死的快,还是附着着苍天大树的藤蔓死的快?浮萍死了就不会再活,可大树就算倒下了,还留给藤蔓攀援的地方……”   她在求林相为她谋划的那一刻,就已经把林家、种家和七皇子牢牢绑在一起了。   林荀之心想。她胸中已然有沟壑,甚至是野心。   她已经把自己从林家不起眼的女儿上面,摆在了七皇子小姨的位置上。   她已然登上了这个舞台,哪怕是做一个寡妇!   “北疆,好一个北疆啊!宽阔广袤,地阔千里……”林荀之同林大夫人不一样,他心中生出了千万的激情,“我一定要在岭南好好的,等我回来的那一日,就是林家起复的时候了!二弟,你不要眷恋京城了,同三弟一块回祖宅,好好照顾母亲!”   林蔚之有些手足无措,“大哥,我,我该怎么办?”   “像你往日那样就好,我们只能等,等着七皇子在北疆站稳脚跟,你辞了侯府,就回老宅去吧。”   林蔚之点点头,“萱姐儿既有这样的好主意,为何不同我说呢?”   林荀之一愣,猛地扣住了他的肩膀,“我问你,你觉得萱姐儿,可有把你们当作父母?”   林蔚之不禁提高了声音,“这当然啊!我们是一家人,并州遇匪的时候,哥哥你也是晓得的。她可能怕我们不支持她吧,毕竟我同她母亲,并不是聪慧的人……”   林荀之点了点头,“这些日子,你一定要待萱姐儿好一些,就像是,就像是……唉,你们自己掂量着吧,六郎的前程,林家的前程,就系在她身上了。你且问她,一路北上,可有什么喜欢的,要带上的,我一并给她备好。” 第76章   林蔚之失魂落魄回来的时候,还没进门就听见江文秀正在责骂李平儿。   她声音细小又尖锐,充满了绝望和愤怒,“你嫁个死人,你怎么能嫁个死人?金如意有什么不好的,他是皇后的亲弟弟,你虽然做了他的妾室,可你年轻啊,你是个有本事的,迟早能帮着林家翻身的!”   “我不是姐姐,金如意也不是陛下。”李平儿叹了口气。   江文秀的手都在颤抖,“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回来……你这样做,岂不是告诉天下人要同承恩公府撕掳开来,你叫你哥哥嫂子怎么过日子?你叫你爹娘怎么活?都怪你,都怪你!”   她的巴掌猛地甩在了李平儿脸上,混合着汗水,格外的冰冷。   李平儿挨了这一下,林蔚之才猛地惊醒过来,“你作甚打孩子!”   “你可知道她做了什么?她同我说……这婚事是她去求来的!她宁可去北疆嫁给一个死人,也不想给金如意做妾……我知道做妾不好,可她只顾着自己”   “你难道以为,嫁给死人日子就快活吗?!萱姐儿是为了自己才去种家的吗?嫁给死人你觉得好,要不我现在就死给你看?”林蔚之猛地吼了出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还小不懂事啊,她不去金家,谁还能保得住她?一个死了的男人”   “无知!无知!”   江文秀吓得缩了缩,“可,可那是要同皇后娘娘和承恩侯府作对啊……”   林蔚之看着江文秀真真切切的畏缩和悲伤,心想,在李平儿站出来之前,大家都是这样想的。   皇后娘娘。   承恩公府。   未来太子。   这就像是三座大山,压得他们连反抗都不敢。   他们畏缩着,甚至想要献出女儿去求取短暂的和平,他们放弃了七皇子,放弃了野望和一切的一切。   但皇后娘娘不会放过他们。只要七皇子还活着,他们永远都翻不了身。   林荀之明白,林蔚之也明白。   可他们没有人敢去想,当着皇后雷霆之力下,如何翻身。   他同江文秀一样,都是庸俗的人,都是平凡的人。   “萱姐儿,我听你大伯说过了。你做得对……”林蔚之缓缓抬起了手,想要抚一抚女儿的发顶,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女儿已经长高了,他甚至不得不平视她。   江文秀瞪大了眼睛,“大伯怎么说做得对?”   “我知道冒险了些,可到底救下了伯父,也救下了七皇子。”李平儿没有生气,她心平气和地给林蔚之和江文秀磕了个头,“给父亲母亲请罪,我私下做了这些事情却不禀告大人,是为不孝。”   江文秀哼了一声,显见的是不信。   林蔚之扶她起来,“我知道,你听到我们逼你去金家,逼你去做妾,你心里不痛快,不肯同我们说。”   “不是的,”李平儿摇摇头,“若真没有办法,顺着金家做妾,倒不失为一条路子,我能明白的。我不是不肯去做妾,我孤身北上,既没有丈夫也没有子嗣,更与蛮夷为邻,相比做妾,岂不是更难受。我此行非是为了自己,正是为了林家的百年基业。”   “你……那你为什么不同我说,你若是说了,我们也不会拦着你啊。”江文秀惊诧道。   李平儿没有接话,即便说了自己打算要做的事情,爹娘也不会明白不会敢打这个主意,婚书可能还保不住。   早在林家定下她去做妾的这一刻起,她就已经像是踮脚的石头一样,被噗通扔到了泥泞的道路上。   这就是富贵带来的冷漠。   并州的遇匪让他们一家人紧紧凑在了一起,可又在恒阳的路上,几乎撕裂开来。   怎么越是富贵,反而一家人越是离得远呢?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远明月,至亲至疏夫妻。   这对父母儿女而言,何尝不是呢。   她不曾怨怼,也不曾动念了。   就像是寺前的门槛一样。   只是不再是那个鲜活的,从屠户家里带来的女儿了。   “北疆一路遥远,辛苦你了。七皇子同种家,林家的事情,都要靠你一个人……唉。”   “我既是林家女,这正是我应该做的。”   听到这里,江文秀也落泪了,“你不要怪娘,你同你哥哥都是娘的手中肉……我爱你们,疼你们啊……你是聪明的,你哥哥却愚笨,还有不成器的媳妇……你多担待些……”   李平儿点点头。   三人相对无言,唯有李平儿脸上的巴掌印还微红。   “你大伯问你可要准备带些什么东西北上……”   李平儿道:“若是有银钱宝马,自然是越多越好。”   林蔚之点点头,“现下府中的确捉襟见肘,不如文秀你”   “林府又不是没钱,自然该族中出!我的嫁妆要留给六郎的,他那个媳妇不像话,揣着肚子回娘家去了,要是我手里连银钱都没有,那还怎么管她?”   “就你也想要管人家?”林蔚之气得险些说不出话来。   “无妨的,”李平儿摆摆手,“我同大伯父说过,大伯父说留了一笔钱在族中,眼下调出来给我,另还给我配了人手。”   林蔚之这才明白过来林荀之的话,大抵只是让他同李平儿修缮关系的。   谁曾想……唉。   林蔚之长长叹了口气,“萱儿,不要怪我们,我同你娘只是普通人,我们不如你们聪慧,想不到太多的地方。”   李平儿抬眼看着他,笑了笑,“父亲,这番话,您想来也同姐姐说过罢。”   林蔚之一愣。   就瞧见李平儿行过礼,施施然地离开了。   江文秀问他:“是不是等七皇子站稳脚跟,让陛下记挂起来,咱们又能回到京中了?”   林蔚之苦笑了一声,“能活着到北疆就不错了,已经分封出去地皇子,怎么可能会让陛下记挂再入朝中。更何况他年纪小,母妃也不在……唉,如果日子好了,说不得我们要去北疆了。”   江文秀地神色复杂,“这么说,还不如靠着承恩公府呢,到底咱们亲家是柱国公,留在京城里,迟早有出头的一日。”   “六郎已经写了和离书了,人家又不傻,这是皇后娘娘介绍的婚事……唉。”林蔚之长长叹了口气,“只盼着她愿意把孩子生下来。”   “她敢不生!”江文秀瞪大了眼睛。   “那你敢不敢同柱国公说?”   江文秀又缩成一团了,“这日子真没法过了,儿子女儿不听话,家里也没钱”   林蔚之猛地抬眼,冷冷看着她,“抱怨来抱怨去,我林蔚之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你作为妻子不贤,对我母亲不孝,对孩子也不慈,家中大小事情更是不理会,我不求你改了,你要么安心在佛堂做一尊菩萨,要么就滚回江家去罢!”   江文秀何曾见过这样的林蔚之,他的风度和坦然似乎都在李平儿那句话之后被撕开,露出来的是一个不成器不得志的中年男子,攀附在家族之中,犹如海中浮萍一般。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低声喊着林嬷嬷,一头躺在了床上,再不肯动弹。 第77章   玄晖帝的赐婚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皇后娘娘知道后也是冷笑了数声,厉声骂道:“我倒是不曾想到,林七竟然同平远侯还有婚约。”   给个死人做妻子,进门便是望门寡,也真是笑死人了。   “既她不想给我弟弟做妾,那就给死人做妻子好了。”皇后娘娘说到这里,艳丽的神色已然有了三分残忍。   侧边站着的女官王翠娥劝道:“娘娘,小小的李平儿成不了大器,如今林家已然倒塌,赶尽杀绝也不在此刻。倒是文淑妃自生了皇子后,日日将陛下拴在身边,盘的不提,这几日她又献了美人给陛下。听说这次赐婚……也是她的主意。”   “是了,李平儿同独孤勖迟早是个死,倒是这个文淑妃同她的儿子……”皇后娘娘扣紧了指甲,看着淡淡花椒香气的宫殿,看着金尊玉贵的仪礼,心中暗暗发狠。   文淑妃的父亲是林相紧紧巴在陛下左右,兄长是登州团练使,年轻有为且是个文职兼任武将,日后等林相下去了,上来那还不是一句话的功夫。   “如意真是不长进!我特意提拔他的未婚妻子,就是盼着他能有作为,偏偏他又和那刘家的姑娘搅合在一起去了!陇右道是没了姑娘还是怎么着,怎么又叫她刘家的姑娘做了夫人!就算是林家那个姑娘不行,还有大把好姑娘呢!”   王翠娥道:“原老夫人也是不同意,是金大爷促成的。金大爷在陇右道同刘家来往多,刘家到底是陇右道世家,比林家好也是自然。”   “他堂堂一个陇右道节度使,成日里不在封地,老留在京中作甚!本来他没有功名,借着荫补走了武官就不比人家了,还是我求陛下给了他恩典,眼下好不容易当了个节度使,名字好听,可和前朝不同了,半点兵权都没有,为了自己过得快活,就把刘家人介绍给自己的弟弟……哼!”皇后娘娘心中暗恨,金成身为哥哥不成器,金如意身为弟弟更是被女色所惑,一家子没有一个成器的!   “这不是娘娘您有孕在身,什么事情能越过这个,金大爷也是求了陛下的恩典,才特意留在京中等您生产的。”   听到这里,皇后娘娘的怒火骤然消散了。   是了,眼下什么能比这个孩子更金贵?她年纪渐长,本就不如小姑娘能生,眼下保胎为重,自然顾不得那些。   “总之,你同我爹爹说,不许叫他活着到北疆!”   皇后这里定了主意,那头李平儿也施施然嫁入种家了。   这场婚宴办得极为简陋,既没有宴请宾客,也没有敲锣打鼓。   这一日,江文秀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女儿的确是嫁人了,而且不是一门好婚事。   她的眼泪控制不住落了下来,“林叶儿嫁人你爹还添了好几十亩田地,偏偏轮到你……唉。一家子姐妹,只委屈了你啊!”   李平儿不知为何,竟然隐隐生出了一种轻快,“娘,你多保重。”   她这句话说的真心实意。   她不想再在林家呆着了,她找到了,更合适自己的天空。   李平儿手提着红绸大花,同一只大公鸡拜了天地。   那日天气晴好,朗风疏云,头顶一窝喜鹊叽叽喳喳叫着,吉利的不得了。   李平儿不免又想起了之前同刘月嫦一同听过的故事——   《平远侯雷雨迎妻》说的是平远侯种述还只是家中第三子的时候,随着父亲外出征战。种述年少英勇不可一世,乃至于在回家的时候,不小心在月老庙前的月桂树下遇见了双头怪蛇。   种述与怪蛇大战一番后,怪蛇自觉不敌,绕着月桂树摇摆,作嘤嘤哭泣的模样,如怨如诉,祈愿种述放过自己。种述年少气盛,听闻瞧见怪蛇只有死路一条,便索性发狠,一刀斩下了怪蛇的两个脑袋。   怪蛇死后,种述便安心回家了。因着凯旋得了官身,婚事便也放在了日程上,家里催促他娶了从小便订下来的关西卢氏女。那日提亲路上,忽然风雨大作,云中似乎有怪蛇的残影。   种述年轻气盛,不以为然,仍旧坚持去接新娘,等卢氏女上了花轿,路过当初的月老庙前,云中的怪蛇越发激动,却是一刀两断的模样,如同当日被种述斩杀的死状。   蛇身落在地上化作惊雷,好巧不巧,落在了卢氏女的嫁妆上,正劈在木料家具之中。大火熊熊,卢氏女贵重的嫁妆烧去了大半,木料也不全。雷声过后风雨大作,一行人在风中犹如蝼蚁,被吹的站都站不稳。   然而种述并不畏惧,拔剑相护,挡在卢氏女花轿前,直面雷雨,这才一路平平安安到达了家中。卢氏女与种述夫妻恩爱,如胶似漆。可惜好景不长,卢氏女连生三子后,一日路过月老庙,忽然觉得胸中一痛,若有所失,而后大病一场,到底先去了。   据说卢氏女去世那日,瞧见了大蛇被拦腰斩断后,恰好是月老红绳的模样,只呼了一声“你我缘尽于此……”种述垂足顿胸,再救不回。而后种述连年战功还得了平远侯,因有着三个孩子,索性孑然一身不再续娶,为了保家卫国,倒是抛弃了儿女情长。   眼下看来,这个桥段怕是要更改了吧。也不知道自己这桩和死人拜堂成亲的笑话,能让说书先生编成什么模样呢。   李平儿心里想着七七八八的事情,同种述的牌位成亲了。   就在婚宴上,七皇子来了。   他依旧是那副打扮,靴子后头的玉石贵气十足。   李平儿虽然戴着红盖头,却似乎能透过盖头,看向这个孩子。   “种大夫人。”七皇子开口了。   李平儿隔着盖头,朝他行礼。   他赐下了金银,随后施施然离开了。   就像是那时候来拜寿一样,克己复礼,十分稳重。   李平儿听着他的脚步稳重有力,心想,这个孩子,和我像极了。   她心里有些暖意,也有些柔和。   她的姐妹不曾来,刘月嫦因着承恩侯府倒下的事情随着夫君外调出京了,京中除了薛蓉托人悄悄送了一份礼,竟是旁的姐妹再没有了。   若说寒酸,可以说是京中贵女中最寒酸得了。   可陛下赐婚,七皇子亲至,文淑妃又给她请了旨意,封做三品淑人。   这样的恩宠,京中又有哪个姑娘能比得上呢。   三品淑人,自己亲祖母熬了一辈子,不也才等儿子做了尚书才熬到么。她嫁了一个去世的男人,就能捞着这样多的好处,也不知道谁更实在些。   这次带来的嫁妆实在,大伯早早留在族中一笔钱财,此刻全数给了自己做私房。连带着自己要求的那个人,族长亲自出面去求,将人请了过来。   洞房花烛夜里,烛花劈里啪啦地响着,窗楹却被一只小手悄悄推开了。 第78章   “平儿姐姐,你睡着了吗?”小脑袋凑了过来,果然是种世瑄。   李平儿已经换了常服,她一把把种世瑄拖了进来,问道:“你怎么不去睡觉?”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我怎么睡得着。”种世瑄愁眉苦脸的,“姐姐,你怎么又变成我娘了?”   李平儿哼了一声,“这婚书可是你爹亲自给我家的,你该问你爹去啊。”   种世瑄嘟着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爹已经……唉,我听六叔说,爹留给你的婚书没有写男方的名字,你何不如写我的名字罢,总好过现下……做一个未亡人。”   “你爹万一没死呢,你就这样咒他。”李平儿捏着他的耳朵,“再说你哪里比你爹好了?还嫁给你,你个头不大脸倒是挺大。”   种世瑄连忙求饶,“写我二哥也是好的啊!”   “你还要谢谢我没写你大哥的名字呢,”李平儿哼了一声,“陛下赐婚我,说我忠贞,全因我要去北疆寻种大将军的尸骸,替种大将军报仇雪恨。圣旨赐婚,就是一辈子都不能改嫁了。我若是写了你大哥的名字,一样能去北疆,还能在后头改嫁,你可知道为何我没写呢?”   种世瑄福如心至,道:“我替大哥大嫂谢谢姐姐。”   他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已经知道七皇子的是请了。姐姐嫁来种家,就是为了保住七皇子的性命。   而姐姐也不是白来的,她带来了阿爹求而不得的募兵制,而七皇子在北疆一人独大,封地千里,有了七皇子在,种家也能慢慢站稳脚跟了。   这是双赢的局面,唯独就可惜了李平儿,有了圣旨赐婚,今生再不能改嫁了。   李平儿本来嫁给种世衡一样能做到,偏偏她写了自己父亲的名字。   “你大哥同卢姑娘的婚事如何了?”   种世瑄摇摇头,“我不知道,因为去不成关西,大哥得了敕命忙着准备去北疆,二哥要同六叔回关西守住地盘……因着回不了关西,表姐这些天可生气了整日里去跑马,二哥说,可能婚事会推到三年后。”   “卢姑娘一定要回关西吗?”   “倒也不是,表姐父亲早就去世了,在家里呆着也不痛快,本来想着留在京中更好,谁曾想我爹爹折戟在北疆了。只是她不肯去北疆,说那里会死人的。她让我大哥辞了这份差事一心一意回关西去……”说到这里,种世瑄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失望和严肃。   “那你呢?”   种世瑄忽然抬头,泪水又盈满了眼眶,“六叔让我回关西,但是我想要和大哥一起去北疆,我想去找父亲。姐姐,你不是说,也许我父亲没死吗?!”   李平儿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还小,我领了圣旨要去给你爹收拾骸骨,怎么都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我不小了,我能给大哥帮忙了。”种世瑄挺起了胸脯。   “你既然不小了,那以后可不要再叫我平儿姐姐了。”   “那我要叫你什么?”   “叫我娘吧。”   种世瑄不乐意了,“你只比我大几岁呢。”   “你们种家人这么多,你就没有小姑奶奶?”   种世瑄抬头看着她,不知为什么,喊不出来。他又低下了头。   李平儿叹了口气。   “我不是不愿意喊你的,但是我……”种世瑄抿着嘴,捏着衣服角,“我不记得我娘了,她生我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我要是叫你娘,她在天上知道了得多难受啊。”   “那你这样想,我是来和做你的亲人,往后几十年里和你最好,你娘巴不得我替她照顾你呢,你喊我一声娘,是不是不吃亏。”   种世瑄抬眼看着她,眼睛红红的没有说话,又悄悄摸摸地爬了出去。   第二日李平儿起来洗漱后,种樽带着夫人郝三娘同来,一起给她见礼了。   “我们种家已经在关西拼搏了好些年,不能因着侯爷去世就放下,我此回就是要带着世道去把关西镇住的。”   李平儿眉头微皱,“六弟不去北疆?”   郝三娘翻了个白眼,“说来你怕是不明白,若是关西,世衡本是更胜一筹的。偏偏世衡受命要去北疆,那关西没个大人怎么行……”   “他爹在北疆不见了踪影,世衡是长子的,怎么能不去?”李平儿似笑非笑地看了种樽一眼,“再说了,我瞧着世道倒是比世衡更好些。关西眼下可不会打仗,世道那满肚子算计,倒是去对了地方。”   李平儿这番话在理,倒是让种樽也沉思了片刻。   “种家根基在关西,兵马粮税都在手里握着,六弟去不去都成。我晓得六弟同侯爷亲厚,自然希望是侯爷的后人握着关西的地界。只是北疆自侯爷走后,只有六弟根深影重,若是六弟不在,世衡难免势单力孤。”   郝三娘自己就是关西人,可不认同这句话,“种家的根基在关西,自然要先保关西不失才对。”   “到底是种家的关西,还是关西的种家呢。关西世家紧紧缠着种家,让种家舍不得走,却又留得不痛快,处处受掣肘。若非如此,侯爷为何执意要开募兵制呢。”李平儿看着种樽,“陷阵之志,有死无生。你们种家人,可还记得?”   种樽没有说话。   郝三娘扯着他的衣角,心里慌张的很。   “这到底是大事,我叫他们过来,一同听一听。”   种樽叫来了三个孩子,将情况一一说明了。   种世衡最先开口:“此话虽是不错,但关西若是丢在我手里,我万死难辞其罪。”   种世衡已经比李平儿还要高了,他下巴一茬青色,精神不怎么好。   李平儿嗤之以鼻,“关西同种家纠缠了好些年,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钱粮兵马在手,为何关西还不是种家的一言堂,不就是因着地方世家为重吗?丢了种家,关西的世家扛不起兵马,丢了世家,种家没办法拿钱养兵。你回不回去,局势就是这样,种家既没办法再进一步。”   “眼下能不退就好了,还求什么进?”种世衡哼了一声,“我知道你要保七皇子,就盼着种家重心往北疆移,可你不必劝我,我的妻子未来都要是关西世家里出,关西于种家,绝不能出一点纰漏。”   种世道点点头,“我听大哥的。”   他们俩都在关西长大,对关西的感情,不是李平儿三言两语能撼动的。   种述的死,连带着对种樽都产生了难以磨灭的伤害,他们甚至在反思,慢慢在关西成长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去北疆呢?   李平儿叹了口气,她心里的确有劝种家把重心挪到北疆的意思。   “我觉得,六叔还是要去北疆的好。”种世瑄忽然开口了。   “对什么对,她就是拖着我们下水,你别听她的!”种世道埋怨道。   种世瑄低下头,“若是爹爹在,一定也是这样决断的。”   种樽拍了拍他的肩膀,种世道也沉默了片刻。   种世衡道:“我不会答应的。”   种世衡是长子,得了他这句话郝三娘这才松了口气,“出嫁从夫,父死从子。既如此,这件事不要再议了。”   “哪有事情尽然如你心意呢。”种樽也摇摇头,“我还是带着世道去关西吧。”   李平儿叹了口气,“也罢。”   这一厢到底不欢而散。   李平儿心里不满,既是上了七皇子的船,怎么还要两头下注?偏偏种樽又尊重种世衡的意见。   这个种世衡,真是一点也不像他父亲。   李平儿心里重新打量起了种家,就在这时候,那一头雪娥过来行礼,身后跟着的是管家。   “老奴种福生,见过夫人。”   李平儿点点头。 第79章   “夫人,先前侯爷吩咐过,若是您同意嫁过来,便由您来管家中内务。”管家递过一串钥匙。   李平儿点点头,漫不经心地问:“那侯爷可曾说过,我若是嫁过来,会嫁给谁?”   管家不敢和她开玩笑,冷汗都要冒下来了。   “既让我管家,我就猜到了三分。”李平儿笑了笑,虽然没提种世衡,心里却是晓得的,种述不想长子娶关西的女子为妻。   可恨他亲儿子尚且不明白呢。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夫人聪慧。”   “那现下大爷同卢令仪的事情怎么说?”   管家不敢说,“您不如娶问问六老爷。”   “既是我当家,那家里的事情自然是我来管。我问,你答便是。”   管家沉吟了片刻,开口了,“六老爷原是打算趁着热孝,要卢姑娘同大爷回关西成亲。只是敕命来的快,大爷来不及去关西了,刘老爷便快马加鞭写信去关西卢家拿了卢姑娘的庚帖来,只得卢家的长辈和庚帖一到便成亲。”   “庚帖几时到?”   管家算了算日子,“就这两日了。因担心冲撞您的婚事,卢家长辈另在外租了院子,同卢姑娘一处。等您的喜事过了,咱们才好上门去提。”   李平儿笑了起来,“卢姑娘可不是这么讲规矩的人,她就算想不到,大爷同二爷应当也怎劝过早成亲,她若是比我早些进来,还能少给我磕个头,握着府里头的中馈。”   先不说种世衡,这起子事情,种世道就是最拿手了。   管家讪讪一笑,显然是冒出了冷汗,“您这说的哪里话,您是侯爷的妻子,管家的事情自然您说了算。”   “咱们关起门来不说两家话,您是侯爷的心腹,他将家中托付给您。我也是得了侯爷青眼的人,要替他守着种家几十年。你若是真讲个忠心,就应当晓得不管姓卢还是姓郝,背后都和咱们种家不是一条心的。”   管家连忙跪下来磕头,“不敢瞒着夫人,先前二少爷的确出了这个主意,只是卢姑娘是还不肯嫁呢。”   李平儿奇了怪了,“她作甚不肯嫁,我瞧着大爷二爷同三爷对她也极好。莫非是觉着二爷更好?”   “夫人,您这话哪里能乱说!若是叫人听去了”管家急得脑袋梆梆地磕着。   “那你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现下侯爷不是生死,北疆一片混乱,关西根基不稳,我可不同他们年轻人一样打花腔。”   管家是彻底怕了李平儿了,根本不按套路来,一点儿不顾母慈子孝,只能犹犹豫豫地说:“卢姑娘觉得时候不对。”   瞧见李平儿不满意的模样,管家接着解释:“怕是卢家心里有别的算盘,瞧见老爷去世了,要的东西也就多了。”   “你是说……卢姑娘担心卢家借机狮子大开口,所以故意拖着要当老姑娘?”李平儿笑了起来,“若真是如此,她当得上情深意重。”   “正是如此,反正都是要守孝的,不如等守孝回来再成亲。若是那时候北疆能稳固下来,在盐州站稳脚跟,卢家怕不是要把姑娘送过来才行呢。”   “此话说的正是。”李平儿笑了,她就爱和聪明人说话。   管家松了口气,又拿起了账目,同李平儿一一说明。   着头李平儿拿捏着种述的库房,管着种家的中馈,一连数日,直等到种家要开拔去盐州了,那头李增终于按耐不住,主动求见了。   名士李增。   那时候林荀之问李平儿想要什么陪嫁,李平儿说了金银俗物之外,唯独提了一个人,那就是李增。   李增说是个名士,倒不如说是个投机的书生。   他在恒阳故意营造了自己出尘脱俗的名声,进入了卫家的眼里。   也不知道族长花了多大的功夫才把李增半请半挟地带来了京都,他自然有自己的傲气,断然不肯去盐州苦寒之地。   好家伙,弄了半天才让林家同卫家争夺起他来,正是扎根恒阳的好时候,怎么舍得去北疆这等苦寒不毛之地胡混呢。   雪娥劝道:“之前您不是说,遇险不就是因着这个卫增么,怎么还把他弄过来了。难不成您想找他出气?”   李平儿笑道:“李先生是个人物,可惜运气不太好。”   也不晓得李增当初献计成功,若是真的把卫家同自己绑在一块了,现下林家倒台,卫家该有多后悔。   只是他这个计谋出的刁钻诡谲如同神来之笔,却又高瞻远瞩脚踏实地,这样人,着实少见。   留在卫家浪费了。   “那这几日您怎么不去见见他?”   “他还没有想明白呢。”李平儿摇摇头,“聪明人强求不来,只盼着他自己个想通。”   雪娥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原本要给承恩公府里做妾的,如今不仅赐婚给平远侯,头顶上还没有婆婆压着,属实痛快了。   李平儿拿了账,郝三娘虽没意见,却也有些看不下。   她自问比李平儿年长,虽然辈分上还要称呼李平儿一声嫂子,可到底年纪摆在那里。好家伙,平远侯早早留了一手在管家那里,这回李平儿一上手,先把产业封住,田地尽数换了银钱。   郝三娘心里烦闷的很,“我看侯爷真是鬼迷心窍了,怎么把家业交到了一个妇道人家手里!现下把田地都卖了,怎么,想着拿种家去补贴七皇子不成。”   种樽这些日子,也从一开始的懵神中回转过来,晓得世事没有转机了。他心中亦有些埋怨,“先前哥哥有意让她给世衡做妻子,长子媳妇,手里怎么能没有管家的钥匙。可谁想……唉,这个林萱儿,胆子大得很啊。”   郝三娘哼了一声,“胆子能不大吗?我看他们林家姑娘个顶个厉害,前头林妃生了皇子,后头这个嫁了个侯爷,过来就给人三个孩子做后娘!”   夫妻俩各有各的不满,眼下瞧着一大摊子事情烦得很。可到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种樽想了想,暗自下了决心,“世衡没办法,不得不去盐州。可是世瑄还小,我得带着他一块回关西。”   短短三日,种家人各怀心思,李平儿外忧内患,却无人可说。直等到回门那天,种家的车马落定,再回承恩侯府,已是物是人非。   林荀之还未赴任,特意等李平儿回来,细细询问了种家对七皇子的态度。   听闻种樽要回关西,即便是林荀之,也不禁背脊一凉,“种樽虽是良将,却着实糊涂!这种时候,怎么还敢心生退意。”   “到底关西才是种家起势之地,侯爷一死,他们定然要回关西固守的。另外,只怕种家并不看好七皇子。”李平儿说到这里,难得叹了口气,“到底是我做事匆忙了,赶鸭子上架,难免惹了人反感。”   林荀之摇摇头,“这对林家,对七皇子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八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也莫要怨怼,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李平儿点点头,“侄女晓得,他们肯让冼舜臣来护送七皇子,已经足够了。”   “募兵制一开,是关不住了。”林荀之别有深意地看了李平儿一眼,“这些天我想了很多,若是叫我再来一次,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募兵制这一层。你是如何想到的?”   “并不是我想到的,我只是听世瑄提了一嘴,这才晓得。”李平儿顿了顿,“若是没有募兵制,我也不敢开口让七皇子去北疆。”   “平远侯雄才大略,只可惜……唉,”林荀之愧疚地要给她行礼,“我们先前对你不太公平,你肯为家里筹谋这些,我们都记着你的恩情。”   李平儿哪里敢受,“大伯,您言重了。七皇子还盼着您老人家指点呢。”   林荀之一愣,他忽然有些呼之欲出的急切,“你……见过七皇子了?”   李平儿笑了笑,“我迟早能看的。倒是大伯临走之前,不如去看看他。”   “我……”林荀之呼吸急促起来,可很快,他又冷静了,“我也是迟早能看到的,不急在此刻。日后,还得你们互相扶持。”   “大伯,岭南多虫瘴,您一定要多多保重。”   “我晓得了,我晓得了。你父亲母亲在院子里等着你呢。他们……还要你多多担待。”   李平儿面不改色,“做儿女的,哪能说父母的不是。”   林荀之苦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第80章   李平儿回到了昔日的房间中,此处比起她来的时候所见的萧条,瞧着更素净了。   “老爷同夫人在厅里坐着了。”雪娥过来禀报。   那头琥珀的娘亲急吼吼地凑过来,让小丫头寻了琥珀,“二夫人同二老爷闹上了,竟然派人接了董家表小姐回来。”   “大夫人也答应了?”琥珀这些日子也明白了世事,不再同从前那样了。   “大夫人早就不管了,说各房管各房,她只等着大房收拾好去岭南哩!”琥珀娘拍了她一巴掌,“你运道好,跟了小姐去侯府,虽然要去北疆,可到底是侯府高高在上的,千万不要犯脾气了!”   琥珀脸色一红,“府里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也懂事了。”   “懂事就好懂事就好,我瞧着小姐是个有造化的。”   琥珀得了消息,便赶紧来同李平儿细细说分明了。   李平儿一愣,“董家表姐来了?”   “来了,她已经嫁了人,但是听说夫人惦记她,她就辞别了夫家赶来了。”琥珀低声说,“听闻是江家的一个子侄,夫人后头还贴了一份嫁妆给她。”   李平儿点点头,“如此,也不枉费母亲待她真心实意。”   琥珀一愣,轻声问:“小姐,您……”   等到一行人入了主厅,果然林蔚之同江文秀坐在那里,隔着一张座儿,显得有些生疏。   “你回来了,同你大伯见过了?”   “同大伯说了情况,他晓得了。”   “晓得就好,你做不了主的事情,多同你大伯商量商量。”   “是。”李平儿打量了家中一眼,“听闻哥哥要去书院读书去了?”   林蔚之点点头,“是了,他在弘文馆呆着不痛快,索性送去外地读书了。”   聊了几句家常,江文秀这才缓缓问道:“你在种家……可好?”   “尚好。”   江文秀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李平儿缓缓说起了种家的糕点,说起了管家交权的事情,倒是让江文秀止住了眼泪,“你待的好就好。说来,家里头过得好的,眼下就是你了,也不枉费我们担心你一场。”   李平儿笑了笑,“是了,直接做了婆婆,总比从儿媳妇熬得快。”   “你走之前,能不能去质慎媳妇那里,再说一说。你是侯夫人,到底脸面不同的。”   李平儿看了江文秀一眼,缓缓道:“我听闻董家表姐来了?”   江文秀一愣,慌忙解释道:“她只是来陪陪我,我不是偏心她,你是我的女儿,我自然更喜欢”   “娘,我知道表姐愿意来陪您,我是高兴的。”李平儿看着江文秀,神色平静,没有愤怒和委屈,“此去不知何年何月再归,女儿不孝,不能为二老分忧了。董家表姐不同,娘与她一向亲厚,表姐替我尽孝,也算是我的心意到了。”   江文秀脸色微红,喃喃道:“这就好,这就好。婆婆从前说我待敏姐儿太好了,你会不高兴。我晓得你大气,也体贴娘,不会那样计较的。”   李平儿笑了笑,“是啊。”   林蔚之手里的茶杯忽然跌落在了桌子上。   三人相对无言,竟然再也回不到从前。   李平儿喝完了杯中的茶水,到底施施然地离开了。   林质慎在门口等着她,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温厚,只是瞧着更冷僻了许多。他抱着手肘,远远看上去生人勿近的模样。   “哥哥,我听闻你要去书院读书了?这也好,既能去外面看看,又能听不同的先生授课。弘文馆虽然好,可到底不能体察民情。不分五谷,如何能做好官呢。”   林质慎苦笑了一声,“我这样子,哪里还能做官。”   “即便不做官,也能做实事。你既生在富贵中,自然同百姓不同。”   “你不肯受岑椮,而是嫁了个死人,就是为了保住大伯,保住林家,保住七皇子吗?”林质慎忽然问道。   李平儿看着他,“哥哥怎么会想到这些?”   “是大伯同我说的。”林质慎叹了口气,“我不曾想得这么远。”   “哥哥若是大胆一点,会想得更多。”李平儿笑道,“这也是为了我自己。”   林质慎抿着嘴,“你不必安慰我,平远侯已经是个死人了,怎么配得上你。”   “平远侯生是人杰,死也是鬼雄,配我足以。他做不成的募兵制,我替他促成了,说来,我比他更得天厚爱,不是吗?”李平儿笑了笑,“北疆地大物博,谁又能说是坏事呢。”   林质慎愣在当处,等回过神来,李平儿早已回府了。   李平儿的三朝回门静悄悄的,但是到底是侯夫人。林叶儿还特意给她下了帖子,希望她能去蒋家坐一坐。   林叶儿这些日子也算看明白了,林家一倒,她就没了活路。蒋玉昆这个王八蛋不是人,若不是自己手里掐着钱,只怕现下就要被赶回林家了。   想到江文秀是个拎不清的,林叶儿心里就害怕。她从前的确埋怨家中对待自己不够好,不比蒋玉昆贴心。可经历这些,才晓得若不是因着承恩侯府,蒋家哪里会这样贴心。   她盼着李平儿去撑腰,盼着再狠狠地压下蒋玉昆的气焰来,可李平儿到底没有登门。   林质慎也不曾来过。   日子不快不慢地走着,等到种家一行人去往关西的时候,种世瑄不见了。   偌大的种家,翻天覆地,找不到一个种世瑄。自从种樽同他说了要回关西后,他便一直闷闷不乐。   等到要出发的时候,更是忽然闹起了失踪。   最后还是李平儿从自己的嫁妆箱子里把他翻了出来。   他抱着绸缎,缩成一团,像是一只脏兮兮的小狗。   他只是一个孩子,却又不止是一个孩子。李平儿看着他,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跪在佛祖目前许愿的小孩。   “你也是个大孩子了,怎么还往箱子里钻呢?”   “我想去盐州找爹,我得把他带回来。”   种樽气急了,“你大哥会去的,要你作什么!”   “爹是大哥的爹,也是我的爹。”种世瑄抽了抽鼻子,没有哭。   李平儿拉起他来,“你若是真不想去关西,你六叔也不能逼着你去。”   种樽气笑了,“你难不成要带着这个小鬼去盐州不成?”   “怎么不能,他是我儿子。”   种樽懒得同她多说:“可这一路上有多危险,你不是不知道!我敬你是嫂子,但说开来你就是个陌生人,我不会把世瑄交到你手里的!”   “不是交到我手里。是把我和世瑄,都交到世衡手里,不对吗?”李平儿神色自若。   种樽一愣。他扭头看了看大侄子,久久不曾开口。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走的时候,没有带走种世瑄。 第81章   好在玄晖帝没有接着惩罚平远侯,而是又追封了他为三品紫光禄大夫,并命李平儿替他收敛尸骨,在盐州建冢。   这点倒不是文昭仪帮忙,而是那些文官瞧着种世衡还是个半大小子,不靠谱。想着若是战败就惩戒,只怕之后没有武将愿意上盐州了。毕竟连平远侯这样的人物都折戟于此,他们可不想沾染。   而随着这些文官辗转的心思,和亲也被迫推上了轨道。   皇后有孕,不兴战事。为了稳定北疆,让盐州再太平些岁月,到底有文官进谏,开口让公主和亲。   原本往届和亲,都是在宫女之中选一人送出去便是了,不必真的是公主。玄晖帝也是此意,便准备在宫中择一个宫女嫁过去。   正好上一年选过了秀女,皇后瞧了一眼,选了一个名字换做白蓁儿的丫头,推荐给了玄晖帝。   玄晖帝倒也无可无不可,于是宫中便开始操办起来。   白蓁儿原本是县官的女儿,因着选秀入京。谁曾想花容月貌得了上头人的顾忌,打压去了浣纱局,成天洗洗刷刷的,不曾露面。   原本也就这么过去了,等到二十来岁放出宫去便是。可谁曾想同她一块来的同乡秀女柳枝如今在皇后娘娘的宫中做洒扫宫女,听闻要选一个姿容甚美的宫女去和亲,一时生了坏心,便推荐了白蓁儿。   原本对白蓁儿来说,的确是祸事一桩。周围的宫女都离她远远的,怕被抓着随行去了北疆。她茫然无措的时候,有个和她算亲戚的覃姑姑悄悄地来安慰她,“在宫里头一辈子出不了头,还不如做个公主嫁出去呢,您又何必难过呢。”   白蓁儿听到这话,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我得罪了贵人,在宫中本就清苦,如今银钱散去,有家不得回,还得去北疆……也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见爹娘了……”   覃姑姑叹了口气,“在京中未必有好日子。”   “可北疆的人茹毛饮血,我听说他们还……还父子易妻,毫无人伦……”白蓁儿是真的怕,她不怕死,只怕吃不了那些苦的。   “姑姑,谢谢您还愿意来看我……说不得这就是最后一面了。您若是出宫见了我父母,便说是我不孝……”   “若是小宫女也就罢了,你眼下若是死了,只怕你爹娘也逃不脱。”覃姑姑大惊失色,一把拦住她。   “那我,那我如何是好……”   覃姑姑叹了口气,思来想去,到底有了个主意,“你且等我两日。”   这两日,白蓁儿惶惶不安,事儿也不做了,更不怕管事姑姑骂她。她眼见就要嫁去北疆了,管事姑姑担心惹事,索性随她去了。   趁着夜里,白蓁儿总算是盼来了覃姑姑。   覃姑姑先是叹了口气,随后缓缓道:“我没本事,帮不了你出头。但是眼下有个机会倒还能争一争,只看你敢不敢了。”   “姑姑教我!”白蓁儿恨不得给她磕头了。   “这个头我受不得!”覃姑姑慌忙扶起她,心想若是成了,今后白蓁儿就是贵人了。成不了,那也就送去盐州,再不见面了,“我也就是出个主意,成与不成,都要看你自己。”   白蓁儿哪里还有不懂的,连连点头。   覃姑姑给了她一套轻薄的纱衣,“我听闻陛下这些日子颇爱赏花,你若是凑巧在花里出现……”   白蓁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颤抖着手把纱衣接了过来,“我晓得了……”   “我再劝你一回,嫁去北疆,你就是公主,即便再坏,身份也是尊贵的,有人伺候有饭吃,日子没多坏。你若是,若是到了宫里,只怕……还不知道哪个更坏些呢。”   白蓁儿落了泪,“我晓得姑姑是为了我好,您说的这番话,我记在心里了。我若是去了北疆,早晚也是个死,我若是死在宫里头,好赖尸骨还是埋在这里,夜半做了鬼,听得懂话,受得了纸钱……”   这话说的覃姑姑也落了泪,“好姑娘,你生得这样好,一定会有后福的……”   覃姑姑的筹谋倒也不错。   白蓁儿生得单薄,面容却极其美丽,临花而舞隐隐绰绰有仙人之姿。   帝王问她何许人,她也不隐瞒,只说是要嫁去北疆了,这辈子再不能面谢君王恩情,惟愿献舞一曲,早晚叩跪京都,只盼着香消玉殒后,能够梦归故土。   这一番话说得极尽缠绵凄美,玄晖帝如何舍得美人,当下便成了好事。   白蓁儿既做了白娘娘,自然就不能是和亲的公主了。   皇后气坏了,不顾肚子颠颠地寻到了玄晖帝,“说好是去和亲的,现下怎么您收下了!您叫朝臣同那帮蛮夷怎么看咱们呐!”   “这是谁说的。圣旨不曾下,消息不曾发,怎么,这些人比朕还要早知道是谁去和亲不成?”   “可她心里岂会不明白?怎么又能……”皇后叹了口气,“她这是要为祸江山啊!”   玄晖帝眉头一皱。   皇后自觉说错话,连忙捂着肚子,“本宫刚刚定下了这个人,您却横刀夺了去……您叫其他姐妹怎么看本宫啊!”   “既如此,那你再选一个就是了,切莫气坏了身子。”   语气到底软和了许多,只是不肯提白蓁儿的事情。眼见玄晖帝护着那个姓白的宫女,待回了宫中,皇后便冷声问道:“那个推举白蓁儿的是谁?”   下面的人推来推去,到底回到了柳枝身上。   “既然她的好姐妹不去,那她自去罢!”皇后冷冷哼了一声,“若不是林萱儿成了亲,眼下就是她的好时候了。只可恨那个狐媚子,竟让陛下迷了魂,这样大的事情有换人了,若是传出去,叫本宫如何自处。”   宫女劝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贵人,那些个昭仪娘娘们还不得活吃了她,您又何必费心呢,眼下还是安心养胎为好。”   “话虽如此,只是本宫近些年……觉得宫中的美人越来越多了。”皇后不禁说出了心里的话,“先前陛下爱重我,十日里至少也要过来三日五日的。现下我有孕在身,反倒不如从前了。特别是这个白蓁儿……我心里总觉得不妥当。”   “还能怎么样,娘娘您生了太子,那就是未来的天子。娘娘,您先前可从不为这些事情烦恼的。”宫女不敢劝她如文淑妃一样献美,只好说些其他好听的。   皇后一愣,也又几分苦恼,“不知为何,怀孕后我脾气变了许多。”   “都说要生大小子,累坏娘老子,可见娘娘您也是这样。”   宫里头低声浅笑一如往常,只柳枝同白蓁儿的命运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柳枝名字也没有改,只换了个长平郡主的身份,连着牛羊金帛,一同要往边疆送去了。   柳枝害怕极了,她想要求人救救自己,可除了如今的白贵人,她一个都不认得。 第82章   这是李平儿第一次正正经经地看到独孤勖。他还是一副尊贵扮相,自马上而下,亲自来迎她。   “姨母。”独孤勖端端正正地唤了一声。   李平儿笑了笑,毫不犹豫地应下来,“欸。”   独孤勖的掌心温热,她携着他的手,远远眺望着北疆。   李平儿心想,从前以为要被金府和那些嬷嬷困住了,可是现在看,天大地大,谁也困不住她李平儿!   雪落了下来,一片纯白。   似乎这纯白之上,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我可以的。李平儿对自己说,这是她自己挣来的。她的命运是自己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爱极了这样的感觉。   无拘无束,就像是回到了清水县的山头一样。   冼舜臣跟在七皇子身边,他还是那副大胡子的模样,因辞了官,不能再穿官服,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   “主母!”冼舜臣朝着李平儿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他也是不曾想到李平儿竟会嫁给种述。虽然婚书是种家给的,但是把种家绑在了七皇子身上,多少有些不仗义了。   只是他在盐州这些年,也算知道了边疆的不容易。但凭她一个小姑娘能办妥募兵制,就值得他高看一眼。   她既做了未亡人,又替种述了了心愿,倒也配得上一句主母。   “冼二哥,多谢你愿意过来。”李平儿也拱拱手。冼舜臣是种家的家将,在冼家行二,不同于一般的兄弟。他肯带曲部过来,多是为了护住种世衡兄弟的性命。   “主公折戟盐州,是我等的罪过。”冼舜臣的神色阴郁,又要跪下。   李平儿连忙扶起他,“我当不得你这一跪。”   “你既是主母,便当得。”   李平儿苦笑了一声,“我若是不知道平远侯去世的事情嫁过来,那的确当得你一跪。”   说到这里,冼舜臣难免也有几分不自在,“募兵制办成,我们都当感念你的恩情。”   “世瑄同我说过募兵制,平远侯天纵奇才,竟然能想到此计。不仅解了国难,还替七皇子谋了一条出路。我能办成此事,全赖他的余荫。”   冼舜臣点点头,他耿直却非无知,“我听主公说了不知道多少回,却办不成这件事。可见主母您是有本事的。”   李平儿一愣,她不曾想,竟然是冼舜臣最支持自己。   这边冼舜臣领了平远侯留在京中的曲部,大概一百来人,扮作商队一同前行。   那头随七皇子同送和亲的人员却让李平儿等人松了口气。   七皇子送柳枝去北疆,随行的竟然是徐致峎的嫡子徐慕。他前几年考中的进士,也是入了枢密院。只是他年少的逃出贼手的名声太盛,考上进士反倒不显得拔尖。   徐致峎这些年在外做观察使,大小战事不断,是个能臣。他一心培养儿子徐慕,是万万不肯让他折戟在北疆的。   原本被派去北疆的也不是他,而是范叔问。长公主晓得皇后不会放过七皇子,担心一路不太平沾惹了七皇子的晦气,特意提前了婚期,让范叔问不必同去。   有后台的跑的跑散的散,本是糟的不能再糟,偏生宫里新来的白贵人倒是多聊了几句,惹来了风波,“若不是陛下怜爱,此刻要去北疆苦寒之地的便是妾身了。是妾身生了贪念,只盼着能再见陛下一面,却……害了旁的姐妹。”   皇帝宽慰她,“你去北疆是忠于君,留在宫中也是忠于君。你生的这样好,去了北疆就如同洗墨池里养芙蓉,糟蹋了。”   “听闻要去的这位是妾身的同乡……难免有几分感怀。”   柳枝生得素淡,玄晖帝并不喜欢。反倒是见着美人自责心下怜爱,出言安慰道:“你不必伤感,七皇子还与她同去呢。”   白蓁儿笑道:“原是这样!陛下仁厚,总不会瞧着亲儿子身陷险境的,想来边疆平定指日可待,她此行去了,我也不替她忧愁了。”   玄晖帝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命人取了七皇子随行的名册。只看上面一个能办事的也没有,沉吟良久,另派了枢密院的徐慕过去,又见了独孤勖一回。   独孤勖跪在玄晖帝膝下,涕泪横流。   难得的失态,反而宽慰了玄晖帝。他少有的几分温情显露出来,“你此行要带些什么?”   独孤勖道:“儿不能替父皇分忧,如何还能求父皇的赏赐?儿听闻巫陵水患,灾民上万。不如命这些人前往北疆耕种。”   玄晖帝连说了三句好,命人点了白银两千两,并属臣四位,一同与独孤勖去北疆。   其中一位,正是徐慕。   而封号也随着独孤勖的孝心终于定下来了,玄晖帝有意封他做安王,消息一出,皇后娘娘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   “徐慕去已经打乱我的安排了,现下有来了这一出,安王安王,安字太好了,他何德何能配得上这个字。”   宫女劝谏她:“许是陛下想起了父子情谊,难免有些眷顾。”   “陛下想一出是一出,从不曾想过,若是朝臣们听了‘安’这个字,会不会想,是陛下有意于他,总有些墙头草……我儿生来是要做太子的,切切不能让这起子小人挡了路。”   皇后娘娘挺着大肚子过来,谏言改作了厉王。   厉主凶,大不吉。   眼见要入冬,厉王一行人紧赶慢赶,到底上了路。   柳枝自知前路未卜,又是要汤汤水水又是要锦衣玉食的,挑剔的不得了。   一连两回,闹着不肯前行,要停车下来等烧水洗浴。   徐慕见不得耽误行程,他同父亲在外多年,对这样的人早有手段,命人抓来她左右侍女打了一通,也不给饭食,绑在马车上逼着走了两日。   柳枝却一反常态硬气得很,直接绝食威胁。真遇到了硬茬子,徐慕也犯苦了,“说是送和亲的郡主,其实送的是那些粮草金帛罢了,你当你真是什么金枝玉叶?”   柳枝梗着脖子,“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反正我横竖都是个死,凭什么不能好吃好喝的上路。砍头的还有顿饱饭呢!”   徐慕是彻底无语了。他倒是想拿出钢铁手段,偏偏柳枝油盐不进,和一颗铜豌豆一样。若是耽误了行程,风雪交加中又遇到了难事……厉王出了事,他徐家都没得跑。   就在徐慕头大的时候,李平儿求见了厉王,轻声道:“听闻长平郡主不肯出行,我想要去劝一劝。”   徐慕这是在厉王帐中第一次瞧见李平儿。李平儿嫁给平原侯府,当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林荀之能有这番计谋,他的侄女想来也不差。   这样的女子,徐慕心中已然是看重了两分。可此刻乍然看到,不过是一个生得漂亮的姑娘,纵然知书达理,可也不见得真同父亲说的那样聪慧。   徐慕心中有些轻视,自然语气便不大好,“这可是随军出行,不是姑娘家的茶会,侯夫人还是安心呆着好了。”   李平儿笑了笑,“我怕呆下去,就要在路上过年了。”   徐慕脸色微白,“那侯夫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女儿家的心思怕是徐大人不明白,我去劝劝便是了。”   李平儿掐着徐慕的反话,脸上带笑。   徐慕气不过,梗着声音道:“厉王殿下,平远侯夫人孀寡之身,怎好如此抛头露面。”   厉王看了他一眼,不急不缓地道:“不可妄议长辈。”   徐慕噎了一下,气呼呼地往外去了。 第83章   李平儿却不急着走,她看了徐慕的背影,叹了口气,“徐大人好在不是大理寺的,不然冤假错案怕是家常便饭了。”   厉王笑了一声,“姨母也瞧出问题来了?”   “看来我们想到了一块了,”李平儿目光闪了闪,“那我正好向殿下请命,去把这个人给找出来。”   厉王点点头,“还要麻烦姨母。”   等李平儿也退下了,太监立春儿劝道:“殿下,徐大人可是难得的助力,您顺着他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哀兵必胜。”   厉王点点头,“我晓得您是为了我好,只是徐慕此人年轻而慕强。若是软弱和善,反倒让他瞧不上。”   立春儿精神一耸,连忙应是。   厉王叹了口气,心道北疆乱局已久,必定要铁血手腕,居上者不可媚下,否则动摇根基,难以令人信服。   那头李平儿在侄儿面前露了脸,也卯足了劲,想要给徐慕一个下马威。   她也不急着改变柳枝的处境,而是命雪娥带着婢女数人,穿戴精美,气场派头俱是十足,浩浩荡荡地来见长平郡主。   雪娥得了她耳提面命,先是脸色一红,随后脸色发白,正正经经地应承了下来。   等到了柳枝的帐外,雪娥摒退了左右,独自入内,散散坐在帐子里,当着柳枝的面吃起了糕点,“主子的糕点味道就是不同。”   柳枝见过李平儿两面,晓得她是个丫鬟的身份,见状气狠了,“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以下犯上。”   雪娥捂着嘴笑,“您犯不着吓我,再过一刻钟,您就不是郡主喽。您瞧不上当王妃,那就行行好让给奴婢吧。”   “你,你到底是何人?!”   “我原本是平远侯夫人的侍女。可眼下机会来了,我是来替了您,嫁去北疆做王妃的人啊。”雪娥微微一笑,“还要谢谢姐姐您肯让我,徐大人说了,只要我听话,我就是长平郡主。我只听过抢着做主子的,不曾想您不愿意,宁可做丫头哩!”   柳枝瞪大了眼睛,全然没想到会这样,“我是陛下亲封的长平郡主!”   “您看您,傻得很。谁不晓得您是宫女,不就是为了送礼好听些,封了个郡主嘛。大家都一样,都是奴婢,谁来不是一样。”雪娥笑嘻嘻地戳了戳桌子,“也好嘛,你不肯去,徐大人就给了我这个机会。管他北疆南疆的,总少不了人伺候。”   “若是给陛下知道了,不会饶过你们的!”   雪娥哈哈一笑,“陛下才不管呢!你以为你是什么贵人不成!你千方百计要坏了陛下和亲的好事,陛下知道了,恨不得杀了你才是。徐大人换了我,陛下还得夸他呢!”   “去北疆会死的……”   “死个球,你死了我都不会死!反正他们才不管哩,嫁过去一辈子都回不来只要有人嫁过去,管你是不是真的。我看你不错,到时候给我做个丫头,我一块儿带去北疆,也算对陛下有个交代了。”   听到这里,柳枝的眼泪鼻涕都要混在一起了,尖叫着喊道:“我要见徐大人!我要见徐大人!”   人死不过头点地,漫长的煎熬,被身份所抛弃才是最苦的。柳枝本就是怕死,如何能受得了这些。   乍听到要使人李代桃僵,她顿时就害怕了。再听说死活都要去北疆……   “您可别见徐大人了,他被你气得够呛。要不是您不争气,我哪里有这个机会呢!”雪娥捂嘴一笑,很是得意。   “你会死的,皇后娘娘不会放过你的!”柳枝攥紧了拳头。   雪娥撇撇嘴,“天高皇帝远,皇后娘娘又咋会害我呢!害死了我,陛下不生气?那些大官们不生气?再说了,我要给小婢女又有什么值得害的。杀了我再找个婢女就是了,长平郡主是谁他们才不管呢。亏你还是宫里出来的,我看啊,你真是笨死了,难怪被人害了出来。”   “求见大人,我要求见大人!”柳枝喊了出来。   没有人愿意见她。雪娥离了帐子后,侍女们鱼贯而入,争先恐后地扒了柳枝的衣裳,又扔下一套半新不旧的婢女服饰。   柳枝被腰带堵住嘴,叫喊不出声,只听得那婢女羡慕的声音,“好好的王妃不肯做,偏要做侍女,真是奇了怪了。也不晓得雪娥哪里这样好的运气,能顶了她去。”   “要你多嘴,仔细你的皮子!”   柳枝心底一片冰冷。   好坏过了三四日,有个丫鬟来给柳枝送吃食了。   那丫鬟压低了声音,问道:“我替人来问一句,当真的要替了你?”   柳枝神色一亮,“姐姐,您快去同娘娘通个信,厉王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私自换了和亲郡主,阳奉阴违背叛陛下!”   丫鬟神色微沉,“你手中可有证据?”   柳枝一愣,大喜道:“我同姐姐面见娘娘,一定能说明白这件事。”   丫鬟笑了起来,“不用这么麻烦,你死上一死不就好了。”说吧,那丫鬟伸出一双手,直掐住柳枝的咽喉。柳枝翻了翻白眼,一脚踢翻了食盒,这才引来了外头的侍从。   有了这一遭,柳枝是真的怕了,见了李平儿如同见了亲人,“是李媚娘害我,是她要害我!” 第84章   柳枝不知那要掐死她的侍女是李平儿安排的,自以为皇后娘娘真要挑起北疆战事,拿自己害厉王。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竹筒倒豆子一样劈里啪啦一句没剩下地把事情说清楚了。   原来与柳枝同行的宫女,有一人名唤李媚娘。此人得了旨意,同柳枝说明了厉王此行有杀身之祸,让她拖慢行程,好让人伺机下手。自然,许诺她的就是允她改名换姓,不嫁去北疆。   顺着柳枝的藤摸到了李媚娘的瓜,李媚娘战战兢兢,她不过是传递消息的小人物,真染上了事情,第一个就抱头求饶,仔仔细细地把知道的事情说明白了。   原来李媚娘身后的人计划此行经过付家庄的时候让柳枝拖住,在那处的山坳埋伏人手,准备一举击杀厉王。·   冼舜臣对道路熟悉,一听付家庄眉头便皱了起来,“付家庄同陇右道相近,只怕金节度使早已伏兵于此。他们千方百计拖延我们行军,只怕另有安排,这小妮子不知情罢了。”   李平儿点点头,她不谙此道,自然信服冼舜臣。   种世瑄同种世衡也在一旁,种世衡虽对着李平儿有些尴尬,但到底不会误了正事,认认真真说道:“既如此,我们绕道避开,从小道抢先过去何如?”   冼舜臣摇摇头,“不妥,我们非是行军,不走官道更容易出事。”   种世瑄问道:“那我们走快些呢?”   “我们随行妇孺粮草,走不快。”   厉王沉吟片刻,\"若是对阵,能有几分把握?\"   冼舜臣苦笑了一声,“我们手下无兵无权,能保殿下性命已是大幸。”   “保住性命最好,一切自可徐徐图之。”   厉王摇摇头,“不可,若是我狼狈出逃,既不容于世家,更愧对于父皇。我身无长物,那时候进退不得,说不定还会被世家申以‘假死’充作绞杀山匪的功绩。”   众人尽数低头不语。   厉王年纪小,身边没有大臣曲部,钱帛粮草也平平。即便徐家和种家相护,来往兵马不过四百余人,能保住性命已是大幸了。   “若真如此,关西尚可一避。”种世衡道。   李平儿笑道:“若真是去了关西才是真的死路一条呢!依我看倒没那么悲观,你们只看着我们四百来人不成气候,可我们手里握了募兵令,有了这令符,天下人皆可为私兵!”   冼舜臣一愣,“您的意思是?”   “种家能平定盐州之乱,想来侯爷自己养了一批不在册的曲部吧。”李平儿意有所指地看了冼舜臣一眼。   冼舜臣一愣,脸色涨红地点点头,“不瞒主母,的确如此。”   “既如此,世衡你取了殿下的手书,这就把他们计入私兵,全数带来。”李平儿看了种世衡一眼。   “可是万一来不及……”种世衡眉头微皱。   李平儿笑了,“你只管带人赶来便是,若是能扫了付家庄地埋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就更妙了。至于殿下的安危,自有人操心。”   种世衡点点头,应了下来。   厉王道:“姨母可有妙计?”   李平儿笑了笑,“手里有钱,还害怕买不到领路人不成。”   此事按下,果然第二日,柳枝就乖巧的很,再不闹着要多事了。大家都说是要换人去和亲把她气坏了,连带着徐慕都觉得有几分诧异,“就这?”   “就这。”李平儿神色恳切。   徐慕抿着嘴,很是不信。   只这一路上虽然照常前行,却多了一人开始忙碌了。   此人便是李增。   李平儿终于肯见他了,也不等他李大爷说那几十条锦囊妙计帮助她在种家一展宏图,李平儿只甩手给了他一个事情,便是招兵。   李增瞧见冼舜臣五大三粗地站在自己身后,脚都软了。   他原以为是给后宅做个参谋,自觉大材小用,可还不等他与李平儿多说几句,李平儿就打发他来募兵了。   白银三千两,曲部一百人。   李增看着银子亮的有些耀眼。   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冼舜臣道:“主母说过了,您办大事不成,运气不好,但是做事情不拘一格,能办的妥当。有您在,招募一千壮汉不在话下。”   李增听着这话别扭,虽然中肯,却不大好听,鼻子里哼了一声,挥了挥自己的扇子,又捋了一把自己精心修剪得山羊胡子,“此事我办不了。”   冼舜臣胡子拉碴地咧嘴一笑,隐隐有几分凶恶,“主母说您能办,您就一定能办。”   李增沉默片刻,“若是办不成呢?”   “您若是办成了,之后军帐里头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下。您要是办不成,可晓得北地的两脚羊?”冼舜臣啧啧了两声,似乎在回味什么一样。   李增是彻底脚软了,一个趔趄,险些没给冼舜臣磕个响头。   冼舜臣又笑了,“我就随口一说,你怎么当真了。主母既推崇您,想来若是您都办不成,那旁人自然也是不成的。”   “哪有你这样粗俗的逼,老夫可是……”李增不知为何,心里的火焰越烧越旺,“老夫可是一代名士李增啊!” 第85章   玄晖帝难得的温情,让皇后大为不满。徐慕随行,少年气盛不知分寸,只怕是祸事。   就在此时,刘玉菏却拿着帖子,求见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本不喜欢刘玉菏,她弟弟虽然是鳏夫,却也是国舅爷,怎么偏要娶她这个原本说是做妾的女子。只是到底木已成舟,却也不好不给她面子,忍着不痛快见了她一面。   谁曾想刘玉菏胆大包天,竟带着一对双胞胎姑娘来。   皇后娘娘听了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是真的气狠了,让她跪在门口,一跪就是一个时辰。   好在刘玉菏肯忍,面上也不哭不悲,笑吟吟地道:“恭贺娘娘身怀龙嗣,可见是有福之人不用愁。”   “本宫看你们倒是着急得很啊。”皇后瞥了一眼她身后,那两个姑娘扑通一声,赶紧跪了下来。   刘玉菏道:“母亲担心娘娘没有可心的人,正好姨娘送了一对干女儿来走亲,便想着让她们入宫来给娘娘您作伴,解个闷。”   皇后冷笑了一声,“本宫倒要看看是什么双胞胎。”   那双胞胎走上前去,面目平平,虽然生得温顺,却瞧着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美人。   皇后吃了一惊,左右打量,难不成真的送了姑娘来伺候不成?   “倒是一对小家碧玉。”   “原也是秀才女儿,识得些字。左边这个名唤娇娘,右边这个名唤媚娘,正是一对双胞胎解语花。”   皇后见不是送了美人来,心里倒没有那么抵触了,“你们也不必弯弯绕绕了,本宫是不爱送美人给陛下的。”   刘玉菏哪敢提献美,只好道:“天下皆知陛下宠爱娘娘,我等哪里敢做这样的事情。只是这两人略同推拿按摩之术,娘娘身子重,母亲想着,送她们俩来给娘娘解乏。”   皇后眉头微皱,“这人是哪里来的?”   刘玉菏忙道:“是夫君好友李璇问的侍女。李璇问此人很是风流,养了不少好姑娘。这两姑娘生得普通,不入他们男人的眼,可伺候人的确不错,又识文断字,会弹琴唱歌。娘娘就当他们是解乏的趣子罢。”   皇后娘娘心思一转,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冷笑了一声,“那人便留下吧。”   刘玉菏松了口气。   只还不等她反应过来,皇后娘娘又道:“如意现在孤孤单单的,身边也没有一个可心的。你年纪轻,不懂得安排,本宫听闻柱国公家的卿明珠很是不错,她家也有意做平妻。”   “可是平远侯夫人的嫂子?”刘玉菏微微一笑,“我听说她嫌弃丈夫,闹着拿了和离书回家了。”   “她年纪小不懂事,到底是柱国公的老来女,总归任性了些。如意年纪长她许多,多包涵就是了。”   “我倒是愿意,就怕夫君想起平远侯夫人的事情……恼怒于她,”刘玉菏不咸不淡地道,“顺娘他们那里,怕也不乐意多个名声不好的后娘。何不如挑个不曾婚配的好女子来,我一定待她如亲姐妹。”   皇后娘娘碰了个软钉子,气呼呼地送走了刘玉菏。   “别以为本宫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窜捣着给我送人,不就是为了让这两个丫头离如意远点嘛!”皇后娘娘气得拍了拍桌子,“这是什么香的臭的都往本宫这里送了!如意一个大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怎么到了她这里,就既不娶林萱儿,也不能宠爱丫头?”   说到这里,皇后娘娘忽然盯着那对双胞胎,认真看了起来。   她们生得这样普通,却让刘玉菏危急到想办法送走。   “这样普通的模样也担心,她这是恨不得如意只有她一个女人了!林萱儿再不济,也比她这小家子气的好多了!”   “到底是娘娘您派人去□□出来的,可惜福薄。”宫女劝解道。   皇后娘娘叹了口气,“来,你们给我捏捏肩罢。”   双胞胎俱是低头应了是,一个人给她打扇,一个人轻轻按起肩膀来,倒比宫女更加温婉轻柔。   皇后不知道,这对美人,赫然就是林大夫人准备给金如意的迷魂汤。   却因为刘玉菏的小心思,辗转送到了皇后娘娘的手里。   那边白贵人因着美貌得了恩宠,十日里有五日能让皇帝围着转。   文淑妃更是使劲给陛下送人,刚刚举荐了会唱歌的婉贵人,不得宠的秀女妃嫔们,都争着给文淑妃送礼巴结。   陛下也念着文淑妃推举,多留宿在她那处,一来二去,竟是极少留在皇后宫中了。   皇后看了娇娘同媚娘一眼,到底硬下了心肠。   她同文淑妃不同,入宫之时金家尚且鼎盛,她自负家教不同,不是以色侍君的女子。陛下圣明,待她也是恩深义重。往来十余年,后宫中一向相安无事。   那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同了呢。   皇后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陛下厌倦了劝谏规矩,宫中用起了金樽玉阙,文昭仪破格入宫做了娘娘,白贵人乘风而起……   渐渐的,陛下也不常来她这里了。   直到这个月的十五,白贵人在大王莲花上献舞,迎月而立,飘飘然如仙子之姿。   陛下没有留在中宫。   她抚了抚摸隆起的肚子,忽然想到了过世的林妃。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可惜不得陛下恩宠。   皇后忽然心里慌张起来,她捏住了帕子,死死地盯着娇娘同媚娘。   两人不知何故,双双跪下,被皇后盯着害怕到发抖。   良久沉默中,耳畔忽然传来一句轻语,“你们……可愿伺候陛下?”   娇娘和媚娘不敢抬头,更不敢说话。   皇后娘娘冷笑了一声。   次月初一,皇后借着身体不适,推了这二人出去。   陛下这些日子瞧多了白贵人这样的好颜色,乍然看到娇娘同媚娘,脸上便有些嫌弃。可到底是皇后第一次推举人,玄晖帝给了面子,让这二婢女近身服侍。   就是这一夜,陛下就像是转了性子一样,连着好几日,都在皇后的宫中了。   “到底是陛下心里惦记着娘娘才开了恩。”   皇后娘娘苦笑了一声,扭头不肯看偏殿的方向。深夜里,娇娘和顺娘低低的声音悄然传来,如蛭附骨,令人分外生恨。   未过几日,娇娘同媚娘被提了位份,扭头做了才人,只陛下给她们单独挪了宫殿,放去了靠近汤池子的玉蓉殿。   白贵人虽然口称贵人,也不过是婕妤的身份,如今还同江贵仪一同住在清芳殿。这两个区区的才人,竟然独享了一整座宫殿,难免让人震惊。   “陛下未免太宠爱她们两个了!”皇后娘娘不免挽留道,“不如就留在我这里。”   陛下心里咯噔一下,越发觉得挪出去是个好主意。他玩闹大了动静担心影响胎儿,若是留在皇后这里,又不够尽兴。想到此,便推脱道:“你推给我的人,自然要好生看重。”   “可……”皇后娘娘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句留在我宫中,您也常来的话。   “你也不比再想着给我送人了,只管好生养胎,孤的太子就在这里了。”陛下笑了起来。   这句话彻底安了皇后娘娘的心。   她温柔地抚摸着肚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86章   李增的本事多大李平儿还不清楚,但这个人不按常理出牌倒是实实在在的。   他大张旗鼓地打着厉王的旗号搜罗美人,拉出郡主同亲王的仪仗,所到之处必定是奏乐歌颂,一副奢靡模样。   招兵处,李增堆上了小山一样的银子,许诺能打倒兵丁赠银十两,若是打赢了十个,便做统管百人。一时之间,竟引来了不少身强力壮的男儿,甚至有些世家子弟,也乔装打扮,悄悄来比试。   打着厉王的名义,送美人,送宝刀,送白银,封千夫长……这一套走下来,竟然引来了不少自带部曲的男儿,大多都是打着投奔厉王的名义,想要在北疆闯荡一番。   李平儿原本指望着李增能拉起四百来人就不错了,可李增半个月中,不仅给她凑够了六百兵马,并且还拉拢了汪超,蒋施两员大将。   汪超出自兵户,身份低微乃是军籍。他上有投靠世家的庸碌武将肆意夺功,下有嫉贤妒能的兄长打压,迟迟不能出头。辗转从友人那里听了李增这桩千金买马骨的事情,心中很是敬佩,便打定主意投靠了厉王另谋出路。   他本是战场常客,尤其擅长对阵之法,很是老道。李增荐他同冼舜臣同席面而坐,两人对谈兵法对战,如指在胸。   冼舜臣夸他是可造之才,李平儿心思一动,“他既是军户,那在何处从军,可有要求?”   冼舜臣对这个很熟悉,“并无,只是军户都是一大家子人从军,若是他要去其他地方,还需要移出户籍,另放在北疆。”   “那就看他的本事了。”李平儿送了汪超一百两银子,让他办妥此事。   汪超手捧银子,瞪大了眼睛。   “夫人就不怕我跑了?”   李平儿笑眯眯地扶起他道:“足下的前程,又何止一百两银子呢。”   蒋施则是闻名的世家子,因着豪侠之气颇受众人拥护。本也是喝醉了酒被身边人起哄闹上了台,可他连挑十人脱颖而出,策马入营如入无人之境。   李增见他武艺高强却因着世家身份不肯从军,便悄悄使了银子,让身边人游说他大丈夫当有功绩才能留名于世。   蒋施心中一动,却仍旧推辞,“不过是小小爱好,做不得数。”   李增碰了壁,回来和李平儿倒苦水。   “先生能发掘汪超这样的千里马,作甚又拿不下蒋施了呢?”   “非是我不肯,汪超本是军户,素有此志。可蒋施是世家公子,怕是志不在此啊。”   李平儿笑了笑,“我瞧着先生非是倒苦水,反而是想要找我要人的。”   李增嘿嘿一笑,“不瞒夫人法眼。我有意用美人计,可这个美人,身份不能太低,也不能太高。我不过是一介草芥之士,如何能寻觅到这样的人物呢?”   李平儿心中明了,她自厉王身边挑了一位美人来,生的如花似玉,原是皇后送来做姬妾的,厉王志不在此,并未收下。   李增借了手段,送到了蒋施身边。   蒋施本是风流少年,见了美人喜不自胜。两人来往亲密,如胶似漆。   不多日,美人垂泪,言道自己是厉王身边人,仰慕蒋施武艺超群这才逃了出来私下投奔。可见蒋施没有投军报国之志,如今只觉得明珠暗投。   蒋施恋爱美人,连忙劝解道:“我虽有投军护国之意,可到底身在蒋家。我蒋家诗书传家,世代文臣。我深受父母兄弟之恩,岂能不顾他们的名声,转而做了武将呢。”   “我自小习文,家中父兄也是饱读诗书的,您的才华哪里比得上武艺呢!如今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文臣三品一生半,武将三品仅三年。您由武将转文职,岂不是更好?”   蒋施心中也有此意,只是他身为蒋家子,不得不如此。   眼见美人计劝说无效,李平儿同厉王禀明了此事,“蒋施此人文武双全,更加重情重义。虽是豪侠子,却心志坚定,不为朋友美人之言惑乱心智。”   厉王也觉得此人人品才华俱是一流,只是他顾虑世家子身份,始终不肯来投。   “您不是有个郡郎中令还空着么?”李平儿瞅着他身边正好空了个职位,“这总算是个有品阶的文官吧,您又是王爷,不必非要他科考或者荫补。”   厉王一愣,“郡郎中令未免有些高了。”   李平儿劝他,“您不用千金买马骨,哪里打得动这些年轻的世家子呢。我瞧着李增的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再者说,您给了他文职,再给他一个武职,不要他随身便是了。”   厉王立刻想明白了,亲自上门见了他,又特意空了一个郡郎中令的文职给他,另兼武职。   蒋施得了这份官职,自觉遇到了伯乐,又深感厉王体贴关切,很是义气。转头回家卖了私产田宅,美人留在家中,另带着曲部,潇潇洒洒地跟着厉王去北疆了。   未过半月,汪超披星戴月赶来,到底追上了队伍。他还没有孩子,只带着妻子卫英娘,夫妻二人,同来投奔。   厉王见他生得勇武,也封他做了卫士长。   汪超、蒋施二人俱有良将之气,李增得了此二人,才算是彻底做出了功绩。李平儿也正式引他见了厉王。   李增见了厉王倒头便拜,拍马屁的话一摞往外冒,停都停不住。   厉王有些为难,“到底是姨母的谋士,我怎好横刀夺爱。”   “先生有大才,当立于王帐下。”李平儿笑道,“天下才子,当为你用才是。我也是这般。”   厉王一愣,他深深地看了李平儿一眼,忽然扭头,扶起了李增,“眼下正是危难之际,蒙先生不弃为我奔走。委屈先生暂居礼乐长,还请先生不吝赐教,相助于我。”   李平儿来之前同李增透过气,虽然只是暂封礼乐长,待到了北疆,踢开皇后送来的郡长史,郡长史的位置就非他莫属了。   李增哪里有不愿意的,得了厉王如此情真意切的托许,当即倒头便拜,先谢过厉王,又谢李平儿知遇之恩。   “能得厉王这样的主公,是我李增的幸事。”   “北疆之幸,能得先生这样的大才。”两人又互相吹捧了一番,只等李增喝得醺醺然,这才告辞离去。   厉王不沾酒水,却也以茶代酒,敬了李平儿一杯,“我从前不曾知道,原来有个姨母是这样的感觉。难怪开国之君爱重血脉亲缘……就像是自己的手臂一样。”   李平儿笑道:“陛下未来会有更多像手臂一样的臣子。如果治下清明,令人信服,那么即便不是血脉,也能代表您的权威。”   厉王点点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正是如此。” 第87章   徐慕这几日闷在营中,他虽然不晓得李平儿做了而什么,却看见柳枝这个假郡主不闹腾老老实实赶路了,周围的护卫也多了一批,还多了李增汪超和蒋施三人为官,白身起用,这也太不拘一格了。   蒋施还好,也算是个世家子弟。可李增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山野村夫,整天一副名士的假做派,还有那个汪超,竟然还是个军户。   身为军户,不靠杀敌立功,而是投靠一个藩王做护卫长,徐慕越想越不痛快。说起来,也怪李平儿,虽然是世家女子,却从小是屠户家养大的,难怪不懂尊卑,什么香的臭的都不顾,一个劲地往厉王身边推举。   徐慕有心劝谏,可想到父亲的叮嘱,又老实起来了——“别跟厉王瞎掺和,早点去早点回,路上不太平,你管好自己的小命就行。”   也不知道皇后会在哪里出手。徐慕心想,必然是靠近陇右道的地方,那处金成盘踞已久,早成势力,能逃出生天就算幸事了。   无论插手还是不插手,最后都讨不了好。   自己还是保命要紧。   徐慕这边急着赶路好交差,那头种世衡也披星戴月,正往北疆领人。他本是主将,调动人手不难,就怕途中出了岔子,害了自家小弟种世瑄的性命。   可惜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付家庄虽好,可金成的脾气也等不及。他眼见派去的探子没有办成托缓行程的事情,索性直接让人从后面追上去,在山坳里面打一个措手不及。   金成来势汹汹,又不按常理出牌,的的确确打了厉王一个措手不及。这场围攻大白天直直地扑了过来,饶是有了防备,也想不到竟然如此多人。   李平儿护着种世瑄同厉王呆在一处,自己持剑拉弓站在外侧。就连徐慕也拿起了宝剑,在曲部的护卫下打算逃出重围。   “殿下,您先走,我护送您!”李平儿不管不顾,竟然是冲到了徐慕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袖,猛地逃出了小刀抵在了徐慕的腹部。   徐慕有意叫破自己不是厉王,可他穿得潇洒金贵,厉王还是素色单布呢,同他站在一起,瞧着的确是徐慕更尊贵一些。   经李平儿这么一喊,原本忽视徐慕的那些匪徒,反倒是着魔一样涌过来了。   “林萱儿,你,你!”徐慕实在是气急了,可他肚子正挨着李平儿的小刀,同她贴在一起,推开也不是,拉着也不是。   眼见逃脱无望,徐慕的神色也冷下来,“给我杀!”   徐家曲部得了命令,这才主动去迎敌。   “你也该松开我了。”徐慕真的是气狠了。   李平儿却不肯松手,“是我的过错,若是徐公子真逃不过此劫,我必定以身相护,比公子先走一步。”   徐慕冷笑了一声,也不管这些,站得笔挺笔挺的。   李增手无寸铁,缩在一旁瞧见恨不得鼓掌叫好了,“侯夫人果然非常人,竟然能想到这个绝妙的法子,难怪慧眼识珠,能看到老朽的过人之处。”   反倒是种世瑄握紧了刀子,想要窜过去救李平儿。   “你不许去。”厉王一把扣住了种世瑄的手。   种世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我要去救她,她说她是我娘,我总不能瞧见自己的娘死在我面前吧。殿下,我求您了……”   厉王的手抓的更紧了,“若你真的当她是你的母亲,那你就更不许去。”   “为什么!”种世瑄猛地抬头,眼睛都泛红了,“陛下,她也是您的亲姨母啊!”   厉王低声道:“现在我身边最安全,你必须同我呆在一处。若你真当她是你的母亲,那你怎么能让她受丧子之痛。”   种世瑄不服气,“我又不是她亲儿子,痛也就痛一下!”   “她说你是,那你就是本王的亲表弟。”厉王干脆利落地压住了他地肩膀,“徐家的部曲以一敌十,她在徐慕身边,也是安全的。你过去了,反而叫她分心。”   厉王且战且退,眼见要被包饺子合围的时候,种世衡终于杀到了。   盐州的兵马骁勇,用的刀都更长几分。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所向披靡,竟然是打得贼匪节节溃败,刹那间扭转了战局。冼舜臣大喜,拍马便带人迎上去,要杀出一条血口,里外配合让种世衡的兵马进来。   汪超见状哪里不明白,心中大喜,振臂一挥喊道:“厉王殿下的三万兵马已至,儿郎们随我杀敌立功!”   他可不管有没有三万,这个数目一报出来,神笔的兄弟各个精神抖擞,喊叫着杀了出去。   汪超武艺不比蒋施,可越是这样的时候,越发显得悍勇。他是沙场老将,一看冼舜臣突围便知道要如何行事。立刻带着周围的人马,跟着冼舜臣冲了过去。   蒋施也是不畏生死的,原本他在厉王身边护卫,瞧见冼舜臣冲杀出去,心下有了主意,“徐慕那小子总是瞧不上爷爷我,无非就是我没摘下什么战功便领了官职。眼下厉王安危不成问题,我便去杀了贼首,叫他好看!”   蒋施大喝一声,便是拍马而上。   他的马匹是他多年养育的大良马,四蹄踏雪,身壮且披甲,他一拉缰绳,马便扬沙而起,猛地踹开挡路的贼子,一人一骑,好生勇武,竟生生闯入敌军之中,直扑敌军主帅的头颅而去。   这伙匪徒本就是伪装山贼的官兵,自然以主帅马首是瞻。   还未等众人挡住救兵,一个不知道何处冒出来的大汉,手持双刀,砍杀如同切瓜砍菜一般,如入无人之境。   三百余人拦他不及,其他马甚至见而退避,不过十来个呼吸间,便叫他冲上营阵前,将敌军主帅斩首。   “杀人者,蒋坦夫是也!”蒋施哈哈大笑,“尔等主帅已死,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他的声音浩然如雷,连厉王也不由在心中暗叹,真英雄也!   这场纷乱到底止住了。   种世衡得了首功,蒋施第二。蒋施也认,很是佩服种世衡这样的少年英雄,只是他得了厉王的赏赐,第一时刻便悄悄地徐慕跟前一站,啧啧了两声。   徐慕本就被李平儿气得心口疼,眼见蒋施还故意炫耀给自己看,越发生气了。厉王虽然赏赐了他,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可是想跑路的。   甚至汪超的奖赏都比自己厚重,徐慕越想越不甘心,“那些土包子,不过就是能打了一点,我要是出手,厉王怕不是要把郡相公给我做了!”   种世衡此行来,还带了一个好消息。原来是付家庄原本就没有埋伏人,所以他才来的这样快。原本众人心里担忧金成用兵如神,后面还有一批人在付家庄埋伏,都是忧心忡忡。可听闻金成不设兵在付家庄,而是半路上追来……欢喜夹杂着忧愁,一行人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徐慕脑子一转,立刻有了主意,“我这就写信奏明陛下,请求派沿路之人来保护郡主。想来正是有人通敌卖国,想要杀害郡主破坏和亲,当真是罪大恶极!”险些把他自己杀掉了,第一个要怪承恩公府,第二个少不了李平儿!   徐慕心中记下了账,“还要多谢侯夫人挺身相互的恩情。”   “无妨,我到底是你的长辈,你肯为厉王以身相替,我为你挡剑也是应当。”李平儿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无限赞赏这位后辈。   徐慕吃了瘪,气呼呼地又走出去了。   种世瑄牵着她的手,虽然没喊出娘,但是显见的十分不舍了。   “我听说你还想救我啦?”   种世瑄缩了缩肩膀,“你会不高兴嘛?”   “我当然高兴,我儿子肯拿命救我,这么孝顺我怎么不高兴。”   种世瑄哼了一声,“我又不是你亲儿子。”   “但我也不高兴,你要是死了,我到黄泉地下,怎么见你爹?对不起侯爷,我把你小儿子害死了。那你爹可气坏了,娶了我过门一点好处都没有呢。”   种世瑄握紧了她的手,“我不会死的。我们都不会死的。” 第88章   刺杀厉王失败的信儿传入京中,皇后气急败坏,险些动了胎气。   “让他在陇右道动手,他非担心惹了一身虱子,要提前动手,你看他,做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承恩公夫人特意入宫来求情。“都要怪那个蒋施和徐慕,若不是他们拼死相护,早就把人拿下了。”   “您骗我也就罢了,徐慕一家子何等的聪明人,可不会拿命去赌。就算他年轻气盛,他爹也不会同意的。”   承恩公夫人又道:“厉王死了,徐慕不得担责?他年轻,又想要邀功,你看,求护卫的折子还是他写的呢。”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皇后气得捂紧了肚子,“这件事,万万不能叫陛下知道是金成做的!”   “这是自然。”   “杀他不成,难不成真要让他去北疆!”皇后握紧了拳头,“本宫倒要看看他厉王能不能挡得住蛮夷的兵马!”   “是了,没挡住就更没资格了,到时候贬成庶人最好!”   “您回家也帮忙让金成和如意懂事一些,人家兄弟姐妹都能帮衬,偏得他们只会讨好处,一点用也没有。太子若是真要舅父帮助,总不能添乱罢!”   承恩公夫人应了,又道:“我知道了,娘娘莫要气坏身子了。”   皇后娘娘送承恩公夫人离开,哀叹了一声,抚着肚子轻声道:“娘只盼着你了。你好好的,给娘争口气!”   媚娘同娇娘二人得了皇后的提携,位份一涨再涨,如今竟然俱为婕妤,贵倾后宫,连盛宠一时的白蓁儿也比不过。   这两人生得样貌普通,虽然是双生子,却俱是小家碧玉,就连皇后也没想明白,凭什么能吸引陛下。只是到底有人能分文淑妃的宠爱,皇后自然也乐得捧这二人上来。   有了皇后同文淑妃打头,其他的妃嫔未尝没有这个心思。   往日里陛下不好颜色,瞧着平常。可随着文淑妃不拘一格入了宫,白婕妤暗度陈仓跟了陛下,直到那对容貌普通的双生子都得宠了……大家似乎都明白过来,陛下,不同了。他开始变得像个普通的男子,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子,爱好奢华的珠宝马匹……   陛下,开始老了。   而那头,厉王同李平儿一路奔波,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是到了北疆。   广阔天地间,厉王积压的恐惧,慌张,不安似乎一瞬间就释放掉了。他一次又一次地打量着这片天地,“我会活下去,活得好好的。”   “姨母,若是没有你,我根本活不到现在。”厉王轻声问,“你想要什么?”   李平儿笑了起来,“那我想要想要无拘无束过日子,王爷您可要多多努力了啊。”   厉王点点头。   半晌,他又轻轻开口:“我母亲爱叫我长生。姨母,以后你也这么叫我,好不好?”   “长生。”李平儿点了点头。   惟愿君长生,安康且富贵。   他们最终获得了安愉栖息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郡主和亲、李平儿的夫婿、厉王的未来……请关注我,看下一本,谢谢!!!我开始攒稿件啦,半年后见! 第89章   庆历十四年,春。   盐州的风渐渐没了凌厉,虽还有些料峭,却也能品出几分暖意来。折黄的草地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芽,被关了一整个冬日的少年少女们,终于等来了一年中最好的时候。   春日。   然而北地的踏春同江南的不同,没有婉转的莺啼,没有缠绵的丝竹,也没有絮絮的柳色。而在一片宽阔的马场里,身着华服的青年高挽袖子,正在洗刷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   “王爷,幽州那边来了急书,姑奶奶拿不定主意,催您去看看。”   “怎么幽州还有姑奶奶拿不定的事。”青年轻笑一声,倒是不急不缓地擦了擦手,将手中的宽齿梳子丢给身边的小厮。   这个长身玉立的青年郎君,正是当年颠簸来此的厉王。不到五年的光景,他已经在北地站稳了脚跟,也长成了如今顶天立地的模样。   众人口中的姑奶奶,正是李平儿。   厉王的封地不只是盐州,而是包括了幽云两州,地域更辽阔,连冼舜臣都感慨,难怪种述当年对此野心勃勃,这样大的地域,岂是关西弹丸之地可比。   冼舜臣曾在盐州带兵,又同种家交好,更早早投诚了李平儿,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些年镇守幽州已是大将,上有着六十来岁的温将军坐镇,麾下汪超等将领皆是兵户出生,将偌大的幽州守得如同铁饼一块,叫那党项人和契丹人都进不来。种世衡虽然年轻,却盯住了云州,同蒋施等人较劲,成日里忙着建功立业,云州也乐得安稳。   而厉王亲身坐镇盐州,当年种大将军埋骨的地方,如今人来人往,显得却格外繁华。   这一切,足足用了五年。   五年前,尚还不是这幅光景。   当年初来乍到的时候,这偌大的封地并不如李平儿和厉王所愿的那般,是个安稳的福地。虽说此地粮食土地肥沃,物产丰饶,可百姓却衣不覆体,面黄肌瘦,着实不同。   这一切都源自种大将军去世后,此地一直群龙无首,屡吃败仗。这次和亲,长平郡主正是送给契丹的阿谷史那。那些所谓的嫁妆,也是接手平远侯的陆必达打了败仗,请人说和商议的。如今厉王到来,姜必达巴不得早早跑路,因此正督促着送上了和亲郡主同嫁妆,急着回皇城复命。   陆必达不是对没有野心,刚刚来的时候野望满怀,指着拿下此地,替代种述。只可惜接手这些日子,人心浮动不提,屡吃败仗更得来了陛下的贬斥。好不容易说和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多呆,就怕流民生变,请着厉王尽快送了长平郡主过去,自己好去复命。   可是他急,厉王却不着急。   前面方才逃脱了金家的毒手,他初来乍到的,可要好好先整顿一番看清局势,才好下手。   这边厢厉王稳坐钓鱼台,那边厢李平儿却是急得很。她能顺利来到这里,说到底是运气好又借了势,手里没什么真的仰仗,为了早早在北地站稳脚跟,她第一件事便是截住了种家留下的账簿。   明面上的账本,瞧着数年来几乎没有盈余。许是此地的百姓担心被劫掠,商旅又不敢通行,要是收成不好,几乎就是饿殍满地,自乱阵脚。若是这样,这些年种大将军坐镇北疆,能得安稳属实不易。   可李平儿却不肯信。   种述虽然野心勃勃,内里却也不失精明。他既肯举家从河西迁来此地,必然是此地与他更有利。账簿看得越细致,李平儿便越心惊。这个账面太平了,平的几乎让人要信了真。   这是假的。   她知晓自己初来乍到,怕是那些老人不肯信她,更不会把手里的生意给她。可她无所谓,厉王到了此地,一切都要洗牌了,哪怕是种述的旧部,哪怕是周必达,哪怕是帝王家。   暗地里的生意和活路找不到,犹如明珠暗投,失了捷径。但李平儿并不怕,种述能做到,她同厉王如何做不到?!   有了这样的豪情壮志,她也不再拘泥于小节,而是想要趁着这个时机,先筛选一波留下来的人里面,有谁是能用的。   那些闻风而动,前来投诚的固然好,但能堪大用的却不多。眼下幽云二州不太平,能撑住场子的武将才是关键,因此第一件事李平儿便是寻了冼舜臣。将守边的将领罗友宝、石大力都招来,询问了当时种大将军失踪的消息。   “种大将军带了兵出去日常巡查,原定是七日内便返还,可不知道为何,第八日还不曾有消息。小人领了斥候前去打探消息,瞧见大将军的铠甲散落,护心镜上也沾了血迹……”这番话他们从前说过不知多少回,种家人也验证过,的确是种大将军的遗物,只怕是孤军败走,为了不乱军心,所以才掩盖身份。   后来斥候多番探查,一点消息也没有,众人这才确认种大将军已经去世了。只是种大将军去世的消息瞒不住多少时日,这些日子北疆倒也被劫掠了数波,打得节节败退。北疆就像是烫手的山芋一般,无人想接手。临时派来的陆必达更是个不中用的,虽然晓得兵法,却对北地掌控不力,连兵马的铠甲都供应不来……群龙无首,调度无力,这烂摊子不就留给了厉王。   “诸位将军辛苦了。”李平儿抹了抹不存在眼泪,便是行了大礼,这些人避让不及,生生受了下来,多少有些惶恐,连称不敢,纷纷起身回礼。   “这些日子诸位也不好受,大家若是有了委屈也不必忍气吞声,种大将军虽是不在了,却也尽可来寻我。我虽是妇道人家,却也是厉王的姨母,到底比旁的人亲近些。此行带了些京都的土产,权当是的一片心意,诸位不要嫌弃。”   得知李平儿愿意替他们开口出头,这些将领纷纷松了口气,只盼着厉王是个有本事的,能搞来那些粮草盔甲。这些时日人心浮动节节败退,他们得了贬斥,自然也不好受。   武将不比文官,虽然升得快,可没个靠山,一个败仗下来,就有可能仕途玩完。厉王虽不比帝王,可得了此处的封地,又拿了军权,俨然便是“土皇帝”了。   李平儿没有白忙,她这一番唱念做打“为亡夫报仇,为百姓雪恨”的豪言壮语也放下,种家的老部将自然感念她,有一份香火缘。更有那机灵些的部将,不是谁家的家将,就想背靠大树好乘凉,便也顺着杆子往上爬,借着此事同李平儿等人的来往密切,想要拜码头。   唯独种世衡的脸色难看。他素来看不惯李平儿,因着李平儿既是种家主母,又是厉王姨母的关系,不少旧部心思浮动,同她攀上了关系,自然对种世衡没有那么亲近。而且李平儿早有打算,她早早便舍下了钱财,添做了礼物粮草,摆明车马要靠募兵制组私兵。手里有钱有粮,说话更是硬气了几分,叫人信服。   种世衡没有李平儿那般不要脸,他年轻人脸皮薄,自然做不到说哭就哭示弱,也说不出那些叔伯若有事便来寻之类的承诺。虽然有旧部教导指点,可种世衡有苦心自知。一来二去,倒是积压了许多怨气,他对李平儿素来没有明面的尊重,也没有那些不动声色的试探和来往,寻了个机会直接便开口呵斥道:“你日后不要再用我父亲的名义这般娇柔作态!”   李平儿不在乎他的怒意,她心中也知晓自己是借了种家的势,多少有些愧疚。只是她看得分明,这些人并不是铁皮一块,种述一去,北地散如泥沙。若是不聚拢起来,受苦的终究是百姓,操劳的最终是厉王。   早晚都要有人出手,为了厉王,她也必须要出手。   只是她也明白,种世衡听不进自己的话,无论说什么,他也不会信。他都觉得自己是要借着种夫人的名义吃了种家的权势,可他自己都还不清楚,到底是要关西还是要北地,摇摆不定,又怎么能让北地的人信服呢?!   北地,已经不是种家的北地了。   李平儿真心诚意地同他解释:“你与世道总与我隔着几分,我不敢自称娘亲。可我到底拿你们当亲人,拿世瑄当做亲子。有了厉王照拂,日后在北地,岂不比关西更好?你不盼着我好,总也要盼着你弟弟好。”   这话倒是不假。   只是种世衡却更烦闷了,小弟拿这个女人当亲娘了,多少有些背刺他一刀。他训斥过也教训过,可这个女人说的不错,小弟跟着她,便是厉王的亲侄子,跟着自己回关西呢?   只是这种现实,却更让他失落和心痛。   父亲去世,现实的压力,亲情的疏离都让他压力沉重,反倒是之前救下厉王的奇兵,让他自豪的同时,又有几分沉稳和自如。他是父亲的儿子,他也是带兵的好手。   他没办法真的推开以此夸耀他的厉王,也没办法和愿意对他委以重任的李平儿彻底划清界限。   太矛盾了。   这个时候,他难免想起了卢令仪。卢令仪同李平儿这样诡计多端的人不同,她飒爽英姿,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鲜活得就像是花儿一样。偏偏自己守孝三年,还要累得她等自己……   可回到关西,一切会比这里更好吗?不,那里的争斗更激烈,更加勾心斗角!若是只管驰骋沙场,不要理会这些俗事,那该多好。这一刻,他盼着能够回到关西,却又有些抗拒回到关西。   不知道跟着六叔去关西的世道,如今可还好?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换电脑把写好的文稿弄丢了,所以重写花了很多时间orz。重写的时候又把地名之类的弄混了,调整了好久呜呜呜……   这几章节奏可能有点快,主要重写的时候太暴躁了,为了赶故事进度就写快了点,后面就好了!抱歉抱歉! 第90章   厉王深知北地同京城不同,以武为尊,因此自接手后并不摆架子,甚至亲入军营同将士同吃同住。他从前可是金尊玉贵,连靴子都要镶玉的皇子,如今住在臭烘烘的营房里,被虱子咬了,自己去捉。   就算是蒋施也做不到如此,打仗的时候尚且能忍受,可要是平日里……哪里肯这样。便是汪超都有身为军户的骄傲,不会这样礼贤下士。   厉王武艺不长,排兵布阵也一般,唯独心性坚韧,可见一斑。冼舜臣也是个耿直的,知道厉王有意强军,更是倾囊相授,虽不说叫厉王武艺超群,却也识得兵马,晓得粮草供应,不是那纸上谈兵的人。   厉王学,李平儿自然也在学。只是她不必像厉王那样苦,因此每每见到侄儿受苦,李平儿心中也是不忍,若说原本只是血脉间的信任与亲近,此刻更多的是尊重和骄傲。   厉王如何察觉不到,他一步步走来,越发沉稳坚毅,不露声色,唯独在李平儿这里,还能找到一丝少年人的顽皮。他说起了虱子掐起来就爆了,倒也得趣。两人说说笑笑,反倒不觉得辛苦。   “李增说的不错,我若是排场架子摆起来,手里没钱没人,时间久了这里的人可不吃这套。这里不是京都,没那么多世家规矩。”   只是李增毕竟是谋士,他的主意也要掂量着看,正经主意不多,但是偏门主意不少。他甚至还窜捣李平儿摆出鲜衣烈马的架势,厉王虽然不奢靡,但李平儿可以奢靡。这奢靡也有奢靡的好处,大家知道你不缺金银,暗揣你兵强马壮,多少有些崇富的心理,更好把控。   只是李平儿以带孝在身婉拒了。   若是她想要做一个长袖善舞的贵妇人,的确当如李增所说,给没有女主人的厉王府撑起颜面来。厉王与士兵同吃同住,同甘共苦,这是男人的担当。女子养尊处优,奢侈享受,这是财力。更有甚者,想要投机和跟随的人,可以从李平儿这里入手,来给厉王卖好……   这就是所有贵妇人做的那样,就像是交际花一样,不动声色中,慢慢蚕食着、串联着。   可李平儿并不认同。   北地不同京都,这里的女子是见过血的,这里的将领多是新贵,这里的世家养着私兵。这种不见天日的奢靡手段,只会侵蚀掉血战的风气。   她认真思考过,种述这些年一直没有再婚,不是不想要结亲带来的纽带,而是因为这种没有裙带的生活,让种述在北地更好生存下去。   李平儿心想,若是有谥号,种述倒也配得上“严正”二字。   这些时日,借着和亲的名义,北地有了难得的平静。徐慕既完成任务,飞也一般回去复命了。只回去之前,他心中仍旧有气,自觉得李平儿害自己丢人,想要临走时狠狠下一下李平儿的面子。   不曾想临别之际,李平儿亲自给他斟酒道歉,厉王又好好夸赞了一番他的功绩,又替他请了功劳,倒显得他若是报复有些小家子气。到底是少年人意气高,又有共患难的情谊,这件事到底抹过去了。   徐慕喝醉了酒,喃喃道:“这个地方,我再也不来了!”   好不容易弄完了和亲,徐慕走了,姜必达拍拍马腿也飞快撤离了,反倒落了个太平。这段时日李平儿没有闲着,日夜查账,倒是查处了好多乱事。只是时局紧张,方才送公主和亲了,他们不敢声张出来。   只等和亲一过,厉王便设了鸿门宴,借着账本的由头绑了两个不听调遣的将领,杀鸡儆猴,狠狠见了一回血。大家晓得厉王不是好糊弄的,日后也要常驻北地,也不知怎的,那些叫嚷着没钱打不了的将领,一瞬间也没那么缺了。   可钱跟粮食,只有不够的,哪有嫌多的。   好在之前陛下许诺的那些流民,也到了北地。若是按照世家子来看,就该买了这些流民的卖身契,给了粮食吃了,让他们去种地。可买下这些流民之后呢?地是世家的,人也是世家的,和厉王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他辛辛苦苦岂不是要替人做嫁衣。可要厉王买下这些人,他也有心无力。就算募兵制收走了那些身强体壮的男儿,剩下的这些流民,又该如何?   谋士们你一言我一语,都想解决这个问题,可都困于钱粮,没有更好的办法。即便是李增,也是出主意让厉王说动世家,多多瓜分这些流民。既给世家卖了好,人也留住了,更别提地也有人种了,一箭三雕。   可这里是北地啊。   这里幽云两州,足足比其他州府宽广十倍。这里的土地用不尽,这里的水草丰美。这里和京都不一样。李平儿有些不甘心,哪怕是李增这样的谋士,他们总是想要尽快解决问题。可这些流民不应该是烦恼,而应该是机遇。   她试着问厉王:“世家愿意买,正是因为有利可图。我们收留这些流民,可不是给世家做嫁衣裳的。第一年,我们给粮,先让他们开荒地,修城墙,活下去。等这一年有了收成,他们继续种地,我们安稳收粮食,也不用担心世家掣肘,大家都好。”   “可这样”厉王一时语塞,谋士们也语塞。理是这个理,可除了世家,谁能把这些人吃下来?   这可不是一两百人啊。   大家谁都不敢拍板,连厉王都沉默了。眼见气氛不对,李增第一个喊道:“姑奶奶,您就别掺和了。”   李平儿也不气,笑眯眯地听他说。   “这可是十万的流民,十万啊。”李增想到都头皮发麻,“谁有精力打理这么些人。便是每日供应他们喝粥,都好叫我们忙不过来。没有钱,哪谈得上人。再说了,养活他们一年,您知道要花多少钱?”   府中真的没多少钱,初来乍到,没有来钱的活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甚至按制本是要建一个亲王府的,只是厉王想要拿钱来做募兵,自然没钱建府,这事便搁置了下来。   李平儿笑了笑,“十万是个虚数,其中世家也收走了不少,能到北地的不过二三万罢了。况且也不是都让厉王出钱,北地不也有施粥的传统?与其担心被流民打扰收成,不如做点善事,施粥积德。”   地不是洒下种子就有收成,那些荒地开垦的活计辛苦,很多人干不来。更多的流民宁可偷摸抢劫,也不愿意去耕地。因此世家也有给流民施粥的传统,就是怕他们闹事,坏了自家的营生,还要花钱来收尾。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只是李平儿有备而来,她细细算了一笔账,眼下虽然亏了一些,没有卖地的收益,可这些农人不会像世家那样占着土地不交税,这样算起来,反倒是更好。   厉王到底拿了主意,修城墙该出的粮食,自然是公家出。可是那些开荒地的粮食,他愿意自己出。   此事既定下来,旁人不愿意沾手,李平儿却不怕,亲自操持起来,先是找世家们打秋风,拿着钱粮在郊外开粥棚,叮嘱流民砍树糊墙先建房。又带着私兵分好区域,一片片地给这些流民做登记,分好了粮草种子,叫他们去开荒。不少收了钱粮却不愿意开荒的,便当场捉了,命人打了一顿送去盐场。   盐州,最不缺的就是盐场。   要知道在盐场里面生活,可比开荒辛苦太多了。也因此,即便这批流民大多活了下来,可说到李平儿也是害怕的紧,相比美貌,李平儿的凶名来得更快些。这些被厉王接管的外来户,可不管什么种大将军,都跟着厉王这儿称呼她为姑奶奶。夜里小孩吵闹不听话,更有妇人吓唬道:再哭便叫姑奶奶把你吃了!   若是在京中,李平儿怕是连门都出不了了。可到了北地,凶悍些的反倒叫人更尊重。先前瞧不上李平儿的那些幕僚,亲眼见她带人调度,强硬非常的做派后,也不敢再把她当做寻常裙带女子了。   可说起种地,大家心中都是有些希望的。有了地,自然有了粮食,有了家园。他们流离失所,能有个安稳的地方也不错,一边拉扯孩子一边期盼着,这肥沃的土地能带来生机。   这一年里,流民两万余名尽数扎根落地,开始休养生息。 第91章   这边厢厉王缓了一口气,那边厢的皇后娘娘也得了吉兆。   如同太医预料的那样,皇后娘娘生了儿子。帝后情深,终于有了盼望已久的子嗣,骤一出生,皇帝便动了立太子的念头。   但这个孩子不够争气。   哪怕是皇帝如此期盼的孩子,带着十分的欣赏去看,也觉得这个孩子太过瘦弱。他不足月出生,一身的红皮,相比兄弟显得瘦小又可怜。哪怕是初生的啼哭,也像是小猫儿一样。   皇帝害怕他承受不了太子的气运早夭,哪怕皇后声泪俱下的请求,也不敢颁下立太子的旨意。为了宽慰皇后娘娘的心,也为了给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祈福,陛下宣旨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何等的荣宠,满宫中又能谁能比得上?!可即便再大的荣宠加身,这个孩子的身体也仍旧孱弱。偏偏在这时候,文淑妃又传出有了身孕。   文淑妃已经顺利生下一子,如今再度有孕,陛下也高兴得很。宫中甚至有人说是文淑妃这胎的气运更盛,所以叫皇后娘娘的孩子退避。   皇后娘娘听不得这话,摔碎了好几个碧玉琉璃盏。什么叫气运更盛,除了自己生下的嫡子,谁敢说自己气运更胜?!文淑妃是四妃之首,膝下已经有了长子,若是叫她再生个儿子,封无可封,岂不是要做皇后不成。   皇后娘娘心中骤然生出了一个打压文淑妃的念头。她原是想借着曾经收养过厉王八字不合的名义,一生下孩子,便要将厉王从玉牒上除名的。可厉王已经封王了,还在幽州那边,听说穷到连王府都没盖,她多少怨气也没那么紧。眼下,她更想要对付的是文淑妃。   这些年宫中不缺皇子,一个又一个,就像是春日里的韭菜一样,忽然就冒头了。可偏偏文淑妃滑不留手了,若论家世,文淑妃的父亲乃是林相。若论才华,文淑妃当年便是名震京华的才女。若论品行……单看这满宫的莺莺燕燕,哪个不念一声文淑妃的好。更别提陛下亲自说过,文淑妃实乃朕的解语花。   这句话,陛下从没对自己说过。皇后娘娘抓紧了手里的帕子,自从文淑妃破例入了宫,这些年陛下便同自己离了心。她苦文淑妃久矣!   文淑妃的长子康健,自己的却……皇后娘娘心想,孩子人人都有,文淑妃却尤为可恶。若是她人不在宫中,陛下可不会一直惦记着她。就像是当年的林妃,就像是当年的那些如花美眷。如今陛下记得的,又还有几个?   天赐良机,她必须要抓紧!素面朝天,皇后娘娘不顾尚在月子中,悍然跪在了陛下的寝宫之前。皇后摘冠,非同小可。   连皇帝都顾不得奏章,疾步出来扶起她。   “是臣妾的错,臣妾管理六宫不利,才叫这等流言泛滥……”皇后如泣如诉,小小声地将文淑妃有孕克住太子的事情道出。陛下本就信道,听到这话,隐隐也觉得有几分不妥。   难道真的是文淑妃这胎克了孩子不成?   这时候,奶嬷嬷哭着跪下磕头,喊道:“不如请淑妃娘娘去行宫住上一段时间,说不得小皇子病就大好了。”   皇后娘娘训斥道:“不得胡言!”到底是借着嬷嬷,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皇帝一愣,并不如皇后所期盼的那样,一口应承。   皇帝心中微微有些失意,瞧着跪在地上的人,竟有几分陌生。但他到底还是不忍心叫皇后继续跪在这里,稍作思虑方才道:“朕知道了。”   文淑妃不是逆来顺受的人。陛下召见她,她却迟迟不来,只等夜里,她才打扮得娇嫩如同三月春花一般,像是燕儿一般投入了陛下的怀抱。   原本皇帝还有几分急躁和不满,此刻也统统化作了愧疚与怜惜。   这是个满心满眼都是朕的女子。   文淑妃的双眼含泪,在灯下更显得凄美,“臣妾美吗?”   皇帝心里有些酸楚:“美。”   “那就好,那就好……只盼着陛下不要忘了妾身……”文淑妃的笑意强撑不住,红了眼眶。   皇帝捏着她的手,心中一阵离别的痛楚,却只听得文淑妃道:“陛下,臣妾知道此事叫您为难了,臣妾自请去行宫住上一段时间。只是女子生产命悬一线,这一别,却不知道臣妾是不是再也不能与陛下相见了……臣妾怎么哭了呢,陛下……臣妾应该笑的,应该让你记得最美的模样……”   “不必去了,你哪里都不必去了。”皇帝抱紧了她。   文淑妃哭得几乎要晕过去了,“若是臣妾有法子,只盼着生得都是女儿,好叫臣妾,生生世世侍奉殿下,不必分离……”   文淑妃这个本事,也难怪皇后娘娘忧心了。先前原是不显,可如今的了孩子,皇后娘娘心中的想法便变了。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便也有了自己的私心。   皇帝次日再寻到皇后,说的便是要请道长过来祈福,绝口不提送文淑妃出宫。   皇后娘娘心中愤愤不平,明明就要将那贱人赶走的,怎么一夜过去,又生生变了主意?!她脸色苍白,抱紧了小皇子,“这是哪家的道长,可能保证皇子康健?”   哪家的道长敢开这个口。皇帝心中明了,皇后这是容不下文淑妃了,盼着将她送走。想到文淑妃娇嫩的面眸,多少有些不忍,“可是在行宫中生产,未免太过危险。”   “陛下……”皇后娘娘抱住了他的大腿,“陛下,这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啊……我盼了好多年才等到他……若是他没了,我便同他一起走了罢了!”   是啊,这是他们盼来的孩子,得来不易的孩子。如果文淑妃当真让皇后,让这个孩子的未来变得如此忧心……皇帝沉默良久,缓缓扶起了皇后。次日,便封文淑妃为文贵妃,入京郊行宫,为皇后娘娘祈福。   文淑妃临走的时候,没有再见陛下。   这几日连白婕妤和曲贵嫔都萧瑟了许多,大抵是物伤其类,连文淑妃都如此,她们更是谨小慎微。皇帝有些感慨,自觉得不够自由,重又宠幸了一批新人。   这一个月里,陛下没有再问文淑妃,也没有再去皇后娘娘那里。   只等小皇子两个月的时候发了高烧,皇后娘娘急不可待地请了陛下,彻夜灯火通明,陛下这才又偶尔去中宫看看孩子。皇后自知同陛下离心,这些时日一直忙着补救,自然管不过其他。   这边厢皇后焦头烂额,那边厢的金如意却马失前蹄。因着姐姐生了儿子,文淑妃又被赶出宫去,这段时间的金如意格外高兴,当街醉酒纵马撞死了一位秀才,被御史当着满朝文武又告了一状。   金如意很是不满,这本是小事情,他不知道纵马伤人多少回了,也不见得御史回回都告状,偏偏这次死了个秀才,又闹了起来。往日里陛下怜惜皇后,从来只是嘴上责怪,手下轻轻当过。可这回,御史据理力争,还举了当年燕王的例子来——燕王是陛下的亲弟弟,年少难免放纵,也因着纵虎也受到了训斥。如今皇后娘娘的弟弟屡屡纵马伤人却不责怪,难不成要比陛下的亲弟弟更尊贵?!   太后娘娘喜爱燕王,不忍让他年纪小便独自去封地,这些年一直留他在京中。陛下也怜惜幼弟,骤然听到言官拿金如意比燕王,心中不知为何,一阵心头火便起来了,劈头盖脸地训斥起来,“你这么大的年纪了,不叫你姐姐放心,怎还叫她为难?!”   金如意心里也委屈,嘴上更是添油加醋:“御史大人怕不是收了这秀才的钱,才在这里信口雌黄。微臣只是撞了他一下,他死了和微臣并无关系啊!微臣瞧是他是本来身子就不好,想要讹诈才是!”   林相本就对金家不满,趁这机会带人口诛笔伐,一时之间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皇帝也懒得听他们辩论了,反正金如意从前这种事情也没少干,如今积少成多惹来了厌倦,竟然是直接撸掉了金如意的紫光禄大夫。   金如意没有什么本事担当重任,这个紫光禄大夫虚衔便是能让他不必朝许多官员行礼,多少是给了皇后面子,也象征着陛下对他的恩宠。如今这虚衔没有了,金如意才发觉大事不妙,当即便跪下来了,哭得涕泪横流。   可陛下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让他口称姐夫的陛下了,他的威严日深,挥挥手,便退朝了。回到家中,自觉丢人的金如意大发脾气,金老夫人也责怪刘玉菏没有规劝丈夫,方才惹来了祸事。   金家想让刘玉菏去后宫请皇后娘娘帮忙说几句好话,可皇后这些日子也积累了很多怨气,听闻亲弟弟被撸了官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回事,不过是撞个秀才罢了,撞了便撞了,怎么叫这些言官盯上了!”皇后气急败坏,“而且燕王什么脾气,最恨人家说自己不好,怎么这回子叫言官揭开了伤疤,他也不动怒?”   刘玉菏哪里晓得,她对这些两眼一抹黑,自进了金家,管家的事情就已经忙得团团转了,更别提这些无从知晓的事情,只敢讪讪地说:“还请姐姐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这句话简直捅了马蜂窝,皇后瞧见刘玉菏更是气愤,“你如何不劝他,便是劝不了,也要陪着他才是,怎由得他喝醉酒了乱来!先前那林萱儿再不好,人家也是侯门女,官面上的事情比猴儿还精明。你呢,什么都做不来,连个孩子都不会生!只仗着一张脸像你那早死的姐姐,便害得如意丢了官职!娶你有什么用,既不能替如意延绵子嗣,又不能管家旺夫,我看如意就不该娶了你,真是个扫把星!”   刘玉菏平日里奉承金老夫人同皇后娘娘,因着金如意庇护,倒也过的顺畅。如今金如意自己胡闹出了事,婆母也责怪自己,大姑姐也责怪自己,如今更是指责自己是扫把星……刘玉菏多想反驳几句,可面对盛怒之下的皇后娘娘,她竟然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金如意是个好人,他不贪恋女色,虽然与那些狐朋狗友常有来往,喜欢骑马同饮酒,可到底是难得的。说来,为了刘玉菏,还曾推拒了林萱儿,这一直是刘玉菏引以为傲的事情。如今皇后开口便是她连林萱儿也不如,叫她有几分气急。   刘玉菏暗道,果然还是要有个孩子。   自己若是有了孩子,也不会这样没底气了……可她也万般无奈。皇后娘娘心爱金顺娘等子侄,自己又怎么能当面告状——金顺娘太可恶了!   若是成亲前,她是金顺娘的姨母,两人又都不喜欢林萱儿,关系自然好得很。可谁曾想自从她与金如意成亲后,金顺娘对自己多有防备,甚至有一回自己月经来迟了,这孩子竟然给自己下打胎药。   每每想起那碗饮子里不知何时添加的打胎药,她就心惊胆战!那碗虎狼之药,当晚喝下去,当晚便见了红。她自然也疑心没有保住胎,连忙唤来了府医。府医把脉后,不敢说实话,还是她旁敲侧击才问了出来。   她心下委屈告到到婆母那里,婆母却只护着金顺娘。金如意虽然心疼她,却也替金顺娘说话,让她多多包涵。   她甚至不知道,那到底是自己的孩子,还是真的只是一场误会……她只能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下去,一边惩诫了插手此事的侍女,一边暗暗盘算着金顺娘什么时候嫁出去。   如今皇后娘娘如今有了儿子傍身,这金家日后注定是如日中天的。往日皇后娘娘自己没有儿子,从来不会用“生不出儿子”来骂人,可如今皇后娘娘有了儿子……想到皇后娘娘对自己的不满,刘玉菏心道,自己得加把油,生个儿子,才能在金家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