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太子妃 作者:起跃   作品简评:顺昌侯府因牵扯一桩受贿之案,被抄家夺爵,走投无路之下,唐韵攀上了当朝的太子。起初太子带她回宫,不过是看在年少相识的情分上,但奈何唐家姑娘对他情根深种,太子念及她对自己情深,一退再退,直到她生出了非分之想,想做他的太子妃,男主果断地拒绝了,拒绝后才发现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给他的情书是假的,说爱她也是假的。   本文剧情流畅不平淡,情节跌宕起伏,男女主之间的爱恨算计引人入目,互动环节紧张刺激,女主无恋爱脑聪慧果断,让男主一退再退日常打脸,是值得一观的言情佳作。 第1章   时序秋分,高风萧飒。   呜鸣声从耳畔刮过,半息后寒风才打在人身上,一阵肆虐的狂呼,又从脚底下溜出,裹起了前方吹散的落叶,只打着旋儿。   唐韵候在书铺前,一手攥住书稿,一手握住门上的桐环,细嫩的手指被风吹得泛红,襦裙薄薄几层紧贴腰侧,一段婀娜身姿尽显。   “吱呀——”   门扇从里开了一条缝,书铺的老板探出个脑袋来,唐韵赶紧移步上前,递出了手里的书稿,“东家过过眼,可满意?”   侯府高院里养出来的姑娘,说话温婉,唐韵的嗓音虽娇软,却又不失清透,入耳极为干净。   书铺老板接过书稿并未查看。   唐家侯府本就是书香门第,这位唐家大姑娘,还曾被自己的母亲瞒住身份,当成世子养了十年,琴棋书画,骑马射箭,样样精通。   六年前身份揭露之后,才恢复了姑娘身。   一手好字,自是没得说。   书铺的老板回头从铺子里数出了一吊铜钱拿给唐韵,天边的风似乎吹得更大,老板使了些力才堪堪稳住门板。   冷风灌入门缝,唐韵白皙的面色,也被吹出了一层浅粉,嘴角一抹笑容,如芙蕖初开,眸色明艳又透出了几丝生疏。   任谁瞧了,都忍不住怜惜。   门扇一关,书铺的老板摇头直叹,“可惜了......”   几日前,唐家的大姑娘还是江陵的一朵高门娇花,一朝抄家,跌入凡尘,竟以抄书为生。   说来,也是个苦命的。   当年唐家大姑娘的女儿身被揭露,先夫人宁氏悬梁自尽,丧期一过,唐侯爷便带回养在别院的外室吴氏,续弦成了新夫人。   吴氏跟前养了九年的公子,倒是如假包换。   只可惜这位世子并不争气,平日里总仗着顺昌侯府的名义,四处招摇,这回更是将唐家送上了绝路。   为了一万两银票,偷出自己亲爹的印章给人做出了一张通关文书。   谁知出城的竟是敌国俘虏。   事发后,圣上震怒,唐家被抄家夺爵,唐家父子俩如今还在牢狱里蹲着等待发落,侯府往日风光再无。   昔日的贵女,也成了人人可摘的娇花。   偏生这节骨眼上,吴氏又带着自己的两个闺女没了踪影,剩下唐家大姑娘一人,应付外面一群豺狼虎豹,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   唐韵收好铜钱,落下帷帽上的白纱,从书铺出来,脚步匆匆进了身后小巷,刚入拐角,便见一位管家并着两位小厮立在了院门口。   自唐韵搬入此处,每日都有人上门。   无论是世家公子,还是纨绔流氓,碍于阮嬷嬷的一张利嘴,都未敢逾越半分。   今日唐韵为换铜钱特意起了个早,没料到还是被人堵了门。   “老姐姐还是传达一声大姑娘,如今江陵城里,能护住你家姑娘的可没几个,唐文轩犯的是诛九族的死罪,待明儿圣上的旨意一落下来,大姑娘即便不死,也会被充妓,王爷心疼大姑娘一身细皮嫩肉,经不起折腾,这不生了怜悯之心,许诺大姑娘今日只要入了康王府,定能护住姑娘周全......”   来人是康王府王爷身边的亲信,刘元庆。   此人曾在宫里当过差,一张巧嘴,善会拿捏人心。   唐家被抄家夺爵,大不了归为平民百姓,以唐家大姑娘的姿色,并非就能饿死。   唯有这一桩。   唐家通敌的罪名一旦成立,可就不是抄家夺爵那番简单,按律法得诛九族,圣上开恩,给了个流刑。   男子流放,女子充妓,届时一个都跑不掉。   昔日高贵圣洁的官家大小姐,一朝沦为人人可欺的官妓,对美人儿唐韵来说,那才是彻底地毁灭。   一路过来,被寒风吹得久了,唐韵的手脚也渐渐地有些发凉,后背轻轻抵上街墙,十指拢于袖中,不觉已捏得发白。   “如此也劳烦刘管家回去同王爷说一声,我家姑娘是死是活,全由圣上判决,不敢给王爷添麻烦。”阮嬷嬷一只脚堵在门前,愣是没让半分,“但在此之前,我家姑娘仍是清白之身,朝纲在上,还请王爷莫要逾越。”   “老姐姐,莫不是忠言逆耳......”   刘管家一句话没说话,“啪”地一声,门板直直朝着他脸砸了过来,险些碰到鼻子,刘管家慌忙退后一步,忍不住啐了一口,“这婆娘,忒不识好歹。”   临了,又冲里头扯了一嗓子,“大姑娘得想好了,今夜过后,可就晚了。”   阮嬷嬷关上门,方才知道害怕。   一双腿止不住发抖。   康王爷虽荒|淫成性,消息定不会有错,圣上这是要定罪了......   可康王府是个什么样,她又岂能不知。   一府上下,关系极为混乱,一个女人伺候了老子又伺候儿子,进了那,同入青楼又有何区别。   想起自己贵如娇花般的姑娘,阮嬷嬷止不住红了眼睛,“姑娘的女儿身被爆之时,他唐侯爷口口声声说是咱丢了唐家的脸,如今又该拿什么脸去见先夫人......”   一心想要个带把儿的。   如今好了,一府邸的人,全都要死在这带把儿的人身上。   *   唐韵进院时,阮嬷嬷还在抹泪。   见人完好无损地回来了,阮嬷嬷憋了一肚子的话一句都没说出来,只握住了唐韵的手,声音颤抖地道,“姑娘,咱逃吧。”   吴氏都能没了踪影,她们怎就逃不得了。   横竖都是死,何不搏一把。   唐韵刚进来,一双手冰凉,阮嬷嬷握在手里被冻得一缩,心中的念头愈发强烈,“顾三公子已经来过几回了,就等姑娘点头。”   顾三公子是国公府的三少爷,对唐韵的心意,全江陵无人不知,这些年唐家的墙都快被他爬烂了。   若顺昌侯府唐家没出这档子事,两家就该议亲。   唐家出事后,顾三公子也早有了要将姑娘送出江陵的想法,姑娘在等,阮嬷嬷也在等,等着万一呢......   一旦姑娘出了江陵,这世上再无唐韵此人,有的只是顾三公子养在城外的外室。   好好的正室夫人,成了没名没姓的外室,万不得已,阮嬷嬷也不会让姑娘择了这条路,可今日康王府的人已经登了门,两人所盼着的那点侥幸也随之破灭,再不走,当真是来不及了。   屋内一时安静无声,唯有耳边狂风撼动旧院门板的“砰砰”声响,唐韵眸子里的惊慌早已在进门之前,尽数敛去。   沉默片刻,唐韵终是点了头,“我写封信。”   小半柱香的功夫,唐韵将纸张吹干,折成了个豆腐块儿,拿给阮嬷嬷,细声吩咐道,“嬷嬷别急着去顾家,先去一趟万福钱庄。”   辰时一过,天色亮开,秋风消了不少。   阮嬷嬷走后,唐韵端坐在屋内的香妃凳上,院门外陆续又有吵闹声不断传入耳中。   “唐姑娘,在下是真心相求,若唐姑娘愿意,在下定将全部身家相托,这辈子也仅唐姑娘一人。”   那人的话音一落,身旁便是一阵哄笑,一男子带着讽刺道,“全部身家?先说说你家能拿出几两银子?真是懒|□□想吃天鹅肉,白白折了唐姑娘的身价,凭唐姑娘的姿色,没个千金,你也好意思搂入被窝?唐姑娘今儿只要出来给本公子看一眼,本公子便出五两银子。”   “我出十两。”   “十两!”   “二十两......”   一道一道的叫价声,恍如在争抢着青楼里的头牌,哄哄闹闹,越来越乱。   唐韵心口突突一阵跳,呼吸越来越紧,仿佛又听到了母亲撕心裂肺的声音,“她是你的女儿啊!”   “是儿是女,脱了一看便知。”   “唐文轩,你就是个畜生。”母亲紧紧地将她护在怀里,一把刀子挡在他身前,痛声质问,“是我非得喜欢儿子的吗,怀在肚子里时,你们个个便唤她为少爷,要她为唐家争光......”   刀子插进喉咙前,母亲一双手颤颤地摸上她的头,笑着道,“韵儿啊,母亲好像错了,好在如今还来得及......”   母亲当真是悬梁自尽的吗。   唐文轩他什么都知道。   从五进五出的侯府大院到如今勉强能容身的狭小旧院,再从世家大小姐到落魄的罪臣之女,唐韵一直未曾掉过一滴泪。   此时眼眶里的一滴泪珠子却无声地溢出,“啪嗒——”落入了她已掐得泛白的手指缝里。   *   昏暗的云雾遮住了日头,偶尔漏下一点光线,又慢慢地隐入了云层,直到天边彻底没了一丝光亮,阮嬷嬷才回来。   屋内已经亮了灯,星豆灯火投在墙上,映出了一道窈窕身影。   嬷嬷推门而入,匆匆同唐韵禀报,“奴婢照着姑娘的吩咐,先去了万福钱庄,东家的人倒是同姑娘说的一样,单凭一把钥匙取不出东西,还得要名儿。”阮嬷嬷继续道,“从钱庄出来,奴婢特意绕到了街口,再去康王府的巷子打了一头,天擦黑时,才约了顾三公子。”   说起顾三公子,阮嬷嬷心头终于放松了一些,凑近唐韵耳边,“顾三公子让姑娘放心,亥时一刻,他在西街的胭脂铺子前等着姑娘,余下的事姑娘就莫要管了,他来做安排。”   唐韵点了头,“成。”   夜色渐深,明月从屋顶洒下,溢入窗棂,屋内主仆二人一坐一立,仿佛屏了呼吸,谁也没说话。   阮嬷嬷攥住怀里的包袱,目光一直盯着沙漏。   这番硬生生地熬到了戌时两刻,阮嬷嬷的心因紧张已经跳到了嗓门眼上,“姑娘,该走了。”   唐韵却纹丝不动,轻声道,“再等等。”   眼见到了戌时三刻,唐韵还是没有离开的打算,阮嬷嬷心头一急,“大姑娘,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那顾三公子......”   阮嬷嬷的话音刚落,院外的木板门,突地传来了“咚咚”两道叩门声,随后院门竟是“吱呀”一声被推开。   突如其来的变故,阮嬷嬷险些没一头栽在地上。   唐韵紧攥在袖筒里的一双手,却是悠地一下松开,起身拉住已捞起门后木棍的嬷嬷,抬步走到了门槛处。   对面夜色里的一盏羊角灯,赛过了唐韵屋内灯油的光亮,盖过月光,勾出了一道长长的身影。   黑色衣袍与夜色相溶,能瞧见的,唯有他身上错综复杂的金丝龙纹。   唐韵彻底地松了心。   十年的侯府世子身份,让她不同于旁的姑娘临难之时只会哭哭啼啼,可她到底又只是个姑娘,也会害怕,也会有自己的小心思。   唐韵抬手,轻轻拢了拢鬓边的青丝。   对面的人影渐近,立在离她最近的圆柱前,灯罩落下的一瞬,光亮划过了他手里的漆木匣子。   唐韵认得。   是当年两人一同存在万福钱庄的一张银票。   六年未见,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隽高贵,个头却窜出了好高一截,足足高出了她一颗头。   对方漆黑的瞳仁,先是清淡地落在自己身上,顿了两息,似乎才终于找到了六年前的一丝影子,眸色一柔,缓缓弯起了唇角。   大周人皆知,当朝太子周凌,华胄恭仁,温良仁义。尤其是笑起来的模样,如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但只有唐韵知道,今儿要他来这一趟,有多不容易。   “唐弟。” 第2章   相比起太子的迟疑,唐韵一眼便认出了他。   脚下的羊角灯,照进她眸子内,映出了两簇灼灼火光,眼底的惊喜来不及掩饰一瞬掠过眼底,继而才回神,匆匆弯身道,“殿下。”   闻得这一声,身后嬷嬷手里的木棍,顿时软了下来。   唐韵租来的院子破旧,门框也低,太子上前一步,正欲将手里的木匣子递过去,立在门槛处的唐韵却先后退了两步,为他让出了路。   旧院本就狭小,太子一进来,屋子更显拥挤。   一张书桌,两个高凳,一个香妃凳。   干净倒是挺干净,可与之前她侯府的院子相比,乃天壤地别,太子纵然知道她如今的处境艰难,亲眼见到,还是有些落差。   当年唐韵还是侯府世子时,自己曾无数次造访过她的院子。   不说大小,单是屋内的布置,鸟语花香,奢靡华贵一点都不为过。   再看一眼身旁褪了色的木凳。   确实艰难......   太子的目光刚从木凳上抬起,便瞥见了唐韵躲闪的目光,想起她之前的体面,终是落座温声问道,“今日听人说,你去了万福钱庄。”   唐韵提起桌上的茶壶,正备着茶水,闻言手突地一抖,忙搁了茶壶致歉道,“实属是无奈之举,才动了同殿下的......”   “无妨。”太子没想到会吓着她,更没料到,才六年不见,她怎就变得如此胆小了。   小脸都白了。   太子温柔地伸出手,轻轻碰她了的胳膊,往上抬了抬,笑着道,“本就该是你的东西。”   六年前,唐韵最后一次跟着太子参加了宫中的狩猎,全场只放了一只猎物,两人一个射中了兔子的头,一个射中了心脏。   谁也分不出头筹来,事后又相互谦让,还是唐韵想出了个点子,将奖励得来的一百两银票存在了万福钱庄。   以太子的名头存,钥匙唐韵保管。   区区一百两银子,于那时的两人来说不足挂齿,不过就是为了图个乐子。   六年过去,太子依然还是太子,仍旧看不起这一百两银子,但唐韵不一样了,唐家被抄,她身无分文,一百两银子能救命。   太子黄昏时才听到消息,旁的事情他许是帮不上,这一百两银子,他还是能给。   太子将木匣子给她搁在了书案上。   人既然都已经来了,就唐韵眼下的处境,他身为太子和几年情同手足的兄弟,不说些什么也实在说不过去,“唐弟也无需着急,银子不够,差人同孤说一声。”   这话听着好听,但并不实际。   能差什么人。   她一个罪臣之女,哪里能递得了消息进宫,今日若非动了钱庄木匣子的念头,钱庄的人也不可能会寻到他那儿。   唐韵倒是挺感动,道了一声,“多谢殿下”,垂目将手里的竹制茶杯小心翼翼递到了他跟前。   太子扫了一眼茶杯没动。   目光落在了推过来的那双手上,修长的十指白皙细嫩,如同剥了壳的鸡蛋,伸手时桃粉袖口下露出的一截手腕更是莹白如玉。   是了。   她是个姑娘了。   太子见她一直立在跟前,并未落座,手指甲都快将自个儿的掌心掐破了,到底起了几分怜香惜玉,轻声道,“唐大人的案子有些棘手。”   殊不知这一句落下,对面的人便落起了金豆子。   变了。   从唐韵跌跌撞撞学走路起,他就从未见过她哭过,哪怕从马背上摔下来,膝盖一团血肉模糊,也没见她哭过一回。   可想而知,六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尤其还是从小男孩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   “此事事关社稷,圣上发怒,孤试探了几回,也插不进手......”太子显出了一丝爱莫能助的惋惜,声音尽量放得很轻,生怕吓着了她。   即便如此,对面那张脸上的金豆子,还是在无声地往下坠。   还真哭上了。   太子及时将那句流刑收了回去,继而安慰道,“也并非没有转机,若出城的俘虏被找到,洗清唐大人的清白,圣上自然会还唐家一个公道。”   这话同他适才说的那句,去宫里找他,不就一个意思。   怎可能呢。   俘虏都出城了,上哪儿去找。   “殿下......”唐韵慌不择路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泪雾蒙蒙,水珠子蓄满了眼眶,眼角已晕出了一团浅红,像极了春绽的桃花瓣儿。   这番模样,倒是同他屋里的小顺子一个样,不过小顺子是自个儿用胭脂偷偷抹的,她这个似乎是天生的。   但他今日前来,只为送这一百两银子,别无他意。   太子歉意地一笑,“唐弟莫要过于忧心,早些歇息,待有了消息,孤再派人前来知会唐弟。”   康王爷都知道唐家要判流刑了,他身为一国太子,岂能不知。   看出了唐韵眼里的不信,也知道自己态度敷衍,事到如今,有些事也不必说破,太子目光一转,极为自然地挪动了脚步,这一转,却好巧不巧见到了阮嬷嬷怀里的包袱。   这时候,主仆二人收拾好包袱,还能干嘛。   太子的脚步微微一顿,明白自己今夜多半来的不是时候。   不过,当也来得及。   太子正欲转身视而不见,跟前的阮嬷嬷似是被他那一眼瞧得害怕了,“噗通”一下跪了下来,颤声道,“殿下,不关姑娘的事,都是奴才,是奴才怕死......”   偏僻的旧院,夜深人静。   嬷嬷的话音一落,屋子里更是安静得落针可闻。   太子的脚步定在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半晌才转过头看向了唐韵,不得不以他太子的身份开口询问,“唐弟,是要去哪。”   虽是质问,语气并无半分严厉,眼角甚至还挂了一道浅淡的笑容。   太子认为无论是自己脸色,还是说话的语气,都已经极为温和了,是个聪明的人,都知道他有意要揭过,也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面的唐韵,却迟迟没有开口。   太子不知她到底是如何想的,自己该做的能做的,这不都已经给了她?正疑惑,唐韵突地往他跟前走了两步,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宽大的墨色袖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一紧。   太子盯着袖下那只白嫩得有些过分了的小手,突然弯唇一笑,觉得她可能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通敌之罪,岂是他能左右,“孤......”   “凌兄。”   太子单名一个“凌”,字宇安。   唐韵五岁那年,他八岁。   为了彰显自己大哥的风范,他拍着胸脯对她说过,“你唤孤一声凌兄,往后孤罩着你。”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谁还记得。   太子但笑不语地掀起了眼皮子,又对上了一双楚楚生怜的眼睛。   殷红的眼圈艳如杜鹃,双唇粉嫩,紧紧抿住,金豆子挂在光洁的下颚处,“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太子的眉目几不可察得往上一挑,确实可怜。   但,他爱莫能助啊。   他这幅温润如玉的表皮之下,藏着的是一颗清冷凉薄之心,自来没什么同情心。   太子别开目光,轻拽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没拽动。   “唐......”   “往后,我都听凌哥哥的。”轻如猫儿的声音,又软又糯,毫无防备地挠了一下他的耳朵,有那么一瞬,他的心跳是慢了一些。   太子:......   这,要他如何是好呢。   *   一直守在门外的明公公,半天没见人出来,甚是疑惑。   适才进去时,殿下只说递个东西便出来,这都过了小半个时辰了,人还是没出来,正着急得勾着脖子,往里探,院子里终于有了动静。   不只是他主子出来了,后来还带了个姑娘,姑娘身后还跟了个婆子。   明公公精神猛地一抖,“殿下......”这可是唐家的大姑娘,主子确定没带错人......   “上车。”   *   车轱辘滚动,离开了院门好长一段距离,唐韵的心才总算安稳下来。   白日里让阮嬷嬷跑那么一躺,她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唐家是通敌之罪,而她又是罪臣之女,就算昔日两人有过那么一段交情在,作为一国储君的太子,也未必就会出手相助。   且两人已有六年未见。   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来了,她又怎可能让他就那般轻易地走了,想起自己适才的行为,唐韵的耳根子一阵阵发烫。   毕竟她从未如此豁出去脸面,去主动牵过一个男人的衣袖。   纵使那人昔日同自己是‘兄弟’。   一路上,唐韵的目光忍不住偷偷往身侧瞧了几回。   两人六年未见,如今又有了男女之别,早已没了从前的话题,上车后不久,太子便对她说了一声,“孤眯会儿眼。”便自个儿坐在一旁打起了盹。   宽敞的空间内,多了一个人,太子不太习惯。   脑袋偏来偏去,总觉鼻尖有股陌生的幽香索绕,扰得他不得安宁,睡也没睡踏实。   等到了东宫,马车停稳,太子睁开眼睛,脸色已有几丝疲惫,却也没忘嘱咐唐韵,“早些歇息。”但没说如何安置她。   唐韵也没问,今夜能到东宫,已经是她的造化。   最后还是明公公一路小跑追了上去询问,得到的答复是,“孤乏了,你看着办。”   明公公:......   明公公只得将人暂时安置在了隔壁的西暖阁内,远的地儿,他不敢带人过去,大半夜闹出动静,让人瞧见,明儿朝中必定会引起轰动。   但明日天亮之后,唐家姑娘何去何从,他便完全不知。   明公公生怕自己会错主子的意思,往后办错了事,安置好唐韵回来,赶紧进去斗着胆子请示了一回,“殿下是何打算。”   唐家姑娘都被带到了宫中,那唐家的案子不结了?   伺候殿下这么些年,自己还从未见过殿下因美色误过事,往日圣上也给他赏赐过美人,贵妃娘娘也曾给他安排过世家贵女,殿下如同修道的和尚,从不沾身。   拿他的话说,“女人太麻烦。”   就因这一点,殿下自律的名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明公公实在想不明白,今日他怎就犯了糊涂,将唐家姑娘带回来了,唐家的案子,如今可是在殿下自己手上。   这不搬石头砸自己脚吗。   太子刚从浴池出来,身上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袍。   黑漆的深眸,盯在明公公身上,直盯得明公公额头冒汗了,才无趣地移开,十指的指腹从眼上抹过,再松开,眼底便多了一丝不可置信。   他还真将唐家姑娘带进来了......   不是梦。   太子烦躁的抬眼,扫了一圈自己的屋子,琉璃为瓦,金砖铺地,兽皮铺成的蒲团,金足樽、翡翠盘.....   再想起适才那破屋子里褪了色的木凳,竹制水杯......   两道浓密的剑眉轻轻一蹙,褪下身上的外袍抛给了跟前的明公公,余下一身里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面上此时虽也挂着笑,却是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清凉薄,绝不同于适才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明公公不敢再多问,正欲退下,便听太子自顾自地轻声喃语道,“你今儿是没见到那院子。”   明公公忙打起精神听着。   “太破了。”   明公公:......   过了好半晌,明公公才隐约嚼出了他这话的意思,合着殿下今夜带了唐姑娘回来,只是嫌弃她住的地儿?   明日唐家的流刑一下来,唐姑娘去的就不是那院子了,而是青|楼,以唐家姑娘的骨气,多半会香消玉殒。   这些殿下一早就知道。   换个地儿,能比要她一条命还重要?   太子看出了他眼里的疑惑,不由一斥,“整日就知道打打杀杀,成何体统,今日刘大人前来讲学,且还夸了孤一句,殿下贤明,其心甚善。”   明公公嘴角忍不住的犯了抽。   是,主子心底宽厚,是他自个儿心眼太坏,明公公忙地跪地请示道,“奴才明儿,该指后宫哪处给唐姑娘。”   太子人已经坐上了软榻,一只脚都盖进被窝了,动作硬生生地顿住,偏过头来质问,“后宫?”   “不,不是后宫,那是......”   对。   太子又才想起来,她是个姑娘,来了东宫,不住后宫,莫不成还得像从前那般,同他住在前殿不成?   跑了这大半晚上,太子是真累了,极为不耐烦地道,“随便。”   明公公的脑子彻底地疼上了。   怎么个随便法。   正绞尽脑汁,头顶上又甩来了一句,“去查一下,抄家之后她的行踪,去过哪儿,见过哪些人,破院子留不得了,掀了罢。”   “还有,别让她出来。”   明公公:......   *   隔壁房内的灯火彻底暗了下来,唐韵才坐上了床榻。   月色如洗,洒在棉质糊成的雕花漆木窗外,耳边一片安静,再也听不到门板被风声撼动的“彭彭”声响。   琉璃为瓦,金砖为地。   久违的安稳袭来,身体里的疲惫似是撑到了极限,眼皮子合起来,便再也睁不开。   阮嬷嬷打水拧了一把帕子,正准备让她擦擦脸,转过身,便见其歪在了床榻上。   纤细的身躯,紧紧地缩成一团。   明显是被吓着了。   阮嬷嬷想起姑娘这几日遭的罪,心头蓦然一酸,走过去,拉了被褥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昨日起初她还曾疑惑姑娘为何要让她去一趟钱庄,直到见到太子的那一瞬,便什么都明白了,姑娘早就给自己寻了一条后路。   同顾家三公子出城,不过是个备选的。   可东宫这条路,又谈何容易?   阮嬷嬷看着睡熟中的脸,难得有了几分恬静,心疼地道,“姑娘好好睡吧,奴婢早就说过,姑娘这一生,不该止于此。” 第3章   翌日天边刚翻了个鱼肚,明公公便到了西暖阁。   太傅刘大人,每日辰时固定会前来东宫与太子讲学,且这两日,一日比一日早,明公公生怕被撞上,急急忙忙上了门。   “咚咚——”两道敲门声,唐韵猛地一个惊醒,翻身坐了起来。   刚刚才闭上眼睛的阮嬷嬷也是一惊,赶紧起身开了门。   麻麻亮的天色,门外明公公的脸一团模糊,裂出一口白牙来,笑着问道,“唐姑娘可醒了。”   唐韵哪里还有瞌睡,蹭了床边的鞋,匆匆走到门前,明公公见了人,半点不敢磨蹭,催促道,“殿下已给唐姑娘指了住处,奴才这就带姑娘过去。”   唐韵昨夜过来,也就一个包袱,阮嬷嬷转身去提,唐韵紧跟上明公公的脚步。   时辰太早,路都看不清。   明公公又像是做贼似得,带着两人专走偏僻的地儿,从主殿到后宫,愣是没惊动一人,顺顺利利地将人领到了后宫最靠里的一处宫殿。   静安殿。   不出来见人,住这儿就最合适。   明公公看着唐韵进去,不忘转达主子的吩咐,“唐姑娘先且住着,待会儿奴才给您寻个婢女来,姑娘有什么需求,交代婢女去办,东宫路杂,姑娘万不可乱闯。”   能这个时辰出来,还一路急赶,唐韵便知,如今的她还见不得人。   唐韵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明白明公公话里的意思,点头应道,“多谢公公,请殿下放心。”   “那唐姑娘好生歇息。”明公公说完,转身回去复命。   *   此时天色尚未亮开,明公公回到东暖阁,见里头已是人来人往,心头一阵疑惑,殿下今儿怎起这般早。   进屋时,太监小顺子正在伺候太子更衣,待替太子扣上了腰间的玉带,明公公才走近,打算禀报唐姑娘的事,“殿下......”   太子面上明显带着疲倦,连一贯的和悦都没了,揉着太阳穴,掐断了明公公后面要禀报的话,“让孤安静会儿。”   明公公不知缘故,望了一眼身旁的小顺子,小顺子才低声附耳过来,说了一句,“刘大人来了。”   明公公:......   明公公转过头,望了一眼屋内的沙漏。   卯时二刻。   这人还真是一日比一日早。   见太子已经抬步去往书房,明公公极有眼力劲儿地从屋内的木几上,拿起了刘大人昨日讲学的史记,三步并成两步,赶紧追了出去。   不过一瞬,东宫的书房内,一片灯火通明。   那头刘大人的脚步刚入东宫,便瞧见了书房方向的灯光,心头不由“咯噔”一沉。   今日,莫不是又晚了......   明公公守在书房外,见到刘大人来了,忙迎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笑着招呼道,“刘大人,今儿怎这般早。”   这话听进刘大人耳里,无一不讽刺,作为臣子,岂能日日让当朝太子候着他的道理。   “殿下勤学,竟比我这个当先生的还起得早,微臣汗颜啊。”   明公公心道,这还不是被你上赶着的吗,你要是晚点来,殿下犯得着早起,嘴上的话又是另外一个样,“刘大人言重了,殿下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   卯时二刻进书房,辰时末,太子才从里出来。   昨儿折腾到半夜才睡,今日刘大人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孜孜不倦地讲了近两个时辰的学,太子一双眼睛硬生生地熬出了几条血丝......   一进暖阁,便歪在了软榻上,闭目养起了神。   迷迷糊糊之际,听明公公问,“殿下,唐家的案子......”辰时一过,圣上就得定罪了。   明公公也是怕误了事,毕竟殿下昨夜都将唐家姑娘带回来了。   太子不耐烦地道,“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卷宗都交给了刑部,他能有什么法子。   唐家通敌之罪,无力回天。   明公公不敢再多问一句,赶紧出去布膳。   膳食端上来,太子才睁眼移步,拿起碗里的瓷勺,刚舀了一口甜粥,还未送到嘴里,屋外又响起了脚步声,“殿下......”   还让不让人省心了。   太子往后一仰,手里的瓷勺突地掷了出来,“哐当——”几声,在木几上直打着转儿,明公公忙地上前,眼疾手快地一把给按住了,方才幸免落地。   刚进来的小太监被这突如其来的盛怒,给唬住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一阵死寂般的安静,小太监的身子都抖上了,太子的态度才转变了回来,温声问那小太监,“何事?”   可适才那一幕,已经在小太监心头有了阴影,说话也磕磕碰碰了起来,“皇,皇后娘娘宣,殿下去一趟凤栖殿。”   当今皇后娘娘,太子的生母。   太子想不起来,今日母后有何宴会,抬头看向那小太监,“可有说何事?”   小太监额头抵地,“娘娘倒,倒是没说,不过奴才见到了顾家夫人。”   成,早膳不用吃了。   *   当今皇后膝下育有一子一女,儿子是当今太子,女儿是万千娇宠的五公主。   纵然皇上身边的美人再多,占着有这一对儿女,皇后的脸上也是终日带着笑,平日里同人唠嗑,嘴边提的最多的也是一双儿女。   “昨日宁安殿那位,徒手猎了一头大虫,再瞧瞧咱们太子那身秀气架子,本宫这心头总是七上八下的,前儿也不知怎么了,还闹起了吃素,倒让本宫想了起来,儿时他连杀只兔子都不......”   话还未说完,对面一排桂花树底下,便走来了两道身影,一个身形挺拔走路带风,一个弓腰跟着直追。   眼见就要进来了,不知怎的,前头那黑色身影突地一顿,又走回去了。   身旁的顾夫人也瞧见了,忙问了一声皇后,“可是太子殿下来了。”   皇后怎能瞧不见,眼皮子一跳,同身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心下了然,脚步急急下了台阶,一面追一面唤道,“太子殿下......”   这一声唤来,立在桂树底下,正赏着桂花的一位姑娘蓦然回过了头。   鹅脸蛋,一对柳叶眉,乌黑明亮的双眸,如秋水剪瞳,自带一股子含情脉脉。   许是不知身后早来了人,这番冷不丁地一转身,目光与太子巧好碰了个正着,姑娘的脸色霎时红了个透,忙低头蹲身行礼,“民女拜见殿下。”   “免礼。”太子温和地回了一声,从她身旁走过,到了皇后和顾夫人跟前,含笑道,“儿臣见母后同舅母聊得畅怀,不忍打扰。”   皇后知他是什么心思,并未揭穿。   这么些年了,一见到姑娘,就是这个德行,莫非有那大虫厉害,能将他给吃了。   顾夫人赶紧起身行礼,“殿下。”   “都是自家人,不必讲究虚礼。”太子坐在到皇后身边,客气地问了一声,“舅母的腿风湿可好了些。”   顾夫人万没料到太子竟然记得这一桩,颇有些受宠若惊,又蹲了个身,感激地道,“多谢殿下惦记,都是老毛病,没什么大碍。”   “还是仔细得好。”   这一问一答,顾夫人看着跟前相貌堂堂的太子,一身高贵,却对她这个妇人都能体贴入微,再想想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脸上的愁容盖都盖不住。   偏生皇后又问了一句,“渊哥儿也有好些日子没进宫了,要是闲下来,让他到东宫,找他表哥切磋切磋武艺。”   顾家三公子顾景渊,小太子一岁,从小就爱耍刀弄枪,四书五经背不了几篇,倒是单挑了几个武将。   正好,这段日子让他进宫来带带太子。   太子什么都好,就是心太善,身板子又秀气,再不学点防身的功夫,哪天要是同宁安殿的那位猎大虫的皇子遇上,岂不吃亏。   顾夫人也没瞒着了,满脸愁容地道,“昨夜也不知道发了哪门子疯,跑到城门口,吹了一宿的冷风,凌晨就烧上了,这会子还躺着呢......”   皇后神色一诧,“怎么还烧上了。”问完又忙地转头看向太子,“待会儿太子派个太医过去瞧瞧,风寒可不是小事。”   小时候太子得了一场风寒,险些没把她吓死,至此,每回看着太子,皇后都觉他身子骨弱。   “母后放心。”太子说完当下砖头唤了一声,“明庆德。”   “奴才这就去办。”明公公领命,脚步匆匆出了凤栖殿。   顾夫人今日进宫来,断也不是为了这事,见话说得差不多了,皇后便同还立在桂花树下的姑娘招了招手,“你过来。”   小姑娘的脸色又生了红,埋头迈着碎步到了跟前,乖巧地唤了一声,“娘娘。”   皇后先是笑着夸了一声,“多标志的姑娘。”后才看着太子介绍道,“这是你舅母娘家的侄女,姓王,他父亲王治,殿下也认识,去年才升为了户部侍郎,按辈分,也算是你的表妹,前儿刚来江陵,本宫瞧着小姑娘乖巧,便想留在宫中,陪本宫几日,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皇后一面说着,一面察看太子的脸色。   过了这个年,便极弱冠了,再如此下去,等到皇上指亲的地步,便不是他们母子能左右得了。   为了一个太子妃,这些年,她相过不少世家姑娘,能想到的,都给他带到跟前过了眼,奈何始终没让他满意。   今日这王家姑娘,多水灵。   家世也干净。   “母后喜欢便好。”   见他依旧是这幅态度,皇后索性挑明了,“本宫记得东宫的静安殿,种了一片腊梅,太子今儿正好来了,替本宫带王姑娘去瞧瞧?”   太子一笑,“母后怕是糊涂了,腊梅开在腊月,时下不过八月。”   皇后懊恼自己一时嘴快,竟忘了时节。   但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皇后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直截了当地道,“腊梅瞧不成,本宫这院子里的挂花,倒开得正好,殿下陪王姑娘赏会儿花。”   什么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这回太子倒是爽快地应了下来,“好。”随后起身走到了王姑娘跟前,礼貌地招呼道,“王姑娘,请。”   高贵之人的谦和,最为致命。   王姑娘哪里受过这番待遇,低头垂目,紧张得脚步都不知道该如何迈,太子往前走了好几步了,王姑娘才回过神,忙地追上。   昨日刮了一日的风,桂花满地都是。   密密麻麻的花瓣,细小如针,镶在金砖缝儿里,脚一踩,全成了一团烂泥,甚至还沾了些在鞋面上,甩都甩不掉。   太子不明白,这东西有何好赏的。   入了桂花林,没走几步,太子实在受不了满脚的碎花,脚步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了身后。   皇后和顾夫人,果然没了身影。   正准备收回目光,眼角却意外瞥见跟前的姑娘,眉目半垂,一脸含春,仿佛自己对她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一般,臊得一对眼睫毛,上下直颤。   太子愈发觉得无趣。   “喜欢?”   适才太子那一转头,王姑娘便觉他的目光是落在了自己身上,羞得不敢抬目,如今被他这番一问,理所当然地理解为,问的是他本人。   王姑娘尽管羞涩,还是鼓足勇气,点了头。   “喜欢,就多赏会儿。”他不喜欢。   王姑娘还未从他这话里反应过来,太子已抬步,从她身旁走过,头也不回地出了桂花林。   待王姑娘明白过来,是误会了意思,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子出来后,脚步如风,下了凤栖殿外的踏跺,脚步才慢下来。   垂目瞧了一眼自己的鞋面,两道眉目轻蹙。   今儿才刚换上的新靴。   污了。   太子的脚底踩在凹凸不平的金砖面儿上,使劲儿地一蹭,刮出了一片桂花残瓣,方才觉轻松了些。   高庆德被他支去太医院太医院请人,如今身边便没人再跟着,太子一人走在凤栖殿门前的那条甬道上,也就只清净一会儿,迎面便撞上了一人。   京兆府的高大人。   见到太子时,高大人恍如见到救星一般,两人中间还隔五步之远,硬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殿下......”   适才眉间那抹不耐的神色,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太子抬手虚扶了一把,“高大人,出了何事,起来说话。”   高大人一个着急,乱了语序,“殿下不知,唐家大姑娘失踪了。”   太子不太明白。   一个罪臣之女,失踪就失踪,至于急成这样?   高大人已经急出了一身汗,单是这事,倒也好办,失踪了,找人便是,偏偏......   “顾家三公子今早敲了京兆府门前的鼓,一口咬定是康王爷劫了人,说,说属下不去康王府捉人,京兆府门前的鼓便会一直敲下去。”   顾三公子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子,也是太子的亲表弟,惹了事丢了人,不寻皇后不寻太子,还能寻谁。   太子的神色这才有了些波动。   顾景渊。   昨夜在城门口喝了一夜的风......能打有什么用,接个人都能比旁人慢上一步。 第4章   京兆府高大人离开后,太子并未着急,回东宫先让小顺子寻了一双干净的靴,才套了一只脚,乾武殿的魏公公便来了。   “太子殿下,皇上有召。”   唐家通敌案今日定案,顾三公子一敲鼓,皇上怎能不知道。   太子出了东宫,刚上撵轿,高公公也回来了。   随行跟在了撵轿边上,一双腿将袍摆荡得“扑扑”响,压低了声音挨着太子禀报道,“殿下,康王爷进了宫,似是为了唐姑娘。”   适才明公公到太医院请完太医,人还没走出甬道,迎面便遇上了康王爷。   “还击鼓鸣冤?本王活了这么大岁数,何曾受过如此冤枉,本王想要女人,用得着去劫?唐家如今是什么样?通敌的叛|徒!唐家姑娘即便有天仙的姿容,本王也不会行如此愚蠢之事,今日本王非得让皇兄评评理......”   高公公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   唐姑娘莫名失踪,迟早会暴出来,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昨儿唐姑娘进宫之前,殿下必定也想好了今日的对策,“康王爷已经去了御书房见皇上,唐姑娘先前住的那院子,奴才倒是照着......”   明公公的话还没说完,便见太子从撵轿上探出个头来,笑得格外温和,“唐家姑娘莫名失踪,国公府顾三公子,康王府康王爷,不惜闹到了公堂上,一个斩钉截铁地说人被劫持了,一个矢口否认,莫非公公知道唐姑娘此时人在哪?”   明公公脚下一个没跟上,差点绊了个跟头。   抬起头神色呆愣地望着太子渐渐前行的撵轿,半晌才回过神。   什么脸面,什么王法公道......   他活的岁数还是太短了。   *   乾武殿内,皇上坐在上位,一面吃着吴嫔剥来的葡萄,一面听康王爷诉苦。   “顾家那小崽子,就是被顾长风娇惯坏了,失了规矩,想当初本王膝下那几个儿子,哪个不是被管教的服服帖帖,谁敢这番胡闹?乱击鸣冤鼓,可是要掉脑袋的......”   皇上听了这大半天,终于坐直了身子,看了一眼满腔怒气的康王爷,胸口先是几个震动,后才笑出了声,“掉脑袋,倒也不至于。”   康王爷别过头,一脸愤愤不平,到底是消了声。   皇上慢悠悠地接过吴嫔递过来的绢帕,拭了拭嘴角,“你啊,难得进宫来一趟,怎还是之前那个急脾气,人没在你那儿,他顾家三公子要告就告,你怕什么。”   康王爷神色一愣,“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皇兄......”   康王爷话还未说完,殿外魏公公便卯着腰走了进来。   皇上的目光一松,立马从康王爷身上挪开,落在了魏公公身上,魏公公也没让他失望,上前禀报了一句,“皇上,太子来了。”   皇上眉宇间的烦躁明显缓了下来,“宣。”   当年他在几个儿子中,为何挑了太子为储君,除了立嫡立长之外,便是这点,太子总是能在他最烦躁的时候,及时为他化解麻烦。   屁大点的事,也能闹进宫里......   为了一个唐家姑娘,一个击鼓,一个喊冤,感情他这儿还成了平冤的府衙了。   太子今儿依旧是一身金绣黑袍,身形不似三皇子那般弱不禁风,也不似二皇子那般魁梧,个头却比二人要高一截,人一进来,便带了一股年轻的朝气。   唇边的一道微笑,更是让殿内瞬间敞亮了不少。   “父皇,皇叔。”太子一一问了好,包括皇上身边的新宠吴嫔,太子也称呼了一声,“娘娘。”   大方的态度,既没失他太子的身份,反而给人一种温润懂礼的大度。   皇上尤其喜欢他身上这股子自己没有的儒雅,招手指了身旁的座儿,“来的正好,你皇叔受了欺负,你过来给他断个公道。”   康王爷见皇上竟当着小辈的面,半点面子都不给,不由老脸一红,埋怨了一句,“皇兄......”   太子先了然地看了一眼皇上,再笑着同康王道,“皇叔当年曾陪父皇四处征战,才有了我大周今日的国土归一,如此劳苦功高,岂能蒙受冤屈。”   太子的话,简直说到了康王的心坎里。   可不是。   当年他打仗之时,顾家那黄毛小子还在他爹肚子里,没配种呢......如今竟敢骑到他头上了。   康王爷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正要接着数落顾家的桩桩罪恶,又听太子缓缓道,“孤还记得儿时,父王曾掌灯修补过大周律,皇叔、还有几位当朝老臣,个个挑灯相伴,熬红了眼睛,无一不骂前朝天子治国不力,朝纲混乱如斯,以至君不君臣不臣,朝野一片腐败,贪污受贿,荒淫成性,最后才落了个失民心,百姓齐诛的下场。”   太子说话时,不徐不疾,吐词极为清晰。   面色虽带着笑,说出来的一字一句,却能让人不觉绷直了脊背。   诚然康王爷这回是真遭了冤枉,但这些年,舒服日子过习惯了,谁又能保持初心,没干些违纪朝纲的事儿。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更何况,他最近两年的名声,确实不太好。   康王爷刚冒生出来的得意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也渐渐地变了颜色。   太子便也点到为止,没再继续往下说,回头看向皇上,“儿臣适才已经听京兆高大人说了此事,源头皆因唐家姑娘而起,顾三公子击鼓,诉的是民女失踪,按律法,该有京兆府备案追查,在案件查清之前,无证无据随意污蔑诽谤,我朝皆有律法治其罪行,父皇放心,儿臣定会给皇叔一个公道。”   皇上登基前,不过是前朝皇室的一支偏远旁系,生下来便没识过几个大字。   后来天子失德,才被朝中忠臣拥护夺了皇位。   挥兵收复疆土,行军打仗他再行,要他咬文嚼字说出这番话,就算是豁出他这条命,也未必能做到。   但他的儿,太子能说出来,也是同样的道理。   一大早就堵在殿里吃葡萄的郁闷,瞬间一扫而光,皇上整个人都舒坦了,抬目笑着问康王,“太子所言,王爷可觉得满意?”   来时康王没行跪礼,这会子倒是跪上了,磕头感激地道,“圣上英明,太子殿下自来贤明公道,臣安心等着圣上明断。”   康王一走,皇上再也坐不住了,从龙椅上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转身对太子夸赞道,“看来刘太傅没少花功夫。”   “刘大人才识渊博,儿臣受益匪浅。”   “见如今的模样,也不愧朕当年颇费周折地将你母后抢进了宫。”自己一介泥腿子,想要站稳这江山,就得找个高贵的世家小姐,优化后代。   想当年皇后连骂人的话都不会,气急了就一个字,“你......”   可不就是他最好的人选。   纵然这些年,他有了无数的新欢,在他心头,能坐上皇后之位的,也就只有顾氏。   果不其然,生出来的儿子,也随了她。   雍容高贵,温润儒雅。   皇上对太子很满意,朝政之事大多都交给了他,自己这不就闲得慌,“今日既然你来了,朕有件事正好同你商议,朕上回收复蜀地之时,见北边西戎地,地貌辽阔......”   说到一半,见身边的吴嫔还在,皇上一顿,立马赶了人,“你先出去。”   待吴嫔一走,皇上蠢蠢欲动的野心便按耐不住了,直接同太子道,“朕想开春就出兵。”   “西戎地?据儿臣所知,大多都是姜人,且有不少匈奴人来往,人口极为混杂,父皇若要出兵,儿臣倒是有一计......”   *   打发完康王爷,太子又花费了一个时辰,说服一心想要征战的皇上,从乾武殿出来,眼里的血丝都熬没了。   日头一晒,眼花缭乱。   明公公跟在身后,见太子坐上了撵轿,及时提醒了一句,“顾夫人适才在皇后娘娘那里,哭晕过去了。”   太子回过头,极力挂出了一抹微笑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明公公一愣,回头看了一眼大殿上摆着的大白玉盘子。   午时三刻。   该用午膳了。   不对,殿下连早膳都没......明公公一个机灵,头皮都麻了,再也不敢看太子一眼,只催着底下的人,“还愣着干什么,升,升撵。”   *   太子从早上卯时二刻起来,到午时末,才吃到今儿的第一口饭菜。   用完午膳,玉箸一落,东宫门口便陆陆续续来了臣子。   一封又一封地奏折摆在太子跟前,太子坐在书房的太师木椅上,面色和悦,丝毫不见半丝倦怠。   刑部尚书张大人最后一个进来,拿着手里唐家的案子。   “今日本该定案,奈何唐家大姑娘失踪,顾三公子一口咬定,定案之前,唐家姑娘乃是清白之身,京兆府有责任先寻人,再定案。”   来东宫之前,张大人已经去过了陛下的乾武殿。   才禀报了一半,陛下便撂下了一句,“唐家的案子,朕已经交给了太子,有不明白的,你找太子去。”   顾家是皇后的娘家。   要真十全十美了,皇上才该担忧,如今这般出了个冒失的顾三,皇上倒是觉得放心了不少。   再想想自己品貌端正的太子。   啧。   及不上,他又怕些什么......   说到底,也不过就一个没了半条命的南蛮俘虏,跑了他还能捉回成百上千。   但太子说得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杀鸡儆猴也挺好。   张大人这才来了东宫,禀报完,又轻轻地加了一句,“顾三公子,还在击鼓......”   最近两天本就没有日头,到了黄昏,天色便有些模糊了。   待明公公进来燃了灯,太子才起身,说了一句,“走吧,去看顾三告状。”   明公公:......   这都一日了,亏他还记得这桩。   *   京兆府上下被顾三一闹,个个都留在了府衙内,不仅回不了家,一道道鼓声,震破耳膜,能将人肺管子都敲炸。   京兆府高大人也从最初的六神无主,熬到了如今,精神早已麻木,摊坐在椅子上,听天由命。   心头不得不佩服,他顾家三公子的体力。   一日了,他胳膊不酸?   那念头刚从脑子里拂过,耳边的鼓声,突然就停了下来。   今日因顾三公子要敲鼓,衙门外点了不少灯盏,门前一片灯火通明,明公公手里的灯盏也没什么用了,揭开盖儿,给灭了搁在了一旁。   太子的脚步,立在顾三身旁了好一阵子,顾景渊才察觉出来。   手里的动作一顿,彻底地虚脱了过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昔日那位鲜衣怒马,神采飞扬的少年郎,此时已是唇色发白,一双胳膊直打颤。   太子弯身,缓缓地拾起了鼓棒,朝着他一笑,“顾三公子重情重义,倒是不虚。”   顾景渊这才喘回了一口气,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强撑着弯了弯身,行礼道,“殿下。”   太子转身将手里鼓棒递给了明公公,体贴地伸手去扶他,“还能鸣冤吗?”   “臣,无碍。”   “嗯。”即便如此,太子还是让明公公架起了他的胳膊,将人扶进了门内。   击鼓声一消停,屋内的高大人便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刚到门口,便遇上了太子,一个激动,两袖一扫,再次跪了下来,“臣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   明公公扶着顾景渊落座,府衙的人又倒了一盏热茶给他,待他的唇色缓过来了一些,太子才缓缓地开口,“是何冤屈,竟让顾三公子舍命敲鼓?”   昨夜顾景渊等了唐韵一夜,今日又敲了一日的鼓,体力已经达到了极限,扶进来时已经去了半条命。   闻到太子这话,竟也能站起来,“唐姑娘不过一介弱女子,手无寸铁,康王爷乘人之危,竟在朗朗乾坤之下,明目张胆地劫了人。”   声音虽吃力,但听得出很愤然。   太子倒有些意外。   语句清晰,干净利落,想必这段日子,没少被顾夫人逼迫读书。   太子没让高大人升堂,主动揽了审问的活儿,抬头看向顾景渊,“有何证据?”   “一、昨日康王爷身边的一名管家,曾去过唐姑娘的院子,此事街坊可以作证,二、唐姑娘身边的嬷嬷,昨日黄昏也曾在康王府外的巷子口徘徊过,王府附近几处店铺的商家可以作证,三、唐姑娘的院子明显有被劫持的痕迹。”   顾三公子的神色愈发激动,依旧一口咬定道,“如今江陵城内,能干得出此事的人,只有他康王爷。”   太子的神色平静,接着问道,“为何?”   顾三公子的脸色,突地一阵别扭,犹豫了一会儿,眼神躲闪地道,“唐,唐家姑娘,容颜绝色,江陵城谁人不知,康王爷这是,见色起意......”   太子脑子里自然也想起了昨夜见到的那张脸。   确实有几分姿色......但见色起意,倒也不至于。   “君子爱色,取之有道,康王爷此番霸行,便是枉视朝纲......”   “也不一定。”   顾景渊一句话没说话,忽然被太子打断,神色微微一愣,疑惑地抬头。   太子又问,“你怎知唐姑娘不是自己逃了?”   “不可能。”顾景渊脱口而出,昨日阮嬷嬷都和自己约好了,若非出了意外,唐姑娘怎可能不来,“唐家被抄,唐姑娘身无分文,她一个姑娘,姿色又惹人,不是被康王爷藏了起来,还能上哪儿去。”   明公公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吭,生怕自个儿一抬头,脸色便漏了馅儿。   “倒也有些道理。”太子看着顾景渊,眼角又露出了浅淡的笑容,“顾三公子可有亲眼见到康王府的人前去劫持唐姑娘?”   “臣并非亲眼所见,可......”   “京兆府每日都有案子要破,积压在库房里的,更是有成百上千个案列,顾三公子既然是想要公道,那便按规矩,耐心等待。”   太子的声音不大,甚至称得上温和,“顾三公子要是嫌京兆府办案太慢,大可以自己去寻人,待三公子寻到了人,孤再来替你主持公道,如何?”   太子平时为人,是很谦和,但此时的谦和,谁都能看出来有些不妥了。   堂堂太子,倒是为了他顾景渊,要鞍前马后了。   顾景渊固然再会闹腾,此时也知道理亏,这个时辰太子能来这,到底是为何,他心里很清楚,只得将心头的怨愤憋回去,跪下行礼道,“臣不敢。”   太子没再说话,从椅子上起身,回头客气地吩咐了高大人,“劳烦大人,送顾三公子一程。”   但愿顾夫人明儿别再进宫找母后去哭诉。   *   从京兆府出来,外面又是漫天星辰。   “什么时辰了?”   明公公看了一眼月色,大约估摸出了一个时辰,“亥,亥时了吧。”   殿下的晚膳......   明公公低垂着头,不敢往上瞧,要他说,谁摊上这些事儿,心里都不会痛快。   殿下能忍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君子风度。   可说到底还是殿下自找的,要不是昨儿将唐姑娘带回来,哪里会有今儿夜里这一趟。   马车到了宫门,又下了钥,明公公拿着东宫的腰牌,找当值的侍卫开了门,黑漆漆的甬道,被一盏盏昏黄的灯火勉强照出了一方光亮。   东宫门口,小顺子提着一盏羊角灯,已经候了好一阵。   马车一停,小顺子赶紧上前,举高着灯盏,“殿下回来了,奴才这就让人去备晚膳......”   太子没应。   脚步跨入门槛,却没往前殿走,而是直直地去往了后宫的方向。   吃什么呢,早饿过了。   明公公和小顺子,紧紧跟着身后,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眼前的路一片黑漆,只余了两人手里的灯火,方才察觉出不对。   殿下去的是后宫。   自殿下三岁被封为太子,五岁住进东宫,除了陪着皇后去赏过几次腊梅,从未独自到过后宫。   今儿却去了。   明公公和小顺子心里都明白,后宫里,如今只住了个唐姑娘。   两人高举灯罩,一个在前照着,一个在后照着,三人从后宫门口绕到了最里面,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不见半点光亮。   若不是前头的明公公脚步一顿,将灯罩举到了头顶,照出了对面殿门上的三个大字‘静安殿’,太子压根儿就不知道该寻到哪儿去。   “殿下,到了。”   太子脚步未动,盯着殿门上的大字,轻声问,“你安排的?”   明公公心头一跳,忙地道,“殿,殿下不是说,不让唐姑娘见人,这不,静安殿最靠里,进出都不便......”   行。   他累了,懒得听。   见太子不说话,明公公赶紧上前叫门,谁知殿门竟没关,“吱呀”一声打开,门内的婢女,立在黑漆漆的夜色中,被明公公手里的灯盏一照,一张脸冷不丁地冒了出来,明公公只觉一口气没吸上来,“哎哟”一声,脚一软,身子蹭着门边儿坐在了地上。   身后的小顺子,手疾眼快地护在了太子身前。   气氛正紧张,只见那婢女惊慌失措地唤了一声,“殿下。”   合着是人吓人,吓死人。   明公公听出婢女的声音,这才缓回了神,又摸着门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心头正纳闷,这殿内怎连个照门的灯都没。   身后的太子倒是先问了,“怎么没燃灯。”   奴婢蹲身低头回道,“今日天擦夜,姑娘便歇息了,特意嘱咐了奴婢,屋子里不能燃灯。”   “为何。”   “姑娘说,怕给殿下添麻烦,今日一日连屋子都没出过。”   太子:......   瞧,多乖,多懂事。   这不,连给他撵人的理由都不留。   太子偏过头,目光正好落在身边的小顺子脸上,那眼角的一道胭脂,抹得殷红。   灯火一照,朦朦胧胧,恍若哭过。   太子眉头微锁,近日这江陵,怎就风靡这样的妆容......   好看吗?   太子的脚步立在门前,目光又穿过夜色,盯着跟前寂静无声的院子,沉默了几息,无奈地扭过了头。   行吧。   太子没再进去,转过身,终究还是原路折回了前殿。   *   屋内,唐韵躺在被窝,一双手紧紧地攥住了锦被。   外面的动静声传来,她便睁开了眼睛,虽身在深宫,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但也能想到,今日不会太平。 第5章   唐韵没有打听半句关于唐家的案子,知道如今的自己就是个麻烦,能进东宫,也能出东宫。   唐韵尽量将自己的存在降到了最低,今儿一日她都呆在了屋子内,没发出过半点声响,仿佛这殿内,压根儿就没住进人。   经历过大起大落,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何为人情世故,太子昨夜不过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待那麻烦事一件一件地跌至而来,必然会生悔。   一日没来,到了晚上,到底还是来了。   门口的动静声传来时,唐韵的心已经提到了嗓门眼上,一双手捏得太紧,手心已有了湿意。   半晌过去,门外的人并没进来。   唐韵疑惑地翻开了身上的被褥,蹭了榻边的鞋,摸着到了门边,一旁的窗棂撑开了一条缝,唐韵俯身小心翼翼地探出了目光。   殿院内亮起的星点灯火,已没了踪影。   唐韵轻轻地吐出一口气,门外响起了婢女的脚步声。   “姑娘?”   婢女唤了两声没见其答应,便没再出声。   *   翌日东暖阁,卯时一刻便亮了灯。   太傅刘大人雷打不动地赶来了东宫。   来时,见书房已经亮起来的灯火,险些没一头栽下去,到底是年纪摆在了那儿,受了刺激,心有余可力不足,讲学讲到了一半,脸色便不对了。   待头上的帽子都湿了一半,刘大人才死死地抱住书案的边缘,倒了下去。   太子打开门,招来了明公公,赶紧将人送去了太医院。   没了太傅讲学,太子的书房依然是卯时一过,便亮起了灯,皇上听了魏公公的禀报,心头甚觉安慰。   别说听学,只要一见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他的头就犯晕,这辈子是不太可能做个读书人了,只能指望自己的儿子。   二皇子虽勤奋,但性子过于急躁,跟着自己出去打打杀杀还行,绝非读书的那块料,三皇子倒也有几分才学,奈何身子又太弱。   旁的皇子太小,还看不出苗子。   放眼望去,跟前也就只有一个太子能让指望一二。   “听说皇后昨儿又带了个姑娘进宫,是哪家的?”太子旁的事,皇后怎么做主都行,唯独未来的太子妃,他必须得把关。   想他当年的眼光,再看如今的太子,绝不会差。   “回陛下,是户部侍郎王大人家的二姑娘。”   皇上听完,不觉笑出了声,“但凡跟顾家沾上点亲的,都被她寻进了宫,在朕那后宫的事儿上,她一向看得很开,怎到了自己儿子身上,这眼界就放不开了?”   大周那么多好姑娘,就偏生要吊死在她顾家不成?   魏公公垂目不敢发话。   “你去着张罗张罗,来年开春选秀,给太子挑几个貌美端庄的世家姑娘送去东宫,他那后宫,再不住人,怕是要长草了......”   *   几日后,皇上要替太子选秀的消息,才传进皇后的耳里。   那日王家姑娘被太子丢在挂花林子里,一个人呆了半个时辰才回来,皇后得知后,生了一日的闷气,再加上顾景渊闹出来的那档子事,最近皇后正愁着呢,皇上又搞出了这番动静。   选秀?   届时就不只是太子,如今的二皇子,三皇子均未成亲......   皇子一旦成家,就该封王了。   皇后脑子里顿时浮现了一群花枝招展的身影,一想起那些叽叽喳喳,阴阳怪气的声音,皇后头都炸了。   尤其是宁安殿内的那位云贵妃,最为难缠,平日里为了一匹娟子,都能闹到皇上那里去,要选儿媳妇,还得了。   “王姑娘,太子就真没看上?”   皇后有些不甘心。   太子是自个儿生的,她想要将来的太子妃出自顾家,也在情理之中,偏生太子一个都瞧不上。   嬷嬷劝解道,“殿下眼界高,是好事。”   “本宫看他不是瞧不上,他是不想瞧。”皇后算是明白了,什么眼界高,自己这儿子八成是没开窍,要是知道了这姑娘家的好处,这么久了,断不会一个都瞧不上。   皇后比皇上的动作还快,午后就上了一趟东宫,“他那后宫都长草了,本宫替他收拾出来。”   *   唐家通敌之案,因顾家三公子那么一闹,同康王府死磕上了,只能暂时搁置。   太子正忙着祭月的事。   皇后过来时,礼部尚书还在请示太子,“林嫔虽是三皇子的生母,但吴嫔是贵嫔,位份比她高,殿下可有何法子......”   礼部尚书的话还未说完,一直守在书房外的小顺子突然卯腰闯了进去,匆匆走到太子身旁,在其耳边压低了声音禀报道,“殿下,皇后娘娘来了。”   这是东宫,皇后娘娘过来,没什么大惊小怪。   太子抬头,目光平和地落在小顺子身上,果不其然小顺子又说了一句,“娘娘去了后宫。”   如今是什么情况,主子比他更清楚。   顾家三公子这几日为了寻唐姑娘,就差杀进康王府了,这要是被娘娘撞见了人,岂不要翻天......   五日了。   愣是安静得没有半点痕迹。   以至于太子都忘记,自己的后宫还住着一个女人。   “历来祭祀均是按位份排位,典要也是如此记载,大人不必多虑。”太子匆匆回了一句礼部尚书,难得没等人起身,先一步走了出去。   出了正殿,一转入后宫的巷子,太子的脚底便生起了一股风,声音也没有了平日里的半丝温和,“明庆德呢?”   小顺子小跑了起来,紧跟上太子,“明公公倒是拦了,没拦住,娘娘说殿下政务繁忙,她自个儿瞧瞧就好,明公公已经跟了进去......”   *   皇后娘娘今儿带了不少人来。   一个王姑娘。   两个嬷嬷,两个大宫女,四个二等宫女,再加上跟在身后手提香炉的下等宫女,一群人,少说也有十几个。   花花绿绿的身影穿梭在殿内,往日沉寂得没有半点人气的后宫,倒是一下鲜活了不少。   尤其是王姑娘,一声鹅黄襦裙,脚步款款地跟在皇后身旁,时不时地轻笑几声,声音如银铃,仿佛将沉睡中的后宫给唤醒了。   “瞧瞧这后殿多宽敞。”皇后走了一段,实在受不了里头的冷清,叹息道,“如今一间一间都空着,也没人来住。”   身旁的王姑娘虽及时垂目,掩住了脸上的红晕,皇后还是看见了。   多好的姑娘,多纯情......   偏生自己儿子不上心,上回她带进来的几个姑娘,大多都长得妩媚,太子没看上,这回她特意寻了个清纯的来,谁知还是没入眼。   皇后不免气恼,也不知道他将来的太子妃,是不是脸上得长出一朵花来。   因当初王家姑娘是自个儿留下来的,即便太子没瞧上,皇后还是留在了身边,今日带过来,明摆着是还没死心。   那日天色阴沉,眼光难免会受阻。   今日阳光明媚,待会儿让太子再仔细瞧瞧,万一呢......   “虽没有主子住,也得有人打理才行,待会儿你挑几个机灵点的宫女,留在这边。”皇后回头吩咐完嬷嬷,脚步并没有停下。   身后明公公的额头早出了一层汗,一路煎熬地跟上皇后,脚步时不时地往前一拦,又不敢逾越,忙地抢了话,“娘娘放心,奴才这就让人收拾。”   皇后一笑,“太子身边都是你们这些粗人,哪里懂得细活儿。”   “娘娘说的是,奴才这就带人下去,让殿下挑挑。”眼见皇后的脚步上了甬道,往最里头的静安殿走去了,明公公愈发着急了起来。   皇后却没承他的情,“太子这几日忙得很,后宫之事,本宫替他做主就好。”   明公公:......   明公公弯下腰,已不知偷偷望身后看了几回,殿下要是再不来,今儿这东宫就该热闹了......   明公公心头越是盼着皇后的脚步能慢些,一行人越是很快便到了静安殿门前。   静安殿今儿依旧关着门。   皇后曾来这赏过梅,前几日也同太子提过,“本宫记得这殿内的腊梅,一到冬季,比御花园里的还要艳上几分,不知今年会如何。”   皇后说完,转身上了踏跺,嬷嬷上前去推门。   明公公心都快跳出来了,也顾不上那么多,几个快步拦在了嬷嬷前头,“娘娘要是想进去瞧,奴才先让人打扫干净,免得娘娘身上沾了灰......”   三番两次的相拦,倒是让皇后生了疑。   “开门。”   明公公眼睁睁地看着嬷嬷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殿门缓缓地打开。   宽敞的院子里,阮嬷嬷正拿着扫帚,在清扫地上的落叶,闻见动静阮嬷嬷才转身,见到是皇后娘娘,忙地跪下行礼,“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门外安静了一阵。   皇后大抵也没料到有人,回头意外地看向低着头,连脸都看不见了的明公公,问道,“这儿有人住?”   见到阮嬷嬷的那一瞬,明公公便知道完了,连死的心都有了,被皇后这一问,膝盖顿时软了,“娘娘.......”   “回娘娘,前几日殿下吩咐奴婢将静安殿打扫干净,说是娘娘喜欢梅花,待到了时节,娘娘定会前来。”跟前的阮嬷嬷突地抢在了明公公前头,利索地回禀了皇后。   明公公跪了一半的膝盖,及时地稳住了。   阮嬷嬷今儿这身是东宫奴才的打扮,皇后倒是没有怀疑,前几日她确实同太子说过静安殿的腊梅。   没想到太子记到了心里。   “太子有心了。”皇后对自己儿子的孝敬之心,一向很满意,抬步跨过门槛,带着王姑娘继续往里走去,“东宫内,本宫尤其喜欢这间殿院......”   *   太子脚底如风,还是没有赶上。   看到皇后推开了静安殿正屋的那扇门时,太子便也没再上前,脚步停在门口,神色倒是又平静了下来。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唐家大姑娘,当真留不得了......   半晌过去,屋内并未传出他预想中的任何动静,甚至安静的有些过分,太子又才缓缓地抬头望了过去。   皇后正笑着从里出来,手里拿了一个香包,询问身后的阮嬷嬷,“这东西当真是殿下备给本宫的?”   “知道娘娘喜欢,殿下去年便让奴婢采了一些,晒成了干花,本想着等梅花开了娘娘过来赏花时,再给娘娘一个惊喜,倒不曾想娘娘提前来了。”   明公公已经见识过阮嬷嬷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此时只跟在身后,时不时应上一句,“正是......”   对面太子一双眼睛盯着几人身上,尤其是看阮嬷嬷,越看越有几分熟悉。   一行人快走到跟前了,太子终于想了起来,在哪见过。   唐家姑娘那破院子里......   皇后拿着香包在鼻尖嗅了几回,淡淡的梅花香,是她喜欢的味道,心头不觉一阵熨帖,抬头见到太子,脸上的欣喜更甚,“太子忙完了?”   “母后怎么来了。”   皇后一笑,“本宫今儿要是不来,怎知道太子的这份心。”   皇后将手里的香包凑近了太子跟前,“本宫本想今儿替你收拾下静安殿,你倒是先派人来了,这腊梅干花晒得极好,比本宫殿里的要香上许多,待会儿借你的人一用,教教晒花的法子便可,今年的腊梅,也就不用你再操心。”   太子没答。   东西不是他给的,他什么都没做,不知道该如何答。   逛了一圈,也逛到尾了。   皇后想起了身旁的王姑娘,脚步不动声色的往旁边一挪,将人露在了太子的眼皮子底下,“来年你父皇选秀,还不知道会给你指哪家,趁如今还能自个儿做主,寻个自己喜欢的,先封良娣也好,别让你这后宫一直空着......”   太子自然是看见了王姑娘。   王姑娘对他蹲礼时,太子还礼貌地点了个头。   不过目光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多久,一扫而过,落在了皇后身上,“母后这不是让儿臣给自己留下把柄吗?”   皇后疑惑,怎么就成把柄了。   “等儿臣将来寻到了太子妃,这后宫却先纳了妾室,太子妃心头岂不是堵得慌。”太子的声音温厚低沉,话音一毕,听的人耳边仿佛还余有一丝回音。   王姑娘实在没忍住,抬起了头。   太子此时正立在太阳底下,英俊的面孔,被明亮的光线一照,分外耀眼。   王姑娘的心口突突几跳。   一时竟羡慕起了未来的太子妃,也不知是哪家姑娘,又何其有幸......   皇后说话时,目光一直在太子身上,也瞧见他看王姑娘的那一眼,见其脸上并无半点波澜,原本心已凉了半截,听太子如此说,作为同是女人的母后,倒是倍感欣慰,“知道你一向知礼,既如此,母后也不勉强你,不过这年一过,太子妃无论如何,也得定下来了。”   “嗯,儿臣明白,母后费心了。”   皇后知道多说也没什么用,且身边还跟着王姑娘,太子既然没有那意思,自己也不能让两人过多的碰面,“行了,本宫先回了。”   “儿臣送送母后。”   “不过几步路,你忙你的。”   皇后的身影彻底地消失在了静安殿甬道外,明公公和小顺子一口气沉下,方才觉双腿发软,背心已经被汗浸了个透。   “殿下......”明公公上前,立在太子身侧,庆幸地禀报道,“娘娘没发现。”   这不废话。   要发现了,他还能安然无恙地立在这儿。   太子转过身,从明公公身旁走过,看了一眼垂目不敢吭声的阮嬷嬷,才提步往正屋走去。   房门适才被皇后推开,并没有合上。   偏西的日头从太子身后照了过来,门缝内先映出了他的身影,长长的一道影子,投射进门内,一直延伸到了梨花木几上,腰间一串流苏玉佩随步轻晃。   太子先是在门口顿了顿,才跨了进来,立在门槛内,又顿了几息,脚尖才转了个方向。   脚步沉稳又轻,一步一步地靠近,最近停留在了门扇后。   门扇内狭窄的一方空间里,果不其然缩蜷着一人。   小小的身躯,抱成了一团。   一抬头,那双楚楚可怜的眸子内,先是露出了几分惊慌,待看清对面的人之后,眸子又是一亮,紧绷的唇角也缓缓地弯出了一抹月牙。   门缝外的光线照过来有些刺眼。   但太子还是从模糊的光线中看到了那双清透的眸子,妩媚的眼角,如同染了艳红的晚霞,披了一层妖娆。   “殿下,我躲起来了。”   太子:......   他看出来了。   唐韵并没起身,弯着腰抱紧怀里的包袱,艰难地从门缝里挪了出来,到了他跟前,才立了起来。   刚从门缝里钻出来,多少有些狼狈。   身上的衣裳也还是那日离开破院子时,穿着的桃粉襦裙,头上挽起的青丝许是被门扇蹭过,几缕从耳畔垂了下来,发尾贴在了她的唇角。   太子一直盯着她那屡发丝,察觉出她脸上笑容开始显出局促了,才对其礼貌地一笑。   可惜了。   昔日唐家也算是书香门第,竟落魄成了这样......   “唐......”太子唤出一声,意识到后面的称呼不太妥,及时地顿住。   既是个姑娘,那声“唐弟”便不能再用。   唐韵听出了他的为难,仰起头,主动道,“殿下唤我唐韵便是。”   “嗯。”太子点头,却并没有再出声。   自那夜太子将人带回来,丢在马车上之后,两人再也没有碰过面。   且上回见面是夜里,总有些朦朦胧胧,如今大白天,大眼对小眼,一时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沉默了一阵,唐韵脸上明显有些着急,双手捏住包袱,极力地寻着话题,开口却是问了一句,“殿下,要喝杯茶吗?”   问完,唐韵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窘迫地垂下头,“我......”   “好。”   已经够落魄的了,他也没必要再让人难堪。   太子转身坐在了屋内一张梨花木雕花圆凳上。   唐韵将怀里的包袱搁在了木几旁,再匆匆走到屋内的橱柜前,抬手踮脚,勾腰......尽管使出了周身的劲儿,将自己踮到了最高,还是没能碰到橱柜顶上藏着的茶壶。   “殿下,一会儿就好......”唐韵半天没拿到,生怕人走了,回头仓促地冲太子一笑,又着急着去寻木凳。   目光寻了一圈,最后却落在了太子坐着的木凳上。   太子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身下的木凳,起身道,“不......”   “我可以的,殿下稍等会儿,一会儿就好。”   太子:......   她的努力,他能理解。   但他真不......   太子正要提步出去,目光突然瞟到了她细如杨柳的腰肢。   在唐韵勾了几次腰,身上的断褥都快缩到腰际了,太子的脚步终究是走了过去,立在她身后,客气地问了一句,“需要孤帮忙吗?”   “多谢殿下。”唐韵受宠若惊地将自己往前一贴,身子紧紧地贴在了橱柜上,给他余出了空间。   太子:......   其实她完全可以先出来,他再拿。   太子低头,看了一眼她仰起的雪白颈项,犹豫了几息,到底还是伸了手,拿下茶壶递到了她手里,“会泡茶?”   记忆中,她好像不会。   唐韵连连点头,“会的。”   太子重新坐了回去,这回没再坐在木凳上,而是盘腿坐在了木几前的蒲团上。   唐韵跟着跪坐在对面,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提着茶壶的手,竟打起抖,抖到最后茶壶盖儿都响了起来。   太子:......   倒也不至于吓成这样。   他自认为待人一向宽厚,从未对谁发过怒。   “叮叮咚咚——”的声音响了一阵,太子实在不忍见她再如此抖下去,伸手避开了她的手指头,接过茶壶,再熟练地翻开了木几上的茶杯。   “潺潺——”几道茶水声入耳,唐韵感激地道了谢,“多谢殿下。”   太子抿了一口茶水。   温的。   茶壶是他才从橱柜上提下来的,太子的目光不由再次扫了一眼屋内,果然没有她的一件东西。   除了她手边上的那个包袱。   生下来太子便是一身富贵,从未落魄过,并不知道落魄的滋味如何,但如今来看,应该不是那么好受。   视线收回来时,太子便见到了木几上残留的一枚干梅花,想起适才母后手里拿着的香包,轻声问道,“香包是你做的。”   唐韵点头,“嗯。”   太子一笑,“多谢唐姑娘。”称呼到底是变了过来,但也还没熟络到去唤人家的名字。   “殿下怕是忘了,这梅花晒成花干的法子,还是殿下教我的呢。”唐韵接过话,声音虽还是很小心,却没了适才的恐慌,甚至多了一丝明朗。   太子抬头,眸子恰好落在了她浅浅的梨涡上,“是吗?”   唐韵点头,“嗯,那年我同殿下赛马,路过腊梅林子,殿下折了一只,随手搁在了东郊的南风阁,隔了一月再去,竟是被风吹成了花干......”   “嗯,那里风大。”   “光线也挺好,适合赛马。”   “冬季的风还是大了些。”   “嗯,若是在冬季赛马,还是西郊的峡谷好......”   屋外明公公和小顺子一直候着,眼见太阳一点点的落了西,主子还没从里出来,心头皆生了疑惑。   虽说以殿下的修养,撵人之事,确实难以开口,但也不该如此废舌。   且以唐家姑娘如今的身份,殿下实在是犯不着非得给她个说法。   明公公和小顺子都没想明白,一直候在天色麻麻黑了,才见太子从里走了出来,也没对两人有任何吩咐,径直回了正殿。   等夜里太子沐浴更衣完,打算歇息了,明公公才提醒了一句,“殿下,唐姑娘是继续留在静安殿?”   今日是躲过去了,等下回皇后娘娘再来,不一定就有这运气了。   明公公问完好一阵,也没见太子回答,这才疑惑地抬头,便见太子坐在软榻边,眉宇紧拧。   他忘了。   适才只顾着喝她的茶,回忆过去,什么赛马,看雪......   也不对,那茶壶从头到尾都在他手上......   太子烦躁地将手里的布巾丢到了跟前的屏障上。   ——瞧把你给闲得。 第6章   翌日一早,不待明公公再去请示太子,该将唐姑娘藏去哪儿,阮嬷嬷便被皇后召了去。   过去给她晒桂花干。   前几日的一场大风,满枝桂花被吹得零零散散,皇后生怕再来一场雨,今年的桂花便什么都不剩了,想起昨儿东宫嬷嬷给她的梅花香包,一时起意要做几个桂花香包。   人是皇后娘娘主动要过去的,总不能赶了主子,留了人家奴才。   这一拖,便拖到了三日后的中秋祭月。   *   祭月一到,东宫忙得人仰马翻,哪里还顾得上唐韵。   历年祭月向来隆重,祭月前几日,各宫的主子们便开始折腾忙乎,到了当日皆是沐浴焚香,盛装出席。   太子也一样。   当夜一套墨黑配赤色的衮冕,冕上的玉珠将一张俊脸半遮半掩,衮服从袖口到肩,再从头到脚,金色细线紧紧相连,一身华贵。   祭月一开始,太子便跟着皇上的脚步祭拜,身形本就有七分像的两人,一前一后,连迈脚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皇上先点了香回头,突地一阵风袭来,见太子冕后的玉珠被绞在了一起,皇上便抬起手,顺手给他扒拉了下来。   这动作落入身后的云贵妃眼里,便觉刺目,故意落后了几步,挑起了事儿,“瞧,这才是父子俩,旁的算什么呀。”   那话说得虽轻,前头的皇后还是听到了。   得,又来。   皇后算是服了她了,一个机灵,赶紧两步跟上了队伍。   两人身后就是二皇子三皇子,今年祭月不同往年,太子一口|交代了礼部,按位份排位,三皇子的母妃林嫔,这会子排得都不见了人影。   为了这事,前儿还被吴贵嫔讽了一句,“生了儿子又如何,还不是白搭。”   今日她见林嫔,眼睛都是肿的。   身为贵妃她不化解便罢了,反而煽风点火,当着人家儿子的面,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合着就是一搅屎棍,再干净的心,也得被她搅脏。   皇后自来不喜欢勾心斗角。   她一个正主,不屑得同一杆子妾室去争。   可她不争,奈不住别人要挑事,祭月一结束,未等云贵妃再掀起风浪,皇后便让人将阮嬷嬷这几日所制的桂花香包拿了出来。   在场的人手一份。   一番发下去,席间的气氛也轻松了起来。   外围一个刚进宫不久的美人儿,拿了那桂花香包往鼻尖一嗅,眼里露出了几分惊喜,细声道,“娘娘这香包,能同当年扬州百香铺子里的相比了。”   皇后自来喜欢香包,听那美人一说,也想找个话题,堵住云贵妃的挑拨之心,一时接了话过来,“哪个百香铺子?本宫怎没听说过。”   美人被皇后一问,心头欢喜,起身走到了跟前,蹲身道,“回禀娘娘,六年前宁家开设的百香铺子,卖的香包曾风靡了整个扬州,姑娘几乎人手一个,只是后来不知怎的了,宁家接连遭劫,铺子也没能保下来。”   扬州宁家。   皇后倒是有些耳熟,好像是个富商。   “幸得臣妾也是个爱香的,抢在了宁家关门前,收集了一些,娘娘若是喜欢,臣妾明儿给娘娘拿过去瞧瞧。”那美人好不容易亲近到了六宫主子,自然不想放过机会。   皇后一笑,“有劳徐美人了。”   徐美人满意地退了下来。   云贵妃瞥了一眼,一脸的不屑,一个香包有何可稀罕的,御花园里一抓一大把的鲜花,她都没稀罕过,何况这干瘪瘪的东西。   要不是皇后此时还在身旁坐着,云贵妃早就将手里的香包给丢了。   去年祭月,好歹还一人给了个金猪手镯,合着今年就用这破玩意儿给打发了。   云贵妃实在是看不下去,抬头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问向皇后,“皇后可要去许愿?”   祭月许愿,也就是图个热闹,年轻人居多,皇后巴不得她能离自己远远地,“贵妃去吧,本宫就懒得动了。”   贵妃也没客气,起身拉了不远处的吴贵嫔,“妹妹陪本宫走一趟。”   两人刚走不久,那头皇上上完香,留住太子和几个皇子,问了些几人的近况,也一路缓缓地走到了宴席。   席上已经摆好了瓜果点心。   都是月圆形状,水果更是切成了莲花瓣。   见个个都没动筷,而是玩着手里的香包,低头娇笑成一团,皇上近日沉迷于征战的野心瞬间也松懈了不少。   别看他在外一身粗糙,从不讲究,实则尤其喜欢香喷喷的女人。   “皇后没给朕留?”皇上一屁股坐在了皇后身旁。   刚说完,皇后便从怀里拿出了两个香包,一个梅花,一个桂花,还体贴地给他挂在了腰际,在其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陛下今儿吃蒜了?”   皇上:......   有那么明显吗。   皇后见他吃瘪,笑了笑,给他系好了香包后,又回头让嬷嬷给太子和几位皇子送去。   明公公接过,递到了太子手里。   香包虽小,针线倒极好,绣的还是一朵君子兰,边角看不出任何赶工的痕迹。   太子的眉尾不觉一挑,抬目扫了一眼宴席,少说也有三五十个。   她到是真能拼......   *   皇上被皇后适才那一嫌弃,也不敢对着她说话了,看了一阵歌舞,目光便缓缓地移到了宴席上。   一群人里,唯独三皇子抬了头。   皇上的目光才从太子身上移开,再看三皇子。   哎,太瘦了。   也没太子好看。   皇上下意识地去寻三皇子的生母,这一寻,半天都没寻到人影,到底是回头冲皇后开了口,“老三的母妃呢?”   “陛下是说林嫔吗?”皇后仰起目光,也寻了好一阵,最后下巴一仰,看向了后边,“在那呢。”   皇上:......   “太子特意翻了祭祀的规矩,今儿的席位是按位份来坐。”皇后见他似乎不满意,赶紧解释,她儿子不过是按规矩办事,并没错。   过了好半晌,皇后才听他喃喃地问了一句,“她是嫔?”   皇后不说话了。   皇上讨了个没趣,转头吩咐魏公公,“去,让林嫔坐过来,挨着三皇子。”   *   等云贵妃和吴贵嫔许完愿回来,三皇子的生母林嫔已升为了林昭仪。   位份在吴贵嫔之上。   皇上清楚两人的性子,一个能闹,一个能哭,为了耳根子清净,又不得不问道,“爱妃们许了何愿?”   这一问,席间彻底地热闹了起来。   叽叽喳喳的声音,赛过了台上的音律,但凡能说个祝福皇上的词儿,皇上都让魏公公记下来,回头赏赐。   太子坐在一旁,脸上从始至终都挂着一抹淡淡的笑。   一直熬到戌时三刻。   时辰一到,太子准时起身。   镶了金边的袖口刚拂到身后,底下一位嫔妃突地又上前跪在了皇上面前。   “臣妾一直不敢提,就怕坏了陛下的心情,可陛下今儿要臣妾许个心愿,臣妾除了这事搁在心头,旁的也没什可求的了,便斗胆搏一搏,唐家那孩子心思单纯,左右不过顽劣了些,你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通敌,这般稀里糊涂地中了人圈套,全家人都给搭进去了,可怜我那苦命的姐姐,自小便同臣妾相依为命,臣妾每每想起都寝食难安......”   跪下的是吴贵嫔。   也是唐府,继夫人吴氏的亲妹妹。   六年前进宫,最近才侍寝,近日来甚得皇上的宠爱。   皇上本以为她是嫉妒林嫔的名分而哭,听完后,倒是高看了她一眼,唐家出事以来,她确实从未同自己提过一句,也未曾为唐家求过情。   亲人嘛,皇上理解。   但这事皇上已经做不了主了,只得道,“案子早已经给了太子,爱妃放心,太子自来公道。”   言下之意,是他不管了。   吴贵嫔下意识地看向了太子,太子一只脚已经站起来了,便也没有往下放的道理,起身客气地回了一句,“娘娘放心。”   吴嫔彻底没了声。   她放什么心。   太子是什么样的人,这几日她跟在皇上身边,看得一清二楚。   面上瞧着好说话,实则就是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   哪里有半点人情可讲。   与其指望太子,她还不如盼着那宁氏生的大姑娘,最好永远别寻着,要真死了也好,以顾家三少爷的脾性,说不定还能挽救唐家一把......   太子回完吴贵嫔,正欲同皇上皇后辞别,皇上却先起了身,同太子招了一下手,“你出来一下。”   在场人皆以为皇上是为了吴贵嫔,去同太子商议唐家之事。   吴贵嫔脸上也生出了些希望。   等两人到了殿外,皇上突地同太子道,“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日清修,你替朕去。”   太子:......   按往年的规矩,祭月一结束,翌日皇上便该前去寺庙清修,意为洗净身上的凡土,保持本心,方能做个心系百姓的明君。   可皇上最近一头扎进了三危地的征战之中,腾不出空闲来。   储君也是君,都一样。   “儿臣明白。”   *   东宫。   小顺子掐着时辰点去门前接人,人刚仰过去,明公公劈头就吩咐道,“赶紧收拾东西,明儿一早,殿下得去龙鳞寺。”   小顺子没反应过来。   怎就变成殿下要去了......   小顺子一着急,往前走了好几步了,才突然想起来,又折回去将手里的一样物件儿呈给了太子,“殿下,这是唐姑娘今日让婢女送来的,说是中秋,给殿下的贺礼。”   小顺子起初本也没打算接,后来见实在雕刻得精致,想着殿下见了说不定当真会喜欢,便也收了下来。   是只用粗竹节雕成的笔筒。   里外打磨得光滑如玉,筒身雕刻的的圆月如饼,人影也栩栩如生。   能看出,花费了不少的功夫,太子瞧了一阵,才伸手接过。   几十个香包,再加上这笔筒。   她不睡觉的?   太子抬头看了一眼后宫的方向,适才刚见过了正殿里的热闹灯火,如今再看自己一片黑灯瞎火的后宫。   确实太清净了。   到了后宫的岔路口,太子的脚步一顿,到底是拐了个方向。   *   唐韵从住进东宫,屋里便没点过灯。   前几日一直借着夜里的月光,忙碌到半夜。   只是今夜殿外的热闹声,实在催人落泪,唐韵便早早让阮嬷嬷和阿禅歇息了,自个儿关上房门,捂住了被褥。   狭小的一方角落,没人瞧得见,也没人听得见,眼里的泪珠子再也没有了顾及,放肆地往下落。   十岁之前,她也曾被人捧在掌心,当成心肝宝贝般地疼爱过,也曾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也曾嫌弃过厨子做的饭不好吃。   那般娇惯的性子,一夜之间突然长大,昔日的娇气,没有了地儿发,也没有人再愿意哄着她。   她适应了六年,好不容易学会了如何活着,又再次跌入了深渊。   尽管她不怕苦,不愿意放弃,但还是很疼......   蒙在黑漆的褥子里,唐韵并没有注意到门外的身影,直到“咚咚——”两道敲门声传来,唐韵才一惊,忙地从被褥里伸出了头。   道是嬷嬷过来送茶,唐韵没起来,只说了一声,“嬷嬷,我已经歇下了。”   话音落下,门外的人并没有走,唐韵正觉得那影子有些不对,门外便响起了一道温厚的声音,“是我,开门。”   唐韵呆了几息,才反应过来。   慌慌张张地抹干了脸上的泪水,又匆忙地套上了枕边的短衫,鞋子蹭在脚上,鞋跟儿都没来得及蹭便急急忙忙地开了门。   “吱呀——”一声拉开房门,唐韵的声音还带了几丝哭过后的鼻音,“殿下怎么来了?”   太子过来并没提灯。   今夜的月色明亮,路上用不着灯盏,一脚跨进门内,方才觉得视线才受了阻。   唐韵也刚从被窝里出来,一时还未适应屋内的光线,眼睛比太子还‘瞎’,往里走了几步,忙着去备座,转头便撞上了太子。   清淡的一股幽香,骤然钻进鼻尖,如冬季里的冷梅。   唐韵赶紧往后退了几步,致歉道,“殿下,对,对不起......”之后便也学乖了,抬步之前,唐韵先伸手往前探去。   可没走几步还是碰到了,且这回直接摸到了太子的手。   刚从外进来,太子的指尖,还带着一股子冰凉,唐韵猛地一缩,又往一边抓去,“我......”   “别摸了,燃灯。”   唐韵不敢动了。   她身上并没有火折子......   正想着要不要出去让阮嬷嬷进来,跟前突地划出了一道光亮,刺眼的光芒刺入眸子,唐韵下意识地转身闭上了眼睛。   再回头,太子已经点亮了木几上的灯盏。   火折子点亮的那一瞬,太子便看到了她那双肿成了水蜜桃的眼睛,点完灯后,又见桌上搁着半块未吃完的硬饼。   手里的火折子一甩,随口问了一声,“哭了?”难得有了几分同情,“也不是不能燃灯......”   话还没说完,对面的人冷不防地扑了过来,太子想躲都来不及。   “唐......”   “一会儿就好,凌哥哥,一会儿就好......”唐韵双手紧紧地攥住了太子垂下的衣袖,额头轻轻抵在他胸前,极力地压抑住了哭声。   太子:......   好好的,他问什么呢。   太子躲不掉,只得垂目。   屋里的灯罩已经好久未用过,光亮微弱昏黄,她满头的青丝如同镶了一层流光,尽数伏在了他胸膛上。   肩头纤细单薄,随着她的呜咽声,轻轻地耸动。   当真是楚楚可怜。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太子也没必要再同她继续打哑谜,人是他带进来的,总不能一直这么藏着,太子直接问道,“当真想好了?”   他要是想出去,他可以将她送到顾景渊那儿,以顾景渊的本事,也能护得住她。   若想留在他这儿,他可没顾景渊那般重情重义,也远不如他的君子风范。   过了半晌,唐韵终是止了哭泣,后退一步,垂目轻声道,“嗯,我不走。”   十六岁,成人了。说的话自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应该有十六了吧......   “你,多大?”太子不太确定六年前,她是不是十岁。 第7章   “你,多大了?”   都到此时了,唐韵自然明白他问的是何意,脸色到底生出了一抹浅浅的红晕,声音也有些紧张,“十、十六了。”   “嗯。”成人了。   太子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被她紧紧捏住的袖口上,脸上便多了几丝白日里从未有过的桀骜不恭。   行吧......   人都已经在他这了,她也做了选择。   太子抬起了胳膊,五指极为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翻了过来。   不知是被绣香包的银针刺的,还是被刻竹子的刀刮到了,细白柔嫩的手指上,有了几道血痕,若非这些伤口,如此纤纤玉手,定是完美无瑕。   “疼吗?”   适才唐韵也曾碰到过他的手,分明凉得渗人,可此时那手指再捏上她的掌心,即便他没用什么力,也如同灼了一团火。   唐韵绷直了身子,由着他的指腹在她的掌心内,缓缓地滑过,半晌才从嘴里吞出了一句,“不疼的。”   声音细小如猫,又婉转如莺,娇滴滴的一道尾音,免不得让人想入非非。   太子但笑不语地看着她。   窗外月光如洒,屋内一豆灯火,两方朦胧,皆瞧不真切。   唐韵羞涩地半仰起了头,怯生生地碰上了他的目光。   柳眉如画,眼角殷红如妖,清透纯净的眸色,不仅没让人清醒半分,反而有了一股子勾人想要为其犯罪的魅惑。   她耳边的几缕青丝又扰到了他的胸膛。   氤氲出来的暧昧,是什么意思,彼此都心照不宣。   太子伸手,掌心拂上了她的腰肢,短衫下的一层布料,轻薄如纱,太子能感受到她细软如柳的楚腰。   唐韵被他一揽,身子颤巍巍地依了过来。   乖巧得让人忍不住去怜爱。   太子俯下身,冕上玉珠轻响,两人的呼吸靠近,陌生的气息相交,一股子温热回旋在她的脸颊。   唐韵闭上了眼。   同样是两排眼睫如羽,虽也在打着颤,可她颤着,怎就比那日王姑娘颤得好看多了呢......   太子的唇瓣慢慢地覆了过去,却忘记了头顶上的冕冠,冰凉的几串玉珠子,冷不防地搭在两人的鼻尖处,太子的脑子里突地浮现出了顾景渊盛怒的一张脸,“他康王爷见色起意,就是个畜生。”   太子:.......   太子蓦然睁开了眼睛。   盯着近在咫尺的嫣红唇瓣,无奈地一笑,起了身。   算了。   下不去手。   六年前,她到底还是唤过他一声,“凌兄。”   他总不能把她给糟蹋了。   太子松开了她的腰,又往后退了两步,同她隔出了一段距离,声音也恢复了最初对她时的清明,“早些歇息。”   太子的脚步快走到门口了,唐韵才反应过来,转身追出了两步,“殿下......”   “唐韵。”太子突地一声唤了她的名字,脚步立在门槛外,回过头,面色虽温和,可那双眼睛却深邃如渊,“别这样。”   真的,别这样。   再这么勾下去,他不保证,他会不会是个畜生。   *   前殿明公公和小顺子已挑灯忙乎了好一阵,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   往年皇上清修,每回都得呆上十来日,日子太短,香火熏不进心,便没了效果。   明公公为此带了不少东西,尤其是太子的靴,整整齐齐十来双,装了满满两大箱,怕明儿早上来不及,明公公先让人将大件的装了车。   回来见太子还没回来,正纳闷怎去了那么久,便听到了外屋的问安声。   明公公心头一直惦记着一桩。   往日便也罢了。   这回殿下要去龙鳞寺,一走便是十日,唐姑娘一人留在后宫,且不说她会不会生事,皇后娘娘要是再来,岂不是一找一个准。   明公公一着急,也没看太子的脸色,忙地提醒道,“殿下,可同唐姑娘说好了,何时走?”   话音一落,便听到“咚——”的一声,太子自个儿褪了脚上的靴。   明公公见此,弯身不敢吭声,再抬头,太子已经去了浴池。   明公公:......   这是没撵走?   是殿下开不出口,还是唐姑娘不愿走......   明公公即便疑惑,也不敢问了,等太子沐浴完出来,便禀报了一声,“殿下,东西都收拾好了。”   太子依旧没有出声。   明公公正打算退出去,突听他道,“选两身衣裳,给她送过去。”   明公公没听明白,脚步在原地转了几回,还是斗胆确认道,“殿下,奴才是给谁......”   “唐姑娘。”   太子这回倒是说的很清楚了,可明公公还是没明白。   见明公公惊愕地立在那,眼里慢慢地生出了一抹恍然大悟的意味,太子脸上的温和之色,陡然消失,难得有那个耐心,同他解释了一句,“这么晚了,你能送她出去?”   明公公一个机灵。   及时掐断了脑子那不太可能的念头,暗骂了一声自个儿愚蠢,怎就没想到这点,明儿一去龙鳞寺,这不就等于将人带出宫了。   明公公赶紧退了回去,去手底下的年轻太监那,寻了两套崭新的衣裳。   *   太子适才那一走,唐韵便彻底没了睡意。   她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唐韵重新回到了床榻上,盖上了被褥,一双灵动的眸子,盯着门外的月光,乱七八糟的事儿不断地涌入脑子,终究抵不住疲惫。   快要合上眼了,屋外又来了一道身影,配着匆匆地脚步声,停到了她门前,“唐姑娘可歇息了?”   唐韵认得这声音。   是太子身边的太监总管,明公公。   唐韵一个惊醒,赶紧穿好衣裳出去,将门开了一条缝儿,客气地问道,“公公有何事?”   明公公将手里的两套衣裳给她递了过来,“唐姑娘还没睡呢,正好,收拾收拾,明儿一早,殿下要去龙鳞寺,姑娘也一道。”   唐韵愣了愣。   明公公又笑着道,“衣裳要是不合适,唐姑娘说一声,明儿奴才再给您换。”   唐韵这才回过神,赶紧接了过来,“有劳公公了。”   明公公点了个头,弯身退了出去。   唐韵轻轻地掩上房门,脊背靠在门板上,盯着手里的青色衣裳,中秋的圆月,比灯盏还亮,从门缝内洒进来,落在她半边的脸颊上。   绝色的容颜,明艳中带着皎洁。   一双眸子如盈盈秋水。   似是早料到了,她的那番努力,并非没有半点进展...... 第8章   皇后昨夜临睡前,才听皇上说起,太子要去龙鳞寺。   今日一早,匆匆让嬷嬷收拾了个包袱,赶到东宫,太子已经从里走出来了。   因是去寺庙清修,太子今儿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常服,玉冠束发,腰配一块玉佩,笔直的身板子,迈步之间,一副风流倜傥。   见到皇后,太子往前迎了两步,到了马车旁,清隽的面上露出一抹温润的笑,立在那望过来,宛若天人之姿,“母后。”   这样的俊俏郎君,当真是自己生的......   皇后心头霎时冒出了一股子骄傲,愁绪也一扫而光。   “都收拾好了?”   “嗯。”   “你父皇最近当真是入了迷了,做梦都在马背上。”平日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丢给他就算了,清修竟也打了太子主意。   这万人敬仰的位置,看着权利大,可其中吃的苦,只有自个儿清楚。   幸亏她这儿子,是个耐心好的。   东宫到龙鳞寺,得花上大半日,皇后不敢耽搁,让嬷嬷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了明公公,同太子交代道,“我包了些中秋的糕点,你拿给安阳,好生劝劝她,这都快一个月了,还要呆到何时?”   儿子是好了,女儿就不省心。   安阳是太子的同胞妹妹,当朝五公主。   一月前本应嫁去宰相府蒋家,人还没出宫,新郎官儿就死了,还是被自个儿偷偷养在屋里的表妹给一刀子捅死的。   人死后,才爆出来,其跟前已经有了个两岁大的孩子。   安阳和那蒋家公子也算是亲梅竹马长大,感情一直很深厚,遭了这么一劫,安阳当日连嫁妆都未脱,便跑去了龙鳞寺。   说是要替蒋家公子和他那位表妹超度。   眼见快到一月了,人还不回来,皇后便急上了,左右不过一个男人,她是公主,还愁嫁不成。   要个什么样的人没有。   太子点头,应道,“母后放心,儿臣给您带回来。”   皇后顿时松一口气,在她心里太子的话比皇上靠谱得多,“你自个儿也要照顾好,山里早晚凉,中秋一过,这天日渐冷了......”   “母后。”太子笑着打断,“儿臣知道。”   意识到了自己的啰嗦,皇后脚步一退,“行,赶紧走吧。”   太子才刚转过身,皇后又想起了一桩,“对了,你要得空,打听打听那唐家姑娘的下落,旁的不说,当年唐家老夫人也曾予咱们有过茶水之恩。”   唐家大姑娘还是个唐家‘世子’时,她曾见过,模样极为俊朗,同太子和顾家的几位公子,时常结伴同行。   后来唐家老爷和老夫人相继过世,唐家姑娘身份又暴了出来,前后不过六年的光景,唐家竟也走到了这一步。   通敌之罪,绝不姑息,旁的能宽恕的,也不一定非得将人逼到死路上。   那丫头若当真在康王爷那,迟早得糟蹋死,岂还有活路。   太子神色未变,回头应道,“好。”   见皇后没旁的交代了,太子才转身,明公公上前拂起车帘一角,太子抬目扫了一眼马车内的那张脸,平静地钻了进去。   *   适才明公公掀帘的那一瞬,唐韵生怕被皇后瞧见,身子紧紧地贴在了马车角落,将自个儿缩成了一团。   马车离开东宫好一段了,唐韵才放松了下来。   皇后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可寻到了又如何。   她不想去青楼,也不想做人外室......   唐韵偷偷地往身旁瞟了一眼,太子捧着书在瞧,马车的窗口留了一丝缝,风进来吹得他手里的书页“噗噗”响。   唐韵极有眼力劲儿地起身,手刚伸过去,还未碰到窗户,便听太子道,“坐好。”   唐韵又乖巧地坐了回去。   马车的空间不大,两人之间,不过半个人的距离,马车一晃动,唐韵尽量稳住,不往他那边靠。   怕扰了他看书,唐韵呼吸都放得很轻,坐了一阵,太子突地又转过了头,“你身上带了香包?”   唐韵一愣,忙地点头,随后从怀里掏出了好几个,各种花香味的,梅花,桃花,还有桂花,“殿下要......”   “以后别带了。”   唐韵:......   “孤不喜欢香味。”   “好。”唐韵手忙脚乱地将香包收了起来,“殿下......”   “你要是愿意,还是唤我凌兄。”太子一眼看过来,脸上的神色正经,眼里无半点亵渎之意,仿佛昨儿牵她手搂她腰的那人并非是他。   太子虽那般说,但唐韵还是能认清自己的身份,“妾身明白了。”   太子刚要转过去的目光,闻言再次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虽穿着太监的衣裳,但那张脸太过于明艳,并没有遮住什么,眉眼半垂,满脸的羞羞哒哒。   太子一看便知道她是什么心思,提醒道,“孤,昨夜没碰你。”   “奴婢明白了。”   太子:......   太子懒得再去纠正她,目光回到了手里的书页上,生出了几分唏嘘。   顾景渊......真可怜。   到龙鳞寺,马车得走上四个多时辰,唐韵起初还能坚持坐得端正,时辰一长,身子便有些软了。   困意一上来,唐韵的脑袋起初还靠在了马车边上,可一路上,马车实在晃动得厉害,搁得她头疼,迷迷糊糊中,本能地换了个方向。   在那颗脑袋就快要挨过来时,太子手里的书,及时地挡在了她的额头上,无奈地道,“安分些。”   唐韵一个惊醒,将身子缩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再也不敢合眼。   *   到龙鳞寺,已是傍晚。   自那声“奴婢”被太子默认了后,唐韵便记住了自己的身份,马车一停,主动起身先跳下去,为太子掀开了车帘。   献殷勤的心思,昭然若揭。   太子瞧在眼里,并未理会。   等太子下了马车,唐韵又才钻了进去,将他搁在马车内的几本书拿了下来,转身时,太子已经在同龙鳞寺的主持说着话。   知道皇宫今儿会来人,龙鳞寺主持早早便到了门口迎接,见来人是太子,主持倒是有些意外,“老衲见过殿下,陛下近日可还好。”   “父皇最近犯了腰疾。”太子借着主持的话,简单地解释了一句,抬步上了庙前的台阶。   唐韵抱着书,低头紧跟在后。   明公公早瞧见了她,倒是有些懊恼,自己寻的那太监服,似乎有些小了。   怕被人看出来,上台阶时明公公的身子还故意挡在了她前面,为她遮掩了一些目光。   寺庙的人越来越多,明公公生怕被人瞧出了端倪,眼见也要到后院了,便回头轻声同唐韵指了个路,“唐姑娘,先且走这边上去。”   唐韵点头,转身进了右手边的偏门。   等太子同主持寒暄完进来,一抬头,便看到了跟前石阶上一道婀娜多姿的身影,一手轻提袍摆,一手抱着书,脚步一迈,布料下的曲线尽显。   腰肢纤细,盈盈不堪一握,臀部浑圆,分外妖娆。   太子:......   好歹也认识了他十年,身为儿郎之时,分明那般硬朗,跟个铁锤似得,他怎就不知道,成了女人后,如此会勾。   明公公自然也瞧见了。   一时悔得肠子都青了,突然明白了为何康王爷和顾家三公子,为了这唐家姑娘,翻脸闹到了公堂上。   不就像极了戏楼里登场的祸事妖精,这要是在寺庙里待下去,还得了,且这般下去,殿下迟早也受不住啊。   明公公抬头,“殿下......”都到宫外了,殿下到底何时将人送走。   “东西都卸下了?”   “奴......”明公被打断,只得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奴才这就去瞧瞧。”   *   唐韵依着明公公的话,一人上了台阶后,便不知道怎么走了,规规矩矩地立在那,原本想等着明公公,却不料上来的只有太子一人。   唐韵蹲了一礼,不敢再去瞧他。   太子也只看了她一眼,脚步从她跟前经过,径直入了正前方的月洞门。   唐韵赶紧紧跟上。   历代皇室清修,落脚的都是这间院子,早在祭月前,便有宫里的人提前打扫,因之前是皇上要来,院子里配的都是些绿衣宫娥。   太子的脚步一跨入门槛,屋内的几名宫娥,齐齐蹲了身,“殿下。”   “退下。”   唐韵尽量低着头,等宫娥鱼贯退了出去,才抬目,见太子坐在了靠窗边的蒲团,忙地走过去,将手里的书给他搁在了跟前的木几上。   唐韵想着再出去帮明公公搬些东西,还未来得及起身,便听太子道,“坐。”   唐韵规矩地跪坐在了他跟前,等着他吩咐。   太子认真地看着她,神色一贯温和,他知道她着急,但还是得认清场合,委婉地提醒道,“这是寺庙。”   唐韵点头。   她见过寺庙,认得。   见她压根儿没明白他是何意,太子又道,“孤,是来清修的。”   唐韵又点头。   昨夜明公公已经同她说过了。   太子一笑,再无遮掩,直接警告道,“别在这勾引孤。”   唐韵惊愕地抬头,一双圆溜溜的眸子湿漉漉的,又惊又怨,里头全是无辜,下意识地辩解,“我没有......”   有啊。   怎么没有。   眼下不就在勾搭他吗。   从上马车,就在往他身上靠。   一身太监的衣裳,旁的人穿上,一派正正经经,她一穿就变成了——搔、首、弄、姿。   “唐韵,六年前,孤记得,你还唤孤一声凌兄......” 第9章   昔日一起的玩伴,兄弟,她那歪心思生得倒是比他还没有顾及。   太子的神色温和,目光轻轻地落在她的脸上,试图让她想起六年前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也好好想清楚她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唐韵似是被他这话抓了个现形,先前的惊愕和狡辩无处可遁,水汪汪的美目露出了心虚,也不敢再对他相视,垂目轻声道,“凌兄,我,对不起......”   太子一笑。   这就对了。   等安顿好,他便派人知会顾景渊,国公府的夫人做不成,但以顾景渊对她的感情,封她做个小夫人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唐家的案子,待她进了国公府后,他再判。   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见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太子没再为难她,“下去吧。”   待会儿还得去见主持,抄经上香,太子说完也没等她反应,起身打算更衣,手指扣在玉带上,正要松开腰带,察觉身后半天都没动静,太子又才回过头。   见唐韵还跪坐在那,动也没动,太子眉头不由拧了拧,耐着性子问道,“怎么了?”   “我知道那样不对。”太子的话一落,唐韵突地出声,扭过头来,一双眼睛殷红,里头已是水雾蒙蒙,似是鼓足了好些勇气才开口,“可我,可我心头就是喜欢啊......”   太子:......   太子捏住腰带的手,顿了下来。   何意。   “我知道,殿下心里一直都当韵儿是弟弟,可殿下实在是太好了,那般英俊非凡,待韵儿又那般温柔,韵儿也不想啊,可抵不住心里喜欢,生出了非分之想......”   太子紧紧地盯着她。   什么意思。   “我知道有些唐突,但我喜欢殿下,很早就喜欢了,我不想唤殿下为凌兄......”   唐韵的话说完,细细的哭泣声抽搭好一阵了,太子才从她一番惊语中回过神来。   确实挺唐突。   且不真实。   当年的几人中,要论谁对她最好,也是国公府三公子顾景渊才对,她不是一直也喜欢跟着他。   太子确定自己的记忆并没任何差错,疑惑地道,“你不是同顾景渊......”   “我只喜欢殿下......”似是怕太子不信,唐韵的神色有些着急,抬头迎上了他的目光,坦白道,“当年殿下的那盘子桃酥,并非是我不小心摔碎的,我是故意的,因韵儿知道,是夏姑娘亲手给殿下的,韵儿生妒......”   太子回忆了一番,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不过,夏姑娘是谁?   “唐......”   “我不会走,殿下撵我我也不走,我知道我如今的身份虽配不上殿下,可韵儿不在乎,只要能呆在殿下身边就好,殿下上回说,只要找到了俘虏,便能还给唐家一个公道,韵儿一定会努力找到的。”   唐韵说完,一张脸似是羞得再也抬不起来,起身便逃了出去。   门外的明公公提着一个木箱,刚到门口,险些同唐韵撞上,见其哭着跑了出去,心头一紧,殿下这是终于开口撵人了?   明公公小心翼翼地将木箱给搁在了外屋,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殿下......”   那哭泣声一直绕在他的耳畔,太子无奈地一摇头,“六年前,不过才十岁,她就......”   造孽啊。   明公公见太子立在那,一手捏住腰间的玉带,一手捏着眉心,动也不动,完全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殿下,是说谁?”   太子目光望过来,扫了明公公一眼,神色立马恢复了正常,搁在玉带上好一阵都没有动过的手指头,随之一按,利落地抽出了腰带,“更衣。”   她不该喜欢自己。   以他的身份,他给不了任何她想要的。   明公公赶紧让人去备水,今儿是头一日清修,抄经请愿前,得沐浴焚香,等明公公伺候好太子更衣,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怕待会儿五公主会过来询人,明公公先问道,“五公主那里......”   “将东西拿给她,今日太晚,明儿孤再去见她。”   “是。”   等太子穿好了一身朝服,走出了门槛,才回头吩咐一声明公公,“对面的厢房收拾出来,让她先安顿。”   她不走,还能如何。   说到底,也是当年自己种下的恶果。   经历过这么几回了,明公公如今不需要再问,便知道太子口中的“她”是谁。   倒也终于知道了,殿下这回又没成功。   “奴才明白。”   *   明公公将太子送到了寺庙主持的地儿,才折身提了一盏灯,出去寻唐韵。   寻了一圈,在院子里的一处偏僻角落里寻到了人。   只见孤零零的一道背影,抱着膝盖坐在石阶上,夜里的风,将她身上的袍子吹得,“扑簌簌”直响。   在宫中打滚多年的明公公,心头竟也生出了几分同情,举高起灯罩,走了过去,“唐姑娘可别在风口上坐着,当心着凉。”   唐韵闻声才站了起来,回头一笑,“多谢公公,这儿没人瞧见。”   诚然明公公是不想她被人发现,这会子听到她说了这么一句,心头也有些过意不去,“殿下已经给姑娘安置了住处,姑娘赶紧回房歇着吧。”   因是晚上,后院这一块是皇家的住所,并没有寺庙的人出入,明公公难得同她道,“这里是后院,唐姑娘倒也不必如此小心,唯独有一处,西边的那间院子,里头住着五公主,姑娘避开些,可别去招惹了她。”   唐韵顺着明公公的目光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也瞧不出什么来。   六年前,她倒也见过那位五公主,年纪还和自己同岁。   唐韵应了一声,“好。”   明公公将其带到了厢房前,房间宫娥都已经收拾好了,明公公立在门外,客气地问道,“唐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唐韵还真有些事儿要找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串铜板,递过去红着脸道,“公公,可否借我些厨具,我弄些吃食。”   明公公一愣、恨自己怎就忘了这桩。   她身边的那位阮嬷嬷,并没有来龙鳞寺,今儿早上,小顺子去寻没见到人,听说已经去了凤栖殿,怕耽搁时辰,便作罢了。   殿下沐浴完已经用了晚膳,就连他们这些奴才也用过了,谁知,竟将唐姑娘给忘记了。   今儿天还没亮,小顺子便去后宫接了人,赶了一日的路,路上也没歇脚,适才又在外躲了一个下午,她怕是一日都未曾进食。   明公公心头生出了几分愧意,忙地道,“是奴才疏忽了,怎敢还收了姑娘的钱财,奴才这就去给姑娘备些吃食。”   唐家没出事之前,她还能算个主子,如今是什么身份,唐韵心头明白,明公公是太子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是东宫的总管,地位比她高。   “公公不必麻烦,我自己去一趟便是。”   *   明公公拧不过她,带着她去了一趟厨房,回来后,唐韵便关上了厢房的门,燃起了煤炭。   红彤彤的火石子映在她白皙的脸上,渐渐地烤出了一层红晕,明亮的眸色既灵动又冷静。   唐府那些年看着光鲜,可她从十岁起,便时常会饿肚子,也是那个时候,唐韵同阮嬷嬷学会了如何裹腹,也学会了如何睁眼说瞎话。   在真正的饥饿和悲痛面前,华丽和面子,都不值钱。   感情更不值钱。   顾公子护得了她一时,可护不了她一辈子,等到容颜不再,连母亲那样名门正娶的夫人,都没一日安稳日子,谁又会去关心她一个形同于奴才的妾室。   努力了六年,她好不容易走到了今日,断也不是为了去做人妾室。   从太子将她带回东宫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她赌对了。   太子对她是有兴趣的。   昨夜太子为何没有碰她,她也清楚,是因为太子怕她索要了她不该索要的东西,可她想要的,比太子所想的还要多得多。   谁不想体体面面地活着,尤其是那样的生活她还曾经拥有过。   *   西院。   祭月一过,天气一日比一日凉。   侍卫韩靖拴好了院门进来,见五公主还未歇息,身子歪在软榻上,也没有动跟前的糕点,走过去轻声问道,“殿下不饿?”   五公主的眼珠子这才转了转,抬头看着他,唇角一弯,笑成了月牙,“你喂我。”   “殿下张嘴。”   “你还真喂,也不矜持一下......”   话还没说完,韩靖已拿起了盘里的一块糕点,毫不犹豫地给她塞进了嘴里,“殿下的吩咐,属下不敢不从。”   “你......”五公主这大半月,嘴里都快尝不出味道了,哪里受得了这干干瘪的糕点,立马拽过韩靖的手,尽数给他还了回去。   韩靖看着掌心里的残渣,“皇后心疼殿下,殿下不该浪费。”   五公主半点力气都没,“韩靖,本宫要饿死了。”   “殿下要是饿了,属下给您去寻粥。”   五公主无语,“本宫不吃粥,你去给本宫弄点肉来,本宫快一个月没沾荤了......”   “当初是殿下自己来的龙鳞寺,也是殿下亲口说过,愿意吃斋念佛,为蒋公子超度,太子殿下特意嘱咐了属下,务必要助殿下完成心愿。”   五公主:......   什么太子殿下,他就是个恶魔,哪有这般待自己亲妹妹的。   “念了一个月,该下地狱也下去了,皇兄回来了吗?”五公主翻身起来,目光往屋外望去,鼻尖冷不防地闻到了一股勾人心魂的味道,回头惊喜地看着韩靖,“你闻到了?”   “回殿下,没有。”   “肉味啊,怎么可能闻不到,你去,替本宫看看是谁在煮吃的......”   韩靖没动,拿起碟盘边上的一双竹筷丢了出去,屋内两边撑开的窗棂,瞬间“啪”地一声落了下来,“亥时了,殿下该歇息了。”   五公主:......   果然皇兄的人,同他一样,都不是人。   *   太子亥时一刻才回来。   沐浴更衣完,脑子里的经文木鱼声还未消去,转过头一看,便见对面还亮着灯的屋子内,投出了一道妙曼的身影。 第10章   寺庙的后院不比皇宫,窗纸单薄,透光极强。   此时那道身影,太子看得极为清楚。   正勾着腰,身子微微倾下,一双手拨弄了几回衣襟,竟是慢慢地褪去了外袍,松懒地搭在了肩头,映出的一道剪影,凹凸有致,尤其妖娆......   成。   她是将自己的话当成耳边风了。   太子闭上了眼睛,脑子里的经文算是彻底被她驱散了个精光。   祭月前后的月亮都很亮堂,银光洒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泛出了浅浅光晕,太子下了台阶,走过穿堂,脚步停在了对面的厢房外。   “唐韵,出来。”   *   唐韵饿了一日,先前不觉,如今盯着炉子上的一锅炖肉,倒是馋得慌,拿起箸还未来得及送进嘴,屋外便响起了太子的声音。   唐韵一愣,忙地搁了碗筷。   屋子里的炭火生得太旺,适才唐韵烤得久了,褪了一截身上的外袍,唐韵一面拉上衣袍,一面匆匆地往外走。   “吱呀——”一声,唐韵拉开了门。   太子的目光落过来时,唐韵还在拿袖子拭着额头的薄汗,一张脸满是潮红,“殿下。”   太子劈头便问,“不歇息?”   “我......”   “在等孤?”太子一声打断了她,脸上虽有笑意,却不达眼里,冰凉的眸子内明显带了一丝警告之意。   唐韵先愣了愣,倒也没多解释,轻轻地抿住唇瓣,同样一道目光望过来,眸色同今儿白日一个样,水汪汪的写满了冤枉。   “唐韵,孤今日同你说的话......”   “殿下饿了吗?”唐韵突地出声,未等太子反应过来,便着急地道,“要,要糊了,殿下等会儿,等会儿韵儿出来,再听殿下训。”   太子:......   他何时训她了?   太子看着她匆匆地跑回了屋内,片刻后,里头便响起了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   折腾吧。   太子扭过头,望了一眼身后已经挂上枝头的圆月,转了一半的脚尖,到底又挪了回去,跨进了门槛。   里间的火炉子上,锅子已经“咕噜咕噜”地煮得沸腾。   唐韵先用火钳挪了挪锅,没成功,又拿火钳去夹底下烧得红彤彤的木炭,火钳一动,上面搁着的锅子也开始摇晃。   一个着急,唐韵伸了手。   “哎呀——”一声呼痛,身后的太子都不忍看,偏过头轻轻地“啧”了一声。   果然还是那个德行。   当年一伙子人出去扎营,火烧得锅都快烂了,她死活不同意往里参水,说会破坏原汁原味,后来一锅全是糊味。   这么多年了,这毛病还是没改。   待她消了声了,太子才转过头。   唐韵也看到了他,嘴里含着被烫伤的手指,唇瓣粉嫩红润,目露惊慌,含含糊糊地唤了一声,“殿下......”   怎么听,怎么勾人。   太子一笑。   看来“勾搭”二字用在她身上,都算是埋没了她。   锅里的热气越来越旺。   唐韵又疼又急,一时也顾不得他,脚步在屋子里打了一阵转,终于想起了面盆架子上的布巾,“殿下先出去等会儿,韵儿马上就好......”   等唐韵寻来了布巾,太子已经从屋内舀了一瓢水,走到了火炉子旁,唐韵瞧见,下意识地出声阻止,“殿下......”   太子看都没看她,手里的一瓢水,倾倒了一半在锅里。   唐韵脚步极快地走了过去,眸子跳了跳,到底还是感激地说了一声,“多、多谢殿下。”   太子转身,看向她,“手拿出来。”   唐韵适才被烫得疼了,手指头本能地送进了嘴里,一着急便也忘了,并不知他说的是何意。   太子也没解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了过来。   肌肤贴着肌肤,袖口绞在了一起。   “殿下......”   “别动。”   潺潺的水流,慢慢地从她红肿的手指头上流过,沾了些在两人的衣袖上,带着一股子冰凉,唐韵整只手都被他捏得酥酥麻麻。   任哪个姑娘这般被一男子攥住手,都会羞涩,唐韵也一样,声音也变得细软了起来,“殿下,韵儿没事。”   “没用食?”   “嗯,明公公送了饭菜来,韵儿会煮,便自己煮了些,只是这炭火太旺,忘记关炉子盖了。”唐韵挨着他,轻声地念叨着,仿佛两人又回到了六年以前,全然忘记太子这几日带给她的恐惧。   太子没应。   安静地将瓢里的水淋完,便松开了她的手,瓜瓢搁在她身旁的木几上。   目光抬起时,无意中看到了她身旁的窗户,眸子微微顿了顿,似乎明白了适才那剪影是为何。   眸子里一抹隐隐的愧色刚浮上来,身旁的唐韵突然伸了手过来,手指头轻轻地捏住了他的衣袖,“殿下袖子湿了。”   太子依着她的视线垂目。   纤细的十指使了力气,泛出了骨节,捏了一把他袖子上的水,再轻轻地展开,往火炉子边上挪了挪,移动时,那指腹如一道羽毛,有意无意地从他结实的手腕上划过。   太子的胳膊僵了僵,眸子一抬,看向了她那张无辜至极的脸。   她冤枉吗。   太子由着她牵起自己的衣袖,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观察着她的神色,半晌才出声提醒她,“不吃了?”   唐韵这才猛地回过神,锅里又有了沸腾的迹象。   唐韵赶紧拿起了一旁的布巾垫着锅柄,正欲将锅子从炉子上挪下来,指腹被烫伤的地方,被火一烤,遽然一疼,“嘶”一声,又缩回了手。   太子实在看不下去,伸手一把给她挪了下来。   唐韵感激地看向他,“多谢殿下,殿下要不要也用些?”   “孤清修,不吃肉。”   “我,我平日里也不吃的,今儿实在有些馋了,才去厨房拿了些,不曾想扰了殿下......”   太子想起她这几日她藏在东宫的日子,过得确实很清苦,倒也理解,转身往外走去,“慢慢吃。”   “韵儿送送殿下.......”   唐韵娇软的话音刚落,太子的脚步便是一顿,原地退了两步,才转身走到她跟前,冷不防地偏下头来,呼吸落在了她的颈项间,“当真要送吗?”   太子的唇瓣几乎快挨上了她衣襟下的皮肉,此时唐韵只要稍稍一动,便能碰上。   太子看着她明显僵硬的脖子,这才稍微起身,一双眸子近距离地盯着她的眼睛,温和的笑容之下,露出了他桀骜不羁的本貌,“明日,顾景渊来接你,好好做你的国公府妾室,别招惹孤,孤给不了你任何东西。”   他不会纳妾。   更不会纳一个一身都是麻烦的妾。   唐韵心头是些许害怕,却也没躲,鼓足了勇气看向他漆黑深邃的眸子,轻轻咬了一下唇瓣,委屈地问他,“殿下是觉得韵儿不美吗?”   太子沉默地盯着被她咬得变了形的嫣红唇瓣,轻声一笑,眼里的目光已极具危险。   “殿下不试试怎知道对韵儿没有感觉,韵儿是真心喜欢殿......”   唐韵的话还没说完,纤细的腰肢便被他一把掐住,力道太大,推得唐韵往后踉跄了两步,又被他擒住了后脑勺,冰凉的薄唇碰到了她的唇上,柔软的触感刚袭上了脑子,屋外“咚咚——”的两道敲门声传来,“殿下,顾公子来了。”   屋内两人皆没了声息。   唐韵屏住了呼吸,死死地拽住他胸前的衣襟。   “殿下,臣已经打听到了俘虏的消息,且,唐姑娘的下落城也有了些眉目......”   门外的声音再次传来,太子的眸子才动了动,瞟过跟前她近在咫尺的嫣红唇瓣。   两回了。   太子此时脸上的神色,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儒雅,极为不恭地嗤声一笑,“你那情人,来得倒挺及时。”   唐韵也听出来了顾景渊的声音,紧张之下,一双手攥得更紧了。   太子无奈地勾起了脖子,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松松。”   唐韵不敢松,声音颤抖地道,“凌哥哥......”她要是被顾景渊瞧见就完了。   “行了,等着孤。” 第11章   太子轻轻地掰开了她的手指头,整理好了凌乱的衣襟,转身走向了门口。   房门一开,唐韵的心便提到了嗓门眼上。   那夜若是知道太子会来,她断然不会给顾景渊送那么一封信,走投无路的两手准备,倒没来得及去想该如何善后。   今夜只要太子和顾景渊两人一对峙,就凭她当初写给顾景渊的那封信,她在太子跟前说过的话,都会被揭穿。   但她相信,顾景渊不会怀疑她。   太子也不会。   *   门外的明公公,紧张地冒了冷汗。   怎么也没料到顾景渊大晚上赶了过来,一进门,便嚷嚷着有紧急情报要禀报给殿下,明公公推托地说了一句,“殿下不在这儿。”   顾景渊回头,便见到了对面那间亮着光的屋子。   隐约瞧见里头的两道人影时,顾景渊还对明公公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们那位太子殿下当真要修仙呢。”   明公公拦也没拦住,等到了门前,死活不让顾景渊推门。   要等他闯进去,不就捅了天了。   “顾大人,天色也晚了,殿下难得有这么个雅趣,顾大人也不能前去扰了不是。”明公公极力地劝解。   顾景渊铁了心地要见人,“放心,耽搁不了殿下多少时辰。”   他已经知道那俘虏在了渝州,必须得立马去擒人。   “殿下,臣......”   顾景渊话还没说完,房门突地被拉开,太子的面色温和如常,看向顾景渊问道,“这么晚,顾三公子前来有何事?”   “殿下,事关紧急,臣多有叨扰,还请殿下赎罪。”   太子点头示意他往对面的厢房处走去。   等两人下了门前的台阶,身后的明公赶紧关上了房门。   轻轻的一道扣门声传来,唐韵耳边终于安静了下来。   唐韵起身吹了灯。   待眼睛适应了跟前的光线,才慢慢地走到了火炉子边上,先盖了火炉盖儿,再将旁边的锅子重新挪到了炉子上,拿起了碗筷。   这一日下来,她是真饿了。   *   隔壁的屋内,却亮起了灯火。   顾景渊坐在太子对面,再也不似那日在京兆府见到时的颓废,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同太子有几分相似,神韵却大不相同。   一个沉稳。   一个活跃。   一坐下来,顾景渊便激动地道,“臣已经查过,俘虏拿了唐大人盖印的通关文书,走的是西侧门。”   太子端起木几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喉咙的干涩稍微缓解了一些。   顾景渊继续道,“臣也问过了那日值班的侍卫,俘虏用的那张通关文书,章印盖在了左侧,而唐大人盖章时,一向习惯盖在文书右侧,这一点臣可以作证。”   唐文轩是尚书,顾景渊是侍郎,两人同属工部,自然没少打过交代,“殿下,这通关文书并非是唐大人给的。”   太子面色平静,笑着道,“子犯法,父同罪。”   “就唐家那小畜生,也就是诓诓旁人,你我心头还不明白,他能有那个本事通敌?那等草包哪里及得上唐韵半分。”如今这里没有外人,顾景渊一急,也不同太子装了。   确实不及。   就她那番处心积虑的手段,这天下也没几个人能及。   太子的神色并没动容,“你的意思是让孤也这么同刑部交代?”   “殿下放心,臣已经打听到了那俘虏的去向。”   太子终于拿了正眼看他。   顾景渊面色严肃,凑近了太子跟前,“殿下,臣想即刻启程去渝州,臣已经查到了,有人在渝州曾见过此人。”   太子目光一顿,看着顾景渊着急的脸色,缓声问道,“就为了唐家大姑娘?”   一提到唐姑娘,顾景渊的脸上立马生了红潮,“康王爷那儿,是臣误会了,臣问过一个街坊,唐姑娘亥时一刻上了门前的马车,而康王府那晚并没有马车出府。”   “是吗。”   “臣也查过了,那夜无人出城,唐姑娘应该还在城内。”   这话一出,身旁的明公公都替太子捏了一把汗。   太子本人倒是平静得很。   顾景渊突地冲太子一笑,“唐韵一向聪明,且心思善良,殿下当初不还夸过她单纯吗,大抵是不想让我招惹上麻烦,自个儿躲了起来。”   太子看了一眼他满目的痴相,一时也不知他是心瞎还是眼瞎,本着亲戚的关系,好心地提醒道,“人会长大,自然也会变。”   “唐韵她不会。”她连同他说话,都会脸红。   “你了解她?”   顾景渊的目光坚定了点了头,“臣今日前来,便是想求殿下,在臣回来之前,暂缓唐家的定案,只要殿下肯给我们一个机会,臣定会找出证据,还她一个清白之身。”   到那时,便不再是外室的身份,也不是妾室,而是以正夫人的身份,风风光光地将她迎进他国公府的大门。   顾景渊也没等太子同意,起身便同他告辞,“事情紧急,还请殿下帮臣这一回,臣先告退。”   太子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扭头拧眉,国公府怎就养出了这么个蠢货。   看顾景渊眼见就要走了,明公公着急地转过头,“殿下,这......”这人都来了,何不就还给人家了,再这么拖下去,等到唐姑娘暴露,殿下就算身上长满了嘴,也说不清了。   太子没看他,只吩咐了一声,“让韩靖来一趟。”   “是。”明公公转身走了出去,屋内太子一人坐在蒲团上,揉了揉眉心,无意中转过头。   对面那间厢房,早已经熄了灯。   单纯......   太子突地一笑,眼前嫣红的唇瓣一浮现,便钻进了脑子。   得。   几个时辰的经文算是白念了。   一盏茶后,韩靖走了进来,“太子殿下。”   太子乏了,直接问,“渝州那边审问出来了吗。”   “回殿下,已经问出来了,受贿银两是先经由万花楼的沈姑娘,交于康王府的七公子,七公子再转给了唐世子,恰好唐世子在这半月前,欠了万花楼的一笔银子,被催急了,便动了府上的账房,窟窿堵不上,只得接了活儿。”   太子眼皮子都快耷拉上了,“沈姑娘呢。”   “跑了。”   太子又不得不撑开眼皮,看向韩靖。   “属下已经派人在追,最迟明儿便会有消息。”韩靖禀报完,又道,“属下已经找到了唐夫人和唐家的两个姑娘,不知殿下要如何处置。”   “查过了吗。”   “查过了,唐家出事后,三人并未出城,一直躲在了江陵的一处庄子,未同旁人有过接触。”   “那位贵嫔娘娘呢。”   “也没出现过。”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太子捏着太阳穴,突地道,“俘虏审问完,让幽州的人放了。”   “殿下的意思是......”韩靖不太明白。   “能从铜墙铁壁的大理寺逃出来,还能找上万花楼的姑娘为线,搭上唐家,不熟悉官场和清楚江陵世家家底的人,他办不到。”   “殿下想交给谁。”   “顾景渊刚去了渝州。”   韩靖一愣,“那唐家......”   “运气好,不该绝。”太子真乏了,“退下吧。”   *   唐韵并不知道顾景渊昨夜已经走了,一直呆在了房内。   午膳时,明公公过来送饭,才同唐韵隐隐地提了一句,“这会子风小了些,姑娘倒是可以去院子里走走。”   唐韵便也明白,是顾景渊走了。   唐韵感激地同明公公道了谢,待关上房门,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太子没将她推给顾景渊,那便是愿意给她机会,唐韵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昨夜太子那双黑眸,未等那股子逃避从心头冒起来,便猛地晃了晃头。   她不能退缩。   她好不容易才为自个儿谋划出来的一条路,她必须得抓住机会。   午后唐韵收拾了一番,便借着道谢的由头,去了一趟太子的门前,明公公不在,只有小顺子守在屋外,“殿下每日都会诵经,戌时才回,唐姑娘有何事?”   “哦,殿下说不喜欢香包,昨夜我便缝了一个荷包......”   小顺子想起太子上回收了的那个笔筒,笑着道,“姑娘还是等殿下回来,亲手交给殿下比较妥当。”   唐韵笑着道了谢,转身回了屋。   出来时,唐韵只虚掩了门扇,并没有关上。   如今回来,便见房门敞开,屋内多了一位绿衣宫娥,正蹲在她的火炉子边上煨着。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绿衣姑娘也回过了头。   两双灵气的眸子相碰,皆露出了惊愕,绿衣宫娥的目光比起唐韵,更为放肆,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了一遍,眸子里的惊愕也越来越甚。   “姑娘......”唐韵先唤了她一声。   “这是你的屋子?”绿衣宫娥也回过神,脸上带了几分歉意,“本,我本也敲了门,见门开着,里头又缓和,便进来先暖和了一会手。”   “无碍,姑娘要是怕冷,坐会儿便是。”   唐韵给她搬了个蒲团,绿衣宫娥道谢接过,坐下来了,目光再次看向唐韵,“往日我倒没见过小哥,可是昨儿随太子殿下进来的?”   唐韵笑着点了点头,热情地道,“这日天冷,我刚好熬了些鸡汤,姑娘要不嫌弃,我给你热一碗来,暖和暖和身子。”   “多谢。”绿衣宫娥笑出了月牙,目光轻轻地瞟过了唐韵的胸脯,夸赞道,“小哥真是个热心肠的。”   “横竖一人也吃不完,姑娘要是愿意,往后过来便是。”唐韵将锅子架到了火炉子上,鸡汤热好后,满满一碗都给了绿衣姑娘。   待碗里的东西都进了肚,绿衣姑娘的脸色红润了不少,将碗递给唐韵,笑着道,“小哥手艺真不错。”   “姑娘见笑了,我从小就喜欢折腾吃食,姑娘喜欢就好。”   “那可巧了,我也喜欢。”   .......   两人蹲在火炉子边上,聊起了吃食,一直聊到天色暗了下来,绿衣姑娘才起身辞别,“明儿我再来寻小哥。”   “成。”   等那‘姑娘’走了,唐韵便关上了门,上了门栓。   不仅如此,连灯也熄了。   抹黑洗漱完,唐韵便坐在屋内的床榻上等着,等到对面的厢房内终于有了动静,才一头钻进被褥,躺了下去。 第12章   太子回屋,沐浴更衣完,坐在了靠近窗边的蒲团上,捧着书瞧了两页,才察觉对面的厢房已经一片漆黑。   清冷的目光难得一顿。   消停了?   明公公也察觉到了,立马禀报道,“殿下放心,今儿唐姑娘一直都在院子里,午后倒是出来了一趟,听小顺子说,是过来送荷包。”   闻言太子唇角隐隐一勾,眼里那抹淡淡的诧异,瞬间没了踪影。   *   唐韵难得一觉到了天亮。   起来时,太子已经去了诵经阁。   因明公公先前有了交代,唐韵再寻去厨房,厨子将一块羊肉递给了她,“太子殿下清修,公主殿下诵经,两个主子都不沾荤腥,你要是喜欢,都拿去吧。”   唐韵笑着道了谢,又偷偷塞给了厨子半串铜板。   午后绿衣姑娘便来敲了门,来时手里提了个酒壶,笑着道,“总不能都吃小哥的,今儿我带了好东西来,咱一面吃肉,一面喝酒。”   唐韵将人请了进来,赶紧去点火炉子。   两人关上房门吃的畅快,聊得也畅快,却都极为默契地不去过问对方,为何不用当差。   酒过三巡,绿衣姑娘有了微醺,“也不知道东街那家面铺子还在不在,先前吃过一回,再也忘不了。”   “可是万福钱庄旁边的那一家?”   “对。”   “还在呢,人可多了,去晚了还排不上。”   “你也喜欢那家?”   “喜欢,里面的肉沫多,肥而不腻。”   “可不是。”绿衣姑娘一笑,随口问道,“小哥是南方人吧。”   唐韵点头,笑着道,“我是江陵人。”   “那可巧了,我也是。”绿衣姑娘盯着她嘴角边上的两个浅显梨涡,眉目轻轻拧了拧,轻喃道,“我怎瞧小哥,好像在哪里见过。”   唐韵抬起头来,目光也没回避,“头一回见姑娘,我也觉得眼熟,同在宫中当差,想必是之前碰上过姑娘。”   绿衣姑娘若有所思。   唐韵给她夹了一块肉进碗里,“姑娘多吃些。”   “多谢小哥。”   天黑后,绿衣姑娘一走,唐韵便开始收拾,洗漱完又熄了灯,早早地躺在床上,观察着对面屋子的动静。   *   太子诵完经出来,并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去了西院。   一进门,便见公主有气无力地歪在了榻上,见他进来了,才艰难地扶住了宫女的手,坐了起来,声音也极为虚弱,“皇兄可算记得我这个妹妹了。”   太子看了她一眼,没搭理她,坐在了她对面一张高凳上,才轻声问,“忏悔得如何了。”   公主一脸的真诚,“皇兄,我错了。”   “错哪了。”   “我不该一剑穿死他,那样太过于明显,我应该下|毒,神不知鬼不觉,了无痕迹......”   太子看着他,弯唇一笑,起身就走。   公主急了,瞬间从软榻上起身,追了两步,“你别走啊,皇,皇兄,我真的知道错了。”   太子顿了步。   公主匆匆走到他跟前,很想认错,可一开口就控制不住,“蒋槐倓那个老匹夫,一直瞧不上父皇,前些年还背地里暗讽父皇趁火打劫,土匪行径,他也不瞧瞧他那儿子是什么德行,同本宫议亲那会儿,还同父皇说什么公主虽刁钻,本性不差,若细心教导,假以时日必会定性,合着我一个公主,父皇母后亲生的,还得让他教导?他怎就不教教他儿子,何为廉耻,与自家表位私通,儿子都两岁了,他还有脸尚主......”   太子平静地听她痛诉完,压根儿没有半丝动容,“杀了人,还有理了。”   这事儿她解释了不只一回了,“我本也没想要他命,是他自己凑上来,非说要我挖开他的心,让我看,那,那本宫若不遂他愿,岂不是,对不起他。”   公主想起来就糟心,“还有他那表妹,一口一个贱人,谁是贱人呢?她怕是眼瞎......”   太子提步便往外走,“嗯,继续呆着吧。”   “皇兄,你不能这样。”公主提起裙摆紧追而上,“一个月了,我吃了一月的斋,人都快没了。”   “是吗。”太子一笑,“孤见你挺有精神,脸色也挺红润。”   “皇兄,我真的......”   太子头也没回,“韩靖。”   公主:......   成,要想下山,还得自个儿想办法。   *   卯时三刻了太子才回屋。   明公公在前提着灯,两人的脚步经过对面的厢房时,又是一片漆黑,太子瞟了一眼,目光并没有任何停留。   倒是唐韵,看着对面的灯火熄灭,眼睛迟迟没有合上。   两日了。   太子没来,也没让任何人上门过问她。   翌日午后,绿衣姑娘准时地到了她屋里,一番吃喝完,天色一黑,唐韵依旧灭了灯。   连着三日,皆是如此。   到了第四日,唐韵看着对面漆黑的屋子,心头渐渐地生了忐忑,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操之过急。   实则,她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那夜太子确实对她生了心思,可她不敢确定,太子对她的兴趣,足不足以让他主动上门。   还有三日,便要下山了,再这般下去,她怕是回不了东宫。   心中有事,也没睡好,第二日绿衣姑娘再来,唐韵的脸上便多了一丝疲倦。   绿衣姑娘也瞧了出去,关心地问道,“小哥没歇息好?”   唐韵笑了笑,“起初睡下时,身子还暖和,躺倒半夜,背心就凉得慌。”   绿衣姑娘道,“山上昼夜温差大,半夜尤其冷,小哥若是身子寒,我倒是能给小哥指一去处,后山不远有一温泉,小哥睡之前先去泡上一泡,保管小哥一夜都暖。”   见唐韵有些动容了,绿衣姑娘又道,“这几日小哥顿顿烧火,身上也有股味儿,我那正好有一套赞新的衣裳,之前一位太监走时落了下来,我给你带上。”   唐韵连连道谢,“那就有劳姑娘了。”   天色擦黑,唐韵跟着绿衣姑娘一道出了院子,两人都没提灯,借着月光,一路摸到了后山的小路。   确实如绿衣姑娘所说,泉水并不远,地方隐蔽,还没有人来往。   绿衣姑娘同她指了温泉的位置,便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了她,“衣裳我都替你备好了,待会儿小哥泡完,直接换下便是,我先走了。”   唐韵不敢耽搁,躲在温泉池子后褪下了身上的衣裳,一件不剩地侵进了泉水中。   泉水意外得暖。   原本她只是想同绿衣姑娘讨一桶热水,好去去身上的油味儿,倒不曾想,这山里还有这么个好地方。   唐韵贪婪地泡了一阵,整个人钻进了水里,脑子里却没有一刻消停,今夜太子要是还不来,无论如何她都得主动上门了。   适才她跟着绿衣姑娘上山时,记得很清楚,山间的那条小路并没有灯火。   当身后山路上的一抹光亮突然映入跟前的水潭里时,唐韵的脑子“嗡”地一声,身子紧绷,动也不敢动。   耳边的水声安静下来,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   唐韵提着心,慢慢地躲到了温泉边上的石头后,一把抓过了绿衣姑娘拿给她的包袱。   慌乱中,包袱里的的衣裳散落了出来,沾到了水池边上,唐韵手疾眼快地一把捞起,这才发觉,那衣裳并非是太监的深蓝袍子,而是一套宫娥的绿衣裳。   唐韵:......   唐韵来不及去想,公主到底是何时察觉出了她的身份,眼下只顾着将衣裳往身上套,匆忙之中,难免惊动了水花。   翠绿色的外衫还捏在她的手上,说话声已经到了跟前。   “时辰不早了,大师请留步。”   熟悉的声音入耳,唐韵的脚趾头都绷紧了。   都到这时了,先前公主同她说的那些话,自然不可信,唐韵虽不知道这是哪儿,大抵也能猜出来,应该是太子清修的地方。   诚然她今儿是有意想要去勾人,也从未想过要在这佛门净地......唐韵屏住了呼吸,连眼睛都闭上了。   “那老衲就送到这儿了,明日再候殿下。”   “有劳大师。”   说话声消失,跟前的灯罩也慢慢地走远。   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彻底不见了半丝光亮了,唐韵才敢从里出来,一面套着外衫,一面蹭着鞋,慌慌张张地上了山旁的小路。   刚往山下走了没两步,身后突地响起了一道温润的声音,“走错方向了,孤在这儿呢。” 第13章   夜色寂静,那声音极具穿透力,温润、低沉地落在了唐韵的耳边。   唐韵脊梁都绷直了,白皙的脸蛋有了几分花容失色,转过身颤颤地唤道,“殿下?”   太子一身墨黑立在月色底下,正看向她。   夜色朦胧,虽瞧不清楚,但唐韵知道自己有多糟。   襦裙刚沾过水,好几处都已湿透,冰冰凉凉地贴在了她的腰侧和臀部,凹凸紧裹,发丝上的水珠慢慢浸出,已打湿了胸前一片。   短褥的系带,她还没来得及系。   此时的她怎么看,怎么不妥。   见太子已经迈下了青色石阶,脚步不徐不疾地朝她走来,唐韵着急地摸了几回也没寻到衣带,只好先拢紧了短褥的衣襟。   片刻,太子的脚步停在她跟前,看了她一眼,忽然弯身,探出手中翻开了一半的经书,挨着她的大腿外侧轻轻一挑,将贴在她身上的一根系带,递到了她跟前。   “找这个?”   被他手里的经书碰上的一瞬,唐韵的身子便僵住了。   再见那湿漉漉的系带落在了他的书页上,水渍迅速蔓延,打湿了大半张纸,唐韵的脸瞬间红了个透,赶紧接了过来,“多,多谢殿下。”   太子合上书页,并没介意。   唐韵微微侧身,匆忙地系好了衣带,却察觉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短褥几乎都湿透了。   唐韵拿手轻轻地捂住了胸口,只能先装糊涂,转过身抬头问道,“殿下怎么在这儿。”   太子侧目,漆黑的瞳仁俯视着她,如深渊凝视而来,直穿她眼底。   唐韵一个心虚,百口莫辩。   “怎么进来的?”见她没再出声,太子的视线才从她脸上移开,自然地落在了她胸前一截皓腕上。   两人没有燃灯,原本也瞧不见什么,被她那一捂,倒是欲盖弥彰,他不留意都不行。   太子又近距离地,从头到脚,将她扫了一遍。   唐韵正愁着该如何编个理由,万不能将公主给卖了,便听太子道,“宫娥的衣裳,哪里来的。”   “韵儿同院子里的姐姐那借来的。”身后一股冷风吹来,唐韵一身湿衣贴在身上的,透心得凉,说话时难免会瑟瑟发抖。   能找到这儿来,不容易。   能穿成这样更不容易。   太子也没为难她,提步往山下走,温声提醒道,“孤忘了告诉你,欲擒故纵那一招对孤没什么用。”   身后唐韵的脚步突地顿住。   纵然心头已经想到了对他无用,可此时被他这番揭穿了心思,免不得会慌乱。   那几年的相处,她早已知道太子是何人,也清楚他是什么样的性子,心思尤其得缜密,且无情无义,绝非是表面上的那般温润如玉。   唐韵再次恨自己太过于着急了,赶紧追上两步试着去圆回来,“殿下,韵儿......”   “唐韵。”太子一声打断她,语气带了些严厉,“公主她自身难保,也护不住你,你不用白费功夫,只需踏踏实实地呆着,孤自会给你一条......”   “殿下当真如此想韵儿的吗。”唐韵的声音很轻,带着些哭腔。   太子自是住了声。   不待他转过来身,身后突然伸出了一双纤细的胳膊,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轻柔凹凸的身子没有半点缝隙的贴上了他的后背。   湿漉漉的冰凉感,袭上脊背。   太子没动。   漆黑的瞳仁浸入夜色,幽暗深邃。   “韵儿是真心喜欢殿下,可韵儿又不敢给殿下添麻烦,怕旁人瞧了出来,更怕公主认出了韵儿,是以才躲了几日,可这几日韵儿日日都盼着殿下能来偷偷瞧我一眼,韵儿知道,殿下对韵儿其实是有感觉的对不对?”   娇软的诉怨声,仿佛藏着天大的委屈,放肆之中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不俗不纯,勾搭得恰到好处。   太子唇角一笑,笑得极为不恭。   目光盯着交差在他腹前的一对白皙皓腕,手里的经书轻轻地在她手背上划过,再侧过头,喃声对她道,“唐韵,这是你自己选的。”   唐韵还未反应过来,手腕便被他一把攥住。   身子随着他力道,趔趄着往前倾去,眼见就要触地,又被他及时地擒住了腰肢,宽大的虎口死死地扣在她的腰间,捞起她直往后推。   唐韵被他擒得生疼,动弹不得,被迫地往后退去。   两人脚下的石子磨出了一条长长的印记,脊背撞上青松树干的一瞬,唐韵喉咙里忍不住溢出了一道轻|哼。   头顶上的青松枝叶一阵乱颤。   太子俯下身,冰凉的薄唇,霸道地,毫无怜惜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陌生的气息强势地浸入,唐韵的脑子恍如坠入了一片黑暗,任由那滚烫的唇瓣将她疯狂地吞噬,一阵狂风般的掠夺撕咬,没有半分停歇,径直撬开了她贝齿。   舌尖被勾住的那一瞬,一股子酥麻席卷而来,唐韵身子僵硬,双腿渐渐地软了力。   风雨交织,唐韵的脊背顺着树干快要滑下去时,太子终于松开了她,“站好。”   低沉的声音带着压抑,擦过她的耳侧,掐住她腰肢的手遽然往上一提,再次被抵在树干上,唐韵才觉唇瓣火辣辣的发疼。   唐韵不敢去碰,微微张开唇,急促地喘息着,嫣红的唇瓣上,还贴着几缕湿透的发丝。   模样极为狼狈。   “要继续吗。”太子黑眸停在离她眼睛两指的距离,待她冷静了一些,才盯着她一脸的凌乱,轻声问道。   唐韵还在喘息着,眸子他对视了两息,便被他眼底那道可有可无的淡然给摧毁了。   唐韵轻抿了一下干燥的唇瓣,闭上了眼睛,娇声道,“凌哥哥对韵儿是有感觉的。”   太子了然一笑,脸上的神色再无白日里的温和,幽暗的神眸落在她不断颤动的眼睫上,手指缓缓地,一根一根地解开了她短褥上的衣带。   褪衣,扯裙。   绿色短褥落下的一瞬,唐韵终究没有忍住,突地往前扑来,挡住了他下移的视线,一双手死死地攥住他胸前的四爪龙纹,“凌......”   那“兄”字到底是没有吐出来。   月色下两人的衣摆绞在了一起,身子贴着身子,太子低头,看着她的脸紧贴在自己的胸膛之上,略显苍白,且身子也在明显发抖。   太子没再动了,问道,“要停吗?”   他从不喜欢逼迫人,更何况他还会因此摊上麻烦。   他承认她确实有几分姿色,而自己也确实生了一些兴趣,但还不至于让他毫无理智地要了她。   唐韵也知道,今日一旦错过了,她便再无可能。   她必须得进宫。   唐韵松开了攥住他衣襟的手,抬起头,水汪汪的一双眸子迎上了他黑漆漆的瞳仁,纤细的胳膊,在他的注视之下颤抖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畔轻声娇喃了一声,“韵儿好喜欢凌哥哥啊......”   朦胧的夜色,寂静无声,唯有她细软的声音入耳,撩动着他的肺腑。   太子抬手沉沉地捏住了她的肩头,呼吸落在了她光洁的颈项之间,尽管那力道快要掐得她落泪了,声音却依旧温润如玉,“忍着些。”   *   明公公适才被太子打发后,先行下山,一直守在山下的凉亭里。   半天不见人来,再抬头,便见身后林子里的几株青松随风轻晃,一群鸟雀飞起,鸣叫声异常清脆。   完了。   明公公扭头闭上了眼睛。   从殿下将人家姑娘从那破院子里带出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那唐家姑娘,被江陵多少世家公子惦记着,姿色注定不凡。   殿下这般带在身旁,哪里能经得过魅惑。   还撵什么人。   耳边几道隐隐的木鱼声传来,明公公摇头暗叹,也不知道殿下今儿诵的是哪门子的经。   “唐家不该绝。”   明公公念叨了一声,也没再等了,转身出了凉亭,往诵经阁的门口走去,一路摇头晃脑地下了山,一时也没注意前方。   等到了诵经阁门口,才发现入山口的山石旁,亮起了一盏灯火。   明公公心头一跳,正要上前相拦,对方手里的灯盏已经照了过去,清甜的声音“咯吱”一笑,“哟,是明公公啊。”   “公,公主殿下。”   公主探头朝他身后望去,“皇兄还在里头吧,本宫今儿有几句经文看不太明白,想去请教他。”   “不,不在......”   “不在啊,那本宫去问问主持也好。”公主说完,脚步一瞬跨了进来。   明公公脸色都白了,两步追上,“殿下,等等......” 第14章   明公公看着公主,急得暗暗跺脚。   小祖宗,这时候可去不得啊,明公公紧追两步再次相拦,“太子殿下今儿同主持有要事商议,公主不便前去。”   “是吗。”   见公主终于停下了脚步,明公公才觉寻回了一口气,“五公主先回西院,等太子殿下回来了,奴才再禀报公主。”   公主笑了笑,“倒也不用,本宫就在这儿等吧。”   明公公:这......   公主当真还就提着灯,坐在了门口的石阶上,回头冲明公公一笑,“本宫今儿让厨子炒了些南瓜子,公公要不要尝尝?”   明公公背心的冷汗都快被她急出来了,哪里还有功夫吃,“奴才牙口不好,多谢殿下。”   “是因为宫里的伙食好,公公要是顿顿喝粥,一个月下来,哪管什么上牙口好不好,吃啥都香。”公主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了个荷包,嗑起了瓜子。   明公公长吸了一口气。   这宫里的几个主子,就没有一个省心的,照这架势,公主今儿过来怕是没那么简单。   果然,公主磕完了荷包里的瓜子,等了半天还没见人出来,转过头便问道,“公公可否告诉本宫,那姑娘到底是谁?皇兄是怎么将人给带到寺庙里来的?他不是一向自律,并非那般随意的人吗.....”   明公公:.......   明公公脑子“嗡”地一声炸开,急忙环顾了一圈四周,“公主殿下,你小声点。”   姑奶奶,就消停些吧。   “放心,本宫不会说出去,本宫是她亲妹妹,怎可能害了他,更不会去禀报父皇母后,皇兄在清修期间,带了个姑娘到龙鳞寺。”公主的神色陡然一惊,回头看向一脸死灰的明公公,“这儿是诵经阁吧?哎,皇兄真是,这万一要是被主持发现,该如何是好......”   明公公眼皮子猛地一阵跳动,他就知道,这小祖宗今儿不是白来。   唐姑娘今儿是怎么出现在诵经阁的温泉池子里的,也不需再想了。   是她五公主带过来的。   明公公跟了太子这些年,怎么着也学了点本事,当下笑着道,“公主放心,太子殿下来时已应允过皇后娘娘,这回定会带公主回宫。”   公主一脸惊喜,“是吗。”   “奴才听得千真万确,过两日殿下自会带着公主下山。”   女主高兴地站了起来,提灯往前走了两步,明公公以为她当真要走了,却见她只是换了个地儿,坐在了一块石头上,回头冲他一笑,“本宫还是等会儿吧。”   明公公:......   公主轻声一叹,她也没办法。   自己的兄长是个什么样,她岂能不清楚。   比起狡诈,她远不及他半分。   今夜若是不抓个现行,明日一早,那姑娘铁定不见踪影,那时他再倒打一把,诉她个污蔑,她还下什么山。   明公公没再说话,急得、气得。   公主也没说话。   两人安静地候着,候着头顶上的月亮升到了正空,身后的小路上终于响起了一道脚步声。   明公公的反应快,先一步上前,但公主的腿脚比他快。   明亮的灯盏冷不丁地晃了过来,光线照入眼睛,太子下意识地扭头眯了下眼。   “皇兄今儿怎这么晚?我都等皇兄好久了,主持给我的那本经书我抄了几遍了,有一段一直不明......”   公主的说话声陡然一断,目光惊愕地看向他怀里。   太子的怀里抱着一人,墨黑色的大氅,从头到脚将那人罩了个严实,只余了一只白嫩的手攥着他胸前的衣袍。   “皇兄,这是......”公主手里的灯盏正要举起来。   太子突地一声冷斥,“挪开。”   公主被这一声呵斥住,没敢再往前,立马收起了灯罩,“皇兄,是谁受伤了......”   “回去。”   太子的话音刚落,怀里的人儿似是被他抱得太紧,突地轻哼了一声,娇滴滴的声音,虽轻,可奈不住夜色安静,那声音几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太子抱了个姑娘......   周遭一瞬安静了下来。   好半晌,太子的声音才传了过来,“两日后回宫。”   公主转头揭开了手上的灯罩,“呼”一口,吹灭了光亮,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转过身极为识趣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一出诵经阁,公主便望着头顶上的圆月,裂开唇角,脚步歪歪扭扭地青石板上打着圈儿,“皇宫,本宫要回来了。”   不得不说,那姑娘也太招人喜欢了。   人长得好看,心思还通透。   做她皇嫂,她服气。   *   有了公主这么一回,明公公格外得小心。   从诵经阁出来,一双脑袋,四处探视,好在路上没再遇上什么人,等到太子抱着人一进屋,明公公立马将门从外给拉上。   门扇一关,唐韵才从太子的怀里,抬了头。   一张脸嫣红如绯,唇瓣红肿不堪,头上的发丝,因从水里又捞了一回,湿漉漉的搭在莹白的锁骨之上,还在滴着水珠。   唐韵不敢动。   先前的那套绿衣湿透了不说,早已经脏了,如今周身上下,也就只裹着一件太子的大氅。   待太子将她放在软榻上了,唐韵才紧紧地攥住大氅的衣襟,缩成了一团。   太子转身去屋里寻了一件自己的衣裳,递到了她跟前,声音有些低哑,“换上。”   唐韵小心翼翼地从袍子内伸出了一截光洁的胳膊,极快地从他手里夺了衣裳来,清澈的眸子底下满是羞涩,“殿下,能转过身吗。”   太子失笑。   该看的该摸的该做的,适才他不是都干了。   有何可羞。   “孤去更衣。”太子到底没再看她,转身进了屏风后。   太子一身也早已被她弄湿,换上了一套寝衣,淡蓝的亵裤,长衫松松垮垮地搭在肩膀上,腰间的系带也只是简单地打了个结。   随意的态度,与往日那番正经已截然不同。   出来时,唐韵也已换好了衣裳。   同样是一身寝衣,腰间和衣襟处的系带,却是系得死死的,见太子出来了,唐韵赶紧起身,“殿下先歇息,韵儿先回。”   “等会儿。”唐韵往外走了两步,太子突然唤住了她,伸手指了窗边的蒲团,温声道,“坐。”   唐韵依言坐了过去。   太子转身去炉子上提了个温好的茶壶过来,缓缓地坐在了她的对面。   茶水入杯,太子将一杯热茶给她推到了跟前,“喝一口,润润喉。”   唐韵的喉咙确实很干,唇瓣也有些发白。   想起适才在林子里的那些画面,唐韵的脸色如同晕染的胭脂,霎时红了个透,忙地捧起茶杯,抿了两口,“多谢殿下。”   喉咙里的干涩缓解了不少。   唐韵搁下茶杯,一抬头,便碰上了太子的目光,黑漆漆的眸色如同一汪深潭,你瞧不清他,却能从中瞧见自己的影子。   唐韵眼睫轻颤,“殿下......”   太子唇角一弯,“想要什么?”   唐韵不明,“啊。”   太子看着她,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孤既然碰了你,便不会白白让你吃亏,想要什么?”   虽说他并没有纳妾的打算,但倘若她想要,也不是不可以。   至于唐家,他还有他自己的打算,他给不了她太多,也无法让她过回以前的日子。   且他暂时还不能带她入宫。   他会给她安排好住处,等过了这阵风头,再来接她。   太子看着她,等着她提要求。   却见她半晌都没说话,倒是咬起了唇瓣,一双眼睛眼见地变得嫣红,眼眶内慢慢地溢出了水雾来。   太子不明白她什么意思,“怎么了?”   唐韵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韵儿什么都不想要,今儿韵儿将身子给了凌哥哥,也仅仅是为喜欢凌哥哥,想和凌哥哥在一起。”   一句话说完,泪珠子便滴了一脸,“哪怕为奴为婢。”   太子没出声。   “韵儿清楚自己的身份,也从未想过要同凌哥哥索要些什么,若将来唐家当真定了案,韵儿也会自行辞别,不会打扰凌哥哥。”   细软的声音一止,屋内便安静了下来。   太子依旧没说话。   半晌后,唐韵别过头,拭干了眼角的泪水,缓缓起身柔声道,“韵儿先回了,殿下歇息吧。”   轻轻的脚步声,走到了里屋的桃木挂帘前,串成一片的小小桃木葫芦“叮铃”一响,太子的手指头终是落在了木几上,轻轻一敲,“过来。”   唐韵逐步回头,脚步却没动。   太子看了她一眼,无奈地起身,从软榻旁的木盒子里,取了一瓶金疮药,走到她跟前递给了她,“拿回去,抹上,没那么疼。”   唐韵脸色成了猪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要孤告诉你,该抹哪儿吗。”   “不,不用,韵儿知道。”唐韵伸手,动作极快地从他手里拿过了药瓶,趁着他不备,突然踮起了脚尖,嫣红的唇瓣,冷不防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太子:......   “韵儿先走了。” 第15章   明公公进来,便见太子立在里屋的桃木帘下,目光看向门口,漆黑的眸色凝注一处,一动不动。   “殿下......”   “安阳呢?”不过一瞬那双黑眸便又恢复了平时里的深邃,眸光一敛,转身进屋。   明公公赶紧跟上,躬身禀报道,“五公主已经回了西院,殿下放心今夜除了五公主,没人出入过诵经阁。”   明公公庆幸五公主只是识破了唐姑娘的女儿身,要知道她就是让顾景渊敲鸣冤鼓,不惜同康王府撕破脸的唐家大姑娘,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动静。   不过,这唐家姑娘,今夜一过,当真要脱离苦海了。   待回到东宫,便不可能再继续藏在静安殿,虽说以唐姑娘如今的身份,要过到明面上不太容易,但殿下一向善于应对麻烦。   只要顾景渊将唐家放出去的俘虏带回江陵,唐家大姑娘也就成了清白之身,届时殿下再编个说辞,说是在回皇宫的路上,碰上的唐姑娘。   至于顾景渊那儿,唐姑娘已经失身于殿下,必定会选择留在东宫。   以她的姿色,殿下给她个良娣的身份也不是不可能。   不用问,都能预料到唐姑娘已经熬出了头。   明公公耐心地等着太子的吩咐。   太子却迟迟没出声,坐回了适才的蒲团上,拿出了那本已经湿了一半的经书,摊出页面,对着灯盏烤了一阵,水分没蒸干,倒是突地烧了起来。   明公公忙地上前,一把夺过,“殿下当心,奴才明儿再给殿下备一本便是。”   太子看着他扑灭了火星子,手指头轻轻地在点在膝盖上,突地道,“去置办一处宅子,离皇宫近一些,明日送唐姑娘下山。”   明公公疑惑地抬头,一时没反应过来,不,不带唐姑娘进宫了?   还未等明公公回过神,太子又吩咐道,“将孤的衣裳,挑一身给她送过去。”   待风头过了,再接她进宫。   *   唐韵回到厢房,关上了房门,方才觉得一身疼得厉害。   尤其是腿根。   忍着疼进屋,燃了灯,坐在了软榻上,才轻轻地剥开了一侧肩头的衣衫,底下一片痕迹,触目惊心。   唐韵闭上了眼睛,将自个儿捂在了被褥里。   狭小的一方天地,又只是她自个儿一人的,唐韵努力地撑开眼睛,看着眼前的黑暗,压住了心头的酸涩,很疼,倒也不至于后悔。   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也没有功夫去后悔。   她的母亲。   宁家。   她必须得撑着。   只有进宫,她才能为自己谋得一条出路,也才能为宁家谋出一条出头之路。   适才太子问她要什么。   她想说她要的好多......但她拒绝了太子,因为她知道,太子给不了她想要的。   以他今夜的态度,他不会带她走,他会给她安置一处宅院,避过当下的风头,可那样,同顾景渊当初带她出城避难,又有何差别。   她不想将自己的命运堵进死胡同里,只剩下无谓的等待。   一旦出宫,离开了天太子,她便成了被动。   明日,她还得另想办法......   夜色渐深,唐韵终究熬不过身体上的疲惫,沉沉地睡了过去,床榻上的灯火燃到半夜,油枯了才灭了光亮。   *   翌日一早,明公公捧着太子的一套衣裳,正要给唐韵送过去,刚走到门口,韩靖便回来了。   明公公面上一松,“殿下正等着韩大人呢。”   韩靖进去,便见太子身着常服,坐在蒲团上,手肘顶住木几,五指撑着头,双目半阖着盯向跟前的经书,明显一副没歇息好的疲倦之态。   “殿下。”   太子撑开眼,坐直了身子,端起木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再抬起头,脸上的疲倦便没了踪影,黑眸中带着一股子尖锐,“如何了?”   韩靖拱手禀报道,“沈姑娘已经找到了,但嘴太硬,属下暂时还未问出消息。”   太子面色如常,“万花楼的妈妈呢。”   “倒是个不知情的,属下刚拔剑,便尿了裤子。”韩靖又道,“不过属下查过了唐家出事前后,沈姑娘接待的恩客,其中有位姜人。”   太子意外地拧眉,“西戎人?”   韩靖点头,“属下已经派人在追查此人的踪迹,奈何那沈姑娘脱了一层皮,也不愿开口,怕还得多费些时日。”   太子沉默了一阵,才问,“沈姑娘人呢。”   “在水牢。”   “明儿让人送到大理寺。”太子说完拿起了木几上的经书,起身往外走去,“孤倒是要看看,这大理寺,还是不是个铜墙铁壁。”   韩靖跟上了脚步,“属下明白。”   “蒋相那边稳住了?”   “蒋家虽有怀疑,但没找到证据,且事发后五公主打着替蒋公子祈福的名头,及时到了龙鳞寺祈福,于情于理,如今都是他蒋家欠了公主。”   “嗯。”太子轻轻地点头,跨过门槛时,目光瞟了一眼对面的厢房,随后脚步上了长廊,“你收拾收拾,后日一道下山。”   韩靖脚步一顿,“那五公主......”   “她回宫。”   韩靖的目光垂下,也就只错开了那么一瞬,一道银光便闪过了余光,韩靖脸色一变,腰间的短刀脱壳而出,冷箭已从太子偏过的颈项间,直直刺向他的双目。   “锵”地一声,短刀砸出了火花。   明公公敲开了对面的门,手里的衣裳刚交到唐韵的手上,听到身后的动静,猛地转身,面上的神色陡然一厉,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战战兢兢,高声呼道,“来人,护驾!”   “护驾,有刺客......”   寂静的院子,瞬间乌压压地乱成了一片。   事发太过于突然,唐韵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立在门口看着众人不断围住了那位刺客。   “关门!”   直到太子一声呵斥砸了过来,唐韵才回过神,两手死死地握住门扇,正要使劲往里一合,却突然瞟见了一道身影。   安阳公主。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门眼上。   此时那刺客已冲出了重围,也就唐韵离公主的距离最近。   唐韵也看出来了,没有任何犹豫,拉开房门,比刺客先一步奔向了院门口。   六年前,她也曾跟着一堆儿郎摸滚打爬过,虽没有练出功夫来,但速度还是比平常的姑娘要快,在刺客手里的刀子落下之前,唐韵及时地一把抱住了公主。   背心的疼痛传来,唐韵没觉得有多疼,反而松了一口气。   在跑出去的那一刻,唐韵实则脑子里什么都想好了,以韩靖的身手,她不会有性命之忧,就算受伤,也伤不到哪里去。   但于她而言,这是机会。   比攀上东宫更好的机会。   事实上她也赌对了。   背上的伤口确实不深,韩靖手里的短刀几乎同时插进了刺客的喉咙,但那血还是浸出了她的衣衫,公主已经吓得脸色苍白,“姑娘......”   唐韵冲她一笑,“殿下放心,我没事。”   见身后的人都赶了过来,唐韵便慢慢地松开了公主退到了一边,身上的衣裳还是昨儿夜里太子给她的那间寝衣,本就是月白色,血一染,更显眼。   退了几步,脚步冷不防地碰到了一只脚,唐韵才转过身,见是太子,又弯唇一笑,“殿下,我真的没事。”   “唐韵,你是真不怕死。”   唐韵刚要提醒他,别念她的名字......眼前突地一黑。   疼是不疼,就是有些吓人。   *   唐韵醒来时,已经在马车上了。   背上的伤口虽不深,可那般生生地挨了一刀,过了那个劲儿,便开始火辣辣地疼,唐韵忍不住一声轻“嘶”。   “醒了。”   听到那道声音,唐韵一瞬睁开了眼睛,察觉到自己正趴在太子的腿上,忙地一个起身,“殿下......”   “别动。”太子的手掌及时摁住了她的后脖子,将她给压了下去,“伤口上了药。”   唐韵没敢再动,过了一阵,才感觉到马车的摇晃,心头突地一跳,提着心轻声问道,“殿下,这是哪儿。”   “快到东宫了。”   唐韵紧绷的身子,慢慢地松了下来,声音却有些急切,“殿下怎提前下山了?听公公说,殿下不是要清修十日吗?殿下可知今日那刺客是谁,殿下可有受伤......”   话还没说完,嘴里便被塞进来了一瓣橘子,“消停会儿。”   他正烦着呢。 第16章   那橘子入口,酸得唐韵咬紧了牙关,也吭不出声来,只得乖乖地趴着。   当年几人下棋,顾三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柠檬,输了的人每人半块,生咬着吃,个个都捂住脸嚎叫,轮到太子,半颗吃下去,愣是没有半点感觉。   六年了,还是如此喜酸。   *   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停到了东宫门口,太子挪开搭在她身上的手,握住她肩头,轻轻地将其扶了起来,“能下车吗。”   唐韵终于能直起身来,疼是有些疼,但还是能忍,点头道,“能的。”   巳时末才从龙鳞寺出发,赶了大半日,天色已经黑了,小顺子提灯上前放下马扎,明公公从外掀开了布帘。   确定她站稳了,太子才先钻了出去,下车后,转过身极为自然地扶了一把唐韵的胳膊。   “多谢殿下。”   唐韵的脚跟一站稳,太子便放了手,负手跨进了东宫大门。   唐韵紧跟而上,习惯性地埋着头,适才没注意,如今才察觉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经不是早上的那件寝衣,而是一件紫色的锦缎。   是早上明公公给她送来的衣裳。   一瞧布料和绣纹,便知是太子的衣袍,太子比她高出一个头,明显不合身,衣袍穿在身上,又长又宽,唐韵不得不双手提起袍摆。   一行人簇拥着太子进了东宫,唐韵本只落后他五步之远,越往前脚步便越慢,到了前殿和后殿的岔路口子上,脚步便彻底地停了下来,不动了。   她一停下来,身后的明公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昨夜太子倒是说了如何安置唐姑娘,送去宫外的宅子,可如今又带进了东宫,他便不知太子是何打算。   身后的脚步声和灯火同时停了下来,太子自然察觉到了,回头看了一眼立在那提着袍摆不知何去何从的唐韵,眸色淡然地道,“跟上。”   唐韵一愣。   明公公反应快,手里的灯火往前一照,催了一声,“唐姑娘。”   *   太子提前回宫,暖阁里的地龙,还未来得及供应上。   深秋的天一到夜里便凉得渗人,小顺子出去张罗火盆,明公公领着唐韵进了前殿的东暖阁,比起她之间住过的静安殿,里头堪称奢华。   一入门便是一道屏门,屏门上用金线绣成了一副山水仙双面绣,灯火映在其上,远远地都能瞧见一道道金光。   绕过屏障,是张梨花木的书案。   书案上搁着大大小小的宝砚,墨色笔筒内无数只上品狼豪,书案的西面墙上,挂了好几副名画和名家的墨迹。   东暖阁原本就是一间书房,平日里供太子读书练字,偶尔会客使用,后来太子常常在此看书呆到深夜不想挪脚,便让人置办了一张床榻。   床榻搁在了里间曾堆放墨宝的库房,如今库房门也改成了一道月洞门,一排墨色的宝石珠帘隔断,已然成了一间起居室。   有了这一处,太子倒是鲜少再回后殿的寝宫。   唐韵也曾来过,十岁之前,不知世事之时,曾多次同顾家几位公子到太子的住处,一道论学,卖弄才识。   也曾趴在那张书案上,挥洒过手中的狼豪   如今再来,身份却完全不一样了。   她与太子原本就悬殊的身份,也彻底地被拉开,成了一个天,一个地。   唐韵的目光扫过他书案上的墨宝,大抵是勾起了儿时的回忆,心口的位置一阵酸胀难耐,忙地敛下目光,再也没有抬头。   太子去了一趟里间再出来,手里便拿了一件大氅,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好久没来,生疏了?”   唐韵没敢应。   太子走过去将手里的大氅递给了她,“穿上,孤出来一趟,你坐会儿,太医会过来换药。”   太子的脚步跨出了门槛,唐韵才迟钝地回过头,“殿......”   她,怎么坐。   小顺子端了一盆火进来,见唐韵还立了门口,便笑着招呼道,“夜里凉,唐姑娘坐着烤烤身子,殿下去了乾武殿复命,待会儿就回来。”   唐韵一笑,“多谢小哥。”   “唐姑娘往后唤我小顺子,或是顺子都行。”如今人都已经进了这儿了,小顺子可担不起这一声小哥,他还不想掉脑袋。   这么些年,他就没见到过有哪个姑娘,能踏进殿下的东暖阁。   *   太子到了乾武殿,却没能见到皇上。   魏公公出来见的太子,“天一黑,陛下便在吴贵嫔那儿歇下了,殿下可要奴才去知会一声。”   “不必了,明儿孤再来。”太子转身折回,正打算回东宫,凤栖殿的苏嬷嬷便匆匆地追了上来,“殿下,娘娘让殿下过去一趟。”   “母后还没歇息?”   嬷嬷答,“娘娘知道殿下遇刺,哪里还睡得着,正同五公主聊着呢。”   五公主一到皇宫,径直便去了凤栖殿,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得,还说自个儿险些就死了,若非一位姑娘舍命相救,哪里还能看到皇后娘娘。   这一说,皇后娘娘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怎睡得着,赶紧差人去寻太子。   她得亲眼见到自己的一双儿女完好了,才能放心。   *   凤栖殿。   太子到时,五公主正抱着皇后的胳膊,低声道,“母后放心,我都想明白了,人死不能复生,我总不能吊死在一颗树上,蒋郎地下有知,当也能理解儿臣。”   “你啊,和你皇兄一个样,就是心肠太善良,那蒋家公子到底有什么好,就他与他那表妹那档子事,本宫心里......”   “母后。”太子一脚踏进来,屋内两人的话戛然而止。   皇后起身匆匆走到太子跟前,拉住他胳膊,将其翻来覆去地查看了一遍,心才落地,“怎么回事,龙鳞寺怎么会有刺客,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本宫先前就让你跟着渊哥儿学些防身的本事......”   “母后放心,儿臣没事。”   太子握住皇后的手肘,安抚其坐回了软榻,目光瞟了一眼身旁的安阳。   安阳眼睛一眨,背着皇后冲他做了个鬼脸。   太子懒得理她,坐在了皇后右侧的一张高凳上。   皇后又细细地问了一回经过,听太子轻松地揭过,皇后倒没了之间的恐慌,“如此说来,倒是多亏了那姑娘,不知是哪个宫的,等回头本宫好好去答谢。”   安阳歪过头,看向了太子,笑着道,“东宫的。”   皇后一愣,转过头也盯着太子,他东宫何时有过婢女,不都是一群粗人。   太子的神色倒是平静,张口即来,“儿臣也是在龙鳞寺,碰巧遇上。”   皇后的神色更为疑惑,“那姑娘是哪里人......”   “江陵人,十六七岁,模样可好看了,要不是受了伤,被皇兄带回了东宫,儿臣早就带她来见母后了。”太子还未发话,身旁的安阳倒是都替她答了。   皇后又是一惊,“人在东宫?”   安阳睁着一双大眼睛,似乎并没察觉出有何不妥,点头道,“嗯。”   皇后看向太子,“太子......”   “天色不早了,母后早些歇息,儿臣明日再来......”太子说完便站起身,走了出去。   刚出凤栖殿门口,安阳便追了上来,“皇兄......”   太子的脚步未停,却温声道,“画像明日给你送过去,你自己挑,月初拿给孤。”   安阳:......   “皇兄放心,除了她是个姑娘,姓什名什,我什么都没说。”   太子:......   *   回到东宫,阮嬷嬷刚给唐韵换好了药,听到动静,唐韵将肩头的衣衫忙地一拢,起身相迎。   太子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在了托盘内刚换下来的纱布,沾了不少血迹,“还疼?”   唐韵摇头,“不疼了。”   太子没再问她,先去火盆边上暖了暖手,再走到她身后,没有任何预兆,一把拽下了她肩头的衣襟。   “殿下......”唐韵绷直了身子,不敢动。   “去榻上躺着。”   话音一落,屋内的明公公,阮嬷嬷,小顺子齐齐垂目退了下去。   唐韵却没动。   太子盯着她嫣红的脸颊,不由失笑,她那脑子里成日不知道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纱布包扎不好,容易蹭到伤口,你想什么呢。”   太子说完,唐韵便埋着头,一溜烟地钻进了里屋。   太子随后掀帘,见她躺在那一动不动,身子往门槛上一靠,只得再次道,“起来,先脱了。”   唐韵又咬牙坐了起来,面朝里缓缓地将里衣褪到了腰际,纤细的后背,臀是臀腰是腰,唯有青丝底下缠着厚厚一层白纱。   太子上前撩开了她的发丝,雪白的颈项下,一片青紫,目光一顿,手上的动作到底是轻了些。   “但凡你不那般来勾孤,孤也不至于......”   “殿下,韵儿不疼。”唐韵急得一声打断了他。   太子也没再说什么,拆下纱布,重新绕过她的前胸。   缠绕时,手背难免会蹭到。   唐韵一个机灵,太子手里的纱布险些落了下去,手掌一把按住了她肩头,“放松,你抖什么。”   唐韵埋下头,轻声道,“凌哥哥轻些。”   太子本来还未起什么心思,被她这一声唤完,倒是有了反应,突地一笑,“唐韵,你再勾一句试试?”   唐韵动也不敢动。   太子见她规矩了,又才开始包扎,饶了三圈后,将多余的白纱徒手撕了下来,“先歇息,孤去沐浴。”   脚步声退出里间,“哗啦啦”的水声从隔壁传来,唐韵才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一手踮着下颚,一手伸出,缓缓地描绘着床榻上雕刻的龙凤祥文。   她歇在了太子的前殿,睡的是太子的檀香木软榻。   她总算,真正的进了宫。   但她想要的,还远不止这些呢......   太子从浴室出来,便见她躺在软榻外侧,手背枕着脸,歪着脑袋闭上了眼睛。   嫣红的唇瓣被压得微微张开,一张睡颜,极为香甜,竟没有丝毫防备。   太子盯着她足足有十来息,才偏过头,突地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怕是魔怔了。   太子上前,一脚踢开地上她换下来的纱布,从床头翻进了里侧,伸手拉过被褥搭在自己心口,眼睛一闭,脑子里一团糟。   得。   明儿又该他忙了。 第17章   卯时三刻,太子习惯地睁开了眼,掀开被褥起身,正要唤一声明德庆,惺忪的视线内便多出了一人。   娇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面向外侧躺着,身上没有半点遮盖的东西,仅着了一件单薄的里衣。   太子神色一顿,垂目看了一眼堆在自己这边的一团被褥,不由轻嗤了一声。   她是傻子吗,不知道自己拉过去盖上?   太子一把抓起被褥,烦躁地给她撂在了身上,依旧从床尾饶过,拉开床帷,走了出去。   明公公已经起来在外间候着了,“殿下。”   太子抬步往净室走去,脑子里突然想起之前她一直穿的那身桃粉,心头忍不住又是一阵暗讽。   他唐家就落魄到了如此地步?   当初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攀着他进宫,就该准备周全。   就那么个破包袱,能装什么东西......   半晌后,太子到底是回头又对明公公吩咐了一声,“出去给她寻两身衣裳来。”   明公公自然知道是替谁寻,可却不知该寻什么样的衣裳,是宫娥的还是太监的,还是另外制作新衣。   “去绣房取。”   这回不待明公公问,太子倒是主动地给了个明白。   *   小半个时辰后,明公公捧着两套襦裙和一件披风,走了进来,“绣房的人不知唐姑娘的尺寸,先给了两套秋装新样,待唐姑娘醒了,奴才再让绣房过来给唐姑娘量尺寸。”   “搁着吧。”太子已经洗漱完,用过了早食,坐在蒲团上,开始翻起了木几上的一叠奏折。   明公公赶紧搁好了衣裳,去伺候茶水。   茶盏刚给太子推到跟前,太子便抬头问道,“顾家三公子回来了?”   明公公倒是忘了禀报,点头道,“回来了,半个时辰前,进的城。”只怕辰时定会赶到宫里,为唐家鸣冤。   太子没什么表情,抿了一口热茶,“让司闺来一趟,先记名。”   至于她的身份,等唐家翻了案再说吧。   如今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许久没听到这官职,明公公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了过来,殿下怕是要给唐姑娘名分了。   在龙鳞寺,唐姑娘已经露了脸,藏也藏不住,再加上昨儿舍身替五公主挡了那么一刀,纳入东宫也是迟早的事。   “是。”明公公转身出去寻人。   *   唐韵实则也没睡踏实,半夜醒了一回,见床帷已经落下,狭小的空间内,漆黑一片,身旁头一回躺了个人,唐韵怎么也合不上眼。   睁着眼睛干熬到快天快亮时,倒是又睡了过去。   醒来时,耳边便有了“莎莎”的书页翻动声。   唐韵知道自己昨夜歇在了哪儿,瞬间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地翻了个身,果然身旁已没有了人,心头一跳,匆匆下了床榻,蹭了鞋。   墨色珠帘一佛开,唐韵便见到了太子的背影。   一身月白锦缎,笔直地坐在了那。   唐韵脚步轻轻地走了过去,福身请了安,脸色微红地道,“殿下,韵儿睡晚了。”   太子已经听到了珠帘的声音,并没有回头。   “无妨。”   待看完了手里的奏折后,太子才抬头看向了还杵在那一动不动的唐韵,指了旁边的座位,“过来换药。”   唐韵这回倒是没有拒绝,乖乖地走到他身旁的位置,盘腿坐了下来,轻解了衣带,套起了近乎,“凌哥哥,怎还懂包扎?”   太子拉扯她衣襟的手一顿,“往后,唤我殿下便是。”   唐韵点头,依着他又轻唤了一声,“殿下。”   轻轻软软的一道声音,又酥又麻,满满的一股子挑、逗。   太子:......   她还是闭嘴比较好。   “坐好。”过了一夜,唐韵背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疤,绑着的白纱有一块被鲜血凝固,黏在了背上,太子看了她一眼,“夜里翻身了?”   唐韵想起昨夜自个儿的失眠,以为是被他察觉了,赶紧矢口否认,“没,没有......”   太子懒得再问她,动手之前,到底是提醒了一句,“有些痛,忍着点。”   “韵儿不怕疼。”   话音刚落,背上伤口处便传来了一阵撕裂的疼痛,唐韵咬着牙,没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可眼眶内还是被疼出了泪花儿。   太子扯开白纱,起身去里屋拿出了昨儿用过的托盘,替她抹上了一层药膏,开始缠白纱时,再次问了她一回,“可想好了,要什么?”   要了她的当夜,他便问过她。   她没好意思开口,如今他便再给她一次机会,“孤不会白白占了你便宜。”虽说先勾人的是她。   唐韵一愣,侧过头,“韵儿......”   “殿下,殿下可还安好......”唐韵突地被屋外传来的哄闹声打断,一时忘了反应。   “殿下好着呢,各位大人先且让小的进去通报......”   “到底是何方乱党,竟猖獗到如此地步,都能跑到龙鳞寺行刺了......”   “太子殿下要是有个好歹,我等做臣子的,怎还有脸面苟活。”   “几位大人且先等等,姚大人,哎,刘大人您不能进去......”   明公公已去寻司闰,此时门外只有小顺子和一位小太监,昨日太子行刺之事,经过一夜,今日早朝还未开始,便掀起了一阵波澜。   魏公公刚宣了一句今日休朝,几位臣子便匆匆地赶来了东宫。   因前来的都是些朝中重臣,小顺子上前相拦,也不敢当真使上蛮力。   在屋外臣子闯进来的一瞬,太子转身抓起了明公公刚搁在他脚边上的一件披风,及时地罩在了唐韵的身上。   唐韵也从慌忙中回过神来,拎起手边上的茶壶,埋着头侧过了身子,缓缓地沏着茶。   太傅刘大人最先闯进来,一进来便跪在了地上,“殿下,臣来晚了。”   接着便是禁军统领姚大人。   巡防营统领谢大人。   蒋相。   几人先后闯进来,齐齐地跪了一片。   太子并没有恼,反而神色温和地虚扶了一把,“各位爱卿,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见殿下安然无恙,臣等便放心了。”刘大人先抬头看向了太子,见其脸色并无异常,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前几日他生了一场病,才刚愈,便听说了太子遇袭。   自前朝起,先后他教过了不少皇子,也就只有太子一人替他争了口气,要是太子有个好歹,他晚年都将不保。   刘大人正欲垂下头,目光却冷不丁地瞧见了太子身旁还有一人。   那人虽侧身垂着头,看不清脸,但一看其身形,便知是个姿色过人的姑娘。   刘大人的神色不由呆住,正思索着太子殿下身边何时有过姑娘,太子的胳膊便是一抬,挡了他的视线,“孤无碍,爱卿们担忧了。”   “是臣失职,请殿下责罚。”   “请殿下责罚。”   禁军统领姚大人和巡防营统领谢大人,却是磕头不起,如今不先来请罪,等到时陛下落罪,便不是那般轻松。   “都起来吧,刺客已经毙命,想来是山道上的劫匪,闯错了门,孤不过是虚惊一场。”太子轻松地揭过,正要将人打发走。   门外小顺子又埋着头匆匆地走了进来,禀报道,“殿下,顾三公子求见,说是已寻到了逃出的俘虏。”   话音一落,屋内便安静了下来。   唯有耳边一道茶盏的轻碰声。   太子的目光倾下,瞟了一眼身旁茶盏里洒出来的茶水,没有出声。   沉默了一阵,刘大人终于没有忍住,“顾三公子这般赶着前来,怕是不知道殿下刚遇袭?”   “那唐家无论是不是通敌,受贿私盖印章,都是罪有应得,这顾大人,先前不惜同康王府闹了一场,还敲上了鸣冤鼓,也不知道那唐家大姑娘给他灌了迷魂汤,自古以来,世人无不忌讳红颜祸水,唐家姑娘倒是担得起这名头。”   刘大人极为看不惯这类祸世的女人。   脸上的愤慨还未消去,头顶上便响起了一道娇滴滴的惊呼声,“殿下,可有烫着了?”   适才只有刘大人一人敢抬头,如今这声音一出,底下埋着头的几位臣子一瞬都抬了头。   唐韵侧过去的身子已转了过来。   一头青丝散乱地披在肩头,身上的披风松松垮垮,露出了里头更为凌乱的里衣,垂下的下颚这会子也抬了起来,正慌乱地看向太子。   水汪汪的一双眸子含着欲滴的水珠,眼角生出了一团殷红,轻蹙的眉头,如拢了一层烟云,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其抚平。   如此妖艳妩媚的一张脸,不是唐家的大姑娘唐韵,又是谁。   刘大人的眼睛都瞪直了,从最初的震惊到木讷,愣是没回过神,好半晌,才一头磕在了地上,“嘭”地一声,嘴里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余下几人,倒是面面相窥,本还怀疑自己眼花,可均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惊愕,便也都垂下头不吭声了。   谁也不敢去想,让顾家三公子同康王府闹得沸沸扬扬的唐姑娘,为何会在东宫。   屋内落针可闻,比适才还要安静。   唐韵抬起头的那瞬,太子的目光便盯在了唐韵的脸上,不温不厉,唐韵却被他看得心虚,索性垂下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指头。   低垂的眉眼,倒是有了几分委屈。   太子良久才收回视线,看向底下跪着的几人,笑着解释了一句,“孤无碍,众爱卿都起来吧,不过倒也巧,孤在龙鳞寺时遇上了唐家姑娘,顺道带了回来。”   那毫无说服之力的一句话,可从太子嘴里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太子何时诓过人。   ——没有。   刘大人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心跳。   “唐家虽有罪在身,但尚未定案,顾公子既然找回了俘虏要鸣冤,孤岂能冤枉了忠良。”太子看了一眼小顺子,“宣。”   刚说完,袖口底下攥住他手指的那只手,便突地一下松开。 第18章   小顺子出去宣人,屋内几位臣子,也都陆续退了出去,毕竟唐家的案子如何,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总不能留在这儿听太子断案。   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唐韵也转过身道,“殿下,韵儿先去整理下衣裳。”   唐韵说完正欲起身,太子却转身将身旁搁着的托盘,递到了她跟前,“就在这儿穿。”   迟早她都得见顾景渊,横竖今儿的麻烦已经来了,何不就凑在一起解决了,免得夜长梦多。   唐韵的神色一僵,忘了伸手。   太子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唐韵极为自然地抿了唇,面露羞涩,感激地道,“殿下怎知道我,我没衣裳穿......”   太子没应她。   唐韵知道待会儿顾景渊就要进来了,要是瞧见她这身凌乱,她今日也就到了头。   唐韵不敢耽搁,硬着头皮接过衣裳,顾不了太子有没有看她,匆匆褪了身上的披风,套上了襦裙。   雪青色的短褥,胸前绣了一朵海棠,蝴蝶盘扣从腰间一直延伸到了颈项,底下一条牙白长裙,裙摆层次收得极好,如一朵初绽的芍药。   腰间则是一条绯红腰带。   明亮的色彩倒是将她眸子里的清澈,彻底地衬了出来,再配上她莹白的脸,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太子的眉目轻轻一挑。   这一身倒是合了顾景渊的眼。   可只有他知道,在她这幅纯情的外皮下,勾起人来的那番功夫,有多妖、媚。   门外的脚步声入内,唐韵也将最后一件深绿色的披风套在了襦裙外,退身立在了太子三步之远。   “臣参见殿下。”   熟悉的声音传来,唐韵埋着头,脚步不动声色地又往边上挪了几步。   太子倒没去注意她,目光落在了顾景渊的身上,“免礼。”   上回他是夜里来,面上倒瞧不出风霜,如今白日,明朗的俊脸上,便显露出了几分风霜。   江陵到渝州,来回五日。   挺快的。   但愿他待会儿能承受得住。   “多谢殿下,臣已经找到了逃出的......”顾景渊兴奋地抬头,话还没说完,突地哑了候,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眼里的光亮越来越激动。   好半晌,才惊喜地唤出了一声,“唐韵?”   “顾公子。”   太子意外地侧过头,看着身后不知道何时,已经离自己好几步远的唐韵,心头生了几分好奇。   唐韵的身份被爆后,他虽再无同其接触,可顾景渊不一样。   这些年从顾景渊的口中他也得知,两人之间的关系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时常见面,怎么着也算得上是半个情人。   若唐家这回不出事,这会子两人都议上亲了。   她怎就不喜欢顾景渊?   唐韵刚抬起头看向顾景渊,便察觉到了太子的目光,心跳慢慢地快了起来。   顾景渊寻了半个月,就差将江陵都翻个底朝天,如今终于见到了人,怎可能不激动,完全忘记了此时身在何处,几步走到唐韵跟前,极力压住了心头的喜悦,细声问道,“可还好?”   唐韵的心都提到了嗓门眼上。   慌乱地退开半步,顾及有太子在神色尽量做得坦荡,却又不能让顾景渊瞧出端倪来,不觉手心的汗都出来了,“劳顾兄惦记,一切都安好。”   顾景渊一笑,突地伸出胳膊一把抱住了唐韵,“你可吓死我了,那夜你没来,我寻了你好久,一直都在担心你是不是遭遇了不测,幸好......”   “顾,顾兄......”唐韵的脑子“嗡”然一片,压根儿就没听到他说了什么,下意识地扭过头看向了太子。   太子也正看着她,目光平静,瞧不出半丝情绪,搁在木几上的手,倒是轻轻地点了点。   唐韵心头一沉,神色也慌乱了起来,“顾公子,你先松开......”   谁知唐韵越挣扎,顾景抱得越紧,“你放心,我已经将逃出去的俘虏抓回来了,今日我进宫,便是来给唐家伸冤,唐韵,等唐家案子一翻,我就让母亲去唐家提亲,我要娶你,你给我的那封信,我都看了......”   唐韵心头紧绷着的那根弦,“咔”地一声裂了个粉碎。   唐韵已经不敢再去看太子的脸,使力一把拉开了顾景渊,急着打断了他,“顾公子可是说的那封辞别信,当日康王府的人上门威胁,我一时着急,担忧此后没人知道我踪迹,是以才......”   顾景渊被她强行拉开,起初神色还有些发懵,听她说起康王府,心头又觉一阵后怕,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惊。”   “多,多谢顾兄。”唐韵脑子里一片空白,再次摆脱了他的手。   顾景渊这时才终于想了起来,“对了,你怎么在这?”   “我......”   唐韵张嘴,正不知该如何回答,顾景渊又突地转过身走到太子跟前,双膝一跪,同太子道,“多谢表哥救了唐韵。”   太子:......   太子如看傻子一般的看着他,揉了揉眉心,“不必。”   大可不必。   顾景渊又是一笑,“我就知道表哥不会不念当年的情分。”   太子就没见过这般蠢货,“你起来。”   顾景渊倒也起了身,却仍是一脸感激地问太子,“不知表哥,是在哪儿见到的她,我可是寻了半个月,一直没有她的消息......”   太子没答,回过头看向了唐韵,“你何不问问她?”   唐韵看着太子,心尖都颤上了。   “韵儿是怎么寻上殿下的?”   唐韵被顾景渊一问,目光又落在了他的脸上,只见其明朗的眸色中,一片赤城。   唐韵紧紧地攥住掌心,照着适才太子的话,一句不差地道,“倒也巧,昨日在龙鳞寺,遇上了殿下,被殿下顺道带了回来。”   太子:.......   太子目光一顿,唇角缓缓地勾起了一道弧度。   “原是如此,这半月,定是吃了不少苦头。”顾景渊心疼地看了唐韵一眼,想起了正事,“殿下,臣恳求重新审理唐家通敌一案。”   太子回答得很爽快,“可以。”   “多谢殿下。”顾景渊了结了心愿,兴奋地看向唐韵,“走吧,这回咱们也算是劫后余生,我先带你去庆祝一番,压压惊,等唐家案子一翻,我便让母亲去唐家提亲。”   明公公正巧带着司闰进来,一进门便看着顾景渊竟拉住了唐韵的手,再一看太子,目光也在两人拉拉扯扯的手上,眼皮子不觉一阵猛颤。   果真要翻天了。   直觉唐姑娘此时披上的深绿披风尤为扎眼,明公公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   今儿怎就偏偏挑了这么一件。   明公公正欲上前出声化解,禀报太子司闰已经带过来了。   顾景渊拉了一下唐韵,没拉动,便回过头疑惑地看向了她,“怎么了?”   唐韵不敢去看他那双清透的眼睛,垂目道,“多谢顾兄,今日之情日后唐韵必定相报,可,我不想出去。”   顾景渊不太明白,“为何?”   “我......”唐韵知道太子正看着自己,也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可那样的谎言对着旁人能张口而出,却无法去骗一个真心为了自己四处奔波之人,唐韵实在是不想伤害顾景渊,“顾兄,我想留在宫中。”   顾景渊还是不明白,微微一笑,凑近她轻声问道,“留在宫中,做什么?”   这一问,不仅是唐韵,连身后的明公公都绷直了身子,待会儿要是动起武来,也不知屋内的几个太监能不能拦得住。   安静了片刻后,唐韵终是一咬牙,目光缓缓地望向了太子,“对不起,我喜欢的是......”   太子眉心一跳,搁在膝上的手指头微微一曲,身子防备地往后挪去。   屋内几人均是屏住了呼吸。   “咦,渊表哥也在?”   轻快的声音传来,唐韵紧绷的身子突然松下,不过一瞬,一道寒凉便从四肢缓缓地蔓延到了背心。 第19章   突如其来的打断,顾景渊也回过头。   五公主抬脚一步跨了进来,一脸惊喜地看着顾景渊,“早上还听母后念叨表哥呢,一心想让表哥进宫,陪皇兄练练拳脚,没成想,人来得这么快。”   “五殿下。”顾景渊行礼,也没有解释,目光不由又看回了唐韵。   适才她说她喜欢什么......   唐韵没再看他,弯身给公主蹲了礼。   公主歪着头正寻着,见到唐韵眼睛不由一亮,几步走了过去,“适才听外面的臣子议论,说皇兄屋里藏了唐家姑娘,本宫还觉得奇怪,如今倒是明白了,难怪头一回见姑娘便觉眼熟,原是韵姐姐呢,这都多少年没见了,想起儿时那会,本宫可没少去烦姐姐。”   顾景渊被五公主的身子一挤,只得退开了几步。   “臣女有罪,欺瞒了殿下。”唐韵说着就要跪下,蹲了一半,被五公主扶了起来,见唐韵眉头突然一蹙,五公主紧张地问道,“韵姐姐,伤口可还疼?”   唐韵笑着摇头,“无碍的。”   “你受伤了?”顾景渊“腾”地一下炸了起来,脚步冲上前,奈何五公主的身子挡在了跟前,他无法靠近,只得看着唐韵干着急。   唐韵怕他那咋呼的性子,又闹出什么事来,轻轻摇头,细声道,“不过是道米粒大小的口子,不打紧。”   “哪里不打紧了。”五公主回头便同顾景渊道,“表哥不知,昨日在龙鳞寺,皇兄的院子里遭了刺客,幸亏韵姐姐从屋里跑了出来,以命相护,本宫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公主明摆着话里有话,可奈何顾景渊的脑子里只听到了刺客两字,脸色都变了,“伤哪儿了?可要紧?”   五公主的脚步转了几回,就是不给顾景渊让路,挽住唐韵的胳膊,突地朝着一旁的太子问了一声,“昨夜皇兄带韵姐姐回了东宫,可有替韵姐姐上药?”   自己的皇兄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清楚得很。   当日她亲眼看着皇兄抱着人家从树林子里走了出来,如今不自己同渊表哥解释清楚,莫不是还想着逼着人家姑娘来开口。   顾景渊喜欢唐韵,江陵无人不知,就表哥如今这阵势,谁先坦白谁遭殃。   从底下的婢女来禀报顾公子去了东宫,五公主就知道,唐韵有了麻烦。   救命之恩此时不报,何时报。   五公主笑着看向太子,纵然被他那一双眼睛盯得心虚,背心发凉,可为了自个儿的救命恩人,这会子也得撑起一口气。   这话她已问得极为露骨了。   但凡有些心思的人,也能瞧出不妥。   可半晌过去,顾景渊并没有半点反应,倒是太子平静地回了一声,“上了。”   五公主还未来得及追问,一旁的顾景渊竟松了一口气,“上了药就好。”   五公主:......   就合该他被人抢了姑娘。   五公主还真就不信了,拼死一搏,再次问太子,“昨儿姐姐伤在后背,太医不便敷药,咱们又不懂,本宫本还想着找个女医来东宫......”   “国公府倒是有女医。”顾景渊一声打断公主,急切地看向唐韵,“我这就带你去国公府......”   饶是一向能说会道的五公主,也突然语结,一时不知道是顾景渊实在太蠢,还是他皇兄那身羊皮伪装得太好。   见他还当真过来拉人,五公主恨不得敲了他的脑子。   五公主一把护住了唐韵,看太子的神色依旧平静,心头一横,回头便对着顾景渊道,“虽说表哥已经洗清了唐家通敌的罪名,但受贿私自放行的罪名确实属实,如今唐家一团乱,韵姐姐一个姑娘家还带着伤,出宫去哪儿都不妥,倒不如先去本宫的觅乐殿里,等养好了身子,唐家的形势稳定了,再出宫,届时表哥去提亲也不迟。”   话音一落,屋子里又是一阵安静。   明公公心尖都抖上了。   心头暗唤了一声姑奶奶,这又是添的哪门子乱。   提什么亲。   东宫记名的司闰都来了,人就站在这里,只等唐姑娘一句话,就可以留在东宫,五殿下怎还瞧不出来呢......   半晌,都没人说话。   太子依旧无动于衷。   顾景渊尚在考虑。   “我跟公主殿下走。”安安静静的屋内,突然响起一道娇软的声音,尤其清晰。   五公主错愕地转过头,就连一直盯着茶盏的太子也抬起目光,望了过来。   唐韵对着五公主微微垂目,声音里满是感激,“多谢殿下。”   五公主:.......   她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诚然她这话,仅仅只是个激将法,是想逼着皇兄自个儿承认,是他先打了人家的主意,然,怎么也没料到唐韵会答应。   她不想留在东宫?   五公主完全不敢去看太子,来不及去想自己是如何好心办错了事,唐韵又轻轻地对她一笑,“这回怕是要给殿下打麻烦了。”   “没,没事,韵姐姐能来,本宫高兴着呢。”   “有五殿下照顾,那自然是好。”见唐韵开了口,顾景渊也妥协了,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轻声吩咐道,“你好好养伤,养好了,我便来接你。”   唐韵垂头,微微侧过身子,扯起来的嘴角,也就只有顾景渊一人能瞧见。   顾景渊心头一稳,笑着道,“我正好要出去,先送你们一程。”   五公主:......   她倒是想送他一程。   明公公眼睁睁地看着公主将唐韵带了出去,倒是想同唐姑娘递个眼色,可唐姑娘一直低着头,完全没有看他。   一行人离开了好一阵,屋子里还是一片安静。   明公公和司闰,都没敢抬头。   这事原本同明公公想的一样,殿下将唐姑娘带回东宫,谎称在龙鳞寺碰上,等顾景渊来了,便让唐姑娘自个儿选择留在东宫。   可到了最后,唐姑娘却没有选东宫。   今日她这一走,无论是什么理由,也就彻底地同东宫没有了瓜葛,龙鳞寺之事,殿下完全可以不认账。   “殿下,司闰来了......”   “先退下。”太子淡淡地一声打断,翻开了木几上的奏折。   送走了司闰,明公公再进来,便看了一眼搁在木几旁的衣裳,轻声问道,“殿下,这衣裳,奴才要不给唐姑娘送过去......”   “搁着吧。”   知道他怕麻烦,倒是挺让他省心。   打发了顾景渊,她必定会想法子再回来,当初使了劲儿地勾他,不就是想攀附东宫。   *   五公主的那番邀请,虽不是处于本心,可如今人已经接到了自己的殿里,便也是真心相待。   一到觅乐殿,五公主便寻来了太医,问了情况,午后一过,亲自给唐韵换了药。   唐韵推托了几回,“殿下不必费心,我自个儿来就成。”   “姐姐同我客气什么呀。”五公主替她系好了纱布,偷偷地凑到她耳边一笑,“我算是终于明白了皇兄为何为姐姐犯了忌讳。”   唐韵脸色一阵辣红。   五公主也没再臊她,“知道姐姐受了伤,本宫今儿便没让人备酒,不过旁的一样没少,咱这回,可不用再往那火炉子边上煨了。”   听她提起这桩,唐韵心头也轻松了许多,笑着问道,“殿下是如何认出我的?”   “姐姐这幅身子骨,别说是太监服,就算将你扮成男子,也瞒不住。”公主说完才觉自个儿失言,当年可不就是因为瞒不住了,唐韵的身份才暴露了出来。   “瞧本宫这嘴笨的......”   “无碍,殿下别介意。”   五公主又才道,“起初我只看出来你是个姑娘,虽觉得面熟,也没往旁的地方想,还道皇兄去哪儿寻来的这般标志的美人儿,直到昨儿皇兄唤了你一声,本宫才知道。”   唐韵便也坦白了,面色愧疚地道,“臣女也认出了殿下,只不过见殿下实在馋得慌,不忍戳穿……”   五公主愣了一瞬,突地“咯咯”地笑了出来,“咱俩倒是都能装。”   笑完了,五公主便拉起了唐韵的手,真心地道,“姐姐放心,不说往日的情分,就冲这回姐姐替本宫挡了那一刀,往后本宫也得给姐姐撑着。”   横竖她都已经将人带出了东宫。   皇兄想要人,就自个儿来。   唐韵倒也没有拒绝,低下了头轻声道,“不瞒殿下,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五公主忙地点头,“姐姐且说。”   唐韵先没出声,而是突地一下跪在了五公主跟前,吓得五公主赶紧伸手去扶,“姐姐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本宫依你便是。”   唐韵却抓住了她的手没起来,“殿下应该知道唐家的情况,如今就算我出宫,也不会有好结果,若殿下愿意,还请收了我为宫娥,往后奴婢便替公主殿下当差......”   五公主一愣,“你这又是为何?”   她若留在东宫,不说太子妃,封为良娣是绝对没有问题。   好好的主子不做,为何要为奴。   唐韵抬起头看向她,眼眶慢慢地染了红,哽塞地道,“殿下,我只想靠着自己活着。”   五公主看着她那双倔强又不服输的眼睛,心头猛地一悸,在经历过蒋家之后,那股子想要自立的感觉,她比任何人都懂。   自同蒋家人许亲之后,蒋家一直在教化她,恨不得将她的手脚捆住,嘴堵上,只管呆在后院里,替其传宗接代。   她是公主,都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更何况旁的人。   五公主一把扶起了她,“姐姐想留,那就留下来,可姐姐莫要再说什么为奴为婢,本宫身边正好没有伴读,往后姐姐就同我一道习学。”   因当今陛下泥腿子出身,对自己的子女便尤其苛刻。   无论男女,都得饱读诗书。   五公主先前嫁人,已遣散了伴读,如今回来,身边便没了人,留下她这个救命恩人,倒是合情合理。   至于能留多久,唐韵暂且没去想。   等到公主出嫁,实在没有好的去处了,她再想回东宫吧...... 第20章   伴读的事情便定了下来。   五公主拿出了几本游记交给唐韵,“你身上有伤,咱也不好出去,本宫收集了些游记,你瞧瞧打发时辰,免得枯燥。”   四书五经五公主瞧了直打瞌睡,但尤其喜欢这些天南地北的游记。   要不是瞧着这些,她都不知道大周还有那么多好地方。   两人才开始翻,皇后娘娘便来了。   昨儿听五公主说起救她之人是个姑娘,还被太子留在了东宫,皇后还想了一个晚上这姑娘到底是谁,甚至怀疑,是不是被太子看上了。   今日一早,还未来得及派人去打听,跟前的嬷嬷便来禀报,“娘娘,救了五公主的姑娘,是唐韵。”   适才几个臣子从东宫一出来,不到一个时辰,唐姑娘被太子接进东宫的消息便传遍了。   皇后一愣,“唐家大姑娘?”   嬷嬷点头,“刘太傅和蒋相,还有姚大人,谢大人亲眼见到的,不会有假。”   呆了片刻,皇后才问道,“人还在东宫?”   “奴婢适才听人说,顾公子一早来了东宫,说唐家放出去的那个俘虏给抓住了,要替唐家洗清通敌之罪,如今唐姑娘已经被五公主接到了觅乐殿。”   皇后神色一诧,“这跑出去的俘虏,还能抓回来?”   “详细的奴才也不清楚。”   皇后也没再问,收拾了一番,便赶往了觅乐殿。   她也有好些年没见过唐家那位姑娘,既然唐家没有通敌,唐家姑娘又救了自己的女儿,她理应前去见一面道声谢。   唐韵正翻开五公主的游记,瞧了两行,外间的宫女便进来同五公主通报,“殿下,皇后娘娘来了。”   唐韵闻声赶紧下了床。   五公主轻轻地握住她手,“别紧张,母后很好说话的。”   “嗯。”唐韵笑着点了头。   皇后娘娘出身于名门将后。   比起唐家,皇后的娘家顾家才是真正的书香门第,几代帝王更替,均对其尊敬有加,听当年祖母说起,陛下可是硬生生上门去抢的人,就是看上了皇后的是书达理,想沾沾她身上的书香之气。   且儿时唐韵也曾见过皇后娘娘,每回同顾家几位公子一道进宫,皇后娘娘都会让人送瓜果过来。   确实是个温和之人。   唐韵随着五公主往外走了没几步,便见门口进来了几道身影。   五公主先唤了一声,“母后。”   唐韵垂目蹲身行了个跪礼,“民女参见皇后娘娘。”唐家如今再无爵位官职,她也只是一介民女了。   “快起来,这身上还有伤呢。”皇后温和的声音传来,赶紧使了身边的苏嬷嬷去扶人,目光却一直盯着她的脸,等着她抬头。   待唐韵起身,看清了那张脸后,皇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怪不得那渊哥儿就跟着了魔似的......   唐家还真出了这么个标志的姑娘。   “都坐。”皇后和气地招呼了一声,见唐韵入了座,才回头问五公主,“可有寻太医来瞧过了。”   “母后放心,已经瞧过了,这几日须得好生养着。”   “真是造孽。”皇后轻叹了一声,回头同苏嬷嬷使了个眼色,苏嬷嬷立马从袖筒里掏出个木匣子,走过去递给了唐韵。   唐韵赶紧起身道,“娘娘可使不得。”   皇后见她一脸惊慌,便笑着道,“说起来,本宫也不是头一回见唐姑娘了,隔了这么些年再见,这份薄礼,姑娘就收下。”   唐韵见她没提什么救命之恩,便也没有推托,接了过来,“多谢皇后娘娘。”   “不必客气,唐姑娘这几日就安心在此养伤,旁的事先别想,等伤养好了再做......”   “母后。”五公主轻轻一声打断,看向皇后,“儿臣正要同母后商议呢,等韵姐姐伤好了,儿臣想留韵姐姐,做个伴读。”   皇后本打算等她出宫时,给她点钱财,在外置办几件铺子,等将来进了国公府,也好傍身,倒没想过要将其留在宫里。   渊哥儿还不得闹起来。   皇后当下驳了五公主的话,“就你想得美,人家唐姑娘可愿意?”   话音刚落,就见唐韵起身蹲礼道,“民女能陪殿下习学,是民女的福分。”   皇后微微一愣。   当年唐家先夫人,瞒其身份,将她当成世子养育了十年,学识自是不凡,当伴读实则都是埋没了。   可见她如此态度,皇后便知,恐怕两人早就商议好了,也不好再说什么,笑着应了下来,“既然唐姑娘愿意,倒是便宜了这小妮子。”   *   太阳偏西了,皇后才回凤栖殿,前脚刚到,后脚皇上和太子便来了。   昨夜皇上歇在了吴贵嫔那里,早上起得晚,辰时过后才听说了太子遇袭之事,皇后去觅乐殿的那阵,皇上便召了太子去御书房。   谁知一道御书房,便见禁军统领姚大人和巡防营的统领谢大人,跪在了门口。   过来先行请罪。   罪碍着有人在,皇上也就象征性地问了一下遇袭的经过,并没有过多地去问。   如今到了皇后的凤栖殿,下了撵轿,皇上才问太子,“可有查到那刺客,什么来历?”   太子心头的猜忌还未确定,只道,“前几日儿臣让韩靖去了一趟万花楼调查了几位臣子,应该是动了不该动的。”   皇上脚步一下顿住,嘴里便是一声冷嗤,骂到,“这群狗东西,当真是没良心,就算是条狗朕这些年也该养家了......”   还敢刺杀太子了。   皇上气得不轻,太子便也没说话。   皇上的目光又落在他脸上,将其打探一圈,眉清目秀,端得一派温润。   儒雅是儒雅,但也好欺负。   “你呀,改日也同朕去校场,练练拳脚,省得个个都想骑到你头上。”皇上说完,脚步便跨进了凤栖殿,顺便又问起了唐家之事,“唐家的案子要翻了?”   太子点头,“顾景渊跑去渝州将俘虏擒了回来,唐家的通敌之罪,便也摘了。”   皇上摇头一声笑,“一个女人,竟将他顾三公子使得团团转,出息......”   太子的脚步微微一滞,落下了半步。   皇上见他没有跟上,又回过头撂了一句,“既然唐家姑娘救了安阳,就且留他唐文轩一命也无妨。”   “儿臣明白。”   阮嬷嬷正在院子里酿果子酒,远远见人走来,忙地去给门前的苏嬷嬷报了信,苏嬷嬷再进屋禀报给了皇后,“娘娘,陛下和太子殿下来了。”   等阮嬷嬷折身回来,便同进来的两人碰了个正着,阮嬷嬷忙地蹲身,立在一旁。   太子的目光无意瞟过,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才想起她身边的嬷嬷上回被母后要到了凤栖殿后,一直没有还回来。   他不是那般贪人便宜之人,进门前,太子便落后几步,同明公公交代了一句,“待会儿问问皇后,人带回去。”   明公公自然明白,“是。”   太子吩咐完再转过头,皇后便从里出来了,笑着唤了一声陛下道,“今儿你们父子俩怎还商量好了,一同来了。”   皇上上前拉住她手,凑到鼻尖一闻,“近日,皇后是越来越香了。”   皇后断没料到他会当着太子的面,动手动脚,脸色一红,忙抽出了手,轻嗔道,“孩子还在呢。”   皇上就喜欢看她这幅模样。   大家闺秀娇羞起来,可不比那些胭脂俗粉的挤眉弄眼有趣多了。   “太子遇袭,受了惊,今儿朕陪陪他。”皇上没管皇后乐不乐意,握住她的手,一屁股坐在了软榻上,回头招手唤了太子,“过来坐。”   三人难得有空闲坐在一块儿,皇后让苏嬷嬷去拿了最近阮嬷嬷酿的果子酒。   “这酒挺香。”   “可不是,臣妾也觉得香。”   皇上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也香。”   皇后忙地瞅向太子,“陛下......”   太子自觉地垂下了头,笑着由他们闹,三人说说笑笑,就一壶果子酒,便聊了半个时辰。   皇后本也不想在皇上面前提,可看着太子这么孤身一人,心里实在没忍住,便道,“昨儿臣妾听安阳说太子带了个姑娘回东宫,臣妾还指望了一番......”   陛下一愣,看向了太子,“当真?”   太子心头一提。   在龙鳞寺,他的确是碰了她,也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   虽说早上那人的嘴被泥巴糊住了,并未同顾景渊解释清楚,但这事迟早都会暴出来。   太子也没想瞒着,“儿臣确实......”   “那姑娘是唐家姑娘。”皇后突地接了话过去,惋惜地道,“臣妾是白高兴了一场。”   皇上没听明白,“唐家姑娘,在太子东宫?”   “昨日太子念及唐姑娘救安阳受了伤,才接到东宫,连夜寻了太医上药,今早便被安阳带到了觅乐殿。”皇后解释了一句,借此又同皇上道,“臣妾本以为她会去找顾家,谁知那丫头竟选择了进宫,要当安阳的陪读,臣妾瞧她是真心实意,便应了下来。”   太子被皇后抢了话,本还有些心虚。   听皇后说完,捏住膝上的一双手,便一点一点地慢慢松开,眸色凝注跟前的酒盏,难得失了神。   挺能的。   另寻主子了。   *   夜幕落了个虚影,太子才从皇后的凤栖殿出来。   一出来,明公公便察觉到了不对。   太子的脚步比起往日,快了许多,一声不吭地直往前冲,明摆着就是被气着了。 第21章   在明公公的印象中,太子很少被气成这样。   就算平日里生气,也是面带微笑,从不会显露于面,今日不同,殿下连个笑脸都懒得挂了。   明公公弓着腰,提心吊胆地跟在他身后,大抵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从龙鳞寺唐姑娘受伤,殿下便没打算瞒着,回来后便将人带到了前殿,亲自上药过夜,甚至连司闰都请过来了,就为了给唐姑娘一个名分。   试想殿下何曾对一个姑娘,如此上心过。   唐姑娘却跟着五公主走了,还成了五公主的伴读。   比起唐姑娘的突然变卦,恐怕殿下更气的是自己被她耍了。   明公公也不敢再提什么阮嬷嬷了,见太子上了撵轿,赶紧一把拉过小顺子,附耳吩咐道,“去将那位阮嬷嬷叫来。”   就怕待会儿万一殿下要寻人。   *   小顺子折回了凤栖殿,并没见到阮嬷嬷。   问了一番,苏嬷嬷才道,“适才陛下心疼五公主,让娘娘派人送了些荤菜过去,阮嬷嬷这会子怕是快到觅乐殿了。”   小顺子又跑了一趟觅乐殿。   因唐韵有伤,五公主并没有过多打扰,天色一黑,便让人带着她回房歇息了。   皇后送来的吃食一到,五公主只让人留了一半,余下一半没动,“劳烦嬷嬷,走一趟西厢房第二间屋,将这东西拿给里头的姑娘。”   “是。”   屋内唐韵正拿笔写着信笺,门外便响起了“咚咚”两道敲门声。   “进。”   阮嬷嬷一把推开门,身影快速闪了进来,转身便将房门关上。   唐韵惊喜地起身,“嬷嬷怎么来了。”   “可算同姑娘说上话了。”阮嬷嬷上前一把握住了唐韵的手,眼里的泪也跟着溢了出来,心疼地看着道,“姑娘伤口可还疼?”   “不疼。”   昨夜阮嬷嬷被明公公叫去东宫给唐韵包扎,阮嬷嬷亲眼见到了伤口,周边的皮都翘起来了,怎可能不疼。   当时碍于有旁人在,阮嬷嬷不好太过于流露出心疼。   如今忍了一夜加一个白日,再见到唐韵,阮嬷嬷的心肝子都憋得发疼,“姑娘这一趟龙鳞寺,可没将奴婢吓死,刀子要是再深点,您让奴婢怎么活。”   “嬷嬷放心,太医已经瞧过了,并无大碍。”唐韵将阮嬷嬷拉到了身旁坐下,抓紧问起了正事,“那些香包可有起到作用?”   阮嬷嬷点头,脸色也总算缓和了一些,“姑娘做的那些香包,祭月当夜皇后娘娘便派给了各个宫里的主子,几十个人里,倒是真有个识货的。”   唐韵眼睛顿时一亮。   阮嬷嬷便道,“是西六所的徐美人,刚进宫不久,在宫中没有根基,正急着找人依附,巧好撞上皇后娘娘喜欢香包,哪里肯放过机会。”   唐韵认真地听着。   阮嬷嬷继续道,“祭月一结束,徐美人便来了凤栖殿,带着宁家铺子之前卖出来的香包,拿给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赏了她两块绢布,可比起那两块绢布,更让徐美人欢喜的是,有了亲近皇后娘娘的机会,这不,前几日便让人给徐家送了信,让徐家出面,去打听扬州宁家的香包铺子了。”   唐韵知道徐家,徐家长房徐大人在宫任职光禄少卿,掌管祭祀、朝会等酒醴膳宴,也是京兆府高大人的岳丈。   由徐家出面去寻六年前消失的一间店铺,并不难。   事情虽顺利,唐韵心头却轻松不起来。   当年突然一把火将扬州宁家的几处店铺都给烧完了,水路又接连遭劫,宁家仿佛是一夜之间,消失在了人们的眼皮子底下。   六年了,宁家硬生生地被人赶到了绝路,连自个儿的家国都回不了。   阮嬷嬷见她眉目间并无半点喜悦,知道她在想什么,出声宽慰道,“姑娘放心,宁大公子已经到了扬州,咱往后不愁出头的日子......”   阮嬷嬷说完脸上又是一喜,“姑娘不是教了奴婢那果子酒的酿造法子吗,奴婢做了好几坛,今日刚开封,便被皇后娘娘拿去招待了陛下和太子,陛下还问过娘娘,这酒是如何酿造的,明儿娘娘必定还会前来问奴婢,届时奴婢能否说出西戎?”   先夫人一死,宁家前后遭劫,全家老小都被逼到了西戎。   这些年唐文轩派人卡着关口,不让宁家人踏进大周半步,如今工部尚书一职已撤,宁老爷子也该回来了。   “先别贸然提西戎,若娘娘问起来,就说是从之前邻里那学来的酿造法子,陛下一生征战,怎品不出美酒,过不了几日,自会想起,先前已经有了香包之事,如今又是果子酒,太过于频繁,可别让皇后起了疑。”   且宫里还有位贵主子盯着。   唐韵不急,六年都等了,断也不会急于这一时。   阮嬷嬷忙地点头,“还是姑娘想得周全。”   可眼下阮嬷嬷心头还担心一事,“唐家的案子一翻,吴氏也该回来了,过不了几日,定会想着法子寻到这宫里来,姑娘可要堤防一些。”   唐文轩的通敌之罪洗清了,接下来唐家会想各种法子去恢复官职。   以吴氏的聪明劲儿,断不会去麻烦西六所的那位贵主子,只会寻上姑娘,用姑娘对五公主的救命之恩,来啃姑娘的骨头。   唐韵点头,“嗯,我知道。”   阮嬷嬷憋了几日,终于说出了藏在心里的话,整个人都舒坦了,这才记起端来的吃食,“娘娘送来的,都是好东西,姑娘趁热吃。”   虽说这些口食上的东西,姑娘不该去稀罕。   可这六年里,只有她知道,姑娘在唐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何曾又用过一餐好饭。   “嬷嬷再帮我跑一趟。”唐韵并没有动筷,而是起身拿起了笔。   将适才没有写完的信笺写好,又从袖筒里取下了一个荷包,一并交给了阮嬷嬷,“呆会儿你出去,想个法子交给太子。”   她虽来了公主这儿,但这宫里谁说话算数,她非常清楚。   她也从未想过要和太子一到两断。   她知道太子想要封她为良娣,但她并不想要。   一旦她入了东宫后宫,她在太子面前便绝无翻盘的机会。   手到擒来的远没有得不到的香。   自上回唐韵被太子带去了龙鳞寺,阮嬷嬷便有了心理准备。   阮嬷嬷一句也没问她同太子之间到底如何了,接过荷包和信笺便放进了袖筒收好,“姑娘放心,奴婢待会儿就送过去。”   “好。”   唐韵将她送到门口,轻声嘱咐了一句,“嬷嬷好生照顾自己。”   阮嬷嬷再也没忍住,回过头一把抱住了唐韵,哑着声音道,“在奴才心里,姑娘永远都是高贵的。”   无论她做了什么样的决定,比起那些所谓的纨绔儿郎,都要高贵得多。   唐韵知道她想说什么,也知道她在安慰自己,心头的一股酸涩涌出来,一下堵在了喉咙口上,唐韵及时地偏过头,没再说话。   *   阮嬷嬷出去后,背着灯火刚用袖口偷偷抹了一把眼泪,迎面便撞上了小顺子。   “嬷嬷可让小的好找。”小顺子松了一口长气,笑着上前,“阮嬷嬷忙乎完了?可需要小的搭把手?”   阮嬷嬷也认出了小顺子,忙地迎上去,“也就过来替娘娘给五殿下送了些菜,已经忙完了,哪敢劳烦刘公公。”   平时日被人叫着小顺子叫惯了,如今这一声刘公公,叫得小顺子甚是熨帖。   “那敢情好,阮嬷嬷要是忙完了,便有劳嬷嬷随小的去一趟东宫。”明面上阮嬷嬷虽是东宫的人,可小顺子心头知道,她是唐姑娘的人,说话自然是客气。   “行。”阮嬷嬷笑了一声,提起手里的灯笼,往前照了路。   *   东宫。   太子回来后,直接去了净室沐浴更衣。   明公公打起精神守在了门外,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见小顺子进来禀报,说将阮嬷嬷带回来了,也没有什么心情,只吩咐了一声,“让她先且候一阵。”   小顺子却突地递过来了一个荷包和一张信笺,悄声同明公公道,“唐姑娘送来的。”   明公公:......   明公公正犹豫要不要接,里屋内突地传来了太子的声音,“进来。”   明公公脊背一寒,赶紧将那荷包和信笺塞进袖筒,走了进去。   太子已经沐浴完了,坐在了里间的床榻上。   明公公掀帘进去,便见太子倾身从床头上,拾起了一只玉簪,递了过来,“给她送过去。”   要走就要走得干干净净。   别试图留着这些东西,日后好找个理由再来攀附。   明公公一愣,自然知道那簪子是谁的,上前捧着手接过,脑子里的念头一闪,鬼使神差地从袖筒里拿出了那荷包和信笺,呈给了太子,“殿下,适才唐姑娘让阮嬷嬷送来的。”   太子极为不耐地抬眼。   便见到了一只荷包,荷包上绣着一朵绽放的荷花,底部挂了一排流苏,能看出花了不好功夫。   太子倒是想了起来那日在龙鳞寺,她也曾来送过自己一回荷包。   但他不缺荷包。   太子没接。   明公公迟迟不见他出声,没拒绝也没接,斗着胆子将掌心里的信笺给露了出来,冒死道,“唐姑娘许是另有想法,殿下何不瞧瞧?”   明公公说完,便感觉到了头顶上的凌厉目光,腰身弓得更低了,背心的冷汗都快冒了出来了,正要跪下请罪,太子却突地伸了手。   薄薄的一张信笺“哗啦”一声被太子抖开,两行娟秀又不失气概的字迹,瞬间落入了眼底。   ——凌哥哥别生气,我不能让凌哥哥因我而陷于不义。   喜欢你。   只有两行字,信笺的底下用笔隐隐地勾出了一个笑脸。   太子盯着那简单得没有半点文采的两行字,目光又落在弯弯扭扭的几条线上,黑眸里的深邃一敛,满是讽刺。   那十年,她就学了这么点东西?   太子突地冷嗤了一声。   幼稚。   这一声出来,明公公险些就跪上了。   “下去吧。”   明公公弯了一半的膝盖,及时稳了回来,如同捡回来了一条命,转过身赶紧往外走去。   “等一下。”   明公公心头一跳,又折了回来,小心翼翼地问,“殿下还有何吩咐。”   “簪子先放这,今儿太晚了,觅乐殿已经下了钥,明日再说。”   “是。”明公公心头一片了然,垂目将簪子给他还了回去。   一只非常普通的玉簪,没有半点珠宝装饰,太子接过瞧了两眼,极为嫌弃地撂到了枕头边上。   果然穷酸。   想留东西,也该留个能拿得出手的。   太子坐上床榻,闭上了眼睛,外间明公公守了一阵,见其没了动静,以为是睡着了,轻轻地走了进来,正打算给他放下帷账,紧闭着眼睛的太子突地出了声,“退下。”   上回已经同她说了,不能佩戴香包,她又当成耳边风了。   歇了一夜,他这床榻上全是一股子乌烟瘴气的香味。   得散散。   明公公没再落帐,然而太子鼻尖的那股子香味却迟迟不散,甚至随着那股香味,渐渐地演变成了活色生香的画面。   仿佛那人就躺在自己的身旁,妙曼的身姿莹白如玉,丰益而娇娆。   “凌哥哥......”   太子的喉咙猛地一滚,翻身坐了起来。   明公公刚走出去,听到动静回过头,便错愕地看着太子大半夜地又进了一趟净室。   *   翌日一早,明公公进来伺候,太子没再提什么簪子。   用过早食后,太子照例看起了奏折。   辰时一过,陆续有臣子进来,见到太子的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明公公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京兆府高大人,刑部尚书张大人都来了,为了唐家的案子。   昨日顾景渊便将人给押到了京兆府,亲自交给了高大人。   实则大伙儿心里都清楚,就唐家世子的德行,不可能通敌,只不过是倒霉了些,上头的人总得杀鸡儆猴,如今被顾景渊一搅合,找回了俘虏,唐家便也不该绝。   高大人如实禀报道,“殿下,臣已经审问过那俘虏,除了那份通关文书,确实同唐家没有什么牵连。”   太子伸手接过呈书,看了一遍后,便交给了刑部尚书,“既如此,张大人定案吧。”   “臣这就去办。”   午时,唐家的案子便有了结果。   唐家通敌之罪虽免,但工部尚书唐文轩滥用职权,贪污受贿,故革去尚书一职,剥夺唐家爵位,扁为庶人。   意料中的事。   五公主收到消息后,怕唐韵心里难受,陪着她在屋里坐了半日,两人捧着游记一面看,一面讨论游记上说的是哪处。   见唐韵脸上并无悲伤之色,五公主便也放心了,“等姐姐伤好了,咱也出去走走,就在这江陵城转转也好,本宫都快憋疯了。”   唐韵点头,“好。”   五公主见她唇角露出了微笑,不由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姐姐不用怕,往后还有本宫呢。”   唐韵知道她是因为唐家的事,在安慰自己,感激地笑着道,“多谢殿下,托殿下的福我能有今日,已经很好了。”   *   五公主因陪着唐韵看了半宿的游记,第二日,直接睡到了巳时才起来。   眼睛还未睁开,东宫的明公公便来了,手里拿着一摞画像,笑着交给了五公主,“太子殿下吩咐,殿下尽管挑,这回定要挑个自己满意的。”   五公主的瞌睡一瞬醒了,赶紧去了一趟凤栖殿。   还未开口,皇后便先同她道,“过了这个年,宫中就得有人去西域和亲,你同蒋家的婚事未成,如今几个宫里的人,都在打你的主意,你皇兄早上才过来了一趟,已同本宫商议好了,年前尽快许一门亲事,争取明年内完婚。”   五公主:......   她就知道。   五公主从凤栖殿出来,又急急忙忙地去了一趟东宫,却被明公公拦在了门外,“太子殿下正在会见臣子,五殿下先回吧。”   一连几日,均是如此。   五公主便也明白了,是何缘故。   从她将唐韵带出东宫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   果然......   *   一入深秋,天气一夜之间凉了下来。   早上明公公推开门,见东宫门前的几盆腊梅枝上,结了一层霜。   明公公赶紧差人过来,在檐下装上了一排冬季挡风的竹帘,忙乎完了再进去,太子还坐在木几旁翻着奏折。   明公公怕他冻着了,进里屋去取大氅,目光不由又看向了床榻,那玉簪还在枕头边上放着。   七日了。   唐姑娘除了上回送来的那个荷包,和一封信,再也没有半点动静。   殿下虽也没再提起过,但这簪子却没给人还回去,夜里还有了起夜的毛病。   有些事,先前不知其中滋味,便也没有那个念头,如今刚尝到了好处,突然间说没就没了,可不就抓心挠肺,要了人命。   明公公甚至生过派几个姑娘进去伺候的念头,但在瞧见太子还留着那只簪子时,便打消了所有的念头。   要论姿色,别说这宫里,就算整个江陵,也难找出一个能赛过唐姑娘的。   明公公暗叹,这头一个姑娘便是姿色过人,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明公公拿了大氅出去披在了太子肩上,起身伺候茶水时,便试探地提醒了一声,“今儿天凉,殿下待会儿出去,奴才给殿下备个手炉。”   七日以来,五公主每日都会派人前来邀请殿下到她的觅乐殿去,殿下却充耳不闻,明儿唐姑娘就要搬去逢春殿了......   一早五公主就来了话,要太子过去尝尝她从皇后娘娘那里拿来的果子酒。   都这会子了,殿下稳稳地坐在那,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明公公的话说得极为隐晦了,谁知的话音一落,太子的身子便往后一仰,抬起头,看着他温和地一笑,问道,“你是不是很闲?”   “叮铛叮铛”几声,明公公慌张地扶稳了手里的茶壶,头点地地跪在了太子跟前,一声都不敢吭。   半晌过去,头顶上没有半点声音,明公公身子都抖上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多什么嘴,殿下爱去不去,关他何事,如今这火可不就引到了自己身上。   “殿下,奴才该死.......”   太子一下撂下了手里奏折,起身道,“去御书房。”   明公公:......   今儿皇上不在,带着二皇子去了西郊山谷赛马,适才他已经禀报给了殿下。   “奴才这就去准备。”明公公只能装聋作哑,配合着去备撵轿,一行人从东宫出来时,已经过了午时。   今日天色阴沉,风也大。   明公公跟在太子的撵桥旁,一路从东宫绕到了御书房,脸上被风吹得生疼不说,风灌进两只袖筒,全身上下都是一片冰凉。   到了御书房,果然大门紧闭。   明公公明知道如此,还是跑了一趟,去问了门外的公公,回来后便同太子禀报道,“殿下,今日陛下同二皇子去了西郊的峡谷赛马了。”   太子神色一顿,“怎不早说?”   明公公:......他倒是说了啊,是他自己装作没听见。   太子面色和悦,并没斥责他,温声道,“嘱咐底下的人,下回消息要灵通些,这大冷天的,你跟着跑一趟,也冷。”   明公公舌尖都是苦的,打碎了牙,一并将那苦咽下了肚里,“多谢殿下,奴才身子硬朗着呢。”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主子,不是个善茬。   明公公再也不敢乱说话,原路跟着太子的撵轿返回了东宫。   路过觅乐殿方向的甬道时,明公公也学乖了,沉住气愣是没有开口,眼见撵桥就要往右转了,太子终于探出个头来,问他,“安阳找过孤?”   明公公早就料到了,并无意外,又重复了一遍早上已经禀报过的话,“五公主说,今儿得了一坛果子酒,让殿下过去尝尝。”   “去觅乐殿。”   明公公:......   折腾了这半日,到底还是去了。   *   唐韵被公主留在觅乐殿,养了整整七日,伤口彻底地结了痂,五公主才同意了让她搬去逢春殿。   走之前,五公主将绣房送来的几身新衣给了她,“天气凉了,韵姐姐换身衣裳,在屋里闷了这些天,今儿咱出去走走。”   云锦缎子,白色狐狸毛,和公主身上的新衣是同一批料子,唐韵不敢穿,公主直接给她披在了身上,“本宫屋里的料子都是这些,你要旁的,本宫还真寻不出来。”   傲娇的语气,逗得唐韵一笑,“行,知道殿下得宠,多谢殿下。”   “说了别给本宫客气。”   唐韵确实有好些日子没有出来了,寒风扑在脸上,唐韵没觉得冷,反而觉得新鲜。   五公主带着她也没走多远,就在殿内转了一圈,院子里的石榴树,早就成了光秃秃的树干,也没什么可赏的。   见风越来越大,五公主便拉着唐韵,“咱还是进屋吧,今儿这天也太不招人待见。”   五公主走在前,唐韵跟着后,两人刚回到暖阁外,身后便响起了一阵动静。   “太子殿下。”身后宫娥的问安声传来,唐韵猛地回过头。   却被迎面一股寒风吹得险些岔过气,唐韵一把撩开挡在眼睛上的狐狸毛斗篷,再睁开眼,太子已经从她身旁经过,跨上了暖阁前的台阶。   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刚到檐下的五公主也看到了人,回头惊喜地唤了一声,“皇兄。”   他要再不来,就该她去东宫磕头认错了。   太子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脸色温和地问了一声五公主,“有何事?”   五公主生怕他走了,转过头便冲着还立在台阶下的唐韵道,“韵姐姐快去,去把果子酒拿来,让皇兄尝尝。”   唐韵这几日一直养伤,哪里知道果子酒在哪儿。   等太子和五公主进了屋,公主身边的宫娥才上前笑着同唐韵道,“姑娘等着便是,奴婢去取。”   小半柱香的功夫,唐韵捧着酒坛子推了门。   五公主正同太子说着上书房的事,“明儿我便得去上书房了,皇兄可知最近先生讲的是哪方面的学识。”   宫内一共六位皇子,四位公主,五人尚在四岁之下不用听学,如今进上书房的只有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四公主和五公主。   太子虽有东宫的太傅,却也时常过去讨教。   五公主自从准备嫁人后便没再去过上书房,连着在龙陵寺的一个月,已有两个月没去听学,功课早就落下了。   倒并非是想着明儿该怎么应付,只不过想提醒太子,明日唐韵就得搬去逢春殿,正式成为她的伴读。   他想要人,就赶紧想法子带回去。   虽说如今,确实有些困难。   五公主问完,眼睛一闭,不待太子回答,便认了怂,“皇兄,我错了,我不该去搅合,可我也没想到......”   太子一笑,“来年开春就得待嫁,孤会禀报父皇,你可以不用去上书房。”   五公主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忙地道,“怎,怎可能不去呢,父皇一向教导咱们,要多读书......”   见唐韵走了进来,五公主及时松了一口气,笑着同她道,“今日天凉,最适合饮酒,韵姐姐赶紧替皇兄满上。”   唐韵点头,脚步款款地走了过去,跪坐在太子身旁,“潺潺”的酒水声入耳,谁也没有说话。   五公主看着太子跟前的酒盏满上了,极为利索地推到了跟前的茶杯,茶水瞬间顺着木几溢下,湿了襦裙。   五公主惊呼了一声,连连后退,起身抱歉地同太子道,“皇兄先饮一会儿,我去换身衣裳。”   太子坐在那,不动声色。   五公主也不敢去看他,逃也似得走了出去,一出门,转身便从外拉上了房门。   她不是不想帮唐韵,而是她如今自身难保。   这宫里谁都可以得罪,唯有她的皇兄太子不能,狠起来,他可是连亲妹妹都能关上一个月。   *   房门一合上,屋内便陷入了安静,连眼前的光线似乎也跟着暗了许多。   唐韵轻轻地搁下了手里的酒壶,再抬起头,神色便难掩激动,正欲开口,太子先一步偏过头来一声止住,“别乱叫,孤不是你哥哥。”   唐韵:......   唐韵便将那声“凌哥哥”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轻轻地道,“殿下?”   太子没应。   唐韵却没放弃,清澈的眼睛没有半点退缩,迎上他漆黑的瞳仁,缓缓地扬起了唇角,“殿下在生气?”   太子一声嗤笑,“唐韵......”   她是谁。   “嗯,殿下没想我,是我在想殿下。”唐韵身子轻轻地挨了过去,双手搂住了他的胳膊,仰起头讨好地问道,“殿下可有收到东西?”   “何物?”太子问得面不改色。   唐韵一愣。   这几日一直没见他来,唐韵也曾怀疑过,东西怕是没交到他手上,如今看来,怕是真没见到。   唐韵缓缓地垂下头,声音细小地道,“殿下可别再怨我了,若非迫不得已,韵儿怎么也不会来觅乐殿,那日顾公子前来,我若有半句说得不对,必定会引起事端,韵儿身份卑微,怎么样都成,可我不想让殿下为难,殿下同顾公子是表亲,情同手足,断不能因我而生了隔阂。”   说到最后,唐韵的声音明显有了鼻音。   太子倒没去怀疑她说的话。   毕竟他的东宫,怎么也比觅乐殿更有前途。   但,国公府不一样,那日她只要跟着顾景渊出了宫,往后这辈子都不用愁,太子不太明白,看了一眼她脸上的泪水,从袖筒掏出了一张绢帕递了过去,平静地问道,“为何不喜欢顾景渊。”   反而喜欢他。   太子看着她的眼睛,不想听她说谎。   但凡她想找个理由来搪塞他,他都能辨识出来。   唐韵似是被他问住了,手指头扯着绢帕,迟迟不作答,太子也没催她,极有耐心地等着。   好半晌,唐韵才抬起头来,顶着一张嫣红的脸,张了几次口,终于磕磕碰碰地吐出了一句,“殿,殿下比他好看。”   说完一颗头便点到了胸膛上。   屋子内又陷入了安静。   太子盯着她快缩到肚子里的脑袋,过了良久,才突地一声笑了出来,“唐韵,你竟堕落到了如此地步。”   十年里她至少也读了有四年的圣贤书,瞧她脑子里,如今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图他,色?   唐韵被他一笑,似是彻底羞得抬不起头,咬唇一声不吭。   太子见她如此模样,也没再去臊她,“如何打算的?”   唐韵这回倒是一下抬了头,“明儿我就搬去逢春殿了,我同五殿下打听过了,殿内如今只有我一人,明儿晚上,韵儿就可以去找殿下。”   太子:......   他问的是这个吗。   “路线我也已经想好了,定不会有人察觉,只要殿下吩咐一声明公公,夜里给我留道门......”   太子平静的眸子,难得有了几分波澜。   “唐......”太子觉得自个儿应该提醒她,他堂堂太子,犯不着同她搞地、下、情,他想要,大可以光明正大。   太子偏过头,目光刚望过去,便触碰到了一双明眸。   清透的眼底,一眼就能望到底,满满的透着一股子兴奋的期待。   简直是清纯无邪。   可在那分单纯的期待之下,此时她想的却是如何背着人,偷、情。   得。   如今连个眼神,就能勾人了。   太子突地擒住了她的下颚,俯下身去,冰凉的唇瓣刚碰到她嫣红的唇瓣,身体里的反应,便激得他喉头一滚,唇瓣缓缓地在她的唇上辗转缠绵。   比起上回在林子里,今日的光线明显亮了许多,两人均能看清彼此脸上的情/愫,这一吻,也变得格外的漫长磨人。   唐韵双手撑在木几上,尽量稳住了身子。   可时辰一久,唐韵又被他捏住下巴,后脖子便有些乏酸,身子难免会往前倾。   微妙的动作,落入太子的眼里,就成了她在投怀送抱,深邃的黑眸如点了一簇火,太子一把揽住了她的纤腰,用力地将她贴在了自己胸膛上。   舌尖轻轻地在她的唇上一舔,开始去撬她的齿瓣。   滚烫的湿润突地落在她的唇齿之间,唐韵的脑子便成了一片空白,只得乖乖地配合他,打开了齿关,放他闯了进来。   舌尖相触,唐韵周身发麻,提起一口气,不敢再去呼吸,身子也下意识地往后躲去。   后腰上的手却越来越重。   霸道强势的舌尖,死死地卷住了她的舌头,抱住她慢慢地往跟前的木几上倒去。   “叮铛叮铛”一阵,酒杯全都落了地。   酒水的冰凉贴上了唐韵的颈项。   唐韵身子一颤,已经被她压得她完全喘不过气来,呼吸一片凌乱,几度挣扎着逃离。   场面几乎要一发不可收拾之时,太子终于清醒了过来,缓缓地松开她的唇瓣,目光停在她眸子上方,盯着她脸上的潮红,和一身被他拉扯的凌乱,慢慢地直起了身。   唐韵也回过了神,赶紧从木几上爬了起来。   两人沉默地整理起了衣裳。   太子也就乱了衣襟一处,很快就理好了,回头看着她系上了短襦的衣带,虽有些手忙脚乱,动作却又极为娴熟利索。   太子不由一嗤。   还真有那么几分像在偷、情。   唐韵理好了衣裳便起身去捡地上跌落的酒杯,太子也跟着起了身,看了她一眼,“孤走了。”   唐韵刚扶起木几上的酒壶,忙地抬头。   “明晚给你留门。”   *   第二日傍晚却下起了一场雨。   “哗啦啦”的雨点子砸在甬道的金砖上,溅起了好高的水珠。   眼见天色开始慢慢地黑了,明公公听着屋顶上砸下的雨滴声,本也没指望人还会来,见太子依旧坐在那候着,也不敢吭声。   到了亥时三刻,还没见到人,明公公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正要提醒太子该歇息了,屋外突地响起了动静。   明公公转身,太子也抬起了头,两人同时见到了一身被淋得落汤鸡的唐韵。   发丝上的水珠顺着脸颊,直往下滴,身上的襦裙也被淋了个透,分明一身狼狈,唐韵却拂开发丝弯起了唇角,目光欣喜地看向了太子,“殿下,今儿落雨,没人察觉。”   太子:......   她是有多,迫不及待。   明公公愣了一瞬,半晌才反应过来,赶紧去寻布巾。   太子合上书页,起身走到她跟前,实在想不出来,她是如何过来的,“没撑伞?”   “今儿刚到逢春殿,这雨落得太急,还没来得及备,明儿我去寻一把。”   太子:......   这么惨。   太子弯身伸手捏了一把她袖子上的水,一捏下去,“哗啦啦”地雨水直往地上滴,“不冷?”   “不冷。”唐韵摇头,“韵儿不怕冷。”   刚说完,身子便打了个冷颤。   垂在身侧的一双手,顿时捏成了拳头,太子盯着她脸上的一丝窘迫,和紧紧咬住的牙关,心口冷不防地一悸,“傻。” 第22章   唐韵被他骂了一句,却没恼。   轻轻抿住唇瓣,眸色底下反而是一股子被人心疼的受宠若惊。   太子无可救药地看了她一眼,从身旁明公公手里接过了布巾,一把给她罩在头上,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勺,便往净室走去。   “先脱。”   太子将她送到了净室门口,转身去里屋取了一件自己的亵衣,再进去给她搭在了屏障上,正欲转身,却见屏障后的人影,还立在那。   雨水一淋,身上的短袄极为厚重。   盘扣浸了水,本就打滑,指头得费上好大的力才能解开,偏生唐韵的手又被冻得发抖,半天了,蝴蝶扣才解开了一半。   察觉到太子的脚步停了来了,唐韵抬头扫了一眼,慌忙地道,“马,马上就好。”   片刻后,太子绕过了屏障。   唐韵脸色一红,垂着头轻声地解释道,“扣子太滑了.....”   话音刚落,太子便伸了手。   太子的手指修长,指关节分明,常年翻书握笔,没受过半点风雨侵蚀,透着一股子高贵的白皙。   唐韵看着他的手指头,捏住盘扣轻轻地一剥,一颗一颗地将她余下的扣子尽数解开。   短袄内的里衣,早已紧紧地贴在了她的皮肤上。   “还需要帮忙吗。”   唐韵忙地摇头,“不,不用了。”   唐韵为表自己能行,胳膊轻轻一抬,褪下了那件短袄,肤色被水一淋,愈发莹白。   太子转身走了出去。   然而没走两步,便回了头。   唐韵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太子突然上前扣住了她的后脑勺,滚烫的吻,霸道又强势地欺上了她的唇,卷住了她的舌尖。   唐韵被逼后退,胳膊反手握住了浴桶的边缘,呼吸逐渐困难。   身上被雨淋湿的衣裳褪下后,冰凉的冷意逐渐消去,唐韵的身子也慢慢地变得暖和,滚烫.......   净室里的热水已经备好了,本是明公公替太子备的,这会子倒是给两人用上了。   桶内的热气,熏得唐韵一张嫣红的脸,轻轻地趴在木桶边缘,身子浮出水面,露出了后背上的一道疤痕。   伤口因被雨水浸透,掉了面上的痂,露出了底下一团嫩红的新肉,像极了一簇燃烧的火焰。   太子伸手,指腹轻轻地碰了碰,“待会儿起来抹药。”   免得留疤。   “好。”唐韵身子紧绷,点头点得太过于用力,额头撞在了木桶上,痛呼一声,眼前直冒星星。   太子没再留,起身出了木桶,赤脚走到屏障前,取下了屏障上的衫袍,套在身上,系好了衣带,才转过头同她伸出了手。   唐韵将手往防备地身后一藏,“我,我自己能行。”   太子无奈地一嗤。   他还真懒得管她。   太子先掀帘走了出去,“别泡太久,水凉了。”   见人终于出来了,明公公赶紧上前递上了一条干净的布巾给他,目光不由偷偷地瞟了一眼。   适才里头的动静,明公公都听到了。   说是天雷地火,也不为过。   如今再见其神色,明公公便知,今儿他是舒爽了。   明公公松了一口气,只要主子舒坦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就有了好日子过。   明公公跟到里屋的珠帘外,极有眼力劲儿地道,“唐姑娘的衣裳,奴才都取过来了,不过上回备的是秋装,如今天气转凉,奴才明儿再去一趟绣房。”   太子应了一声,“嗯。”   唐韵出来时,太子头上的发丝都已经毡干了,唐韵伸手轻轻剥开珠帘,走了进来,并没准备多留,细声地问太子,“殿下,屋里可有衣裳?”   要是没有,那身湿衣裳,还能穿。   横竖也得淋回去。   太子看着她,“不累?”   唐韵还没反应过来,太子便抬脚上了床榻,“过来,先睡。”   唐韵没动。   太子又道,“这么大的雨,明早回去也没人察觉。”说完太子就觉得自个儿铁定是被她带偏了,竟跟着她一道疯魔了起来。   他要个女人,用得着藏?   唐韵似乎被他那一句,说服了,乖巧地上前,先勾起身子取了金钩,落下床帏后才轻轻地上床躺在了太子的身边。   比起前几日,夜里明显凉了许多。   唐韵正想着要不要去拉上被褥,盖住自己的胸口,太子突地伸出了手臂,绕到了她的头上。   唐韵身子紧绷,“殿......”   太子的手却并没有碰到她,半晌后从她的枕头底下,摸出了一只簪子,“拿去。”   屋内的灯火还未熄,光线照进床帏内,唐韵看着太子手里的簪子,神色一喜,忙地接过,“我就说呢,哪儿去了,原来落在了殿下这儿。”   太子懒得揭穿她,眼皮子一合,拉了身旁的被褥,轻轻一掷,给她搭在了身上,“睡。”   “好。”唐韵应了一声。   躺了一阵,唐韵便将身子一翻,面朝向了里侧的太子。   太子的瞌睡浅,闭着眼睛能察觉出动静,本想警告她规矩些,免得她待会儿又得哭,身旁突地又安静了下来。   夜幕渐深。   唐韵躺在那,再也没有动过,一直到时末,唐韵又才睁开了眼睛。   安静看了太子一阵,似是确定他已经睡着了,才缓缓地凑上前去,温柔的唇瓣在他额间,轻轻印下了一吻,悄声道,“凌哥哥,韵儿爱你。”   夜色里的一抹悸动,毫无防备地,再一次划过心房,似是偷窥到了少女的秘密,纯粹又极致的蛊惑,终究是不忍去打破。   唐韵轻轻地揭开了身上的被褥,生怕惊动了太子。   起身拉开床帷,蹭了床边的鞋,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屋外明公公今儿守夜,见里头好半晌都没了动静,便也放松了下来,一双眼皮子正在打架,便听到一道轻微的脚步声。   明公公一惊,回过头见是唐韵,不由一愣,“唐......”   “嘘。”唐韵轻轻地道,“殿下睡着了,我先走了。”   明公公见她手里拿着先前那件打湿的披风,正要往身上披,赶紧止住,“唐姑娘等等,衣裳奴才都给您备好了,这湿衣可穿不得了。”   唐韵感激地道了谢,穿好了衣裳出来,明公公已立在檐下,将手里的一把油纸伞递了过来,“雨点子好像小了一些,姑娘路上小心。”   “多谢公公。”唐韵点头接过伞,一头扎进了雨雾中。   屋内床榻上的太子翻了个身。   够折腾。   他是有多喜欢他.......   三更的锣声早就响了。   唐韵出去后,路上遇到了几波巡逻的侍卫,均都巧妙地避开了。   回到逢春殿,已经到了丑时。   唐韵将油纸伞收好,藏在了门后,上好门栓,才躺在了自己的床上,拿出了先前太子给她的那瓶金疮药。   唐韵掀起被褥,盖在头上躲进了被褥里,将药膏抹在了痛处。   一股子冰凉传来,缓解了不少,唐韵才终于倒头睡了过去。   明儿得歇息一日。   *   翌日卯时三刻,太子才睁开眼睛,刚起来,韩靖便来了。   进来便禀报道,“沈姑娘死了。”   太子抬头,起初脸色还有几丝意外,很快便又平静了。   韩靖继续道,“有人动了手脚,取了她口中的棉布,昨儿半夜便咬舌自尽了,属下验尸时,发现沈姑娘的右肩下,同龙鳞寺那日的刺客一样,也有一道,羊角的图腾。”   羊角,是西戎人的图腾。   如此可以推断,那日的刺客,当是为了相救沈姑娘,跟着韩靖到了龙鳞寺。   如今两人都死了,韩靖并没问出有用的消息。   唯一知道的,便是两人的身份。   都是姜人。   太子沉默了半刻,便道,“晚上去一趟京兆府,将俘虏引出来。”他倒是想看看,谁又会跳出来。   韩靖领命,“是。”   韩靖转身出去,刚到门口,便碰到了小顺子,正断了一托盘的首饰进来。   见到韩靖,小顺子赶紧上前小声地说了一句,“五殿下刚才派人来话,说韩大人上回给她捎回来的那东西,出了点瑕疵,午后下学了,让韩大人过去一趟。”   韩靖点头,“知道了。”   小顺子说完,才进了里屋。   太子已经起身,立在了书案前,铺开宣纸准备练字,明公公磨墨,小顺子将托盘端了过去,问道,“殿下瞧瞧,可用得上。”   今日太子一睁眼,便吩咐了明公公,去库房寻几件首饰。   明公公长了个心眼,暗里吩咐了一番小顺子,如今端上来的,里头便多数都是簪子。   太子抬目瞧了过去。   托盘里的几只簪子都是上等好货,要么是镂花镶嵌宝石金簪,要么是白玉镶珠的玉簪,随便一只,都比她那只素簪子好看许多。   既不要名分。   旁的他总不能短了她的。   太子指了两只上等玉色的镶珠花簪子,道,“待会儿给她送过去。”   送给谁,小顺子和明公公心里都清楚。   *   昨日黄昏后的一场雨,落了一夜,早上便停了。   寅时一到,唐韵准时去了觅乐殿候着五公主,三刻了,五公主才打着哈欠出来,“本宫好久没这个时辰点起了,还真有些不适应。”   即便在龙鳞寺,也是想睡到何时就能睡到何时。   五公主突地有些后悔了,“早知道,真该同皇兄说,免了咱们的学业,你就同我呆在觅乐殿享乐便行。”   唐韵笑笑,“公主上了撵轿再睡会儿。”   五公主看向唐韵,刚想问她就不困吗,突然察觉她的眼圈有些浮肿,不由一诧,“你怎么也没睡好,本宫就说逢春殿那地儿没有地龙,夜里冷,你非得搬过去。”   “殿下放心,我睡得挺好的,只是昨儿睡前喝多了水。”   公主知道她心意已决,便也没再勉强。   等出了宫殿,也不管唐拒不拒绝,硬拉着她一道上了撵轿,“韵姐姐眯会儿吧,到了你去了就知道,体力课的那位先生,精力有多旺盛。”   因当今皇上见证了前朝的覆灭。   覆灭之时,宫里的女眷是如何惨死的,他都亲眼见过,是以,自己的子女,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均得学基本功。   五公主最怕的就是绕着校场没完没了的跑步。   唐韵笑了笑,“是吗。”   与五公主不同,唐韵心头一直都在期待。   她已有六年没有踏入过学堂。   六年的深院蹉跎,只为了能讨出一条生计,让自己尽量好好地活下来,如今哪怕只有一日,让她能重新体验一回从前的日子,她都会珍惜。   撵轿到了上书房,天边才开了个亮口。   晨读已快结束了。   屋内只有三皇子和四公主,和彼此的两个伴读。   两人一进去,屋内的声音顿时安静了下来。   五公主隔了两月第一日上学,迟到了也无碍,一进门,便先领着唐韵过去,同先生打了招呼,“本宫还得继续劳烦殷先生了。”   五公主婚嫁当日死了新郎,江陵城人尽皆知,人言可畏的那一阵,五公主已经去了龙鳞寺,什么都没听到。   如今回来,名声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为了一个背叛自己偷偷生子,死在花丛里的负心人,去寺庙吃斋念经超度了一月。   这等气魄,当今几人能有。   连先生的眼里都透出了一股敬仰,“能再次见到五殿下,是老夫的荣幸。”   “这位是本宫的伴读,唐姑娘,往后还得托先生多加照拂。”五公主让出了位置,唐韵立马上前拱手行礼,“见过先生。”   之前那么多的伴读,也没见五公主为谁同先生引荐过,今日这番为何,大伙儿心里都清楚。   为的是救命之恩。   有恩必报,也是当先生的自傲,殷先生看向唐韵,客气地回了一礼,“唐姑娘有礼了。”   六年前他也曾见过唐家这位姑娘。   挺有资质的一个孩子,可惜造化弄人......   见时辰也快到了,殷先生便散了早读,“今儿就先到这儿吧,明儿五公主,唐姑娘早些过来。”   先生一走,身后的四公主便起身,雀跃地走了过来,“五妹妹。”   “皇姐。”五公主回过头,没待四公主握住她的手,先一把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她,激动地道,“皇姐,我可想死你了。”   四公主被她抱得太紧,险些出不过气,“姐姐也想妹妹呢......”   五公主继续抱住不松,胳膊死死往里掐,“吓死我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皇姐了。”   四公主脸色都被她勒红了,抓住她的手,奋力地往下扯,“怎么会......”   五公主见差不多了,放开了她,四公主猛喘着粗气,“你......”   五公主神色一慌,愧疚地道,“皇姐,对不起,我是太高兴了,我扶皇姐坐......”   四公主哑巴吃黄连,咬牙说了声,“不用......”   坐下的的三皇子看着两人演完了,才站了起来,立在那笑着唤了一声五公主,“皇妹回来了。”   “三皇兄。”五公主拱手行了礼。   三皇子点了一下头,并未多言,转身带着两个伴读走了出去。   “这位是唐姑娘?”四公主终于顺了气儿过来,脸色也恢复了不少,笑着看向唐韵,“不愧是让江陵儿郎为之神魂颠倒的美人儿,长得真标志。”   五公主:......   她说话不带刺会死啊,爱挑事的本事,简直和她母妃一个样。   适才还是勒得太轻了。   “见过四公主。”唐韵刚蹲了个礼,便被五公主握住胳膊,往外拉去,“走吧,咱先去吃点东西。”   上书房有备早食,也就一炷香的功夫,便要开始晨练。   射箭,跑步,活动下来,得出一身的汗......   五公主跑了两圈便不行了,转头看了一眼身旁也在喘气的唐韵,悄声道,“本宫没说错吧,这先生,不把人累个半死,他不罢休.....”   话音刚落,校场内正在蹲着马步的两个二皇子伴读,身子突地一阵歪歪扭扭,齐齐倒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   “先生,他,他在看美人儿,影响到了我。”   话音一落,校场内顿时一片哄笑。   五公主极为不耻。   张先生嗓门一提,“哪儿来的美人儿,都给我站稳了。”   “先生,那可是唐姑娘啊,江陵第一美人,就,就在咱们身后......”   唐韵:......   张先生手里的弓箭突地往跟前一撂,“其余人解散,你们俩继续蹲着。”   人群刚开始散开,二皇子才姗姗来迟,一脚踏进校场,好事的目光便四处开始寻找,“什么美人儿,在哪。”   张先生一笑,“二殿下也过来。”   二皇子:......   有了这么一出,之后的几节课,也就渐渐地沉静了下来。   *   午时一下学,五公主急着回了觅乐殿,唐韵便自个儿回了逢春殿。   小顺子掐着时辰点过来送簪子,刚走到殿门外,便见两位公子,正往唐韵怀里塞着东西。   “横竖再好的笔给我,我也写不出好字来,唐姑娘要是用得着,便是让这些墨宝,发挥了价值......”   “对,对,我也写不出好字,就当是送给唐姑娘的见面礼。”   “唐姑娘千万被客气,要是用不着,扔了便是。”   “对对,都扔了。”   小顺子:......   两位公子说完,转过身便你推我搡地上了前面的甬道。   “你可瞧见了。”   “见到了,传言还真就不虚,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等姿色的美人儿......”   小顺子半晌才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唤住了已跨进门内的唐韵,“唐姑娘。”   唐韵正打算关门,听到声音又才走了出去,见是小顺子,神色有些意外,“顺公公有何事?”   小顺子几步走过去,目光瞟了一眼她怀里的一堆东西,笑着将手里的两个木匣子给她递了过去,“殿下让奴才送给姑娘的。”   唐韵想去接,却腾不出来手。   小顺子也看出来了,忙地道,“奴才给唐姑娘送进去吧。”   “多谢顺公公。”   “唐姑娘就别奴才客气,唐姑娘日后若是需要什么,直接同奴才说一声便是。”   小顺子这话,算是替太子做了主,殿下那般贵重的簪子都送了,又怎么吝啬几个墨宝。   小顺子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将看到的一幕,禀报给主子,回到东宫后,心头一直七上八下。   唐姑娘要真是东宫的人了,自然没人敢这般明目张胆地示好,可如今唐姑娘并没有名分,只是同殿下......   小顺子犹犹豫豫,一直没有开口,等到了晚上,进去伺候太子洗漱,听太子问起,“东西都送过去了?”才支支吾吾地道,“送,送是送过去了......”   太子午后陪皇上去赛了一场马,黄昏时才回来,这会子刚沐浴完,想起呆会儿人就要过来了,便问了一句。   问完却见小顺子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倒有些意外,“怎么了?”   小顺子只得将自个儿见到的说了出来。   说完,屋子内便是一阵安静。   今夜明公公不当值,小顺子也不知道自己说没说错了话,见太子半晌都没出声,膝盖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她收了?”   小顺子额头冷汗都出来了,不过他确定唐韵是将东西抱回了屋子,点头道,“收,收了,唐姑娘今儿刚去上书房,想必是缺这些......”   太子没再出声。   屋内正是安静,屋外守门的一位小公公便走了进去,同太子呈上了一封信笺,“唐姑娘让人送来的。”   太子只用了一只手,轻轻搓开信笺,便见到了一行字。   ——今夜脱不开身。   想殿下。   太子一声冷嗤,起身进了里屋。   *   翌日早上,明公公才过来伺候。   太子洗漱完,坐在软榻上,看了半个时辰的书,便起身去了书案前练字。   见太子今儿空闲了,明公公才突地想起了刘太傅,出声提醒道,“刘太傅的病已经痊愈,昨儿才来问过,殿下打算何时恢复讲学。”   太子没应。   待写完了跟前的几张宣纸,才撂下笔,道,“刘太傅上了岁数,经不起冻,立春后暖和了再来。”   明公公一愣。   刘太傅不来,这段日子何人同殿下讲学。   东宫倒是还有位太保范大人,一月前,五台山墨大家举办闭关前的最后一次辩论,太子让范大人和几位东宫的宾客一道前去讨教。   最早也得下月才能回来。   “孤去上书房。”   明公公:......   *   昨日五公主和唐韵没赶上晨读,今日倒是到得准时。   五公主一到,便坐在位子上打起了瞌睡,唐韵见她实在困得慌,也就由着她。   过了巳时,五公主才精神了些,脚步跨进最后一节学堂之前,偷偷拉了一把唐韵,轻声道,“咱今儿晚上继续喝酒。”   唐韵昨日便被她缠住,闹到半夜,今儿又早起,连着两日没有歇好,是个铁打的,都会乏。   坐在位子上,即便她努力地撑开眼皮子,还是没抵过困意。   正是点头啄脑之时,窗外突地闪过了几道人影,唐韵想睁眼去瞧,奈何实在是撑不开眼睛,不过片刻,耳边先生的讲学声,陡然静了下来。   “太子殿下。”   唐韵猛地一下抬起头,使劲掐了一把大腿。   人还没看清,便迷迷糊糊地跟着一众人站了起来行礼。   “免礼。”   熟悉的声音入耳,唐韵的瞌睡瞬间一震,待醒过神来,太子已经落坐在了最前面的位置上。   唐韵跟着众人坐了下来,目不斜视地盯着跟前的书页。   屋内瞬间一片肃然。   适才跟着唐韵一道打瞌睡的几人,也都挺直了脊背,坐得端端正正。   太子不是每日都会到上书房,偶尔会过来一趟,同皇子公主们讨论一番功课,面色和语气虽温和,可到底是一国储君,没有人不杵。   连殷先生讲学,都讲得更为仔细。   一堂课熬完,所有人都暗里松了一口气,齐齐起身上前同太子行礼。   唐韵走过去时,跟在五公主身后,没抬头,只瞧见了其搁在膝上了一只手,唐韵依着规矩俯身行了礼,“太子殿下。”   身侧的三皇子正同太子说着话。   太子转过头,朝着三皇子那边,根本没应她。   唐韵人一出来,五公主便回头道,“本宫先走了,昨儿歇得晚,今日又早起,韵姐姐赶紧回去歇息会儿。”   唐韵点头,“好。”   五公主走了两步了,突地又折了回来,凑在她耳边轻声道,“皇兄今儿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她一看那笑就知道,笑得也太过于敷衍。   横竖她没惹她,但愿唐韵也没去招惹他。   唐韵:......   昨夜她真的太累了。   *   五公主走后,唐韵便没耽搁,匆匆地出了上书房,走向了通往东宫的那条路。   深秋的花草萧条,没个隐蔽的地方。   唐韵往前走了好一段,才寻了一处偏僻的宫殿,躲在拐角处的一根圆柱后,等了小半个时辰,便听到了脚步声。   墨黑色的袍摆刚从身边经过,唐韵便从柱子后走了出来,白嫩的五指抓住了他的袖口,“殿下,昨夜公主来了,我没脱开身。”   太子手一抬,避开了她,“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唐韵被他躲开,也没放弃,胳膊顺势一滑,抱住了他的腰,“殿下,这儿没人。”   太子:......   有人没人,与他而言,有区别吗。   “松......”   唐韵突地在他怀里一蹭,侧过了脸,将自己的头凑到了他跟前,轻声问道,“殿下,美吗?”   太子眸子往下一敛。   如流墨般的发丝上,正插着一只白玉镶嵌红宝石的簪子,衬得那层层青丝愈发乌亮。   太子:......   他刚想说什么来着。   “多谢殿下送来的簪子,韵儿好喜......”唐韵话说到一半,似是想起了什么,起身仰目看向太子,“殿下,我,能戴出来吗。”   仰起来的目光,带着小心翼翼,又极为不舍。   似乎生怕他说一个“不”字。   太子有些鄙夷。   从始至终都是她自己一人觉得见不得人,他不屑得躲躲藏藏。   “既给了你,自然可以。”太子偏过头,拍了拍她的胳膊,“松些。”   唐韵这回倒是乖巧地松了手。   过来时,唐韵特意看了,就这段殿堂比较安静,没有人前来,唐韵放心地勾住了太子的手指头,“殿下今儿怎么来了上书房?”   太子:.......   她不勾勾搭搭,说不了话了?   太子没答,却也没有扒开她的手,“缺东西?”   唐韵没答,握住他的手却紧了。   “孤问你话呢......”   太子刚转过头,胳膊便被唐韵用力拽住,因没半丝防备,竟直接被她拽进了身后的房门内。   “唐......”   唐韵动作极快地关上了房门,脸色都变了,压低了声音对他道,“殿下,有人。”   太子深深地盯着她。   有人又如何,犯得着她......   “本宫早就让你进宫来陪你表哥练练手,上回竟然还遇到了刺客......”   “姑母放心,等会儿侄儿便去东宫。”   太子:......   “就是这间,你进去自个儿挑。”   门扇被推开的瞬间,唐韵一瞬扑进了太子怀里,太子的脊梁也下意识地抵在了门扇上。   推门的力道传来,太子竟破天荒地生出了一股、做贼心虚。   那感觉刚冒出来,太子便是一声嗤笑。   他怎么着了?   什么都没干,有何可心虚的。   门外的人推了一阵没推开,便也安静了下来,太子正要起身拉开门,又被唐韵压住胸膛按了回去。   “唐......”   “这昨儿还好好的,怎么就打不开了呢,莫不是有人在里头,你去寻个人来,撞开。”   太子:......   活了快二十年了,他何、曾落到过如此地步。   堂堂太子,竟被人捉、奸。   门前的动静声停了下来,明显是去找人了,唐韵慌忙地回头,往身后寻去。   对面正好有一扇窗。   唐韵眼睛一亮,兴奋地看向了太子,“殿下......”   太子脊梁僵住,唇角缓缓勾了起来。   他是太子,绝对不、会、翻、窗。   时辰一点一点的过去,唐韵看着他的神色也露出了着急。   太子:......   房门被破开的瞬间,太子的一双脚正好落地,还未站直,唐韵便勾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破门声响在耳畔。   “咚咚”两声心跳,久违的紧张感从脑子里烧过。   背心细细密密地爬过一层寒凉。   凉意散退之后,竟是,刺激至极。 第23章   前儿才落了一场雨,窗外一排砌成的花台,泥水流在了金砖上,成了一推堆的黄泥。   太子从屋后绕过,回到适才进来的甬道时,脚上的一双靴子,已经沾满了泥。   明公公远远见到人过来了,还诧异怎么没见唐姑娘,走近了才察觉到太子脚上的黄泥,神色一愣,“殿下这是......”   前面不过是上书房的兵器房,哪里来的泥。   “回宫。”   *   回到东宫,明公公替太子换了一双干净的筒靴,仍旧没想明白,这泥是在哪里沾上的。   小半个时辰后,皇后娘娘带着顾景渊上了门。   “先前便同你说过,让渊哥儿进宫,陪你练练手,上书房虽有张大人,可到底还有其他皇子在,你同渊哥儿在一块儿,也自在。”   皇后说完,笑着看向顾景渊,“只是辛苦渊哥儿了。”   “姑母说的哪里话,能效劳殿下,侄儿巴不得呢。”顾景渊拱手同太子行了一礼,“还请殿下指教。”   太子一笑,“也好,倒是许久没一同去过校场。”   皇后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本宫适才特意去了上书房的兵器库,让渊哥儿替你挑了一把轻便的长剑,长/枪太重,咱不急,慢慢来......”   一旁的明公公冷不防地听到上书房的兵器库,心头便是“咯噔”跳了一下。   说到这,皇后陡然变了脸色,“倒没料到撞上了一桩羞事儿。”   皇后一想起便觉臊得慌,“也不知道是哪个宫里的人,竟有那般大的胆子,躲进兵器库里,行那......那档子事,还将门给顶死了,等本宫寻了来人,竟跳窗给跑了。”   明公公心头猛地一震,下意识地看向了太子。   太子的脸色虽无异常,可垂在膝盖上的手,却微微得蜷了起来,伺候了太子这些年,明公公自然了解他的习性。   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今儿下学,他看着唐姑娘往东宫的方向去了,殿下出来时,他便禀报给了他,到了上书房的兵器房外,明公公见到了藏在圆柱后的衣裙,便没再跟上去,返回到了殿门外。   本打算替两人放风,怎么也没料到有人会从后门进来。   且还是皇后娘娘和顾公子。   如今再想起太子那双沾了污泥的靴,明公公脊背一阵发凉,不敢去想,殿下到底是如何从那窗户口子下爬出去的。   皇后继续道,“太子的东宫,近日也花点心思整顿一番,到时可别让人闹出了什么丑事儿,让宁安殿的那位抓住把柄。”   太子笑着点头,“母后放心。”   皇后起身,太子和顾景渊将其送到了门口。   两人折回身,顾景渊的神色一瞬变得轻快,同太子一拱手道,“殿下,臣先去武鸣殿安顿,明日再过来陪殿下上校场。”   此时刚到申时,他想先去寻唐韵。   昨日顾景渊才得知唐韵留在宫中,当了五公主的伴读。   他得去问问她,之后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他已下定了决心,无论父亲母亲会不会反对,他也要娶她,顾府的国公府世子夫人,也只能是她。   如今就差唐韵一句话,他便能去唐家提亲。   顾景渊本以为太子知道自己和唐韵之间的关系,必会明白他的心思,话说完脚尖已换了个方向。   前面的太子却突地回头道,“不急,先进来喝杯茶。”   顾景渊神色一愣,只得跟进了屋。   明公公去沏茶。   太子问了他一些长安城内最近发生的趣闻。   顾景渊长话短说,并无畅聊下去的打算,还不容易熬到一盏茶喝完,正欲起身,太子又道,“听舅母说最近三公子在勤练棋艺,今日难得孤空闲了一阵,同三公子领教领教。”   顾景渊:......   见明公公当真去取棋盘了,顾景渊心头煎熬万分,“表哥可别听母亲乱说,谈何领教,您还不知道我,就是个半吊子,府上的先生请来,我也没见过几回。”   太子没答,笑着将木几上的茶盏挪开,腾了位置。   顾景渊如坐针毡。   太子将白子让给了他,“来吧,孤瞧瞧你是不是谦虚。”   顾景渊哪里有心思下棋,棋子一落,便被太子追着杀,偏生太子又不将他杀死,硬是吊着他半口气,让他难受。   顾景渊原本也无心,如此几盘下来,额头渐渐地生了些汗。   太子也看出了他的急躁,便又问起适才他说的那桩趣闻,“文国公府怎么回事?”   顾景渊终于从棋局中,拔出了神,这才察觉手心已生了汗。   不由换了一口气,道,“兵部尚书家的大公子同宣平侯府的王家姑娘,本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眼见就要议亲了,文国公府的裴公子却突然横插一脚,先一步提了亲,李家公子昨日便上文国公府去论理......”   顾景渊心头极为不耻裴公子那等横刀夺爱之人。   太子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将棋子堵在了他前面,“孤到觉得,万事讲究你情我愿,若王家姑娘不乐意,也不会应下裴家的亲事。”   顾景渊轻嗤一笑,“遇上裴公子那样的,王姑娘不也无可奈何。”   “或许王姑娘喜欢的正是裴公子呢。”   顾景渊愣住。   太子一笑,“既王姑娘无心,若是你我的秉性,定不会去强求。”   顾景渊半晌才反应过来,竟不知殿下也会聊这等风月之事,忙地应了一句,“殿下说的倒也是。”   太子重新看向棋盘,“该你落子了。”   顾景渊回过神,见太子又开始紧紧相逼,怕输得太惨丢了人,到底是认真地同太子杀了两把,正是起劲,太子却撂了手里的棋子,“今儿耽搁三公子太晚了,三公子回去早些安顿。”   顾景渊这才起身。   到了屋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逢春殿早就下钥了。   *   顾景渊一走,太子便让明公公去库房选了一套上好的墨宝。   沐浴更衣完,坐在了蒲团上翻着书,候人。   亥时一到,外面便有了动静。   唐韵穿着披风进来,到了里屋才揭了帽檐,行礼道,“殿下。”   太子点头,“过来。”   唐韵褪了身上的披风,明公公接过后,才走到了他跟前,本还忐忑他会不会为了午后的事生气,见木几上摆了一桌子菜色,不由一诧,“殿下,还没用晚膳呢?”   “等你一道。”太子指了对面的位子给她,“坐。”   唐韵坐了下来,轻轻一笑,“殿下待韵儿真好。”   “嗯。”太子今儿竟也没反驳,弯唇拿起了手边的御箸,往她跟前的碗里夹了一块羔羊肉,“多吃些,这两日去上书房,可累了?”   唐韵愣了愣。   突地想起今儿自己在课堂上打了瞌睡,脸色微红,慌忙解释,“殿下,我是......”   “无妨,即便先生瞧见了,也不会说你什么,安阳不也趴在桌上睡了一上午......”   唐韵:......   “昨夜公主喝了酒,犯了头疼,后半宿才睡,平、平日里公主不是这样的......”   太子但笑不语地看着她解释。   唐韵也意识到自己的解释多余,没再说下去,埋头扒了两口饭,将太子给她刚夹的羔羊肉送到了嘴里,轻轻地嚼着。   才咽下喉,视线内又伸来了一双筷子。   这回是给她夹的是一块鱼,“孤让膳房的人,特意剔去了鱼刺,你放心吃。”   唐韵:......   唐韵受惊地抬起头,刚望过去,太子便倾身过来,偏着头,用母拇指指腹,轻轻地擦掉了她唇角沾上的一粒米饭,若无其事地道,“孤又没怪罪你们,你紧张什么,好好用膳。”   唐韵羞涩地垂下头,“殿下不用些?”   “孤已经用过了,看你吃就好。”   即便是太子平日里待人一贯温和,也不会温和如此地步,更不会说出这番话。   唐韵脸上的羞涩更深,突地搁下了碗,轻声道,“殿下不吃,韵,韵儿也不饿。”   “就伴读吃的那些东西,也就能糊糊口,明儿早上不是还得跑步?”太子手里的御箸继续替她布菜,   “吃完。”只启于唇间的音色,低哑轻缓,明显带了一丝暧昧的宠溺,“吃完了,孤还有东西要送你。”   唐韵抬起头,还是没动筷子。   太子一笑,“怎么了。”   唐韵没说话,清透的眸子内先闪过一抹惊愕,慢慢地变成了受宠若惊,最后眸子竟是一落,低下了头,眼泪“啪嗒”一下落进了碗里,拿起玉箸扒了两口饭,连着那滴水一并咽进了喉咙,音色破了声,“多谢殿下。”   那模样,犹如一只流浪的小猫,遇到了一个终于肯心疼她的主人,可怜的让人心疼。   太子:......   不过就是对她好了些,这怎么还哭上了。   “对不起,殿下,我......”唐韵慌忙地用袖口抹了一把眼泪,似是生怕他不喜欢她哭一般,努力地忍住哽塞,语无伦次地道,“多谢殿下,韵儿没事,就是有些高兴......”   那又哭又笑的模样实属狼狈。   太子有些不忍看。   也不知道那六年她在唐家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顾景渊不是口口声声地喜欢人家,就这?   太子无奈地挪了个身,坐在了她身旁。   伸手轻轻地将她揽到了自己的肩头,便也给了她解释,“孤既给不了你名分,旁的孤总不能当真委屈了你。”   地下恋情,见不得光,说到底吃亏的还是她。   唐韵依在他怀里,咽哽着不语。   “以后在逢春殿,缺什么,想要什么,同孤说。”太子俯下头去看她,“不过是些墨宝,你缺,自能来孤这里拿。”   他堂堂太子,偷偷养个情人在宫里,还是有那个能力,他索取了多少,便会给她多少补偿。   既喜欢他,往后他多关心她便是。   “明儿晚上,孤让小顺子去接你。”毕竟一个姑娘,也不好躲开那些侍卫。 第24章   唐韵轻轻地从他怀里起身,点头,“好。”   太子瞅着她,“不哭了?”   唐韵抿唇一笑,摇了摇头,“不哭了,韵儿往后有殿下疼了。”   太子:.......   她要如此想,也可以。   太子看了一眼被她剩下了半碗饭,知道她也吃不下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孤给你选了两套墨具,去看看,喜不喜欢?”   “好。”唐韵牵着他的手,两人一道到了书案前,明公公早已经将东西搁在了那,两方砚台,两块墨石,两只笔,一叠宣纸。   材质都是同太子桌案上用的一样。   唐韵的一双眼睛瞬间生了光亮,回过头似是不太确定,“殿下给我的?”   不就是两套墨宝,倒也用不着如此兴奋。   想起她的穷酸,太子温和地一笑,“给你的。”   话音一落,唐韵一把便拽住他的胳膊,仰起下颚,嘴角笑出了两道浅浅的梨涡,“多谢殿下,那韵儿回去就将别的都扔了。”   “还有别的?”   唐韵点头,招了底,“上书房里的两位公子,说是多余的不要,便拿给了我,虽也能用,可哪里能比得上殿下给韵儿的,殿下,我能先试试吗?”   唐韵一脸雀跃。   “好。”   唐韵取了案边碟里的水,自个儿磨起了墨,笔握在手中,就要落在宣纸上了,突地回头攥住了太子的衣袖,轻声道,“殿下,教我写呗。”   太子:......她倒挺会爬杆上树。   “自己写。”   “殿下不是说要疼我吗。”   顿了片刻,太子到底还是伸手,握住她白皙的五指,“写什么。”   “殿下。”   “嗯?”   “韵儿想画殿下......”   太子:......   她怎么就这么会来事,“画像不好画,写字就好。”   “那写韵儿的名字成吗。”   唐韵依偎在他怀里,太子搂住了她的腰,脸侧蹭着她的颈项,握住了她的手,一笔一笔地,缓缓地在白纸上落下了黑色的浓墨。   夜色静谧,两人歪歪腻腻地立在书案前,亥时二刻的滴漏声传来,唐韵的腰已被太子越倾越低,襦裙也堆到腰际。   *   唐韵回去时,已经子时三刻了。   进屋后便揭开了火炉子上的盖儿,从橱柜底下拿出了一个药罐,煨在了炉子上。   待罐子里的水沸腾了,唐韵才起来拿了一个碗,将里头的汤药倒了出来,轻轻地吹了一阵,仰头一口饮尽。   太子不喜欢香包,她便只能让嬷嬷准备了这罐子汤药。   有些事情太子虽未明说,但她自己得懂,既见不得人,便也不能出任何的闪失。   喝完药唐韵去了净室洗漱,刚出来,腹部突地一股子绞痛袭来,疼得唐韵眼泪都冒了出来,弯腰一把扶住了门框。   月事来了,适才的药算是白喝了。   唐韵捂住腹部弯腰摸到了床榻上,紧紧地裹住了棉被,待身子缓和了,腹部的疼痛才稍微缓解了一些。   睡了一个多时辰,酉时二刻唐韵又爬了起来,赶去觅乐殿,陪五公主去上书房。   夜里没休息好,加上腹部绞痛,唐韵的脸色苍白如雪。   五公主打着哈欠从屋里一出来,便看出了她脸色不对,赶紧将她送回了逢春殿,“都疼成这样了,韵姐姐就好生歇着吧。”   *   昨夜缠绵半夜,翌日早上太子起来,便看到了一屋子的狼藉,书案上铺满一层宣纸。   凌乱不堪。   地上也散落了不少纸张。   又黑又大的字迹,一眼便能瞧见,满是什么‘唐韵’,还有,‘凌哥哥。’   两套墨宝也还摆在那。   昨夜案前的画面窜上脑子,太子的喉咙口又开始发躁,拿手捏了一下眉心,唤来了明公公,“收拾了,待会儿给她送过去。”   *   辰时一到,顾景渊来了东宫。   两人在校场,练了一个时辰的刀枪,辰时末,韩靖找到了校场。   “俘虏死了。”   太子盯看他,又死了。   韩靖忙地拱手请罪,“属下无能,请殿下降罪。”   太子没理他,“查到什么了?”   韩靖脸色一肃,道,“大理寺。”   “对方赶得太匆忙,身上虽换上了黑衣,却没来得及脱下里头的衣裳,臣看得很清楚,袍摆锈了卷浪,是大理寺的官服。”   太子回头冲身后的顾景渊扬了下手,便跟着韩靖一道回到了东宫。   午时韩靖才走。   韩靖刚离开,魏公公便来了,说皇上招太子过去,商议出征西戎之事。   一直忙到天色暗下,太子才闲了下来,沐浴更衣完,坐在了蒲团上,明公公才上前将一封信笺递了过去,“唐姑娘今日身子不适,上书房也告了一日假。”   今儿明公公送东西过去,见唐姑娘的脸色确实不太好。   太子抬头,有些诧异。   抖开信笺,便见到了一张用线条勾勒出来的哭脸。   底下一行字:身子不便,五日后韵儿再来。   很想凌哥哥。   太子便也明白了是为何事,起身进了里屋,吩咐了一句明公公,“送些炭火。”   到了第二日晚上,唐韵便又送来了信笺。   ——多谢殿下的炭火,很暖和,韵儿一点都不冷了,殿下也要多穿些。   还是很想凌哥哥。   唐韵接连送了三日的信笺,第四日,太子便去了上书房。   过去时已到了午时,经过窗户时,太子的余光瞥见了那道身影,这回倒是坐着端正笔直,没打瞌睡。   太子的脚步一进屋,所有人都起了身,唐韵埋着头行礼,并没有去看他。   一节课结束,大伙儿正欲下学,殷先生突地心血来潮,笑着道,“太子殿下难得来一回,今日你们的功课我便不做评论,由太子殿下过目。”   话音一落,屋子里的人便开始躁动。   二皇子头一个起身,走到了太子身旁,接着是三皇子。   五公主:......   眼见四公主身边的两个伴读姑娘,也都跟了过去,五公主扭头对着唐韵轻声抱怨道,“这不是吃多了,给自己找事儿吗。”   唐韵轻声问,“殿下没写吗?”   五公主:......   她睡了一个上午,先生讲了什么她都不知道。   唐韵趁着殷先生不备,忙地将自个儿刚写好的诗词一把给五公主放在了桌上。   五公主一愣,“本宫不......”   “五殿下。”殷先生抬头,笑着望了过来,五公主只得拿着唐韵的卷纸,走到了太子身旁。   太子目光瞟了一眼。   苍劲的字迹,多了一份娟秀。   他日日收情书,已熟悉极致,怎能看不出来是谁的,太子并未多言,“挺好。”   屋内的人都走了,只有殷先生还立在门槛处,唐韵最后一个上前,将桌上的一摞纸都攥到了手里,到了太子跟前时,身子微微背向门口。   快速地从一摞纸中抽出了一张,递到了太子跟前,“有劳殿下。”   太子转过目光。   伸过来的手明显顿了顿,黑眸紧紧地盯着纸张上自己的画像。   三日不见,她还真是无时无刻,不放过任何机会勾搭他......   太子的目光扫过来时,唐韵嘴角一抹狡黠的笑容,一闪而过,不过一瞬,又是一本正经,谦虚地同她讨教,“殿下觉得如何?”   太子的眉目,轻轻一扬,面不改色地道,“字挺好。”   门口的殷先生见已经结束了,便走了过来,“辛苦殿下了。”   唐韵及时地收回了画像,同太子福了福身,又同殷先生行了礼,转身走了出去,刚转过拐角处,便被迎面一宫娥拦了路,“唐姑娘可真是难请啊,俗话说三顾茅屋也该请得动人了,唐姑娘身份到底是尊贵,三日都没请动人,莫不还盼着贵嫔娘娘亲自来请。” 第25章   唐韵告假的那日,吴贵嫔身边的宫娥便去了逢春殿,见唐韵躺在床上病着,态度还很客气,“娘娘说,唐家遭了这么一劫,如今在这宫里娘娘也算是唐姑娘的一个亲人,当照拂唐姑娘的娘娘还是会照拂。”   唐韵点头谢过。   当日回去,吴贵嫔还差人送了些补品到逢春殿。   三日了,一直没见唐韵有所回应,吴贵嫔当是她身子没好利索,昨儿却在宁安殿无意听起四公主说,“娘娘跟前的那位小侄女,不愧是让无数儿郎惦记的江陵第一美人儿,唐家如今成了那样,顾三公子也没嫌弃,还追到上书房来了。”   唐家养出了她这么一位姑娘,即便是潦倒了,估计也能起来。   吴贵嫔一愣,当下问道,“唐姑娘去上书房了?不是身子不好吗。”   四公主一笑,“哪里不好了,本宫瞧着活蹦乱跳的。”   唐韵是去了上书房,但也不至于像四公主形容的那般,体能课都没再去跑圈。   一离开宁安殿,吴贵嫔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她什么意思。   合着是装病防她呢。   今儿一早吴嫔就吩咐了宫娥过来,掐着时辰点到上书房守着唐韵下学,如今将人堵在了门外,先前的客气态度早就没了。   望过来的眼神,也是毫不客气,就差明摆着告诉唐韵,别把自己当个东西。   唐韵却没恼,笑着道,“姐姐说的哪里话,我正打算去拜见娘娘呢。”   宫娥一个冷脸甩过来,转头就替她让了路,“唐姑娘请吧。”   唐韵没得躲,只能跟着去了西六所的明春殿。   吴贵嫔如今正得圣宠,住的是明春殿的主殿,宫娥却只将唐韵带到了殿门前,并没有直接领其进来,回头身子一拦,将唐韵堵在了门外,冷脸道,“唐姑娘先等着吧,我去禀报娘娘。”   宫鹅说完,正要抬步往里走,唐韵却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那宫娥不耐地回头,“唐姑娘还有何事?”   唐韵微微拧起了眉,神色也有些不耐,“姐姐可别让我等太久了,我还着急着回去呢。”   宫娥一愣,没料到她会嚣张到如此没有规矩,竟是被气笑了,“唐姑娘这是要催娘娘快些?我当了这些年的差,可还没见过奴才催起主子的。”   唐家如今没有爵位,她便是最低贱的平民,即便是五公主的伴读,那也是个奴才。   她有什么可神气的。   宫娥没好脸子给她,“唐姑娘还是先好好候着吧。”   “我......”   唐韵还想去拽她,宫娥不耐烦了,回头便斥道,“对了,唐姑娘也该唤娘娘一声姨母,别说见了长辈得行礼,就娘娘如今的位份,唐姑娘也该行个跪礼。”   宫娥说完,一把扒拉开唐韵的手。   “嘭”一声将门给合上了。   房门一合,唐韵便退后几步,还当真择了个地儿,笔直地跪在了吴贵嫔的门前。   那宫娥讨了一肚子气,脸上带了一股子愤怒,进门便同吴贵嫔埋怨道,“这唐家大姑娘,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竟还催起了娘娘。”   吴贵嫔心头本就因唐韵这几日的怠慢,生了隔阂,如今听宫娥说完,心头的火也被撩了起来,“她不愿意候,那就多候一阵吧。”   吴贵嫔说完,便让宫娥去约了院里的两个美人过来摸牌。   一摸起牌,时辰就快了。   末时一下学,唐韵就到了明春殿,一直跪到了申时末。   进了深秋,白日变得天色暗得极快,等殿内开始掌灯了,吴贵嫔才同身旁的宫娥说了一声,“你去瞧瞧,人还在不在。”   宫娥想起适才唐韵的那番态度,当下又开始煽风点火,“就差将自己当成个金贵的主子了,哪能等到这时,怕是早就走了。”   宫娥说着,还是出去走了一下过场。   到了殿门前,宫娥拉开门,本料着外面不会再有人,谁知眼皮子掀起刚瞟过去,便见唐韵跪在了门前,抬起一张苍白的脸,笑着问道,“娘娘可愿意见我了?”   宫娥:......   宫娥惊愕地看着她,还未反应过来,她是何时跪在这儿的,唐韵的身子便是一阵摇摇欲坠,“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来,来......”宫娥吓得一声喊了出来,喊了一般立马又住了嘴,慌慌张张地跨出门槛,抓住唐韵的两个胳膊便往里拖。   宫娥正打算先将人拖进去再说,前面的甬道口子上,及时地走来了一行人。   见到前面的五公主时,宫娥的胳膊顿时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如今宫里无人不知,唐姑娘于五公主有救命之恩。   今儿她怕是惹火了。   宫娥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强撑着辩解道,“五殿下,今儿奴婢带唐姑娘过来,这唐姑娘非得要同娘娘行跪,这不就......”   “让开。”五公主眼神里的目光冷冽,杀气腾腾,上前将唐韵扶了起来,便交给了身后的人,再看向跟前的宫娥,便是一笑,“本宫知道贵嫔娘娘如今得宠,架子大了,唐姑娘唤她一声姨母,行礼是应当,可唐姑娘毕竟也是本宫的救命恩人,麻烦你进去给娘娘说一声,就说本宫今日亲自上门来给她求个情,让她给本宫个面子,饶了唐姑娘。”   “殿下说的哪里话,娘娘怎会为难唐姑娘,谈何饶不饶的......”   五公主懒得看她,直接将人带走了。   那宫娥看着五公主将人扶走了,一双脚软得都站不起来,跌跌撞撞地回了屋,进去便跪在了吴贵嫔跟前。   才听宫娥说了一半,吴贵嫔的脸色就变了,“这小贱人,竟同本宫耍起了阴招。”   原本只是想让她安分些,认清自己的斤两。   这回倒好,让她先给自己扣上了一顶刻薄的帽子。   想起她那姐姐,一日一封信地催着,吴贵嫔烦躁至极,回头便同身后的嬷嬷道,“明儿回个信,就说本宫是想不到法子了,她是唐家的女儿,她作为母亲要想见一面,还愁想不到法子。”   唐家一出事,她就交代过,有事不要轻易来找她,谁知还是害她惹了一身骚......   明儿还得去应付五公主。   还有那徐美人,最近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成了摇尾巴的狗,舔上了皇后,为了一个香包,居然动用徐家,到扬州去寻宁家铺子。   这桩桩件件的麻烦事如今都落在她一个人头上,她不指望她那位姐姐能帮上忙,只求别给她添麻烦就行了。   至于唐家能不能起来,她也没抱多大的希望。   就她那侄子,烂泥扶不上墙,侯府世子之位给他都能弄丢,唐文轩就算恢复了官职,迟早也会葬送在他手里。   倒还不如指望自个儿,搏一把还能有个皇子傍身。   这节骨眼上,她并不想惹麻烦。   *   从明春殿出来,半路上唐韵就醒了。   见五公主生气,便一直劝说,自个儿无碍。   五公主没好气地道,“你也是个好欺负的,她算哪门子的姨母,同你有关系吗,你那继母本宫都懒得瞧,她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唐韵被她数落也不生气,反而笑着道,“多谢五殿,殿下是在护我短吗。”   见她如此没心没肺,五公主愣是被气笑了,倒也突然明白了她当初为何没有跟着顾景渊走,这要是嫁到了国公府,唐家人还不得啃了她骨头。   “以后别什么人叫你,你都过去,有本宫在你怕什么,那么大个救命之恩你不用,留着干啥?”   五公主说完没听她应,回头便见她神色有些微微出神,以为是自个儿太凶吓着了她,笑着安抚道,“本宫是着急了,韵姐姐别介意......”   唐韵摇头,看着五公主,眼眶有些生红,却满满的都是真诚,“殿下待我的好,我都会记在心头的。”   五公主很少见她这般严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扶着她胳膊往前,“本宫也就动了动嘴皮子,有何可好记得,再说,她今儿不也是在打本宫的脸。”   谁不知道,唐韵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倒是敢动。   五公主将唐韵送到了逢春殿,又请了太医来替她把完脉,才放心回去,“好生歇息,明儿就别去上书房了,本宫正好也能借此机会偷一日懒。”   要不是唐韵每日都来觅乐殿等她,她早就逃课了。   “嗯,都听五殿下的。”唐韵答应的很好,等五公主一走,立马下了床榻。   刚换好了衣裳,阮嬷嬷便敲门进来了,“姑娘身子如何了?”   适才她回住所听人议论起,说是唐姑娘被吴贵嫔罚在殿外跪了一个多时辰,跪晕了过去,心都快跳出来了。   “嬷嬷放心,我没事。”唐韵才从床上起来,身子有些凉,走到火炉边上坐下,伸手在炭火上烤了烤,阮嬷嬷赶紧去屋里寻了披风,搭在她肩头。   “多谢嬷嬷。”   阮嬷嬷心疼地道,“姑娘同奴婢客气啥,奴婢知道姑娘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阮嬷嬷心里清楚得很,凭姑娘救了五公主一命,吴贵嫔也断然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为难姑娘。   姑娘这是拿命去给对方在搏,也不知划不划算。   唐韵轻声道,“贵嫔娘娘派人来了三回,必是吴氏已经找上了门,我这般躲着也躲不了多久,今日这事一过,至少短时间内,贵嫔不会再来相逼。”   “姑娘......”   “以徐家的能力,应该很快就会找到表哥,重阳那日,我回一趟唐家,与其被他们找到宫里来,倒不如我自个儿出去,借此,还能见一面表哥。”唐韵说完便同嬷嬷交代道,“等表哥一到江陵,嬷嬷便想个法子,寻人给他递个信。”   阮嬷嬷忙地点头,“好。”   等身子烤暖和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唐韵起身,拉上了斗篷的帽檐。   阮嬷嬷一愣,“姑娘今儿还要出去?”   唐韵点头,并未多说,“嗯。”   阮嬷嬷知道她要去哪儿,沉默地将人送到殿门外,到底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殿下待姑娘可好?”   好不好,阮嬷嬷心里实则清楚。   要是太子真心待姑娘,定不会这般躲躲藏藏,阮嬷嬷问出来,不过就是想心里图个安慰。   唐韵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笑着点头,“嬷嬷放心,殿下对我挺好的。”   比她最初的预料,已经要好上许多。   也确实挺好。   *   唐韵从逢春殿出来,并没有见到小顺子前来接应。   太子今日也没等人,沐浴更衣完,便去了里间,正欲歇息了,明公公突地弯腰急急地进来禀报,“殿下,唐姑娘来了。”   太子神色微愣。   回过头,便见墨色珠帘外,走进来了一道身影。   太子缓缓地扶起了珠帘,一双黑眸,落在她雀跃的脸上,就那般盯着唐韵足足有四五息的功夫,才开口,“你不要命了?”   她倒是能爬得起来。   还能从逢春殿,走到东宫。   唐韵没应,垂目同他福身行了个礼,“殿下。”   太子:......   珠帘“噼里啪啦”地落在太子身后,太子走过去,脚步立在唐韵跟前,一句话没说,突然弯下身一把掀起了她的裙摆。   纤细的膝盖处明显多了两团青乌。   “不疼?”   唐韵摇头,“不疼。”   太子看了她一眼,眼里的神色满是一股子无可救药,倾身一把将其抱了起来,唐韵遽然失重,胳膊慌乱地挂上了他脖子。   “殿下......”   “坐好。”太子将她放在了里屋的软榻上,才回头吩咐明公公,“药箱拿来。”   适才在逢春殿,太医已经给唐韵瞧过了,开了一贴补药,给了一瓶化瘀的药膏,只不过唐韵没来得及用。   明公公拿了药箱进去时,太子已经挽起了唐韵裙摆下的裤腿。   明公公垂目,搁了药箱赶紧退了出去。   床榻前的一盏灯火,火星子烧得正旺,唐韵埋着头,看着太子一点一点地替她的伤口抹上了药,一声也没吭。   目光倒是偷偷地看了太子几回,最后一回偷瞟过去,太子刚好回过了头。   唐韵忙地躲开。   一脸羞涩地将自个儿藏在了胸前。   太子:......   “当真不疼?”太子已经上完了药,手里的药杆,冷不防地,故意在她的膝盖上轻轻一敲。   唐韵咬着牙不吭声。   太子失笑,“不疼是吗?”说完便将自己的胳膊,送到她跟前,“捏捏试试,孤倒是想知道,这皮肉是不是当真不知道疼了。”   唐韵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忙地一阵摇头。   “叫你捏就捏。”   唐韵依旧不动,轻声地道,“不要。”   太子的目光盯得久了,唐韵又才垂下头,含糊地道,“我舍不得捏......疼的。”唐韵轻轻往他怀里一钻,如同一只小猫,喉咙口涌上来的一股子哽塞,倒也是有了几分真实,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了无痕迹,“适才不疼,见到殿下,倒是疼得厉害。”   太子垂目。   千屡青丝,黏在了他的衣襟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太子心口突地一缩,一声嗤笑,“唐韵,你还能将自个儿弄得更惨些不?”   唐韵身子又往他怀里缩了缩,良久才仰起了头来,眼珠子小心翼翼地瞅着他,眸色底下透出了一丝委屈,“今儿一过,都五日没见殿下了......”   这番念着一个人的模样,当真是卑微至极。   太子心头涌出了几分同情。   她怕是喜欢自己,已经入了骨。   太子无奈地吸了一口气,转身搁了手里的药瓶,“今夜就歇在这,明日一早,孤让安阳过来。”   唐韵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着急地去拽住太子,“殿下......”   五公主如今并不知道他们还有这层关系。   太子没理她,转头同外面的明公公吩咐了一声,“下钥。”   “是。”   唐韵:......   东宫的门一关,她算是彻底出不去了,唐韵只能乖乖地躺在床上,好久了,突地开口,“殿下,要不我明日自己想办法。”   “别吵。”太子突地一只胳膊搭了过来,压在了唐韵的小腹上。   唐韵动也不敢动。   僵持了一阵,困意也来了,今儿确实是实打实地跪了一个时辰,身子也熬不住,唐韵一入睡,半夜便也没再醒,一觉到了天亮。   翌日起来,太子人已不在身旁。   唐韵想起昨儿太子说的话,忙地翻身起来。   屋里却没人。   外间的明公公听到动静进来,笑着道,“唐姑娘放心,殿下已经安排妥当了。”说完便拿了一套宫娥的衣裳进来。   见太子并非当真寻了五公主,唐韵瞬间松了一口气,接过了明公公手里的衣裳,换好了出来,便见暖阁外立着好几位宫娥。   唐韵埋着头,走在了队伍最后。   明公公将人送到东宫门口,才折了回去。   回到逢春殿,唐韵哪里也没去,坐在屋里,看了一日的书。   天色擦黑时,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唐韵出去,小顺子赶紧递了一个信笺过来,“唐姑娘,殿下给的。”   唐韵一愣,忙地伸手接过。   小顺子笑着道,“殿下今日去了大理寺,这会子刚回去又到了乾武殿,殿下吩咐,唐姑娘今儿就不用等了,好生歇息养好身子。”   唐韵点头道了谢。   等回到屋,坐在了灯火底下,唐韵才轻轻地展开了那张信笺。   白色的纸张上,赫然几个苍劲有力的黑字。   好好养伤。   听话。   唐韵的手指头,轻轻捏住了纸张的边缘,夜色下那双清冷淡然的眸子,如同被蜻蜓点了水,点出了一圈淡淡的波澜。   耳边突地窜上了一道声音,“让你捏你就捏。”   可那话不过一瞬,便被脑子里的画面所占据,“韵儿啊,是母亲对不起你,你去找你外祖母,别怪你父亲,好好活着......”   可她的外祖母也没了啊。   整个宁家,都没能安生......   外祖母死也没能瞑目,“当初他来我宁家提亲,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好好相待,如今竟能要了她的命,这天底下的男人怎会如此薄情。”   心底的那道口子,再次被扯开,唐韵疼地微微张开了唇瓣。   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待心口的气儿顺了过来,便抬起手,将手里的信笺,搁在了跟前的灯火上。   遽然升起的火光映入眸子,两团簇簇的火焰灼灼如烧,可照进那双眸子内,却是清冷至极。   *   大理寺。   从知道俘虏之死是大理寺所为的当日,韩靖便带上禁军,将大理寺前后围了个结实。   如今过了一日了,依旧没有查出半点痕迹。   早上,太子才亲自来了一趟,韩靖在外审人,太子坐在里屋一声不吭地候着。   一个上午,大理寺的人早已经人心惶惶。   往日谁都知道太子待人温和,一向客客气气,大理寺卿还曾同其一道喝过茶,下过棋。   今日一来,却连个眼神都没有瞟他。   大理寺卿吓破了胆,手忙脚乱地吩咐着手下的人,“赶紧,赶紧找出来,不只是前夜,最近几日离位之人,都给我调出来。”   从早上审到了午时,跟前的队伍中终于有了动静。   一名大理寺侍卫,突地跃起身子,脚步点在前面一人的肩头,直直地朝着屋里坐着的太子冲去。   韩靖似是早就料到了,短刀出鞘,刀尖刺在那人的腿上。   那人的身子摔在了门槛上,立马翻了个身,用尽全力,将手里的飞刀朝着太子的脸甩了出去。   大理寺卿双腿一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立在太子身旁的禁军侍卫,一瞬而出,手里的弯刀,将迎面而来的飞刀,斩入了旁边的柜子上。   “嘭”一声,瓷瓶烂了个粉碎。   刺客死死地盯着太子的脸,满目的不甘心,恨声道,“不过是盗取江山的狗贼,有何资格入宫皇宫,自称主子。”   太子眉目一拧,“前朝人?”   话音刚落,刺客便张口咬向了后牙槽子,韩靖上前及时地捏住了他的下颚,眼睛都没眨一下,伸手一把掏进了他的喉咙。   刺鼻的味儿传来,刺客的双脚,蹭着地板,嗷嗷直叫。   韩靖将那毒|药都掏出来后,利落地塞了块布团过去,“带去地牢。”   瘫坐在地上的大理寺卿这才反应了过来,“都愣着干什么!护驾......”   追了这大半个月,大理寺的叛徒总算是被揪了出来,韩靖留在了大理寺继续审问,太子则回到了宫中,径直去了乾武殿。   到了乾武殿,吴贵嫔也在。   昨儿吴贵嫔罚唐家姑娘跪晕的消息,一大早就传到了皇上耳里。   皇上自是知道唐家姑娘是谁。   早上吴贵嫔过去请安时,皇上便没有给她好脸色,“朕当你一向心胸宽阔,单纯善良,你怎就为难起了一个小辈,纵然你心里生恨,也该顾及一下安阳的感受,在龙鳞寺,若非那唐姑娘,安阳如今是生是死都难说。”   吴贵嫔听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花容失色,“陛下,如今唐家也就剩她这么个亲人留在臣妾身边了,臣妾哪里舍得为难她啊......”   吴贵嫔只辩解这么一声,便住了嘴不再去解释,跪在地上倒是乖乖地同皇上认了错,“陛下,都怪臣妾一时糊涂,臣妾知道错了,臣妾这就去给同五殿下和唐姑娘道歉。”   皇上没理她,午时时,听说她处置了身边的一个贴身宫女,皇上才稍微对她有所改观。   等吴贵嫔末时再过来送茶点,皇上便让魏公公,放了她进来。   见吴贵嫔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替他削着果子,皇上心头的成见,便也消散了,“你呀,平时里没事,别光顾着摸牌,好好管管手底下的人。”   吴贵嫔忙地跪了下来,细声细语地道,“陛下教训得是。”   “行了,起来吧。”   皇上正吃着吴贵嫔削的果子,魏公公便弯身进来禀报,“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宣。”   吴贵嫔闻言,极为长眼色地起身告退,“陛下,臣妾先告退了。”   吴贵嫔下了高位,往前走了没两步,太子便进来了。   吴贵嫔抬头含着笑,打算同往日那般,回太子一个礼,谁知身子都蹲下了,却没见太子出声,脚步竟是径直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吴贵嫔面上一僵。   太子哪回见了她,不是都会客客气气地唤她一声娘娘,就算事情再紧急,也从未落下过礼貌。   今儿这般,吴贵嫔还是头一回见。   心头突地“咯噔”一沉,忙地开始去回忆,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过太子......   太子同皇上行完礼,见吴贵嫔还未离开,便立在那候着。   皇上见他如此,便知道他多半有事,抬头看了一眼吴贵嫔慢悠悠的脚步,眉头皱了皱,心头不由又生了一股子不耐烦。   等吴贵嫔终于走出来了,皇上便先开口问他,“怎么了?”   “禀报父皇,大理寺出了前朝乱党。”   皇上的目光一瞬定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子,“前朝?”   太子点头,“俘虏前日死在了京兆府门前,刺杀之人来自大理寺,今日儿臣亲自去了一趟,那人便也浮出了水面。”   皇上的脸色陡然一沉,“这都灭了二十多年了,这帮子人怎还是不死心,也不想想当初若非他们口中的那位主子昏庸无能,朕怎可能会有机会。”   他实在不懂这帮子人。   在位时,个个喊打喊杀。   灭了,如今又拼死拼活地想要扶起来。   可不就是犯|贱吗。   皇上没读那么多书,想法也尤其简单,“既然要送死,那就将脑袋送上来,朕给他们一个痛快。”   “恐怕此事还牵连到了西戎。”   皇上一愣。   太子便看着皇上道,“事出有变,来年开春,恐怕父皇还不能出兵。”   “先前逃出去的俘虏,出城之前是经万花楼的一位沈姓姑娘搭线,才寻到的唐家,儿臣抓来了沈姑娘,发现其后背上有一个羊角图腾,同那日龙鳞寺刺杀儿臣的刺客一样,两人都是姜人。”   如今虽还不知道,姜人是如何同前朝的人扯上关系,又有何图谋,但在没弄清状况之前,不能贸然征战西戎。   皇上显然也没料到关系到了西戎。   且还去袭击了太子,神色一时也跟着深沉了起来。   太子继续道,“在事情还未查清之前,儿臣还是之前的建议,父皇先在西戎建立要塞,熟悉西戎的地形后,再出兵,且要塞在开春之前便能筹备,父皇出兵,最迟晚两月。”   征战西戎是皇上的梦。   已然成了心病。   皇上身子靠在龙椅上,捏着眉心,思索了好一阵,便也罢了,“你去找个可靠之人,最好是去过西戎的,担任主将,先建要塞吧。”   无论早晚,西戎他是志在必得。   皇上说完又看向太子,“正好,开春后,你选太子妃,朕替你把把关。”   “父皇费心了。”   见时辰晚了,皇上留着太子一并在乾武殿用了晚膳,膳后两人又细细地讨论了一番建立西戎要塞的计划。   聊完后,头顶上已是一片繁星高照。   天子回到东宫,一身的疲倦。   沐浴更衣完,正要进里屋了,明公公便又拿出了一封信笺,呈给了太子。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的。   太子伸手接过,抖开。   ——韵儿近日夜观天象,发现天气变化异常,请殿下多加衣裳。   知殿下劳累,早日安歇。   殿下的字真好看。   信笺的最后依旧用笔勾勒出了一个笑容。   太子看完,心头嗤了一声。   透过信笺,脑子里已经幻化出,她写此封信笺时的神色。   必是满目羞赧,看似一副羞羞答答,清透的眸子却是亮如星辰。   太子起身,走到了书案前,揭开了案边的一只木匣盖儿,习惯地将信笺放在了里头,再落上盖。   脚步走进里屋时,便同身后的明公公道,“去查查吴贵嫔,什么身世,当年是如何遇上的父皇。”   她混得太惨了。   自己不护着她点,日后还不知道会被怎么欺负。   当真什么人她都能跪了。   明公公心头一跳,忙地道,“是。”   *   翌日早上起来,太子便跟着顾景渊去了校场。   比起刚进宫,顾景渊脸上的神色,明显黯然了许多。   太子关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顾景渊似是霜打的茄子,打不起半点精神来,摇了摇头,苦笑地道,“臣同殿下说了殿下恐怕也不会明白,别说是殿下,臣如今也有些摸不透了,这姑娘的心思,怎就如此难懂。”   前儿他去上书房已经找过了唐韵。   且也将自己的说法同她说了,他会娶她,父母那里,也由他来想办法。   本以为她会高兴,但她却拒绝了自己。   理由是她配不上自己。   看着她满脸是泪,顾景渊就差将心剜出来给她看了,可任凭他如何将她说得高贵,将自己贬得一文不值,都无法改变她的念头。   顾景渊甚至想了,要不要放弃自己的爵位,也陪着她当回平民。   可那想法,并不现实。   他要当真一无所成了,又该拿什么去保护她。   太子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弓箭拉了个满弓,含沙射影地说了一句,“有缘无分的事,早放弃是好事。”   顾景渊一笑,“不怕殿下笑话,这辈子,微臣还真就非唐姑娘不娶了。”   太子:......   忠言逆耳。   太子手上的羽箭,脱弓而出,正中红心,转过身便将弓撂给了身旁的小顺子,开始解着袖上的绑带。   顾景渊愣了愣,看了一眼还剩下半桶的羽箭,问道,“殿下,是要去哪儿?”   “上书房。”   去见见他口中那位,非她不娶的姑娘。   说完又问道,“一起?”   顾景渊前儿刚在唐韵那里吃了瘪,暂时还没想好该如何去见她,当下摇了摇头,“臣再练会儿。”   太子并没有直接去上书房,先回了东宫沐浴更衣。   *   唐韵昨日几乎一日都呆在了逢春殿,夜里也没去东宫,今日的精神尤其饱满。   天气渐凉,学堂外的屋檐下也装上了一排挡风的竹帘。   窗外的人影从廊下过来时,唐韵并没有察觉,直到太子走进了课室,坐下的学子起身行礼了,唐韵才抬头瞧见了人。   太子今儿并没有穿墨色的宽袍。   难得着了一件修身的紫色常服,肩头和袖口绣着暗纹,玉冠束发,清隽不失高贵,反而衬托出了他修长的身段和俊朗的轮廓。   世人早知当朝太子,生得风流倜傥。   尤其是温文儒雅的笑容,暗里惹了不少姑娘为其动了芳心,但奈何身份高贵,总会给了一股距离感。   今日突然这么一身,没了龙纹点缀,简单亲民,仿佛只是一位夺目的翩翩少年郎。   学堂内四公主身边的两个伴读姑娘,不过一瞬,脸色就红了个透,羞涩地低下头,却又忍不住几回抬目,想要多瞧一眼。   唐韵的目光也凝了一瞬,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快速移开。   视线收回时,却无意瞟见了他腰间一物。   龙纹流苏玉佩旁,挂着一只荷包。   荷包上绣了一朵粉白的荷花,唐韵一眼就认了出来,脑子突然“嗡”地一声炸开,垂下头,仓促地站了起来。   起身太急,带起了桌面上的宣纸,不慎散落在了地上。   今日五公主没来,告了病假,旁边的位置空着。   宣纸正好落在了她的桌角处。   “免礼。”   唐韵随着众人落了坐,身子往旁边倾下,伸手正欲去扯那张宣纸,视线内便出现了一袭紫色的袍摆。   唐韵心口一跳,惊愕地抬头。   太子已经弯下腰,替她拾了起来,递到了跟前,“唐姑娘的?”   温和客气的笑容,同他平日里的温润一般,仿佛是头一回见到唐韵,但只有唐韵从他的目光中,瞧出了一丝故意。   唐韵:......   唐韵绷直了身子,头皮都发麻了,点头伸手接过,又行了个礼,“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点了头,却是直接坐在了唐韵身旁,五公主的位置。   唐韵一口气提起来,还未落下去,突地又见他侧过头来,问道,“唐姑娘写的?”   “啊。”   “诗句。”太子指了一下她手上拿着的宣纸上。   宣纸上写了一首诗句。   是仿照宋朝诗人写的一首颂雪的诗词,并无什么新鲜,唐韵磕磕碰碰地道,“是,是民女胡乱写来的,献丑了。”   唐韵说完,搁在膝上的一双手已经绞在了一起。   别再问了。   再问,明儿她就不用来上书房了。   半晌过去,太子终于没再说话。   唐韵长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时,太子早已端正地坐回了位置上,目不斜视地盯着手里的书本。   一堂课唐韵再也无法静心。   视线只落在了自己胸前的那一块,如坐针毡地熬到了下学,唐韵一刻都没敢多停留,起身匆匆地同太子行了个礼,先一步走了出去。   有了上回的教训,唐韵没有去兵器库房,而是择了一处假山。   这回没等多久,很快就听到了脚步声。   “殿下。”唐韵看着那道身影走过去了,伸手轻轻地拉住了他紫色的袖口。   太子随着她的力道,原地后退了两步,偏过头来,故意往她身上蹭,“唐姑娘,寻孤有何事?”   唐韵被他逗笑,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同他算起来账,“殿下捉弄我。”   太子的脖子被她勾得弯下了几分,无奈地道,“松些,一个姑娘家,见到公子爷,动不动就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殿下不喜欢?”唐韵突地松了手,脚步才往后退了一步,腰肢便被太子的胳膊一揽,搂进了怀里,弯下身柔柔地吻住了她的唇。   等来年开春太子妃进宫,他还是收了她吧。   免得顾景渊再受煎熬。   长痛不如短痛,得给他一个痛快才行。 第26章   上回在兵器库房外,唐韵想牵他手,他都不愿意,今日突然如此主动大胆,唐韵倒是慌了起来。   嫣红的唇瓣被他轻轻含咬住,带了些被冷风吹过后的冰凉,不急不忙地在她的唇瓣上,一点一点的磨,一点一点的尝。   暧昧中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唐韵却被吊着一口气,迟迟落不下去。   假山石后尤其安静,唐韵甚至能听到两人唇瓣相碰的声音,分明很细小,仿佛所有人都能听见一般。   内心的羞耻,染红了唐韵的耳尖,灼灼火烧般地发着烫。   心头倒是疑惑太子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先是上书房。   如今又......   感觉到太子的力度慢慢地加重,开始在撬自己的齿列,唐韵脑子便猛地一个惊醒,轻轻地去推他,“殿下......”   “怎么了?”太子唇瓣并未离开,启动时酥酥麻麻地碰这她。   唐韵有气无力地道,“殿下,光天化日之下......”   话音刚落,唐韵突地被他一掌掐在腰上,嘴里冷不防地溢出了一声娇喘,太子贴着她质问,“光天化日之下,唐姑娘做过的坏事儿,还少吗。”   唐韵:......   她绝对没有!   太子没给她申辩的机会,吻再次落下来,直接撬开了她的齿列,两人抵在假山后,亲得衣衫不整,猛喘粗气了,方才停了下来。   “今儿可以过来了,孤让小顺子接你。”太子松开她,立在她跟前,伸手帮她理了一下脸侧被蹭乱的发丝。   “嗯。”   “待会儿去哪儿。”   “啊?”唐韵埋头,系着腰间被他撤掉的衣带,没顾着同他说话,系好了才抬头道,“韵儿自是回逢春殿。”   太子提醒她道,“顾景渊待会儿怕是会去找你。”   唐韵:.......   “上回,你是如何同他说的?”太子觉得这事,还得她自己先拒绝干净,才能灭了顾景渊的痴心。   “我......”   知道她不会,太子耐心地教她,“今日他要是再找你,你大可不必害怕得罪他,告诉他真相便是,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别整日强人所难。”   搞得自己每回亲个人,都感觉愧对他似得。   唐韵心头突地一跳,手指头轻轻碰了碰他腰间的荷包,笑着道,“韵儿明白,绝不会让殿下为难。”   太子:......   她到底听没听懂自己的话。   是他怕为难吗。   是他在担心她被纠缠。   太子懒得再同她解释,突地问她,“逢春殿就你一个人?”   唐韵并不知道他的意图,点头诚实地道,“本还有四公主的两个伴读,但两人在我搬进去之前,已住进了四公主殿里,如今只有我一人。”   “孤去坐会儿。”   唐韵:......   唐韵一下反应了过来,忙地拉住他胳膊,劝说道,“殿下,要不晚上来吧,如今白日,殿下这般过去,韵儿倒是不怕被发现,可殿下被人瞧见,就麻烦了。”   太子回头看着她。   唐韵赶紧又道,“殿下想想皇后娘娘,那日咱们已经被她抓过一回了,再被察觉,定会怀疑......”   太子原本确实有去光顾一趟的念头,如今见她被吓得花容失色,便也失了兴致。   “知道待会儿该如何对顾景渊说吗。”   唐韵点头,“知道,韵儿不喜欢他。”   “嗯。”太子俯身擒起她的下颚,又在她的朱唇上点了一下,才起身道,“孤先走了。”   唐韵的笑容如同灌了蜜糖,又含了几分羞涩,轻声道,“嗯,晚上再见。”   太子昨夜脑子里的那张脸,倒是与她此时的神色对上了。   出息。   太子转过身,抬步走出了假山。   *   唐韵却并没有回逢春殿。   知道顾景渊要来,唐韵直接去了觅乐殿看望五公主。   正好要同她禀报,重阳她得回一趟唐家。   五公主来了月事,没去上书房,倒也不如唐韵那般疼的厉害,甚至没什么感觉,单纯地只是想借此偷懒,好睡几日好觉。   唐韵过去时,五公主正坐在木几旁,看着游记嗑着瓜子儿,抬头见到人来了,忙地招手,“韵姐姐来得正好,本宫刚得来一本,你过来瞧瞧。”   前几日她让韩靖给寻来的。   拿到时,只有一半,唐韵找人过来,死缠烂打,才拿到了后半部分,却还是缺了几页。   “西域真有如此之地?”五公主问了一声。   唐韵走过去,跪坐在她身旁,偏过头去瞧了一眼,游记上记载的是正是西域的山河,不由一笑,“大周的山河都看不完呢,殿下可别想那么远。”   五公主却是一脸向往,“本宫是真想去。”   去看看,即便是女子也可以自由出入,更没那么多的条条框框,要将姑娘永远禁锢在深院里的地方。   五公主兴致勃勃地给唐韵翻了几处有图参照的地方,可惜地道,“韩靖平日里办事挺可靠的,就这本游记,寻了几次,也没寻全,本宫下回还得找他。”   唐韵倒是好奇,笑着道,“韩大人不是太子的贴身侍卫,怎让殿下差使上了?”   五公主不由一嗤,“什么差事,你看他那脸,每回黑得跟什么似得,在龙鳞寺,关了本宫一月,日日不让本宫偷吃,只要我一去厨房,他就跟个鬼似得突然出现在本宫跟前,都不知道到底他是主子,还是本宫是主子,要不是韵姐姐屋里他进不去,他非得撵过来不可,还有,抄经文,本宫抄不抄,抄多少关他什么事?他居然也要管,既然他那么爱管闲事,本宫的所有事儿,就让他一道管上了......”   五公主愤愤地数落着,唐韵替她剥起了瓜子。   等五公主数落完,唐韵已经剥出了半碟瓜子仁儿,递给了她,“殿下先吃,我去给您沏杯蜂蜜茶。”   五公主也没客气,抓起了碟子里的瓜子仁儿便放进了嘴里,笑着道,“怎就有韵姐姐这般体贴的人儿。”   唐韵笑着没理她。   五公主月事来了,虽没哪里疼,但周身无力,比起平日,没那么好动,瘫坐在软榻上,享受着唐韵一个下午的伺候。   天色黑了,唐韵才离开,走的时候恰好碰见韩靖进来,韩靖拱手同她行了礼,“唐姑娘。”   韩靖是太子的贴身侍卫,官居二品。   自己则不过是一介平民,唐韵知道这一礼,是因何缘故,脸色一红,回礼道,“韩大人。”   韩靖从她身旁经过,几步跨上了台阶。   唐韵的脚步才下踏跺,身后便传来了五公主一声娇气的□□,“哎哟,本宫这腰,这是怎么回事......”   唐韵:......   唐韵赶紧走了出去,回了自己的逢春殿。   还未来得及收拾,小顺子便来了,身后还带着两小太监,手里抬了个大木箱子。   唐韵一开门,小顺子便笑着道,“唐姑娘,这是殿下让绣房刚做出来的几身深秋的新衣。”   唐韵一愣。   前不久明公公不是才送过来吗。   唐韵还未反应过来,身后的两个太监已经抬起箱子,走了过来,唐韵忙地让了路,屋内的角落里,已经搁了好几口木箱。   全是东宫送过来的。   短袄襦裙,披风,褥子.......   “有劳公公了。”唐韵最初本想同这些忙乎的下人打个赏,可比起这些奢华的东西来,自己手头的那几个铜板,实在是太过于寒酸。   拿不出手,便也罢了。   送完了东西,小顺子也没走了,退出门外时,轻声同唐韵道,“唐姑娘慢慢收拾,奴才在外候着。”   房门一关,唐韵看着角落里的那堆东西,倒是犯起了愁。   他倒也不用如此大方。   她想要的,并非这些。   等将来离开这儿,带也带不走,可不就浪费了。   小半个时辰,唐韵收拾好了出来,小顺子忙地在前带路,比起往日唐韵绕过的那条甬道,路程要省一半。   小顺子手里没提灯,带着她极为熟悉地穿梭在亮着微光的甬道上,哪里有巡逻的人,何时巡逻,小顺子都能提前预料到。   到了东宫,难得在亥时之前。   唐韵一进去,便被太子一把搂住了腰肢,抵在了墙上,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唇间,放肆地索取。   只觉那唇瓣,那身子,如同施了魔咒一般,让他无法不沉迷于其中。   唐韵一阵天晕地玄,搂上了他的脖子,舌尖突地主动给了他回应,起初如同羽毛,只轻轻地碰了一下。   太子手上的力度,险些掐断了她的腰肢,唐韵眼泪花儿都出来,狠狠地咬住了他......   火焰燎原,风一过,肆虐燃烧。   *   第二日,唐韵腰酸背痛。   早上一到上书房,又被众人围了起来,“唐姑娘可否告知,昨儿写的是何诗词?”   昨日唐韵跑得太快,上书房的人还未反应过来,便不见了人,今日便逮着了。   尤其是四公主和两个伴读。   “太子殿下能看入眼的,定是好诗词,拿出来让咱们也开开眼啊。”那伴读姑娘一副虚诚讨教的模样,还亲昵地挽住了唐韵的胳膊,“唐姑娘,就给咱们看看好不好嘛?”   伴读的话音一落,连前面二皇子,三皇子都投来了目光。   唐韵没得法子,只得从书页冲抽出了昨儿的那张宣纸,给大伙儿摆在了桌上。   众人争先恐后地投了目光过去,二皇子瞧不见,推开众人,直接一把给拿了起来,看了两眼,脸上一笑,“唐姑娘这诗词,倒同我昨儿做的有几分像。”   二皇子常年习武,肤色比起太子和三皇子要黑。   平日里瞧着威武,一笑起来,倒是有了几分亲近之感。   在读书这一块儿,他下过不少功夫,为了讨父皇欢心,他母妃还给自己偷偷请了个先生,可有些东西,天赋极为重要。   文绉绉的玩意儿,看着好看,说起来不好听。   什么,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不就是下雨游船吗。   还有什么展转不能寐,披衣起彷徨......   不就是失眠出来散步。   搞那么多弯弯绕绕,有那空闲费口舌说这些转弯抹角的话,还不如去练练刀枪来得实在。   就因为他这幅性子,被自己的母妃日日念叨。   近日更是派人监督着上了上书房,勤学了几日,一直无果,见到唐韵的诗词,便觉得看到了几分希望。   凌风一片雪,万江千里寒......   这不就同自己做的那首:凌风一场雪,万人身上白的意思,大同小异。   二皇子看完便将宣纸还给了唐韵,众人望过去,确实没瞧出什么出彩之处。   虽通顺,但太普通。   四公主身边的两个伴读,心头便也舒畅多了,不着痕迹地松开了唐韵的胳膊,“我就说太子殿下对谁都是这般温和。”   唐韵松了一口气。   众人散去,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前面的三皇子却是突然回过头,笑着轻轻地同唐韵点了下头。   唐韵一愣,忙地回了个礼。   *   最后一堂课前,太子又来了。   昨日顾景渊去了逢春殿,没见到人,今日陪着太子练完了射箭,便跟着太子一道到了上书房,来时手里提了两个大食盒子,里头装着点心。   在座的学子每人都有份。   到了唐韵跟前时,顾景渊正好发完,整个食盒都递给了她,唐韵望去,便见里头剩下了两块点心。   同旁人不同。   不是桂花糕,而是驴打滚。   顾景渊凑近她,压低了声音道,“知道你喜欢吃这个。”   顾景渊说话时,太子就坐在唐韵身旁的位置,也没怕他听见,这些东西,本也是从东宫提过来的。   太子自然知道。   顾景渊靠过来的瞬间,唐韵的身子便下意识地往后躲去,整个心都快跳了出来,余光一直留意着太子的脸色,生怕惹了他。   “我不饿......”   “尝尝吧。”顾景渊说完,便转过身,走向了前面的二皇子聊起了话。   此时本就是歇息的时辰,顾景渊又送了东西来,课室里的学子瞬间拥成了几团。   唯独太子这一块安静,没人敢来打扰。   好一阵了,唐韵才鼓起勇气看向了太子。   一转过头,便同太子的目光对了个正着,黑漆漆的瞳仁凝过来,温和不失力道,明显是在质问她。   昨儿是不是将他的话当成耳边风了。   为何顾景渊今儿还没死心。   且还送上糕点了。   唐韵心头生虚,忙地撇过头,轻声问道,“殿下要吃吗。”   “不了。”太子没再看她。   唐韵盯着食盒底下的两块驴打滚的糯米糕,实在是想不到什么法子敷衍过去。   片刻后,目光快速地往周遭一望,见没人注意,转过身,便拿了那糕点,递到了太子嘴边。   太子没张嘴。   他不稀罕。   “殿下,快些......”唐韵心都快跳出来了,又惊慌地转过头,往前面看去。   两人正较劲,顾景渊脚尖一转,缓缓地回了头。   唐韵心头猛地一跳,手上的动作也用了些力道,突地一下塞进了太子嘴里。   等顾景渊转过头来,唐韵已经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低下头手指头轻轻地抹了一下唇瓣。   顾景渊面色一松,抬步朝着她走了过来,期待地问她,“如何?”   唐韵心口的跳动还未恢复过来,又开始“咚咚”地跳得欢快。   “挺好,多谢顾公子。”唐韵敷衍地点了头,压根儿就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是吗。”顾景渊一脸欣喜,又问,“甜吗?”   唐韵不敢乱说。   见顾景渊不走,心虚之下,唐韵只得拿起了食盒底下的最后一块,放入了嘴里,轻轻地咬了一口,慢慢地嚼着,越嚼,越不对劲。   “今儿我借了殿下的御膳房,自己动手做的,知你喜欢吃甜,便特意多放了些糖。”   唐韵:.......   这不是甜,这是苦。   甜得发苦。   唐韵心头一凉,头皮都发麻了,低垂着头,连余光都不敢再去看太子。   适才可是一整个......   正是煎熬得难受,殷先生便走了进来。   因顾景渊并非是上书房的学子,今儿只为替她送东西而来,忙地俯下声,悄声在她耳边交代了一句,“改日我再来找你......”   唐韵:.......   顾景渊一走,唐韵便是坐立不安。   半晌后,唐韵听到了太子打开水袋的声音,头垂得更低,拿起笔,轻轻地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字,慢慢地移到了左手边。   手肘压着纸张,将那几个字朝着太子的方向。   太子此时喉咙里都是苦的。   灌了几口水,也没见到多大的成效,太子心头正积了一把火,余光便瞟见了身旁的罪魁祸首,移过来了半张纸。   ——我错了。   太子懒得理她。   可旁边那人却越来越放肆。   “凌哥哥,别生气。”   “韵儿给你赔罪。”   “你想吃什么,韵儿晚上给你做。”   太子不由一嗤。   能吃什么......腻死他得了。   直到看到了那张白纸上,又重新地写了下两个字——书案。   太子的眼皮子便是一跳,喉咙口微微一滚,一股子刺激之感,从腹部突地窜出,蔓延到心口,再冲上脑子。   太子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目光终于瞟了过去。   唐韵却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早已收回了宣纸,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神色认真地听着先生讲学,面色皎洁而纯净。   似乎那颗脑瓜子里,从来没有生出过半点坏心思。   干净得让人不忍亵渎。   可只有太子自己知道,就是她的这份干净,最为致命。   太子回头,拧上了水袋的盖儿,一手撑住坐下的蒲团,突地倾身过去。   唐韵的脊背瞬间绷直了。   “记住。”太子轻轻地对着她撂了一句,随后起身,走了出去。   唐韵垂着头,不敢望四周看。   太子提前离课。   加上顾景渊送来的点心,早就搅合将众人的心思搅没了。   殷先生也看出来了,想着明儿就是重阳,索性提前散了学。   一下学,唐韵便收拾好了东西,抱着试试的心态,走往了东宫的那条路。   到了昨儿的假山处,还是没见到人时,唐韵便调回了脚步,上了回逢春殿的甬道。   走了一段,正要跨过跟前的月洞门,前面甬道上突地传来了一道说话声,“西戎那破地方,鸟不生蛋,又鱼龙混杂,想建要塞谈何容易,也不知道这回该谁倒霉。”   唐韵的脚步一顿,轻轻地退了回去,将身子隐入了月洞门内。   “就看太子如何想了,能劝动皇上暂缓出兵,已经是好事儿了。”   两人的声音渐渐地走远了,唐韵才慢慢地走了出来。   *   夜里小顺子准时过来接人。   到了东宫,太子正坐在书案前写着折子,见人进来了,太子也没抬头,“先坐会儿。”   唐韵却并没有坐,安静地立在一旁,笑着看向了明公公,明公公极有眼力劲儿地让出了位置,将手里的墨石递给了她,“有劳唐姑娘了。”   唐韵点头接过墨石,缓缓地磨了起来,太子也没去阻止,目不斜视地写完了手里的折子,撂下了笔,才抬起头看向她。   唐韵一笑,“殿下忙完了?”   夜里的那双眸子,与白日里的全然不同,眉眼之前的一抹笑容,且妖且媚,哪里还有半丝清纯。   “过来。”   太子从椅子上起身。   唐韵刚走过去,身子便是一个失重。   脸颊贴在了冰凉的桌面上,尽管唐韵的视线模糊,还是看到了太子刚写的那封奏折。   西戎要塞。   昏暗的灯火下,唐韵的身子一半坐在地毯上,一半躺在太子怀里,太子阖眼背心抵着书案的桌脚。   待两人的呼吸都平复了下来,唐韵才微微抬头,看向太子,轻声道,“殿下,明日我得回一趟唐家。”   明日是重阳。   太子阖上的眸子,缓缓地打开,低头看向她,“怎么了?”   唐家又来人了?   太子自来极为不耻他那位父亲。   唐韵忙地摇头,轻声道,“明儿是重阳,我得回去看一眼母亲。”   唐家虽被抄过,老祖宗留下的祖宅还在,唐韵的母亲是唐文轩明媒正娶的正夫人,死后牌位自然还在唐家。   太子便也没再说什么,“要是缺东西,同明公公说。”   唐韵仰起头,笑着在他的下颚处亲了一口,“多谢殿下,明日我得带上阮嬷嬷。”   “嗯。”那本就是她的人,“身上有银子吗?”   “啊?”   太子看着她愣住的神色,突然想起她进宫时,就拿了那么个破包袱。   能有什么银子。   太子转过头,从地上散落的衣物中,摸出了她送给他的那个荷包,递了过去,“先且用着。”   满满当当的一袋子金瓜子,怎么也够她出一趟宫了,唐韵没有推托,伸手接了过来,高兴地道,“多谢殿下。”   那般兴奋的模样,就似是往日他有多苛刻了她一样。   太子无奈,声音极为温和地同她道,“不是说了吗,缺什么,直接找明公公,孤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是,殿下对韵儿最好了。”唐韵说完便他身上坐了起来,开始去寻衣裙。   等整理好了,便回头看向还坐在地毯上的太子,蹲了个礼,“殿下早些歇息,韵儿先走了。”   太子:......   她是不是,太过于来去自如了。   等唐韵走了,太子才慢慢地起身,招来了屋外的明公公,交代了一句,“明日派个人护着吧。”   唐家那窝子能有个什么好东西,怕是正在等着啃她的骨头。   太子倒是终于明白了她当初为何会找上自己。   离了他,她那日子,还真是难办......   *   翌日一早,唐韵便收拾好了,阮嬷嬷一早就出去了,候在了宫门口。   五公主知道唐韵要回唐家,昨日便给她安排了马车,今日又捎了半车礼品,虽看不起唐家,但唐韵的面子她还是得给。   五公主将她送到了马车上,再次交代道,“记住本宫说的话,别什么人都能欺负到你头上。”   “好。”唐韵点头,催着她进屋,“殿下赶紧去收拾吧,待会儿还得登山呢。”   今日重阳,皇宫早就热闹了起来,早膳一过,五公主还得跟着皇上一道去登山。   五公主便也没耽搁了,“成,记得早去早回。”   马车从觅乐殿驶出了宫门,唐韵才同阮嬷嬷碰上头。   回到唐家,不过巳时一刻。   自唐家被抄后,唐韵便被赶了出来,如今已有三个多月,门上的封条虽没了,可也再无往日的兴旺。   昔日那扇气派的朱漆大门,也明显留下了劫后的风霜,门口也再无下人守着,阮嬷嬷上前轻轻一扣门环,房门倒是自个儿开了。   院落里已是一片萧条,满地的落叶无人清扫,被雨水淋了一遭,腐烂成了碎片,又被寒风吹干,黏在了青石板上,脏乱不堪。   饶是唐韵曾经在外租的那个小院子,虽小,却也没有此番落魄的景象。   唐韵微微出了神,唐家先祖曾用命换来的荣华,显赫了一时,到底是彻底地没了。   “姑娘......”阮嬷嬷上前搀了一下她胳膊。   唐韵刚回过神,跟前便冲出来了一道身影,似是不敢相信一般,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身上,“唐韵?”   唐韵也看到了他。   唐家曾经的世子,吴氏在外养了九年的私生子,唐明耀。   唐韵并没有应他,只淡淡地笑了笑。   唐明耀却如同疯了,冲着她奔了过来,嘴里愤恨地质问她,“你个贱人,还敢回来,那日你是不是看到了我去书房?”   阮嬷嬷赶紧一把将人拦住,“唐公子,可不要胡来。”   “你问问她。”唐明耀激动地伸出手指头,点向唐韵,“我从父亲的书房出来时,她明明看到了,却没有揭发我,她就是故意的,故意等着我去犯罪,想让唐家败落,好替她那位低贱的生母报仇......”   “啪”地一声,阮嬷嬷一巴掌扇在跟前这张,口吐狂沫的脸上。   唐明耀愣了一下,就差跳了起来,奈何吃了两月的牢狱饭,身板子消瘦了许多,压根儿使不上力气,只能嚷着,“反了,你一个奴才,竟敢打本世子......”   阮嬷嬷脸色都白了,心头虽也有些害怕,可愤怒更胜,“别说唐公子如今就是个平民,同我这老婆子一般,分不出谁贵谁贱来,即便公子还是唐家的世子,有先夫人在前,公子的母亲只能称为继,公子出口中伤唐家正夫人,是失德失孝,奴才替先夫人张了公子的嘴,便也应该。”   “哟,这可是大姑娘?”   阮嬷嬷声音刚落,里头便又走出来一人。   唐文轩的续弦,吴氏。   六年前,从唐韵见到吴氏的第一眼起,看到的便是一派光鲜,唐家一倒,如今那额头上的褶皱不也瞧得见了。   唐韵应了一声,“是呢。”又笑着唤了她一声,“夫人。” 第27章   从吴氏进唐家,唐韵便没有唤过她一声母亲。   几年了,吴氏早就习惯了,也不会在此时去同她计较。   之前她那番往宫里递信,都没能见到人,如今人自己回来了,吴氏心头只有喜悦,忙地迎了上来,“大姑娘回来了就好。”   唐明耀堵在前面,依旧不让。   吴氏一把将他拉开,“你拦在这儿做甚,没见到你姐姐回来了吗,还不赶紧请进屋去?”   唐明耀恨得咬牙切齿,“她算是哪门子的姐姐......”   “住嘴!”吴氏一声打断他,回头看向唐韵,叹了一声,“你也莫怪你弟弟,咱们家如今这个样,这屋里啊,就没一个正常的.......”   唐韵笑着没应。   吴氏赶紧带了路,“大姑娘回来了就好,你父亲正在屋里等着呢。”   往日唐家家主唐文轩,一直以自己有个气派的院落而引以为豪,如今偌大的院子,倒是将那份败落和荒凉,全都显露了出来。   路上吴氏又骂起了自个儿,“怨我,没用,你父亲和你弟弟被大理寺的人带走后,我一介妇人,也是急得六神无主了,才想出了个笨法子去避难,原本想先领着你两个妹妹躲进乡下的庄子,等安顿好了,再去接你,谁知却没打听到你消息,知道时,你已经进了宫......”   唐韵转过头看向她。   脸上虽带着笑容,可那双圆溜溜的眸子,却是一股子清凉。   吴氏被她这番一瞧,心虚地住了嘴,干瘪瘪地笑了两声,“进,进了宫好,咱们家里至少还有一人走了出去。”   唐韵没再看她,脚步往前。   “五殿下待大姑娘可还好?要是大姑娘在宫中受了委屈,咱也别去受那份气,就搬回来......”   唐韵不想再听她说话,“还行。”   吴氏连说了两声那就好,“你父亲一夜白了头,待会儿你见了,怕是都不敢认了......”   吴氏话音刚落,唐韵便见到了唐家的主院。   梅苑。   原本也不叫梅苑,唐家先夫人宁氏住的时候,叫轩宁阁。   名字是唐文轩取的,提了他名字里的一个‘轩’字,再取了宁氏的宁姓。   为此宁氏曾感动得落泪,恨不得对其掏了心。   殊不知,名字能取也能再换。   宁氏被逼死时,吴氏还只是外室,领着仅小唐韵一岁的儿子替宁氏送殡,见到牌匾上的名字,笑着同唐文轩说了一句,“先前姐姐怕是没听说过,一个院堂的名儿哪兴带上家主的字,不吉利。”   丧期一过,唐文轩便让人换了新的牌匾。   梅苑。   牌匾也是唐文轩亲自写的,因吴氏喜欢梅花,又重新将之前的院子翻修了一遍,种上了一片腊梅。   此时还未到季节,看到的只是光秃秃的树干。   绕过萧条的庭院,吴氏将唐韵带到了主屋门前。   房门敞着。   唐韵一抬头,便见到了昔日那位威风飒飒的工部尚书唐大人,一身青色的布衣,正伏在书案前,低头抄着书。   吴氏匆匆走进去,脸上的欣喜忍不住,笑着道,“老爷你看,谁回来了?”   唐文轩缓缓地抬起了头。   木簪子束发,头发已白了一半,脸颊消瘦,眼窝下陷,满脸的胡子渣。   唐韵确实有些认不出来。   安静了片刻,唐文轩的嘴角突地一扯,一声冷笑,“我还以为,你是忘了自个儿的祖宗呢。”   “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大姑娘不是回来了吗。”吴氏忙地劝了一声,又回头同唐韵笑着道,“大姑娘赶紧进来吧,你父亲也是担心你,急坏了。”   唐韵走了进来。   吴氏给她搬了张高凳子,又走到屋外,同跟过来的唐明耀,使唤道,“赶紧去让你妹妹,沏一壶茶来。”   “她是个什么东西,还给她喝......”   吴氏一眼瞪过去。   唐明耀气冲冲地出了院子。   唐韵听见了,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反而转过头同身边的阮嬷嬷道,“让人把马车上的东西都送进来吧。”   “好。”阮嬷嬷说完,便看向了一旁的吴氏,笑着道,“今日姑娘回来,五殿下捎了些东西给唐家,夫人一并去点点?”   唐家虽被免了死罪,可唐家被抄,屋里半点东西都不剩,早就揭不开锅了,宫里的那位娘娘,又一直没个回信,光靠着唐文轩抄文那点酬劳,一家人怕是早就饿死了。   这几日,吴氏都背着唐老爷,变卖了不少桌椅板凳。   如今听说唐韵带了东西回来,吴氏自然高兴。   “行,大姑娘先同老爷说会儿话。”吴氏往前走了两步了,又不放心地回头,同唐老爷交代道,“老爷,大姑娘好不容易回来了,别乱使脾气。”   唐文轩头一扭,没出声。   吴氏的脚步走远了,唐文轩才看向唐韵,神色到底是温和了下来,问道,“伤可严重?”   唐韵为何留在了宫中,唐文轩自然听说了。   唐韵笑了笑,“多谢父亲关心,已经好了。”   唐文轩点了下头,想起如今唐家的境况,脸上多少有了一些不自在,“既然回来了,就在家里住着,别再进宫了,在宫里活得再体面,也只是个奴才。”   唐韵看向了他,轻声问,“父亲何意?”   “顾三公子,虽不是国公府世子,但在工部领了侍郎的实职,又擅刀枪,人品也不错,将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别说如今的唐家,就算是之前,你能进国公府也是高攀,难得国公夫人,并没嫌弃咱们,愿意给你个贵妾的位份,你就安心住下来,明日我便同顾家回个话......”   “家里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唐韵出声打断。   唐文轩不明白她那话是什么意思。   唐韵一笑,“到了父亲要卖女儿的地步。”   唐文轩一向自视清高,即便前段日子被关进了大牢,也从未听人如此讽刺过。   唐文轩显然没有料到,唐韵会如此说,脸色一变,突地站起身,“你别不知好歹,那国公府肯要你,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是啊,等我进了国公府,唐家也就能慢慢起来了,唐家的两个女儿,也能借此傍着国公府许一门亲事,三个女儿一许亲,唐家公子也就有了前程,父亲更是,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工部尚书的官职了......”   “你,你!”唐文轩被气得脸色发白,“你就是个喂不家的白眼狼,你可别忘记了,你姓唐。”   唐韵稳稳地坐在那,不说话。   半晌后,唐文轩想起吴氏的话,又才忍住心口的愤怒,平复了下来,缓下声道,“如今唐家到了这个地步,我该想的法子都已经想过了,你不帮衬,我还能指望谁?你是家里的老大,虽是个姑娘,可我到底将你当成儿郎养了十年,再说顾家公子同你是青梅竹马,对你的感情,这些年我都看在了眼里,是真心诚意地待你,你嫁过去,贵妾的日子不一定就比将来的正夫人差。”   唐文轩语重心长地道,“这门亲事,于你而言,也是一条出路......”   “多谢父亲好意。”唐韵突地从高凳上起身,笑着道,“可眼下没出路的是唐家,并非是我。”   她还有出路。   唐韵的话音一落,唐文轩便抓起了旁边的茶杯,“嘭”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唐韵冷眼看着。   唐文轩正要再去抓另一只茶杯时,唐韵便好心提醒道,“父亲还是别扔了,这得抄多少书才能赚回来。”   之前她也抄过,熬几个通夜,才一吊钱。   “你就跟你那母亲一个样,狼心狗肺,为了自个儿的利益不择手段......”   “父亲就不是吗?”唐韵心口一疼,他没资格说母亲,“父亲当年娶母亲,难道不是为了宁家的钱财?唐家的家底早就被父亲的奢靡日子挥霍了个干净,才看上了宁家,既得了钱财,又得了一个不重门第的深情美名,十年里,父亲当真就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   唐韵看着他,淡然地道,“你知道,但你不想揭穿,你怕到手的钱财没了,借此,你还能抓住母亲的把柄,你何乐而不为?”   是以,他才会去外面再生一个儿子。   他早就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做好了两手准备。   等到自己的身份一曝光,母亲一死,他并非一无所有,他还有个货真价实的儿子在。   但他唯独没想到,自己生的儿子是个提不上台面的,不仅没能替你争光,还将唐家拉入了深渊,更没料到,唐家先祖以命求来的仕途,葬送在了自己的手里。   “你,你个逆子......”唐文轩又是一个茶杯摔了下去。   屋外的吴氏刚抱着几批绢布进来,便听到了动静,赶紧一把塞给了身后的唐二姑娘,急急地进了屋。   一进屋,便见到了满屋的碎杯子。   吴氏一阵心疼,这茶具好歹也值几两银子,“不是说好了,有话好好说吗。”   唐文轩已经被气得胸闷。   “大姑娘,你父亲刚从牢里回来,身子一直不好,你可别再气他了。”吴氏上前扶住唐文轩,背着唐韵便不停地冲着他挤眉弄眼,提醒他道,“东西......”   唐文轩哪里听到她说了什么,脑子里一阵晕厥,气都换不过来。   唐韵脚尖一转,就要出去。   吴氏却一声拦住了她,哭了起来,“大姑娘,要怪就怪我,没教好耀哥儿,让人给设了这么大个套,如今唐家已经这个样了,你们父女俩要再闹起来,可就彻底地起不来了,最近你父亲日日替人抄书,一双眼睛都快熬瞎了,大姑娘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父亲受苦啊。”   唐韵一笑,“这不是还有宅子在吗。”   应该值不少钱。   吴氏一愣,眼见身后唐文轩又要开始砸东西了,赶紧抱住了他的胳膊,将茶杯夺了过来,“老爷,别再砸了,咱们可砸不起了。”   残酷的打击,让唐文轩的身子摇摇欲坠。   吴氏见是指望不上他了,便也豁了出去,对着唐韵便道,“大姑娘,咱们家的样子你也见到了,虽这话不该我来说,可大姑娘如今也是唐家人,当初先夫人走得急,屋里留下来的那箱子地契和银票,一直没有下落,大姑娘......”   “先夫人在世时,你还不过只是个见不得人的外室,这话你确实没有资格问。”唐韵一声打断,回头看向坐在椅子上还在喘着粗气的唐文轩,眼眶殷红地道,“父亲一生自称唐家为书香门第,懂礼仪,知礼节,有良知,有骨气,敢问父亲,就算母亲当真留下了什么,父亲还有脸问我索要吗,宁家是如何泯灭的,宁家的人去了哪儿,敢问父亲,心头可否还有半点良知?”   唐韵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就算父亲良知无存,父亲也应该给祠堂内的唐家列祖列宗,留下最后一丝体面。”   唐韵说完,不顾唐文轩苍白如纸的脸色,转过身,脚步决绝地走了出去。   刚出门口,身后便是“嘭”的一声。   唐老爷跌坐在了地上。   “老爷!”吴氏的惊呼声从屋内传来,唐韵也没有回头,脚步绕过屋檐下的长廊,就快要走到门口了,吴氏终于反应了过来,厉声地道,“将她给我拦住!”   唐文轩身边唯一的小厮,快步冲了出去,想要拦人,刚到梅苑门口,便见唐明耀被两位宫中的太监给擒住了胳膊,反手押在了地上。   那小厮上次见到宫里的公公,还是在唐家被抄的那日,宫里来了公公宣读圣旨。   如今再见,小厮的一双腿脚,瞬间软了。   *   等出了唐家大门,唐韵才回头,意外地看向小顺子问道,“顺公公怎么来了?”   小顺子的脸上的神色已与适才全然不同,躬身笑着道,“这不殿下不放心,让小的跟来,姑娘受惊了。”   昨夜太子亲自吩咐,明公公不敢怠慢,直接让小顺子走了一趟。   幸好来了,这唐家人当真不是些东西。   还想扣人。   这等不长眼色的家族,也合该败落。   “多谢顺公公。”唐韵感激地道了谢,“要是顺公公不着急,我还想去一趟东街,替五殿下带些东西回宫。”   太子派人出来,只为护她安危,可没干涉她去哪儿。   小顺子忙地道,“天色还早,姑娘放心去吧,咱就在东街头的口子上候着姑娘,要是有事,姑娘喊一声便可。”   “有劳顺公公了。”唐韵转身上了马车,阮嬷嬷跟着一头钻进去,落了帘。   马车一动,阮嬷嬷便伸手握住了唐韵的手,轻声劝道,“姑娘可莫要为了那什子不要脸的东西,伤了心。”   还先夫人的箱子,她吴氏的脸到底是什么做成来的。   如此之厚。   阮嬷嬷自己都被气得心肝发疼,自然清楚唐韵心里的苦。   刚听吴氏提起时,唐韵心口是疼得厉害,如今坐在马车上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了,六年里,有心也再就疼麻了。   “国公府的夫人找上了唐老爷。”唐韵突地道。   阮嬷嬷一愣。   “顾三公子是个好......”   “提的是贵妾,国公夫人定也是知道拗不过顾三公子,这才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想着只要我进了门便好,可我这身份,到底是低贱了些,配不上......”   “谁说的?”阮嬷嬷一下急了起来,眼眶生了涩,紧紧地握住唐韵的手,“姑娘这样的天仙人儿,配谁配不上?”   唐韵被她护短的模样,逗笑了。   知道她是心疼自己。   心头那股原本就极为淡薄的酸涩,便也散了个干净,转过头,问起了正事,“人可到了?”   阮嬷嬷知道她问的是谁,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放心,两日前,奴婢就收到了回信,午时二刻,大公子会在布庄等着姑娘。”   唐韵点头。   适才见唐文轩不觉得紧张,如今心口倒是“咚咚”地跳了起来。   母亲一去,这都多少年没见宁家人了。   也不知道她该如何去赔罪。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东街,身后小顺子没再跟上,停在街头候着,唐韵的马车继续往前,到了东街的面铺,才停了下来。   唐韵戴上了帷帽,跟着阮嬷嬷一道进了面铺,点了一碗上回五公主提及的油泼臊子面,吃了两口才从面铺子里出来。   急着又去了附近几家卖首饰的铺子。   逛了一圈后,才走进了布庄。   阮嬷嬷上前,递出了两粒金瓜子,同柜后的老板问了一句,“可有新来的扬州缎子?”   布庄的老板一笑,指了一下后院,“都等大半天了,夫人赶紧进去吧。”   阮嬷嬷感谢了一声,拉着唐韵便入了布庄后院。   里头一位小厮领了路,带着两人走过了一个穿门,便在左侧的一间厢房外停了脚步,“夫人请吧。”   阮嬷嬷也没再进去,“姑娘快进去吧。”   唐韵上前轻轻地敲了两声门,刚要推开,门扇便从里被拉开了。   是位妇人。   即便六年多没见,那模样唐韵还是熟悉得很。   是大舅母姜氏。   唐韵心头一悸,才唤了一声,“舅母。”便被对方一把紧紧地抱住,咽哽地道,“孩子,可苦了你了。”   阮嬷嬷赶紧上前拉上了门扇。   等两人心头都平复了下来,姜氏才松开了她,目光在其身上细细地打量了起来,唐韵也揭下了头上的帷帽,让她瞧。   待看清那张脸后,姜氏心头更是一酸,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小姑子的影子,正欲再落泪,屋内立在一旁的年轻公子便笑着道,“母亲有什么话,让表妹坐下来,慢慢说。”   唐韵这才转头看了过去。   宁家的大公子,宁衍。   模样虽同六年前没什么变化,气质却明显成熟了许多,身子也多了一股子男儿的坚毅。   唐韵笑着唤了一声,“表哥。”宁公子回之一笑,爽朗地道,“见过表妹。”   “你外祖父要是知道咱们今儿见到了你,指不定怎么羡慕呢。”姜氏将她拉到了位置上坐下,大致说了一下宁家这六年的遭遇。   当年宁家也不知道得罪了谁,突然遭劫,先是扬州的铺面尽数被人烧毁,水路又接连遭劫。   横祸当头,宁家哪里还顾得上钱财,只能逃命。   “你祖母走了后,咱们便分了三路,你祖父和老三一家被逼到了西戎,老二一家则跟着商队去了西域,余下我和你大舅舅,偷偷带着你表哥乘船去了琼州,走之前,你祖父万般交代,定要将你从那火坑里带回来,那唐家就是个......”   姜氏说了一半,便也没再往下说。   唐韵到底还是姓唐。   可就算姜氏不说,唐韵也知道唐家对宁家的亏欠,突地低下头,喉咙一堵,“舅母,对不起.......”   姜氏一把握住她的手,劝说道,“傻孩子,这哪里是你的错,即便当真是他唐文轩报复了宁家,同你又有何关系?”   姜氏见她落起了泪,抬手便给她抹了去,细声道,“且还不说,那唐文轩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地为非作歹。”   他一个工部尚书,使些手段,不让宁家人再入江陵,是有可能,但没那个能力,伸手到扬州,让宁家一夜之间几乎一无所有。   当年小姑子身故后,宁老爷亲自带人上门要开棺验尸,激怒了唐文轩,一个名门显赫的工部尚书,应付一个商户,绰绰有余。   但他完全没有必要惹火上身,去烧宁家的铺子,毁了宁家。   退一步讲,就算当真是唐文轩毁了宁家,宁家又怎会怪在已经没有了依靠的小姑娘身上。   唐韵低着头,没出声。   他们愈是大度,她心头的愧疚愈发深沉。   姜氏忙地给宁衍使了个眼色。   宁衍便也出声劝道,“表妹不必介怀,许是宁家在商场上得罪了什么人,借机落井下石也有可能。”   说完便轻声问道,“表妹在宫中可还好?”   姜夫人也跟着道,“徐家的人上门时,咱就知道是大姑娘使了法子,唐家遭难,大姑娘能进到宫里,必定是吃了一番苦头,可有哪儿.......”   “我都挺好。”唐韵这才抬起头来,笑着看向二人,问道,“舅母和表哥来江陵后,可还好。”   “有徐家出面,铺子都给咱们找好了。”   唐韵便也放了心,低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存根,递到了姜氏手里,“母亲走之前留了个木箱子给我,要我一定要转交到宁家手上,里头是些田锲和银票,如今你们到了江陵,虽有徐家护着,但需要打点的地方还有很多,舅母让表哥拿着这张存根,去西街的钱铺,将东西取出来。”   那些都是母亲瞒着唐老爷,偷偷存下来的,当年她的身份被爆,母亲便知自己逃不过,提前交给了她。   这些年,她再艰难,都未曾去动过。   姜氏一愣,忙地推托,“大姑娘,这可使不得......”   唐韵却一把给她塞到了手里,抬起头,神色认真地看着她道,“舅母,往后韵儿如何,也就只有宁家可以指望了。”   她如今就是一根浮萍,没有一个可以依附的地儿。   顾景渊那般相逼,国公府都只能给她一个贵妾的位置,更何况东宫。   她不可能成为太子妃。   她从不相信什么感情,那东西极为不可靠,太子如今与她不过是相互所需,要真到了关乎利益的那一天,太子定不会讲上半点感情。   将来她要在宫中立足,就必须得有一个可以傍身的势力。   她相信宁家。   当年要不是唐文轩突然发难,大表哥恐怕早就高中了。   姜氏心疼地看着她,再也没有说什么,一把将她扶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哑声道,“好。”   唐韵不敢多耽搁,小顺子还在街头候着,将存根交给了姜氏后,便起身问宁衍,“大表哥可有法子同西戎祖父通信?”   “应该可以。”   唐韵从袖筒里掏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麻烦大表哥,一定要想个法子,将此信交给祖父。”   宁衍见她神色凝重,便点了头,“好。”   “时辰不多了,我得回宫去,舅母和表哥多保重,一旦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记得保命要紧。”唐文轩是兴不起风浪,可宫里还有位娘娘。   就怕万一。   “好。”姜氏点了头,嘱咐道,“大姑娘也要照顾好自个儿,有什么消息,咱还是来这家布庄。”   “好。”唐韵转身就要出去了,姜氏突然想了起来,忙地拿起了桌上搁着的一个包袱,追了两步,“今儿是重阳,我做了些重阳糕,你拿回去尝尝,咱也算是团聚过了。”   唐韵心口猛地一缩,愣在了那儿。   曾经母亲也给她做过,不过已经是六年前。   姜氏见她这模样,又忍不住落了泪,心疼地道,“大姑娘记得,无论何时,宁家永远都是你的家,大姑娘还有我们呢。”   “嗯。”在喉咙口的哽塞涌上来之前,唐韵赶紧接了那包袱,转身便走了出去。   姜氏看着她身影消失在了门前,不由抬起衣袖抹了一把泪,“这孩子,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   一出门,唐韵便放下了帷帽上的白纱。   阮嬷嬷并没有看清她的脸,直到上了马车,唐韵迟迟不揭帷帽,阮嬷嬷便知道,她心头难受。   “姑娘......”   唐韵没出声打开了手里的包袱,从里拿出了一块重阳糕递给了阮嬷嬷。   阮嬷嬷接过,没再说话。   两人安静地咬着糕点,过了一会儿,唐韵才抬起手不断地抹着脸上的泪痕。   阮嬷嬷这回没去劝她,安静地陪着她。   一番耽搁,马车进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为了赶上宫门下钥,马车到了宫门前走得极快,突然一顿车内的唐韵和阮嬷嬷身子瞬间往前倾去。   阮嬷嬷赶紧扶住了唐韵了胳膊,两人刚稳下来,车轱辘也慢慢地停了下来。   窗帘外突地响起了明公公的声音,“殿下吩咐奴才前来接唐姑娘。”   如今也差不多天黑了,唐韵便也起了身。   唐韵埋着头,跟着明公公走到了一连马车前,正要踩上马车旁的木凳,身后突地伸出了一只手来,揭下了她头上的帷帽。   唐韵还未反应过来,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掌,立马又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唐韵的视线瞬间一片黑暗。   熟悉的冷梅香气袭来,唐韵一怔,“殿下......”   “还好,没念错名字。”太子伸手将她的胳膊一抬,遮住她眼睛的手却没有松开,声音擦着她耳边道,“眼睛闭上。”   唐韵并不知道他想做什,但还是听话地闭了眼。   太子缓缓地带着她钻进了马车内,扶着她稳稳地坐在了位置上,才道,“可以睁开了。”   眼睛被捂得太久,刚睁开眼,唐韵还有些不适应,轻轻地眨动了一下眼睫,跟前的东西才渐渐地映入了眼眶。   五颜六色的菊花。   娇嫩的花瓣,怒放地绽放开来,姹紫嫣红地挤在了一堆,满满地堆了一马车。   “今日孤去赏了菊,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颜色,便全部都给你搬了回来。”太子满意地看着她脸上的怔愣,问她,“喜欢哪个?”   唐韵的眸子却没有动,太子正要出声,便听她轻声地道,“我都要。”   太子一声嗤笑,大方地道,“都给你。”   唐韵脸上的神色也恢复了过来,转过头,笑着看向太子,“多谢殿下,今儿重阳殿下过得如何?”   太子伸手习惯性地搂她入怀,回忆道,“登山,品茶,赏菊......”   唐韵满目含情地看着他,眼里的神色随着他说的话,闪闪地亮了起来,嘴角弯起了一道月牙儿,“那一定很开心。”   太子最受不了她这样看着他。   俯身柔柔地吻住她的唇瓣。   登山的茶点再好,也比不上她这张嘴儿香甜,那花固然好看,哪里又能极得上她。   滚烫的舌尖,卷入了她的唇齿内,一阵强势地掠夺后,握在她腰上的手,突地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太子起身垂目,“这是什么?”   唐韵将那包袱往怀里搂了搂,“今儿去东街,买了几块重阳糕。”   “送给孤的?”   唐韵舌头突地打了结,“我......”   话还没说出来,太子便将那包袱拿了过去,轻轻地打开,揭开了里头的木盒盖儿,果然放着四五块重阳糕。   今儿一日光顾着陪一堆贵妇,喝了一下午的茶,太子这会子还真有点饿了。   重阳糕入口,意外地清淡入味。   “东街何时有这么好吃的重阳糕了。”   唐韵看着他又伸手拿了一块,喉咙轻轻下咽,一双手不觉紧张地握成了拳,“见街边有卖的,便买了一盒,天色晚了,殿下明儿再吃......”   太子又伸了手。   唐韵:......   不到半盏茶,盒子里的重阳糕便见了底。   唐韵就适才同阮嬷嬷吃了一块,可那时候心情特糟,并没有尝出味道。   太子将空盒子递了过来,唐韵盖上盒盖儿时,手一时没有控制住,突地重了些,“咚——”一声,太子回过头,看向她。   “呀——”唐韵忙地捏住了自己的手指头。   “怎么了?”太子伸手也拉过了她的指头。   “压到了。”   “哪儿。”太子捏着她的手指,将她的手掌压弯摊开,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只看到粉粉嫩嫩指头,和饱满透亮的指甲盖儿。   太子倒是突地有了领悟。   只要人长得美,似乎哪儿都好看。   “没事了,就轻轻压了一下......”   太子回头看着她,“唐家为难你了?”说着,手掌也没松开她的手。   唐韵轻轻依偎了过来,将脸搁在他的手腕,抬目看着他道,“也谈不上为难,再说为难了韵儿也不怕,这不是有殿下保护我吗?”   太子偏下头。   便见她一双眸子里透着几分娇气,又带了几丝自豪。   太子他总算是明白什么叫做温柔乡,抬起下颚,轻轻地蹭了一下她的额头。   就她这样的小羊羔,幸得喂进了他的嘴里,若是落在旁人手里,估计早就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今儿登山,母后带着他见了不少的世家姑娘。   这回他倒是认认真真地瞧了一遍。   就她这样的软柿子,人人见了都想捏上一把,将来的太子妃,不找个性子好点的,也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   母后给他的最佳名册,他一个都没看上,倒觉得苏相家里的那位四姑娘不错。   被自家姐妹排挤到了一边晾着,也没生气,眼巴巴地贴了过去,陪着笑脸递茶端水的。   这样的姑娘,定也欺负不到她头上。 第28章   马车一路驶向了东宫,到时,不过才卯时。   往日这时候,太子还在批改折子,一进东暖阁,太子便去了书案前。   西戎建立要塞的人选还未定。   朝堂上那帮爱国如命的臣子,日日将精忠报国挂在嘴边,这回倒是个个都成了哑巴。   西戎人群混杂,谁也不愿意主动站出来,只能他自己来挑。   唐韵跟在他身后,正要上前帮着磨墨,太子却回头看了她一眼,解下了身上的大氅递给了她,“自己先去坐会儿。”   唐韵点头,转身将他的大氅挂好,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了蒲团上。   屋内几盏明灯,将案前照得通亮,明公公替太子磨墨,小顺子拿了些瓜果,摆在了唐韵跟前的木几上。   唐韵不饿,没去动。   亥时,太子才搁下了手里的笔,转过头,便见唐韵歪在蒲团前的木几上,手掌撑着脑袋,已是昏昏欲睡。   太子起身,轻轻地走过去,坐在了她对面,唐韵才猛地惊醒,坐直了身子,“殿下,忙完了?”   “乏了?”   “没有。”唐韵忙地摇头,正欲起身替他更衣,太子伸手轻按了一下她的肩头,“坐下,陪孤下会儿棋。”   太子今儿没打算碰她。   刚从唐家回来,她定也没什么兴致。   明公公摆上了棋盘。   半盏茶的功夫,唐韵已经是溃不成军,太子抬起头,质疑地看着她。   唐韵早已心虚的缩起了脖子,神色无比认真地盯着棋盘,苦苦思索着,眼下的棋局似乎已让她抓破了脑袋。   半晌,手里的棋子才落了下来。   一落,太子便再也没眼看了,出声道,“这些年,你都干了些啥。”   这棋艺,怎么连顾景渊都不如了。   他记得当年,他远在顾景渊之上,且也赢过自己,怎就堕落成了这幅德行。   唐韵面色微微红了红,也没觉得自己儿有多丢人,冲着太子一挤眼,轻声道,“绣花去了。”   太子:......   她倒是实诚。   唐韵说完,似是才想了起来,搁下手里的棋子,从腰间取下了昨夜太子给她的荷包,伸手递了过去,细声道,“荷包还给殿下。”   里面的金瓜子,也就用了那么几粒,荷包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同昨儿一样,鼓鼓的。   太子:......“今儿去了东街?”   唐韵点头,“去了。”   “花钱你都不会?”太子就没见过这么笨的。   他是堂堂东宫太子,有的是这东西,用得着她替他省吗。   “也没什么要买的。”唐韵轻轻地将荷包给他放在了木几上,抬起头看着他一笑,“街头上的哪里有殿下给我的好,韵儿又不缺。”   这话太子倒挺受用。   见她脸上带了几分疲惫,太子也没多留她,“先回去歇息吧。”   唐韵一愣,似是没料到他那般颇为周折地接她到了东宫,就这么轻易地放她走了。   太子被她那呆愣的表情,气笑了,“你以为孤想什么呢?”   带她过来,就只想着同她干那等子事?   他岂是那等沉湎酒色之人。   唐韵反应了过来,脸上带了几分羞涩,忙地垂下头,起身道,“那韵儿先走了。”   “嗯。”   “殿下早些歇息。”唐韵对她福了一下身,转身走了出去。   太子的眼角扫了她一眼,目光刚收回来,耳边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太子抬起,跟前的身影瞬间扑了过去,隔着木几,搂住了他的脖子。   小嘴儿猛地碰上了他的唇瓣,生涩地舔了舔。   太子腹部一紧,伸出胳膊,唐韵却又如同泥鳅一般,从他的怀里,极快地滑了出去。   太子:......   “殿下,早些睡。”唐韵说完,没给太子任何反应的机会,身影一瞬消失在了门口。   太子刚被她撩起的火焰,硬生生地被掐断。   心头如同被蚂蚁挠着,心痒难耐。   太子一声嗤笑。   得。   如今是被他教化成妖孽了。   太子拿起木几上的茶杯,灌了好几杯浓茶,心头的躁动才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明公公上前伺候他更衣。   太子突地问了一句,“姑娘家喜欢何物?”   给她的衣裳,也没见她穿多少,上回让明公公给她送去的几个手镯,也没见她戴,昨儿给了她一袋子金瓜子,更是被她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她到底想要什么。   明公公自是明白太子问的何意,笑着道,“唐姑娘不同旁的姑娘,不是那等贪取名利之人。”   她不贪,但他也不能不给。   太子突然问,“吴贵嫔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明公公点头,“奴才如今只查到了吴主子进宫的册子,是六年前进的宫,时间在唐家继夫人进门之前的一个月,也就是那几日,唐姑娘的身份被爆,唐家先夫人宁氏跟着自尽,奴才已经让人给扬州那边递了信,等吴主子的身世一出来,奴才便禀报给殿下。”   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太子听着都觉得糟心。   他最为厌烦的便是这么后院里的尔虞我诈。   搞不好,便是一身骚。   太子没再说话。   沐浴更衣完,快歇下时,才同明公公道,“明日选一些孤之前看过的书籍送过去给她。”   六年前,她好像挺喜欢看书。   *   唐韵回到逢春殿,洗漱完便躺在了床上。   今日见到了宁家人,唐韵心头已经安稳了不少。   有徐家的照拂,凭宁表哥和舅母的能力,必定能在江陵立稳脚跟。   六年,商场上的变数并不是很大,宁家已经有了先前的路子,再加上自己给的那一箱子地契和银票,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还有她今日给大表哥的那封信,最迟一月便会送到外祖父的手上。   西戎地貌虽肥沃,但人口混杂,治安极为杂乱,并无领头之人,而是由多个牧游部落而组成。   正因为如此,极为难攻。   如今朝廷没有一人想去,宁家在这个时候主动自荐建立西戎要塞,根本不会有人去阻止。   祖父能在西戎生存六年,必定对西戎也有所了解。   哪怕懂得不多,只要愿意给朝廷过去的人引路,帮助其在西戎安顿,等到要塞建立起来的那一日,便也有宁家的一份功劳。   至于以后的路,再慢慢,一步一步地来。   跑了一日,又是唐家,又是宁家,唐韵确实有些疲惫,眼睛一阖,便也沉沉地睡了一个安稳觉。   *   翌日寅时一到,唐韵便起来,去了觅乐殿。   五公主告了几日假,今日得去上书房了。   五公主还是没睡醒,从里出来,一面走,身后的丫鬟还一面替她披着披风,见到唐韵,五公主一下精神了,问道,“昨日可还顺遂?”   唐韵点头,“托殿下的福,挺好。”   “你也就是骗骗本宫。”五公主捂嘴打了个哈欠,“就你父亲惯出来的那位脓包,能让有你好果子吃。”   唐韵一笑,“殿下瞧我,不是挺好的吗。”   五公主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等上了撵轿,五公主才拉过她的胳膊,轻声在耳边道,“你可知道,昨儿皇兄见了谁?”   唐韵一愣。   随后反应了过来,忙地道,“太子殿下之事,民女哪敢去揣测。”   五公主:.......   五公主也懒得揭穿她,“来年开春就得选太子妃了,昨儿母后借着登山,领皇兄看了不少世家姑娘,韵姐姐当真就如此放弃了?”   这回来之后,一个能忍一个能装。   良久,唐韵才出声,“来年太子殿下选秀,皇后娘娘提前看好人家,也是应当。”   五公主:.......   她怎么就这么好打发。   皇兄做啥了?啥也没做,诓着人夜夜往他宫里跑,没名没分,几件衣裳,几只簪子,就将人给打发了......   “本宫就没见过像你这般好欺负的。”   算了,得带着她先在母后跟前多走动走动才行。   *   太子今日没去上书房。   早上下朝后被皇上召去了御书房。工部尚书一职尚未确定。   唐文轩被革职后,理应由底下的侍郎顾景渊顶上,今日皇上召太子过去,便是问他的意见。   “太子是如何想的,让顾景渊升上去?”   “朝堂之上历来一向忌讳外戚权利过大,顾家虽名望极高,五代内却数当今最为显赫,父皇已经许了顾家国公府的爵位,儿臣不建议再继续提拔。”   皇上意外地看着他。   心头原本也不是很想让顾景渊任职尚书,一是顾景渊资质不够,二是因为先前他为了个唐家姑娘,闹出来的那档子事,一看脑子就是个糊涂的。   如今被太子一说,倒觉得他对顾家太过于绝情了。   “不过顾家二公子,已经在户部担任了三年主事,理当升迁,前几月礼部侍郎殉职,如今还未有人补上,儿臣倒觉得提拔顾家二公子为礼部侍郎,以作补偿,工部尚书一职,父皇可在工部内部,另行选拔人才。”   太子说完,皇上看着他的眼神便越来越惊愕,“合着你这一番操作,还将人家顾二调出了户部?”   顾二公子在户部金部掌管了三年的谷粮赋税,他这么一拆,看似是给顾家二公子升了职,实则是断了人家的路。   “历来户部官员,在职均不超过一年,顾家二公子在金部已经任职了三年,按规矩也该换了。”太子倒是没觉得半分不妥。   皇上思索了一阵,低声道,“理是这么个理,可你这未免也太不讲人情。”   “儿臣以为万事当以规矩当先,人情为后。”   皇上看向太子。   面色虽还是一贯的温和儒雅,可那眸子内却透着一股子倔劲儿。   当初皇上能将一切事务交于他,便也是看上了他这一点,虽待人温和,但极重原则,大事面前,自来都是六亲不认。   这天下是周家的。   周家人,就该得为周家自己人考虑。   在这事上,皇上对他也甚是放心,“这样,就按你说的办,但额外再给顾景渊增添些俸禄。”   至少看起来没那么绝情。   等皇后生辰了,他再补偿一些给皇后,算是安抚。   “儿臣领旨。”   这件事算是定下来了,皇上又问道,“大理寺那头查得如何了?”   到底是前朝何人,不早些揪出来,知道对方的目的,西戎征战便得一直搁下。   皇上之前一直期待着出征,这一下没了指望,就如同绷紧的弦,突然松了下来,总觉得心头所有的思路都乱了,甚至有些心慌意乱。   “暂时还未问出什么来。”太子知道皇上心急,说完便道,“儿臣再亲自去跑一趟。”   皇上点头,“行,你就多费费心。”说完又觉得他最近似乎太过于操劳了,体贴地嘱咐了一声,“忙归忙,太子得多注意歇息。”   太子点头,“多谢父皇。”   太子起身辞别,眼见就要退出去了,皇上还是没忍住,拿手碰了碰鼻尖,神色有些不太自在地道,“要有时间,多催催西戎要塞之事。”   他想尽快出兵。   太子:......   “儿臣明白。”   *   重阳之后,太子便忙了起来。   当日跑了一趟大理寺,回来后天色已经晚了,想着自己还有事情要做,便让小顺子给唐韵递了信儿,夜里不必前来。   小顺子回来时,便带回了一封信笺。   只有一行。   ——君不见,倍思君。   太子笑了笑,看完后放入了案上的木匣子内,继续伏案批改折子。   第二日一早,太子接连召见了蒋相,兵部尚书,和几位大将军,商讨西戎要塞。   商讨完后,太子又逐个单独召见。   一日忙下来,别说去上书房,太子连东宫都没有出过,一抬眼,已经过了亥时,太子便也没再让她过来。   第三日早上,太子又收到了一张信笺,密密麻麻的半张纸。   ......   两日不见君,千度思量。   欲赏星慰藉,怎奈繁星竟随君携去,只余阑珊几粒星火凋零,冷风袭身,一场寂寞凭谁诉。   辗转难免,翻起君赠论语,浓愁不消,攒眉更甚。   欲盼君之笑,欲知君之苦,忧君之寒,担君之愁,寂寥女儿心,竟是魂断肠。   太子起来刚更完衣,一手抖开信纸,一手理着衣襟。   冷不丁的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明公公还诧异了一瞬,抬头见到太子盯着手里的信笺,便也见怪不怪了。   “去请蒋相,魏将军......”这帮子人,成心在踢皮球,他不直接点名道姓,是不会有人主动站出来。   瞧瞧都将人逼成什么样了。   他要再这般熬下去,下回这信笺里,就得写上,相思成疾了。   巳时,魏将军和蒋相匆匆赶到了东宫。   这回太子只单独召见了两人,什么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魏将军跪在地上道,“若臣能胜任,臣定在所不辞,只恐臣对西戎的地势和风俗并不熟悉,贸然前去,误了陛下的大事。”   太子一笑,“那依魏将军的意见,谁去比较合适?是户部的人,还是礼部的人,或是吏部?孤倒是愿意去......”   太子说话时,语气依旧温润。   可说的那话却让人后背生凉,魏将军吓得额头点头,“殿下,臣不敢。”   魏将军原本是想留在宫里,跟着皇上一道浩浩荡荡地挥军西戎,没曾想过自个儿先单枪匹马去闯。   如今见躲不过,便也只能认了,“殿下,并非臣有意推托,实在是臣对西戎不胜了解,若能给臣一个熟悉西戎之人,臣定不会辜负圣命。”   这一点太子倒是不急。   看向了蒋相。   蒋相管理过兵部,还曾接待过不少外国使臣,对西戎的风俗也极其了解,清楚在哪设要塞,对大周最有利。   蒋相心肝子都颤上了,“殿下,能为国尽效,臣在所不辞,可臣年岁已高,这身老骨头恐到不了西戎,便会归西。”   太子笑着道,“倒是孤没想周到,到了蒋相这个年纪,是该歇息了。”   蒋相“咚——”一声,头碰在了地上,真诚地道,“殿下也该知道,我那不成器的儿,做了那档子事丢人之事,丧了自个儿的性命不说,还辜负了五殿下,知道五殿下去龙鳞寺为那不孝子祈福之后,内子便是一病不起,如今只剩下半口气吊着,国事当前,臣本不该推托,可臣实在是担心,臣的这幅身子骨也熬不动,耽搁了大事,若殿下信得过臣,臣必定在一月之内,找出胜任此行之人,替魏将军开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逼下去,倒是显得太子不近人情。   太子起身拱手,客客气气地道,“那就有劳两位大人。”   一月后,立冬。   倒也赶得上。   *   两人退下后,太子便去了一趟乾武殿,禀报了情况。   皇上虽等不及,但大理寺那边太子还未查到前朝的线索,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先如此。   等太子忙完,已快到午时,连衣裳都没换,直接从乾武殿赶到了上书房。   进去,却没见着人。   唐韵和五公主都不在。   明公公赶紧去打听,走了一圈回来,才听五殿下宫里的宫娥说,“眼下便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娘娘带着五殿下,去了佛堂,唐姑娘也一道过去了。”   明公公这才想了起来,半月后,便是皇后娘娘的生辰。   每回生辰之前,皇后娘娘都会去佛堂抄经。   一抄便是半月。   期间殿门紧闭,谁也进不去。   “她也去了?”明公公禀报完,太子便拧眉看了过去,母后是去抄经,安阳是去偷懒,她去干什么?   “许是被五殿下邀请,唐姑娘不好推托。”   太子没说话。   下学后,太子直接回了东宫,去找顾景渊去校场练了一回箭。   夜里倒是终于闲下来了,却再也见不到人,且连个信笺也都没了。   自唐韵送信起,每日都不间断,这突然停下来,别说太子,接信的明公公都有些不习惯。   *   唐韵今日自己都不知道要去佛堂。   早上才上了两节课,便被五公主拉着出了上书房,拖着上了备好的马车,“虽说佛堂抄书枯燥,但胜在能睡个懒觉,咱也不用再去跑步......”   五公主好不容易逮到了这么个好机会,让她能同母后相处半月。   等两人磨合好了,太子妃的事儿,也就成了一半。   余下的便看皇兄。   她就不信,没有世家背景,韵姐姐还当不了太子妃了。   父皇登基之前,还不只是一介泥腿子。   唐韵走得太急,压根儿来不及给太子送信,心头一慌,“殿下,我先回去收拾下东西。”   五公主回头指了一下马车内的几个木箱子,笑着道,“东西本宫都替你收拾好了,你人跟着便是。”   唐韵:......   佛堂并不远。   只不过位置偏了一些,马车走了两刻便到了,唐韵跟着五公主刚下马车,便见到了国公府的顾夫人。   也是前来陪着皇后抄经。   因顾景渊的关系,两人碰面,难免尴尬,唐韵埋下头,礼貌地同其行了礼,“民女见过夫人。”   态度倒是大方。   顾夫人点头笑了笑,并未同其过多交谈。   五公主早前就同皇后打过招呼,要带唐韵过来,说是想当着菩萨的面,好好感谢唐韵的救命之恩。   皇后自然是乐意见到自己的女儿懂事。   见人都到了,皇后便招呼嬷嬷,闭了门。   午后唐韵就跟着皇后进了佛堂,坐在里头抄了半天的经书了,五公主才同她道,“韵姐姐别着急,慢慢写,这还有半个月呢。”   唐韵一愣.   她怎不早说,太子那儿......   五公主似是猜透了她什么心思,凑过去悄声同她道,“本宫同你说,这男人嘛,你越是理他,他越是上脸,不信你试试,半个月不见,皇兄铁定会着急......”   唐韵呆呆地看着她。   脸色眼见地泛起了红潮,不过片刻,耳朵甚至都烧了起来。   五公主知道她害臊,也没解释自己为何知道她夜夜跑去了东宫,继续悄悄地道,“母后近几年尤其喜欢抄经,韵姐姐多抄一些,说不定就心想事成了呢。”   唐韵:......   五公主说完,也不忍去看她那张五颜六色的脸,起身便跑了。   唐韵呆了半晌,才回过了神来。   在龙鳞寺,五公主就已经知道了两人的关系,她藏也藏不住。   可一想起,五公主早就知道自己夜夜去了东宫,自己却还一直在她跟前装傻,心头的臊意瞬间就溢了出来。   夜里,唐韵便多抄了一份经书,敲开了五公主的门,将手里的纸张递了过去,讨好地道,“殿下,保密可好?”   五公主倒是干脆,爽快地接了过来,还给唐韵回了一份礼,从自个儿的枕头底下,偷偷地拿出了一本册子,交给了她,“来年开春选秀的名册,夜里无人之时,你悄悄地看,看完了还给本宫,可千万别让人知道,本宫好不容才从母后那偷来......”   “我......”   “我什么呀,你自个儿可得留个心眼儿,可别到头来,什么都捞不着。”五公主是真心站在了唐韵这边。   就她和皇兄这事,无论怎样,都是她吃亏。   “多谢殿下。”   五公主握住她的肩膀,推她着转身去了门外,“就别谢本宫了,赶紧回去瞧瞧,心里有个底总是好的......”   *   唐韵回到屋里,只留了床头的一盏灯,才缓缓地翻开了手里的名册。   名册上的世家姑娘,唐韵也都认识。   无论是家族背景,还是人品样貌,确实都是江陵顶尖的。   尤其是苏相家里的那位四姑娘,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甚是灵气。   唐韵不注意都难,那姑娘的画像和背景,排在了名册的第一页,且下方还留下了一个标记。   唐韵认得那标记。   太子给她的那本论语,很多地方,便是用了这样的标记。   用笔勾了一个圈。   唐韵轻轻地合上了名册,坐在床榻上,清冷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意外。   明年开春,还有两个多月。   来得及吗......   *   抄经的第三日,皇后才留意到五公主交来的那几份经书。   五公主是她的女儿,自己清楚是个什么性子,说是说陪她抄经,可每日人影子都没见一个,她哪来的时间抄经。   必定是找了人代笔。   找了谁,皇后也清楚。   只是没料到,唐韵会如此细心,为了不让自己察觉,还特意换成了五公主的笔迹。   先不说有这份心,就是平常人,也很难做到能模仿出旁人的笔迹来。   皇后不由抬头望去,唐韵正笔直地跪坐在蒲团上,一身素绿色的衣裳,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仿佛当真沉浸在了经文里。   皇后这段日子见过不少姑娘,自然能看出好歹来。   这唐韵,确实不错。   皇后回过头,看向了国公府夫人,轻声问道,“渊哥儿那,你是如何想的,当真不同意?”   国公府叹了一声,“我还能不同意?那渊哥儿赖死赖活地非人不娶,前几日我已经去过了唐家,同唐家老爷也谈过,想着许她一个贵妾......”   皇后愣了愣,“贵妾?”   国公府轻轻凑近皇后,压低了声音道,“这唐家大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但唐家一家子就是个无底洞,亲还没许呢,就求上了门,要渊哥儿他爹,替他先谋个能讨生计的差事,如今我能答应许她贵妾,都不知道会摊上多少麻烦事,要是给了正妻的位置,我国公府怕是再也没有安宁日子可过了。”   皇后倒是理解。   “唐家同意了?”   国公府笑着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前头跪着的唐韵,“要不是前日唐家的继夫人跑来同我说,我还不知道,唐家大姑娘竟有这份骨气。”   皇后疑惑地看着她。   国公府夫人又才道,“重阳那日,唐大姑娘回了一趟唐家,当着唐老爷的面给拒了,说了一句卖女求荣,可是戳了唐老爷心窝子,如今人还躺着呢。”   皇后倒是不知还有这事。   当初见她没选择出宫,而是留在了觅乐殿,还以为她是想先留在五公主身边,等妥当了再出宫。   原来,压根儿就没打算过嫁入国公府,宁愿为奴,也不为高门妾,怕也是知道自己的家人是个难应付的。   “可惜了。”皇后惋惜地叹了一声,实在想不通,“那样的人,怎还养出了这么个出色的姑娘。”   顾夫人一笑,突然说了一句,“倒是像她娘。”   “她娘?”   “唐家先夫人宁氏。”顾夫人见皇后没想起来,便提醒道,“六年前,唐姑娘女儿身被爆,唐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宁氏一刀子割了喉,这头尸骨未寒呢,吴氏就带着私生子上了门,也就是后来惹出灭门之灾的唐世子,如今想来,宁氏怕也是被逼得,一个父亲,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我可不信......”   皇后总算是有了印象,“好像是商户出身,当年还挺轰动。”   “是,扬州的富商宁家,宁氏一走,宁家也不知道为何一夜之间没了,听说扬州的铺子都烧光了精光,人也七零八散,六年一直都没有踪迹,唐家出事后,最近才有宁家人来了江陵。”   顾夫人在同唐家提亲前,就已经将唐韵的情况,了解清楚了。   她的生母宁氏,自然也会去查一番。   如今看来,当初宁家遭难,怕是同唐文轩脱不了干系。   这样的人家,就算那唐姑娘再好,她也不敢去碰。   如今被唐姑娘拒绝了,她倒是松了一口气。   听顾夫人说完,皇后倒是想起来了一事。   她就说这宁家怎么这么熟悉呢,最近宫里的徐美人,拿了不少好东西过来,说的不就是宁家铺子。   皇后没料到,这宁家竟是唐大姑娘的外家。   夜里回去后,皇后便交代了一声身边的嬷嬷,“找个日子,你去看看徐美人常夸的那间宁家铺子。”   既然嫁不了国公府。   冲着她救了安阳一命,她也不能亏待了她。   唐家着实是个糟心的,宁家要靠谱,等将来起来了,也能给她撑撑腰,选一门正正经经的亲事。   *   唐韵愣是陪着皇后抄了半个月的经文,从才佛堂回来。   出去当日,便是皇后的生辰。   陛下亲自派了凤撵到佛堂门前接走了皇后,唐韵则跟着五公主的马车,一道回了觅乐殿。   一回去,五公主便拉着唐韵坐在了梳妆台前,急急地招来了殿内的宫娥,“怎么美,怎么给咱们收拾,今儿母后生辰,咱们的风头可不能输了。”   皇后的生辰每年陛下都会让人大办。   正因为太过于隆重,皇后才会先去佛堂抄经半月,以求减些罪过。   当日前来的宾客,几乎都是江陵的名门望族,花枝招展的一群姑娘里,要想艳压群芳,可不容易。   五公主虽一向不喜欢这些攀比,但这回不同,是自己母后的生辰,她不能输了母后的面子。   唐韵扭不过她,只得任由宫娥摆布。   轮到选衣裳时,唐韵到底是选了个素色的,还被五公主嫌弃了一番,等收拾好出来,五公主却是一脸惊喜地看着唐韵,极为满意。   “成,就这身,足够皇兄惦记得了。”   唐韵红了脸。   五公主见她如此模样生怕她待会儿见了人,又是一副没出息的样儿,千叮万嘱地教着她,“记住,无论他如何看你,你都别理他。”   唐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五公主看着都着急,“你要实在做不到,就想着是头一回见他,要是待会儿他看了过来,你定要忍耐住,千万不要有任何表情,礼貌客气地打个招呼就行,明白了吗。”   唐韵看着一脸认真的五公主,抿住的唇瓣实在没有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五公主被她一笑,脸色立马红了,恼羞成怒地伸出手指头,一下一下地去戳她,“韵姐姐你笑什么?你是不是在笑话本宫,你个没良心的,本宫这都是为了谁呢......”   “没有,殿下说得都对。”唐韵连连讨饶。   “记住了没。”   唐韵憋住了笑,赶紧点头,“嗯,都记住了。   五公主这才放心地带着她出了觅乐殿。   *   今日皇后生辰,凤栖殿门前的那条甬道的灯盏都换成了红色,一眼望去,一团热闹喜庆。   因五公主和唐韵回去耽搁的那一趟,进去时,并没有遇上什么人。   等两人跨进后院,才见满满当当地挤了一院子的人,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   两人一到,无数道目光接二连三地望了过来。   顾家几个姑娘瞧得更是仔细,早就好奇能让自己三哥为其魔怔的姑娘,到底是何姿容。   顾景渊也在,眼睛发了亮。   唐韵却没抬头。   跟在五公主身后,垂目从人群堆里匆匆经过,到了皇后跟前了,才微微抬头同皇后福了身,说了几句祝寿的贺词。   唐韵抬头的一瞬间,便看到了皇后身旁的太子。   清透的眸色,不夺不闪,大大方方地对着皇后溢出了几分笑容,并没有往旁边偏移半分。   这几日皇后日日见她,倒是熟悉了不少,脸色温和地指了五公主旁边的一个座儿给了她,似乎交代自己人一般,“累了这几日,坐着歇会儿吧。”   唐韵点头谢恩,“多谢皇后娘娘。”   一坐下,唐韵的目光更是对准了太子的方向。   目光碰上的那瞬,唐韵的眼睛清透如水,并无任何情愫,甚至在对上那双黑眸突然涌动出来的深邃之时,也没有生出半点涟漪。   对视了两息。   唐韵礼貌地垂下头,同他行了个礼。   五公主一直在看着她,原本还担心她做不到,不料竟是出奇得好。   太子:......   什么意思。 第29章   碍于有人在,太子原本只是不经意地扫过一眼。   谁知突然就碰上了那么个眼神,纵然太子知道她不敢在众人面前露出端倪,也不至于摆出这幅冰冷冷的眼神。   太子的目光,在她身上落得有些久。   此时倒也不只是太子。   今日皇后寿辰,各个宫里的主子几乎都来了。   唐韵刚进宫的那会子,还有不少人动了心思,想要瞧瞧这江陵第一美人儿到底长什么样,甚至怀疑会不会成为皇上后宫的新主子。   后来有了吴贵嫔的例子在前,便都收起了好奇心。   被五公主护在宫里藏了一个多月了,如今终于肯带出来见了人,唐韵一落坐,近处远处的目光,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都落在了她身上。   美人分好几种。   有清纯的,有妩媚的,也有英姿飒爽的,还有活波可爱的。   大致也就分为耐看,和不耐看。   唐韵那张脸,偏妩媚娇娆,可偏偏一双眼睛,却是清透纯净,黑溜溜的眸子微微一转,放佛将青春流年里的风采尽数都装在了里头。   任谁瞧了,都会愣上一瞬。   “这就是唐姑娘吧?”唐韵都坐在位置上了,皇后身边的云贵妃才开口,笑着道,“这别说顾三公子了,本宫一个女的,都被瞧痴了去。”   云贵妃说话时,顾夫人就在旁边。   神色一下难看了起来。   两人的亲事八字还没有一撇,既没提亲,也没定亲,被云贵妃这番当着众人的面拿出来说,往后若说两人没什么关系,只怕都无人相信。   可到底也是自己家的儿子先闹出了笑话,顾夫人只能打碎牙咽进肚子里,忍住不快,笑着道,“娘娘说笑了,唐姑娘这般姿色,我家那小子怕还没那个福分。”   云贵妃一笑,目光瞥了一眼底下的顾景渊。   顾夫人说的话,底下刚跟过来的顾景渊自然也听到了,起身就要冲过来,被身旁的顾家大公子一把拽住,提醒他,“今儿可是姑母生辰。”   顾景渊一咬牙,转头就冲了出去。   皇后:......   皇后吸了一口气,无论是什么场合,什么时候,她不惹出一点事出来,是绝不会罢休。   *   挨着皇后的几排上位,坐的都是宫里的主子。   下位靠前的几排,便是江陵城里的世家贵妇,有诰命在身的有三位。   苏相府,苏老夫人便是其中一人。   适才随着众人的目光一道看了一眼唐家的大姑娘后,心头愈发不耻了起来,她是极为瞧不起这等空有美貌的轻浮女子。   唐家一倒,她就差将自个儿贴到国公府了。   今儿可不就被顾夫人打了脸。   就唐家如今的家世和名声,要想进国公府,怕是没那么容易。   不过,这些这也轮不到她操心。   她操心的是她苏家。   五公主和唐韵进来之前,本该轮到苏家的几位姑娘前去皇后娘娘跟前贺寿,突然被打断,只能暂且搁着。   这会子见人已经坐了下来,苏老夫人又才回头同身后的三位苏家姑娘使了个眼色。   苏宰相是朝堂的右相,比起蒋大人的左相,权利要大些。   但也是在前朝那会儿权利大,皇上登基后,前朝臣子虽大多都留了下来,经过了二十多年,手上的权利早就被分散的七七八八。   且苏相的年岁也已高,早已经上不了朝。   如今不过只是挂了个宰相的虚名,唯一有本事的当属苏家那位庶子,这些年坚在守边疆,立下了不少功劳。   苏老夫人也是仗着这一点,今日才能在一众贵妇里,挺直了腰杆子。   席下苏家的三位姑娘一起身,众人的目光便也从唐韵的身上慢慢地移了过来。   皇后也抬起了头。   视线越过前头两个嫡出的姑娘,落在了最后面的庶出四姑娘身上。   苏家的三位姑娘,长得最好的数苏家二姑娘,三姑娘也还行,至少态度大方不畏人,可这四姑娘......   皇后越瞧,心头越疑惑。   模样虽尚可,这一举一动,未免也太过于唯唯诺诺。   抬起头来行礼时,皇后也就只瞧见了她半张脸,似乎皇后吓着了她一般,头都快缩到脖子里了。   这等场面,都抬不起头。   这将来要是做了太子妃,如何拿得出手。   皇后转过头看了一眼太子,不明白他为何就选了这么一位,先前那王家姑娘,不比这苏四姑娘好?   且论起家族势力,王家工部侍郎也没差到哪里去。   皇后一眼望过去,谁知太子的目光,压根儿就没往苏家几位姑娘身上瞧。   而是看向了对面的安阳。   皇后:......   这马上就要选秀了,他到底上不上心。   见苏家三位姑娘说完贺词,杵在那儿半天了,太子依旧没有看一眼,皇后不得不去应付,目光重新落在了苏家四姑娘身上,轻声问了一句,“这可是苏家四姑娘?”   苏四姑娘头垂得更低了。   皇后同她招了手,“过来,本宫瞧瞧。”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今日前来之人心头都知道,宫里的太子和几位皇子在选人,皇后突然点了四姑娘,是何意,大伙儿岂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苏家怕是要翻身了。   苏家四姑娘垂着头,脚步哆嗦地走到了皇后跟前。   皇后生怕又吓着了她,身子只稍微往前一倾,看了一眼苏家四姑娘腰间挂着的一个荷包,笑着夸赞道,“本宫倒是好久没见过这般精密的针线了,这菊花绣得真好看。”   说完,皇后便转过头,看向太子,笑着问道,“太子觉得呢?”   对面的五公主刚塞了一颗糖到唐韵的嘴里。   嫣红的唇瓣裹成了一团,轻轻一咀,像极了御膳房做的冻糕,晶莹剔透......   突地被皇后一问,太子才猛地回过神来,转了头,也没听清楚皇后适才说了什么,“嗯?”   皇后:......   合着她这说了半天话,他一句都没听。   皇后只得再说了一遍,“本宫夸,这四姑娘的针线极好。”   太子的目光刚随着皇后望去,尚未做出评价来,余光中五公主便从席位上起了身,拉上了唐韵,勾着腰,悄声无息地离了席。   今日是皇后的寿辰来的多人,行了礼大多数都走了,没有几人留下来,众人倒也没有去在意。   太子瞟了一眼跟前荷包上的那朵菊花,心不在焉地一笑,道,“这东西,母后屋里不是有很多?”   此话一出,皇后眼皮子便是一跳,险些圆不了场,尴尬地笑了两声,“可不就是,四姑娘的秀活儿都赶上绣房娘子的了......”   苏家四姑娘早就臊红了脸,在太子说话时,总算是鼓起勇气抬了一下头,不过也就一眼,立马便移开了。   即便如此,还是看到了太子的轮廓。   那样高贵清隽的人,在此之前,她可是做梦都不敢去想。   可如今.......   她虽胆子小,但不笨。   苏四姑娘心口一阵“咚咚”乱跳,细声道,“多谢娘娘谬赞,多谢殿......”   “母后忙,儿臣先失陪了。”苏家四姑娘话还没说话,太子突地起身,同跟前的一堆主子,礼貌地点了个头,同苏四姑娘擦身而过,抬步下了台阶。   皇后:......   他这是什么态度。   这苏家四姑娘又不是她给他选的。   如今人走了,皇后也无可奈何,只能善后,笑着同苏家四姑娘道,“好了,辛苦四姑娘了,今儿啊,就跟着你祖母,好好在本宫这儿玩乐。”   苏四姑娘羞涩地点了头,谢过皇后,转身退了下去。   刚下台阶,目光一抬,便瞧见太子的身影上了对面的长廊,往那头的假山园林里走了过去。   那笔直的身板子,高贵又挺拔。   苏四姑娘忙地低下头来,脸色一瞬红了个透。   “这麻雀还真要飞上枝头了。”苏四姑娘刚回到位置上,身后的三姑娘便讽了一口,“看来往后我得唤妹妹一声太子妃娘娘了。”   若是往日苏老夫人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如今不同。   苏老夫人虽不太明白皇后为何偏偏看上了屋里的四姑娘,但只要是她苏家的,哪个都一样。   “给我消停些。”苏老夫人回过头,难得斥了一声苏三姑娘。   宫中太子妃的位置,今儿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如今落到了她苏家头上,已经够让人眼红了,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搅黄了,没她好果子吃。   *   五公主带着唐韵出来后,专挑人多的地方去。   前头一堆妇人陪着皇后说话,后院的假山园林里,全是扎堆的年轻公子和小娘子。   顾家的几位姑娘,早就在外等着了。   见人出来了,赶紧迎了上去,目光虽都在打量唐韵,却并没有冒昧地去提自己的三哥,反而是故意避开,红着脸夸了几句唐韵好看。   姑娘家一说起话来,便没完没了。   “唐姑娘可是擦了胭脂?”   唐韵点头,轻轻地将自个儿的脸侧了侧,“抹了一些。”   “这颜色可真好看,唐姑娘是在哪个铺子买的?”   “你们要是想要,本宫那里还有几盒,待会儿本宫让秋扬给你们送过去。”   顾二姑娘兴奋地抱住了五公主的胳膊,“多谢表姐。”   顾三姑娘早盯上了唐韵嫣红的嘴唇,笑着道,“我倒是喜欢这口脂,表姐也送我一些呗。”   五公主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是什么眼神,人家压根儿就没擦口脂,天生的,你还不如让天爷重新送你一副嘴儿......”   “我不信。”顾三本是个自来熟,实在觉得好看得紧,讨好的看着唐韵,“我,我能碰一下吗。”   唐韵嘴里还含着五公主塞给她的糖,点头,“嗯。”   “你还真碰......”   几个姑娘扭成了一团,笑笑闹闹,明公公跟在太子身后,已经绕着园林,绕了快一圈了,还是没见其散开。   太子转过身,正欲走出园林,身后突地传来一声,“太子殿下。”   太子回头,是顾家的几位公子。   顾景渊也在。   顾家大公子前几月才成亲,一副红光满面,周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子精神气儿,一个大步跨上了台阶,同太子行礼完,便邀请道,“太子殿下,可要一道玩玩投壶?”   儿时几人,没少在一起玩过。   大公子记得,还有唐家那位被当成儿郎养的唐韵。   骑马射箭,下棋投壶,几人常常结伴。   后来唐韵身份被爆,大公子也开始议亲,几人再也没有聚在一起畅快地玩过。   今儿难得相聚,顾家的三位公子也都在,大公子便起了兴致,临时组了这投壶的局,正满院子的寻着太子呢。   太子看了一眼顾三身后设立的投壶圈儿,也没拒绝,温和地一笑,应道,“好。”   顾家三位公子,本就生得玉树临风,如今再加上一个太子,几人的脚步刚从凉亭内的台阶上下来,院子里说话的公子爷和小娘子们都纷纷地回了头。   等五公主几人笑笑闹闹地从假山后出来,往前瞧过去时,投壶的地儿已经围了一圈人。   人太多,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怎么回事?”五公主问了一声身旁的宫娥秋扬。   秋扬赶紧跑出去,看了一圈回来,回来便高兴地禀报道,“太子殿下,二殿下、三殿下,还有顾家几位公子,正比着投壶呢。”   顾三姑娘一听,眼睛都亮了,立马跟了过去,“走,咱也去瞧瞧。”   五公主:......   要不要去呢。   顾二姑娘拉了她一把,再回头拽上唐韵,“这么大的阵势,表姐何时见过?错过了今儿,可没有明儿了,赶紧的......”   投壶的游戏随处可见,没什么好新鲜的。   可如今宫里的三位皇子,还有国公府顾家的三位公子,一块儿站在那比拼,那就大有看头了。   五公主也就犹豫了两息,便绷不住了,走的比顾二姑娘还快,边走边问秋扬,“如今是谁赢了?”   秋扬答,“顾家三公子。”   五公主:......皇兄在干嘛。   唐韵被顾家二姑娘和五公主一人拖着一只胳膊,硬生生地给拽到了人群前面,刚抬头,顾景渊手里的羽箭便进了跟前的铜壶内。   中的还是最中间的小口。   周围一阵喝彩声,顾二姑娘松开唐韵,往旁边挪了两步,跟着鼓起了掌,满脸的自豪。   她这三哥哥脑子虽不太好使,可在武学这一块儿,从来就没让人失望过。   顾景渊投完,便轮到了太子。   五公主看了一眼太子跟前的壶,羽箭大多都进了两边的大口,心头不免有些不甘。   见太子抬起了胳膊,心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往前凑近了两步,提醒道,“皇兄,你看准点。”   话音一落,太子手里的羽箭便掷了出去,这回倒是同顾景渊一样,正的是正中的小口。   五公主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身边的二皇子,笑着道,“二皇兄,你力气小点,没见适才那只那羽箭都飞出去了吗。”   二皇子:......   “皇妹,你,你站远点。”二皇子适才见到这边热闹,本来只是过来玩玩,被她一说,心头倒是有些紧张了。   “好。”五公主当真退了两步。   二皇子手里的羽箭还是飞了出去,回过头懊恼的看了一眼五公主,目光有些愧疚。   他怎就没听她的呢。   五公主倒是笑着宽慰地道,“没事,二皇兄下回一定能中。”   场子里一热闹起来,五公主早就将唐韵忘得干干净净。   唐韵被人群一挤,倒是挤到了明公公的身旁。   太子适才投完壶一转过身,便看到了那张脸。   明亮的眸子,不再是冰凉淡薄,眸子底下仿佛涌出了万千情绪,紧紧地抿着唇瓣,看到他望过去时,嘴角似乎没有憋住,弯出了一抹雀跃。   太子:......   太子突地一声冷嗤。   记忆恢复了。   太子并没有多看她,缓缓地走过去,转过身负手立在了她的身旁,却是沉默地看着二皇子投壶。   唐韵不动声色地往后移了两步,半个身子隐在了他身后。   周围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太子余光瞟见了她的动作,当她是在躲,心头突地涌出了一股子烦躁。   太子正要侧目,负在身后的拳头,突地覆上来了一只小手,柔柔的几根手指头,轻轻地掰开他的掌心。   随后掌心内便塞进了一粒小小的东西。   太子不稀罕。   手掌散开,愣是没接。   捏住他的那只小手,突地用了些力,强硬地给他合上,合上之后,指头上还故意在他露出的一截手腕上轻轻地挠了挠。   谁让她乱摸的......   太子侧过目,便见到了一张嫣红嘴儿,微微张开,含着一颗已经化了一半的糖果,轻咬在了唇齿之间。   火红的糖果内,他甚至能看到她粉嫩的舌尖。   太子:......   她是成心的吧。   太子心头突地升起了一股躁火,瞬间烧到了喉咙口上,喉头轻轻地一滚,忍不住去拽扯了一下,本就松动的衣襟。   前头的三皇子投中了。   耳边一片欢呼声。   太子趁机偏过头,身子微微斜向她,声音黯哑地道,“嘴巴给孤闭上。”   唐韵原本也不过是想告诉他,自己给他的是颗糖,闻言也就乖乖地闭了嘴。   轮到顾家二公子了,周围再次安静了下来。   中了个大口。   太子手里已经没有了羽箭,转身出了重围。   顾景渊适才见到了五公主,便知道唐韵来了,寻了一圈没见到人,太子的身子挪开,顾景渊才终于见到了人,却只一眼,唐韵便转了身。   想起适才自己母亲同她说的那句话,顾景渊心头大乱,哪里还有心投壶。   一箭掷出去,偏了八千里。   周围一片惋惜的叹息声。   一场下来,最后还是顾家大公子拔了头筹。   等到众人开始慢慢散去,顾家大公子抬头没见到太子,问了一声,“太子殿下走了?”身旁的五公主才一个机灵,忙地往人群中望去。   哪里还有唐韵的影子。   五公主:......   什么投壶,他就是个老狐狸。   五公主转身出去寻人,没走两步迎面便碰上了四公主,脚步堵到了跟前,着急地问她,“五妹妹,可有瞧见小球球?”   小球球是云贵妃养的一只京巴犬,很得贵妃喜欢。   四公主今日带回来,不过就是为了显摆,谁知那小狗见到人多,一时害怕,从四公主怀里跳了出来,瞬间就窜进了青竹林子里。   一堆子人都没寻到。   五公主不耐烦,她的狗丢了,关她什么事。   “五妹妹求求你了,帮我寻寻吧,母妃要是知道,非扒了我一层皮不可。”四公主哭得梨花带雨。   五公主烦躁地道,“哪儿丢的?”   四公主往前面青竹林子里一指,“就,就在那边。”   *   唐韵跟着太子的脚步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重围,今儿人多,四处都是行走的公子和姑娘,倒也没人去注意。   到了通往皇后寝院的长廊,唐韵的脚步刚跨过月洞门,便被身后的一只胳膊拽住了手腕,一把拖了过去。   “殿......”   唐韵的话还未说出来,便被太子堵在了嘴里。   半个月的忍耐。   再加上适才被她一逗,太子手上的劲儿,已经没有了半点怜惜,唇瓣狠狠地落在她的唇上,滚烫的舌尖,霸道、急促的撬开了她的唇齿,碰到了她嘴里还未化开的糖果。   太子的舌尖轻轻一舔,唐韵绷直了身子。   身后突地几道脚步声,毫无防备地传来。   唐韵心头一跳,舌尖鬼使神差地往前一推,将那半颗还未化掉的糖果推入了太子嘴里,利落地起身,也没有回头,脚步匆匆往前走去。   赶在了太子前面。   顾家大公子的说话声,也就是一瞬间,便响在了她身后,“殿下怎么提前走了?”   唐韵只觉自个儿的心都跳出来了。   太子回头,长廊上,顾家三位公子都跟了过来。   太子温和一笑,“胜负已定,恭喜顾大公子。”   一张口,那顶在上颚的半颗糖,便开始融化,甜味蔓延到了整个口齿,刺激着两腮,太子的舌头,下意识地轻轻一滚。   顾家大公子留意到了。   似是察觉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殿下居然喜欢吃糖?”   太子的目光看了一声身边正痴痴望着前方那道身影的顾景渊,应了一声,“嗯。”   *   唐韵生怕被人追上,脚步走得极快。   刚到前院门口,迎面便碰上一位宫娥,唐韵的脚步往一旁挪了挪,想替她让个路,那宫娥却突地停了下来,凑近她的耳边,“唐姑娘,万万不可去前院。”   唐韵一愣。   宫娥看了她一眼,又匆匆环顾了一下四周,身子隐入了一旁的屋角。   唐韵赶紧跟了过去。   “姑娘先且莫要问我是谁,前头云贵妃正在等着姑娘,只要姑娘一到,便会逼着皇后娘娘收了姑娘为干女儿,姑娘不知,来年宫里得有一位公主前去西域和亲,如今宫里及笄的只有四公主和五公主,有皇后娘娘在,断不会让五公主去,眼下和亲之人定的是四公主,可若姑娘认了皇后娘娘为干女儿,和亲之人一定就是姑娘了。”   西域之地,可不是那般简单,前朝也有公主前去,可没有一个善终。   宫娥说完,一刻都没有多留,抬步便出了屋角。   人都走了好一段了,唐韵才反应了过来,冲着宫娥的身影及时地说了一句,“这位姐姐,回去替我谢一声徐主子。”   宫娥的脚步一顿,回过头便冲着唐韵一笑,“唐姑娘是个聪明人。”说完转过身,身影快速地消失在了长廊。   唐韵不敢再留了,从旁边的桂花林子里穿了出去,直接回了逢春殿。   一进屋便拿出了十几张信笺,开始着笔。   写完了后,便一张一张的对着火炉子,小心翼翼地烤了起来。   此事一出,她不会去西域。   她只会很快被接进东宫。   *   天色擦黑时,太子才从凤栖殿出来。   一出来,便同明公公吩咐道,“给唐家那位废世子送些钱去。”   唐家丑得还不够彻底。   还干女儿。   就她云贵妃狗急跳墙,想出了这等子馊主意。   明公公知道是什么原因。   适才云贵妃当着皇上的面,突然提起了唐姑娘,说什么唐姑娘同五公主的感情好,不如皇后娘娘收了唐姑娘为女儿。   碍着唐姑娘对五公主有救命之恩,皇后倒是拒绝不了,只能暂缓道,“待本宫先问问那丫头,愿不愿意。”   好在唐姑娘今儿没再出现在前院,否则此时,殿下就该多一位妹妹了。   明公公只希望能早些选秀。   等殿下娶了那苏家四姑娘进宫,便也能将唐姑娘接到东宫来了。   再这般下去,指不定唐姑娘哪天还会被人惦记上。   *   回到东宫,太子的脚步刚进暖阁,身后便突地窜出来个身影。   软软的一双小手覆盖在他的眼睛上,双脚艰难地在他身后踮起了脚尖,“殿下,猜我是谁。”   声音如猫儿细腻,透着几分顽皮。   太子一声嗤笑。   还真是见样学样。   太子伸手,反手搂住了她的腰肢,将人给抱进了怀里,抵住了她的后脑勺,唇瓣欺上,放纵地掠夺。   十八天。   说走就走,回来了,还同他装失忆,是佛经抄多了,悟出了对付他的招数?   唐韵被他亲得毫无招架之力,胳膊瘫软地挂在他的脖子上,快要呼吸不过来时,才被他慢慢地放开,抱着她坐在了地上的蒲团上。   “没想过孤?”   那颗糖,还是没有消除他脑子里的那张脸。   太过于清冷。   要不是亲眼所见,太子还从未想过,就她那张不是装可怜,就是怀着某种目的而讨好他的媚笑脸,能做出那番决绝的神色。   唐韵忙地点头,额头蹭在了他的颈项间,轻轻地念叨着,“韵儿很想殿下,无时无刻不想,抄经书的时候想,夜里睡觉的时候也想,梦里还是想......”   太子:......   她再浮夸一些。   似是怕他不相信,唐韵着急从袖筒里掏出了一堆的信笺,一一展开,一封一封地读给他听。   “今日韵儿抄了金刚经,可一点都没用,脑子里全都是殿下......”   “四日没见到殿下了......”   “不知殿下会不会想起韵儿。”   “突然有些害怕,要是殿下忘了韵儿,不要韵儿了怎么办......”   那声音念着念着,就带了哭腔。   太子听不得她这声音,心口微微一缩,打断了她,“唐韵。”   “嗯?”   “孤选了一个太子妃。”太子俯身看向她,“你瞧瞧,喜不喜欢。” 第30章   她对自己付出了这般情感,他也并非铁石心肠。   目前来说,苏家是最好的人选,家世算不得顶好,且苏家四姑娘性子软弱,进了东宫,当不会去为难她。   原本他已定好了,如今倒是突然想问问她的意见,若是她不喜欢,另外再寻也行。   只要嫁进来的太子妃,不为难她,不欺负她,便可。   瞧这一哭起来,多可怜。   太子看着她眼睫轻轻地一动,又带出了一滴水珠。   太子伸手用指腹抹了她眼下的一行泪痕,将木几上摆着的一封名册递给了她,“来年开春,孤便要选秀。”   她迟早都会知道。   不如早些告诉她,让她心里有个准备。   名册唐韵见过。   同五公主给她的一模一样,唐韵藏在袖底下的手指头突地猛然一抽,面上的神色却没有半点波动,也没有去接那册子。   惶恐地退后两步,跪在了太子跟前,“太子妃乃一国储君之妻,圣洁尊贵,岂能是韵儿能窥见的。”   太子凝眉看着她,“起来。”   唐韵不敢动。   太子无奈,弯身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在了怀里坐着,搂着她,轻轻地翻开了手里的名册,“别把眼睛闭上,孤让你看你就看。”   唐韵刚合上一半的眼睛,不得不打开。   太子偏下头,宠溺地看了她一眼,视线才转到回名册上,温声道,“孤暂且定的是苏家四姑娘,此女性子软弱,且苏家势力单薄,不会仗势欺人。”   那声音轻暖,温润至极。   圈在她腰上的胳膊,也极为地温暖。   有那么一瞬,唐韵觉得或许自己还可以再争取一下,喉咙微微滚了滚,轻声道,“殿下若要韵儿喜欢,韵儿倒是喜欢殿下只属韵儿一人.......”   屋子内突地一阵安静。   太子没动。   目光落在手里的名册上,深邃幽暗,圈在她腰上的手,明显也松了几分。   不太可能。   他生在帝王之家,不可能不娶妻。   唐韵便也明白了。   眸子里内浮上来的一丝光明,恍若黑夜里天空划过的一颗陨石,一瞬便消失无影。   只有将她的卑贱刻在了骨子里,根深蒂固了,才不会想到她或许也可以出现在那本册子里。   唐韵不怪他。   六年里,这种感觉,每日都在上演,她早就习惯了。   唐韵抬起头,含着一抹娇笑,看向了太子,“太子待韵儿真好,可将来的太子妃,韵儿哪有资格说喜欢就喜欢......”   毫无心计的撒娇,带了些酸酸的语气,太子的目光终于动了动,落在了她的脸上。   “苏姑娘是挺好,可殿下也得保证不能忘了韵儿。”唐韵搂着他的脖子,清透的眼睛对上他,让他的黑眸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眼底。   酸酸的眸色,不过是一个女儿家争风吃醋的小心眼儿。   他这般突然问起太子妃,她要是不介意,那才不正常。   太子一笑,掐住了她的腰,“今儿是谁先忘了孤?”   唐韵壮着胆子,仰起头,贝齿轻轻地咬住了他的下颚,逗着他道,“谁让殿下只顾瞧美人儿呢。”   微微的刺痛,伴随着一股酥麻,从她唇齿碰过的地儿迅速蔓延,痒痒地挠在他的心窝子上。   太子的手掌猛地向上,堆起了她的短袄,“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唐韵的后背被抵到木几的一瞬,一双手及时地撑住了他的胸膛,偏要他给个答案,“那殿下告诉韵儿,有没有想过韵儿?”   灵气狡黠的眸色,将她眉角的妩媚点缀得活色生香,太子的手掌擒住了她的一对皓腕,压在了她的头顶上。   俯下身吻住她时,到底是在她的耳畔,清晰地落下了一个字,“想。”   压抑了半个月,亥时末了太子才消停。   一双胳膊将她搂在怀里,唐韵挣扎了几回,也没撬动,只得轻声唤他,“殿下,我该回去了。”   太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告一日假又何妨。”   上书房里的一堆皇子公主,谁又真心在求学,不是为了应付任务,便是为了打发时辰,安阳既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去不可去,她一个伴读,急什么。   唐韵什么都肯依他,唯独这个不行,“殿下早些歇息,韵儿歇息了半个月,一点都不累,真的......”   唐韵慌慌张张地在床上摸起了衣裳,细嫩的胳膊上,明显有了几道深深浅浅的青乌。   太子看了一眼,突地开口道,“冬至前,你过来吧。”   太子妃的人选基本已定,明日他便将册子拿给父皇。   人选好了,只等明年开春,便能接进宫。   当也不会有什么闪失。   今日云贵妃已经在打她主意,免得夜长梦多,她早些过来也无妨。   唐韵的心猛地一沉,露在褥子外的一段光洁脊梁,微微僵了僵。   “你也听见了,顾夫人已当着众人的面,断了顾景渊的念想,你也不必在意顾景渊,旁的,孤会安排。”   父皇和母后那儿,他自己去解释。   冬至还有半月不到,夜里已经有了冬季的寒凉,太子说完,见她坐在那露着半个身子,折腾半天还没躺下来,眉头一拧,微微勾起身,将她搂在了怀里,拉上了被褥。   果然脊背已是一片冰凉。   太子将她裹入被窝里,温热的手掌缓缓地替她暖着后背,“你不冷?”   太子的胳膊搂过来的一瞬,唐韵便回过了神。   乖巧地缩到了他的胸膛上,仰起头来,没有应答他,只轻轻地道,“殿下,韵儿不累,真的不累。”   太子看着她。   唐韵温柔地一笑,“殿下如此替韵儿着想,韵儿又怎能不知好歹,殿下是一国储君,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呢,稍微行差一步,便会落人口舌,未娶正妻先纳妾,到时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少麻烦事,唐韵不着急,横竖都已经是殿下的人了,还能怕殿下不认账不成......”   唐韵没等他反应,轻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便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回.......”   “殿下,我喜欢读书。”唐韵抱着一团衣衫,立在幔帐前,回过头脸上的笑容依旧明艳,眸子里却头一回有了一股子倔强。   “韵儿的身份低贱,但韵儿为了能让自己配得上殿下,会好好努力,我想将殿下送给我的那本论语看完。”   太子:.......   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   太子拿手扭着眉心,无奈地道,“谁说你低.......”   “殿下先歇息。”唐韵不待他再说,转身便去了净室。   匆匆地穿好了衣裳,也没进去再同太子打一声招呼,一头扎进了黑色中。   夜里没有繁星,月光倒是明亮。   冷风从甬道深处迎面扑来,激得唐韵胸口一哽,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再也没有忍住,对着无人的黑漆甬道,放肆地、无声地呜咽。   她低贱吗。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低贱过。   母亲告诉她,“即便你不是儿郎,也是娘心头最高贵的主儿。”   她记得这句话,永远没忘。   回到逢春殿,已到了半夜,唐韵没点亮,推开房门,银白的月色瞬间从门缝里溢了进来,照在了屋内那堆木箱子上。   一口一口的漆木箱子,已经堆满了屋角。   唐韵进屋烧了几壶热水,擦洗了身子,洗漱完后,才点了一盏灯,打开了一口木箱,将里头的木匣子一个一个地拿了出来。   都是明公公送来的,全是金银珠宝,因见不得光,并没有刻上东宫的印记。   唐韵没去细看都是些什么。   除了最初的两根簪子,明公公后来送的那些木匣子,唐韵甚至都没再打开过。   如今整理出来,竟有满满一包袱。   *   子时,阮嬷嬷如约地推开了逢春殿的房门。   禀报了宁家这半个月的情况,“水粉和香料铺子已经开了两家,宁大爷打算开始着手老本行,等到时机一成熟,想用姑娘给的银子和地契,去蜀地开凿井盐,前来问问姑娘是何意。”   六年前,大舅就在钻研井盐,若非突遭横祸,宁家在蜀地开凿的井盐,说不定早就有了成果。   唐韵道,“你同大舅说,无论他做什么,我都支持。”   宁家当年能白手起家,成为扬州的一大富商,如今卷土重来,定也能东山再起。   阮嬷嬷点头,又高兴地道,“宁公子也在准备来年的科考。”   没有唐家再来搅合,宁家过得顺风顺水。   两人说了一阵话,唐韵便将那包袱偷偷地交给了她,“你寻个日子出宫一趟,都折成现银。”   先不说大舅舅凿盐开井,需要成本。   祖父一旦被朝廷征用,建立西戎要塞,必定也需大量的银两,舅母和大表哥刚来江陵立足,还得银两周转,抽不出多余的钱财来。   她将这些折成银两,等将来朝堂要塞建好了,也算是替太子积一分功德。   “好,奴婢再找个日子出去一趟。”   *   阮嬷嬷呆了两刻才走,唐韵合衣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了一阵,寅时一到便睁开眼睛,披了件斗篷,赶去了觅乐殿。   今儿难得见五公主起了个早。   见到唐韵五公主也没怎么说话,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到了上书房,五公主便先让唐韵进了学堂,自己则立在了门口堵人。   四公主人的身影刚跨过来,五公主便笑着上前,同她打了一声招呼,“皇姐。”   四公主心头有些发虚,极为地稳住了自个儿,笑着道,“皇妹今儿这么早?”说完又感激地道,“昨儿多亏了皇妹,找到了小球球。”   “举手之劳,皇姐不必客气。”五公主亲昵的挽住了她的胳膊,走到旁边的茶水房时,手上突地用了力道,一把将她推了进去。   房门“啪”地一声合上。   四公主跟前的宫娥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秋扬死死地抱住,先一道惊呼喊了起来,“四殿下,我家公主真的没有藏娘娘的狗啊,你这是干什么呢,快放殿下出来。”   四公主的宫娥惊愕地回过头,脸色苍白地道,“秋姐姐,你这不是颠倒是非吗......”   这到底是谁关了谁。   宫娥一着急,也跟着唤了一声,“四殿下.......”   四公主虽比五公主大,但个头却矮了一截,加上五公主在龙鳞寺,跟着韩靖学了几招,一被拖进去,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五公主一手紧紧地捏着她的嘴,一手提着茶壶,猛往她嘴里灌。   “本宫早就告诉过你,别惹我,你不听,你不想去西域,大可以告诉父皇,可你不该利用我对你仅有的那点血脉之情,算计于我,更不该将主意打到唐姑娘身上。”   为了帮她找狗,她是活生生的钻进了青竹林子里。   钻个林子也没什么,但她介意的是,她将自己当成了傻子。   茶壶里的茶水一灌了下来,四公主便出不过气了,想挣扎反抗,奈何胳膊被她身子压住,动弹不得,只得不停地往肚子里吞。   不过一会儿,四公主开始不停地呛咳,脸色渐渐地乏了白。   门外宫娥的呼声,早已惊动了上书房的人。   所有的人都赶了过来,奈何房门被五公主从里上了栓,门外的推不开,急得频频拿手砸门。   唐韵跑出来,见到门外的秋扬时,心头猛地一沉,赶紧上前唤了一声,“五殿下,开门......”   屋内的五公主这才松了手。   四公主摊倒在了地上,刚喘回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呼救,却见五公主拿起了案上一把削水果的刀子,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四公主喉咙都哑了,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是疯了吧......   四公主吓得花容失色,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坐在地上艰难地往门口移去。   五公主也没再追她,拿起刀子重重地划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四公主惊愕地看着她。   她当真是疯魔了......   见鲜血慢慢地浸出了衣衫外,五公主才对她一笑,弯下身,将刀子塞到了她手里,“拿着。”   四公主已经被她这一番动作吓得没了魂儿,哪里还反应得过来。   五公主平静地抽了门栓,身子无力地靠在了门板上。   门外的二皇子和殷先生撞开了门,门扇一打开,便见五公主虚弱的扶住了门板,头上的发丝一团凌乱,一条胳膊鲜血直流。   而坐在地上的四公主,手里正握着刀子。   唐韵并不知道里头的情况,吓得脸色都白了,忙地上前扶住五公主,掏出袖筒里的绢帕,紧紧地绑住了她的胳膊。   “殿下!”身后的秋扬惊呼了一声,这一声倒也不是装的,急得大喊,“快,快传太医。”   二皇子死死地盯着房内坐在地上的四公主。   满目失望。   四公主这才反应过来,猛地一下扔出了手里的刀子,肚子里水撑得她想作呕,心头的难受化成了滔天的愤怒,撕心裂肺地吼出了一声,“安阳,你这个毒妇......”   没有人听她撒泼。   二皇子和三皇子着急得将人送回了觅乐殿,也不敢离去,一直守在殿外等着太医过来。   唐韵则守在了五公主的床边。   五公主看了一眼她苍白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瞧把你吓得,本宫没事。”   “殿下先别动,太医马上就来了。”唐韵哪里还有功夫同她开玩笑。   “本宫真没事。”韩靖教过她,刀子划在哪儿,血流的多,又不伤筋骨。   有事的是她安平。   见唐韵还是很紧张,五公主便突地道,“韵姐姐可听说了我的事?”   唐韵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五公主对她一笑,“蒋家,我之前的夫家。”   唐韵一愣。   那么大的事,江陵人都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唐韵轻声道,“殿下好端端地提起这个作甚。”   “蒋家公子,是本宫杀的。”   见唐韵疑惑地看着她,眼里并没有恐惧,五公主又才继续道,“原本我也不是非他不可,是他一个劲儿地凑到本宫跟前,各种发誓,此生,仅爱本宫一人。”   “本宫倒也不是那等想不开的人,成亲之前便同他说过,他可以纳妾,但不能欺骗本宫,他指天发誓,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那日|本宫见到了那个孩童,简直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还冲本宫叫了一声姐姐,极为可爱,本宫就想啊,算了,成全他,横竖本宫也不缺他一个男人。”   五公主说得风轻云淡,脸庞上的一滴水珠,似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滴雨水,根本不是从她眼眶里流下来的一般。   “但他不知好歹,非要同我解释,还推开孩童让他滚,我见那孩子坐在地上哭得实在是断人心肠,不过是想过去扶他一把,孩子的娘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抢过孩子,跪在地上磕头,让本宫成全他们。”   “本宫是想成全他们,但蒋公子舍不得本宫,舍不得驸马的位置,非得给本宫一把刀子,要我挖开他的心,看看他是不是真心,本宫拧不过他,只得一刀子刺进去。”   五公主从未同人说起这事,除了皇兄和韩靖,没人知道她曾杀过人。   说起来,也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蒋公子一死,孩子的娘一口一个贱人毒妇的骂着,本宫索性就将刀子给她扔到跟前,就像今儿塞到四公主手里那般,后来便是你们所听到的那样,蒋公子死在了自己表妹手上。”   五公主说完突地看向唐韵,一笑,“你瞧,本宫可坏了,哪里有人会害得了本宫。”   对方还来不及动手,就被她先一步扼杀了。   这等狠绝之人,谁又能欺负到她。   唐韵抬起头看向她,眼眶殷红,一句话也没说,起身轻轻地一把抱住了她,“殿下不坏,殿下的心才是最干净的。”   杀了人没什么可怕。   可怕的是人心。   她才是最坏的那一类人,机关算尽,无所不为其用。   往后,她又该用什么来偿还今日之恩。   五公主原本没觉得有多难受,被她一抱,心口倒是酸得厉害,闭着嘴巴不说话。   唐韵又道,“殿下答应我,以后有事,万不可这般冲动,杀敌伤己太不划算,可别为了几颗脏心,将自己折在了里头。”   五公主依旧不语,半晌后才又笑出了一声,“韵姐姐,本宫越来越舍不得你了怎么办。”   *   因五公主受伤,唐韵一直呆在了觅乐殿照顾她,哪儿也没去。   没去上书房,也没去东宫,更没心思写什么信笺。   整整大半个月,彻彻底底地将东宫抛在了脑后。   大半月后,五公主的伤口快愈合了,唐韵才回了逢春殿。   夜色一落下,唐韵正准备收拾收拾,去东宫请罪,腹部便突然开始疼了起来,越疼越厉害,疼得唐韵一头冷汗,直捂着腹部缩在床上正打着滚儿。   阮嬷嬷推门进来时,便看到了她这幅模样,心疼地直落泪,“奴婢算着日子,姑娘的月事就是这几日,好在奴婢今儿赶过来了。”   每回姑娘月事的头一日,得去掉半条命。   阮嬷嬷熬了一碗红糖水给她喝上,又添了炭火,将火炉子烧得极旺,扶着她坐起来,烤了一阵,才轻声道,“姑娘,那避子汤,不能多喝......”   越喝,身子骨越凉。   往后这月事,怕是只会越来越难熬。   熬过了那阵,唐韵便也缓过来,裹着被褥坐在了火盆边上,嘴角都翻了白,笑着同阮嬷嬷道,“我没事。”   阮嬷嬷一看她这样,就受不了,“是奴婢没用......”   “我真没事,如今正是节骨眼上,嬷嬷可万万不能松懈。”唐韵夺了她手里的红糖水,又喝了几口,见阮嬷嬷脸色缓和了一些,才问道,“上回给嬷嬷的东西,可兑了?”   阮嬷嬷点头,凑近唐韵道,“兑了十万两银票。”   唐韵一愣。   怎这么多?   阮嬷嬷知道东西是太子给的,料到了值钱,可没料到会那般值钱,怕上当,阮嬷嬷还特意走了三处,对比了一下对方给的价钱。   差额太大,阮嬷嬷不敢轻易卖。   最后还是第一家给价最低的那间铺子的老板,悄悄派人将她叫了回去,给了她最高的价钱,“十万两,多的我也拿不出来,这些东西是好,可江陵能买下来的,没有几个,夫人当也是着急脱手,才会找上门来,放心,我给的这个价钱,亏也亏不了夫人多少。”   阮嬷嬷这才放心地兑了。   “奴婢照着姑娘的吩咐,将银票都交给了宁大爷和宁夫人,且也说明白了,一半拿给他拿去凿盐,另一半等到宁老爷从西戎回来,交给宁老爷。”   嬷嬷说完,唐韵也平静了下来。   阮嬷嬷又道,“大爷和夫人让奴婢给姑娘带个话,往后钱的事就让他们来想办法,姑娘好好照顾自己。”   十万两银票,一半也有五万两。   加上之前给的那箱子东西,足以让大舅舅在蜀地重新开井了。   唐韵不担心宁家起不来,她担心的是又有人前去作祟,“你这几日多盯着吴贵嫔,就怕她又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阮嬷嬷点头,“姑娘放心,奴婢清楚。”   安静了一阵,阮嬷嬷才轻声同唐韵道,“唐家的宅子卖了。”   唐韵一怔。   阮嬷嬷倒没觉得有何可痛心的,“前几日唐公子去了一趟赌坊,赢了好几十两银子回来......”   当日唐公子高兴得手舞足蹈,将一袋银子甩在唐老爷和吴氏跟前,自豪地道,“都是孩儿赚来的。”   任凭唐老爷如何问,钱是从哪儿来的,唐公子咬死不说。   想着等自己再赚上一笔,便能买下一间铺子,到时候好好做个生意,谁的脸色都不用看。   什么姨母,装得一副清高,他还懒得去求呢。   还有他那什么狗屁姐姐,他就从来没当她是姐姐过,几匹破布,几箱子破瓜烂枣,当他唐家多稀罕。   唐公子得了银子,满身都是精神劲儿。   谁知第二日到了赌坊,却连着输了几把,眼见一袋子钱只剩下了一半,这不就上了瘾,   赌到最后红了眼,竟回去偷偷地钻进了唐老爷的屋里,将宅子的地契拿了出去,押到了赌坊,短短三日的功夫,曾经令唐家老爷引以为豪的侯府大院,便被自己的儿子卖了出去。   昨日抵押铺子里的人上门来赶人了,唐老爷才知道真相。   唐家院前,一片鬼哭狼嚎。   阮嬷嬷轻嗤了一声,“上回姑娘一走,唐老爷便倒下了,五殿下上回给姑娘拉回去的那半车礼,全被吴氏当掉,拿去给唐老爷抓了药,这好不容易能下床了,昨儿又栽了下去。”   昔日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这般臊尽脸皮,赖死赖活的过着,还不如当时死在地牢里强。   唐韵也就愣了一会儿,面色便平静了下来,“唐家被抄家,吴氏都身无分文了,唐明耀他哪里来的银子去赌?”   阮嬷嬷摇了摇头,“想必是从吴氏那顺来的吧.......”   唐韵却觉得没有这般简单。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就这几日出了事。   唐家侯府的大院,曾是当年周家先帝,自掏腰包,亲自给唐家置办的,即便有地契在,一般的铺子也不敢收。   没有宫里的人发话,唐家的院子抵不出去。   唐韵盯着跟前火炉子的炭火石子。   那火焰瞧着好看,可一旦碰上,便会被烧得皮焦肉烂。   如今她就是那炭火石子。   他到底还是碰了。   唐韵眸子底下划过一丝讽意,转头看了一眼屋外的天色,突地对阮嬷嬷,“嬷嬷且先回吧,我没事了,歇息一会儿就好。”   阮嬷嬷见她似乎有事,便也没再留,“姑娘烤一会儿就去睡觉,别凉着了。”   “嗯。”   阮嬷嬷出去后拉上了门。   唐韵继续坐在火炉子边上候着,看着炭火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终究没顶住身子的疲惫,裹住被褥,就那般缩在床榻上,歪歪扭扭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唐韵感觉一双腿脚有些发麻,正打算翻个身,使了力,却没能翻过去。   身子被人抱住了。   唐韵并没有过多的惊愕,慢慢地让自己醒过来,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看着捂在自己腹部的那只手,唐韵突地有些恍惚。   人人都知道当朝太子,温润如玉,同样也知道当朝太子从来不讲人情,看事不看人,就连皇后的娘家,顾家,太子也从来没有手软过。   刚正不阿,秉公无私的人,一旦破了个口子,开了先例,不知会不会那么容易就能脱身。   唐韵一动,太子就醒了。   见她半天没有动静,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醒了?”   “殿下......”唐韵赶紧从他怀里起身,慌慌张张地下床,“殿下怎么在这儿。”   “回来。”   太子起身,及时地扯住了她后领子,硬生生地又将人给拽到了床上。   起来得太急,躺了半夜的后脖子,又疼又麻,太子眉头一皱,不由轻“嘶”了一声。   “殿下怎么了?”唐韵忙地又回过头,坐在他跟前,见他揉起了自个儿的肩膀,便也上前跪在了他身后,缓缓地替他捏了起来。   “都怪韵儿睡得太死,都不知道殿下来了,殿下是何时过来的?可有被人瞧见......”   太子:......   她倒是活过来了。   唐韵见他神色不耐,赶紧闭了嘴,没安静一会儿,脸上便又含着一丝愧疚,小心翼翼地问道,“韵儿适才是,是压着殿下了?”   太子终于又转过头看向她,劈头就问了一句,“这些日子,你就是这么过来的?”   “啊?”   太子的目光又看向她的腹部,满脸透着疲惫,“不疼了?”   “不,不疼了。”唐韵似乎这才明白了什么,唇角慢慢地弯了起来,受宠若惊地凑上前去,挨着太子小声问道,“殿下,是不是想韵儿了,才寻过来的?”   太子瞧着她一脸的骄傲劲儿,懒得理她,一把捞起旁边的被褥,给她搭在了身上。   疼不死她。   太子没心思同她开玩笑,“唐韵,孤是不是早就同你说过,别再作践自个儿,你是拿孤的话当耳边风了?”   疼成那样,也不知道去请太医,甚至连唤个人都不会?   昨夜他要是不来,她是打算将自个儿熬死在这屋子里了。   太子见她不答,只傻傻地看着自己,愣是被她气笑了,轻轻地敲了一下她脑门心,“问你话呢。”   刚说完,唐韵便扑进了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笑着道,“嗯,韵儿错了,以后韵儿好好照顾自己,绝对不让殿下操心,也不让殿下心疼。”   太子:......   他有说他心疼吗。 第31章   “盖上。”   唐韵扑上来一抱,半个身子又凉在了被褥外,太子无奈地扒开她胳膊,挪了床榻的地儿给她,“躺一会儿。”   唐韵见他起身便朝着门外走去,急急地唤了一声,“殿下要走了吗。”   声音急切,倒是带出了几分真情实感。   似乎生怕他走了一般。   太子脚步一顿,回过头,唐韵已半撑起了身子,僵硬地坐了起来,依依不舍地看着他。   太子心口一悸。   出息。   倒是好奇上回离开的那半个月,还有这回的大半月,她是怎么撑过来的。   太子丢了一句,“孤去唤人。”   他又不走。   唐韵的脸上一瞬便溢满了得意和娇羞,扬起嘴角冲太子一笑,“殿下不走就好。”说完,便麻利地钻回了自己的被窝。   太子:.......   太子一声嗤笑,转过头,心头涌上来的一股子被需之感,连他自个儿都未察觉,走到门前,拉开门唤了小顺子进来。   “炭火燃上。”   “是。”小顺子赶紧弯身进来。   太子关上了门转身。   此时丑时刚过,屋外天色漆黑。   床榻前的那一盏灯,还是太子进来后,给添了油。   火炉子里的炭火早就凉成了一团白灰,一旁木几上搁着半碗没有饮完的红糖水,已然成了残渣。   冷桌子凉板凳,放眼望去,屋内唯一缓和的大抵就是她身下的这张床榻。   怎么瞧怎么凄凉。   太子想不明白,这破屋子有什么好留恋的。   小顺子将火炉子提到了外间,拿火钳从火炉子里的冷灰里,掏出了几颗还亮着火星子的炭灰石,再添了木炭进来,扇了好一阵风,炭灰才燃起来。   再提着火炉子进去,便见太子坐在床头,歪着身子将手里的书页,偏到了躺在床上的唐韵跟前,“这句可还懂?”   小顺子突然有些发愣。   脑子里瞬间只蹦出了一个词儿,如胶似膝。   当初他是看着唐姑娘是如何从静安殿,一步一步走到了太子的身边,也是看着太子打破了一个又一个的规矩,宠上了唐姑娘。   依他看,来年开春,也不用什么太子妃进宫了。   进来了多半也是多余。   小顺子埋着头,将火炉子给两人搁在了床榻边上,轻声道,“殿下,好了。”   太子这才从书页上挪开目光,看了过去,“去请个太医过来。”   人醒了,就瞧太医。   小顺子还未来得及挪脚,躺在床上的唐韵忽然一下坐了起来,着急地将小顺子拦了下来,“不必了,这大半晚上的,太医都歇下了,明儿吧,明儿我自己去瞧。”   唐韵说完,又躺了下来,重新抱住了太子的腰,依偎了过来,也没去看太子的脸色,“横竖也不疼了,我想多同殿下呆一会儿。”   见太子不吭声,唐韵故作不知地伸出手指头,指了一下他手里的书本,催他道,“这儿呢,殿下讲到这儿了。”   小顺子脚步顿了半天,不知道是去还是不去。   正为难,便听太子低声道,“下去吧。”   这是妥协了。   小顺子突然有些佩服起了这唐姑娘,这些年,他就没见过谁能当场说服过太子,连皇后娘娘也不能。   如今真是稀罕了。   小顺子出去后,便在门外守着。   天色一点一点地亮开,早已过了寅时,屋内依旧没有传出半点动静,小顺子正要回头再看过去,门扇突然轻轻的从里打开。   出来的人是太子。   一出来,太子立马拉上了门扇。   小顺子轻手轻脚地跟着他走了好一段,才听太子开口,“去同五殿下说一声,今日她告假。”   小顺子点头,“是。”   太子拿手捏了一下喉咙,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有些干涩,一本书差不多讲了三个章节,才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他还以为她是铁打的,不用睡觉呢。   适才太子见她睡着了,将她的胳膊从身上挪开,又替她盖上了被褥才从屋里出来,   回到东宫,已经到了卯时,太子一夜未眠,先是替她揉了一个时辰的小腹,再坐在床上替她讲了半个时辰的书。   是个人也熬不住。   行。   折腾起他来了。   太子沐浴更衣完,便去床榻上补了一觉,辰时起来,赶去了早朝。   早朝一结束,太子又被皇上招去了御书房,眼下已立冬,来年开春,不仅是太子和几个皇子要选妃,还有去西院和亲的公主人选,也得定下来。   皇上直接问他,“西域和亲,太子心头可有人选?”   早前皇上迟迟不发话,也没让礼部在民间去挑选能顶替大周公主出嫁的人,也是想着不急,等时候到了再定,免得朝中臣子又是一片人心惶惶。   谁知云贵妃沉不住气。   皇上如今只有四公主和五公主两个及笄的女儿。   五公主是皇后的嫡出女儿,自然不会派去,皇上不去民间挑,那出嫁的只有四公主,是以,云贵妃才急着想出了那么一招,让皇后认唐韵为干女儿。   谁知竟闹出了大事。   四公主竟拿刀子伤了自己的亲妹妹。   皇上最忌讳的就是手足相残,这才到哪步,就闹成了这样,当日就将四公主禁了足。   这几日云贵妃想着法子上门,连吴贵嫔也跟着来求情,皇上不厌其烦,和亲的人选再不定下来,还不知道后宫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皇上心头并无人选,才找了太子来。   太子却也为难地道,“父皇突然一问,儿臣还真没想到合适的人选。”   皇上叹了一声,“原本朕也想过云贵妃的建议,唐家姑娘不错,且也救过安阳的命,本打算再给他唐家一个翻身的机会,等到唐家姑娘嫁去西域,戴罪立了功,这唐文轩也能跟着起来了,谁知.......”   皇上眉头一皱,满脸的嫌弃,“唐家还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这才从牢里放出去几日,祖宅都被那败家子能卖了出来。   他还没将消息散出去呢,唐家人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风声,竟逢人就说,自己的女儿要成公主了。   更甚者,打出了他的名头,去阻拦铺子里的人去收房。   要是将来他唐家姑娘当真嫁去了西域,唐家人不是要翻天了,怕是还能求到他跟前来了。   这样的人家,狗都不敢靠近,生怕惹上一身骚,皇上自然也就打消了念头。   唐家姑娘不成,皇上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人选,到时只要礼部一有动作,朝中必定又会掀起一股浪潮。   想起朝中那帮子咄咄逼人的臣子,皇上头又开始疼上了,“你回去瞧瞧,先从罪臣家族里选,实在没有合适的人了,再选朝中臣子。”   太子点头,“是。”   皇上甩出去了一桩麻烦事,心头终于轻松了。   正欲起身去上校场牵马跑上一圈,太子却突然递过来了一本名册,道,“来年开春的选秀,儿臣已经拟定了一本太子妃的名册,父皇过过目。”   皇上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愣了片刻,才一声笑了出来,嗤道,“朕还以为你不上心呢。”   皇上从他手里接过了名册,一翻开,头一个便是苏家的四姑娘,皇上也就瞟了一眼,便要往后翻去。   太子突地道,“苏家四姑娘,乃苏家大房庶出之女,此女品行端庄,且镇守北部边疆的苏将军,正是四姑娘的同胞兄长。”   以亲生妹妹,牵制边疆大将,确实能说得通。   皇上手上的动作又才顿住,目光重新落在苏家四姑娘身上,瞧了一阵,除了那双眼睛灵气一些,其余,都太普通。   虽说头上是有个大将兄长,但也用不着选其为太子妃。   皇上还是翻了过去。   第二页是魏家。   皇上皱眉,抬头疑惑地看向太子,怎么又是个将军世家......   “冬至后,魏将军便得前去西戎建立要塞,此趟关乎着父皇来年出兵的成败,至关重要,儿臣选了魏家之女,魏家必定会尽全力。”   皇上总觉得哪里不对。   魏家女,生得壮实,五官偏硬,还不如适才的苏家四姑娘呢。   皇上继续往后翻,顾家三房的嫡女顾家六姑娘。   表亲。   皇上眸子一凝,太子便道,“儿臣顾及到母后,便添了这么一个,父皇瞧瞧便是。”言下之意,是不会选顾家。   皇上听不下去了。   也没再往下翻,转过头,眉头紧拧,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太子,“你说你,旁的事上一向精明,怎么唯独在选太子妃这事上,就犯了糊涂。”   “江陵那么多的高门世家,你挑来挑去,就,就挑了这些.......”他那册子里,皇上是一个都没瞧上,“选个太子妃,也用不着关乎到什么朝堂边疆,你选个名门望族,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不好?就像你母后那样的,这些年你不也瞧得见,你母后贤良淑德,性子温柔沉静,何时给朕惹过麻烦事?”   还从不争风吃醋。   几个皇子之中,就她生下来的儿子,最为儒雅,也最为聪明出众。   足以见得,他的想法是对的。   太子太年轻,且出生之后一直呆在皇宫,接受着最好的教育,自然不知何为草根,更不会明白孩子的生母,对孩子的影响力有多大。   儿子随母,聪不聪明关键得看母亲。   要是太子妃选不好,他周家起码三代都会受到影响。   “父皇同母后是天生良缘,儿臣岂能有那等运气。”   皇上心头甚是熨帖,笑着凝了他一眼,将名册还给了他,“离明年开春,也还有段日子,倒也不用如此着急。”   “儿臣认为,那苏家四姑娘......”   “你呀,是没见到真正的好姑娘。”皇上打断了他的话,“等来年来春选完秀,你要是心头还觉得那苏家姑娘好,朕倒也不拦着了。”   太子起身行礼,“儿臣受教了。”   *   从御书房出来,太子脸上的神色并没什么意外。   苏家四姑娘确实太过于普通,他也料到了父皇看不上,此时同他提起,不过是想提前让他心里有个底,不至于到时太突然。   走出乾武殿,上了撵轿,头顶上的太阳从云层间散下来,已经升到了正空,太子阖眼刚打算眯一会儿,脑子里便出现了那道躺在床上,缩成一团的身影。   太子:......   真不让人省心。   太子不得不睁开眼睛,转过头吩咐明公公,“待会儿,你去请个太医过去。”   她能自己去瞧太医才怪。   明公公点头,回到东宫便派了小顺子跑一趟,顺便将阮嬷嬷也一道给唐韵带了过去。   谁知刚到逢春殿门口,便见屋外立着两位宫娥。   是徐美人的人。   小顺子这段日子夜路走多了,练就了一身反应速度,立马将脚步退了回去,躲在了墙根拐角处,吩咐了一声阮嬷嬷,“嬷嬷先带大人进去,咱就不去了,到时候有什么事儿,回来禀报给殿下就成。”   如今他是个什么身份他清楚。   主子见不得人,他自然也见不得人。   宫里的老太医,呆得日子久了,什么事情没见过,上回在太子的东暖阁内给唐姑娘上过一回药,心头便已经明白了。   但干太医这一行,大多都是‘哑巴’,只管看病救人,旁的事旁的话,从来就当瞧不见,听不见。   阮嬷嬷领着太医进去,刚到门口,便听到了里头的说笑声。   “徐主子谬赞,能得徐主子照拂,是宁家几世修来的福气。”唐韵已经起来了,坐在火炉子边的高凳上,看向对面圈椅里坐着的徐美人。   “先头我都没想到这一层,要早知道唐姑娘是宁家的表姑娘,我早就登门了......”   话音刚落,门前便响起了动静。   阮嬷嬷笑着进来,“五殿下听说唐姑娘今儿病了,特意请了太医过来瞧瞧。”说完又朝着徐美人蹲了礼,“见过徐主子。”   徐美人愣了愣,才反应了过来,回头便看向唐韵,“我就说呢,唐姑娘今儿的脸色不对,原是病着呢,瞧我这不长眼色的,竟还拉着唐姑娘说了这半天。”   徐美人说完,赶紧站了起来,替太医让了位,“唐姑娘赶紧瞧瞧,我就不打扰了,等唐姑娘病好了,我再前来贺喜。”   唐姑娘不顾她劝解,起身执意将她送到了门前,笑着道,“待下回啊,就该我去瞧徐主子了。”   徐美人一笑,“行,那唐姑娘就早些养好身子,我候着呢。”   徐美人领着两个宫娥,走出逢春殿了,脑子里才突地一闪,脚步立在那迟迟不动了。   她就说适才那太医,怎么那么眼熟。   不就是刘大人。   那可不是一般的太医,是东宫太子专属的太医,之前可是皇上身边的御医。   五殿下怎么会去东宫请太医?   合着这唐姑娘,不仅得了五殿下和皇后娘娘的照拂,连太子都在护着了?   之前她送了那么多回的东西,皇后每回只管打赏,从不会多过问她一句,一直不给她一个准话,徐美人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站了队。   直到皇后生辰那日,皇后屏退了身边的人,单独将她留下来,问她道,“徐美人手里的好东西,可是从宁家铺子来的?”   徐美人之前早就同皇后提过,忙地点头道,“是的,宁家如今已经来了江陵,西街开了两间铺子。”   皇后一笑,突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倒是缘分,徐美人许是不知,那宁家就是唐姑娘的外家,这段日子,多亏了徐美人照拂。”   徐美人岂能听不明白。   皇后娘娘怕是要借自己的手,替五公主还了唐姑娘当初救命之恩的情分。   是以,那日云贵妃当着皇上的面,提出了要收唐姑娘为干女儿,皇后抽不出身去提醒唐姑娘,她便派了身边的人,前去相拦。   今儿再一见刘大人。   徐美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宁家,还真就保对了。   “你去查查昨儿去宁家闹事的那几个人,都是些什么来头。” 第32章   宁家的事,徐美人都知道。   徐家能从琼州将宁家带回江陵城,自然得先查一番。   六年前宁家铺子走火走得蹊跷,娘家大房倒是自个儿说了,说是早年在商场上得罪了人,才遭了报复。   真正是什么原因,徐家心头清楚得很。   六年前,唐家先夫人死后,宁家老爷子上门同唐家大闹一场,这事儿过了才六年,稍微一打听,便都清楚了。   唐文轩在位时,是工部尚书,宁家得罪了他,他一个侯爷又手握实权,稍微动动手指头,便能让只是一介商户的宁家,万劫不复。   若是之前,唐文轩还在位,徐家必定不会给自己摊上这么一桩麻烦事,但如今唐家已经被罢官夺爵,人人避之,便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宫中的人都知道皇上极为敬重皇后,但皇后娘娘一向不喜欢拉帮结派,鲜少有人能同其亲近。   徐家人也有自己的算盘。   如今徐家就出了长房一个光禄少卿,眼见年事已高,过不了两年就得辞官,徐家的大公子在户部连个主事都没混上。   徐家人心头早就在着急了。   奈何徐美人在皇上面前跟前说不起话,只得想着法子去攀宫里的主子。   吴贵嫔虽也得宠,但心气儿太高,且已经同云贵妃攀上了关系,哪里看得起底下的这些人。   徐美人好不容易,能有个机会同皇后套上近乎,怎么着也得拼上一把,且不过是帮一个商户在江陵落脚,也费不了什么力。   若能攀上皇后,将来徐家这少卿的位置一撤,皇后必须会再给徐家一条出路。   也算是她瞎猫碰上死耗子,恰好又遇上了唐家姑娘救了五公主的命。   徐美人这几日早就递了消息给徐家,让徐家多多照拂着宁家铺子。   话才刚递出去呢,昨日就收到了信,宁家铺子昨夜有人上门闹事,说香粉出了问题,今日徐美人过来,原本打算同唐韵通通气。   还没来得及说,太医就来了。   出来后,徐美人倒也觉得没必要说了。   皇后,五公主,如今再加一个太子,这事儿摆明就是徐家走了鸿运,白白捡了这么个便宜。   徐家不出面,还待何时。   *   徐美人一走,太医便替唐韵号了脉。   月事腹痛,很多姑娘都有,并不能根除,只能靠药慢慢地调养。   刘太医开了几贴温补的药给她,嘱咐道,“唐姑娘近日别碰寒凉的东西,好好歇息。”   唐韵感激地道了谢。   待刘太医一走,阮嬷嬷便关上了门,立在门前,看着唐韵一下红了眼眶,突地道,“姑娘,咱这回怕是真要熬出头了。”   唐韵一愣。   如今人都走了,阮嬷嬷脸上的喜悦之色便也没有挂住,兴奋地同唐韵道,“宁老爷子已经找上了朝廷。”   唐韵手里还提着太医刚给她的药包,“啪嗒——”一声掉进了跟前的火炉子上。   阮嬷嬷赶紧上前,一把捞了起来,“噗噗”用手拍灭了燃起来的火星子。   唐韵哪里还顾不得什么药包,急切地问道,“嬷嬷是从哪儿来的消息?表哥送来的?”   阮嬷嬷知道她着急,忙地道,“奴婢适才从东宫出来,正好撞见蒋相前来寻太子殿下,奴婢亲耳听到蒋相说,西戎要塞接应的人已经选好了,是扬州宁玄敬。”   宁玄敬正是祖父的名字。   唐韵的心口“咚咚——”一阵乱跳,等了这么久,没觉得紧张,反倒是事情成了,突地紧张了起来。   “太子可有回话,如何说的?”   “奴婢也就只听到蒋相这么一句,太子殿下担心姑娘的身子,让明公公急着派了太医和奴婢一道过来瞧瞧姑娘......”   阮嬷嬷能听到这么一句话,已经是不错了。   就算蒋相提交了人选,太子定也不会立马做出决断,还得同陛下商议。   唐韵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祖父的名字一报上去,太子必定会派人去查宁家的底,一查就能查到自己的头上。   平日里太子虽同她极为亲近,但从来不会让她去碰书案上的东西,一旦开始批上重要的折子,便会特意避开自己,生怕被她瞧见。   如今突然冒出来个宁家,以太子的性子,定会想到自己头上。   唐韵强迫自个儿冷静下来,同阮嬷嬷吩咐道,“嬷嬷先去煎药,我写点东西,待会儿你带给太子。”   太子一向极为谨慎,她不能露出半点马脚。   得像唐家宅院那般,他自个儿愿意出手了才行。   她还是得从唐家下手。   *   东宫。   太子也不用派人去查,蒋相禀报完,是扬州的宁家,曾经的商户宁玄敬时,太子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宁家这些年早就没了踪迹。   何时去了西戎?   太子直接问,“蒋相是如何寻到宁家人的?”   蒋相道,“不瞒殿下,五年前臣曾去同西域匈奴谈判时,与宁家二房的宁二爷有过一面之缘,甚至蒙过他的关照,后来一直都有书信来往,得知其父亲和三弟一直在西戎扎根,臣便联络了西戎附近的使者,前去打听询问了一番,宁家老爷子回话,愿为大周效力。”   蒋相这一番话,大半都是胡扯。   唯有头一句是真的。   当年他去西域时,遇上了一起西域内战,确实曾被宁家二房的宁二爷宁毅成搭救过。   不过后来,并没有书信来往,也并没有派什么使者去西戎寻人,而是宁家老爷子主动找上门,毛遂自荐,愿意助朝廷在西戎建立要塞。   蒋相收到信后,才去查了宁家这些年在西戎的情况。   知道宁老爷子在西戎已经做了四五年的布匹生意后,心头的人选便毫不犹豫地定了他。   一,宁家能在西戎经商四五年,必定已经摸清了西戎的各个势力,是接应朝廷的最佳人选。   二、若宁家得此机会,立了功,他也算是还了当年在西域宁家二爷的关照之恩。   起初太子还挺疑惑。   宁家没有人牵线,就凭他一个远在西戎的商户,根本不会知道朝廷有建立要塞的消息。   唯一有可能,是有人替宁家送了信。   唐韵是宁家的表姑娘。   出手帮助一把,也不是不无可能。   太子正想着她到底是何时从自己这儿知道的,西戎要建要塞的消息,听蒋相说完,倒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就她那样软糯的性子,一个已经破败不堪的唐家,都能欺负到她头上,除了能来勾搭自个儿,她当还没有那份机智。   “蒋大人辛苦了,孤禀报陛下后,再给蒋大人答复。”太子回了蒋大人,随手将奏折搁在了书案上。   太子并没打算将折子呈给皇上。   对于朝廷来说,宁家并非是最合适的人选。   一个商户出身的家族,在作战和谋划战略方面,无任何经验,他若想要这样的人才,随便去西戎抓几个同当地和亲的周人回来。   岂不是比宁家更了解西戎。   他要的不只是能了解西戎地形的人,还得要对方有一定程度的谋略和应变能力,最起码,得读过书。   宁家一家世代为商,未出过一个书生。   说句难听的,给他一个消息,未必都能看懂其中的深意,西征之行至关重要,宁家还担不起此番大任。   最好的人选,还是得找一个了解西戎的朝中大臣。   在未寻到合适的人选之前,他不会将宁家的折子递给皇上。   虽对唐韵来说,或许能彻底地摆脱唐家,多出一条路。   但一码归一码。   他能给她其他任何补偿,可他不会为了她特殊去开一个先例,从前没有过,往后也不会有。   *   午后阮嬷嬷才回东宫,递给了太子一个小匣子,禀报道,“姑娘身子已经大好了,托奴婢送了殿下一样东西。”   听她没什么事,太子便没去接,让嬷嬷先将匣子搁在了一边,处理完了手头上的政务,天色擦黑了太子才打开。   面上的一封信笺已展开。   ——多谢凌郎请来的太医,韵儿喝了药,身子已大好,正赌物思人,担心郎君也染了这相思,特意送上此物,以了却郎君的思恋。   脸皮越来越厚了。   太子轻声一嗤,脑子里瞬间闪过了那张狡黠的笑容,紧绷的脑子慢慢地松懈了下来,身子后仰,懒懒地靠在了椅背上。   掌心握住木匣子,拿开了面上的信纸,底下又是几封信笺,太子一一展开,都是大半月在觅乐殿缺失的信笺。   满满几页,全是诉着对他的相思。   太子忍着无聊,将那些信笺看完,目光不由又落到了蒋相送来的折子上,面上突地一讽,她脑子里除了这些情情爱爱,就没想过旁的了?   连徐美人都比她积极。   为了笼络皇后,不辞辛苦,将宁家人都给她接到江陵来了,她怕是还不知。   当夜太子给她回了信,只短短几个字。   “好好读书。”   读书能转移注意力,别整日只知道,思、春。   *   翌日一早,太子起来匆匆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难得赶去了上书房,   却没见到人。   问了一番,小顺子才回来禀报道,“今日早上唐家人递了信进宫,说唐大人不行了,唐姑娘刚才出了宫。”   太子:......   她脑子是不是有病。   这时候回唐家,就她那位继母,还有那位败家子弟弟,她还能回得来?   不卖了她都算好的。   太子愣是被她蠢得胸口发闷,好半晌,才顺过一口气,同小顺子丢了一句,“去接人。”   小顺子急急忙忙地赶出宫去,一路打听唐家如今的落脚地,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唐家,唐家又死不认账。   小顺子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在唐家柴房内找到了人。   人接回来时,已经到了傍晚。   太子刚从乾武殿回来,才下了撵轿,便看到了身后驶来的马车。   太子也没急着进去,就立在门口等着。   马车停稳,小顺子翻身跳下了马车,放好了木凳,扶开车帘,好半晌马车帘子内才冒出了一个头。   刚对上跟前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那脑袋突地又害怕地缩了回去。   太子:......   得。   她可真有本事。   太子胸口发闷,弯起唇瓣一笑,调头就走,“你今儿就在马车上呆着吧,别下来了。”   他说什么来着。   就她这幅蠢样儿,要真能想出绑上宁家这么一招,他还能高看她一眼,也不至于如此回回都让他派人去捞她的命。   “殿下......”唐韵这回倒是下来得快,赶紧几步追上了太子。   太子没搭理她,头转向一边,平静地问了身旁的小顺子,“怎么回事。”   “那唐家一家当真不是个东西......”小顺子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啪”一下利索地扇在了自己的脸上,“瞧奴才这嘴笨的,唐姑娘莫怪......”   小顺子也是被气到了。   同唐韵道完歉,重新捡起来了话,语气便委婉了许多,“奴才上门询问唐姑娘,唐老爷和吴氏一口否认,说没见到人,要不是奴才带人进去搜了柴房.......”   太子的脚步一顿,盯向了身后已将脑袋垂到了胸口的人。   唐韵见他突地停下,朝自己望了过来,下意识地往后一退,伸手理了一下自己已经被薅成了鸡窝的头发。   身上的襦裙,她在车上已经整理过,整齐倒是整齐了,可上面的脏污还在。   唐韵又拿手去遮了遮。   太子真不想看她。   小顺子继续道,“等奴才找到了人,唐老爷一口一个强抢民女,怒声斥责枉法何在,吴氏更是拽住了唐姑娘的头发,死活不松手。”   更难听的话,碍着有唐姑娘在,他说不出来。   小顺子进唐家时,打的是五殿下的名头。   唐家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也没带怕的。   吴氏说宫里真想要人,就得给个说法,不去西域和亲,唐姑娘就得嫁去国公府为贵妾,如今宫里这般随意前来拿人,是何意。   小顺子只得上硬的。   出去时他只带了两人,压根儿没料到唐家会这般扣着人,这才让唐姑娘吃了不少苦头。   小顺子的话音刚落,太子便弯身,轻轻地握住了唐韵的手腕,一路牵着她,将其带到了东暖阁,才松了手。   一进门,脸上的那份平静神色彻底地不见了,直接将她晾在了那儿,“孤真是多余管你。”   说完,太子自个儿坐在了书案前的木椅上,取了一只狼嚎捏在指尖,快速地打了一个圈儿。   半晌后,唐韵才蹭蹭地走了过去,“殿下......”   太子眼睛一闭。   唐韵又上前轻轻地拽了一下他的衣袖,“殿下,别生气,嘶——”   太子缓缓地睁开眼,撩起眼皮子,看了过去,“知道疼了?孤昨儿才同你说过,你是觉得孤太闲了,还是觉得自个儿的命大。”   唐韵突地不吭声了。   “问你话呢。”   好半晌太子才听得一道轻轻细细的呜咽声,“可他到底也是韵儿的父亲......”   太子:......   “今日家父以病危之名送信进宫,韵儿若不回去,便会背上一个不孝之名,韵儿无依无靠,也想不出法子来,父母之言,不可不从......”   太子烦躁得要死。   突地起身一把将案上搁着的那本折子,甩到了她面前,“你母亲是宁家的四姑娘吧?宁玄敬是你祖父,折子是他从西戎呈上交给了朝廷,上面有联络的地名儿,自己去写一封信早日攀上关系,你那位父亲迟早得废,唐家也得废,要想抽身,就好好傍上宁家你祖父。”   建立要塞,需要的人才众多。   多他一个宁家,也无妨。   当真能同朝廷做出贡献了,也算是他宁家自己的造化。 第33章   说是甩,太子也不过是稍稍用了些力,给她搁在了跟前。   唐韵惊愕地抬起头,看向他,脸上露出来的呆愣倒是真真实实的。   太子转过头,不再吭声,让她自个儿慢慢反应。   片刻后,太子终于听到折子翻开的动静,又过了半柱香的时辰,耳边便传出了一道惊喜的声音,“殿下,真的是外祖父,是他的笔迹,韵儿认得。”   太子:......   他还能骗了她不成。   太子回头盯向她,唐韵立马拿起了折子,生怕他反悔了一般,倒是又意外地聪明了起来,“多谢殿下!韵儿这就写......”   太子半口气哽上来,又悄声无息地咽了下去。   “能借殿下的笔墨用用吗。”唐韵小心翼翼地询问,小脸上的神色既兴奋又谨慎,再配上她此时的狼狈。   简直是可怜到了极致。   太子没应,只将手里正转着的那支笔,从书案上滚给了她,“写完,赶紧去把你这身收拾干净。”   一头鸡窝,他看着着实碍眼。   “好。”唐韵生怕惹他不快,一番倒腾,动作极为麻利。   磨好了墨,下笔片刻,唐韵便收好了信笺,轻轻地吹了吹墨迹,拿给太子过目,“殿下瞧瞧,可以不?”   太子:.......   她给宁家写什么,关他何事。   太子的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瞟了过去,瞟见那寥寥一行黑字时,实在是没忍住,伸手拿了起来。   看完,眉心不觉又跳了跳。   一张信纸,飞鸽传书,她就是如此浪费的,什么保重身体,多歇息......   她连写个信都不会?   太子无可救药地看着她,正欲质问,突然想起自己平日里收到的那些情书,倒也明白了,懒得同她再讲,招手道,“你过来。”   唐韵点头,立马到了跟前。   “拿张纸来。”太子见她铺好了信纸,便道,“孤念,你写。”   唐韵认认真真地握紧了笔。   太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她听,“祖翁宁老大人尊前......”   太子:......   太子突地侧目,果然,见她紧紧抿住唇瓣,憋得脸色都发红了,一时没了好气,手指头敲在了她额头上,“你笑什么,你还能笑得出来......”   “韵儿错了。”唐韵脖子一缩,抬起头,神色谦虚地请教道,“殿下,还有呢......”   太子忍不住一嗤。   还有什么还有,她自己不会动脑子。   太子不发话,唐韵一直看着他。   太子:......   “小辈在宫中得知祖父欲替朝廷效力......”既是攀附,便得拿出攀附的条件。   就她适才写的那一行字,宁家人只知道她一个名字,她在哪儿,如今如何,有什么本事,只字未提,信写了也是白写。   恐怕宁家人收到信,也不知道她是何意。   唐韵根本不用动脑子,太子说什么,她写什么。   见天色暗了下来,明公公进来添了一盏灯轻轻地搁在了两人跟前。   唐韵跟前的信笺已写了一半,身子不知何时,早已依在了太子的怀里。   太子的头也极为自然挨在了她的颈侧,紧紧地盯着她手里的笔,见其又停顿了下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左侧为身,右上宝子盖......”   去了这么久上书房,不知道她学了啥。   这么多字都不会。   ......   刚添了油的灯芯燃得极旺,映在两人紧紧相握的拳心上,单薄的纸张下方投出了一道虚虚的阴影。   唐韵由着他带动着自己的手,看着那笔尖缓缓在纸张上转动,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墨黑色痕迹,手上的力气不觉松了松。   眸光流转之间,清冷的眼底,突地多出了几分恍惚。   谁又不喜欢这样的温存。   “殿......”   她不喜欢苏家四姑娘。   无论是谁当太子妃,她都不会喜欢,他就不能为自己破一回例吗。   “好了。”太子松开了她,“自己吹干,折好,拿给明公公,明儿给你送出去。”   唐韵一个惊醒,回过了神,看着跟前信纸上的满篇黑字,回过头,唇角弯出了月牙儿,感激地看向了太子,“多谢殿下,今日要没殿下,韵儿真写不出来。”   太子没应。   直起身,又才看到了她头上的鸡窝。   发簪倒是重新插过,稳稳当当地插在了头上,被抓乱的青丝,却打成了结,搅在了一起,凌乱不堪。   昨儿还疼得在床上打滚。   她可真有出息。   太子鬼使神差地伸手,替她捻起了一撮,才刚一使力,唐韵便是一声轻“嘶——”。   知道疼了。   太子手掌握住她的肩头,将其慢慢地移到了一边,“自己去收拾......”   “好。”唐韵应了一声。   脚步从他跟前绕到了案前,一边折起了信笺,一边同他亲昵地说着话,“殿下放心,吴氏也没讨到好,我没薅她头发,我薅的是她脸......”   太子抬起头。   盯着她一脸的自豪,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还起劲了。   唐韵看着太子渐渐深邃的目光,冲着他讨好地一笑,“韵儿今儿身子不干净,先回了,殿下早些歇息。”说完便蹲了个礼,转身朝着门外走了出去。   太子没去留她。   他真不想看到她那一头鸡窝。   太子从椅子上起身,扫了一眼砚台里的残墨,眸子一凝,不由捏了捏眉心。   他都干了些什么......   太子捡起手边上的狼毫,“啪”地一声丢进了跟前的笔筒,刚走在案前,暖阁处的珠帘又是一阵响动。   太子回过头。   唐韵从那帘缝里伸出了头来,目含感激地看向太子,真诚地说了一声,“多谢殿下。”   太子:......   她到底走不走了。   太子的脚步刚往门口一转,唐韵立马缩了回去,转过身,这回倒是真走了,没再回头,脚步出了暖阁,下了殿前的踏跺。   面朝着夜色时,唐韵绷住的心,才慢慢地松懈了下来。   唐韵抬起头,望着跟前昏暗的甬道,还是头一回注意到了宫墙上挂着的一盏盏明亮的灯火。   那火光在浩瀚的夜空下虽瞧着微弱,可走近了也能见到熊熊燃烧的簇簇火焰。   无人窥见的黑夜微光之处,唐韵的眼底到底了露出了一道轻松。   这么久了,他总算是送给了自己一样想要的东西。   *   觅乐殿。   五公主已经养了大半月的伤,虽没伤到筋骨,但留了那么多的血,伤口并不浅,还得慢慢养一段日子。   太医不方便包扎,宫娥又不懂,五公主特意叫来了韩靖,每日替她换两回药,早上一回,晚上一回。   今日辰时一到,韩靖便过来了,五公主极为自然地拉开了衣襟,露出了半边光洁的肩头,侧到了韩靖跟前。   韩靖似乎也已经习惯了,熟练地将药膏敷在了她的伤口,一双眼睛,目不斜视,没有半分偏移。   五公主盯着木几上的葡萄,有些馋。   身子刚往前一倾,便被韩靖抓住肩头,给按了下来,“殿下坐好,还未包扎完。”   五公主被他一拉,回过头,不太耐烦,“都已经结痂了,有何可包扎的。”   韩靖不语,抓住她的胳膊,利落地替她绑好了白纱,才起身道,“殿下既然已经好了,属下明儿便不再过来了。”   他还有一堆的要事要忙。   五公主没应他,一面套着衣襟,一面问道,“本宫要的那几页游记呢?”   “属下无能。”   五公主抬起头,看向他,讽刺地一笑,“韩大人本事可大着呢,怎么就无能了。”   五公主说完,见他又是一副立在那打死不吭声的模样,也懒得同他再磨下来,蹙眉催了他一声,“尽快找来,本宫就缺那几页了。”   “属下告退。”   五公主看到他腰间的弯刀,突地想了起来,及时出声道,“等会儿。”   韩靖顿步,并没有回头。   她又想如何。   五公主吩咐秋扬,“将本宫屋里的刀鞘拿来。”   秋扬点头,忙地进屋去取。   五公主见他背对着自己杵在那儿,身形站得笔直,不由一嗤,还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人。   这股子不近人情的味儿,倒是同她那皇兄颇有几分相似。   五公主招呼了他一声,“先吃颗葡萄?”   “属下不饿。”   “喝点茶吧?”   韩靖终于回过了身,看向安阳,“五殿下要没什么......”   话还没说话,秋扬便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把弯刀的刀鞘,五公主拿了桌上的绢帕,慢慢地擦了手上的葡萄汁水,这才起身走到了韩靖提前。   到了跟前,五公主伸手便就去解他腰带上挂着的弯刀。   韩靖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用了些力,“五殿下。”   五公主看着他一笑,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头,轻轻地戳了戳他的手背,“韩大人,这手摸哪儿呢。”   韩靖神色一僵。   片刻后,到底是松开了她,别过头去。   五公主最喜欢看他这幅模样。   分明很排斥自己,却又无可奈何,在龙鳞寺的那段日子,她不就是这个感受。   五公主抓住他的腰带,故意往自己跟前一拉,韩靖的身子被迫地靠了过来,胸膛撞上了她的额头。   韩靖耳尖遽然一红,目光落下,咬着牙正欲开口,五公主却已经埋下了头认真地解起了他的弯刀刀鞘。   “上回本宫就见你这刀鞘磨损了,特意买了个新的回来,免得你这番出去被别人说,主子待你寒酸。”   韩靖提醒她,“五殿下不用操心,东宫自有人替属下准备。”   言下之意,她并非是自己的主子。   五公主岂能听不出来。   “只要一天在替本宫做事,本宫就得对你负责。”   韩靖:......   五公主成功地取下了他的弯刀,回头从秋扬手里拿过了新的刀鞘,又给他重新装了上去,弯刀被她随意抽出的一瞬,韩靖的眼皮子肉眼可见地跳了跳。   “哐当——”一声,五公主将弯刀插入了新的刀鞘内,身子后仰,端详了一阵,满意地道,“这才配。”   韩靖实在没工夫同她玩闹,“五殿下可还有旁的事。”   “没了,你走吧。”五公主这回倒是干脆。   韩靖转身便走。   脚步刚下台阶,身后便又传来了五公主的声音,“韩大人记得,晚上来给本宫换药。”   韩靖头也没回。   可五公主却乐得欢,她真的好喜欢看他这幅吃瘪的模样,每回见他如此,便觉得在报龙鳞寺的仇。   五公主进屋,继续剥起了葡萄,午时了,才听宫娥说起,昨儿唐韵被唐家人欺负了。   五公主正歪在软榻上躺尸,眼皮子都快合上了,愣是一下坐了起来,“是唐家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   秋扬禀报了一遍,“唐家如今就只有唐姑娘这么一条路,那唐公子将唐家宅院输给了赌坊,还欠了一屁股债,如今一家挤在了一处破院子里,唐家想不出法子,昨儿便给唐姑娘递了一封书信进来,说是唐老爷身子不行了,唐姑娘一着急,便出了宫,一出宫,险些没能回来。”   五公主听得脑门心直跳,“后来呢?”   “后来......”秋扬目光看了一眼四周,见无人了,才悄声附耳同五公主道,“太子殿下派了顺公公去寻,昨儿回来直接将人带去了东宫。”   五公主一愣。   突地一声嗤笑,“这可是难得,咱们那位皇兄,一向铁面无私,坚守规矩,怎还干起了强抢民女这档子无赖事儿。”   秋扬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又轻声道,“太子殿下昨儿打的是殿下的名头,这不今日唐家人便去了京兆府敲鼓,非得要五殿下将人还回去......”   五公主:......   五公主惊愕地看向秋扬,半晌才吐出一句,“合着本宫又成背锅的了。”   前段日子,四公主还同身边的两个伴读埋怨,“那绣房,成日都在忙乎五妹妹的衣裳,不知道的还以为五妹妹又要出嫁了呢,那么多的好料子,她也不怕穿不完,这般下去,她觅乐殿索性自个儿设个绣房得了......”   五公主头大。   “京兆府怎么处置的?”   秋扬一笑,“原本那些要账的,还愁寻不到人呢,这鼓一敲,直接被京兆府的高大人扣押了下来,说先让唐家把欠人的钱银先还了再说。”   这才从牢里出来多久,自己又折腾进去了。   这要是旁的人家,五公主已经骂上了难听的话了,如今心头只替唐韵糟心,“韵姐姐怎就摊上了这么个家族,往后该如何是好......”   父皇说得没错,唐家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害了自个儿不说,韵姐姐也被一道牵连了进去,要不是碍着有皇兄在,五公主倒是觉得,云贵妃那建议也不错。   做母后的干女儿,当个公主。   五公主又才想了起来,“父皇那儿,可有定下来和亲的人选了?”   秋扬摇头,“听说已经交给了太子殿下,如今朝中臣子个个自危,谁都不想被盯上......”   五公主脸色不太好看,“西域匈奴日渐猖狂,这帮老匹夫,回回都不建议出兵,如今又将头缩进了乌龟壳里,西域之地就如此可怕?历代王朝,嫁去西域的公主还少吗,个个都只记得前朝那两个没得善终的,怎就不说说之前周家几位嫁去乌孙,为我大周守护了几十年和平的公主?再说前朝那两位,皆是自个儿偷跑回大周,半路上死在了乱战中,怨得了谁......”   五公主突地道,“要真没人去,本宫去......”   横竖她这辈子也没打算规规矩矩地嫁人,倒不如去西域同乌孙和亲,为大周做出点贡献。   秋扬脸色一白,急得就要去捂住她嘴,“殿下,可别乱说......”   一旦去了西域,可就永远都回不来了。   这谁去也轮不到五殿下去。   五公主没再说话。   她并不是开玩笑,她是真的想去西域看看。   秋扬见还在想着,忙地打断,“殿下,要不咱去瞧瞧唐姑娘吧。”   五公主这才回了神,“行,本宫去瞧瞧。”   *   唐韵昨儿压根儿就没什么事。   月事过了头一日,小腹便也没有那么疼了,再加上昨儿太医开的那药,她是正正经经地喝了几顿,身子轻松了许多。   她自来就很珍惜自个儿的身子骨。   在唐府最后的六年里,纵然再艰苦,她也从未虐待过自己的身体。   她也没对太子说谎,吴氏除了薅了她几根头发,旁的还真没能将她如何。   若非自个儿愿意,吴氏也薅不到她的头发。   五岁起,她便开始同先生学扎马步,七岁上马背,在校场同一帮儿郎挥着刀枪,挥到了十岁,断也没有旁人看起来的那般较弱。   只不过她如今落魄可怜,人人瞧她,便也忘了当初,她也曾是侯府世子,曾同顾家的几位公子,拼过刀枪。   罐子里药阮嬷嬷早就已经给她煨上了,唐韵从东宫回来,便倒了一碗,喝完,沉沉地睡了一觉。   翌日寅时三刻准时到了上书房。   四公主,五公主都没来,室内尤其的安静。   唐韵认认真真地听起了课。   手里的几张宣纸,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迹,每一个字均是下笔流畅,极为工整,并非有她不会的。   唐韵写的文章,从未上交过先生,一下课,便将宣纸折好,熟练地夹在了书本里,带了出去。   刚到逢春殿,五公主便来了。   一碰面,五公主眉头就愁上了,“你可怎么办......”   她要当真去了西域,最放心不下的应该就是唐韵。   分明那么可怜,却格外地努力。   真让人心疼。   “本宫都没去,你大可在家歇息几日。”五公主上前,握住她的肩膀,打量了一圈,见其身上并没有哪儿受伤,才放下心。   唐韵让她坐下,转身便从橱柜里拿出了一盆备好的食材,和一套锅碗瓢盆儿。   五公主惊愕地看着她,“韵姐姐这是?”   “殿下今儿想不想吃臊子油泼面?”   在龙鳞寺,五公主提起那家面桩时,她实则并没有去过,不过是路过,瞧见了一回罢了。   说的话,也只是诓她。   是以上回她同嬷嬷出去同宁家表哥相见,特意跟着阮嬷嬷去了五公主曾提过的那家面桩,点了臊子面,吃过一回,便也大概知道怎么做了。   她拿不出来旁的东西来感激五殿下的恩情,五殿下也不会稀罕。   唯有在这些点点滴滴中,尽量地去补偿她。   五公主正闲得无聊,听她一说,眸子瞬间亮了,连连点头,“自然是想。”   宫中固然有膳房,能做出各种好吃的满足她,可怎么都比不上在龙鳞寺那会儿两人围着火炉子烤肉来得香。   过几日便是冬至,一到下午,外面便吹起了凉风。   两人拴好了门,就围在火炉子边上,一面聊着,一面吃着面食。   没有身份的悬殊,彼此之间,不过是两个再平常不过的姑娘。   聊起话来,也没有顾忌。   五公主看了一眼唐韵,突地问,“韵姐姐是如何上喜欢皇兄的?”   唐韵没料到她会问起这个,神色一愣,抬起头,“我......”   “本宫如今还真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人了。”不待唐韵回答,五公主又道,“蒋家公子可真是丧了天德了,如今本宫瞧谁,都像是负心汉......”   唐韵见她没再追问,送了一口长气。   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心疼地劝说道,“公主尊贵,长得又好看,心肠也好,将来定会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公主要是不想嫁出去,等成婚后,住进公主府便是。”   皇后就她这么一个女儿,断也不会让她受苦。   五公主却似是没有听她在说话,托腮沉思了一阵,抬头看向唐韵,悄声地问道,“皇兄有没有亲过韵姐姐,韵姐姐是何感觉。”   唐韵的脸色“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子处,支支吾吾地道,“殿下,问这作甚.......”   五公主见她不说,胳膊肘撞了她一下,更是好奇,“这儿又没旁人,韵姐姐就说说嘛,不瞒韵姐姐,我还没同人亲过呢......”   之前她倒是给了蒋家公子机会,蒋家公子回回都说,“臣不敢。”没胆儿亲她,却有胆儿背着她同别的女人生孩子。   唐韵被她臊得没脸见人了,“等公主成亲了,自然便知道......”   五公主见她实在是臊得慌,便也没再问。   她不想成亲。   只是想知道,同自己喜欢的人亲热,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   两个姑娘从午后聊到了天色擦黑,才歇了下来。   五公主一走,唐韵便开始收拾碗筷,因月事还未干净,今日不用去东宫,唐韵沐浴完,便躺在了床上。   脑子里突然窜出了五公主适才问她的那句,“皇兄有没有亲过韵姐姐......”   亲过。   微凉的唇瓣,有一股子冷梅的清香,霸道欺来,从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什么感觉?   没感觉,每回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   昔日激烈的画面跌宕而来,唐韵陡然一惊,赶紧掐了念头,眸子内瞬间恢复了清明,又开始想起了下一步。   冬至后,大周便会派人去西戎,同外祖父接应建立要塞。   最迟春季,大周便会出兵。   她从来不担心宁家的实力,宁家一家虽世代经商,却从未落下过读书认字,且如今在外奔波了六年,宁家人必定也练出了一身摸爬滚打的本事。   宁家缺的只是机遇。   如今太子给了宁家这个机遇,西戎外祖父那,她便完全可以放心,接下来就剩下江陵大舅舅这头。   宁家一来江陵,她便让阮嬷嬷盯着宫里的那位,可毕竟手脚有限,消息来得太慢。   大舅母说得对,唐文轩固然针对了宁家,当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烧宁家的铺子。   必定还有人。   唐家当初能依靠的,也只有吴贵嫔。   徐美人那日过来,明显就是有话说。   如今除了宁家,她当也没有旁的事,特意上门来找上自己。   明儿得找个机会,去问问徐美人。   *   两日后,唐韵才去找了徐美人。   上书房一下学,唐韵便去了徐美人经常去的一处御花园游廊。   等了约莫两刻,便见到了徐美人的身影。   “唐姑娘?”   徐美人远远见到人,赶紧让两个宫娥在身后守着,脚步匆匆地走到了唐韵跟前,意外地问道,“唐姑娘怎么来了这?”   唐韵一笑,“上回徐主子特意上门,我还未来得及回礼呢,如今我这身份又不敢明摆着登门,怕给娘娘惹了麻烦,便想了这么个法子,知道娘娘喜欢来这儿瞧兰花,才赶过来碰碰运气。”   徐美人见她如此机灵,倒觉得省了不少事。   她正愁着,该如何寻她呢。   徐美人拉着她走到了一处转角,也没绕弯子了,“那日皇后寿辰,唐姑娘能猜到我头上,我便知道唐姑娘是个聪明人。”   旁的她也不必多说。   宁家来了江陵之事,想必她也已经知道了。   唐韵也极为懂事地同徐美人蹲了一个礼,感激地道,“我替大舅舅一家,多谢徐主子。”   徐美人赶紧扶起了她,“唐姑娘别见外,不过是举手之劳。”   带宁家来江陵,并不是难事。   如今的事,倒是有些麻烦。   前儿闹出的香料问题,徐家都出面解决了,可最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波人,时不时去宁家的铺子门口上打闹一场。   只是平常的口角,又无法报官。   如同江湖无赖,怎么也撵不走,宁家是打开门做生意的,被他们一闹,哪里还有什么客人上门。   比起这个,她更担心的是,这只是一个开始。   “我虽不知道宁家之前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但如今都过了这么久了,宁家一来江陵,又被麻烦缠身,必是是被人盯上了。”   起初徐美人怀疑的是唐文轩。   唐文轩如今正在京兆府地牢里扣押着,哪里还有本事去闹事。   徐美人倒是想到了一人。   可这档子事,她不敢去随意乱猜测,毕竟是宁家的家事,她来告诉唐韵,便是看她能不能想个办法。   唐家夫人落难成了那般,都不见那位贵主子去皇上面前求过一句情。   足以见的,是个心思深沉的。   她的位份只是一个美人,没有皇后娘娘明着发话,她徐家还不敢去惹,且那位主子身后,还有个云贵妃在那。   唐韵心头虽已经预料到了,但还是沉了沉。   果然没有消停。   唐家都自作自受,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却依旧紧咬着宁家不放。   唐韵想不明白,当年到底是有何过不去的坎儿,或是有什么把柄,为何一直不让宁家翻身,却又给宁家留了一条后路,并没有赶尽杀绝。   “多谢徐主子告之,我明白了。”   徐美人见她神色有几分着急,又道,“唐姑娘一直呆在宫里,外头的消息传不进来,往后唐姑娘要是想知道些什么,交代一声便是。”   唐韵点头,感激地道,“那我先谢过徐主子了,来日若徐主子有何差遣,唐韵定会尽上全力。”   徐美人就喜欢同这种人打交道,彼此是什么目的,虽不戳穿,却心知肚明。   徐主子不敢让她多呆,催了一声,“唐姑娘先别想其他的了,眼前这事儿,还得唐姑娘多费心思。”   “好,我就不叨扰徐主子看花了。”唐韵转身从长廊的另一端,走了下去。   身影快速地穿过御花园,上了红墙甬道内,脚步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如今看来,当年对付宁家的人,确实不只是唐文轩。   还有吴氏。   吴贵嫔若出手,徐家确实惹不起。   可她图什么呢。   从唐家开始败落,吴贵嫔便没有使过什么力气,如今她的亲姐姐入了大牢,也不见她想法子搭救,却有精力专门去对付宁家。   且宁家出事时,她不过是个美人,是怎么伸手到了扬州,去灭了宁家,给吴氏腾出了一条明路。   唐韵想不明白,也没功夫去想明白。   眼下最着急的是如何保住宁家的铺子。   对于宁家来说,可不只是两间铺子那般简单,还是将来宁家在江陵的落脚之地。   宁家还得在江陵置办家业,建立宁家的府邸。   祖父在西戎立功,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得往上爬,表哥科考,宁家在官途上的打点,都需要江陵这块地方来建立起关系。   是以,宁家必须得在江陵稳住脚跟。   可眼下,徐家都不能对付,她又该找何人......   她不可能去找五殿下。   五殿下那样的姑娘,太干净,她不能再拉着她下水。   唐韵正愁着,对面甬道上,便走来了一道身影。   明公公。   看到明公公的那一刻,唐韵愁云重重的眸子内,突地快速地划过一道光芒。   明公公寻了一圈没有寻到人,如今终于见到了唐韵,明显松了一口气,赶紧几步上前,笑着同她道,“唐姑娘可让奴才好找。”   唐韵见他气喘气喘吁吁,赶紧询问,“不知明公公有何事。”   明公公从袖筒里掏出了一封信笺,交给了她,“明日便是冬至,殿下适才已随着陛下去了行宫迎冬,恐怕还会在行宫待上几日,碍着有人在,殿下不好带上唐姑娘,只在这信笺上写好了地名儿,唐姑娘收拾收拾,照着这地名寻去,明日午时,殿下会在那候着唐姑娘。”   唐韵的月事耽搁了四五日,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太子了。   忙地接过明公公手里的信笺,“我明白了。” 第34章   明公公送完信,赶紧折身走了,去追太子。   唐韵回到了逢春殿。   明儿冬至,上书房当也不会开课,唐韵将书本收好,放在了木箱子内,转身解开了火炉盖儿,添了些木炭进去。   火苗子刚燃起来,阮嬷嬷便来了。   皇上和太子都不在,宫里的人难免有些懒散,个个都在着急地寻着主,想着明儿冬至能在哪个殿里搭把伙。   因之前皇后在东宫的静安殿走了那一趟,如今阮嬷嬷还不能同唐韵相认,明面上仍是东宫的人,偶尔去皇后殿下帮忙酿酒,做香包。   如今皇后走了,阮嬷嬷立马赶来了逢春殿。   往年冬至,都是唐韵和阮嬷嬷一起过,知道唐韵明儿要赶去行宫,阮嬷嬷过来时,便从东宫的膳房内带了些馄饨,打算提前过了。   阮嬷嬷架着锅子煮,唐韵披了一件披风坐在榻上,翻起了太子送给她的那些书。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唐家的那阵。   吴氏虽苛刻,但碍着名声,也不能当真不管唐韵的死活   每回冬至,都会让人送来半碗带汤的馄饨,阮嬷嬷借机将偷偷买来的一些馄饨一并给煮了。   两人端着碗,也是这般坐在火炉子前。   阮嬷嬷装了碗,抬头看向唐韵,唐韵的目光正落下,瞧着手里的书页。   身上披着的披风是名贵的云锦缎子,软软的狐狸毛蹭在她的颈侧,将那张莹白美艳的小脸衬得高贵又清雅。   阮嬷嬷轻轻地松了一口气,除了名分,旁的太子确实对姑娘都好。   “姑娘趁热吃。”   “多谢嬷嬷。”唐韵一笑,忙地搁了书,双手捧着碗,轻轻地嘬了一口热汤,热滚滚的汤汁进喉,一路浸到了肺腑。   周身一暖,倒觉得跟前的火炉子有些烤人了,唐韵身子往边上移了移,下了床榻,同阮嬷嬷一并坐在了高登上。   吃了两口,才轻声同嬷嬷道,“今日我去见了徐美人。”   阮嬷嬷神色一紧,看向唐韵。   唐韵轻声道,“宁家铺子又有人闹事。”   阮嬷嬷眼皮子一跳,“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奴婢这段日子一直盯着明春殿,可是一点动静都没,那吴贵嫔,除了去云贵妃和皇上那,几乎就没去过旁的地儿,连御花园都没去......”   她身边的几个宫娥,阮嬷嬷也是一直在盯着,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她哪里来的路子,去动宁家。   唐家,更不可能。   吴氏还在府衙里押着呢,唐文轩怕是自顾不暇。   唐韵奇怪的也是这一点,吴贵嫔任何动静都没,就能让徐家都摸不到底,也不知道背后是什么人。   “明日我去行宫之前,去一趟宁家,当面问问。”   阮嬷嬷点头,“成,奴婢先去送个信。”   *   宁安殿。   今年去行宫迎冬的只有皇上皇后、太子和二皇子,四公主禁足,五公主受伤,三皇子身子弱经不起冻,都留在了皇宫。   就连颇为受宠吴贵嫔,也没能去成。   因四公主的事,吴贵嫔几次向皇上求情,昨夜走之前,还再为四公主说话,皇上心头一烦,今儿索性也不带了。   云贵妃更不用说,女不慈,母之过。   事发后,云贵妃也被皇上一并罚在了宁安殿,好好反省。   皇上一走,云贵妃便招来了吴贵嫔。   这几日心头本就为四公主被五公主耍了一道,生着闷气,如今见吴贵嫔又出了岔子,一时没了好气地道,“好好的你去提安平作甚,陛下这回明摆着是铁了心要治咱们母女俩,你那一提,自个儿也跳进了泥潭,如今好了,行宫也去不成了......”   吴贵嫔陪着笑,“这不好吗,臣妾还能留下来陪陪娘娘。”   云贵妃眼皮子一跳。   她需要她陪?   也不知道她这回是哪根筋搭错了,白白浪费了机会,她还指望着她过去能照应一番二皇子,如今可好,人家夫妻两带着太子,就她的儿子一个是个局外人。   也不知道,被排挤成什么样。   “你呀,就是个蠢的。”云贵妃心头虽没领她的情,脸上却笑得温和。   吴贵嫔也没反驳,笑着道,“近段日子天气凉了,臣妾为娘娘和四殿下缝了一对护膝,娘娘瞧瞧,可喜欢?”   吴贵嫔说完让身后的宫女将东西奉上。   云贵妃示意身边的嬷嬷接了过来,轻声埋怨道,“你还真是半点都闲不得,你有那功夫还不如想想法子,将身子调理好,早些怀个皇子。”   云贵妃话音一落,吴贵嫔的脸色瞬间发白,紧张地道,“娘娘说笑了,我这身子骨,哪能有那福气,若非娘娘关照着,怕是早就垮下了。”   云贵妃看了她一眼,见她吓成这样,便也没再为难她了,“你身子弱,今儿天气凉,早些回去歪着吧,别受了凉。”   吴贵嫔点头,起身行了礼,“娘娘也当心身子,臣妾就不叨扰娘娘了。”   一出宁安殿,吴贵嫔脸上的神色立马变了。   什么东西。   自己没本事养出来了个蠢货女儿,被人耍了,竟还能将气撒在了她身上,她既心疼儿子,有本事就自个儿跟过去啊。   还拿孩子来威胁。   可如今她偏生最怕的就是腹中的孩子被人察觉,怕惨遭不测......   *   回到明春殿,吴贵嫔便屏退了屋里的宫娥,只留了严嬷嬷。   上回因为唐韵,愣是让她忍痛将自己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一个宫娥给处置了,如今身边能信得过的,只有一个严嬷嬷了。   吴贵嫔问道,“如今宫里都有哪些人?”   严嬷嬷回禀道,“陛下带上了魏公公,皇后和太子身边的几个亲信,都一道去了行宫。”   吴贵嫔心口松了松。   并非是她当真有多心疼四公主,而是她必须得留下来。   今日夜里她约了人。   若非迫不得已,她是真不想见对方,如今她只想好好过日子,为了怕麻烦,她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没去搭一把,就怕惹火烧身。   即便如此,还是被人找上了门。   当日天色一黑,吴贵嫔便让人熄了灯,殿门虚掩,却没上锁。   亥时一到,门口便有了动静。   那人轻轻地推开门扇,却没进里屋,关上门后,只立在外间,同里头坐着的吴贵嫔道,“主子让小的给娘娘带个话。”   听声音是个男的。   吴贵嫔并不认识,一瞬间,脊梁都绷紧了。   “宁家的事请娘娘放心,主子在想法子,半月内必定会将宁家赶出江陵,再无翻身之地。”   如今吴贵嫔被捏住的把柄也就只有这么一桩。   当年父亲托唐文轩将她引荐给了皇上,皇上看中了她的姿色,一夜宠幸,便带回宫中封为了美人。   之后,为了让姐姐过到明路上,成为唐家的正夫人,父亲又利诱唐文轩,让其设计揭开了唐家世子女儿的身份。   再逼死唐家先夫人宁氏。   姐姐成功地当上了唐家的正夫人,儿子也成了唐家世子。   担心宁家事后来闹事,父亲铤而走险,找人将宁家的铺子一夜之间烧毁,并借唐文轩之手,阻断了宁家上江陵的告发之路。   甚至一度将宁家逼到了西戎。   本以为这辈子宁家再也不会出现,谁知徐美人为了讨好皇后,竟然去琼州找到了宁家的大房,接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   当年的事,都过去六年了。   她的父亲早就离世,唐家也败落至此,她本不想再去惹事,只想顺顺利利地诞下皇子,靠着自己,好好地过日子。   如今突然有人找上门来,说自己是当年替父亲做事之人,宁家的铺子是如何被烧的,水路上的生意是如何被劫的,对方都一清二楚。   实则,在几个月前,这人就已经来找过自己一回。   但宁家的事论起来,多半也与她无关,要找也是该找唐家,还有她姐姐才对,当时吴贵嫔将事情告诉了唐文轩和吴氏后,便没再搭理。   本以为唐文轩已经搞定了。   如今唐家没了,这人再次找上门来,吴贵嫔才知麻烦还在,以为对方想要的是钱,送了不少银票出去,均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不得已,吴贵嫔才答应约在了今日。   吴贵嫔伸出头往外面看了一眼,对方穿着一身宫中太监的衣裳,头垂得很低,吴贵妃跟前看不清他的样貌。   但也清楚,能悄声无息地走到她的明春殿来,本事定不小,吴贵嫔手有些抖,壮着胆子问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娘娘先不用管,时候到了,自会有人前来告之,只要娘娘肯听话,别像上回那般,不识趣。”   吴贵嫔心头一跳。   那人继续道,“唐家只是给娘娘的一个警告,娘娘若是再执迷不语,下场只会比你唐家那位姐姐更为凄惨。”   吴贵嫔只觉得身上的血液一阵倒灌,手脚都冰凉了。   合着唐家还真是遭了人算计。   是他们故意找上的耀哥儿,那出城的俘虏又是怎么回事......   吴贵嫔的脑子突地一下炸开。   “当年吴老将娘娘送进宫的那一刻,娘娘这辈子就注定了不会有清净日子过,娘娘还是早些认命,别去妄想那些娘娘不该得的。”   吴老,当说的是她的父亲。   他们竟然连这事都知道,吴贵嫔只觉得毛骨悚然,“你们到底是谁?”   “娘娘放心,只要记得每月去御膳房,南面宫墙下的一块砖缝里,取走一个胭脂盒子便是。”那人说完,转身拉开门,脚步同来时一般,悄声无息。   良久,吴氏才扶着严嬷嬷的胳膊,从软榻上起了身,颤颤巍巍地走到门口,朝外一望,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吴贵嫔赶紧让严嬷嬷关了房门,额头上的冷汗都出来了,严嬷嬷摸出火折子点了灯,出去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吴贵嫔喝完,心跳才慢慢地缓了下来。   虽还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但她明白,一定不是什么好惹的。   能清楚自己的父亲,和当年的一切,这怕是有备而来,“明日你出去一趟,送点银子将唐家人捞出来。”   她不想惹麻烦,如今也躲不掉了。   *   明日要去行宫找太子,唐韵没法陪同五公主在宫中过冬至,天色擦黑时,唐韵便去了一趟五公主的觅乐殿。   刚到门口,听秋扬说韩靖也在,唐韵立马顿了脚步,同秋扬道,“别去通传了,就当我没来过,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明儿早上我再来。”   秋扬还未来得及挽留,唐韵已经走了出去。   秋扬进屋,本还打算禀报,见五公主已经歪在了榻上,一双手紧紧地拖着韩大人的衣袖,嘟囔地唤了一声,“韩大人......”   秋扬脸色一红,赶紧退了下来。   今日皇上皇后太子都去了行宫,没人管着,五公主如同放飞的金丝雀,在自个儿的笼子里,使劲儿地扑腾了起来。   刚喝完一坛子酒,韩靖就来了。   给她换药。   一进屋,韩靖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抬起头,果然在软榻上看到了已经醉成一摊烂泥的五公主。   “看来殿下的伤已经彻底地好了。”韩靖说完,转过了脚步。   五公主听到声音,突地从榻上翻了个身。   一张脸眼见就要磕在地上了,韩靖及时地弯身,捞起了散落在地上的抱枕,给她扔了过去,垫在了她的头下。   五公主跌在地上,酒劲儿终于醒了一些,抬起头,看着跟前模模糊糊的身影,不太认得清,“韩大人?”   韩靖正要走出去,五公主极为自然地拉下了自个儿身上的衣襟,露出了一边肩头,含糊不清地道,“来吧。”   韩靖:......   酒都喝了,伤口包不包扎,已没什么意义。   “殿下的伤已经好了,不必包扎。”一个月,伤口早好了,不过是在敷祛疤的药膏。   “不必包扎你也得给本宫取了,这不还包着的嘛。”五公主早就觉得那纱布碍事了,有些不耐烦地催了一声,“韩大人能快些吗,是成心想冻死本宫吗。”   韩靖走了过去。   手掌握住了她的肩头,醉酒后,雪白的肤色上,布了一成酡红,从脸颊一直延伸到了颈项,再到露出来的胳膊。   韩靖的眸子始终只盯着跟前的白纱,轻轻地解开了系带。   五公主却偏过头来,看着他,轻声问道,“韩大人,是不是觉得本宫很烦?”   韩靖没说话。   “实话同你说,本宫也曾觉得你烦过,本宫又不是真的去抄经念佛,你分明知道,还那般对我,不让我吃肉,不让我喝酒,还逼着我抄经书,你知道吗,本宫那一个月,脑子里除了酒肉和满篇的经文,什么念头都没了,甚至连那个男人的脸,本宫都记不起来了,压根儿就忘记了自己曾刚杀过一个人,曾双手沾满过鲜血......”   韩靖的眸子微微动了动,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五公主看着他,突然轻轻一笑,柔声道,“我知道韩大人是为我好。”   韩靖的手一顿。   “韩大人是觉得本宫可怜,想同情本宫。”五公主凑近她,问道,“那日本宫哭的时候,韩大人看到了吧?”   在街头的巷子里,躲在一堆木柴后,恐惧又难受,脸上不是泪就是血,狼狈得连皇兄都没敢认。   皇兄过来她时,他就在皇兄身旁。   “属下什么都没看到,殿下喝醉了,早点歇息。”韩靖扯下了她胳膊上的白纱,伤口长出了一块嫩肉,愈合得很好。   韩靖起身,朝外走去,袖子突地被五公主拉住,“韩大人......”   韩靖回头,“殿下还有什么事。”   “你讨厌本宫吗?”   “殿下身份尊贵,受万人敬仰,臣何来厌恶之意。”   五公主拽住他袖口,盯着他手背上捏起的青筋,疑惑地道,“那你为什么每次都同本宫摆出一张臭脸?本宫得罪你了?”   韩靖:.......   “行吧,本宫是得罪了你,不该差使你,但谁让本宫就喜欢看你呢。”   韩靖身子微僵,拽了一下被她抓住的衣袖,“殿下喝多了。”   五公主就是不放。   僵持了一会儿,五公主索性两只手都抓住了他。   “五殿下松......”   “韩靖,你有喜欢的人吗?”   韩靖眼睛一闭,懒得同一个酒鬼说话。   五公主从软榻上,歪歪扭扭地立了起来,歪头看向他,诱惑地道,“你告诉本宫,本宫就放你走。”   “没有。”   说完,韩靖便不耐烦地去抽自个儿的胳膊,五公主却压根儿没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韩大人,可真好骗。”   韩靖:......   “那就好办。”   韩靖还未意识到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五公主的身子便突然往前倾来,本就踉跄的脚步,愈发站不稳了,脑子砸在韩靖的胸膛上,韩靖一只脚及时后退,稳住了后移的身子。   两人站稳后,五公主的手已经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襟,仰起一张酡红的脸,目光看向了他的薄唇。   “本宫告诉你个秘密,每回韩大人给本宫说话,本宫的心思实则都不在,都,都在韩大人这张嘴上。”五公主迷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唇瓣,口齿不清地道,“韩大人的唇真的很好看,本宫每回瞧了都有些心猿意马......”   韩靖的耳尖“蹭”地一下辣红,忍无可忍地去掰她的手。   适才取完纱布,五公主的衣襟根本没拉上去,如今两边肩头都露在外,被韩靖抓住手腕,也不挣扎,只轻声斥道,“韩大人,又乱摸了。”   韩靖咬牙,刚松开她的手,五公主的身子又倒了过去,软软地趴在他身上,突地道,“要不韩大人给本宫当几日面首吧?”   韩靖的眸子一缩,“殿下请自重。”   “就几日,几日就好,三日,两日,一,一日也行......”   韩靖脑门上的青筋都开始跳了,俯下头,见到她那张醉得人样的脸时,心头窜出来的火气,瞬间灭了个干净。   他同一个醉鬼,废什么话。   韩靖一把擒住了她的胳膊,直接将人抱了起来,走向了床榻。   正欲将她丢下去起身走人,五公主突地搂住了他的脖子,祈求地道,“真的,本宫不碰你,你亲,亲一下本宫,让本宫知道是什么滋味就好。”   “殿下正在议亲,待来年选了驸马后,试试便知。”   “可本宫不想议亲,也不想嫁人。”五公主不依不饶,使劲儿地将他脖子往下拉,仰起头要去亲他。   韩靖的双手努力地撑住床榻边缘,不让她得逞,“殿下总得嫁人。”   “本宫不嫁,本宫要去西域和亲。”五公主突地笑着点了一下他的鼻尖,无不自豪地道,“本宫要去替大周苍生维护和平了,伟不伟大?”   韩靖的身子突地僵在了那,盯着她。   “可本宫听说乌苏族的人,个个都长得粗蛮,嘴儿一定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你就亲我一下,让我在走之前,了无遗憾......”   眼见五公主的唇就要凑上来了,韩靖瞬间清醒,脖子猛地往后一仰,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颚,将其掰开。   “韩大人,你放肆......”   韩靖的手掌利落地落在了她的颈侧。   五公主身子一软,终于消停了。   韩靖俯身,平静地替她整理好了松垮的衣襟,盖上被褥,才走了出去。   黑色安静,韩靖的身影一瞬跃起,轻轻地落在了琉璃瓦片之上,冷风吹着他的脸,似乎这才将他身上沾染的酒气吹散。   脚步轻松地往前,身影越过一道又一道的屋顶,停在了明春殿的屋角上。   一刻后,看到了底下那道快速穿梭的身影。   韩靖没再走动,坐在了冰凉的琉璃瓦上。   黑眸沉静地落在夜色中,瞧不见半点光亮,直到底下那道身影再次出现时,韩靖才稍微动了动,缓缓地从怀里翻出了最后的那几页西域的游记,当下撕了个粉碎。   扬起的碎纸卷入寒风之中,被后半夜落下的一场水,砸了个稀碎。   *   翌日宫中的金砖面儿上,湿漉漉地铺了一层积水。   唐韵卯时三刻打开门,阮嬷嬷刚好到了门前,没有马车,两人走到宫门口,已经过了辰时。   进了街口,阮嬷嬷才雇了一辆马车,一路直向宁家铺子赶去。   早上,又是冬至,街头的人并不多,唐韵的脚步一进铺子,立在屋内正在整理香包的姜氏便听到了动静,热情地回头,“客官,想买点什......”   姜氏看着唐韵揭下了头上的帷帽,脸上的神色瞬间一喜,“大姑娘。”   “舅母。”唐韵笑着走了进去。   姜氏赶紧上前,去关了铺子门,回头冲里唤了一声,“衍哥儿,你表妹来了。”说完,便招呼着唐韵进了里头的院子。   两间铺子,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平日里姜氏守在西街,宁大公子宁衍则在东街。   今日冬至,加上这几日被人一闹,也没有什么生意,昨儿宁大公子便回了西街的铺子,听到姜氏的声音,宁衍出来,正好仰上了人。   笑着唤了一声,“表妹。”   “大表哥。”   “昨儿我还在同你大表哥说呢,这冬至要是韵丫头能回来,咱好好团聚一回该有多好,这不,今儿还真就如了我愿。”姜氏一面说着,一面将她领进了自己儿的屋子。   租来的铺子不大,院落也小,姜氏和宁大公子一人一间,便只余了一个厨房。   唐韵瞧了一圈,没见到宁大爷,便问道,“大舅舅不在?”   姜氏招呼着她坐在了软椅上,将火炉子给她移到了跟前,拉了一个高凳坐在了她身旁,才道,“前儿就走了,去了蜀地。”   唐韵一愣。   姜氏道,“本来想着见你一面再走,这几日有人频繁闹事,你大舅舅担心再出岔子,提前去了蜀地。”   唐韵心口一紧。   六年了,唐家都落败了,宁家还是如此,可想可知,当时的境况有多艰难。   “你也别太担心,这么多年咱们也都习惯了,你大舅舅去了蜀地,换个名儿凿盐,等将来有了起色,咱就一并搬过去......”   这江陵呆不呆,也无所谓,只要一家人齐全了便是最好。   “舅母从今儿起先关几日铺子。”唐韵轻声道,“半月后的戌时后,再开。”对方明摆着是成心为难宁家,无论宁家将来到了哪儿,只要稍微好起来,便不会安宁。   得根治了才行。   姜氏一愣,看向宁大公子确认道,“半月后,不就是韵姐儿生辰?”她记得很清楚,小姑子当时就是在冬至后半月发作的。   宁大公子点头,脸上也有了喜色,“表妹是想生辰过来?”   唐韵略带羞涩地点头,“嗯,母亲走后,这生辰也就没再过了,念着这回有大舅母和大表哥在,想图个热闹。”   姜氏又心酸又高兴,“好好,韵姐儿过来,舅母一定给你做好吃的。”说完又笑着道,“今儿也有,舅母昨日还想着你万一要来,备了不少好东西。”   姜氏起身,“你同你大表哥聊一会儿,我先去忙。”   姜氏一走,屋里就只剩下了唐韵和宁大公子,唐韵主动搭话,“表哥最近可是在忙着科考?”   宁衍点头,“虽不知道结果如何,但也想去试试。”   唐韵一笑,鼓励道,“表哥一定可以。”   宁衍被她逗乐了,道,“近日写了几篇文章,表妹帮忙过过目?”宁衍知道她懂得不少,且自小脑子就聪明,这些年虽恢复了女儿身,定也没有落下。   “好。”   姜氏去厨房忙乎了好一阵,快到午时了,才进来,见两人正拿着书本,凑在一堆说着话,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姜氏虽听不懂,但瞧着这样的时光,实在是难得可贵,离开扬州前,谁能想过,这一日还能团聚。   姜氏高兴地招呼道,“你们收拾收拾,洗手吃饭。”   今儿天冷,姜氏架了锅,买了羊牛肉,又酥了几样带骨肉,都是唐韵母亲从前喜欢吃的,唐韵该也喜欢。   上桌前,姜氏硬是从厨房将阮嬷嬷拉了出来,一并落了坐。   唐韵已有六年,没同家人这般围坐在桌前吃过一顿热饭,姜氏恨不得将所有的东西,都给她装进碗里,“头一回舅母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待会儿你告诉舅母,下回做你爱吃的。”   “都喜欢。”唐韵应了一声,轻轻地将喉咙口冒出来的哽塞咽了下去。   宁大公子及时制止了姜氏,“母亲这是打算一顿将表妹喂成个胖姑娘......”   唐韵又笑了起来。   姜氏数落道,“胖怎么了,咱表姑娘胖了也好看。”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唐韵确实比往日用得多,身旁的阮嬷嬷暗里催了几回,唐韵才搁了碗筷。   走之前,唐韵将祖父的事告诉了宁大公子,“朝廷要在西戎建立要塞,上回我让表哥给祖父送去的信,便是为了此事,如今朝廷已经收到了祖父呈上的请愿奏折,最迟来年开春,祖父在西戎便会传来好消息,如今咱们再艰难,表哥和舅母也得撑上一段日子。”   再撑上半月,半个月后她带人来解决。   宁大公子只愣了一瞬,神色便是一肃,朝着她拱手道,“表妹放心,我宁家自来不是轻易认命之人。”   “辛苦表哥了。”   *   唐韵从铺子里出来,已经过了午时,一上马车,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太子留下的地名儿。   唐韵知道是哪儿。   是西郊的峡谷,曾经自己同太子还在那里赛过马,且顾景渊去年还曾偷偷带她去过一回。   马车再快,也赶不上点儿了,唐韵这会子才恨起自个儿怎就突然贪起了那口舌之欲,竟迟迟舍不得丢下碗了。   *   太子巳时便到了峡谷的营帐内。   午时一到,便让明公公呈上了满满一桌子菜。   午时一刻了,没见到人,明公公还道,“许是昨儿夜里落了雨,路上耽搁了。”   太子倒没什么表情,横竖今儿是带她出来游玩过冬至,等等也无妨。   午时三刻,还未见到人,明公公便有些着急,派人去山头上看了一阵,人影子都没瞧见,心头不免开始慌了起来。   昨儿他确定是将信笺给了唐姑娘。   今日殿下为了同唐姑娘过冬至,可是撇下了皇上皇后,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理由来了这西郊。   她怎就误了时辰。   唐姑娘不来,太子也不动筷,明公公又劝解道,“莫不是被五殿下临时拦住了,殿下要不先用些吧。”   太子的眉目拧了拧,到底还是继续候着。   时辰一点一点的过去,午时过了,到了未时,桌子上的菜饭,彻底地成了剩食,太子忍无可忍。   起身走人。   他是闲得慌,才会在这等她。   太子伸手撩开营帐的布帘,头刚钻出头,便见到对面走来了一个泥人。   确确实实是个泥人。   要不是她走路的姿态,还有头上插得那根簪子,太子当真认不出来。   身旁的小顺子赶紧解释,“这昨夜落了一场雨,路滑,幸亏小的适才长了个心眼儿,唤了两声,不然还真不会发现唐姑娘掉进了坑里。”   太子:......   她可真有本事。   那么大一条路,哪里来的坑。   唐韵的目光一碰到太子,便立马垂了下来。   一双手脚,全是黄泥,脸上都沾了不好,惶惶不安地立在那,“殿下,六年没来,之前的那条路怎就荒废了......”   太子眸色一顿。   顾景渊之前不是说,去年才带她来过吗。   安静了片刻,太子的脚步到底是钻回了营帐,“去备水,给她洗洗。”   太子今日本就打算了在此扎营,东西都备齐全了,连唐韵明儿换洗的衣裳都给备好了,没成想,这么快就用上了。   等唐韵收拾好出来,太子跟前已经架起了锅。   之前的饭菜凉了,明公公重新换了个热腾腾的锅子。   “殿下,对不起......”唐韵小心翼翼地挨过去,刚沐浴过,发丝还有些湿漉,轻轻痒痒地落在太子手背上,“韵儿五日没见到殿下,一时太心急,便没注意脚下,韵儿愚笨,殿下就别同韵儿生气了,成不?”   太子没应。   确实笨。   唐韵见他不说话,又轻轻地摇晃了一下他的膝盖,手指头还在那膝盖上,极为不安分地挠了挠。   太子轻声一笑,侧目,“不饿?”   同样都是羊牛肉锅子,唐韵适才瞧见时,胃里便是一阵发涨,脸上却是一副极为期待的模样,转身拿了碗,“韵儿先喂殿下。”   太子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却没去接她手里递过来的勺子,“自个儿喝。”   他长了手。   唐韵拿起勺子,轻嘬了一口,“好甜。”   “喜欢?”   “嗯,往年每回生辰,母亲都会替我做一锅羊肉汤,再放一根长长的面条,味道极为鲜美。”   太子回头,看着她,“何时生辰。”   唐韵捧着碗,眸子随着碗里冒出的热气,微微一颤,“半月后。” 第35章   在她进东宫之前,除了少年时曾同伴游玩过,私下里并无过多的交际,身份被爆之后,便彻底与她没有了牵连。   从未在意过,并不知道她的生辰。   如今不一样,他要了她,她喜欢他,她的生辰,他就得记住。   “想要什么?”   “啊?”   太子抿着唇,轻嚼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了,又才问,“生辰,想要什么。”   唐韵抬起头,清澈的眼底,沾了些汤汁腾起的雾气,却掩盖不住少女的羞涩和窃喜,眸子落下的一瞬,唐韵含糊地道,“想,要殿下。”   那神色太子非常熟悉。   思、春了。   太子看了一眼她满目含春的脸,喉咙里滚出了一句,“忍忍。”   他已经饿了近两个时辰,早没了力气。   明公公在外守了一阵,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正欲进去收桌,便听到里头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哭声。   明公公赶紧退了下去。   冬至天冷,何况是扎营。   寒风从营帐上呼啸而过,明公公打了个冷颤,营帐内倒是暖和如春。   软榻边上出了火炉子外,还搁了两盆炭火,火石头烧得通红,唐韵有些热,双颊染了热潮的红晕,将眼角的妩媚衬得愈发妖艳。   在觅乐殿的大半个月,再加上这回的月事四五日,算起来太子已经有快一个月没有亲她。   一沾上她嫣红的唇瓣,太子没有半点怜惜。   手掌穿进她半干的发丝之间,握住她的头,唇瓣相抵,舌尖撬开了她的齿列。   霸道强势的气息,跌至而来,唐韵又嗅到了那股冬季雪地里的冷梅,脑子里浮现出了那日五公主问她的话。   他又何止是亲过她......   *   申时末,唐韵躺在他怀里,发丝凌乱地散在了太子的胸膛上,太子闭着眼,手掌轻轻抚着她光洁的后背。   漂亮的蝴蝶骨,如同剥了壳的鸡蛋,白皙又细腻。   太子的指腹一上一下,轻轻地,无意识地滑着。   不在宫中,也不用去顾及着时辰,偷、来的时光似乎格外得香。   太子起身捞起她,移到了塌边。   太子之前一直不太理解世上为何有那么多的男子,总是偏爱小妾,如今忽然明白了。   因为她善解人意,会主动地讨好他。   还懂得如何勾人。   唐韵被他搂着,一张脸被迫地地看着跟前火盆里的炭火,周身的灼热感又冒了出来,薄汗从额间的发丝里渗透出来。   透着一股勾魂的幽香。   太子突地问道,“还疼吗?”   唐韵喉咙被火撩得太干,说不出话来,微微回头,迷离的眸子疑惑地看着他。   “腹痛。”太子的动作轻了些,手掌捂在了她的小腹上,想起上回他到逢春殿,看着她要死不活地蜷缩在榻上,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只喊着疼。   他问她,“哪里疼。”   她便是这般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小腹,倒在他怀里,咬着牙,疼极了时,唤了一声,“母亲。”   太子那日问刘太医,太医说是她身子寒凉,月事来了之后才会腹痛。   太子顺口多问了一句。   太医给他的答复是,没有问题,很正常。   太子突然看着她,“唐韵......”   “嗯......”唐韵艰难地趴在那,纤细的胳膊反过去抓住了她的手腕,回望过来的眼底,那份动情,极为清晰。   太子没再问。   前后不过三个多月,没有也很正常。   酉时刚至,太子看了一眼摊在榻上动也不动的人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将自个儿的胳膊从她的头底下底下抽了出来。   起身下榻,捡起了散落在地毯上的衣物,丢到了他跟前,“出去走走?”   “好。”唐韵不敢拒绝,瞬间爬了起来,一双腿又酸又软,险些没站稳。   太子也不伸手去扶,反而嘴角一扬。   唐韵恰好望过去,一瞬便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捕捉到了一抹明晃晃的得意。   唐韵脸色一红。   再高贵,再让人生惧的人,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彼此熟悉了,也会给人一种错觉,让人滋生出忘了自个儿身份,而不知天高地厚的恃宠而骄。   唐韵此时大抵就是如此。   想也没想,捞起身边的棉花枕头,朝着他丢了过去。   清透的眸子被羞涩之意染得泪光连连,声音也带着几分娇嗔,“殿下就是个没良心的,韵儿这样,怪谁呢。”   枕头扔出去的瞬间,唐韵便后悔了,惊愕又恐慌地看着他。   太子偏头躲开,目光扫过来,也看着她。   挺好。   胆子大了。   唐韵被他那一盯,嚣张的劲儿瞬间没了影,毫无骨气地蹲身道歉,“殿下,对,对不起,韵儿知罪......”   太子没应,伸手从屏障上取下了自己的外衫,套在身上,系好了腰带。   又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   片刻后,太子终究朝着她走了过去,伸手扶了下她的胳膊,“赶紧穿。”   唐韵不敢耽搁,起身急急忙忙地套好了襦裙、取下了屏障上的那件白色锦缎狐狸毛的斗篷披上。   收拾完了,唐韵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握住了太子的手,“殿下,韵儿好了。”   太子也没拒绝她的拉扯,修长的十指轻轻一捏,指缝裹住了她柔弱无骨的手指,转头看了她一眼,将她头上的帽檐,给盖了下来。   峡谷里的风小了很多。   太子牵着她出来时,并没有松手。   唐韵也没去挣脱。   往日两人每回在东宫私会,都是夜晚时间紧迫,从未像当下这般见过光,如今躲在这峡谷内,倒是能心无旁骛手地牵上一回手。   一日不见日头,傍晚了,夕阳倒是钻出来了。   明亮的光芒,落在人身上,温度虽并没有什么改变,可瞧见日头时,总让人觉得没有那般冷了。   明公公早就备好了马匹。   太子牵着唐韵,朝旁边的两匹骏马走了过去,脚步到了跟前了,才问她,“还会骑马吗。”   忘了下棋,忘了识字,骑马总该还记得。   唐韵点头,“会。”   太子松开她,上前两步接过明公公手里的缰绳,回头往她跟前一递,“赛一场?”   唐韵忙地摇头,“韵儿不敢。”   太子将缰绳丢给了她。   她有何不敢的,都敢拿枕头扔他了。   唐韵只得遵命,掌心紧紧地捏住了缰绳,儿时曾在马背上骑了五六年,肢体上的记忆早已根深蒂固。   且去年秋季,顾景渊还曾偷偷地带着她,来过一回这儿。   骑马对于她来说,并不生疏。   唐韵熟练地踩住了踏脚,抓住马鞍,娇小的身子利落地坐在了马背上。   太子看了她一眼,指着前方的林子口,“前面青松为界。”   唐韵点头,“好。”   “你先走,孤让你一里。”太子说完,这才缓缓地踩上了脚踏,翻身上了马背。   唐韵俯身,夹紧了马肚。   雪白色的披风在她身后陡然扬起,逆着夕阳的光芒,马蹄瞬间下了前方的斜破,瞧不见人影了,太子才跟上。   纵然还是六年之前,在赛马上唐韵便从未赢过。   更何况是如今的自己和身姿矫健的太子。   唐韵并不在意输赢,一下山坡速度便慢了下来,等太子追上来的一瞬,侧目瞧了过去,突地唤了一声,“殿下......”   太子停了下来,勒转马头看向她。   两人之间隔了一些距离,唐韵身子微微前倾,用了些力气,迎着风对他喊道,“多谢殿下。”   唐韵只是想起了六年前。   那时她同他赛马,只是纯粹地当他是太子,对他心怀尊敬,并无半点心机,也曾以兄弟之情,真心同他相交过。   他实则并没有对不起她过,相反,待她已经极好。   是她先主动找上的他,怀着心机,主动去勾引的他。   她骗了他,利用了他。   而且还会继续骗他,继续利用他。   她本身就是个麻烦,从他碰上自己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无法脱身。   她想借着山风,借着谢意,对她之前的欺骗,和往后即将还要进行的欺骗和算计,同他说一声抱歉。   也为将来必然要发生的矛盾,先行在此同他道一声歉。   清明的眸色底下,迎着光,露出来的那抹难得一见的真诚谢意,多半也是为了愧疚而生。   太子看向她。   山风吹起了她的青丝,几缕扰在了她的脸上。   夕阳的光,落在她的眼里。   她在对着笑。   太子终于从她身上看出了一丝六年前的影子,不畏不惧、不卑不亢......   这种感觉不太好。   给他一种仿佛搞了自己兄弟的错觉。   “过来。”太子的眸色落在她的脸上,立在那等她,唐韵夹住马肚,缓缓地走了过去,挨着他的马匹并肩而行。   “横竖我也比不过殿下,倒不如这般在夕阳下走上几圈,还能多些时间同殿下在一起呢。”   太子伸手过去,“跳过来,孤接着你。”   唐韵:......   唐韵没动,太子的手便一直伸着,僵持了一阵,还是唐韵妥协了,没跳过去,却下了马,乖乖地递出了手。   太子将她提上了马背,唐韵刚跨坐在了他怀里,太子便擒住了她的下颚,舌尖疯狂地撬开了她的唇齿。   娇滴滴的呜咽声从她嘴里溢了出来,适才索绕在太子脑子里的那股子不适,才终于慢慢地散去。   *   唐韵半夜不用再离开,太子也没着急。   从黄昏一直到伸手不见五指了,营帐外,才响起了马蹄声,明公公提着灯,过来引路,太子从马背上下来,怀里抱着个人,白皙小巧的脚裸,在披风下轻轻地晃动。   明公公:......   这一出来,果然就放纵了。   唐韵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鱼,一身汗透,被太子放进木桶里时,周身酸软得没了半点力气。   太子舀起水,淋在她肩头,洗净了粘在她身上的泥土。   一根一根捻起了她头发丝上的枯草。   唐韵由着他折腾,被他抱在床榻后,一双眼皮子实在合不上。   太子沐浴完进来,便见她趴在了枕头上,睡得香甜,微微红肿的眼角明显布了一层哭过的桃红。   太子:......   太子有些后悔适才的冲动。   不是后悔碰了她,而是对自己逐渐失去的自制力,生出了一丝微妙的恐慌。   他何时竟变得如此不知节制。   最初不过是个吻......   太子捏了捏眉心,将褥子给她搭好,挨着她身侧静坐了一阵,才唤了一声明公公,“进来。”   明公公拂帘,垂着头,不敢乱看。   “东西呢。”   明公公赶紧从袖筒里掏出了一个木匣子,奉上,“这碧玺是从天竺传过来的,奴才破费了一番周折才得到。”   太子推开木匣子的盖儿,里头是一串碧玺手环,每一颗碧玺的成色都是极好。   一看就是好东西。   也不只是这一回,殿下给唐姑娘送过去的东西,就没有一样含糊,回回都是自个儿亲手挑选。   如今这串碧玺,更是无价之宝。   明公公知道,殿下找这东西来,是因为唐姑娘的腹痛之症,上回从逢春殿回来,殿下便吩咐了他,一直在寻。   这一串,是近日得来,最好的一串。   “嗯,下去吧。”   太子将匣子盖儿合上,轻轻地给唐韵放在了枕头边上,才拿起了屏障上的大氅,披在身上,转身走了出去。   今日冬至,皇宫还有一场夜宴。   *   皇上来行宫没带吴贵嫔,却带来了一批舞女。   太子回到行宫时,殿内正是热闹。   皇上坐在首位,旁边是康王,还有一并前来的几位臣子,正饮酒搂着美人儿,赏起了歌舞。   皇上饮了一口身旁美人儿递过来的美酒,一抬头,便看到了太子,目光看着他走到了跟前才皱眉道,“今儿冬至,外面天寒地冻,也不知道你去赛哪门子的马。”   太子上前行礼,“父皇。”   皇上指了身旁的座儿,“坐吧,难得有一日轻松,好好赏赏歌舞。”   太子点头。   皇上示意身旁的美人儿,“去给太子添酒。”   快二十了,也该尝尝女人是何滋味。   一开春,就得选太子妃,在这之前,找几个女人教教他,也是应该。   皇上以为,正因为他见的姑娘太少,才会选上苏家那位四姑娘。   等过了隐,来年开春也该知道如何选了。   美人儿得了皇上的示意,立马起身,脚步款款地走到了太子身旁,娇滴滴地唤了一声殿下,酒壶里的酒水潺潺地流入了他跟前的酒杯里。   太子眸子下敛,不动声色。   美人儿倒完酒,清凉的身子开始慢慢地挨过来时,太子的手肘才缓缓抬起,及时地将其隔开。   对面的康王爷瞧了个正着。   知道皇上今儿夜里,特意办这一场酒宴,是为何,这便一声笑了出来,颇有经验地道,“太子这怕是还不习惯。”   皇上也瞧见了太子的举动,正纳闷呢,听康王爷一说,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平日里瞧着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极为逗姑娘喜欢,可这些年身边连个妾室都没。   什么娶妻前不纳妾。   他是太子,还不能先有个女人了。   “一回生,二回熟,今日难得放松,就别再绷着了。”皇后是他母后,有些话不好说,只有他这个当父皇的来引导,“今夜这些舞女,你看上了谁,就挑谁。”   皇上说完,便看向了正被美人儿喂着酒水的二皇子,笑着道,“你二弟适才不也放不开,如今不挺尽兴。”   太子笑着点头,“父皇说的是。”   一场舞曲下来,太子却没挑人。   皇上眉头一皱,有些急了,“怎的,没看上?”   “儿臣......”   “又不是让你选妃,要那么完美作甚。”皇上直接点了其中姿色最好的一位舞女,“送太子回房。”   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他放不开,关上门来,总不会再害臊。   *   翌日唐韵醒来,已过了巳时。   营帐内早已没了人。   唐韵翻身起来,一眼就瞧见了枕头边上多了一只木匣子。   昨日歇下的时候还没有,今儿早上突然出现在了这儿,唐韵便知道,是太子留给她的。   唐韵没去碰,起身穿好衣裳,掀开了布帘。   小顺子守在外面,见唐韵出来了赶紧道,“唐姑娘醒了?昨儿夜里陛下有召,殿下先回了行宫,嘱咐姑娘多歇息一会儿,不急着回去。”   唐韵便也明白,她又成了那见不得光的人。   唐韵点头,笑着道,“歇够了,劳烦顺公公,咱就回去吧。”   坐上了马车,小顺子才从后面急着追了上来,将手里的木匣子递给了她,“姑娘落了东西。”   “多谢。”唐韵伸手接过。   车帘落下了,唐韵才打开木匣子。   她虽不太识货,但想起上回阮嬷嬷卖掉的那一堆金银珠宝,唐韵心头也知道,这东西应该值不少钱。   唐韵拿起来,小心翼翼地戴到了手腕上。   挺好看。   暂时还不缺银子,先且留着吧。   *   韩靖是后半夜到的行宫。   一推门进去,脚步险些踩到了地上的人,韩靖一愣,手里的火折子一瞬亮了起来。   床榻上的太子也睁开了眼睛,“丢出去。”   韩靖扫了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几乎半果的女人,迟迟没动,“臣,臣还是找明公公来。”   太子:......   片刻后,韩靖还当真找了明公公进来,明公公倒没扭捏,一把捞起舞女的两只胳膊,赶紧将人挪了出去。   太子这才从床榻上起身。   韩靖上前禀报道,“人前夜去了一趟吴贵嫔的明春殿,待了半刻的功夫,出来后,消失在了御膳房,避免打草惊蛇,臣未露面。”   太子眉目轻扬,“吴贵嫔?”   韩靖继续禀报道,“吴贵嫔今日拿了银子,去京兆府,将吴氏赎了出来,为的便是六年前的一桩事。”   太子看向她。   韩靖道,“六年前,扬州宁家十余间铺子,一夜之间被烧毁,水路接连遭劫,均是出于吴家之手,事后唐文轩断了宁家的通关之路,将其驱赶到了西戎,看上的便是唐家的侯府夫人之位。”   太子:......   怎么又是唐家和宁家。   太子顿了片刻才道,“六年前,吴贵嫔不过刚进宫,只是一介美人,她何来的势力,灭了宁家?”   上回明公公已经查过了,吴家除了唐府吴氏和吴贵嫔,家中并没有什么人,就连唯一的父亲也在六年前,病死了。   唐文轩没那么大胆子。   就凭两个女人,能毁了宁家?   “据属下所查,当年宁家被毁之时,吴家的老爷子尚还健在,且生前行踪一直不定,街坊邻里一月里难得见上一回面,吴贵嫔进宫为美人,吴氏成了唐家正夫人后,才身染重病离世。”   太子问,“查了吗。”   韩靖道,“属下正在查,暂时还没有消息。”   韩靖顿了顿,“宁家出事之前,吴贵嫔是被唐文轩引荐给了陛下,吴家估计是借了这层关系,利诱唐文轩,诱其暴出了唐姑娘女儿之身,先逼死先夫人宁氏,后迎外室和私生子进门,六年里,同宫中的吴贵嫔理应外和,让宁家没能靠近江陵半步,这六年,唐姑娘怕是受了不少苦。”   这不废话。   不受苦,她能求到自己身上。   太子早就知道,宁氏是被唐文轩逼死,十年,一个父亲怎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   再说,是女儿又如何。   唐韵并没有参加科考,没有触犯律法,就算是曝光了身份,对于唐家来说,也不过是家务之事。   唐韵如此,皆是她父亲容不得她。   心头虽清楚,可如今查出来,由着旁人叙述一遍,感觉就不一样了。   太子没吭声。   她怎就惨到了如此地步。   “宁家大房不是来了江陵吗,唐家和吴贵嫔没有反应?”   韩靖没听说过宁家报过官的消息,不过,“东街和西街的铺子,今日均关了门,门上贴了告示,说是半月后再开。”   一个新开的铺子,突然关门,不用想,肯定是出了事。   且还不小。   连徐家都护不住,这吴贵嫔的本事,可想而知。   太子本懒得去管这些破事,但已经关于在了自己正在追查的案子上,便也不能不管了,“派人盯着宁家人,你继续跟着吴贵嫔。”   他倒要看看这朝中到底有多少前朝人。   “是。”   韩靖领完命,脚步并没往外走。   脑子里的话到了嘴边突地又咽了下去。   太子狐疑地看着他,“还有事?”   韩靖拱手道,“没有了,属下这就去办。”   *   当日午时唐韵便回到了宫里。   一到逢春殿,便问了阮嬷嬷,“铺子关了吗。”   阮嬷嬷点头,“宁大夫人已经按照姑娘的吩咐,在门口贴了告示,半月后再开门。”   唐韵点头,放了心。   皇上、太子、二皇子均不在,上书房也停了课,唐韵这几日闲着无事,上午去五公主的觅乐殿陪她说话,下午回来,便呆在逢春殿里写些信笺。   前几次已经有过一口气写很多张,对着火烤上半天的经历,唐韵早就生了提前储备信笺之心。   三日后太子回了东宫,夜里小顺子过来接人时,唐韵便从装满了信笺的木匣子内,抽了三张一并带上。   横竖他也不会看。   就算看了,她也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   无外乎就是相思成疾,思恋成灾。   自己离了他不能活。   她也没说谎,如今的自己离了他,确实不能活。   *   冬至后,天气越来越冷,唐韵的短袄内,缝上了一层狐狸毛,披风也比初冬时,厚实了许多。   即便如此,夜里走在甬道上,手脚还是被吹得冰凉。   唐韵一到,便被暖阁内暖烘烘的地龙,激得打了个寒颤,太子坐在木几前,闻到动静抬头,朝着她伸出了手。   唐韵极为自然地上前握住,不过是碰了一瞬,便又缩了回来,似是故意逗他似的,笑着问道,“殿下,凉吗?”   说完,便要走去对面的位置。   太子及时抬手,攥住她的斗篷帽檐儿,给拽了回来,问,“手炉呢?”   唐韵顺势倒在了他怀里,冻僵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去蹭他身上的暖意,蹭了两下,赶紧又收了回来,仰起头在他的下颚处,亲了一口,“想殿下想的太着急,出门给忘了。”   太子:......   满嘴炮仗。   太子一把拉住她的手,拖到了旁边的火盆上轻轻地烤着。   唐韵乖巧地依偎过去,“殿下,对韵儿真的越好越好了。”   太子的掌心捂了捂她冰凉的手背,偏头俯视着她,“孤以前对你不好?”   “好。”唐韵赶紧点头,“都好。”   太子转过目光,看着掌心里的小手,轻轻地拨弄了一下她嫩粉的指尖,“今儿练字了吗。”   “练了。”   “练了什么?”   唐韵:“.......”   太子一声轻嗤,“下回说谎话之前,先过过脑子,想好了怎么圆,起码得应付孤三句以上,才算过关。”   唐韵摇头晃脑,“不要。”   太子看向她。   唐韵笑着道,“韵儿不敢骗殿下。”   太子瞧了一眼她献媚的脸,轻笑了一声,“明儿打算如何过?”   唐韵突地沉默了下来。   太子见她不吭声,以为是她忘记了,提醒道,“生辰。”   话音刚落,唐韵便从他怀里抬起了头,水汪汪的眸子内一片讨好之色,“殿下,明日韵儿能出宫吗?”   “出宫?”   “嗯。”唐韵点头,小心翼翼地道,“宁家大舅舅一个多月前来了江陵,开了两间铺子,奈何生意冷清,原本打算半月前便回扬州,可念着韵儿的生辰,这次留到了明日,说想替韵儿过完生辰再走......”   太子揉着她手背的动作,慢慢地缓了下来。   宁家关门半月,原是为了这个。   “是吗。”   “嗯。”唐韵的手暖和了不少,反过来,握住了太子的大拇指,指腹在他平整的指尖上轻轻地一刮,“韵儿生辰,本就不是什么大日子,有殿下在,韵儿觉得,天天都是生辰。”   唐韵满脸真诚,祈求地看着他。   可她越是真诚,太子心头越是不舒服,“你的意思是,生辰不需要孤?”   唐韵赶紧摇头,“韵儿不是这个意思......”   太子看着她,听她说。   唐韵却突地不吭声了,只一瞬,眸子里的祈求之色便褪了个干净,笑着依偎在了太子怀里,“韵儿还是不去了,舍不得殿下。”   太子:......   “什么时候出宫。”   唐韵摇头,“韵儿不去了。”   “当真?”   唐韵突地一下抱住他,不说话。   太子懒得同她磨嘴皮子,“三,二......”   “午后。”唐韵搂着他的脖子,从他身上起来,一双眼睛如同得了天上的星星,明亮生辉,“多谢殿下。”   “天黑前必须回宫。”   “好。”唐韵点头,嫣红地唇瓣主动地凑近了他,快碰上的一瞬,眼睫紧张地颤了颤,轻声道,“那韵儿,今夜不回去了成不,天太冷了,凌郎抱着暖......”   太子:......   她就是个妖孽。   *   翌日太子去上朝了,唐韵才从东宫出来。   一出东宫,便匆匆回了逢春殿,等着阮嬷嬷。   小半个时辰,阮嬷嬷推开了门,唐韵神色认真地吩咐道,“嬷嬷记得,酉时三刻一到,无论太子有没有发现,嬷嬷都要去东宫禀报我未归的消息。”   宁家戌时准时开门。   吴贵嫔的人忍了半个月,一直不见人,届时门一开,必定会找上门,且是晚上,更方便他们动手。   东宫的人酉时三刻出宫,戌时刚好能赶到宁家铺子。   按往常太子的习惯,应该会让小顺子出来接人。   两拨人一旦碰上,太子想脱手便难了。   在生辰当日被人袭击,再受点伤,太子定会对自己生出愧疚。   徐家的人查不到吴贵嫔背后的人,但太子能。   她没办法,已经找不出比他更适合的人选,只能将他卷进来。   阮嬷嬷点头,“奴婢明白,姑娘千万要小心。”那些个人当年能毁了宁家那么多铺子和生意,岂是善茬。   “嬷嬷放心,我知道分寸。”   午时末唐韵出了宫。   *   今日一早,西戎便传回朝堂了第一个消息。   早朝后,太子去了御书房。   皇上将刚收到的消息递给了他,太子接过展开。   魏将军五日前已经同西戎的宁玄敬对接上了,朝廷的人顺利地进去了西戎,不出意外,半个月内,便能在西戎建立要塞。   皇上从接到信开始,周身都是劲儿,“先前朕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宁家?”   太子之前呈给他的折子,他不过是扫了一眼,知道姓宁,却也没有去过问太子,信任地交给了他。   如今收到意外之喜,这才关心上。   “宁家之前是不过是一个扬州的富商,父皇自然没有听过。”太子说完,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故意绕过了唐家。   大抵是近日听得多了,是在糟心。   皇上爽朗地笑了一声,“能在一日之内,将我朝的兵将,一个不落地接进西戎,这样的商户可不简单。”   太子点头,确实是意料之外。   原本用宁家也是突然生出来的想法,并没有过多地指望。   除了宁家,他还另外挑选了适合的人选。   宁家竟有如此本事,那也是他宁家自己的造化,“既如此,儿臣先去同兵部尚书,商议粮草之事。”   皇上高兴地很,“好,好。”   太子从乾武殿回到东宫后,便匆匆地召见了兵部尚书,确认了粮草的情况,和将来物资支援运输的路线。   路线确认好了,得提前疏通。   同兵部尚书商讨后,已经到了申时末。   太子问了一声,“人回来了?”   明公公摇头,“还没。”今日送唐姑娘出去的两个太监还未回来。   太子突地起身,吩咐明公公,“备马。”   韩靖虽派了人盯着宁家,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宁家一开门,必定会被人盯上。   想起在龙鳞寺她对着五公主扑上去的那一幕,太子心头突地一阵乱跳。   他就不该答应她去找宁家。 第36章   唐韵出宫后,直接去了东街的布庄,同宁大公子和姜氏碰了头。   今日是唐韵的生辰,姜氏在布庄给她置办了一件梅色披风,披在了她身上,笑着道,“年轻姑娘就该穿这颜色明亮的,布料虽及不上你身上的半分,好歹也是舅母送你的。”   唐韵倒是喜欢得紧,索性就穿在了身上不褪了,笑着挽住姜氏的胳膊,“多谢舅母。”   嫣红的樱桃小口一笑起来,唇边还有两个浅显的梨涡,加之一身梅色衬得那笑容十分明艳,姜氏突然理解了外面所传的江陵第一美人儿。   这表姑娘可不就是好看。   姜氏跟前没有女儿,只有宁大公子一个儿子。   姜氏起初嫁进宁家时,几年肚子都没动静,心急如焚,想了各种法子都不奏效,背地里更是被人称之为,不会下蛋的母鸡。   但宁家并没有嫌弃她。   不只是宁家大爷没嫌弃,她那小姑子对她也是没有半分不喜,整日一口一个嫂子,亲热地唤着她。   听到外面的恶言恶语,小姑子还曾出面维护过她,“那有的人啊,也就是只会生个蛋,又不会孵,孵出来的个个都是黑心眼儿......”   那些年要不是有小姑子替她撑腰,她八成也挺不过来,第四个年头,肚子里长有了大公子,小姑子也出了嫁。   唐家主动来提的亲。   她还曾为小姑子高兴过,说好人有好报,能嫁入唐家高门,做侯夫人,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喜事。   谁能料到,竟死在了唐家。   如今姜氏对唐韵的疼爱,一半是出于报答当年小姑子的恩情,一半是当真心疼唐韵。   娘没了,爹又不要。   被后母兄弟姐妹排挤,外家也不在身边,这些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今日时辰多,三人出了布庄,又去东街慢慢逛了起来。   天黑了,才尽兴地回到东街的宁家铺子,一圈逛下来,身后大公子的两只胳膊上,已是大包小包地挂满了。   姜氏上前去开铺子的门,大公子突地搁下手里的东西,从袖筒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了一个香包,转身朝着唐韵递了过来,“今日是表妹的生辰,我知道表妹如今不缺东西,表哥也买不起什么好的,这只香包里的香料特殊,表妹佩戴在身上,能去湿气,滋养身子......”   唐韵一喜,赶紧伸手接过,将那香包凑近鼻尖闻了闻,片刻便迎头冲大公子一笑,“多谢表哥,好香啊,是表哥自个儿配的?”   大公子见她如此开心,忍不住伸手宠溺地碰了一下她头顶的发丝,“嗯。”   唐韵没躲。   甚至还抬头,回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太子全都瞧见到了。   自然也认了出来,她身上披着的那件红得鲜艳招摇的披风,并不是他给的。   夜里的风,打了个抖,呼啦啦地灌进街头。   立在一旁不远处的明公公周身一栗,垂下头不敢去看太子的脸。   申时末两人就出了东宫,一路到了东街,太子一直坐在宁家铺子旁的茶馆前喝着茶,候着人,并没有刻意去回避。   但此时她的眼睛诚然已经瞎了,只能看到她跟前的公子爷。   太子的脸色不太好看。   一个他以为从来只会对自己笑的人,陡然被他发觉,她对旁人也是这番献媚,心里难免会生出疙瘩,让他开始去怀疑她对自己是不是不忠。   太子侧着身,一双黑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此时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包括她极为自然地捋了一下头发丝的动作落入他的眼里,无一不是红杏在|出墙。   也不对。   不是出墙,那支红杏,压根儿就没进过墙,一直立在墙外在招摇。   一直以来,他道是自己占了她的便宜,如今一看,她似乎是多给自己留了一条路。   太子唇角缓缓地挂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沉默地看着墙外的那只野红杏正低下头,将香包佩戴在了腰间,又开始献媚地在笑,“多谢表哥。”   姜氏在前面已经拉开了门,宁大公子轻声催道,“外边冷,进屋吧。”   太子看到她又冲着宁家公子笑了一回,点头害臊地拉了拉身上的披风。   太子瞥过头,不看了。   唐韵和宁公子并肩朝着门口走去,没走两步,身后突地响起了一道轻浮的声音,“哟,这是哪儿来的美人儿。”   唐韵心头一跳。   宁大公子及时地挡在了她的身前,紧张地道,“表妹先进去。”   唐韵忙地提步。   谁知身旁的几人脚步比她更快,瞬间围了过来。   姜氏立在门前,也察觉到了不对,脸色一白,回头就要去牵唐韵,“丫头,干什么呢,不是让你进来吗。”   几人哪里肯让她靠近。   “爷几个今儿可是捡到宝了,这小脸蛋,这身姿,够咱爽上几日了......”   声音传进茶铺子前的太子耳里,尤其刺耳,捏住茶杯的手,微微用了力,一旁明公公的目光也变了。   “嘭—”一声,宁大公子一脚踢上了那人的胸膛上。   场面瞬间乱了起来。   “给老子打,往死里打,打死了,将这娘们儿给扒了......”话还没说完,宁大公子手里的一块布匹,便砸在了他脸上,同姜氏一道,死死地将唐韵护在了身后。   宁家人这些年被逼着四处奔波,即便是姜氏,也能练就一身临危不乱的本事。   若是往日,她和宁大公子或许还是逃得掉,如今多了一个唐韵,两人应付起来,便有些吃力。   一旁的明公公看向太子,太子坐在那,无动于衷。   急什么,她这不是有人保护吗。   明公公的目光又移到了快被他捏碎的茶杯上,一句都不敢吭。   姜氏只是一介妇人,撑不了多久,胳膊很快被人一把攥住拖出来,使力地摔在了地上。   “舅母.......”唐韵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门眼。   她本就是在赌。   既为赌,就有可能输。   虽然输的可能性极小,但她还是会紧张,她非常清楚,一旦输了,她便什么都没了。   对面的人再次朝她扑了过来,“美人儿,可别给脸不要脸,让爷快活了,爷说不定就放了你......”   话音刚落,远处突地飞来一只茶杯,“嘭——”一声,碎在了跟前人的头上,头破流血,茶杯的碎渣子落了一地。   一声惨叫,那人捂住了脑袋,身旁一位刀疤脸回头,“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   话还没说完,一口牙又被砸出了满嘴是血。   唐韵终于喘回了一口气。   赌赢了。   几人终于反应了过来,瞬间取出了腰间的软剑,“给老子砸!”   这架势,近日明摆着就是冲着宁家,有备而来。   太子回头示意,茶馆里一半的人瞬间起身,抽出刀剑,步伐极快地冲了出去。   打斗声响在街头,一片混乱,适才还有围在边上看热闹的人,如今见到刀剑,纷纷开始逃窜。   茶铺的老板吓得赶紧关了门,死死地栓上了门板。   姜氏和大公子脸色一变,早就见过这阵势。   扬州铺子被烧的当夜,那群人便是如此逼着他们离开的扬州。   宁大公子手里的东西全散在了地上,只余了一匹被刀剑划破了的布,护在姜氏和唐韵的跟前,目光警惕地看着跟前突然杀出来的一波人。   他并不认识。   唐韵趁机赶紧扶起了地上的姜氏,“舅母,可还好。”   “我没事......”   唐韵搀扶着姜氏起来,刚站稳,一抬头,便看见了朝着她走来的明公公。   “唐姑娘。”   “明......”怎么是明公公。   唐韵眸色一震,目光猛地往他身后看去。   铺子前已是一片刀光剑影,唐韵从人群缝里,往外瞧去,终于看到了茶铺前立着一人,即便是个虚影,她也能认得出来。   唐韵心口遽然一跳,提脚便冲了过去。   “韵姐儿.......”姜氏去拽,没拽住。   “表妹。”   明公公及时拦住了跟上前的姜氏和宁大公子,“宁公子、宁夫人,先进去躲躲吧。”   明公公一开口,宁大公子便认出了是宫中之人,心头倒也不担心了,目光随着唐韵奔去的方向,看向了不远处立着的人。   隔得太远,晚上的灯火太暗,且对方又穿了墨色衣衫,宁大公子只能大致瞧清是位公子爷。   皇宫里的公子爷,如今就三人。   太子,二皇子,三皇子。   无论是哪一个,对于宁家来说,这场劫难,今儿算是彻底地解除了。   宁公子想起半月前唐韵同他交代的话,心头不由一肃。   他这位表表妹,可是一点都不比儿郎差。   宁公子没去揭穿对方的身份,收回目光同跟前的明公公,拱手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多谢大人。”   明公公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转身跟上了唐韵。   唐韵神色着急地走到了太子跟前,顾不上去看他的脸色,伸手便去拽他,“殿下怎么来了,赶紧回吧,这里危险......”   “几时了?”太子没动,偏头问她。   唐韵一愣。   知道他是质问,自个儿今日应承他的天黑之前回宫。   唐韵的手,沿着他的袖口,握住了他的手指头,“殿下,韵儿回去给殿下认错......”   太子:.......   适才她也是这幅模样,同宁家公子在说话。   太子心口有些闷、烦、躁。   他懒得看她,太子抽回了自己的手,目光微微抬起,瞬间漆黑的瞳孔内便映入了一把利箭。   墨色袖口下的一柄短刀,下意识地露了出来,眼见就要扔出去了,手上的动作一顿,及时地收了回去。   “殿下,我今儿去买了.......”   唐韵的话还未说完,身子突地被太子一把抱住,转了个方向,脚步还未站稳,落在太子后背的一道冲击力,猛地推着唐韵后退了两步。   唐韵没反应过来。   明公公已喊了出来,“护驾!”   乱哄哄的声音不断地传来,唐韵的耳朵突然之间拉远,耳边只余下了“咚咚——”的几道心跳声。   太子的身子压在她肩头,越来越沉。   唐韵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的褪去,好半晌,喉咙口才嘶哑地发出了一声,“殿下......”   “回宫。”低沉黯哑的声音,放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唐韵的手在抖,不敢再出声。   暗卫在两人的周围围成了铁桶。   明公公从唐韵的手里接过太子,脸色早已发白,却临危不乱,“上车。”   场面凌乱,却出奇的安静,唐韵屏住呼吸,脚步极快地跟上了明公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进了马车。   马车一动,唐韵一双手便抱住了太子的胳膊,生怕马车的颠婆碰到了他身后的那只箭头。   太子低头看向她。   小脸一片惨白,连额头都生了冷汗。   太子怕把她吓傻了,轻轻地道,“孤无碍。”   唐韵没说话,只死死地抱住他,马车疾驰在青石板上,漫长又煎熬。   “买什么了?”太子又低头问她。   “嗯......”唐韵想回答他,但眼泪一瞬涌了出来,半晌才抑制住了喉咙口的破音,哑声道,“对不起,殿下,对不起......”   几行眼泪安安静静地落在脸上,唐韵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她是发自肺腑的在同他道歉。   对不起。   她不是故意的,她并不知道他会过来,更不知道,他会舍命去救她。   “孤......”   “殿下别说话,很快就到了。”唐韵不敢哭。   这感觉,六年前,她也有过。   母亲死的时候,她也是这般抱着她,祈求大夫能快点赶过去,如今她也是一样,希望时辰也再快些,赶紧回到东宫。   马车却走得格外的漫长。   报信的人骑马行在前,等太子的马车到了东宫,刘太医和太医院的几个大夫早就候在了门口。   一下车,太子便被明公公扶进了暖阁,除几位了太医外,其余人全被隔在了屋外。   唐韵进不去,同明公公一道安静地立在了暖阁外。   一双手绞在一起,肉皮子掐得发白,目光煎熬地盯着跟前的黑夜,看着夜色一点一点的加深,心口绷得越来越紧,   一个时辰后,暖阁的门才打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里端了出来。   唐韵的脚步木讷地跟着明公公同时走了进去。   满屋子的狼藉和血腥味儿,唐韵险些呼吸不出来,太子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斜躺在了床榻上。   刘太医正埋头收拾药箱。   等刘太医出去了,唐韵的脚步才轻轻地走了进去,跪坐在了太子床榻前。   屋外明公公悄声问了一句刘太医,“殿下如何了?”   “箭头再差一寸,殿下就凶多吉少了......”   唐韵刚蹲在太子的床榻边上,闻言手脚又是一片冰凉,愈发没有勇气抬头。   刘太医继续吩咐明公公,“箭头已经取出来了,待会儿我开几幅药,明公公赶紧拿去煎了,殿下这几日需要静养,记住千万别碰到伤口......”   “奴才记住了。”   明公公拨开珠帘,进来看了一眼,见太子的身上缠满了纱布,躺在那神色还算平静,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声吩咐了一句唐韵,“那唐姑娘先看顾着,奴才出去催催汤药。”   唐韵点头,“嗯。”   明公公一走,唐韵才鼓起勇气,唤了一声,“殿下......”   “太晚了,早些回去歇息。”   唐韵抬起头,太子正闭着眼睛,灯火下虽瞧不清他的脸色,可比起往日,虚弱了许多,唐韵心疼地问道,“殿下,疼不疼?”   “你说呢。”太子缓缓地睁开眼。   唐韵的目光一瞬又垂了下来,她没脸见他,泪珠子无声地挂在脸上,只能再次愧疚地同他道歉,“殿下,对不起......”   她以为,以他的本事,只需要站在泥潭的边缘,伸手拉她一把即可。   她从未想过,要将他拽入泥坑之下,要了他的命。   太子半天没有听她哭出声来,侧过头,正好瞧见几滴泪水,砸在了她搁在膝上的手背上。   太子:......   “起来吧,孤又没怪你。”别真把她吓傻了。   唐韵突地对太子跪下,头磕在了地上,颤声请罪道,“民女有罪,今日殿下身受重伤,皆因民女而起,请殿下责罚。”   “起来。”   唐韵跪在那不动。   她希望他能罚她,这样才能减轻她心里的罪恶。   “倒也没那么大的罪孽,你最多就是言而无信。”加之野红墙出了墙。   唐韵的头又磕在地上,“民女知罪。”   今日不管他怎么训她,她都认。   太子看着她这幅模样,有些不忍,轻声道,“过来,枕头边上有个木匣子,拿给孤。”   唐韵这才起身,走上前,往他枕边瞧去,确实有个匣子,唐韵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蹲下身来,问道,“殿下,说的可是这个?”   “嗯,打开。”   唐韵抖着手,推开了木匣子的盖儿。   里头是一把金镶玉的梳子,黄金为齿,梳柄镶嵌了一排红宝石,宝石下刻了一个字“韵”。   唐韵心口猛地一缩,眼泪如同泉涌一般流了下来。   “今日是你生辰,该高兴才对,可别再哭了,眼睛肿了,便不美了。”太子艰难地抬起手,指腹轻轻地抹去了她脸上泪痕,低声地哄着她道,“孤没怪你,孤怎舍得怪你呢?且孤无比庆幸今日自己去了一趟,否则那箭头要是落在你身上,岂不是比扎在孤自己身上,还要疼上千百倍?”   唐韵哭得更厉害了。   太子温柔地看着她,语气略微带了责备,“孤不是同你说了吗,有什么事直接同孤说,宁家如今有了麻烦,你为何不早点告诉孤?你就是傻,孤可是太子,还护不住你?”   太子的每一句话,都刺在唐韵的心口,字字句句都让她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除了太子妃之位,他给了她最真诚的感情。   他爱她。   可她又做了什么。   唐韵的心口疼得发麻,死死地握住了手里的梳柄。   太子又才道,“好了,起来吧,早些回去歇息,孤如今不是好好的吗,太医说了,躺上个把月,也就好了。”   个把月,得除夕了。   不说还好,说完唐韵的心再次被愧疚和痛苦吞噬,垂下头,身子缓缓地挨了过去,额头抵在他身前的床榻上,真诚地道,“殿下对不起,韵儿错了。”   他那般为她好,拼了命地护着她,甚至愿意舍命相救,她却从未相信过他,从始至终都在算计他。   自责和愧疚压得唐韵喘不过气来。   太子伸手,掌心盖在她的头上,回忆着适才宁家大公子的动作,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丝,“乖,别哭了。”   唐韵猛地点头。   她不哭。   明公公端着药碗进来,唐韵才赶紧退开。   太子瞧了明公公一眼,“搁那儿,让小顺子先送她回去。”   今儿这一场意外,个个都吓破了胆,明公公倒是忘记了这一茬,忙地搁下药碗,转身同唐韵道,“天色晚了,唐姑娘回吧,殿下这儿奴才照顾着呢,唐姑娘放心。”   唐韵担忧地看向太子。   太子温和地对她一笑。   唐韵见不得他这般温柔的神色,难受地低下头,转身退了下去,三更的锣已经响了,唐韵的脚步却快不起来,如同灌了铅,一路沉重地回到了逢春殿。   门扇“吱呀——”一声合上,唐韵的脊背,抵在了门扇上,目光空洞地盯着屋内的那些木箱子。   那都是他送给她的啊。   她怎么就如此狠心待他呢。   *   东宫。   唐韵一走,明公公便拿起起了木几上的药碗,手里的勺子轻轻地搅了搅,正要递过去,却见太子忽然坐了起来。   明公公魂得吓没了,手里的药碗险些丢在了地上,“殿下当心.....”   太子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下了床榻,伸手将床榻里侧的一件金丝软甲丢到了跟前的木几上,“孤今儿穿了软甲。”   前朝余孽躲在暗处,一直想要他的命,先是在龙鳞寺,再是在大理寺,他不敢保证哪天刺客就出现这宫里,遭了暗箭。   他要不防范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没成想,还真排上了用场。   明公公:......   明公公惊愕地瞧了过来,软甲上明显有一块被箭头压出了痕迹。   这,没,没受伤,那殿下这番折腾又是为何......   他险些没被吓死。   太子起身取了屏障上的外衫,披在身上,走向了外屋的书案,“去叫韩靖过来。”   *   半个时辰后,韩靖才赶到东宫。   一进门,便闻到了满屋子的药味儿,韩靖眼皮子一跳,一路从大理寺赶过来,自然也听说了太子遇袭之事。   韩靖跪在地上请罪,“臣来晚了,请殿下责罚。”   太子没应,将手里的那只冷箭的箭头画完了,才抬起头,递给了他,“起来吧,去查查这东西出自哪里。”   韩靖听出了他的声音不对,神色一愣。   “孤穿了软甲,无碍。”   韩靖这才松了一口气,起身走了过去,接过太子手里的画像。   “今夜在宁家门前,有人认出了孤,应该是想一箭双雕,将宁家和孤一并除了。”太子拿起了桌上的羽箭,缓缓地道,“此箭不像是江陵的铁,你去查查产地在哪,查出来,估计也能找出他们的老巢。”   韩靖眸子一凝,“还真是前朝之人,如此看来,当年毁了宁家的人,也是前朝余孽,吴老爷子,怕是没那么简单,还有吴贵嫔那......”   “消息还未传到吴贵嫔的手上,你我并不知道对方的阴谋,敌在暗,我方在明,不要打草惊蛇,吴贵嫔那里先不动,去查出吴家老爷子的身份再说。”   韩靖领命,“是。”   太子起身将手里的箭头递给了他,“今夜孤当着众人的面,中了这一箭,除了太医和明公公、你,其余人均信以为真,消息放出去后,他们必定会高兴一阵,趁此,你也好查案。”   韩靖小心翼翼地接过箭头,“殿下放心。”   太子又道,“接下来的一月,孤哪里都不能去,得在东宫养伤,你也不必频繁出现在大理寺,将人手都撤回来。”   “属下明白。”   太子吩咐完了,才从椅子上起来,疲惫地道,“下去吧。”   *   夜里太子只留了明公公一人在里屋伺候,外面的汤药一碗一碗地熬好端了进来,明公公尽数都倒在了床榻下的一口坛子内。   翌日一早,太子受伤的消息,便传了传来。   皇上和皇后大为震惊。   “这些逆贼,竟如此猖狂。”在皇上心头,太子就是他的宝,是他延续大周的希望,上回没被刺客得逞,这回竟然还敢前来行刺。   皇上早朝都没上,直接到了东宫探望太子。   太子虚弱地坐在床头,“父皇不必担心,儿臣无碍。”   皇上脸色异常难看,“朕能不担心?如今正是节骨眼上,这帮贼子,就是恨不得让朕断子绝孙,你是太子,一国储君,他们不盯你盯谁。”   皇上说完,才察觉出不对,眉头一皱,“太子昨儿晚上怎会出现在东街?”   太子答道,“儿臣近日一直在调查此事,昨夜刚好有了线索。”   皇上难得训斥他一回,“你是一国储君,性命关乎着国运和大周的苍生,这等子事往后就交给下面的人去办,何必你亲力亲为。”   太子倒是认错极快,“父皇教训的是。”   “朕算是明白了,这群贼子,恐怕就是冲着西戎征战而来,早不现身,晚不现身,朕一说要征战西戎了,这便安耐不住,出来送死了。”   皇上的神色一厉,冷嗤了一声,“他们不要朕动西戎,朕还偏就要将那西戎给踏平了。”   当年大周丢出去的那么多江山,他都给收复回来了。   如今一个西戎,他还奈何不了了。   “你好好养伤,旁的事就别管了,等伤养好了,也该到选秀了,政务上的事,朕会处理。”   皇上刚走不久,皇后又来了。   进来就哭。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乱贼,竟然三番两次地想要你性命,上回有韩侍卫在,侥幸逃了一劫,这回可不就让人钻了空子,受了这么大的罪,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母后可还怎么活啊......”   “母后,儿臣无碍。”太子躺在床上,示意明公公给皇后递了块绢帕过去。   皇后接过绢帕,拭了眼泪,“你身子一向单薄,文文弱弱,又好说话,那贼子旁的人不找,为何偏偏就找你,不就是看着你好欺负。”   皇后心头一阵阵地后怕,“本宫今儿就给你再选几个身手好的侍卫,还有,本宫打算让渊哥儿撤了工部的职位,往后便同韩侍卫一般,寸步不离地跟着太子。”   太子:.......   “儿臣不过是一时疏忽......”   “一时疏忽,能让太子丢命。”皇上下定了决心,“太子好好养伤,侍卫的事,本宫来安排。”   *   午后,东宫便多了数名暗卫。   顾景渊也来了。   没有撤职,只是暂时留在东宫保护太子的安危。   冬至前,顾景渊才被太子借机打发回去,如今又出现在面前,且不仅是白日,夜里也一同与明公公几人守在了东宫。   亥时一到,太子的目光便频频地盯着木几上的沙漏。   明公公知道太子在想什么。   可如今这东宫,前前后后全是皇后的人,顾家三公子,正在外屋守着呢,唐姑娘估计是来不成了。   “奴才已经同小顺子交代过了,这几日暂时先别让唐姑娘过来了。”   太子:......   他倒是没想到这点。   “人呢,还在哭?”   明公公走近太子,将怀里的一张信笺交给了他,悄声道,“唐姑娘今日在逢春殿,抄了一日的经书,说是为殿下祈福,白日还曾随着五殿下来了一趟,过来时皇后娘娘正在同殿下说话,便没进来,奴才偷偷瞟了一眼,眼睛确实是红肿得厉害,适才阮嬷嬷过来,将信笺交给了奴才,问了一句殿下的身子如何了,奴才答,请唐姑娘放心,殿下的伤势已经稳定,只需静养,等殿下......”   明公公正详细地禀报,太子忽然抬起头。   明公公一愣,“殿下,奴才可,可是说错什么了?”   太子一笑,“孤是见你越来越机灵了。”   明公公:......   太子埋头打开了信笺,倒不似之前那般,满满一页纸。   只一行字。   ——天鼓解说经,忏悔罪无量。   太子:......   不过是想让她长个记忆,倒也没料到会将她吓成这样。   倒也是。   本就是心头爱极了的人,还舍身救了她的命,确实应该感动。   “明儿同她回个消息,不许哭,哭了孤心神不定,不利于养伤。” 第37章   太子遇袭后,东宫被皇后派去的侍卫围成了铁笼,唐韵进不去,见不到人,唯有抄经来减轻自个儿的罪过。   两日下来,一双眼睛熬得通红。   阮嬷嬷瞧着心疼,劝了几回,“姑娘不必担心,奴婢已问过了明公公,太子的伤势已无大碍,如今正养着呢,宫中太医个个医术超群,奴婢相信太子殿下很快就能康复。”   唐韵没应,继续抄着经书。   四四方方的木几上,已堆满了一篇篇密密密麻麻的经文。   阮嬷嬷实在是不忍,“姑娘歇会儿吧,这样下去,姑娘也得熬出毛病来,姑娘往后的路还长着呢,万一熬坏了身子如何是好。”   唐韵突地抬起头来,看向阮嬷嬷,轻声问道,“嬷嬷,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坏透了?”   坏得自己都觉得可恨。   五公主,太子,分明每个人都待她极好,可她呢,从一开始就怀着目的在接近。   从前儿夜里回来,唐韵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脑子里全是太子抱住她,替她挡住箭头的画面。   若非真心相待,怎会舍命相救。   可她又做了些什么......   “姑娘哪里坏了,姑娘的心是奴婢见过最干净的,太子受伤是意外,真要论起罪孽,也应是那群为非作歹的贼子。”姑娘并无过错。   阮嬷嬷想让她歇一会儿,故意同她提起了宁家,“昨日官兵一夜之间清城,抓了不少人,东街整日都有府衙的人前去巡逻,有了这么一回,宁家的家铺子往后也就安宁了。”   这结果,是唐韵一直想要的,若是往日,唐韵定会高兴。   但这会子,她心头的罪恶感实在是太大。   想到宁家如今的安宁,是太子险些丢了性命才换来的,她再没良心,也不会在这时,去庆祝算计来的成果。   唐韵继续埋头伏在木几前。   阮嬷嬷又道,“奴婢还有一个好消息。”   唐韵听着,手里的笔却没有停。   阮嬷嬷凑近她,“奴婢近日听了些风声,宁老爷已经接应到了朝廷的兵将,最迟半月,便能在西戎建立要塞,待要塞建好了,照着姑娘的计划,朝廷必定还会重用宁家,届时,宁家也算是彻底起来了......”   沾着墨汁的狼毫笔尖突地一顿,唐韵终于停了下来,抬起头看向阮嬷嬷,“当真?”   阮嬷嬷忙地点头,“当真,前儿姑娘出宫不久,兵部尚书便来了东宫,同太子商议西戎征战的粮草等事宜,出来时那尚书大人还在同太子说着,能在一日内将朝廷的人马带进西戎,宁家既然有这样的本事,将来的粮草运输必定不成问题。”   听那话里的意思,宁家怕是要立功了。   从六年前母亲去后,唐韵就开始盼着,盼着有朝一日,宁家能站起来,她也能跟着活出个体面。   可一介商户,还是个被人打压至四处逃难,无家可回的落败商户,要想出人头地,过程必定万分艰难。   谋划了这些年,她心头实则也没有多大的底气。   没成想,还真就实现了。   阮嬷嬷见她脸上终于有了神采,赶紧道,“姑娘盼这一日盼了这些年,可别到了跟前,累垮了身子,听奴婢的,先好好歇息。”   唐韵犹豫了一阵,到底是搁了笔。   阮嬷嬷起身帮着她收拾好了木几上的纸张,又伺候她去洗漱,好不容易才将人哄到了床榻上躺着,屋外突地响起了脚步声。   阮嬷嬷转身去开门。   夜色下小顺子正提着一盏灯,立在门外,笑着递过来了一瓶药膏,“殿下给的,能消肿清明,殿下还带了话,让唐姑娘安心地呆着,唐姑娘好了,殿下才能安心养伤。”   “多下殿下。”阮嬷嬷笑着替其接了过来。   送走了小顺子,关上门,阮嬷嬷再回头,便见唐韵不知何时,又从床榻上爬起来,拿起了经书。   阮嬷嬷一愣,“姑娘......”   唐韵盯着她手里的药瓶,心头的愧疚如同排山倒海,疯狂地冒了出来,“嬷嬷先回去吧,我再抄一会儿。”   阮嬷嬷:......   眼见她眼眶开始红了,阮嬷嬷没法子,只得起身给她搭了一件披风在身上,“姑娘抄一会儿,也睡了,可别太晚了。”   “嗯。”   *   翌日唐韵将抄写好的经文,拿给了小顺子,“劳烦顺公公带给殿下,民女无用,帮不上什么忙,唯有一颗诚心,替殿下祈福。”   小顺子回去便交给了太子。   太子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字迹,厚厚一摞,不用问也知道她这两日怕是觉都没睡,“她还在抄?”   小顺子点头,“每日从上书房一回来,唐姑娘便关在了屋子里,哪儿也不去,一直抄经,抄到半夜才歇。”   “没告诉他,孤无碍?”   小顺子忙地道,“奴才昨夜已将药膏拿给了唐姑娘,也传了殿下的话,谁知唐姑娘不仅没安心,反而还愈发忧心了起来。”   太子:......   还真是又蠢又痴。   太子将经文搁在了木几上,让小顺子去寻了一块木头来,雕起了木人儿。   放在往日,太子哪里有这闲工夫。   如今‘重伤’在身,皇上和皇后生怕他累着了,朝中臣子也不敢再来叨扰,突然闲了下来,倒有些不太习惯。   明公公端着药碗进来,便见碎碎渣渣的木屑落了一地,赶紧出去替他放风。   皇后几乎每日都会过来,问完太子的伤势,再到东宫巡查一遍,确认各处都有人守着了,才放心离去。   三番两次,太子被扰得烦不胜烦。   三日后,宁安殿的云贵妃到了东宫。   带着刚被解除禁闭的四公主,拿了不少的补品,关心地问道,“太子殿下可好些了?”   太子斜靠在床榻上,即便是受伤,脸上也带着一贯的微笑,“多谢贵妃娘娘,已无大碍。”   “无碍便好,那贼子实属胆大妄为,太子殿下安心养伤,有需要本宫尽力之处尽管吩咐,你二弟这几日觉都没歇好,说什么非要去找出那群贼子,扒了他们的皮,大周堂堂太子,都能遭了暗算,这不就是在打咱们的脸。”   太子一笑,“二弟有心了,贵妃娘娘也不必过于担心,历朝历代,再繁荣昌盛的国家,都会有贼子,不过是孤大意了。”   云贵妃神色一顿,也没再说,笑着道,“太子好生歇着,本宫就不打扰了。”   说完才看向了一旁杵在那的四公主。   四公主上前献上了自己的礼,“这段日子,皇妹闲来无事,给皇兄缝了一对护膝,还望皇兄不要嫌弃皇妹针线粗糙。”   往日的四公主,哪里会做什么针线活儿。   这关了大半月的紧闭,性子倒是安静了许多。   太子笑了笑,“难得皇妹有如此心意,皇兄高兴还来不及呢,谈何嫌弃。”   四公主含笑将东西交给了明公公,同太子行了一礼,这才同云贵妃一道走了出去。   两人一离开,太子的脸上的烦躁便显露了出来。   这怕还只是个开始。   果然,接下来的几日,各个宫中的娘娘,陆续来了东宫。   三皇子的生母林昭仪也来了。   比起云贵妃送来的那些补品,林昭仪倒是实在得多,拿了几本书籍交到了明公公的手上,“旁的太子也不稀罕,知道太子喜欢看书,我便收集了几本野史,想着太子殿下躺久了会无聊,拿来翻翻打发打发日子也成。”   太子道了谢,“多谢娘娘。”   林昭仪问完安,并未多留,起身道,“见到太子殿下无恙我便安心了,殿下好生养伤,我就不打扰了。”   太子微笑点头。   上回祭月,太子让礼部按位份来排位,明面上看着虽是让三皇子的生母丢了人。   可最后也因此促使她成功晋了位份,成了林昭仪,三皇子同其母亲并不蠢,明白是太子有意提拔,心头自然记住了这桩情分。   接着便是二皇子和三皇子。   两人一早来到东宫,一个替太子讲起了最近宫中发生的趣事,一个在外巡逻,挨个挨个地检查暗卫的身手。   天快黑了才走。   三皇子恭敬地行了一礼,“天色不早了,皇兄先歇息,改日三弟再来看望皇兄。”   对于如今的太子来说,白日和黑夜并没有何分别,整日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即便当真是个病秧子时间长了也受不了,何况太子还是个精力旺盛的年轻儿郎。   白日有这一群人闹着,虽烦,勉强还能支撑过去。   到了夜里,一颗闲心,便开始躁动不安。   太子看了一眼灯火明亮的外屋,同明公公道,“明日将顾景渊调到白日,夜里让韩靖过来当值。”   顾景渊这回是受了顾家和皇后娘娘的托付,周身都是劲儿,夜里立在那,如同一只夜莺,纹丝不动。   明公公使了几回计,都没能将人打发走。   再这般熬下去,还未等到自己下地的那一日,逢春殿里那位整日抄着经书,祈求菩萨保佑他的痴情人儿,怕就得先倒下了。   明公公点头,第二日早上便将顾景渊留了下来,“殿下许是躺得太久了,今日心神有些不宁,顾公子要是方便,再辛苦一下,陪殿下走几盘棋,夜里,奴才再让韩侍卫过来。”   顾景渊并没有怀疑。   知道太子受伤后,顾家上下也都揪紧了心,顾景渊每日都绷紧了精神,要不是太医吩咐了太子需要静养,顾景渊早就冲了进去。   顾景渊到了里屋,刘太医刚替太子换好了药。   从太子遇刺,已有十来日,换下的纱布瞧不见血迹,只余下一股浓浓的药味儿。   太医起身给他披上了外衫,顾景渊望去,见太子的胸膛上,还缠着几层白纱,顾景渊担忧地问道,“殿下,恢复得如何了?”   太子没答,刘太医替他道,“只要不扯到后背的伤口,殿下明日便能下床。”   顾景渊神色一喜,长松了一口气,“恢复了就好,殿下这回可没把臣吓死,姑母一日哭几回......”   明公公见两人说起来话,转身去备棋盘。   太子今儿还不能下床,明公公搬了个桌儿过来,支在床榻边上,高出床榻一截,太子盘腿坐在榻上,顾景渊则坐在对面的高凳上。   隔上一阵,顾景渊便抬头看一眼太子,生怕他扯到了伤口,一盘棋,下得稀巴烂。   太子也没嫌弃,突地问他,“陛下如此安排,可有不服?”   顾景渊抬头一愣,疑惑地看向他。   太子缓缓落下一子,道,“工部尚书一职,唐文轩免职,你是工部侍郎,理应替补,但陛下并没有让你补上,心头可有怨?”   顾景渊还道他说的是何事,听完不觉面色一松,“臣资历不足,尚还有很多东西要学,皇上如此安排,合情合理,臣心头并无不服。”   历来工部尚书,几乎都是三十以上的年纪,更甚者有人五六十了,才爬上那个位置,他翻了年不过十九,且才做了两年的侍郎,虽自认为尽职尽责,但真要给他尚书的位置,他才该担惊受怕呢。   这点,太子倒是相信他没说谎。   “大公子呢,可有难言之处?”从户部调到了礼部,想必没有那么快适应。   顾景渊一笑,“殿下也清楚兄长的性子,嘴上囔着麻烦,该做的一样都没落下,等过上一阵,殿下让他回户部,他怕是都不愿意了。”   太子没应,“踏实做事,尽量少言,别让人逮住把柄,落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场。”   顾景渊神色一紧,忙地道,“殿下放心,臣一定会劝解兄长。”   太子没再说话,继续走棋。   顾景渊明显的心不在焉,走了两步后,终于没忍住,抬头道,“臣倒是还有一事,想等殿下的伤养好了,听听殿下的意见。”   太子也没等自己伤好,主动问他,“何事?”   顾景渊突然害起了臊,拿手摸了一下首脑勺,“臣打算在除夕,向陛下求一道赐婚的圣旨。”   太子眸光一顿,手里的棋子没落下去,问道,“哪家姑娘。”   “还能是哪家姑娘,臣说过这辈子只会娶唐姑娘为妻,奈何母亲担心唐家累赘,一直不点头。”顾景渊看向太子,眸色发亮,“臣近几日听说宁家在西戎立了功,此时回来,陛下必定会封赏,殿下有所不知,那宁家正是唐姑娘的外家,唐姑娘的生母是宁家的四姑娘,有了宁家这层背景,臣再同陛下求赐婚,八成会......”   顾景渊话还没说完,太子“啪——”的一声,将棋子撂进了罐子内。   顾景渊疑惑地看着他,“臣太唐突了?”   太子看着他。   他不唐突,他就是想得太美。   自己种的的瓜,倒成他的了。   “宁家才立了功,尚未论赏,你这么一提,背后拉了个国公府进去,宁家即便有再大的本事,父皇恐怕也不敢用。”   顾景渊脸色一瞬发白,“臣倒是没想到这点。”   太子眸色轻轻一敛,“你没想到的可多了。”   顾景渊闻言身子一正,虔诚地讨教道,“还请殿下指教。”   太子:......   “你还是换个姑娘吧。”   顾景渊一愣。   太子正色道,“江陵城内,那么多的书香门第,你大可挑一个名门闺秀,唯独唐韵不可,你不用再想。”   这话顾景渊听了不下百遍。   但太子不一样。   从小到大,太子一向都很支持他,从未干涉过他的喜好,突然见他如此神色,顾景渊一时没反应过来。   世族之家,婚约关乎着太多东西,顾家同样也关乎着太子的势力,顾景渊倒也理解。   但他什么都能听他的,唯独这个不行。   他不想低头。   “殿下如今有伤在身,这事先不说了,臣陪殿下下棋。”顾景渊尽量掩饰了自己的情绪,可那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失落。   太子不忍看他,“守了一夜,你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明儿还得辛苦你。”   顾景渊确实有些累,更多的是难受。   太子今日的态度一摆出来,这天底下,便也彻底没了人再支持他和唐韵。   就似是一场持久之战,就算当初有天大的劲儿,时间久了,处处碰壁,也会沮丧和疲惫。   顾景渊起身,“好,殿下歇息,臣就不打扰了。”   如今是白日,东宫暗卫无数,顾景渊也不担心还有谁能闯得进东宫。   太子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拿手捏了捏眉心。   拖不得了。   半月后,便是除夕。   除夕一过,宫中选秀,太子妃进宫,他会在第一时间,将唐韵接进东宫,封为良娣。   将那只野红杏,关进墙内,便也没人再去肖想,只是不知,到时顾景渊会不会对他刀枪相向。   *   顾景渊走后,明公公撤了棋盘。   太子斜靠在床头,拿起了前几日林昭仪送给他的几本野史,四书五经看多了,偶尔翻翻新鲜的东西,确实能打发日子。   太子翻了没两页,小顺子便走进来禀报道,“殿下,五殿下来了。”   这几日,五公主倒是没少来,每回过来,只安静地坐在屋外的木几前,陪着太子待上一阵便走。   太子也没管她。   屋外的脚步声传来时,太子并没有抬头。   过了一阵,那脚步却是没有半点停留,径直地走了过来,跟前的墨色珠帘被拂起时,太子才抬起头。   粉色的狐狸毛斗篷下,一张小脸莹白如玉,眸光似水,朱唇如缨。   哪是什么五公主。   不正是日日替他抄着经书的痴情人儿。   “殿下。”唐韵轻轻地唤了一声,眸子紧紧地落在他身上,如同隔了三秋不见,满目的担忧和思念。   前几次分别,太子虽也时常想起她这张脸,但有政务在身,感触并不是太大。   如今无事可做,整个人闲下来呆了十日,再见这张脸,心头莫名生出了一股子悸动。   他也想她了。   且似乎还很想。   “过来。”太子伸手,缓缓起身,动作做的并不明显。   太子刚说完,立在珠帘出的人儿,便冲了过来,跪坐在他跟前,轻轻的抱住了他的胳膊,“殿下,韵儿好想殿下。”   倒也没有说谎,她确实很想他。   这段日子她见不到人,只能日日抄着经书,睁眼闭眼,全是他抱着自己挡下箭头的那一幕。   日思夜想,想了十日,终于见到人,唐韵的神色难掩激动,眸子里慢慢地涌出了泪花儿,痴痴地看了一阵太子,突地哭了起来,“韵儿当真是没用,殿下因我而受伤,我却不能陪在殿下身边伺候,殿下算是白疼了.......”   “殿下好些了没?”唐韵有些语无伦次,一面带着哭腔,一面细细地打探着他。   那模样着实可怜。   太子:......   他有些心疼了。   太子的手指头轻轻地落在她的脸上,“别哭。”哭得他心都碎了。   唐韵的眼泪止不住,她真的对不起他。   “唐韵。”太子轻轻地捏住了她的下颚,想让她停下来。   唐韵点头应了一声,“嗯,殿下,韵儿在这儿呢。”   “起来,亲一下孤。”他受不了了。   话音刚落,唐韵一下踮起了身子,仰起头,嫣红的唇瓣主动落在了他的唇上,愧疚、歉意,唐韵统统都放进了那一个吻里。   生疏的动作,毫无技巧,却是凭着她的真情实感,不断的在他的唇上啃咬。   太子:.......   太子如今本就是一块淋了油的干柴,遇了火瞬间点了起来。   唐韵也就占了片刻的主动,便被太子握住了她的后脑勺,唇瓣疯狂地碾压着她的红唇,舌尖霸道地钻入她已经为他半开张的齿列。   久别的刺激之感同时袭上两人的脑子,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周身开始酥麻。   舌尖相碰,比以往任何一回吻得都要投入,忘我的感觉太过于刺激,唐韵完全喘不过起来,身子也有些站不稳,腿脚一麻,下意识地伸手去拽住了太子的胳膊。   刚抓住,唐韵心口便是一凉,瞬间松开了他。   几乎是同时,太子的嘴里也传出来了一声轻“嘶——”   “殿下,对不起,韵儿......”   “无碍。”见她又要哭了,太子重新擒住了她的下颚,这回的动作不再激烈,太子慢慢地将脸凑近她,漆黑的瞳仁看着她的眼睛,在她的注视之下,将自己的唇挨到了她的唇瓣之上,轻轻地一咬,微妙羞人的亲吻之声,清晰又缠绵,落入两人耳里,唐韵的脸色一瞬红透,眸子低下突然不敢去看他。   “想孤了?”太子轻声问。   唐韵点头,“想。”   太子又亲她,“有多想?”   低哑磁性的声音近距离地落在她跟前,透着一股致命的魅惑之力,唐韵心口一绷,喉咙轻滚,“很想。”   “如何想的?”太子问她一句,亲她一口,唐韵被他磨得羞涩难当,心痒如挠。   “白日想,夜里也想,白日想殿下有没有好好喝药,有没有好好吃饭,夜里想殿下有没有疼,是不是疼得睡不好觉,韵儿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凌郎。”   那句凌郎一落,太子的眸光一瞬变得幽暗,轻柔的吻慢慢地加深,一点一点,再次激烈了起来。   “呜呜——”的喘息声传出,两人亲的正是火热,外屋一道声音突地传了进来,“皇兄,人带到了哈,我走了,明儿你自己送回来。”   太子:......   唐韵脑子“嗡”一声,脸红心跳地躲进太子怀里,垂下头,不敢露脸。   片刻后,太子看着怀里已羞得缩成了一团的身子,轻声一笑,“好了,人已经走了。”   唐韵起身,没再让他亲了,关心地看向了他的后背,“殿下,适才韵儿是不是碰到伤口了?”   “没。”太子还在看着她的唇。   怎么就亲不够呢。   “还疼吗。”   “不疼了。”太子身子往里挪了挪,给她腾出了位置,“坐这儿。”   唐韵摇头,不敢过来,“韵儿蹲着就好了,怕碰到殿下。”   “你先坐过来,让孤再亲一会儿。”   唐韵:......“殿下的伤......”   “亲一下,无碍。”   从下午到晚上,太子时不时地搂住她,亲上一口,唐韵的一张嘴都快被他亲肿了,夜里乖乖地躺在他身侧,动也不敢动。   “手伸过来。”太子忽然开口。   “嗯?”唐韵虽不知道他是何意,还是乖乖地伸了手。   随后一块冷冰冰的木头便落入了她的掌心,唐韵接过,不知道是什么,转身照着床塌边的灯光瞧去。   这才看清是个木头人儿,模样是她。   “喜欢吗?”太子侧目。   唐韵心头蓦然一酸。   太子接着道,“你替孤抄了那么多的经书,孤总得给你还一份礼,孤身上有伤不能用力,雕刻得粗躁,待孤伤好了,再给你雕刻一……”   话没说完,唐韵回头便转过身,依偎在了他怀里,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感激地道,“喜欢,韵儿很喜欢,多谢殿下。”   她不该对她这么好。   他越是待她好,她心里的罪恶感越强。   他已经给了她很多东西,如今还带着伤亲手给她雕了一个木人儿。   能雕刻出来,脑子里得先刻出她的模样,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忍着伤口的疼痛雕下的木人儿,但她知道,他对她是真心。   她也想对他好。   想陪着他,以后就留在这东宫,哪里都不去了。   “喜欢就好,好好睡。”太子的手掌轻轻地摸着她的头,闭上眼睛,煎熬着。   夜色寂静。   唐韵听到他的喉咙滚动了好几次,实在是不忍心,微微抬头问道,“殿下是不是自己不动,就不会扯到伤口了?”   太子脑子里明显有了某种期盼,转头看着她,“嗯,不用力便可。”   唐韵被他这番一说,又张不开嘴了。   太子却又追问,“怎么了。”   半刻后,唐韵到底是豁了出去,手掌捂住脸,只留了一条缝,漏出了两只眼睛,含糊地地问道,“那殿下能坐起来吗。”   太子喉咙发紧,“为何?”   “韵儿伺候殿下。”   太子:......   太子觉得自个儿今夜多半要炸裂。   *   尝过了一日甜头,便有第二回 。   有了太子的吩咐,白日里五公主将人送去东宫,夜里韩靖将人送回来。   送的都是同一个人,送的两人却从始至终没有碰过头。   自从五公主上回喝醉之后,韩靖见了她,便如同耗子见了猫,远远地便绕开了道。   五公主完全不记得那日醉酒后,自己干了些什么,问秋扬,秋扬只说她那晚抱着韩靖不松手,旁的她没敢看。   五公主头疼得紧。   以韩靖如今对她的态度,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定是做了过分之事。   五公主本想当面问他,可一直没逮到人。   送了唐韵半个多月,两人愣是没有碰上一次面,五公主倒也不想了,过几日就到除夕,除夕年关一过,便是开春。   太子和两位皇兄要选妃,去西域的和亲人选,也得定下来了。   她横竖都是要走的人了,见不见也无所谓,缺少的那几页游记,等到她去了西域之后,亲眼去看便是。   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唐韵。   “韵姐姐,你是如何打算的?”五公主已经问过她一回,也曾撮合她和母后见过面。   看得出来,母后挺喜欢她,可唐家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糟心至极,还不如一个泥腿子的普通百姓家庭,起码名声干净。   以如今唐家的境况,唐韵想成为太子妃,实在是太难了。   五公主想不出什么法子,只能问问她的意思,倘若去东宫,恐怕最多只能封为良娣。   若不入东宫,她将来怎么办。   一个破了身的姑娘,想要在大周立足,活出名堂来,更为艰难。   上回五公主问她时,唐韵的态度还模糊不清,有意回避,如今却是一笑,明朗地给了五公主答复,“殿下,我想拼一下。”   五公主不明地看着她。   唐韵说的更清楚了,“我想做太子妃。”   五公主微微一愣。   唐韵垂下头,轻声道,“虽然我知道有些艰难,但还是想试试,我想陪在你皇兄的身边,就只有去争取太子妃。”   唐韵微微抬起头,风吹得她头上的斗篷帽儿直颤,目光却坚毅地看向五公主,笑着道,“我答应过我母亲,这辈子无论高贵低贱,都不会为人妾。”   是以,想要陪在太子身边,她只能去争。   争太子妃。   五公主从未在一个姑娘身上,看到过那样的坚决和自信,好半晌五公主才反应了过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好,本宫帮你,咱们一块儿想办法。”   她的皇嫂,也只能是她。   旁的人都不配。 第38章   太子的伤养了近一月,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今儿皇后比往日过来得晚,五公主送人过去时,恰好撞了个正着。   唐韵没再躲,跟着五公主一道进去,同皇后和太子行了礼,规矩地立在了五公主身后。   屋内皇后正同太子说着话,“除夕的赐菜名单,你父皇已经拟了出来,让我拿给你瞧瞧可有遗漏之处。”   皇后将册子递过去,太子伸手接过,眼皮子轻轻地往上一掀。   水红色的裙摆,绣了一圈繁花。   漆黑眸光一敛,视线再落在手里的折子上,目光沉静,并无半点痕迹。   “你看上的那苏家,这回你父皇也赏了一道菜,先前的态度咱们已经给了人家,断不能让人落了空,你父皇这回倒是同本宫的想法一样,半月后便是选秀,趁着各世家的姑娘进宫,你再好生瞧瞧,到时不喜欢了,也不会显得唐突。”   皇后是真心瞧不上苏家四姑娘。   尤其是上回回去后,听宁安殿说,瞧上的是刑部尚书张大人的嫡长女后,心头更不是滋味。   倒不是攀比,实在是差别太大。   诚然苏相家那位庶出的二公子,是个年轻有为的少将,也立下了不少功劳,可比起其他世家,苏家当真算不上好。   且还是个庶出之女。   这些年苏府也就出了一位二公子,旁的都不成气候,整个苏家都在走下坡路,要是成了太子妃,将来也只有他周家拉扯的份。   太子这回倒是没有再坚持反驳,点头道,“好,儿臣再瞧瞧。”   皇后长松了一口气,知道他一向以大局为重,自己和他父皇当真不同意了,他也不会勉强。   太子将折子还回给了她,“名册上该列的门户,父皇都已经添上了,儿臣认为并无遗漏。”   皇后也不是当真让他瞧,只是想借此试探一下他的态度,如今如愿了,也算了了一桩大事,凑上前,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胳膊,目光往他背上瞧去,“伤口还疼不?”   半月前太子便下了榻。   今日整齐地穿上了一套深蓝色的云锦常服,坐在外间新添上的软榻上,脸上的神色已同往日无异,配合着皇后,微微侧过身子让她瞧,笑着道,“母后放心,刘太医瞧过了,儿臣恢复得极好。”   皇后松开他,彻底地放了心,“谢天谢地,这日子总算是熬过来了,眼下就是除夕,你再修养一段日子,等到开春,可有的你忙......”   皇后说完回过头见五公主正杵在跟前,一副闲散的模样,忍不住道,“你呀,要是闲得慌,就多过来,照看一下你皇兄......”   “母后可得讲良心,儿臣这不是日日都来。”五公主将身子挨到了皇后的跟前,挽着她的胳膊,委屈地道,“母后心里只有皇兄,不爱我了。”   皇后“噗嗤”一笑,手指头轻轻地戳了一下她的脸颊,“多大的人了,你也不害臊。”   五公主说的也不过是玩笑话,母后待她,可谓是掏心掏肺了。   “母后放心,今日儿臣本就是为了关照皇兄而来。”五公主一笑,扬起头看向跟前的书案,“母后瞧瞧那些书籍,宣纸,还有那些笔,可真是糟蹋了......”   五公主不说还好,这一说,皇后也觉得确实挺乱。   “皇兄受伤的这段日子,几个公公忙前忙后,个个都累得紧,是个人也熬不住,是以,今日我特意请了个人过来帮忙搭把手。”五公主说完回头同唐韵招了手,“韵姐姐过来。”   唐韵款款地走了过去,立在五公主跟前,屈膝行了一礼,“五殿下。”   “母后,韵姐姐认字,心思又细,儿臣殿里的书籍,每回都是她帮着规整的,放得整整齐齐,极容易寻。”五公主笑着看了一眼唐韵,回头又同皇后道,“本来年关,上书房放了假,韵姐姐该出宫回去,本宫临时将其留了下来,想着让她来东宫,先帮皇兄规整一下屋里的书架......”   皇后一愣,看向唐韵。   这,适合吗。   “母后就放心吧,也花不了几日,韵姐姐也答应了,皇兄的伤才初愈,屋里多个人搭把手,也好让明公公腾出手来,好好伺候皇兄。”   这话说到了皇后的心坎上。   就算五公主不说,她心头也打算好了,回去后再多挑个人过来伺候太子。   可太子的屋里尽都是些公公,之前倒不是没有过婆子和宫娥伺候过,每回都呆不久,皇后还愁着该挑谁过来,如今听五公主说完,倒也觉得合适。   先应付完这阵子,等有了合适的人,才调过来。   皇后转头,目光再次看向唐韵。   唐韵半低着头,面色平静微微带着笑,明摆着已是被安阳说服,才到了东宫。   皇后心下暗叹。   也是个可怜的主,唐家那样,她回去了只怕会更糟心,还不如留在宫里。   有了在佛堂抄经的那半个月,皇后对她也格外的亲热了些,伸手将她拉了过来,轻声道,“本宫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姑娘,那就再辛苦你几日。”   唐韵轻轻摇头,看向皇后,“民女应该的,不辛苦。”   清澈明亮的眼珠子,既不畏惧,又不失尊敬。   皇后瞧着心头极为舒坦,倒是越来越觉得渊哥儿的眼光不错,这些年她看过不少世家姑娘,还真就没一个赶得上她的。   人长得好看,举止又大方。   待明年和亲的公主人选定下来后,她还真有想收她为女儿的想法,到时凭着自己的关系,替她许一门好亲,应该不成问题。   “好孩子。”皇后轻拍了一下她手背,才松开她,转身同太子道,“本宫就先走了,太子多养几日,明儿我就不过来了,还得去瞧瞧除夕宴席。”   太子遇袭后,皇上和皇后手里的事务没地儿甩了,只能亲力亲为。   眼下便是年关,各个宫里该送的礼品,赏钱,一堆子零零碎碎的事儿,缠着皇后忙得不可开交。   “母后辛苦了。”太子赶紧起身,正欲送几步,被皇后止住,“太子不必相送,好好坐着。”   太子没再动,“母后慢走。”   *   皇后一走,五公主也跟着一并离开。   脚步故意落了皇后几步,快走到屏障处了,才回头突地同太子挤了一眼眼睛。   明显是在替自己邀功。   太子这回难得温和地露出了一个笑容给她。   这么多年总算干了一件像样的事。   脚步声越走越远,明公公识趣地退了下来。   屋内一瞬安静了下来,只留下了太子和唐韵两人,唐韵却迟迟没有动静。   太子疑惑地抬眼,便见她中规中矩样地立在那,纹丝不动,心头不觉有趣,倒也细细地端详了起来,半晌后扬唇道,“唐姑娘,多多指教。”   唐韵赶紧垂目朝着他走了过去,行礼道,“民女唐韵拜见太子殿下。”   话音一落,太子的手指头便敲在了她头上,“你倒是会来事。”   唐韵脖子微微一缩,面色微露惶恐,“殿下,可是民女哪儿做错了?”   话说完,腰肢便被太子搂进了怀里。   太子低头,鼻尖埋在了她的颈项间,幽香入鼻,太子的眸色幽暗,暗示性极强,“唐姑娘是整理书籍,还是陪孤坐会儿。”   唐韵身子往后退了一步,抬头惊慌地看着他,“民女不知殿下是何意......”   太子眉目一挑。   “民女去替殿下整理书籍。”唐韵的嘴角上扬,匆匆瞥了他一眼,眸子内瞬间闪过了一丝狡黠,转头提着裙摆就走。   才走了两步,领口便被身后的太子揪住,给拉了回来,“孤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   唐韵笑着摇头,“不想了。”   太子一声嗤笑,手掌捉住了她的腰,修长的指头她的腰间轻轻相磨,唐韵身子一缩,被痒得“咯咯”直笑,直呼求饶道,“殿下饶命,陪你陪你,韵儿陪殿下坐......”   银铃般的欢笑声,落入太子耳里。   太子垂目。   唐韵正从他怀里仰起头,也在看他。   放肆的一道笑容,牵得她一双眉眼弯成了月牙,嘴角晕开,露出几粒贝齿,没有半点掩饰和扭捏,如同雨后的初阳,被洗净了铅华,明亮得格外干净。   太子回过神时,才察觉自己的嘴角,已经弯起了弧度。   “唐韵。”   唐韵痒得眼泪花儿都快出来了,“嗯。”   太子松开了她,“你挺好看。”   唐韵脸上的笑容微微顿了顿,随后又一瞬晕开,挽住了他的胳膊,羞涩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多谢殿下,殿下也长得好看。”   太子一笑,想起了之前的事,“嗯,之前你说过。”   说他比顾景渊好看。   唐韵脸色辣红,“这,不一样。”   太子伸手去解她的衣带,“怎么不一样了?”   “江陵人还,还说韵儿是第一美人儿呢......”唐韵说完,不待他取笑,自个儿先缩在了他怀里,藏住了脸不给他看,讨饶道,“殿下,别说话......”   太子胸腔一震,笑出了声。   手指头继续解开她的衣带,取下后往旁边的书案前一撂,稳稳地握住了她的腰,埋头擦着她耳畔,低哑地道,“第一美人儿,该伺候孤了。”   屋内还未收拾,又是一片狼藉。   唐韵的身子瘫软着靠在太子怀里,抬头正好能看到他微微滚动的喉结。   唐韵壮着胆子伸出了手指头,轻轻地碰了碰。   太子紧闭的眼皮子一颤,伸手擒住了她不安分的手指,沙哑地道,“不想再哭就消停些。”   唐韵瞬间收了手,埋下头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   脑子里忍不住又开始了谋算。   她知道,若是论家世如今的她是绝无可能当上太子妃,她唯一能使得上力的地方,只有在太子这儿。   他宠爱她,是她最大的优势。   离选秀还有半月,除了家世背景她暂时还来不及改变之外,旁的她都可以努力。   她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能做到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理,至于琴棋书画,她也会,虽耽搁了六年,有些生疏,但她都可以练。   她会凭着自己的努力,变得优秀,让他看到她的好。   她想让他知道,她不一定就是妾,她也能做太子妃。   *   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留在东宫,唐韵再也不用去担心时辰。   大清早的一场欢愉过后,唐韵收拾完并没有歇息,坚持起来做起了正事儿。   如今的东暖阁本是前殿的一件书房,改成寝宫后,原本的书架并没有挪开,满满一排靠在墙边,搁的全都是太子平时里要看的书籍。   唐韵一本一本的拿下来,打算先擦一遍,再整理。   太子坐在书案前看着皇上刚送过来的一堆折子,几次抬头看向那道忙忙碌碌的身影,都有些想不明白。   她还真是过来干活的。   太子每回一抬头,身旁明公公的心就跟着一跳。   他已经过去劝说了几回了,这等粗活儿留给下手来便是了,可唐姑娘不听,非得亲力亲为。   连笔墨纸砚都用上了。   傍晚顾景渊过来当值,同太子问安时,便见到了唐韵正盘腿坐在书架前的角落里,拿着笔在写着什么。   头一眼,顾景渊以为是看花眼了。   晃了晃头,再看过去,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正要提步过去,明公公及时出声道,“顾公子来了。”   顾景渊这才醒过神,上前先同太子行礼,“殿下。”   今日韩靖有差事办,顾景渊又轮回了夜里当值,太子看了他一眼,“出去歇着吧,东宫侍卫多的是,你也不用当真干熬一夜。”   顾景渊没动。   太子抬头看向他。   顾景渊神色不太自然,顿了顿,到底还是问了出来,“殿下,唐姑娘......”   太子平静地解释道,“母后觉得孤身边缺个书童,唐姑娘年关留宫,正好过来帮几日忙。”   顾景渊一愣。   书童?留宫?   “臣......”顾景渊实在是忍不住,壮着胆子道,“殿下,臣就过去问两句。”   太子倒没拦着,点了头。   “多谢殿下。”顾景渊的神色一喜,转身便朝着角落里的唐韵走去。   唐韵花了一个下午,已经将角落里的一列书籍擦干净,分好了类,正在抄录书目。   有了书目,再编号,往后就算不清楚太子习惯的人,见了这目录,也能替太子立马寻出来。   书架靠着屋子墙边摆放成了一排,唐韵今日整理时,是按着从里到外的顺序,坐在里头的角落,再加上赶着时辰,并没有留意到屋内的动静。   正是专注认真,只见跟前一道黑影突然笼罩了过来,唐韵也没抬头,似乎并不意外,笑着道,“殿下,韵儿马上就好了。”   声音传出来后,坐在案前的太子突地摇头一笑,立在唐韵跟前的顾景渊则是一瞬僵住。   不太确定她口里的殿下,唤的是不是太子殿下,可这儿是东宫,她不是唤太子殿下,又能唤谁。   顾景渊有些意外,她何时同太子殿下如此相熟了......   唐韵说完,半天没听到动静,才慢慢地抬起了头,见到顾景渊的一瞬,唇角晕出的一道媚笑瞬间凝在了脸上,忙地起身道,“顾,顾公子......”   那眼里生出的防备和客气,如同一把刀子,刺在顾景渊的心口。   顾景渊很不好受。   他日日都在想她,想同她见面,想着各种办法和她在一起,可她却似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同很多人都开始相熟了。   而曾经同她最为亲近的自己,却离她越来越远。   自从上次在上书房见了唐韵一面后,顾景渊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如今还真就有了一点陌生,顾景渊忍住心口的酸涩,笑着问她,“最近可还好?”   唐韵客气地点头,“挺好的。”   顾景渊无时无刻不在盼着同她相见,如今见了,突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了一眼堆在她身边的书籍,轻声问,“累不累?”   唐韵摇头,“不累。”   顾景渊笑着点了下头,两人突地沉默了下来,唐韵看着写了一半的书籍目录,实在着急,笑着道,“顾公子今日过来是当值吧,别耽搁了。”   顾景渊点头,“好。”   唐韵见他走了,忙地坐了下来,刚拿起木几上的笔,往前已走了好几步的顾景渊突地回过头,朝她唤了一声,“唐韵。”   唐韵抬头,诧异地看向他。   顾景渊眼眶有些红,对着她一笑,哑声道,“那日我收到阮嬷嬷送来的信笺后,去了城门口等你,但没等到你。”   唐韵:......   唐韵心都快跳出来了。   顾景渊看着她略显惊慌的脸,又道,“我并没有失约,之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我会等你。”   *   顾景渊走了好一阵了,屋内都没有半点声音。   片刻后,太子突地撂下了手里的折子,看向了角落。   唐韵埋着头,还在继续写着书目,似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太子:......   她和她老情人的过往情史,都舞到了他跟前了。   她倒是沉得住气。   屋外的天色越来越暗,明公公过来给唐韵添了一盏灯,一回头,便见太子走了过来。   “这么努力?”太子立在她跟前,脚步并没有绕过去。   唐韵听到声音才抬起头,惊喜地冲着他一笑,起身将手里抄写的书目递给了他,“殿下瞧瞧,韵儿的字是不是进步了?”   太子看着她没心没肺的脸,本没打算理她,奈何唐韵将纸张给她怼到了眼皮子底下,他不想看都难。   太子的目光被迫地扫了过去,神色倒是有了意外,确实比之前工整了许多,“嗯。”   唐韵得了他这一句,似是很高兴,脚步急急地绕开跟前的一堆书籍,主动地走到了他身旁,“多谢殿下,韵儿以后一定会好好努力。”   太子:......   他倒没强求她。   让她练字不过是想让她自己找些事做,别成日无聊,尽顾着思、春。   “殿下,今儿我已经将书籍按类别整理了出来,韵儿正在抄书目,明日应该便能抄好,等整理完了,我便陪着殿下下棋......”   太子看向她。   就她那棋艺?   “六年没碰过,上回是有些生疏,才在殿下面前献了丑,这段日子韵儿在私底下练了不少回,明日韵儿认认真真地陪殿下走一盘。”   太子一笑,没应她,提步往回走去。   唐韵紧跟着他,“殿下要是不喜欢下棋,韵儿弹琴给殿下听?”   太子回头。   唐韵又道,“作画也可以,韵儿会画......”   太子:.......   挺能豁出去,为了哄他,连琴棋书画都拿出来了。   “你会?”   唐韵眸色轻轻一动,上前抱住了他的胳膊,极力地暗示他,“六年前的底子打在了那儿,忘不到哪里去,琴棋书画应该不成问题。”   太子点头,脸色并没有什么波动,“嗯。”   这点,他倒是没去怀疑她。   以她的脑子,只要肯花心思,捡回来不成问题。   两人走到案前了,唐韵索性挑得更加明白了,“殿下放心,韵儿一定会好好努力,争取让自己变得更好,只有变好了才能配上殿下。”   配得上做他的太子妃。   太子:......   他又没拿她试问,她倒不用受这么大的刺激,“如今不是挺好?”   唐韵摇头,“还不够好,韵儿听说,苏家四姑娘擅长的是竖琴,恰好韵儿也懂,应该比得过她......”   太子凝眉,“你同她比作甚?”   “我.......”   “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歇息,别以为孤当真不知道,你进宫前曾找过顾景渊,他在城门口等了一夜,受了风寒发热,第二日顾夫人便找到了宫里来,同母后哭诉,孤能不知道他是在等你?”   唐韵:......   “孤又不傻,你不必如此想方设法地来讨好孤,还有这些书籍,孤真想要整理出来,大可请东宫殿内的臣子来,他们不比你做的更好?”   唐韵抱住他胳膊的手,突地失了力。   心口有些难受。   唐韵也说不上来那是感觉,只觉有些提不上劲儿。   自己筹备了半天,费尽心思,才得来这么个机会,突然被说不需要,想必没有人会觉得舒服。   太子侧目看着她,见她脸色有些苍白,眉目更是拧了起来,“知道累了?早些回去好好歇息,明儿别再折腾了,过来好好陪着孤便好。”   唐韵生涩地扯动了唇角,忍住心口的失落,笑着道,“好。”   *   出东宫时,唐韵有些失魂落魄。   等回到逢春天,坐在床榻上想了一会儿,才突地一下回过神来。   她不能放弃,这才开始呢。   就算选秀,只要太子妃一日没有定下来,没有住进东宫,她便还有机会。   太子是已经习惯了她柔弱的一面,并未看到她还有其他的长处,她得想想其他办法,让他先看到自己的好。   起码心里有让她做太子妃的打算。   翌日唐韵再过东宫,书架前便多了一位臣子,接着她昨儿没收拾完的书籍,继续整理。   比起她,动作确实快了许多。   唐韵没再去看,默默地立在太子身旁。   太子随着她的目光瞟了一眼,垂下头便低声吩咐她道,“磨砚。”   一日结束,暖阁内的一排书架全被整理了出来,书目编号都贴好了。   而唐韵在东宫呆了一日,就同太子磨了两回砚,倒了一回茶,其余时间,都是坐在木几前看书。   太子似乎也开始忙了起来,上午去了一趟乾武殿见皇上,回来时,已经是午时了。   碍着屋内有人在,用完膳后,太子并没有进屋去歇息,而是坐在了唐韵对面,趁着屋内臣子不注意时,时不时地摸一下唐韵的手。   以往这般同他偷着情,唐韵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甚至正和她的意。   可如今不一样了。   她要光明正大地做太子妃,便不想再偷偷摸摸。   当日从东宫回去,唐韵便找上了五公主,“这法子似乎并不妥。”他不让她碰笔,也不让她弹琴,连下棋都没时间。   一得了空闲,他便抱着她去床榻,这么一呆,她倒是愈发像个见不得人的小妾了。   五公主心头倒想过,干脆直接给他捅破,去告诉他韵姐姐想当太子妃,可皇兄那样的人,一向循规蹈矩,旁的事情还可以,太子妃一位,关系着朝政,并非只看感情。   万一皇兄说一句“不行。”岂不是一切都没了可能。   韵姐姐还不得伤心死。   五公主不敢贸然去问,想了一阵倒是想了一个法子,“除夕夜,韵姐姐可愿意随我去奏一首曲子?”   除夕夜是家宴,每年都会有皇子公主拿出看家本领,为皇上助兴,多半是图个乐子,但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到时她来安排,让韵姐姐和自己一道奏一曲,一好一坏,极其容易出头。   韵姐姐要是要弹的好了,不仅能让皇兄改观,还能借此在父皇母后的面前留下好印象。   唐家固然糟心,但韵姐姐曾被当做世子培养,也算是从世家里走出来的姑娘,论气质论涵养,并不比旁人差。   五公主说完,唐韵便应了下来。   除此之外,也没旁的法子了。   接下来的几日,唐韵便没再去东宫,寻了个陪五公主的幌子,偷偷地在觅乐殿练起了琴。   太子倒是想将人接过来,却已经自顾不暇。   上回去了一趟乾武殿,皇上嘴上说是说让他好好歇息,可太子休息的这一个月,皇上实在是累得精疲力尽,见他似乎好得差不多了,便将手边上的事一股脑儿地砸给了,“倒也不用着急,等过了除夕再忙。”   除夕当日上午,太子还在伏案处理着宫中的事务。   夜里过去时,一家子都已经落了坐。   虽说说家宴,但宫中的嫔妃众多,并不能全部都到场。   吴贵嫔没来,说染了风寒,怕将病气染给了大伙儿,到场的便只有皇上皇后,云贵妃,林昭仪,和几位成年的皇子公主。   太子一到,皇上便宣布开宴。   众人依次同皇上说了贺词,太子落座后看了几回五公主。   来之前,他让小顺子去了逢春殿寻人,没寻到人,又去了五公主的觅乐殿,觅乐殿的宫娥说,“唐姑娘跟着五殿下一并走了。”   如今太子见到了五公主,仍没看到人。   太子不过就是想问她一句,人在哪儿,五公主的目光却压根儿没往他身上瞧。   贺词说完后,四公主头一个走出来,立在皇上跟前含着笑,比起往日乖巧了许多,“父皇母后,平儿奏首曲子助助兴吧。” 第39章   自上回四公主‘刺’伤了五公主后,皇上对他简直是失望透了顶。   关紧闭的这段日子,更是不闻不问,冷落了这几个月,今日除夕,见其似乎比往日沉静了许多,倒是和颜悦色地看了她一眼。   皇后先开口,笑着道,“那就有劳四公主了。”   四公主刚要转身,一旁的五公主也跟着起了身,笑着道,“父皇母后,儿臣和皇姐一起吧。”   四公主一愣。   五公上前亲热地挽住了她的胳膊,“今儿除夕不就是图个热闹,咱们一块儿奏一首曲子。”说完朝着上位的皇上和皇后问道,“父皇母后,可行?”   皇上最喜欢见到的便是这般和睦的场面。   见五公主不仅没有因四公主那一刀子同其记仇,如今还主动示好去亲近,心头甚是安慰。   不免又都看了一眼身旁美貌温婉的皇后,愈发骄傲。   皇上高兴地允了五公主,“这想法好,姐妹俩合奏一曲,让朕好好听听。”   “多谢父皇。”五公主雀跃地道,“不过这曲子有一部分还得需要和音,儿臣想多寻一人来帮忙,父皇可好?”   皇上正在兴头上,笑着点头,“准。”   “皇姐走吧,咱去准备。”五公主亲昵地挽着四公主出去取琴。   有过上回的教训,四公主脸色一白,动也不敢动,生怕她又生出什么歹计,五公主轻轻地拽了她一下,笑着道,“皇姐放心,待会儿皇妹肯定没你弹得好。”   四公主眼皮子一颤,余光瞟了一眼皇上,赶紧将话还了回去,“皇妹说的哪里话,姐姐才不如妹妹呢。”   “那皇姐待会儿让着妹妹一些.......”五公主将头挨近四公主,俨然一副妹妹对姐姐的撒娇模样。   四公主神色僵了僵,这才挪动了脚步。   走到外边了,四公主忍无可忍,一把甩开了五公主的手,防备地看着她,“你又想如何?”   五公主疑惑地看着她,“本宫不是说了吗,要同姐姐奏曲啊。”   四公主咬牙看着她,她才不信当真如此简单。   “你放心,屋里还有父皇母后在,我才没那么傻,要寻我也是寻个无人的地儿......”五公主冲她突地一笑,“收拾你。”   “你......”四公主气得脸色都变了。   她就是个毒妇,亏得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分明被欺负的是自个儿,却被关了一个月的紧闭,母妃还非得让她忍气吞声。   她又气又憋屈。   五公主懒得理她,转身走去了边上的稍间,对着屏风后早已候在那的唐韵笑着道,“韵姐姐,走吧。”   四公主呆呆地立在那,总算是明白了。   合着今儿她就是被人拉去当陪衬的。   *   四公主五公主下去备琴,屋内的热闹继续,二皇子坐在太子的下位,转头问候了一句,“皇兄的伤可痊愈了?”   “差不多了。”太子一笑,拿起木几上的酒盏,敬了一下二皇子,“让二弟担忧了。”   二皇子性子是个直脾气,尤其不擅长说话,赶紧举杯一口将酒盏里的酒饮完。   搁下酒盏,二皇子抬眼打探了一眼四周,突地偏过身子,悄声问太子,“上回的那姑娘,皇兄觉得如何?”不待太子回答,二皇子的脸色又生了几分涩意,“不怕皇兄笑话,我觉得姑娘还真是水做的......”   冬至在行宫,皇上给了太子一名舞女,自然也给了二皇子。   这也算是兄弟俩之间的一桩密事。   不过二皇子也就快活了那么一日。   一回到皇宫,云贵妃管得极严,连夜里当值的宫娥都记录在了册,二皇子同哪个宫娥稍微多说两句话,第二日就会被云贵妃带去询问。   二皇子哪里还有什么兴致,彻底地没了心思。   今儿在宴席上见到太子,倒是突然想起了行宫里的一夜风流快活。   太子只笑了笑,并没应。   搁在膝上的一只手,手指头几次敲动。   殿内的气氛越热闹,太子心底的同情越浓,除夕夜一人,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哭。   “父皇母后久等了。”五公主的声音传来,太子正垂目看着酒盏里的酒水,细长的眼帘一抬,扫向前方,不过一瞬,漆黑的瞳仁便定在了那。   唐韵上前蹲礼同众人问安。   碧色翠烟短衫,乳白绣团花长裙,金簪束发,垂下的一半青丝整齐地披在了脑后,仪容大方,端庄却又不失妩媚。   清透与明艳竞相流转在她身上,惊艳之色让人呼吸不觉一滞。   上位突地一片安静。   “韵儿姐姐,坐那。”五公主赶紧给她指了个位置。   五公主先起了调子,琴声一起,上位的皇上才回过神,转头看向皇后,问道,“这就是那位唐姑娘?”   皇上虽听不少人提起过,却从未亲眼见过本人。   今儿一见,一脸的诧异。   这,唐文轩......竟然能生养出这样的姑娘。   皇上听过江陵第一美人的传言,可在他想来,唐家姑娘顶多也就是个姿色过人的美人儿,皮相之色,并没什么可稀奇的。   如今一见,倒是完全颠覆了他的想法。   唐家姑娘往那一站,气质仪态,明显得高过于两位公主。   皇后被他一问,有些意外,“陛下还没见过?”   再细细一回想,似乎还真就没有遇到过,皇后一笑,“这安阳啊,一直记得龙鳞寺的救命之恩,除夕上书房一放假,安阳便将其留了下来,前几日还去帮着太子收拾了两日的书架,本宫去瞧了,整个一排书架,所有的书籍都分了类别,还做出了书目,肚子里没有点墨水,可办不出这份差事。”   皇上的越听越好奇。   “本宫倒没料到,这还会弹琴呢。”皇后伸手,掌心轻轻地抚在了皇上的手背上,目光温和往坐下看去,“陛下听会儿。”   也不用多听,唐韵手里的琴音一响,皇上心里便知道高低。   转过头对着皇后,忍不住又埋汰了一翻唐文轩,“朕倒是好奇,唐家一整个烂泥扶不上墙,怎么就教出了这样的女儿。”   皇后缓声道,“这怕也不是唐家的功劳。”   皇上一愣。   皇后回过头,笑着看向皇上,凑近他轻声道,“这唐姑娘是唐家先夫人宁氏跟前的女儿。”   即便是九五之尊的皇上,偶尔也会好奇一些市井八卦,“宁氏?”   皇后冲他一笑,“陛下糊涂了?前几日陛下不还在提宁家的事,说什么宁家这回在西戎立了功......”   “宁玄敬?”皇上神色错愕,显然没料到。   皇后点头,“应该是那么个名吧,臣妾也是前些日子才偶然想了起来,宁氏生前将这唐姑娘当成了男儿养,当了十年世子,气度涵养能差到哪儿去。”   皇上想了一阵,突地问道,“顾家没去提亲?”   他记得顾景渊为了这姑娘,就差上天去摘星星了,怎么最近倒是没动静了。   皇后摇头又点头,“顾夫人是去了,但唐家姑娘没同意,说是家族落魄,不想连累顾家。”   同当初皇后听顾夫人说起时一样,皇上心头也起了几分敬意。   也没再问,回过头安安静静地陪着皇后听起了琴。   琴声一落,唐韵便垂目起身,后退几步,转身匆匆地退了下来,今日是皇室的家宴,她仅仅是来帮五公主和个音,并未留下的资格。   五公主则等着四公主一道,上前同皇上邀功,“父皇觉得儿臣和皇姐奏得如何?”   皇上一笑,夸道,“都好。”转身便让魏公公将桌上的一盘瓜果分给了两人。   五公主高兴地谢了恩,目光这才瞟向了太子。   刚瞟过去,四目便碰了个正着,五公主一笑,还未来得及得意,身旁的二皇子突地同皇上道,“儿臣在上书房时,便见唐姑娘资质过人,没料到琴竟然能弹得如此好。”   五公主:......   几道目光齐齐地看向了二皇子。   云贵妃脸色都变了,一双眼睛险些将他盯个穿,那唐家如今就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沾上了就得臭。   这节骨眼上,他提什么唐姑娘,他那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云贵妃气得不轻,皇上倒是有了想法。   顾家没成,这唐姑娘着实可惜了。   皇上知道云贵妃看上了刑部尚书张大人家的嫡女,二皇子马上就要封王,一山不容二虎,太子的根基还未定,她倒是想得美。   刑部尚书,绝无可能。   唐家虽差,这不是还有个宁家?待宁家人回来,届时给他封个官,不是不可能。   “你既同她相熟,朕便......”   五公主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求救地看向太子,太子懒得看她。   猪脑子。   太子手里的酒盏不得不搁下来,硬着头皮开口,“父......”   “二皇兄说得没错,父皇不知,这唐姑娘在上书房,可是出了名的用功,且姿容过人,儿臣也是鲜少见到这般才貌兼得的姑娘。”   太子的话还未说出来,身旁的三皇子先抢了话。   殿内突地安静了下来。   皇上意外地看向三皇子,记忆中他这位儿子,整日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很少如今日这般同他说过话。   好一阵皇上才轻“嘶——”了一声,目光又落在了二皇子身上。   二皇子坐在那,早已是局促不安,脸色憋得发红。   皇上:......   成,个个都不是瞎子。   “不过是一首曲子,也没什特别的。”皇后笑着岔开了话,转头同皇上道,“前几日西域送来了一批贡酒,陛下不是说要拿出来给大伙儿尝尝,莫不是给忘了......”   皇上这才回头吩咐魏公公,“还不快呈上来。”   宴席结束时,皇后搀着皇上走向了龙撵。   登上龙撵之前,皇上到底是回头吩咐了一声,“既然这唐姑娘对安阳有过救命之恩,且其祖父又正在为朝廷效力,这回选秀,你将她名字添上册,将来不管是去哪个宫,都算是对她的一份补偿。”   这宁家,将来他还有大用处呢。   皇后也不意外,笑着点头道,“臣妾明白。”   皇后本还想着等以后收为干女儿,给她寻一门亲事,今晚的宴席一过,倒也没那个必要了。   比起二皇子,皇后更看好三皇子。   身子虽弱,但有太医日日调养,比起之前明显好了许多,等将来三皇子封了王,唐姑娘的日子定不会差。   *   宴席一结束,太子的脚步便生了风,匆匆地赶回东宫。   正要吩咐小顺子去寻人,进门便见一道身影扑了过来,搂住了他的脖子,“韵儿琴弹得如何,殿下喜欢吗?”   太子心情不是很好,甚至还有些煞气,伸手掰开了她的胳膊,脚步往里走去,声音有些冷,“谁让你去的?”   唐韵并没有看出不对,往前追了两步,“殿下.......”   太子解下了身上的大氅撂在了软榻上,才回头看着她,不耐烦地打断她,“唐韵,你能不能让孤消停一会儿。”   认识太子以来,包括六年前,唐韵从未见过太子发怒,大多时候都是和颜悦色,不高兴时,最多也只是沉默不说话。   这般厉色,唐韵还是头一回见。   唐韵刚要扑过去的脚步硬生生地顿在了那,笑容也僵硬地收了回去,心底一股隐隐的疼痛,慢慢地蔓延开来,唐韵极力地稳住了声音,“对不起。”   太子看了她一眼,见其低着头,眼眶微红,心头又有些不忍,放轻了语气道,“孤早前就同你说过,孤不需要你做这些。”   这样只会给他惹上麻烦。   她那般大出风头,二皇子当场同父皇求人,要不是三皇子也跟着参合了一句,如今他是不是就该叫她一声二弟妹了。   唐韵乖巧地立在那,听着他说教,猛地点了两下头,“好。”   太子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神色,似是吓到了她,起身轻轻地将他拉到了跟前,抬起她的下颚,迫使她看着自己,哑声道,“你看不出来吗,孤已经被你这张脸吸引了,你不用做任何事,孤也会继续宠着你。”   唐韵被迫地看向他的眼睛。   细长的眼缝,裹着一双漆黑的瞳仁,深邃幽暗,带着压倒性的强势,落在她脸上。   唐韵的心口猛地一缩。   他看上的就只有她这张脸吗。   以她今夜的表现,他但凡开口承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求皇上和皇后给她一个太子妃的名分,皇上和皇后定会考虑。   今日去之前她都谋算好了,皇上最为看重的是姑娘身上的涵养。   唐家虽糟,但她已有了宁家。   皇后虽会惊愕,应该也不会拒绝,且他若执意要选她当太子妃,皇上和皇后又怎可能拦得住。   在他心里,他还是觉得她没有资格当太子妃,是以,他才没有提起,还跑回来质问她。   太子见她眼眶越来越红,似是吓得不轻,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问她,“怎么了?”   唐韵轻轻地咽了一下喉咙,笑着点头道,“嗯。”   太子的唇挨了过去,唐韵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那气息一点一点地靠近,心口不觉已绷得生疼。   她不断地默念。   他才因自己而受了伤,他曾那般舍命救过自己,又怎可能不是真心,可当那唇瓣快要碰到时,唐韵还是没有忍住,突地偏过了头。   太子眸子一顿,看向她。   唐韵垂在两侧的双手已经捏紧了,弯唇笑着同他解释道,“我,我先去洗漱。”   太子:......   他适才是不是过分了。   *   唐韵是半夜走的,走时太子已经睡着了。   回到逢春殿,唐韵从抽屉里翻出了太子那日送给她的木头人儿,看了好一阵,心情才平复下来。   闭着眼睛努力去回想那日他抱着自己,替她挡住了那一箭的画像。   他这般宠她,心里是有她的,只不过是一时没有想到太子妃那块去,她先歇会儿,再慢慢想办法,实在不行,她只能明着开口。   翌日唐韵没再去东宫,到了公主的觅乐殿,第二日夜里,月事便来了。   唐韵让小顺子送了信笺,没再过去。   期间太子也托小顺子过来送了不少的礼,比以往多了一倍,唐韵心头知道,是太子在同她赔礼,赔礼那夜他凶了她。   唐韵一一都收了起来,东西太多,她懒得打开,又放在了那口大的漆木箱子内。   *   七日后,秀女进了宫。   秀女进宫的前一日,名册才送到太子手里。   太子因西戎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抬头接过册子,一翻,果然在名册上找到了唐韵的名字。   太子并没意外,早料到了有这么一日。   宴会上风头一出,再加上如今宁家在西戎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父皇必定会给她在宫中安排一个位份。   太子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抬头问明公公,“她人呢?”   她每回月事都只是五日,这都第七日了,怎还没过来。   还在生气?   明公公笑着道,“唐姑娘这几日被五殿下留在了觅乐殿,专门请来了嬷嬷来,教唐姑娘礼仪。”   太子:......   她学那礼仪作甚,莫非还真想着去当他弟妹。   “明儿给她递个信,让她过来。”   “是。”明公公点头退下。   翌日伺候完太子洗漱,明公公便自个儿跑了一趟,去觅乐殿带信儿。   还未到觅乐殿,才走到半路,便听说了消息,“今年褚秀殿翻修,皇后娘娘发了话,新进的一批秀女,都先安置在逢春殿。”   明公公:.......   明公公赶紧折身回去,一进门,便看到了顾景渊,手里捏着一本名册,已经揉捏成了一团,冲着太子丢了一句,“我去找姑母。”   顾景渊走后,明公公才进来将秀女入住逢春殿的消息禀报给了太子。   太子身子一仰,脊背靠在了椅子上。   成。   如今他还见不到人了。 第40章   唐韵昨儿原本是打算了要去东宫,被五公主拦了下来,“都做得这般明显了,他还是瞧不出来,咱就安心选秀,别去了。”   除夕那夜,五公主只是想让唐韵在父皇面前露个面,如今这选秀的名单,倒是个意外之喜。   她就不信了,皇兄就没半点想法。   若是往日唐韵或许还有信心,可经过了那夜,看过了太子的声严厉色,她有些不敢确定了,“要是选秀也成不了,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立春后,天气依旧寒凉。   唐韵一身香妃色短袄,煨在火堆前,微微抬起头,清透的眸色内,满是愁容。   同那日五公主看到的满脸信心,截然不同。   五公主看着心下一疼,忙地道,“谁说的不成?韵姐姐这么好,一定可以的。”   当日五公主便让秋扬去尚仪局请了教礼仪的嬷嬷过来,同唐韵打气,“从今儿起,咱们就开始学礼仪,还比不过旁人不成。”   唐韵听了五公主的。   连着两日都留在了觅乐殿内,学起了礼仪。   *   申时后,唐韵才回逢春殿,一回去,殿内已是一片热闹,再无往日的清净。   唐韵早从五公主那已经得知了,初选的一批秀女先入住到了逢春殿,并没有什么意外,平静地踏进了殿内。   里头的姑娘,她一个都不认识,也没上前攀谈,目不斜视地走到了自己的屋前。   正要推开门,身后突地响起了一道声音,“这就是唐姑娘吧?”   唐韵回头,见是个高挑艳丽的姑娘,一双凤眼望过来带着几分挑衅,明摆着不怀好意。   唐韵对她点头一笑,并没回答,转身又要推门。   那姑娘继续道,“听说五殿下关起门来让尚仪局的嬷嬷教了唐姑娘礼仪,唐姑娘可否让咱们开开眼。”   话音一落,身旁另一个姑娘也跟着搭了腔,“云姐姐就别为难人唐姑娘了,咱们啊,是没那么好的运气,救命之恩换来的东西,还能便宜了咱们不成。”   唐韵缓缓地回头,目光落在云姑娘身上,“姑娘想学吗。”   对面的云姑娘一愣,突地捂住手里的帕子笑出了声,满脸嘲讽,“那就有劳唐姑娘教教咱们?”   “秀女入宫第一条,不寻衅不滋事,云姑娘父亲乃副都御史云大人,为官清廉,极重规矩,母亲为东阁大学士的嫡长女,是江陵城内有名的大家闺秀,一言一行,端庄温雅,从此等家族走出来的姑娘,规矩礼仪,想必比咱们都懂,又有何须嬷嬷来教。”   唐韵的声音不大,一直面含微笑。   客客气气,并无半点讽刺之意,饶是云姑娘想生事,也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今日一进宫,四公主便同她打了招呼,让她堤防着这位唐姑娘。   她娇生惯养习惯了,可学不会堤防。   她只会先发制人。   不就是对五公主有过救命之恩,奴才救主子,理所应当,哪里有挟恩图报的道理。   果然这第一眼,就是个不讨喜的。   一副狐媚子样儿,装什么清雅高贵,云姑娘轻蔑了扫了一眼,转身丢下一句,“落败之家的丧家之犬,还真是长脸了。”   唐韵没什么表情。   推开,关门,上了门栓。   学了快两日的规矩,身子有些累,唐韵进屋坐在了榻上,捧着书歇息了起来。   许是谋算习惯了,她非常的清楚,什么人对自己有用,什么人无用。   她想当太子妃,问题只出在太子和自己的家世之上,同这些人八竿子打不着,她也从不会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用之人身上。   黄昏时,门外传来了两道敲门声。   今日秀女已入住了进来,不可能是东宫的人。   唐韵微微一愣,搁了手里的书,上前拉开门,苏家四姑娘正立在了屋外,笑着将手里的一个食盒递了过来,“这是今儿我从家里带来的桃酥,自己做的,唐姑娘尝尝?”   唐韵不太想要。   她从不贪口舌之欲,且对方还是自个儿的劲敌。   “苏姑娘不必客气......”   “唐姑娘拿着吧,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唐韵没接,苏四姑娘便一直伸着手,片刻后,唐韵到底是接了过来,笑着道,“多谢苏姑娘,苏姑娘稍等我一会儿。”   苏四姑娘点头,提了提裙摆,正打算迈脚进去,唐韵却突地一下关了门,苏四姑娘险些就被压在了脚尖,神色一愣。   还未反应过来,门又从里打开了,唐韵手里拿了一盒茶叶递了过来,“这是前儿我得来的一盒新茶,可惜我不好茶水,苏姑娘要是不嫌弃,就收下。”   苏四姑娘连连摆手,“唐姑娘可使不得,不过是几块点心,哪里敢要了唐姑娘的东西......”   唐韵懒得同她说,直接给她塞到了怀里,“苏姑娘不用客气。”   这个时节,也就只有宫里的贵主子才能喝到新茶,苏姑娘是个识货的人,看了一眼盒子,便知道贵重。   这一盒茶若放在苏府,都能有面子拿出来招待客人,苏四姑娘见她执意要给,便也没再推托。   目光抬起来时,无意中瞟到了她身后的屋子。   陈设确实同其他屋子有些不同。   唐韵轻声问道,“苏姑娘还有何事?”   “没,没什么事儿,那唐姑娘早些歇息。”   “好。”   唐韵手握住门板,正要合上门板了,苏姑娘突地又回头唤了她一声,“唐姑娘。”   唐韵看着她。   苏姑娘一笑,安慰她道,“今儿云姑娘说的那番话,唐姑娘可别放在心上,她自来就是那等子跋扈性子,咱以后离她远些便是。”   唐韵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   倒还真是她想多了,她本就没往心里去。   “多谢苏姑娘,早些歇息。”唐韵不想同她过多的攀谈下去,太子妃之位就一个,两人的目标相冲,必定会闹翻。   她不想同其故作亲热,更不会拉帮结派,没必要。   *   黄昏时,管事嬷嬷便来了,守着殿堂,唐韵也挪不动脚了,安安心心地睡了一觉。   翌日一早,唐韵便跟着一堆的秀女,去了御花园。   昨日进宫的秀女,实则已经选过一轮了,验身合格的,才入住到了逢春殿再进行复选。   唐韵因是皇后娘娘亲自让人添上的,第一轮首选,并没有让其过去。   今儿复选,管事嬷嬷才将其名字排上,若将来被哪个宫里的主子选上了,再验身也是可行。   唐韵的脚步落到最后,并非是怕旁人为难,而是不想再碰到苏姑娘,即便是如此,唐韵几次无意抬头,苏姑娘都在寻着她。   唐韵装作没看见,并没上前。   众人原本以为复选,顶多是皇后来盘问筛选,谁知到了御花园,太子也在。   倒不是太子自个儿要来的,是被皇后硬拽出东宫,非得让他自己一个一个亲眼过目。   秀女一来,皇后便示意太子抬头,“太子妃这一辈子可就只有一个,别打了马虎眼儿,待会儿本宫让那董家姑娘和张家姑娘过来,太子好生瞧瞧。”   太子抬头。   一眼望过去,也就只看到了一人——落在队伍最后的唐韵。   自从除夕过后,太子便没再见到她。   太子不太确定她是不是还在生气,但明公公送去的东西,她都收了,应该也没再同他置气。   “人选定下来之前,也别让人瞧出了端倪,那苏家四姑娘待会儿你也见见吧......”皇后说了一长串,迟迟不见他作答,这才回头看向他。   见其目光正一动不动地落在最后的几位秀女身上,皇后好奇地看了过去。   皇后也看到了唐韵。   不得不说,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这般往人群堆里一站,美貌和气质,愈发突显了出来。   但皇后压根儿就没往那方面想。   渊哥儿是如何追求唐姑娘的,太子可是一清二楚,且还曾支持过,对渊哥儿说过一句,“既喜欢,就去追。”   渊哥儿拿了这话,还曾堵过自己的母亲。   这些事,皇后都知道。   皇后又顺着他的目光,往前寻了寻,董家姑娘在那。   “太子?”皇后又唤了他一声,同他介绍了起来,“董家姑娘,是户部尚书的二姑娘,容貌端正,谈吐也大方,她母亲方氏从小就注重培养,琴棋书画,样样都精通......”   琴棋书画......   太子的眉目,突地扬起,脊梁不觉都坐直了几分。   他就说她在折腾什么呢。   又是弹琴,又是选秀,还学起了礼仪......   太子的喉咙有些发燥。   不太可能。   他什么都可以给她,唯独太子妃之位,恐怕不行。   他可以帮唐家洗清谋反的罪名,还给她一个清白的名声,也能无限度的宠爱她,甚至为了她,他能做到宠妾灭妻。   但他不能去娶一个唐家之女为正妻。   旁的什么都好说,太子妃关乎着国运,必须得身世干净。   唐家就是一个泥坑,一堆的麻烦,他不想招惹,也不会去招惹,至于宁家,如今不过只是在西戎领了一下路。   将来就算是封攻论赏,也得从最底层的将士做起。   自己也不可能去插手,帮着她一步一步地将宁家扶起来,他没那个功夫,也没那个精力去培养一个完全没有必要培养价值的的家族。   太子有些后悔自个儿没同她说明白。   但如今也不算迟。   当日选秀一结束,太子便让明公公去了觅乐殿,让五公主将人给他带过去。   五公主见他终于过来寻人了,心头一喜,忙地问明公公,“皇兄可有说是何事?”   明公公哪里知道,只猜测着,“太子殿下似乎是有要紧事要找唐姑娘。”   五公主没再说,赶紧去了逢春殿寻人。   唐韵刚从御花园里回来,立了春后,天色一直不见好,回来时天上还飘起了毛毛雨,唐韵正打算换身衣裳,五公主便敲了门。   一进来,五公主立马栓上了门,挽着她高兴地凑在她耳边道,“皇兄适才派了明公公过来寻你,八成是反应过来了。”   明公公虽没说,但五公主想也能想得到。   今儿皇兄陪着母后一道去的御花园选太子妃,韵姐姐就在那里面,再迟钝的人,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如今一回来,便这般急匆匆地来寻唐韵,定是好消息。   唐韵一愣,脸上也有了些许兴奋,“那,那我先换身衣裳。”   唐韵着急地去橱柜里翻找着衣衫,五公主看着她忙碌的模样,忍不住取笑道,“韵姐姐放心,你穿什么都好看。”   唐韵脸色一红,“五殿下可别笑话我了。”   “我说的可是真话,我就不信皇兄没说过这样的话。” 第41章   太子还真没有同她说过这般什么甜言蜜语,只夸过她一回。   说她,挺好看。   唐韵的脸色微红,明亮的眸子如染了春水,水汪汪的含着单纯青涩的情意,一举一动都透着小女儿的娇羞之态。   从太子为她挡下箭头的那一刻起,唐韵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让自己努力地爱上他,努力地当他的太子妃,好好地同他过日子。   真心相待,不再去精于算计。   唐韵从橱柜中寻出了好几件短衫长裙,都是太子让人送来的,也不在意五公主笑话了,让她帮自己瞧瞧哪一件好看。   小半个时辰后,唐韵难得听了五公主的话,择了一身海棠色。   往日她总嫌太过于艳丽张扬,今日倒没嫌了。   适才御花园一复选完,撂了不少的牌子,只留下了一半的秀女,唐韵出去时,逢春堂内正是一片离别伤感,倒也没人去顾及她。   五公主将人送到了东宫。   进屋之前,又一把拉她到跟前,悄悄地嘱咐道,“记得,待会儿无论皇兄说什么,都不要显出情绪来,别让他得意了。”   唐韵笑着点头,“嗯。”   “那我走了。”五公主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唐韵原本没怎么紧张,被五公主这般一说,脚步跨进去时,心口竟也跟着快速地跳了起来。   明公公见人来了,同往常一样笑着唤了一声,“唐姑娘。”   太子坐在木几前的蒲团上,正喝着茶,闻声抬头,唐韵正好到了跟前,鲜艳的海棠色衬得那张笑脸格外得明艳照人。   唐韵雀跃地唤了一声,“殿下。”   明公公忙地退了下来,拉上了里屋的房门。   太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温和地瞧了好一阵,才宠溺地同她伸了手,“冷吗?”   本就是天寒地冻,再加上又落起了毛毛雨,外面确实有些冷。   唐韵的手指冻得发僵,没敢去牵他的手,先蹲在跟前的火盆前,伸手烤了起来,“还行,就是有些凉手。”   太子看向她。   细长的手手指,又是一片通红。   太子俯身握住了她的胳膊,将人缓缓地挪到了怀里,同往日一般,抱着她,将她的手裹进了掌心内,一面烤着,一面轻轻揉着她的指尖。   “孤送你的暖炉还少吗?”就没见她用过一回。   唐韵今儿是真忘了,之前也是忘了,每回过来都是提心吊胆的,一心躲避巡逻的侍卫,哪里还顾得上手炉。   “下回,下回韵儿一定拿着。”唐韵笑着缩进他怀里,仰起头,撒娇。   娇媚的神色与往常并无异样,太子便明白了,除夕后的这段日子,她并非是在同他置气。   而是当真在忙。   太子的动作愈发温柔了起来,下颚蹭了蹭她细滑如流墨的发丝,眸光一敛,轻声问,“最近都忙些什么?”   唐韵的心头不觉又跳了起来,依偎在他怀里,娇声地道,“看书、作画、练字......五殿下昨日还请了嬷嬷来,教韵儿礼仪。”   唐韵说完仰起头期盼地看向他,眸子里闪出了星星点点的光芒,突地问道,“殿下,韵儿今日走得如何?”   适才在御花园里,她看到他了,她望过去时,他也在看她。   自己的仪态好不好,他定能知道。   小小的巴掌脸上,期望实在是太大,太子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身子微微后仰,俯视着她,对她一笑,“挺好。”   唐韵放了心。   掌心的炭火有些烤人了。   太子摸了摸她暖和起来的掌心,松开了她,身子转过去,提起了木几上的茶壶,“坐过来,喝杯热茶。”   唐韵忙地起身去抢,“韵儿来吧。”   太子的手突地一绕,巧妙地避开了她,将对面的一个茶杯挪到她跟前,体贴地替她倒了一杯热茶。   唐韵盯着那潺潺流动的茶水,知道太子是要同她说事了,心口不觉又提了提。   “多谢殿下。”   唐韵捧起茶杯放在了唇边,垂下的眸子瞬间被热茶飘出来的雾气,模糊了视线,唐韵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抿了两口。   热乎乎的茶水进喉,身子有些发热。   唐韵弯身将茶杯搁在了木几上,身旁的太子回头去拿着什么,唐韵刚转过头,太子手里的一本册子便朝着她递了过来。   “这是今日复选后,重新拟定的太子妃名册,里头的人选同上回的有所不同,你瞧瞧?”   那话落入唐韵的耳里,免不得多想。   唐韵的唇角忍不住往上一弯,临了想起五公主的话,又敛了下来,没敢去接,“殿下,韵儿不敢......”   太子递近了些,“有何不敢,不是都瞧过一回了?”   唐韵耳尖有些生红,到底是伸手接了过来,翻开名册的那一瞬,唐韵的心口明显带着期待。   目光从名册的第一行的名字开始往下瞧,每一个名字她都瞧得仔细,从头慢慢地瞧到尾,一直瞧到最后一个名字。   唐韵的心陡然一沉。   名册上并没有她的名字。   “名册虽同上回不一样,但孤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太子侧目看向她,只看到了她垂下的一排眼睫。   虽有些不忍,但这事,越早同她说,对她的伤害越小。   “上回孤同你说的那位苏家四姑娘,母后不是很满意,如今看上的是户部尚书董家,董家姑娘孤今日也见过,性子太过内敛,没说几句话,孤倒是瞧不出其品性。”   太子的声音很轻,似是生怕吓着了她。   屋内很安静,能听到火盆里炭火燃烧的声音。   太子等着她慢慢适应。   半晌后,唐韵才出了声,“董家姑娘韵儿见过,少言寡语,这样的姑娘,心机怕是挺重......”   声音虽听不出异常,但明显带着含糊,且带了自己的情绪在里面。   意思很明显了。   太子愈发有些不忍,尽量迁就着她,“嗯,那你觉得谁合适?实在不行,孤还是选苏家四......”   盆里的炭火石子,“啪”地一声轻响。   唐韵的手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袖,鼓起了生平最大的勇气,张唇道,“殿下的太子妃,怎就不能寻个花容月貌,知根知底的呢......”   唐韵说完,自己都有些恍惚,不太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声音。   可她必须得走出这一步,她不想留任何余地去让自己遗憾。   谁都不适合,她自己想当太子妃。   倘若之前那些隐晦的暗示之词,太子不是很明白,那如今唐韵的这句话,便也直接点破了。   她想当太子妃。   说出那话的时候,唐韵很紧张,说完了之后倒也不紧张了,耐心地等着他答复。   她已经有了心里准备。   良久,太子才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唐韵。”   唐韵没去看他,只乖巧地点头,“嗯。”   “孤封你为良娣如何?”   唐韵的目光一直盯着跟前的册子,忐忑的一双眸子,还未来得及有所波动,一刹那便模糊了起来。   待那股冲上头皮的寒凉褪尽之后,唐韵才感觉到了心口的一股刺疼,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想,她已经努力过了。   也尽力了。   报恩有很多种,不一定就得非得陪在他身边,去勉强他给自己一个太子妃的位置。   这样的勉强也不是报恩,倒像是强人所难。   先前她是以为,他连命都可以给她,还有什么是不能给她的,是以,她认为,他只是还没有想到这一层,才不断地去提醒他。   去为他整理书架,除夕夜去奏琴提醒他,为了他去选秀......   如今回过神来,脑子也清晰了。   他是太子,万事都做得极为周到的太子,又怎可能不会想到这一点。   他早就给自己安排好了。   东宫的良娣,以她如今的身份,能在东宫讨一个良娣,已经是太子对她格外的恩赐了。   生命之外,有很多东西,都是无法逾越的,她不会去怀疑他救下自己那一刻的真心。   可旁的什么都可以,唯独这个不行。   她向来自负,从来不认为自己只配为人妾。   如今她的身份虽低贱,但她的人不低贱,即便是空有一个孤傲的心,她也不想去妥协,去打破唯一还支撑着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的自尊心。   唐韵咽下喉咙口涌上来的阵阵哽塞,极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殿下不是说太子妃吗,怎说到民女头上了。”   太子一直在看着她。   见她的头比适才垂得更低了,迟迟不肯抬头,有了几丝心疼,伸出手,手掌捂上了她头顶的发丝,轻声唤她,“唐韵。”   他知道她可能会难受,有过期盼,失落是在所难免。   他多宠爱她一些便是。   唐韵依旧乖巧地点头,“嗯。”   “孤说过,这辈子不会亏待你。”   他不让她当太子妃,于她而言,也有好处,起码明面上的那些争斗,不会因此落在她身上,就凭着她如今的身世,太子妃的位置,她还背负不起。   唐韵继续点头,“嗯。”   “孤会对你补偿......”   唐韵终于抬了头,“殿下对我如此之好,民女心头已经感激不尽,何来的补偿?”   那脸上的笑意即便已经了无痕迹了,可眸子里还是留下了星星点点的水雾。   太子的心口突地一缩。   “唐......”   唐韵平静地拿起了木几上的名册,认真地同太子分析了起来,“殿下不是问民女谁合适吗,户部尚书董家,根基稳固,几代皆为忠良,陛下登基后,是第一个站出来建议清理前朝逆贼的臣子,且府上的几位公子也正值芳华,大公子已中举,二公子聪慧过人,极为踏实,走的是上坡路,而苏家,庶出的二公子虽是边关将军,府上也就只有他一个好苗子,大公子资质平庸,小公子被惯养养成了江陵的纨绔,两家相比,董家确实更适合殿下,皇后娘娘选得没错。”   唐韵的声音平稳,不带半点情绪,真心地站在了太子的角度,替他分析着利弊。   太子也能听出来了她的认真,心口却不知不觉地疼了起来。   他不需要她替他分析这些,他的用意并非如此,太子的手缓缓地在她的头顶揉了揉,尽量去安慰她,“适才不说心机重?”   “民女不过是一时小女人心态,同殿下玩笑了一句,董家姑娘很适合殿下。”唐韵回头看向他,不过片刻,清亮的眸子内,干干净净,没有留下半点水雾的痕迹,也不见一丝情绪。   不怨也不妒。   太子的心莫名一沉,“是吗?”   唐韵点头,“嗯,殿下要是不满意董家,张家也不错,刑部尚书的嫡长女,家中......”   “好了。”太子一声打断,伸手将她揽入了怀里。   “孤先将你安排在静安殿如何?殿内有一片腊梅,孤自己种的,如今正是时节,孤让明公公再好生布置一翻.......”   身旁炭火烤得唐韵有些透不过气。   唐韵轻轻地从他怀里挣脱开,起身去提了木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了太子,身子不着痕迹地离他远了一些,抬头道,“民女不急,殿下如今正值选妃,这时候殿下纳妾,将来太子妃到了东宫,该如何想。”   无论是语气还是面色,唐韵都极为地体贴。   没有半分同他要取闹的意思。   异常懂事,甚至懂事得让人心疼。   太子接过她递来的茶杯,并没有饮,搁在了木几上,转头从身后的木匣子里拿出了一个木人儿,哄着她道,“上回的那个,孤不是说有些粗糙?孤重新再雕了一个,你瞧瞧。”   唐韵侧目。   又是个木人。   不只是一个,是一块木头上雕了两个人,一面雕刻的是她,另一面雕刻的是太子。   雕工确实比上回的木人儿精细了许多,神态也更像她了几分,唐韵的眼里却再也泛不起任何波动。   太子见她不接,问,“喜欢吗。”   唐韵弯唇一笑,欣喜地点头,“嗯,喜欢。”   “拿着吧。”太子递给了她。   “多谢殿下。”唐韵伸手接过,欢喜地装进了袖筒内。   刚抬起头,太子的手便朝她伸了过来。   修长的手指在碰上她下颚的一瞬,唐韵的眼里突地闪过一丝冰凉的清冷,下意识地往后一躲。   太子的手落了个空,僵在了那,目光迟疑却又不失温和地落在她脸上。   唐韵冲他一笑,“殿下,逢春殿如今入住了秀女,民女不能出来太久,殿下先忙,民女就不打扰殿下了。”   唇角牵起的那道妩媚,看不出半点异样。   太子还未回过神,唐韵已起了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暖阁。   外面的雨势已经大了起来。   明公公立在屋檐下,递给了她一把油纸伞,唐韵平静地接过,说了一句,“多谢明公公。”   明公公的视线,不经意地往上瞟了一眼,只见那双眼睛,清冷冰凉,明公公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正欲细看,唐韵已经撑开了油纸伞,挡住了他的视线。   唐韵的脚步,利落地下了殿前的踏跺。   一步入雨雾中,暗黄的油纸伞上便响起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雨滴声。   明公公看了一眼,折身进屋,太子还坐在蒲团上,目光盯着木几上摊开的那本太子妃复选名册,烦闷地捏着眉心。   “殿下。”   “库房里不是还有一筐血橙?想个法子,给她送过去。”他记得她每回过来,都喜欢吃。   今日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   明公公一愣,正要转身去安排,太子又道,“再去挑些首饰发簪过来。”   “让绣房再多做几身明艳点的衣裳......”海棠色很衬她。   明公公:.......   *   初春的雨,一阵大一阵小,等唐韵回到逢春殿,雨点子正好收了点。   唐韵收好油纸伞进门,抬步上了长廊,往前没走几步,迎面便撞上了苏家四姑娘。   苏姑娘脸色一喜,唤了一声,“唐姑娘。”   唐韵抬头,这回倒是没躲了。   不去争太子妃,她同苏姑娘之间,也就没有了利益冲突,唐韵笑着打了一声招呼,“苏姑娘。”   今儿上午唐韵一直没有理她,苏家四姑娘还以为她不想再同自己说话,如今见她脸上并无生分之意,心头顿时踏实了下来,不免又套起了近乎,“唐姑娘这是从哪儿回来,适才那阵子雨,可不小。”   这回宫中来的一批秀女,几乎都是家世极好的嫡女。   也就她是个庶女。   身份高的主儿自来瞧不起人,她一直被排挤在外,几日了,都寻不到一个说话的人。   也只有这位唐姑娘,同自己相似。   论起身份来,她比自己还低。   在这陌生的地儿,一切都是未知数,苏姑娘倒也不是看上她身后五公主的背景,只想找个暂时可以相护依靠的人,解解闷儿也成。   “没事,我打着伞呢。”唐韵看了她一眼,“苏姑娘要出去?”   “这落雨天能往哪里走,我不过是想出来走几步,透透气。”苏姑娘说着,这才注意到唐韵的裙摆已经湿透,忙地催道,“雨点子一落下来,撑了伞也没用,瞧唐姑娘的衣裙都湿了,赶紧进去换身衣裳吧,别凉着了。”   唐韵倒是没觉得凉,一路走过去,周身还热了起来。   “嗯,那我先进屋了。”唐韵随手拍了一下身上沾着的雨雾,提步往前走去。   苏姑娘提步跟上,唐韵的身上突地掉出了一个荷包,苏姑娘抬头便要去唤,目光却无意间瞧见了荷包上绣着的一朵荷花。   荷花的花瓣怒放,最后的针脚却收在了荷花中心,绣成了一个细团,如同花蕊。   这般藏着针脚的荷包,她只见到过一个。   那日在皇后的凤栖点,皇后娘娘夸她的荷包的针线,她曾鼓起勇气抬头去看了一眼太子,太子的腰间也佩戴了一只荷包。   同眼前的这只一模一样。   也是荷花的花样,针脚也收在了荷花的中心。   一般绣花的人,都是将针脚藏在角落或是不起眼的地方,但也有人,喜欢留有自己的风格。   苏姑娘的目光在那只荷包上顿在好久,才缓缓地弯身捡起了那只荷包。   脸色慢慢地有些发白。   看向了走在前头的唐韵,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她海棠色的裙摆上,只有宫中上好的云锦缎子,遇水才不会起褶皱。   又有哪个男人不喜欢美人儿呢......   唐韵周身黏糊得紧,并没有留意到掉了荷包,到了屋前,正要推了门,身后突地传来了一声,“唐姑娘。”   唐韵转过身。   苏四姑娘急急地追了上来,将手里的荷包递给了她,笑着道,“唐姑娘走得急,东西掉了竟都不知。”   唐韵的目光往她手里瞧去,只一眼便认了出来,忙地接过道了谢,“多谢苏姑娘。”   “不客气。”苏姑娘笑着转身。   唐韵目送着苏姑娘走了一段,才回头推开了房门。   冬季太子怕她冷,早就让明公公在她屋里铺上了一层地毯,每日添上一点东西,这屋子竟然也快要赶上了太子的东暖阁了。   但再好的东西,也见不得光。   唐韵没去换衣裳,径直地走去了火盆前,拿火钳夹出了白灰里的火石子,转身又添了几块新炭进去。   火苗子燃得极慢。   唐韵安静地坐在那,脚底的凉意慢慢地传了上来。   唐韵闭上眼睛,先让脑子放空了一阵,才开始去回想自己如今的处境。   若不是太子为她挡下那一箭,她如今应该还在为宁家谋算。   宁家的铺子恢复安宁,只是第一步。   她原本的想法是将东宫拉下水,一能保住宁家在江陵站稳脚跟,二还能借用太子的势力去查清谋害宁家背后的那只手。   吴贵嫔,吴氏,还有那些曾经逼死母亲,至宁家于死地的人,她都要一一地让其付出同等的代价。   这一切,她都得借太子之手。   但太子救了她一命,这样的谋算,便也不能再继续。   同样,如今她同太子之间,也不能再如此继续下去。   以往是她想利用太子,以自个儿的美色,去同太子换取了庇佑,两人互取所需,谈不上谁占了便宜,谁吃了亏。   但自从太子救了她之后,她同太子之间的关系便不同了。   要么真心相待,要么早些离开。   她已经试过了同他真心相待,遗憾的是,她同太子并没有达成共识,她也无法让自己去妥协。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去算计一个救过自己性命的人。   可她还没有能力去偿还他的救命之恩,甚至为了宁家的安然无恙和自己的全身而退,她可能还会继续,短暂地去欺骗他。   复选的名册已经出来了,东宫有,二皇子,三皇子殿里也会有。   她的名字为何会出现在名册上,她心里都清楚,是那日除夕夜自己的表现得到了皇上的认可,再加上皇后娘娘对她的恩赐,才给了她一个最好的归宿。   二皇子妃或是三皇子妃。   若最初她没有同太子搅合在一起,这样的机会对于她来说,是千载难逢,她愿意嫁,但她已经同太子有染了,断不会再嫁给两位皇子。   太子也不会让事情走到那一步。   不出意外,再过两日,她的名字便会从名册上彻底地消失。   她又回到了从前的身份,五殿下的伴读。   选秀一结束,五殿下也得议亲,她在宫中的日子,已所剩无几了。   在离宫之前,太子必定会将她接进东宫。   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她必须得开始想办法,同太子割舍干净,为自己谋出一条出宫之路。   且,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也没必要继续呆在东宫。   如今宁家在西戎虽只不过是个起步,但以皇上此次对她的恩赐来看,西戎征战,必定会再重用宁家。   而吴贵嫔那,无意招惹上了太子,怕是已经自顾不暇,刺杀太子,谋害储君,朝廷必定也会顺着那日的贼子追查到底。   出宫于他而言,并无半点损失。   出宫后,她可以去蜀地,帮着大舅舅一同凿盐,也可以去西戎找外祖父。   眼下唯一难以脱身的,只有太子那。   她不能无声无息地走,也不能同他闹翻惹恼了他,她要想走,只能让他甘愿地放自己出宫。   但依太子目前对她的宠爱,不太可能。   转了一圈,她还是回到了最初,她要解决的问题,仍在太子身上。   唐韵一点一点地理清了思路,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心头便也安稳了下来。   脚边的炭火慢慢地燃起了火焰,被淋湿的裙摆处,不断地腾升出了热气,冻僵双脚也开始恢复了知觉,反而疼了起来。   唐韵刚想起身去换衣裳,袖筒里的一块木疙瘩突地一档,“嘭”一声砸在了圈椅环上。   唐韵侧目,从袖筒内取出了那个木人儿。   两个木人儿背对着背,手却牵在了一起。   能雕刻到如此栩栩如生,雕刻时,应该也废了不少功夫。   唐韵的手指头轻轻地滑过,停在了两人牵在一起的双手之上,唇角慢慢地弯起了一道好看的笑容。   她虽曾经算计过他,可这几日,她也是真心爱他的。   但他们注定了无缘。   没有缘分的东西,她自来不会去强求,就似是之前的顾景渊一样。   唐韵没再多看,微微倾身,将那木人儿搁在了燃起的炭火上,眸子盯着火盆里渐渐冒出的烟雾,盯得久了,也熏出了薄薄一层水雾。   唐韵张唇,咽下了喉咙里最后的一截哽塞,轻声道,“殿下,我不勾引你了。”   愿你能同太子妃,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木人儿燃出熊熊火焰时,唐韵才起身去了里屋换衣裳。   *   明公公提着一筐血橙过来,唐韵已经换了一身衣裳,躺在床上,平静地看起了书。   明公公将筐子交给了管事嬷嬷,笑着道,“太子殿下见今儿落雨,大伙儿没个去处,这不屋里刚好有一筐子橙子,便让奴才抬了过来,分给大伙儿尝尝。”   管事嬷嬷哪里见过这样的赏赐,一脸的受宠若惊,忙地同明公公道了谢,“多谢太子殿下。”   殿内的几个姑娘,适才听到动静,早就探出了头。   今儿早上太子在御花园,明公公就站在太子身旁,姑娘们都认识,明公公人一到,几个姑娘心头便“咚咚”地跳了起来。   前脚走,后脚几位姑娘便围住了管事嬷嬷,问,“当真是太子殿下?”   外面的吵闹声传来,唐韵听得清楚,神色并没有任何波动。   不出意外,东宫这几日还会不断地送东西过来。   太子想要补偿她这个良娣。 第42章   外面的说话声继续。   “殿内这么多人,也不知道太子殿下这筐橙子到底是想给哪家姑娘......”   “还能有哪家,东宫的太子妃年前就已经看好了,是苏家那位,皇后娘娘寿辰亲自拉过去问了话,除夕夜苏家更是得了一道赏菜......”   “我看倒是未必,要真定了苏家,今儿皇后娘娘和太子也不至于再来御花园选人......”   “可不是,要说问话,今日董家姑娘、王家姑娘,张姑娘......不都被皇后娘娘叫上前去单独面见过。”   “我就说呢,太子妃之位须得德貌双全,先前还曾怀疑,她到底是哪点被瞧上......”   一旁的云姑娘,轻飘飘的接过了话,“大抵是上辈子积了德......”   说话时,苏姑娘人已经跟前。   云姑娘的目光没有半点躲闪,诚然她这话,就是故意说给苏姑娘听的。   苏姑娘倒是没有吭声。   这些年,家里的几位嫡出姐姐侮辱她的那些话,可比云姑娘的难听多了,苏姑娘已经习惯了。   苏姑娘也没去看云姑娘,垂着头走到了嬷嬷跟前,将适才借来的一把伞还给了嬷嬷,“多谢嬷嬷。”   适才几个姑娘说的话,管事嬷嬷都听进了耳里。   这云姑娘性子跋扈,头上又有贵妃娘娘撑着,平日里管事嬷嬷也奈她不何。   这会子倒是恼上了。   先且不说苏姑娘是不是当真能成为太子妃,就眼下这般当着她的面公然滋事,管事嬷嬷一时也没了好脸色,厉色道,“姑娘们都回去吧,可别在贵人跟前,丢了自个儿的仪态。”   云姑娘一声冷嗤,扭着腰肢便回了头。   几个姑娘走远了,管事嬷嬷才从苏姑娘手里接过油纸伞,见那油纸伞是干的,便笑着问了一声,“苏姑娘没出去呢?”   秀女们虽被关在了逢春殿,但逢春殿对面有一处好小庭院,里头设有水池子,种了不好花花草草,皇后娘娘这回一并划给了秀女。   说是闲时可以供秀女过去玩乐。   适才苏姑娘本打算过去走走,撞见了唐姑娘,便也没再过去。   苏姑娘小声地道,“这天阴晴不定的,雨势一阵大一阵小的,我还是呆着妥当。”   “正好,苏姑娘过来了,我也懒得跑一趟。”管事嬷嬷回头便从筐只里捡了几个血橙递到了她手上,“这是太子殿下适才送过来的,让姑娘们尝尝鲜,每人都有份儿,姑娘拿回去吧。”   苏姑娘一愣,看了一眼那黄灿灿的血橙,脑子里又闪过了那个荷包,笑着伸手接过,“多谢嬷嬷。”   “谢我干甚,要谢就谢太子殿下。”   “多谢太子殿下。”苏姑娘细声说了一句,似是害了臊,埋着头转了脚尖。   往前走了两步,苏姑娘突地又回头同嬷嬷道,“嬷嬷可备了唐姑娘的,恰好我路过,给她带回去。”   明公公适才已经发了话了,这逢春殿里每个姑娘都有,唐姑娘自然也有。   管事嬷嬷一笑,又多给了她一份,“那就有劳苏姑娘了。”   落雨天,那雨滴声“莎莎”地落在地上,尤其催眠,唐韵歪在榻上身上搭着被褥,瞧了一阵书,正有些昏昏欲睡,便听到了敲门声。   唐韵下床披了一件披风,来开了门。   苏姑娘笑着将几个橙子递到了她跟前,“适才太子殿下送来的,说是给咱们尝尝鲜,唐姑娘的那份,我带了过来。”   适才明公公立在院子里,那嗓门儿估摸着就是对着她这屋里说的,唐韵怎能不知。   这橙子她今儿要不接,交不了差。   唐韵只将门扇开了一条小缝,伸手从苏姑娘手里接过,“多谢苏姑娘。”   苏姑娘一笑。   唐韵正打算关门,苏姑娘及时地唤住了她,“唐姑娘,院子里的姑娘们说,明日大伙儿结伴去对面的庭园子游玩,唐姑娘可要去......”   “不了,你们去吧。”唐韵想也没想,笑着拒绝了。   她又不选秀,参合这些干甚。   见苏姑娘走了,唐韵才关上了门,将手里的几个血橙往木几上一搁,脱下披风,又挪去了床上。   如今她整个就是一闲人。   她唯一要努力的,便是了无痕迹地让太子对她失望,生厌,放她出宫。   还有这一屋子的东西,实在是碍事。   苏家姑娘已经来了好几回了。   *   明公公送完橙子回来,太子已从几个托盘里,挑了不少首饰,见明公公进来,抬头问了一声,“给了?”   “奴才交代管事嬷嬷,每个姑娘一份,已经给了唐姑娘。”   太子从木几上起身,将手里的托盘递了过去,“包好,待会儿让阮嬷嬷送过去,本就是她的人,往后不用在扣在东宫,还给她,母后要问起来,就说孤赏给她的。”   明公公:......   终于要见光了。   这些日子,底下人的一条腿都快跑断了。   *   下钥前,阮嬷嬷才到的逢春殿。   用的又是五殿下的名头,逢春殿内的秀女们身边都跟了丫鬟,多的两三个,少的也有一个,唯独唐韵如今屋里没个伺候的人。   五公主赏赐给她一个嬷嬷,也是情理之中。   管事嬷嬷从她手里接过信函,看完便将人放了进去,心头倒也有些赞同那云姑娘说的话。   运气好,救对了人,一步便能登天。   适才唐韵拿了橙子后,倒头便睡了一觉,阮嬷嬷过来,她正精神着,趴在木几上,画起了路线图。   阮嬷嬷瞧也瞧不懂,将手里的一封信笺,高兴地交给了她,“殿下送给姑娘的。”   唐韵接过展开。   ——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相思诗。   这样的诗词,唐韵并没觉得有多稀罕,她每日一封信笺,从不间断,就差将祖宗先人的名师名句,全抄了一遍。   稀罕的是,这东西是太子写的。   若换做往日她会受宠若惊,如今只觉得担惊受怕。   她不能再钓着他了。   唐韵将那信笺放进了火盆,火苗子一瞬燃了起来。   阮嬷嬷又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了她,“里头是些簪子和首饰,都是太子殿下让奴婢带给姑娘的,说往后奴婢不用再去东宫,就跟在姑娘身边伺候。”   阮嬷嬷忍不住一脸的高兴。   进宫这么久,她四处打杂,总算是回到了姑娘身边。   唐韵的心头却突地“咯噔”一跳。   他是何意。   阮嬷嬷一旦被皇后认出来,必定会去过问太子,太子顺势同皇后娘娘提一句,纳她为良娣,她这辈子可就再也出不了宫。   唐韵有些慌。   今儿先是当着众人的面送她橙子,如今又将阮嬷嬷还给她,还明目张胆地给她提了这么多金银首饰,他明摆着就是破罐子破摔。   没想再瞒着了。   往日唐韵巴不得他上钩,如今终于得到了报应,倒是唯恐避之不及了。   “眼下这段日子,嬷嬷恐怕不能留在这儿。”东宫,这宫里,都呆不得了,总会有人察觉出问题。   她得出去。   阮嬷嬷见她神色认真,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姑娘是有什么打算?”   唐韵也没再瞒着阮嬷嬷,“太子今儿找上了我,要封我为东宫良娣。”   阮嬷嬷脸色一变,哑声问道,“不是太子妃......”   当初姑娘知道自己的名字被添在了名册上后,还曾高兴地同她说过,往后会好好地同太子过日子,当好东宫的太子妃。   如今,竟给了个良娣。   姑娘岂不是空欢喜了一场。   阮嬷嬷心疼地看向她,原本想安慰两句,却见唐韵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悲伤,平静地同她道,“东宫选秀的名册,太子拿给我瞧了,没有我的名字,不出意外,我的名字应该在景阳殿和华清殿,太子如今怕是正在想着法子,怎么将我和他的关系挑到明面上,他这时候让嬷嬷过来,便是打好了算盘,等着太皇后娘娘去质问他,借此将我接到东宫,永世为妾.......”   阮嬷嬷脸色都白了。   唐韵抬头看向阮嬷嬷,突地问,“嬷嬷知道当初我为何,没有跟着顾景渊走吗。”   阮嬷嬷愣了愣。   唐韵轻声道,“因为我答应过母亲,这辈子要堂堂正正的做人,不能为人妾,更不能做人外室。”   阮嬷嬷鼻头一酸,便也明白了。   当年的吴氏可不就是个外室,明面上先夫人是因姑娘的身份被逼死,可实际上是先夫人心死了,自个儿不想活了。   唐文轩养外室也就罢了,那私生子竟然只比姑娘小一岁。   一想到唐文轩搂着先夫人,一口一句甜言蜜语地哄着,转过身就同旁的女人搞在了一起,别说是先夫人,她都觉得恶心。   先夫人落得这般下场,成了姑娘心头的一个结,一道刺,又怎可能去当人外室,做人妾。   阮嬷嬷红了眼圈,突地道,“姑娘,咱们走吧。”   出宫离开这儿。   宁家如今已经安稳了下来,姑娘也没必要再继续呆下去,等出去后,他们去个远点的地方,凭姑娘的姿色,找个如意郎君,不成问题。   “是得走了。”唐韵起身,目光看着屋子里的那几口箱子,神色冷静地道,“嬷嬷今儿收拾收拾,明日就走。”   这些东西,她不能再留。   苏姑娘已经过来了好几次,想要进她的屋子,今日送橙子过来时,目光明显在往她屋里瞟。   再这般下去,迟早得曝光。   过两日便是母亲的忌日,明日她去找五殿下给嬷嬷打个掩护,正好可以将这些东西带走。   唐韵一刻都不敢耽搁,赶紧同阮嬷嬷,将最近几个月明公公送来的木匣子全都搬出,连同今日包袱里装着的几样珠宝,齐齐翻了出来。   一面收拾,唐韵一面吩咐阮嬷嬷,“东西拿出去后,嬷嬷全部换成粮食,在街头搭个棚子,每日去施米,施完为止。”   这宫里的东西,说到底也是从老百姓身上搜刮得来的,如今还回去,算是物归原主。   可到底是算计惯了,唐韵脑子一转,又添了一句,“以宁家的名义吧。”宁家的铺子如今虽安宁了,生意终究是受了影响。   搭棚施粥,一能为宁家带去生意,二能打出名气,为将来外祖父回金陵做好铺垫。   阮嬷嬷一愣,“姑娘不走?”   “暂时我还走不了,嬷嬷先出去等我。”宁家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日这一步,她断不会蠢到在这时候去得罪太子,毁了这一切。   她还得继续与他周旋一阵子。   阮嬷嬷急着道,“奴婢怎放心得下姑娘......”   “嬷嬷放心,我在宫里还有五殿下呢,出去之后,嬷嬷还得为我办几件事,嬷嬷先抽些钱财出来,去蜀地买个小院子,咱以后就去那,看大舅舅凿盐。”   阮嬷嬷心头一酸,到底是点了头,“好。”   唐韵继续道,“还有一事,嬷嬷让表哥帮忙给西域的二舅舅送个信,让他寻几本西域的游记带回来。”   五殿下对她的恩情,她无以回报。   想着五殿下为了那本缺失了几页的西域游记,整日愁眉苦脸的,出宫之前,她给她找来,也算是给她的一份辞别之礼。   阮嬷嬷点头,“好,奴婢都记得。”   唐韵说完,两人继续收拾着屋里的东西,易碎的玉器珠宝,装在原来的木匣子里没动,旁的金簪银珠,都一股脑儿地倒进了包袱。   收拾完,余了一地的空匣子。   匣子也不能留。   唐韵转头看了一眼屋里的火盆,斟酌一二,最终还是丢了进去。   *   翌日又是一个阴雨天。   秀女们第三回 复选的日子,只得拖后。   唐韵同管事嬷嬷打了一声招呼,一早便去了五公主的觅乐殿。   秋扬一看到唐韵,便如同见到了救星,着急地道,“唐姑娘进去可得好好劝劝殿下,这西域之地,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嫡出去公主去和亲。”   唐韵一愣。   什么西域和亲。   秋扬便将昨儿五公主主动同皇上要求和亲的消息告诉了她,“上回殿下说起,奴婢还以为她只是玩笑,谁知今儿皇上和皇后都要替她议亲了,公主竟当着所有人的面,请愿去西域和亲,说什么大周人得讲诚信,人家要的是公主,她如假包换,旁的都是假的。”   皇后险些没晕过去。   今儿没有选秀,落雨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五公主,五公主突然要去和亲,皇后哪里还有心思选秀。   唐韵也没料到,神色一紧,问秋扬,“皇上和皇后娘娘怎么说的?”   “陛下自然是没答应,说此事日后再议,可五殿下铁了心地坚持要去,这不,昨日一回来,便被皇后娘娘关在了屋子里,所有的游记也一并被缴了个干净。”   秋扬领着唐韵过去,果然房门是关着的,屋外守着两位宫女,也是生面孔。   唐韵推开门,人刚一进去,门扇便被门外的两位宫女合上。   五公主正坐在蒲团上剥着橙子,抬头见是唐韵,眼睛一亮,“韵姐姐可算来了,昨儿怎么样,皇兄怎么说的,许了位份了?”   唐韵看着五公主这般,心头突地一酸,倒没说自个儿的事,走过去先认认真真地问道,“殿下,怎想着要去西域。”   五公主神色一躲,“本宫就是想去西域看看。”   唐韵的神色难得有些着急,“五殿下若真想要去西域看看,大可不必以和亲的名义,殿下想去看看,往后定会有机会......”   她那样善良的姑娘,心思单纯,爱憎分明,若是有朝一日背井离乡,她怎么活下去。   “有什么机会?关在深院里,被人处处以条规管教着,吃饭说话走路,一言一行稍有不妥,便会落下一个没有家教的名声,连着父皇母后一块儿受埋汰,出个门逛个街,都得被人监视,这样的日子旁人或许能接受,可我从小就被娇养在皇宫,过惯了被人捧在手心的日子,突然要我去伺候别人,看别人的脸色行事,还不如要了我的命,我做不到。”   五公主说完,眼眶已生了红。   唐韵没堵得没了声儿。   “韵姐姐。”五公主轻轻地唤了她一声,“你是没瞧见,昨日来的那几位大臣,个个高呼本宫高贵贞洁,他们不是来议亲的,是来逼本宫出家的。”   五公主一笑,“本宫大婚当日死了夫君,无论是什么原因,最后的名声都会落在咱们姑娘身上,但凡有点本事的家族,都不会想沾上本宫,余下的那些便都同蒋家公子是一路货色,看上的只是驸马爷的位置。”   唐韵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心头绞痛难耐,轻声问道,“韩大人呢,殿下舍得吗。”   五公主脸色一红,“你看出来了?”   唐韵点头,“殿下很明显了。”   五公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姑娘被窥见心事的羞涩,但也就是一瞬,便又恢复了过来,笑着道,“本宫对他不过是刚生了好感,既没互通情谊,也并无相濡以沫的深厚感情,我又怎会将自己的后半生寄托在他身上?蒋家公子死了后,我便有了想法,想着这辈子不嫁了,就在宫里养几个面首,不一定非得祈求哪个好儿郎能来娶了我,如今这念头怕是成不了了,可与其伺候别人,听那些满嘴尖牙的人教诲,本宫还不如嫁去西域,为自己的家国做点贡献,也不枉父母所赐了这一身骨肉。”   唐韵心头一震,愣愣地看着她。   五公主见她那样儿,突地“噗嗤”一声笑,“瞧把韵姐儿给吓得......”   唐韵倒不是被她吓到,而是敬佩她。   “好了,不吓你了,我也不过就是想想,过不了几日,父皇和母后便会替我寻一门好亲,堂堂大周朝的嫡出公主,还能受了苦不成。”五公主将手里刚剥好的一块橙子递给了唐韵,“韵姐姐吃点,今年这橙子产量似是不如往年,第一批分到本宫这儿来,就只剩这么一盘了。”   唐韵:......   “殿下喜欢,多吃些。”唐韵去边上的盆里净了手,回头坐在她跟前,慢慢地替她剥了起来。   五公主这才问道,“韵姐姐还没说呢,皇兄昨儿找你过去,可是为了太子妃一事,成了没?”   唐韵冲她一笑,轻轻地点了头,“嗯。”   “当真?”五公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兴奋地问道,“快说说,皇兄如何同你说的。”   唐韵将手里的一瓣橙子,直接给她塞进了嘴里,笑着道,“太子殿下说,等到选秀一结束,便去同皇上和皇后禀报。”   五公主小嘴里被塞了个满,急着吞咽了下去,才疑惑地问道,“怎么是选秀结束?”   选秀一结束,太子妃人选就得定下来。   还有何可禀报的?   “如今进宫的秀女,多数都是冲着太子妃而来,若太子殿下突然爆出一早就心属于我,旁人岂不觉得被当成了猴耍。”   五公主一听,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   既然皇兄都说了,那定是有他的想法,五公主没再去怀疑,笑着看向唐韵,“太好了,我终于能唤韵姐姐一声皇嫂。”   唐韵又给她塞了块橙子进嘴里,急着嘱咐道,“还没那么快,五殿下先别声张。”   五公主道她是害了羞,也没再逗她。   她能嫁给皇兄,她就彻底地放心了,“等选秀结束,韵姐姐也别住什么逢春殿里,搬过来住,多陪陪本宫,万一哪天我就出嫁了呢,再见一面,可就难了。”   五公主本以为唐韵多半会拒绝,没成想,她这回倒是应承得很快,“好,我搬过来陪殿下。”   五公主意外地看着她,“可别反悔?”   “不反悔。”   两人聊了一会儿,唐韵才道,“两日后是母亲的忌日,如今我也回不去,想让嬷嬷拿些东西先回去替我祭拜一下,趁此将母亲的灵牌从唐家挪出来,可否借用一下五殿下的马车。”   唐家宅院已经卖了出去。   人都被赶走了,祠堂迟早也得被清出来。   五公主听完当下便唤来了杨秋,让她去逢春殿接应阮嬷嬷。   阮嬷嬷出来时没躲没藏,当着众人的面,抱了两床旧褥子,管事嬷嬷见是五公主身边的宫娥,笑着打了声招呼,也没敢去细瞧。   马车就候在逢春殿的门外,车内备了不少的贡品,秋扬连人带车,亲自将阮嬷嬷送出了城门。   *   巳时明公公过来送信,便再也没有见到阮嬷嬷。   怕引起旁人怀疑,明公公也不敢在逢春殿多停留,寻了一圈没寻到阮嬷嬷,刚准备上觅乐殿,便见唐韵从里走了出来。   明公公心头一松,赶紧上前带了信,“今儿午时三刻,殿下会去涟鸳湖,唐姑娘午时出来,奴才安排人前来带路。”   涟鸳湖,以烟雨著称。   这两日,烟雨朦胧,可不就适合偷情。   唐韵点头笑着道,“好,我知道了。”   明公公放心地回去交了差。   太子正伏在案上,看着奏折,听明公公禀报完,抬起头,多问了一句,“她如何说的?”   明公公知道他想问什么,“唐姑娘瞧着还挺高兴。”   太子没再问。   侧目看了一眼还搁在书案上的太子妃名册,脑子里又想起昨儿她离开时的仓促模样。   挺可怜的,肯定是伤心了。   这几日他多哄哄吧。   太子又吩咐了明公公,“去备几盏孔明灯。”安阳最喜欢那东西,都是姑娘,她应该也喜欢。   午时一到,太子便搁下手里的折子,特意换上了一身紫色锦缎,带着明公公先去了涟鸳湖候人。   *   唐韵回到逢春殿时,长廊下已经站着一堆的姑娘,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   唐韵朝着人堆里望了两眼,没见到苏姑娘,脚步刚拐过转角,便见几位姑娘围在了自己的门前。   苏姑娘也在。   正立在那,不停地往后张望,见唐韵终于回来了,脸上的神色松了松,脚步往旁边一让,给唐韵递了个眼神儿。   唐韵还未会意过来,跟前的云姑娘便先出了声,“唐姑娘这伴读的身份还真是不一样,一大早的,便能在宫中来去自如。”   语气尖酸,阴阳怪气。   唐韵没理她,上前两步看着她,笑着道,“还请云姑娘让个路。”   云姑娘的脚步堵在门前,纹丝不动,“今儿院子里的姑娘们都要去对面的庭院里游玩,唐姑娘不去?”   唐韵一笑,“是吗,那我进去换身衣裳就来。”   云姑娘这回倒是让了路。   唐韵上前去推门,身后的云姑娘,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   唐韵回头,笑着问,“云姑娘还有事吗。”   云姑娘一笑,“都说唐姑娘在这宫里住的时间长,屋子里藏了不少好东西,今儿可否让咱们长长见识......”   “云姑娘说笑了,这逢春殿的屋子不都是一样。”唐韵伸手推了门,还未等她转身将门合上,云姑娘的身子便挤了进去。   身后的姑娘,接二连三地将两扇门板,撞了个满开。   唐韵没办法,只得招呼道,“姐姐们要喝茶吗。”   苏姑娘最后一个进来,进来时脸上还带着一股子同情,伸手拽了一下唐韵的衣袖,轻声道,“适才我拦了,没拦住。”   唐韵笑着道,“没事,苏姑娘也进来坐吧。”   “我就不打扰了......”   “有何不能打扰的,这人不都进来了吗。”   苏姑娘这才抬起目光,往屋内望去,一张木几,一张地毯,一张圈椅,两个木凳,一个火盆,一张床榻。   同秀女们住的屋子,也就多了地毯,并没什么可稀奇的。   苏姑娘的眸底几不可察地划过了一丝诧异,不过一瞬,便掩盖了过去。   唐韵看了她一眼,转身去沏茶。   云姑娘已经走到了角落里放置的几口大木箱跟前,回头朝着唐韵一笑,“唐姑娘还说没藏宝贝,这不是搁在这儿了吗。”   “云姑娘误会了,进来前,这箱子就在这儿搁着了,想必是之前两位殿下的伴读所留下的。”唐韵说完搁下了手里的茶壶,走过去,主动地揭开了箱子盖儿,“里头就只几本书,姑娘们要感兴趣,大可以拿回去瞧瞧。”   云姑娘的头立马往前一凑,果然里头只放了几本书。   “是吗,这人都走了,内务府的人怎没来清理。”云姑娘半信半疑,说完,顺手又揭开了跟前的一个木箱,里头同样是几本书。   旁边被两个姑娘揭开的木箱内倒是放了一床陈旧的被褥。   还有一口木箱,里头空空如也。   云姑娘觉得甚是无趣,抬头又扫了一眼屋子,衣橱的门正敞开着,一眼便能看到里面有些什么东西。   都是些衣裳。   缎子是不错,也挺多,但也能理解。   毕竟是救了五殿下性命之人,给她赏些衣裳穿,也说得过去。   唐韵已经沏好了茶,回头热情地招呼了一声,“茶沏好了,姐姐们过来坐会儿吧。”   云姑娘看了一眼她跟前木几上摆着的几个瓷杯,眼里的嫌弃没有半点遮掩,“你自个儿喝吧,咱们还得去逛园子呢。”   云姑娘的脚步走过了门槛,回头就冲着身边的姑娘抱怨道,“不是说这屋子里藏了不少东西,就这?”   “我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嘴里传出来的......”   苏姑娘的脚步落在了最后,走到门前,本想回头同唐韵打声招呼,她先走了,却见唐韵也一并跟了上来。   “唐姑娘要出去?”   唐韵一笑,“不是说要逛园子吗,横竖我也闲着,一块儿过去,图个热闹。”   苏姑娘高兴地道,“那敢情好,我正愁没个说话的伴儿呢。”   *   一群姑娘拖拖拉拉地出来,到了庭院,已是巳时末。   管事嬷嬷清点完人数,转身便让人关了殿门。   今儿早上的雨点子还很密,这会子倒是停了,脚下的青石板湿滑,管事嬷嬷叮嘱了一声,“游园子可以,莫要滋事,当心着脚下。”   管事嬷嬷知道里头有几个不省心的,但也不能当真将其关在殿内不让出来。   高门大户里的姑娘得罪不起,指不定哪天就成了头顶上的主子。   管事嬷嬷只能点到为止。   唐韵的脚步原本落在最后,进了园子后,才开始追上了前面的人群堆,不仅主动同苏姑娘说起了话,还上前同董家姑娘,张家姑娘也打了招呼。   唐韵平日里很少出来,上回选秀时,更是埋着头目不斜视,没同人说过一句话,今日见她终于肯同人交谈了,个个都围了过来。   唐韵今儿似乎也放开了,一颦一笑之间,将江陵第一美人儿的美貌,发挥得淋漓尽致。   若是一群男人,必定会为其疯狂,可如今是一群女人。   且还是有竞争关系的女人。   *   明公公派去领路的嬷嬷,先是在逢春殿外的甬道上候着,候了一刻后,还没见到人,便去了逢春殿。   这才发现逢春殿的殿门紧闭。   嬷嬷问了一番,才知道姑娘们今儿进了对面的庭园,不由愣了愣,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守门的太监,“逢春殿的秀女都去了?”   守在庭园外的太监笑着道,“可不是都在里面,正热闹着呢。”   嬷嬷正愁着想个什么法子进去提醒唐韵时,涟鸳湖内,太子已经坐在船上候了半个时辰。   明公公的孔明灯也准备好了。   只等着唐韵一到,便能开船。   此时不过才正月,加之落雨,一靠近湖面,便觉一股子冷飕飕地寒气直入心窝子。   明公公抬眼看着几回太子被风刮起的大氅,心尖都提了起来,大半个时辰后见人还没来,明公公赶紧派小顺子回去催,“怎么回事,怎还不见人。”   等小顺子匆匆地赶到庭园,里头的秀女已经散完了。   适才领路的嬷嬷,见到小顺子,拖着哭腔道,“这可如何是好,那唐姑娘也不知道怎么的,同云姑娘生了口角,竟,竟......”   小顺子一急,“竟怎么的,你倒是说啊。”   “唐姑娘扇了那云姑娘一耳光,如今已经被管事嬷嬷带回了逢春殿内,罚着跪呢。”   小顺子:.......   小顺子半晌才回过神来。   不可能。   唐姑娘,他几乎日日都见,柔弱得如猫儿一般,要说旁人欺负她,他还相信,可说她欺负旁人,还打的是云贵妃的侄女云姑娘。   他打死也不信。   这,这八成是搞错了。   小顺子忙得吩咐那嬷嬷,“你赶紧去涟鸳湖,知会殿下,就说唐姑娘今儿被绊住了,去不了了,我先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   涟鸳湖。   太子已顶着寒风在船上坐了快两个时辰,看着跟前的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幽暗的眸子慢慢地失了温度。   明公公上前劝了几回,“殿下,风太大,还是先回吧。”   太子没动。   等到宫里的第一盏灯亮起时,太子的眉心突突一阵跳,猛地从船上起身,大氅在空中荡起了一股寒风,一双手背即便是绷着青筋,也能看出被冻得通红。   他还要如何对她?   他待她,自问已经是仁至义尽,掏心掏肺了。   他从未这般费尽心思地去哄过一个人,她当不成太子妃,又不是他的错,要怪就怪她自个儿那不争气的爹,没给她一个干净的身份。   她同自己生哪门子的气。   他还不够宠她?他什么没给她?他是惯着她了。   成,还敢爽他约了。   加上上回在行宫,她让自己等了她两回了吧。   太子的脚步从船上下来,直冲冲地上了撵轿,麻麻亮的天色下,那张脸上的温润如雅,早就没有了踪影。   他懒得管她。   爱咋咋的。 第43章   太子的撵轿出了涟鸳湖,上了红墙甬道,才碰上前来报信的嬷嬷。   嬷嬷走得极快,一双裤管子里灌满了风,到了跟前,还未开口,明公公先斥了一声,“怎么回事?”   嬷嬷知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也不敢含糊,直接道,“唐姑娘今儿惹了事。”   明公公一愣。   嬷嬷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太子坐在撵桥上,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甚至开始后悔他不该一步一步地去迁就她。   直接将人接进来,她又能怎么样。   嬷嬷过来时,太子懒得见,说的话,太子压根儿就没打算听。   可那声音还是入了耳。   太子紧绷的脊梁,慢慢地缓了下来,尤其是听到嬷嬷说,“唐姑娘扇了云姑娘一耳光。”眼皮子一掀,一双黑眸瞬间打开。   “嬷嬷没说错,当真是唐姑娘,打,打了云姑娘?”明公公舌头都打结了,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撵轿上的太子。   见太子的头明显侧了过来,明公公的声音也大了一些,赶紧问道,“如今唐姑娘在哪儿。”   “管事嬷嬷带了回去,如今正在逢春殿内罚着跪呢。”   明公公:......   明公公问完,又偷偷地瞟了一眼太子,太子倒是没有出声。   快到东宫了,明公公才终于听到一声,“去看看。”   就她那猫儿一样的胆子,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她还能出去打人?   即便当真被踩到了猫尾巴,惹急了,一巴掌呼出去,那小巴掌,能起到什么作用。   怕是吃了不少亏。   回到东宫后,太子脸上的阴云不知不觉,早就褪了个干净,盘腿坐在了蒲团上,拿了一本书,一直候着明公公的消息。   *   唐韵今日在庭园子里,确实是打了人,且用的力气还不小。   一巴掌甩下去,云姑娘的半边脸颊,一瞬引出了五个手指印。   在场的人神色呆住,齐齐噤了声。   云姑娘一双眼珠子更是鼓得圆溜溜地瞪着她,满脸的不可置信,待反应过来,瞬间扑了上去,凶神恶煞地誓死要撕了唐韵。   身旁的丫鬟及时一把拉住了她,忙地劝道,“姑娘先别冲动,这等子恶毒之妇,自有管事嬷嬷来处置,咱去找嬷嬷评理......”   云姑娘何时受过这等欺负,在家被爹娘捧到手心,打个喷嚏,母亲都会替她唤来府医,周围的人更是想着法子逗她开心。   今儿却被人打了。   云姑娘被自己的丫鬟抱住不得劲儿,看着立在那神色冷清的唐韵,脸上青一阵的红一阵,“你给我松开,我非要撕了她的皮。”   丫鬟眼见劝不动了,着急地同她说了一句,“姑娘想想二殿下。”   二殿下,周渊。   她的表哥。   果然,云姑娘的力气消了下来。   她也是刚进庭园才从丫鬟口里得知,唐韵的名册入了二皇子的景阳殿。   进宫之前父亲和母亲就已经暗里交代过她,她是冲着二皇妃来的,云贵妃是她的姑母,二皇子是她表哥,二皇妃之位,谁能同她抢。   可今日丫鬟说,二殿下亲自点了唐韵。   云姑娘心头本就压着一把火,转头一看唐韵坐在人群堆里,笑得像朵花儿一样,火气瞬间窜了起来,走过去便骂道,“狐媚子就是不一样,走哪都不消停。”   本以为唐韵还是会像之前那般忍气吞声,谁知唐韵竟没怕她,直接笑着怼了一句,“云姑娘不是狐媚子,怎也没见你消停过。”   这不就捅了马蜂窝。   但云姑娘骂归骂,没动手。   是唐韵先动的手,今儿在场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秀女滋事,动手打人,按规定,得取消选秀资格。   丫鬟一声提醒,云姑娘才回过神来。   心头恨唐韵,也是恨她的名册去了二殿下那儿,如今她动手打了自个儿,可不就是最好的把柄吗。   云姑娘没再往前扑了,转身就哭闹着,让丫鬟去找管事嬷嬷。   唐韵倒也认,管事嬷嬷一来,主动跟着嬷嬷走了。   今儿姑娘们一进庭园,管事嬷嬷就知道不会太平,断然没有料到惹事的会是唐韵。   这几日,唐韵在她眼里就是个胆小怕事,不爱吭声,被欺负的主儿。   管事嬷嬷心头意外,又觉得糟心至极,想着要是五殿下过来求情,她又该如何处置,一路上嬷嬷领着唐韵,一句话都没说。   反而是唐韵问了她几回,“嬷嬷,可,可如何是好?”   管事嬷嬷气不打一处来,“唐姑娘如今倒是知道怕了,适才打人之人,怎就不想想,该如何收场?”   唐韵没再说话。   埋着头跟着嬷嬷回到了逢春殿,不待嬷嬷想出个处置的法子,唐韵自个儿主动跪在了嬷嬷屋前。   管事嬷嬷一愣,“你这是......”   唐韵一笑,“嬷嬷不必为难,人是我打的,我自愿受罚,嬷嬷照着规矩处置便是。”   照规处置,就该除去她的秀女资格。   管事嬷嬷叹了一声,“你说你,平时瞧着稳重得很,怎就犯起了糊涂。”   “嬷嬷不知,民女身份虽低贱,可心头也有想要维护之人,辱骂民女可以,但民女不能容忍她辱骂民女心生敬佩之人,民女不后悔,嬷嬷处罚便是。”   事情发生后,唐韵和云姑娘之间,所发生的口角,管事嬷嬷一句不差得,都听说了。   云姑娘骂了五殿下一句,“不过就是个二手货,克夫之人......”   说完,便被唐韵扇了一巴掌。   管事嬷嬷原本以为是唐韵运气好,遇上了个好主子,这会子倒是突然觉得,是五殿下的福气了。   “既然要按规矩处置,也不用你跪着,你起来吧。”   唐韵摇头,“民女坏了选秀的规矩,应该受罚。”   *   小顺子适才支嬷嬷去报信,情急之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找上了管事嬷嬷,管事嬷嬷一见到小顺子心头便是“咯噔”一下。   这东宫的人,怎还来了。   管事嬷嬷实话实说,“那么多人瞧着,确实是唐姑娘先动了手,倒也不是奴婢为难她,是唐姑娘自个儿非得要跪着领罪。”   小顺子问清楚了事情的经过,才赶回东宫,在半路上便遇了的明公公,赶紧禀报道,“奴才已经露了脸,管事嬷嬷不会为难唐姑娘。”   明公公同小顺子一道返回了东宫。   一进屋,小顺子便将情况细细地同太子说了一遍,包括云姑娘骂五殿下的那句话,“唐姑娘自知犯了错,自愿请罚,跪在了管事嬷嬷门口。”   太子抬眼。   她是傻子吗。   打了就打了,一巴掌还打轻了,有何可让她请罪的。   小顺子被太子这般一望,瞬间低下了头。   太子心头一团烦躁,一个安阳,再加上他,堂堂大周的太子,还不够人为她撑腰?   她至于吓成这样。   一番折腾,天色黑透,已经到了戌时,逢春殿早就下了钥,太子起身从书案上拉起了那本选秀名册,交给了明公公,“明儿一早,拿给皇后,继续选秀。”   *   逢春殿。   唐韵跪到了亥时才起来。   苏姑娘搀扶着她回的屋,脸上一片担忧,“云姑娘就是那样的人,唐姑娘一向都能忍,今儿怎就冲动了。”   唐韵没应,由着她搀住自个儿,到了门口才回头看着苏姑娘,淡然地道,“明日我的名字便会从名册上取下来。”   苏姑娘一脸的替她打抱不平,“唐姑娘,当真是不值。”   唐韵一笑,看着她,“我不会参与选秀,更不可能入东宫。”   苏姑娘依旧是一脸的愤愤不平。   唐韵伸手推开门,没再同她说话,她只是希望,她能听明白自己的意思。   别再来惹她。   *   翌日早上,云雾散尽,天色晴朗。   管事嬷嬷一收到今儿选秀的消息,立马让人叫起了屋里的姑娘,唐韵的处置结果还未下来,自然得跟上一道。   昨儿被罚跪了几个时辰,再加上听说唐韵的名字已经被姑母从名册上划去之后,云姑娘倒没有再去为难她了。   心头多半也有些虚,真要对她死咬不放,就凭她昨儿自己说五殿下的那句话,她也讨不到好。   不过一个出局之人,她也没必要再同她计较。   唐韵也很识趣,的脚步一如往常的落在了最后,有了昨日的经历,个个都离她远远的,生怕沾上了麻烦。   苏姑娘也没再回过头。   今日的复选,依旧在御花园,只不过前来选秀的不只是皇后,还有云贵妃。   在场所有的秀女都被点上前,面见问话,唯独唐韵没被点上去。   复选一结束,众人的目光,明里暗里,都瞟了过来,大抵也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唐韵连面见的机会都没,直接被撂了牌子。   唐韵脸上并没有什么波动,平静地立在那,待大伙儿走得差不多了,才提了脚步。   走了一段,便见苏姑娘候在了前方。   唐韵不太想同她说话,转身下了右手边的岔路口子,脚步刚拐了一个弯,迎面便撞了一道墨黑色的身影。   唐韵的脚步一顿。   太子闻到动静声,也抬了头,看到那张艳丽的面孔时,脊梁不由一挺,脚步也没再动,立在了那看着她。   身后的御花园内,虽还有人出入,但这一处偏僻,并没有人来往。   太子等着她挨过来,像往常那般,暗里拽一下他的衣袖,或是轻轻地靠过来,用那她只不安分的小猫爪子,挠一下他的手背。   昨日受了那么大的欺负,又跪了几个时辰,此时怕是正一肚子委屈。   太子耐心地等着她,唐韵的脚步却没动,也并没有多看他一眼,低下头,蹲身同他行了一个十分规矩的礼,“民女参见太子殿下。”   前几日五殿下请来的嬷嬷教过了她礼仪,这个礼,她行得格外的端正。   他是太子。   她是罪臣之女。   两人尊卑有别,也本应如此。   果然被吓傻了。   太子走上前,脚步放得很慢,经过她时,甚至还停顿了几息,但身旁的人,一直规规矩矩地垂目立在那,并没有半分逾越。   太子正要回头,余光便瞟见她离去的身影。   行。   又不认识他了。   太子的手掌紧紧地捏住了手里的瓷罐,心头的一股烦躁瞬间冲上了脑子,直接唤了人,“唐韵。”   太子回过头,不耐烦的情绪还未来得及在脸上晕开,便见她回过身来,给了他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殿下,民女在呢。”   太子:......   “过来。”太子懒得同她浪费口舌,转身走向了前面的凉亭。   唐韵乖乖地跟了过去。   到了凉亭内的红柱后,太子才转过身,主动问她,“昨日怎么回事。”   见她的脚步立在了自己五步开外,太子又提醒道,“这儿没人。”   唐韵点头,脚步却没往前移动一步,赔礼道,“殿下,昨日民女被逢春殿的秀女临时拉去了逛园子,脱不开身,失了殿下的约,实在抱歉。”   太子等着她继续往下说,唐韵却说完了。   就这?太子抬眸看过去,却只见到了她垂下的额头。   说了这儿没人,她是没听见?   太子又问,“同人动手了?”   刚问完,便见唐韵“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请殿下责罚。”   太子:......   他是来质问她的吗?太子心头的那丝不耐烦又冒了出来,“起来。”   唐韵听话地起了身。   “膝盖疼吗?”太子伸手将手里的瓷瓶递给了她,“拿回去抹上。”   “多谢殿下,民女没有受伤,用不上这个。”   太子的黑眸再次落在她脸上,深深地盯着她,唐韵倒也没躲了,四目相对,唐韵的眼里满是感激,笑容倒是同往日一般。   明艳生媚。   太子却总觉得又少了些什么。   心口似是被什么东西悬吊了起来,浑身都不得劲儿。   他迟早要被她磨死掉。 第44章   “你还能站得更远些么?”太子很不想开口,但看着她立在那,迟迟不上前来,还是忍着一丝不快,说了出来。   话音一落,唐韵便往前挪了两步。   太子:......   太子轻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她。   “多谢殿下。”唐韵伸手从他手里接过瓷瓶,依旧是一副笑脸,轻声问道,“殿下,还有事吗?”   态度不亲近也不疏远。   微微弯下的身子有着对主子的尊敬,抿起的一道笑容,似乎又比平常的下人多了几丝暧昧。   不痛不痒,不清不楚,反而让人心头摸不着了。   太子看着她始终保持的君子距离,不由一声轻嗤。   她防谁呢,自己莫非还会对她动手动脚不成?她怕是忘了,平时日她才是喜欢动手动脚的那个。   “阮嬷嬷呢?”太子也懒得让她再上前了。   阮嬷嬷前日就已经给了她了,昨日明公公去了几回却都没看到人,不仅如此,如今主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没见她出现。   她人呢。   “民女忘了告诉殿下,嬷嬷昨日已经出宫了。”   太子的目光一瞬投了过来,满脸的疑惑。   唐韵笑着解释道,“年前民女的家弟输了一笔银子,将唐家的府邸卖了出去,先前当铺里的人已经过来催了好几回了,要唐家将祠堂内的牌位移走,明日正好是民女母亲的忌日,民女昨儿便让阮嬷嬷出宫,将灵牌从唐家挪出来,再找个地儿,好生供起来。”   太子的目光又慢慢地柔和了下来,点头应了一声,“嗯。”   当初他只想着让唐家万劫不复,再无起来的可能,倒忘记了这茬。   她一个姑娘,能将牌位安顿到哪里去,待会儿还是让小顺子出去搭一把手......   往日他可以不管,如今到底是不同。   过不了多久她就得进东宫。   他也不能让她白白地跟了自己,能帮到的地方,他尽量去帮衬。   明日他应该也能抽出一点空,倒是可以陪她出......   “殿下要没什么事,民女便告退了。”   那声音轻轻软软,格外得动听,却让太子的脑门心突地一跳,微笑着问她,“这么忙?你不是已经被撂牌子了。”   一巴掌扇了云家人,也不用他再想法子了。   她自个儿倒是成功地将自己的名字,从宁安殿的名册上摘了下来。   不选秀了,还有什么可忙的。   还能比他忙。   “殿下政务繁忙,日理万机,民女不敢耽搁了殿下。”   太子:......   太子总算是察觉出来哪里不对劲了。   称呼变成了民女。   太子似是终于理解了她的异常,“唐韵,孤已经同你......”   “适才人不还在这儿吗。”亭子外的一道声音突地传来,唐韵不待太子反应,提步穿过了他跟前的凉亭,从另一侧,匆匆地走了出去。   “殿下,娘娘来了。”明公公及时地走了过来。   太子扭过头,那道身影已经到了外面的青石板路,消失得极快。   太子突地没了兴趣。   这般见不得人的把戏,甚是无趣。   太子起身,人刚从凉亭出来,皇后娘娘便朝着他走了过来,“今儿不是太子说要复选吗,这人都来了,躲在这儿,又是为何?”   皇后如今已经是焦头烂额。   往日多乖巧懂事的两个孩子,偏生在这节骨眼上,个个都让她不省心。   一个不想议亲,要去西域和亲。   一个迟迟不给答复,这太子妃,到底还选不选了。   今儿已经是最后一次复选,明日秀女就得出宫,人选再不定下来,这场选秀就算是白费了功夫。   “母后放心,儿臣明日给母后答复。”   皇后闻言,脸色这才松了下来。   *   唐韵从凉亭出来后,脚步走得极快。   回到逢春殿,苏姑娘的脚步也才刚踏进门,听到动静,苏姑娘回过头,见到唐韵脸上的神色一亮,“唐姑娘去了哪儿,可让我好找。”   唐韵简短了回了两字,“内急。”   苏姑娘脸色生了些窘迫,倒也没有再问,目光落下时,不经意间又瞟到了她手里的瓷瓶。   瓷瓶是斗彩。   这样的瓷瓶只有极为尊贵的人,才会有,一般为御用。   苏姑娘握住裙摆的手不觉微微用了力,脑子里又划过了那两只荷包。   她只有这么一条路,若成不了,回去后苏家怕是再无她容身之地。   唐韵没注意到她的神色,抬步往里走去,“苏姑娘寻我有何事?”   苏姑娘紧跟其上,忙地道,“今日是最后一次复选,期间若不被召见传唤,明日我就该出宫了,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这宫里的景致,想着唐姑娘进宫得早,对这宫里熟悉,午后无事了,可否请唐姑娘带我出去转转?”   唐韵不想招惹上。   苏姑娘的声音突地轻了下来,“我从小就听姨娘说,这宫里的一砖一瓦都是金子做的,心头一直向往着,想着长大了定要争取机会,来这宫里好好看一回,回去后再在姨娘灵前,同她好好描述这宫里的模样......”   唐韵:......   论起来,她好像是亏欠了这位苏姑娘。   那日太子让她选太子妃,她一个走心,说了句实在话,如今想来,怕是无意中已经断送了人家的太子妃之位。   毕竟太子最先定下的人选确实是她。   她丧了天大的德了。   唐韵心口有些不忍,不过是带个路,也花费不了多少功夫,唐韵看向她,“苏姑娘想去哪儿?”   苏姑娘脸上一喜,笑得极为好看,“有劳唐姑娘了。”   唐韵回房歇息了一阵,午膳过后,苏姑娘便来敲了门,“唐姑娘。”   进宫的秀女能去的地儿也就昨日去过的庭园,和御花园。   唐韵才在庭园里出了事,苏姑娘断然不会让她再带自个儿去。   余下就只有御花园。   前两回选秀,虽也设在了御花园,但秀女的路线皆是提前规划好了的,且走在路上个个都极为注重礼仪,哪里敢东张西望。   今儿复选一结束,旁的姑娘都已结伴游起了御花园,只有苏姑娘一人被排挤在外落了单。   适才那般特意留在御花园等着唐韵,本也是想同她一道逛逛,一个转眼就不见了人,只好一人先回来,好在也赶得及。   御花园的地儿极大,唐韵能熟悉,也是五公主带她来逛过两回。   从苏姑娘的那席话里,唐韵能听出来,她想瞧的是宫殿高楼。   唐韵直接带她去了西边的楼台,宫里有名的戏楼。   正月的天还透着一股子寒气,一般人也不会往里头钻,也就在御花园外看看花草。   唐韵带着苏姑娘过来,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人。   走到戏楼前,苏姑娘的脚步便立在那不动了。   抬起头,顶着寒风,目光仰望着金碧辉煌的几层宫殿,满是崇拜和向往。   “好漂亮。”   唐韵被吹得有些冷,转身找了一道避风的墙。   苏姑娘还在看着,兴奋地道,“姨娘果然说得没错,这宫里的殿堂,都是用金子做的,随便一块瓦片,都够咱们活上一阵了。”   说完一直没见人回应,苏姑娘才回头,见唐韵已经立在了屋檐下躲着风,这才缓缓走上去,笑着问道,“唐姑娘,不喜欢吗?”   “苏姑娘说笑了,这样的地儿,哪里是我这等人,可以肖想的。”   苏姑娘脸色一红,“倒是我说错话了。”   唐韵带她来只为观景,并无同她交心的打算,提步正要带她绕一圈,苏姑娘忙地道,“今日风大,唐姑娘就别走动了,我瞧一圈便回来。”   唐韵确实有些冷。   “那你小心些。”   苏姑娘点头,脚步很快消失在了戏楼的转角处。   唐韵候了一阵,没见到苏姑娘,脚步顺着屋檐下的长廊绕了半圈,刚走到荷花池前,跟前突地堵上来了两位丫鬟。   唐韵眸子一凉,立马转身,一回头,云姑娘正立在跟前看着她。   今日复选完,二殿下宫里的名册已经定下来了。   二皇妃就是她。   如今那一巴掌,她怎么也得讨回来,不讨回来,恐怕她这辈子都顺不过心头的那口气。   “唐姑娘也别说我欺负你,一巴掌,多的我一根头发丝儿都不会动你。”   唐韵也不挣扎了,平日里她机关算计,无所不为己用,今儿大抵是自己的报应该来了。   唐韵的目光往身旁的泥池里瞧了一眼,打探了一下池子内露出的墙体高度,大约估摸出了泥土并不深。   没等云姑娘动手,唐韵纵身一跳,“嘭”地一声,落进了淤泥池子里,潮湿的淤泥一瞬浸到了她的大腿根,脸上头发丝上,全被溅起的污泥糊满了。   跳下去的一瞬,唐韵紧闭上了眼睛,待淤泥不再往上溅了,才睁开了眼。   云姑娘没料到她来这一招,脸色露出了惊愕,脱口骂了一句,“你这个疯子......”   唐韵一笑,可不是疯了吗。   她这张脸毁不得,毁了什么都没有了。   “行,你就好好地呆着吧。”云姑娘一声冷笑,转头便带着人走了。   云姑娘走后,唐韵试着喊了几声,并没有人应,唐韵心头也知道,苏姑娘特意寻了这么个地儿引她前来,为的不就是没人会轻易发现。   从冬季开始这戏楼便一直空着,谁会前来。   唐韵没再喊了。   适才跳下来时,她看了一眼石砖的缝隙,想着她应该也能爬上去。   唐韵开始用手去攀爬跟前的石墙。   黏糊糊的泥巴糊在手里,摸哪儿都是一片湿滑,身子又沾了淤泥,拔起来,尤其地笨重。   唐韵试了无数回,又无数回地跌在了池子里。   夜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远处宫灯的稀薄火光映进眸子里,唐韵没再动了,脊背虚弱地靠在石墙上,双手的手指头已经磨成了血肉模糊。   今日若真死在了这儿,倒是谁都不欠了。   欠宁家的她已经还了。   太子虽救了她一命,可她终究也是因为他而困在了这儿。   但她并不想死。   她想活着,想要出人头地,要当一回高门贵族里的名门闺秀,人人敬她一声“大小姐。”   还想像五公主所说的一般,不依附任何人,靠着自己的本事和双手,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即便是死,她也不该死得如此憋屈。   唐韵心头不甘,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开始去回忆这辈子走过的路。   到最后,脑海里便只剩下了自己的母亲。   唐韵的鼻尖有些发涩,晶莹的一滴泪珠子刚从眼角溢了出来,耳边突地响起了一道柔和的声音,“可是唐姑娘?” 第45章   死寂般的夜色里,那声音犹如一道光。   唐韵一瞬睁开了眼睛,来不及去辨别是谁,喉咙里便急急地应了一声,“是。”   心口的酸涩还未缓过来,声音发出来时,便带了些哽塞。   身后的一盏灯火,随之移了过来,暗黄的光亮落在她头顶上,“唐姑娘不用怕,我去寻云梯,灯火给你搁在这儿。”   唐韵这才听出了对方的声音,微微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道,“是三殿下吗。”   “嗯。”温润的声音,格外得温和。   唐韵很少同三皇子打交道,在上书房相处那么久,也从未交谈过一句,最多是碰上了,她蹲身给他行个礼,他微笑地冲自己点个头。   认得声音,也是因为听了他同先生说话。   没成想,今儿竟被他相救。   “唐姑娘稍等会儿。”三皇子的脚步声短暂地消失在了荷花池上,不过半刻,便返了回来。   “唐姑娘。”三皇子放云梯前,唤了她一声。   “三殿下。”   三皇子又问,“还能动吗?”   唐韵试着抬了抬脚,点头,“能动。”   “我将云梯放下来,你在淤泥里固定好,踩之前先试一试,稳当了再上来。”三皇子说话不徐不疾,比起太子平日里的温和,又多了几分虚弱。   唐韵忙地点头,“好。”   话音一落,一架云梯便从唐韵的身旁慢慢地落了下来,唐韵抬头,见云梯上还绑着一条雪白的绢帕。   三皇子的声音又传了下来,“你身上沾了淤泥,待会儿上来时,手掌必定会打滑,你将绢帕垫在掌心下,能好一些。”   唐韵心头一激,感激地道,“多谢三殿下。”   “嗯,先上来吧。”   唐韵爬了小半个时辰的墙,又在淤泥里泡了一阵,脚步抬起来时,身上一片酸软。   就算有云梯,爬起来也尤其地吃力。   唐韵将那条绢帕绑在了右手上,衣裙和脚底全是淤泥,腿间脚不敢使力,身子的重心全放在了那只手上。   “慢慢来,踩稳了。”三皇子蹲在了池边,还剩三个台阶时,三皇子的手伸了过来,握住她胳膊,扶了她一把。   唐韵上来时,全身上下,也就只剩下了一双眼睛露在外,身子有些虚,一双手脚,都在打着颤。   三皇子扶着她到了荷花池旁边的台阶处,“人已经上来了,便没事了,先坐会儿。”   “多谢三殿下。”唐韵确实有些走不动。   坐下来也只缓和了几息,便打起了精神。   此时的她已经是狼狈不堪,唐韵也顾不得端庄,埋着头,赶紧清理起了鞋底和裙摆上拖出来的淤泥。   淤泥的泥浆沾了一手。   掌心里系着的那块绢帕,也已经面目全非,唐韵抬头愧疚地看向三皇子,“待回去后,民女再赔三殿下一条新的。”   “一条帕子而已,唐姑娘不必客气。”   唐韵摇头,看向三皇子,感激地道,“今日若非三殿下前来,我怕是该命丧于此了,三殿下于我有救命之恩,民女自会铭记在心。”   “唐姑娘言重了。”三皇子一笑,“不过是碰巧遇上。”   午后他也来了这一片,见到唐姑娘和一位秀女一同进来,出去时,却只见到了那秀女一人,这才进来瞧了瞧。   寻了一圈,听到淤泥池子里的动静,才问了一声。   不料,人还真在里面。   适才递云梯时,他见到了池子的墙壁上涂满了淤泥,应该是她自己试着往上爬过。   石墙太高,何况她还是个姑娘。   三皇子看了一眼已经被淤泥糊得看不出血迹的双手,褪了身上的大氅,走过去,正欲给她搭在肩头上,唐韵却突地起了身,惊慌地道,“三殿下身子弱,夜里又寒凉,赶紧穿上吧,可别受了寒。”   说完又笑着道,“三殿下放心,我没事,今儿已经污了三殿下的一张绢帕,断也不敢再去废了三殿下的大氅。”   三皇子见她如此便也没再勉强。   重新披上了大氅,才问她,“还能走吗?”   唐韵点头,“能。”   三皇子弯身提起了身边的灯盏,替她照了路,温柔地提醒道,“仔细脚下。”   唐韵感激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从戏楼里出来,到了御花园门口,三皇子才回头将手里的灯盏递给了她,“这个时辰,逢春殿虽已下了钥,管事嬷嬷想必还在寻人,唐姑娘赶回去,应该不成问题。”   唐韵没去接灯盏,“三殿下今日已经帮了民女许多,这灯盏三殿下自己拿着吧,我看得见路。”   三皇子一笑,没说话,只回头望了一眼紧紧跟上来的太监,又递了过去,“拿着。”   唐韵这才接了过来。   “唐姑娘放心,今日我并没有遇上唐姑娘。”   “多谢三殿下。”唐韵蹲下身,同他深深地行了一礼,确实不敢耽搁,时辰久了,她再不归,管事嬷嬷就该出来找人了。   必定会闹得人尽皆知。   唐韵转过身,提着灯盏,上了前面的甬道,身上的淤泥糊得脸都看不清了,却丝毫没有影响她挺直的脊梁和稳重的脚步。   三皇子心口突地生了敬佩。   这世道,谁活得都不容易,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顽强之人。   “三殿下。”唐韵人走了,三皇子跟前的太监才上前唤了他一声,“天凉了,咱回吧。”   “嗯。”三皇子走向了停在前面的撵轿,回头又问了一句身后的太监,“太子今日午后去了哪儿?”   太监禀报道,“一直都在皇上的御书房,天色擦黑时,才回。”   三皇子心下一叹。   这几日怕是不会太平了。   *   戌时三刻,唐韵才回到逢春殿。   苏姑娘正立在门口同嬷嬷哭,“都怪我,我就不该拉着唐姑娘去逛园子,这唐姑娘要是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行了。”管事嬷嬷心头本就着急,被她这一哭,愈发烦躁。   她也不想将事情闹大,可若是今儿人当真在她手里出了事,单一个五殿下就能要了她的命。   更何况还有个东宫。   管事嬷嬷不耐烦地看向苏姑娘,吩咐道,“你带路,我找人去寻。”   苏姑娘忙地擦了一把眼泪,点头道,“好。”   管事嬷嬷提步,正欲前去请人,抬头便见跟前的甬道上走来了一盏灯火,管事嬷嬷抬眼望去,头一眼还没认出来。   唐韵又走近了些,管事嬷嬷才认出来那道的身影,心头猛地一跳,赶紧迎上前,“唐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唐韵还没开口回答,苏姑娘便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哭着道,“唐姑娘可算是回来了,到底是去了哪儿,戏楼前前后后,我都寻了个遍,也没见到人,问云姑娘,云姑娘说你早已出去......”   “手拿开。”   唐韵心烦,打断了她。   如今她一身冰凉,要哭也得等她换身衣裳后再哭。   “唐姑娘,都怨我,我就不该让唐姑娘......”   唐韵平静地从她手里抽出了胳膊。   “唐......”   “行了,苏姑娘先回屋吧。”管事嬷嬷哪里还有功夫听她哭,这一日出一桩子事,心都要炸开了。   苏姑娘总算是闭了嘴。   管事嬷嬷赶紧将人扶进了屋里,又回头吩咐了两个婆子去备热水,“唐姑娘先换身衣裳,别凉着了,旁的事明儿再说......”   这么冷的天,在泥坑里泡几个时辰,能回来,已经算她命大了。   唐韵褪了一身湿衣,身子泡进热水里,好一阵一双脚才慢慢地有了知觉。   手上的淤泥清理后,伤痕也慢慢地露了出来,皮肉和泥土已经黏在了一起,唐韵咬着牙,将伤口清洗干净,走到床榻边,抹上了今儿太子给她的那瓶药膏,再用绢帕缠在了掌心。   一回头,目光便瞥见了枕头边上,搁了一本册子。   太子妃名册。   她承认,太子除了名分之外,确实对她极为宠爱。   唐韵穿好衣裳后,又去火盆边上,添了炭火,将发丝烤干。   收拾完,才拉开了房门,也不是去找管事嬷嬷,而是去敲了苏姑娘的门。   苏姑娘的屋里一直亮着灯火,唐韵敲完门,门扇很快从里打开,见是唐韵,苏姑娘脸色微微愣了愣,眼泪花儿又冒了出来,“唐姑娘......”   唐韵没待她邀请,跨步挤了进去。   苏姑娘眼皮子突地一跳,扣住门板的手,到底是没有用力,轻轻地虚掩上,回过头便急切地问,“唐姑娘今儿不是说好了,在那候着我吗,怎就跌进淤泥池子了,可有伤到......”   唐韵没应,径直坐在了她木几旁的高凳上。   苏姑娘见她不答,又追了上来,盘坐在她对面的蒲团上,眼里满是关切,“是不是云姑娘.......”   这样的招数,唐韵太熟悉,自己曾演过千百遍,倒自认为比她强得多,唐韵看向她一笑,直接问道,“何时察觉我同太子关系的?”   苏姑娘的脸色一瞬千变万化,半天才开嘴道,“唐姑娘说什么呢......”   “是那日你捡到的那个荷包吧?”唐韵看着她继续道,“皇后娘娘寿辰当日,太子的腰间正好配着我送给他的荷包,皇后能夸你针线好,想必你很擅长刺绣,也能看得出来针脚。”   苏姑娘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挂不住了,“我不明白唐姑娘说的是什么。”   唐韵一笑,“荷包你或许还只是怀疑,可隔日太子送进来的那筐橙子,便让你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逢春殿所有的秀女都知道我的名册会去二殿下和三殿下的宫里,只有你知道,我要去的是东宫,你着急了,但又不能明着告诉大伙儿,你见我一直拦着不让你进屋,便料到了我屋子里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是以,你给云姑娘透出了消息,让云姑娘推开了我的门,以此想让大伙儿知道,我同太子已经有染。”   苏姑娘脸色都白了,颤颤地道,“唐姑娘,我怎可能......”   “你猜得也没错,我确实同太子有染,太子也送了我很多东西,不过在被你们闯进来之前,我都挪了地儿。”唐韵看着她,遗憾地道,“今日你既然在御花园,看到了太子同我私会,便也该应该知道轻重,收了心思。”   “可是你没有。”唐韵的声音陡然一凉,问道,“知道我为何会答应带你去御花园吗。”   苏姑娘唇角发抖,已经说不出话来。   “因为你提起了你姨娘。”唐韵的目光冰凉地落在她脸上,“我念着你我都是没有母亲之人,我对你生了怜悯,如今我才知道是我想错了,我们完全不一样,我的母亲叫母亲,你的那叫姨娘,相差万里,又何来的同病相怜。”   “唐姑娘,你真的误会了......”   “苏玉。”唐韵轻声打断她,“我那般挑明了同你说,劝你别打我主意,你还是没听。”   “你出身低贱,在苏家那样的家族里能讨出一条活路来,确实不容易,你既然知道咱们同样都是从泥潭里滚爬出来的人,就应该明白,这样的人,不可能只有一颗同情心。”   唐韵看着她渐渐恐慌的目光,从袖筒里取出了一本名册,轻轻地放在了她的面前,“这是太子今儿派人交给我的,你翻开看看。”   苏姑娘下意识地抬头。   明黄的名册上,刻着龙纹。   御折。   苏姑娘手脚瞬间生了凉,声音都哑了,哪里还敢去看。   她是对唐韵的献媚有所不甘。   但怎么也没料到,太子竟宠爱她到如此地步。   唐韵伸手替她翻开,翻到了她那一页,递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缓声道,“太子说,你性子懦弱,胆小怕事,且无雄厚的背景撑腰,这样的人,将来做了太子妃,不会为难我,苏姑娘自个儿说说,太子有没有看走眼?”   唐韵每说一句,苏姑娘的脸色便白上一份,唐韵说完,苏姑娘的身子便摊在了地上。   “我能放心地带你去御花园,是因为我知道你一旦对我生出歹心,你便会死路一条。”唐韵也没再吓她了,收了册子,起身看着她惨白如雪的脸,轻声道,“嬷嬷还没歇息,苏姑娘这会子过去或许还来得及。”   唐韵转身往门口走了两步了,苏玉才回过神来,猛地起身爬了过去,拽住了她的衣裙,脸上再无半点冷静,急切地道,“唐姑娘,唐姑娘不是我.......是云姑娘,是她让我约您出去。”   唐韵回头看向她,一双眸子极为凉薄,轻轻一笑,“可云姑娘有云贵妃啊。”唐韵顿了一下,似是又想了起来,“哦,我忘记了,你还有一位兄长,是边疆大将军......”   苏姑娘一瞬慌了起来,“唐姑娘,不关我兄长的事,求求你,放过我兄长,求求你......”   “你求我作甚。”唐韵纠正她,“要害人性命的人是你,为朝堂,为皇后,为东宫太子蒙羞的也是你,既走了这条路,就该承担后果,你是苏家人,按律法,你犯事,苏家人被牵连也是应该。”   谁不是一样,唐家不也如此。   如今都还在苟延残喘呢。   唐韵没再同她多费口舌,从她手里扯出了裙摆,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落了几日细雨,晴朗了一日,夜里突然飘起了雪花。   飞雪刮在身上,唐韵有些冷,回屋后坐在火盆边上,烤了一阵火,才低头看着手里的册子,轻轻地搁在了身前的木几,心头不免生出了嘲讽。   这东西也不是完全没有用,起码能拿去吓唬人。   待身子烤暖和了,唐韵才躺去了床上,一趟下,才觉一双腿发麻,手指上的伤口也一阵一阵的跳着疼,身上一阵疲惫袭来,唐韵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   到了半夜,突地被一阵动静声吵醒。   唐韵刚睁开眼睛,便听到了一道清晰的惊呼声,“杀人了......”   唐韵的眸子轻轻地动了动,清冷的瞳仁内透出了疲倦,盯着屋梁上慢慢映出来的灯火,神色并无任何波动。   谁的命不是命。   若非三皇子,今儿这一声呼,呼的应该就是她。   *   太子昨日答应完皇后,便让明公公想个法子将册子递到了唐韵的屋里。   知道她还放不下,他能做的,只有尽量迁就她。   吩咐完明公公,太子便去了乾武殿。   过了个年,一堆的烦心事,皇上已经是焦头烂额,原本想趁着选秀,给四公主和五公主一并将亲事议了,也好一心着手西戎出征之事。   谁知,安阳那个不省心的,突然提出要去西域和亲。   为了杜绝她的念头,皇上急着几日都没合过眼,同皇后一道,挑了不少人家,匆匆地给她定下一门亲事。   刑部尚书张家的二公子。   如此以来,太子妃的名册上,张家姑娘的名字自然就得抹去。   皇上看向太子,知道太子妃的人选还未定下来,直接问他,“董家姑娘呢,太子觉得如何?”   太子沉默没应。   皇上倒是疑惑不解了,“太子莫非还是觉得苏家四姑娘好?”   太子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道,“儿臣明儿给父皇答复。”   明儿秀女就得出宫,届时各宫的名册都会一并呈上来。   皇上也没再问。   太子要真喜欢苏家四姑娘也行吧,进宫后再让皇后多加培养教导,应该不成问题。   眼下他最在意的是西戎。   他一刻都不想等了,趁着如今天寒地冻,对方始料不及,他想先派一支人马进入西戎,拿下一座城池,好做落脚之地。   今日让太子过来,便是要同他商议出兵之事。   “选秀一结束,朕打算让林副将先行带三万兵马,同西戎的魏将军,里应外合,一月之内,攻下西戎一座城池。”   此时大周冰天雪地,西戎亦是如此。   大军若能顺利地翻过雪山,攻入西戎,别说是一座城池,小半个西戎都能拿下。   大周这时候出兵,堵的就是气候。   堵赢了,半年内,大周便能拿下西戎。   堵输了,魏将军在西戎的人马和刚建立起来的要塞,都将付之东流。   太子知道皇上着急征战,不好明着去阻拦,只委婉地道,“得看魏将军在西戎能坚持多久。”   大周的兵马一到西戎的边界,西戎收到消息,头一个灭的便是大周在西戎建立的要塞。   若魏将军能坚持到大周的兵马翻过西戎边界的玉门关,带领援军冲进西戎,便能稳打稳赢。   若是要塞在大军进入之前先倒,大军即便攻入了西戎,也如同失了眼睛,只能乱窜,赢的可能性极低。   且,还有一个消息。   眼下虽还无确切的证据,但太子不得不先同皇上禀报,“前朝的逆党,可能藏在了西戎。”   上回太子让韩靖去查的吴老爷子,已经有了消息。   吴老爷子生前曾多次出入西戎,韩靖挖了吴老爷子的坟墓,里头并无白骨,不出意外,吴老爷子应该还活着,只是暂时隐回到了西戎。   大周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大周在西戎的要塞,便会遭到西戎人和前朝人的夹击,届时便是腹背受敌。   赢的胜算很低。   皇上神色一震,好一阵才回过神,脸色极为难看,“难怪那群逆贼不停地给朕使绊子,几次行刺于你,便是想阻拦朕出兵,这些狗贼越是不让朕出兵,朕就偏要去了,待朕踏平了西戎,看看那群逆贼还能有何藏身之地。”   太子如今只查到了前朝人隐在西戎的消息,旁的并不知情。   依他之见,并不赞同此时出兵,劝道,“妥当起见,儿臣以为,先扩充西戎要塞。”   皇上也想过这个,“你觉得宁家可信得过?”上回宁家在西戎立了功,他打算继续征用。   太子实话实话,“宁家虽为商户,但家世干净,宁家大房如今也在江陵,信是信得过。”   皇上点头,“朕打算封宁家三爷为少将,让其和魏将军共同守住要塞,想办法熬住三万大军过境......”   太子:......   还是要出兵。   宁家虽家世干净,但无任何作战的经验,一旦开战,别说立功,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儿臣以为,此事还待商议。”   宁家的本事还担不起如此大任,一旦失败,朝廷牺牲的可是三万兵将。   *   从乾武殿回来,天色已经黑透。   昏黄的灯火一照,漫天的雪花围着灯盏狂舞,等进了暖阁,太子的肩头已经落了一层积雪。   明公公赶紧让人备水。   太子沐浴更衣完,习惯地盘腿坐在木几旁的蒲团上,看起了书。   往日只要这般等上一刻,耳边便会出现一道娇媚的声音,“殿下.......”   那声音冷不丁地从耳边刮过,太子落在书页的眸子突地一跳,回过神来,屋外已是一片风雪声。   呜呜的风声裹着雪花打在檐下的竹帘上,“啪嗒”直响,屋子反而一片安静,透着一股子凉凉的冷清。   太子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木几上的两个茶杯上。   她多久没来了。   “逢春殿有消息吗?”   明公公忙地上前禀报,“奴才今日已让人将册子放在了唐姑娘屋里,想必唐姑娘今夜便能瞧见。”   太子倒也不是问的这个。   明公公见他迟迟不出声,又安静地退了下去,刚转过身弓腰立在门口,又听太子问,“没东西带过来?”   明公公一愣,待反应过来太子问的是什么后,腰杆子索性弯到了胸膛。   没有,什么都没有。   太子:......   行,人不来,信也没了。   *   翌日一早,明公公伺候完太子洗漱,打算让小顺子跑一趟逢春殿,去唐韵哪儿取名册。   今日秀女离宫,太子殿下答应了皇后娘娘,要定下人选。   册子还在唐姑娘那,得早些拿回来。   明公公人还没走出去,外面一位跑腿的小太监突地闯了进来,也顾不得同明公公打招呼了,“噗通”一声跪在了太子面前,急声禀报道,“殿下,苏姑娘没了。”   太子刚洗漱完,立在那双手还在扣着衣襟处的纽扣,闻言转过身,拧眉问道,“哪个苏姑娘。”   “逢春殿选秀的秀女,苏家的四姑娘苏玉。”   这回太子倒是知道是谁了,神色难得露出了意外,“死了?”   太监点头,详细地禀报道,“昨日半夜人就没了,也不知道同云姑娘发生了何事,生了口角,被云姑娘一刀子误刺在了心口,一大滩血迹,当场人就没了,那云姑娘杀了人后,当夜还发了一场疯,非说自个儿冤枉,谁都不能靠近,一靠近她便拿着刀子胡乱一顿刺,如今已经被侍卫拿下关了起来......”   明公公听完惊掉了下巴。   那苏家四姑娘,不是殿下选的太子妃......   就,没了?   明公公下意识地看向了太子,便见太子的脸色沉得可怕,哑声问道,“其他人呢?”   太监不太明白,“其,其他人......”   明公公猛地惊醒了过来,忙地替他追问道,“唐姑娘呢?”   逢春殿已经乱成了一团,太监哪里顾得上去看别人,结结巴巴地道,“奴才倒是没,没注意......”   太监话还没说完,太子便冲了出去。   明公公赶紧取下了屏障上的大氅,招呼着跟前还跪着的太监一并跟了上去。   漫天的雪花,迷人眼睛。   小顺子拿着油纸伞跟在太子身后直追,一面踮起脚尖,一面奋力地举到太子头上,却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一会儿功夫,太子的身上便布了一层白,疾步登上撵轿,直往逢春殿。   撵轿刚出东宫,便被皇后身边的嬷嬷拦了路,“殿下,皇后娘娘让殿下速速过去一趟。”   选秀的秀女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个早上,宫中便乱成了一锅粥,皇后这会子正是一个头两个大,连皇上都已经起来,赶去了凤栖殿。   明公公见太子迟迟不说话,上前轻声道,“殿下放心,奴才先去逢春殿。”   既没有消息传出来,唐姑娘当也没事。   太子似是这才回过神,紧绷的脸色也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虚惊过后,余在心口的一股子后怕,激得他烦躁难耐。   等不得了。   明儿他就该将人接过来。   *   凤栖殿。   太子到时,不只是皇上,云贵妃也在,正跪在皇上面前,哭得眼睛都红了。   皇上的脸色铁青,尤其见到太子来了,心头的愤怒更甚。   云家姑娘杀了秀女。   还是太子的心头肉,苏家四姑娘。   皇上想起就来气,捞起身边的一个茶杯直扔在了云贵妃身旁的地上,愤怒地道,“你看看,这就是云家养出来的逆子!还二皇妃呢,朕的脸都被你们云家给臊光了......”   云贵妃跪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敢吭。   杀人的是她云家的侄女,还是她自个儿选的二皇妃。   昨儿的册子云贵妃亲自递给的皇上,皇上起初还曾反对过,不想让其结了表亲。   是云贵妃执意要选云家,谁知道,今儿就出事了。   就算这会子皇上将那茶盏扔在她头上,云贵妃也只能受着,不敢吱一声。   皇后见差不多了,才劝了一句,“这事儿说起来和贵妃也没什么关系,陛下就少生点气.....”   皇上也懒得再看到云家人,“行了,起来吧,这几日好好呆在屋里,别再给朕添乱。”云家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去同苏家交代。   她要有那个胆子再插手,他就敢废了她的贵妃之位。   云贵妃走了后,皇上才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太子身上,眼里颇有些不忍。   好不容易看上个人,名册都还未定,人就没了。   “太子妃的事,就再搁一段日子吧。” 第46章   一场选秀,闹出了人命,如今宫中善后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选人。   皇上也不着急了,正好西戎征战,太子能抽出功夫来,好好替自己谋划一番。   至于选妃,晚上两月再做定夺也无妨。   皇上在凤栖殿没坐多久,便起身带着太子一道去了御书房,两人关上房门,继续商议出征之事。   皇上依旧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铤而走险。   西戎一旦归入大周,便彻底地打通了大周通往西域之路,皇上看上的实则就是西域。   太子知道皇上铁了心地要征战,倒是没再阻止,“若父皇坚持出兵,儿臣以为,宁家不可用。”   皇上意外地看向他,见他似乎并没受到苏姑娘之死的影响,甚至极为地冷静,心头倒是松了一口气,问道,“太子有何想法?”   “儿臣以为,父皇不该封宁家官位,不仅不能封,还要将宁家人赶出要塞。”   皇上认真地听他说。   太子接着道,“宁家能将魏将军的人马带进西戎,暗里一定有不少人脉,儿臣建议,将宁家归为朝廷的眼线,魏将军在明引开西戎的兵力,宁家在暗收集情报,一能保存自己的势力,二能防止前朝逆党生事,即使魏将军支撑不住,朝廷的大军一到,也还有宁家为其指路。”   皇上并不太擅长权谋,当年收复失地,靠着就是自己的一股猛劲,听太子分析完,皇上的神色倒是豁然一亮。   法子好是好,只是委屈了宁家。   谁都清楚,历来当眼线的,皆是吃力不讨好,一朝沦为眼线,很难再过度到明面上。   别说封赏,连个名头怕是都捞不到。   皇上不太确定宁家有没有这份甘愿效忠朝廷的决心,“宁家可愿意?”   太子点头,“应该愿意。”   太子能提出将宁家归为暗线,便是生了利用之心,笃定了宁家会同意。   六年前宁家已经同前朝结下了私仇,只要他将查来的消息放出去,不用他说,宁家自会不予余力地去对付前朝逆党。   宁家不可能不愿意。   对于太子的缜密心思,皇上一向很是佩服,甚至有时候都觉得他有些过分,不太厚道。   正如当下。   可也正因为如此,太子看待事务从来只是站在朝廷利益的角度考虑,这样的人,作为储君,将来的一国之主,再合适不过。   太子又道,“至于宁家将来在暗处所立的功劳,儿臣会补偿在江陵的宁家大房身上。”   皇上:......   一牵一治,可谓是机关算尽。   “就照你说的办,先给宁家送信,再去催催兵部,粮草提前备好,争取这个月能出兵。”   太子起身,“儿臣遵旨。”   这一忙,彻底地忘了时辰。   天色黑了,太子才从案前抬起头,看向明公公,问道,“人呢?”   今天太子回来一直在忙,明公公几回上前想要禀报都没敢打扰,这会子见他终于忙完了,主动问起,赶紧禀报道,“唐姑娘还在逢春殿。”   逢春殿昨儿死了人,秀女也都走了,明公公念着她一人住着害怕,倒是劝过让她来东宫,也不知道今儿会不会过来。   明公公话音刚落,太子便抬步走了出去。   明公公赶紧跟上,到了屋檐下,及时地撑开了油纸伞。   一日了,天上还在飘着鹅毛白雪。   *   逢春殿昨夜出了事,秀女今日一早,全都出了宫。   走时个个都是一副花容失色。   前一眼还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死了,还是死在了同一个院子里,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任谁都害怕,几个胆子小的,早已经吓得腿脚发软。   出宫的时辰一到,谁也不愿意多留,匆匆登上了自家的马车。   只有苏姑娘身边的丫鬟,返回去,忽然推了唐韵的门,双眼通红地看着她,“唐姑娘以为,这辈子就能好过吗,唐姑娘可别忘了,我家主子,是你逼死的。”   唐韵歇息了一日,精神已经好了许多,早上院子里太吵,她也睡不着,起来看起了书。   开被推开,唐韵才抬了头。   看着丫鬟一脸的愤然,唐韵的神色尤其平静,甚至有些莫名其妙,“路是她自己选的,不要妄想着有人会为了她的死而愧疚,更别指望谁会痛不欲生。”   她不会。   苏家四姑娘想要害死她的时候,也没觉得过愧疚。   苏姑娘死,是有她自己的目的,是她想要保住自己的家族和声誉,选择了放弃性命,与她并无关系。   丫鬟看着唐韵脸上的淡定从容,再想起自己姑娘活生生的一条命,心头虽憋屈,却也无言以对。   自家姑娘死之前也告诉过她。   当不上太子妃,她已经没有了活路。   回到苏家,她也会被自己的家人逼死,与其死得窝囊,还不如保住自己的名声,死后牌位还能放在祠堂,受着苏家人的祭拜,得一柱香火。   看起来,她家姑娘的死确实也同唐姑娘无关。   但若非唐韵姑娘相逼,她家姑娘未必会走上绝路。   得饶人处,她没饶人。   “但愿唐姑娘这辈子一直都能这般顺遂下来,得到你自己想要的东西。”丫鬟眼里含着泪,转过身便走了。   待丫鬟的脚步声消失在了院子里,耳边彻底地安静了下来,唐韵才起身关了门,坐回木几前,神色并无半点波动,继续瞧着手里的书。   昨夜出事后,逢春殿内大大小小的嬷嬷,一并被侍卫带了下去,秀女死了,上面看管的人自然也脱不了关系。   热闹了几日,逢春殿又恢复到了以前,只剩下了唐韵一人。   明公公赶到时,院子里已是一片冷清,风雪再一吹,比起往日,莫名多了几分阴森,明公公上前敲了门,见到唐韵完好无损,顿时安了心,“唐姑娘无事就好。”   唐韵笑着点头,道了一句明公公费心了,又折回屋内,将太子给她的名册还给了明公公,“有劳公公交给太子殿下。”   明公公将册子放进了袖筒后,便多了一句嘴,“这院子里的秀女既然都走了,唐姑娘今日大可前来东宫,殿下每日都在等着唐姑娘呢。”   最近一段日子,虽知道唐姑娘不会过来,殿下沐浴更衣完,还是会坐在木几前看上一阵书,明公公心头清楚,殿下是在等着唐姑娘。   算起来,除夕过后,唐姑娘就再也没在东宫过过夜。   这都快大半个月了。   往日还好,如今逢春殿里死了人,唐姑娘再一人住在这儿,着实阴森,再说殿下也不会放心。   明公公也是为了她好,诚心相邀。   唐韵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只笑着道,“多谢公公。”   明公公刚出去不久,觅乐殿的秋扬也来了。   一进屋秋扬便让唐韵开始收拾东西,“殿下知道今儿出了事,心头放心不下唐姑娘,让奴婢赶紧将姑娘接过去住。”   唐韵没跟秋扬走,“今日是母亲的忌日,我屋里备了些香炉,想在这儿再守一夜,给母亲添些香,明日我再去陪五殿下。”   苏姑娘死在了云姑娘的屋子里,虽同唐韵不是一个院子,但秋扬一想起来,后背就有些生凉,“这歇上一夜,唐姑娘就不怕?”   唐韵笑着道,“活着都没怕,死了还怕不成?”   秋扬听她如此说,便也罢了,“那成,明儿一早奴婢再来接唐姑娘。”   *   整整一日,唐韵都呆在了逢春殿。   她没去五殿下那,是因手上还有伤,怕五殿下瞧见了,又得闹出一番动静。   包括适才她递给明公公册子时,一只手都不敢往外露,生怕被瞧见了伤口,比起五公主,太子只会更麻烦。   唐韵早早洗漱完,夜色一落,便在橱柜上的香炉子里点了香。   昨日她险些死在了淤泥池子里,心头也曾想过,下去了也好,能陪着自己的母亲。   如今活了下来,那样的念头便也没了。   六年的忍辱负重,好不容易才从泥坑里爬了出来,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如今只待脱身。   宫中选秀出了人命,死的还是苏家四姑娘,太子妃人选必定还会推迟,只要太子妃一日不进东宫,她便有理由继续拖下去。   唐韵对着香炉磕完了头,刚起身,门外突地传来了一道轻轻的敲门声。   唐韵以为是自个儿的错觉,没动。   半晌后,屋外又才响起了一道声音,“开门,孤。”   唐韵:......   不是落着雪吗,还没歇息呢,唐韵壮胆提起一口气,试着道,“殿下,天色晚了,是有何事?”   话音一落,太子的声音陡然一冷,“唐韵。”   躲不过了。   唐韵起身,先将搁在木几上的灯火移到了身后的高凳上,又将裹着绢帕的手指头往里藏了藏,才上前去开了门。   太子立在门前,沾了一身的风雪。   唐韵赶紧将人请进来,“这么冷的天,殿下怎么来了。”   一进屋,太子便碰到了一屋子的冷锅冷灶。   火盆里的炭火已经成了一堆白灰,唯有几颗火石子在白灰堆里微弱得发着光。   屋内的灯火也暗得让人眼睛生涩。   太子的眉心不觉一跳,没说话,忍着坐了下来,伸手去提茶壶,手上却是一轻,茶壶也是空的。   太子这才回头看向她。   唐韵神色愧疚地道,“民女并不知道殿下今儿过来......”   “孤不来,你就不用过日子了?”屋里没个伺候的人到底是不行,太子说完便回头冲门外唤了一声,“明庆德。”   唐韵:......   话音一落,明公公便弯腰匆匆地走了进来,“奴才在。”   太子直接吩咐道,“添火,烧茶。”   明公公赶紧端起了跟前的火盆,去添木炭引火。   太子又才抬头,看向还立在身后垂目不动的人,神色温和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去牵她,“过来坐。”   “多谢殿下。”   若是往日,唐韵必然会将手递到了他掌心里,顺势倒在他怀里,如猫儿一般,仰起脖子,亲一下他的下颚。   今日唐韵什么都没有。   谢完恩,唐韵便垂目绕过了他,坐在了他对面的蒲团上,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身子甚至还微微下弯,摆出了尊卑有别的姿态。   太子:......   太子压住心头的落空和慢慢腾升的烦躁,扭过了头,目光巧好瞧见了橱柜上搁着的香炉。   今儿是她母亲的忌日。   成。   他来哄。   太子搁在木几上的五指轻轻地一敲,随后用力撑起,起了身,黑色的衫袍忽然落下来,唐韵还未反应过来,太子已坐在了她身旁的蒲团上。   “殿下......”   “别动。”太子按住了她的肩,顺势将她搂进了怀里,下颚蹭在了她的发丝上,久违的暗香入鼻,太子心头猛地一悸。   喉头不自觉地滚动。   果然是想她了。   太子的五指,用了些力度,抬起了她的下颚,逼着她看着他的眼睛,哑声问她,“怎么,不想孤了?”   东宫也不来了,信也不送了。   还同他使脾气呢?   她倒是能忍得住......   唐韵被他那一搂,藏在袖筒里的手早就伸了出来,死死地撑在了地上,指尖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唐韵脸上的神色并无半点异常,笑着点了头,“想。”   她知道脱身没那么容易。   迟早还会有这一日。   果然,唐韵的声音一落,太子的唇瓣便凑了过来。   墨色龙袍上,还残留着风雪的寒气,冷冽逼人,唐韵有些喘不过气,心头虽不断地告诉自己,他已经察觉出来了,不能再惹火了他。   不能急,得慢慢来。   可在他唇瓣即将碰到她的那一瞬,唐韵还是没有忍住,突地侧过了脸。   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唐韵能听到他放轻的呼吸声,知道自己多半得罪了他,唐韵脱口解释道,“殿下,民女还没有洗漱.......”   太子抓心挠肺了几日,如今不但没有得到缓解,还更为发闷。   太子显然知道是为何。   她不过就是在同自己拿乔。   太子漆黑的眸子,锐利地锁在她的脸上,不过两息,便收了回来,突地一笑,声音格外的温和,问道,“告诉孤,你想如何。”   “民女.......”   太子不耐烦地打断她,“唐韵,你不用在孤面前显得这般低贱。”   她是他的良娣,用不着一口一个民女。   唐韵双手还撑在地上,微微颤了颤,忍住指头上传来的阵阵刺疼,抬起头,轻声问道,“那殿下,觉得民女不低贱吗。”   太子回头。   唐韵的目光没躲,唇角弯起一道笑容,清透的目光迎上了他深邃的瞳仁内,头一回看入了他眼底。   唐韵笑起来很好看,既纯又媚。   尤其是那双眼睛,能夺人心魂,勾人神智。   当初太子去到她的那间破院子里,便是被她这样的一道笑容,迷了心智,鬼神神差地将人带了回来。   如今也是同样的笑容。   太子微微愣了神,心头到底是一柔,伸手复而搂住了她的肩头,温声同她服了软,“好了,听话,同孤回东宫。”   唐韵没再挣扎,似是终于被他驯服了一般,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过了一阵才抬起头,态度也有了变化,柔声道,“殿下先回吧,今日是民女母亲的忌日,民女适才点了香炉,今儿想守一夜。”   神色温顺亲昵,仿佛又回到了以前。   太子的心口总算安稳了一些,手掌在她的肩头揉了揉,慢慢滑下去寻她的手,“孤陪你。”   陪她守一夜,直接带她去东宫。   明日他就封她为良娣,往后哪里都不去了,就在东宫陪着他。   唐韵忙地摇了摇头,胳膊一抬,受伤的手指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神色略显慌张地道,“不可,殿下是一国储君,怎能留下来同民女守香,不吉利。”   太子一笑,有何不吉利的。   他又不是没给过列祖列宗上过香。   唐韵见他迟迟不出声,又柔声劝道,“殿下先回吧,明儿民女去找殿下。”   太子没动。   目光忽然盯着她近在咫尺的嫣红唇瓣,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   他有多久没亲她了,适才她还躲他。   “殿下。”太子的目光正是幽暗之时,唐韵轻声唤了一下他。   太子抬眸。   唐韵突地踮起身子,柔软的唇瓣快速的在他脸侧亲了一下。   轻柔的唇瓣如同羽毛从他脸颊上刮过。   太子还未来得及反应,唐韵便退开了身子,唇角终于弯出了一道同往日一般的微笑看着他,撒娇道,“殿下回吧,民女想一个人陪陪母亲。”   这一吻,即便是蜻蜓点水,也让他悬了几日的心口,终于安稳了下来。   这样不就对了。   太子一笑,温和地看了她一眼,侧目低声同她确认,“明日过来?”   唐韵笑着点头,“嗯。”   明公公添好了火盆里的炭火,弯腰刚进来,便见太子已经起了身,唐姑娘送他走向了门口。   明公公赶紧放好火盆跟了上去,正诧异怎么说走就走了,又听太子同唐姑娘嘱咐了一声,“早些歇息。”   明公公:.......   这,今儿不带唐姑娘回东宫了?   唐韵忍着手指的疼痛背过身,替他开了门,“殿下路上仔细些。”   太子的心情似乎不错,笑着应了一声,“嗯。”   门一开,屋外的风雪陡然刮了进来,吹得唐韵周身一栗,微微缩了缩脖子,太子没再留,抬步走了出去。   明公公紧跟而上,跨过门槛,转过身及时地替唐韵拉上了门。   再回头,太子的脚步已经往前走了好一段。   明公公盯着他被寒风吹得“扑扑”直响的袍摆,倒是忽然不知,今儿夜里他顶着风雪出来跑这一趟到底是为何了。   *   估摸着太子的脚步走出了院子,唐韵才上前栓好了门栓,转过身看着再次恢复安静的屋子,长舒了一口气。 第47章   她是真不想见他了。   明日,再说吧。   今儿养了一日,手指头上的伤口原本都已经结痂,适才撑在地上一用力,又参出了血迹。   唐韵坐回到木几旁,明公公添上的一盆炭火,这会子倒是烧得极旺,火光映在她脸上,双颊被烤得微微发红。   唐韵身子往后挪了挪,起身去拿了药瓶,轻轻地拆开手指上的绢帕,重新给伤口上了药,再包扎好,才躺去了床上。   屋外的风雪声传来,唐韵裹紧了被褥,脑子里倒是什么也没想了,蒙头睡了过去。   *   太子昨夜一觉,也睡得极为踏实。   起来后,便开始忙碌,今日不早朝,太子主动去了皇上的御书房,呆了一个多时辰出来,又去了皇后的凤栖殿请安。   午膳一过,连小憩都没顾着歇息,继续伏案批改起了奏折。   黄昏时,太子终于忙完了,搁下了手里的笔,起身去了净室,沐浴更衣完出来,便坐在了木几旁,安静地看起了书。   明公公赶紧替他添了灯,换了一盆新炭进来,又备好了茶水,给他搁在了手边上。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明公公弓着腰安静地立在角落,一双眼睛时不时地瞧上一眼木几上的沙漏,时辰一点一点的过去,心头不知不觉又提了起来,悄悄地出去了好几趟。   黑漆漆的夜色下,除了一片呜咽的风雪声,哪里有半个人影。   亥时三刻,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脚步声传来,明公公和太子同时抬了头,却只看到了将头弯到了胸口的小顺子,“殿下,唐姑娘今儿歇在了觅乐殿。”   他赶过去时,觅乐殿都已经下了钥,哪儿还能接得出来人。   话音一落,屋内便是一阵死寂般的安静。   片刻,太子起来,手里的书,“啪”地一声撂在了木几上,脸上再无半丝平静,心头急速窜出来的恼怒,激得他眸子突突直跳。   成。   他竟受了一个女人的玩弄。   她当自己是谁,他还多稀罕她了。   明公公和小顺子伺候了太子这些年,哪里见过这个阵势,齐齐地跪在了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好半晌,太子才转身,极力压制住自己失常的情绪,低沉的说了一声,“熄灯。”   *   一夜好不容易熬了过去。   翌日起来,暖阁内依旧是一片压抑,明公公提心吊胆地上前伺候,太子也没说话,洗漱完用完早膳,一言不发地去了前朝。   屋外的风雪已经停了,难得是个晴天,明公公紧跟上太子的脚步,两人刚走不久,唐韵便来了。   小顺子立在门口,抬头见到人,险些就同她跪下唤她一声,“姑奶奶。”   她可总算是来了。   唐韵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走上前,笑着同小顺子道,“今日五殿下亲手做了点心,让我拿过来,给太子殿下尝尝。”   小顺子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点心不点心。   要再见不到她人,他们就该被做成点心,小顺子赶紧将人领了进去,“唐姑娘先坐会儿,殿下去了早朝,待会儿就回来。”   唐韵将食盒轻轻地搁在了木几上,却没往下坐,脚步往外一转,并没有要留下来的意思,“殿下政务繁忙,不过是盒点心,顺公公交给殿下便是。”   小顺子心头一跳,哪里敢放人,几个快步上前,堵住了唐韵的路,“这入口的东西,唐姑娘还是亲手交给殿下。”   他今儿要是放了她出去,这颗脑袋,也就不用留了。   唐韵:......   小顺子不待唐韵反应,回头便冲着守在外屋的小太监吩咐道,“赶紧的,去将昨儿那血橙,给唐姑娘端上来。”   说完又转过头笑着看向唐韵,“殿下知道姑娘喜欢吃血橙,昨儿夜里便让奴才给备好了,唐姑娘尝尝......”   唐韵只得坐了下来。   小顺子上前,替她沏了茶,又将火盆往她跟前移了移,安抚道,“唐姑娘放心,今日前殿没什么大事,殿下很快就会回来。”   唐韵点头,“多谢顺公公。”   小顺子起身,也没走,弯腰立在了屋子里守着人。   血橙端上来,唐韵的手指头有伤,也没去碰,只捧起茶盏喝了一阵茶,见木几上搁着一本野史,应是太子没瞧完的,倒是有些意外,随口问了一句小顺子,“殿下还看这类书呢。”   小顺子嘴角一抽,可不光是看了,昨儿还砸了,险些落进火盆子里。   唐韵已经候了小半个时辰,小顺子见她橙子也不吃,干坐在那等着,生怕她失了耐心,趁机借话留了人,“是上回殿下养伤,林昭仪送来的几本野史,殿下偶尔翻来打发日子,唐姑娘要是喜欢,奴才同您寻几本来。”   唐韵知道今儿出不去,这般等着确实也无聊,便笑着道,“有劳顺公公了。”   “唐姑娘可别同奴才客气。”小顺子走去书架上取了一本,拿给了她。   见唐韵坐在那,瞧得认真,小顺子终于松了一口气,安安静静地守了一阵,外面便进来了一位小太监,手里捧着那件金丝软甲,交到了他手上,“成衣人修好了,刚送过来,人还在外面等着呢,顺公公先过过眼。”   小顺子接过,“行,我瞧瞧。”   唐韵听到说话声,轻轻抬了头。   小顺子正从那小太监手里拎起软甲,仔仔细细地翻开了起来,见那处箭头的伤痕,已经没有了任何痕迹,便点了头,“没什么问题,先收下,等明公公回来了,再瞧一遍。”   小太监点头,转身退了下来。   小顺子捧着软甲,正要搁进去里屋,身旁的唐韵突地问了一声,“顺公公手里的,可是软甲?”   唐韵之前只是听说过金丝软甲,大抵知道长什么样,却从未见过实物。   小顺子正好走到她跟前,也没遮掩,转身将那软甲亮给了她,“正是。”   唐韵生了好奇,怀疑地问道,“这东西真有用?”   小顺子一笑,“唐姑娘可别小瞧了,这样一件金丝软甲,单是工时就得花费好几年,别说是普通的刀剑,就算百里以内的冷箭,都能低档得住。”   唐韵微微一愣,轻声问道,“殿下平日里都穿着?”   小顺子笑了笑,“前段日子软甲受了损,拿去绣房让成衣人修了一个多月,这不刚拿回来。”   唐韵的眸子,突地短暂地失了神。   小顺子见她没再问,这才进屋将东西放好,转身刚拂开墨色珠帘,便见太子跨步走了进来。   进来时,太子似是并不知道屋里有人。   余光瞟见了木几旁多出来的一道身影时,才转过头,黑漆漆的眸子落在唐韵的身上,平淡地扫了一眼,并没有任何情绪。   “殿下。”唐韵起身行礼。   太子没应她,褪下身上的大氅,交给了明公公后,径直走向了案前,坐在木椅上,身子往后一靠,漫不经心地翻起了折子。   摆明了不想搭理她。   唐韵提起适才提过来的食盒,走了过去,立在他跟前,轻声道,“五殿下做的点心,殿下尝尝?”   太子依旧没应。   唐韵又唤了他一声,“殿下?”   话音一落,太子突地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笑得极冷,问她,“是不是觉得孤好糊弄?”   想来就能来,想不来就能不来。   她简直将他玩弄于指掌了。   唐韵忙地摇头解释道,“殿下冤枉,昨儿我都已经出门了,被五殿下拉住,非得......”唐韵声音一顿,没解释了,索性认了罪,水汪汪的眸子看着她,带着讨饶,柔声道,“对不起,民女给殿下道歉,民女该罚。”   太子:......   太子看着她那样儿,分明是一副赖皮的模样,可心头堵了一夜,加一个早上的郁气,突地化为了一腔无力。   太子收回目光,他还真是懒得理她。   片刻后,唐韵又走了过去,身子蹭到他身旁,小声地道,“殿下不生气了成不......”   太子侧目。   唐韵笑着哄道,“殿下吃点心?”   太子终于直起了身子,轻轻地将手里的折子撂倒了书案上。   唐韵去揭食盒,一时忘记了手指头还绊着绢帕,等她将碟盘拿出来,放在了太子跟前,抬头望过去,太子的目光已紧紧地盯在了她的手指头上。   唐韵慌忙地将手藏在了身后。   太子抬眼,“怎么回事。”   唐韵轻松地一笑,“前儿去了一趟御花园,路上滑,不小心摔了一跤。”   “拿出来。”   “民女真的没事,已经上过药了,抹的是殿下上回送来的那瓶药膏,如今都......”   话还没说完,胳膊便被太子拽住,拖到了跟前,挽起了她的衣袖,袖筒底下的一只手,绢帕缠得歪歪扭扭,甚是丑陋。   太子轻吸了一口气,轻轻地解开。   看着绢帕底下的手指头,几乎没一个好的,太子的眉心又开始跳了,“摔哪儿的,能摔成这样?”   “石头上。”   太子:......“前儿摔的......你倒是能忍,若今日孤不问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说了?”   唐韵垂目,轻声反驳道,“比起殿下上回受的箭伤,民女这算不得什么......”   太子一声轻嗤,“孤说的话,你是真当了耳边风。”   唐韵没再吭声。   太子无奈地抬头,看向明公公,“宣刘太医。”   从御花园回来,唐韵当夜便清理了伤口,处理得干净,又加上及时敷了药,并无大碍。   刘太医来,也只是多给了她一瓶药,“早晚敷上,记得不要沾水。”   唐韵点头谢过,“多谢刘大人。”刘太医正打算收拾药箱,唐韵突地同他道,“刘大人既然来了,也一并替殿下瞧瞧吧,那么重的箭伤,如今也才两月不到,不知伤口愈合得如何。”   刘太医一愣。   太子道,“不必,已经好了。”   刘太医提起药箱,赶紧走人。   唐韵眸子内突地闪过一丝冰凉,转过头,眸色底下又不见丝毫痕迹,担忧地看向太子,“殿下心疼民女,民女又何其不是,先前不知皮肉之疼,如今单是这几根手指头刮了一层皮,夜里都疼得睡不着,殿下当初伤到的可是骨肉,想起殿下所受之苦,民女实在是愧疚难安。”   “不是说了,已经好了。”   “那殿下,给民女看看。”唐韵说着眼里的泪珠子都出来了,委屈地道,“民女都给殿下看了手指头。”   这般模样,才是她的本性。   软,娇。   还满肚子歪理。   太子突然一声笑,伸手搂住了她。   前朝逆党已经被韩靖揪出了好几个,也查到了藏身之处,见她愈发哭了起来,太子倒也没必要瞒着她了,“行了,孤没受伤。”   太子说完,便察觉出了怀里的人儿,身子一绷。   太子轻轻地拍了拍她,继续道,“孤那日穿了软甲,故意散出消息,只是为了追查刺客。”   唐韵依旧没动。   “是孤不对,诓你受苦,抄下那么多经文。”太子知道她可能会生气,温声哄着她道,“今儿孤任你罚,如何?”   良久,唐韵才从他怀里起身,脸色不太好,双目甚至映出了些许血色,唇角弯了几回,才对着太子扬起了一道笑容,“殿下没受伤,民女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想着要罚殿下。”   太子见她这番模样,心头倒是受用。   不提这桩,他倒是忘了告诉她,“刺客孤已经查了出来,是乃前朝逆党所为,且六年前,宁家被毁,也是遭了前朝逆党之手。”   太子侧目,见她脸色有些发白,伸手心疼地搂住了她,“不用害怕,孤不是说了,以后会关照宁家,放心,孤既已查清经过,便会还宁家一个公道。” 第48章   唐韵此时就如同一条鱼,困在了自个儿布下的天罗地网里,外面的一个滔天巨浪扑来,便能将她淹死在里头。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   身患重伤,却极其贪欲,一双胳膊死死地掐在她腰上,使出来的力气仿佛能将她掐断。   他从未说过疼,脸上也并无虚弱之色。   从不让她碰他的伤口,后背整日白纱相缠......   诸多的蛛丝马迹,都曾让她生过疑惑,可都被她的愧疚之意掩盖了下来,他那般舍命相救,她又怎能泯灭良心地去怀疑他。   她并非盼着他受伤。   她在意的是,他分明知道自己在为他愧疚,为何还要继续诓骗自己。   就算他当时告诉了她真相,告诉她,他并没有受伤,她也会对他心生感激,因他确确实实地也救了自己。   但他不该来诓她。   那些日日夜夜的愧疚,曾吞噬得她难以入眠,一双手抄经抄得抬不起来,眼睛熬得通红,日日落泪,痛彻心扉地为他忏悔。   除此以往,她还让自己爱上了他,让她去他面前献了丑,不知天高地厚地开口去问他去要太子妃之位。   她一直想不明白,他爱她如命,怎就不愿意堂堂正正地娶她呢,如今明白了,自己或许只是他计谋里的一颗棋子。   一个一箭双雕的计谋。   比起他这番策划,她自愧不如。   突如其来的冲击,几乎让唐韵的脑子一片空白,被戏弄后的羞辱逼得她眸色发红,好一阵才慢慢地缓了过来。   宁家。   他知道自己只有一个宁家了。   他能提拔宁家也能毁了宁家,她还有什么力气去反抗他呢,她就应该对她死心塌地、感恩戴德、痛哭流涕,乖乖地做他的妾室。   为了让她妥协,他可谓是机关算尽。   唐韵伸手,抱住了他,弯唇一笑,哑声道,“多谢殿下,民女当真感激不尽呢。”   太子眉目轻拧,一直听不惯她一口一个民女,之前那声“韵儿”不就挺好,太子再次纠正道,“在孤面前不用自称民女。”   说话的语气比起前夜,明显软了许多,   识趣了,果然能受宠。   “嗯。”唐韵从他身上起来,冲着他一笑,乖巧地道,“妾身谢过殿下。”   太子:......   太子没再同她掰扯下来,拉起她的手腕,放在了腿上,转身取了刘太医给的膏药,慢慢地给她抹在了手指头上,“还疼吗?”   “疼呢。”唐韵突地娇气地呼了一声,将手往他跟前凑了凑,媚声道,“要不殿下吹吹?”   太子:......   消停了几日,还成精了。   “安分些。”太子低声警告,忍住想要将她压下去的冲动,平静地拿出了身旁的白纱,低下头,认真地,一圈一圈地给她包扎。   一只手包扎好了,唐韵乖乖地将另一只手送到了他跟前,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   太子被她瞧得久了,无奈地轻笑一声,并未抬头。   唐韵又看了一阵,突地问道,“殿下喜欢妾身吗。”   太子动作一顿,抬眸,目光不言而喻,“你说呢。”   唐韵一笑,点头道,“当是喜欢极了。”   太子:......   这会儿脸皮倒又过于厚了些。   “殿下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唐韵似是极为好奇,“应该是在宫外的小院子里,我牵住了殿下的衣袖,唤了殿下一声‘凌哥哥’,殿下心头就对妾身生了念头,对不对?”   太子:......   太子眸子一跳,稳稳地将她手上的纱布打了一个结后,抬了眼。   唐韵正仰头看着她,睁大了眼睛观察着他的神色,眼里的清透冷不丁地灌入了他的黑眸,有那么一瞬,太子心头如同被洗礼了一般,喉头微微地往下一滚,承认道,“嗯。”   他确实看上了她的美色。   唐韵似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流盼的眸色滚出了几丝神秘,又望了过来,“那殿下猜猜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殿下的?”   唐韵曾对他说过,她爱慕他已久,她看上的也是他的色。   但太子并不知,她是从何时对自己动了心思。   太子一笑。   伤口他都已经替她包扎好了,太子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地给她挪了回来,放在了她的膝盖,又才抬头正眼看着她,问道,“何时?”   “从殿下说,你是东宫太子,让我唤你一声‘凌兄’往后你会罩着我开始,我便喜欢上了殿下。”唐韵的眼睛微微弯起,如同夜空中的一轮皎月,除了她自身的光亮之外,还染了夜空里浩瀚深邃,越往里瞧,越是冰凉。   太子的目光刚触及到她黑眸深邃的边缘,还未来得及细看,眸子上的一道眼睑及时地落了下来,再抬起,那双眼睛又亮如星辰,朝着他看了过来,“有了殿下这句话,我便知道殿下不会弃于我。”   陈年旧事,太子能记得是因为他记性好,倒没料到她也记得。   一开始,他并非有心相助,此时提起这话,让他陡然生了几分心虚。   太子轻轻一笑,“是吗。”   唐韵又问,“那殿下,往后还会继续罩着我吗。”   太子眸色一顿,视线深深地落在她脸上,想要从她那话里捕捉出什么东西来,看到的却只是一片烂漫天真。   受惊太多,是会生出恐慌。   挺不容易的。   “有孤在,断不会让你再受苦。”太子伸出手,掌心握住了她的后脑勺,盯着那双肖想已久的唇瓣,还未碰上,喉头先是一滚。   唐韵没再躲,太子慢慢地凑了过去。   “殿下,顾公子来了。”   太子:......   太子的唇停在了唐韵的一指之处,几次都未得逞,心口的那道空虚猛地往上一窜,陡然生了烦躁,正要忍着起怒意起身,身旁的唐韵忽然伸手,按住了他。   纤细的胳膊挂上了他的颈项,嫣红的唇瓣一瞬碰上了他的薄唇。   朱唇间的幽香,放肆又刺激。   太子被她勾得浑身一栗,脑子“嗡”一声炸裂,哪里还管得着谁,掌心搂住了她的腰肢,舌尖不断地席卷着她的唇齿。   唐韵气喘吁吁,发丝被他揉得一片凌乱。   外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争吵,一路吵到了里屋,才被唐韵喉咙里溢出来的一道低低的娇呤声打断。   屋内一瞬安静了下来。   唐韵缓缓地松开了太子,冲他一笑,“殿下先忙。”   太子:......   唐韵埋头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发丝,吸了一口气,拂帘走了出去。   出去后,便对着立在那已经目瞪口呆的顾景渊,礼貌地对他点了一下头,平静地从他身旁走过。   出了暖阁,唐韵的一双眼睛,才渐渐地生了红,眼里的泪珠子,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两边脸颊上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唐韵提起头,太阳光照在宫墙的积雪上,刺眼的白光,将那双清透的眸子,愈发染得寒凉。   唐韵大大方方地走出了东宫。   暖阁内,顾景渊还立在那,神色如同死了一般。   恍若隔了一秋,才慢慢地醒过神来,身子突地一个趔趄,脚步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唐韵出了东宫,走了好一段了,顾景渊才追上来,立在狭长的甬道上,看着那道背影,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悲痛地唤了一声,“唐韵!”   唐韵的脚步停了下来。   今日的天气极好,光线落在红墙上,艳红的颜色,格外得鲜艳。   顾景渊的身影立在那抹艳丽的颜色中,唐韵转过身,仰起头笑着唤了他一声,“顾公子。”   顾景渊的双目带着激动,紧紧地看着她,沙哑地问她,“为何?”   “顾公子想要问什么。”唐韵不太确定,他是不是想问,当初她为何没有同他出城,去做他的外室,而是选择了同太子苟合。   顾景渊追出来时,心头是有过愤怒,有过不甘,想要问她为何要背叛自己,可此时对上她一双坦荡的眼睛,喉咙里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既没同她成亲,也没同她许亲,又谈何背叛。   既然没本事娶她,便没资格去质问她。   残酷的现实,仿佛一瞬压垮了顾景渊,良久才艰难地吐出一句,“唐韵,对不起。”   唐韵摇头,“顾公子没有对不起我,这些年顾公子为了我做了很多,我都知道,是我该感谢顾公子。”   除了娶她进国公府,旁的事,他应承她的,每样都做到了。   感激的语气,真诚,诚恳,如同一把利刃刺在顾景渊的心口,一瞬之间,让他竟有了无地自容的羞愧感。   顾景渊的眸子内被逼出了一道水雾,半晌后,又才艰难地问道,“太子是何时对你......”   顾景渊还是没能问下去。   只要一回想起往日他同太子提起唐韵的种种,脑子里便是一阵头晕目眩。   唐韵知道他想问什么,倒是仔细地想了想,抿着笑答道,“起初他说,要当我兄长,后来我也不知为何他就动了那样的心思。”   他们都想当她的兄长。   都说会保护她,为了她似乎什么都愿意做。   她只要说上一声“不”字,就是她心如磐石,绝情决意,可他们能这番肯为她上刀山下火海,却给不了她一个正妻的名分。   都是妾。   但唐韵从未去怪过顾景渊,今日如此,是也不愿见他再这般煎熬下来,挑明了,对谁都好。   顾景渊没再说话,眸子的雾气熏到了眼皮下,片刻后,突地转身,脚步极快地走了回去。   “顾兄。”   顾景渊身子一震,那一声顾兄传进耳里,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口,顾景渊眼里的水雾再也没有收住,悲痛地落在了脸上。   唐韵看着他背影,朗声道,“那日顾兄对我说,想娶我为国公府少夫人时,我心里很感激。”   她是真的感激,感激在他心里,他没把她当成妾。   顾景渊的身子僵硬的立在那,脚步迟迟挪动不开,握着刀柄的手背上,渐渐地显出了根根骨节。   唐韵说完,没再看他,转过身,脚步往前,狭长的甬道延伸至远处,望不到头,顾景渊回过头时,便只看到了她孤寂的一道背影,落在朝阳之中,虽孤零、却又无比坚毅。   顾景渊的心,犹如万箭碾过。   唐韵,对不起,是他没本事,没护住她。   *   东宫。   适才唐韵一走,顾景渊紧追上去,太子便知道该来的迟早是来了。   太子起身换了一身劲装,先一步去了东宫的校场。   小半个时辰后,顾景渊终于来了。   脚步带风,眼神带煞,直直地朝着太子走了过来。   明公公一见到这个阵势,腿都吓软了,他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何况今儿是被顾三公子亲自碰上了那活色生香的一幕。   这会子的顾三公子,多半已疯魔了,明公公紧张地上前,正要去拦,被太子一声呵了下来,“退下。”   明公公冷汗都出来了,“殿下......”   太子立在那没动,等着顾景渊走到了跟前,也没去同他解释,只转身从刀架上取出了一把长剑,看向顾景渊,“比一场?”   “臣得罪了。”   话音一落,顾景渊手里的剑尖,便朝着太子猛地刺去,尖峰汹涌,招招致命。   明公公脸色都白了,急得围着两人大呼,“顾大人,顾三公子,冷静......使不得啊,这可是太子殿下......”   顾景渊却似是压根儿没听到一般,手里的长剑如风,逼得太子连连后退,一双眸子染得通红,卷裹着滔天的怒意,死死地盯着太子,咬牙道,“周凌,你真不是个东西。”   枉费他如此信任他。   他居然去动了她。   那么多的姑娘,他谁不去碰,偏偏就碰了她。 第49章   太子比顾景渊长一岁,两人是表亲,从小到大,顾景渊对太子都极为地崇拜,任何事,他都会同他说。   对其的信任,甚至高过了亲兄弟。   但他呢。   他又干了什么,他动了他心头最为珍贵的姑娘,还是这番见不得人的方式。   对太子的愤怒和失望,对唐韵的愧疚和心疼,齐齐冲击着顾景渊的理智,如同明公公想得那般,此时他已经疯魔了。   手里的长剑,一剑一剑的朝着太子劈下去,没留半点余力。   太子被他逼退到了校场的边缘,便没再让着他,身子一偏,长剑快速穿过他身侧,剑身准确、无误地敲在了他的手腕上。   顾景渊还未来得及反应,手腕便是一麻,长剑瞬间落地。   脑子里的悲愤和挫败感,让顾景渊双腿一软,跌在了地上。   太子立在他跟前,对他的放肆并没恼,平静地问道,“意外?孤早就同你说过,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不能光靠蛮力,得长点脑子,”   顾景渊无话可说。   太子伸手去拉他,顾景渊猛地偏过头,眼角因愤怒不住地抽动。   太子见他不起,也没勉强,手收回来,轻轻碰了碰鼻尖,到底是有几分心虚,“孤劝过你,找别的姑娘,她不适合你。”   “你适合?”顾景渊瞪向他,“你不过是见色起意,用你太子的权势,胁迫于她。”   太子:.......这点他不能认。   “她这么同你说的?”   “还用得着她说吗。”顾景渊质问道,“你不是一向看不起唐家,为何突然对她......”动了心思。   他是看不起唐家,太子倒没否认,但,“她是她。”   顾景渊盯着他,脑子里的一道惶恐突地闪过,一瞬站了起来,紧张且愤怒地问道,“周凌,你打算如何安置她?”   就这么无名无分?   “这是孤的事,与你无关。”   顾景渊心口一梗,愤声质问,“你喜欢她什么。”   太子实话实说,“挺好看。”   再加上自制力不好,没忍住她的勾引。   顾景渊的心头的愤怒“腾”地一下升了起来,拳头毫无预兆地挥了过去,悲愤地道,“周凌,你就是个畜生。”   这回太子没能避开,嘴角被砸出了血迹。   “殿下......”明公公心都跳了出来。   顾景渊愤恨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同他多说一句话,弯身拾起了地上的长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校场。   *   唐韵昨日早上就已经搬出了逢春殿,住进了五公主的觅了殿,唐韵今日提去给太子的点心,确确实实是公主亲手做的。   自从同刑部尚书家的二公子定亲之后,皇上便派了一位教化嬷嬷过来,每日教她如何做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五公主烦不胜烦。   昨日听嬷嬷同她念起张家二公子的喜好,知道他喜欢吃核桃仁的点心,今日早上嬷嬷再来教她学着如何同长辈请安时,五公主便道,“要不嬷嬷教本宫做核桃点心。”   嬷嬷见她听进去了,心头一喜,“公主能有这份心,将来定能同驸马爷,琴瑟和鸣。”   五公主:......   五公主一大早便到了厨房,唐韵过去时,五公主一双纤纤玉手已经沾满了面粉,正在和面。   唐韵一愣,急着道,“五殿下,我来吧。”   五公主身子一转,紧张地护着手里的面团,“你可别抢了我活儿,本宫好不容易才争取来,且你一双手险些就废了,你还是省省吧。”   唐韵:......   五公主看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的嬷嬷,凑近唐韵,自嘲地一笑,“没料到本宫堂堂一个公主,竟被逼到了膳房,还觉得这是恩赦。”   唐韵头一回认为,西域其实也不错。   五公主不让唐韵帮忙,唐韵双手有伤,也帮不了忙。   点心出来后,五公主便让唐韵捡了一碟同太子送去,“如今选秀已经结束,皇兄打算何时公布你们的关系?”   唐韵一笑,“秀女虽走了,苏家姑娘不是没了吗,出了这档子事,几个殿里的亲事都没能成,太子殿下也不好在这时候提,怕还得等上两月。”   五公主眉目一拧。   过两月,她都要成亲了,“倒也不用那么久。”   “殿下放心,我的事自己心里有数,难不成还怕太子殿下跑了。”   也是,他是东宫太子,跑不了。   不过她倒是想跑了。   唐韵出去送点心,五公主便又回到了觅了殿,看起了皇上差人送来的书籍,诗经论语,全是上书房习过的课程。   五公主订了亲,上书房便可去可不去。   这东西,平日里她瞧着就想打瞌睡,如今学了两日伺候人的礼仪,她竟然也能慢慢地看进去了。   秋扬进来禀报,“殿下,韩大人来了。”时,五公主的目光还停在了书页上,半晌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看向秋扬,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   秋扬一笑,正欲再禀报一回,门口便响起了韩靖的声音,“五殿下。”   五公主失笑。   难怪今儿天晴了。   “进来吧。”   五公主的亲事一定,皇后娘娘便解了她的封禁,门口的人自然也撤回了凤栖殿,韩靖进来,径直走到了她跟前。   从韩靖进门,五公主便一直看着他,直到见他立在了自己跟前,才笑着问道,“韩大人不当耗子了?”   韩靖:......   五公主又问,“韩大人今儿怎么想着过来了。”   韩靖朝她拱手行礼,“五殿下寻韩某,有何吩咐。”   五公主:......   她是曾找过他,但因他避而不见,她已经很久都没找他了,他这来的,未必也太晚了。   五公主虽已经没什么事情要吩咐他,但有件事情想要在成亲之前弄明白,指了身旁的位置,“坐。”   韩靖没动。   五公主:......   “你这般站着,本宫怎么同你说话,仰起脖子看着你?那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本宫是主子?”   韩靖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坐在了她身旁。   前段日子,韩靖一直在替太子追查前朝逆党,跑了一趟扬州,吹了不少风雪,脸上倒是又多了几分硬朗。   见他坐了过来,五公主顺手将放着的一碟糕点递了过去,“韩大人吃一块,本宫亲手做的。”   韩靖侧目,眼里露出了几分意外。   “本宫赏赐你的,不吃也得吃。”   韩靖拿了一块,放进了嘴里,正嚼着,余光瞥见了五公主的目光,回过头,果然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唇上。   韩靖没再咬了。   “好吃吗?”   韩靖没应,伸手提起了木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拿起来,还未送到嘴边,便听五公主道,“这是本宫学着给张家二公子做的。”   韩靖的动作顿了顿,将那块糕点,混着水整个咽了下去,难得多说了一句,“张家二公子挺好。”   “是吗。”五公主突地一笑,手肘搁在木几上,撑着半边脸,细细地看着他,“有韩大人好吗?”   韩靖神色平静,“张家二公子才华横溢,自是赛过属下。”   “那他有韩大人好看吗。”   韩靖沉默不答。   五公主见他又摆出了一副木头样,没再为难他,目光落下,恰好瞧见了腰间的刀鞘,五公主伸手摸了摸,“韩大人还戴着呢。”   五公主说完,便又去拔,“瞧,韩大人的刀插进本宫这刀鞘里,连丝缝儿都不剩,多适合。”   韩靖身子一僵。   五公主刚好抬头,惊愕又意外,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惊呼了一声,“咦,韩大人耳朵怎么红了?”   韩靖一瞬起身,“殿下没什么事,属下先走了。”   五公主忙地拽住了他衣袍,“别啊,本宫有事还要问你。”   韩靖立在那没走,但也没再坐。   五公主没逗他了,抬起头直接问他,“那日本宫喝醉了,是不是对韩大人,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韩靖脸色无异,“没有。”   “当真?”五公主紧盯着他,“那你为何要躲着本宫。”   韩靖又不说话了。   “本宫是不是亲你了?”身子有没有动人家的,她自己也会留下痕迹,自然清楚,但嘴有没有亲,她却不知道了。   韩靖偏过头,神色冷漠,“没有。”   五公主摇头,“不可能,本宫记得说过你嘴长得好看,后面的事虽记不清了,但本宫醉了酒,神志不清,应该是亲了。你放心了,本宫也不能白沾了你便宜,韩大人说说,本宫该如何补偿韩大人。”   韩靖垂目,眉目带了几分肃然,“殿下将嫁之人,应注意言行。”   五公主似乎不惧,眼里仿佛含着一片星星,魅惑地冲他一笑,“要不,韩大人亲回来吧。”   那日醉酒,她亲了也是等于白亲,完全不知道是何感觉。   “殿下请自重。”韩靖脸色一变,拽了一下衣袍。   “本宫要不呢。”五公主没松手,眸子里依旧含着笑,似是非要见到他失态的模样。   一拉一扯,五公主脸上的捉弄之意,愈发明显,韩靖眉心眼见地一跳,弯下身,强行去掰开她拽住自己衣袍的手指头。   五公主也没挣扎,任由他一根一根地掰开,目光盯着他凑近的脸,眸里内闪过一抹狡黠的光亮,抬起头突地凑了上去。   韩靖及时地退开,脸色一瞬升了温,咬着牙从五公主手里拽出了最后一块袍角,起身,扭头就走。   五公主盯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了一阵,才懒懒地趴在木几上,一张小脸,愁苦万分。   这般有趣的人,成婚后就见不到了。   多可惜啊。   *   唐韵从东宫回来,五公主正在屋里逗着韩靖,并没有察觉出异常。   黄昏时,明公公上门来寻人,五公主才想了起来,“这不是今儿刚过去了一趟吗,怎么皇兄又来要人,这般离不得,就该早日娶回去。”   明公公哪里敢吭声,只弯腰附和道,“五殿下说的是......”   小半个时辰,唐韵才出来,笑着同五公主道,“我去去就回。”   五公主见她这样,忍不住又数落了一句,“出息。”   唐韵还是跟着明公公走了,到了东宫,进暖阁前,明公公突地拉住了唐韵,轻声交代道,“殿下今儿心情不是很好,唐姑娘进去后,多担待些。”   唐韵点头,“多谢明公公。”   今日被顾景渊撞破,想也能想得到,两人已经撕破了脸,他心情能好才怪。   唐韵走进去,目含微笑看向了坐在木几旁的太子,终于明白了明公公所说的担待是何意。   太子的嘴角处,明显有一团青紫,且还不小。   唐韵:......   唐韵有些意外,突然佩服起了顾景渊,他还真敢动手......   太子见她杵在那半点不动,抬头,目光沉甸甸地落在了她脸上。   唐韵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偎在他身旁,担忧地看向他,“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没应,不想瞧她,继续盯着手里的书本。   唐韵抬起手,急切地关心道,“殿下,疼吗。”   太子的头往后一躲,手里的书本,拍在了她快要伸到他嘴角的胳膊上,淡淡地道,“别碰。”   唐韵没再动。   片刻后唐韵又才挨了过去,裹着白纱的手掌,刚碰到他的手指头,还是被太子无情地拽住了手腕,拖了出来。   太子回过头,一双黑眸落在她脸上,意味深长地问道,“说清楚,谁先动的心思?”   是他去招惹她,胁迫她的?   不是说不喜欢顾景渊?干干脆脆地告诉他,她喜欢的人是他,就如此困难?   唐韵讨好地一笑,忙地顺着他,“是我,我先对殿下起了心思......”   太子依旧没理她。   唐韵笑着凑了过去,轻声问,“殿下上过药了吗。”   见太子还是没出声,唐韵没再往他身上凑,过了片刻,突地起身,笑着道,“那殿下忙,我就不打扰了。”   太子侧过头,紧紧地盯着她。   唐韵依旧是一副笑脸,“殿下先消消气,气消了妾身再过来。”   唐韵说完,不待太子反应,转身便走了出去,眸色内闪过一团烦躁。   爱气不气,她累了,屑得哄他。   太子:.......   太子确实没反应过来,直到听到外屋的珠帘传来一阵“叮铃铃”的响声,才回过神,原本也没什么气,此时心口倒是突地窜出了一股怒意。   她什么意思。   这才好了半日不到的功夫。   成,又来。   立在屋外的明公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见唐韵忽然之间走了出来,头也不回地跨出了门槛,才赶紧走了进去,刚唤了一声,“殿下。”太子手里的书便重重地落在了木几上。   这回没能幸免,砸得木几上太子刚倒满的两盏茶,尽数倾倒在了几面上。   书页瞬间被浸透。   明公公手疾眼快地先捞起了书,太子正欲发话,一张嘴,嘴角的疼痛,扯得他一声轻“嘶”。   她是想气死他。   *   翌日早朝,整个大殿内,所有臣子的眼睛都在暗里瞟向太子。   太子是谁?   性子温润儒雅,从不同人发生口角,身份高贵,是皇上的心尖肉。   臣子们无不疑惑,太子这伤是到底是怎么来的,是惹了谁?同时又好奇,是谁有那个胆子,敢伤了他。   皇上和皇后心头倒是清楚愿原因。   昨儿午后,顾景渊便上门同皇后请了罪,皇上正好也在场。   年前太子受伤,是皇后自己主动请顾景渊进的宫,一为保护太子的安危,二也能陪着太子练练拳脚。   除夕前,顾景渊才回了国公府,今儿进宫,原本打算继续去东宫当值,没料到头一日就误伤了太子。   既然是练功,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受点伤也没什么关系,倒也不用他来自请降罪。   “起来吧,太子倒也不至于如此小气,朕当年像他这个年纪,已经上阵杀敌了,受的伤还少?”皇上免了顾景渊的罪。   顾景渊却说什么也不愿意继续留在宫中,当日便同皇上和皇后辞别,回到了国公府。   次日上朝,皇上才同一群臣子,看到了太子脸上的伤痕。   倒是伤得不轻。   下朝后皇上将他留了下来,心头到底是有些心疼,“你瞧瞧你,什么都好,就是身手不行,一个陪练的顾景渊,都能将你伤成这样。”   太子垂目,“父皇教训得是。”   “日后多练练拳脚。”皇上说完,又才说到了政事上,“三日后林副将的兵马便会驻扎城外,这几日你辛苦些,得确保后方筹备的军需,万无一失。”   “儿臣遵旨。”   *   太子从乾武殿回来,已经到了午时,用完午膳便召见了东宫辅臣和宾客。   论起事来,嘴角一扯动,阵阵痛楚让太子的语速受到了影响,尤其是和臣子交谈时,对方的目光一触及到他嘴角的伤痕,眼神便开始躲闪。   压根儿就没法静下心来谈论。   整整一日,太子都顶着嘴角的青乌,受尽了众人的瞩目和揣测。   黄昏时从书房一出来,太子便脸色铁青地去了净室,对着铜镜照看了一眼嘴角的伤势,让明公公拿了药膏过来,自个儿涂抹上。   收拾完,又坐在了木几旁。   明公公能预感到今日的日子不好过,眼见天色一点一点的暗了下来,明公公的头越垂越低。   太子的脸色逐渐发黑。   亥时一过,太子胸口压住的那股火气和烦躁,再也没有绷住,“嘭”一声爆发了出来,抬头问向明公公,“今日她没来?”   明公公弯腰,“回殿下,唐姑娘今日一直同五殿下在学刺绣,没,没来。”   太子:......   她行啊,她自己勾三搭四,惹出来的情债,如今东窗事发,老情人找上门,她还想着同人藕断丝连,说个话都说得不清不楚。   什么叫他就生了那样的心思。   他说她一句怎么了,他不该说她吗,自己替她兜了这么大个冤枉,甘愿让顾景渊将气发泄在他身上,她是什么态度?   太子两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三番两次,他是太过于纵容她了。   太子起身,手里的书再次砸向了木几,一旁的明公公闭着眼睛,心头默念,第三本了。   再这么下去,林昭仪送来的几本野史,怕全都要废了。   明公公只求唐姑娘赶紧过来,凭着唐姑娘往日哄人的本事,哄上两句,太子的气儿也就消了,可第二日唐韵还是没来。   夜里太子没再砸书,直接挥了木几上的茶盏。   第三日,明公公实在坐不住了,又上了一趟觅乐殿去寻人,到了觅乐殿,却见皇后娘娘也在。   上回皇上和皇后娘娘原本打算将唐韵许给二皇子或是三皇子,皇后想着,等她当了王妃,也算是将她从唐家那泥坑里拉了出来。   可怎么也没料到,唐韵这样的软弱性子,竟然有胆子去打了云家姑娘。   事发后,皇后娘娘当日就派人去查了原因,知道是为了安阳才动手打人之后,心头对唐韵便愈发的喜爱、愧疚。   但到底是打人犯了条规,再加上云贵妃死活揪住不放,秀女名册皇后没能保下来。   做不了王妃便罢了,再想其他法子。   去西域和亲的人选已经定了下来,是薛家姑娘,名号都已经定了下来,为怀安公主。   等人一走,她便收唐韵为干女儿,也赐一个公主的封号,就凭她这样的姿色,再有自己作保,寻一门体面的亲事,不成问题。   皇后心里实则最理想的门户,还是国公府,且渊哥儿心头本就喜欢她,可顾夫人的话已经说了出来,她便不好再去提。   皇后想先问问她自己是什么心思,身后拉了她过来问道,“过两月,安阳就该出嫁了,韵姐儿可想过今后的打算。”   唐韵早就知道自己的处境,但没料到皇后娘娘会主动问她,忙地垂目道,“不瞒娘娘,民女宁家的大舅舅已经来了江陵,民女出宫后,打算投奔过去,往后民女人还在江陵,也能同五公主做个伴。”   唐家是成不了事了。   皇后也知道,那唐文轩如今已经半死不活,一家子挤在一间破院子里,几个女儿不仅靠不上,还整日哭哭啼啼,争吵不断。   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倒是吴氏最近不断地在找吴贵嫔,搜刮了不少银两出去。   唐韵的话音刚落,身旁的五公主便诧异地看向她,不断地同她使眼色。   她投靠什么宁家,出什么宫,她可是将来的太子妃......   唐韵的目光却一直不往她脸上瞧。   五公主急得翻起了白眼,但也不敢贸然出声,这事儿还是得皇兄自个儿说,成算才最大。   皇后见她并没有因选秀一事耿耿于怀,便也放心了,温柔地看着她道,“如此甚好,不过倒也不必你去投奔宁家,先前云贵妃提出来的主意,是心头生了算计,如今本宫倒也觉得不错,本宫打算给你封个公主的名号,同安阳一样,往后,你也是本宫的女儿,本宫作你的靠山......”   皇后说完,唐韵还没来得及回应,身旁的五公主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刚走上来的明公公心头也是“咯噔”一跳。   皇后被五公主的反应唬得一跳,疑惑地看着她,“你这是作甚?”   “母后先不着急,这不,去西域和亲的公主还没走吗,此时母后若封了韵姐姐为公主,万一出了岔子,去西域和亲的人,不还得落在韵姐姐头上。”   五公主说完,又看着皇后一笑,话里有话地道,“母后放心,韵姐姐迟早都会唤您一声母后。”   皇后倒也不急,只是想着先给唐韵一个态度,让她放宽心,别临到五公主出嫁了,心头还吊着,“行,就等和亲的公主走了,本宫再给韵姐儿一个封号。”   唐韵这才跪下同皇后谢恩道,“民女多谢皇后娘娘厚爱。”   “起来吧。”   皇后娘娘笑着扶起了她,一抬头,便看到了明公公,目光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瞧去,并没有见到太子,出声问道,“明公公怎么来了,是太子有何事?”   明公公忙地上前行了礼,回禀道,“太子殿下前儿吃了五殿下做的糕点,甚合口味,奴才想着来觅乐殿请教五殿下,讨个方子回去。”   平日里太子和五公主的感情一直挺好,琐碎之事,没少来往,皇后倒也不觉得奇怪。   什么合口味,想必是太子特意派人前来督促安阳。   皇后也没多留,起身拿手戳了一下五公主的额头,叮嘱道,“这段日子,就规矩些,瞧瞧,个个都在操心你这性子。”   五公主笑着抱住了皇后的胳膊,送她出去。   明公公趁机走过去同唐韵说上了话,语气难掩着急,“唐姑娘,殿下已经等了唐姑娘几日了......”   唐韵神色诧异,疑惑地问道,“太子殿下寻民女,是有何事?”   明公公错愕地抬头,便见唐韵脸上实打实地露出了疑惑之色,明公公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想起太子殿下这几日的脸色,明公公还是厚着脸皮问了一句,“唐姑娘,今儿可要过去?”   唐韵轻轻地摇头,“殿下似乎并不想见到民女,民女过去不是更碍了他眼,又让他生了怒?”   明公公:......   明公公脑子都乱了,太子殿下反常也就罢了,这唐姑娘怎也跟着反了常。   还没等明公公再劝上一句,唐韵转身便走了。   唐韵回到觅乐殿后,还是住的之前那间屋子,进屋后便关上了房门,从针线兜里,取出了绣了一半的绢帕,继续绣了起来。   上回她毁了三皇子一张绢帕,如今还欠着。   手指头上的伤,养了三四日,五公主什么活儿都不让她碰,愈合地极快,早已经结了痂,使其针线来,虽还有些笨重,但也不会再疼。   唐韵实则并不擅长绣花,拿得出手的花样也只有荷花,且并非是故意那般藏着针脚,而是她根本就不会藏针脚,才想出了那样的笨法子。   太过于显眼,也难怪被苏姑娘一眼认了出来。   唐韵这回在绢帕上还是绣了一朵荷花,针脚依旧藏在了荷花的花瓣里。   *   明公公从觅乐殿回去后,太子已经从书房回到了暖阁。   明公公人一进去,太子便抬头,往他身后瞟了一眼,也没问他去了哪儿,直接问道,“怎么,不来?”   明公公两边都受着煎熬,磨得心尖儿都打起了颤,弯腰禀报道,“倒也不是不来,唐姑娘是担心太子殿下还在生她的气。”   太子:......   她倒是有自知之明,可她这态度,像是担心他?   太子猛地起身。   他再等她,他就是脑子有病。   养了两日,太子嘴角的伤已经消了许多,正要迈步往外走去,明公公又硬着头皮地在他身后唤了一声,“殿下。”   太子回头看向他。   比起唐姑娘不来,明公公心头更担忧的是皇后娘娘说的话,“殿下,今儿奴才过去,恰好遇上了皇后娘娘,娘娘说,说要将唐姑娘封为公主。”   太子:......   太子等着明公公往下说,明公公却似是说完了,垂着头不再吭声。   “她答应了?”   “没,没拒绝。”明公公说完,也不敢抬头去看太子的脸色,自从选秀之后,这两人之间都开始有些不对劲了。   近日,愈发反常。   明公公生怕撞到了刀口上,怎么委婉怎么说。   太子被气笑了。   半晌后,明公公便听到外屋的珠帘,一阵“哗啦啦”急响。   *   翌日,大周出兵西戎。   太子一早便去了乾武殿,同皇上一道到了城门口,面见林副将,查看兵将。   因林副将是三皇子生母林昭仪的亲弟弟,今儿三皇子也一并到了城门口。   同林副将交涉完,送走了大军,皇上脸上难掩兴奋,一时心血来潮,让魏公公带着他到江陵街上去转一转。   这几日虽没落雪,但天气依旧寒凉,三皇子跟在两人身后,时不时地喘咳几声,皇上实在听不下去,回头看了一眼,便同太子交代,“老三身子弱,吹不得风,太子也不用跟着朕了,送他回宫。”   太子点头,“父皇放心。”   太子跟着三皇子一道上了马车。   一上车,三皇子又是一阵急咳,躬身低下头,忙地从袖筒里掏出了一块绢帕,捂住了嘴。   “三弟身子还不见好?”太子回过头,关心地问了一句,刚问完,目光便落在了三皇子轻轻抵在唇边的绢帕上。   荷花的花瓣内,多了一团突兀的花蕊,他再熟悉不过。 第50章   唐韵当初绣给他的那只荷包上,也有这么一朵荷花,绣功并不怎么样,尤其是花蕊,突出的针线,极为不自然。   但,不太可能。   她同三皇子并无半点交际,怎可能会送他如此私密的东西。   三皇子喘过了那一阵,脸色便缓和了许多,抬头看向太子,虚弱地道,“皇兄不必担心,都是老毛病。”   太子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落在那张帕子上。   三皇子似是也察觉到了。   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绢帕,不由一笑,解释道,“皇兄见笑了,平日我倒也不用这般明艳的花色,这绢帕是唐姑娘昨儿相赠,虽艳了些,到底是一片心意。”   太子刚松懈下来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还真是她。   昨儿给的,刚绣的吧?   手倒是好了......   不来东宫,不见他,转身却有给别人秀帕子的功夫,她是有心想去当三皇子妃,嫌弃他给她的只是一个妾。   她这不是怕自己生气,是唯恐将他气不死。   狭小的马车内,车窗紧闭,太子的呼吸乱了乱,尽管心头已经被震得隐隐发疼,面上却依旧摆出了一副风轻云淡的平静,转过头看向三皇子似是随口一问,“三弟何时同唐姑娘如此相熟了?”   三皇子一笑,“算不得相熟,不过,唐家姑娘倒是个可怜之人。”   太子心头一嗤。   她可怜?   她是到处装可怜,他就说呢,她分明知道自己在生气,为何迟迟不来解释,她就是成了心地想要同他决裂。   太子倒是好奇,她是用了什么手段,何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开始去勾搭上的三皇子。   什么喜欢他,爱慕他的容貌。   如今一瞧,倒也未必。   她恐怕从一开始接近她,为的就只是从他身上得到庇佑,如今见自己给不了她太子妃了,转头就能搭上别人。   是他的东宫良娣,委屈她了。   顾景渊就是个例子。   幻想出来的真相,逐渐清晰,不断地从脑子里冒出来,太子越想心头越寒凉,侧过头,身子一仰,脊背靠在了马车壁上,眉心止不住地一阵跳。   她当自己是什么,要什么就有什么。   三皇子妃,做她的春秋大梦。   太子脑子里已经在开始谋算,如何去揭穿她的这一套把戏,三皇上却突然一笑,轻声说道,“苏家姑娘出事的前一夜,我曾同唐姑娘见过一面,就在御花园戏楼前,唐姑娘跌进了淤泥坑里,险些丧了命。”   太子的眸子遽然一顿。   脑子里冒出来的种种设想,瞬间荡然无存。   “待我发觉时,天色已黑了,唐姑娘陷在淤泥池子里已经泡了几个时辰。”三皇上的脸上有了几分佩服,“不瞒皇兄,我还从未见过那般拼命的姑娘,淤泥坑里的墙壁上,被她爬出了大片痕迹,我见她身上沾满了淤泥,双手也是血肉模糊,只好寻了云梯,借了她一条绢帕,只想着将人救上来,倒也没曾想过要她还......”   三皇子看了一眼脸色已然发白的太子,似乎并没瞧出他的异常,轻声一叹道,继续道,“唐家败落后,唐家姑娘的处境艰难,也是情理之中,换做旁的姑娘,在这宫中,恐怕早就撑着不下去了,这唐姑娘倒是个顽强之人,无权无势,能活到如今,已是极为不易。”   三皇子话落了好一阵,马车内都没有半点声音。   三皇子抬头,这才发现太子的脸色有些不对,轻唤了一声,“皇兄?”   太子抬眼,一张脸仿佛褪尽了血色,一瞬之间,竟是比三皇子的脸色还差。   适才他脑子里揣测出来的无耻念头,有多强烈,如今对她就有多悔恨自愧。   他不该去怀疑她。   三皇子一愣,“今儿天气凉,皇兄怕是也吹了风,皇兄若不嫌弃,我这手炉皇兄拿......”   “不必。”   太子一路无言,三皇子也极有眼力劲儿地,没再多说一句,甚至连喘咳声,都停了下来。   马车到了觅乐殿的岔路口子时,太子便没再相送,转身同三皇子道,“孤还有些事,三弟先回。”   三皇子点头,“皇兄费心了。”   马车挺稳,明公公还未来得及去搬出板凳,太子已拂开车帘一步跳了下来,迎面的冷风一瞬卷进袖筒,太子的脚步径直上了觅乐殿的那条甬道。   明公公跑着趟跟上。   到了觅乐殿门口,太子才回头,眸子内裹着寒风的冷冽,吩咐道,“去查一下,秀女进宫后,唐韵是否出过事。”   明公公神色一愣,还未回过神多问一句,太子已一脚跨进了门槛,身影快速地上了长廊。   今日大周出兵西戎,皇上和太子、三皇子均去了城外,皇后约了林昭仪,去御花园里转了一圈,回来时林昭仪提起了想去瞧瞧五公主。   五殿下许亲之后,林昭仪还未曾前去道贺。   皇后听她如此说,便也一道跟着她去了觅乐殿。   觅乐殿暖阁内,林昭仪正同五公主说着话,门口突地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屋内三人齐齐抬头。   “太子殿下。”   外屋宫娥的声音刚落,太子的身影便从屏风外绕了进去,目光抬起来的一瞬,声音也跟着落了下来,“唐韵呢。”   那一贯温和的脸上,神色冰凉如刀,哪里还有平时日的半丝温柔。   屋内瞬间一片安静。   皇后盯着他愣了好一阵,才回过神,唤了一声,“太子?”   他找谁?   五公主起初也是被他唬了一跳,待回过神来,突然就不急了,不仅不急,嘴角还慢慢地往上扬了起来,摆明了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林昭仪脸上也出现了一瞬的诧异,很快便敛了下去。   太子一路过来,胸闷气燥,一时着急,并没有留意到屋内的异常,抬头之后,脸上才闪过一丝微愣,不过瞬间又平静了下来,朝着皇后和林昭仪打了一声招呼,“母后,娘娘。”   目光含笑,神色温和,似是刚才的冷冽,只是几人的错觉。   皇后没出声。   太子也没多解释一句,目光温和地看向了五公主,道,“安阳你出来。”   五公主赶紧起身,“好。”   五公主的脚步紧跟着太子,走到屋外无人瞧见的地儿了,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捉弄地问道,“皇兄,你找韵姐姐啊?”   太子没功夫搭理她,目光落在她身上,脸上的温和之色,又不见了踪影。   五公主自来怕他这幅样子。   一旦翻脸,准没她好日子过。   五公主见好就好,也不敢惹他了,“这可不巧了吗,昨日明公公前来说皇兄想吃我做的糕点,早上我做出来,韵姐姐已经提去了东宫,皇兄没瞧见......”   五公主的话还没说完,太子的脚尖便是一转,转身下了台阶。   五公主:......   也不知道今儿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五公主回头再进屋去,主动替太子同皇后解释道,“上回唐姑娘替皇兄收拾了书架,皇兄有几本书籍未找到,一时着急,才寻了过来。”   皇后神色一缓,又生了疑惑。   到底是何书籍,如此重要,竟让太子急成这样。   适才他那模样,她险些没认出来,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半分温润,简直就是凶神恶煞。   “行了,咱们也该回了,你有空就过去瞧瞧,一块儿帮着寻,瞧是什么书。”这平日里没脾气的人,一旦被惹怒了,可不好收场。   皇后担心太子急起来,为难唐韵。   “好,母后放心,我待会儿去瞧瞧。”她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   东宫暖阁。   唐韵坐在木几旁,正喝着小顺子泡的茶,听他聊起了闲话,太子的脚步刚上暖阁台阶,便听到了里头传出了两道轻轻的笑声。   “那老婆子跟着殿下走了两条街,实在忍不住了才上前问道,这是从哪里来的玉面郎君,可许亲了,我家倒是有位姑娘......”   小顺子的一张嘴甚会哄人,学着一副尖尖的腔调,说的是早年太子微服出巡的事儿。   “殿下呢,殿下如何回的?”   唐韵一脸的好奇,笑着问完,小顺子还未来得及回答,突听外屋响起了脚步声,转过头见是太子拂帘走了进来,小顺子忙地弯腰住了嘴,“殿下。”   “退下。”   小顺子匆匆地走了出去。   唐韵起身顿了个礼,几日没见,神色有些局促,但到底是鼓起了勇气,笑着迎了上去,“殿下回来了?”   太子没应,褪下了身上的大氅,撂在了屏障上,才回头看向她,吹了一路的寒风,眉心那股隐隐的跳动也没见缓和半分。   此时见到这张脸,倒是突地平静了下来。   太子的脚步缓缓地走了过来,立在她跟前,轻声问,“今日有空了?”   唐韵被他一问,好不容易抬起来的目光又是一躲,垂目盯着自己的脚尖,声若蚊呐地替自个儿辩解道,“殿下,没生妾身的气了?”   小心翼翼的态度,显出了几分唯唯诺诺,却又抵不住心头的委屈。   可不就是委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了,自己不仅没有去救她,安慰她,还在刁难她。   自己是太子,她有再大的委屈,都得憋着,得让着,唯一能反抗的只有沉默。   这样的人,怎不可怜。   太子煎熬自责了一路,如今终于见到了人,心疼地上前,将其揽入了怀里,什么脾气都没了,“不气了。”   气什么呢,差点被人弄死了,他都不知情,甚至还怀疑她同旁人苟且,怀疑她对自己感情的真伪。   他有何资格同她去置气。   唐韵闻言,身子微微僵了僵,似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胳膊轻轻地搭在他的腰上,试着去抱住了他,见他当真没再扒开自己了,才将头放心地贴在了他怀里,声音里难掩窃喜,“殿下不生气了就好,妾身保证以后都乖乖的,好好听殿下的话,再也不惹殿下生气了。”   太子已在反思自己恶劣的行为,愣是被她这一串服软的话,给震麻了。   顾景渊骂得没错,他确实不是个东西。   太子握住她的肩头,将她拉了起来,低下头手掌极轻地擒住了她的一只皓腕,拿到了眼皮子底下,再次问道,“还疼吗?”   唐韵摇头,“不疼。”   “怎么摔的?”   唐韵回忆了一番,“那日落雨,妾身想着去御花园走走,不料路上湿滑,妾身不慎,摔在了石头上......”   还是没同他说实话。   “同谁去的御花园?”   “妾身一人。”   “唐韵。”太子唤了她一声,看着她的眼睛,鼓舞地看着他,“有什么事,不必瞒着孤,你是孤的女人,不需去害怕。”   唐韵一笑,乖巧地点头,“好。”却依旧没同他说。   太子突觉一阵无力,继续引导道,“孤有何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也可以同孤说......”   唐韵神色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猛地摇起了头,急切地道,“殿下没有不对,是妾身脑子愚笨,总是惹殿下生气,殿下待妾身已经极好了......”   话来没说完,嫣红的唇瓣便被太子擒住,薄唇轻柔地在她唇上一点,沙哑地道,“好了,孤不该同你置气。”   她到底在怕什么,自己就如此可怕?   不可怕吗。   才同她置气,还曾想过怎么收拾她。   太子的一声轻哄,唐韵瞬间住了声,明亮的眸子匆匆往上一抬,受宠若惊地看了太子一眼,一瞬又落下,半低着头。   片刻后,到底是扑进了他怀里。   遭罪啊。   太子心疼地揉着她的后脑勺,“如今,可有话同孤说了?”   唐韵依旧没听明白他到底想问什么,软声道,“那韵儿就再贪心些,殿下多爱一些韵儿好不好。”   终于又叫回了韵儿。   太子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好。”   她分明已经如此懂事,如此迁就他了,他竟还不知足......   *   明公公去打听完消息回来,唐韵已经走了,被五公主接了回去。   经过了这么一遭,两人的感情似是越来越浓,唐韵走时,还一步三回头,黏黏糊糊的眼神同太子腻在了一起,满目的依依不舍。   明公公进去时,太子正坐在书案前,手里翻开一本奏折,胳膊搭在了椅环上,微微勾着头,目光没怎么动,嘴角却隐隐抿出了一道微笑。   明公公:......   这短短半日,反差实在是天大,一会儿发怒,一会儿笑的,他实在是闹不明白。   但他这会子已没功夫去揣测,从嬷嬷那打听来的消息,太过于惊人,明公公上前颤抖地唤了一声,“殿下......”   太子抬起头。   明公公赶紧禀报道,“奴才已经查过了,唐姑娘前几日确实出了一桩事。”   这事儿并不难查。   唐韵当夜一身淤泥回去,苏家姑娘的表现太过于反常,管事嬷嬷稍微一想,再去一问,心头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可还未来得及去想该如何处置这事儿,苏家姑娘便死了。   苏家姑娘一死,管事嬷嬷受到了牵连,被发配到了教化司,也不敢轻易同人说出真相,见明公公找上门来问了,管事嬷嬷才将前因后果,合盘托出。   明公公听完,当时身上便冒了一层冷汗。   一路着急地赶回来,将整个事件的经过,清晰地捋了出来,“苏家姑娘出事前一日,曾求唐姑娘带她去逛御花园,本意是为了引唐姑娘出来,借云姑娘之手,将唐姑娘困死在淤泥池子里,倒是没料到唐姑娘会活着回来,苏家姑娘着急,怕事情暴露,半夜去了云姑娘屋里求庇护,两人没谈妥,这才有了云姑娘失手杀了苏家姑娘之事。”   太子的眼睛一闭。   适才在马车上三皇子说起时,他便知道,她是遭了人暗算,好好的人怎可能会跌进淤泥池子,但没料到是苏家姑娘。   他是多没眼光。   明公公继续道,“据管事嬷嬷所说,自苏家姑娘进宫后,便一直想着法子在接近唐姑娘。”   是何原因,也不难猜了。   苏家姑娘是太子自己选的,旁人都知道她会是将来的太子妃,她自己本人定也清楚,为何生了歹心,想必是察觉出了他同唐韵的关系。   怕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   小顺子是东宫的人,却在逢春殿露了几回面,打听的都是唐韵的事儿。   还有明公公送去的橙子。   苏家姑娘能看出来,已是心思敏捷之人,太子原本选她,本意是她性子软弱,欺负不到唐韵头上。   如今这结果,可不就是一记耳光。   他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却险些害死了她。   太子良久都没出声。   脑子里倒是突然想起了那日她同自己说过的几句话。   “殿下猜猜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殿下的?”   “从殿下说,你是东宫太子,让我唤你一声‘凌兄’往后你会罩着我开始,我便喜欢上了殿下。”   “殿下,往后还会继续罩着妾身吗。”   当时听来,便觉不同寻常,如今再想,便也明白了。   她是在暗里向他求救,他却丝毫不知情。   苏家四姑娘那样的阿猫阿狗,都能欺负到她头上,是何缘故,太子心里其实也很清楚。   如同三皇子说的那般,唐家败落,她的处境已经摆在这儿,就算如今有安阳替她撑腰,众人心头也都清楚,并非是她真正的靠山。   将来即便他给了她良娣的位置,也会如此。   她就是长着一副被欺负的样。   太子轻“嘶”了一声,从椅子上起身,手肘撑在书案上,拿手缓缓地捏起了眉心。   算了。   他再拉扯一把吧。   太子抬起头,将手里的折子往书案上轻轻一搁,吩咐明公公,“去叫韩靖,少保范大人过来一趟。”   两刻后,范大人和韩靖齐齐走了进来。   太子见到人,直接道,“替孤跑一趟西戎。”   大军今日刚走,两人快马加鞭,即便绕一趟西域,也能赶在大军之前到达西戎,太子将手里刚写完的折子,递给了韩靖,“拿孤的亲笔,从西域边境暂调一批士兵,在大军进入西戎之前,潜入西戎,埋名同宁家宁玄敬汇合,助他一臂之力,务必在林副将夺下城池之前,先一步占领城池要地。”   宁家虽在西戎有自己的人脉,但缺乏作战经验,暗里打听打听消息还行,可要真正上战场,没人去指导,根本成不了事。   范大人是东宫少保,尤其擅长军事分析。   韩靖,身为太子的贴身侍卫,功夫一流,也曾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   这样的两位大臣,埋名去助一个宁家,自然不成问题。   但如此做的入目为何?   太子说完,别说韩靖和范大人,明公公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但细细一想,便也明白了。   宁家,唐姑娘的外家。   殿下这是在给唐姑娘将来铺路,一旦宁家先占领了西戎的城池,此次征战,便居首功,待回京那日,必定会被封为将军头衔。   更不用说旁的赏赐。   宁家一起来,唐姑娘的身份自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谁又敢轻易欺负。   *   当日晚膳唐韵同五公主用膳时,便见五公主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不由担忧地问了一句,“殿下怎么了?”   五公主恹恹地戳着手里的玉箸,回头看着她,好半晌才惆怅地道,“韩靖今儿走了。”   唐韵笑着道,“韩大人不是经常在外办差?”   五公主摇头,望了一眼四下的丫鬟,忽然凑近她耳边,悄声道,“这回不同,韩大人八成是去了西域。”   没两个月回不来。   今日韩靖来同她道别,还给她送了一样新婚礼物。   瞧他那意思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无法送她出嫁,才提前给了她一份贺礼。   五公主知道他是在替皇兄办差,所行之事皆为机密,但还是半带威胁地追问了几句,大抵问出了方向,就是西域,那可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   唐韵闻言,眸子突地一颤,面色并无半点异常,轻声劝道,“殿下都是许亲的人了,可别总提旁的男子,要是被张家二公子知道,心头岂不难受?”   不提张家还好,一提,五公主全身都不得劲。   之前她便不想嫁人,如今更是不想嫁。   张家二公子她见过一回,见了她头都不敢抬一下,甚是无趣。   唐韵见五公主心情不定,晚膳后,特意留下来陪着她说了一阵话,戌时末才回到了屋里。   刚准备进屋洗漱,屋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秋扬笑着将手里的一封信函交到了唐韵手上,“今儿宫外递进来的,适才见姑娘同殿下说着话不好打搅,姑娘瞧瞧吧,是宁家。”   唐韵同五公主的情谊,秋扬都看在眼里,且上回皇后娘娘说要将其封为公主时,秋扬也在旁边,心里自然也将其当成了自己人。   如今唐姑娘一人在宫中,身边没个伺候的人,她跑跑腿也无妨。   “多谢秋扬。”唐韵感激地接了过来。   “唐姑娘别客气,往后有什么信函要送出宫的,吩咐奴婢一声便是。”   唐韵点头谢过。   待秋扬走后,唐韵才坐在灯盏下,拆开了信笺,是宁家大公子递进来的,唐韵瞧了一眼,眸子里便是一片冰凉。   果然。   朝廷都出兵了,外祖父还未受到任何封赏。   宁家分明立了功,但朝堂并没给宁家机会。   以上回皇上将她放在选秀名册上的态度来看,皇上是有心要用宁家,如今没成,不用想,也知道是太子的主意。   皇上一向信任太子。   那日太子同她提起,要照拂宁家时,她便知道,他除了在拿宁家要挟她之外,心头就已断绝了宁家出头的机会。   若他肯给宁家机会,又何须他格外的照拂,宁家自会凭借自己的本事,去争取一份功名。   唐韵将信笺放在火苗子上,烧起来的火光一瞬映入她的眸子内,簇簇两团火焰,将那双眸子染出了几分妖艳。   既然走不掉,便不走了。   她要亲眼看着太子一步一步地将宁家扶起来,扶到他自己都撼动不了的位置,到那时,她才能真正地摆脱他。   她要时,他没给。   他愿意给了,她倒不想去稀罕了。   *   林昭仪今儿从觅乐殿一回去,便去了三皇子那,叹了一声道,“还真是被你猜对了。”   太子今日那脸色,连皇后娘娘都被吓到了,进来便是一句“唐韵。”哪里有平日里的半分冷静。   三皇子一笑,“何须儿臣去猜,皇兄如今的种种行为,已极为明显,不过是自己尚未发觉罢了。”   唐家姑娘身为罪臣之女,是如何能有机会救了五公主的性命。   唐家放出城外的俘虏,为何突然又被擒了回来。   那么多的世家姑娘,偏生选了一个苏家庶女。   大多的蛛丝马迹可寻。   众人不过是碍着国公府顾家公子的原因,从一开始,压根儿没将两人想在一起。   可这天底下的才子英雄,谁又不爱美人儿。   更何况送上门的美人儿。   自己的这幅破身子,这辈子是什么样的结局,一眼便能望到头,他并无野心,唯有一点,想为自己和母妃寻求一个庇护。   从唐姑娘昨日将绣帕交到他手上起,他便知道唐家姑娘拥有的,绝非只是一副皮囊。   唐家姑娘的路,也绝非于此。   他想赌一把,赌唐姑娘将来的那份庇佑。   *   一月后。   西戎传来了第一封捷报。   大军成功地攻进了西戎,大周的人马,一夜之间,夺下了西戎的两座城池。   第一个夺下城池的将领,不是守在西戎要塞的魏将军,也并非是从朝廷过去的林副将,而是宁家三房的大公子,宁卫。 第51章   西戎的捷报一传回来,皇上便召见了太子,脸上的震惊大过了喜色,“宁家的兵马是太子调配的?”   捷报上写明了,宁家三房的大公子宁卫率五千大军,从玉门关爬行而过,连夜袭击西戎五个部落,次日午时,岐山正式归于大周。   于此同时,宁家老爷子宁玄敬,三爷宁书辉,夜潜敌营,放火烧粮仓,以火光成功引入朝廷三万兵马,直取梁山。   无论是用兵还是布阵,狠绝果断。   旁的皇上勉强能理解,可宁家不过一个商户,哪里来的五千大军。   离西戎最近的朝廷兵马,在西域边关,要想将兵将调至西戎,并非易事,得经过西域领地,且没有朝廷手谕,根本动不了。   他自己并无颁发手谕,唯有可能的是太子。   皇上问完,太子一掀衣摆,干脆地跪在了皇上面前,请罪道,“儿臣欺瞒父皇,擅自调取兵力,请父皇责罚。”   果然是他。   皇上倒不是想责怪他,大周能一夜之间拿下岐山,梁山两座城池,已是天大的喜讯。   他震惊的是,太子的这份定力。   太子此招实则极为冒险,消息一经走漏出去,西域,西戎必定会联手抵抗大周,届时别说是攻占西戎,朝廷的三万大军必将有去无回。   太子心头自然是清楚,是以,他连自己这个一国之君,都敢瞒着。   论智谋胆实,太子确实让他放心。   比起拿三万大军去赌运气,再给宁家五千兵马,作为后手,更是百无一失。   “起来吧。”在西戎的征战一事上,皇上本就在让太子负责,如今也达到了自己的期望,甚至远超了自己的预料,皇上该赏他,而不是罚。   “多谢父皇。”   “坐。”皇上招手让他到了跟前,将手里的捷报递给了他,这才高兴地论起了此时战事,“宁家倒是堪上了重用。”   除了太子的谋略之外,让皇上意外的还有宁家。   若非宁家自身有那个本能,即便是给了他五千兵马,也不一定能成事,先前太子说将其发展为暗线时,皇上便觉得有些可惜。   如今倒是合了那句,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   接下来的几场大战,皇上正缺这样的人才。   宁家他得重用。   “明日,增派援军,朕要亲自上西戎。”皇上这场梦做了大半年,终于实现了,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大周已经攻下了两座重要的城池,朝廷必须及时增派兵马,争取在一月之内,尽数拿下西戎所有的要地。   余下不成气候的部落,半年之内,便会陆续地归于大周。   此时皇上亲征,是最好的时机。   *   皇上亲征的消息,当日午后便传了出来。   六宫之类,一片人心惶惶。   尤其是吴贵嫔。   刚开始肚子还能勉强藏得住,年关一过,一日一日地大了起来,瞒也瞒不住了,前段日子选秀,云家姑娘出了事,云贵妃焦头烂额,没有功夫顾及她,只登过一次门,同她道了喜,“吴贵嫔有身孕是好事,为何要躲躲藏藏,莫不是还担心谁能害了你不成。”   云贵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吴贵嫔清楚得很,仗着自己同皇上青梅竹马的情分,张扬跋扈,蛮横起来,连皇上都拿她没办法。   当初自己为了依附她,曾同她表过态,说过自己这辈子不打算要龙子,往后一心只为二皇子谋划。   如今她出尔反尔,云贵妃岂能放过她。   且藏在她背后那人,她至今都不知道是谁,更不知道有何目的。   那日过后,她便找了唐家自己的亲姐姐,让其帮忙追查,银子花了不少,可一点消息都没,御膳房的墙内,她也曾去查看过。   并无消息。   吴贵嫔只盼着对方就这么消声灭迹下来,永远都别再找上自己。   等她诞下皇子,在宫中立住了脚,这辈子便也能顺遂地活到老。   明日皇上就得出征,皇上一走,在这宫中自己再无庇佑,她必须得找个依仗。   吴贵嫔当夜便去御书房外,等了皇上一个多时辰,没等到人,被魏公公劝了回去,翌日又早早起来,赶到了乾武殿。   皇上正同皇后和太子交代宫中的事务。   听魏公公禀报完,也知道吴贵嫔昨儿已来过了一回,便将其宣了进去。   吴贵嫔已有快四个月的身孕,开始显怀了。   当初得知吴贵嫔有孕,皇上还挺高兴,皇室人丁兴旺,是好事。   见她挺着肚子进来,皇上将其召到了跟前,关怀地问了她几句,回头便同身旁的皇后交代,“吴贵嫔身子渐重,还得劳烦皇后多加照顾。”   “陛下请放心。”皇后身为六宫之主,照料后宫有孕的主子,本就是她分内之,倒也用不着吴贵嫔这番费尽心思,挤着前来,特意讨上一道口谕。   皇上今日出兵,本就忙。   说完也没再管吴贵嫔,起身去了城门。   众人齐齐相送。   该交代的事务,昨日夜里,皇上差不多都已经交代给了太子,“西域和亲之事,太子得盯紧,多派些人手,务必将怀安公主平安地送到乌孙。”   大周正值同西戎交战,这时候西域和亲,至关重要。   太子点头,“儿臣遵旨。”   “春闱也多费些心,朝堂老一代的臣子,思想难免迂腐,将来朝堂还得靠年轻一代的后辈。”此趟西戎,他至少得花两月。   回来时春闱早就过了。   “父皇放心。”   皇上对太子的铺政确实也放心,没再多说,倒是看了一眼身后有些无精打采的五公主,将其唤到了跟前,“下月就该出嫁,好好过日子,别欺负了人家驸马爷。”   五公主嘴角一翘,嘟囔地道,“父皇都不心疼我,就不担心我被欺负了。”   皇上一声嗤笑,霸气地护道,“他要敢欺负你,朕就要了他脑袋。”   五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上前一把抱住了皇上,软声道,“知道父皇心疼女儿,父皇注意身体,小心些,早些回来。”   再厉害的男人,哪怕是九五之尊,也顶不住自己女儿的撒娇,皇上心坎一软,当众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道,“好,父皇早些回来。”   每回见到这等场面,云贵妃和四公主的心头便忍不住地泛酸。   皇上的妃子虽多,可在他心里,只有皇后和她生了那两个孩子,才是真正的家人,他们这些人又算什么。   自云家姑娘惹事之后,云贵妃消停了许多,此时心头即便是很不畅快,也不敢吭声,只偏过头懒得看。   原本还为四公主出嫁的日子定在了五公主之后,而耿耿于怀,如今突然觉得挺好。   早些嫁出去,省得碍眼。   *   皇上去了西戎亲征,宫内所有的政务,都落在了太子头上,当日东宫进进出出的臣子众多,唐韵不好过去。   第二日黄昏时,唐韵才来。   进了暖阁后,太子伏案正翻着今年春润的名册。   唐韵上前顿了个礼,“殿下。”   太子没抬头,却对她伸了手。   唐韵上前,乖乖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太子轻捏在掌心,将手里主考官呈上来的折子瞧完了后,目光才落了过来。   柔嫩的指尖,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瞧不出半点痕迹,粉粉嫩嫩的指甲盖儿上图了一团艳红,衬得指节的肤色愈发白皙。   太子的指腹,轻轻碰了碰,宠溺地问道,“涂蔻丹了?”   唐韵娇羞地点头,弯下身去,笑着问道,“好看吗?”   “嗯。”   太子看着她脸上久违的笑容,甚是满足。   自上回闹过一段日子过后,两人的感情比起之前,似乎更为深厚,太子对她也迁就了许多,起码没再动不动地同她生气。   且唐韵也如她所说的那般,甚听他的话,并没有惹他不开心。   太子伸手握住了她的腰,将其搂在了腿上坐着,突然问她,“同宁家还有通信?”   唐韵点头,“嗯,殿下交韵儿写了那封信后,祖父已经回了两回。”   太子见她眉目间一片明朗,定也是知道了宁家立功的事,一时颇为自豪地问,“高兴吗?”   “高兴。”唐韵抱住了他,“多谢殿下。”   她确实也该谢。   他为她付出颇多,费了那么多的心思,甚至将自己最得力的暗卫和谋臣,都派去了给她撑腰。   宁家倒也争气。   竟然还有能力兵分两路,夺下两座城池。   等到四月回京,宁家论功封赏,最少也是将军头衔,从此之后,她不再是小可怜,也不会随意被人欺负。   如此便足够了。   “宁家大公子,读过书?”   礼部呈上来的名册上,他瞧见了宁家大公子的名字,宁衍。   太子有些意外,宁家不过是商户,一直居于扬州,又被前朝余党,追赶了六年,名字竟然能出现在了春闱的名册上。   且是生徒。   由京师及州县学馆出身,才能称之为生徒,如今宁家大公子的名字挂在了扬州学馆的名下。   一个在外逃命了六年的学子,返回归来名头还能挂在学馆,要么凭的是过硬的本事,要么凭的是银子。   太子本想问问礼部,但今日她刚好来了,他先问她。   唐韵点头,轻声道,“外祖父虽是商户,却极为注重学识,宁家的几位表兄,均入过学堂。”   太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要当真如此,宁家倒是比他想象的要有本事。   但该查的他还是得查。   太子没再问她,也没再处理公务,伸手擒住了唐韵的下颚,轻轻地吻住了她嫣红的唇瓣,唇齿相交,太子适才的疲惫,一扫而光。   这张嘴儿,似乎怎么也亲不够。   且最近唐韵突如其来的主动,回回都能要了他的命。   书案上又是一片狼藉,情谊正浓之时,太子突地一把拉起了唐韵,从身后捏住了她的脸,问道,“月事是何时?”   唐韵哑着嗓子说了个日子,太子眸色微微一敛,记在了心头。   *   翌日礼部过来时,太子便直接点名了要查宁家大公子宁衍。   去年年底,春闱的名册一到手,礼部尚书便注意到了宁衍的名字,在太子过问之前,早已经查过了,这会子直接禀报道,“确实是扬州学馆的生徒,扬州学馆的先生亲自修书,字里行间对宁家大公子的夸赞,丝毫没有避讳,且还派人送来了宁家大公子早年写过的几篇文章,微臣还留着。”   当日礼部尚书便将宁家大公子的文章拿给了太子。   虽是几年前写的,但放在如今,也是一篇不可多得的文章。   太子瞧完后,眼里的意外之色更为明显,宁家一个商户,竟当真有如此本事。   若无意外,今年四月,不只是宁家老爷子和三房凯旋回京论赏,宁家大房的大公子也将会在春闱上,博得一番成就。   无心插柳柳成荫......   忽然之间,这宁家都起来了。   且将势不可挡。   礼部尚书走后,太子接着又看了宁家大公子的其他几篇文章,明公公过来伺候茶水,便听他说了一句,“看不出这宁家还有几分本事。”   明公公眸子一闪,笑着应道,“可不是,宁家三房出武将,在西戎立了大功,大房也不差,竟出了位才子,且奴才听说,从年后到至今,宁家大房每日都在搭棚施米,同样为后起之辈,奴才倒是认为宁家比那苏家更有本事......”   这极为有深意的一句话,瞬间让气氛安静了下来。   太子:......   太子抬眸,目光深深地看向明公公。   明公公脸色一变,忙地跪了下来,请罪道,“奴才多嘴,请殿下责罚。”   能为了唐姑娘将韩大人和范大人派去西戎支持宁家,太子殿下对唐姑娘的感情,已经非同一般。诚然明公公在说那句话时,完全是为了太子在做考虑,此时也免不得紧张。   太子自来忌讳拉帮结派。   良久,头顶上才终于传来了一句,“倒也没说错。”   明公公心头瞬间松了一口气,背心已经一片冰凉。   *   五日后。   前去西域和亲的怀安公主进了宫。   因明日便是和亲的日子,今日薛家姑娘提前一日进宫来面见皇后娘娘。   和亲并非小事。   皇后、云贵妃、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五公主都到了场。   皇后拿出了该有的态度,一见面便让嬷嬷备了一份厚礼给她,关怀地问道,“明日就得出发,可准备好了?”   薛家姑娘蹲礼谢恩,“皇后娘娘放心,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皇后点头,“此一去,也不知归期,到了西域后好生照顾自己,有何事,及时让人送信回来。”   薛家姑娘点头,“多谢皇后娘娘。”   同皇后寒暄完了,薛家姑娘,又才起身同在场之人一一问了安。   认完亲,皇后便抬起头,往人堆里望了一眼,想找个人领她去逛逛园子。   虽说有些残忍,可前去和亲的公主,最好能将大周的一草一木都刻在心头,无论将来发生何变故,都应将大周放在头一位。   今日四公主没来,说自己染了风寒,怕度给了怀安公主,误了和亲大事。   如今与其年龄相仿的便只有五公主一人。   皇后看了一眼五公主,召她过来,“御花园里的梅花开得正好,安阳陪着怀安公主去瞧瞧。”   在薛家姑娘被封为怀安公主之前,五公主连面都未曾见过一回,如今突然以姐妹相称,五公主有些不太习惯。   但能以大周公主的名义去和亲,五公主心头还是生了尊敬。   五公主到底是起身,领了路,“薛姑娘请。”   “多谢五殿下。”   *   薛家姑娘一走,众人都散了,皇后将太子单独留在了凤栖殿。   开春的一场选秀,闹出了人命,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三位皇子的亲事,一个都没定下来。   如今已过去了月余,再不给个信儿,放出去的秀女怕是等不起,皇室得给人撂了牌子,参选的秀女们才能重新许亲。   皇上走之前,私下里已同皇后商议好了。   二皇妃的人选,定的是上书房殷先生的女儿,殷家大姑娘。   三皇妃的人选,定的是太医院副使,谢太医家的三姑娘。   比起盘算各自的利益,皇上首要考虑的是儿女该过的日子,两家结亲,就该互补,又不是选太子妃,哪来的那么多权势牵扯。   皇上考虑到苏家姑娘刚死,并不着急,“太子妃暂且搁一搁,等朕回来后,再做定夺也不迟。”   如此一来,两位皇子的亲事就算有了着落,唯有太子一人吊着。   今儿皇后将其留了下来,便是想问他,“苏家姑娘人已经没了,太子心头可还有其他人选。”   适才五公主过来凤栖殿时,也带上了唐韵。   薛姑娘面见皇后和皇子公子的那阵,唐韵一直留在外屋,帮着苏嬷嬷将刚折来的梅花枝,剪枝插瓶。   如今见人散了,又帮着苏嬷嬷一道将瓶子送进了皇后的屋内。   皇后刚问完,太子一抬头,便看到了那道身影。   海棠色的短袄,拼色间裙,手里捧着个梅花瓷瓶,即便是半垂着眉目,也能瞧出她如花似玉的姿容来。   皇后问完,良久都不见太子回答,顺其目光刚望过来,便见唐韵弯身将插好的梅花瓶,轻轻地搁在了旁边的木几上。   皇后微微一愣,再回头,太子已经端起了跟前的茶盏,抿了一口,答道,“近日春闱,事宜众多,儿臣无心顾及私事,日后再禀报给母后。”   太子说完便搁下了茶盏起身。   脚步走出去时,同唐韵几乎是一前一后。   皇后回头,盯着那两道身影,一个挺拔英俊,一个娇柔妩媚,脑子里突地闪出了一道荒谬的念头来。   不可能。   这两人八竿子都打不着。   *   唐韵适才进去,并没料到太子还在,也没料到,会撞见皇后问太子那番话。   出来后,脚步便走得极快。   谁知身后那人比她更快,快到门口了,身后的脚步一瞬挤过了她,墨黑色的肩头,突地偏了过来,声音擦着她耳畔道,“午后孤无事。”   她可以过来。   唐韵被他这一动作,唬得身子僵硬,心口突突直跳。   太子继续往前走了。   唐韵跟着出了门,脚步刚跨过门槛,苏嬷嬷也紧跟着走了出来,笑着同她道,“今儿真是多亏了唐姑娘,修剪完,梅花枝还真是好看许多。”   唐韵心头还未平复过来,“嬷嬷不嫌弃就好,横竖我也无事。”   五公主马上要出嫁,上书房也不用再去,她整日闲得慌,除了陪着五公主说说话,只剩下了捣腾这些花花草草。   见五公主还未回来,唐韵也没再留,从凤栖殿出去后,一人先去了一趟逢春殿。   唐韵虽搬去了觅乐殿,可东西还留在了那。   住的那间屋子,五公主让人一直给她留着,且逢春殿出了那档子事后,一时半会儿,怕是还没人敢再住进来。   唐韵推开门,径直走到了橱柜前,打开橱柜,从最底层的角落里拿出了一个药包,塞进袖筒后,又才走了出去,径直回到了觅乐殿。   太子昨夜那话是何意,她知道。   他已经开始在怀疑。   这事儿本就瞒不了多久,她也没想再继续瞒着,哪天被他查了出来,便也罢。   *   到了觅乐殿,五公主已经回来了,唐韵先回了一趟自己的屋子,将药包放好后,才去看了五公主。   一进去,便见五公主坐在软榻上,双目放空,神色一片呆滞。   唐韵走到跟前了,五公主才回过神。   “殿下想什么呢。”   “韵姐姐。”五公主的神色立马恢复了过来,拉着唐韵,突地道,“韵姐姐帮我收拾几件衣裳吧,明儿我想去一趟顾家,顾家表妹生辰,我还未送礼呢。”   唐韵一愣,“殿下要住几日?”   “就住一日吧。”五公主拉住了她的胳膊,轻轻摇了摇,笑着凑近她,“韵姐姐是不是舍不得我了?”   不待唐韵答,五公主又笑着道,“韵姐姐放心,不过一日,很快就回来。”   顾家的几个姑娘,唐韵见过,待人都极好,便笑着道,“好,我给殿下收拾。”   唐韵去橱柜取衣裳,五公主便立在她身后一直看着她,似是要将她此时的模样深深地刻进脑子里。   “韵姐姐。”五公主突地唤了她一声。   唐韵正勾着身子,替她选着衣裳,并没回头,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好想唤你一声嫂子。”   唐韵勾起的胳膊微微一僵。   “我很庆幸自己曾去过龙鳞寺,庆幸在那里能遇上韵姐姐,韵姐姐可有感觉,人生在世,冥冥之中,很多事情实则早就注定好了,咱们该去哪儿,咱该同哪些人相遇,就像韵姐姐,会进宫,会遇上皇兄,会成为太子妃。”   也像她,注定了要去西域。   否则为何她嫁不成蒋家公子,也嫁不成张家二公子。   似乎无论她走哪儿,都是多余,都是破坏人感情的后来者。   而她恰好又喜欢西域。   薛家姑娘今儿跪在她面前,就似是蒋公子的那位表妹一般,态度极为诚恳地同她道,“我知道如今我说这些不应该,但明日一离开,这辈子我恐怕再也无法回到大周,思来想去,走之前我还是想同五殿下说一句,二公子重情重义,将来若有得罪五殿下的地方,还请五殿下多担待,此一去,我无悔,同二公子之前那些约定便皆不作数,我不过是认识二公子在先,但二公子的良人是五殿下,愿五殿下能同二公子百年好合......”   五公主觉得自个儿命里多半同成亲犯了冲。   每回这节骨眼上,都能出个意外。   “张家二公子同本宫议亲之时,向父皇母后上报的是,并无私自相授,也并无婚约,听你的意思是张家二公子对你情根深种,却被迫与你分开,会心生郁结,从而会同本宫生出间隙,你来是为了求本宫,倘若他心头还惦记着你,让本宫不要责怪他,是这个意思吗?”   薛家姑娘脸色一白,磕头在地,“臣女冒犯了殿下。”   “本宫倒也不用你的祝福,张家二公子既然与你有过情史,便是不洁,自然也配不上本宫,你为何就笃定本宫会去担待一个想着你的男人?也不对,你为何就笃定张家二公子心里一定就有你?”   除了五公子自己想被欺负,自来还没有人在她身上讨过好。   这一番话就差明着骂薛姑娘没有羞耻之心,不自量力。   “既不想去西域和亲,就直接拒绝,别装出一副牺牲自我,成就天下苍生的高贵模样,这世上真正高贵的人,从不会觉得自己高贵。”   薛家姑娘许是从未受过如此犀利之言,脸色苍白,跪在那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   “民女……”   “你起来吧,就凭你今日这番言论,你也堪不起大用,即便去了西域,恐怕也缓和不了两国关系,谈何维护和平。”   五公主话音一落,薛家姑娘便过来拉住了她的裙摆,哀求道,“殿下,是民女不知天高地厚,请殿下饶了二公子,民女愿以死谢罪......”   五公主看了一眼冲着石头而去的薛姑娘,心头只觉自个儿上辈子肯定是毁了不少姻缘,才会遭到这一桩接着一桩的报应。   “在本宫改变心意之前,赶紧消失吧。”   薛家姑娘到底是没去撞石头。   可五公主同张家尚书府的这门亲事,也算是彻底没了。   一旦退亲,必然又是她的问题。   她还不如去西域。   只是有些舍不得唐韵,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同自己说得上话的人,不知道这一别,将来再见之时会是何时。 第52章   唐韵微微一愣,回过头。   五公主一脸的笑意,倒看不出有何异常。   “五殿下怎么了?”往日五公主可从不会同她说这些,唐韵道她是心头还在惦记着韩大人,轻声劝道,“殿下是公主,身份高贵,又生得花容月貌,这世间好男儿万千,咱不去追那同自己没缘分的,嗯?”   歪打正着的一句话,倒是恰好安慰到了点子上。   五公主鼻头陡然一酸,转过身,“我不扰韵姐姐了,韵姐姐再帮我多收拾几件,顾家几位姑娘闹腾,怕到时没得换。”   唐韵点头,“好。”   唐韵替她捡了好几身,分了几个包袱,“殿下瞧瞧,够了吗。”   五公主这才回头,“够了。”   “我先给殿下拿去马车。”   “韵姐姐搁着,待会儿让秋扬过来。”五公主上前轻轻地挽住了唐韵的胳膊,忽然说道,“韵姐姐,要不咱们出去逛逛吧。”   东街口的那家臊子面,她还没同她一块儿去过呢。   这江陵城,她也还想再看一眼。   唐韵一愣,还未回过神来,五公主便已朝着门外,唤了一声,“秋扬。”   皇宫规矩森严,皇子公主不得随意出宫,尤其是五公主的婚期将至,不仅是皇后,太子也盯得紧。   出宫之后,到了江陵的闹市,两人从马车上下来,均是一身宫娥打扮,自从两人认识,还真没一道逛过江陵。   五公主之前常来,蒋家公子死后,便也没再来过,满街的热闹,比起之前,似乎更甚。   五公主挽住唐韵往前,“韵姐姐瞧瞧,喜欢什么,今儿我都送给你。”   唐韵一笑,“好。”   从东街的街头逛到了尾,只要唐韵在哪件东西上,多停留两眼,五公主都会让秋扬包起来。   唐韵:......   在出手大方这点上,她倒是同太子是亲兄妹。   大包小包的东西,挂在身后的秋扬的手上,拿不动了,五公主才罢休,回过头看着唐韵,笑着道,“韵姐姐要不也送我一样东西吧。”   什么都行,留个念想就好。   五公主说完,唐韵便低下头,缓缓地从颈项处拉出了一枚玉佩,递到了五公主面前,“殿下拿着。”   本打算离开皇宫那日,她再给她。   如今她问起来,也正好。   五殿下与她有恩,她让阮嬷嬷找的那几本西域游记,还没到手,旁的东西,五殿下不会稀罕,她也拿不出手,唯有这块玉佩,既不是唐家的,也不是太子给的。   而是母亲留给她的。   四四方方的一块玉佩,是用上好的玉质打造而成,正面刻了祥云图纹,但图案并不完整,似是故意从边缘斩断,反面则刻了一个‘意’字。   母亲死后,她曾一度靠着这块玉佩,睹物思人,从无数个黑夜里熬了过来。   也曾在那些蹉跎的岁月中,拿出这块玉佩,虔诚地祈祷过,如今宁家已经起来了,她也将走出泥潭。   她想将这枚陪着自己走过来的玉佩,赠予公主,保佑她这辈子美满顺遂。   五公主也没客气,接了过来,学着唐韵,也挂在了自己的颈项内,搁着衣裳用手拍了拍那块玉,笑着道,“那以后就是我的了?”   唐韵点头,“嗯,殿下的了。”   “韵姐姐再请我吃碗面,可好?”   “好。”   秋扬回去将东西搁上马车上,唐韵则带着五公主进了面庄,正要拉着她上二楼的雅间,却被五公主一把拉住,“咱们今儿就坐底下。”   两人出来时并未戴帷帽,但换了妆容,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妆容,一看便知是宫里的宫娥,两人往那一坐,也没人赶上前招惹。   候着的那阵,五公主的目光一直盯着面庄老板忙碌的背影,神色里有几分恍惚,轻声同唐韵道,“我头一回来这儿,是蒋家公子带过来的。”   唐韵微微一愣。   “我坐在这儿,蒋公子跑去铺子老板的身旁立着,时不时地嘱咐一声,不要放葱,少放些辣吧,她极为喜辣,但近几日天燥,少吃为妙......”   五公主声音微梗。   唐韵心口一疼,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五公主接着道,“不只是这家面庄,整个江陵,好吃的,好玩的,他都带着我逛了个遍,他倒没有说错,我同他确实是青梅竹马。”   是以,他死后,她一度不敢再来。   今日,她想最后再来看一眼,可记忆就是记忆,抹不去,就算她再排斥,厌恶,只要经历过了,便会永远存在脑子里。   “殿下......”   “瞧我。”五公主微微呆滞的眸子,一瞬回过了神,“我说这些作甚,今儿咱们出来只为开心。”   话音一落,面庄的小二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唐韵从筷筒子里拿了筷子,递给了她,“尝尝。”   五公主接过,尝了一口。   “味道如何?”   五公主抿唇一笑,“还是韵姐姐上回在逢春殿做的好吃。”   “那等殿下从顾家回来,我再做一回给殿下吃。”   五公主心口猛地一揪,不敢再去看她,埋下头,应了一声,“好。”   *   从东街回来,已到了酉时末。   将五公主送回寝宫后,见秋扬正伺候她更衣,唐韵便回了屋,匆匆换了身衣裳,拿上了从逢春殿内取出来的那包药,又去了觅乐殿的膳房。   膳房的嬷嬷一见她来了,便笑着招呼了一声,“唐姑娘来了。”   唐韵点头,“这几日春寒。”   嬷嬷赶紧去灶间,将她的那只药罐子寻了出来,递到她跟前,才应道,“可不是,江陵一到这时候,气候就潮湿。”   “多谢嬷嬷。”唐韵接过,拿着药罐子去了水缸处,将药包里的药全倒进了罐子里,又舀了大半灌水,盖上盖儿,回头搁在了灶炉上。   身后嬷嬷回过头来同她搭着话,“唐姑娘是个会过日子的人,这人身体啊,就该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养,奴婢家闺女,要是有唐姑娘这份心,我也不操心。”   唐韵一笑,寻了个板凳,搬到了炉子边上,拿起团扇轻轻地扇着火,“是嬷嬷家姑娘身子底好,嬷嬷该高兴才是。”   “那倒是,皮糙肉厚的。”嬷嬷自嘲完,再瞥了一眼唐韵。   多懂得养身。   隔上几日,便会来煲药,一阵子祛风,一阵子祛湿,也难怪那一张脸白皙细腻,嫩得能掐出水来。   就连东宫的顺公公今儿都来了一趟,私下里问她,唐姑娘煲的药是什么方子。   嬷嬷也答不上来。   原本也有心去瞧瞧她那罐子里配的都是些什么药材,奈何回回都被唐韵避开,连药渣子都带了回去,便也不好再凑上去。   顺公公问不出来方子,还不甘心,拿着药罐子闻了一阵,半晌后,便笑着道,“想必是什么秘方,咱也别打听了。”   背地里打听人,本就见不得人,嬷嬷也没同唐韵提起这桩。   *   大半个时辰后,唐韵才从膳房回来。   抬起看了一眼天边渐渐暗去的霞云,猛然想起太子今儿在凤栖殿,同她说过的那句,“午后孤有空。”   如今天都快黑了。   不用想,这会子必定又在生她的气,心头恐怕正谋划着,如何将她生吞活剥了。   自从韩靖去了西戎后,唐韵对太子几乎百依百顺。   西域和亲的公主一走,五公主出嫁,她在宫中便留不了多久。   旁的她给不了,唯有在这段有限的日子内,尽量不惹他生气,她知道他图的是她这幅身子,是以,她最近学会了主动。   学会了如何去取悦他。   觅乐殿下钥之前,唐韵过去同五公主打了一声招呼。   许是今儿出去逛累了,五公主已经洗漱完,歇了下来,并没有让她进去,只隔着帘子应了她一声,“韵姐姐去吧,不急着回。”   唐韵点头,“那殿下早些歇息。”   唐韵的脚步刚转过去,身后五公主又道,“韵姐姐,好好待自己,别让皇兄欺负了去。”   往日五公主不止一回,替她打抱不平,唐韵并没觉得有何异常,笑着道了一声,“好。”   *   唐韵出了觅乐殿,熟门熟路地到了东宫。   今夜暖阁外格外的安静,就连小顺子立在屋外,见她来了都没有抬头同她打一声招呼。   唐韵心头了然,八成又在生气。   自己已很久没惹他了,唐韵轻轻地拂起珠帘,探头往里一瞧,见太子果然坐在了木几旁的蒲团上,正瞧着书,眉眼半垂,倒是瞧不清他脸色如何。   听到珠帘的波动声,也没见他抬头望过去。   唐韵自知理亏,先唤了一声,“殿下。”才提步走了进去,一抬目,才察觉屋内不只是明公公,刘太医也在,正躬身候在一旁。   唐韵神色愣了愣,赶紧上前,跪坐在了太子对面的蒲团上,凑近他,关怀地问了一声,“殿下,是哪里不舒服吗。”   这几日没有了风雪,气温暖和了不少,屋内没再搁火盆,只烧着地龙。   唐韵的手也不凉。   见太子没应,唐韵伸出手,轻轻地饶向他袖口底下的一截手腕,软声哄道,“殿下,是韵儿错了,韵儿来晚了......”   唐韵的手指头还未碰上,太子的手突地一下挪开,手里的书本搁在了木几上,抬起了头。   并不是看唐韵,而是同一旁候着的刘太医吩咐道,“替她把脉。”   唐韵眸子轻轻一颤。   目光再抬起来看向太子,太子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倒也没有生气,只淡淡地冲着她一笑,“瞧瞧你身子如何。”   “殿下放心,韵儿的身子挺好,不必......”   “伸手。”太子一声打断了她。   唐韵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没再挣扎,伸手挽起了衣袖,将一截雪白的皓腕,搁在了木几上。   刘太医上前跪在木几旁,从袖筒里掏出了一方绢帕,正要给她搭在脉搏上,太子又道,“不用,直接诊,诊仔细些。”   唐韵清透的眸子,盯着桌上的一豆灯火,并没说话。   屋内安静地出奇。   半柱香的功夫,刘太医才松开了唐韵的脉搏,退后两步跪在了地上,“殿下......”   “但说无妨。”太子的话虽是对刘太医说的,可目光却紧紧地盯着唐韵。   唐韵没去看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也预料到了他会是什么反应。快半年了,那般没日没夜,频繁地要她,肚子却没半点动静,她不号脉,他也该号脉了。   刘太医禀报道,“唐姑娘的脉象浮而无力,且空滑,为阴不足,是寒症。”   太子又问,“何故?”   “有次此状的缘由,倒是有很多,微臣......”   “若喝了避子汤呢。”太子紧紧地看着对面那双眼睛,看着那垂下的两排眼睫,轻轻地煽动了一瞬。   太子心口的气血突地一滚,理智与愤怒不断地交织。   还用得诊断吗。   她就是喝了避子汤,就是不想要她的孩子。   刘太医的额头点到了地上,实话实说,回禀道,“避子汤属凉性,多喝会引起体寒,患上寒症。”   “都退下。”   刘太医起身,同身后的明公公一道安静地退了出去。   里屋的房门轻轻地合上,有珠帘轻微叮铃声入耳。   终归是要面对的,唐韵将挽起的袖口拉下,遮住了手腕,缓缓抬起了头,目光望向盯了自己已足足有半刻的太子,轻唤了一声,“殿下。”   太子突然一笑,“唐韵,孤对你不好吗。”   那笑容极为温和,唐韵却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无尽的寒凉,忙地点头道,“殿下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适才在街头瞧见阮嬷嬷搭起的那个米棚子,还有宁家铺子前恢复的热闹时,唐韵的心头便生了几分愧疚。   她是有多坏啊。   拿着他送的东西,去为自己铺路。   他虽也算计了她,最后不也是被她所利用了么。   抛去感情,就她和太子互取所需这一点上,他对她确实没有任何亏欠,甚至算得上极好了。   接她进宫给了她庇佑。   一字一句地教着她给自己的外祖母写了自荐信,让她同宁家攀上了关系,宁家铺子前遇刺,即便他没有受伤,但他确确实实替自己挡了一箭。   知道自己被人欺负人,他心疼她。   甚至为了她,肯将自己的暗卫派去西戎,助宁家立了大功,这些她心里都非常明白,自己虽用了心机,但前提得是,他愿意对她好。   在对她好这一点上,唐韵毋庸置疑。   “是吗。”太子的声音陡然一凉,脸上的温和也跟着遽然消失,一字一句,就差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孤可能对你还不够好,没让你安心,不配让你怀上孤的孩子。”   唐韵虽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自己服用了避子汤,但他今夜能这般传来太医,只为等着她撞到他的刀口上,想必是有确切的证据。   既如此,她不狡辩,无言以对。   “怎么,孤说对了?”唐韵的默认,将太子心口隐忍过的怒火一瞬点了起来。   她还想如何。   自己对她做了那么多,将她从泥潭里一步一步地拉了起来,给她洗清罪臣之女的身份,怕她受欺负,为她铺路,几乎给了她最好的待遇。   他还从未如此掏心掏肺地对一个人好过。   可她呢。   她为自己做了什么?   就为了眼前的那点利益,半点委屈都不愿意受,为了个名分,连孩子都不愿意为他生。   妾怎么了。   莫非自己处处都该给她最好的,得将她捧着,供着?   愤怒冲击着太子的脑子,血液似乎都在跟着倒流,太子的目光黑沉沉地压了过来,“你不过是想要太子妃,你嫌弃孤给你的良娣,配不上你。”   她再同他拿乔。   他生平尤其讨厌这等贪得无厌之人,可偏生自己还就稀罕上了。   但她太不知足,太子突地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颚,修长的指尖,捏得泛了白,“孤的良娣在你心里,就如此低贱?”   偏激的言语,刺得唐韵眸子一跳,几乎忘了下颚传来的生疼。   她知道他对自己的好,是以,这段日子,她也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去补偿他,   但他是太子,他要的,和她要的,自相冲突。   他们无法做到和平共处。   感激并不能让她毫无底线地去迁就他,唐韵迎上他的目光,问道,“那殿下觉得,民女低贱吗。”   他要不觉得低贱,为何一定要让她为妾。   他要不觉得低贱,怎就认为,她拿不出手,上不得台面,就连去众人跟前,弹个琴,他都认为她不配。   他有何资格来质问她,他的良娣低不低贱,他自己心里不清楚?   自上回同她生气过后,太子曾经暗里下定过决心,她那般可怜,他不能再同她置气,可如今,她太可恨。   胸口的愤怒腾腾往上冒,他控制不住,感觉又要被她气疯了,“什么意思?”   捏在她下颚处的手指头突然一用力,唐韵眼泪花儿都疼了出来了,本能地去掰他的手。   他不会当真要捏死她吧。   唐韵不敢再去激怒他,眸子落下,讨了饶,“殿下,松手......”   太子看到了她眼里凝聚的水雾,到底是松了力,偏过头去,似乎看都不想看她。   想起曾经见她在床上疼得打滚,必定也是喝了避子汤,亏得他还心疼地,用手掌替她暖了半夜......   太子对她极为失望,“一个太子妃,至于让你如此。”   她要什么他不能给她,就为了个太子妃,让她在他这儿坏了如此差的印象......   值得吗。   唐韵没再吱声,由着他说,光滑洁白的下颚,已经被他捏出了几道红印,即便灯火暗黄,也能瞧得清楚。   这个时候,她多呆无益。   唐韵从蒲团上起身,没去看太子的脸,横竖如今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轻声道,“殿下先冷静一会儿吧,民女告退。”   人刚转过去,身后的木几突地被踹翻,茶水溅到了她的裙摆,浸到了脚踝的肌肤上,黏上了一股子温热。   “你走试试?”   她还想故技重施。   安静的屋子内陡然响起了几道,“彭彭——”的东西翻落声,唐韵心口难免会跟着一紧。   屋外的明公公和小顺子,更是打了个颤。   太子脸上的温润如雅全然不见了踪影,“不是想做太子妃吗,就好好表现,你也不必去讨好任何人,父皇和母后那,也是孤说了算,你只需讨好孤,自己赶紧想个什么法子,让孤能再对你生出好感,觉得你配得上太子妃。”   唐韵:......   她知道是他说了算,倒也不至于将太子妃一位看得那般金贵,她早就不想要了。   可她如今确实还不能得罪他,外祖父和三舅舅尚未封赏,大表哥明儿就得参加春闱,万一激怒了他,他要公报私仇,岂不前功尽弃。   虽说以他太子的作风,不太可能将私人恩怨带到朝廷公堂上,但他不也为了宁家,破了先列吗。   拿手谕去西域边境私自调兵,也并非是他太子严纪律人的作风。   是人,都会有情绪,有好就有话坏。   她不惹他。   唐韵转过头,也没先去看他,弯下身,一点一点地去捡起了地上被他砸翻的茶盏。   茶盏几乎都碎了,一地的碎渣子,唐韵一个不慎,指尖便被磕出了血,不由轻轻“嘶——”了一声。   立在她跟前纹丝不动的,镶着金丝龙纹的筒靴鞋尖,微微一转。   虽不明显,但唐韵还是瞧见了。   瞧,还是心疼她的。   唐韵起身,小心翼翼地看向太子,轻声问他,“能借一下殿下的药箱吗?等民女处理好伤口,再来同殿下道歉,可成。”   脑子里的那阵头晕目眩缓过来后,太子只觉一身疲惫。   “随你便。”   太子的目光再也没有往她身上瞧一眼,走去了书案,随手拿了一本折子,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过一个女人。   他何必如此大动干戈,他是太子,将来有的是子嗣,他稀罕她生......   折子拿在手里翻了一阵,也没瞧出什么来,甚至一个字都没入眼。   半晌后,太子终于没有忍住,猛然起身,将折子又给扔到了书案上,快步走到了墨色珠帘后,看着蹲在他床榻边上,翻找着药箱的女人,极力地忍住了烦躁,“你还要折腾到何时?”   唐韵回过头,一双眼睛又慌又怕,怯生生地道,“马,马上就好了。”   说完又急着转回了头,慌慌张张地去寻剪刀,剪纱布。   太子继续盯着她。   看着她一双手抖成了筛子,剪了半天,不仅没有剪下来纱布,那剪刀的头,还险些戳到了皮肉,太子的脑门心又是一阵跳动。   她也知道害怕。   既知道怕,就不该惹他,来同他算计权势......   珠帘“嘭”地一声,被拂开,太子蹲下的身影在灯火下罩出了一团阴影,太子沉着脸一把拖过了她手腕,面目凛冽可怕,手里的动作却极轻。   拿起银针仔细地替她将手指头上的碎渣子挑了出来。   一双眼睛不受控制地抽动。   他多半是疯了,她受伤关他何事......   白纱包了两三层后,在她的手指头上利落地打了一个结,太子看也没看她一眼,毫无留恋地起身,脚步退开到了一旁。   原本就凛冽的脸色,因自己这番不争气的行为,更为黑沉可怕。   “多谢殿下。”唐韵缓缓地走过去,伸出胳膊,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腰,“殿下......”   熟悉的幽香,溢入鼻尖,正让他呼吸一滞,接着便是那道酥酥软软的声音,似乎他已经将她如何了一般,嗲声嗲气......   尽管心头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且极为不屑,可那身子却如同着了魔一般,硬是僵在了那儿不动,由着她将他抱住。   半晌后,太子终于泄了气,“回去吧。”   这大半夜的,他可不想再让她辛苦地去熬制一回避子汤。   唐韵抱住她的手松了松,又有些忐忑,不敢动了。   太子的火气莫名又升了上来,眼睛一闭,咬牙道,“趁孤后悔之前,赶紧走。”   唐韵走了。   轻轻地松开了环在他腰上的胳膊,脚步无声地退开,走之前软声同他道了一句,“殿下早些歇息。”   太子没应。   听着那细碎的脚步声,从跟前越走越远,珠帘的声音响起,片刻后,又安静了下来。   太子立在那良久,才转身拂起了墨色珠帘。   适才他那一脚踹,屋内已是一片狼藉。   今日知道了她服用了避子汤之后,他心头便发誓要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天色一黑,便不惜宣来了刘太医,坐在了屋里,等着她过来,当面揭穿她。   为的就是想要看她,该拿什么脸面来见自己,想看着她被自己揭穿的那一刻,有多慌张害怕,从而知道何为安分知足。   他那番大动干戈的忙乎了一场,如今却又这般轻易地让她走了。   到头来,唯有他自己被气得胸闷气短。   她可真是好本事。   *   唐韵走出里屋后,并没有回去。   觅乐殿已经下了钥,她进不去,只有留在东宫。   明公公见她坐在了外屋的硬塌上,也没出声,适才太子在里屋闹出来的那番动静,明公公听到了,也不敢去招惹,心头多少有些同情唐韵。   伺候了这些年,他心里清楚得很,殿下那温柔的面儿,只不过是在装模作样。   要狠起来,无人不怕。   今儿唐姑娘确实是惹到他了,但主子的这些事,不该他过问,明公公取了一条毯子递给了唐韵,“夜里凉,唐姑娘搭着吧。”   唐韵接过道了谢,在硬塌上熬了一夜,早上宫门一开,才起身走了出去。   *   明公公进去伺候太子更衣,便见其坐在床榻上,一双眼睛熬得乌黑。   明公公:......   昨夜唐姑娘趴在硬榻上都能睡得那般香甜。 第53章   今日是春闱的第一日,太子得去考场视察。   从起床后,便没说过一句话,早膳也没吃两口,径直出了东宫。   路上,明公公实在受不住这股子压抑,斗胆禀报道,“殿下,明儿夜里,唐姑娘没走,一直在外屋坐了一夜。”   太子耷拉的眼皮子,轻轻一动,面上并没有任何波动。   他岂能不知道。   觅乐殿不比逢春殿,守备森严,一旦下了钥,别说是人,就算是只猫狗也进不去,她不呆在东宫,能去哪儿。   他就是想让她长记性,想让她知道,他对她的好,并非都是理所应当。   昨儿一夜未眠,太子的头有些犯疼,坐在撵轿上,眯了一会儿眼,到了考场,面上明显带着一丝未歇息好的疲倦。   亲自监督完礼部将贡院的门锁上,又赶去了城门。   今日春闱,也是西域和亲的日子。   太子亲自面见了送亲的领头侍卫,同皇上先前交代的倒是不一样,只给了一道口谕,“紧急情况下,公主的性命要紧。”   大周一夜之间连攻西戎两座要地,西域临界,匈奴岂能不慌。   此次大周同乌孙的和亲,成不了事,不过是暂时能安抚住乌孙,转移匈奴的注意力,给大周攻打西戎,拖延些日子。   一旦父皇的援军抵达西戎,西域必将会反抗,届时,大周的公主,就是箭靶子,能保住一条性命回来,已算不错。   “是。”侍卫跪下领旨。   太子亲眼看着送亲队伍离开了江陵,方才折回了东宫。   一夜没睡,胸口的气还未消,再奔波了这半日,脑子要炸开了一般。   *   早上唐韵回去时,五公主已经走了,秋扬跟着一道。   唐韵闲着无事,去了一趟御花园,见了徐美人。   宁家的麻烦解决后,徐美人对唐韵更为敬佩,原以为她身后站的是五公主和皇后,谁知她连东宫也一道牵了进去。   太子遇袭,恰好就在宁家铺子前。   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   借着太子的手,断了吴贵嫔使下的绊子,这番本事,几人能做到。   她亲眼见着宁家一步一步的站了起来,想当初徐家人找去琼州,宁家还只是个落难的商户,半年不到,突然就起来了。   宁家立了功,宁家大公子参加了春闱。   与其说是宁家一夜之间起来,倒不如说,宁家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过到明面上的机会,如今这个机会,唐家姑娘给了。   徐美人心头明白得很,自己也算是无意之中搭上了这条船,冲着她当初对宁家的那份情,往后徐家,她便也不愁了。   徐美人将一个包袱递给了她,“阮嬷嬷前儿就递了进来,我也不敢贸然上门,只好在这一直等着唐姑娘。”   “多谢徐主子。”唐韵笑着道了谢。   “唐姑娘不必客气。”   唐韵回到了觅乐殿,才打开了包袱,里头是几本西域的游记,还有一封信函,唐韵轻轻地展开,里头赫然几行字。   宁衍在宁家排行老三,表妹应唤他为三表哥,我才是你大表哥。   所需之物,大表哥奉上,往后有何需求,表妹尽管开口。   ——大表哥宁毅。   短短一封信,本就没几个字,却被他连提了三次大表哥,足以瞧出他心头有多在意。   唐韵唤宁衍一声大表哥,是只依了大房的顺序来唤,想必上回她让宁衍表哥送去的信里,提到了称呼,才会惹了他特意提醒。   当年宁家大房的姜氏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是二房的舅母先有了子嗣。   宁家的大公子,也确实是宁毅。   只是性子同宁衍全然不同,张扬不羁,活脱脱一纨绔子弟,每回见了她,总会伸手来捏她的脸,“表弟又长胖了。”   小时候,她尤其怕他。   如今从这信里的字里行间也能看得出,这些年不见,怕那性子还是丝毫未变。   唐韵瞧完那内容,唇角已经不自觉地弯起了一道笑容,眼睛却也跟着一道红了。   唐家到了唐文轩这一代,家族矛盾重重,族人相继都离开了江陵,即便最初的十年,唐韵也从未体会过这样暖心的亲情。   唐韵将信笺轻轻地合上,装进了信封内,才从包袱里拿出了游记,翻了起来。   唐韵没再去东宫。   原本想着两人能和平相处到五公主出嫁,如今避子汤一暴露,他非要同她撕破脸,她也乐得自在。   能这般互不理睬地熬到出宫,最好。   唐韵看了一日的游记,夜里才翻完,寻了一块布巾包好,想着等明儿五公主从顾家回来了,她再给她一个惊喜。   到了戌时,唐韵正准备去洗漱,觅乐殿忽然亮起了一片灯火,亮如白昼的灯光从纸窗映入房内,唐韵正觉诧异,门外便响起了脚步声。   宫娥敲开门,神色着急地道,“唐姑娘,出事了,五殿下不见了。”   唐韵的脸色,眼见地发了白......   *   等到唐韵匆匆忙忙地赶过去,五公主的房门已经被皇后带人破开。   唐韵提着心跨入门槛,刚进屋,便见皇后身子一软,倒在了苏嬷嬷身上,底下的人吓得一片惊呼,“娘娘......”   觅乐殿内乱成了一团。   顾家的三姑娘前几日确实过了生辰,昨日五公主提出想去顾府瞧瞧时,皇后也没拦着。   顾家是皇后的娘家,五公主时常上府去找几个表姑娘玩耍,她自是放心,黄昏时皇后才想起来,让人给顾家带个了信。   想着她性子顽劣,顾家多看着些。   天色黑了,宫门都下钥了,顾国公亲自驾马,破例让人打开了宫门,直赶去了凤栖殿。   一见到皇后,顾国公便着急地禀报道,“五殿下不在顾家。”   五公主早上出了宫门之后,根本就没过去顾家。   皇后脸色当场就变了,当下带着人到了觅乐殿,破开了五公主的房门,屋内一片漆黑,皇后让人掌了灯,才看到了木几上放着的一封信。   ——母后亲启。   见到信函时,皇后便知道大事不好,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瞧完了后,脑子一黑,直接晕了过来。   苏嬷嬷将人扶到了床榻上,唐韵上前跟着一道守着。   小半个时辰后,太子才赶了过来。   皇后已经醒了,一张脸苍白如雪,虚弱地靠在五公主的榻上,见到太子,便将五公主留下来的信函交给了他,“安阳去了西戎。”   信函上是如此写的。   为了逃婚,她一个姑娘,敢跑去西戎找她父皇,西戎如今正值兵荒马乱,她是疯了。   皇后着急地同太子道,“本宫已经让人沿路去追了,太子也派些人手,务必将人找回来。”   她要是不喜欢张家,再议便是,她这般跑了,是想要自己的命。   太子接过信函,沉静的眸子也生了变化,面上倒比皇后平静得多,安抚道,“母后放心,儿臣这就派人去寻。”   说完,突地侧目看向了立在床边神色呆滞的唐韵,低声道,“同孤出来。”   唐韵提步跟了出去。   一直到了屋外无人的地方,太子的脚步才一顿,回头看着她,也不装了劈头就问,“昨日同安阳出宫,去了哪儿。”   唐韵如实地回答,声音有些轻,“江陵东街,五殿下说想同民女去逛一下江陵,还给民女买了很多东西。”   “没同你说去哪儿?”   唐韵摇了摇头,“没有。”   太子看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眸子内的凌冽敛了一些,正欲安抚倒也不必如此害怕,话到嘴边,又被心头梗上来的一口气堵住,及时地咽了下来。   片刻后,太子抬步走下了台阶,刚走了两步,唐韵突地唤住了他,“殿下。”   太子回头。   唐韵哑声道,“五殿下,当是去了西域。”   她是没有告诉自己要去哪儿,甚至有意瞒着她,可如今回想起来,她昨日的一言一行都在告诉她,她要走了。   当时她竟然没有半丝察觉。   这些话她适才不敢同皇后说,怕刺激了她,但是她得告诉太子,五公主一向喜欢西域,和亲公主今日又刚走,信笺里,怕是说了谎。   五公主去的是西域,而不是西戎。   太子没有说话。   五公主去了哪儿,他自然能判断,再看她的脸色实在白得厉害,太子到底是没有忍住,低声说了一句,“不用担心,回去睡会儿。”   说完就有些后悔了。   他是没被她气够,还想着去关心她。   唐韵压根儿没瞧出他脸上的别扭,继续道,“张家二公子,怕并非是五殿下的良人。”   太子眼皮子一掀,看向了她,“为何?”   具体是何事,唐韵并不知道,但她想起了五公主昨日早上同她说的那番话,自从同张家二公子定亲以来,殿下虽不欢喜,可也没反对过。   如今突然不对劲,肯定是发生了何事。   唐韵也说不上来,只道了一声,“感觉。”   太子神色一顿,夜色下那双黑眸格外的深邃,穿过朦胧的灯火,落在她的脸上,眸色意味深长。   唐韵只同他对视了两息,两排眼睫便落了下来。   那般明显的神色,太子岂能瞧不出来。   成。   他也不是良人。   太子再无半点留恋,转过身,脚步很快地出了觅乐殿,一出去便同明公公吩咐,“通知韩靖,不必回京,去西域关口接安阳。”   照她那性子,不去一趟西域,追回来也关不住。   “是。”   *   一月后,韩靖回了信。   已找到了五公主。   消息一到,太子又去了一趟凤栖殿。   孟夏四月已值初夏,凤栖殿暖阁内的地龙早就撤了,檐下一排卷帘尽数收到了底,满院春色从敞开的窗扇内溢了进来,光线明媚,一派花香鸟语。   太子的脚步刚跨入门槛,便见唐韵坐在靠近窗边的圆凳上,同皇后正读着话本子。   五公主那一走,唐韵原本该出宫,偏偏皇后大病了一场,不仅没走成,还被皇后叫去了凤栖殿,留在了身边伺候。   一留便是一个多月。   皇后已经习惯了她在身边,今儿一早起来,便同她道,“韵姐儿昨日给本宫说的那戏本子,今儿能否接着再念?”   “好。”唐韵应了下来,找了昨儿的话本子,坐在了皇后的对面。   褪去了早春的短袄,唐韵一身轻盈了许多,香妃色的齐腰短衫,底下一条碧蓝长裙,笔直地坐在了圆凳上,腰肢如柳,圆珠玉润。   闻到门口的动静声,玲珑身姿朝后微扭。   窗外的一道暖阳,恰好落在她莹白的颈项间,泛出了淡淡的光晕,唇角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一道浅笑,笑靥如花,干净如水。   四目相碰,不过一瞬,那眸子内所有的光芒,霎时敛去,只余下了一股子清凉。   唐韵起身行礼,“殿下。”   太子的心口的那股烦闷,再次冒了出来,这一个多月,自己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张不冷不热的脸。   起初他还等着她来道歉。   她倒好,人一躲进凤栖殿内,简直如了她意,不得罪他,也不亲近他。   摆出这副德行,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对不起谁。   “母后。”太子的目光淡淡地从她身上挪开,走过去同皇后问了安,坐在了身旁的高凳上,关怀地问道,“今日身子可还好?”   “好多了。”皇后一笑,“这不正听韵姐儿讲话本子吗。”   太子闻言,又回头看了一眼。   唐韵早已经退开了好几步,规矩地立在太子的身后,太子扭着脖子才能看到人。   太子:......   皇后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在太子的面色扫了一眼,轻声问道,“太子今儿怎么过来了?”   太子这才收回了视线,转过头同皇后禀报道,“安阳已经有了消息,平安。”   皇后的神色先是一愣,随后便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熬了这一个多月,她可总算是活了过来。   “人呢,如今在哪,找到你父皇了?”   “在西域。”   太子的话音一落,皇后的脸色就变了,“西域,她不是去了西戎?”   皇后因五公主的事,卧床了一个月,太子瞒到今日才说了实话,也是因为再过几日,皇上便会归朝,瞒也瞒不住。   见皇后的神色又紧张了起来,太子出声安抚道,“母后放心,有韩靖在,过段日子,便会回来。”   好半晌,皇后才喘回了一口气,“本宫就说呢,怎地突然跑去了西戎,合着她去西域的念头,压根儿就没灭过.......”   皇后说完,神色陡然一白,紧张地问道,“那西域和亲的公主呢,怀安公主可到了?”   太子道,“乌孙一族生了内乱,先前的头领已经被杀,儿臣已知会了送亲队伍,先护送怀安公主回京,和亲之事,日后再议。”   皇后听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却没了先前的紧张。   这西域果然不是个太平之地,想起安阳之前还曾闹过要去和亲,心头一阵后怕,赶紧同太子道,“让韩靖早些将安阳带回来。”   太子点头,“嗯,母后放心。”   有韩靖在安阳身边,皇后倒也不是很担心。   如今人找到了,已经算是最好的消息了。   皇后没再追问,叹了一声道,“过几日你父皇也该回来了,要是知道安阳逃婚,去了西域,也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   太子没出声,也没走。   同往常一样,坐在那一动不动,皇后看了他一眼,问道,“太子最近不忙了?”   太子撑在膝上的手,轻轻一动又盖下,点头道,“倒不是太忙,春闱已过,过几日便该揭榜,儿臣过来陪陪母后。”   这态度也不稀奇。   自打皇后生病后,太子格外孝顺,三天两头的过来,陪着她坐一阵,即便没什么话说,也要坐在屋内,喝上一盏茶后才走。   太子孝顺是好事,皇后倍感欣慰。   适才说起皇上回京,皇后突然想了起来,抬头唤了一声,“韵姐儿,你过来。”   唐韵点头走过去,垂目立在了皇后身旁,乖巧地应道,“娘娘。”   皇后看着她愈发明艳的五官,柔声问道,“宁家老爷子是你外祖父,如今立了功,过几日就该归朝,平日里你同他可有过联络?”   皇后问完,太子的目光便抬了起来,眸色中带了些嘲讽,落在了对面那张脸上。   他倒要看看有没有半点心虚。   唐韵的神色却意外地平静,答道,“回娘娘,有的,一直都有联系。”   太子:......   成。   有本事。   过河拆桥是吧......   太子偏过头,懒得看她那张忘恩负义的脸。   “如此甚好,本宫之前便同你说过,待来日你出宫之时,本宫许你一个公主的名号,如今你又留在宫中照顾了本宫月余,本宫更应感谢,这次趁着你外祖父立功归来,咱们喜上加喜,一道将这事儿给办了。”   太子偏过一边的黑眸,眼见地一跳。   回过头又盯着她,想知道她会如何回应。   “名字本宫都想好.......”   跟前的那张脸,没有丝毫波动,如同那日顾景渊找上门一般,嘴巴又被泥巴糊住了,太子忍无可忍,一咬牙,“母后。”   皇后的话没说话,突然被打断,诧异地看向太子。   太子的脸色稳了稳,解释道,“此事还是等父皇回来后再议。”   赐公主封号,并非小事,倒也不是皇后一人能做主的,皇后便也罢了,“也行,等陛下回来,本宫再商议,本宫要真能得了你这么个女儿,也算是福分。”   唐韵忙地跪下谢恩,“民女承蒙娘娘厚爱。”   “起来吧,去膳房催催,本宫那雪梨羹好了没。”   唐韵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太子屁股一抬,正要跟出去,皇后突地道,“太子留下,本宫有话要问。”   太子只得坐了下来,神色儒雅地看向皇后,“母后有何事?”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同跟前的苏嬷嬷使了个眼色,苏嬷嬷会意,埋头将屋内宫娥都带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皇后和太子两人了,皇后才开口道,“先前本宫问你,心头可有太子妃的人选,太子说待春闱之后再给本宫答复,如今春闱快要揭榜了,太子能给本宫答复了吗。”   太子喉咙轻轻一滚,“母......”   “行吧,本宫也不问你了,就董家姑娘,等你父皇一回来,咱们就派人去回话。”   太子搁在膝上的手微微一撑,脊背直了起来,“儿臣,心头已有了人选。”   皇后诧异,“是吗,哪家姑娘?”   不待太子回答,皇后又道,“但愿这回太子能选个咱们都满意的,苏家姑娘虽说已经没了,但本宫自来都没瞧上,且苏家姑娘走后,本宫见太子似乎也并没有过悲伤之色,太子妃一位,虽牵动国运,母后还是希望你能找个自己喜欢的,不说像你表弟渊哥儿对韵姐儿的那份痴心,起码你也得找一个心头对其有些感情的姑娘,这一辈子才能轻松。”   太子:......   太子已经冒到了喉咙口的名字,被皇后一句话说完,又咽了回去。   皇后越说越偏,“上回本宫听你舅母说,渊哥儿一直不肯许亲,你有空也劝劝他,问他到底是如何想的,实在放不下韵姐儿,本宫就再去问问韵姐儿的意思,如今宁家也起来了,再由本宫做媒,韵姐儿嫁去国公府做个正夫人,不成问题。”   皇后抬头,见太子一直不说话,脸色也越来越不自然,皇后的话又转了回来,问道,“太子适才说,看上的是哪家姑娘?”   话音落了好一阵了,太子都没答,皇后正欲再问,太子突然起身,掀开衣摆,跪在了皇后面前,“儿臣心头的人选是唐家大姑娘,唐韵。”   屋内一阵安静。   皇后看着他,太子低着头。   好半晌,皇后又才问了他一声,“谁?”   太子再答,“宁家的表姑娘,唐韵。”   又过了好一阵,皇后的声音才响了起来,“太子能给本宫一个理由吗。”   “宁家三房此次在西戎立了功,大房宁衍也将榜上有名,宁家将来的势力不可小窥,儿臣以为,娶其表姑娘为太子妃,定能稳固......”   “到底是为何?”皇后一声打断。   她又不瞎,她看得见。   这一个月,他哪回过来,那双眼睛不是黏在人家身上的?前脚走,后脚就跟上。   什么孝顺,什么宁家权势。   他那点心思,她岂能瞧不出来,他就是看上了人家。   皇后已经不用再去向他求证,她只想知道他是何时生了心思,皇后不待他答,直接问他,“何时开始的。”   太子沉默了一瞬,如实道,“去年重阳前。”   话音一落,屋内更是一阵出奇的安静。   去年重阳前。   唐韵是重阳后,在龙鳞寺救安阳后才进的宫。   重阳前,他就......   皇后存了最后一丝侥幸,问他道,“你接她进宫的?一直藏在你东宫?”   太子跪在那,没说话。   皇后神色震惊地盯着他,脑门心突地一阵跳,良久,突地一巴掌拍在了身旁的木几上,几面上的茶盏盖儿震得叮铃只响。   “太子就是如此自律的。”皇后难得被气成这样,目光也难得对太子露出了严厉。   他是堂堂太子,他的礼义廉耻呢。   “你就是如此......人家一个姑娘,你,你......”皇后回回被气结,都骂不出来话。   想起顾景渊对唐韵的痴心。   再想起他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且他还选了秀,唐韵险些就被送进了三皇子那......   皇后两边眼角直抽得慌。   “儿臣会负责。”   皇后缓了好一阵,胸口的那股闷气才缓了过来,“行,你负责,你自己去同你父皇求吧。”   她是张不开这个口了。   脸都被臊尽了。   那韵姐儿对安阳,对她,好得没话说。   怎就被他这个......   “你出去吧,你父皇一回来,宁家便会被封赏,宁家就这么一位表姑娘,想必宁老爷子定不会亏待了去,你要想不出法子,本宫便赐给韵姐儿一个封号,咱不能对不起人家。”   *   唐韵适才从皇后屋里出去后,便去了膳房催羹,刚端着一碗雪梨羹回来,一抬头,正好见到太子出来。   唐韵俯身请安,让到了一边。   太子的脚步却停在了她跟前,伸手递过来了一个小瓷瓶,“拿着。”   里头是他专程让刘太医治成的医治寒症的药丸。   唐韵腾不出手,也没打算接,“上回殿下给民女的,还未用完。”   太子眉目一皱,“为何没用完?”   他算好了,一日一粒,今儿刚好用完。   唐韵神色平静,“没喝避子汤,民女的寒症已经好了。”   太子:......   太子被她的话哽得心口一悸。   想起适才皇后训斥他的话,心头到底生出了几分愧疚,伸手将那小瓷瓶轻轻地给她塞进了袖筒,“药丸为温补,多吃几日对身子有好处。”   唐韵没再应,转身进了屋。   见她进来,皇后娘娘的脸色才缓缓地缓和了下来,也没去质问她半句,装作不知,只是看着她的目光,愈发柔和了一些。   再想起自己那不是东西的儿子,皇后的脑子里破天荒地想出了一个骂人的词儿。   人模狗样。   *   三日后。   皇上亲征凯旋而归。   西戎归周,等于打通了一条通商之路,受惠最大的是大周百姓,金陵城内天还没亮,百姓便开始闹腾,闹到了巳时末,终于见到了归来的队伍。   皇后一早就候在了宫门外,探消息的太监半个时辰禀报一回。   “已经进城门了。”   “已过了东街。”   “娘娘,陛下回来了。”太监跑着趟爬上了宫门的城墙上,刚说完,宫门外便是一阵马蹄声,皇后转过头,便见到了归来的队伍。   皇后转身下了城墙,立在宫门内候了一阵,便见到了骑在马背上的皇上。   两月不见,皇上倒是满脸的意气风发,笑着夹了一下马肚,“皇后来了。”   皇后上前迎去,“陛下......”   唐韵今儿也去了,跟在皇后的身后,抬头朝着迎面而来的队伍望去。   威严英勇的铁血将士堆里,唐韵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宁玄敬。   ——她的外祖父。   唐韵看着那道满目关切的目光瞧了过来,弯唇冲其一笑,清透的眸子内,犹如万雪化尽,一瞬之间回了春。   背负在肩头的一切担子,也在这一刻,终于松懈了下来,清透的眸子内,除了夙愿达成的喜悦之外,更多的是解脱。   母亲说:你虽不是男儿,但在母亲心里,你胜过男儿。   母亲。   女儿熬出来了。   快七年了,过程虽然艰辛,手段虽见不得人,但她终究是自由了。 第54章   皇上下了马背,同皇后走在前,其余人等翻身下马,齐齐相随。   唐韵没再跟着,脚步立在一旁,等着宁家人。   宁玄敬先走了过来,立在了唐韵跟前,一身铠甲,五十多岁的年纪,已经白了半个头,风霜将一张脸吹得又黑又瘦。   谁都不易。   她只是给了宁家机会,真正付出的还是宁家。   唐韵笑着唤了一声,“外祖父。”   宁玄敬最后一次见唐韵,还是七年前自己的女儿死后,他上门去讨公道,见其小小的一道身影,孤零零地跪在灵堂前,听着他们争论,一句话也不说。   时光荏苒,如今立在自己面前的,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宁玄敬心头猛地一酸,胳膊抬起来,想给她一个拥抱。   奈何身上的铠甲又笨冷又硬,再瞧着跟前水灵灵的姑娘,宁玄敬伸出的手,最后只落在了她的肩头,轻轻握了握,满目慈爱地道,“丫头,外祖父回来了。”   以后她就跟着他。   什么狗屁唐家,一屋子的烂心肺,他是厌恶透了,恨之入骨。   “这可是韵姐儿?”宁家三爷宁书辉带着二表哥宁卫跟了过来,目光落在唐韵身上,既惊又喜,似乎有些不敢认。   唐韵抬起头,一一唤道,“三舅舅,二表哥。”   三爷宁书辉这才笑着说道,“这模样一瞧,完全就是咱们宁家人,长得多标志。”   唐韵脸色一红,不知该如何答。   虽说是自己的亲舅舅亲表哥,到底是六七年未见,甚至更久,三舅舅她怕是十年未见了......   “表妹别介意,父亲嘴笨,不会夸人,表妹这哪是标志,分明就是沉鱼落雁......”   三爷一个手肘弯儿拐了过去,“就你读过书?也没见你成才......”   三言两语,一下拉近了距离。   见唐韵被逗笑,宁卫这才正式地同她打了声招呼,“表妹。”   唐韵点头回礼。   之前都是书信来往,如今终于团聚上,宁玄敬心头高兴,脸上挂着笑,带着她往前走,一面走一面问她,“最近可还好。”   “多谢外祖父惦记,都好。”   宁玄敬一叹,“能好到哪儿去,这些年你过的苦日子,外祖父岂能不知.......怪外祖父无用。”   唐韵侧目仰起头,对他一笑,“外祖父哪里没用了,这不回来给我撑腰了吗。”   那倒是。   他回来了,断也不能让她再被唐文轩那狗贼欺负。   今日皇上亲征刚回宫,前来接应的嫔妃挤了一大堆,脚步走的异常缓慢。   宁玄敬看着身旁的小姑娘,心头又疼又酸,“你给外祖父的那些信,外祖父都瞧了,宁家能逃过这一劫,外祖父心头都清楚是为何......”   一个姑娘能给宁家如此翻身的机会,背后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宁玄敬不忍问,也不敢问她是如何做到的,只道,“丫头放心,这辈子有宁家在,谁也别想欺负了你。”   诚然她做这些时,早就怀着这番目的,如今外祖父亲口说出来,唐韵心头还是溢出了一股暖意。   谁不想被疼呢。   但她要的,也得先同外祖父说明。   唐韵应下了他对自己的承诺,“有外祖父在,外孙女自是放心。”   唐韵说完侧仰着头,看向宁玄敬,面上带了些向往,“上回外孙女见外祖父在信函上说西戎的天空极为辽阔,山峦江湖,荒漠戈壁,甚是向往,也不知外孙女这辈子,能否有机会亲眼去目睹一番。”   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充满了憧憬,宁玄敬瞧了一眼,心都快化了,“怎没机会?以后你想去哪儿,外祖父都带你去。”   唐韵的眼睛一瞬弯成了月牙,感激地道,“多谢外祖父。”   那模样同她母亲儿时一模一样,宁玄敬心坎软得一塌糊涂,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果然还是个小丫头。”   再抬眼,前方皇上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众嫔妃也没再跟着了,均都让到了一边。   宁玄敬没敢耽搁,脚步提了起来,满脸慈爱地同她道,“外祖父先忙,等出来了,再去寻你。”   唐韵点头,“好。”   唐韵看着宁家三人走到了皇上跟前,自己的脚步也匆匆上前,站在了皇后身后。   今日西戎将士回宫,明日早朝皇上必定会论功封赏。   宁家居首功,加爵封侯,也是情理当中,并非她不相信外祖父,而是她得确保万无一失。   有太子在,她不可能被赐上公主的封号,且此时以她的背景,也配得上太子妃了。   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她长了一身傲骨。   *   皇上带着西戎归来的将领一道去了大殿,嫔妃皇子们陆续散开,均回了自己的宫殿。   皇后适才也瞧见了唐韵同宁家人的叙旧,回去的路上便笑着问道,“适才同宁家人见上了,可高兴?”   “好些年没见,倒还是之前的模样,没怎么变。”唐韵低下头,脸上的高兴之色,已经不言而喻。   皇后轻叹了一声。   原本是喜事。   可被太子做出了那档子不是人为的事儿,如今皇后也不知道该如何体面地去善后。   “论功后,过几日还得办封功宴,你的事情还未定下来,倒也不用急着出去,陪本宫再多呆几日。”皇后能做的,只有尽量拖些日子。   唐韵眸色轻轻一动,垂目应了下来,“好。”   *   太子在乾武殿的门口,接上了皇上。二皇子三皇子也在。   “父皇。”   三位皇子一一行了礼,皇上先看向了太子,两个月的军营日子,粗老爷们瞧惯了,再看着他身上的温润如雅,分外惹人喜。   “都还好?”   太子答,“父皇放心,一切都好。”   皇上满意地点头,目光这才落在了其他两位皇子身上,笑着道,“今日几位功臣也一道进了宫,你们来了,正好跟着进来见见。”   接风宴太子已经备好了,就等人到。   魏将军,林副将,几位皇子自然认得,宁家祖孙三人,却是头一回见,进屋后,三人上前依次拜见了三位皇子,“参加太子殿下,二殿下,三殿下。”   “宁大人辛苦了。”太子的神色温和热情,抬手虚扶了一把。   抬头起身时,宁玄敬才看清了那张脸,确实如传言所说,清风霁月,一表人才。   与皇上的威严不同,太子面色温润,却是一身的贵气逼人。   想起被他派来的韩大人和范大人,宁玄敬心头不免生出了敬佩之意。   当初朝廷派来的本是暗线的征信,宁家已经做好了打算,临近作战的前一夜,韩大人突然找上门,要其前去接应五千人马。   宁家这些年虽在西戎确实铺了不少路,但缺乏作战经验,这回若非韩大人和范大人五千人马前来替宁家出谋划策,宁家不可能连着攻下两座城池。   虽说都是朝廷的排兵布阵,互利共赢,但于宁家而言,是太子给了宁家出头的机会。   宁玄敬生出敬佩,理所当然。   今日的酒宴并非正式的赏功宴,只为了接风,见过礼后,皇上便让宁家人入了坐,“这一路都辛苦了,先坐下饮上两杯美酒,也不枉咱们挥洒热血,痛苦地杀了这一个月。”   皇上本就是泥腿子出身,喜欢打打杀杀,尤其是胜利归来,喜欢同人分享这份喜悦。   是以,一回宫,身上的铠甲都未来得及退,便聊起了同西戎的战役。   战场上的事三皇子搭不上话,倒是二皇子很感兴趣,问了几回宁家二公子宁卫,是如何一夜之间扫光了敌军的五个部落。   二皇子问什么,宁卫答什么。   不少说也不多说。   太子面含微笑地听着。   皇上暗里也在观察,一个时辰后,接风宴结束,众人走后,皇上留下了太子,问道,“太子以为,宁家人如何。”   明日早朝就得封赏。   就凭宁家这回在西戎的功劳,怎么也配封一个将军的封号。   宁玄敬年迈,虽也英勇,继续作战有些勉强。   他膝下的三儿子宁书辉不错,作战能力同自己不相上下,最让他欣赏的是那位宁家二公子宁卫。   有勇有谋,一上战场,如同一匹虎豹,单靠气势就能压人一筹。   此等将才不可多得。   且接下来皇上还有其他的心思,西戎刚攻下来,西域匈奴骚扰不断,他想再继续重用宁家,要想重用,那就得先给人家一个甜头。   宁家如今最拿不出手的,便是商户的身份。   皇上心头早就有了想法。   给宁玄敬封个侯爷的爵位,宁书辉为将军,宁卫担任少将。   往后一心为朝廷效力。   太子点头,就事论事,“见其谈吐,并非一介莽夫,儿臣已经打听过,宁家一门虽是商户,但极为注重学识,父皇刚回来还不知,宁家大房的大公子宁衍,已经参加了春闱,不出意外,这回会中贡士。”   皇上一愣。   半晌后,笑出了声,“他宁家还真是埋没了。”皇上看向太子,征求他的意见,“朕给他赐一个武侯府如何?   “父皇定夺便是。”太子没意见。   唐家当年凭着唐老爷的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邻国,为大周争取了喘息的机会,保住了江陵,唐家老爷为此也死在了异国他乡。   是以,前朝的皇帝给唐家置办了一个大院,还给唐文轩封侯封官。   如今宁家真刀实枪地攻下了西戎,打通了大周的经济命脉,给个侯爵也不过分。   皇上见他并没反对,心头便定了下来,正打算回去更衣,太子突地道,“儿臣心头倒是还有一想法。”   皇上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太子认真地分析道,“宁家如今的势头渐起,宁家三房为武,大房为文,父皇要想安心地为所己用,须得牵制一二......”   皇上倒从未担心过这个问题,可被太子如此一说,也有些顾虑,“如何牵制,太子有主意?”   太子没答,却又问道,“父皇可知,宁家门下有无尚未指亲的姑娘?”   皇上一愣。   在用宁家前,皇上就已经让人将宁家的祖宗八代都查了个遍,不仅又回忆了一番。   宁书辉家中就两个儿子,大儿子是宁卫,年岁十九,小儿子宁锦,尚满十四,膝下并无姑娘。   大房也只有一个大公子,也就是太子说的宁衍。   三房倒是有一个姑娘,如今一家人都去了西域,指没指亲他还真不清楚。   皇上看向太子,正欲问他,问这作甚,脑子里又突然反应了过来。   联姻牵制。   太子见他明白过来了,这才道,“若宁家有未出嫁的姑娘,儿臣愿意同其联姻。”   去西戎之前,皇上已经二皇子和三皇子均指了亲事,唯独没给太子指太子妃,也是想慎重考虑,宁家一封侯,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遗憾的是,人家屋里还真就没有姑娘,全是带把儿的......   当初太子不也查过了宁家。   皇上一摇头,“太子的想法倒是......”不对,还有一个,皇上突然想了起来,宁家屋里是没有姑娘,但还有位表姑娘。   唐家的大姑娘,唐韵。   如今不就在宫里?   自己之前还曾想过将其许配给老二和老三,如今倒是缘分。   只是此女,她和顾景渊之间的事儿,太子怕是清清楚楚,不知道会不会顾忌.......   皇上直接说道,“宁家门下没有姑娘,不过宁家倒是有位表姑娘。”   太子一时没想起来。   皇上看着他一脸的疑惑,“啧”了一声,斥责道,“适才林副将递给你的名册,你瞧都没瞧看,便算出了伤亡人数,怎的每回到了女人的事上,你就如此迟钝,宁家的表姑娘,不就是唐家姑娘唐韵?”   皇上说完怕他还想不起来,继续道,“在龙鳞寺救了安阳,被安阳点为伴读的唐韵。”   这回太子知道了,“儿臣记得。”   “你呀,别整日呆在你那东宫,偶尔出去走走,参加个宴会,认识几个姑娘不好?”   “父皇教训得是。”   皇上便又道,“这唐家姑娘,人确实不错,除夕夜那日朕见过,是个端庄温婉的姑娘,唯独一点,就是同你那位顾家表弟有过牵扯,太子要是不介意......”   “婚姻之事,以大局为重,儿臣倒觉得无妨。”   皇上回头看着他一脸的为国捐躯的正经模样,不经笑了出来,“以唐家姑娘的姿色,倒也委屈不了你。”   江陵城的第一美人儿,顾景渊愣是被迷得神魂颠倒。   太子垂目受训,没再说话。   话都说出来了,皇上见他也同意,便道,“明儿早朝后,朕找宁玄敬谈谈。”   “父皇费心了。”   皇上没再同他说下去,“好了,朕去更衣,你回去吧。”   “父皇好生歇息。”   *   翌日早朝,宁家的赏赐便落了下来。   宁玄敬被封为了武侯,宁书辉为将军,宁卫为少将,赐府邸,黄金千两。   朝堂上一片祝贺声。   宁家经商多年,为人处世,善有自己的一套,等皇上身边的魏公公找过来时,宁玄敬立在大殿下的人群堆里,已经同几个臣子约好了明儿的饭局。   “宁侯爷,陛下让您过去一趟。”   昨儿宁玄敬爷孙三人一出去,宁衍和姜氏便候在了宫门口,将其接到了一处宅子。   宅子是阮嬷嬷不久前才买下来,就是为了给宁家人落脚,姜氏和宁衍已经住了进去,院子的牌匾都挂好了,宁宅。   今日宫门一开,宫里的公公便找上了门,将朝服和官帽一并奉上。   宁家三人均都换上了朝服。   是人,天生就擅长当官,行头一换,宁玄敬的身上哪里还能看出半点商户的影子,赶紧跟着魏公公去了御书房。   皇上正等着他。   宁玄敬行完礼后,皇上给他指了个身旁的座位,让魏公公添上了茶水,笑着道,“早前朕就夸你,会生养,跟前的几个儿子,孙子,一个赛一个。”   宁玄敬忙地道,“陛下谬赞,都是些粗俗野人。”   皇上顺着他的话,细细问了他几个儿子的现况。   等他说到那位在西域的姑娘时,皇上便道,“西域之地,人龙混杂,爱卿如今回到了江陵,也该将人接到身边,许一门好亲,享享齐天之福。”   那番明白的暗示,宁玄敬岂能听不出来,忙地道,“陛下庇佑,老二膝下的姑娘,已经在西域安了家,承蒙陛下赏识,老臣才能得来这破天富贵,来日确实有打算将其接回江陵安置。”   皇上不过是借此开个头,并非当真看上了他那位西域的孙女儿,“可不是,重要的是一家人团聚。”   皇上说完,又笑着道,“如此说来,朕倒想起了一人,唐家的大姑娘唐韵,是宁家表姑娘?”   宁玄敬心头跳了跳,脸色并不显,“回陛下,正是。”   皇上一笑,“还真是有缘,爱卿不知,这唐姑娘对朕的五女儿有过救命之恩,年前便进了宫,爱卿昨儿想必也见着了人,此女气度非凡,样貌端庄,是个好姑娘。”   宁玄敬这回是彻底明白了。   皇上想要将韵丫头留在宫里。   皇上的年岁不适合,宫中成年的两位皇子只有三位,昨日他便打听了,二皇子三皇子均已许了亲。   剩下的人选只有太子。   宁家刚被封赐了侯爷爵位,如今又赐太子妃,虽说其中定是带了想要牵制宁家之意,但于宁家而言,这样的牵制,也是一份赏赐。   且单凭太子的人才,也够江陵许多高门暗里争抢。   宁玄敬只是一介商人,即便在西戎滚爬了那么些年,混出的一身胆识,此时也难免有些紧张。   唐韵是唐家女,皇上为何来问他,心头也是断定了如今的唐家已经左右不了唐韵。   能左右得了唐韵的是他宁家。   若真是他宁家养在跟前的闺女,尚未许亲,他一口便也能应下,唯独韵丫头不行。   宁玄敬心头虽对太子极为赏识,但刚从西戎回来,同唐韵又分别了六年,并不知道她心头是如何想的,昨儿匆匆一见,谁能想起要问她这个。   宁玄敬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儿女婚姻,父母之命,他宁家占了个母字。   他这会子断然也不敢同皇上说,他先回去问问唐韵愿不愿意,正焦灼为难之时,宁玄敬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昨儿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西戎的天空极为辽阔,山峦江湖,荒漠戈壁,甚是向往......”   宁玄敬心头一个机灵。   昨日韵丫头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她想出宫。   他这一辈子,生了三个儿子,好不容易得了个女儿,到最后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外孙女。   自己没本事将其带出泥潭,让她受尽了苦楚。   如今他宁家能回到江陵,能有如此荣誉,也是她一手拉扯走了出来。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辜负,今日就算他得罪了皇上,重新回到西戎之地,他也不能替她应了这门亲事,将她卖出去。   宁玄敬一下起身,跪在了皇上面前,磕头道,“陛下,那孩子自幼没了母亲,面上看似端庄,实则性子极为欢脱,这不上回还在信函里还同微臣说,要微臣带她去领略一下大周的山河,被微臣训了一通。”宁玄敬额头都冒汗了,强撑出一道笑容,“她还不服.....”   皇上一愣。   唐韵他见过,是这样的性子?   转而皇上便也明白了,他这是被拒了。   虽说在太子提议之前,皇上并没有这个想法,可这般被拒,到底是有些意外,心头也不好受。   他的太子那么好,怎么会拒绝呢。   宁玄敬继续道,“微臣昨儿见她时,也曾告诫过她,身为大周子民保护主子,是使命也是责任,万不可耍了性子,挟恩图报。”   这番一说,皇上倒是又能理解。   宁家一个突然起来的商户,又是封侯,又是太子妃,未免太过于招眼。   知足是好事。   皇上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汗流浃背的宁玄敬,神色一松,赶紧道,“朕不过就是夸她两句,爱卿不用如此紧张,那孩子倒也没你说的那般不懂事,朕的五女儿喜欢她得很。”   不做太子妃,给个其他赏赐也行。   宁家人回来了,想必也呆不了多久,待出宫时,他再同皇后商议一番,给个公主的封号,也算是个牵制吧。   *   早朝之后,宁家被封赏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宫。   今日苏嬷嬷去采了一捧鲜花,唐韵正跪坐在蒲团上,替皇后插着花篮。   消息一传进来,苏嬷嬷便走了进来,同坐在软榻上的皇后禀报道,“娘娘,宁家封赏了,封的是侯爷,武侯。”   苏嬷嬷一面高兴地禀报,一面还不忘去瞧唐韵。   这回这唐姑娘,可谓是真正地起来了。   有这么个底气十足的母族,即便唐家不争气,往后她的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宁家立了大功,这个赏赐,皇后到不意外,皇后等的是另外的消息,“还有呢。”   苏嬷嬷又道,“宁三爷封了将军,宁二公子是少将。”   见苏嬷嬷没再往下说,皇后便知道,太子还没搞定。   这后日就是庆功宴了......   皇后突地起身道,“本宫去一趟乾武殿,韵姐儿就留在这,把余下的这些花儿插完,早些回去歇会儿。”   唐韵点头,“好,娘娘放心。”   皇后一走,屋内就唐韵一人,适才苏嬷嬷禀报时,不只是皇后娘娘紧张,她也在紧张。   见苏嬷嬷说完,并没再提起旁的事,心口终于落了地。   太子从外进来时,便见她的脸藏在了花篮后,弯起了唇角,笑得比跟前的鲜花还要灿烂。   太子:......   太子已经很久没见她笑,不太确定之前她有没有这般同自己笑过。   但瞧得出,她很高兴。   宁家封了爵位,她自然该高兴,可今儿,他还有让她更高兴的事。   太子的脚步再次落下,响起了动静声。   唐韵抬头,脸上的笑,也一如既往地瞬间收敛了下来,起身禀报道,“殿下来得不巧,皇后娘娘去了乾武殿。”   太子却没走,走到了她跟前,往她对面的蒲团上一座,才抬头,“正好,孤找你。”   “殿下有何事?”   “坐。”   唐韵与他相处了快半年,知道他是什么性子,她要再杵着,他必定会变脸。   唐韵极为识趣地跪坐在了他对面的蒲团上。   太子却没直接说事儿,看了一眼她快要插好的花篮,问道,“喜欢花?”   “皇后娘娘喜欢。”   “伸手。”太子突地道。   唐韵犹豫,没动。   太子看了她一眼,直接俯身,将她的胳膊给拖了出来,修长的五指,缓缓地将她的手掌摊开,细细地瞧起了她的指尖,果然上头有几处被花刺扎过的痕迹,“你又没长记性。”   唐韵垂目不看他,也没应。   太子见不得她这幅模样,回回见了都心梗,一个多月了,他挺佩服她这股子硬要同自己掰扯到底的毅力。   太子一声轻嗤,松开了她,从袖筒里掏出了一个名册,递到了她手上,“自己瞧。”   唐韵神色一顿。   这册子她太熟悉了,看了不下三四回。   “殿下,民女还是不瞧了......”   “叫你瞧你就瞧。”   唐韵:......连说辞都是一样。   唐韵到底还是翻开了,一翻开,首行里一段文字,瞬间映入了眼帘。   ——武侯府宁侯爷宁玄敬之外孙女,唐韵。   唐韵:......   如以往那些太子妃名册一样,她的生辰八字,图像都有。   从唐韵打开册子后,太子的目光便一直落在了她的脸上。   同他怄气,背着他喝避子汤,又摆了这一个多月的冷脸,她要的不外乎,就是这么个太子妃。   他给她。   就算没有避子汤一事,实则他也考虑过了。   在看到宁家宁衍的那篇文章之后,他便想过要给她太子妃的名分,宁家立功封赏,她的身份自然也跟着一道起来。   当太子妃,不会再有人质疑。   倒也不至于她如此费尽心思,为难自个儿,非得同自己熬上这一个多月。   太子看着她的目光一直盯着册子,半天没有反应,心头又觉得不忍,怕他高兴傻了,出声道,“孤已经同父皇和母后禀明了,封你为太子妃。”   册子他都做好了,最迟今儿午后父皇便会赐婚。   “满意了?”太子轻声一笑,逗了她一句,“还要同孤闹性子?”   唐韵:......   “殿下。”唐韵轻轻地抬起了眼睑,弯出了一道,她自认为最和气的笑容看向了他。   太子温和地应了一声,“嗯。”   唐韵轻吸了一口气,气息落下时,嘴里的话也说了出来,“我要走了。” 第55章   唐韵的话音一落,屋内便陷入了死寂一般的安静。   唐韵目含和气,坦然地看着太子。   太子没动,脸色也没什么变化,双眸黑沉沉地盯着她的眼睛,与其说震惊,更似是没反应过来。   唐韵又继续道,“殿下天潢贵胄,学识渊博,贤明果决,正因为有殿下这样的储君辅佐陛下,才有了今日大周的繁华景象,那日我同五殿下出宫,见到了满街热闹,叫卖的小贩,气派的茶楼,人群穿梭于其中,川流不息,似乎每个人都是自由的,那时我就在想,我应该感激殿下,感激殿下给了我们这样一个太平盛世。”   唐韵的声音不徐不疾,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   是太子从未见到过的冷静。   太子没听懂。   不知道她说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太子盯着她良久,喉咙口里才发出了一道声音,“何意?”   唐韵冲他轻轻一笑,“我想去看看,殿下治理的这天下。”   屋内再一次安静了下来,比之前更为沉静。   成。   还没结束是吧。   太子的眸色慢慢地暗了下来,面上凝出了一层霜意,怒意一瞬爆出了瞳仁,又及时地忍住,扭过了头。   他给了她台阶,她就得该懂得顺势而下。   她何时变得如此不识时务了,以前她那份乖巧懂事,怕不是喂了狗......   半晌过去,太子才控制住了心头的烦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了温和,“唐韵,你还想如何?”   她想要太子妃他给了。   为了她这个太子妃,他同母后下了跪,不惜同自己的父皇耍了心机,如今求来递到她跟前,她还想要他如何。   唐韵似是完全瞧不见他的忍让,也尽量地给出了一抹温和的笑容,“殿下,明儿宴席一结束,我就走了。”   她不想如何。   她不会留在宫中。   太子紧紧地盯着她。   眼里的不耐烦,没有一丝遮掩,寒霜凝结出来,再一点一点地褪去,眸子底下慢慢地浮现出了一抹讽刺的笑意,弯起来的唇角几近于扭曲。   “你爱走不走。”   太子说完,“藤”地一下起身,顺便将她手里的那本册子,也一并夺了过去。   他懒得哄。   送上门来她不要,想再要,就自己贴脸上门吧。   明公公在门口候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听到了脚步声,迎上去时脸上还带了几分笑意,谁知,竟碰到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一双眼睛,冷如冰梭,脸色黑得要吃人一般。   明公公:......   这,又是怎么了。   适才明公公从东宫一路跟了过来,看着太子一脸愉悦地进去,还松了一口气。   今日早上一起来,太子便让司闰备好了名册,册子上就唐姑娘一人,什么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唐姑娘这是终于熬出了头。   宁家被封了侯爷,如今又封太子妃,可谓是喜上加喜。   太子这会儿拿着册子进去哄人,必定会抱得美人归。   这一个多月太子是如何过来的,明公公都看在了眼里,虽说当初是太子将唐姑娘赶了出来,可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个儿。   他那一赶,人家随性彻底不来了。   每夜看着太子坐在蒲团人干等着,再回想之前那般蜜里调油的日子,明公公都觉得有些凄凉。   这好不容易想通了,愿意妥协了,怎地,又是这番脸色。   明公公不明白,也不敢问,紧紧地跟在了太子身后,两人刚回到东宫,小顺子便迎上来禀报道,“陛下让殿下过去一趟。”   太子没应。   父皇这时候找他,自然是为了婚事。   想起适才她那张脸,太子的脑门心又开始跳了,走了这一路,胸口的气不仅没消,反而堵得胸口越来越疼。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她是想将他气死。   太子烦躁地转过脚步,终究还是将那册子揣进了袖筒,去了御书房。   *   御书房内,皇后也在。   宁侯爷早就走了,太子进去时,皇后正同皇上说着唐韵的事,“臣妾以为,乡主最为合适......”   “父皇,母后。”太子一步跨进来,对着两人行了礼。   皇上抬起头,朝他招了手,“过来坐。”   “多谢父皇。”   待太子坐在了身旁,魏公公给他奉上茶盏了,皇上才转过头同他道,“适才一下朝,朕便将宁侯爷带了过来,已经问过了。”   太子心头尽管忍着一肚子气,此时面上也并无半点痕迹。   赐婚一下来,他看她还同他拧到何时。   皇上颇为遗憾地看着他,“宁侯爷拒了。”   话音一落,太子的眼角便是猛地一抽,心口的闷气一歇,却似是失了平衡,突地往下坠去。   脸色也跟着下沉的血液,白了白。   皇上继续道,“宁侯爷的说辞是,那丫头性子野,不想被禁锢于宫中,想去瞧瞧大周的山河,但朕听得出来,是宁侯爷不敢贪功,刚封了侯爷,这接着又是太子妃,难免会扎人眼......”   皇上后面说的话,太子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脑子里“嗡——”一声炸开,气到了极致,竟也能周身无力。   成。   还真想去看大周的山河......   出奇一致的说辞,太子不用想,都知道是她拒了自己。   拒了他的太子妃。   她居然拒了,她有何理由可拒?   皇上说完了好一阵,也没太子出声,回头望去,见其脸色有些不对,诧异地唤了一声,“太子?”   皇上连唤了两声,太子才回过神来,“父皇。”   皇上疑惑地看着他,关心地问道,“昨儿没歇息好?”   “儿臣失礼了。”   “刚打了胜仗,心头难免会振奋,今日也没什么事,你回去好好歇息吧,后日的赏功宴太子再出席便是。”   “儿臣遵旨。”   从太子进来,皇后的目光便一直在他脸上,见到如今他这幅模样,心头便也明白了。   他也别嘲笑什么渊哥儿。   这就是阴沟里翻船,如今倒是想将人家过到明面上,可惜人家摆明了不稀罕。   皇后自来心慈,更何况还是自己的儿子,她也不愿当真将他逼得没了回旋之地,“后日赏功宴一结束,唐家姑娘也该出宫了,我和你父皇正在商议,赐她一个乡主,也算是答谢她当初对安阳的救命之恩,至于宁家,这才刚起来的商户,谈不上什么牵制。”   他那话,也就能糊弄他父皇。   太子没兴趣,“母后定夺。”   皇后看不下去,“行了,回去吧。”   一出乾武殿,太子脸上那抹勉强挂出来的一丝温润,瞬间消失不见,功亏一篑的无力感袭来,脑子里只余了愤怒。   对唐韵的愤怒。   她到底还想要他如何嘛!   *   太子憋了一肚子的气,刚回到了东宫坐在书案前的梨花木椅上,还未来得及缓上一口气,小顺子又走了进来。   手里拿着一个木匣子递过去,躬身禀报道,“奴才前些日子听说市面上出现了一串天竺传来的碧玺,心头还觉得奇怪,上回殿下让明公公去寻,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寻了串成色上好的回来,奴才一时好奇,一番打听之下见到了这只手镯,一眼便认了出来,可不正是殿下送给唐姑娘那只。”   当初呈给殿下之前,小顺子同明公公可是一颗一颗地细细地看过,又数过颗粒。   一模一样。   这番贵重的东西,唐姑娘断然不会弄丢,小顺子担心是哪个胆大妄为地贼子从唐姑娘那盗了来,为此还将铺子的老板一并给扣押了。   可那铺子的老板,人死活不肯认。   小顺子只能先将东西拿过来,禀报给太子。   太子听完,一双眸子也不知道为何,突然跳了起来,伸手接过木匣子,一推开,里头果然就是那串碧玺。   小顺子能认得出来,他自然也能认得来,心疼她月事腹痛,特意让人寻了这碧玺,调理她的身子,去年她生辰,他带她骑马,亲手送给了她。   太子哑着声音问,“哪里来的?”   “云祥当铺的老板,死活不认,非说是自己从一位妇人那里买来的......”   小顺子话还没说完,太子“腾”一下从木椅上起身,明公公和小顺子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太子已经走了出去。   初夏的阳光,格外的明媚。   宫墙下的几道人影快速地穿梭在甬道上,太子连撵轿都没升,一路极快地走到了凤栖殿。   *   适才太子走后,唐韵继续插着花篮,想着后日就走了,并没有回去歇息,将皇后屋里的几盆盆栽,添了土,重新修剪了一番。   刚放下剪刀,抬头又见到太子怒气腾腾地折了回来。   唐韵:......   “殿下。”唐韵行礼,还为来得及抬头,太子几步上前,捞起了她的胳膊,一一查看了她的两只手腕。   一对皓腕,果然空空如也。   “手镯呢。”   唐韵一时没想好该怎么说。   想起她的拿乔,宁家的拒婚,太子的火气还未消下去,如今一并冒了出来,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了厉色,“孤问你话。”   唐韵抬头,坦白道,“卖了。”   太子:......   唐韵解释道,“选秀时,来往的人太多,我不过一介民女,殿下送我的那些东西于我而言,并非......”   “你就如此缺银子?”太子一声打断她,“是怪孤没给你银子花?”   唐韵:......   他这多少有点胡搅蛮缠了。   “还是怪孤没给你一个名分,让给你的那些东西见不得人。”太子已然失了理智,新仇旧怨一并扯了出来,“唐韵,在龙鳞寺,是你先勾上的孤,孤碰了你,事后孤可有问过你想要什么?”   太子一笑,“你说了吗?是你非要同孤搞这见不得人的鬼把戏......”   唐韵没应。   他说的确实是事实,她无法反驳。   “你嫌弃孤给你的良娣低贱,不想做妾,成,如今孤给了你太子妃,你这番态度,又是何意?”   “你是故意摆出这姿态给孤看的?还是说你在介怀孤没有第一时间应了你的要求?”太子看着她,眼里一股子的尖酸刻薄,“以你当初的身份,孤许给你良娣,委屈你了吗?你怎就不想想唐家是什么处境,不对,你知道,你走投无路,故意勾了孤,让孤给你一个安身之处,既如此,你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多卑贱......”   太子说完,突地将手里的那只木匣子给她撂在了跟前,极为失望地道,“这东西,是孤心疼你腹疼,特意让人寻来赠与你,有市无价,不用想,孤送给你的别的东西,定也被你卖了个干净,你便是如此践踏孤的心......”   唐韵耳边有些嗡鸣。   自己确实利用了他,如今她想抽身,也做好了被他震怒的准备。   在看到外祖父回来的那一刻,她甚至下定了决心,下回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要忍住,不要反驳,不要去激怒他。   人要心存感激。   可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   “殿下什么心?”唐韵抬起头,唇角微微弯起,可眸子里的光,却是一片清冷,“殿下是觉得自己吃亏了?是我求着殿下送我东西了?我同殿下见不得人的关系,受益的何止我一人,殿下不也一直乐得其中?倘若殿下的心志坚定,那晚我能跟着殿下进宫吗,若殿下当真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龙鳞寺我能得逞?说到底,殿下并非是因我而费心,殿下只不过是败在了一个‘色’字上。”   太子听着那刺耳的话,一字一句从她嘴里蹦了出来,再见那双极为凉薄的眼睛,神色渐渐地露出了惊愕。   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记得殿下曾同我说过,殿下不会纳妾。”唐韵一笑,“可殿下怎就忘了,年幼时,我也曾同殿下说过,不喜欢妾室。”   “殿下莫非觉得我还在同殿下拿乔?”唐韵轻轻地道,“殿下错了,当初我那番努力跟在殿下身边,一心想要当殿下的太子妃,是因为我的身份,正如殿下口中所说的,卑贱。   “可如今不一样了。”唐韵此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自己疼了不够,非得拉上对方一道,“我的身份起来了,眼界自然也跟着高了。”   太子妃有何好的。   整日发|情永远满足不了的欲望,床榻,书案,浴室,喂不饱的狼,她伺候累了。   不稀罕。   谁愿意当谁当去。   唐韵话音一落,下颚就被一只手死死地钳住,太子一双黑眸微微泛红,怒不可遏地盯着她,“你的意思是孤的太子妃配不上你?”   倒也不是配不上。   是她不屑得同他这样的人去配。   孤傲,偏执,还极为的自以为是。   但她觉得他万万没必要同她来较劲,唐韵忍着下颚出的疼痛,同他捋清楚,“殿下天潢贵胄,自是配得上,且配不配得上,还不是殿下说了算,殿下如今能封我为太子妃,并非是对民女的感情有多深厚,要为了民女犯忌破例,而是殿下觉得民女的身份够当太子妃了,本就是利益牵扯的东西,殿下心里清楚,民女也清楚,还请殿下不要再在民女身上,试图着讨取恩情,指望民女能对殿下的所作所为,感激涕零。”   太子压力的惊愕已经尽数化成了愤怒,捏住她下额的手指,捏得太过于用力,开始打起了颤。   “孤真是,孤真是看走了眼......”   唐韵不可否认,“嗯,殿下确实看走了眼,往后我应该哄不了殿下了。”   太子一阵头晕目眩,生平头一回被一个人气得心口绞痛,手上的力道一松,退后两步看向她,“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   唐韵没应。   不否认也不承认。   这世上,本就没有谁能做到永远的逆来顺受,谁不是看菜下饭,身份起来了,谁还愿意继续低贱,又不是犯贱。   太子看着她直挺挺地立在跟前,风姿绰约,艳丽的五官被初夏的日头一照,艳得如同一个妖精。   太子:......   太子眼睛一闭,他真想一把捏死她算了。   太子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看向她,咬牙问,“如此,你所谓的爱慕孤,也是假的?”   唐韵看着他已经被自己气得发白的脸色,不太好回答。   毕竟还没到非要去揭穿的地步,她怕自己再说下去,他会承受不住,当真一把掐死了她。   “殿下自己想吧。”   太子:......   太子的脑子陡然生出了一团黑,周身血液乱窜,心跳凌乱,及时地扶住了跟前的木几。   成。   要他想......   半晌后,太子才终于缓过来,抬起头,清隽的面孔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半点温和,愤怒地扭曲着,“唐韵,你这个.......”   “娘娘。”   外面宫娥的声音传了进来,唐韵没再看他,微微俯身,给他蹲了个礼,神色平静地走去了门口,禀报道,“娘娘,太子殿下来了,已候多时了。”   太子:......   他真想掐死她。   *   太子回到东宫,脸色极差,精神也提不起来。   明公公和小顺子弯腰立在屋内,一声都不敢吭,想着适才从东宫出去,太子那阵势,似乎要将唐姑娘吞了。   如今回来,竟是如此颓败。   明公公适才一直立在屋外,并没听到殿下和唐姑娘说了些啥,但这会,明摆着又是唐姑娘占了上风。   这一来一回,掐来掐去,明公公突然发觉,这么多回了,似乎殿下从来就没有赢过。   明公公:......   太子浑身提不起劲儿,晚膳也没吃多少,早早的让人闭了宫门,沐浴更衣完,也没看折子,也没再看书,躺去了里屋榻上。   明公公立在外屋一直守着。   半夜时,里屋内便传出了一道怒斥声,“如今她是长翅膀了,可她那翅膀,也是孤给她的......”   明公公:......   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   翌日。   唐韵在宫的最后一日。   皇后没再让唐韵进屋去伺候,给了她一日的假,还给了她一块同行的牌子,“明儿就走了,宫里还有哪个地方想去的,趁着人还在这,去瞧瞧吧。”   皇后也没功夫陪她,皇上已经知道了安阳逃婚跑去了西域之事。   再加上太子,昨日从她屋里离开的那脸色,可谓是让皇后长了见识,这么多年了,她像是才认识自己的儿子一般。   这会子她是一个头两个大,给唐韵一块同行的牌子,她想去哪儿,就自己去走走。   “多谢娘娘。”唐韵感激地接过。   她确实还有地儿要去。   唐韵用完早膳不久,便带了一份礼物,去了明春殿,看望吴贵嫔。   吴贵嫔已经身怀六甲,上回有了皇上的口谕,皇后特意为了请了两个嬷嬷在身边伺候。   如今这一养,唐韵第一眼还未敢认。   身形圆润,胖得如同一个球。   见到唐韵,吴贵嫔的神色一愣,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唐韵倒是规规矩矩地蹲了礼,亲热地唤了她一声,“娘娘。”   吴贵嫔面上勉强挂出了一抹笑,“唐姑娘来了。”   如今谁都知道宁家起来了,吴贵嫔自然也知道,宁家老爷子被封了侯爷,膝下的儿子孙子齐齐封赏,可谓是风头出尽。   再看唐家。   简直就是倒了个转。   吴贵嫔不想招惹上宁家人,也招惹不起,一直躲在殿内,甚至不敢出门,就怕撞上唐韵,今儿倒是被她寻上门了。   吴贵嫔没给唐韵赐坐,唐韵也没坐,只立在她跟前,笑着道,“明日我便要出宫,想着在宫里还有娘娘一个亲人,特意过来瞧一眼,见到娘娘身子安康,我也放心了。”   吴贵嫔心里暗笑,早不瞧晚不瞧,这时候来瞧她,安的什么心,她能不知道,“唐姑娘费心了。”   唐韵却没走,又笑着看向了吴贵嫔,“娘娘,我有几句话要私下里同娘娘说。”   吴贵嫔眼里瞬间生出了防备,警惕地道,“这屋里的都是自己人,唐姑娘有事直接说吧。”   “如此甚好。”唐韵笑着道,“这消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唐夫人,想着眼下就要出宫了,先来知会娘娘一声,娘娘的父亲,吴老爷子,尚还在人世,说来也真巧,被外祖父在西戎碰上了,这不一并带了回来,娘娘要是......”   “唐姑娘......”吴贵嫔脸色一白,忙地打断了她,回头同身旁的嬷嬷吩咐道,“你们先出去吧。”   等嬷嬷走了,关上了房门,吴贵嫔才看向了唐韵,“唐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唐韵也却没再说,只从袖筒里拿出了一副画像,走到了吴贵嫔的身旁,将那画像,慢慢地展开在了吴贵嫔跟前的木几上。   唐家先夫人,宁氏。   “你......”吴贵嫔瞳仁一缩,惊愕地抬头,正要唤人,便听唐韵道,“吴老爷子勾结前朝余孽,一夜之间烧毁了宁家所有的铺子,再利用唐文轩的权势,将宁家逼得有家不能回,外祖父更是被赶出了大周,只是你们没料到,宁家人命硬,活了下来,不仅没客死他乡,还立功归来,对了,吴老爷子是前朝余孽,娘娘可知?”   吴贵嫔脸色早就一片惨白,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娘娘应该知道才对,吴老爷子不过一介铁匠,能将你们姐妹送到唐家,将我母亲活活逼死,没有势力相助,他办不到。”   “你,你胡说什么......”   “不过也不重要,吴老爷子如今已在祖父的手上,娘娘可要想好了,一旦将其交给陛下,娘娘就算是清白的,可还有活路?”   吴贵嫔愣愣地看着她。   唐韵突然一笑,“冬至前一夜,娘娘见了何人?”   “你,你说什么呢,本宫能见什......”   唐韵一声打断她,“我只给娘娘一次机会,半柱香,娘娘自己选。”   屋里一阵安静。   时辰一点一点的过去,吴贵嫔的手脚已经冰凉,颤栗地看着已经坐在了她身旁的姑娘。   冷艳的侧脸,凉薄得没有半丝感情,她还从未见过一个姑娘脸上,能有如此狠绝之色。   想起当年跪在唐家角落里,那位不敢出声的小丫头,吴贵嫔简直不敢想象,她到底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竟如此可怖。   时辰一到,唐韵起身收起了木几上的画像,利索地走人。   吴贵嫔心头一慌,猛地抓住了她的衣袖,“唐姑娘,唐姑娘......我真不知情,当年你母亲的死,也怪不到我的头上啊......”   唐韵的脚步顿住。   吴贵嫔颤声道,“是你父亲自己说漏嘴的,那日你父亲喝了酒,来找我姐姐,酒后说起了你的身世,说,说什么唐家世子,压根儿就没打算让你袭爵,平日里唤两声过过隐也就算了,再这么下去,唐,唐家就得该担上欺君之罪,我姐姐再三追问,这才从他口中得知了,你并非儿郎,而是个姑娘......”   唐韵咬着牙问,“是以,你们心生诡计,故意让我自己暴露,被人揭穿,逼着我娘自尽,再将宁家的铺子烧毁......”   “真不关我的事。”吴贵嫔急着辩解,“是,是我姐姐,是她带,带着唐耀去找了你母亲,这事儿你跟前那嬷嬷也知道,不信你去问她......”   唐韵眸子突地一跳,“唐文轩也知道?”   “他若是不知情,我姐姐如何能进得了唐家的门?且你父亲,本就有意让你母亲死,她不死,你的身份无法交代......”   唐韵心口猛地一抽。   脑子里那刻骨铭心地画像,又浮了上来,“是儿是女,我瞧过便知......”   原来,是他在故意逼着母亲自尽......   “唐姑娘,我知道的都说了,我吴家清清白白.....”   “恐怕清白不了。”唐韵突地回头,对着吴贵嫔一笑,缓声道,“御膳房,南面宫墙下的一块砖缝里,取走一个胭脂盒子便是。”   吴贵嫔周身血液一瞬倒流,额前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你,你......”   “忘了告诉你,你父亲在出西戎时,又跑了,不过也没关系,太子殿下已经知道了那夜有前朝人来找过你,不仅如此,还借此查到了扬州,挖了你父亲的坟,你父亲想脱身,估计没那么容易。”   唐韵轻声一叹,“父爱如山啊,吴老爷子也不过是想给你们一个安身之处,这点倒是比唐文轩强得多。”   吴贵嫔的身子已经开始抖上了,惊恐地看着她。   唐韵俯身,凑近她的耳边,“我说得没错吧,前朝的郡主娘娘。” 第56章   那话轻轻软软,钻入吴贵嫔的耳朵,却如同惊雷。   吴贵嫔一个趔趄,后退几步,踉踉跄跄地跌坐在了软榻上,双目惊慌,嘴角只打哆嗦,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前朝卫国侯,安侯爷,生得一颗玲珑心,甚得前朝皇帝的喜欢,不仅封侯,还封了他的子嗣为郡王郡主,可惜好景不长,前朝皇帝实在是昏庸无能,眼见匈奴欺上了国门,朝中忠臣不得不千里接回了周家的旁支,也就是如今的陛下,在陛下带兵保住江陵后,前朝臣子一众倒戈,大多都保留了原职,但有一人没有,便是当初蛊惑前朝皇帝日渐昏庸的安侯爷,董大人一封折子弹劾在了皇上跟前,列举了安侯爷的桩桩罪过,安侯爷拖家带口连夜出了江陵,走时,侯府的郡王十岁,大郡主八岁,最小的郡主不过两岁。”   唐韵回过头,看着吴贵嫔血色褪尽,恐慌到了极点的脸,轻声一笑,“你不记得,倒是情有可原。”   “你简直是血口喷人,我吴家清清白白,怎么可能是......”   “你应该感激唐文轩,有了他作保,陛下没去查你吴家,太子不一样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娘娘应该清楚。”   唐韵看着吴贵嫔愈发苍白地脸,及时地劝道,“别太激动,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吴贵嫔这才回过神来,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生生吓出了眼泪,绝望地看着她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娘娘还是好好养胎,龙子一日还在你肚子里,你便有一日的安稳。”   唐韵说完,也没再去看吴贵嫔的脸色。   打开门出去,脸上又恢复了适才的笑容,同门前的两个嬷嬷交代了一声,“娘娘怕是想家了,劳烦嬷嬷好生劝劝。”   *   从明春殿出来,唐韵又去找了徐美人。   这回再也没有顾及,直接上了徐美人的宫殿,徐美人见到人,面上一喜,起身相迎,“这么久,可算是将人盼来了。”   唐韵跟着她进去,笑着道,“怪我,上回还说改日登门来找徐主子,拖到了今日才上门。”   徐美人岂能不理解,“唐姑娘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徐美人赶紧让身边的宫娥去添茶,自己将她请到了软榻上,一脸的喜色,“恭喜唐姑娘。”   唐韵自然知道她为何贺喜,“多谢徐主子,这段日子对亏了徐主子的帮衬。”   徐美人一笑,“不过是举手之劳,唐姑娘就别同我再见外。”   唐韵从袖筒内掏出了一叠银票,和一袋子银钱,搁在了木几上给她推了过去,“徐主子放心,这些银票都是干净的,是皇后娘娘和五殿下这段日子赏于我的,徐主子虽不缺,可我不能当真不怀感激,没有半点表示,前段日子徐家为了宁家跑前跑后,所花销出去的,定也不值这个数,还有徐主子帮我寻来的那位线人,可不只是银子这般简单,徐主子是将自己和整个徐家一并搭上了在帮衬,这份恩情,我记得,宁家的人也记得,将来徐家若有差遣的地方,宁家在所不辞。”   这一番话,可谓是给徐美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诚然宁家如今起来了,她倒不必担心会忘了她徐家的恩情,可这番被她挑明了,将徐家付出的一一都说了出来,心头免不得一热。   “唐姑娘这话严重了,什么差遣不差遣的,唐姑娘要不嫌弃,咱们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了,往后不用这般客气。”   唐韵点头,笑着又将那银票和银两往她跟前推了推,“既是自家人,徐主子就收了吧。”   “行,唐姑娘的心意,我便收了。”   徐美人将东西递给了身后的宫娥,听她适才提起了那线人,又才想了起来,道,“唐姑娘放心,都是些以命换钱的人,懂得规矩,事情办完,自然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当初她递信过来说要人时,徐美人并没有多问。   没问她给那线人交代了什么,也没问找吴贵嫔又说了什么,那都是他们唐家的恩怨,她自来识趣。   “多谢徐主子。”   两人的话聊完了,徐美人便带着她去院子里转了转,倒是忍不住问了一声,“唐姑娘真要出宫。”   她以为她不会走。   “嗯。”唐韵点头,“等日后有机会,我再进宫来看徐主子。”   徐美人心中即便疑惑,也没继续再问,“既然明儿就要走了,便让我招待一顿,进宫这么久,连口热茶我都没给过唐姑娘。”   今儿横竖也没什么事,唐韵便应了下来,“行,那我今儿就留下来,打搅徐主子了。”   *   内务府的公公午时找去凤栖殿时,便没见到唐韵。   逢春殿出了人命,谁都不敢入住,皇后发了话,重新翻修。   吴贵嫔过几月便要临盆,殿内不宜喧哗,等逢春殿殿翻修后,得将明春殿内住着的其他主子,先移过来。   旁的屋子都腾出来了,唯独唐韵住的那间屋子,内务府的人没敢动,今日过来想知会她一声,得将东西挪个地儿了。   苏嬷嬷替她回了,“唐姑娘适才逛园子去了,公公也不用着急,明儿姑娘就走了,晚些时候定会去收拾。”   内务府的人转头出去,便上了东宫。   逢春殿翻修虽是皇后的主意,但相关事宜还是太子在负责。   内务府公公过去禀报进度,“这两日正清理了屋内的东西,唯有唐家姑娘那间屋子暂且未动,旁的都已经挪了出来,最迟后日宫宴结束,便可交给工部。”   太子连着两日没有歇好,坐在书案前翻着奏折,眼皮子隔上一阵颤一下。   一听到内务府公公提到,“唐姑娘。”这三个字时,太子手里的折子便“啪——”地一声撂在了桌上。   唐姑娘,唐姑娘,又是唐姑娘......   他还真就绕不开她了。   不过就是一只喂不饱的白眼狼,竟无处不在。   内务府的公公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太子不满意,脸色都变了,“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敢吱声。   好半晌,才听太子出声,“钥匙呢。”   内务府公公一愣,赶紧起身将腰间的一串钥匙递了过去。   太子用完午膳,小憩了一阵,便拿着钥匙去了逢春殿。   他倒是要看看那白眼狼,到底留了他多少东西。   *   初夏的日头,晒在人身上,带着洋洋的暖意。   太子的撵轿停在了逢春殿门口,明公公拿了钥匙去开门。   漆红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院子内几颗枝叶茂盛的石榴树,在廊下的穿堂内投下了斑驳的光影。   太子的脚步行了长廊,径直走到了唐韵之前住过的那间屋子。   门上了锁。   明公公不敢上前,毕竟人不在,这番偷偷摸摸进去,实属不太光明。   “打开。”   得了太子的话,明公公才从那一串跌疙瘩中,去寻钥匙。   门被推开,屋内一股子尘埃味儿。   瞧得出很久没住人了。   木几旁的蒲团,沾了一层薄灰,火盆内的木炭火倒是清理得干干净净,床榻上的被褥也折叠得整整齐齐。   空荡荡的屋内,并没有什么东西,唯有角落里放置的几口木箱。   太子走了过去,明公公不敢拦也拦不住,只垂着头跟在太子的身后,看着太子翻箱倒柜地翻找。   太子每揭开一口木箱,明公公的心都跟着一提。   当初殿下亲自选给唐姑娘的那些珠宝首饰,都是他送过来的。   每一样都珍贵无比。   太子曾担心唐姑娘不好处置,特意让他去同五殿下打了招呼,这间屋子给唐韵一直留着,谁也不许碰。   昨儿那碧玺镯子都能卖掉,想必其他东西也不会留着。   果然,太子揭开了所有的木箱,并没有瞧见任何东西,连个木匣子的踪影都没瞧见,只剩下了一些书籍和书稿。   明公公垂目不敢吭声。   实则想也想得到,殿下倒也不必这番亲自来求证.....   但明公公还是陪着他,自欺欺人地劝了一句,“殿下,唐姑娘如今不住这儿了,说不定东西早就拿走了......”   明公公说完,半晌没听到太子出声,又才抬头望了过去,只见其一双眼睛,如同凝固了一般,死死地盯着跟前的书稿。   “殿下?”   太子立在那良久才弯身,缓缓将那几张书稿拿了出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头阅到了尾。   一双眼皮跳个不停。   脸上的怒意倒是没了,唇角甚至慢慢地弯出了一道笑意。   宁衍算什么。   她要是个儿郎,指不定能考出一个状元。   写不好字,认不全字......   太子的眼睛一闭,脑子里全是手把手教她给宁玄敬写信的画面。   想起她那张傻乎乎地,几近于痴愚的脸......   太子的脑子短暂地一黑,再睁开,眸色已经微微泛红,布了一层冷冽的寒霜,脸上的神色逐渐有了扭曲。   她便是如此愚弄他的......   明公公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何时,可他从未见过太子这般生怒过。   就算知道唐姑娘服用了避子汤那日,太子也没气成这样,脸上的神色别说温润,已经到了凶神恶煞的地步。   此时的模样,倒是与陛下发起怒来,有得一拼。   “殿下......”   太子转过身,突地将那一箱子的书籍尽数倾倒在了地上,“哗啦啦——”书本散落了一地,里头又滚出了一个木匣子。   太子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只想要看看她到底还藏了哪些见不得人的本事。   太子极力地稳住了自己的心神,平静地拾起了那个木匣子,掰开锁扣,打开,里头满满一箱的信笺。   叠成了几摞,每一摞都贴有一张封页。   诗经抄录。   问候用。   哄狗用。   ——哄,狗,用。   太子的眼睛,死死地盯在那封页上,一把扯开,底下一摞信笺,同她往日送给他的信笺一样,整整齐齐的一摞,每一张纸都折成了长条。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坐在了身后的漆木箱上,一张一张地张开。   ——   凌郎,韵儿好想你。   陵哥哥可知相思成疾的滋味。   韵儿每日都在想,凌郎吃好了吗,睡好了吗,还有,有没有想韵儿呢。   整整一摞,全是情书。   要多少有多少。   就这堆写着哄狗用,泛滥成灾的东西,一次一次地送到他的手里,他还每张都看了,看得极为仔细,内心虽鄙夷,却都一一地存留了起来。   信笺一断,他甚至还一度心梗于怀。   在她这里,却是如此分类区别,提前给他备好了一箱,专供打发他。   太子闭上了眼睛,隐去了眸子内汹涌的怒火,可那苍白的脸色和咬紧的牙关,无一不爆出了他此时的心情。   他想要捏死她。   真的。   以往每回收到她的情书时,他脑子里浮现出来的是她的思春的痴相。   如今再想,脑子里浮现出来的,便是她满脸的讽刺,就如同昨日她那番表情,她在鄙视他,她在嘲讽他。   嘲讽他有多可笑。   有多愚蠢。   “殿下自己想......”   昨日那句让他抓心挠肺了一个晚上的话,冷不丁地又钻入了脑子,太子心口的血液不断的翻涌,冲击着他的理智,眼角被刺激得一阵一阵地颤动,紧闭的眸子再次包不住里头的怒火,一瞬打开,深邃的黑眸爆发出了火山般到的焰火。   他竟然还为此自满。   她那样处心积虑等着自己上门,将她带进宫,又那般处心积虑勾引自己上当的女人,他竟然还真相信了。   她良心都没,又有哪门子的爱。   亏他还觉得她可怜,胆小,单纯,为她处处谋划,她......她便是如此将他玩弄于手掌。   翻涌的气血,让太子的那张脸,红白交织,清隽的面孔不断地扭曲,犹如被激怒的凶猛野兽,恨不得一口咬掉对方的脖子。   让她再也无法呼吸,无法扬起她的唇角,嘲笑他。   她想得挺好。   还出宫。   她就同他死磕在这儿吧。   太子的身子离开了那漆木箱子,起身太快,心口的一股子绞痛,扯得他头皮发麻,又有了短暂的晕眩感。   明公公垂着头,只看到了他趔趄的脚步,赶紧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惊慌地唤了一声,“殿下。”   明公公不明白那匣子里到底装了什么,竟将太子气成了这样。   直到太子手一松,掉下来了个纸页。   明公公心都快跳出了嗓门眼上。   “来人。”   明公公弯身,提着一口气道,“奴才在。”   “将她给孤带过来,无论用什么手段。”她不想见光,他偏就要让她见光了。   他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是她先来勾自己的。   她想跑,不可能。   明公公:......   *   明公公领着一份苦差事,赶去了凤栖殿,却没见到人,寻了一番才知道唐韵去了徐美人那。   徐美人正设宴招待唐姑娘。   明公公虽疑惑,唐姑娘为何同徐美人这般相熟了,但也不能当真就闯进去拿人,明公公赶回去先禀报给了太子,“唐姑娘在西梅院用膳。”   西梅院。   里头不就住着徐美人吗。   太子的脸上又是一阵明朝暗讽。   走之前,可不得好好感谢人家,要不是当初她绣出来的那荷包,将人笼络到了手,吊着人家去巴结皇后,宁家怎么可能来得了江陵。   讽刺完,太子心头并没有因此而好受,反而更怒。   在她心里,自己和那徐美人有何区别,甚至还不如,起码人家走之前,还特意跑去看望了一眼。   而他,就是摆在她跟前的一块肥肉,她吃干抹净,利用完了,瞬间翻脸。   想起她昨日对着自己的那副冷脸,再想起她是如何一步一步利用自己爬起来的,太子脑子里的血液又开始翻滚了。   她是在羞辱他。   太子等不了了,起身出了暖阁,他要亲自去擒人,刚出门口,皇后身边的苏嬷嬷迎面走了过来,“太子殿下,娘娘有召。”   太子:......   身后的明公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   皇后刚从乾武殿回来不久。   安抚完了皇上,又接着回来安抚太子。   原本昨日皇后就要寻他,见他神色不对,便没再问他,想着过上一日,他冷静了后再来谈。   谁知一日过去,那脸上的神色不仅没有半点好转,还愈发不对劲了。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比起上回要柔和许多,“昨儿宁家的意思,太子也听到了,也不知道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想必是伤透了心,才会宁愿不要清白之身,也不愿留宫。”   太子:......   太子的手掌死死地扣在自己的膝盖上,扣得手背泛出了青筋。   她委屈?   她哪门子来的委屈,她是得偿所愿,求之不得。   所有的人被她那一副假惺惺的模样所蒙蔽,这不,如今就连一国皇后都在向着她,维护她。   她好大的本事。   “既然人家不愿意,心头自是有了打算,一个渊哥儿,再加上太子,她一个小姑娘,走到今日,暗里不知吞了不少苦,太子一向知礼,可别再去做那强人所难之事。”   太子心头一梗。   她哪里是个小姑娘,她的一番心机和运筹,天下儿郎都要自叹不如,连他这个太子都被套了进来。   皇后看着太子极为稳住的脸色,又道,“你父皇对宁家是给予了厚望,太子往后行事,可得三思而后行了,美色固然难抵,可咱到底是与旁人不同,且以太子的脸面,断然做不到像渊哥儿那样,不如早些断了,给人家,也给自己留个体面。”   皇后说了半天,太子始终不答。   皇后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直接问他,“太子可明白本宫的意思?”   “儿臣明白。”   太子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凤栖殿,从小培育出来的涵养,到底是没让他杀过去揪人。   *   太子前脚走,唐韵后脚回来。   天色已近黄昏,皇后正在用小点。   唐韵刚到门口,还未走进去,苏嬷嬷便同她道,“今儿内务府的人来了一趟,说逢春殿要翻修屋子,唐姑娘明儿也要走了,赶紧去收拾下屋里的东西。”   唐韵倒忘记了这桩。   当初进宫,她就一个包袱,进了太子的东宫,后来东西倒是多了不少,多数也都是太子给她的。   能卖的,她都已经拿出去卖了,不能卖的,也尽数都烧了。   唯有他送给自己的几本书籍,还有自己当五殿下伴读时,习过的书本和文稿还留在了那。   虽不值钱,好歹能留个念想。   往后出宫,就算哪日当真要走出江陵,也不可能再像之前上书房那般,坐在学堂内听学了。   唐韵点了头,“我这就去收拾。”   逢春殿里头没住人,也没人再守着,唐韵拿着钥匙开了门,房门推开,庭院内的金砖上散落了一层落叶。   同往日相比,如今格外的冷清。   唐韵在逢春殿住的日子不短,也一向喜欢安静,可此时心头已经有了离别之意,再回来,便有了几分生疏。   唐韵走到了自己的门前,门上已经没有了锁。   唐韵当是内务府的人已经来过,并没在意,伸手推开门,入眼便是一屋子的狼藉。   一堆的书籍,尽数倒在了地上,旁边躺着被翻开的漆木箱子。   还有个木匣子,里头的信笺也早已散落了出来。   唐韵:......   唐韵的眼睛跳了跳,内务府即便有人进来,也不会翻箱倒柜,这般破坏她的东西。   唯一能敢动她东西,有理由动她东西的人,只有一个人。   ——太子。   能弄出这番大动静,定是什么都知道了,唐韵心头有过瞬间的慌乱,之后倒也平静了下来,蹲下身,将散落在地上的信笺,一一捡了起来,扔进了火盆内,拿起火折子烧了个干净。   火苗子烧起来,唐韵又蹲在地上,从一堆书籍中,慢慢地找出了自己曾写的那些手稿文章。   太子送给她的书籍,她一本都没动。   整理完,也没再关门,径直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她曾一度收容过她的院落。   *   翌日早上起来,苏嬷嬷便来了,来帮唐韵收拾东西。   这段日子住在宫里,五公主给的,皇后打赏下来的,七七八八东西也有不少,唐韵昨夜就已经打好了包。   “唐姑娘放心,待会儿奴婢替姑娘拿去车上,马车昨儿娘娘就给姑娘备好了,半车姑娘喜欢吃的瓜果,半车茶叶和绫罗绸缎,奴婢都给姑娘放好了,待会儿唐姑娘从赏功宴上回来,再清点一番,便能走了。”   唐韵笑着道了谢。   “姑娘赶紧收拾,娘娘正等着姑娘一道过去呢。”   今日的庆功宴,来的不只是几个功臣,还有家眷。   宁家三夫人孙氏也来了,宁书辉一封官,三夫人如今的身份便也成了将军夫人,唐韵和皇后过去时,三夫人正同魏家和林家的一群家眷围在一起,打着招呼。   皇后一到,众人俯身问安。   “免礼,不必拘束。”皇后笑着说完,便回头轻声同唐韵道,“韵姐儿过去席位上吧。”   皇后没再让她跟着伺候,今儿她是宁家人,是客。   唐韵垂目点头,待皇后走了好几步了,才抬起头,朝着三夫人的方向走去。   宁家几房就二夫人跟前有个姑娘,大夫人三夫人膝下,生的均是儿子,宁家今日进宫的家眷,便也只她一人,   见唐韵过来了,三夫人冲着她一笑,指了身旁的位置,柔声道,“韵姐儿过来吧。”   唐韵实则同三夫人并不相熟,三房一家之前常年在外跑水路,就连三舅舅,唐韵同其见的面都屈指可数,更何况是三夫人。   “三舅母。”唐韵行了个礼,乖巧地坐在了她身旁。   “总算是见到人了,昨儿你祖父,你三舅舅,从早上便开始念叨,房间擦了一遍又一遍,就等你回去。”三夫人孙氏跟着宁家三爷跑惯了,比起大夫人姜氏,身上多了一股子豪迈,“弄得我都跟着一道紧张了起来。”   唐韵脸色一红,“三舅母费心了。”   “待会儿宴席结束,咱一同走。”   唐韵嘴里的‘好’字还未吐出来,门外便有了动静声。   皇上、太子,二皇子三皇子,还有今儿的几位功臣,陆续地走了进来。   屋内的家眷齐齐起身蹲礼。   皇上心情不错,笑着道,“都起来吧,各位夫人今日不必拘谨,既是庆功宴,当放轻松。”   众人一一落了坐,唐韵的目光一直垂着。   直到添酒水的宫娥走到了她跟前,唐韵才稍微抬了头,一抬眼,便同对面坐着的三皇子,目光碰了个正着。   三皇子对其轻轻一笑,点了点头,唐韵礼貌地回了一个微笑。   唇角的弧度,扬起来弯出了两个梨涡。   太子一眼瞟过去,便见到了那么一张献媚的脸。   还真是无时无刻不放过任何机会,勾,人......   她打的又是什么算盘。   太子眉心突地一阵跳,手里的酒盏刚拿起来,便听皇后唤了一声,“唐姑娘。”   唐韵被点了名,忙地垂目走上前,跪在了皇上和皇后跟前。   皇后轻声道,“龙鳞寺你救了五公主,护驾有功,之后又伺候了本宫月余,本宫同陛下商议好了,踢你为乡主。”   不是公主,而是乡主,算是合情合理,大伙儿也都能理解,也正是唐韵想要的。   唐韵磕头谢恩,“民女叩谢陛下,皇后娘娘恩赐。”   皇后慈爱地看了她一眼,柔声道,“起来吧。”   唐韵起身再退回去,余光便瞧见了太子,虽未与其对上眼神,但能瞧得出,他正在看她。   应该是生气的。   换做是她,发现别人那般欺骗,甚至算计了自己,她也会生气。   唐韵努力地稳住心神,回到席上,再也没有抬过头。   酒菜下肚,席间的热闹声越来越浓,皇后对皇上嘴里的打打杀杀,丝毫不感兴趣。   见席上女眷酒菜也用得差不多了,皇后便侧头同皇上道,“陛下和几位将军慢慢聊,本宫带着几位夫人,去园子里转转。”   皇上巴不得,笑着道,“那就有劳皇后,招待一下夫人们。”   皇后从屋里一出来,女眷一并跟着出了宴席。   如今初夏,御花园里的花儿开得正好。   一群人走走停停地到了御花园,三夫人的脸色都憋快得变了形。   到了地儿,一把拉住了唐韵,悄声问道,“韵姐儿可知,净房在哪。”今儿出门前,她喝了一碗粥,来时的路上腹部就有些酸胀。   进宫已有一个多时辰,再加上席间又饮了几杯酒,三夫人这会子实在是忍不住了。   唐韵忙地道,“我带三舅母过去。”   一路上唐韵只着急地带着三夫人去寻净房,完全忘记了随时都有可能降临到自己身上的灾难。   见三夫人进了净房,唐韵才转身走了出去。   前面的长廊,她曾在那见过徐美人,知道廊下有一排美人靠,她想着去哪儿等人,待三舅母出来了,也能一眼瞧见她。   脚步从净房出来,刚拐到了拐角,人还未走出去,跟前便是一道人影罩了过来,一只手如同一把钳子死死地拽住了她的胳膊。   唐韵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   心头陡然一凉。   太子拽住她,闯进了身旁躲雨用的厢房内,“嘭”一声房门合上,唐韵整个人被他压在了墙上,双手给举到了头顶。   此时她就同那牢里被审问的犯人,并无差别。   太子的眸子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如同瞧着案板上的一条鱼,还未来得及出声‘拍’死她,唐韵倒是先开口了,“殿下,好疼啊。”   好看的一双眉目轻蹙着,一抬头,泪光连连。   太子:......   她又来,她还来,她竟然还敢这样勾他!   “孤好愚弄吗。”太子一只手突地掐住了她的下颚,往里一提,颈项处的窒息感传来,唐韵的脸色瞬间通红,“殿下,先松松......”   太子是真想掐死她。   想了两日了。   如今见到人,手也如愿地掐在了她细白的脖子上,只要他再用些力道,她今儿就能死在这儿。   他见她可怜,给了他庇佑。   心疼她身份卑微,手把手地教她同宁家建立起了关系,担心她被人欺负,不惜派出了自己的两个得力助手,去西戎将宁家匡扶了起来。   到头来,这一切却都是她的算计。   利用完了,还想脱身。   她做她的美梦。   唐韵看着跟前那双怒火滔天的眸子,突然也不挣扎了,平静地道,“殿下,我虽算计了你,却也因你吃过了不少苦头,咱们谁也不亏,谁也没占了谁的便宜,你先松开,这样下去,咱们只会两败俱伤。”   他今儿要是将她掐死在这儿,他这个太子也保不住了。   “好,孤给你机会解释。”太子忍着想将她捏死的冲动,松开了掐在她颈项上的手,压住她双手的胳膊,却没有撤走。   唐韵:......   她解释什么。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到底有没有发现她的算计。 第57章   太子等了她半天,没见她说出一个字来,反而在其眼睛里瞧见了一丝茫然,气血不觉又有了上升的迹象,“怎么,解释不出来了?”   唐韵确实解释不出来。   适才之前,她觉得他应该是什么都知道了,可如今见他如此,突然又不确定,他是不是都知道了。   唐韵虔诚地问了一句,“殿下觉得我该怎么解释。”   他想听什么,她今儿一定配合他。   话音一落,太子的手又伸了过来。   唐韵:......   还来。   唐韵也不挣扎了,索性仰头,将颚下脖子上被他掐出来的一道红印,凑在他眼皮子底下,“殿下瞧吧,已经红了。”   他再掐不得了。   太子:......   红不红关他什么事,且那就是他掐的。   唐韵眉头又微微蹙了起来,“可疼了,比上回的五指连心还疼。”   那说话的语气,似是两人还是之前的关系。   太子:......   太子的目光不自觉地又看了过去,她莹白如雪的颈项上确实有了一道很明显的红印,但同他有什么关系,他掐下去时,分明已经控制了力道。   是她的肉皮子太过白皙细腻。   太子气了她两日。   在他心里,她早就是十恶不赦了,自然下意识地将她想得过于厉害,可如今见她被自己压在这墙上,掐成了这样,又觉得是他高估她了。   如此不堪一击,她能斗得过他?   “好,那孤问你。”太子心头的气焰消了一些,连捏住她手腕的掌心,也不由松了松,垂目看着她的眼睛,“你是不是将孤送给你的东西都卖了?”   唐韵:......   她不是已经说过了吗,都卖了。   他耳朵聋了。   唐韵不敢惹他,配合地摇头,“没有。”   “你还狡辩,不只那个手镯,孤送给你的所有的东西,你都卖了,卖出去的银子,还不够孤付出去的一半......”   她那是贱卖,她到底识不识货。   “我怎知道如此值钱。”唐韵觉得多少有点冤枉,她又不是宝物鉴定的行家,“殿下让人送给我时,也没说值多少银子,阮嬷嬷生怕上当,还特意跑了几家当铺,这已经是江陵当铺,能给出的最高价钱了......”   “你不知道,就不能来问问孤?”   唐韵:......   太子:......   他铁定是疯了,他到底在同她说什么。   他是被她气得脑子都糊涂了。   唐韵软声道,“我以为不是很贵重......”   “不贵重?”太子太阳穴一跳,咬牙道,“被你贱卖出去的东西,每一样都曾是孤亲自挑选,选出来最好的,才让明庆德拿给了你,你竟然说不贵重。”   太子气得不轻。   唐韵:......   这事儿她真不知道。   但她不卖出去,当日就该被苏玉和云家姑娘抓个正着。   “对不起。”   太子看着她一脸的无辜,目光一瞬瞥开,他再同她掰扯下去,当真就是他傻了,他还有另外更重要的账要同她算。   “你竟然敢算计孤。”   同适才一样,他说的太过于模糊,唐韵不知道他说的何事,不敢轻易去承受,只得摇头否认,“我没有。”   “你休得再狡辩,孤已经去过了你屋子,你写的几篇文章手稿,孤都瞧见了,可谓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大周的体制,儒家道法,诗词歌赋,你样样精通,你哪里不会写字,生僻字你都能写出来,你就是在愚弄孤。”   唐韵:......   他这不是都知道了吗。   还问什么呢。   “殿下谬赞了,殿下说的可是那篇‘大周论’?”唐韵实话实说,“文章的前半段确实构思了许久,不过结尾有些仓促,殿下可有看出来?”   “无伤大雅。”   唐韵点头,“那就好。”   太子:......   这是重点吗,他是在问她文章的事儿吗。   太子适才寻过来时,脑子里分明条理清晰,如今已然凌乱成了麻。   太子的眉心一跳,他又想掐死了她了,她就是故意在扰乱他的思路,太子盯着她亮如星辰的眼睛,再也不愿与她周旋,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唐韵,你真是居心叵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从一开始,就对孤设下了套,是你故意让你的嬷嬷去了万福钱庄,用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引孤前去寻你,你看不上顾景渊,因他满足不了你,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孤就会带你进宫......”   唐韵觉得这话有点多余,提醒他道,“殿下不是带我进宫了吗。”   “那是孤蠢。”   唐韵看着他,识趣地闭了嘴。   太子:......   成。   她有本事。   太子捏住她的手,不觉又用了力,脚步往前一挪,逼得她的后背紧紧地贴在了墙上,冷硬的墙壁,唐韵的后脑勺被搁得生疼,一肚子的火,“我如此做,不也是因为殿下食言在先?当年是殿下亲口对我说,说让我唤你一声“凌哥哥”,往后有何事,殿下都会罩着我,我唤了好几年的凌兄,可唐家被抄后,殿下分明知道我已无处可去,殿下可还记得自己曾说过的话?我若不想出那番计谋,殿下会来吗?   太子:......   她还怪起他来了。   “殿下不会来,在殿下心里,早就将我忘了,我一个清白的姑娘,不想被卖去青楼,也不想做人妾室,只想替自己寻一条出路,设计引殿下前来,想谋得殿下的一份庇佑,有何错?”   “顾景渊呢?你不是也给顾景渊送了信?他在城门口,等了你一个晚上,为此还发了热,你怎不跟他走?”   这个问题他曾问过她,她也答复了。   唐韵却没再同他回答第二回 ,湿漉漉的眼睛猛然生了红,哑声问道,“殿下是想我跟着他走出江陵,做他的外室?”   太子不想看骗子的眼睛,“孤没如此说。”   “殿下那话,不就是这个意思。”   太子:......   她简直就是胡搅蛮缠。   太子突地不说话了,脑子里慢慢地反应了过来,她竟然承认她是怀着心机,故意引自己前去的。   果然什么喜欢,什么爱慕。   统统都是假的。   到了这会子了,她还将他当成傻子一般地捉弄。   太子心口的气血又开始倒流,他做不到不捏死她,太子的手指再次落在了她的下颚处,极力地控制住不往她脖子上掐去。   他想看看她还能怎么狡辩。   “你在孤面前装痴卖傻,你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勾引于孤,诓得孤可怜你,心疼你,一步一步地掉进了你的圈套里,你生性狡诈,诡计多端,你有什么身份?如今你拥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孤给你的,若没有孤的扶持,宁家如今只是个卑贱的商户,被人四处追杀,无家可归的落魄商户。”   唐韵心口一绞,眸子冰凉,“殿下这话有些欠妥。”   下颚被他捏住,疼得要死。   唐韵都快烦死了。   反反复复地问,他不嫌累,她也累了。   唐韵实在忍受不了他这幅高高在上的骄傲劲儿,“我既没拿刀子逼着殿下去为我做这些,也没求过殿下要为我谋略一二,殿下扶持宁家,是殿下贪我之色,想要讨好于我,不过是舍不得自己的物件儿被人欺负了去,所有的一切都是殿下自己心甘情愿,我并无半分逼迫,且宁家也没有殿下说得那么不堪,殿下是给了宁家机会,但在战场上,宁家也是拿着真刀实枪,豁出了性命,为你周家在卖命。”   最多是共赢。   真的没有他说的那么不堪。   太子盯着她的冷眉冷眼,眼前又有了晕厥之感。   她还有理了。   她竟然敢如此说他。   唐韵看着他渐渐充血的眼睛,凉薄的一笑,继续刺着他,“殿下说,我唯利是图,贪图权贵,用尽心机迷惑了殿下,既如此,那为何殿下将太子妃送到我手上,我又要走呢?”   太子微微一愣。   是啊,她为什么要走呢。   他也曾想过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她想要太子妃,他给了她,为何她要拒绝。   他一直以为她是在同自己拿乔。   如今,他明白了。   她不再爱他。   不,她原本就没爱过他。   太子又想起了木匣子里的信笺,哄狗用。   自己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   她哪里可怜了。   她如此愚弄自己,一边利用他匡扶起了宁家,给她赐了一对翅膀,一边又吊着顾景渊,同他藕断丝连,死活不愿在他跟前承认自己同她的关系。   她早就给自己留了后手,这回她出去,两人应该能好上了。   凭顾景渊对她的痴迷,应该也不会介意她是不是清白。   太子心头的涵养和理智,一瞬荡然无存,再也不想同她辩论下去,她休想在自己这里得到半点好,太子勾唇看着她,笑得极为扭曲,“唐韵,你以为你脱得了身吗?”   她说勾就勾,说走就走。   她当他是什么了。   太子说完,突地低头俯身,朝着她嫣红的唇瓣,吻了下去。   唐韵猛地挣扎。   太子却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猛兽,没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唇瓣欺下来,粗暴地撕咬着她。   唇齿相贴,唐韵头皮一阵发麻,死死地咬住了牙关,不让他进,却并没能坚持多久,那双被他举过头顶手腕,越来越疼。   唐韵抵抗不过,只有张嘴。   齿瓣被他撬开的一瞬,似是让他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儿,舌尖闯入,在她齿内的芳兰里,肆虐的攻击。   四爪龙纹的金丝绣线,压在她的胸脯上,唐韵逐渐地喘不过气,脸色憋得越来越红。   唐韵提起了腿,去踹他。   小小的绣花鞋,踹在了他墨黑色的袍摆上,太子连声儿都没出,由着她一阵乱踢,纹丝不动。   唇舌上的掠夺不仅没有半分松缓,狂风骤雨,愈发得猛烈。   唐韵的脑子里渐渐地成了一团空白,只觉自己的唇瓣多半是被他咬破,火辣辣地疼。   唐韵没有再抵抗。   待太子亲够了,发泄完了,才慢慢地松开了她。   连着捏在他手腕上的手,一并松开,退后两步,看着她在自己跟前狼狈喘息的模样。   那张他思念了一个多月的嫣唇,已然被他亲得红肿,清透勾人的眼睛内也泛出的盈盈泪花,额前的发丝落下来,散在了她白皙的脸上。   凄美如雨打的芭蕉。   春色染在她的脸上,美艳绝伦。   可这样的美儿人,她的心里没有他,对他只有一肚子的算计。   太子勾唇一笑,薄唇因亲吻变成了绯红,倒显得那脸色格外的苍白,“你不是不想承认同孤的关系?孤偏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孤已经碰了你,你不想进东宫,孤偏要接你进东宫,也不用什么太子妃了,你还是做孤的良娣吧。”   唐韵的眸色陡然一凉。   “还有宁家,当初你是如何一步一步让孤将宁家扶持起来的,孤以后就会如何一步一步将其打回到从前,你从孤身上得到的,孤会尽数追拿回来。”   太子说完,扭头就走。   脚步朝着门口才走了两步,身后的人忽然扑了过来,熟悉的幽兰扑鼻,胳膊从他的后背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如同以往每次她撒娇唤他的那样,轻柔地唤了他一声,“殿下。”   太子没动,脊背僵硬。   一瞬间,那股冲上脑子,势必要将她一同打入地狱的念头,竟慢慢地消了下去。   太子眼睛一闭,对自己的反应,愈发恼羞成怒。   她还敢对他故技重施,“唐......”   唐韵的头突地往他后背上一蹭,软声道,“殿下舍不得的。”   太子:......   “韵姐儿......”门外三夫人的声音传来,太子的眼睛里已经重新冒出了一团火焰。   唐韵没去应屋外的三夫人,接着同太子道,“殿下生来便是一身高贵,却并没有因此而骄纵,反而比旁人付出了加倍的努力,殿下的高贵让万人敬仰,殿下的才学被众人所钦佩,在世人的眼里,殿下能有今日,都是自己的努力,可殿下不知,殿下能有这番努力的机会,已经是天赐的福分。”   “我只是一介蝼蚁,很抱歉用了这番见不得人的法子,从殿下的手指缝里,讨到了一份恩泽,但我并不后悔,若要我再选择一回,我还是会走上这一条路,哪怕是头破流血,一败涂地,我都不会后悔。”   唐韵说完,慢慢地松开了他。   等着他的处刑。   “韵姐儿......”三夫人又唤了几声,声音渐渐地远去。   好半晌,太子才转过头,双目通红,深如黑渊的眸子内,竟有了滚滚水雾,他盯在她的脸,一字一句地道,“唐韵,孤不想再看到你。”   她走吧。   他放她走。   他这辈子都不想见到她。   唐韵:.....   太子拉开门,出去好一阵了,唐韵才回过神。   他是哭了吗。   唐韵的心口竟也被他那眸子里的水雾,刺得微微生了痛。   这半年,他当也如同自己一样,也曾在某个时刻,某一个虚情假意的瞬间,对她曾动过那么几分真心。   但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他不愿为任何人折腰,她是没爹没娘寄人篱下的孤儿,她可以为他折腰,但她偏生长了一身傲骨。   唐韵看着他身影消失的方向,弯唇给了他一个微笑。   再见了,周凌。   她的殿下。   耳边的脚步声彻底地消失,唐韵的眸子也重新地溢入了光泽,是对自己即将而来的新生,而生出来的光芒。   人生很长。   不过短短半年罢了。   *   三夫人从净房寻到了对面的长廊上,还是没见到人,又调回脚步,正要去净房再寻,便见唐韵从侧面的一丛月季后走了出来。   三夫人松了一口气,等她到了跟前了,才道,“韵姐儿这是去了哪儿,可让我好找。”   “三舅母担心了,适才我见那边的月季花儿开得好,这不就折了两根枝桠,待会儿出宫,咱们拿回去种上,明年也能开花。”   三夫人伸手去接,“我瞧瞧,可养得活。”   唐韵递给了她,笑着提醒,“三舅母,当心刺。”   三夫人一笑,拉着她上了长廊,“我像你这个年纪,可没少折腾花花草草,等回去,你要喜欢什么花儿,三舅母给你种。”   “好,多谢三舅母。”   两人从长廊上下来,皇后已经带着几位家眷赏起了牡丹。   申时皇上跟前的小太监才过来请人。   皇后同几位夫人辞别,没再跟着折回去,将唐韵也一并留了下来,笑着同三夫人道,“三夫人先行一步,本宫已给韵姐儿备了马车,待会儿在城门口汇合即可。”   三夫人蹲身点头,“娘娘费心了。”   三夫人走后,皇后转身便带着唐韵回了凤栖殿,也没坐撵轿,拉着唐韵慢慢地走在了甬道上。   旁的皇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吩咐道,“出去后,好好过日子。”   “多谢娘娘。”   “唐家是起不来了,你父亲已经不成气候,如今你也是乡主的身份了,再回去,便也不用一味的忍让,让自个儿受了委屈。”   “娘娘放心,我都省得。”   “要是安阳在,八成舍不得你走,本宫实则也不想你走,可也不能这般一直将你留在身边,上回听你外祖父说,你想去外头走走,不知道有何打算?”   唐韵垂目,也没瞒着,“上回民女同娘娘提过,大舅舅在蜀地凿盐,我想去瞧瞧。”   “蜀地。”皇后想了一阵,“倒是山川秀丽,出去走走也好,不过记得早些回来,等安阳回来见不到人,怕又要出逃了。”   唐韵点头,“好。”   两人一路说着话,走到了凤栖殿门口,两辆马车已经停在了那,苏嬷嬷早将东西都搬到了车上,正立在马车旁候着。   唐韵没再进去,到了马车前,突然对着皇后行了个跪礼,磕头道,“娘娘对民女的恩赐,民女永记在心,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看着她这模样,倒有了些心酸。   自己的儿子有愧于人,也不知道她这番一出去,往后会许个什么人家,会不会受到影响。   这事,皇后没脸去提,也不能提,只能烂在肚子里。   “好孩子,起来吧。”皇后一把扶起了她,“往后有什么事儿,本宫还在宫里,时常进来。”   唐韵应了一声,“好。”起身又同皇后蹲了一个礼,“娘娘多保重身体。”   皇后点了点头,“早些走吧,别耽搁了时辰。”   唐韵垂目后退几步,转身上了马车。   苏嬷嬷替她掀起了车帘,唐韵一头钻进来,没再往外看,坐下来后,才看到了硬榻上搁了一个木匣子。   唐韵拿到了手里,轻轻地推开,里头是一只玉镯。   唐韵认识,是皇后娘娘手上戴着的那只。   唐韵心头一热。   她知道,皇后娘娘实则早就看出来了她和太子的关系。   她很感激,感激皇后尊重了自己的选择,并没有因此而来强迫自己。   下辈子吧,下辈子她一定做个好人。   不去算计,真心实意地待人。   *   马车一路朝着宫门口走去,刚出凤栖殿不远,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唐韵还未来得及出声询问马夫,便听到了车外一道轻柔的声音,“可是唐姑娘。”   这声音她认得。   是三皇子。   唐韵一愣,掀开了车帘,三皇子正从马车前,朝着她走了过来,冲她一笑,“还好赶上了。”   “三殿下。”马车正停在了甬道上,人来人往,唐韵没下车,只礼貌地冲其点了头。   “今日唐姑娘出宫,我无法相送,只备了一份薄礼,还望唐姑娘不要嫌弃。”三皇子说完,便递过来了一个木匣子。   唐韵没敢去接,“三殿下客气了。”   三皇子又道,“在上书房,我同唐姑娘也算是同窗一场,不过是一本书籍,唐姑娘不必介意。”   唐韵这才伸手接了过来,“多谢三殿下。”   三皇子见她接过,脚步没有丝毫停留,退到了身后。   脚底下的车毂轮子一动,唐韵对他又点头行了一礼,手里的布帘跟着落了下来。   走了好一段了,唐韵才打开了木匣。   里头并不是书籍,而是那张她送给他的绢帕。   唐韵的眸子轻轻地动了动,拿起了那张绢帕,底下便有一张信纸,“举手之劳,唐姑娘不必客气。”   唐韵:......   他都知道了。   那日太子突然温柔相待,一个劲儿地追问她,手上的伤是如何来的,她便知道,自己的计谋得逞了,是三皇子帮了她一把。   唐韵看着那绢帕,突地一笑。   连救了她一命的人,她都能算计上。她这样的人,可不就是坏透了。   自己这一走,三皇子应该是失望的。   但她已经顾不了这些了,她真的很想好好地为自己活一日。   *   唐韵的马车一到宫外,宁家二公子宁卫便迎了上去。   唐韵掀开车帘,宁二骑马正好到了窗前,弯身冲她一笑,“表妹,咱回家吧。”   唐韵笑着点头,“好。”   宁侯爷和宁三爷有事已经先走了一步,唯有三夫人和宁二公子留下来等人。   见到宁二接上了人,三夫人才放下了车帘,“走吧。”   马车缓缓地驶出了宫门口,一路安静,上了街口才有了热闹声。   唐韵正欲掀开车帘望一眼,坐下的马车突地一顿,停了下来。   唐韵身子朝前栽去,刚稳住身子,耳边便响起了一道声音,“是韵姐儿吧?”   这声音耳熟得很。   吴氏。   唐韵早料到了,面色倒也平静。   吴氏一靠近,跟在唐韵马车后二公子,便察觉到了,及时往她跟前一拦,“恕本将眼拙,不知这位妇人是谁。”   吴氏被宁卫的马匹逼得连退了几步,不得不抬头看向宁卫。   瞧了好一阵,似是才认了出来,“哟,这不是宁少将军吗,这封了少将之后,就是不一样,瞧瞧这身打扮,多威风,不知道的人,哪里能看出宁二公子曾是个商户。”   宁卫一笑,“是吗,我宁家商户的身份,江陵城谁不知道,陛下也知道,敢问夫人,有何不妥。”   吴氏脸色一变,不敢再吱声。   往日宁家在她眼里,就是个蝼蚁,如今不一样了,这宁家竟然在西戎立了功,封了侯爵之位,这阵子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吴氏惹不起,且她今儿也不是来惹事的。   她只是来接人。   宁二公子也再理会她,夹了下马肚,走到了唐韵的车帘跟前,不给吴氏任何靠近的机会,“回府。”   吴氏瞬间急了眼,紧追了几步,隔着宁卫,提起声音对马车内的唐韵唤道,“韵姐儿,你父亲知道你今儿出宫,一早便让我来宫门口候着,这到底是唐家人,哪里有外人接去的道理。”   “谁是外人?”宁卫不乐意听了,“唐姑娘的母亲姓宁,敢问夫人贵姓?”   吴氏的脸色一变,声音一下大了起来,“青天老爷在上,这自古以来,我可从未听说过,孩子归外家的道理,宁家儿公子今儿硬要将人带走,就没考虑过韵姐儿的名声?表亲结为连理的不在少数,我也能理解,二公子要是当真对我韵姐儿有意,大可光明正大地来我唐家,三媒六聘,将人娶进去不成,非要这番抢人是为何意。”   这话可是将唐韵的名声一块儿折了进去。   宁二断然没料到她会如此不要脸,脸色铁青地斥了一句,“你这满口污秽的妇人......”   吴氏不仅没收敛,还冲着街头不断来往的人群道,“大伙儿给评评理吧,唐家大姑娘她姓唐,到底该不该上他宁家......”   人群慢慢地围了上来。   “表妹别怕。”宁卫微微倾身,安抚了一声唐韵,再直起身,便取下了绕在胳膊上的软鞭。   她那张嘴,实在是欠打。   “这位是唐家继夫人吧?”宁卫的鞭子正要甩出去,宁三夫人及时赶了过来,看了一眼拦在马车前的吴氏,笑了笑,又继续问道,“是唐家那位养在外面当了十几年外室,生了三个私生子,母凭子贵又当上继夫人的吴氏?”   吴氏一句话没说出话来,脸色已被气得通红。   “今儿继夫人是替唐老爷跑的这一趟吧?既然来了,我也省得再去唐家跑一趟,劳烦继夫人回去知会唐老爷一声,韵姐儿的外祖父,要接她去府上住。”   吴氏被她一口一个继夫人叫得胸闷气短,强颜欢笑地道,“这怕是不妥。”   “怎么不妥了,继夫人有意见?还是说,这丫头连自己的外祖父都不能见了?她外祖父正好也在前头,要不继夫人去同他解释,为何就不妥了。”   宁家老爷因他女儿之死,一直记恨她和唐文轩,这刚被封为侯爷,她要是凑上去,新仇旧恨一道算起来,能有她啥好果子吃。   吴氏不敢再拦着,又冲着马车内的唐韵道,“韵姐儿,你父亲身子不好,卧病在床,你去宁家玩几日,记得早些回来瞧瞧他......”   *   第二日早上,唐家吴氏去街头堵人的消息,便传进了宫里。   明公公看着坐在蒲团上,连头发都懒得束的太子,禀报道,“唐姑娘昨日一出宫,马车便被唐家吴氏拦住了,非得要将人拉去唐家。”   明公公说完,半天没听他应,不敢再吱声。   半晌后,太子才道,“孤同她没关系了,以后不必再打听她的消息。”   明公公看了一眼他苍白的脸色,心下一叹,应道,“是。”   过了好一阵,明公公又听他道,“她本事不是挺大的吗?怎就被一个吴氏拦了路,她也就是欺负欺负孤,只知道窝里横。”   明公公垂着头不敢应。   “她不是要走吗?”   明公公不太明白,她是谁。   “不是要去凿盐?何时走?”   明公公:...... 第58章   对于太子的出尔反尔,明公公已经见怪不怪,弓腰道,“奴才这就让人去打听。”   太子由着他去了。   他仅仅是想看看,离宫后,她的日子过得是不是当真就比跟着他要好。   除此之外,并无他意。   每每一想起她那句既没拿刀子逼他,也没求着他帮她,太子的心便是一阵一阵地发梗。   如同肉包子喂了狗后,反过来咬他一口,质问他,我又没让你扔。   她那样凉薄无情,满肚子坏水的女人,又怎值得他留恋。   太子起身,招来了小顺子,挽发束冠,梳洗完,坐去了书案,瞧了几张折子,正要拿笔批改,一抬手,便见到了书案上的那只木匣子。   里头全是唐韵送给他的信笺。   从最初的小匣子换成了大匣子,如今又装了大半箱。   木匣子和几方墨砚摆在那,已然成了书案上的一道摆设,太子习惯了,明公公,小顺子也都习惯了,没人去动。   如今再见,便是个讽刺。   “掌灯。”   小顺子走过去,正打算墨砚,听得太子这一声,神色微微愣了愣。   这大白天的,眼光明媚,光线充足......   小顺子虽疑惑也不敢去问,忙地去外屋,添了一盏油灯进来,给他搁在了跟前。   太子放下了手里的折子,起身将放在书案上已摆了有半年的木匣子拿到了跟前,在再坐回了椅子上,慢慢地揭开了木匣盖儿。   里头所有的信笺,他都拆了,每一张都瞧过。   全都是她的虚情假意。   亏他还留到了至今,太子捞起一张,目光狠绝地搁在了油灯上。   小顺子:......   他总算是知道太子要油灯干嘛了。   这段日子,殿下和唐姑娘的种种纠葛,看似是唐姑娘吃了亏,实际上回回败下阵来的都是殿下。   如今唐姑娘走了,这些留着也没用,省得再想,烧了也好。   小顺子打算等着太子先烧完,再去收拾纸灰,半晌过去,却没见火苗子腾升起来,抬起望去,见太子手里还捏着最初的那张信笺,对着火苗子,迟迟不肯落下。   小顺子:......   今儿怕是烧不成了。   片刻,太子的手果然收了回去。   他烧什么呢,烧了不就正合她的意了。   逢春殿那箱子信纸都被她烧光了,不就是想毁灭她同他私通的证据。   他偏要留着,这么多的信笺,每一张都能证明,曾经是她在勾他。   殿下,陵哥哥,凌郎......   将来等她成亲,还能拿去给她当贺亲的礼物。   太子如此一想,心头突然通畅了许多,又将那木匣子合上,递给了跟前的小顺子,嘱咐道,“放到孤的床榻边上。”   可不能弄丢了。   小顺子:......   小顺子上前,弯腰伸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捧着,照着他说的那般,给他放在了寝室内的床头橱柜上。   搁好出去,明公公已经回来了。   见到案上搁着的灯盏,明公公也是一愣,回头望了一眼开了一半的灵窗,走过去,撑了个满开。   光线比适才充足了许多。   明公公又才走到了太子跟前,禀报道,“殿下,唐姑娘没走,已经住进了武侯府。”   太子一脸的漠然,似是那消息压根儿就不是他让去打听的一般。   明公公也没再说,还带回来了一个消息,“赵灵说已经查到了那人,不过人已经死了。”   赵灵是接替韩靖位置的暗卫。   韩靖一走,查取前朝逆党暗里的所有消息,都交给了赵灵。   前朝逆党在西戎的老巢被皇上一举端了个干净,并没有找到关键之人。   连吴老爷子都没寻到。   想必在大周出兵之前,前朝逆党就已提前收到了消息。   到底是谁给的消息,经过什么途径给的消息,如今都尚未查到,唯一能肯定的是,前朝的逆党还在。   不止是打击宁家的那一波。   还有人藏在了江陵,且恐怕已经潜伏到了宫中。   明公公说的消息,是太子前些日子交给赵灵去查的,去年冬至前一夜,到底是谁去了吴贵嫔的殿内。   好不容易引了个人冒出了水面,原本不想打草惊蛇,韩靖才放了人。   谁知过去了这么久,几个月了,对方愣是没有半点动静,倒是吴贵嫔去了几回御膳房难面宫墙,什么东西都没拿到。   赵灵查了好一阵,才查到一个死囚身上。   人早就斩杀,半点痕迹都没。   这一来,线索又断了。   “吴贵嫔最近如何?”   明公公禀报道,“殿下挑去的两个嬷嬷一直在尽心伺候,前段倒是挺好,这两日似是受了什么刺激,保胎药一碗一碗地往屋里端。”   太子一笑。   就那白眼狼,吃不了半点亏,一口的利嘴尖牙,走之前,特意跑去一趟,她能让人好过。   唐家先夫人一仇,她怕是还记着的呢,此仇不报,她必不会罢休。   唐家彻底玩完之前,她应该是不会离开江陵。   “去查一下,她从吴贵嫔那里套走了什么消息。”他想看看,她连对他都能做到如此狠绝,对待仇人,到底能狠到什么地步。   明公公:......   不是,不打听了吗。   这一日,都在为唐姑娘打转,公公心头不免生了诽谤,同样是分别,瞧瞧人家唐姑娘,多利索,走的时候招呼都没过来打一个。   殿下,这怕是陷进去了。   *   唐韵昨儿被吴氏当街相拦,以孝之名,撒泼滚打,闹得沸沸扬扬。   宁玄敬知道后,被气得不轻,当日就上了一趟唐家租来的那小院子,也没进去,就立在门前,提声质问唐文轩,“虎毒不食子,你也就占了一个父亲的名声,可还有半点为人父的良知,你不嫌臊,我都替你唐家害臊,莫不成你唐家败落至此,还想要拉着自己的女儿下水?今日本侯前来,便是告之你唐文轩一声,你唐家潦倒,养不了儿女,我是韵姐儿的祖父,我宁家占了一个母字,往后唐韵就是我宁家之人,你要觉得她带了你唐家的姓氏,不乐意,我明儿就改,改成宁韵,你不服气,大可上衙门去告,正好,当年我宁家四姑娘是如何死的,也一并都翻出来,查上一回。”   时隔七年,唐家和宁家的地位,掉了个转。   当年唐家先夫人死时,宁老爷子找上门来,唐文轩是顺昌侯爷,工部尚书,三句话没谈拢,便能撂下一句,“我唐家往后同你宁家再无瓜葛。”   那时候他有底气,能让人将其赶出去。   可如今,唐家一倒家丁早就散了,连住的院落都是租来的,凡是都是亲力亲为,哪里还请得起下人。   而宁老爷子已经是侯爷,他一介平民,哪里还能赶不动。   唐文轩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宁玄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听到了,却没有本事打开门走出去,去反驳一句。   本就因牢狱之灾伤了身,后又被自己的儿子卖了祖宅,活活地气晕了过来,如今一副身子骨,恍如风烛残年,苟且喘息着。   今日又被人欺上门,这番埋汰,读书人的自尊心再次被践踏在脚下,愤怒,憎恨,恐慌夹杂在一起,冲得他一张脸,时红时白。   等宁侯爷一走,吴氏蹑手蹑脚地进去时,便见他躺在床上,猛地一阵喘。   “老爷......”吴氏惊慌地走到了床边,将他扶了起来。   “你,你适才干嘛去了。”唐文轩不仅没有感激她,反而一脸震怒地盯着她,“你跑去拦了人?”   吴氏被他一瞪,心虚归心虚,却没觉得自个儿哪里错了。   如今唐家已经这样,若非她在宫的妹妹给她银子周旋,祖下了这院子,他们怕是连个安身之地都没。   唐家落难,家里没有一人能逃过落魄的命运,唐韵也是唐家人,她熬出头了,她总不能对唐家不管不问。   她已经听说了,皇后娘娘封了她为乡主,她飞黄腾达了,就能忘了自己的父母了?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唐文轩看到她这个神色,便知她又去干了丢人的事儿,气得竟也有了力气,将她的胳膊甩开,“我再三交代,不要再去找她。”   “我唐家没有她这个女儿,她是好是坏,都同我唐文轩无关。”   早在上回唐韵回来,他就已经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偏生她这个妇人不听,她不要脸,他还要脸呢。   这回好了,还让宁家的人上门来羞辱了一顿。   唐文轩实在被气得不轻,对着吴氏怒斥了一声,“你就是犯贱。”非得拿自己的脸往地上踹。   吴氏被他这话刺得浑身一震。   “我犯贱?”吴氏脸上再无往日的温柔,红着眼眶盯着他道,“唐文轩你是不是个人,你说我犯贱?你可知道,如今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要不是我想着法子去换银子,你能有这地儿住,能有药治病?”吴氏一声哭了起来,“我跟着你十年没名没分,替你生了三个孩子,如今才过了几年的好日子,就成了这样?当初你将我带进你那庄子里时,是如何答应了我父亲的?”   “你说你定不会亏待我,不会让我吃半点苦,如今呢?你让我在外面抛头露面,为了银子四处奔波,你又做了什么?你不仅帮不上忙,还整日让人伺候这伺候那的,动不动便发脾气,拿出你那一套官威来压人,你莫不是还以为自己是侯爷呢,这江陵城内,谁还卖你的面子,你也就能压我一人......”   吴氏的话还没说完,唐文轩硬生生地被气吐了血。   吴氏被吓到了,失声唤了一声,“老爷......”   “你给我滚,滚出去......”   若非她,若非她那父亲,还有她养出来的那孽畜儿子,他何至于走到今日这步。   她倒还怪起他来了。   唐文轩的眼前黑了好一阵,才勉强能看清东西。   被吴氏那么一提,倒是想起吴老爷子曾也同他说过,“唐大人,将来我吴家唯你是命,只要唐大人一句话,我吴某在所不辞。”   那时新帝已上位五年,朝中势力逐渐稳固,开始重新筛选自己人,在朝各个臣子都削尖了脑袋,想要保住自己头顶上的乌沙。   他的工部尚书一职,岌岌可危。   他拿着宁氏给他的银子,四处打点,却没寻出半点眉目,就是在他心烦意乱之时,遇到了吴氏。   两人在街头撞了个满怀,那张脸抬起来,花容月貌,本也只是心存好感,并无旁的心思,没料到后来又在酒馆碰上了面。   吴氏被人刁难,他上前解围。   一来二往,他便也要了她。   加上那时宁氏怀胎,整日愁眉苦脸,他心头的烦闷只能在吴氏身上得到缓解。   吴氏善解人意,温柔体贴。   因碍着对宁氏发过誓,不纳妾,他只能暂时先委屈吴氏,为了弥补她,他见了她的家人。   吴氏的父亲和妹妹,也就是吴老爷子和当今的吴贵嫔。   他在驾司部给吴老爷子寻个跑路的差事,本以为是自己帮衬了吴家一把,却没成想,反而让自己受了利。   那日,吴老爷子找上们来,神秘地说他无意之中救下了一位宫中之人,那人问他想要什么时,吴老爷子报了他的名字。   唐文轩。   唐文轩起初并没有当一回事,直到朝中一批官员被清理,并没有殃及到他时,这才想到了吴老爷子的话。   可任凭他如何问,吴老爷子也没告诉他是何人,“刺客来袭,在下当时只顾着救人,也没瞧清,等回过神,那人已经上了马车。”   唐文轩也去打听过,那几日,确实有过刺客行刺的事迹发生。   这些年无论他如何查,都没能找到此人。   但有了吴老爷子的这层关系在,他同吴氏和吴家越走越近,甚至同吴老爷子共同谋划,将吴贵嫔送到了皇上的身边。   吴家的小姨子成功被封了美人。   宁氏也已顺利地生下了唐韵,他在她面前提了一嘴唐家男丁稀薄,本意是想将吴氏过到明面上,但宁氏似乎会错了意,以为他想要的是个男孩。   一时竟想出了那样的笨法子。   当年唐家确实离不得宁家的财力,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   直到十年后,吴氏不干了,逼得他选,要么接她和几个孩子进唐家,要么她带着三个孩子走。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只能去同宁氏摊牌。   宁氏却如同疯了一般,扯着他又哭又闹,骂他没有良心,威胁他,妾室要进门,宁家便不会再接济唐家。   他不得已,只能去抓她的把柄。   唐韵的身份。   且那时唐韵也已经大了,侯爷就她这么个孩子,个个都在背后唤她为侯府世子,再如此下去,就该犯了欺君大罪。   是以,他派了个嬷嬷,去了唐韵的屋里,借她沐浴之际,识破了其身份。   接着让吴氏登门自己去找宁氏相谈。   两人没谈拢,吴氏不罢休,宁氏不让步,两人的矛盾越来越深。   他只能保一个。   一个是金钱,一个是官途,他为了保住唐家的基业,毋庸置疑地选了吴氏。   后来为了平复宁家,他确确实实利用了手中的权势,让宁家人不得靠近江陵半步,但宁家铺子遭劫,并非他所为。   且在得知是吴老爷子烧毁了宁家的铺子时,他还曾斥责过他,“适可而止。”   宁家消声灭迹之后,吴老爷子也死了,他便再也没问过。   唐家那几年倒是过得风生水起。   直到唐耀那个不争气的,竟然敢偷拿他的私印,牵扯了一桩通敌之案。   唐家再次遭劫,便是灭顶之灾,事发后,他也曾想过吴老爷子当初的那个人脉,奈何吴老爷子已经去世,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去寻谁。   宫中的吴贵嫔,明哲保身,不愿搭手,生怕惹上一身骚。   且在那节骨眼上,她还派人来信,说吴老爷子当初灭宁家时,人手没有处理干净,让他去善后。   雪上加霜,他哪里还有精力。   没待他反应过来,唐家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灾难接踵而至,唐家终究走到了万劫不复的这一步。   再回想起来,唐文轩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步走错了。   这会子再见吴氏如此,脑子里便也生出了些许悔意,若当初没有吴氏,没有那几个私生子,就算他保不住乌纱帽,至少也能保住侯府的爵位。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回头路。   如今他唯一盼着的,便是能清清静静地闭上眼睛,到了阴曹地府,他再去给唐家的列祖列宗磕头赔罪。   *   宁玄敬上门骂完唐文轩回来,宁家正热闹。   前院一堆子人,都围在了一盘棋前。   下棋的虽只是宁家三公子宁衍和唐韵,身后倒是站了一帮拉帮结派的,势力一边倒,都倒向了唐韵。   “表姐,走这步。”宁家小公子手指头刚往棋盘上的位置一指,二公子手里的折扇便对着他的手背敲了过去,“瞎指挥。”   “不懂就别乱说。”宁二公子凑近,仔细盯了一眼棋盘,手里的折扇点了个位置,“表妹听二表哥的,这里准没错,咱待会儿瓮中捉鳖。”   唐韵点头一笑,“那我听二表哥的。”   唐韵的棋子落了下去,宁将军正好也围了过来,瞧完后,毫不留情地讽刺宁卫,“你这样也能当军师,老三他有这么蠢,等着你......”   话还没说完,对面三公子手里的棋子便落在了宁卫想他落到的地儿。   宁三爷:......   “如何?”宁卫高兴地道,“这不来了吗。”   宁三爷一笑,玩笑道,“就老三这水平,明儿春闰放榜,也不知道会排到哪个旮旯角落......”   宁家人为商习惯了,对自家人说话自来没有顾及。   宁衍笑笑,尴尬地摸了下额头。   倒是宁三夫人的手肘拐了过去,戳了一下宁三爷,“都当上将军了,说话怎还不过脑子,什么叫旮旯角落,你就不能盼着点好的,衍哥儿明儿指不定就得个贡士回来。”   宁三爷被三夫人一怼,乖乖地闭了嘴。   唐韵岂能看不出来,抬头笑着解释道,“是三表哥故意让我了。”   “倒也不是让,主要是被跟前这两张嘴,吵昏了头。”   话说完,宁卫不乐意了,“兵不厌诈,怎还怪起咱们来了,还是你自个儿技不如人,表妹怎就没被影响......”   “什么技不如人。”宁玄敬一步进来,沉了一路的脸色,这才有了笑意。   大夫人听到他声音,忙地同身后的人吩咐,“摆桌。”   前几日宁玄敬回来,大夫人便张罗,要办场宴席,被宁玄敬拦了下来,说是等唐韵出宫,再庆祝。   今儿三夫人跟着去宫里接人,大夫人从早上起来便开始忙乎。   就等着晚上的宴席。   “祖父。”宁家几位公子闻声回头问安。   唐韵也起了身,笑着唤道,“外祖父。”   “下棋呢?”宁玄敬走过去,盯了一眼跟前的棋盘,目光慈爱地看向唐韵,问道,“可赢了?”   唐韵点头,笑着道,“三表哥以一敌三,不对,算上大舅母,三舅母,三舅舅,可就是以一敌六了。”   宁玄敬看着她脸上的笑,先前被唐文轩气出来的郁气一扫而光,心头也好受了许多,“赢了就好,要是没赢,待会儿就该以一敌七了。”   “那恐怕,三表哥自个儿都得倒戈了。”   轻松的话语,惹得众人一阵笑。   大夫人及时张罗大伙儿,“今儿有的是时辰聊,咱们先去席上坐着,别饿了肚子。”   七年了,宁家如今虽说缺了个二房,到底算是团聚在了一起。   再加上唐韵,算是补上了她母亲的位置,宁玄敬很久没这番高兴,对着席间的人一个一个地问起了话,到了唐韵这儿,却没问她这些年如何过的,只说了一声,“今日你两个舅舅舅母,和你三个表哥都在,祖父在此表个态,从今往后,韵丫头就是我宁家人。”   今日他那话并非是故意去吓唬唐文轩。   他是真心的。   若韵姐儿愿意,他便去请求陛下,改了她的姓氏。   “多谢外祖父。”唐韵却是抬起头冲他一笑,略显委屈地道,“瞧祖父这话说的,往日韵儿就不是宁家人似的。”   宁玄敬被她这话说得一愣,立马道,“是,怎么不是,你母亲怀胎十月生下来,可不就是我宁家的骨血。”   宁玄敬虽如此说,心头却也明白了她的态度。   唐文轩再不济,也是她父亲。   这事儿不能操之过急。   宴席结束后,大夫人亲自将唐韵送到了门口。   陛下赏赐的武侯府,比起当初的唐府,并不差,唐韵的院子也是宁玄敬亲自挑选出来,是一处向阳的院子。   采光好,位置也好。   宁玄敬重新给起了个名字。   ——雅苑。   足以见得宁玄敬对唐韵的疼爱。   唐韵谢过了大夫人,看着她走出了长廊,才回头进屋,让阮嬷嬷关了门。   阮嬷嬷忍了这一个晚上,这才问道,“姑娘,侯爷适才那话,是想将姑娘彻底过到宁家,给姑娘换了姓氏,姑娘怎就没答应?”   唐韵褪下了身上的轻薄披风,搭在了屏障上,回头坐在了梳妆台前,对着铜镜解起了耳铛。   铜镜内,映出了她艳丽的五官。   比起之前在宫里,面色上多出了一抹自信和傲气,犹如一直蹲在地窖里的人,终于站直了身子。   阮嬷嬷跟着过去,伸手替她取下了头上的发簪,才听她回道,“即便是姓氏改了,我身上的这一半骨血,却改不了。”   她不会改姓。   唐文轩此人即便烂到了骨子里,一旦她改了姓氏,都会背上一个不孝的罪名。   罪臣之女,她不在乎,那是因为唐文轩是罪臣。   但不孝不同,是她做错了事。   往后的日子还长,她不会给自己添上任何令人诟病的污名,且她还得以唐家儿女的身份,去见见他那位父亲。   如今出宫了,该讨回来的,她都会一一讨回来。   *   翌日春闱放榜。   太子一早便被皇上召去了御书房。   “还真被你说中了,宁家三公子得了贡士。”皇上说完,不由一阵狐疑,看着太子道,“你说宁家这一家子,一身本事深藏不露,前些年怎就没有半点动静。”   太子喉咙一滚,没应。   皇上又想了起来,“当初还是太子慧眼识珠,从一众人里,选了宁家,还真是堪上了大用,选拔人才这一块儿,你比朕强。”   太子不想再议论宁家,只道,“父皇谬赞,儿臣也不过是碰巧。”   皇上见他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不免担忧地问道,“这几日还是没歇息好?可有找太医瞧过?”   上回见他,以为他是累着了,如今两日了,这脸色怎的还是不见好。   太子点头,“让父皇忧心了,刘太医已经替儿臣瞧过,无碍。”   皇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安阳可有消息?”皇上今日寻太子过来,主要还是为了这事,一个丫头片子,一国嫡公主,竟然敢逃婚跑去西域。   西戎已经被大周攻了下来,就剩下几个不足威胁的小部落,这个夏季一过,大周的兵马便可彻底地入驻西戎。   届时在西戎之地,养兵养马,待兵马壮大,时机成熟了,下一个就是西域。   目的昭然若揭,谁都能瞧出来。   西域这时候,怎还按捺得住,几次越过边境来生事,正愁逮不到大周的软肋,要是知道大周的嫡出公主在那,估计笑都要笑醒了。   安阳还能有活路?   一旦被俘,不是绑着她来要挟他割送城池,便是绑着她一道上战场,当成活靶子用。   到那时,他大周可就被动了。   “据韩靖上回递回来的消息,如今人安全,且儿臣已经加派了人马,前去接应,父皇先不必担心。”   皇上怎能不担心。   “这样,你去召宁侯爷和宁将军进宫,正好宁家二房的人也在西域,派他们前去接应,朕也放心。”   片刻后,太子才起身应道,“既如此,孤去一趟宁家。”   皇上一愣。   “今日放榜,宁家三公子中了贡士,想必宁家正热闹,这时候宣进宫,岂不是断了兴致,孤前去走一趟,正好给宁家贺喜。”   皇上倒是没想到这一点,“成,还是太子想得周到。”   *   今日早上一起来,宁家的二公子和小公子,便领着宁衍上了马车,急急地赶去了放榜之处。   宁侯爷和三爷又去了校场晨练,唐韵出来前院时,院内一片安静。   唯有几个家丁,在院子里忙乎,种着花草。   宁家刚搬进去,四处都得布置。   唐韵上前瞧了一番,正立在那同园丁商讨花草种植的间距,门口的管家突地匆匆地走了进来。   见到唐韵,管家长舒了一口气,赶紧禀报道,“唐姑娘,太,太子殿下来了。”   许是没见过大场面,管家额头都出了汗。   话音刚落,跟前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唐韵抬起头,一眼就见到了那位被人簇拥而来的高贵主子。   唐韵:......   唐韵的脸色不是很好,甚至带了些防备。   可人都已经到了跟前,唐韵只得蹲身行礼,“殿下。”   太子的脚步却没停,目光压根儿没往她身上落,似是不认识她似得,墨黑色的身影快速地从她身前经过,霎时卷起了一道风。   唐韵额前的发丝几根,被那一阵风吹得微微地扬了起来,身子不动如山,眸子却轻轻地转了转。   身后的明公公和小顺子紧跟而上。   太子的面色孤傲,健步如飞,一人直冲冲地冲去了前面,片刻后,脚步却顿在了岔路口上。   太子:......   宁家刚被封侯搬进了府邸,很多地方都还未完善。   管家已经去了校场通知宁侯爷。   几个小厮今儿都跟着三公子去揭榜了,太子又没事先派人前来知会,这番贸然上了门。   没人带路。   太子吸了一口气,只得回过头,冲着那道还立在那纹丝不动的人,语气生硬地质问道,“这就是唐姑娘的待客之道?”   唐韵:...... 第59章   唐韵并非故意失礼怠慢。   实在是他冲得太快,且出宫之时,两人闹得不太愉快,太子亲口同她说过,不想再见到她。   唐韵不敢轻易跟上,一时倒是忘记了没人带路。   被他质问,唐韵才匆匆上前,弯腰赔礼,赶紧走在了前面,领了路,“殿下,有请。”   唐韵走在前,太子的脚步跟在后。   目光怎么落,都会落在她身上。   今儿阮嬷嬷起来,给唐韵梳了一个最近江陵流行的盘头,发丝尽数盘起,露出来的一截颈项,白皙秀颀。   穿着打扮也与在宫中有所不同,拼色齐胸襦裙,没有了宫中的那份华丽之感,更似是个世家闺中的大姑娘。   太子恍然。   唐家若不败落,她确实该是个世家大姑娘。   不过,十七了吧?   就算是个世家大姑娘,她也当得起一个老字了。   过往种种又有了冲出脑海的势头。   太子瞥开眼。   她最好一辈子不嫁。   一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地走到了前厅,踏进门槛后,唐韵招待着他入了座,“殿下稍等片刻,外祖父顷刻就到。”   太子虽是贵客,但毕竟是外男,她一个姑娘,不便多留。   唐韵蹲身福了一个礼,正要退下,太子突地轻声一笑,“当初孤接你入宫,可有短过你茶水?”   唐韵:......   能不提之前吗。   再说,他给了吗。   “哦,孤忘了,那夜确实没给你水喝。”   唐韵:......   唐韵诚然不是这个意思,被他这三言两语一提,倒成了她公报私仇,故意在怠慢他,“殿下先候片刻,民女去备茶。”   他是太子,谁又敢短了他的茶水。   太子没应她,也没再搭理她。   唐韵垂目退下,一出门便派阮嬷嬷去自己屋里去取茶叶,出宫时,皇后娘娘给她装了不少的新茶。   他那样的高贵主子,旁的茶水也喝不惯,今日是头一回来宁家,总不能让他日后诟病,说宁家怠慢了主子。   唐韵端着茶盏进去时,宁侯爷已经赶回来了。   刚从校场过来,宁侯爷周身发热,加之不知道太子突然造访是为何,心头免不得生出了紧张,额头的一层汗不断地往外涌。   太子倒是神色温和,笑着问了他一句,“宁侯爷对这府邸可还满意?”   宁侯爷从未同他打过交道。   唯一有牵扯的便是太子派来支援他的两名得力助手。   此时见他面色虽和悦,却不知道他这话是何意,心头不停地打起了鼓,只能顺着他的话答,“承蒙陛下和殿下的厚爱,微臣感激不尽。”   唐韵一进去,便见外祖父坐在太子对面,身上的衣裳还没来得及换,衣衫贴在身上,背心已然湿透,脸上的神色也看得出来,很紧张。   唐韵以往在东宫时,曾见过太子面见臣子。   也是这番一张笑脸,看着和蔼可亲,可底下的人,谁也不敢怠慢,个个都精神紧绷。   宫中老臣都是如此,更何况外祖父一个刚当上官的商户,尚未有为官的经验,可经不起他这般吓唬。   唐韵上前,将茶盏轻轻地搁在了太子身旁的木几上,恭敬地道了一声,“殿下,请用茶。”   太子礼貌地点头,“多谢。”   唐韵:......   他是太子,她只是一个姑娘,即便有乡主的身份,不至于让他对自己露出如此谦卑的态度,   宁侯爷果然更紧张了。   既说到了这儿,且今日太子殿下也来了宁家。   宁侯爷起身,单膝跪地,对着太子拱手行了一个大礼,诚恳地道,“西戎一战,若非殿下,我宁家岂有今日,太子殿下对我宁家的恩赐,我宁家没齿难忘。”   太子一笑,伸手虚扶了一把,“宁侯爷言重了,宁家能有如此成就,靠的都是宁家自己的本事,孤能起什么作用。”   唐韵:......   说那话时,太子的目光明显地瞟向了唐韵。   宁侯爷彻底地不敢起了,“殿下此言差也......”   唐韵不忍再看下去,埋着头将托盘里的另一只茶盏给宁侯爷搁在了木几上,转身又对着太子俯身,安静地退了出去。   刚出门口,宁三爷也赶了过来,一脸的行色匆匆,见到唐韵,着急地问了一声,“太子殿下当真在里头?”   唐韵点头,“外祖父招待着的。”   宁三爷面色一阵诧异,露出了疑惑,“平白无故的,太子怎么上门来了。”   倒也不是平白无故。   这不明显,是为了报复而来。   唐韵轻轻一笑,“我也不知,三舅舅不必紧张,太子殿下特意登门,定是有要紧事。”   报复归报复,依他太子谨慎的秉性,来这一趟,确实是有重要的事情同祖父和三舅舅商议,只不过将地点从东宫改成了宁府。   宁三爷点头走了进去。   唐韵没再留,回了自己的院子。   半个时辰后,前院突然传出了热闹声。   声音刚起来,宁玄敬给唐韵新请的丫鬟阿潭,便轻快地走了进来,禀报道,“姑娘,三公子回来了。”   唐韵一见她脸上的喜悦之色,也猜到了,定是中了。   果然,阿潭欢喜地道,“三公子中了贡士,人刚回来,还在前院呢,姑娘也去瞧瞧吧。”   以三表哥的才学和努力,能中贡士,本就是意料之中,唐韵坐在软榻上跟着阿潭一道欢喜了一会儿,却是不动如山,“想必这会子宁家都知道了,三表哥怕是手忙脚乱,忙地应付呢,我还是待会儿再过去。”   三公子宁衍这会子确实忙。   宁家的两位公子,再加上身后一群从考场便跟过来的学子,众人一张嘴一人一句,七嘴八舌。   场面虽乱哄哄一片,三公子倒也没急躁,面带笑容地一句一句地回。   热闹声传来,前厅内正在议事的三人,也都听到了。   谁都知道今儿春闱放榜。   想必是老三回来了,宁侯爷倒也不急,接着同太子讨论适才的派兵,“殿下的意思是由微臣在前......”   “今日春闱揭榜,府上的三公子中了贡士,如今回来当好生庆祝,孤不打扰了,明日孤再前来同宁侯爷继续商议。”   宁侯爷:......   就差那么几句话了,说完了也无妨,他怎敢劳烦太子明日再跑一趟。   “殿下......”   宁侯爷还未来得及挽留,太子已经起来,朝着屋外走了出去,宁侯爷赶紧跟上,“既如此,老臣明日进宫面见殿下,再商......”   “不必,孤近日正好想出来走走。”   宁侯爷一愣。   太子的脚步已经下了踏跺,身影绕过了前厅的壁墙,壁墙外正围着一群人,适才的热闹声也是从此处传出。   宁衍被众人围在中间,跨不开脚步,奋力挤出了一条缝隙来,刚抬起头便瞧见了从里走出来的三人。   见到太子身上的四爪龙纹时,宁衍的神色便是一愣,目光再落到太子身旁的公公身上,认出了那张脸后,宁衍心头猛然一震,慢慢地变了脸色。   周围围来的人群在瞧见太子的一瞬,也都静了下来。   “太子殿下。”宁衍率先跪下行礼。   今日跟着三公子前来的多数都是读书人,极为重礼,齐刷刷地跪成了一片,头磕在地上,不敢往上抬起半分。   太子的脚步径直走了过去,停在了宁三公子的跟前,面色温和地一笑,温声道,“恭喜三公子。”   宁衍额头触地,再次磕头谢恩,“多谢殿下。”   “都起来吧。”太子说完,这才走了出去。   脚步声彻底消失了,身后的一众人才慢慢地抬了头,宁衍起身,回过头,门口已经没有了身影。   宁衍的脸色已经发了白。   那夜在宁家的铺子前,带暗卫前来相救的宫中之人,他虽隔得远,瞧得模糊,却认得其身形,且还有那位公公,他记得那张脸......   宁衍一直不知到底是谁救他宁家。   心头虽有怀疑,却从不敢去想。   此时,他可以确定了。   ——是太子。   当初祖父的那封自荐信是如何递给朝廷的,宁家大房又是如何避开了追杀宁家六年的逆党,旁人不知,宁衍心里清楚的很。   宁衍下意识地往雅苑的位置望了一眼,心口莫名一颤,再也没有了继续闹腾的兴致。   转身弯出一抹笑来,同身后的一众学子拱手道,“今日宁某就不留各位了,来日宁某必定设宴款待各位,届时还望赏个脸。”   读书人都识趣,当下便拱手同他辞别,“成,下回咱们再叙,今日就不打扰宁兄了。”   一群人出门后,方才察觉到脊背绷得僵硬,谁能想到,今日还能在这儿见到太子殿下。   惊愕之余,又忍不住去想,这宁家果然是皇恩浩荡,中个贡士,连太子殿下都能前来贺喜。   “宁家这风头,怕是挡不住了......”   *   宁衍中了贡士,宁家又添了一桩喜事。   夜里大夫人和三夫人一道张罗了宴席,特意为宁家三公子庆祝。   席间宁卫哪壶不开提哪壶,“父亲昨儿还说三弟不知道会排到那个犄角旮旯,今日三弟便中了个榜首回来,父亲这脸可还疼。”   宁三爷一笑,端起跟前的酒盏,对着宁三公子,一饮而尽,“三叔甘愿认罚。”   宁衍起身回礼,“三叔莫听二哥胡说,不就是句玩笑话。”   酒盏放下,宁三爷已是满脸的自豪,笑着道,“这回咱们宁家,可谓是称得上文武双全了。”   他三房常年在外,跑的都是体力活儿,误打误撞,出了他这个将军,还有一个少将。   大房当年则留在了家中管账,没曾想管出来了一个贡士。   二房这些年能在西域立住脚,必定也不俗。   宁三爷是真的高兴。   苦尽甘来,苦日子熬到了头,没谁不高兴。   宁玄敬难得没有反驳他,比起打打杀杀,他一向看中的是才识,努力了这么些年,宁家屋里终于出了个文人。   往后,也没人再说,他宁家只是一群粗俗莽夫。   宁玄敬嘱咐了一句,“衍哥儿这回是替咱们宁家争了口气,但之后的路还很长,不可松懈。”   宁衍起身听训,“孙儿必定不让祖父失望。”   “嗯。”宁玄敬很是满意,招呼了一声大伙儿,“都吃,今儿咱吃好喝好,我宁家有这一日,可不容易。”   唐韵坐在大夫人身旁,瞧着席间的热闹,虽未怎么说话,脸上却一直带着微笑。   戌时,宴席才结束。   宁侯爷、宁三爷、宁卫,均都醉得不轻,大夫人和三夫人忙地让人来扶人。   见都走得差不多了,唐韵才起身,正欲回屋,宁衍不知道从哪里提了个灯笼走了过来,“我送表妹一程。”   唐韵见他眼色清明,微微一愣,“三表哥没醉?”   宁衍一笑,抬起了已经湿透了一边的衣袖,“我不善饮酒。”   “三表哥这番作弊,明儿要是被二表哥知道,定不会饶了你。”唐韵笑着抬步往前,宁衍手里的灯笼及时地照在了她脚下,应道,“他不会知道。”   唐韵笑笑,便没再说。   “恭喜三表哥。”适才虽在宴席上,唐韵也同他贺了喜,此时再提,是因唐韵心头真心替他高兴。   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   “多谢表妹。”   上了长廊,宁衍换了个位置,走到了唐韵的左前方,将打湿的那只袖口,换到了外侧,手里的灯笼微微偏后,灯火的光晕,稳稳地照在了唐韵脚前的一方地儿。   宁衍抬头往前,夜色浓染如墨,庭院内一片沉寂,宁衍心口有些发闷。   “今年的试题如何?”唐韵见他突然不说话了,主动问他。   “相较于往年,儒学词赋一块简单些,论题比以往要刁钻。”宁衍回头瞧向她,温和地道,“待过段日子,我去将考题备一份,拿给表妹瞧瞧。”   “好,多谢三表哥。”   宁衍将人一直送到了门口,才停了下来。   唐韵回头,正欲道一声谢,宁衍突地搁下了手里的灯笼,从袖筒内取出了一只白玉发簪递了过来,“这只簪子是我以一篇词赋所换,宁家府上没有姑娘,母亲和三婶子怕是瞧不上这等稚嫩的东西,表妹若是不嫌弃,就收下。”   唐韵微微愣了愣。   宁衍伸着手,神色之间一片坦然。   唐韵笑着接了过来,“那我就多谢三表哥了。”   “不必客气。”宁衍弯身提起了灯笼,嘱咐了一声,“表妹早些歇息。”转身走出了院门。   前院的热闹声,已经消停了下来。   宁衍回屋,并没有歇息,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衫,提着灯笼去了大夫人屋里。   大夫人刚从前院回来,正准备洗漱,听丫鬟进来说,“三公子过来了。”心头一诧,赶紧将人请了进来。   “怎么,睡不着?”大夫人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性子,闷头读了几年书,先生个个都夸他将来必成大器,谁知却遇上了宁家遭劫,躲在琼州的那些年,为了家人的生计,他丢下了书本,去码头替人扛货,一声都未抱怨过。   如今好不容易熬了出来,心头必然高兴。   大夫人今日实则比任何人都高兴,压抑在了这会儿,见只有宁衍一人在跟前了,脸上的自豪也都露了出来,“你父亲要是知道了,定会为你骄傲。”   宁衍走到跟前,同大夫人行礼,“多谢父亲和母亲的栽培。”   “过来坐着吧。”   宁衍却没坐,忽然掀起衣袍,跪在了大夫人面前,抬头道,“母亲,孩儿今儿有一事相求。”   大夫人见他如此,吓了一跳,“有什么事,你起来再说。”   宁衍没起来,倒是说了,“孩儿,想迎娶唐家表妹唐韵为妻。”   原本打算等到殿试之后,他真正地考取了功名后,再来禀明心意,但表妹已经十七了,祖父必定会替她议亲。   他怕来不及。   大夫人一瞬愣住。   宁衍的眼眶微红,声音也有些沙哑,看着大夫人,没再瞒着,“那夜宁家铺子遭劫,同表妹一通前来的,是太子。”   话音一出,大夫人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宁衍接着道,“旁人不知,可母亲和我都应该知道,我们是如何从琼州来的江陵,又是如何摆脱了那帮贼人。”   “孩儿一直以为,这世间的姑娘个个娇艳如花,柔弱力薄,该受到儿郎的保护,可孩儿如今才知道,也有那么一位姑娘,将自己置身于龙潭虎穴之中,丢掉自己的尊严,以一人之力,拯救了一个家族。因为有她,今日我宁家才有了如此风光,可她自己呢?”   宁衍眼里布了一层水雾,看着大夫人,哑声道,“母亲,她姓唐,她自己知道,宁家再好,于他而言,也只是个外家,能替她撑腰,能给她一个身份,却无法给她一个真正的家,宁家遭难,孩儿有父亲和母亲陪着,都曾过得那般凄凉,何况孤身一人的她,她没有母亲,更没有父亲,孩儿不敢去想,那些年她是如何坚持过来的,这些日子,她在宫中到底又遭遇了何种煎熬。”   大夫人的一双眼睛早就红了起来。   她早就该想到的,五公主既然帮她,也不可能有这般大的本事。   若说是太子,她便能想明白了。   一个姑娘,凭什么能让太子替她出力。   大夫人只觉心口绞得慌,她如今出了宫,她一个姑娘该如何过......   “母亲,在孩儿心里,她是个干净的姑娘,倘若她愿意,还请母亲成全,孩儿必定以三书六礼、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娶她为我宁衍的妻。”   大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拿绣帕拭了泪,看向跪在自己跟前的儿子,“你能有这份心,母亲倍感欣慰。”   那丫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她哪里还忍心将她送出去,怕是她外祖父也不会愿意送她出去,宁家的几个哥儿里,也就她跟前的宁衍适合一些。   不去打打杀杀,将来也能给她一份安稳。   “待你祖父议亲之时,我便禀明你的意思。”   宁衍磕头谢恩,“多谢母亲。”   *   自从回了宁家后,唐韵比在宫中,起得要晚。   用完早膳,已经过了辰时。   三夫人派人过来知会她,说想在游院内种些花草,她要是感兴趣,便过去瞧瞧。   唐韵巳时末了才去,三夫人已经让人在墙角下种了一片月季,正修剪着枝桠,见她来了,指了一下墙根处,她上回从宫中折回来的月季枝,“从宫里拿回来,我便插进了这儿,瞧这样子,能活。”   唐韵立在她身后,阳光正落在她脸上,有些晃眼睛,唐韵拿手挡在眉间,笑着夸了一句三夫人,“三舅母可真厉害。”   还拍起马屁了。   三夫人笑着回头,平日里瞧见的尽是些公子,冷不丁地见跟前立了个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神色不觉呆了一瞬。   三夫人也没吝啬夸她,“韵姐儿,长得可真是好看。”   唐韵脸色一下红了起来。   三夫人被她逗得“咯咯”直笑,“一张甜嘴夸别人行,自己倒是个不经臊的。”说完三夫人便拉着她去了花棚那边。   一边走三夫人一边同她埋怨道,“府上三个哥儿,今日我就逮到了个老三,咱过去瞧瞧,他那棚子搭得如何了。”   三夫人想在庭院里种上一片紫藤,往后有客人来了,能有一片地儿供人观赏。   两人拐了个弯,唐韵果然见到了宁衍。   正踩在板凳上,绑着棚架。   闻到动静,宁衍回头,没先同唐韵打招呼,先问了一声三夫人,“三婶瞧瞧,可是这样绑的?”   “这读书人脑子就是好使,我才说了一遍,就懂了。”三夫人夸着人,继续使唤,“这边一排也得绑,你个儿高,今日就辛苦你了。”   “不碍事,这几日正好空闲。”   宁衍说完,才招呼了唐韵一声,“表妹。”   唐韵却没顾得应他,“表哥小心些,我怎瞧着你这板凳不太结实呢......”   话音刚落,宁衍踩着的那板凳,还真就跨了。   唐韵离得近,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近看唐韵也就抓住了宁衍的胳膊,宁衍情急之下也抓住了她的胳膊,可从远处瞧去,就不一样了。   至少太子瞧见的,是两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   太子的眼角猛地一抽。   今日辰时前太子便到了宁家,好不容易议完了事,太子突然又提出,想去参观一下宁家的府邸。   宁侯爷也不好拒绝,只能将人带到了这儿,“这几日府上的庭院还未完工,太子殿下......”   见太子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宁侯爷诧异地回头,便见其目光盯着前方,嘴角挂着的一道笑容,渐渐地往下沉去。   宁侯爷一愣,顺着他瞧的地方望去。   宁衍已经站稳了,唐韵也已退开了几步,三夫人搁在了两人中间,正在关心宁衍是不是摔着了。   这,哪里不对了?   宁侯爷还未回过神来,太子已经提步走了过去。   花架下,三夫人还在拉着宁衍瞧,“如何?脚有没有扭到。”   “无碍。”宁衍抱歉地看向唐韵,“倒是将表妹吓着了......”   “我没事,表哥仔细些。”   唐韵刚说完,跟前的宁衍目光便是一抬,神色微愣,唐韵诧异地回过头去,身后的宁衍和三夫人,已经行起了礼,“太子殿下。”   唐韵:......   唐韵跟着蹲礼,才蹲了一半,太子及时地抬手,五指轻轻地捏住了她的手腕,扶了她一把,“免。”   唐韵的身子一瞬僵住。   太子又松开了她,退后一步,立在她跟前,目光在她脸上打探了一阵,突地一笑,道,“瘦了。”   唐韵:......   神来的瘦了。   她才出宫几日。   唐韵心口绷着,气氛正是紧张,太子又回头同渐渐变了脸色的宁侯爷解释道,“说起来,孤倒是认识这位表姑娘,曾救过皇妹的性命,也在母后身边伺候过,母后甚是喜欢。”   宁侯爷脸上的神色这才慢慢地缓了过来。   太子继续看向唐韵,面含微笑,“许是刚出宫,当不习惯,瘦了也正常,适应一些日子便好。”   语气尤其轻松,似乎只是平常的一句问候。   宁侯爷完全不了解这位太子的性子,这两日相处下来,只觉对方甚是温和有礼,可如今这话,他不敢应。   当初他绝了陛下的求亲,也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知不知情。   宁侯爷心都快蹦出来了。   太子没再留,脚步一转,同身后的宁侯爷道,“适才宁侯爷讨论的西域地貌,孤甚有兴趣,明日孤再来请教。”   宁侯爷:......   “殿下......”   “不必相送。”太子脚步一抬,身影快速地走了出去。   立在五步之远候着的明公公,一抬头,便瞧见了那张脸,哪里还有什么笑容,眸色凌冽,阴沉得可怕。   明公公的心尖猛地一颤,整个人又崩了起来。   这何时是个头。   *   接下来的两日,唐韵哪里都没去,一直呆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第四日一早,阮嬷嬷进来禀报,“人又来了。”   唐韵眼皮子止不住地一抽。   “这几日宁府上下个个心头都绷得紧张,外面更是传出了流言,说是宁家拿乔,哪里来的架子,竟连续让太子跑了四趟......”   不用阮嬷嬷说,唐韵也知道外祖父被这位太子三顾茅屋,磨得几日都没有好觉。   再这么下去,外祖父迟早熬不住。   唐韵轻吸了一口气,起身取了屋里的披风,同阮嬷嬷道,“我出去一趟。”   *   太子在宁府停留的时辰并不长,出来后便上了马车。   马车刚驶出宁府的巷子,车毂轮子突地一顿,慢慢地停了下来。   太子坐在马车内,正闭目养神,并没觉得意外。   明公公看着马车前的唐韵,赶紧上前,也算是见到故人了,弯身先问候了一句,“唐姑娘,可好?”   “托公公的福,都好。”唐韵说完便笑着道,“劳烦明公公替我禀报一声殿下,可否腾出点功夫,我有几句话要说。”   明公公没应。   这活儿他接不了,就以两人如今的关系,话一旦传起来,必定不会太平,不用想,到时候他肯定里外都不是人。   明公公的脚步往旁边一让,恭敬地道,“唐姑娘有什么话,还是自己同殿下说吧。”   “多谢明公公。”唐韵提步走到了马车前,在马车门外,蹲身行礼道,“殿下。”   片刻过去,也没见里头应上一句。   唐韵也不装了,缓缓地直起身子,直接道,“咱们谈谈吧。”   马车内的太子眼皮子一掀,声音极冷地道,“孤同你无话可谈。”   半晌过去,唐韵没了办法,只得道,“殿下是不是在查冬至前一夜,见过吴贵嫔之人。” 第60章   马车内太子正要合上的眼睑,一瞬顿住,眸色眼见地冷了下来。   片刻后,唇角才挂起了一抹寒得沁人的笑意,“唐韵,你当真不怕死?”   唐韵还是怕的,没敢再留,“明日辰时三刻,旺角宁苑,民女候着殿下。”   说完,唐韵转身便走了。   唐韵离开了好半晌,才听到身后马车驶动的声音。   初夏的天,早已经没有了凉意,过了拐角处,唐韵却觉得背心慢慢地爬上了一层寒意。   她也不太确定,太子知道自己不只是骗了他,还借着他的手,查出了谋害宁家之人,是前朝逆党后,会不会当真掐死她。   但她必须得豁出去。   只有挑明了,她才能替自己谋一条生路。   *   唐韵从巷子口回来,脚步刚踏进宁府,便见到了宁衍,神色微微一愣,笑着招呼了一声,“三表哥。”   宁衍一笑,“表妹。”   “三表哥要出去?”   宁衍点头,“嗯,出去宴请几位同门学子。”   “表哥中了榜首,是该宴请。”唐韵说完,目光又望向了他的脚踝处,“表哥的脚可好了?”   那日从板凳上摔下来,他虽说无碍,但她瞧得出脚应该是崴了。   宁衍笑了笑,当下走了两步证明给她看,“瞧,我都说了没事,表妹不用担心。”   宁衍的长相偏儒雅,同样是温和的笑容,宁衍笑起来如暖阳沐了春风,太子笑起来,却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多了几丝难以捉摸。   一个温厚踏实。   一个心思深沉,善于诡计。   唐韵适才沾在身上的寒凉,被宁衍脸上的笑容,多少暖了一些,“那就好,表哥赶紧去吧,可别误了时辰。”   “嗯。”   唐韵抬步正准备进去,宁衍回头来又问,“表妹喜欢吃什么,待会儿给你买回来。”   唐韵又才转过身看向他,也没客气,笑着道,“表哥要是顺路,就刘婆子那家的糯米团子,好久没吃过了。”   “成。”宁衍应了下来,见她身影消失在了壁墙内,才回头走了出去。   到了府外,身边的小厮,才凑近轻声问他,“三公子当真要出去?”   什么宴请同门学子,他怎么不知道,而且也没去通知对方啊。   “嗯。”宁衍点头,“去备马车。”   *   唐韵进府后,并没回自个儿的院子,而是去正院寻了宁侯爷。   太子刚离开不久,宁侯爷还未缓过来,正坐在屋内喝着浓茶,眉目皱成了一团,满脸愁绪。   他虽能上阵杀敌,在民间也有广大的人脉,可到底是没读过什么书,一介商户突然当了侯爷,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绕,他是一点都不懂。   起初头一日太子上门时,他心头还觉得是太子看重宁家。   可接连来了四日,明显不对劲了,外面传出来的那些中伤宁家的话,他听了都心颤。   但他百思不得其解,太子对宁家到底是什么态度。   以之前太子对宁家的扶持,宁侯爷认为太子不可能会忽然为难宁家。   肯定是有原因。   是宁家哪里做的不对了?   这番所为仅是太子的意思,还是陛下也知道。   可若陛下比宁家不满,也不会给他宁家赐一个侯爵。   这才几日,侯府的院子都还没有收拾出来呢。   宁侯爷捏着自己的太阳穴,脑仁都想疼了,也没想明白到底是何缘故。   江陵那些自视清高的门户倒也没说错,他确实是一介莽夫,脑子愚昧,看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委。   既看不出来,就只有上门去问了。   是死是活给他个痛快。   明儿无论如何,他都要进宫一趟,趁太子出宫之前,他先一步上东宫,主动上门认罪。   想好了,宁侯爷的脸色也终于缓和了一些,端起了桌上的茶盏,一口苦茶刚咽下喉咙,身边的仆从福安便从外进来禀报道,“侯爷,表姑娘来了。”   宁侯爷一愣。   表姑娘,不就是唐韵。   脸上的愁容,这才消散了下去,“快请进来。”   唐韵进屋刚唤了一声,“外祖父。”宁侯爷便拉了身边的一个圆凳,慈爱地道,“韵丫头,过来坐。”   宁侯爷也就只有在见到自己的这位外孙女时,内心所有的柔软都显露了出来,   “怎么,今儿没去处了?”这府上没有姑娘同她作伴,宁侯爷特意交代了大夫人和三夫人,别让她太闷着了。   “适才听三舅舅说外祖父早上没怎么用饭,便过来瞧瞧。”唐韵走过去,乖巧地坐在了宁侯爷身旁,一脸关心地看着他。   宁侯爷一声轻斥,“你三舅舅就是瞎说,难不成顿顿都得大鱼大肉地进腹。”   唐韵一笑,“嗯,外祖父没事就好。”   福安进来给唐韵奉了茶。   自那日进宫之后,宁侯爷还未单独同他聊过。   接二连三的事情,宁侯爷一忙,加之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便也先搁在了一边,今日见她来了,有些话,宁侯爷也该问了。   “住得还习惯?”   唐韵点头,“有外祖父在,安心多了。”   这话宁侯爷爱听。   他就是回来给他当靠山的,“有什么紧的缺的,尽管说,万不可亏待了自己,你外祖父如今都是侯爷了,有权又财,娇养你一个姑娘,不成问题。”   唐韵的嘴角一扬,笑出了一弯月牙儿,自豪地道,“知道外祖父厉害。”   宁侯爷被逗得“呵呵”两声笑,见她心情不错,便也直接问了,“唐家人可有再寻过你?”   唐韵摇头,“没有。”   宁侯爷轻舒了一口气,“唐文轩但凡还有点脸,便也不该再来寻你。”   那日外祖父上门去羞辱唐文轩的事儿,唐韵都听说了,道谢道,“多谢外祖父。”   “这点用不得你谢我?你是我外孙女,你母亲是我的亲生女儿,他唐文轩欺负你们,何尝又不是在欺负我?”宁侯爷说着,脸上渐渐地显出了悲伤,“你母亲当年想出了这么个笨招,八成也是被唐文轩的虚情假意冲晕了头,最后落得个自尽的下场,可人死了,唐文轩可有半分悔过和心疼?他没有,他不仅没有,还拿你母亲当挡箭牌,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这样的人,当年我是眼瞎了才同意将你母亲嫁过去......”   宁侯爷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当年要是不嫁过去,也没有韵姐儿了。   是以,这牵扯一旦深了,怎么骂自己都吃亏。   “总之,唐家那边要在来生事,你就告诉外祖父,有外祖父在,你不必害怕。”宁侯爷一双眼睛,染了大半辈子的风霜,此时却装进了一份违和的柔和来,宠爱地看着她,轻声问,“韵姐儿对今后,可有什么想法?”   唐韵愣了愣,不知道外祖父问的是何事。   想法,她就多了。   宁侯爷提醒她道,“韵姐儿如今十七了。”   十七岁还未许亲的姑娘,少之又少,宁侯爷索性挑明了问她,“韵丫头心里,可有满意的人户?”   唐韵的眸子轻轻颤了颤,埋下头双手捧着桌上的茶盏,面上明显有了几分羞赧。   唐韵的母亲走得早,父亲不问死活,继母更是巴不得她跟着自个儿的母亲一道去了,从未有长辈这般正式地同她提过婚事。   宁侯爷是她的外祖父,她的年龄确实也到了,当也该问。   可羞赧归羞赧,唐韵并没有成亲的打算。   且眼下她的处境,也成不了亲,片刻后唐韵摇了摇头,实话实说,“还没有。”   如此甚好。   宁侯爷眉梢难掩喜色,同她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宁家最近虽在江陵城风头出尽,但外祖父对江陵的这些高门大户并不熟悉,加之我脑子又愚钝,识人不清,自来看不透人心,旁的门户,无论是谁家,外祖父都放不下心,要是再遇上一个唐文轩,你外祖父这条命怕是都要交代了去,外祖父的意思是,你要是愿意将来你就留在宁府,你二表哥,三表哥,如今都未许亲,你也不用害臊,心头喜欢谁,告诉祖父,祖父替你做主,将来他们要是敢欺负了你,瞧瞧我怎么收拾他们......”   宁侯爷心头的人选是宁衍,有才学将来才能走得远。   加之宁衍的性子比老大老二都要稳重,又知道心疼人,等她一段日子,当也愿意。   “你三表哥......”   “多谢祖父。”唐韵及时地打断了他,抬起头,笑着看向他道,“外祖父归来那日,外孙女曾说过,西戎天空辽阔,云白天蓝,甚是向往,并非为假,外孙女想去外面走走。”   这话宁侯爷自然记得。   正因为这点,她才更应该留在宁家。   有他这个外祖父在,她想去哪儿,宁衍莫不成还敢拦着。   他要敢拦,他骂死他,“你三表哥他......”   唐韵埋下头,接着道,“外祖父当知,我并非生来就是姑娘,我也从未去怪过母亲将我当成了男儿养,反而我很感激,是母亲让我得以跳出深院,立在外面的天地,仰头瞭望过宽阔的高空,十年男儿的日子,如同给外孙女多赐了一双眼睛,倘若从不曾见过,这辈子外孙女便也能甘愿相夫教子,跟在夫君的身后受着他的庇佑,以夫君的成就而自豪,以子女的成才为骄傲,平凡又不平淡地过完这一生,可外孙女既然已经瞧见了外面的天地,又怎能就此甘愿躲在深宅子里,孙女儿想无牵无挂地去看看这个世界,我知道这样的念头不对,也会慢慢地让自己改变和接受,只是如今,一时半会儿怕是静不下心来。”   这一番话,唐韵也并非只是为了应付宁侯爷。   待她处理完了手头之事,她确实很想出去瞧瞧。   但此时,无论是成亲还是定亲,都会激怒太子,她也不可能让三表哥当真来等自己。   唐韵话落,宁侯爷半晌都没说话。   唐韵也没再开口,安静地等着他的答复。   良久,宁玄敬才忍着心头的酸涩,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唐韵的头,“好,咱们韵姐儿要想过什么日子,外祖父便给你什么日子,只要你开心就好。”   唐韵见他答应了,感激地冲他一笑,“多谢外祖父,那我再求一事可好?”   宁玄敬强撑起笑容,溺爱地道,“韵丫头说。”   “我想去宁苑住几日,院子里的樱桃红了。”   宁苑是唐韵拖阮嬷嬷在江陵购买的宅子,之前大夫人和宁衍住过,宁玄敬回来的当日,也在那落过脚,院子是个好院子,可同侯府,又没法比。   宁玄敬想也没想便摇了头,“你想要吃樱桃我让人给你摘去。”   她一个姑娘,怎能单独住在外面。   唐韵继续同他磨,“外孙女想自个儿去摘,吃多少摘多少,就图个新鲜乐子,再说了有阮嬷嬷和阿潭陪着我,不会有事。”   宁玄敬眉目皱成了一团,还是没有松口。   唐韵又道,“我每日给外祖父报一回平安。”   宁玄敬叹了一声,似是拿她没了办法,回头瞅着她,嘱咐道,“住几日就回来。”   唐韵见他应下了,高兴地点头,“好。”   一桩大事了了,唐韵才低头饮了一口茶盏里的茶,茶水一入侯,一股子苦味瞬间蔓延到了舌尖,唐韵皱着小脸,“外祖父这喝的是什么茶叶,好苦。”   宁玄敬终于在她脸上看到了几分小姑娘该有的俏皮模样,心口的郁结总算消了些,笑着道,“浓茶醒脑子,那福安倒是忘记给你换一盏了。”   宁玄敬抬起头,正欲唤福安进来换茶,唐韵又继续饮了起来,笑着道,“那我也醒醒脑子,这几日尽睡懒觉,没给外祖父请安。”   宁玄敬一笑,“我要你请什么安,睡懒觉怎么了,能睡着是福......”   唐韵留在宁侯爷屋里喝完了一盏茶,才离开。   人一走,宁玄敬的脸上的笑容便慢慢的消失了。   什么想无牵无挂出去看看,什么静不下心来,他岂能不知道那丫头的心思,她是怕自己连累了宁家,耽搁了衍哥儿。   当初她用那番话让自己拒了皇上赐下的婚事,必定也料到了后果,在太子妃进东宫之前,她不可能先成亲。   可她一个姑娘,已经十七了,还能等到何时......   她是将宁家拉出来了,可自己却还在那泥潭里,关键还无人能够帮得了她。   宁玄敬心头怎能不煎熬。   *   唐韵在宁侯爷那饮了一杯浓茶,回去后,还当真就没了瞌睡。   捧着书瞧了一阵,看到了末时,又才渐渐地生出了困意。   手里的书本慢慢地落下搭在了腿上,唐韵坐在软榻上正撑着头打起瞌睡,三公子宁衍便来了,买了她今儿说的刘婆子家糯米团子回来。   宁衍见她立在那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脸上明显有个红印,不由一笑,“这几日天气微热,人是有些乏,表妹困了,便去榻上歇息一阵,可别麻了手脚。”   “好。”唐韵被他看破,面色有了几分窘迫,“三表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世家的公子哥儿一旦相聚起来,哪回不是闹到天黑,更甚者,夜里都有不回来的。   此时太阳还当空呢,三表哥怎就回来了。   “几人家中有事,早早被家里人叫了回去,倒也不急这一回,再约便是。”宁衍说着,将手里的纸袋递给了她,“趁热吃,软和。”   唐韵接伸手接过,笑着道,“多谢三表哥。”   “不必客气,不过是顺路,表妹吃了歇息一会儿,我先不打扰了。”宁衍进来后,一直站着,一口茶水也没喝,说完后极为守礼地退了出去。   阮嬷嬷送他出了门口,再进来,便见唐韵立在那儿,神色有些呆愣。   “姑娘?”阮嬷嬷上前唤了她一声,又回头瞧了一眼门口,大抵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道,“姑娘虽住在宁家,但到底是个表姑娘,三公子不多留,多半也是想避嫌。”   唐韵的眸子一敛,收回了视线,转过身,轻声道,“正因为他如此,我才担心呢。”   之前在宁家铺子时,三表哥也曾单独同她共处过,那时候他都未曾介意,也没想过要避嫌,如今突然在意起来,便是心头对她的感情已经起了变化。   不拿她当妹妹了,又怎可能不顾及。   唐韵低头看着手里的糯米团子,心口突地一缩,眼眶渐渐地生了红。   太子已经到了宁侯府四回,每回明公公都跟在了身旁,三表哥岂能认不出来。   他什么都知道了,知道自己同太子有染,知道自己已经没了清白,他没法来问过自己一句,但他心疼她,怕她将来的日子难熬,是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娶她。   阮嬷嬷递个茶盏的功夫,转身便见唐韵坐在软榻上,将一整个糯米团子都塞在了嘴里,两边粉腮被撑得圆鼓鼓的,一面嚼着,一面被噎得落了泪。   阮嬷嬷吓了一跳,忙地将茶盏递给了她,“姑娘,你慢些......”   唐韵没应,待将嘴里的糯米团子,一点一点地咽了下去,才抬起头吩咐阮嬷嬷,“嬷嬷收拾东西吧,明儿咱们去宁苑。”   *   翌日一早,唐韵便走了。   不过是小住几日,只为了贪吃几口樱桃,也没什么好同大伙儿辞别的。   午食用饭,宁家的人才知道。   大夫人先是一阵诧异,“怎么去宁苑了?”   宁侯爷没答应她,倒是直接转过头同三夫人吩咐道,“去寻几颗樱桃树,给那丫头种上,为了吃几颗樱桃,还让她舍了堂堂侯府,跑去了宁苑。”   几人都曾住过宁苑,知道那院子里确实有一颗樱桃树,走的时候就已经偏红了,这会子枝头怕是正红。   倒也没人去怀疑旁的。   三夫人一笑,“就算今年种上,也吃不成了,这韵丫头走的时候,也不说叫上我,我也好去摘一篮子回来......”   大夫人接了话,笑着道,“你要吃,待会儿我让人去买,她一个小姑娘贪新鲜,莫不成你还要去凑个热闹,那一棵树,能经得起你摘上一篮子?”   大夫人这一句话,不仅堵了三夫人,也及时地堵住了宁二公子和宁五公子的嘴。   两人还正打算去凑热闹呢......   宁衍一句话也没说,用完饭便回了屋,拿起书本坐在书案前,瞧了一阵,怎么也沉不下心思。   小厮进来,见他坐在那双目失神,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他家公子只要是读书,可从未走过神。   小厮还未反应过来,又听他突地道,“你说,何时我才能真正地护住一个人。”   今日太子没再上府。   是何原因,他也清楚。   昨儿早上,韵姐儿去见了太子,他都看到了。   “这几日你多盯着宁府的人,尤其是二公子和小公子,要是他们去了宁苑,立马通知我。”   小厮虽不明白但也点了头,“是。”   *   唐韵走得早,辰时已到了宁苑。   院子里的一树樱桃果然红了枝头,一进去阿潭便忍不住了,“待会儿姑娘安顿好了,奴婢去摘些下来。”   宁家人刚走不久,宁苑的院子还算干净。   阮嬷嬷和阿潭花了大半个时辰,将主屋收拾了出来,阿潭正要去拿竹篮,被阮嬷嬷一把拉住,递给了她一袋铜板,“你去集市上买些方糖出来,樱桃阉了糖才甜。”   阿潭自然乐意,立马应道,“好。”   阿潭一走,阮嬷嬷便去了门口,立在那候人。   辰时三刻了,阮嬷嬷还没见到人,别说人,连个马车影子都没瞧见,阮嬷嬷等了一阵,折身去同唐韵禀报,脚步刚走上台阶,跟前的门扇突地“嘭——”一声合上。   阮嬷嬷:......   这,到底是从哪儿进来的。   唐韵坐在蒲团上,也被那道关门声,震得心口一跳,此时两人之间那股子紧张冷冽的气氛,唐韵很难想象,曾在东宫抱在一起你侬我侬过。   “殿下,喝茶吗?”   “不必。”太子今儿没穿朝服,身上的衣裳甚至没有半点龙纹的痕迹,玉冠束发,清隽得一塌糊涂,但那脸色,实在谈不上好看。   唐韵也没再瞒着了,直接承认道,“那夜去会吴贵嫔的人,是我让徐美人找来的死囚,并非前朝逆党。”   太子的反应比起昨日,倒是平静了许多。   昨日回去,赵灵也已查出了消息,人是徐美人寻的。徐美人没那么大胆子,也不会清楚吴贵嫔的家世和宁家的恩怨。   “还有呢。”   唐韵:“没有了。”   太子:......   太子看向她,锐利的目光似是要将她那一双清透的眸子戳穿,看看那底下藏了多少对付他的心眼儿。   “你说,孤不会为难你。”   唐韵不太相信他,“当真?”   太子:.......   他说什么来着。   他就知道她藏了一肚子的坏水。   太子喉咙一滚,尽量让自己的面色和悦,“嗯。”   她一个手无寸铁,被自己逼到这宅院里住的姑娘,他h有什么好为难的。   “唐家出事之前,我便从吴氏身上,察觉出了蛛丝马迹,唐文轩纵然有那个本事......”   太子:......   嗯,唐文轩。   唐韵无视他眼里的嘲讽,继续道,“唐文轩能让宁家进不了江陵,但没胆子去烧宁家的铺子,宁家经商多年,若是得罪了同行,遭其报复,定会有所发现,可宁家并没有半点防备,犹如一夜之间遭了横祸,扬州官府更是一点线索都没寻到,匆匆将案子定位了寻常走火,唯一可疑的便是巧合,吴氏一门铁匠出身,所有人都怀疑不到他的头上,但吴氏此人极为爱慕虚荣,起初还能藏得住,日子一长变也暴露了本性,她会认字,会算账,行为举止像极了一个大家闺秀,甚至教了她两个女儿宫中的一些礼仪。”   唐韵抬头看向太子,道,“起初只是怀疑,后来宁家到了江陵继续遭劫,我便可以肯定,是吴家所为。以吴氏和吴贵嫔的年龄,也不难猜她们的身份,当是前朝卫国公安侯爷之女。”   太子没说话,盯着她脸上那抹冷静沉着的神色,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是真眼瞎。   “我虽知道谋害宁家之人,是前朝的逆党,但以我之力,并不能摆脱,只能借着殿下之手,引殿下到宁家铺子......”   她找死。   太子陡然变了脸色。   唐韵的脊背下意识往后一仰,“殿下说过不生气的。”   “再说这事儿于殿下而言,也没吃亏,殿下不也骗了我吗,殿下难道就不知道谋害宁家的人是谁?”   太子:......   唐韵继续道,“殿下是知道的,可殿下事后编出来的那番肺腑之词,我是真信了,殿下说的可感动了,什么宁家有事儿,为何不早点说呢,殿下是太子,还护不住我......”   之类云云。   那般假惺惺的话,亏他好意思说得出口。   唐韵说完,人就被擒住了。   在那只手掐上来之前,唐韵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及时一声制止住,“殿下别掐我。”   他掐人可疼了。   太子大抵是被她这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呵斥,震住了,愣了几息,还真就没掐上去。   唐韵心头尽管虚得发抖了,但还是强迫自个儿抬起了眼睛,真诚地看着他,“无论如何,殿下救我是真,我很感激。”   太子在她瞬息转变的脸色之间,还未来得及去揪住她的那份放肆,唐韵的眼里又是一片清透,看着他烧得怒火的深邃黑眸,软声道,“殿下,能放过我吗。”   放了她和宁家。   她也并非毫无条件,唐韵诚心实意地同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给殿下当线人。   只有这样,他可能才会解气。 第61章   太子初时见到她眼里放肆的讽刺时,是真生了怒。   恼羞成怒。   她有什么资格说他,是她一直在骗人,算计他的人从始至终都是她。   他诓她两句怎么了。   谋害宁家的乱臣贼子,后来不也是他替宁家清理了干净,她竟然还来揭穿他。   一想到他自信满满地诓她时,她倒在自己怀里,乖巧地像只猫儿,脸上感动流涕,实则心里不知为何在诽谤他,太子的怒意便‘腾腾’往上升。   她还是死了算了。   省得他这番被她折腾。   太子的眼里生了杀意,勾身擒住了她后倾的脖子,然而那手指头还未来得及掐上,便被她一声不耐烦的呵斥给震住了。   太子:......   他就知道是自己给她留错了印象,让她错误地以为他太好欺负了,太子的手指头扣在了她颈项上,始终没用上力道。   指尖在她的雪白颈项上,仿佛打了滑,也不知道她整日抹了什么东西,肉皮子居然如此细腻......   太子的迟疑,加上唐韵及时的求饶,直至那一句线人从她嘴里吐了出来,太子脑子里的滚滚火焰才终于平复了下来。   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掌也慢慢地撤了回去。   再见她那张脸,只觉得可笑。   什么叫放过她。   倒像是他逼得她活不下去了一般。   他怎么她了,他不是已经很慷慨地放了她出宫了,他还如何放过她,莫不成放她去西戎牧羊,那才叫放过。   她要是喜欢,他倒可以成全她。   唐韵见他冷静了下来,才接着道,“殿下应该也在为前朝逆党发愁,外祖父从西戎回来,却从未提起吴老爷子,当是西戎之行,陛下并没有抓到关键人物,大周出兵之前,怕是早就有人通风报信,西戎一战,大周的关卡又如此之严,前朝逆党定是还藏在西戎,有殿下在江陵抓奸细,我去西戎替殿下查取逆党的下落,咱们里应外合......”   西戎到西域不远。   太子:......   太子不太确定,是不是听错了,“你说,你要去哪儿?”   唐韵昨日去寻他时,就想好了,不让自己受点折磨,他肯定不会放过她,她是真诚地前来投靠,“西戎。”   唐韵说完好久,太子盯着她的眸子才轻轻地动了一下,身子一仰,看着她,“孤就将你逼到了这份上?”   都宁愿被发配去西戎了,也不愿入东宫做太子妃。   她脑子是被炉踢了。   “殿下没有逼迫,属下是自愿的。”   太子:......   太子坐直了身子,胸膛一阵微微地起伏,半晌才道,“说说,你有什么本事做线人?”太子轻声一嗤,满目嘲讽地看着她,“靠勾人?”   唐韵眼角一跳,对着他缓缓地勾起了唇角,笑着道,“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殿下不也被我勾到了,旁人应该也不成问......”   “你再说一句试试?”太子的脸色再无半点同她周旋的温和,双目里的凌冽,带着被激怒的警告。   唐韵:......   瞧吧,分明是他先要讽刺她,这会子自己倒是受不了了。   唐韵懂得识趣,软了语气,“殿下,我会认字,又会算账,你应当用得上......”   太子想不讽刺她都控制不住,“嗯,你还会写文章呢,乃我大周的状元之才。”   唐韵:......   今儿八成是没法谈下去了。   唐韵偏过头去,不想看他。   他爱怎样就怎样。   缠就缠,事情闹大,她不好过,他太子的脸面也别想保住。   “换衣裳。”   唐韵回过头,目光中也微微带了些讽刺地盯向他,觉得他这人真是不长记性......满脑子怎就尽想着那档子事。   “不是要做孤的线人吗,孤给你指派活儿。”   唐韵:......   “你脸红什么?”太子又是一声嗤笑,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脑子里的自以为是,“你以为你这番戏耍了孤,孤还会再碰你?”   唐韵那一瞬间,到底也体会了一把何为气血倒流,忍着能嫡出血来的脸颊,咬牙道,“那麻烦殿下能先出去一下,成吗。”   太子没动。   唐韵也没动。   太子抬起头,无奈地看着她,“你那婢女马上就回来了,孤能出去吗,再说,你全身上下,孤那块儿没瞧过,你矫情个什么劲儿。”   唐韵双颊绯红,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堂堂太子,他竟......   “不知廉耻。”唐韵的脸色生生地被气得红晕叠了一层又一层,丢了这句,也没去看太子的脸色,起身便拨开了里屋的珠帘,在柜子里翻找起了衣裳。   昨日打算搬来之前,她就已经让阮嬷嬷备好了几套男装。   特意为了应付这狗东西。   唐韵取了衣裳出来,也没再赶人,眼睛一闭,解开了胸前的束封,初夏的襦裙面料轻薄,一瞬从肩头滑到了脚踝处。   曲线尽显的一副身子,玲珑有致,仅仅只剩下了后背腰间一条细细的红绳。   太子的手肘撑在膝上,五指撑着头,眼皮子极为不屑地掀起,从指缝中透出去的目光并不敞亮,且还隔着一副珠帘。   却也足够将那一副完美的身子看个精光。   朦朦胧胧,隐隐山峦起伏。   太子眉心一跳,及时地闭上了眼睛。   但,来不及了。   周身的燥火来势汹涌地扑来,身体也起了变化,耳边倒是又响起适才她那句,“不知廉耻。”   不就是个女人......   太子猛然起身。   唐韵刚套了一件里衫,便只听到了外屋房门“嘭——”一声,唐韵回头,坐在外屋蒲团上的那道身影已经不在。   唐韵长松了一口气,手忙脚乱地将衣裳套好,打开门出去,院子里也没人。   阿潭倒是回来了,将手里的方糖交给了阮嬷嬷,抬头看到唐韵换了一身男装,心头不由一跳,“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樱桃腌好,待会儿我回来吃。”   “姑娘......”阿潭一脸的紧张,她可是答应了宁侯爷,要好好看着表姑娘。   这怎么能出去呢。   唐韵走到她身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温柔地同她道,“没事儿,我就出去走走,你要敢回去通风报信,我就将你卖掉。”   阿潭一震,恐慌地抬头。   看到的却是一张笑如春风的脸。   姑娘明明那番温柔的,可......   唐韵没再看阿潭那张惊愕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的神色,回头同阮嬷嬷交代,“我晚些时候回来。”   阮嬷嬷点头,“姑娘当心些。”   以太子的脾性,阮嬷嬷倒是不担心她的安危。   唯独担心的便是,她吃了亏,又嘱咐了一句,“天黑前,姑娘尽量脱身回来。”   “好。”   唐韵应了一声,头也不会地出了院门,顺子跟前的巷子口,一直走到了外面的大路上,才见到了停在那里的一辆马车。   没有明公公,也没有小顺子,只有一位腰佩弯刀的年轻男子立在了马车旁。   太子的暗卫,唐韵只认识一个韩靖。   此人她并不认识。   对方听到动静,转过身,却同她先打起了招呼,“唐姑娘,请。”   唐韵:......   他手里到底有多少人。   唐韵上前,登了马车,一掀开马车帘子,便见到了已经坐在里头的太子,正闭目养神,见她进来,一双眼睛也没睁开。   “殿下。”   太子没应,良久不见她坐过来,才缓缓地打开了眼睑,一眼就看到了半跪在自己跟前的唐韵。   太子盯了她一眼,“你有本事就这么蹲上一个时辰。”   唐韵:......   她没本事,“多谢殿下。”唐韵起身,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他的身旁,尽量不让自己多占地儿。   可马车一动起来,她也控制不住,且那路越走越颠簸,身子难免会挨到他,碰到他。   “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殿下。”   “抱歉。”   太子:......   马车一个急刹,唐韵的身子急速往前栽去,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抓着,眼见就要迎面扑在马车上了,腰肢及时地被一只胳膊揽住,拽了回来。   马车也慢慢地稳了下来。   唐韵起身,反应极快地将他还搭在自己腰间的那只胳膊甩开,替他扶起了车帘,“殿下请。”   太子看着她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防备,心头,面上都极为不耻。   他就真应该让她跌在车上。   脸跌烂了,又关他何事。   太子弯身下了马车,唐韵紧跟其后,到了马车外,才瞧清身在何处。   码头。   满江的渔船,货船挤在了一起,人潮声,吆喝声夹杂着一股子江水里鱼腥味儿扑面而来。   唐韵抬头,目光诧异地看着身旁的贵公子。   他这样的人,也能来这地儿,也不怕脏了他的靴子......   赵灵走过来为两人领路,“公子,这边请。”   太子转身,脚步跟着他上了左上方的一处石梯。   唐韵埋着头跟上,前头太子的脚步却突地一顿,回头看着她,“不是想当线人吗,给你机会,半个时辰后,自己找到孤,且说出今儿码头上交易了多少银两,何物最抢手,盈利了多少,滞留的是何物,又亏了多少。”   唐韵:......   太子一笑,“怎么,不是说会算账吗。”   唐韵垂目,“属下明白了。”   太子看着她转过身,又道,“等会儿。”   唐韵驻步,太子吩咐身旁的赵灵,“去寻一顶帷幔给她,这张脸,太过于招摇,别给本公子惹出是非来。”   赵灵拱手领命,“是。”比她适才那软塌塌的声音和动作,干脆利落多了。   唐韵:......   她,慢慢学。   太子转身跟着一位青衣男子上了台阶,唐韵跟在赵灵身后,到了一处堆放渔具的铺子前,赵灵顿步同唐韵道,“唐姑娘稍等片刻。”   赵灵走了进去,再出来,手里便拿出了一顶白纱帷幔,递给她提醒道,“此处人龙混杂,市井地痞极多,唐姑娘若想打听码头的进货情况,往前走穿过右手边的水货市场,即可到码头。”   赵灵比起韩靖,要温和一些。   周身的气势也不如韩靖那般凌冽,即便这样,站在人群堆里,让人瞧了还是不觉一栗。   唐韵点头,“多谢赵大人。”   赵灵:......   殿下今日有唤过他吗。   唐韵察觉了他的疑惑,倒没藏着,目光看向他腰带的弯刀,刀柄上刻有一个‘赵’字。   赵灵心下了然,没再说话。   唐韵戴好了帷幔,往前走去。   压根儿没打算去查什么账。   太子明摆着在故意刁难他,码头今儿进了多少货,进了什么货,那都是商家和船家的机密,就连同官府上报,都会欺瞒一二。   即便她有那个本事打听出来了,报出了今日市场上交易的数目,太子随时都可以反驳,横竖也没有账本。   且这么大的地儿,他往那犄角旮旯里一躲,她怎知道上哪儿去寻。   他今儿只为折腾她。   她遂他的意便是。   唐韵也不着急,慢慢地逛了起来。   码头的上,人山人海。   唐韵走在人群中,正要准备走进赵灵所说的那条水货巷子,一瞧,地面上全是湿哒哒的水坑,人群又迟迟停留不前。   候了一阵,唐韵没再走这一条路,而是拐去了左手边,卖干货的街铺。   “东家,今儿这货你瞧瞧,靓不靓......”   “先搁那儿,东家正在算账,立马出来。”   唐韵听那声音便觉耳熟,转过头一瞧,不就是三表哥身边的小厮,逢祥。   唐韵微微一愣。   他只知道宁家在江陵开了铺子,倒是不知在这码头也有了店铺。   唐韵走了进去,三公子宁衍正立在柜台后,同前一批取货的人算完账,一抬头,便见到了唐韵。   虽隔着面纱,宁衍还是一眼认了出来,神色也是一惊,“表妹?”   今日见宁府的二公子和小公子,跟着宁三爷去了马场,他才来了一趟码头,打算将这个月的账目清算完,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这儿遇到唐韵。   “先进来。”   *   半个时辰还未到,赵灵提前回去禀报了情况。   码头一位搬货的线人,正同太子道,“今日来的货船,有一批香烛,送往了龙鳞寺。”   又是龙鳞寺。   “这个月送了几回了?”   那人回复道,“三回。”回复完,又继续道,“从去年深秋算起来,每月最少都是三回,节气月有过五回,官府倒是验了货,按照十抽一的规定所验,并没问题。”   太子没出声。   片刻后便道,“先不可轻举妄动,还是同之前一样,不用刻意去盯着,免得打草惊蛇。”   那日点头,“是。”   线人走了出去,太子砖头看到了赵灵,一时也没多想,直接吩咐道,“明日回去,再多调几个大理寺的人,去龙鳞寺。”   过几日便是端阳,大周刚灭了西戎,皇上早早便安排好了,端阳会去龙鳞寺祭拜。   “是。”   太子吩咐完了嘴边的话,才突地一下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桌上刚被自己倒放的沙漏。   这不才漏了一半。   “人见着了?”   赵灵没应,拱手回禀,“见着了,不过不是唐家老爷。”   太子疑惑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   赵灵如实地道,“唐姑娘去了干货街宁家的铺子,见了宁家三公子宁衍。”   太子:......   太子的神色生生的凝固了一瞬,脊背软了力道,躺在了圈椅上,他怎么就忘了宁家是个商户,只要是个能赚钱的地儿,必定会无孔不入呢。   太子又开始觉得自己太仁慈了。   他绕着弯,带她来了这儿。   虽说他只是顺路。   但他一腔好心,也算是白费,喂了狗,适才见她对唐文轩的恨意,都能从眼珠子里溢出来,这才临时起意,带她前来。   本意是让她瞧瞧唐文轩的落魄德行,心里也好受些。   狗屁线人。   就她那张祸害脸,细胳膊嫩肉的,她能做什么线人。   太子想不明白了,“那么大个唐文轩,就站在码头上扛着大麻袋,她瞧不见,非得往那死胡同里钻,是为何?”   赵灵近身伺候太子的日子并不长。   虽不知道他这话背后想问的到底是何意,但他答不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分明给唐姑娘指了路,为何她还是走了里头的巷子。   不过,也有可能,她同主子一样——怕脏。   赵灵看了一眼太子的神色,没敢说出自己的猜想。   片刻后太子突地从袖筒里掏出了一袋金叶子,给赵灵扔了过去,“去,把宁家铺子里的干货都买了,干货易碎,得东家亲自包装,一斤一斤的装。”   赵灵:......   殿下这么个买发,他觉得人家可能不会卖。   “开门做生意,哪里有不卖东西的道理。”太子似是看穿了赵灵的想法,唇角露出了一丝笑,“他要不卖,就给孤砸了。”   赵灵:.....   赵灵有些恍惚,离开了皇宫,太子身上那股子威严正气,仿佛也被这市井之地的浑浊,沾染上了几分撒泼打滚的煞气。   赵灵明白了。   横竖今日就是要给宁家铺子找不痛快便是了。   *   唐韵见到宁衍也很意外。   但她并没有进去,只立在柜台前,笑着道,“三表哥忙,不用顾及我,前儿阮嬷嬷说这码头时不时会来一批海货,我闲着无事,寻思着过来瞧瞧,没料到三表哥竟在这儿开了一间铺子。”   宁衍自然不信她这一套说辞。   为何而来,宁衍当也清楚。   唐文轩。   他也是昨儿才听逢祥说起,唐文轩来了码头搬货。   宁家没有人不对对唐文轩恨之入骨,包括宁衍,但唐韵不一样,再如何,那也是他的父亲。   她来看一眼,理所应当。   宁衍没去揭穿她,唤来了逢祥,“你去前面的程家水货铺子,就说是我要,分些海货过来,待会儿表妹带回去.....”   唐韵:......   唐韵自己编出来的由头,又没法收回去,只得道,“多谢表哥,我同逢祥一道过去吧,马车也在外面,待会儿拿了货就走,表哥忙完了也早些回去。”   她一个姑娘,确实不便在外多逗留。   宁衍没多留她,又吩咐逢祥待会儿将她完全地送上马车。   缝祥领着她又穿进了适才湿哒哒的巷子里,逢祥让她立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去拿货。   半刻的功夫,出来手里便提了个竹篮,一竹篮的海鱼,里头还铺了一层冰,“唐姑娘马车在哪,奴才给您送过去。”   “不用,就几步路。”   “不碍事,三公子可是吩咐了奴才......”   话还未说完,旁边一位大婶儿,对着这边扯了一嗓子,“逢祥,怎么还在这儿,赶紧回去吧,你家来了一单大生意......”   *   唐韵从巷子里出来,已经到了半个时辰。   唐韵即便不知道人在哪儿,也得装模作样地,提着一篮子的海鱼,爬上了跟前的石阶去寻。   寻了快半个时辰,还是没见着人。   眼见篮子里的冰块已经滴出水来,唐韵只得另想法子了,逢人就问,“请问,有没有见到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公子。”   果然,一刻不到,便有人过来领路,“姑娘,可是寻人?”   唐韵点头,笑着道,“是呢,是位公子,高个儿,长得极为俊朗,又贵气,......”   那人低垂着头,“姑娘寻的人可叫凌郎?”   唐韵:......   唐韵嘴角的笑容,愣是僵了一瞬,才应道,“正是。”   “姑娘跟小的来吧。”   *   唐韵找到人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脚步刚踏进去,里头的人劈头便是一声,“你不合格。”   唐韵:.....   唐韵也没反驳,走过去,立在他身后,一靠近,一股子鱼腥味儿便扑鼻而来,太子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你是掉进江里了?”   回过头,才看到了她手里的竹篮。   几条海鱼,墨鱼。   海货在这个码头,尤其难求,更何况还是如此好货,太子不用问,都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孤让你去算账,你倒是悠闲,买了几条鱼回来,既如此,你去烹了吧,孤正好未用午膳......”   唐韵:......   “殿下......”   “怎么,不乐意?”太子看着她,脑子里想的全是,她这一个上午,假公济私,去私会外男。   她还真是走哪儿勾哪儿。   宁家几位公子看她那眼神儿,就如同饿狼看到了羊,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尤其是那位三公子。   越是看着温润儒雅的人,越不是个好东西,心眼子准没一个好的。   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他敢说自己不知道他这位表妹同自己有染?宁家铺子遭劫,他眼睛就算是瞎了,也知道前去解围的是自己。   他虽没见到自己救她的那一幕,同样都是男人,他也应该想到,他堂堂太子凭什么愿意出手相助宁家。   他表妹长成什么样,他心里没个数?   他知道她是他的人,还敢打她主意。   勇气可嘉。   他今儿就还非要吃了这几条鱼了,这鱼不仅得进自己肚子,还得她表妹亲手做。   太子看着她一脸不乐意的样儿,心头就差骂一声狗男女了,面上却弯唇冲着她一笑,“赵灵就为了出去找你,至今未归。”   唐韵:......   “殿下稍等。”   唐韵转身走出了后院。   太子继续看着底下的人刚送来的码头近一月的盈利,半盏茶翻完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印章,盖在了账本上,递了过去,“拿走。”   “是。”   这样的账目,太子每月都会到江陵的各大市场,亲自抽查一回。   同官府账目,相差不大的,为合格,盖上印章。   差异大的留底。   往往朝中臣子还未察觉出什么来,人已经落了马。   对其了解的人都知道,比起动不动就容易黑脸的皇上,平日里总是带着笑容的这位太子,其手段和不近人情,要狠绝太多。   太子翻完了账目一直走在圈椅里候着,等了小半个时辰后,才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如今确实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   唐韵将手里的两个碟盘摆在了他跟前,递上了她在滚水里烫了几回的箸和瓷碗,递给了他,“殿下,慢用。”   太子没动。   漆黑的双眸,紧紧地盯着两个碟盘里胡成一团,已看不出是何东西的东西,抬头,问她,“你是故意的?”   唐韵赶紧摇头。   这个是真冤枉,她已经尽力了,“殿下,我不太会烹饪海鱼。”   她也不是不太会,是压根儿就不会,是他非要让她去做的。   太子:......   “在龙鳞寺,你不是挺会吗,为了笼络安阳,弄出来的肉香味儿,几里飘香......”   唐韵:......   “殿下当真误会了,海货极为难求,别说如今的唐家,就算母亲在世那会儿,属下也很少能见到新鲜的海鱼,只见过母亲让厨子煎过一回,但隔得太久,我实在记不请烹饪法子了。”唐韵实属头大,说完便蹲在了太子对面,拿起了刚摆在他跟前的箸,轻轻地拨开一团还算是完好无损的肉,给他夹到了碗里,“殿下尝尝看,应该也能吃。”   也没糊,就是不成形。   这东西,搁在宫里,就算是御膳房倒在臊水桶里的,都比这个好。   谁敢这般给太子端上来,铁定是不想要命了。   唐韵也知道,可如今不是情况特殊,他身边没人伺候,且她也不是什么御厨。   他要真饿了,将就一下也行。   唐韵将一双箸给他递了过去,清透的目光,没有了以往的讨好,也没有半点勉强,眼里一抹再也平常不过的劝诫。   太子:......   唐韵又想了起来,“殿下稍等。”   唐韵起身又去了一趟后院,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双箸,当着太子的面,夹了一块放进了嘴里,片刻过去,抬头同太子道,“殿下,没毒。”   太子:......   这院子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倒也用不着她试菜。   “且味道也行。”   太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才说出了那么一句,“是吗?”   唐韵点头,“殿下赶紧用,还热着呢。”   *   赵灵回来时,便见太子和唐姑娘,坐在阁楼的窗户边上,扒着盘子里胡成了一团不知是何东西的东西,用得津津有味。   赵灵:......   赵灵回了一趟后院,厨子内规规矩矩地立着两位厨子,跟着摆好了一桌子的饭菜。   盘子里的一条海鱼,煎得两面金黄,皮都没掉半块。   赵灵不明白了。   这东西,不比他们吃的那个好?   厨子倒是解释了一句,“主子用的,是那姑娘亲手做的。”   赵灵没再说话,也一并立在了厨房内,估摸着两人用得差不多了,才走了进去,太子已经用完了,唐韵回头去备簌口的茶水。   赵灵隐晦地问道,“殿下,东家的只答应卖一半,铺子还砸吗。”   太子转过身,疑惑地看向赵灵,“什么东家,为何要砸人铺子?孤为一国太子,更应遵纪守法,别整日只知道打打杀杀。”   赵灵:.....   他回去后还是同明公公多学学。   *   离开码头时,已到了酉时。   回去的路依旧颠簸,但唐韵有了经验,马车颠簸前,一双手脚先撑在了偏向的那一侧,一路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街口。   天色已经黑了,街头燃起了灯火。   唐韵知道自己与他不同路,提前同他道,“殿下将我放下街头便是,我自行能回。”   太子没应。   到了岔路口了,唐韵又唤了他一声,“殿下......”   太子突地道,“帷帽戴上。”   唐韵了然,“殿下要买东西?这点我在行,殿下要买什么,告诉属下,属下知道哪个地方的好......”   “花楼。”   唐韵:......   太子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能让她哑口无言的机会,怎可能放过,脸上的嘲讽之色又露了出来,“你也在行?”   “殿下注意安全,明日属下再听殿下差遣。”话音一落,脚下的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   “下车。”太子没同她多说,推开了马车门,适才隐隐回荡在耳畔的莺莺燕燕之声,愈发吵耳,唐韵身子僵住没动。   “还要做线人?”太子立在马车外,也没为难她,给了她选择的机会。   只犹豫了片刻,唐韵弯身钻了出来。   脚一落地,抬头便见门前挂着一排灯笼,每个灯笼上都印上了万花楼三个字。   唐韵知道这儿。   唐家世子栽跟头的地方。若唐家当真定罪,太子没带她进宫,如今的她八成也应该在这儿。   “公子,秋姑娘已经候着了。”赵灵将手里的一顶帷帽递给了他,此处官妓众多,里头有不少官场上的人。   太子接过,戴好了帷帽,没再去管唐韵,抬步朝着万春楼的门口走去。   唐韵紧紧跟上,跨进门槛后,方才知外面和里面,简直两个天地。   灯红酒绿,穷奢极欲。   “公子爷今儿是寻谁呀。”   赵灵应了一声,“秋姑娘。”   “三位子楼上有请。”   唐韵纵然平日里再稳得住,此时心头也忍不住突突直跳,不敢去乱看一眼,只管埋头跟着太子的脚步。   赵灵跟在一旁应付,及时地替太子和唐韵拨开了伸过来的胳膊,客气地回绝道,“约人了。”   上了二楼雅间,身边的声音才消了些,也没有姑娘再围上来,领路的妈妈,将三人带到了厢房前,及时地退了下去。   赵灵上前推开了房门,“唐公子请。”   唐韵跨步进去,没曾想,屋内那殷红的幔帐内,竟还有声音传来。   唐韵脑子“嗡——”一声炸开,脚步一转,刚想冲出去,额头便撞上了太子的胸膛。   身后床榻上,一瞬响起了姑娘的声音,“韩大人稍等会儿啊......”   “秋姑娘先忙,一刻后,隔壁雅间。”太子说完,拉着唐韵的胳膊,走了出去。   赵灵立马赔罪,“属下失职。”   适才他问过,秋姑娘屋里确实没人。   太子并没有说话,拉着唐韵到了厢房外的长廊下,太子看了一眼她明显僵硬的脊背,又问了她一回,“还想当线人吗。”   唐韵死不吭声。   太子被她气了这几日,这会子见她的气焰终于消了下来,心头突然通畅了许多。   也没再为难她,这回脚步走在了她前面,亲自推开了隔壁的酒水间,回头正欲让她进来,却见唐韵的脚步立在了那没动。   对面廊下的几道笑声入耳,一道男子的声音陡然传了出来,“什么狗屁乡主,没那玩意儿还非得装,我告诉你们,当初老子是怎么收拾她的......”   唐韵脸色一白,突地上前,要将太子推进了房内。   太子的脚步卡在那死死不动。   唐韵一着急,伸手要去捂他耳朵,神色再无往日的镇定,急切地央求太子道,“殿下,我求求你,别听。” 第62章   从太子认识她以来,见过她装可怜,见过她献|媚,也见过她变脸,同自己蹬鼻子上脸。   却从未见她如此失常慌乱过。   帷幔上的面纱遮住了她的脸,太子目光垂下,只隐隐瞧出了那双眸子里溢出来的焦灼。   太子脖子往后一仰,轻轻地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掌,擒住她一对皓腕,用了些力道,没再让她乱动。   对面的人太子也认得。   唐家那位草包前世子,唐韵同父异母的弟弟。   此时正同几个酒肉之友搂着姑娘,步伐歪歪扭扭,脸色犹如猴子的屁股,明显是喝高了,声音断断续续地道,“你们别,别看她如,如今风光,当年,老子饿了她三天三夜,她可,可是连馊饭都吃,什么清高,没,没有的事儿,她也就只配低贱地活,活着......她那娘不就一个卑贱的商户,为了讨好自己的男人,让那没带把儿的,装成了茶壶,白白让,让老子在外,在外遭,遭了十年罪,她,她娘还好意思骂,骂我母亲是个贱人,她才是贱人,她和她那女儿才是贱人。”   “她,她不是想带把儿吗,老,老子当年就给她看了,不仅看了,还当,当着她的面,弄了她身边的婢女,告诉她何,何为真正的男人,这也没过多久,就,就去年这时候的事儿吧,她,她肯定记,记得,你们不知道,她当时哭得那叫一个凄惨,跪在地上求我放,放了她们,老子偏不放,让,让人绑了她,撑开她的眼睛,就要让她看......”   对面的厢房隔得并不远,唐耀说的虽磕磕碰碰,却尤其得清晰。   传入耳里,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刀子,将她原本已经麻木了的心口,又重新剖开,鲜血淋漓。   噪杂的青楼内,仿佛一瞬之间,安静了下来。   唐韵没再去捂太子的耳朵,脚步浑浑噩噩地退后了两步。   对面的声音还在继续,“老子当初就该弄死她,也不至于后来被他算计了这么一遭,她知道老子要偷印章,要去干那违法犯纪的......事,她不仅不劝老子,还任由老子去犯傻,父亲书房的门,一直都是锁着的,偏偏那日开了,肯定就是她,那个贱人,就凭她一个卑贱的罪臣之女,能无缘无故地进宫当上乡主?指不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本事,勾搭上了哪个主子,拿身子去......”   话还未说完,唐耀腰间突地一麻,舌头打了结,嘴里的话恶言恶语,再也没能冒出来,身子一摊倒在了地上。   “唐公子!”   “唐公子......”   “多半是喝醉了,赶紧让人抬出去......”   耳边的声音渐渐地远去,从适才开始,唐韵能感觉到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一点一点地在用力,却又极力地在克制自己。   他都听到了。   她就是个这样一个卑贱之人。   一个用了唐耀口中所谓的,见不得人的手段,去勾了他的人。   她从肮脏的淤泥里爬出来,将自己的遭遇和过去抹得干干净净,装成大家闺秀,在他跟前卖弄琴艺学识,还曾不知天高地厚地妄想着太子妃。   计谋被揭穿之时,她说她的身份虽卑贱但人不卑贱。   斥责他,在这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之中,并未吃过半点亏。   可如今所有的假象,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地揭穿了。   此时的她立在他面前,就如同被人当着他的面剥光了她的衣裳,将她的卑贱和过去种种不堪,都露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让他瞧了个清楚。   昔日她有多神气,这会子就有多讽刺。   他应该嗤笑她,讽刺她,但她暂时似乎承受不了。   唐韵挣脱了一下自己的手,见他不放,才抬起头,同他坦白道,“殿下都听到了,我就是这样一个卑贱之人。”   太子没动,黑沉沉的眸子依旧盯着对面厢房的廊下,没敢去看她,眼里的冷意已经从将那张脸染得扭曲。   唐韵去掰他的手指。   太子死死捏住不放,手背上蹦出了根根青筋。   唐韵掰不过他,只得用尽了全力,去扣他指头上的骨节。   指关节的痛楚传来,太子终于收回了目光,透着帷幔看着她渐渐失控的脸,心口一阵一阵地紧缩,一股子戳心之疼快要将他淹没。   她是个傻子吗,她对付起自己来,回回是招,绝情决意,她怎就狠不下心,将那畜生给杀了。   唐韵死活掰不开他的手,声音突地带了哭腔,“太子殿下,看在我也曾真心伺候过你的份上,你放开我,成不?”   太子的胸口突地一刺,握住她的手,蓦然松,哑声唤她,“唐韵......”   唐韵转过身,脚步从廊下跌跌撞撞地走过。   片刻后,那道孤零零的身影下了阁楼,步入一群人潮之中,脚步不再踉跄,脊梁也慢慢地挺得笔直。   在无人看得见的地方,她还是孤傲的。   哪怕只有最后一刻,她也要坚持着她心头的高贵和干净。   *   唐韵走了好一阵了,太子还立在那儿。   头上的帷幔,多少挡住了他骇人的目光。   适才唐耀被人抬下去后,赵灵便跟着一道隐入了后院,如今处理好了回来,才走到太子的身旁,拱手道,“殿下。”   良久,太子才压制住心头那滔天的怒火和钻心的疼痛,咬牙问了一声,“那畜生死了没。”   “属下已经让人押下去了。”   太子声音极轻地道,“小心些,别弄死了。”   他可还死不得,否则他这一腔怒火和心疼,可没地儿发......   “唐韵呢。”那名字刚从喉咙口里吐出来,太子的心头又是一阵钻心地疼,疼得他有些发麻,手指不自觉地蜷缩在了一起,   “殿下放心,属下暗里已派了人跟着。”   太子的脚步这才动了动。   秋姑娘也出来了,身上的衣裳已经穿戴整齐,哪里还有适才那副轻浮的模样,款款地走到了太子跟前,规矩地行礼,“韩大......”   太子的手突地抬头,对着她一扬,止住了她。   秋姑娘一愣,疑惑地抬头,隔着那帷幔只瞧了一眼,神色便猛然震住,这哪儿是什么韩大人......   秋姑娘的背心陡然生了汗,忙地垂下头,脚步让到了一边,一声都不敢吭。   太子的脚步缓慢地从她身旁经过,赵灵紧跟其上。   这个时辰的万花楼正是热闹,楼下的舞台上,这会子正在唱着一段戏曲儿,锣鼓声一片沸腾。   “郎君啊......”   “你这番怜我,痴我,不舍于我,可是心上已经有了我......”   太子的脚步刚立在那楼梯口上,突地顿住不动了,一双深邃的黑眸,紧紧地盯着舞台。   台子上被称为郎君的人,轻轻地推开了姑娘,却是一步三回头,见那姑娘突然摔在了地上,赶紧奔了过去,“敏儿啊,我的心肝......”   小娘子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声泪俱下地诉道,“郎君这是在心疼我啊,怕我摔着怕我磕着,郎君此番与我千里相会于此,可是因郎君心头思念于我,吃不好,睡不着?”   被唤为郎君的公子点了头。   小娘子一阵欢喜,一阵泪,竟是拿着一双小拳头垂起了他,骂道,“你这死相木疙瘩,你这心头分明是有了我啊......”   舞台上的郎君,一脸的痴呆。   立在楼道上的太子,仿佛也被他精湛的演技所折服,一双眸子如同被摄了魂,慢慢地变得空空洞洞。   ——可不就是。   思她、怜她,心疼她......   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喜她所喜,恨她所恨。   他是当朝太子,谁又能当真惹了他后还能全身而退,又能次次挑战他的底线,戏弄他,不断地惹怒他,却依然能够安然无恙的。   太子呆愣了好一阵,才从那难以置信,又仿佛早已透出了种种迹象的真相之中,慢慢地缓了过来。   深邃的眼眶,也因这一发现,染了红潮。   太子无奈地勾起了唇角,扯动着心口,疼得发麻。   唐韵。   ——孤可能,喜欢上你了。   底下的锣鼓声消下。   小娘子的声音再次传了上来,“郎君不愿承认自己的心意,莫不是嫌弃奴家身份卑微......”   公子一把抱住了她,“敏儿啊,我怎舍得,是我没本事,怕给不了你好日子.......”   最后一阵震天的锣鼓声,伴随着看戏人的叫好之声,太子的脚步从那楼梯上走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出了万花楼。   一到马车上,太子的唇角便含着一抹阴冷的寒意,吩咐赵灵,“将那畜生阉了,手脚也砍了,喂狗,不,喂他自己吃下去吧。”   赵灵:......   “还有,她那个什么后母,也砍了手脚,唐文轩,踢进江里,淹死得了。”   赵灵后背都生了凉。   韩靖走之前就吩咐过他,太子的性情变化无常,千万要小心,不要被他表面的话给蒙骗了,多听即便,别办错了差事,掉了脑袋。   是以,太子说完,赵灵觉得他应该再等等,不敢轻易去办。   毕竟是三条人命。   可等了约莫十来息了,还不见太子发话,赵灵不敢再怠慢了,领命道,“是。”   赵灵往前走了五六步,太子终于出了声,“先留他一条狗命。”   赵灵脚步一顿。   良久又才听太子吩咐道,“畜生该阉,旁的人先不动,回去将吴家那窝子逆党的身份证据,给整理出来,拿给孤。”   比起适才的震怒和阴冷,太子此时的语气要冷静得多。   赵灵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是。”   倒是终于体会到了韩靖口中所说的性情变化无常。   回到东宫,已经过了辰时。   明公公举着灯到马车前接人,灯还未举上去,就见太子的身影一下窜了出来,利落地跳下了马车,脚步如风地走进了门口。   明公公:......   这,这又是被唐姑娘给气得?虽有些对殿下不敬,可明公公心头当真很佩服这位唐姑娘。   合着太子这二十年里没生过的气,都让唐姑娘给他补了回来。   太子心情不好,谁都不好过。   明公公低垂着头进去,正提着一颗心,便见太子一屁股坐在了书案前,冷声道,“端阳祭祖,将吴贵嫔的名字加上。”   明公公:......   吴贵嫔,这都身怀六甲了。   这番奔波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适当活动,有利于生产,身为后宫嫔妃,祭拜皇室祖宗,她不应该去?”什么皇子皇孙,他不在乎了。   他只想让那一窝子人都消失。   明公公忙地应道,“是。”   可就算是这样,太子心口的那股心疼,还是没有减去半分,坐了半刻后,突地起身,去了净室。   一飘冷水从头浇下,倒也不是很凉,却能让人清醒几分。   可脑子越是清醒,越是心疼。   太子冷冽的眼眶渐渐地布了一层殷红,眸子里溢出了滚滚水汽。   她就是个蠢货,竟然让别人如此欺负了去,她就是特意来折磨他的,想让他活活心疼死。   *   唐韵走出万花楼后,心情已经平静了。   走到街头,拦了一辆马车,直接回到了宁苑,刚从马车上下来,阮嬷嬷便打开了院门,提着一盏灯过来接她,“姑娘,怎么这么晚。”   “今儿去了码头,耽搁了。”   阮嬷嬷先没问,接她进门,回头又栓好了门扇,替着灯盏,照在了她的脚下,才问,“怎么去了码头?”   “今儿太子查账。”唐韵的神色没有一丝异常,“在码头,我还碰上了三表哥。”   阮嬷嬷一愣,“三公子。”   “嗯。”唐韵点头,笑着道,“可惜了那几条海鱼,本想拿回来给你尝尝,耽搁太久,没能带回来。”   阮嬷嬷心头一热,“知道姑娘心头惦记着奴婢,那样的东西姑娘带回来了,奴婢也吃不惯。”   阮嬷嬷说完,便冲着里院正在烧水的阿潭唤了一声,“姑娘回来了,将腌好的樱桃拿过来吧,阉了半日,这会子肯定入了味。”   阿潭立马应了一声,“成。”   唐韵刚进屋,坐在了暖阁内的圆桌旁,阿潭便端了一盆子红彤彤的樱桃,因着今儿唐韵出门前,对她的一声警告,进来时,格外的小心翼翼。   唐韵看着她一笑,没再吓她,“好了,我不会卖了阿潭。”   阿潭抬起头,便见唐韵温和地看着她,“不过我的确有事,你既跟了我,便是我的人,往后我护着你,你也得帮衬着我,可好?”   “姑娘......”阿潭心头一暖,正要跪下去,被唐韵一把扶住,招呼了阮嬷嬷一道过来,“今儿不吃完,明日就该坏了,咱分了吧,明儿馋了再摘。”   阮嬷嬷听了,也没客气。   院子里满满一树樱桃,确实也吃不完。   阮嬷嬷将搁在旁边木几上过的灯盏移到了圆桌上,灯火朦朦胧胧,主仆三人围着桌子,抿起了樱桃,杏黄的核儿,慢慢地堆了小山。   阮嬷嬷突地想到了一年前的一桩事。   原本姑娘身边也有个婢女,叫明烟,是唐家老夫人指给姑娘的,虽不爱说话,性子却本分,只是一年前,忽然坠了井。   姑娘还为此伤心失神了半月,还未从那悲伤里走出来,唐家那位世子爷便惹了事,让唐家遭受了灭顶之灾。   阮嬷嬷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唐韵,见其一双眸子正盯着跟前的灯盏,清亮的眼珠子被那火光照得莹莹生出了水光。   “嬷嬷,明儿我还得出去一趟。”   阮嬷嬷一愣,“姑娘打算去哪儿。”   唐韵眸子轻轻往下一敛,道,“唐家。” 第63章   那日姑娘出宫,唐家吴氏前去堵路的事儿,阮嬷嬷都知道,要不是宁侯爷上唐家骂了一回,还不知会如何纠缠。   如今好不容易摆脱了唐家,听唐韵说要回去,阮嬷嬷心头一跳,“姑娘,奴婢跟您一道吧。”   虽说姑娘身后已经有了宁家,自己又是乡主的身份,唐家奈何不了她,可吴氏那一窝子,心眼实在太毒,她怕姑娘过去了,那吴氏又生出什么歹意来。   唐韵倒没拒绝,点头道,“好。”   单阮嬷嬷恐怕还不够,唐韵回头吩咐阿潭,“明儿我走后,阿潭去找二表哥,借几个人来唐家院子,他要问了,你也不必瞒着,就说我去了唐家。”   原本想再等等,等她将吴家身后的人揪出来,她再去清算,以此卖给太子一个人情,让他放了自个儿。   但唐耀,必须得死了。   她一刻都等不了。   阿潭忙地吐出了嘴里的樱桃核儿,点头道,“好。”   阿潭本就是个聪慧的丫头,有了姑娘适才那话,她也明白了,往后姑娘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宁侯爷将她给唐韵时,也同她交代了,往后她的主子就是跟前的唐姑娘。   *   翌日天边才翻了个鱼肚,太子便起来了。   赵灵昨儿夜里,已将吴家所有造假的文书,都拿给了太子,太子整整一夜,一会儿闭眼,一会儿睁眼,脑子里全是唐家那畜生说的话。   那话语里所说的每一句,都在他的心口反反复复地碾轧。   后劲十足。   他曾经也听顾景渊说过,她的处境艰难,可他当时说了什么,“人各有命,谁又容易了?”   他也曾问过她,她那六年,到底是如何过来的,但他问那话时,意图并不友善,是对她怀了些许讽刺。   讽刺她一朝身份暴露,自甘堕落,却不知她能在泥潭里活下来,或许已经是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且她并没有堕落。   太子忽然想起了她出宫前,曾过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   “可是殿下不知,殿下能有这番努力的机会,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当年是殿下亲口对我说,说让我唤你一声“凌哥哥”,往后有何事,殿下都会罩着我......”   他骂了她,“宁家不过一个卑贱的商户。”   同昨夜唐家那畜生说的一样。   于她而言,又是何等的伤害。   太子坐在床榻上,手掌轻轻地捂住心口,脑子里那些过往的片段一幕一幕地浮现出来,每一幕,都能让他窒息。   她利用他怎么了,她就该利用自己。   她利用得还不够,没让他将唐家那畜生给杀了。   谁说她卑贱了,她比这世间所有人的高贵,全天下的人都该以她为尊。   等明公公替他更完衣,赵灵再进来时,便见太子的脸色又反复不定了,眸色发红,脸色阴鸷无比,冷声对他道,“昨儿凡是在万花楼,听到的人,都杀了。”   赵灵的脊背是当真凉了。   他也听到了......   赵灵又想等他缓上一缓,可这回过了几十息,太子都未将话收回去,还抬起头,看向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威胁地看向他,“对了,你听到了吗?”   赵灵额头都生出了冷汗,跪地磕头,道,“属下未曾。”   “嗯,那就好。”太子看了他一眼,“去办吧。”   赵灵再也没有任何犹豫,起身走了出去。   赵灵一走,太子便拿起了书案上吴家造假的文书,交给了明公公,吩咐道,“去找宁家三公子,就说这些是他整理出来的。”   如今,她不会想见自己,更不会承他的情。   就算他心头恨不得将唐家那个挨千刀的玩意儿,抽筋剥皮,他也得忍着,忍着将他交到她手里,让她好好发泄埋在心里的恨意。   什么打草惊蛇,揪住前朝乱党,他管不着了。   他见不得那畜生多活一日。   “是。”明公公领命,匆匆地出了宫,到了宫外,天色才慢慢地亮开,明公公没自己没现身,寻了个人去宁家找三公子出来。   昨儿码头的干货铺子来了个大单,宁衍忙到天黑了才回来,没来得及去寻唐韵,今日起来,本打算再带些东西给她送过来,人还没出发,逢祥便进来禀报道,“三公子,有位姓明的老爷找。”   宁衍一愣。   明老爷?   他哪里结识过姓明的老爷,不过半刻,脑子便转了过来,神色紧张地问,“人在哪儿。”   “巷子口的马车内。”   *   自上回吴氏说的那些话,将唐文轩气吐了血后,唐文轩硬拖着一身的病,去了码头扛货。   他只要还活着一口气,便不会让一个妇人看扁。   吴氏劝了几回,不仅没有讨到半点好,还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之后,也懒得管他了。   白日扛货,夜里抄书,唐文轩这辈子都没有如此艰辛劳累过。   连续去了三日。   今儿早上,到底是没能起得来。   吴氏没见人出去,才进屋看了一眼,见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头还“咯噔”一跳,以为没了气儿,忙唤了一声,“老爷。”   半晌才见那被褥动了动。   唐文轩挣扎着爬了起来,吴氏实在是懒得再看,忍着心头的讽刺,劝道,“老爷还是躺着吧,身子骨折腾坏了,你不心疼,几个孩子还得心疼呢。”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孩子,唐文轩又咳上了。   那个不孝子,害得他唐家遭难也就罢了,还卖了祖宅,如今他躺在床上,他可有前来看过一回,他拖着病体去码头上扛货,他呢?   人影子都见不着。   屋里的两个姑娘,整日哭哭啼啼,埋怨日子苦,谁心疼过他......   他算是瞧出来了,他们是恨不得他早死了。   他这辈子到底是造的什么孽。   “行了,老爷还没用早食吧,我去给你盛碗粥,这回可别再洒了,咱这屋里如今的形势,可经不起再折腾了......”   吴氏说完,也没去看他,起身走了出去。   一到屋外,吴氏的脸上便露出了一股子不耐烦,这糟心的日子,她是一日都呆不下去了。   唐耀被放出来后,她不是没试着逃过,可每回一出门,脚跟前便会落下两根冷箭,她逃不了,只能继续陪着唐文轩耗下去。   父亲说了,端阳后就能走了......   不过三日,她再忍忍吧。   等她带着孩子们离开了江陵,他要死要活,便也随他,她眼不见为净。   吴氏去了厨房,刚端了一碗米粥出来,便看到了唐韵,吴氏一愣,头一眼还未反应过来,待回过神了,才一声冷笑,讽刺地道,“哟,大姑娘回来了,我这眼睛没花吧。”   唐韵没理她。   吴氏正欲凑上去,院门口突地涌进了几位侯府的侍卫。   吴氏脸色一白,惊愕地看向唐韵,“你想要干嘛,莫不是还想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漠视枉法.....”   “嘴堵上吧。”   唐韵确认吴氏的嘴,被布团塞住,再也发不出声音后,才笑着道,“夫人先安静一会儿。”   唐韵说完,转身跨进了唐文轩的房间。   床榻上的唐文轩,早已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唐韵进去时,唐文轩已经挣扎着从床榻上坐了起来,见是唐韵,脸上的神色微微愣了愣,随即便露出了讽刺,“怎么,回来耍威风了?”   唐韵没应他,自己去屋里搬了一张凳子,坐在了唐文轩的床榻边上,回头示意了一眼阮嬷嬷。   阮嬷嬷了然地上前,立在唐韵的身旁,将手里先夫人的画像对着唐文轩展开。   唐文轩眸子一跳,厉声道,“你这是何意?”   “提醒唐老爷,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唐韵回答得很干脆,冲着唐文轩一笑,“顺便再告诉唐老爷几件事。”   唐文轩眼皮子一跳,刚被吴氏气得犯疼的心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怒斥道,“你个逆子......”   唐韵没什么表情,直接道,“唐耀说得没错,我确实知道他要拿着你的印章造假文书,且书房的锁也是我替他打开的......”   唐文轩瞳仁一震,不知道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唐老爷不知,母亲走后,我日日夜夜都在盼着唐家覆灭,且也一直在等机会,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我等到了。”   唐文轩看着跟前那张笑得人畜无害的脸,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她是疯魔了吧。   就为了她母亲,要灭了自己的家族?就算是疯,他也没见过疯成这样的。   “你弟弟倒没骂错......”   “骂我什么。”唐韵突地打断他,“骂我害了唐家?唐老爷真是高看我了,将唐家推入绝路的人,可多了,怎么也轮不上我。”   唐韵看着唐文轩脸上微微露出的震愣,笑着道,“唐老爷勾结前朝逆党,助其在江陵各处建立了无数暗桩,早就将唐家置于死地了。”   唐文轩听完她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话,半晌才回过神,一声嗤笑道,“简直荒唐......”   唐韵缓声道,“不荒唐,唐老爷勾结前朝的安侯爷,一夜之间,毁了宁家的所有铺子,不知唐老爷还记不记得。”   唐文轩神色突地愣住,继而愤慨地道,“你是疯……”   什么前朝,那烧宁家的铺子的不是……   唐韵及时地同他解释道,“前朝逆党安侯爷,便是吴氏的父亲,吴老爷子,唐老爷的岳丈。”   唐韵说完好久,唐文轩都没有反应。   脸上的神色犹如被凝固了一般,良久才突地一声冷笑,“你简直就是胡言乱语,凭空捏造,吴家一个铁匠,怎么可能......”   “是吗,父亲不是说过,要不是吴家相助,父亲的工部尚书恐怕都保不住吗?吴家一个铁匠竟然有那么大本事,还是吴老爷子在宫中结实了什么了不起的人?”   唐韵看着唐文轩明显呆滞了一瞬的神色,也不做指望了。   被吴家欺瞒了十几年,都没任何察觉的人,岂能知道旁的消息。   唐韵不想再同他多说一句,“宁家三公子已经去了京兆府。”   唐韵说完便起身,走到了唐文轩的跟前,将袖筒里的一张吴氏造假的户籍凑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一字一句地同他道。   “七年前,你为了一己私利,亲手逼死我母亲,后又利用职权,徇私枉法,公报私仇,将昔日曾助唐家度过劫难的宁家,逼入绝境,此为丧尽天良,不忠不义。”   “你不明是非,违逆将前朝余孽迎入门,玷污了唐家忠烈的名声,让唐家列祖列宗因你而背负污名,甚至英魂都不得安宁,此为辱灭家门,忤逆不孝。”   “你纵任逆党之子,欺辱自己的骨肉,让他当着唐氏嫡亲之女的面,对其婢女行禽兽之事,此为失教失德,你枉为人父。”   唐韵立在唐文轩跟前,看着他不断变化的脸色,声音清冷,微红的眸子内一片冰凉,“这桩桩件件,都足以让唐老爷不配于人世。”   唐文轩已经说不出话来。   苍老的一双眼睛,久久地盯着她手里的户籍,似是要将其盯个对穿,十几年来,吴家同他的种种,也一点一点地慢慢地爬上了他的脑子。   不可能。   唐文轩心头极力地否认,却还是止不住脸色雪白,胸口渐渐地急促了起来,眼前突地一阵发黑,视线正是明暗交替之时,便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搁在了他的手里。   冰冰凉凉,透着无尽地寒意。   “唐老爷自己选择吧。”   唐韵说完,便让阮嬷嬷收了手里的画像,退了出去,身子笔直地立在门外,安静地候着。 第64章   半盏茶的功夫,唐文轩才从这惊天的真相中,慢慢地回过神来。   眼前的黑暗褪去,视线恢复了清明,可脑子里的震惊和恐惧并没有随之而消失,反而不断地加剧。   吴老爷子一个铁匠,为何有本事能在一夜之间毁了宁家一个在扬州打滚多年的老商户,他不是没有怀疑过。   可他对自己说,他结实了几个暗道上的人,有钱能使鬼推磨。   之所以如此相信他,是因为他保住了自己在工部的尚书之位,保住了他唐家的仕途,可如今呢。   吴氏一门是前朝逆党。   吴老爷子是安侯爷,那他的两个女儿,便是前朝的郡主。   他娶了前朝乱党的女儿,同其生下了三个孽种,为了让其进门,他不惜算计了自己的原配,逼其自尽。   他一手将逆党和孽种,接进了门,将唐家的基业断送在了他们手里,不仅如此,唐家祖辈努力了几代的门楣也葬送在了他手里。   什么读书人。   他唐文轩就是唐家的大罪人。   这样的罪恶,唐家史无前人,他是第一个,唐家世世代代的后辈,必定会将他当做耻辱,以示告诫。   唐文轩感觉到自己的心口不断地在往下坠,没有尽头,只有无尽的深渊。   之前私盖印章通敌之罪,他还能挺直脊梁,在牢房内无论被人怎么审,他都能坚持住自己的清白。   他身正不怕影子歪。   如今,他再也说不起任何的话。   他是当真勾结了前朝逆党,他不知道这十几年里,吴老爷子和吴氏利用他,到底做了何等大逆不道之事。   他也不敢去想。   唐文轩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唐韵适才说的那些话,他确实无脸再面对自己的列祖列宗,可他更不配活着。   院子内一片安静,唯有吴氏被堵住嘴,发出了,“呜呜——”挣扎之声。   唐文轩闭上了眼睛,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这所有的一切都清理干净,唐文轩撑着最后一口气,对着屋外唤了一声,“吴氏,你进来。”   吴氏适才被唐韵让人堵了嘴,丢在了院子里,压根儿不知道里头都发生了何事,只惊叹唐韵今日的忤逆大胆。   她唐韵也算是从唐家走出去的世家姑娘,也曾读过书,知道何为礼仪规矩,她如今如此对待自己和她的父亲,就不怕遭天谴。   屋内唐文轩一声唤,止住了吴氏的挣扎。   唐韵示意侍卫将人押进去。   吴氏的一双手被绑住,侍卫推搡着她进了门,才将她嘴里的布团取了出来。   人一进去,房门便一瞬在她身后合上。   吴氏终于能开口了,愤概地同唐文轩道,“老爷,你瞧瞧,她这是要弑父吗,她,她还敢绑了我,自她那娘死后,我亏待过她吗,这么多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爷对她还不好吗,给了她十年的世子生活,这要是换做旁人,定会感激了,可她这幅模样,一心向着她母亲,可曾将老爷放在眼里过......”   她还敢继续。   还敢挑拨离间,这样的话,唐文轩已经听了六七年了,如她所愿,回回都能被她挑拨出一股怒火,恨唐韵的不识好歹。   唐文轩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竟然还有脸。   她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思,蒙骗了自己这些年,她和她的那位逆贼父亲,还有三个孽种,到底对他唐家都做了什么。   他们合起伙来骗他,欺辱他。   她生出来的那孽种,将唐家置于了死地,卖了唐家的祖宅,还当着他自己的姐姐,做了那档子畜生不如的臊事儿......   不对。   他们纯碎只是个逆贼,是孽种,压根儿就不该是他唐家人,全都是来谋害唐家,牵连他一同下地狱的恶魔。   “吴氏,你过来。”唐文轩脑门心上的阵阵跳动,声音极轻地打断了吴氏。   一双染了大半辈子风霜的眼睛,看向她,即便是隐忍了,也掩盖不住那里头藏着的一道杀意。   吴氏冷不丁地抬起头,便被他那目光吓得心头“咯噔”一跳,“老爷......”   唐文轩的声音大了些,“我让你过来。”   吴氏看着他那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模样,哪里还敢过去,僵持了一阵,唐文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掀开了身上的被褥,下了床榻,一步一步地朝着吴氏走了过去。   吴氏神色一愣,随后惊恐地看着他手里握住的一把刀子,眼睛睁的犹如铜铃。   他想要干什么......   吴氏颤抖地问道,“老爷,你这是要作甚。”   唐文轩也没再装了,眼里的怒气,彻底地暴露了出来,举起手里的刀子便刺了过去,“你这个逆党之女,骗得我好苦。”   吴氏惊慌地后退,奈何一双手被绑住,失去了平衡,身子瞬间撞在了门板上,神色也跟着一道僵住了。   他都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   吴氏的脸色苍白,神色愈发恐慌,怀着最后一丝侥幸辩解道,“老爷,你说什么呢,你可莫要听人编排......”   唐文轩狰狞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地逼近,“谁能编排得了你。”   唐文轩愤怒地看着她,恨得咬牙切齿,“你害得我逼死了自己的正妻,你害得我唐家万劫不复,你害得我唐文轩成了唐家的千古罪人,前朝的大郡主,你可真有本事,今日,我便要手刃了你这个逆贼。”   吴氏被他揭穿,确实被吓到了。   可见他这般无情地想要杀了她,心头陡然一凉,竟也不怕了,看着他绝望地道,“是,我是骗了老爷,可当初老爷碰我之时,怎就不先问问我是谁?”   她不说还好,一说完,唐文轩的情绪更为激动,上前一把捏住了吴氏的脖子,“你还有脸提!你居心叵测,一次一次引我上当,我唐家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们了,要让你们如此算计加害,你那贼子父亲,不知廉耻地将你送到了我榻上,也不愧是被人人诛之的前朝逆党,下贱,卑鄙!”   他愧对祖宗,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女人害的。   唐文轩几乎将心口的恨意都发泄在了吴氏的身上。   吴氏一双手被绑住,只能任由他掐着脖子,喉咙口一阵窒息,呼吸越来越紧,吴氏本能地抬起脚,踢在了他身上。   唐文轩下腹一吃痛,手里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刺进了吴氏的腹部。   屋内一瞬安静了下来。   鲜血快速地浸染了出来,滴在了两人的衣摆上,吴氏一动不动地盯着跟前的男人,满目凄凉,“你还真要杀了我。”   唐文轩眸子里的愤怒,多少被吴氏脸上的悲痛平复了下来,抽取了刀子,没再接着往下刺。   吴氏身子缓缓地滑下,靠着门板,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艰难地道,“果然有了第一回 就有第二回,你杀了宁氏,如今又轮到我了,我也怨不着谁,这都是我的报应。”   唐文轩听她提起宁氏,眼角一阵跳动。   她还敢宁氏。   吴氏突地问他,“逼死宁氏的人是我吗?”   “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吴氏抬起头,脸色已经慢慢地失了血色,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道,“是你自己贪图利益,认为她阻碍了你的前程碍了事,生了杀意。当初我虽骗了你,可你将我养在外面,当外室之时,心头想的是什么,难,难道就不是为了替自己做打算?你一面想骗宁家的钱财,一面想给自己备,备一个后手,唐家如此......你唐文轩怪,怪不得谁,也休,休得将自己的罪孽摘,摘干净。”   吴氏缓了几口气,接着道,“你问我和父亲为何选了你唐家,那我告诉你,并非是我同唐家有仇,而是因为你唐文轩脑子愚昧,最好糊弄。”   那话一出,唐文轩刚平复了一些的怒火再次腾升了起来。   吴氏也不怕他了。   唐文轩为何会突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她岂能不知,唐韵今日过来,分明是有备而来。   是来报仇的。   逆党的身份一暴露,她哪里还能活,横竖都要死了,谁也别想痛快,他唐文轩也别想死后还能安宁。   吴氏一笑,“实话同你说,当年父亲,并非只看中你一人,可惜,那么多的门户,也就你上了当。”   吴氏没去再看唐文轩狰狞的面孔,回忆道,“苏家的几个草包,尚且都知道防备,问了我是哪里人,想要来查我的家底,只有你,我说什么你信什么,你也不想想,吴家若当真是铁匠出身,我能识字?能听得懂你说的那些文绉绉的话,你莫不是当真以为,是你唐文轩将我教化出来的?”   他自己肚子里有多少墨水,自己就没点数?   什么书香门第。   若非唐家老爷子以命给他换来了这么个侯爷,就凭他的本事,能当上工部尚书?   唐家败落,迟早之事。   吴氏最厌恶的便是,他回回骂儿子女儿,都要捎上自己一道,孩子身上好的地儿随他,不好的地儿都是她的缘故。   怪她脑子没长好。   他怎就不想想,他将自己和三个孩子十年养在外,他可有管过一日。   若非父亲,她当初还真看不上他唐文轩。   唐文轩震愣地看着吴氏,那一字一句无一不是一把利刀,在他本就已经被撕裂的心口上,再一次一刀一刀地割开他最后仅有的一点尊严。   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他被一个妇人,还是前朝余孽,糊弄了十几年,到头来了,还被她如此侮辱。   唐文轩只觉得周身的血液不断地在沸腾,彻底地被激怒了。   唐文轩跌跌撞撞地上前,掐住吴氏的喉咙,手里的刀子一刀一刀地戳进了她的身体里,再也不给她说出半句话的机会。   “你说的没错,我是瞎了心瞎了眼,才看上了你这么个逆贼。”唐文轩恨得头昏目眩,“你,还有你生下的几个孽种,都去阴曹地府吧。”   吴氏突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她是个将死之人,并不怕同他撕破脸,可她以为,他但凡还有点良知,就该想办法护住自己的孩子。   他,他不仅不护。   他,还想......   可吴氏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后背无力地从门板上滑落下来,再也没有了动静。   唐文轩也跌坐在了地上,手上的鲜血糊了一身,脸上也有,鲜红的血珠子贴在他苍白的容颜上,狰狞又狼狈。   *   唐韵一直立在门外等着。   听着里面传出来的一道一道的争吵,再慢慢地归于了平静,直到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脚步已然未动。   她还在等着。   良久,屋内的唐文轩才从一片浑浑噩噩之中,勉强地站起了身子,也并没有出去,寻那几个孽种。   吴氏是前朝逆党的身份一曝光,吴家唐家,所有的人,都不会有活路。   唐文轩侧过头。   跟前破旧的窗棂半开,能瞧见院子里的青石板,初夏辰间的阳光倾泻而下,落在那道雪白的裙摆上。   干净的光晕,圣洁又高贵。   唐文轩胸口突地一悸,唤了一声,“韵姐儿。”   耳边并没有声音传进来。   唐文轩喉头一滚,他知道她在等什么,哑声道,“父亲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亲。”   院子内依旧没有声音,窗棂外的那抹裙摆,被微风一吹,轻轻飘舞,身影却纹丝不动。   半响后,唐文轩手里的刀子再一次落下。   宅院里的几声蝉鸣,衬得院子格外的安静,安静地仿佛能听到那刀子刺进肉里的声音。   犹如当年母亲自尽时一样。   “嘭——”一声响动之后,唐韵终于转过了身,平静的面色没有丝毫波动,唯有那眸子深处,留下了被疼痛伤害过的倔强。   人的坚强,并非天生就有,而是在成长之中慢慢地累积而来。   人心也一样,并非生来就冷硬如石。   *   宁家的二公子宁卫,一直候在唐家的院子外,焦急得渡着步。   今儿早上他听说唐韵要回唐家时,亲自带着人马过来,同唐韵一道到的唐家,到了唐家,唐韵却没让他进去,“二表哥,等我一会儿。”   宁卫只得候在了门外,煎熬着。   唐家的人是个什么德行,宁卫清楚,那日吴氏明知表妹出宫有宁家人一道相护,还敢前来拦马,更不用说宁家落败的那些年。   表妹在唐家的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适才唐韵进去时,他给了她五六个侍卫,倒不担心唐家的人能伤了表妹,他怕的是表妹心软。   唐文轩再以自己父亲的身份压迫与她,以‘孝’之名,将她又拉入唐家那个深不见底的泥潭里。   小半个时辰后,院子内才传出了动静声。   宁卫忙地回头,见唐韵终于走了出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目光从头到脚地将她打量了一遍。   她身上雪白的襦裙,被阳光一照,晕出了一层光环,落在她脸颊之上,面儿上抿着微笑。   嗯,没哭过。   当没被欺负。   “表妹上车吧。”   宁卫的话音刚落,跟前的巷子口陡然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宁卫诧异地回头,便见到了宁衍。   还有府衙的人。   宁卫一愣,明显不知发生了何时,迎上前问宁衍,“怎么回事?”唐家固然再可恨,倒也用不着他去请府衙的人过来。   宁衍神色焦急,压根儿就没瞧见他似得。   从马车上翻身下来,径直越过了他,走向了立在门前的唐韵,行色匆匆,目光却极为温和,眼里满是担忧和心疼。   唐韵唤了他一声,“三表哥。”   宁衍点头,轻声问她,“人呢?”   唐韵答,“死了。”   宁衍的眸色微微顿了顿,没再多问一个字,突地伸手一把抱住了她,手掌轻轻地握住了她的肩头,红着眼眶安抚道,“表妹不怕,有表哥在。”   宁卫:......   宁卫目瞪口呆地立在两人身后。   宁衍他个登徒子,竟然敢抱......   他想了那么多回,他,他都没敢,他非要回去告诉祖父不可......   *   午时赵灵回东宫禀报时,神色便有些回避,“唐文轩先杀了吴氏,后自尽,宁家三公子去了京兆府,已经将吴氏是前朝逆党的证据递给了张大人。”   “她呢。”   赵灵答道,“唐姑娘安全。”   这不废话吗,“孤问你的是这个。”   赵灵反应极快地道,“唐姑娘挺高兴。”   “嗯。”高兴就好。   赵灵想了想,还是道,“三公子也挺高兴。”   太子抬头疑惑地看向他。   赵灵垂着头道,“宁家大仇得报,三公子一时高兴,给了唐姑娘一个拥抱。”应该就是这样的,宁三公子绝无所图。 第65章   赵灵跟了太子这段日子,多少了解了太子的脾气,不敢不报,万一哪日被他知道,殿下误会了,自己铁定讨不到好。   宁三公子是唐姑娘表哥,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唐姑娘一个拥抱,肯定是问心无愧。   赵灵这才敢斗胆禀报。   半晌过去,赵灵没听到太子声音,目光不由又飘向了明公公,只见其腰杆子又弯到了胸膛。   赵灵:......   他又犯错了。   “京兆府受案了吗。”良久过去,太子终于开口了。   赵灵答,“接到宁家三公子的举报后,张大人即刻派人去了唐家院子,已经受了案。”   太子听完转头看向明公公,“你跑一趟,让张大人今儿夜里辛苦一下,连夜将呈案写出来,揭发人,被告人,在结案之间,均不可离开京兆府。”   他没看错,宁三公子就是个卑鄙小人,极为无耻。   拿他的东西,去哄他的人。   不只是吴氏,下回让赵灵找个机会,宁三的一双手也得砍了。   明公公:......   最近几日太子的反复无常,已经够让东宫的人提心吊胆的了,偏生在这节骨眼上,频频出些状况。   依他说,那三公子还真是不长眼色。   七年了,宁家好不容易报了仇,今儿一家人本该高高兴兴庆祝,如今可好,三公子一人得在京兆府过上一夜了。   赵灵也是。   太实诚了,什么都敢报,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太子能知道?   “奴才明白。”   明公公一走,就只剩下了赵灵。   太子也没让他退下,也没给吩咐,就那般让他站着,让他自个儿想错在了哪儿。   赵灵确实也在绞尽脑汁了反思,自己是哪儿错了,如实禀报并没错,身为暗卫不能有一丝隐瞒,这是职责。   若是韩靖......   赵灵明白了,他错在,从一开始就不该让此事发生。   “属......”赵灵正要跪下请罪,太子便道,“退下吧。”   “是。”赵灵走出去,迎面一股风吹来,方才察觉背心生了凉。   赵灵刚退下,凤栖殿皇后的人便上了门,是为端阳吴贵嫔登龙鳞寺祭祖的事。   如今吴贵嫔已经身怀六甲,皇上紧张得很,在明春殿养得跟个菩萨似得,无数丫鬟婆子伺候着,平日里凤栖殿的请安都免了,她还能去一路颠簸到龙鳞寺,去祭祖?   这要是半路出个事,太子岂能担得了责。   见太子来了,皇后直接问道,“祭祖的名单,太子莫不是搞错了?”   他做事一向谨慎,可从未犯过如此错误。   前朝余孽,并非小事。   京兆府即便今儿已经受了案,也不敢随意乱报,只会先将人控制下来,待各项证词证人备好了,写好了呈案,才能上报。   最快也得明儿早上。   “母后说的可是吴贵嫔?”太子倒也没有瞒着,“前几日儿臣去父皇那,恰好听到国师说,今年大周的国运,缺火,吴贵嫔命格属火,且腹中所怀皇子,推算下来也是属火,是以,儿臣特意让明公公加上了名册,母后放心,儿臣定会安排妥当,不会出事。”   皇后:......   还有这事儿?   见太子的面色认真,且也不会拿这事来同她开玩笑,皇后便也罢了,明日她多派几个人盯着便是。   皇后倒是还有一桩要问他,“太子最近经常出宫?”   往日他就算出宫办差,最多也就大半日,可昨儿一日都不在东宫,早上天一亮人就跑了,亥时后才回。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皇后不得不去怀疑,他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太子也没否认,点了头,端起木几上的茶盏,应道,“最近查账,比较忙。”   旁的事情,皇后或许看不透他的心思,可在这事上,太子心里的那点心思,皇后一看一个准,瞥了他一眼,也没去揭穿,只提醒道,“月底,太子便极弱冠了。”   二十了。   太子妃一波三折,耽搁到了如今,都没个定夺,他可耽搁不得了。   “嗯,弱冠之礼,还得让母后费心了。”   皇后:......   她说的是这个吗。   皇后看了他一眼,便也罢了,自己这儿子,从小到大循规蹈矩,凡事都照着规矩来,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能让他愿意打破规矩去坚持的事儿,她这个做母后的,又怎会去拦着他。   但愿他能如愿以偿。   那丫头回到宁家,宁侯爷心头必定也生了想法,八成是想将其留在宁家。   宁家如今有三位公子,除了最小的那个十四,其余两个,都比韵姐儿大,且样貌才识无论哪一个,都能配得上韵姐儿。   即便如此......   皇后侧目看了一眼自己儿子清隽的五官,在天下所有母亲的心里,自己的儿子都是最好的,皇后也不例外。   长得好看,又是太子,关键还温润知礼,有能有才。   只要他肯真心待人。   “安阳那边如何了?”皇后想完了儿子,自然又想到了自己那位出逃在外的女儿。   太子难得沉默了一瞬。   韩靖今儿才送回了信,是安阳的亲笔,但太子不敢拿给皇后。   上面只有一句话:西域地貌肥沃辽阔,请兄长多多斟酌,暂且不归,待兄长佳音。   太子的脸色当场就变了,有其父必有其子,他这个儿郎没有继承到父皇的那个熊熊躁动的野心,她一个姑娘倒是继承到了家,连说辞,都同当初父皇想征战西戎时,说的一样。   西域肥不肥沃,关她何事。   “母后放心,宁家的大公子在西域,已经接应上了二人,都安全。”   皇后早前倒是也听说了宁家大房在西域的事儿,心头还想着让太子知会宁侯爷,去关照一番,没成真,还真碰上了。   皇后岂能听不出太子话里的弦外之音,人安全,她就是不想回来,皇后不由一声哀叹,“她那玩心也太重了些,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这一个二个的,到底还成不成家了......   “母后早些歇息,明儿还得上龙鳞寺。”   皇后头疼得紧,“成,太子也早些回去吧,多做准备,别出了差子。”   今年端阳,皇上得了个西戎,高兴得连做梦都在笑,非得要拉上一众人陪着他去祖宗面前显摆。   龙鳞寺为国寺,诵经阁内,一直供奉了大周历代皇帝的灵牌,皇上过去祭祖祭天,一举两得。   只是此番,防卫方面,至关重要。   “母后放心。”   *   三公子今日对唐韵的那番逾越,也是一时没控制住。   从接到明公公给他的造假书文开始,宁三公子心头就一直悬着,知道唐韵已经来了唐家,也不敢在府衙耽搁太久,直接请求京兆张大人,先前来捉人。   一路上,宁衍的心口一直紧绷着。   明公公说,表妹都知道。   她早就知道了,宁家遭难,包括她母亲的死,都是前朝余孽所为。   可她竟然一人扛着。   以一人之力,一步一步地去筹划,不惜冒险去利用太子的势力,愣是将宁家从前朝余孽之中,解救了出来。   这样的胆识和勇气,别说她一个小姑娘,就算是他,也未必就能坚持到最后。   她做到了,但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她不惜亲手毁了自己的家族,不惜搭上了自己的清白。   从她嘴里听到那句,“死了”时,宁衍心头什么都没想,只有无尽的心疼。   心疼她这些年来,为了这一刻所做的努力。   是以,宁衍没有忍住,逾越了一回,上前抱住了她。   他只是想告诉她,从今往后,她不再是一人,还有他在,他想保护她,会用尽全力地去保护她。   “多谢三表哥。”   唐韵对他的举动,倒也不意外。   宁家,也就只有他一人,对自己的事,什么都知道。   “三表哥我没事,咱们回去吧。”唐韵轻轻地动了动,宁三公子才反应过来,忙地退开身,脸色慢慢地染出了红晕,致歉道,“对,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宁卫已经盯了他好久了,亲眼见到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直到烧到了耳根。   宁卫:......   他还脸红!他还敢脸红。   宁卫实在忍不住了,上前一把扯开了他,脚步横在了他和唐韵之间,挡住了他的视线,劈头就问,“怎么回事。”   宁衍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上车再说。”   宁卫:......   *   宁侯爷和宁三爷今儿有应酬,天色黑了才回来。   回来时,宁衍已经被京兆府的张大人接走了,夜里燃灯时,倒是让逢祥回来捎了个口信,“明日再归。”   京兆府的呈文没出来,如今案子还未定夺,宁侯爷压根儿就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听宁卫复述完,宁侯爷一口气瞬间哽在了喉咙,“腾——”一声站了起来,被宁卫一把及时地拉住,“祖父……”   宁侯爷双目通红,恨得牙痒,一时没忍住,暴露了自己摸打滚爬的本性,直接暴了粗口,“老子去弄死他。”   宁卫:......   “唐文轩已经死了。”   宁侯爷身子都在抖,“那前朝逆党呢?”   在太子的人马到来之前,他在西戎最先接到的是宫里传来的征文,让他成为暗线,查出逆党的窝巢。   他还纳闷,朝廷怎么就给他派了这么个活儿。   如今明白了,这逆党,正是他宁家的心头刺啊。   宁卫见他太激动,赶紧一股脑儿的说完,“唐文轩杀了吴氏之后,自个儿一刀抹了脖子,府衙的人上门时,两人都已经死透了,唐家的两个姑娘一并被带去了府衙,唯有唐耀一人不见了踪影,孙儿已经派人各处搜查了,府衙的人也在寻,想必很快就能抓到人,祖父先别冲动,这会子过去,人是见不着了,也就能瞧见满屋子的血腥。”   宁侯爷心口的怒气,这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韵丫头呢?”宁侯爷反应过来,突地转过头紧张地问宁卫。   “今日从唐家回来,表妹便直接回了宁苑,姑母的牌位一直安置在宁苑,她说想回去上柱香。”   大仇得报,她回去告慰姑母,理所应当。   宁卫说完,宁侯爷一下走了出去,吩咐福安备了马,一路直奔向宁苑。   那丫头什么都好,但自来有个臭毛病。   有个什么事,都埋在心里。   这么大的事情,她既然早就知道,为何就不告诉自己,她一个姑娘能应付得了那些乱党贼子?   就连当年的宁家都没能躲得多。   一想到她那般去犯险,宁侯爷心头一阵一阵地后怕,要是她出个什么事,可让他如何活。   *   唐韵从唐家出来后,直接回到了宁苑。   去了母亲的牌位前,点了香烛,磕了头后,才从阮嬷嬷手里接过了那副画像,展开摊在了灵堂前。   七年里,她每日都在盼着这一日。   日日紧绷,没有一刻松懈,如今得偿所愿,心头倒是突然平静了下来。   唐韵看着宁氏的画像,轻声道,“母亲,今日唐文轩说的那些话,该得到的报应,你也都一一听到了,一一见到了。”   “安息吧。”   唐韵说完,让阮嬷嬷去取了一个火盆,将那副陪着自己走了七年之久的画像,放在了火苗子上。   画像一点点地燃了起来,这些年她心头对母亲的执念,和不甘也随着被烧成的灰迹,一点一点地褪尽。   直到火盆里的火光慢慢地熄灭,唐韵又对着宁氏的牌位,磕了三个头,起身后却并没有离开。   就那般席地跪坐在了宁氏的牌位前,仰起头道,“母亲,女儿再陪你一会儿。”   往后,她便彻底地放下了。   唐韵关着门,一直在里头呆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   阮嬷嬷在门口候着,见她出来了,才低声道,“姑娘,阿潭回来了,听宁二公子说,还没找到唐耀。”   唐韵倒有些意外。   府衙的人,宁家的人,都在寻,唐耀一个毫无依仗的人,还能去哪儿。   她倒也不急,一个前朝逆贼,还能逃到哪里去。   迟早都得出现。   *   唐韵祭拜完宁氏后,没再去宁家。   背负了这么多年的执念,一松懈下来,周身都有些软,不太想动,打算明儿一早再过去,正好府衙的呈文也该出来了。   傍晚时,阿潭又去腌了一罐子樱桃,想着唐韵看会儿书,夜里馋了也能当零嘴吃。   夜色一落下,阿潭便进屋添了灯,又给她装了一盘子樱桃搁在了手边上,看唐韵盯着手里的书,瞧得津津有味,阿潭也忍不住往她手里的书本上瞧了过去。   满篇密密麻麻的字儿,她一个都不认识。   阿潭不由夸道,“姑娘好厉害。”这么多字儿,她都能认识。   唐韵回头,被她那痴痴呆呆的目光逗得一笑,往日都是她去拍人马屁,今儿冷不丁地被拍,唐韵还有些不习惯。   “吃殷桃。”   阿潭却又痴痴地盯着她面上的那道笑容,脱口而出,“姑娘长得真好看。”   唐韵:......   声音从屋内传来,立在墙角阴影处的那道身影,微微地动了动,脸色一瞬绷紧了。   她又勾人!   她连女人都不放过。   她到底做了什么放|荡的动作,才让人家夸出了这么一句。   跟前紧闭的院门,陡然传来了叫门声,“韵姐儿歇息了没......”   门口的马蹄声响起时,赵灵便去了后院的墙根处,正要翻身进去报信,一道人影忽然从跟前跃了下来。   “殿......”赵灵想提醒他,喉咙里的话还未说出来,下一瞬便听到了墙外那颗芭蕉树被压断的啪啪之声。 第66章   赵灵忙地背过身去,不敢看也不敢吱声。   待身后芭蕉树丛堆里的动静彻底安静了下来,赵灵才转过身,禀报道,“殿下,宁侯爷来了。”   太子:.....   他能不知道?   太子神色平静地拍了拍袍摆上沾的芭蕉叶,抬步走到了停在夜色中的一辆马车前,“回宫。”   赵灵拱手领命,“是。”   这回他倒是明白,今夜这事儿就是烂在了肚子里,也不能说。   *   翌日一早,宫中一片热闹,各个宫里的主子,天没亮便起来收拾,马车早早地到了宫门外排起了长龙。   皇上也醒得早,魏公公昨儿不知怎么了,闹了肚子,今日前来侍奉皇上的太监是花公公。   花公公跪在跟前,将冕旒替他戴好,起身递上了自己的胳膊,扶起皇上,一脸的笑意,“陛下,今儿外面可热闹了。”   能不热闹吗。   半个宫里的人,都要赶去龙鳞寺祭祖。   皇上前几日就盼着了,到了跟前,心情自然不错,“一年难得放松这么一回,热闹一番又有何妨。”   花公公笑着应道,“是。”   话音刚落,太子便走了进来,“父皇。”   皇上侧目看了他一眼,太子今儿也是一身正式的礼服,头上同样戴了冕旒,一双眼睛被珠串一挡,那张脸同皇后愈发相似。   英俊,又贵气。   皇上心头不动,不由又升出了一股子自豪,大周两个最优秀的人,一个是他的皇后,一个便是他的太子。   朝廷上太子替他出谋划策,稳固了朝堂。   后宫有皇后替他打理,井井有条,人丁兴旺。   如今他又拿下了西戎。   纵观大周几朝天子,也没几个君主做到了这一步。   今日去祭祖,就凭这几点,也可谓是脸面十足。   皇上问道,“都准备妥当了?”   太子点头,“父皇放心,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父皇。”太子说完,目光瞧了一眼皇上头上的冕旒,突地道,“父皇的冕旒似乎有点歪。”   皇上和花公公还未反应过来,太子已上前两步偏下头,伸手扶住了皇上头上的冕旒,轻声道,“父皇,儿臣替你正正。”   皇上冷不丁地被他凑近,神色不由一愣。   太子是他的头一个孩子,年幼时,他没少抱在怀里亲热过,就他那张脸,小时候也不知道被自己亲过多少回。   长大后,两人的关系虽也挺好,但少了年少时的亲密。   和他在一起时,论的多数都是朝事,就算说几句家常,太子和他之间也是保持着君臣之礼,像如今这般无拘无束的亲密相处,在皇上的印象中,几乎没有过。   皇上心头竟然生出了一股子感动。   果然,是他的好儿啊。   太子的力度很轻,将那冕旒往左移了移,便松了开手,退后两步同皇上道,“父皇,好了。”   皇上心头洋溢出了一股子的暖意,眼角瞬间笑出了两道褶子,语气也比往日柔和了许多,“多谢太子了。”   太子今儿的心情也不错,笑着道,“儿臣应该的。”   这一清早的,两人便演绎出了父子情深的戏码,花公公看在眼里,脸上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太子过来得早,还未用早食吧?”   太子还未开口答复,皇上便出声邀请道,“太子一道用些,正好朕今日让厨子煲了南瓜羹,那老南瓜从蜀地刚运过来,又甜又沙,朕可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   太子点头,“好,多谢父皇。”   一刻后,花公公让人摆了桌,将南瓜羹端了上来,太子回头从他手里接过了瓷勺,亲自替皇上布了粥,“父皇多吃些。”   皇上高兴,吃得饱饱的,已经好久没有如此吃撑过。   太子也跟着用了大半碗,食欲似乎也不错,一边陪着皇上聊着儿时的趣事,一边喝着粥,慢慢吞吞地用了大半个时辰,才搁了手里的御箸。   此时已经过了原定的出发时辰。   太监端着茶水过来伺候两人簌口,花公公赶紧进屋去拿披风,准备启程。   皇上倒是不急。   横竖今日夜里都会歇在龙鳞寺,早出发晚出发,并无大碍,只要能赶在天黑前到达龙鳞寺便是。   见太子收拾妥当了,皇上才道,“咱启程吧。”   太子点头,先起身立在跟前候着。   皇上后从圆凳上起来,花公公及时地递上了自己的胳膊,皇上伸手,手还未扶住他胳膊,脑子突地一阵犯晕,脚步往后退了两步。   花公公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肘,唬得脸色都变了,担忧地道,“陛下?”   皇上晃了晃脑袋,想着定是昨儿太过兴奋,没有歇息好的缘故。   见跟前太子的面色也露出了担忧,皇上强撑起了精神,又往前走了一步,这回脑子里的晕厥感,越发浓烈。   不待他反应过来,双脚一软,一屁股便跌回了座位上。   花公公脸色惨白,“陛下!”   “传太医。”太子的声音落在耳边,皇上的眼前已经成了一片漆黑。   *   皇后正在凤栖殿等着太子。   今儿早上马车都备好了,小顺子突然过来传话,说太子有事要交代,让她先等一会再出发。   如今时辰都已经过了,还是没见到人,皇后心头生了几分焦灼,正欲让人过去催催,乾武殿的小太监便来了。   小太监的一双脚走得飞快,进来便急急忙忙地禀报道,“皇后娘娘,陛下适才同太子殿下用了早食,也不知怎的了,突然晕了过去......”   话音一落,皇后的脸色都变了,脑子里也有了几分晕厥感,“御医呢,如何说的?”   “太医正瞧着呢,太子殿下也在,让奴才过来请皇后娘娘,速速过去一趟......”   小太监话刚说完,皇后的脚步便冲了出去,太着急,险些就绊住了脚,苏嬷嬷一把扶住她,安抚道,“娘娘慢些,有太子殿下在,陛下不会有事。”   皇后一颗心都跳了出来,不明白这昨儿夜里还好好的,还在同她夸他的丰功伟绩呢。   这才一个晚上,怎就晕了过去。   皇后到时,太子正坐在皇上的床榻边守着,太医已经诊治完了,倒也没有说出个具体的病因来。   心脉稳定,并无任何症状。   似乎只是睡过去了。   “陛下近几日怕是过于疲惫,精神崩得紧,一放松,身子没缓过来。”言下之意,多半是太过于激动,   太子听完也没为难太医,让花公公跟着太医去抓药,自己守在了床榻边。   见皇后过来了,太子才起身。   皇后匆匆进来,看着床榻上躺着的皇上,声音都抖了起来,“如何了?”   “疲乏过度。”太子捡了太医的说辞。   皇后一愣。   哪里来的疲乏?   从西戎打了胜仗回来,他就一直在歇息,大大小小的事情,不是扔给太子,就是扔给她,就连后宫的嫔妃,他也没了兴趣。   何时疲乏多度了。   “母后放心,太医已经瞧过了,父皇并无大碍,歇息半日便好。”太子安抚道,“今日祭祖,既已告知了先祖,便不能不去,母后留下来照顾父皇,儿臣前去祭拜。”   皇后一愣。   今日祭祖,确实已经将消息散布出去了,且半个宫中的人,嫔妃皇子公主,都已经去了宫门口候着。   突然取消,是为不妥。   “那太子赶紧去吧。”   太子看了一眼皇后苍白的脸,眸色轻轻瞥开,没敢多瞧,嘱咐道,“母后今日就呆在乾武殿,别回去了,等儿臣回来。”   皇上这样,皇后哪里还能走。   皇后点头,“好,你赶紧去吧,早些回来。”   也不知道陛下何时才能醒,皇后顾不上太子,坐去了床榻边上,伸出手忧心地探了一下皇上的额头。   倒是正常。   “好,儿臣先走了。”太子说完没再耽搁,转身走了出去。   禁军统领姚大人,正在门外候着。   皇上一晕过去,赵灵便带着姚大人到了乾武殿,此时禁军,已经将乾武殿围得结结实实,姚大人按照太子的吩咐,守在了门口,这会子所有的人只许进不许出。   见太子出来,姚大人忙地迎上前,“殿下。”   太子再次吩咐道,“父皇醒来之前,但凡有想出去的人,都抓起来,等孤回来审问。”   姚大人领命,“是。”   太子吩咐完,钻进了皇上的马车内,“启程。”   *   吴贵嫔今日天还未亮,便起来了,大着肚子,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如今又在宫门外的马车内候了半个时辰,心口又闷又烦。   自上回唐韵出宫前,同她说完那番话后,吴贵嫔便没有一日安宁。   心头一直惶惶不安,担心哪日太子就派人来,戳出了她前朝逆党的身份。   快半月了,一直没见太子动静。   直到前儿,内务府来人,说前去龙鳞寺祭拜的册子上,添了她的名字,吴贵嫔便明白,自己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可她是何其无辜呢。   她也是在使了大把银子,让她姐姐去找出到底是谁在威胁她时,才知道了真相。   她的亲姐姐告诉了她,说她不姓吴,是姓安,是前朝安侯府的郡主。   一切都合理了。   为何父亲当年能烧了宁家的铺子,为何她的姐姐懂很多宫里的东西。   事情的真相,比她想象得还要可怕。   她是前朝余孽的后代。   这些年她呆在宫里,做再多的亏心事,也从未虚过半分,觉得自个儿没有什么可让人抓住把柄的。   最多就是宁家,但也同她没有关系,归根结底是父亲所为。   谁能想到,她自己的身份,才是最致命的。   她的亲姐姐带信给她,说端阳之后父亲才能派人前来接应,但她并不想走。   只要一走,她便彻底地成了乱党。   往后他们又能逃到哪儿去。   吴贵嫔想过,去同皇上坦白,主动揭发自己父亲的身份,即便将来没有好日子过,以陛下对自己肚子里孩子的重视,应该能留她一条后路。   且她手上还干净着,并没有做过任何于朝堂不利之事。   但还没等她想好,太子突然要她去祭祖。   她大着肚子,能去祭什么祖,太子分明就是故意在刁难她,不打算给她活路。   她试过装病,装肚子疼,但都被太医戳穿,今日早上,身边的两个嬷嬷更是拉着她起来,硬是将她拽到了马车上。   这会子,她就是想见皇上,也来不及了。   吴贵嫔在马车内闷出了一头的汗水,身后才有了动静,皇上和皇后的马车出来了。   吴贵嫔正要撩开车帘,嬷嬷一把将那帘子捏得严严实实,“娘娘还是规矩地坐着吧。”   *   云贵妃和二皇子,一早也候在了宫门口,候了快一个时辰,等得心肝都冒火了,才见到了皇上和凤栖殿的马车缓缓地驶了出来。   云贵妃扫了一眼,正欲钻进马车内,动作又是一顿,回头又望了一眼。   她就说呢,哪里不对。   原来是东宫的那位没跟来。   韵贵妃心头一声冷嗤,这可是太难得了,这么大的事儿,一家子倒也不凑在一起了。   讽刺之余,云贵妃不免又生了希望,太子没来,三皇子今日抱恙也没来,如今皇上跟前成亲的皇子,就只有她跟前的二皇子。   千载难逢的机会。   云贵妃赶紧同身边的嬷嬷吩咐,“去同二皇子说一声,让他先去前面,多陪陪他父皇。”   *   队伍一出发,二皇子不敢违逆云贵妃的话,驾马去了跟在皇上的马车后。   今儿跟着皇上一道来的,不是魏公公,也不适花公公,只是一个面生的小太监。   且今儿禁军统领姚大人也没来,只来了一个副将。   虽疑惑,二皇子并没有多想。   太监轮值,不挺正常,不过是前去祭个祖,大周如今一片盛世太平,况且还是在这江陵脚下,谁还敢放肆行刺不成。   倒也不必弄出那么大的阵势。   一路上,队伍都没歇息,午时,也没停下来整顿,旁的人还好,吴贵嫔便有些辛苦了,肚子一阵一阵地发紧,几回求着嬷嬷,让马车先停下来,让她歇息会儿,活动活动手脚,嬷嬷却无动于衷,“娘娘身子虽金贵,可莫不成还能金贵过陛下不成,陛下都没喊停呢,奴才哪里有那个胆子去求陛下,让娘娘停下来歇息。”   吴贵嫔只能闭嘴,坐在马车上,咬牙坚持了快四个时辰。   眼见到了龙鳞寺脚下的那条山道了,吴贵嫔长松了一口气,心头正是放松之时,耳边突地想起了几道犹如雷鸣的轰炸声。   “嘭——”   声音能震破人耳膜。   坐下的马匹受惊,惊叫声和护驾声随着传来,吴贵嫔吓得脸色一瞬发了白。   *   二皇子从宫里出来后,一直跟在了皇上的马车旁。   更跟一个多时辰,却不见车内传出半点动静,二皇子主动搭起了话,禀报道,“父皇,前面就到半山亭了。”   里头没有回应。   二皇子便也不敢再问,到了半山亭,见跟前的马车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不由一愣,再次上前道,“父皇,不打算歇息?”   没听到声儿。   二皇子心头一跳,正欲上前将马车拦下来,紧闭了两个时辰,没有一点动静的马车内,突地伸出了一只修长的手,从里挑开了车帘,看着二皇子道,“继续走。”   “皇兄?”   二皇子惊愕地盯着太子的脸,完全没反应过来。   怎么会是太子,父皇呢。   太子一句都没解释,直接道,“不是一向喜欢打仗吗?待会儿等你表现。”   二皇子:......   有刺客?   二皇子瞬间变了脸色,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忙地几步追上前,紧紧地跟在太子的马车旁,倒也没有再多问一句,神色却同适才完全不同。   他在宫中,虽日日在校场操练,同将士们比武,也曾徒手猎过一只大虫,却因母妃的保护,从未上过战场。   甚至从未参与过任何一场真刀实枪的厮杀。   今儿是头一回。   二皇子难免有些紧张,目光盯着前方,林子里即便是有只鸟飞过,二皇子的身子都会跟着绷紧,手掌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腰间的长剑。   一路却没有半点异常。   到了龙鳞寺脚下,眼见龙鳞寺就在跟前了,二皇子一口气松下,侧目看向马车内,怀疑地问道,“皇兄是不是搞错......”   话还未说完,脚底下的马匹突地一惊。   二皇子还未反应过来,马车内便传出了一道冷冽的呵斥,“弃马。”   二皇子脑子里“嗡——”一声炸开,来不及多想,一个翻身落下了马背,扑进了旁边的林子里,身后几道火|药的爆炸声持续传来,震人肺腑,二皇子猛地回头。   太子的马车已经被炸成了四分五裂。   火焰逼得他睁不开眼,二皇子心头一紧,翻身从土坡里爬了起来,双眼通红地喊出了一声,“皇兄!”   “护驾!”   “有刺客!”   “保护皇上......”   整个祭祖队伍瞬间乱成了一片。   还未等禁军从爆|炸声中休整过来,密密麻麻的刺客便从林子里蜂拥般地包围了过来,直朝着皇上和皇后的马车冲来。   二皇子脸上一片怒容,抽出了腰间长剑,迎刃而上,奋力地杀出了一条血路,冲到了适才被炸毁的马车前。   并没有人。   只有一顶被烧黑的冕旒。   二皇子眼睛一跳,提剑便冲入了刺客堆里,“老子要杀了你全家......”那模样倒是终于同皇上有几分相似之处。   这群贼子,竟然杀他了周家的太子!   都去死吧。   二皇子疯了一般,厮杀声却并没有持续多久,围住二皇子的一堆刺客突然开始往后撤退。   “中计了,撤。”   所有刺客一瞬之间,迅速地退向林子,可还是来不及了,身后的林子内一阵地动山摇,禁军从四面八方凶猛地包围了过来。   厮杀声再次响在了耳边,局势已经反转了过来。   从林子两边冲出来的禁军,将刺客逼到了中间,如同石磨碾谷,毫无招架之力。   二皇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还未反应过来,护送队伍的禁军副统领,已经走到了二皇子身边,“二殿下受惊了......”   二皇子回过神来,神色紧张地问,“太子殿下......”   副统领往后一望,“二殿下放心,太子殿下无碍,正在前面呢。”   二皇子一愣,不待副统领领路,自己便匆匆地冲到了队伍前方,刚从漫天烟火中钻出来,便见太子完好无损地立在重围之外,面色如霜地将手里的刀子插进了一个刺客的喉咙,冷声道,“下一个。”   二皇子:......   二皇子愣愣地盯着跟着的那张脸,确实是他的皇兄,太子殿下。   可又不是。   谁都知道,他的皇兄手无缚鸡之力,面色一向温润如玉,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他说一句重话。   更何况这般狠绝地去杀人。   二皇子震在了那,半天都没反应,甚至忘记了迈步。   察觉到走过来的脚步停在那半天都没动,太子这才回过头,看了一眼二皇子惊恐呆滞的神色,面色并没有波动。   倒是恢复成了往日里的温和,主动问了他一句,“如何,可有受伤?”   二皇子不敢应了。   不仅不敢应,目光甚至都不敢往他脸上瞧,适才那张脸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明显已经留下了心理阴影。   如今再看他脸上的微笑,自然也变了样。   太子也没再顾着瞧他,看向了他身后的禁军副统领,“整顿队伍,即刻护送主子们回宫。”   副统领领命,“是。”   副统领走后,二皇子才慢慢地回过神来,鼓起勇气走到了太子身旁。   刚立在他跟前,便见赵灵又提了一个刺客到跟前。   太子继续问,“谁指使的。”   “一,二......”   “我说......”   那刺客才刚开口,脖子上便是一阵刺疼,太子手里的刀子一绞,遗憾地抽了出来,“来不及了,下一个。”   二皇子:......   适才杀了那么多的刺客,二皇子的手都没有抖过,如今那只握住剑柄的手却开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二皇子的脚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太子并没有看他,继续审问,“谁指......”   这回太子还未问完,对面的刺客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是安侯爷,龙鳞寺里有他的线人,火|药也是龙鳞寺的人提前埋好在了路上,想,想要将整个皇室,一,一锅端......”   “龙鳞寺的谁。”   “这个小的真的不知道,殿下饶命......”   “行,走吧。”   那刺客能招供,也是被先前几个人的惨状吓到了,没想到当真捡回了一条命,呆愣了几息,才转过身爬着逃了出去。   太子没再审问了,转身吩咐赵灵,“把大理寺,龙鳞寺,所有的人都给孤押出来,严刑拷问,问不出来的,也不用留了。”   横竖这龙鳞寺,往后也没用。   他没功夫耗在这些破事上。   吩咐完,见二皇子僵着身子还立在那儿,便道,“二弟去协助副统领,一道回宫。”   二皇子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拱手领命道,“是。”   太子:......   *   审俘虏,揪叛徒,当夜太子在龙鳞寺呆了一夜,天亮时,赵灵才抓住了逃出去的吴老爷子和吴贵嫔。   吴贵嫔的脸色苍白如雪,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了。   倒也不是赵灵给害没的,是她跟着吴老爷子逃跑时,摔了一跤,加之心头恐慌,没能熬住,半夜便小产了。   赵灵找到人时,吴贵嫔仅剩下了半口气,走也走不动,吴老爷子这回倒是没跑了,守着吴贵嫔,等着赵灵来抓。   他这辈子就两个女儿。   一个死了。   另一个,他总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吴老爷子跪在了太子面前,面如死灰地恳求道,“殿下所问之事,罪臣都招,唯求殿下能保住小女一命。”   *   昨日太子率宫中众人走后,皇上午时才醒。   醒来,还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便见皇后脸色紧张地道,“陛下可算是醒了,张大人一早就过来了,已经候了陛下快两个时辰。”   皇后虽担心他的身子,但这事情实在是太骇人,她不敢耽搁。   那吴贵嫔,陛下一向宠爱,如今还怀有龙子在身,竟是前朝余孽安侯爷的亲生女儿,小郡主。   这样的消息,足以震惊朝野上下。   前朝的余党,竟然混进了宫中,还成了皇上的爱妃。   想起她曾经呆在皇上身便的那些日子,皇后心头便是阵阵后怕。   只要对方生出半丝歹意,皇上岂还有活路。   且今儿吴贵嫔还不在宫中,被太子带去了龙鳞寺,当初太子就是在龙鳞寺遇刺,身边跟了个前朝逆党在,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皇后的心头是一刻都平静不下来。   赶紧让张大人进来。   待皇上看完了张大人的呈文后,皇上刚睁开的眼睛,又开始隐隐发黑。   “那逆党如今人呢?”   皇后哑声道,“同太子一道去了龙鳞寺祭祖。”   这回皇上和皇后的心情一样了,翻身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正要去唤姚大人,姚大人倒是及时进来禀报了,“陛下放心,殿下带了一千人马。”   皇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大半夜,被刺客袭击,吓得失魂落魄的后宫嫔妃小主子们,便回到了宫中。   火|药威力极大,别说受伤,死的人都不少。   宫中上下一片灯火通明。   听完禁军副统领禀报完后,皇上当下便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一脸的震怒,“这群逆贼,竟如此猖狂,朕非要剥了他们的皮!”   “陛下放心,人已经抓到了,太子殿下正在审问。”   皇上心头虽恨,可如今也只能生生受着,大半夜地愣是一个宫一个宫的去安抚受了伤的主子。   *   云贵妃自回来的路上,一直死死地拽住二皇子的胳膊不放,回到了宫中,仍不肯松开,被吓得不轻。   她可是亲眼见到刺客就在自己跟前,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的嬷嬷。   禁军再晚一步,她的命便没了。   如今回来后,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嚣张跋扈,皇上进来时的脚步声,都能吓得她不住地往二皇子身后躲,“别杀本宫,别过来......”   皇上瞧了一眼,便不忍心再瞧下去了。   知道她这会子多半也平静不下来,只同二皇子嘱咐道,“人没事就好,今夜就好好陪陪你母妃。”   二皇子却没应。   皇上一愣,回头盯着他,“你也吓傻了?”   二皇子猛地回了神,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是!”   皇上:......   成,这帮恶毒的贼子。   竟如此欺人。   他要弄死他全家。   *   翌日末时,所有的人马都回来了,唯独不见太子。   皇上和皇后从昨儿下午就在等,这会子还是没见人回来,脸色齐齐生了变。   姚大人赶紧禀报道,“陛下,娘娘放心,殿下已经去了大理寺,说有几个逆贼,尤其紧要,他审完了便回了。”   皇上松了一口气。   成吧。   人没事就好。   不过,这刺客都抓到了,当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回来报个平安的功夫总该是有的......   *   吴贵嫔是前朝逆党之女的消息昨日才传出来,今日便又传出了皇室去龙鳞寺祭祖,遭到逆党袭击的消息。   江陵城内一片哗然。   朝中臣子都急急赶去了宫里,宁侯爷和宁将军也去了。   午后阮嬷嬷才听到消息,进来同唐韵禀报,“听说陛下当日身子抱恙,没能去成,是太子带着众人去的龙鳞寺,一片山都快炸没了,前去的宫中主子,大半夜也就回来了一半......”   唐韵:......   如此严重?   太子不是一直都在追查前朝逆党,这回怎就上了如此大当。   唐韵到底是问了一句,“人都回来了?”   阮嬷嬷看了一眼唐韵,突地压低了声音道,“听人说,太子至今还未回来......宁侯爷和宁三爷今日都进了宫,莫不是太子出了何......”   话还未说完,门口便响起了脚步声。   阿潭进来便禀报道,“姑娘,外头有位姓凌的公子,说有事要找姑娘。”   唐韵一愣,“凌?”   阿潭点头,“叫凌郎。”   唐韵:......   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   阿潭接着道,“凌公子说,上回姑娘央求他的事,他答应了,今儿前来接姑娘,去当值。”   那位俊朗的公子,便是这般告诉她的,具体当什么值,公子没说。 第67章   唐韵:......   阿潭不用说,唐韵自然也明白,是让她当什么值。   给他做线人。   那日在万花楼,被唐耀当着他的面,将她那些卑贱的过往戳穿,她的颜面和尊严,半丝都不剩。   一时之间,她确实无法承受,不想听到他的讽刺,哪怕当时他只要露出一个嘲讽的眼神,都能将她击垮。   如今倒冷静了下来。   既已知道了,她也没什么可遮掩,且她与他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牵扯,自己是高贵是低贱,也已无关紧要。   她又不当太子妃。   唯一一点,便是让他放过自己。   当值就当值吧。   唐韵起身去屋里换了一身男装,戴好了帷帽,同阮嬷嬷吩咐道,“今儿也没事,嬷嬷带着阿潭出去逛逛吧,不用成日都守在院子里。”   阮嬷嬷点头,“姑娘不必操心咱们。”   这前朝余孽,也不知道被灭干净了没有,若还有余党,如今的太子就是个招祸的,姑娘跟了他出去,她怕姑娘受到牵连。   可太子这般找上了门,姑娘也断然不能不见,阮嬷嬷将她送到了门口,看了一眼巷子里停着的马车,细声吩咐道,“姑娘自己小心些。”   “好。”   唐韵一出来,赵灵便站直了身子,等着她走到了跟前,上前替她拂起了车帘,“唐姑娘,请。”   唐韵弯腰钻进来,帷帽上的白纱挡了视线,只见到太子今日难得穿了一身雅白,正端坐在马车内硬榻上,脸色如何,倒是瞧得模糊。   唐韵垂目问安,“殿下。”   “坐。”   太子的声音意外的热情和悦。   “多谢殿下。”唐韵坐在了他身旁,正欲问,今日打算要她当什么差,身旁的一只胳膊突地递了过来,“送你的。”   唐韵的目光隔着白纱,只见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轻轻地颤动着,唐韵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了,轻轻地揭开了头上的帷帽。   “见你在宫中喜欢折腾花花草草,今日孤下龙鳞寺时,漫山遍野开得都是这花,还挺好看,孤便摘了一把,可喜欢?”   唐韵:......   是草,不是花。   狗尾巴草。   即便是一大把,它也只是狗尾巴草,称不上花。   “殿下......”   “你要喜欢,下回孤带你去,如今山上的气候正是适宜,风也缓,微风一过,整个上头全是这东西,一片花浪,尤其悦目。”   大周的天下,就数这江陵城最好,她倒不必舍近求远。   她要喜欢,他往后多带她四处走走便是。   “多谢殿下,我不喜欢花......”   “拿着。”   太子轻轻地将那把狗尾巴草塞到了她手里,“待会儿孤还有样东西送给你。”   唐韵:......   她不要想了,唐韵直接问他,“殿下不是说今日要属下来当值?”   “嗯。”太子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侧脸上,几日不见,那肤色似乎又白皙了一些,眼睫也长了些,嘴儿也红润了些......   没见他应,唐韵才偏过头,意外地见他目光竟如同被凝结住,想起适才阮嬷嬷说的消息,逆党炸了半座山。   唐韵担忧地唤了他一声,“殿下?”   太子目光一敛回过神,坐端了身子后,突然说道,“孤昨日遇了袭。”   唐韵点头,她已经知道了。   太子:......   太子看着她镇定的神色,又重复了一遍,“昨日孤在龙鳞寺遇了袭。”   她都听到了。   唐韵不明白他为何要说两回,片刻后倒是反应了过来,“殿下可是寻到了前朝余党的下落?”   是以,他才会这般马不停蹄地找上了她。   是想让她做什么吗?   太子两日以来,一直未眠,适才在马车上等她的那会子,本来还有些昏昏欲睡,如今心口忽然窜出来一股子急躁,精神起来了。   太子脱口而出,道,“孤受伤了。”   唐韵一愣。   马车外的赵灵也是一愣。   殿下受伤了?他怎不知道,昨日他审刺客,夜里查内奸,手起刀落,挺利索的啊。   唐韵的目光诧异地落在他脸上,打探了几息,虽疲惫,但面色红润,且好手好脚,精神气儿十足。   唐韵对他这一招,太过于熟悉了。   称得上是刻骨铭心。   成。   又故技重施。   唐韵神色了然,“殿下伤哪儿了?可严重?”虽配合了他,可无论是语气还是脸色,均瞧不出半点担忧的痕迹。   太子:......   还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他要是真受伤了呢?   对啊。   太子忽然想到,他要是哪天真受伤了,她莫还是不信?也是这般不管不问,漠不关心,没有半分着急。   罢了。   太子扫了一眼她平静的面色,“孤诓你的,没受伤。”   唐韵:......   唐韵也没同他计较,问道,“殿下,咱们今日是去哪儿。”   “大理寺。”   唐韵错愕地看向他。   大理寺是朝廷审问要犯的重地,门前还立着一块牌子,闲杂人等,勿入。   太子看出了她眼里的诧异和顾虑,脑子里突然闪出了一句话。   “不用怕,有孤在。”   那日宁家三公子便是如此同她说的......   还抱了她。   此时恰好马车驶出巷子上了街头,坐下的车毂轮子轻轻顿了顿,太子立马伸出了胳膊,手掌不轻不重地握住了她的肩头,“当心些。”   唐韵坐得好好的,哪里需要他扶,“殿下,我坐得挺稳的。”   “是吗。”   唐韵点头,他不扶她,她能坐得更稳。   太子本也想松开手了,可见她竟然一脸的不情愿,脑子里的那股子倔劲儿又犯了,偏生还就要搂了,声音也凉了下来,“孤说你坐不稳,就坐不稳,再这般说下去,你的线人又不合格了。”   两天没见到她,没见到人时,他又心疼,又思念,仿佛得了相思之疾,看着刺客时,脑子里也能浮现出她那张勾人的脸。   回来之前,他还在龙鳞寺特意沐了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还给她采了狗尾巴花。   坐在马车上等着她时,心头满怀期待,念着她那日的难受,暗自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好好疼她,好好护着她。   可如今自己的这么一句话,让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土崩瓦解,荡然无存了。   太子:......   他在干什么。   太子想要松手,可掌心下握住的那一方肩头,布料也不知道是什么缎子做的,实在是又温又滑。   算了,这不搂都楼上了,话也说出去了,再松开,岂不是不划算......   她都没再说什么了。   就,搂着吧。   唐韵是没再拒绝。   心头却忍不住暗自腹诽。   他爱扶不扶。   不合格就不合格,横竖她也呆不了几日......   只不过是让他心头好受些了,被他捉回来的几率便更小,再等到日子一长,他心头的气儿消了,也就慢慢地忘了。   片刻后,太子无比庆幸自己坚持楼上了。   这不,心头舒坦了许多。   马车到了大理寺,太子连脸上的那抹疲惫之色都一扫而光,心情极好地先一步起身,主动撩开了车帘,对着身后微微发愣的唐韵一笑,“下车。”   唐韵:......   “多谢殿下。”   “往后同孤,不必见外。”太子声音温和,尽量地去弥补适才对她不太友善的态度。   唐韵不知道他这一会儿一个样,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又想给她设个什么套子让她钻。   但也懒得理他。   唐韵一头钻了出去,赵灵及时地递上了木凳。   大理寺卿已经候在了门前。   在端阳前,太子曾亲自让赵灵到大理寺,从大理寺卿手里,调配了几个人,配合侍卫视察龙鳞寺里里外外的隐患。   上回大理寺内出了内奸,大理寺卿头顶上的乌纱帽险些没保住,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这回亲自去了一趟龙鳞寺。   谁知皇室的祭祖队伍,却在大理寺的山脚下被前朝逆党给袭击了。   大理寺卿连死的心都有了。   昨夜已经被太子叫到了龙鳞寺前的大院子里审问过了,一双手的手指被夹得见了骨,险些没保住。   好在前朝的逆党安侯爷被抓住了,供出了龙鳞寺和大理寺内的内奸,他这才捡回来了一命。   回来后,便发了狠。   地牢内,所有的案犯,自然也没有好日子过,连平日里几个一直喊着冤枉的倔主子,今日都难得识趣地消了声。   马车一到,大理寺卿便迎上前,行礼,“殿下......”   先下来的人却不是太子。   虽穿着男装,可瞧那身段,一看就是个姑娘,大理寺卿的神色一瞬愣住,还未回过神来,太子从马车内走了下来,“人都没死吧?”   见过了昨夜太子的手段之后,大理寺卿对他这样的寒凉语气,已经见怪不怪了。   大理寺卿忙地道,“殿下放心,都还吊着一口气,没审讯之前,死不了。”   太子点头,脚步下意识地往前迈去,一只脚刚迈进门槛,突然想了起来,跨进去的腿又挪了出来,回过头目光看向身后落后几步的唐韵。   虽未说话,可谁都瞧得出来,他是在特意等着她一道。   这可就稀罕了。   大理寺卿不由又多瞧了一眼。   奈何对方戴着帷帽,他又不敢当真凑到人跟前去瞧,还是没认不清到底是哪家姑娘。   唐韵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脚步等她,忙地两步跟上,刚到门槛前,手肘便被太子轻轻一抬,颇为多余地提醒了一句,“这是个门槛。”   唐韵:......   她只是戴了帷帽,又没瞎。   太子倒是解释了一句,“孤怕你看不清。”   大理寺卿内心已掀起了一片惊涛,也不知道是哪个了不得的世家,养出来了这样一位厉害的姑娘。   能让太子甘愿低头。   但凡昨夜太子的态度能有今日这般温和,他的一双手也不至于还缠着绷带。   身后的赵灵倒是平静了许多。   堂堂太子,墙都翻过了,还有何好稀奇的。   可太子却在下一刻,不顾影响,当着众人的面,竟牵起了唐姑娘的手,且还偏下头细声同她道,“地牢里潮湿,地滑不说,里头一堆囚犯,个个凶残得很。”   这是给他牵她的手,找了一个理由。   赵灵:......   适才唐韵被他扶了一下手肘,心头虽有些想避讳,但想着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应该也知道分寸。   以至于垂在身侧的手被太子突然牵住时,一时没反应过来。   “殿......”唐韵下意识地抬头。   太子附耳过去,及时地提醒她,“别说话,你一开口便会暴露身份,明儿所有的人,都该知道孤今日带了个姑娘来了大理寺,还牵了你手。”   唐韵:......   唐韵惊愕地看着他。   就大理寺卿那双险些将她戳穿了的眼睛,能看不出来她是个姑娘。   她换男装,不过是为了方便,她自己都有自知之明,藏不了什么,他莫不是还看不出来?   他要不是从进门后,就这番对她动手动脚,拉拉扯扯,谁会怀疑。   下属,奴婢,都可以解释。   且她今儿来,确确实实也是以他线人的身份而来。   此时不是她在暴露自己的身份,是他在暴露他们的关系。   太子见她转过头,脚步却没停,操心地道,“你看路,别看孤。”   唐韵:......   唐韵转过头,懒得同他掰扯了,也掰扯不清楚,横竖旁人也不知道她是谁。   随他高兴吧。   太子见她不再挣扎,手掌握得更为安心,放肆。   多少个日子了。   是从她和自己赌气,非要当他的太子妃时,他们便没这般心平气和地牵过手了。   不对。   他们从未这般牵过手。   因为她非要躲躲藏藏,让他们的关系见不得人。   那日在侯府,宁家三公子都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抓住她的胳膊,她也抓住了他的胳膊,两人抱成了一团。   还有赵灵回来说的,在唐家门前,他虽没有亲眼见到,但他能想象到是何画面。   他牵她怎么了,他还未搂过她呢。   思及此,太子心头原本就已经极为淡薄的一缕心虚,瞬间消失,修长的无根手指头,越捏越紧,牵得理所当然。   一直到了地牢门口,太子才回头叫住了跟在身后的一众护卫的脚步,“不用再跟着了,孤自己进去。”   大理寺卿见他真要亲自下地牢,忙地劝道,“殿下,微臣将囚犯提上来便是。”   屋里茶都泡好了.....   赵灵转过身,及时地拦住大理寺卿的脚步。   前头太子已经带着唐韵下了地牢。   地牢内干干净净,墙壁上挂满了灯火,并没有太子所说的什么阴暗潮湿。   唐韵不知道他带她此处,有何差事吩咐。   唐韵正要挣脱他,握住她的那只手倒是先松开了她,唐韵一口还未松下来,眼前突然罩下来了一块雪白的绢帕。   冷梅的香气,才钻入鼻尖,那方绢帕已经绑在了她的眼睛上,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什么都看不见了,“殿下,这是为何。”唐韵多少有点怕,他不会是想杀了她吧。   得不到,就毁灭这类事,毕竟也没少发生,况且她还算计了他那么多。   唐韵不见他回应,正想着要不要挣扎反抗,刚被他松开的那只手,被他再次牵住,缓缓地拉着她往前面带,“孤不是说了,还有一样东西送给你。”   他花了两日一夜,觉都没睡,不惜以身犯险,险些被火|药炸死,马不停蹄地替她将人给她擒了过来。   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当初他要是这么个审查法,早就没前朝逆党什么事儿了。   唐韵一路被他牵着,眼睛瞧不见,只能听到脚步声,约莫走了半刻,鼻尖隐隐有了一股血腥味儿,太子的脚步才停下来。   “可以了。”太子伸手取下了她眼睛上的绢帕。   唐韵的视线恢复。   跟前的一件牢房,果然是阴暗潮湿。   房内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手脚戴着铁链的人,身上的衣裳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披头散发挡住了脸,躺在墙角,一动不动。   唐韵一眼没认出来。   太子立在她身旁,提醒她,“他已经没有了。”   当天晚上那畜生醉得不醒人事,他没让赵灵阉,第二日清醒时,才阉了他。   即便是这样,也没能泄掉他心头所恨。   唐韵:......   她就说呢,唐文轩死了,唐家没了,吴家是前朝逆党的身份也被揭露了出来,唐耀毫无藏身之处,京兆府和宁家,怎么可能找不到。   原来是在这儿。   太子见她已经认出来了,便转头吩咐赵灵,“开门,喂狗。”   “是。”   赵灵拿起了桌上一只不知搁了多久的土碗,走上前。   刚推开门,躺在墙角一动不动的人,突地睁开了眼睛,手脚上的铁链发出了“锵锵——”响声。   自那日赵灵抓到人后,就未曾给过他一口饭吃,只吩咐大理寺卿,每日半碗米粥吊着他的命。   吃不饱,也饿不死。   满腹的饥饿甚至压过了下身的疼痛。   赵灵将手里的碗扔到了他的跟前,唐耀一见到有东西吃,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如同一只饿极了的狗,拖着身上的铁链扑了上去,抓着碗里明显已经馊了的残食,一把一把地往嘴里送。   唐韵安静地看着他。   当年她倒也没有这番狼狈。   即便被他饿了三日,靠着清水度日,吃了他给她的那碗馊了的饭菜,她也是坐得端正,吃得优雅。   她想活。   更想有尊严得活。   她本就没将他这类卑劣之人,同自己来相比相论,如今瞧着,心头并没有多大的起伏。   但他得为明烟的清白,和明烟的死,付出代价。   当初明烟跳井时,她便同她发过誓,这辈子她就算挺不过来,也要在尚且还有一口气之前,让她的灵得以安息。   唐韵抬步走了进去。   太子没跟着,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赵灵,建议道,“你耳朵要不要捂上?”少听些不该听的,活得才安全。   “是。”赵灵立马捂住了耳朵。   唐韵的脚步走到了唐耀跟前,见他还在捡着地上的米粒,觉得大可没那必要,“别捡了,吃了这几颗,你也活不成。”   太子:......   他早见识过了她的尖酸刻薄。   熟悉的声音入耳,唐耀终于从饥饿的晕厥中,回过了神。   抬起头,见到唐韵的那一瞬,眸子里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份恶毒和恨意。   自打唐家遭难后,唐耀便没有一日好日子过,且他越是努力,活得越是糟。   唐家的侯爵之位没了,他的世子之位自然也就跟着没了,别说昔日的那些同伴,就连当初使劲儿巴结他的人,都对他露出了嘲讽之色。   这一切虽是他闯出来的祸,是他害了唐家。   可他的本意也不过是为了填账上的钱,为何要填账上的钱,皆是因为每回他出了差错,父亲都会拿他和唐韵相比。   “你姐姐七岁就能认全一本书的字了,你呢?你多大了?”   “你看看你姐姐,当初她哪样让人操心过,你莫不是连个姑娘都不如?”   “你瞧瞧你这幅德行,你这不是在丢你的脸,是在丢我唐文轩的脸啊,就为了你一个带把儿的,我,我丧了多少的德,你就是如此报答我的......”   六七年,他听够了。   不就是当了十年的假男儿,她有何了不起的。   唐耀只要一见到她,心头就不舒畅,在唐文轩身上,因她而受的气,自然也还到了她身上。   一个死了娘的人,他收拾她,犹如蝼蚁。   若非母亲警告他,不能闹出人命,她能活到今日,他早就将她弄死了......   可这些想法,都是在被关进地牢之前。   如今,他认。   他什么都认了。   他不如她,他比不过她。   父亲骂得都对,他就是个蠢材。   她说什么他便是什么,只求她能放了他。   唐耀跪着双膝,急急地往前移了几步,想要去抱唐韵的腿,“姐姐,我的好姐姐......”   唐韵还未有所动作,跟前便飞来了一只瓷碗,准确无误地砸在了唐耀那只还未碰到的胳膊上。   “不想被砍手,就规矩点。”   唐耀一声痛呼咽进了喉咙,连连后退两步,却也顾不着胳膊上的疼,抬起头,祈求地看到唐韵,“姐姐饶了我吧,求求你放过我......”   实则早在宁家被封为侯爷时,他就已经识趣了。   那日在百花楼,不过是因为醉了酒,才说出了那些话,第二日醒来,见自己躺在了邢台上,被扒了裤子,他才知道出事了。   但让他更为恐慌的是,拿他的人是太子。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可无论他如何同太子请求,太子都不愿放过他。   他知道太子能如此,皆是为了唐韵。   只要唐韵肯放过他,太子定能饶了他,唐耀看着唐韵,想扇自己的耳光,可一双手被铁链绑住,唐耀动不了,只不断地同她磕头,“姐姐......”   “你母亲死了。”唐韵突地打断他,他应该还不知道。   果然唐耀安静了下来。   唐韵又道,“被你父亲杀死的。”   唐耀目光惊愕地看着她。   “你母亲是前朝余孽安侯爷的亲生女儿,是前朝的大郡主,你父亲知道了后,接受不了,一刀子杀了她,后自尽,你的两个妹妹这会子应该被送去了教化寺,你活不了了。”   “不可能!”   怎么可能。   吴家不过是个铁匠,为了这事儿,他一直抬不起头,怎可能是前朝余孽。   不可能......   “告示都贴出来了。”唐韵有些遗憾,要是知道太子今儿带她过来,她就应该去街头上撕一张告示下来。   让他看看,他一家子的画像。   那想法刚从脑子里闪过,身后的太子便吩咐身旁一直捂住耳朵的赵灵,“去,撕一张告示下来。”   赵灵立马拱手领命道,“是。”   唐韵:.....   赵灵:......   太子:......   他捂了这半天,有个屁用。   赵灵也就只是愣了一瞬,立马走了出去,去寻告示。   已经瘫在地上的唐耀,哪里还需要什么告示,太子人就在此,唐耀的身子慢慢地抖了起来,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唐韵看着他而恐慌而渐渐褪尽了血色的脸,又道,“但你也死不痛快。”   “还记得明烟吗。”   唐耀惊恐的眸子里,露出了短暂的疑惑。   唐韵及时提醒他道,“那个被你强了后,跳了井的婢女,她叫明烟。”   唐耀眸子里的恐慌更甚,知道自己多半活不成了,可还是本能地去求生,哑着嗓子求饶道,“姐姐......”   “别叫我姐姐,恶心。”唐韵神色陡然一厉,“你不配。”   唐耀被她这一声呵斥住,不敢再出声儿。   唐韵也没再看他,回过头看向了身后的太子,“殿下,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她不想让他死得没那么容易。   太子了然,“不必求,人是你的,你说怎么处置,孤就怎么处置。”   唐韵一愣,随后问道,“填井可以吗。”   慢慢淹的那种。   同明烟一样。   赵灵刚从牢头那取了一张告示进来,便听到了这么一声,埋在心头的疑惑,终于解开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太子应道,“可以。”   唐韵没再留,走了出来,见赵灵拿着告示进来了,“那就麻烦赵大人了。”   赵灵:......   赵灵看了一眼唐宇身后正在看着他的太子,果断地拱手领命道,“是。”   赵灵一进去,唐耀便如同见了鬼怪,拖着腿脚上的铁链不断地往后退,知道自己逃不过了,愤怒地骂道,“唐韵,你这个贱......”   赵灵及时封住了他的嘴。   再也骂不得了,再骂他又得忙乎了。   但还是来得及了,刚跨出门的太子,又回头道,“舌头割了吧。”   牢房内一道惨叫声传来,太子上前一步,一双手及时地捂住了跟前人的耳朵,虽然可能不太有用,但捂了总比没有捂好。   那声音太难听,别脏了她耳朵。   禁军副统领着人一进来,便见到了昨儿夜里让自己脊背发寒的太子爷,正温柔无比地捧着一位姑娘的脸。   禁军副统领显然没料到会瞧见这一幕,神色一愣,忙地低下头,禀报道,“殿下,人已经押进来了。”   太子抬头。   唐韵也抬了头,一眼便认出了跟前那位身着囚服,步伐摇晃,狼狈不堪的女人。   吴贵嫔。   身旁还有一位更为狼狈不堪的老爷子,唐韵虽未见过,但猜得出来,应该就是那位吴老爷子,前朝余党安侯爷。   唐韵明白了。   昨儿龙鳞寺一战,是太子赢了。   “押进去,一道关着。”   *   从地牢里出来,太子一直打探着唐韵的神色,欺负过她的吴家人,如今他都给她带来了,且她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她应该解气了。   唐韵确实解气了,一坐上马车,便解开了帷帽,看着他,真诚地感激道,“多谢殿下。”   若非他今儿带自己过来,依照大理寺的那套审讯法子,估计等不到押进刑场,就得断气了。   断然不会让她这般解气。   忙乎了这两日,太子就等着她这句话,偏过头问,“怎么感谢?总不会打算就这般口头谢孤一声?”   不请他去院子里坐坐?   她院里的那颗樱桃树都快压断枝桠了,每日晚上主仆三人都坐在那吃,也没见吃多少。   等他回宫复完命,晚上想上她那去坐坐。   顺便同她谈谈,他保证这次一定会心平气和地谈。   唐韵:......   不要口头谢,这话的暗示性已经极强了。   唐耀那日的话,他都已经听到了,为何仍然对自己不放,还特意找上门好,给她送了这么一件大礼。   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但他心里想的那档子事儿,她可能给不了,“要不我请殿下饮酒。”   去街头酒馆。   东街的那家酒楼还行,虽比不上他东宫的美酒佳肴,但偶尔拿来换换口味,也不失雅致。   太子眉心一跳。   她不是说她从未饮过酒......   她同自己一起时,滴酒就没沾过。   不用想,自然也是骗他的。   她是不是同宁家那几位公子,已经饮过酒了。   “殿下要是不愿意,那殿下说个事儿,我瞧瞧能不能答应。”   太子懒得同她搞些弯弯绕绕,直接了当,“晚上孤去你家。”   这个恐怕不行。   “殿......”   “让你的小丫鬟多腌制些樱桃,孤带酒去。”太子看着她,“还有,记得留门。”   他不想翻墙了。 第68章   太子那话说完,马车内便越来越安静。   唐韵起初还在斟酌,到底要不要让他夜里过来,想了一阵,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他怎么知道她院子里有一颗樱桃树......   他在监视她!   唐韵猛地转过头,“殿下,你......”他这样真的很没意思。   她又不是犯人,他至于吗,唐韵又想给他掰扯一二了......   “待会儿马夫先送你回去,孤得回宫。”太子转过头,瞧了一眼唐韵逐渐难看的脸色,轻声哄道,“孤从龙鳞寺一回来,马不停蹄地去找了你,就是为了能让你出了这口恶气,要是父皇待会儿提审起来,你多半只能去挖坟鞭尸。”   唐韵:......   太子又道,“父皇母后,可是等孤两日了,心头定在担忧着急,孤先回去,晚上再来找你。”   说到最后,太子的肩头不知不觉已经挨到了她的胳膊。   不只是动作暧昧,语气也格外的亲昵。   唐韵眉心一跳,想起他今日的种种,生怕他又动手动脚,防备地看向他。   太子却又坐正了身子,同马夫唤了一声,“停车。”   下车之前,太子又回头不忘提醒了她,“孤送给你的狗尾巴花,别忘了拿。”   唐韵:......   谁稀罕那杂草。   *   从昨儿午后开始,皇后的心便一直悬着,今日太子虽先让姚大人报了平安,可到底是没见到人,皇后心头依旧没底。   也没回凤栖殿,一直在乾武殿内陪着皇上。   皇上莫名害了一场急病,眼睛刚睁开,又忙得脚不沾地,大半夜地安抚完各宫的主子,今日早上才被皇后劝着去床榻上躺了两个时辰。   醒来后听姚大人说太子去了大理寺,还未归,皇上心头也不踏实了,陪着皇后一道坐在屋内干等。   此次祭祖遇袭的过程和原委,皇上已经听姚统领禀报过了,但姚大人只禀报了是前朝逆党所为,并没有禀报太子已经抓到了安侯爷。   皇上听完,脊背难得一凉。   若非太子提前让姚大人布局,调取了一千人马,藏在了林子里,这回皇室怕还真就被那逆党一锅端了。   又或者是自己没有突然犯病,皇后没跟着一道留下来照看他,两人八成是凶多吉少。   他们是躲过去了,但太子没有。   也不知道他是天生倒霉,还是个个都看着他是个好欺负的主子,龙鳞寺遇刺,东街闹事,如今又被前朝逆党围绞。   一群贼子似乎专挑他在欺负,好在这回有惊无险。   皇上心头焦急,倒也不只是担心太子,既然太子让姚大人回来报了平安,必定无碍。   他着急的是那群丧心病狂的逆党,居然在天子脚下,动用火|药,整个皇室,死了六人,伤了二十余人,如今有没有抓到。   这回他不剥了那群逆贼的皮,不弄到他们哭天喊娘,难消他心头之恨。   一个多时辰后,花公公终于走了进来,高兴地禀报道,“陛下,娘娘,殿下回来了。”   皇后猛地起身,长舒了一口气,心头悬了两日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皇上的目光也迫切地瞧向了门口。   太子脚步问稳沉地走了进来,脸色除了有些疲惫,人倒是完好无损,一进来,便跪在皇上和皇后跟前,行礼道,“儿臣让父皇母后担忧了。”   “快起来。”   皇后上前拉着他的胳膊瞧了一番,见确实没有哪里受伤,这才放了心。   “回来了就好。”皇后心有余悸地念叨,“好好的祭祖,你说,怎就遇到了前朝余党,还动用了火|药,你父皇这一场病生得及时,咱们是侥幸躲过了,可整个皇室,伤亡惨重,我听那姚大人说,太子出宫时,坐的是你父皇的马车,火|药炸起来时,太子就在那马车上,我......”   皇后说着,心头又是一阵后怕,竟是哭了起来,“你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可叫我如何活?”   太子笑着安抚道,“母后,儿臣心头有底,无碍......”   “好了,人不是已经回来了吗,皇后就别再担心了。”皇上上前扶着皇后的胳膊,招呼太子入座,“先坐下,歇息一会儿。”   太子此时确实一身的疲乏,走过去入了座,花公公赶紧上前奉茶,太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魏公公今日还没好利索?”   平日里皇上身边一直都是魏公公。   如今两日不见人影,太子问起也正常,花公公忙地回禀道,“太子殿下不知,魏总管昨儿便开始腹泻,人都快去了半条命,这会子正躺在床上呢,早上醒来还嚷嚷着要起来伺候陛下,谁知人还没站稳,又跌了下去。”   太子点头,没再问。   太子不提还好,一提起魏公公,皇上的眉心又锁成了一团,还真是什么事儿都凑在了一起。   魏公公身子一向结实,好好的,突然得了腹泻。   就如同他那病一样,来得莫名其妙。   皇上即便是个粗人,不善于谋算,可这桩桩件件的事情,叠在了一起,太过于巧合,到底是慢慢地察觉出了不对劲。   他今日已经盘问过了太医。   昨日他晕厥过去,不像是得了病,倒似是中了何种迷药,只是暂时的晕厥,事后,身子并没有任何异常。   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给他下药之人,没几人......   皇上看了一眼端坐在那的太子,一身雅白锦缎,衬得那张脸愈发文文弱弱,简直是温润如玉。   后宫主子伤亡半数,他岂能不知道这回的凶险。   姚大人同他禀报过,最先引爆的炸|药,就在他的马车底下,马车一炸开,四分五裂,若当时坐在马车内的人是自己,他未必就能逃过一劫......   太子昨儿早上,扶的哪里是自己歪了的冕旒,他扶的是自己的命。   子替夫,坐在了马车内,将自己当成靶子,去引出了前朝余党。   皇上心头一悸,深吸了一口气。   待稳住了心神,才回头看向身旁刚坐下来的皇后,轻声道,“太子已经回来了,皇后在这照顾了朕两日,未曾合眼,回去先歇息一阵,再说后宫那一堆事,还得辛苦皇后去处理......”   皇后原本还想陪太子多说几句话,听皇上说完,倒也罢了。   人平平安安回来了就好,后宫如今一片人心惶惶,她确实有很多事情要忙,“陛下和太子也别耽搁太晚,早些歇息。”   一个大病初愈,一个死里逃生,还真成了一对患难父子。   *   皇后一走,皇上便屏退了所有的人。   两人关起了门来聊,花公公一直在门外守着,小半个时辰后,便见皇上突然走了出来,满脸的怒容,双目都染了红。   花公公一愣,忙地跟上,“陛下......”   “你留在殿内,朕去趟大理寺。”皇上撂下这一句,便带上了这两日一直候在乾武殿内的姚统领,直奔向大理寺。   他要将这帮子人抽筋剥皮。   花公公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立在那愣了一阵,才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一回头,便见太子走了出来。   太子笑着道,“父皇不过是去大理寺审问逆贼,公公不必担心。”   花公公忙地弯腰道,“是。”   太子径直回了东宫。   走在路上,一双眼皮子都已经撑不开了,刚出了乾武殿便同赵灵吩咐道,“去盯着。”   赵灵了然,“是。”   明公公听说太子回来了后,赶紧跑去乾武殿接人,半路上碰到的太子。   “殿下......”   明公公远远瞧见马匹上坐着的人,一声唤出来,声音都带了哭腔。   这两日皇后没睡好,东宫的人也没睡好,个个心头都绷着,昨日大半夜,前去祭祖,但凡还活下来的主子都回来了,却没见到太子。   明公公跑去乾武殿问了几次,才听说太子去了大理寺,人没事。   早上起来,明公公便立在了东宫门口,一个时辰派一次人去乾武殿打探消息,如今见人回来了,还是活鲜鲜的,怎能不激动。   太子一回来,东宫的人也如同活了过来,明公公找人去备膳食,小顺子去备热水。   太子却没去净室,也没用膳,两日没歇息,一身疲惫,径直去了里屋,直挺挺地倒在了床榻上。   他也是个人,那火|药引在他脚底下,他功夫再好,跑得再快,五脏六腑还是被震得发疼。   跳出马车,滚落在身旁的林子里时,他的嘴角也曾流出了血,只不过他装得好,没人瞧见罢了。   再加上连夜审问逆贼,急着去哄人,这会子即便是他想睁开眼睛,身子也不允许了。   不过在闭眼之前,还是吩咐了一声明公公,“去寻几壶好酒备着,孤先躺会儿。”   *   唐韵末时便回到了宁苑。   阮嬷嬷今日也并没出去,见人这么早回来,还挺意外,“姑娘今儿没走远?”   原本她还以为姑娘又会忙乎到天黑。   唐韵点头,将手里的那把狗尾巴草递了过去,轻声道,“找个瓶子插上,搁在里屋。”   他说夜里来,那就一定会来。   门挡不住,墙更挡不住。   阮嬷嬷看着唐韵手里的一捧狗尾巴草,不由愣了愣,笑着道,“姑娘怎么还喜欢上这狗尾巴草了,不过这捧确实比院子里长得要肥沃。”   唐韵:......   果然,不是她一个人觉得可笑。   待阮嬷嬷去院子里找了个瓷瓶,将狗尾巴草装好瓶拿进来,唐韵已经换好了衣裳。   阮嬷嬷将瓶子给她搁在了木几上,起身走到了跟前,才轻轻地问道,“太子可还好?”   唐韵正系着断褥的衣带,埋下头,回了句,“生龙活虎。”   阮嬷嬷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遗憾。   太子不好了,似乎也不太妥。   毕竟在宫中,太子对姑娘除了名分之外,旁的都没得说,从未亏待过她,再说自己也没那么坏的心眼儿,那么大的胆子,去咒堂堂太子出个什么事儿。   可太子好了,姑娘又不会好过。   唐韵同太子之间的事儿,阮嬷嬷并不完全清楚,只道是太子,还是不愿意许给姑娘太子妃的位置。   阮嬷嬷以为这番不明不白的纠缠下去,也总归不是办法。   要么太子就给姑娘许个未来。   要么就放了姑娘。   如今宁家虽起来了,姑娘看似表面风光,可被太子又一搅合,姑娘又可谓是步步艰难,将来的路还不知道该如何呢。   姑娘忍受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唐家没了,她可不想姑娘又陷入了另一个泥潭里。   “姑娘,奴才最近听到了些风声,侯爷似是有意将姑娘留在宁家......”   “今日我见到了唐耀。”唐韵突地道。   阮嬷嬷一愣,忙地问,“在哪儿?”   “大理寺地牢里,人不像人鬼不像人,当年我曾答应过明烟,会给她一个交代,可她到底是没能熬住,自个儿断送了一条命。”   阮嬷嬷心头一震,她并不知道当年明烟是为何而死,此时听唐韵说起,才反应了过来,惊愕地道,“明烟竟是被那畜生......”   没等阮嬷嬷说完,唐韵又道,“还有吴家老爷子和吴贵嫔,都进了地牢。”   这个阮嬷嬷倒不意外。   昨日出了那么大的事,宫中主子伤亡惨重,陛下必定不会放过那批乱党贼子。   如此说来,当年先夫人的仇,明烟的仇,还有姑娘的仇,算是一并都了了。   七年了。   总算是熬了出来。   往后姑娘也能彻底地放下,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了。   “奴婢听侯爷说......”   “嬷嬷,我想去西域。”   未等阮嬷嬷反应过来,唐韵又道,“这几日你去替我置办些东西,别让人瞧出端倪,大表哥的回信,这几日也应该到了,你帮我留意一番。”   “姑娘......”阮嬷嬷失声地道,“西域那地儿,甚是混乱,姑娘可不能贸然前去......”   “不怕,大表哥,还有五公主不也在那儿吗。”   阮嬷嬷脸色都变了,“姑娘......”大公子和五公主是在那儿,可那么大一片西域,姑娘一个姑娘家,如何去寻。   阮嬷嬷依旧坚持道,“侯爷肯定不会同意。”   “嬷嬷不告诉他便是。”   “姑娘......”   “夜里太子要来,嬷嬷替我去街头酒馆买几壶酒,备几样菜,再让阿潭腌些樱桃。”   阮嬷嬷一怔,只得暂且搁了满肚子的劝解之言,赶紧先去忙乎。   天色一黑,唐韵便坐在了屋内的蒲团上等着。   木几上搁着她平日里常看的几本书,中间的一本书页里,夹着一张硬黄纸,隐隐露出了一角,是从江陵到西域的路线图。   若是坐在对面,一眼就能瞧见。   唐韵想好了。   这回,她必定会心平气和地同他谈。   再也不像上回在宫中那般同他吵架了。   可唐韵从天色擦黑,等到了亥时,却连半个人影子都没瞧见,阮嬷嬷去了几回院门口,都未见到半点动静。   亥时三刻,唐韵没再等了,让阮嬷嬷关了院门。   *   太子那一觉睡下去,当夜没能起得来。   半梦半晕厥。   明公公照着他的吩咐,寻了几壶酒进来,立在屋里候了一个多时辰,见其没有半点动静,心头不免有些担忧,这才进去瞧了一眼。   这一瞧便吓了一跳,太子已是满头的大汗,身上的衣裳都泡进了水里。   明公公脸色都白了,赶紧让人去请刘太医。   ——这回倒是真正的疲劳过度。   刘太医对其施了针,又让明公公扶他起来,喂了几回清水,一众人折腾到了大半夜,太子才醒了过来。   醒来时,屋内一片灯火通明,床榻边上跪满了太医。   皇后也在。   太子睁开眼睛望了一眼,便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挣扎地起身刚唤了一声,“母后。”皇后的嘴角便是一阵哆嗦,红着眼眶道,“你们这一个二个的,就整日来欺负本宫吧。”   迟早得将她的一颗心子给煎烂。   *   太子在东宫养了三日,皇后才让人撤了太医。   这几日不只是太子出不去,明公公,和东宫所有的人,皇后一律禁了足,“余党尚未清理,太子先好好地呆在东宫吧。”   赵灵又忙着出去跟人,顾不上旁的事。   三日后,太子才出现在了宁苑门口。   开门的还是阿潭,见又是之前那位俊朗的凌公子,且手里还提着几坛子酒,阿潭忙地道,“姑娘今日不在,同宁三公子去东街置办东西了,凌公子有何事,待姑娘回来了,奴婢同她说一......”   阿潭还未说完,便见‘凌公子’突然变了脸,转过身,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阿潭:......   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   今日一早,宁衍便来了宁苑找唐韵。   也是听说了她最近在四处购物,甚至备起了一些在路途上才能用到的东西,这才赶紧找上了门。   一进屋宁衍也没解释自己怎么知道的,直接问唐韵,“表妹是想出远门?”   她要是想出去走走,需要什么,给他说一声,他去办。   且他最近也能抽出几日,可以陪她一道......   唐韵见他来了,正好有话要同他说,本想请他进屋坐坐,又怕他介意,让他等了会儿,自己进屋换了身衣裳,戴上帷帽,这才邀他去了东街有名的酒楼。   两人直接上了二楼的一间厢房,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厢房的窗户撑开了大半,唐韵一转过头,便能瞧见底下热闹的街市。   大周这几年发展很快,尤其是江陵,当初徐家刚将大舅母和二表哥接进江陵时,对面那一排铺子,不过才开了三两家。   半年过去,如今门前来往的人群,已是络绎不绝。   唐韵瞧了一阵人群,回过头同宁衍笑着道,“记得小时候,我还同外祖父说过,让他一定要来江陵瞧瞧,在江陵多买些铺子和宅院,扬州虽也好,却比不上江陵寸土都是金,外祖父说,山高皇帝远,江陵规矩多,他懒散惯了,嫌弃当官的麻烦,谁知到头来,自己竟成了他口中那麻烦的官员,也不知他如今还记不记得自己当年说过的那句话。”   宁衍跟着一笑,倒也记起了一桩,道,“表妹也曾劝过我来江陵,说江陵消息灵通,才子众多,于我考取功名,有帮助,如今倒是成真了。”   这事儿唐韵自然也记得。   不只是外祖父和三表哥,外祖母,还有几位舅舅,她都曾邀请过。   那时候年幼,喜欢亲人围绕在身边的感觉,目的也单纯,用尽了各种笨法子,游说宁家搬到江陵来。   想着以后来往,也就方便。   谁知后来不仅没如愿地将宁家人带到江陵,还将宁家拖累到了大周之外,无家可归,更是六七年都没见过面。   今日,终究又聚集到了江陵,也算是圆了她当初年幼时的那场梦。   甚至比她想象得还要好。   这会子再回想自己曾经熬过的那几年,似乎也并没有那般艰难。   且她一直都没觉得自己有多苦,更别说可怜。   “我是见三表哥喜欢读书,呆在扬州那地实属埋没了,但三表哥头脑自来聪明,无论是在哪,都会有自己的一番成就。”   唐韵说完,抬起头看向宁衍,缓缓地道,“三表哥的心细,又善良,长得又好看,将来必定有大出息,这样的公子爷,又有哪个姑娘不喜欢呢。”   她也喜欢。   就她如今的处境,能有这么一位将来能给她安稳的人,她怎会不喜欢呢。   可仅仅也只是喜欢。   三表哥待她也是一样,对她只是喜欢,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并非男女之情。   但他为了能给自己一个可以依靠的将来,他在逼着自己慢慢地将那份喜欢变成爱,这样一个愿意搭上自己终身来真心待她的人,她又怎会舍得当真误了他一辈子。   倘若她真要自私地与他成了亲,在将来的岁月中,他们又将如何相处。   矛盾发生时,他是不是永远都会先去自责,去怪自己不该让她难过,而不是真正地去思考,问题到底是出在了哪儿。   到底是他的错,还是她的错。   他不会问对错,他只会以心疼,同情的心理,将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吞进肚子里。   她和他即便到老,至死,也不会有敞开心扉,交心的那一刻。   那样的婚姻,同囚禁他又有何区别。   宁衍没料到她突然说起了这个,脸色一瞬生了红潮。   揭榜当夜他求母亲的事儿,母亲已经同祖父说过了,祖父的意思也是极力地赞成,见她既然提了起来,宁衍也不想再瞒着她了。   他想问问她愿不愿意,“表妹,我......”   唐韵及时地从袖筒里掏出了那日他送给自己的木匣子,递到了他跟前,抬起头,真诚地同他道,“三表哥待我的情谊,对我的好,我都明白,也很感激,但我不能接受。”   宁衍神色一愣。   唐韵看着她,突地一笑,“很多事,我能瞒得过祖父,却瞒不过三表哥。”   外面的人声噪杂,两人也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也一句话都没说,安安静静地坐在了那。   好半晌,宁衍才轻轻地开口,“表妹,我并非只是恩......”   唐韵点头,“我知道。”   她相信他能爱她,比这世上任何人都爱她,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份无私的爱,才更让她承受不起。   宁衍抬眸看向了她,唐韵也亦看着他。   四目相对,眸色清明,两人均将对方的心思看了个透彻。   良久,宁衍先瞥过了头,眸子有些泛红。   以往他觉得她聪明,很好。   如今倒觉得那未必就是一种好,她为何就不能糊涂些,这个世上,只有糊涂的人,才能一辈子过得轻松。   可她非要过得清醒。   唐韵见他已经明白了,便道,“三表哥,你我还是兄妹。”   宁衍心口猛地一缩,喉咙艰难地咽下,“好。”   宁衍没去收那只簪子,缓缓地起身,立在她跟前,忍住心口的疼痛,笑着同她道,“簪子当初既是以兄长的身份赠予你,给了你,兄长我岂能再收回,表妹于兄长,于宁家,又岂是这只簪子能偿还的。”   唐韵也起了身,笑道道谢,“多谢三表哥。”   那笑容纯粹,干净明朗,没有半丝杂质。   宁衍心头一酸,也慢慢地弯了唇,“嗯。”   唐韵将桌上的木匣子,重新收回了袖筒,抬起头,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轻松,“待会儿我想去买点东西,三表哥要去吗。”   “不了。”   他不能再往前了,止步于此吧。   于她于他,都好。   唐韵点头,“那我先走了,表哥再坐一会儿吧。”   “好,表妹当心些,早些回去。”   唐韵刚转过头,脚步还未来得及迈开,跟前的房门,突地被人一脚从外踢开。   门外的太子冷眼看着跟前相对而立的一对狗男女,看着他们齐齐地回过头,那脸上的惊慌,活脱脱地就是被人捉奸之后的心虚......   这才三日。   他不过就三日没出来,他们就,就进展到私会的地步了。   要是只吃个饭,关门做什么。   有何见不得人的事儿,非得要他们关上门,还做成了这幅慌张的表情。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不知......不知羞耻。   一阵死寂般的安静后,宁衍率先反应了过来,忙地弯腰行礼道,“殿下。”   “抱歉,孤认错门了。”太子嘴上虽道着歉,可那张冷沉沉的脸色,却看不出半点歉意,说完也没走,目光紧紧地盯着唐韵,突地一声轻笑,脚步也跟着跨了进来,“这不是唐家姑娘吗?还挺有缘,今日怎么也到了醉仙楼。”   唐韵:......   “殿下。”唐韵再次蹲了个身,同他问安。   太子的脚步不请自入,径直走到了两人跟前。   目光刚碰到桌上的一只酒壶,和两只酒杯时,心口那簇刚烧起来的火焰,“腾——”一声,烧出了熊熊大火。   她就是个骗子!   她分明说了要请自己饮酒,转过眼,她却先同旁人饮上了。   什么和颜悦色,什么理智,太子忘了个精光。   都是她非得要惹他。   太子的脚步没有半分顾忌,直接走到了唐韵的面前,绣着金丝祥云纹的筒靴,差一步就碰到她脚尖,太子还特意偏下了头,盯着她低垂的眉眼,笑着道,“到底是宫中的规矩太严厉了,孤怎不知唐姑娘竟然也能饮酒。”   还是同一个外男饮酒。   江陵如今的风气,怎么就败落成了这样。   唐韵垂目,眼皮子都没掀一下。   屋内的气氛明显不对了。   片刻后,宁衍斗胆抬了头,“殿下......”   “放肆!孤同你宁三说话了吗。”太子身子突地一仰,冷冽的目光如一把利刃,直直地落在了宁衍身上。   他都还没问盘问他呢,他来找什么死。   他好歹也是个贡士,行为竟然如此不检点,居心叵测地骗人家姑娘到酒楼私会。   那贡士,他还是给他撤了吧。   私德有亏。   “表哥先走吧。”唐韵实在是听不下去,也见不得他这般声严厉色地来训斥她的家人,他是太子,就不知道自己这般说话,很吓人么?   唐韵抬起了头,不顾太子的怒容,且还嫌弃他挡了她的视线,伸手揽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往旁边轻轻一推。   太子的脚步竟也下意识地配合着她的轻推,往后让开。   将太子拦在了自己身后,唐韵这才笑着同宁衍道,“表哥放心,待会儿我自己回去,不会有事。”   宁衍看着她,又瞧了一眼那位立在那一声不吭的贵主子,目光有一瞬的呆滞,但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心头也彻底地明白了。   表妹这样聪慧之人,又岂是拘泥于尘埃,困于绝境之人。   “好。”宁衍应完,再次对太子弯腰拱手行了一个礼,后退了几步,无声地走了出去。   宁衍一走,屋内再次陷入了安静。   太子适才是一时没回过神,待宁衍走了,才意识到了哪里不对,脸色一点一点地绷了起来,一瞬之间便如同黑沉沉的阴云。   她推了他......   她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敢推他了。   他是不是挡住了她看人家了。   宁三公子那张脸有何好看?也就能同顾景渊相提并论,她都曾嫌弃过顾景渊,如今这眼光怎就突然就堕落至此了。   宁三公子不过一个贡士,需要她来同他饮酒?   她将来是要做太子妃的人,就不能高贵矜持一些?   “不愧是太子爷,江陵这么多酒家,一下就能找到这儿。” 第69章   他不仅能在江陵城内,找到这家酒楼,还能准确无误地,将自己太子的修养踩在了脚底下,公然踢了她的门。   他的线人,可真不少。   他也不怕大材小用。   唐韵说话的语气虽轻,面上也含着笑,可那眸色中明显带了一丝讽意,太子岂能瞧不出来。   她还怪起他来了。   心头不免窝火,连适才被她推了一把的失礼,都给气得没了影儿,沉声道,“孤适才已经去过你的院子了,你不在。”   她要是懂得何为检点,他用得着这番动上手头的人脉,就为了来......   他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太子同她算起了账,“是你自己说要感谢孤,邀请了孤饮酒,孤上门了,你出尔反尔,竟同外面这些不三不四之人,跑到这酒楼里来。”   唐韵:......   那是她三表哥,什么叫不三不四的人。   唐韵眉心一跳,提醒他道,“我邀请殿下,那是在三日之前,是殿下自己没来。”   她不说还好,一说太子的火气又冒了出来,“不过就是三日,你不能等等?三日不出门,你办不到?”   是他不想来吗,是他受伤了。   算了。   他说了,她也不会信。   横竖她就从未想过要关心自个儿。   唐韵尤其看不惯这幅理所当然的自傲劲儿,脸上的笑容都懒得挂了,“敢问殿下,大周可有哪条规定说姑娘不可出门。”   在宫里便也罢了。   如今都已经出宫了,她凭什么应该随时随地地恭候他。   即便他是太子,按照律法他也没有那个权利,这般管到一个平常姑娘的头上。   今儿到底是谁没有礼义廉耻,踹了人房门,他为何就不能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唐韵翻脸得太快,太彻底,太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慢慢地才品出了她那话里的意思,眉心一跳,“你是怪孤撞了你的好事?”   唐韵懒得同他解释,也没必要同他解释,索性点头道,“嗯,殿下要是不来的话,好事就该成了。”   太子见不得她这幅模样,每回见了气血都得往上涌,刚恢复好的身子,肺腑内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忍不住吐出了一句,“水性杨花......”   唐韵眼皮子轻抖。   赵灵及时地替两人拉上了房门。   “吱呀——”的关门声传来,屋内安静了一瞬。   唐韵冷静了一阵,还是没能平静下来,“殿下这话差矣,我一没许亲,二没成亲,见个好看的公子爷,算哪门子的杨花?”   太子:......   “宁三好看?”她的眼光果然堕落了。   唐韵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旁的她可以攻击他,但他的样貌,她攻击不了,又质问道,“我即便是朵杨花,又关殿下何事?”   需要他来明嘲暗讽?   他要看不惯,最好就放了她,别再整日来纠缠不清。   适才房门一关,屋内再也没有碍眼之人,太子已经冷静了不少。   如今见她的双颊因怒意染了些许红潮,仰望过来的双目轻瞠,一双眼睫轻轻煽动。   美艳之色,我见犹怜。   太子终于清醒过来了,说好的,好好谈......他又在造孽了。   但......“你喜欢宁三?”他还是得问明白。   唐韵觉得他这话问得太过于多管闲事,“民女喜欢谁,不关殿下的事。”   太子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你不能喜欢宁三。”   唐韵倒是不明白为何不能喜欢,“男未婚女未嫁......”   话还没说完,太子的目光便是陡然一寒,冷声道,“孤说了你不能喜欢就不能喜欢。”   与适才的怒气不同,太子此时那道目光沉沉,幽冷如寒霜冰梭,直直地摄入唐韵的眼睛,似是要将她盯个对穿。   唐韵本也不虚,可迎上这么一双锋利的眸子,一股子与生俱来的压迫之感从头罩下,唐韵心头下意识地生出怯意。   他自来知道这位贵主子的性情,温和只是他的表象,一旦踩到了他的尾巴,势必会露出凌冽锋利的爪牙,不会让人占到半点便宜。   罢了。   唐韵也不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歪曲的道理,直接道,“我没有喜欢三表哥。”   太子眸子一敛,周身聚起的冷凛,也因她这一句话,慢慢地消退了下来。   身上的寒凉褪尽,可太子的心口却一点一点地提了起来,半晌后,突然问,“那你,喜欢谁?”   唐韵眉心一拧,极为不耐烦地道,“殿下放心,我喜欢谁,也不会喜欢殿下。”   太子:......   她这是何意,他放哪门子的心。   “为何?”为何就不会喜欢他。   太子刚稳住的情绪,隐隐又有了波动。   唐韵神色一愣,似乎没料到他还会追问她这个问题,轻声道,“我同殿下已相处过,彼此并无喜欢。”   太子:......   她还敢说。   太子自然知道,可经她一说,心口突然开始微微紧缩,声音不由又冷了下来,“之前的已经过去了,自然不算,往后呢,你就不能拿出你的真心来用一回?”   以往彼此没有付出真心。   如今他喜欢她了,他想真心同她谈一场感情,她便也不能再诓骗他。   唐韵一震,目露疑惑,“殿下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一向很聪明吗,孤何意,你自己不会想?”他都给她送花了,又当着众人牵过她的手,他不信她不明白。   唐韵:......   当初出宫时,她似乎也丢过给太子这么一句话。   他的报复心,得有多重。   唐韵抬头,正想同他承认自己脑子愚昧,却见太子的目光紧紧地落在了自己脸上。   漆黑的瞳仁里没有了怒气,也没了适才冰凉的寒意,仿佛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温和,却又与以往有所不同。   温和的眸色,明显多了一股炙热。   唐韵心头猛地一跳,试着往那眸子深处瞧去,果然里头裹着一簇灼灼的火焰,揪住了她的眸色,似是要将她吞灭了一般。   唐韵的脑子“嗡——”一声炸开,脊背一瞬生了凉。   他三番两次的前来纠缠,不惜监视她。   他看不惯三表哥。   他一面牵扯着她,不让她和任何人来往,即便是宁家的几个表哥,也不能;一面又哄着她,给她一些好处,带她去见了唐耀和吴氏一家,让她复了仇。   他将他们他之间的关系,一步一步地套牢,愈发地纠葛不清。   半年的相处,唐韵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和自己一样,永远都会将利益放在首位,他即便再如何宠爱她,在他的心里,都划分得极为清楚,且给她设了一个底线。   在不触碰到他的底线的前提上,他可以为了宠爱她,为了逗她开心,给她想要的一切。   这样的宠爱,确实让人很容易误会,且曾经她也因此误会过。   当利益摆在跟前的那一刻,她才瞧明白了。   他那样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去爱上任何一个人。   当初她之所以出宫,便是笃定了,他生性高傲又自负,即便一时舍不得放不下,也不会对自己屈服。   最多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她骗了他,不甘心被她愚弄,他是堂堂太子,怎甘愿被一个姑娘耍得团团转。   是以,他追出宫来,各种相缠,各种刁难,她都可以理解。   但唯独没有料到,他心思竟是如此缜密。   他想用感情来诓骗她,要她爱上他。   只有那样,她才永远逃不掉。   他这不是报复,也不是他此时,对她所暗示出来的喜欢,而是占有。   即便是她出宫了又如何,只要在这江陵一日,她依旧还会被他捏在掌心之中。   脊背的寒凉慢慢地蔓延到了全身,唐韵的一双手脚冰凉,有些后悔了,适才她应该跟着表哥一道走的。   唐韵努力地撑出了一抹笑,看向太子,“民女实在愚笨,猜不出殿下的心思,但殿下说得对,民女一介姑娘,实在不宜同外男私会。”   唐韵说完转身就走。   脚步走得尤其得快,可胳膊还是被太子一把拽住,“你什么意思?”   唐韵去挣脱他,“殿下放开我。”   太子看着她脸上突然生出来的恐慌,不明白自己喜欢她,有何可让她害怕的,心头不是很好受,再次问她,“你当真不明白?”   她怎么可能不明白呢,他为了她,费尽了心思!   他心疼她受了欺负,两日没睡,冒着生命危险,犯大不孝,让父皇母后替他担心,更是不惜在众人面前,露出了自己隐藏多少的真面容。   他恨不得立马将欺负过她的逆贼抓回来。   他生怕她多受一日的委屈,想让她早些出了恶气,马不停蹄地去找了她。   为此自己在东宫养了三日。   她能不明白?   太子越想心头越堵,手掌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由着他挣扎,也没再让她去猜了,直接道,“唐韵,孤喜欢你。”   没关系,她不明白,他就告诉她。   太子根本没察觉出她的脸色已渐渐地发了白,一字一句地,温和地同她道,“韵儿,同孤回东宫吧,孤给你太子妃。”   这些话,他原本打算同她坐下来,慢慢地同她相谈。   告诉她,他已经喜欢上了她。   他的太子妃,也只给她。   他想要她回到自己的身边,往后就他们两人,好好地过。   唐韵的手微微发着抖。   太子依旧没有差距出来,握住她的手,丝毫没有松开之意,偏下头,温柔地看着她,继续道,“你想要什么孤都可以给你,你不是一直想匡扶宁家吗,如今宁家才刚起来,宁侯爷还未在江陵站稳脚跟,还有你的那位三表哥,不过只是一位贡士,接下来还有殿试,殿试完了,还得分配官职,你说,你想要将他分到哪里去,咱们一起谋划,你不是喜欢折腾花花草草吗,孤每日都让人给你送你喜欢的。”   唐韵被他捏得疼出了眼泪。   太子又想了起来,“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要帮孤整理书架,帮着孤将书籍分类,方便孤去取?如今孤的书架早就乱了,你去帮孤整理吧,还有你的琴也弹得很好,以后孤每日都想听......”   暖阁内,已经好久都没有她的身影。   可他每回一坐在蒲团上,脑子里都会浮现出她躺在怀里的画面。   还有她走进去,从那珠帘后,伸出脑袋,冲他一笑,甜甜地唤他一声‘殿下’的模样。   她回来吧。   回到属于他们的地方。   可太子不知,他的那番话,犹如一把利刃,将她昔日的旧伤再一次撕开,踩到了她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尊严上。   心口遽然一阵抽搐,唐韵抬起头,看着太子那双几近于偏执的眸子,颤抖地道,“我不会同你回去的。”   也不会做他的太子妃。   她要离开这儿,不能让他再见到她。   太子被她眼里突然泛出来的冷意,刺得一颤。   眼眶瞥得通红,修长的五指捏到她腕间的骨头上,泛出了青筋,却极力控制住了胸口的怒意,“那你说,你想要如何。”   手腕上被他捏得实在是太疼,唐韵使劲去掰扯他,着急地道,“我什么都不要,请殿下放开我。”   “为何不要。”太子的声音陡然生了厉,眸子一瞬布满了红潮。   唐韵的身体一瞬被他的力道带了起来,被迫地对上了他的眸子。   唐韵从未见过他如此可怖神色。   他是太子,他伸手就能捏死她,若是换做往日,她一定会识时务,不去再激怒他。   可她好不容易才从那困境中脱离出来,她迫切地想要呼吸一口自由的气息,那六七年的忍辱负重,多少也让她练就了一身不畏生死的勇气。   唐韵迎上他的目光,答道,“因为我不喜欢殿下,以后也不会喜欢。”   他就算是喜欢她也没用,她不会喜欢他,更不会跟着他走。   太子看着跟前这张冷艳决绝的面孔,双目有一瞬间的刺疼。   耳边的嗡鸣声,慢慢地扩大,心尖处,如同被一把刀子插进,一阵一阵的抽疼。   屋内一片安静。   好半晌都没有声音。   但唐韵能感觉到,捏住她手腕的手指骨节,明显地在打颤。   唐韵知道自己彻底地激怒了他,但话已经说出来了,她收不回来,也不想收回来。   唐韵等着他的降怒。   就这般掐死她也好,用宁家来威胁她也好,都随他高兴吧,她突然不想再挣扎了。   她累了。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良久过去,太子没有半点反应,不仅没来掐她的脖子,捏住她手腕的那只手,竟是渐渐地松了力道。   虽也没有完全松开她她,但她已经不再感觉到疼了。   唐韵心头正是诧异,便听太子轻轻地道,“你怎么知道,就不会喜欢上孤呢,你试都没试,你怎么知道......”   他刚开始,不也只是贪图她的美色。   不也以为,他这辈子,不可能会去喜欢上哪个姑娘,他的婚姻,都是牵扯着朝廷,以利益为目的,他绝不会去谈感情。   可他遇到了她之后,他也能为了她一退再退。   那戏楼里的戏曲儿都唱过了。   思她,怜她,心疼她......   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喜她所喜,恨她所恨。   他就是喜欢上了她。   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这样一个绝情之人,都能喜欢上她,她为何就不会喜欢自己了。   太子似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反驳她的理由,目光落下来,眸子里再无先前的寒意,温和地看着她,语气轻柔地道,“你不过活了才短短十七栽,你又何来的保证,往后不会喜欢上我呢。”   唐韵微微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他是如此态度。   太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怒反笑,“你这番越是笃定了不会喜欢上孤,越是说明,你心头实则很在意孤。”   太子哑声道,“韵儿,你我都逃不掉的,不过是谁先谁后罢了,你怎就知道子自己都是假情假意?孤不信在那半年里,你从未对孤动过一分真心。”   他都不敢肯定。   他是不是早就在自己发觉喜欢上她之前,一面保持着清醒,一面已经陷入了漩涡里。   他爬不起来,她也休想爬起来。   要沉他们就一块儿沉吧,一并烂在这段不齿于人的感情里,到死,也别想着谁能离开谁。   唐韵:......   他是疯了。   唐韵似是被他踩到了痛处,一把挣脱开他,这回太子捏得不紧,唐韵顺利地逃脱了出来。   唐韵退后两步,立在他跟前,红着眼睛对他低吼道,“你胡说,我从未在意过你。”   唐韵紧紧地看着太子,用尽全力去反驳他,“你这样的人,自私自利,骄傲自负,你装成一副和善的模样,实则就是一匹吃人的狼,谁会在意你?你我之间,从一开始就不过是各取所需,谁也没有占谁的便宜,谁也没有吹亏,可殿下还非得来我跟前讨人情,那我呢?我对殿下就没有付出过吗,我每晚顶着寒风去同殿下私会,那风割在脸上,殿下永远都不会知道有多疼。”   唐韵的眼泪涌出了眼眶,“殿下还曾怪我没给你生孩子,怪我嫌弃你的良娣卑贱,可殿下从未想过孩子生下来后,该叫我什么呢,是叫姨娘,不是母妃,宫中规矩森严,我能拿到一副避子汤,并不容易,避子汤喝下去,对我的身子有害无益,殿下可别再觉得我什么都没付出,咱两互不相欠,就该一刀两断。”   如今她好不容易出来了,他休想将她困住。   太子立在那,动也不动,他早就知道她不是个好惹的,自己回回同他过招,都未讨到半点好。   如今也一样。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刺在了他的心口。   心头的绞痛不断地涌上来,浸入了四肢百骸,身子的每个角落都在发疼。   更让他无力的是,他无从辩解。   唐韵没再去看太子的脸,慢慢地让自己平静了下来,道,“明日我就走了,本想同殿下好好道个别,可如今也没这个必要了,殿下要想对付宁家,随便吧。”   唐韵说完转身就走。   两步后,身后的一只胳膊,再一次握了过来,这回没去抓她的手,而是搁着一段布料,握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尤其地轻。   似乎生怕捏痛了她,又生怕她走了一般,力道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在唐韵转过头来,掰开他之前,太子及时地开口,“韵儿,能不走吗。”那潮红的眸子内,已溢出了滚滚水雾。   以后他都会对她好,只要她留下来,陪着他。   唐韵没抬头,也没伸手再去掰开他了,只微微侧目,轻声道,“殿下放手吧,我心意已决,殿下就算耳目众多,我也不怕,殿下拦一次,我跑一次,殿下总不可能同我这般耗一辈子。”   太子没再说话,也没放手。   半晌后,却是忽然问她,“那你告诉孤,你要去哪?何时去,何时归。”   “蜀地,明日去,永不归。”   太子的眸子一刺,眼角跳得极快。   唐韵再也不想同他待下去,一把挣脱开,走向了门口,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出了酒楼。   一直守在门外的赵灵,见唐姑娘出去了好一阵了,太子还未出来,只得进去查看。   一进屋,便见太子立在那,面色如雪,既无怒意,也无愤恨,目光空空荡荡地盯着适才唐姑娘离开的地方,神情一副颓败。   赵灵:......   赵灵想起了一句话,一物降一物。殿下这怕是彻底栽在了唐姑娘手里了。   赵灵主动地询问,“殿下,要属下跟过去吗。”   太子没应,赵灵垂目等了好一阵,才听他道,“她骗了孤。”   赵灵一愣,疑惑地提起了头,便见太子嘴角轻轻往上扬起,扯出了一道凉凉的笑容,回头看向赵灵,“她说她去蜀地。”   赵灵:......   那确实是骗了他。   来之前,赵灵已经同太子禀报过了,唐姑娘这几日在四处置办东西,所购之物,明显是为西域之行所备。   且明日宁三爷和宁二公子,正好出发去西域,去接五公主回宫。   唐姑娘这不只是骗了殿下,还骗得尤其,故意。   明摆着是不想让殿下知道。   赵灵的沉默,再一次刺痛了太子,太子这才迈步往外走去。   她那句话说错了。   他这辈子,还真就要同她耗到底了。   即便她恨他入骨,她也要同她一道烂在这段情史里,相互折磨。   *   唐韵从酒楼出来,也没再去购物,直接回了宁苑。   刚进门,阮嬷嬷便迎上前,拉着她道,“侯爷来了,已经坐了好一阵了。”   她要去西域之事,终究是没有瞒住。   宁三公子能发现,宁侯爷岂能不知,一听说了消息,立马上门来寻人。   宁侯爷倒也没有如阮嬷嬷预料中的那般反对,早在回宫的那日,他已亲口应承过唐韵,会带她出去走走。   如今见吴氏一族入狱,唐文轩也遭到了报应,她忍辱负重,辛苦了这么些年,是该出去散散心。   且,眼下的时机,她出去正好。   早去早回,待再回来,他也好同皇上交代,开始替她定亲。   “外祖父早同你说过,你要想去哪儿,直接同我说,我还能舍得拦你不成,这回要不是我打听到消息,你莫非还得偷偷地走?”   唐韵笑着道,“偷偷走倒不会,外孙女不过是想着先斩后奏。”   宁侯爷一声笑,“都到这时候了,你打算何时奏?”   “这不是三舅舅和二表哥明儿才走吗。”她听说了,朝廷派了三舅舅和二表哥,前去西域接应五殿下。   明儿一早就出发。   宁侯爷没好气地道,“你还真打算要去西域?谁说你大表哥在西域扎了根,可西域如今同大周的关系紧张,部落之间,又是矛盾重重,每日都会爆发战事,你要想出去走走,何不先去蜀地你大舅......”   唐韵没应他,却是抬起头,同阮嬷嬷吩咐道,“嬷嬷,将门关上。”   宁侯爷见她如此,便知她有话要说,安静地等着她开口。   房门彻底地合上后,唐韵才低声同宁侯爷道,“我知道外祖父从西戎回来后,一直都不敢问我,在宫中的那段日子如何。”   宁侯爷一愣。   “此一去,我少说也要一年半载才能回来,但朝廷的变故不定,今日我不得不告诉外祖父,我曾在宫中,除了徐家之外,还欠下了几人的人情。”   唐韵神色认真地看着宁侯爷道,“一是五公主,外孙女当初若没有她,在宫中的日子,必定还要艰难万分,此趟西域之行,还望外祖父嘱咐三舅舅和二表哥,务必要将人平安地带回来。”   宁侯爷神色疑惑,“你不是要去......”   唐韵一笑,轻声打断道,“外祖父都说了,那地儿危险重重,我这刚过几日好日子,断也不会那般想不开。”   宁侯爷一愣,还未来得及细问,唐韵又道,“还有一人。”   “三皇子,他与我有救命之恩,我一个姑娘,不涉朝堂,这辈子怕是难以为报,将来外祖父若能拉扯一把,还望能关照一二。”   宁侯爷一听,又紧张上了。   她在宫中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这怎么还有过性命之危,宁侯爷心头一哽,“韵丫头......”   “另一位便是皇后,若非她的大度,我出不了宫,也不会有今日的自由。”   这些都是曾经给过她温暖的人,是她欠下的恩情。   唐韵没去提太子。   她与他之间,本就是各取所需,谈不上恩情,且他是太子,宁家身为臣子,自然也会为他效力。 第70章   东宫。   明公公从外进来时,便见太子坐在了木几旁的蒲团上,目光朝着门帘处望了过来,一动不动。   明公公弯着腰,走到了跟前,轻声禀报道,“殿下,东宫铺臣范大人和几位宾客,已经到了书房。”   太子的目光这才回了神,起身跟着明公公一道去了隔壁的书房议西域的战事,整个过程神色平静,面上并无任何异常。   明日大周正式出兵,去西域。   一为接应五公主,二为在西域建立要塞,此行前去的人,依旧是上回西戎的兵将,宁家三房的父子俩,加一个范大人。   黄昏,几人才从书房出来。   范大人走在最后,同太子辞别道,“殿下放心,臣同宁家也算是老相识了,此行定不负所望。”   太子点头,温和地道了一声,“辛苦了。”   几人刚走,赵灵便回来了,匆匆地禀报道,“殿下,接应之人已经跟到了。”   抓住安侯爷的当夜,太子便审出了宫中的乱党,安侯爷供出来的内线,是皇上身边的魏公公。   龙鳞寺祭祖,魏公公恰好闹了肚子,确实可疑,赵灵当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太子却没让抓人,只让赵灵守在乾武殿,跟着从乾武殿出去的人。   跟了三日,终于有了动静。   太子的眸色一暗,吩咐道,“收网。”说完脚步一转,直上了乾武殿。   乾武殿内,皇上正同禁军统领姚大人在屋内下棋。   自上回龙鳞寺祭祖,遭遇前朝逆党之后,禁军统领姚大人便一直守在了乾武殿,护着皇上的安危。   前几日皇上去了一趟大理寺,见过了逆党,如太子所想,皇上那一审,安侯爷和一众前朝逆党,当日便没了。   吴贵嫔被赐了一条白绫,也跟着一道被进了乱葬岗。   唐耀并非乱党,倒是早在皇上去之前,赵灵便已经按照太子的吩咐,填了井。   十几名逆党的性命,多少让皇上心头泄了恨,今日一时心血来潮,拉着姚大人进来同自己对弈。   才走了半局棋,花公公便进来提醒道,“陛下,该用晚膳了。”   棋盘即便只走了半局,皇上也瞧出来了输赢,姚大人实在不是个对弈的好手,一看时辰也差不多了,皇上起身应道,“传膳吧。”   皇上的膳食呈上来,每一样都会有专人试毒。   试过之后,谁也不能再碰。   即便是往日近身伺候皇上的魏公公,都不能靠近。   花公公今日却端了一碗甜汤搁在了皇上跟前,“今儿个天热,奴才特意吩咐了厨子,熬了这汤,陛下尝尝,解解暑。”   皇上恰好喉咙有些发干,拿了瓷勺正欲喝上两口,身旁的姚大人脸色一紧,及时拦下,“陛下,当心。”   姚大人的反应太过于激烈,皇上当场一愣。   姚大人却只是看向身边同样发愣的花公公,笑着提醒道,“花公公虽是为了陛下着想,也莫要漏了规矩。”   花公公这才回过神,“噗通——”一下跪了下来,颤抖地磕头道,“陛下赎罪,奴才糊涂了。”   当初陛下登基之后,魏公公和花公公两人一道被皇上挑来了身边,一个留在了里间伺候,一个在外间伺候。   虽也有二十多年了,但花公公近身伺候的机会极少,这回若不是魏公公忽然得病,花公公也不会被皇上调到跟前来。   疏忽了规矩,倒也正常。   皇上并没有怪罪,“起来吧。”   花公公忙地出去,重新招来了试毒之人,半刻过去,甜汤倒是没有问题。   皇上不由冲姚大人一笑,“瞧把你给吓得,朕身边伺候的人,可都是几十年的老人了......”   话还没说话,外面的小太监突地进来禀报,“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皇上赶紧道,“宣进来。”   明日宁家就得出发西域,太子不过来,待会儿皇上也会让人去召见他。   “儿臣参见父皇。”   皇上抬头看了他一眼,招手道,“正好赶上了,便一道用膳。”   太子在皇上对面的圆凳上入了座。   花公公忙地去添碗筷。   皇上见太子的脸色似乎还是有些苍白,关心地问道,“身子可好了?”起初还以为他没受伤,谁知那大半夜的折腾起来,险些将皇后吓出了毛病。   太子点头,“父皇放心,已无碍。”   皇上趁着这功夫,说起了正事,“如今这个节骨眼上,要想在西域建立要塞,怕不是那般容易,比起当初的西戎,可要艰难得多。”   之前大周能在西戎建立要塞,主要是因西戎一时没反应过来。   如今西戎被大周吞并,西域个个都开始防备,部落之间甚至化干戈为玉帛,不断地在结盟,为的便是抵抗大周。   能不能成,就看宁家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朕这回倒是赞成你之前的想法,智取,不宜硬功,实在不行,先撤兵,保存实力,待西域松懈之后,大周再派兵马也不迟,这一趟主要为接安阳。”   “儿臣明白。”   该安排的事情也都已经安排妥当,端看宁家的头一仗如何,皇上见他的兴致似乎并不大,暂时也没再提了,问太子,“今儿过来是有何事?”   花公公正好端着一副碗筷走了进来。   太子的余光轻轻瞟了一眼,道,“安侯爷死前,供出来一个内线,儿臣已经查到了,今日过来捉拿......”   皇上神色一震。   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后“嘭——”一声,花公公手里的托盘落在了地上,碎渣子溅起来的同时,藏在袖筒里的一把刀子,瞬间刺向了太子的后脑勺。   事情发生的太快,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皇上的瞳仁放大,脸色一瞬褪了血色,心口的跳动仿佛停止了一般,急急地呼出了一声,“护驾!”   想扑过去替太子挡下那一刀,却已经来不及了。   眼见那刀子就要刺在太子的颈项上,太子的身子及时地俯下,同时一手捞起了桌上的一个汤罐,反手砸向了身后花公公的脑袋。   动作又快又灵敏,哪里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花公公大抵也没料到,猛然被砸,脑子里晕厥了一瞬,手里的刀子再一次刺出时,太子已捞捞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折,手腕当场脱臼。   花公公疼得一声惨叫,“狗皇......”   太子的手掌利索地砍向了他的下颚处,花公公嘴里的一颗药,还未来得及去咬,硬生生地被逼了出来。   “孤不过只是怀疑,你倒是自己跳出来了。”太子冷声说完,手肘再一次落在了他的胸膛上。   力道之大,直接将其推到了姚大人跟前,“带下去,审。”   这一串动作实在是太快。   姚大人手里的剑抽出来,还没派上用场,人已经被太子给丢到了跟前,姚大人猛地回过神来,擒住了花公公脖子,将其两只手锁在了身后,“是。”   见花公公被彻底压制住了,太子这才回过头。   皇上瞳仁圆瞠,呆愣地盯着跟前自己的儿子,同那日二皇子看太子的表情如出一撤。   这当真是那个让他一直操心被人欺负的文弱太子?   出手利落,果断狠绝,他到底是何时如此了不得的......   “父皇受惊了。”   皇上:......   皇上也就呆愣了一瞬,立马反应了过来。   堂堂一个帝王屋里,竟然出了个内奸,还是伺候了他二十多年的花公公,皇上适才本就吓得一轻,再细细一想,双腿顿时一软,跌坐在了凳子上。   “陛下......”   天色才擦黑,屋内便燃起了灯火,禁军已将乾武殿里里外外围了个严实,宫中四处,一片戒备。   *   亥时,太子才从乾武殿内出来,没回东宫,直接去了内狱,连夜审人。   花公公能在皇上身边潜伏二十多年,城府可想而知,一身硬骨头,也不怕审,“殿下要杀要剐,随时奉陪,但休得从我嘴里套出半个字。”   “是吗。”   太子也不着急,坐在牢房外,看着赵灵,将人弄死又弄活。   天边翻了鱼肚时,明公公才送来了消息。   太子抬头,眼里已经有了不耐烦,直接问向花公公,“你有过一个儿子?”   花公公终于有了反应。   “狗皇......”   “嘴巴干净点。”赵灵一刀子下去,花公公额头蹦出了一根根青筋。   太子没功夫同他磨下去,直接问道,“前朝的五皇子在哪。”   花公公目光一愣,神色露出了一丝惊慌,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一声冷笑道,“不是都被你们这群逆贼杀光了吗。”   花公公咬着牙道,“什么狗屁仁厚,当年狗......他杀进宫,遍地是血,我儿不过才十五,都跪在地上投降求饶了,他还是没有放过他,不过一个泥腿子出身的粗人,若非那帮随风倒戈的臣子找上,这会子怕是还在给人编草鞋呢,他有什么资格坐上皇位,先帝血统高贵,奈何手中无人,竟被你们这群土匪霸占了这地儿二十余年,我不服......”   “他安侯爷不堪重用,就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但凡这些年,他能堪上大用,也不至于让你们占......”   太子的耐心已经用完了,打断了他,吩咐明公公道,“既然有儿子就好办,人死了也不怕,挖出来,鞭尸。”   明公公:.....   “是。”   花公公的脸色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跟前,一副翩翩少年模样的太子,恐惧地瞪大了眼睛,“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从昨晚到如今,经历了地狱般的折磨,花公公终于知道了,他比起他那老子还要恶毒万分。   花公公一脸懊悔地道,“当年我就该捏死你......”   “晚了。”太子面色没有半点波动,平静地看着他问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花公公熬了一个晚上,一身是血,分不清到底是哪儿疼,身子多半已麻木了,可如今周身又开始抖上了。   太子等了三五息的功夫,没再等了,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吩咐明公公,“鞭尸,挫骨扬灰。”   才走了两步,身后的花公公彻底地崩溃了,“我说,我都说......”   *   从内狱出来,天色已经亮开。   赵灵和明公公跟在太子身后,脚步如风,一路回到了东宫,刚进门,便听太子吩咐道,“收拾东西。”   明公公一愣,不太明白该收拾什么东西,只得询问道,“殿下是要去哪儿。”   太子径直进了里间,打开箱柜,将里头的几匣子金叶子和银票,扔给了身后的明公公,回道,“西域。”   她不是想去吗,那就一道。   明公公:......   赵灵:......   “殿下......”明公公反应过来,吓得声音都变了,“这么大的事儿,殿下可禀报过陛下......”   如今西域正值混乱,陛下要是知道太子要去西域,指不定会惊成什么样,必定会阻拦,还有皇后娘娘那儿。   一个五殿下已经让娘娘整日唉声叹气了,殿下要是走了,娘娘八成会疯。   太子回头看着他,“明日一早,你再去乾武殿禀报。”   宫里的奸细,他已经查了出来,再无隐患,最近宫内,除了他的弱冠之礼,并无要事,旁的父皇都能应付得来。   他去西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   明公公却已经吓得冒了冷汗。   太子这是打算先斩后奏了,见他打定了主意,明公公心急如焚,极力地劝解道,“殿下可得想想娘娘啊......”   “怎么,孤说的话,不管用了?”   “奴才不敢。”明公公正要跪下去,太子再次催促道,“赶紧收拾东西。”   *   半个时辰后,太子的马车离开东宫,驶向了城门。   宁家的宁三爷和宁二公子,已经领着兵将,候在了城门口,等着皇上和太子前来视察。   皇上昨儿受了惊,一直到天亮时才敢闭上眼睛,这会子正躺在床榻上,姚大人着急地赶过来,到了城门,才追上了太子的马车。   姚大人上前行礼禀报道,“殿下,陛下今日恐来不了了。”   太子倒也没觉得意外,点头道,“父皇是受了惊,前朝乱党潜伏在身边多年,突然行刺,若事先毫无察觉,岂不是我大周当危?”   太子的语速很慢,字字句句却敲打在了姚大人的心上,“往后还得劳烦姚大人多留意身边之人,做事再仔细一些。”   姚大人后背一凉,“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是臣的失职,还请殿下降罪。”   若非殿下当日在龙鳞寺抓到了安侯爷,怀疑到了花公公头上,让他提前设防,他又怎可能会想到一个伺候了皇上二十多年的老人身上。   身为禁军统领,确实是他的失职。   太子这回没想治他的罪,“有过一回教训,往后也当知道警惕,下不为例。”   姚大人忙地磕头谢恩,“殿下放心,日后臣若再犯此疏忽,定以命谢罪。”   “嗯。”太子应下了他的承诺,“你回吧,保护好陛下、和主子们的安危。”说完太子便放下了车帘。   姚大人微微一愣,并没有多去怀疑,领命道,“是。”   姚大人一走,太子的马车直接驶出了城外。   宁三爷和宁二公子见到人来了,齐齐来了马匹,上前行礼,“臣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却没下车,只让赵灵打开了马车门,扶起了车帘,坐在马车内同宁家父子俩吩咐道,“出发吧。”   宁家三爷和宁二公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宁三爷侧目,看了一眼太子身后跟上的两辆马车,心头一跳,惊愕地问道,“殿下这是......”   宁三爷刚问完,太子便干脆地回了两个字,“征战。”   “殿下......”宁三爷吓得磕头在地,斗胆劝解道,“此趟西域凶险未知,还望殿下三思啊。”   宁二公子也被吓到了,跟着符合道,“殿下三思。”   “别浪费功夫,误了时辰。”   宁三爷便知道,太子这是有备而来,断然不是自己能劝退的。   宁三爷起身翻身上了马匹,神色肃然地吩咐了宁二公子,“你断后,我在前,惊醒些,务必要护住太子的安危。”   这一路,可有得忙了。   宁二也打起了精神,“是。”   *   队伍出发走了一段了,赵灵才从后方骑马跟上了太子,到了马车旁,轻唤了一声,“殿下。”   太子掀开了帘子。   赵灵脸色有些不太好,禀报道,“唐姑娘昨儿夜里就走了。”   太子:......   “昨日天一黑,唐姑娘连夜便走了,按脚程,如今应该快出江陵地界了。”赵灵不敢去看太子的神色,又道,“属下打听过了,唐姑娘身边有宁府的侍卫相随,当不会有事,属下派人先行一步,此时追,今日天黑前,应该能追上......”   “不必。”太子回了一句,放下了车帘。   她费尽了心机,骗他要去蜀地,便是有心要躲着自己,他这番追上去,倒是没了给她的那份惊喜了。   她有本事就使劲儿跑。   她还能跑得过他?   *   唐韵的马车午时才出发。   宁侯爷亲自将其送到了城门口,再三交代,“路上仔细些,遇到什么事立马找官府,我已同沿路的人交代过了,说你是我宁家的远方亲戚。”   唐韵点头,笑着道,“好,外祖父都说了好些遍了,我都记住了,江陵离蜀地,不过十来日的功夫,再说外祖父这不是给了我这些侍卫,能有什么事儿。”   “怎么,嫌外祖父啰嗦了。”   唐韵赶紧摇头,“我是怕再不走,待会儿天黑了。”   宁侯爷被逗得一声轻笑,便也没再多说了,“到了你大舅舅那,记得回信报个平安。”   “好,外祖父放心。”   宁侯爷这才下了马车,又吩咐了一道前去的几个侍卫,“路上好好保护姑娘,有何闪失,本侯可要拿你们试问。”   “是。”   宁侯爷看着马车出了城门,彻底地没了影子,才回头凳了回府的马车。   好在不是当真要去西域。   蜀地好,这个时节过去山里避避暑,到了年关天气冷了再回来,大半年,当也能消了她心头的郁结。   *   十日后。   本就是大周之内,又有侍卫相护,唐韵一路都很顺遂,到了蜀地,天气已经正式地进入了夏季。   唐韵下了马车,迎面一股凉爽的微风扑来,身上的热浪,瞬间褪去了一般。   唐韵抬起头,山野间的树木翠绿,明媚的阳光从头顶上的叶缝中洒下来,落在院落里的青石板上。   她衣裙上,也留下了一道道星星点点的斑驳光影。   虫鸣声,鸟雀声不断地充斥于耳,唐韵的心却在这一瞬,陡然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立在那儿,并没有上前去打扰宁家大爷。   待宁家大爷同底下的人,议论完了手里的事,一个转头,才瞧见了立在院门口的唐韵,神色突地一愣,一时没有认出来。   唐韵冲着他一笑。   宁家大爷眸子渐渐地生了亮,不确定地唤了一声,“韵丫头?”   “大舅舅。”   宁家大爷的面上瞬间露出了惊喜,忙地朝着她走了过去,一面招呼着她进门,一面打探起了她,“这都多少年没见了,要不是瞧你身上有几分你娘的影子,我还真不敢认......”   唐韵一笑,“大舅舅倒是没变。”   “什么没变,老了......”宁家大爷笑着回了一声,热情地道,“早就听说你要来,我已经腾出了院子,往后你就安心地住在这儿,蜀地虽比不上金陵繁华,胜在空气好,山头又凉快......”   宁家在金陵发生的事儿,宁家大爷都知道。   父亲封了侯爷,老三成了将军,二公子也被封为了少将,他的儿子又中了贡士。   翻身了是好事。   可他这人,一辈子的好爱,就放在了凿盐这一桩事上,比起地位和荣华富贵,他更喜欢呆在山野之间奔波。   不凿出井盐来,他这辈子誓不罢休。   上回宁侯爷来信让他回江陵,都没能将他请回去,如今正是凿盐的关键时期,他走不得,只捎回了几次信,问候了家人。   “你先进去歇会儿,我让人将东西给你搬下来。”宁家大爷领着唐韵到了屋内,唤来了跟前的小厮奉茶,回头便去替她卸车。   宁大爷的院子虽没江陵的繁华,可胜在宽敞,四面通风,唐韵一坐下来,周身便是一股子凉爽。   小厮将泡好的茶盏递给了唐韵,笑着道,“姑娘尝尝,这是山上的泉水泡出来的,甘甜解渴。”   唐韵点头谢过,“多谢小哥。”   唐韵捧着茶,刚饮了两口,外面的宁大爷突然唤了一声,“哟,顾大人今儿怎么来了......”   唐韵微微一愣。   还未来得及去想,耳边便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宁大爷打算何时再钻井?”   唐韵:......   大周的地儿,也就这般大小。   “今日怕是不行了,江陵来了人,明日早上再下可成......”   “江陵?”顾景渊一愣,看着宁大爷从马车上抱下了一口箱子,净都是些大口的漆木箱,一看便知是来长处。   顾景渊好奇地问了一声,“宁家三公子来了?”   上回从宫中出来后,顾景渊便主动同皇上卸下了工部侍郎一职,去了一趟军营,被国公府顾夫人又哭又闹地拽了回来。   半月前才到了蜀地,专管这一代的商户凿盐,早就同宁家大爷混熟了。   宁家有些什么人,他自然也知道。   宁大爷一笑,“不瞒顾大人,来的是我宁家的表姑娘。”   顾景渊一时没反应过来宁家的表姑娘是谁,想着既是来了姑娘,他不方便再留,“宁大爷先忙,明早开井我再过来。”   “好,让大人费心了。”   顾景渊转过身,刚走出去没几步,突地听到身后的宁大爷说了一声,“韵姐儿怎么出来了,这外头多热......”   顾景渊的脚步突地顿在了那儿。   “比起江陵,这儿可是凉快多了。”   那熟悉的声音陡然入耳,顾景渊心口猛地一跳,缓缓地回过了头。   斑驳的树影下,唐韵一身绿色齐腰襦裙,身姿娉婷袅娜,夏季明亮的阳光落在她那张脸上,唇角的笑容竟是比光线还要耀眼。   唐韵大方地唤了一声,“顾大人。”   顾景渊心头的疑惑,不断地涌上了脑子,纵有太多不明,良久后,还是弯唇释然地回了她一个笑容,“唐姑娘。”   *   半月后,太子的兵马已接近了西域的边界。   从江陵出发,赵灵一路打探,队伍不停地往前,却一直没有追上唐姑娘。   按理说,不过是晚了一夜,最多四五日便能追上,可无论队伍如何加急地往前赶,依旧不见其踪影。   起初太子还不让派人去追,如今是彻底地没了音讯。   赵灵也不好去同宁家人打探,总不能去问人家,“你家表姑娘到了哪儿,走的哪条路线。”   太子前来,打的是征战的旗号,可不是寻人。   大军已在边界停留了一个晚上,范大人和宁三爷轮番过来问赵灵,“殿下可说了,何时进军?多耽搁一日,就得多费一日的粮草。”   赵灵硬着头皮进去,刚准备开口,便听太子道,“明日天一亮,让宁少将跟着孤,先调一队人马,去乌孙,范大人和宁将军留在后,等待消息。”   赵灵松了一口气。   韩大人已经来了信,五公主尚且还在乌孙,乌孙如今正值大乱,上回的内乱,乌孙王和他的两个儿子齐齐丧身,如今为了王位,几股势力拼得你死我活,从乌孙的边界打进西域,是最好的选择。   天未亮,太子和宁二公子的人马便到了边界。   才攻了一半,乌孙的身后突然杀出了来了一队人马,同太子和宁二公子一道,将乌孙的人马前后夹击,不到半个时辰,乌孙便落了败。   死的死,逃得逃。   太子和宁二公子的人马顺利地进入了西域地界。   宁二公子看着对面马背上,身着西域服饰的少年,慢慢地朝着他走了过来,也赶紧提了坐下的马匹,迎上前去。   到了跟前三丈之远,宁二公子的面色突地一喜,马匹一提,直奔了过去,兴奋地唤了一声,“大哥。”   前来接应的正是宁家大公子宁毅。   比起宁二公子的激动,宁毅倒是平静的多,俊朗的面上,带了几丝放荡不羁,没应宁二,反倒是看了一眼他身后马背上的高贵公子哥儿。   宁二公子刚走到他身旁,宁大公子便疑惑地问他,“这是哪儿来的小白脸。”   宁二公子回头,见他瞧的正是太子,脸色都变了,忙地道,“大哥莫要胡说,那位是太子爷。”   宁毅眉头一拧,半晌后一声冷嗤,“那小丫头片子,将她那位兄长吹到了天上,我还以为长了什么三头六臂,原来竟是个小白脸。”   宁二公子:...... 第71章   此时太子虽隔了三丈,但西域的风很大,宁二公子生怕一阵风一吹,兄长的话,落在了太子耳里。   想起适才他说的小丫头片子,宁二公子赶紧岔开话,问道,“五公主可还安好?”   “生龙活虎。”   宁大公子回了一句,腿在马肚子上一夹,坐下的马匹便缓缓地朝着那位立在前方,等着他去问安的高贵太子爷走去。   即便是个小白脸,那也是个贵气的小白脸。   宁大公子倒是一时没想明白,皇上怎就舍得将这位天潢贵胄放出来,来了这兵荒马乱之地。   宁二公子调转缰绳跟着他一道返回,小声提醒道,“兄长放心,这位太子殿下是出了名的温润,甚是和气,朝中之人无人不敬佩。”   宁大公子眉目一拧,心头正生出了疑惑,便见对面的太子爷,也骑马迎了上来,隔了两丈之远,宁家大公子都能看着他脸上的笑容。   一丈之处,太子先开口,“这位可就是宁家大公子?”   宁大公子脸上的不羁早已收起,翻身利索地下马,上前同太子行了一礼,“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大公子快快免礼。”太子弯腰去扶了一把,态度格外的温润谦卑,“此次多亏了大公子相助。”   “殿下言重了,为朝廷效力,匹夫有责,草民应当如此。”宁大公子的这一段话,几乎脱口而出。   说完,不由暗讽。   看来,这几个月,他是被彻底洗脑了。   两拨人马接应上,一路直向五公主的落脚点而去。   太子从见到宁家大公子起,一路上都是一副温润和气,和气到让人忘记了他是大周朝的太子,“皇妹这段日子,多亏了大公子照应。”   “殿下客气了。”   宁大公子同其禀报了这几月的情况,乌孙内乱之后,宁大公子无意同安阳相遇,再加上后来的韩靖,如今三人已趁乱,占领了半个乌孙。   哪里还需要朝廷来建什么要塞,乌孙就是大周在西域最大的要塞。   太子听一句,夸一句,“常听宁少将军夸其兄长,足智多谋,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宁二公子:......   他何时在殿下面前夸过兄长?他同殿下在这之前说过的话,统共合起来,都不曾超过十句。   几番相谈下来,宁大公子倒是信了自己弟弟的话。   确实知书达理,温润如玉,同那位五殿下所说的十恶不赦,全然不同。   *   一个时辰后,宁家大公子领着太子一行到了营地。   宁大公子本欲先让他去自己的营帐内暂且安顿,谁知一下马,太子便问道,“安阳在哪。”   宁大公子只得先领他寻了过去。   到了营帐外,宁大公子主动替他拂起了帐帘,解释道,“近几日风大,五殿下受了些风寒,韩大人正照......”   宁大公子的话没说完,瞧进去的目光,便是一顿。   不只是他,身后的宁二公子,太子,目光皆有了停顿。   营帐内的一男一女,女的跪坐在榻上,纤细的胳膊吊住了男人的脖子,男的弯腰立在榻前,手掌搂住了女人的腰。   虽瞧不见两人是否正激烈地拥吻,但从身后瞧去,怎么看怎么香艳.....   宁大公子:......   她还真是不放过任何机会。   宁毅转开眼,正欲放下帘子,身旁太子的手突地朝他腰间摸来,未等宁大公子反应过来,太子已拔出了他刀鞘里的短刀。   动作快,准,狠。   刀尖一瞬,没入了韩靖的后背,韩靖甚至来不及闪躲。   画面一瞬静止。   宁大公子缓缓地转过目光,不过是瞬息的功夫,只见那位一路过来同他侃侃而谈,面色温润如雅的太子,面上已是一片阴霾。   宁大公子:......   果然,还是亲兄妹。   在刀子插进背后的瞬间,韩靖便知道了是谁,最后一刻,没有反抗,由着那刀子插进了脊背,闷哼一声,双手也缓缓地松开了五公主。   转过身,跪在了地上,“属下参见太子殿下。”   安阳昨日淋了一场雨,染了风寒,脸色本就有些发白,见韩靖突然被伤,安阳的脸色又是一白,抬起头时,脸色白了又白。   半晌后,神色又惊又慌地唤出了一声,“皇,皇兄......”   几个月不见,安阳倒是越发长开了。   身上多了一股子往日没有的韵味,过分的光彩夺目,可这份夺目,此时落入太子眼里,便不是欢喜,而是满腔的怒意。   “大公子、二公子先回,孤稍后再来相会。”即便是前一刻挥刀杀人,后一刻太子也能做到礼数周到。   宁大公子早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是。”宁二公子猛地回过神来,继而跟上。   太子又才抬起头,看向屋内神色凌乱的五公主。   五公主终于反应了过来,赶紧拢上了垮下去的衣襟,似是并没发生有何了不得的事,起身蹭了床边的绣花鞋,惊喜地迎了上,“我早就知道皇兄会来,不愧让我写了那么多封信......”   太子抬步走了进来。   “皇兄......”   “你也出去。”太子回头看向她,眼里的厉色比起皇上和皇后来,更让安阳生怯。   五公主自来怕他,不敢多留。   走出去两步,又不得不停下来,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韩靖,轻声问,“韩大人,你适才将本宫的衣带扔哪儿了?”   话音一落,屋内便安静地落针可闻。   韩靖抬头,目光幽暗地看向她。   五公主却似是没瞧见他目光里的警告,立在太子背后,小声地同他道,“本宫这样没法回去......”   韩靖眼角一跳,忍痛起身,咬着牙从那一团乱糟糟的被褥里,翻出了一根香妃色的腰带,走过去重重地塞到了五公主的手里。   随后再平静地跪在了太子跟前。   五公主镇定地系好了腰带,往外走去。   走了几步,脚步突然又停了下来,回头同太子道,“皇兄,今儿的事不怪韩大人,论罪他最多算没把持住,几个月朝夕相处,孤男寡女的,他不起心思才不正常......”   韩靖:......   她还是闭嘴吧。   *   宁二公子跟着宁大公子去了他的营帐,坐下来后,半天都没从那一幕中回过神来。   宁大公子递了一盏茶给他,茶水入喉,宁二公子才慢慢地平静下来,问起了二房这些年的情况,“二叔二婶,还有明儿妹妹可都好?”   “都好。”   宁二公子没来之前,也收到了宁大公子的信函,知道二房如今的情况,笑着回了一句,“那就好。”   说完又问道,“二叔打算何时回江陵?”   祖父已经催过许多次,让二房搬回江陵,上回陛下更是亲口问过祖父,宁家二房何时回去。   宁家如今的势力已经起来了,再也不同于往日,一家子人都在江陵,唯独宁家二房一直呆在西域,迟迟不归。   就算陛下没生疑心,朝中臣子难免也会说些谗言。   宁家二房呆在西域,怕也并非长久之计。   宁大公子却没答,忽然问道,“这回朝堂带了多少兵马?”   宁二公子答道,“统共三万兵马,今日进来了两千,余下的还屯兵在边境,等待太子殿下的指示。”   三万兵马并不多,不像是要一举歼灭西域。   宁大公子松了一口气,这才问道,“太子怎么来了?”   按照皇上对这位太子的宠爱,不可能会放他前来,此此太子前来西域,他想不出任何可解释的理由。   说起这个,宁二公子也觉得奇怪,“行军之前,我和父亲均没有收到半点风声,走的那日,太子突然驾车出城,说要征战,人跟来了,却并没有下一步指示,还是原计划先试探,再屯兵,我和父亲至今都没想明白......”   宁大公子没再说,沉默了一阵,突然道,“这两兄妹,没一个好东西,以后尽量别去招惹。”   宁二公子:......   宁二公子正想问一句,此话怎讲,跟前的营帐帘子突然从外被掀开,五公主便露出了一个脑袋,一张脸笑成了一朵花儿,“两位公子可聊完了?”   宁二公子起身行礼,“五殿......”   “没聊完,你先出去。”   宁二公子回过头,紧张自己大哥为何如此失礼,却见五殿下压根儿就没同其计较,自顾自地掀开了帘子,径直走了进来。   到了跟前,才甜甜地唤了一声,“宁大哥。”   宁大公子眼皮子一跳,先一步拒绝道,“你皇兄既然来了,赶紧回去,别再打我的主意,你的事,我以往不会再管。”   五公主:......   五公主没走,坐在了宁大公子的对面,轻轻地道,“宁大哥这话也不能这么说。”   宁大公子眉心一跳。   果然五公主又从脖子内,慢慢地掏出了那块玉佩,凑在了宁大公子跟前,哀叹了一声,道,“要是韵姐姐知道自己一向敬佩的大哥,这般对待她的恩人,也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   玉佩一拿出来,身旁的宁二公子便认了出来,这是祖母当年给父亲一辈的家族玉佩。   宁二公子一愣,这怎,怎么在五殿下身上。   宁二公子疑惑看向了宁大公子。   宁大公子头一偏,神色极为不耐,他这么知道自己那位表妹是如何想的,竟然将这般贵重的东西,给一个外人。   还是个麻烦精。   宁卫到底无奈地道,“说吧,什么事。”   “宁大哥帮我过去扇把火呗。”五公主轻声道,“只要不出人命就成,腿暂时瘸了也没关系,但得保证皇兄这回不能将人带走。”   宁二公子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大哥。   两人的眼神一对,宁大公子的神色,便告诉了他,这回应该知道,为何这两兄妹都不是个好东西了。   五公主继续道,“我听说了,皇兄这回来只带了三万兵马,当不是来全力攻打西域,应该是前来擒人的。”五公主很有自知之明地道,“擒我。”   “可宁大哥也知道,如今乌孙咱们好不容易才攻下了一半......”   “不是咱们,是我。”宁大公子提醒她,她充其量算个坐享其成的。   “对,宁大哥好不容易替我大周攻下了这乌孙......”   宁大公子:......   她高帽子倒是扣得及时。   “如今朝堂的兵马也到了,三万兵马,以宁大哥的本事,再加上韩大人,吞灭整个乌孙,也就几日的功夫,待乌孙一灭,咱就能与匈奴抗衡,匈奴一倒,西域也就不成气候,大周再出兵......”   宁二公子听得一愣一愣的,总算是明白了。   这位五殿下不同于旁的姑娘,她心怀大志,且比当初的皇上还疯,大周这才刚攻下了西戎......   “不就是不想回江陵,扯这么多作甚。”宁大公子看了她一眼,又望向了她手里的玉佩,偏过头去,“收起来吧,别再拿出来,我瞧着头疼。”   宁大公子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好。”五公主点头,乖乖地塞回了脖子里,冲着他走出去的背影,笑着道,“多谢宁大哥。”   宁大公子一走,宁二也打算跟出去,被五公主及时唤住,“宁少将军,本宫想问你几句话。”   宁二公子想起宁大公子适才交代的话,心头一紧,顿下脚步,回头防备地问道,“不知五殿下想问何事?”   五公主确实一脸期待地问道,“太子妃最近可还好?”   宁二公子:......   这话他倒是听不明白了。   什么太子妃,太子都还没成亲,哪里来的太子妃。   *   太子适才那一刀子下去,韩靖伤得不轻。   跪在地上跪了半刻,太子才上前,将那刀子替他抽了出来,问道,“怎么回事。”   韩靖的额头冒出了青筋,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哑巴都没他冤。   他想说眼睛见的,有时候,未必就是事实。   他放在五公主腰上的手,不是在掐她,是在推开她,但他还未推开,太子便进来了,进来不由分说,一刀子甩过来。   他还能说什么。   韩靖眼睛一闭,同太子磕头道,“请殿下降罪。”   太子却没出声,半晌后将手里的刀子往地下一掷,“孤懒得管你们这些破事儿,给你一个月,自己同安阳商量好,如何收场。”   自己的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太子清楚得很。韩靖跟了他好些年,是什么样的人品,他自然也知道。   一个是油盐不进的冰块脸,一个是胆子比天大的厚脸皮。   谁勾搭的谁,一目了然。   但太子如今还有更窝心的事,没心思也不想去成全别人的好事,太子看向韩靖,突然问道,“唐韵在哪。”   韩靖一愣,抬起头,“唐姑娘?她不在宫里?”   太子:......   *   半个时辰后,太子从营帐内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五公主也从宁大公子那赶了回来。   两人在门口一碰上,脸色皆与适才不同。   太子脸色铁青。   五公主一脸的愤怒,全然没了适才对太子的恐惧,红着眼睛质问他,“皇兄,韵姐姐呢?”   这话无疑再次证实了韩靖的话,唐韵根本就没来西域。   太子脸色愈发难看。   成啊。   她这一招声东击西,要是放在行军打仗之上,铁定是个军事奇才。   “我适才问了宁家二公子了,他说韵姐姐早就已经出宫了,皇兄,为何没将她留下来。”五公主声音颤抖地道,“你没让她做太子妃。”   太子没心情搭理她,直接撂下了一句,“收拾东西,孤只等你半日。”   “你没资格来管我。”五公主的声音陡然一厉,生平头一回怒视着这位让自己一向害怕的皇兄,斥道,“皇兄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太子神色凌冽地看着她。   “我错了。”五公主却没退缩,哑声继续道,“是我对不起韵姐姐,当初要是知道皇兄是这等始乱终弃的负心之人,在龙鳞寺,我就不该让她去诵经阁找你。”   太子心头正窝着一股子怒火,没心情去听这些无用的过往,忍着心头的烦躁,沉声道,“是她要出宫,是她自己不想当太子妃。”   如今诓得他来西域的人,也是她。   五公主一愣。   太子懒得再同她掰扯,脚步往前一迈。   “怎么可能?”五公主及时地一把拽住了太子的胳膊,质疑道,“她怎么可能不想当太子妃?当初是她亲口同我说的,她要做太子妃,要做我的皇嫂。”   太子的身子一瞬僵住。   回头疑惑地看向五公主,“你说什么?”   五公主见他这幅表情,心头霎时一凉,痛声地道,“她怎么可能不想做太子妃?是她亲口说的,说她想陪在皇兄的身边,但她答应过她母亲,这辈子都不会做妾,是以,要想陪在皇兄身边,就只有去争取太子妃。”   “为了争取太子妃,她躲在我宫里苦练规矩,弹琴弹到半夜,好不容易争取来了一个选秀的名额,我从来没有见她那般高兴地笑过。”   五公主看着太子逐渐凝固的神色,便也彻底明白了。   心口蓦然一酸,“原来她都是骗我的,皇兄根本就没有同她说过这些话对不对?”   “她同我说皇兄会娶她,只待选秀结束便会禀报给父皇母后......”五公主一声冷嗤,“难怪呢,她不想让我知道,编出了各种理由,选秀时她说秀女都已经来了,总不能将人赶回去,选秀结束她又说,苏家姑娘刚去,不好再提。”   “什么叫不好再提,是皇兄根本就没有答应她。”   五公主不明白了,又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太子,“皇兄为何不答应?她同我说,她的身份虽卑微,但胜在皇兄爱她,心里有她,皇兄为了她连命都可以豁出去,怎可能不愿意封她做太子妃呢......”   五公主的话还未说完,一抬头,便见太子的脸色已成一片苍白。   “皇兄,韵姐姐她......”   “一个月,自己回来。”太子沙哑地说完,脚步瞬间冲了出去。   赵灵一直候在外,看情况不对,忙地迎上去,“殿下。”   太子翻身上马,一张脸白如雪,声音有些飘,“兵马留下,回江陵。”   *   宁大公子刚去弄了一贴药回来,打算熬了,将韩靖药倒,一到营帐外,便看到了太子的马屁股。   宁大公子疑惑地看了一眼双目通红的安阳,问道,“走了?”   安阳没应。   宁大公子往她身后的营帐内一望,及时地提醒了她一声,“丫头,你那位韩大人应该也用不上我这药了,已经自己倒了。”   安阳:.....   韩靖确实是晕过去了,生生地挨了一刀,能坚持到这会儿,已非常人。   *   韩靖醒来时,天色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床前亮了一盏灯火,韩靖偏过头,便见到了一张趴在他身旁的侧脸。   那张脸,也就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方能如此恬静乖巧。   眼睛一闭,人畜无害。眼睛一睁,能要人命。   韩靖深吸了一口气,刚想要翻过身,背部的疼痛牵得他一声轻“嘶——”,趴在跟前人也睁开了眼睛。   “韩大人醒了?是不是疼得厉害。”   因后背受了伤,韩靖此时侧躺着,面部正朝外,同坐在他床边的五公主挨得极近。   “别动。”她凑上来之前,韩靖及时地出声阻止了她。   “我没动啊。”安阳垂目,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坐下的凳子,这不是隔得挺远。   不过瞬间便又明白了过来,起身,轻轻地坐在了他的床榻上,弯身温柔地道,“韩大人放心,我不会走,今儿夜里本宫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韩靖懒得同她说话了。   五公主见他这样,多半也能猜到是何原因,轻声道,“你是不是觉得委屈?”   五公主轻声一叹,“确实挺委屈的,你分明那般抗拒,可还是......”五公主心疼地看向他,又道,“不过你也不算全然委屈。”   韩靖能预感到她后面铁定没有好话,低吼了一声,“闭嘴。”   “瞧吧,韩大人心里还是挺明白的,今儿虽说韩大人确实冤枉,连嘴都没亲到,还白白挨了这么一刀,可上回韩大人,不是亲了本宫吗,还有上上回,韩大人还摸我了......”   韩靖额头的青筋又突突地跳了起来。   “你若还是觉得吃亏的话.....”五公主突地俯下身,盯着他的两片微微发白的薄唇,伸出了粉嫩的手指头,在他的唇瓣上轻轻地点了点,“要不,本宫再补偿你一回?”   “安阳......”   五公主的手指头因他遽然张口,一截滑进了他嘴里。   看着他再次紧绷的脸色,五公主狠狠地点了两下头,笑着道,“本宫在。”   韩靖双唇紧闭,又不说话了。   “韩大人想说什么,本宫听着呢,你说。”五公主为了配合他,还将自己的耳朵贴了过去。   幽幽的香气入鼻,粉红的耳垂冷不丁地凑在了韩靖的眼皮子底下。   耳垂上吊着一颗白玉耳铛,莹白得发亮,光晕染在她一截雪白的颈项上,修长延绵......   韩靖突然不想挣扎了,哑声道,“等我伤好。”   五公主不太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歪下头去,凑近他,声音极低地问道,“韩大人伤好了,想干嘛呢。”   韩靖盯着她的眼睛,半晌,眸子一闭,只吐了一个字,“你。”   五公主心口一跳,身子有片刻的僵硬,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脸挪了回来。   半晌后才又道,“本宫不过就是想亲亲韩大人的嘴,韩大人想什么呢,莫不是当真孤男寡女,见色起意,想以下犯主,要把持不住了?”   韩靖觉得自己要再和她说下去,铁定活不过今夜,“出去。”   五公主动也不动,呆坐在那,良久突然转过头,看着韩靖,脸颊上还飘着两抹红晕,“本宫不想出去,本宫就坐在这儿,等韩大人伤好吧。”   韩靖:......   *   没有江陵的紧张节奏,唐韵这段日子在蜀地,过得尤其的悠闲。   蜀地山野间是凉爽,可凿盐的地儿,却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坚持去了半月,唐韵便没再去了,一人坐在院子里,一面悠闲得喝着山泉水泡出来了的冷茶,一面吹着凉风。   恍若与世隔绝。   此行,阮嬷嬷并没跟来,同唐韵一同前来的是阿潭。   阿潭走到了院子外的树荫下,将手里端着的果盘递到了唐韵跟前,“姑娘尝尝,刚切的。”   唐韵伸了手。   瓜果放在院子后的一处凉水池子里冰过,凉爽可口,每日唐韵都会吃上一大盘,今儿将一盘子吃完,阿潭看着她,突然说了一句,“姑娘胖了。”   话音一落,唐韵“腾——”一下从藤椅上站了起来,脸色都变了。   “当真?”   “嗯。”阿潭并不知道她所想的胖和唐韵心头想的胖完全不一样,笑着道,“姑娘比之前更好看了。”   唐韵吓了一跳,心头却也有了警惕。   日子是悠闲,可又有些无所事事......这般下去,她不胖才怪。   “咱去爬爬山吧。”走走也行。   阿潭应了一声好,两人刚出了院子,便遇到了顾景渊。   “此处山路复杂,稍微走错,便会迷路,我带唐姑娘走一回,唐姑娘记住路,下回便自己去。”   唐韵已经在蜀中呆一个多月,因宁家的盐井,同顾景渊倒是日日相见。   两人的关系却是清清白白,从未逾越过半句。   唐韵见他开口,也没拒绝,“那就有劳顾大人了。”   三人顺着山道走了两圈,下来时,唐韵想着院子后,还冻着几个瓜,便邀请同顾景渊道,“顾公子若是不急,可进屋吃点瓜果。”   顾景渊来宁家的次数,也不少,当场应下,“好,那就叨扰了。”   阿潭去切瓜果,唐韵去沏茶。   顾景渊坐在适才唐韵坐过的藤椅旁的一处石凳上,翻起了唐韵瞧过的图画书,见唐韵端着茶出来,不由一笑,“孩童的东西,你也喜欢瞧这个?”   画本是宁大爷买来给唐韵打发日子的,唐韵本也没什么兴趣,瞧着瞧着,倒是上了瘾。   唐韵将手里的茶盏递了过来,笑着道,“还挺有趣,江陵倒是没有这等图画书。”   顾景渊起身,接过了她手里的茶盏,饮了两口搁在桌上,继续翻了起来,翻到一页,目光突地一亮,“这不就是宁大爷的盐井。”   “哪儿?”唐韵凑了过去。   太子一身风尘,立在院门口。   看着翠绿的槐树底下,坐着的一对男女,身子微微凑在了一起,瞧着手里的书本,郎才女郎,甚是和谐美满。 第72章   从江陵出发,赶了半个月的路,到了西域,茶都没喝一口,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寻到此处,太子已是一身疲惫。   跟前的一幕,刺得他心口一阵抽搐,心底的期盼和激动,也在这一瞬遽然散去,再也提不起劲来。   一对璧人,多美好。   那眸子内的煞气未经释放,尽数聚在了眼底,染得眼眶殷红。   太子的脚步很轻,带着从未有过的疲乏,一步一步地,缓缓地朝着两人走去,夏季的蝉鸣声响在耳边,聒噪得让人胸闷。   每年夏季,东宫都有人清理树上的蝉虫,一年四季安安静静。   这地儿有何好的。   太子走到两人对面的石凳上,平静地坐了下来,身影罩下来的一瞬,跟前凑在一起正瞧着话本子的两人均抬起了头。   又是那番神色,既惊又慌。   如同被捉奸。   太过于刺眼戳心,太子偏过头,不想去看。   “殿下。”顾景渊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起身行礼。   自从上回两人在东宫的校场闹掰了之后,太子再也没有见过顾景渊,此时再见,依旧两看生厌,尤其是太子,连眼角都不想瞧他。   心里的排斥和愤怒已经浓烈到了极点,沉默良久,只酝酿出了一个字,“滚。”   顾景渊心头猛地一沉,脚步并没动。   转过头看了一眼立在身旁,脸色明显有些发白的唐韵,脚跟死死地定在了那儿。   唐韵为何没有留在宫中,为何来了蜀地,这么久以来,顾景渊从未去过问她一句,但不用问,他也知道,是何原因。   当初在校场时,他就曾质问过太子,会如何安置唐韵。   太子的态度让他失望到了极点。   那日他看到唐韵站在这颗槐树底下,一脸轻松,笑如春风,明媚亮堂,堵在他心口一直无法放下的郁结,也终于得到了释然。   于他而言,她能过她喜欢的日子,已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安慰。   他从不去奢望,他和她还能走在一起,但他不能再丢下她放任不管。   太子抬起头,见他还杵在那儿,眸色如同淬了寒冰,凉凉地落在顾景渊脸上,没有半丝人情,头也没回,同身后的赵灵吩咐了一句,“杀了吧。”   顾景渊牙一咬,脚步到底是没动分毫。   赵灵上前,拔剑朝着顾景渊刺去,剑尖对向了顾景渊的胸口,便没再动,等着顾景渊的退让,或是太子改变主意。   可良久过去,谁也没动。   赵灵有些煎熬了,顾公子可不只是国公府的三公子,还是殿下的表弟。   不可能当真要了他的命。   赵灵正是为难,身旁的唐韵突然开了口,“殿下。”   太子转过头,疲惫的神色,柔柔地落在她脸上,“怎么了,唐姑娘有话要说?”   不待唐韵回答,太子又道,“有什么话,唐姑娘慢慢说,横竖孤最近闲得很,这不刚跑了一趟西域,听说蜀中人杰地灵,孤又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真巧,唐姑娘也在这儿,顾家公子也在这儿。”   那眸色看似柔和,可当唐韵抬眸望过去时,瞬息便被他眼底的深邃卷了进去,坠入了一片幽暗之中,滔滔火焰随着扑面而来。   唐韵的心头一跳,背心陡然生出了一股颤栗。   来蜀中之前,她知道迟早有一日,他会知道她的行踪,但并不是今日,半年之后,一年之后,或是更久......   久到他可以完全放下她。   他是太子,无论是他高贵的身份,还是他高傲的自尊心,都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她没料到他能找到这儿,更没料到他会亲自跑一趟西域。   唐韵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轻声道,“殿下,你我之事,同顾公子无关。”   这话太子挺赞同的,他和她之间的事,确实同他顾景渊没有半点关系。   但太子心头不舒服,尤其是适才那一幕,盘旋在他的脑子里久久散不去,难免会多想。   不想做他的太子妃,声东击西,诓他去了西域,自己却躲在了这深山老林里,同昔日的旧情人,再续前缘。   以她如今的身份,顾景渊前去提亲,国公府夫人必然会同意。   “心疼了?”   太子讽刺地看着唐韵,帮着她回忆道,“当初你没对孤投怀送抱之前,他顾景渊可有向唐家去提亲?你深陷泥潭,人人窥觊于你之时,他娶你做国公府夫人了吗?不就是长了一张破嘴,只说不做,唐家被灭,他做了什么,接你去城外当他的外室?如今孤将你身份抬起来了,你倒是有出息,竟然还吃起了回头草,你也不怕被膈应。“   唐韵:......   他是疯了吧。   太子说完,又看向了孤景渊,“当初是她先送信于你,让你那般等了她一夜,吹了一个晚上的凉风,为此还发了一场高热,她不仅没去找你,还在想方设法地勾引孤,你当真就不介意?”   顾景渊:......   赵灵指着顾景渊的剑尖都抖了几分。   不得不佩服,殿下这招挑破离间,可真毒。   太子说完又看了两人一眼,轻嗤一声,“倘若这些你们都不介意,还能苟且在一起,那一定是感天动地的真情。”   “按理说,孤该祝福你们,只可惜,孤没有成全旁人的美德。”   太子缓缓地起身,走到了唐韵的跟前,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这样,只会让孤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他自认为比顾景渊好得多。   她却调虎离山,抛弃他,同这狗男人过起了世外桃源的日子。   他自己都不好过,凭什么他要让他们好过。   唐韵的身子僵硬如石。   太子又慢慢地直起身来,脚步后退一步,阴冷的眸子瞧不出半点理智,偏生语气极为平静,吩咐赵灵道,“将宁家的盐井封了,我大周,不缺他宁家一个凿盐的,也不缺他宁家的几个将士。”   当初她是如何攀上他的,她应该还记得,如今重头再来一遍也无妨。   她要愿意这般同他折腾下去,他随时奉陪。   唐韵惊愕地抬起头。   他至于吗。   太子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眸子内烧出了滔天火焰,声音也只平静了那么一阵,又陡然生了寒,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唐姑娘可得想好了,自己到底要什么。”   那脸上的决绝和寒意,与以往任何一回都不同,身为太子与生俱来的压迫,将他身上的煞气,发挥到了极致。   太子说完,转身便走。   此时的日头偏西,他逆光而行,头上的树荫,在他的脸上映出了斑斑点点的光影,黑眸忽明忽暗,阴冷如凛冬寒霜。   一步,两步,三步......   身后的脚步声,仿佛从遥远之外传来,落入耳畔,很模糊,太子听得不太真切,直到一双胳膊,从身后穿来,紧紧地圈上了他的腰。   太子的脚步停下,心跳也有了瞬间的停顿。   冷冽的眸子缓缓地合上,将跟前的一抹逆光挡在了眼睑之外,刺眼的光芒,霎时变成了一道道花白的光晕,不断地跳跃在黑暗之间。   良久,太子才低下头,视线虽依旧有些犯花,却清晰地看到了那双抱在他腹前的手。   青葱手指,白皙纤细。   尘封的冰山瞬间融化在了那双偏执的眸子内,流转的眸光一敛,又温和如初。   太子弯唇。   唐韵。   即便那手段再不耻,孤也有的是法子将你绑在身边。   “想明白了?”太子开口,亦如当初在东宫,她勾上他衣袖时,他问她的那般。   之前她别无选择,如今也一样。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却又不再是当初的模样,一个是刚走上绝路,一个是已经到了绝路的尽头。   唐韵声音颤抖地应道,“想明白了。”   适才在看到太子的一瞬,她便明白,她逃不掉了,他能追去西域,能追到这儿来,无论她去到哪儿,这辈子她都逃不掉......   既然逃不掉,那就一块儿沉吧。   太子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将其拉开,脚尖转过,看着她微微发颤的眼睫,俯身而下,握住了她的后脑勺。   冰凉的唇瓣,落在她的唇上,一套亲吻的动作,行云如流水。   唐韵脸色苍白,双手紧紧地攥住了他腰间的一方锦缎,被他堵得喘不过气来......   灼灼烈日当头,如一把火,煎着人心。   赵灵:......   赵灵看了一眼跟前顾景渊苍白的脸色,突然生出了同情。   要他说,殿下的这股醋劲儿,还真是一回比一回疯。   比起顾景渊,宁家三公子算好的了。   *   一场狂风暴雨,如同三秋一般漫长。   唐韵的脸色由白转红,瘫软在了他的怀里,太子才松开了她,搂住她的腰,抬起头吩咐赵灵,“放他走。”   赵灵的剑尖瞬间收了回来。   顾景渊的脚步抬起,恍惚地从槐树下拥在一起的两人身旁经过,没再停留。   他周凌。   也不过如此。   看他如今那副疯癫模样,可曾还有往日里的半分冷静,当初他那般嘲笑自己,到头来,不了输得一塌糊涂,   他与自己又有何区别。   *   院子再次安静了下来。   唐韵被他抱得太紧,呼吸始终没有缓过来,提着一口气道,“殿下先等我片刻,我去收拾东西。”   太子倒是配合地松开了她。   唐韵终于喘得了一口气,从他怀里轻轻地退了出来,转过身正打算进屋收拾东西,身后的太子也跟了上来,“不急,明日再走。”   一路赶过来,他累了。   且也想看看她和顾景渊苟且到了哪一步,脚步踏入门槛时,太子又不敢动了,还是问了一句,“顾景渊住过?”   若是住过,他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唐韵:......   他有病吧。   “未曾。”唐韵应了一声,本不想再多说,可一想起了之前的三表哥,唐韵到底还是回过头,解释了一句,“顾大人管辖这一片盐井,今日不过是碰巧遇上,殿下不必多疑,若是累了就进屋先歇息会儿吧。”   他也该疯够了。   太子的神色果然好了许多。   阿潭适才招待完顾景渊,想着继续去后院冰一些瓜果,忙乎完出来,走到门口,便见到了江陵的凌公子。   阿潭面色一愣,还未上前招呼,突听唐韵道,“殿下先坐,我去沏茶。”   殿下......   阿潭脑子“嗡——”一声响,一瞬跪在了地上,磕头行礼。   太子看了她一眼,想起适才唐韵和顾景渊跟前桌上摆着的一盘瓜果,心头还是不太舒坦,问道,“不是有瓜吗,切点来。”   “是。”阿潭赶紧起身。   赵灵的脚步跟了进来,脚步刚迈过门槛,太子一眼便盯了过去,笑着问他,“怎么,是要太子妃伺候你?”   赵灵来不及去扑捉他眸子里的那份得意,脊背便是一凉,赶紧进屋,去了后院,夺过了唐韵刚起来的茶壶,“娘娘,属下来吧。”   唐韵:......   宁家大爷的这间院子,比起太子的东宫,只能算得是个简陋的农家小院,屋内的陈设简陋,但胜在凉爽。   太子走到了屋内的木几前,弯身坐在了蒲团上,一路上心头的浮躁,在这一刻,终于平复了下来。   唐韵将手里的茶壶交给了赵灵,回过头,便见太子的手撑着头,一脸疲乏地闭上了眼睛。   唐韵轻轻地走过去,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殿下若是乏了,可去榻上歇息一阵。”   唐韵的话音刚落,太子便睁开眼睛,伸手一把擒住了她的皓腕,将其往跟前一拽,唐韵的身子遽然失重,整个人跌进了他的怀里。   唐韵还未回过神,太子的手已经搂住了她的腰,柔声问她,“在蜀地呆了这么久,可好?”   适才那股子要吞天灭地的煞气,全然不见了踪影,恍若换了一个人。   唐韵被他的胳膊按在腰上,动弹不得,僵硬地靠在他怀里,不敢去答。   太子一笑,倒也不需要她回答了,瞧了一眼她胸前的豐盈,道,“应该过得很好,瞧你都长胖了。”   唐韵:......   这话今儿阿潭才刚说过,唐韵脸色一红,恼羞成怒,挣扎着要起身。   “别动。”太子看着她脸色隐忍的怒色,轻声一笑,“胖怎么了,依旧是国色天香,适才都能嚯嚯孤,让一国太子同人兵刃相逼了。”   太子自嘲道,“孤可从未这般失态过。”   唐韵不再动了。   太子却没有放过她,“瞧你都将孤逼成什么样了,父皇母后,还有朝中的臣子要是知道孤为了你,变成了这幅模样,肯定会给你扣下一个顶红颜祸水的帽子。”   唐韵:......   他可以疯,但不能不要脸。   唐韵眼角颤了颤,问他,“殿下还想要如何?”   太子突地一笑,凑近了问她道,“孤要什么你就能给什么吗。”   唐韵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一股凉风从南北相通的后院内,吹了进来,太子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面色也精神了一些,“没料到这地儿,还挺凉快,适合避暑。”   说完,太子又低头看向她,突地道,“你过得这般滋润,可孤就惨了。”   “你就是个骗子。”   虽是一声训斥,太子的神色却已经没有了半点不悦,指腹轻轻地磨蹭着她光洁的手背,下颚也蹭着她的发丝,目光微微偏下,看着她轻轻煽动的眼睫,一桩一桩地同她清算了起来。   “走之前,你骂孤的那些话,孤至今都记得,你骂孤自私自利,骄傲自负,骂孤不要脸,孤一晚上都没睡好,惦记得清清楚楚。”   唐韵:......   “你四处购买去西域的东西,更是让阮嬷嬷半夜出了江陵,引开孤的线人,孤还真就上了你的当,跑了一趟西域。”   不待唐韵反驳,太子又道,“你知道孤会怀疑你不会说实话,便同孤玩起了反间计,这一回倒是孤蠢了,着了你的道。”   唐韵:......   他不是蠢,他是疯了。   她哪儿知道他会亲自去一趟西域。   太子的手指,捏向了她的下颚,声音慵懒,似是只在同她聊着家常,“你可知道,孤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一路上吃不好,也睡不好。”   唐韵的眸光下敛,没去看他的眼睛。   太子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她的脸上,非要去看她脸上渐渐漏出来的心虚。   “孤一路颠簸,一路追赶,总以为你就在前方,孤再赶赶就能擒住人了,一直追到了乌孙,才知道你压根儿就没来,孤才知道着了你的道,你是没说谎,但你的举止欺骗的孤,故意误导孤,知道你没去西域,别说歇息,孤连板凳都未沾,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太子思索了一阵,道,“前后统共四十七天,孤都在路上,一路奔波,风餐露宿。”   太子修长的五指突地一用力,捏住她的下颚,抬了起来,逼着她看向自己的眼睛,“四十七个日日夜夜,孤一直在找你。”   找到发疯。   太子盯着她,弯唇道,“你要是再跑一回,孤说不定,得找半年,一年......一辈子。”   唐韵的下颚被他捏得有些疼,本能地仰起了头,目光被迫与他对视。   太子怕她还是听不明白,看着她的眸子,说得更为清楚,“孤的意思是,你怎么跑,孤都会将你找回来。”   不用他说,唐韵如今也知道自己逃不掉,“殿下放心,我既答应了殿下,便不会食言。”   “嗯。”太子应了一声,“这样最好,免得孤累,你也难受,与其都不好过,不如消停下来,好好过日子,你觉得呢?”   唐韵:......   唐韵生怕他又发疯,点头道,“都听殿下的。”   太子见她听明白了,手指这才松开了她的下颚,胳膊也松开了一些,问她,“床榻在哪儿?”   他累了,想歇息一会儿。   从乌孙出来,他不分昼夜地跑,尤其是快到江陵时,三日,没有一刻合过眼。   赵灵都比他睡得好,起码闭上眼睛后,他是真的睡着了。   而他一闭上眼睛,脑子里便是安阳告诉他的那番话,想着她在自己身上受过的委屈,想着她也曾试着喜欢过自己......   他窃喜,又自责。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万分激动地赶来了蜀地,找到了她的落脚点,紧张又期盼地跨进了她的院子。   谁知,她就给了自己那么大的一个惊喜。   如今刺激之后再冷静下来,身体上的疲惫,瞬间达到了极限。   怕她又趁着自己不妨,跑了,是以,才强撑着同她说这番,半带威胁半带敲打的话。   *   阿潭切了瓜从后院进来,赵灵也泡好了茶盏,却不见太子和唐韵。   院子的房间虽宽敞,但房间只有两间,阿潭睡了一间,唐韵将他带去了自己的屋子,“殿下若是不嫌弃,先歇息一会儿。”   “那你呢。”太子一面褪靴一面问她。   适才被他那番明里暗里的警告,唐韵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道,“殿下放心,我不会走。”   “但孤不相信你了。”   脑子即便开始有些恍惚了,太子还是抓住了唐韵,五指穿过她的指间,紧紧相扣,躺了下来,“你太过于狡诈,孤不放心,你陪孤一起睡。”   唐韵:......   唐韵被迫地躺了下来,身子同他隔出了一段距离。   太子握住她的手,搁在了胸前,眼睛缓缓地合上,熟悉的幽香从身旁躺着的那人身上传来,床榻上的被褥间也全是她的味道。   太子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   良久,没听到动静了,唐韵才侧过头。   太子已经睡着了。   适才唐韵便瞧出了他脸上的疲惫,如今那双眸子一合,脸上的憔悴愈发显露了出来。   曾经在东宫时,她也如这般瞧过他,但那时候的他,即便是睡着了,脸上也还存留着太子的威严,断然不如眼下这番疲惫狼狈。   为了寻她,不惜跑去了西域。   他又何必......   唐韵的眸子突地有些恍惚,及时地转过了头。   躺了一阵,等他熟睡了,唐韵才动了动被他捏住的那只手,却没能挣扎开,五指被他紧扣,她的每一根手指头,都被他捏得死死的。   唐韵挣扎了一阵,没能脱开,怕他醒来,又是一副凶神恶煞,便也罢了。   唐韵睁着眼睛,看着屋顶上的横梁,脑子里一团乱,这番躺了一阵,身子有些僵硬,唐韵翻了个身。   因手被他牵住,唐韵只能往他的方向侧去。   刚侧过去,便听到了一道低沉的声音,透着沙哑,“韵儿,对不起。”   冷不丁地一句道歉,陡然钻入耳中,唐韵来不及去想他是不是醒了,胸口先是一悸,酸酸胀胀的痛楚,一瞬蔓延,冲到了喉咙口上。   良久,唐韵才缓缓地抬起头。   身旁的人,依旧闭着眼睛。   不过是一道梦呓。   可又正因为是一道梦呓......   *   唐韵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醒来时屋内已是一片漆黑。   一回神,忙地往身旁瞧去。   床榻上已经没了人。   且她的胸口上还搭了一层被褥。   唐韵一愣,翻身爬了起来,光脚蹭了床边的鞋,夜里有月色,即便没有灯火,也能瞧着朦朦胧胧。   唐韵摸索着到了门口,便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动静声。   刚跨出门槛,唐韵一眼就瞧见了,坐在蒲团上的太子,正嚼着木几上阿潭今儿切好的一盘瓜果。   许是察觉到了动静声,太子偏过头,极为忍耐地看着她,“韵儿,孤饿了。”   鸟不生蛋的破地儿,连口吃食都没寻到,也不知道她为何还能长胖。   唐韵:......   蜀地不比江陵,尤其是山野小镇,天色一黑,所有的门户,几乎都熄了灯,更何况还是这大半夜,哪里还能寻到一口吃食。   太子从早上到这会子,一日都未吃过东西。   睡到半夜醒来,整个屋子,唯有木几上的这盘瓜果。   赵灵这会子甚至已经骑马出了小镇。   “殿下稍等会儿。”不需要他说,唐韵也看出来了,去外屋寻了一盏油灯点燃,提灯去了后院。   这大半夜,也做不出旁的来,唐韵给他煮了一碗面条,放了一枚鸡蛋,刚端出去,阿潭也醒了,已经给太子添了一盏灯。   唐韵将碗筷搁在了他跟前,“殿下将就用吧,这地儿偏僻,不比在宫里。”   半天不见他动筷子,唐韵便明白了,无奈地让阿潭重新去取了一副碗筷来,当着他的面,用了两口。   半晌,见她没事,太子才动筷。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太子妃太过于聪明,孤吃过了这么多回亏,防着点总是好的。”   唐韵:......   她倒也不至于。 第73章   赵灵快马加鞭,出了小镇寻了几里路也没见到一家亮灯的酒馆,只得去林子里猎了一只野兔,带回去时,太子已经裹了腹。   正坐在蒲团上,同唐韵说着话,“韵儿经常下厨?”   唐韵摇头,“不曾。”   大舅舅院子里的小厮烧菜一流,她每日只管吃喝躺睡,无不惬意,他一来,她才进了厨房。   “孤不信。”太子睡了大半日,这会子正精神着。   一双黑眸温柔地盯着对面灯火下那张让他朝思暮想,追了一个多月的脸,质疑道,“适才的面,明摆着比上回胡成肉泥的海鱼,好很多。”   唐韵递给了他一盏清茶,平静地道,“那是因为殿下饿了。”   “没给顾景渊做过?”   唐韵:......   醋海都没他狭隘。   唐韵不想再应他了,抬头道,“如今还是半夜,殿下要是吃饱了,阿潭已经备好了热水,殿下早些洗漱。”   他不洗,她也得洗了。   今日去爬山回来,身上的一层薄汗还未干,又被他突如其来的发疯,吓出了一身冷汗。   适才又钻进了厨房,这会子她浑身都不舒服。   唐韵起身,刚转过头,便见赵灵立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只鲜活的兔子。   唐韵:......   她实在难以想象,那般金贵的主子,这一路上,到底是如何过来的。   比起蜀中,西域才是真正的荒凉。   唐韵心头微微一软,嘱咐道,“天色晚了,赵大人明儿再收拾吧,厨房内还剩了一碗水面,赵大人吃了早些伺候你主子歇息。”   这大晚上,就别再折腾了。   “好,多谢娘娘。”赵灵弯身道了谢,正欲走去厨房,一抬头,便见太子的目光淡淡地望了过来。   赵灵:......   赵灵识趣地道,“属下不饿。”   *   唐韵在阿潭的房间沐浴完,又让阿潭去隔壁的空院子收拾了一间房,“今夜大舅舅没回,想必是又歇在了井屋,待会儿你带赵大人去隔壁歇息。”   阿潭忙地弯腰点头,“娘娘放心。”   唐韵:......   “娘什么娘。”唐韵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太子此次为微服出巡,身份先别透露出去。”否则,大舅舅又得忙乎。   明日便走,也不用再动惊动大舅舅,见了面又得问安,又得跪,麻烦。   阿潭点头,“是。”   阿潭提着一盏灯去隔壁院子收拾屋子,走到门口,见唐韵还坐在床榻上,阿潭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姑娘今儿不过去了?”   要是不过去,她再多收拾一间屋子。   “我再坐一会儿。”   唐韵熬了又熬,熬到一头的发丝都干了,估摸着人已经歇下,这才起身回了屋。   唐韵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屋内已熄了灯。   唐韵松了一口气,脚步刚踏进去,一只手突地从门侧伸了过来,擒住了她的手腕,用力往前一拽,唐韵瞬间跌入了一个怀抱。   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不用想,唐韵也知道是谁,下意识地呼了出来,“殿下......”   太子沐浴后,只着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身子抵在门板上,将她的手腕往上一提,迫使她紧贴向自己,问道,“这么久?”   唐韵心头一紧,没答,抬起头问道,“殿下还没歇息呢?”   太子看着她微微躲闪的目光,一眼便看穿她是什么心思,挑明道,“你要是不磨蹭这么久,说不定咱们都歇息了。”   唐韵:......   鬼扯吧。   他哪回如此知足过......   太子也没去同她计较,俯下身,五指捏着她的下颌,薄唇凑上去,紧挨着她的唇瓣,问道,“想孤了没?”   唐韵闭上眼睛,干脆地点头,一脸的视死如归。   太子一笑,“你又骗孤。”   她要说,想他永远都寻不到她,他倒是相信。   太子见她闭上了眼睛,知道她想什么,指腹轻轻地摩着她的下颌,却偏偏不往下亲去,就那般慢慢地磨着她。   唐韵见他半天没有动作,两排长睫,轻轻一动,刚打开,便听他低沉地道,“不过孤想你了。”   无时无刻不在想。   在东宫时,一闲下来,眼前便是她这张脸,在去西域的路上,更不用说。   如今见到了人,这番重新拥入了怀里,他竟还是在想。   她越来越好看了。   太子细细地将她瞧了一遍,唐韵却被她抬得脖子有些酸了,催了一声,“殿下......”   他到底还要不要了。   不要就睡觉,明儿还得早起赶路呢......   话音刚落,她胸前襦裙的系带,“刺啦——”一声被拉开,身子的襦裙随之松垮,堆在了她的脚踝,他的身前。   唐韵的身子紧绷。   分明已经有了准备,此时心口却还是忍不住突突直跳,热意一瞬烧到了耳根,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他能快些吗。   太子却又不动了。   目光落在她身上,朦胧模糊的月色下,她披着发,无一丝保留地立在他跟前,放肆地绽放,恍如是从银月里走出来的妖精。   美得张扬,媚得动人。   唐韵闭着眼睛,瞧不见东西,也不知道他此时瞧的是哪儿,但脑子在转,在幻想,片刻过来,面上的红潮已是一波赛过一波。   正是面红耳赤之时,跟前的人终于凑了过来,两人之间仅隔一层单薄的里衣,他搂住了她,凑在她耳边,突地道,“韵儿,确实是胖了。”   唐韵:......   唐韵的眼角猛地一跳,本就红润的脸上,一瞬之间,再次冲出了一股红潮。   不是羞的,是被气的。   士可杀不可辱,他爱要不要,唐韵一把推开了他,“殿下不困,我困了,早些歇息吧。”   唐韵说完,也不顾自己如今是何模样,快步地走向了床榻,正要往被褥里钻,身后的人及时地擒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外拖。   唐韵挣扎,太子不放。   几番僵持之下,两人谁也没有占到便宜,均是溃不成军,一身的薄汗,直到太子也跟着跌倒了床榻上,擒住了她的手,唐韵没再动了。   “那不是胖。”唐韵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梗着脖子纠正他,“是......”   他到底懂不懂。   “嗯,韵儿长大了,成熟了。”太子一边说着,一边将她的两只手捏住,拉了起来,搁在了自己的腿上,再转头取了一样东西。   待唐韵从那股子怒气和羞赧中,缓过劲儿来,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太子在她的手腕上,正一圈一圈地缠着什么东西。   唐韵此时仰躺着,奋力地仰起了下颚,一眼便瞧见了,是她的衣带。   唐韵的脑子霎时“嗡——”一声响,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在东宫,她见识过他的招数,再次挣扎,且要起身,“殿下,你松开......”   衣带还没绑好,太子只得用胳膊先压住她,压下去时,也没分地儿,唐韵渐渐地失了声。   太子继续埋下头,认认真真地将她的两只手绑在了一起,打上了一个漂亮的死结,这才松开了胳膊。   唐韵的耳根,已经能滴出血来,颤抖地问他,“殿下,这是何意。”   “怕你趁着孤熟睡之际,跑了。”   唐韵:......   唐韵彻底地服软了,“殿下,我已经应了你,当真不会跑,白日里你睡着时,我都没跑......”   “那是孤对你用了迷|药,你睡了过去。”   唐韵:......他是不是个人。   “如今药没了,只得先绑了你。”太子俯身,盯着她溢出了蒙蒙水雾的眼睛,质问道,“适才孤在屋里一直等你,你磨蹭不回,敢说,你没打主意?”   “我没.......”   太子不想听她的狡辩,打断道,“即便你没打主意,也不冤枉,实在是你之前那一套一套的手段,狡猾如狐狸,孤当真怕了,不得不防。”   太子说完,拉起了她手上的绑带,上来活动了一番,“放心,不会伤到你,明儿一早,孤便帮你解开。”   唐韵涨红了脸,无数句想要同他掰扯的话冒出了喉咙口,才瞥出了一声,“疯子......”瞬息间便被淹没在了唇齿之间。   银月落在床前,照出了一道白霜,霜露之下,一双墨黑色的金线筒靴之间,夹着一双小巧的绣鞋。   绣鞋儿被堵在其中,随着银月的光晕不断浮动,忽暗忽明,如火如荼,漫漫夜色浸入,她躲不开,逃不了,娇柔不堪折。   *   何时亮的天,唐韵压根儿不知,睁开眼睛时,眸子内已映入了一缕艳阳。   唐韵起身,刚一动,一股子酸痛瞬间牵动全身,周身的骨头仿佛散了架一般,唐韵忍不住发出了一道轻“嘶——”又重新跌了回去。   声音传来,坐在床尾正翻着几本画册的人,回过了头,“醒了?”   唐韵一震,忍着痛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这才察觉手上的衣带已经被解开。   唐韵轻轻地活动了一下手腕,疼倒是不疼,可唐韵从未那般被臊过。   不敢去想,若是昨儿夜里大舅舅回来了,会是什么样的情景,那番大的动静,隔壁屋里的阿潭,还有隔壁院子的赵灵,铁定是听到了。   唐韵深吸了一口气,待面上的红潮褪了一些,才忍着酸疼坐起了身。   太子已一身穿戴整齐,搁下了手里的画册,身子移了过去,将手里的衣物递给了她,“要是疼,就再躺一会儿。”   唐韵看了一眼窗棂外透出来的光线,心下一紧,“殿下何时走。”   “不急,先休整一日,晚些时候再走,或是明日再走。”声音温润,全然不见昨夜的疯癫和霸道。   唐韵便知道。   这是又做回人了。   “我没事,殿下不必在意我......”她不能在让他在此再多呆一刻。   唐韵忍着疼将身子挪到了床榻边上,刚站起来,双腿又是一软,太子伸手去扶她,“你坐好,孤先替你揉揉......”腿。   唐韵听不得这个,实在是怕了,下意识地推开了他的搀扶,“殿下,今儿我怕是伺候不了您了,殿下再等几日成吗?”   太子看向她。   眉目间的一丝祈求,带着隐忍的不耐。   太子心头有些不太好受,“孤在你心.......”太子的话还未说完,昨夜的画面,瞬间浮出了脑子。   太子忍了忍,没再开口。   “殿下能先回去吗,我换衣裳。”唐韵怕他不放心,又道,“殿下不必时刻盯着我,我说了会同殿下走,便不会食言,且宁家不是在殿下手上捏着的吗,殿下放心,我不会拿宁家开玩笑。”   太子伸出的手,落在半空,心头突地一刺。 第74章   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唐韵立在床前,抱着衣物,仰目看着他,满脸的真诚,等着他的信任。   她真的不会再跑,他不必用尽手段来对付她。   他不累,她也累。   可她的这副模样,越是真诚,落入太子眼里,越是薄情。   疼痛遽然从胸口冒出来,太子轻轻地咽了一下喉咙,偏过头,片刻后,终是退回了脚步,哑声道,“孤在外面等你。”   唐韵见他走出去,关上了房门,才重新跌回了床榻上,低头瞧了一眼身上的痕迹,一双眼皮子直打颤。   他就不是个人。   *   屋外阿潭和赵灵早就已经起来了。   阿潭的瞌睡一向很死,昨夜倒是没听到什么动静,睡得极为踏实,一早起来便去了底下宁大爷的院子,去找小厮提回了早食。   刚进院子,便碰到了赵灵,上前热情地招呼了一声,“赵大人来得刚好,殿下和姑娘还未起来,赵大人趁这功夫先吃些东西。”   赵灵是习武之人,耳朵极为灵敏,一夜都没睡踏实,天一亮,又跑了一趟山下,去打听了附近的情况和回去的路线,这会子回来,眼睛底下一团乌黑。   阿潭瞧出来了,递给了他一枚滚烫的鸡蛋,“这山里虽凉快,可蚊虫却多,赵大人想必昨儿是忘了放帐子,赵大人拿去敷敷眼睛,会好得多。”   “多谢。”赵灵昨日晚上的那顿,被太子一记刀子眼瞪没了,确实有些饿,跟着阿潭一同去了后院。   待一盘子包子和一碗肉粥都进了赵灵的肚子了,阿潭才小声地道,“赵大人,我能问个问题吗?”   “你说。”   “殿下,当真是太子殿下吗。”阿潭总觉得不真实,她听说过当今太子的传闻,雍容高贵,温润儒雅。   可那日她在院门口见到‘凌公子’的变脸,异常可怕,且也瞧见了,昨儿午后他坐在蒲团上,待姑娘的态度。   ——超凶。   赵灵:......   赵灵也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点头,“嗯。”   阿潭,“姑娘她人很好的,从来都不会凶人,赵大人往后若是能帮忙说上话,还望大人替咱姑娘多美言几句,少受些欺负......”   赵灵眉心一跳,有些后悔吃了她的东西了。   她眼睛长哪儿了,到底是谁欺负谁。   赵灵起身,同阿潭撂了一句,“放心,你家姑娘吃不了亏。”吃亏的他的主子。   万人敬仰的高贵主子,跑来这鸟不生蛋的地儿来,不知道受了多少罪,想想之前他在东宫是多挑的主儿,昨晚一碗水面,愣是吃完了。   饿出来的。   赵灵对殿下,生平头一回生出了可怜两字。   说完,赵灵便起身去了前院,立在了柱子下,看着日头慢慢地升了上来,照上了屋檐。   巳时过了,前院的想房内才有了动静。   赵灵赶紧进屋。   本以为昨夜那番激烈,太子今日铁定是了了心愿,身心都愉悦了,谁知见人出来,脸色却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赵灵不由提起了精神,上前禀报道,“殿下,陛下已经四处在找人了。”   西域之行,太子瞒着陛下和娘娘,先斩后奏,本就已经掀起了大波,如今西域宁家的信函,怕是已经送到了宫中。   陛下能在此时寻人,必定是已经知道了太子回京的消息,如今迟迟不见太子回宫,陛下岂能不着急。   赵灵问道,“殿下打算何时走?”   赵灵等着他的指示,半晌过去,却突地听太子吩咐道,“去买点药。”   赵灵一愣,“殿下是......”   太子打断,“不是孤,是太子妃。”   赵灵:......昨日是什么动静,他都听到了,这回赵灵不用问,也明白了该买什么药。   “是。”赵灵又下了一回山。   *   赵灵刚走不久,唐韵便出来了。   身上的痕迹襦裙能遮挡,脖子上的几处红印,却无法掩去,太子到底是有几分心虚,迎上去,柔声道,“今日先歇息,明日再走。”   “殿下不必顾及......”   “孤不碰你。”太子轻声打断,岂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要你说话当真算话,不再跑,孤不会再为难你。”   唐韵倒不全是担心这个。   昨日大舅舅未归,今日必定会回来,且顾景渊也已经见到了人,再这般下去,知道的人只会更多,她恐怕还真就被太子说中了。   红颜祸水。   唐韵抬头,同他轻笑道,“殿下放心,我是担心殿下离宫太久,娘娘会着急,这样,我歇息一阵,咱们午后晚点走,可好?”   唐韵知道他是个什么脾气,要真同他硬掰起来,别说是她,陛下也不一定能掰得过他,她只能顺着他的毛捋。   软糯的语气,笑容带了几分自然的亲近。   太子心头一稳,脸色果然软了不少,脚步走到她跟前,偏头查看了一下她颈项上的几处红痕,轻轻吹了吹,确认道,“当真没事?”   在他凑过来的一瞬,唐韵眼里生出了一抹几不可察的排斥,一闪而过,笑着点头,“没事。”   “嗯。”太子看着她嘴角晕出来的两个浅显梨涡,伸出手指,轻轻地剐蹭了一下她的鼻尖,“韵儿笑起来,真好看。”   唐韵微微垂目,及时地敛下了眸子内的清淡,没去看他的眼睛,问道,“殿下还未洗漱吧?”   她跟前就阿潭一个丫鬟,且还是刚买来不久的小丫头,怕是不知道如何伺候达官显贵,“殿下稍等,我去替殿下取些薄荷,殿下暂且先将就着,待回宫就好了。”   太子确实还未洗漱。   早上起来他倒是去净室瞧了一圈,可这破地儿,什么东西都没。   连盐他都没寻到,也不知道宁家大爷这些年到底是如何凿盐的。   在东宫时,明公公和小顺子轮流伺候,每日早上都会给他备上淡盐水,齿片,和宫中专人熬制的齿膏。   自从去了西域,一路上,也没有了那么多的讲究,即便如此,赵灵也会给他备上盐水。   “你告诉孤东西在哪,孤自己去取。”   她腿似乎......挺疼。   唐韵没应他,转身去了后院,“殿下先等会儿。”   唐韵去后屋掐了几片新鲜的薄荷,再到厨房洗净,装碗泡了温水,又添了些盐进去,一番走动,腿根子又酸又疼。   昨儿那阵势,他就是铁了心地想将她撞死。   今日她还能下床走得动路,已算是她身子骨好了。   唐韵走得有些慢,脚步刚踩上后院的台阶,突地听到了前院一道脚步声,宁大爷的声音随之响了起来,“韵丫头。”   “嗡——”一声,唐韵的脑子都要炸开了。   急急几步上了台阶,到了后屋的闲厅内,匆匆换了脚上的鞋,拂开珠帘,一出去,宁家大爷也已走了进来。   “韵丫头过来,瞧瞧我给你买什么了。”   唐韵心口紧绷,哪里有功夫去应,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的木几处。   没人。   唐韵一阵狐疑,却也没来得及去多想,悬着的心倒是落了下来,上前笑着招呼,“大舅舅回来了。”   宁大爷一屁股坐在了昨儿太子坐过的蒲团上,声音愉悦地道,“昨儿就差那么一阵功夫,懒得再起头,这便连夜赶完了活儿,正好今日回来,去了一趟小镇买了糯米糕,你瞧瞧可喜欢,我可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吃......”   唐韵忙地走了过去,将手里的一碗薄荷盐水,轻轻地搁在了木几上,笑着道,“多谢大舅舅,如今也喜欢。”   “那就好。”宁大爷一笑,自己这段日子忙,也没怎么过问她,今日难得得了片刻的空闲,便问道,“住得可还习惯?”   唐韵点头,“习惯。”   “那就多住些日子。”宁大爷看了她一眼,突地问道,“顾大人今日可有再过来?”   唐韵心头一跳,忙地摇头道,“没有。”说完又道,“顾大人也不常来,也就昨儿过来了一回,本也是来找大舅舅。”   唐韵有意撇清,可宁大爷并不懂她的心思,趁着这机会,想点拨她一二,“怕也不是来寻我的。”   宁大爷一笑,轻声道,“大舅舅岂能瞧不出来,那顾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对咱们韵丫头早就生了心思,上回我听你大舅母来信提过,说是她和你三表哥看上了你,有意将你接进宁家,我心头倒是乐意,但咱们也不能一厢情愿,还得看韵丫头的意思,舅舅今儿说这话,便是让韵丫头明白,若是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大可不必顾及,人这一辈子,能寻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不容易,能同心悦之人过一生,那叫幸福陪伴,不然,便是煎熬。”   宁大爷知道她如今是无父无母的孩子,能倚靠的只有宁家。   但也不能为此缘故,宁家就要将她捆绑住。   宁大爷这些年虽极少关心家族内的事,可唐家的情况,他清楚,知道她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好不容易翻了身,她要喜欢什么就去做。   就如同他凿盐一样,在旁人瞧着,清苦万分,但于他而言,却是一种幸福。   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人活一世,找到一件自己喜欢的事不容易,寻一个志同道合,自己心悦的人,更是不易。   诚然宁大爷的这番话,是为了唐韵好,可奈何时机不对,唐韵也没有听进去。   想起他的那股醋劲,唐韵手心都捏出了汗,不敢再同宁大爷说下去,忙地道,“多谢大舅舅,我都明白。”   宁大爷见她似是生了羞意,也没再多说。   她明白了就好。   宁大爷指了一下木几上的糯米糕,起身道,“趁热吃,我先走了,有什么事,需要什么,随时来找。”   “好。”唐韵起身相送,并没有提今儿要走之事。   一旦提起,大舅舅又得一番追问,必定会留下来,亲自将她送上官道。   与其再解释,倒不如偷偷地走。   等宁大爷的身影走出院子了,唐韵才转身,脚步急急地去了里屋,唤了一声,“殿下......”   没听到有人应,唐韵又推开了门,就这么大个地儿,他能躲的也就只有里屋。   唐韵走进去,转身将门扇一关,正欲回头,便见到了躲在门后的太子爷,一双胳膊怀抱于胸前,身子懒散的倚靠在墙角。   处境狼狈,但面上却仍旧是一派贵气。   清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她道,“唐韵,今儿孤同你算是扯平了一桩。”   当初唐韵被他藏在东宫,皇后突然上门,唐韵也曾这般躲过墙角。 第75章   心头虽说并不想让他见到大舅舅,可他若是当真见了,自己也不能如何。   他是太子,庶民见了应当三跪九叩首。   唐韵没料到,他会突然躲起来,此时见他堂堂一个太子爷,心甘情愿地躲在了门后,心头又生出了几分愧疚。   倒没去想他口中所说的什么扯平了,只轻轻地问道,“殿下,怎么在这儿。”   太子缓缓地直起身子,偏下头看着她一笑,“孤这不是还见不得人吗?怕你大舅舅瞧见,说你私藏外男。”   说完太子便是一阵自嘲。   他出息了。   一句私藏外男,自己都能将自己说出一股子的自豪来。   适才太子一直靠在那,如今一起身,再往前走了一步,胸膛几乎抵到了她额头,唐韵心头一跳,退后两步,“殿下说笑......”   话还没说完,身后没有完全合上的门板,突地被推开,“姑娘可在屋里......”   阿潭一个早上都没见到唐韵。   赵灵用完早食后,她跟着出去,见太子已经起来了,赶紧又去底下的院子,让小厮再多备几份。   谁知一锅糕点还在锅里蒸着,阿潭等了好一阵,才取到东西装进了食盒,回来在门口碰上了宁大爷,便知唐韵已经起来了。   进屋后却并没有见到人,见其房门似是虚掩着,这才上前推开。   她那一推,门板砸在唐韵身后,唐韵身子直往前冲,“嘭!”地一声,额头磕上了太子的下颌。   刚起身的太子,又被她扑在了门后的角落里贴着,嘴里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嘶”疼。   唐韵:......   那死丫头。   门外的阿潭也察觉出了异常,脸色一白,不知该如何请罪,当下便要往下跪,“奴婢该死。”   “出去。”唐韵一声将其呵走,赶紧起身,松开了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太子。   太子仰起头,目光盯在了她脸上,却拿手捂住了嘴。   唐韵:......   唐韵急忙赔罪,“对不起殿下,可是伤着了......”   太子没动。   唐韵多半知道自己那一下,怕是磕到了他的牙,有些被吓到了,“殿下,让我瞧瞧吧。”   片刻后,太子才挪开了手。   唐韵目光一愣,她那一扑果然是磕在了他的牙上,此时一张薄唇,被磕出了一块伤口,参出了血迹,恍如被人咬过的一般。   虽说有些大逆不道,此时也不太应该,可一想起自己如今还有些红肿的唇瓣,唐韵心中突地生出了一股子邪恶的快感。   报应。   即便是一闪而过,太子还是看到了她眼里的那道小心思,心头一嗤,问她,“流血了?”   唐韵心口一提,多少有些发虚,故作关心地凑上前,细细地瞧了瞧,可越瞧越觉得那殷红的一道伤痕,像极了被人轻浮过。   唐韵的眸子轻轻地一转,避开了他的目光,认真地道,“血倒是没,没多少,殿下可是觉得疼?”   太子没应她,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脸,片刻后,突地一笑,问道,“唐韵,你这是在笑孤?”   唐韵一愣,忙地摇头道,“没有,我怎么可能......”   “你唇角都扬起来了那么高,还说没有。”   唐韵下意识地去压住了唇角。   唐韵:......   上当了。   一阵安静,太子突地一声嗤笑,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颚,逼着她看向了自己的唇瓣,“你眼睛里的心虚告诉孤,怕是不止流了一点血吧?”   他怎么见人。   唐韵瞧了一眼,又撇开,讨了饶,轻声道,“殿下,我去替你敷敷。”   “嘴怎么敷?”   “可以敷。”   “那你先告诉孤怎么敷。”   唐韵被他吵得有些烦了,眼睛一闭,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唇瓣凑了上去,柔软的舌尖,带着湿漉的甘甜,轻轻地在他的伤口处一舔。   太子的身子瞬间僵住。   只觉唇上被她舔过的地儿,痛楚消失,细细麻麻的触感慢慢地爬了上来,从唇瓣一瞬之间扩散开,钻入脑子,挠进胸腔心坎。   唐韵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他僵硬的神色,心头不由一嗤,果然是个色胚,“殿下觉得,还疼吗。”   太子:......   太子垂下头,瞧见的便是一张面含羞涩,目含春光的妖艳面孔。   成,又勾他。   同样的招数,却是屡试不爽。   太子偏过头,心甘情愿地吐出了一声,“不疼。”   “那咱们出去可好?”唐韵轻轻地握住了他手腕,一面将他往外拉,一面轻声细语地道,“盐水我已经给殿下备好了,殿下先洗漱,洗漱完了,咱们便用早膳,殿下不是喜欢吃那些瓜果吗,待会儿我再让那的丫头,给殿下切一盘子......”   给那丫头一个赔罪的机会。   这会子怕是吓傻了。   唐韵这番心虚之下,主动示好的态度,突地让太子有些飘飘然,走出去后,便开始拿乔,问道,“你不是说顾景渊,没进来过吗。”   唐韵:......   得,又来。   “宁家大爷说的话,孤都听见了,顾景渊肯定经常来这儿,你实话告诉孤,是不是招待过他?孤不会生气。”   唐韵被他往后一拉,身子微微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心头一讽。   他是不会生气,他只会耍疯。   他以为人人都像他那样,动不动就闯人家姑娘的门。   顾公子比他知书达理得多。   太子见她不答,心头也是一阵暗讽。   果然就是个骗子,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   太子非要拉着她掰扯清楚,“宁家大爷都能看出来,顾景渊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不是......”   唐韵都快被烦死了。   提起头,正欲怼他一句,爱信不信,目光又瞥见了他唇瓣上的伤口,势气顿时矮了一截。   “殿下就别闹了,我真没有招待过他,也没让他进来过,他每回过来,都只是坐在槐树下,且也呆得不久。”唐韵借了他昨日的话,“我不喜欢吃回头草。”   太子:......   这话很难不让太子联想到自己。   她是不是也将自己当成回头草了......   唐韵给了他一颗定心丸,“殿下放心,我真的不喜欢顾景渊。”   “那孤......”呢。   太子几乎脱口问了出来,临到嘴边,及时地收了回来,心口蓦然一酸。   他不想自取其辱。   太子松开了她,偏头道,“孤信你一回,以后不许再骗孤。”   “我没骗你。”   “韵儿摸着良心再说话......”   唐韵:......   他烦不烦。   “好,不骗了,以后都不骗了。”   *   赵灵买完药回来,便见太子坐在蒲团上,嘴上肿了一块,伤口还不小。   赵灵一愣,“殿下这是怎么了?”   “猫咬的。”   赵灵:......这不是才让他出去买了药,怎还又......   赵灵将买来的药瓶递给了他,轻声道,“殿下不在宫中的消息,怕是已经传出来了。”   适才他去买药,遇到了蜀中知府的人巡查。   府兵挨家挨户地上门,一进屋便道,“都给我听好了,这段日子规矩些,该备的账本备好,明日知府大人来查,要是被查出来了问题,别怪大人不客气。”   蜀中以井盐闻名,俗称盐都,每年的盐产量极高,一直都在往外输送。   可朝廷明文规定,百姓商户不能私自贩盐买盐,旁的地儿还好管制,但在处处都是盐井的蜀中,很难管控。   不少商户都在挂羊头卖狗肉,看似是个客栈,小摊,实则私下里都在赶着贩盐的勾当。   平日里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知府的官兵突然上门,前来查账,如此兴师动众,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上面来了人。   官府的官兵一走,街头上便开始议论纷纷。   “这到底是哪位爷来了咱们这小庙?”   “两个多月前听说江陵那片已经被查了一遍,户部都被处置了好几人呢。”   “江陵那是天子脚下,被查也是应当,可咱们蜀中,怎也招惹上了,莫不是户部的哪位大人,心急了?”   “户部已经被处置了几人,这节骨眼上,怕是没那么蠢,自己搬石头来砸自己脚,依我瞧,怕是宫中的哪位主子......”   宫中成年的一共就三位主子。   太子,二皇子,三皇子。   二皇子好武,怕是并不擅长查账之事,三皇子身子弱,当来不了蜀中。   如此一想,其中一人便道,“听说半月前,宫中没有举办太子的弱冠之礼,莫不会是那位太子爷.....”   这话一出,个个头上都冒了汗。   要真是太子爷来了,那番手段,谁也逃得过。   *   赵灵拿了药从铺子里出来,不敢耽搁,立马赶了回来。   太子来蜀中的消息一旦泄露,便是弊大于利。   太子这些年一双铁腕,处置了不少人,难免会结怨,就怕有一些极端之人,前来行刺。   且,前朝的逆党,上回虽说给了一击重创,至今还未完全扫光,五皇子也还未落网。   虽也有暗卫,却盯不过上千万双眼睛。   殿下怕是耽搁不得了。   太子自然也听出来了,脸色一瞬肃然,道,“半个时辰后出发,去给明庆德送信。”   “是。”   *   唐韵没让阿潭一道,阮嬷嬷此时正在赶来蜀中的路上,唐韵让阿潭先去同阮嬷嬷碰头,免得到时人来了蜀中,却扑了空。   有太子和赵灵在,阿潭倒是不担心,应了下来,“成,那姑娘路上仔细些。”   唐韵点头,“嗯,接到嬷嬷,直接回江陵便是。”   赵灵先将阿潭送出了山道,去赶水路的最后一波船只。   回来时,唐韵也都收拾好了。   来时,唐韵带了一大堆的东西,做好了打算,要在此过上一年半载,如今提前离开,好几口箱子都还没有开封,本也不打算拿。   想起太子多疑的性子,唐韵又让赵灵,原封不动地搬回了马车上。   昨夜宁家的井盐钻出了黑卤,个个都在兴头上,尽都赶去了井屋,宁家大爷早上回来打了一转,看了一眼唐韵,心头牵挂着,实在是呆不住,又返了回去。   唐韵将信函放在了堂屋的木几上,用茶盏压好,拿上了宁家大爷给她买回来的糯米糕。   此一别,再见之日,便又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辈子,她也不会再有如此惬意之时。   今日大伯说的那些话,她都记住了。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   日子之所以煎熬,是因为人都长了一颗心。   有欲有求。   她心愿已了,这辈子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她再陷入煎熬之中。   她不会将自己的喜怒哀乐,放在旁人身上,更不会放在男人身上。   她更不会将自己活成母亲那样,不会去喜欢谁,心悦谁......   唐韵转身走出了屋子,太子正立在门口等着她,倒也没觉得她离开有何可留恋的。   这等粗糙地儿,不适合她。   她是他的太子妃,金贵着呢。   *   马车一离开半山腰,便开始了七弯八拐。   蜀地的小镇不同于江陵,倚山环绕,绕过一圈又一圈。   马车一颠簸,太子便扶住了唐韵,走了一段后,唐韵整个人都歪在了太子怀里。   一路颠簸了近半个时辰,马车才出小镇,慢慢地上了官道,路也开始平缓了许多。   唐韵正欲坐起身来,太子突地从袖筒里取出了一个瓷瓶,递给了她,“早上孤让赵灵去买的,此处没人,你抹上。”   唐韵:......   唐韵脸色一瞬涨红。   他莫不是人?   “多谢殿下,不用......”   太子将瓷瓶塞给了她,同时背过了身,“夜里才到驿站,还得好几个时辰,你抹上,会好受些,孤不看你。”   唐韵盯着他背过去的身子,半晌才回过神。   当初来蜀地,她一个姑娘,谁能想到要带上那药......忍了一个早上,没见好,又颠簸了一段山路,如今腿根子火烧火辣。   太子前来寻人,是骑马而来,并没有乘坐马车,此时两人坐的是唐韵从江陵带过来的马车。   宁侯爷为了让她能在路上好好歇息,亲自给她铺了一张软榻,四面的窗户用了帘布遮挡,行驶在路上确实没人能瞧见。   且马车内的人也已经背过了身......   犹豫了一阵,唐韵终究是背过身去,撩起了裙摆......   马车内一阵诡异的安静,唯有布料的莎莎声响。   唐韵心都悬在了嗓门眼上,偏生这时,马车突地一顿,唐韵一个没捏住,手里的瓶儿滚下了软榻。   唐韵脑子里一片空白,猛地转过身防备地看向太子,正是一脸紧张之时,太子回了头。   唐韵:......   太子:......   沉默了两息,太子解释,“孤并非故意......”   唐韵的脸色“腾”一下烧了起来,看着他一直盯着自己,眼珠子都不带转的。   唐韵恼羞成怒,一时忘了彼此的身份,脚踹过去,踢在了他的后腰上,“你还看!”   太子被她踹得身子一晃,目光瞬间瞥开,转头看向了跟前的窗幔,入目的美景在脑子里久久挥之不去,耳尖渐渐地生了红,完全忽略了,自己堂堂一个太子爷,竟生生地挨了一脚。   唐韵踢完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暗骂了自己一声,她还真是忘了形。   心虚再一次冒了上来,唐韵匆忙地整理好了裙摆,忐忑地挨了过去,凑近他,想瞧瞧他的脸色如何。   太子却忽然转过了身,那脸上的神色一瞬冷如寒冰。   唐韵心头一跳,“殿......”   话还未说完,便被太子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将其往前一拽。   唐韵的身子遽然失衡,还未来得及反应,坐下的马车猛地一顿,直直地往前栽去。   “护驾!”   赵灵的声音陡然落在耳边,往前倾斜了一半的马车,尾巴似是被人踩住,又稳稳地沉了下来。   即便如此,唐韵还是被震得七荤八素。   “跟紧孤,不要怕。”太子护住了她的头,一脚踢开了车门。   官道上已围满了刺客。 第76章   唐韵曾见过太子被行刺,在龙鳞寺时,刺客不过一人,太子的人马对应起来,游刃有余。   还有一回,在东街的宁家铺子前,太子是有备而来,备足了人马。   如今不一样。   密密麻麻的刺客,将她和太子的人马围在了中间,十几人对上百人,明显处于劣势。   此时天色也已晚,天边没有霞云,灰暗暗的天际之下,所有的刺客,黑压压地朝着马车飞速地在靠拢。   唐韵已经被太子抱出了马车。   身后的马匹,被一只冷箭射中,不断地挣扎,嘶吼。   “掩护殿下撤离。”   刺客越来越近,赵灵护在前,一脸肃然,手里的长剑果断地出鞘,脚步迎上前,剑锋相碰,发出了一道刺耳的“锵——”。   刺杀声充斥着整个官道。   前有赵灵,后有暗卫相护,唐韵被太子搂在怀里,立于圈内,只觉得那只握住自己的手,紧得让她有些发疼。   唐韵心头一震,突然觉得命运都是公平的。   上天赋予了他高贵的福泽,必定也会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   一国的太子爷,看似威风,可离开了皇宫,离开了保护圈,四处都是想要他命的人。   他能活到今日也挺不容易。   也难怪,他暗里习了武。   唐韵半句话都没说,乖乖地立在太子身侧,厮杀声渐渐地激烈,太子一身雅白的长袍,被剑风拂起,脸色却是一片冷静。   唯有那双漆黑的瞳仁内,散出了冷冽的光芒。   右侧的保护圈被撕开的一瞬,太子以脚尖,勾起了地上的一柄长剑,将唐韵微微往身后一拉,脚步上前。   “若是害怕,就闭上眼睛。”   面对生死,谁不怕。   但唐韵越是害怕,越不敢闭上眼睛。   眼睛一旦闭上,什么都瞧不见了,那才是真正的恐惧。   太子的暗卫纵然再厉害,奈何对方的人马实在太多,整个保护圈,一点一点地逐渐地在往里缩拢。   不断的有刺客倒下。   暗卫也相继越来越少。   刺客的刀剑已经快道跟前了,太子却突地回头,看向了唐韵,附耳道,“待会儿赵灵先带你走,你回江陵等着孤,要是敢再跑,孤会比昨儿还狠。”   这些人的目标只是他。   有赵灵在,必定能带她冲出去。   唐韵:......   都这时候了,他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脱身吧。   此时他的人马本就处于下风,赵灵再一走,他岂还有活路,“殿下可别为难赵大人了,他一走,回去后就只有死路一条。”   没有哪个主子出事,暗卫还能苟活的。   两人说话的功夫,太子前面的暗卫已经被刺客紧紧相逼,抵到了太子身后,唐韵心头一紧,及时地拽住了他的胳膊。   “殿下小心。”   太子被她一拽,两人又挨在了一起,太子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面上划过的一抹紧张,眼里露出了一抹惊喜,心头也极为愉悦,偏下头去质问道,“你还是在意孤的,就是死鸭子嘴硬不承认,对不对?”   唐韵:......   这人怎么这样了啊。   分明之前挺理智的一个人。   瞧吧,人果然不能动情,一动情,再睿智冷静的一个人,都会变成傻子。   唐韵没好气地道,“殿下还是盯着前面,保命要紧。”   命都快没了,谈何在不在意。   唐韵心头正悱恻,太子突地松开了她,脸上的神色说变就变,将她往赵灵的身前推了一把,一脸肃然地吩咐赵灵,“赵灵,带人走。”   赵灵的动作有所迟疑。   他是太子的暗卫,太子人在哪,他就得在哪,不可能撤。   但太子的吩咐他又不能不听。   正是犹豫,太子又道,“孤应当能应付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足够你将人送到驿站,到了驿站,你报上宁侯爷的名字,让驿站的人将太子妃送到下一站的官府,人安全了,你再回来接应。”   太子此话一出,赵灵便知,不可违抗。   “娘娘请。”   唐韵不敢走,“殿下......”他真的可以吗。   太子看向她,柔声道,“听话,跟着赵灵,到了驿站后不要停留,继续赶路,进入金陵,你才能彻底的安全。”   “那殿下呢。”唐韵见他安排得头头是道,不敢耽搁,又不敢当真先走,“赵灵一走,殿下便是一人,这些人明摆着是冲着殿下而来......”   “你果然在意孤。”   唐韵:......   他又疯了。   唐韵盯着他的后侧,瞳仁一震,突见他身后的暗卫被刺客一剑刺中,剑尖拔出,只朝着他劈了下来,脸色一瞬煞白,“殿下......”   话音刚破在喉咙口,太子的身子及时地往下一弯,手里的剑一个反手,插进了那人的胸膛。   唐韵终于吸上了一口气。   “放心,孤不会有事。”太子冲着她一笑,不过是一瞬,脸上再无玩笑,正色地看着赵灵,命令道,“快走。”   赵灵没再犹豫,去拉唐韵的胳膊。   太子:......   “不许碰她!”   赵灵:......   这醋他也能吃,他不拉她胳膊,能拉哪儿。   生死存亡之际,脑子比平日转得要快,赵灵到底是灵机一动,将自己的剑鞘递给了唐韵,自己握住了另一头,“唐姑娘别怕,跟紧就好。”   太子:.....   他不说话会死啊,那话是他应该说的吗。   刺客已经厮杀到了跟前,太子回头一剑一个,刀锋凛冽,下手果断,其残暴的程度,完全压过了那些丧心病狂的刺客。   剑尖上的鲜血开始顺着剑身,流进了袖口,雅白色的长袖被染成了一片赤红,在夜幕拉下之际,红得刺目。   赵灵那头,也是一片激烈,一面护着唐韵,一面从重围中,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眼见快要突出重围时,身后一把利剑,突然凶猛地朝着唐韵刺去。   赵灵的刀剑,正同前面的刺客纠缠在一起,待反应过来,再转身,那人的剑尖离唐韵的胸口已经不到三寸。   赵灵心头一凉,手里的捡猛地撤了回来,却还是慢了。   对方太子的目光刚从刀光剑影的缝隙中望过去,黑漆的瞳仁便被那一幕刺得发红,冷冽的目光,将那张脸染得阴鸷可怕。   都去死吧。   太子收回了长剑,没再去挡跟前的刀剑,用尽全力,朝着刺向唐韵的那人掷了出去。   长剑刺穿了刺客的后背。   同时身前刺客手里的长剑已经逼到了眼前,太子身子往后一仰,剑尖从他的黑眸前划过,一阵刺疼后,视线内泛起了一片血红的光芒。   顷刻之间,太子便坠入了一片黑暗。   手无长剑,亦看不见,围在他身边的刀剑陆陆续续地落在了他的胳膊上,腿上......   片刻后,那一身白衣,被染得愈发艳丽。   唐韵从鬼门关捡回了一命,目光下意识地朝着掷剑过来的太子望去。   却见他立在重围之中,脚步踉跄,眼角已流出了两道刺目的鲜血,唐韵的面色一片煞白,急促地唤了一声,“殿下!”   赵灵也瞧见了,脸色苍白,眼里的寒光一厉。   今儿多半走不成了。   唐韵松了赵灵手里的刀鞘,跑回了重围,赵灵手里的刀剑替她开路。   太子已经完全瞧不见,习武之人虽有耳力,能感知围在身旁的剑风,可这般陡然陷入黑暗,一时也无法适应。   直到胳膊被一双手抱住,熟悉的幽香闯入鼻尖,太子的脚步才慢慢地稳了下来。   “害怕吗。”   太子本以为对方的目标只是自己,有赵灵带着她,定能冲出去,如今看来,今日对方显然一个活口都不想留。   她只能暂时留下来了。   太子拉她入怀,眼睛瞧不见,手掌便握住她的肩头,慢慢地摸到了她的后脑勺,低下头去问她,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眼睛正在流血。   唐韵却瞧得清楚,颤抖地道,“殿下,你的眼睛......”   “没事,很快就好了。”太子的手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给孤捡一把捡来。”   赵灵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对方的刀剑能砍到自己身上,暗卫恐怕都已经死了。   想活命,只能凭着一口气,冲出去。   唐韵即便从未见过这番厮杀,心头也在害怕,但到底不是深院内从未见过血光的姑娘,且眼下的情况,也不允许她去害怕。   “好。”唐韵松开了他,匆匆地弯下身,将倒在脚下的刺客翻过身来,使力掰开了他的手,取出了一把长剑。   再起身,将那剑柄塞到了太子手里,急声同她道,“赵大人在殿下的左侧,右侧还有一名暗卫,殿下往后退,只要冲到马车旁,上了马,应该还有一线希望。”   “抱着孤。”太子照着她说的,开始往后退。   唐韵一面抱住他的腰,一面告诉他刺客的方位,片刻后,便发觉不太行,太子的手臂上又多出了一道伤痕。   唐韵改为握住了他的手,安抚道,“殿下别怕,有赵大人在,我们都不会有事。”   太子:......   他看起来就有那么惨吗。   连赵灵都不如了。   赵灵也看到了身后的马车,及时地退了回来,没同太子说话,而是同唐韵道,“唐姑娘,带殿下走。”   太子:......   太子眉心一阵跳,这回终于能听到剑风了,一手拉着唐韵,一手挥剑砍人。   也不用唐韵再给他指刺客的方位,一把刀剑如同长了眼睛,杀出了一条血路。   三人刚退到了马车旁,跟前突地射来了两只冷箭。   太子眼睛瞧不见,只能辨别出声音,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了唐韵,翻身往旁边滚去,却不知所滚之处,是一处山悬。   蜀地的地势,本就陡峭。   两人齐齐地跌入了悬崖,一滚下去,唐韵的身子便感觉到了一阵失重。   耳边全是树木被压断的声音,太子紧紧地抱住她,手里的长剑插在土坡上,不断地发出了“铛铛——”的声音。   唐韵的胳膊上,也被树枝划出了不少的伤口。   约莫翻滚了半刻,两人才停下来,底下是一个深潭,唐韵抬起头,便见太子手里的长剑半截卡在了石缝中,摇摇欲坠。   唐韵:......   坚持了不过两息,“咔——”长剑断成了两半,两人还是跌入了底下的水潭。   山谷底下的水,刺骨的凉,唐韵被激得打了一个冷颤,再回头去看太子,刚转过身,便被太子一把抱住,搂住了她的腰。   可太子瞧不见,又太过于慌乱。   唐韵原本没有沉底,被他这一搂,身子一个失衡,呛了一口水,猛咳了几声,挣扎着起来,赶紧道,“殿下,我会水。”   搂在她腰间的手,这才挪开。   潭水太冷了,又呛了两口水,唐韵太难受了,也顾不得去管太子,拼命地往岸上爬。   刚爬到岸边,身后潭水里便响起了一道比潭水还要寒凉的声音,“唐韵!”   她居然抛弃了他!   她欺他眼盲瞧不见,居然将他丢在了这潭水里,一个人跑了。   他就知道,她那样的人,心都没长,哪里来的良心。   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怎会错过,他死在这儿,便正和了她的意,没有人再拿宁家威胁她了,她爱去哪儿就能去哪儿......   唐韵转过头,便见到太子还泡在潭水里。   唐韵:......   她忘记了他眼睛瞧不见了。   唐韵身子实在冷得厉害,一双手抱住身子,牙齿冻得“咯咯——”直响,喉咙里的声音一时没能应出来。   太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却是陡然一软,“韵儿,你没走对不对,你别丢下孤.......”   “殿下,我在这儿,你游过来,我太冷了,不想再过去了......” 第77章   两人跌进去的是个寒潭,脚往里面一伸都能冻得发疼,唐韵好不容易上了岸,身上的皮肉被极冷的寒水浸过,开始慢慢地发烫,她是当真不想再进去。   且她也看了,太子离岸边并不远,他寻着声音游过来便好。   太子听到了她的声音,便知道她没走,情绪倒是平稳了下来。   心头却陡然生了寒。   本也没想过要她来寒潭里再接他,可她那话由她说出来,便不一样了。   自己眼睛看不见,她不仅没有担心他,还先爬了出去。   先前跌下来时,他第一时间便是去寻她,生怕她不会水,沉了下去,可她呢,她压根儿就没问过他会不会水,更没有想过若是自己不会水,会不会被淹死。   太子眼睛瞧不见方向,游了半天也不知道岸边在哪,此时听到了她的声音,知道该往哪里游了,却突地不动了,沉声道,“孤不会水。”   唐韵一愣,看着他漂浮在水面的身子,完全不知道他这是哪里又不对劲了,“殿下等我,我去寻跟木棍。”   太子:.......   木棍好寻,漫山遍野都是树木,唐韵去水潭边上,撇了一根长长的枝桠,朝着他递了过去,还特意轻轻地拍了一下水花,“殿下再游过来一点,抓住树枝,我拉你上来。”   太子没动。   他都说了他不会水。   唐韵催了他一声,“殿下快些,潭水太寒,可别冻坏了身子。”   这回太子倒是动了。   唐韵拉着他上了岸,太子一身浸透,上来时,身上的水“哗啦啦—”地直往下滴,眼睛瞧不见,脚步踩在岸边的石头上,便有些踉跄。   唐韵搀住了他胳膊,将其扶到了一块石头上坐好,这才抬头打探起了山谷。   两边都是山崖,天色又快黑了,除了适才被他们溜出来的一片痕迹外,没有任何可以上山的路。   明显是个断崖。   唐韵心头一沉,也不知道赵灵在上面怎么样了。   此时虽是夏季,山谷底下却极冷,且又快到了夜里,没有了日头,气温极低。   身上的褥裙湿哒哒地裹着,谷风一吹,唐韵冷得发抖,也顾不得去想旁的,低头同太子道,“殿下先坐着歇息一会儿,我去寻些柴火。”   再不生火,两人估计今夜都得冻死在这里。   唐韵说完正准备转身,身旁的太子突地起身,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孤一起去。”   唐韵:......   唐韵看了一眼被他紧紧攥住的胳膊,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地道,“殿下放心,我不会走,且这地方我一人也走不出去。”   太子没松手,问她,“如今在哪儿?你先瞧瞧地势,看能不能寻一条路攀上去。”   按照适才滚下来的速度和时辰,悬崖似乎并不算高,且有不少树木,应该能爬上去。   “殿下,天快黑了,今儿怕是上不去。”寻不寻得到路不说,这番上去,半路她恐怕就得冻死。   唐韵说完,片刻才听太子轻轻地道,“黑了吗?”   唐韵望了一眼麻麻黑的天色,点头,“快了。”   “韵儿,孤眼睛瞧不见了。”轻轻的一声,带了几分压抑的失落。   或许还有几分恐慌。   唐韵心头一动转头看向他。   灰暗的天色,虽已模糊,却也足够她将他看得清楚。   太子本就在上面受了伤,又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如今被潭水一泡,那面色惨白如雪,一双薄唇毫无血色,且上头还留了一道今儿早上被唐韵额头磕破的伤口。   眼内流下来的两道血迹虽已被潭水冲洗,淡淡的痕迹却胡在了脸上。   唐韵从未见过他这番模样,狼狈中透着一股子凄凉的美感。   任谁瞧了都会心生怜惜。   唐韵也一样,心头莫名地生出来几分心疼。   再想起他在东宫过的是众人捧月的日子,无数人围着他转,他皱一下眉头底下的人都得冒一身冷汗,打个喷嚏立马便有人替他增添衣物。   如今......   唐韵心下一叹,软声安抚道,“殿下的眼睛会好的,等明儿赵灵带人来,咱们就回宫,宫里那么多的太医,定能替殿下治好。”   “要是治不好呢?”   “那就去外面找大夫,大周地大物博,能人异士众多,肯定能找到治好殿下眼睛的大夫。”   “若还是治不好呢……”   唐韵:……   “肯定可以的。”诚然最初几句唐韵只是为了安抚他,可如今被他消沉地问了几句之后,心头也有些忐忑了。   要当真瞧不见了该如何。   他的太子之位必定不保,毕竟没有哪个朝代有瞎子当皇帝的。   且,从今以后他瞧见的只有一片黑暗,什么也见不着了。   书籍,信函,人,景物......   唐韵无法想象他那样高傲的贵主子,一旦跌落凡尘会如何。   好可怜.....   唐韵的目光不忍再看他,轻轻地握住了他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缓声道,“那殿下牵着我,脚下当心些,咱们身上已经湿透,不寻柴火,夜里肯定熬不过去,赵大人的武艺高强,想必这会子已经脱了身,咱们先熬过这一夜,明日赵大人必定会想办法救咱们出去。”   太子一声冷嗤,“孤看未必,适才也没见他带你脱身。”   太子说完似是觉得她不相信,又道,“今夜来的都是死士,他八成已经葬身于敌人的刀剑之下,且孤的暗卫也都死了,没有人知道孤在这儿。”   太子虽看不见,却转了头,面朝着唐韵道,“韵儿,孤要同你殉葬了。”   唐韵:……   神来的殉葬。   他要是不会说话就别说。   唐韵本来还挺积极的,被他一说,心头凉了半截,一时也不知道该说出什么去安慰他。   她自己也很需要安慰。   唐韵不再说话,太子却忽然捏了捏她的手,苍白俊朗的眉头微微一皱,“你手怎么这么冰?”   唐韵是当真不想理他。   能不冰吗,她全身都冰。   “殿下,我真的很冷。”他是习武之人,他不怕冷,她怕。   “我先带着殿下去拾柴,殿下注意脚下。”再不想办法生火,她真的要被冻死了。   唐韵正欲拉着他一道去寻柴火,才往前走了一步,太子的手又松开了她,没再往前,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说了出来,“那你快些回来。”   唐韵见他终于想明白了,长松了一口气,脚步赶紧往前走去,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好。”   才走了五步远,身后又传来了太子的声音,“唐韵。”   唐韵懒得再应他了,趁着天边的朦胧余晖,急急地去山坡上寻起了枯木枝。   “唐韵,你在吗?”   “韵儿......”   太子唤了好几声,还是没听到回应,声音便带了些急促,“此处山路陡峭,你一人爬不上去,即便你爬上去了,也逃不掉,赵灵知道孤和你在一起,要是被他知道你抛下了孤,一定不会放过你。”   太子依旧没见她答,试着往前走了一步,一落脚全是凹凸不平的石头,身子顿时一阵摇摇欲坠,太子极力地稳住了脚跟,面额因急切生了红,冷声道,“孤的眼睛不过是划伤,很快就会恢复,待孤擒住你,这辈子你就完了,孤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宁家,孤会将宁家人赶去西戎牧羊,让你永远都见不到......”   “唐韵!”   “唐韵……”   “孤忘了告诉你,蜀地的山野有很多猛兽出入,你这番出去不是喂入狼口,便会被大虫所吞,你......”   话还没说完,耳边便响起了脚步声。   唐韵将手里的一捆木柴“啪!”一声,扔在了他脚边。   “殿下,省些力吧。”   听他威胁了这半天,唐韵耳朵都生了茧。 第78章   脚步声传来时,太子便没再吭声,知道是她回来了,乖乖地移到了适才的石头边上。   她没走,那她为何不应他?   她莫不是嫌弃自己烦了......   那念头刚从脑子里闪过,一捆柴火,突然砸在他的脚边,太子的脚步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往日即便她再如何对自己不满,也不敢如此放肆逾越。   她果然是觉得自己活不成了,在嫌弃他......   可他知道了又如何。   他如今周身都是伤,眼睛还看不见,身边除了她,再也没有了任何人,他能依靠的只有她。   太子以为,即便她对自己没有爱,也当有起码的同情心。   但显然她没有。   自从他跌下山谷后,他的身边没人了,眼睛也瞧不见了,她便彻底地暴露出了本性,对他的态度恶劣到了极点。   她既不哑又不聋,却没应他一句。   太子心口一凉,脸上跟着浮出了悲色,自暴自弃地道,“孤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你倒也不用这般不耐烦。”   唐韵:......   他也太不了解自己了。   就凭他适才威胁她的那股威风劲儿,他死不了,唐韵头也没抬,“天色已经黑了,殿下坐着吧,当心摔倒。”   太子一口的阴阳怪气,“孤摔死了,不正合了你意。”   唐韵:......   这是又闹上脾气了。   唐韵头都疼了,她适才丢柴的动作确实是重了些,可那不也是被他念叨得烦了。   唐韵耐着性子上前去扶他,“殿下,先坐,我来生火。”   伸出去的手才刚碰到他胳膊肘,太子便一下扒开,自个儿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往下坐去,一张脸在黑色中,白出了一道亮光。   唐韵:......   至于气成这样?不就是没应他。   唐韵知道他眼睛瞧不见,情绪不稳,这时候她越是搭理他,他只会越上劲,她一身冷得发抖,还是等她先将火生了再说......   唐韵没再理他,蹲下身去砌柴,在唐府时,她早就学过如何生火,先在底层铺了一层干草,用来引火。   干草上再铺上一些细细的,易燃的枝桠,最上面才架上了捡来的一捆干柴。   铺好了,唐韵去掏火折子。   手一碰到身上,却全是水,心头陡然一沉,顿时一阵哇凉,抬起头问向太子,“殿下身上有火折子吗?”   太子正在气头上,脸色铁青,咬牙道,“没有。”   他都说自己要死了,她居然还是没理他,甚至连声安慰都懒得说。   还要什么火折子。   冻死她得了。   横竖他也活不成,两人一道天葬在这荒山野岭,也挺好。   唐韵正陷入绝望,太子又是一飘冷水泼了下来,“即便有火折子,也被水给淹了,点不燃,你费力拾来的那些柴火,怕是派不上用......”   太子的话还没说话,耳边便响起了,“嘭嘭”几道石头相碰的声音。   太子:......   她倒是顽强。   “石头取火,成功率极低,以你的本事,怕是砸到天亮也不见得会砸出火星子,且你这般弄出动静,引来了刺客,孤已成了瞎子,护不了你了......”   “闭嘴!”唐韵忍无可忍,“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身上受了伤当也该安静一些,怎就一直叨叨个没完,你烦不烦啊......”   点不了火,唐韵心头本就低落,被他这一通冷水一泼,一时没控制住情绪。   话音落了好久,耳边依旧一片安静。   见他半天都没有出声,似乎气息都开始弱了,唐韵的心头又有些后悔了,她怎么能同一个瞎子去计较呢。   他堂堂太子爷,从生下来便是锦衣玉食,何曾受过半点苦,落到这番地步,已经很可怜了。   唐韵软了语气,“殿下,我......”   “不怪你。”太子突地出声,声音低哑,打断了她,自哀道,“孤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将来自然也不会是太子,你嫌弃孤,也是当然。”   落寞的声音落在空寂的夜色中,无力又凄然。   唐韵即便心肠再硬,此时也忍不下心。   横竖也生不出火,唐韵走过去坐在了他身旁,打算陪着他叨叨下去,想着实在是熬不住了,抱着他相互取暖也行。   唐韵认真地劝解起了他,“殿下,我没有嫌弃你,也不会抛弃殿下,不过是想殿下保存住体力,等明日天亮,咱们早些出去。”   太子心头一动,“是吗。”   “嗯。”唐韵点头,“且殿下的眼睛也能治好。”   “治不好了。”太子摇头,侧过身,突地对她道,“你走吧,此处既然有水潭,便应该有河流,悬崖爬不上去,你顺着河流往下,寻一处能爬上去的山路,走上官道,刺客的目标是孤,不会追杀你。”   “那殿下呢。”   太子眼皮子一跳,什么不会抛弃他,果然都是骗人的,他一试探,她便立马现了行,太子心头不觉凉了又凉,哀声道,“自是葬身在这儿。”   唐韵:......   又来。   唐韵沉下一口气,打算好生同他聊聊,能不能别这么消沉,她会走出去,他也会走出去,他们谁都不会死在这儿。   “殿下不要再说此类话......”   “孤从未喜欢过一个姑娘。”太子神色黯然地打断了她,自顾自地道,“且孤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去喜欢任何人。”   太子的视线一片黑暗,即便是面对着她的方向,也再也不能瞧见她那张绝色的面孔,只能凭着想象去猜测她此时的表情。   那双眼睛一定是无情无义极了。   “可孤喜欢上了你。”太子的声音低沉而深情,表白道,“喜欢到无法自拔。”   放佛这世上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女人。喜欢到他自己都唾弃自己,就如当下。   但她似乎并不知情。   太子继续道,“为了你孤连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会当真将你留在这儿,陪着孤一起死呢?再说,孤这幅模样,即便是出去了,也活不长,总不能再拖你后腿。”   太子说完,面上便露出了一片释然,大方地道,“你走吧,别再管孤,只要你好好活着,孤即便到了阴曹地府,也瞑目了。”   唐韵:......   还真是越来越上劲了,他再夸张些。   算了,他病了。   而还不轻。   唐韵配合他道,“殿下不用说了,无论殿下说什么,我都不会抛弃殿下。”   “你又何必呢。”太子的声音精神了许多,“孤一个将死之人,不值得你如此......”   “值得,殿下这不都喜欢我到无法自拔,愿意牺牲性命了,我怎能不为之所动,又怎能忍心丢下殿下一人在这儿?就算殿下当真没撑过去,我也会守到最后一刻,再将殿下的尸骨背出这谷底,不会留殿下一人在这荒山野岭里,孤苦伶仃......”   太子:......   “只是殿下这一去,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太子妃了,待我将殿下的尸骨送回江陵后,还是回蜀地吧,殿下放心,殿下不喜欢顾大人,我自也不会再去找他,我虽非完璧之身,好在这张脸能看,将来找一个体面的郎君,应该也不成问题,实在不行,我就听外祖父的,留在宁家,这辈子定会好好地活着,一定不会辜负殿下对我的心愿......”   太子只觉得眼前一阵黑过一阵。   脸色白到了极致。   狗屁的心愿。   他要当真死在这儿,也是被她气死的。   太子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且越跳越快,片刻后,咬牙吐出了一句,“孤可能,还死不了。”   唐韵唇角一扬,眼里满是讽意。   他那股醋劲儿果真能大过于命。   唐韵转过身,握住了他的手,摇头一叹,伤怀地道,“可殿下受了这么重的伤,眼睛也瞧不见,脸色又如此之白,心跳都开始弱了......”   唐韵的声音极为失落,比起太子适才的自怜自哀,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子觉得她多半是聋了。   他的脸色如何,他瞧不见,她可以糊弄他,但他的心跳,分明跳得如此有力。   她怕是巴不得自个儿死。   太子偏生不想如她愿,但又不能去打自己的脸,别扭地道,“孤应该能挺过今晚。”   唐韵继续唱衰,“可殿下今晚挺过去了又如何,这山谷下如此寒凉,咱们又没有火折子,迟早都会冻死在这儿。”   话音一落,太子便道,“孤好像记得身上带了一个火折子。”   唐韵没抱什么希望,“殿下适才也落了水,周身都打湿了,有火折子也没用,打不燃。”   太子一笑,冷嗤道,“你以为孤像你?孤出一趟西域,怎可能不做准备,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火折子都放在了牛皮袋里,打不湿。”   太子说完,便摸去了腰间,将腰间挂着的一只小牛皮袋取了下来,又摸索着打开,从里掏出了一只干爽的火折子,拿到嘴边一吹,一道火光霎时亮了起来。   太子的眼前虽还是一片黑暗,但他能感觉到有热量传出来,弯角一唇,问她,“燃了吗。”   火折子的光亮映在了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将他嘴边的一抹得意,照得清清楚楚。   唐韵:......   她看他还是死了算了。   他就是个傻缺,她都快冻死了。   唐韵一把从他手里夺过了火折子,蹲下身点燃了跟前的树叶,赶紧架起了柴火。   火势慢慢地燃了起来,唐韵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暖意,身上的衣裳不断地冒着热气,贴在身上又热又湿,极为难受。   唐韵看了太子一眼,眼睑紧闭,似乎完全打不开,唐韵便也没有了顾及,当着太子的面,褪起了衣衫。   太子虽看不见,但听得见声音,知道她在干什么,喉咙一紧,提醒道,“你就不怕被孤瞧见。”   唐韵反问道,“殿下瞧得见吗?”   太子:......   她果然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片刻后没听到动静了,太子实在没忍住,又问道,“你,都脱了?”她这样很不安全,万一待会儿刺客追上来了该如何。   唐韵只褪下了外面的襦裙,将衣裳架在了柴火前烤着,坐了下来,才应了他一句,“里外湿了个透,自是都脱了。”   想起他藏着火折子,生生让自己挨了这么久的冻,唐韵心头就觉得直窝火。   一句狗东西,还真不冤枉他。   “一件不剩?”   “嗯。”唐韵看了一眼他滚动的喉咙,极为唾弃地道,“对,一件不剩,什么都没穿,可惜殿下看不见。”   太子眉心一跳,眼皮子试着动了动,刚想要睁开眼睛,眸子内便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痛,只能作罢。   太子脸色涨红,“你欺孤眼盲,又想刺激孤。”   唐韵纠正他,“殿下每回都这样,自己心头不干净,还怨别人心思不正,分明就是殿下自己贪色......”   “你......”太子本就被她撩得气血翻滚,如今一刺激,气血攻心,急急地喘咳了起来。   一喘咳,身上的伤口,瞬间牵动了起来。   太子的脸色愈发苍白,额头上布了一层薄汗,太子一边喘咳,一边痛斥地道,“孤,当真死了,你,你......就满意了。”   唐韵:......   他也不至于气成这样。   太子的喘咳却似是停不下来,喘得弯下了腰。   唐韵见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神色一紧,赶紧走了过去,扶住了他的胳膊,“殿下,你先别激动......”   太子被她扶住,手掌顺势抓住了她的手,慢慢地往上移去,一摸到了她湿漉漉的里衣袖口时,嘴角顿时一阵抽搐。   她果然是个骗子!   这回太子不想喘咳,都停不下来了。   一会儿功夫,一张脸都生了紫。   唐韵见他提起一口气迟迟吐不出来,心头到底是有些怕了,立马认了输,“殿下可别再喘了,我骗殿下的,我没脱光......”   从山上跌下来后,他的脸色一直苍白,倒也不是能装出来的。   怕是伤得不轻。   见他实在是喘得厉害,唐韵的手掌捂住了他的后背,才刚往下一顺,太子的五指便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膝盖,身子绷住,脸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   钻心的疼痛传来,太子有了短暂的晕厥,哑声道,“别碰。”   适才从山上滚上来时,唐韵一直被太子抱在了怀里,也就胳膊上被树枝划伤了几道口子,太子却是整个后背着地梭了下来。   不碰还好,一碰,镶在后背上的石子和树枝,再一次往肉里钻去。   唐韵也感觉出来了。   适才那一摸,一手的黏糊不说,还磕磕碰碰的。   唐韵心头猛地一沉,赶紧松了手,这回那脸上的神色倒也是实打实地生出了紧张,“殿下,你后背好像流了好多血.....”   太子看不见,只知道后背伤得不轻。   但也能忍。   如今被她一碰,再听她如此一说,疼痛瞬间袭来,太子虚弱地靠在了她的身上,脑子里的意识也渐渐地有些模糊。   迷迷糊糊之际,太子握住了她的手,绝望地道,“韵儿,孤可能当真不行了。”   他头晕得厉害,当是失血过多。   唐韵见他的身子越来越沉,沉甸甸地压了过来,再被他一说,心头彻底地慌乱了起来,“不会的,殿下不会有事的,我不逗殿下了,殿下别生气。”   太子躺在了她怀里,只觉得香香软软的,极为安心,“孤没生气,孤只是觉得好累。”   唐韵心头一跳,自然也听过一些说法。   病人只要说累,多半也活不成了。   唐韵没料到他会如此严重,心口一阵发慌一阵发紧,颇有些手足无措,抱着他急急地道,“殿下再坚持一会儿,赵大人武功高强,肯定能脱身,咱们跌落下来了他都看到了,一定会想办法解救咱们,即便他当真脱不了身,身上也应该会有信号弹之类的东西,殿下是一国太子,当也不只那几个暗卫,且殿下身份高贵,生来便是一身的福泽,哪有那么容易被暗杀......”   太子被她抱在怀里,虽听不太清她说了什么,却觉得极为暖和,本也不想再挣扎了,颈项上却是突地一湿,太子的意识硬是从那混沌的边缘拉了回来,又撑起一口气,问她,“韵儿,你哭了吗。”   唐韵一愣,没觉得自己在哭,摇头说,“没有。”   “你别哭,孤不想见你哭,你哭了孤会心疼。”太子说完,突地一笑,道,“算了,你还是好好活着吧,找一个真心喜欢你的,但也别太喜欢,孤会嫉妒,也不能比孤优秀,孤会受不了。” 第79章   太子的声音无比虚弱,一番临别之言,说得发自肺腑,尤其动人。   唐韵此时太过于心慌着急,也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哭,当下抹了一把眼睛,后又摸了一把头发上的水滴,明白了。   唐韵没去否认,就当她哭了吧。   哭有用的话,她哭几声也成,只要他别睡过去就好,唐韵的声音颤了颤,瓮声瓮气地道,“殿下这话差矣,殿下为了我都豁出去了性命,还有谁能比殿下更喜欢我呢,且这世上也不会有人比殿下更优秀,殿下文武双全,才高八斗,文能治国,武能杀敌,又生得如此俊朗,韵儿上哪儿去找殿下这样的如意郎君,我谁也不嫁,只嫁殿下,殿下一定得挺过来......”   适才唐韵说了那么多,太子听得模模糊糊,如今这番话,却听得尤其得清晰。   太子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那双眼睛总算没有白长。   “孤就知道,你心里是有孤的。”太子的脑子昏昏沉沉,却不太想睡了,极力地去抵抗不断袭上来的疲惫,似是知道她会否认,紧接着道,“孤去西域时,见到了安阳,她都告诉孤了。”   唐韵眼角一跳,问道,“她告诉殿下什么了?”说完又问,“五殿下还好吗?殿下可知她何时回来......”   太子又突然不答了,一下没了声儿。   唐韵急急地唤道,“殿下......殿下?”   见他还是不答,唐韵的脸色都变了,轻轻地摇了摇他,“殿下你说话啊,殿下你不能死,大周的江山还等着殿下呢......”   适才他威胁她的那句话,确实也没说错。   赵灵是看着他们一道跌了下来,他要真死在这荒山野岭,她又岂能独自苟活,就凭皇上对他的宠溺,别说她,到时宁家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唐韵伸手正想着要去掐他的人中,太子突然又开口了,道,“韵儿是真心喜欢过孤的。”   他能开口说话,唐韵已经很感激了,哪里还有功夫去计较他说了什么。   他要是能活下来,别说喜欢,她都能爱上他。   唐韵趁着他清醒,赶紧问道,“殿下,你告诉我,你身上的伤,哪处最严重,该如何处理,我帮你......”   太子摇头,“孤活不成了。”   唐韵:......   “孤知道你在生孤的气......”   唐韵这回是真要哭了,被他急哭的,“我没有。”   “你有!”太子声音有几分急喘,“你别打岔,听孤说完。”   唐韵:......   他能说就行,“殿下说吧,我都听着。”   “孤之前说的话,没有骗你,孤当真没有喜欢过任何姑娘,也从未想过要去喜欢谁。”太子吃力地同她解释道,“孤是太子,将来的太子妃人选,自有父皇和母后替我权衡,家世优先,后是品德,再是相貌,至于喜欢不喜欢,不重要,在孤眼里,感情自来是最为无用的东西,但孤未料到,会喜欢上你,也不知你曾为了孤,那番努力过,是孤辜负你的心意在前,如今你生孤的气,也应该。”   听他如此说,唐韵多半也知道了,五公主告诉了他什么。   都是之前的事了,她早已不在意。   且那时,自己多半也被他的‘救命之恩’所感动,愧疚占了大部分,脑子本就不清楚,才犯了愚蠢。   但若非当初他拒绝了自己,她也不会狠下心来将他利用得那般干净。   若真要说实话,当时她是有些难受,但绝非他说的,如今还在生气。   唐韵也解释道,“殿下,我真没生气。”   “你就是在生气。”太子一激动,又开始喘咳上了。   唐韵:......   好吧,她生气,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他不死。   太子缓了过来,又才道,“你之所以拒绝了孤给你的太子妃之位,坚持出宫,便是因为当初被孤伤透了心,包括你离开江陵,也是因对孤生了失望,你想麻痹了自个儿的心,四处游山玩水,躲着孤,想将孤慢慢的忘记,你太狠心了......”   唐韵:......   她当真不知道他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太子继续道,“亏得孤一直以为你心里从未喜欢过孤,为此茶饭不思,不惜跑去了西域擒人,若非安阳相告,就你这幅绝情逼真的态度,孤到如今都会被你蒙在鼓里,你这又是何必呢......”   唐韵眼角突突跳了两下。   突然不想听他说话了,他不死,她都要被他绕疯了。   “韵儿......”   唐韵想应,但一时没能应出来。   “孤要死了......”   唐韵长吸了一口气,又才捏着心道,“殿下,你说,我在呢。”   “孤适才威胁你的话,都是骗你的,即便你当真走了,孤也不会将你如何,孤只是有些惶恐罢了。”   头一回从他太子嘴里听出惶恐二字,唐韵心头不觉震撼,眸子微微动了动,看向了躺在她怀里的堂堂一国太子。   已经奄奄一息了。   唐韵再次保证道,“殿下不怕,我不走。”   “唐韵,若孤是你,孤早就走了。”太子声音里透着一股凄然。   是以,他才害恐慌   怕她当真同自己一样无情,将他丢弃在这儿,也并非是怕死,而是怕她遗弃了自己。   太子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自己的过往,心头一凉,哑声道,“韵儿,我这回是当真要死了,我怎么想到了儿时之事。”   人死之前,都会去回忆一番自己的生前。   唐韵也被吓到了,忙地道,“殿下瞎说,殿下想到什么了。”   太子道,“孤很优秀。”   唐韵:......   他果然死不了。   “父皇便是这般夸我的,每回见了我,都会抱着我自豪地道,‘皇后给朕生的儿就是不一样。’孤觉得很好听,也很喜欢听,为了不让他失望,孤不停地去看书练字,不停地努力,最初确实是为了被夸,后来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反而一日不看书,一日不努力,浑身都难受,稍微有所懈怠,孤的心头便会生出愧疚,总觉得对不起父皇母后,对不起天下的百姓,想着若是孤能将懈怠的功夫,用在了读书上是不是就能多看几本书,懂得更多,若是用在了习武之上,孤是不是就能多学几招保命的招数。”   太子一口气说得太多,停下来喘了一阵,又才接着道,“每每一想到这些,孤便会加倍努力,没日没夜的赶,终于将自己赶成了才,人人都敬佩孤,怕孤。”   唐韵心头一动,看向了他。   太子的头已经靠在了她的颈项处,脸色依旧苍白,整个人虚弱地仿佛连气息都没了。   唯有一张嘴在动,当真有了那么几分像是在交代遗言。   他也挺不容易了。   唐韵借着他的话,说服他一定要活下去,“殿下既然这般辛苦,才得来今日的成就,若是当真去了......”多可惜。   “韵儿,你别......打岔。”   唐韵:......   唐韵闭了嘴。   太子被她一打断,昏沉沉的脑子,废了好大劲,也没想起来,自己适才还要说什么了。   他太累了,还是长话短说。   “孤这一生都在循规蹈矩,极为重原则,做任何事之前,都会先去衡量利弊,不会去走半点弯路,更不会为了人情去打破自己的计划,哪怕只是稍微麻烦一些,孤都不想去妥协。”   唐韵点头,这点她知道。   但他一个将死之人,是不是说的话有点过余长了。   “孤以为这世间,人与人的相处本就应该如此,对事不对人,一码归一码,孤不会为了任何人去破例,孤也不需要任何人的人情世故。”   太子顿了顿,声音突然低哑,“但孤如今,却想为了你去破例,想给你一切,只愿你能在孤的身上,留一份人情。”   唐韵眸子一动。   俗话说将死之人,其言也真。   架起来的一堆柴火,烧得坍塌,唐韵的脚背上,落了几粒火星子,不痛不痒,唐韵并没有察觉。   太子说得很吃力,感觉有东西从眼里溢了出来,忙地问道,“韵儿你帮我看看,我眼睛是不是又流血了。”   唐韵:......   原来他都知道流血了。   唐韵埋下头朝他看去,太子歪在她的怀里,歪得似乎更深了,唐韵瞧不到他的眼睛,且火堆里的火也没有映到他脸上。   唐韵只得伸出手指在他的眼角处,抹了一把。   确实是湿了。   唐韵神色一紧,忙地将自己的手指头照到了火堆跟前,暗黄的火光落在她的手指头上,水珠子透明,并无半点颜色。   唐心口微微缩了缩。   顿了一阵,唐韵才轻轻地咽了一下喉咙,唤他,“殿下。”   太子没再应了。   唐韵偏过头,伸手探了一下他的气息,有气流传到了她的指尖,唐韵收回了手,再一次盯着指尖上那一滴还未干透的水汽。   唐韵盯着火堆,还是告诉了他,“殿下的眼睛没有流血,好像是泪。”   唐韵鼻尖有些发涩,仰起头,望了一眼腾升的火苗子,山谷的树木挡住了一大半天色,月色洒不进来,漆黑一片。   她不会让他死在这儿的,他们都不会死,会平安地走出去,回到江陵。   唐韵稳住了心神,轻轻地托起了他的头,将他放在了地上的一堆干草上。   适才他掏火折子时,她都瞧见了。   他携带的牛皮袋里,除了火折子外,还有处理伤口的工具和药瓶。   唐韵蹲在了他身旁,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地褪去了他身上的衣衫。   结实的胸膛,白皙如雪,后背却是一片血迹,触目惊心。   掉下来时,唐韵自然也知道,他一路将自己护在了怀里。   唐韵心口突地划过了一丝异样。   起身将他身上的湿衣,搭在了树枝上烤着,回来后便打开了他的牛皮袋子。   曾经在东宫,她跌进了泥池子里,一双手血肉模糊,唐韵见过他替自己包扎过,如今依葫芦画瓢,倒也会。   唐韵先用纱布沾上了瓷瓶里的花椒盐水,替他清理起了后背的血迹。   血迹清理干净后,伤口也暴露了出来,倒也没有适才瞧见的那般可怖,伤痕虽多,好在都不深。   唐韵从牛皮袋里取出了小刀,放在火上烧了一阵,埋下头,鼓起勇气,伸进了他的伤口里。   她手生,刀子落在他伤口上时,难免会疼。   太子突地一声痛“嘶”,唐韵吓了一跳,抬起头,却见他并没有醒过来,不由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安抚道,“殿下再忍忍,我轻些......”   太子果真没再动。   夜色异常的安静,等唐韵处理完伤口,替太子包扎好,倒是不冷了,一头的薄汗,周身都热得慌。   搭在树枝上的衣裳也已经烤干,唐韵起身,先将他的衣袍取下来套在了他的身上,整理好了,才回头取了自己的襦裙。   收拾完,唐韵便灭了火堆,没再留火。   上面是一处断崖,刺客不明底下的情况,虽不敢贸然下来,但时辰一长,必定会想办法从旁的山道上,追杀过来。   火堆不能点太久。   唐韵坐去了太子身旁,方才感觉到了疲惫,却没松懈半分。   也没敢睡,一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跟前的柴火一灭,暖意遽然消失,身上一层薄汗也慢慢地凉了下来,又开始觉得冷了,唐韵转过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太子,到底是将其扶了起来,挪到了自己怀里。   等啊等,等了一个多时辰,太子没有半点醒来的痕迹。   唐韵望了一眼天色,应是到了后半夜。   唐韵心头有些着急,后悔当初掉下来时,只顾着同太子周旋,没有及时地寻一处避身的地儿。   这会子刺客要是找上来,一寻一个准。   可如今他这般躺着,她是万万拖不动他,又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怀里的太子终于动了动,唐韵心头一喜,忙地道,“殿下可算是醒了,此处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赶紧换个地儿......”   唐韵话还没说完,便发觉太子也就只动了那一下,又没了动静。   唐韵:......   唐韵微微地俯下了身。   太子的呼吸声平稳,心跳也“砰砰——”有力。   唐韵等不了了,能挪一段是一段吧。   唐韵起身,捞起了他的胳膊。   再暗的天色,眼睛适应久了,也能瞧清东西,虽模糊,但唐韵走得极稳,拖着太子一步一步地慢慢地往前移。   太子倒是比她预料的要轻,脚步也能配合着她往前挪动,她并没有用上什么力。   见他似是恢复了一些意识,唐韵试着同他说起了话,“殿下,你忍着点,再坚持一下,咱们先去寻个地儿避一避......”   太子没应。   唐韵扶着他往前,鼓励道,“殿下放心,此时离天亮应该不远了,刺客未寻下来,多半已经被赵大人拖住,且刺客都能清楚殿下的行踪,陛下必定也会收到消息,还有大舅舅那儿,这个时辰,想必也知道了我离开的消息,定会派人前来问询路况,最迟天亮,便能等到救援的人马,只要咱们找到避身的地儿,躲过今夜便能脱身......”   唐韵总觉得他的身子越来越轻,不由回过头去,问道,“殿下,是不是能听到我说话?”   太子依旧没应。   唐韵只得继续拖着他的胳膊,一句一句地替他打着气,“殿下不会死的,殿下的武艺高强,身体又那般好,体力也强......”   此话一处,搭在她肩头的那只手,愈发轻了。   “殿下为了擒我,不惜跑去了西域,不就是为了要娶我当太子妃?若当真折在了这儿,殿下也不甘心对不对,我还等着殿下娶......”   话还没说完,跟前的草堆里突地传来了一阵动静。   “当心。”唐韵还未反应过来,搭在他肩上的太子突然起身,一把抱住她跃到了一边,同时手里的一粒石子瞬间飞了出去,砸在了窜出来的蛇头上。   夜里本就瞧不见,那蛇来得又快,长长地一条躺在了微微发白的石头上,唐韵这才瞧了个清楚。   心头不觉一阵后怕。   正准备回头,问太子是何时醒来的,身旁的太子又是一石头砸了过去。   那蛇头顿时稀巴烂。   唐韵惊喜地回过头,却见他依旧闭着眼睛,一手搂住了她的腰,脚步立在土坡上,明显在摇晃。   唐韵:......   适才他的反应太过于敏捷,唐韵一度以为他能瞧见了。   谁知还是瞎的。   唐韵扶住了他的胳膊,问道,“殿下是何时醒来的?”   太子却没应她,缓缓地转过头来,脸上带了几丝茫然,“韵儿,孤没死啊。”   唐韵:......   “嗯,殿下没死。”   太子喃声道,“孤还以为活不成了。” 第80章   唐韵:......   见他还是这个德行,唐韵颇有些心力憔悴,“殿下别瞎说,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可孤还是瞧不见。”太子的神色一副颓然,凄凉地问道,“韵儿,咱们是在哪儿,出去了吗,赵灵可曾来了?”   唐韵生怕他又要死要活地,赶紧安抚道,“赵大人很快就来了,咱们先往外走,万一刺客再追上来,也能有个地儿躲,殿下能醒过来最好不过......”   “醒了又有何用,孤又瞧不见。”   “怎么没用,适才殿下不是砸死了一条蛇......”   太子解释道,“孤虽瞧不见,但能听到风声,那蛇窜出来,孤正好醒了过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唐韵点头,顺着他道,“是啊,对亏了殿下,要不是殿下,我恐怕都没命了。”   太子听了这话,到底是生出了几分精神,这才转过头虚弱地问道,“孤昏睡了多久?”   唐韵知道,自从他眼睛瞧不见了之后,一直在钻牛角尖,更喜欢无病呻吟,便也告诉了他实情,“殿下根本就没有昏睡。”   太子一震,“怎么可能,孤分明......”   唐韵解释道,“殿下不过是累了,睡了过去。”   要真是昏睡,哪里能等到他交代完那么多的遗言......早就被掐断了。   “殿下放心,适才我已经听过了殿下的呼吸和心跳,很稳,殿下真的没事,不过只是暂且眼睛瞧不见,等明日天一亮,说不定就好了呢。”   适才至少没流出血泪了。   唐韵极力地去说服他,太子的神色终于有了动容,“是吗。”   “嗯,殿下没事,相信我,咱们先出去,若是刺客来了,殿下眼睛又瞧不见,如何保护我?”唐韵伸手去扶他的胳膊。   太子点头,配合地挨了过来,“好。”   天色暗沉,又有一个是瞎子,两人走得格外辛苦,唐韵搀扶着他,有几回险些跌了下去,都是太子及时地拉着她,稳住了脚跟。   这番走了半个时辰,天边渐渐地翻起了鱼肚,眼前的路也瞧得越来越清楚。   前方的河道却突地断开了一个口子,变成了一个大悬崖。   两人只能绕开,往旁边的林子里钻,可唐韵自来不识路,尤其是这山道,绕着树木转上几圈后,唐韵便有些摸不准方向了。   摸瞎走了一段,仍然见不到河道,唐韵情急之下,问道,“殿下,我们是到哪儿了?”   太子:......   “韵儿,孤眼睛瞧不见了。”   唐韵:......   对,他瞎了,她给忘了。   太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出声问,“韵儿,咱们是迷路了吗。”   唐韵心头虽着急,但不敢让太子听出端倪,他此时要是再来一句,他要死了,活不成之类的话,她恐怕真就由着他死在这儿了。   唐韵摇头,“没有,殿下放心......”   小半个时辰后,依旧没有转出林子,唐韵有些慌了。   “韵......”   “殿下别吵,咱们还是先回河道吧,这林子穿不过去......”唐韵一声打断了他,带着他试着原路返回。   这回不仅没瞧见之前的河道,还彻底地迷失了方向,林子越走越深,一屡晨光从树顶上投射下来,映出了几道光圈,美轮美奂。   唐韵却觉得头晕目眩,额头生了汗,脸色也变了。   这回好了,也不用刺客找上他们,自己将自己困死在这林子里了。   “韵......”   “闭嘴。”就不能安静些,她已经够烦了,唐韵突地冒出了一股火气,一时没有控制住,脱口而出,说完后便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   他一个瞎子,又受了伤,跟着自己绕了这么远,她还凶他。   他恐怕又不想活了。   唐韵趁他没反应过来之前,赶紧道歉,“殿下,我并非故......”   话还未说完,头顶上突地惊起了一群鸟雀声,唐韵心头一紧,还未回过神来,便被太子一把将其拉到了身后,“躲好。”   唐韵倒是佩服起了刺客的本事。   这都能寻到。   片刻,脚步声便到了跟前。   “快快,这边......”   “快跑......”   “站到!”   寂静的林子,瞬间被凌乱的追逐声打破,很快几道身影从对面的林子里冲了出来。   并非是昨儿夜里的那批刺客,而是几名普通的百姓。   唐韵唐韵一愣,及时地提醒了太子,“殿下,不是刺客......”   话音刚落,对面的百姓也瞧见了两人,神色并无半点惊讶,反而是带了几分焦急,劈头便催着两人道,“窝巢已经被官兵端了,前面的路走不通了,赶紧跑。”   唐韵:......   蜀地的人说话书与江陵不同,但唐韵能听得懂。   今儿八成是碰到了一波官兵办案。   走了一个多时辰,唐韵终于看到了希望,有官兵来了最好.......   此处依旧是蜀地,太子的身份不宜暴露,但她只要报出宁家,官兵必定会送他们走出山林,上去之后再借助蜀地府衙,安全地回到江陵。   唐韵长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拽了一下太子的手,低声道,“殿下,有官兵来,咱们有救了......”   “站到!都给老子站到!这群瓜娃子,再跑,老子就射箭了哈,把你们一个个地射成筛眼子,看你们还跑不跑得动......”   官兵的话音一落,几只箭便从唐韵和太子的身旁穿过,直直地落在了跑过去的几名百姓身后。   箭头飞过来时,太子的手便是一紧,唐韵及时地拉住了他,“殿下先别紧张,咱们遇上了官差办案......”   几只羽箭一放,先前跑过去的百姓,齐齐地停了下来。   “回来,站到一堆。”为首的一名官兵操着一腔的蜀地方言,突地抬起头,指向唐韵和太子,“都给我站到这两个人跟前。”   先前跑出去的几名百姓瞬间走了过来,靠近了唐韵和太子。   唐韵:......   官兵似是追得气喘吁吁,弯下腰长吸了几口气,才又直起了身子,看着跟前的一堆人,气得咬牙,训斥道,“跑嘛,咋个不跑了,就你们胆子大,前几天老子咋个给你们交代的?扯起你们耳朵说,喊你们规矩点规矩点,你们当耳边风不听,要钱不要命,还敢跑到这儿来贩私盐。”   唐韵明白了。   今儿遇到了盐贩子。   唐韵早就听大舅舅说,蜀地一带,盐贩子猖獗,但也料到猖獗到如此地步。   唐韵正要上前同身后的几人撇清关系,跟前的官差突然望了过来,质问道,“说,哪儿来的私贩子。”   唐韵:......   误会大了。   唐韵解释道,“官差大人,我们只是路过,不是......”   官差一听她口音,便是一声嗤笑,讽刺地道,“你以为我好糊弄?就你俩个外地人,还能路过到这深山林子里头来了?”   说完又指着唐韵身后的几人,道,“你问问他们,是不是个个都说自己是路过的,捡菌子的,捡柴的,挖野菜的,还有啥子说的没得嘛?”   挨在唐韵身旁的几名百姓,瞬间垂下了头。   其中一人,还凑过来轻声同唐韵道,“小娘子怕是还不晓得,前头的点早上一早就被端了,今天这山里头的人一个都没跑脱,刚才还有一个从江陵来的......”   “莫给老子咬耳朵。”官差看向说话的百姓,“我问你了吗。”   那名百姓瞬间消了声。   官差又抬起头看向护在唐韵身前的太子,“你,眼睛闭起做啥子,跑了这一大早上还没睡醒梭,好好的交代,从哪里来的,收了好多盐,藏在哪里的,还有没有同伙。”   唐韵:......   这官差多半也眼瞎了。   他有见过那般贵气的盐贩子吗......   唐韵紧张地看向了跟前的太子,生怕他一个怒气,要了那官兵的命,目光刚望过去,一瞬便也沉默了。   太子身上的雅白长袍,经过昨儿一夜,此时已经被血和泥土糊得瞧不清,还不如身后几名百姓干净。   且头上的发冠也歪了,眼睛紧闭,脸色发白。   俊朗还是俊朗的,但贵气......   感觉到太子的手又在慢慢地发紧了,唐韵赶紧上前将他拦在了身后,同跟前的官差解释道,“官差大人,我夫君他眼睛瞧不见。”   好不容易躲过了刺客追杀,遇上了官兵,他总不能再同自己人为敌。   眼下林子都还没转出去,也不知刺客还会不会追上来,他又受了伤,不能再轻举妄动。   唐韵说完,太子不仅松开了手,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哦,是个瞎子。”官差诧异了一下,语气又陡然一转,“就算是瞎子,也不能赚违法犯纪,来这儿赚快钱,长得倒是体体面面,非要来贩盐......”   官差又转头看向唐韵,再次问道,“那你说,从哪里来的,收来的盐藏在哪里的,还有没有同伙。”   唐韵如实回道,“江陵,没有藏盐,没有同伙。”   “难怪不得。”官差一脸愤然,“又是个江陵的,江陵就这么缺盐了?”   官差似是气得不轻,“依我看,就是你们这群盐贩子,将那位太子爷逗来了蜀地,今儿也莫给我扯啥子关系,这个府那个府的,都没得用,押回去。”   官差一声令下,身后的十几名捕快,一瞬围了过来,“快点走......”   唐韵:......   唐韵终于捋明白了,太子爷来蜀地的消息,怕是早就暴露了。   蜀地府衙的人,当是太子来督查,是以,今日不惜动用兵力搜山,彻查私盐......   如此,宫中必然也会得知消息。   无论是什么身份,只要他们跟着这些人出去,进了府衙,便也彻底地安全了。   唐韵扶住太子的胳膊,跟着大伙儿往前,府衙的捕快倒也没为难人,说是押,也只是跟在后面,堵住了几人的后路,让他们跑不了。   想必已经是见习惯了。   唐韵往后了瞧一眼,谁知脚下一个没注意,绊了一下,拉着身旁的太子一并踉跄的几步。   “殿......”   “夫人,怎么了。”太子一把扶住了她。   “我没事......”   太子拧眉,“是不是崴到脚了?”   唐韵摇头,“没有,夫君不用担心......”   身后的捕快颇有些看不过去,同为男人,捕快生了几分同情心,提醒唐韵道,“小娘子扶好你男人,好好看路!”   太子突地驻步,声音凉凉地道,“不许你说我夫人。”   唐韵:......   那捕快一愣,随后露出了一脸的讽刺,“活该你耙耳朵!” 第81章   蜀地方言,唐韵不知道太子有没有听懂,但见这些人似乎个个都能对太子瞪眼,唐韵心头突然有些不舒服。   想他往日多高贵的主子,如今眼睛又瞎了本就不好受,还谁都能欺负到他头上了......   自己都舍得说过一句重话。   唐韵望着那捕快,脸色也生了凉,质问道,“耙耳朵怎么了,同小哥有何关系......”   捕快:......   不待那捕快反应过来,唐韵又道,“官差办差,我们又不是没配合,这不都给你们走了吗,你就不能不要说话。”   一说话,就如此招人讨厌。   捕快看着唐韵突如其来的冷眉冷眼,霎时一愣。   大抵是没见过这样的人,半晌才反应过来,眼角一阵抽搐,气得不轻,撂下了一句,“有病吧!看你们到了府衙,还怎么嚣张。”   唐韵丝毫不带怕的。   到了府衙,这些人个个都得下跪。   唐韵不理会那捕快,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太子的手,“夫君,咱们走。”   “好。”太子的声音里透出了一股子轻快,跟着她的脚步往前,脸上的笑意藏不去,明知故问地问道,“韵儿,适才是在替为夫说话吗。”   唐韵自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愉悦,爽快地应了一声,“嗯。”,偏过头去瞧他。   只见其眼睛依旧紧闭,发丝凌乱,一身狼狈不堪,嘴角却是扬起了一道好看的弧度,晨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浓密的眼睫泛着金黄。   唐韵很少这般去瞧过他,在东宫时,起初她不敢,后来她不想。   如今趁着他眼瞎,倒是看了个仔细。   俊朗的面孔被那道笑容染得俊美无俦,可此时他越是笑得好看,模样显得甚是凄凉。   唐韵鼻尖陡然一酸,抬手将他落在眼睫上的几缕发丝,轻轻地拂开,护犊子一般地道,“可不是,夫君分明这么好,他是嫉妒。”   太子:......   太子心头涌上了一股热流,眼睑动了几回险些就要打开。   那柔软的指尖,若有若无的从他脸上拂过,太子的脖子微微往下勾去,好让她能勾得着。   本也只是想佛开他脸上的发丝,见他弯身,唐韵顺势又正了正他头上的发冠,安抚他道,“夫君长得好,就算是狼狈,也好看......”   太子:.....   胸口的心跳一阵急促,他感觉,这回可能是真要死了。   走了这一个多时辰,太子受了伤,本有些疲惫了,闻了这话,脊背再一次挺了起来。   脸上隐忍的笑容,也没忍住,一瞬笑开,眼尾狭长,少年的明朗,鲜活地怒放在了那张英俊十足的脸上。   那孤傲张扬的气息,瞬息之间,渗透进了灵魂。   唐韵心头一悸,愣在了那。   怎还能越夸越好看呢......   察觉到唐韵的脚步慢了下来,也不见出声,太子以为她还在生气,偏下头来,反而安慰起了她,“夫人不气,不过是一帮子粗人,不值得咱动气。”   太子说完,便牵住了她的手,修长泛白的五指,穿过她的指缝,紧紧地扣在了一起。   脑子被头顶上的日头一晒,似乎又开始不清不楚了。   瞎了也挺好。   适才同唐韵说话的那位百姓,已经瞧了两人好一阵了,见两人终于没挨在一起咬耳朵了,这才出声同唐韵搭了话,“小娘子同这位爷的感情还真好。”   唐韵虽同能太子打打闹闹,可被旁人一提,面色便免不得一红。   但也没有否认。   “我说句不好听的,这要换成是旁的姑娘,就算这位公子爷长得再好看,眼睛看不到,也没得哪个愿意跟到他吃苦,再说小娘子人才也乖得很,还能带起公子爷跑这么远来贩盐,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难怪公子爷对小娘子也是护得紧。”   蜀地的方言,并不难听。   太子都听明白了,捏着唐韵的手,不由又紧了紧。   见那大叔说了这么多,唐韵也不能不应,同其笑了笑,道,“嗯,人嘛,都是相互的,他待我好,我便也会待他好。”   太子:......   大叔一笑,继续问道,“小娘子来这里贩盐,莫怕也是为了替公子爷治眼睛?”   唐韵不想辩解了,索性点了头。   大叔笑得更深了,应道,“正好,我家里是卖草药的。”   说完那位大叔便从袖筒里掏出了一根不短不长的竹节,递给了唐韵,“俗话说千里有缘来相会,咱们能在这树林子里遇到,也是缘分,小娘子出去后,拿上这根竹片子,去滚水街的五号胡同子里来找我,到时候我给你几样草药,保准能治好。”   唐韵一愣。   原本担心太子瞧不见,心绪不稳,打算出去后先寻个大夫问问,倒不成想,跟前就遇到了一个懂医的,忙地问道,“大叔是大夫?”   “家族三代都是老中医,放心,价钱绝对算你便宜。”   唐韵没担心这个,接过了他手里的竹节,“银钱倒不是问题......”   太子:......   她这也信。   “夫人。”太子轻轻地拽了一下她,将其拉到了自己的另一侧,重新扣住了她的五指,才回过头问那百姓,“今日官差来了多少人?”   大叔同唐韵说得正到点子上,突地被太子拉开,这般一茬,也不好再继续游说,倒是认真地回答道,“单是这片林子,便有上百个官差。”   太子有些意外,“还挺兴师动众。”   好些年没过问蜀地,竟成了如此乱象。   大叔听他这般一说,心头也来气儿,“平时这群官差,屁事不管,哦,这哈儿听说那太子爷要来了,个个急得扑爬跟头的,就为了抓我们这些盐贩子,莫说知府的人,守城的侍卫都调了出来,知府大人一屋子老小都动用上了,上百个人那也就只是我们这林子里,还有市场上,店铺里头,多得很,啥子嘛,太子爷大老远的跑起来,就为了查盐贩子?我才不信,到时候你们看,有他这些当差的好看的......”   唐韵:......   “又在说啥子!”大叔一个激动,说话声不免大了些,后面的捕快一声斥了过来,“少给我打主意,想跑的就试一哈,是你们的脚快,还是我手里刀快。”   林子太大,这一块又是盐贩子的私藏窝点,捕快提高了警惕,脚步跟上,缩小的范围。   一上来,便冲着那大叔便训斥道,“你也好意思得,到处都是你,你说,关了你好几回了,死性不改。”   那大叔瞬间不敢吭声。   *   官差押着一行人,顺着山道一直往上爬。   半个时辰后,唐韵的脚步明显开始缓慢。   别说昨儿一夜没有歇息,就算平日里让她这番爬上这一阵,也够她喘的,渐渐地,唐韵整个人都挂在了太子的胳膊弯上。   太子的脚步却依旧沉稳,身子笔直,晃都没晃一下。   唐韵已经顾不得去看他了,只隔上一阵问他一句,“夫君,能坚持住吗?”   每回唐韵一问,太子脸色总是会白上一白,虚弱又坚强地应上一声,“还能挺一会儿。”   这番一直挺到了山头的口子上,林子里的几路官差,也都尽数地汇合在了一起,擒住的盐贩子也从最初的几人,扩大到了十几人。   “都押上去,上车。”   为首的官差说完,正欲转身去牵马匹,下方的林子内突然又是一阵鸟雀惊动的声音,官差刚回头,底下便窜出来了十来个黑影。   官差的脸色一变,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先押盐贩子上车。”   蜀地这几年,一直都不太平。   谁都想吞一口私盐,普通的商人,也就只贪点边角,容易对付,难对付的便是在暗里拉帮结派的团伙。   看来,今儿是遇上了。   官差的脸上再无轻松,神色瞬间紧张了起来,同底下的人吩咐道,“今儿只要擒住一个,重赏。”   都知道太子爷要来蜀地,这时候还敢冒出来。   找死。   唐韵好不容易爬上来,本是气喘吁吁,听到动静声,脊背瞬间一绷。   适才一路上来,并没见到刺客。   此时还未出来,要么是被赵灵解决了,要么是被今日一早搜山抓盐贩子的官差堵了路。   如今便也知道了答案。   刺客一到,便往官差的身后冲,明显是奔着太子而来,官差的人却并不知情,两拨人马,瞬间碰到了一起。   昨日太子的暗卫都没能将其清缴干净,且还被追杀,更何况只是普通的府衙官差。   为首的官差,很快便察觉出了不对劲,咬牙道,“上火药管儿。”   “都撤退,往后退......”   打斗声愈发激烈。   抓来的十几个盐贩子早就被吓得落荒而逃,一片尖叫。   官差一声呵斥,“叫啥子叫,这哈儿晓得害怕了,怕死就莫给老子跑......”   唐韵扶住太子,被身后的官差一并赶去了前方的马车。   可马车并不安全。   昨日已经见识过这些人的不要命,唐韵心头多少有些恐慌,紧张地拉了一把太子,“夫君,刺客已经追上来了,我去寻一匹马来,......”   “你先呆在孤身后,听动静声,今日也就十来人,孤应当能应付......”太子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弯刀,面色平静地将她护在了身后。   话音刚落,适才骂他耙耳朵的官差一回头,看到又是这两人,气不打一处来。   “还站在那儿做啥子,不想要命了?上车!喊的就是你,那个瞎子和他那凶婆娘,难不成你们还要留下来打架吗......”   唐韵:......   太子:......   唐韵心头一跳,立马握住了太子的手,“夫君,先冷静,不过是些粗俗之人......”   但还是来不及了,太子手里的弯刀,一瞬飞了出去,倒不是往那捕快身上扔,而是直直地刺在了跟前一名刺客身上。   身后的捕快,看得清清楚楚,瞪直了眼睛,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不是瞎子吗。   太子倒是先同唐韵解释道,“孤昨日同他们交过手,听得出他们的招数。”   唐韵倒没去想这一点,看了一眼他紧闭的眼睛,确实没有睁开,点头应道,“嗯,我都知道。”   “撤.....”   几道爆|炸声传来,同刺客交手的官差陆续地退了出来,跑向了官道上的马匹,太子一把抱住了唐韵,转过身,脚尖点地,跃到了马车旁。   依旧还是个瞎子,却能找准适才那位捕快的位置,冷声警告,“再说一遍,对我夫人客气点。” 第82章   太子毕竟还是太子。   就算是眼睛瞎了,一身的狼狈,当那张脸陡然冷下来时,也会有一股子震慑之力,直让人发憷。   捕快早就被他那一刀绝杀都震住,说不出话来,如今见他抱着个人,瞬息移到了跟前,语气冷冽如刀,自是木讷的点头,“嗯,好。”   太子倒也没再说什么,跨步上了马车,再回头去拉唐韵。   马车内的几人,主动地让出了一席之地。   所有人适才都瞧见了,就是身旁的这位瞎子,一刀子杀了一个刺客。   且还能抱着人飞。   路上一直跟着跟着两人的大叔,也是一脸的意外,倒是终于想明白了,为啥那么漂亮的小娘子,会甘愿跟一个瞎子。   人家瞎得比看得见的都厉害。   就是没想明白,既然如此厉害,咋个就被官兵抓住了。   大叔倒是想开口问,可奈何瞎子冷着脸,着实可怕,连适才的捕快都不敢搭腔了,他哪里还敢出声。   火|药断断续续地炸了好一阵,才停下来,为首的官差,从马背上跃了下去,招了两个人,“去看哈,死透了没,活的就抓回来。”   “是。”   “还是莫捕头厉害,想到了火|药。”   被唤莫捕头的为首官差,脸上并没有得意,反而有些苍白,回头看了一眼挤在马车内的太子,目光中带了些疑惑,但更多的是感激。   要不是他那一刀,他适才就该没命了。   “等哈儿回去,将那个瞎子和她婆娘单独关一间,选个干草房,干净点儿的。”   官差愣了愣,也往马车内瞧去,瞧的却是唐韵,突然想起了一桩,同莫捕头道,“早上宁大爷和国公府的顾大人来了府衙一趟,好像就是在说,找一位小娘子,十七岁......你说那个小娘子......”   他咋看那小娘子有些像呢。   话还没说完,脑袋就被莫捕头敲了一下,“你脑壳长包,宁侯府的小娘子能来贩盐?”   被敲了脑子的官差,抱着头呼了一声,“莫哥,疼。”倒也觉得是自个儿想多了。   宁侯府如今在江陵炙手可热,家里的小娘子怎么可能出来贩盐,还是同一个瞎子一道。   “莫哥放心,保准给你办好。”   小官差刚说完,对面被莫捕头使唤过去的几个官差便走了过来,禀报道,“头儿,火|药点得有些足,一个都不剩。”   莫捕头:......   “死透了?”   官差点头,“不能再透了,骨头都没得了。”   “先回去。”莫捕头翻身上马,招呼前头的押车的官差,“回衙门。”   *   府衙的马车,走的是官道,便与昨日唐韵和太子是一条道路。   经过昨日遇刺的地方,唐韵回过头,轻轻地掀开了马车帘子,往外瞧了一眼,地上的尸骨没了,但血腥味还在。   也不知道赵灵如何了。   那么好的一个侍卫,要是真出了事,多可惜。   适才那捕快,被太子一句震慑住后,一直没再开口,这会子见唐韵往外瞧了,才出声同车内的几个盐贩子训话道,“有了这一回,你们也该长记性,莫要为了几个钱,搭上一条命,不划算,今天这一波还算好的,昨天晚上那一波,黑吃黑的才叫厉害,收尸的都莫发下手,死了七八十个,这哈儿你们可以看一哈,土都是红的。”   话音一落,马车内的几人都掀开了帘子,将脑袋往外凑。   唐韵心头却是一沉,问道,“可有活口?”   那捕快刚要冷笑一声,目光又触碰到了太子的冷脸,语气一转,软了下来,“没有,个个都硬邦邦的。”   唐韵转头看向了太子。   太子的面部朝向了马车外,官道上的一颗树上,正系着一条系带,太子依旧闭着眼睛,一脸的平静。   马车内的盐贩子,适才亲眼见到了厮杀的场面,如今听捕快一说完,个个吓得个个都没了声儿,也没人敢多看,很快便放下了车帘。   *   马车一路回到了盐都的府衙。   莫捕头刚从马上下来,便被知府大人身边的仆从叫了进去,“莫捕头可算是回来了,大人已经等了好一阵。”   莫捕头往前跨了一步,回头同身后的官差交代道,“先关起来,等下我再来审问。”   “是。”   “大人有何事?”莫捕头走了门槛,才问仆从。   仆从道,“似是江陵那边来了信。”   莫捕头一愣,脚步加快,一进去便见知府大人正急得在屋内踱步,莫捕头拱手道,“大人。”   听到声音,知府大人忙地回过头,劈头就问,“山谷的窝点,都清完了?”   莫捕头点头,“清完了,所有的盐贩子都已抓了回来,最后倒是遇到了一波团伙,火药点的有些多,炸没了。”   知府一愣,“团伙?”   知府的脸色一瞬暴怒,“我就晓得,这帮子人不想让我好过,我越说他们越做,昨晚上整一堆死人在官道上,今天又来,老子硬是想刨了他们祖坟。”   知府大人并非是蜀地人,一口蜀地话说的半生半熟,多半也是被气得语无伦次。   他已在此连任了七八年,眼下正是升官的关键时期,偏生这群狗贼不让他安生。   朝廷已经都来了公文,陛下的亲笔,明摆地告诉了他,太子已经来了蜀地,如今这节骨眼上,太子人都不知道在哪儿,他这儿却接二连三的出现了几次截杀。   平日也没见那些狗贼行动,能选在这个时候,便是成心地要同他过不去。   他不好过,这群龟儿子也别想有清净日子好过。   “你也别去外面搜了,将府衙的人,全都给我调出来,派人家家户户地去搜,尤其是那些农户,但凡可疑之人,都带回来,牢房不够,再建!”   他就不信抓不到这些贼人。   莫铺点头道,“是。”   “审问盐贩子的事,你就不用管了,先暂且搁一边,这些瓜娃子就是要给点颜色,先关上几天再说。”   知府大人说完,才朝着莫捕头走近了两步,压低了声音吩咐道,“陛下已经来了公文,说太子前几日就到了蜀地,明面上你是搜查盐贩,实则主要还是去打探太子的消息,官道上昨日晚上发生了一起那么大的截杀案,要是太子出个什么事,别说咱们,整个蜀地的官员,怕是无一幸免。”   莫铺的神色也跟着一紧,“下官明白。”   “快去办吧。”   莫捕头一走,知府又开始在屋内踱步。   半个时辰后,天牢的牢头进来禀报,“大人,天牢内关押的一个盐贩,想见大人。”   知府正烦着呢,转身便训斥了牢头,“一个盐贩子,想要见本官,你还当真就进来通传了?你脑壳长包,是没见本官烦着吗......”   牢头忙地弯腰,斗胆禀报,“那,那人说,大人若是不见,会后悔,下官才......”   这话说出来,虽也是找骂的,可实在是那两人的气度不凡,牢头不敢怠慢,这才过来通报了一声。   果然知府大人觉得好笑,“狗屁!他一个盐贩子,本官没让他去游街示众,已经是仁慈了,本官就是不见了,看会不会后悔。”   牢头不敢再吭声。   知府烦不胜烦,又道,“要是再吵,就拉去游街示众!”他正没地儿撒气呢。   牢头忙地退下。“是。”   牢头刚走出去,迎面便碰到了顾景渊和宁家大爷。   “顾大人。”牢头忙地对其行了礼,顾景渊如今管辖的虽只是这一带的盐井,但曾担任过工部侍郎,是江陵的官员,又是国公府的三公子。   蜀地谁见了,不尊敬。   屋外的仆从也看到了,赶紧进去通知知府。   今日天一亮,顾景渊同宁大爷已经来了一趟,是为了宁侯府的表姑娘。   说起来,又是一桩头疼事。   宁家的表姑娘,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就在昨夜上了官道,一堆的尸骨七八十副,他愣是陪着两人一一地验过,并没见到人。   没见到尸骨,便是好消息。   今日除了他府衙的官差搜查盐贩子之外,顾大人也调了守城的侍卫,四处在寻人。   也不知道这会子寻上来,有没有消息。   知府大人忙地迎了出去,“顾大人,宁老爷,里面......”话还未说完,便被顾景渊冷声打断,“今日回来的盐贩在何处。”   知府大人被他肃然的脸色,唬得一愣,“天,天牢。”   顾景渊眼前暮然一黑。   “大人带路吧,但愿你还能保住一条命。”端看那位阴晴不定的爷,愿不愿意仁慈一回。   *   一群人匆匆忙忙地赶到天牢时,太子正抱着唐韵坐在木板榻上,听着隔壁那位大叔,吹他的草药有多神奇。   因有了莫捕头的交代,两人住的房间确实干净很多。   太子盘坐在木榻上,唐韵躺着,头枕着他的腿,听着大叔满嘴吹他的草药,颇有些昏昏欲睡。   昨儿她一宿没睡,守了一夜太子,今早起来,又带着太子钻了大半个时辰的林子,爬了一个时辰的山路,此时一趟下来,已是精疲力尽。   唐韵一双眼皮子不断地打架,“夫君,你感觉如何?还能坚持得住吗。”   太子轻轻地摸着她的发丝,“能坚持。”   “伤口还疼不。”   “不疼。”   “那你觉得自个儿还会死吗。”   太子的手掌一顿,还未想好该如何回答,唐韵又道,“你暂且先辛苦地活一会儿吧,让我先死一会儿。”   她困死了。   太子:......   脚步声传来时,唐韵的眼睛正合上。   顾景渊即便有了心里准备,可亲眼瞧见牢房内的两人时,还是没承受住,跪了下来。   堂堂一国太子.....   顾景渊一跪,宁大爷也跟着跪了下来,知府大人更是直接瘫在了地上。 第83章   知府大人即便是瘫在了地上,这会子也不敢晕过去。   趴在地上,背心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回过头,又急又慌,舌头打结地吩咐同样跪在地上的牢头,“快,把,把门打开......”   牢头的手都是抖的。   心头多少怨起了知府,他适才分明过去禀报给了他,可知府大人不听,还说要游街示众。   牢头心头一片发凉,好在他没听知府的话,若当真将两人拉出去......   最初他也只是以为,两人是哪个世家的贵公子和贵夫人,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太子爷。   杀了他吧。   他竟然将一国太子关进了天牢。   这辈子他就算再如何奋斗,有了这一桩罪孽扣在头上,他也成了不干净的人了,不只是他,他的家族,往后都会受到影响。   知府大人可没他想的那么多。   他如今只想能捡回一条命,保住一家老小。   知府大人见他抖得厉害,半天掏不出钥匙,心头一急,起身一把夺了过来,谁知,比那牢头还抖得厉害。   抖是抖,到底还是将牢房的门锁打开了,锁一开,知府大人又瘫在了地上,声音都带了哭腔,“太子殿下,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下官该......”   “别吵。”   知府大人还未哭完,太子便一声打断了他。   声音清淡,似是怕惊扰了谁,却又带着一股子威力,敲在了知府大人的心坎上,瞬间又吓得趴在了地上,头也不敢抬。   气儿都不敢出了。   太子那一声之后,牢房内便陷入了死寂般的安静。   大大小小的官差个个都跪在了牢门前,就连隔壁牢里的犯人,也都齐齐地跪了下来。   适才唾沫横飞,吹嘘着药草的大叔,也不敢吭声了。   头点在地上,身子抖得和知府大人不相上下。   适才他还在同那小娘子说着话呢。   知府大人突然来了牢房,身后还跟着一位更体面的大官,本以为是要来亲自审问他们,谁知,几人面色匆匆地走到了瞎子的牢门前,一句话没说,整整齐齐地跪了一排。   那大叔瞬间愣住,正好奇瞎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便听知府大人,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大叔一双膝盖瞬间软了下来。   如今跪在那儿,心头什么都没想,唯独在庆幸,庆幸自己的草药没卖给那位小娘子。   否则一个欺君之罪,他九族都不保。   老房内越来越安静。   所有的人都跪在地上,等着太子起身走出牢房,太子却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时辰一点一点的过去,个个头上都如同悬了一把刀。   等着那刀子弄下来,或是指望着这位太子爷能心存仁慈,饶了他们一命。   顾景渊直挺挺地跪在了那,不敢出声。   纵然他与太子有私人恩怨在,可他是大周朝的太子,如今这番被关在牢房内,是为辱没皇威。   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担待不起。   如今能做的,只有让这位太子爷,慢慢地消气。   宁大爷跪在一旁,心头想的却不是太子,一国太子被误认为盐贩子,关进了大牢,确实让人震撼惶恐,但他关注的是他怀里抱着的姑娘。   适才他进来时,一眼就瞧见了,那分明就是他的韵姐儿。   宁大爷心头固然敬仰皇威,但他又不得不去在意,韵姐儿怎么就同太子在一起了,为何会被他抱在怀里......   韵姐儿来蜀地前,他并未收到任何关于韵姐儿同太子的半点信息。   她还是个未指婚的大姑娘。   今日之前,他甚至还想过顾大人......   宁大爷的脑子实在是乱的很。   昨儿夜里,他还是睡去了井屋,并没有回去,直到早上小厮没见人下来取早食,这才上了一趟院子。   见屋里没了人,木几上只搁了一封信,小厮赶紧拿着信跑了一趟盐井,宁大爷瞧完信,才知道韵姐儿已经走了。   蜀地近几日,一直不太平。   宁大爷生怕她在路上遇上了麻烦,忙地让人去查探行踪,不查还好,这一查,宁大爷险些没晕过去。   昨日官道上,发生了一起截杀。   宁大爷魂儿都被吓没了,慌慌张张地找上了顾景渊帮忙,顾景渊脸色也变了,立马带着他到了一趟衙门,查看了昨日夜里两拨人的尸骨。   没见到人,宁大人才暂且缓回了一口气。   可顾大人似是被吓得不轻,不惜将城门口的侍卫,全都调了出来,此处寻人。   本以为顾大人寻的只是韵姐儿,却听他同底下的人吩咐道,“寻不到太子殿下和唐姑娘,所有的人都得陪葬。”   宁大爷满脑子的疑问,还未来得及去问,顾景渊又接到了消息,说山谷抓到了一批盐贩子。   其中倒是有位小娘子。   顾景渊脸色苍白,驾马出去了一趟。   回来后,便带上了宁大爷,再次来到了衙门。   此时见到太子殿下将人抱在了怀里,宁大爷也不用再去问顾景渊,太子殿下的失踪和韵姐儿有何关系,两人是不是同了路。   这可不只是同了路了。   还同了榻。   宁大爷心焦如灼。   小半个时辰过去,整个牢房内,依旧鸦雀无声。   身后的一群盐贩子,跪得身子都开始东倒西歪了,顾景渊和宁大爷身上也开始出了一层薄汗,知府大人的一双腿,更是麻刺得发胀。   太子看了一眼怀中呼吸均匀的人儿,终于开了口,问道,“哪个是知府。”   知府大人瞬间惊醒,起得太快,双腿麻了一时没跟上脑子,整个人翻到在了地上,又赶紧爬起来,颤抖地回答道,“太子殿下,下官在此。”   “孤适才寻过你。”太子看向他,“你没来。”   他要是提前过来打开门,太子妃就不会睡在这破地方。   天牢。   他和太子妃被关进了天牢。   简直比做梦还离谱,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太子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让知府大人如同丢了命一般,只磕头在地,汗如雨下地赔罪道,“是,是下官愚昧,是下官心盲眼瞎。”   太子:......   他还是拉去喂狗吧。   跪在身旁的牢头眼睛一闭,实在是没忍住了,小声提醒知府大人,“太子殿下的眼睛......”   知府大人猛然一震,这才想了起来,适才牢头过来禀报时,似乎说的是一个瞎子......   知府的背心一阵一阵地发凉,便也知道,他今日绝无活路。   知府大人绝望地道,“下官该死,下官......太子殿下要杀要剐,下官悉听尊便,可殿下的眼睛得赶紧医治,还请太子殿下移步,下官这就去请大夫.....”   即便是活不成了,他也得吊着一口气,先将人从这儿请出去。   太子殿下要是真瞎了,他连死都会成奢望。   知府大人急得心肝发疼,太子却依旧纹丝不动。   “殿下,下官......”   知府大人的声音传来,太子怀里的人,突地动了动,太子眉心一跳,抬起头冷声打断,“你再说一句,孤就先将你舌头割下来。”   这时候太子说的任何话,都不会有人去怀疑。   别说舌头,他就是要了知府大人的项上人头,也是应该。   知府大人脑子里嗡嗡只响,舌根子仿佛都跟着刺疼了起来,再次将头磕在了低声,打死都不敢吱声了。   牢房内,再一次陷入与了安静。   良久过去,身后的牢房内,突地传来了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太、太子殿下,太、太子妃这般睡着,怕、怕是会,会着凉......”   说话的人是那位大叔。   心头虽也害怕,怕太子要了他的命,可个个都不敢说话,这般跪着也不是办法。   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大叔才斗胆出了声。   从林子里出来,一路上,他一直跟着两人,即便是隐瞒了身份,两人之间的真情却不似是装出来的。   太子殿下对那位小娘子,简直是疼到了心坎里。   旁人都以为太子是在发怒,罚人,只有那位大叔心头生了怀疑。   太子殿下,这莫不是在等着太子妃睡醒。   若真要等太子妃在这儿睡上一觉,怕是得天黑了,他这一双腿,即便不残,也得躺在床上摊上几日。   大叔并没有听说当朝太子已经娶了太子妃,但他实在想不出,以太子对这样的小娘子的感情,不是太子妃,又能是什么身份。   是以,他赌了一把。   是死是活,就凭这一句。   大叔说完,人也如同知府大人那般,头趴在了地上,闭着眼睛发着抖,不敢看,甚至不敢听。   片刻后,太子终于动了。   确实。   这木板太硬,且脏。   他倒是忘了。   太子起身一把将唐韵抱了起来,眼睛依旧是闭着的,道,“顾景渊,你过来。”   自上回在东宫同他闹僵后,顾景渊便没打算,再同他有何瓜葛。   今日是意外。   私怨再大,他也只是个臣子,他是君,没遇上也罢了,遇上了,他便得永远听他的。   顾景渊起身,跪得太久,起来的一瞬,膝盖免不得打了个颤,但很快调节了过来,走过去,道他要将怀里的人交给他。   正要伸手去接,太子却道,“孤瞧不见,你扶着孤。”   顾景渊:......   顾景渊吸了一口气,上前托住了他胳膊,扶着他往外走,越走脸色越僵。   即便他没去多想,可脑子里还是不受控制地冒出了阵阵诡异。   自己曾经在他的面前,毫不避讳地去谈论对唐韵的情意,也曾毫不顾忌地同他炫耀唐韵的好,巴不得他能跟着自己一道赏识她。   如今他倒是赏识了,却赏识到了自己的怀里。   上回闹掰之时,自己打了他一记拳头,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他,为了不想再同他有任何交际,不惜去了军营。   包括如今在蜀地任职,也是因为这一点。   岂料阴差阳错,还是没有躲过......   不仅没有躲过,还不得不忍着屈辱,甘愿地搀扶他,看着他抱着自己心里喜欢的姑娘,一步一步地从牢房内走了出来。   顾景渊自上回之后,便已经看清了他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居心叵测,成府极深。   如今又有了新的认识。   报复心极重,   即便是自己的眼睛瞎了,落魄到住进了天牢,他也还有余力生出心思,趁机报了私仇,让人跟着他一道不舒坦。   顾景渊想着这些,脸色能好看才怪。   跪在地上的知府大人,从见到太子站起来的那一瞬,便提起了一口气,紧张地看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彻底地挪出了牢房,才落了下来。   一双腿跪得太久,又酸又疼,加之恐慌和紧张,知府大人起身后,身子便是颤颤巍巍,弓着腰杆子,拼了老命地跟在太子的身后。   经过适才盐贩子的提醒,知府大人多少也机灵了起来,还未走出牢房,便吩咐身边的仆从,“赶紧去收拾一间厢房,让太子妃好好歇息。”   太子没出声,算是默认了。   知府长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终于走出了天牢,宁大爷一直跟在身后,没出声。   最初他并不知道太子到底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地跟着大伙儿跪了半天,双腿发麻不说,心头还煎熬。   直到听那盐贩子说出了一声太子妃,太子并没有出口否认,宁大爷心头才渐渐地明白了,沉默地跟在了身后,没再去过问一句。   *   知府大人让人在府衙的后院,临时紧急地腾出了一个院落,安置好了太子和唐韵。   唐韵实在是太累,一觉睡过去,又香又沉。   适才跪在牢房外的人,也全都挪了个地儿,安静地立在了门前,等着太子的吩咐。   太子却一直守在床边,又不说话了。   众人便知这道坎儿还未过去。   知府大人生怕耽搁了治疗,太子的眼睛当真瞧不见了,他这个知府,还真就不是死那么容易了。   知府大人只能故技重施,走进去,轻声同太子道,“太子妃怕是还得睡上一阵,趁这功夫下官将大夫叫进来,殿下先瞧瞧身上的伤,也免得太子妃待会儿醒来,还得担忧,殿下看成不?”   知府大人说完,便立在那紧张地等着他的答复。   片刻后,太子起了身。   知府大人心头一喜,转过头便吩咐仆从,“赶紧去宣大夫进来,快......”   太子的眼睛是被剑气所伤,当时便流了血,如今过了快一日,眼睑一直没有打开过,大夫一时也不知道到底伤到了什么程度。   见太子还是不愿睁开眼睛,大夫只得寻问道,“殿下,能试着睁开眼睛吗。”   太子回答得很干脆,“不能。”   大夫心头一紧,倒也没有勉强让他睁开,道,“小的先给殿下敷一些清明的草药,等殿下不疼了,小的再替殿下诊断。”   太子点头,“成。”   大夫当下便开了个方子,交给了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忙地让底下的人,去药材铺子里抓药,一番倒腾完,在太子的眼睛外绑上了一道白绫。   之后,便是太子身上的伤。   后背上的伤口,昨夜已经被唐韵清理了出来,敷了药,消了红肿。   胳膊上,腿上,大夫一一地检查完,包扎好后出来,脸色都发白了,出去后便同知府大人禀报道,“殿下怕是昨儿遇了刺。”   身上的伤,好几处都是剑伤。   后背的那些细细小小的伤口,像是跌入山崖时,擦出来的。   知府大人:......   昨日遇刺,还能有哪儿,不就是躺在官道上的那七八十副尸骨......   知府大人的脑子一黑,脚步险些没有稳住,“搜,搜搜,给老子搜,龟儿子些,这回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就算要他死,也得多拉几个垫背的回来。   *   唐韵还没有醒过来,宁大爷和顾景渊都呆在了府衙。   宁大爷同太子不熟,且只是一介平民,不宜呆在院子里,在府衙内寻了一处凉亭,坐在外面,等着唐韵醒来,他才能放心。   顾景渊则留在了太子身边伺候。   赵灵不在,熟悉太子的,只有顾景渊。   顾景渊即便很不想同他搭腔,但也知道轻重,问道,“殿下可知,刺客的来路?”   太子摇头,“不知。”   顾景渊神色凝重,“殿下身边的暗卫都没能将其绞杀,只怕对方并非普通的刺客,而是死士。”   太子应了一句,“嗯。”   “刺客的身份还未查出来,殿下如今怕还是不安全,殿下好生回想一下,是否在蜀地同人结过仇。”顾景渊说完,心头又忍不住一阵讽刺。   就他这样的人,无情无义,想必杀他的也不止一个。   “有。”太子抬起头,顶着一对白绫看向了顾景渊。   即便是瞧不见他的眼睛,顾景渊同他相处了这么些年,也能从他的神色中辨别出他的意思,眼角顿时一抽,正欲辩解一句,他没那么狭隘。   便听太子道,“是前朝。”   顾景渊一愣。   “上回陛下跟前的花公公已经招供,前朝的五皇子还活着,行踪一直不定,这回想必也来了蜀地,你不必管,就你手头的那点兵力,斗不过,别将人给折了进去。”   太子的语气熟络,似是同他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同往常一般,毫无顾及地同他说着话。   顾景渊还未从他那几句话里反应过来,太子又道,“赵灵已经去接援兵,明日才能到,孤如今眼盲,就劳烦顾大人再伺候一日孤。”   顾景渊:......   顾景渊没去应他,却也没走,留在屋内,替他端茶倒水,换药敷腰,沐浴更衣。   天色擦黑时,唐韵才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睛,便见太子坐在了床边,眼睛上绑着一道白绫,头上的发冠已经取下,发丝散开披在了肩头,朦胧灯火一照,如同天上的神官。   俊俏非凡。   唐韵:......   知道他好看,就别勾她了。   “殿下......”唐韵刚一动,身边的太子立马回过了头,轻声道,“醒了?”   唐韵起身坐了起来,打探了一眼屋子,知道没在地牢里了,也没多问,一日未进水,喉咙里口干舌燥,“殿下,可有水?”   “有。”太子转过身,动作微微一顿,吩咐顾景渊,“去给太......”   太子的话还未说完,顾景渊已经从他身旁走了过去,立在床前,将手里的一杯茶水递给了唐韵,“唐姑娘先润润喉,睡了一日,怕是早就饿了,起来吃些东西。”   唐韵没料到顾景渊在这儿,神色略显诧异。   回头看了一眼太子,便也明白了。   赵灵下落不明,自己又睡了这一日,太子一个眼盲之人,身边离不得人伺候,比起其他人,顾景渊确实最为合适。   唐韵接过茶杯,道了谢,“多谢顾大人。”   一杯茶水尽数入了喉,唐韵的神智也清醒了许多,起身掀开了身上的被褥,绕过太子,蹭了床边的绣鞋。   一日未进食,刚站起来,眼前便是一阵头晕目眩。   顾景渊就立在她跟前很近的位置,手疾眼快地去扶了一把,手刚碰到唐韵的手肘,身后腿弯处,突地一脚踢了过来。   顾景渊:......   顾景渊一个不妨,身子往前栽去,险些就跌在了地上。   “顾大人......”唐韵一惊,自己不过是晃了晃,很快就稳住了,倒没成想顾景渊比她还晃得厉害。   顾景渊眼皮子一跳,咬牙稳住了身子,回过头,脸色铁青地看着跟前,双目缠着白绫的太子,眸子内冒出了莫名的怒火。   瞎吧。   他有本事就瞎一辈子。 第84章   顾景渊的脸色再难看,太子眼瞎横竖也瞧不见,只听到见声音,像是谁被绊倒了,忙地问了一句,“韵儿,怎么了。”   唐韵压根儿就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眼前的晕厥一过,便见顾景渊突然一个趔趄栽了下去,也当他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又不好去说,只答道,“殿下,没事。”   “嗯,你躺了一日,当也饿了,去外面唤个人进来,送些饭菜。”太子说完又转头,冲着屋子里唤了一声顾大人,“今日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顾大人放心,唐韵已经醒了,她会照顾孤。”   这话可谓是,一语三关。   既过河拆桥,将他打发了走,又在他这个故人面前秀了一把恩爱,顺便再戳一把他的心窝子。   恶毒至极。   顾景渊:......   天雷劈死他吧。   他就没见过这等子小心眼又记仇的人,什么温润如玉,谦恭仁厚,骗鬼去。   “臣告退,殿下保重。”顾景渊一刻都不想看到他,再也不想同他打交道,他明儿还是先去军营吧。   “嗯,明日你过来时,顺路替孤买几身衣衫,选些好料子,知府眼光有限,拿过来的都太粗糙,孤穿不惯......”太子说完转头便吩咐唐韵,“韵儿给顾公子些银钱。”   顾景渊:......   顾景渊嘴角两抽,咬着牙道,“不用,明日我拿过来给殿下便是。”   太子便也没有勉强了,道,“有劳。”   顾景渊没再应,转头就走。   脚步如风地,走到了府衙外,见宁大爷还立在那守着,便相邀道,“唐姑娘已经醒了,这会子还未用饭,宁大人暂且先同我回去,明日再来探望。”   就屋里那位疯子。   宁大爷怕是等到半夜,也不见得能见到人。   宁大爷知道唐韵醒了,便也放心了,不一定非得要见人,当下跟着顾景渊一道回了半山腰。   *   顾景渊一走,也不用唐韵出去唤人,在门外守了大半日的两位丫鬟,终于能踏进门槛了,主动问道,“娘娘可要传膳?”   太子的身份一暴露,唐韵跟着他身份自然也就变了,虽不知唐韵到底是何身份,但唤上一声‘娘娘’绝对没有错。   “传。”睡了大半日,身上的疲倦一除,饥饿感越发强烈。   唐韵起身先去净了手,回来后见太子还坐在里头的床榻边,这才进去将其拉了出来,扶着他坐在了蒲团上,仔细地瞧了瞧他眼上的白绫。   “殿下是请大夫瞧过了吗?如何说的?”唐韵问得谨慎,似是生怕他回自己一句‘永远都瞧不见了’。   太子却没回答她,轻声问道,“若孤瞧不见了,韵儿会嫌弃孤吗。”   唐韵摇头,“不会,殿下会好的。”   太子似是不太满意她的回答,又问,“要一直好不了呢。”   唐韵:......   哎。   唐韵想尽量地将他的顾虑都打消,一口气道,“就算殿下当真瞎了,一辈子都瞧不见了,我也不会嫌弃殿下。”   太子的唇角下意识地扬起,然只扬了一半,突地又顿了下来,问道,“仅仅只是不......”   唐韵:......   “我会嫁给殿下。”唐韵轻声打断他,“要是殿下当真瞧不见了,我就给殿下当一辈子的眼睛,可好?”   太子:......   温柔的语气,陡然传进了耳里,太子的心突突一阵乱跳,耳根处的一抹红,急速地窜了起来,瞬间将那耳尖染得通红。   “当真?”太子的身子下意识地移了移,伸手去摸木几上的茶杯。   唐韵体贴地端起了茶杯,给他塞到了手里,突地凑近他,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的脸,双目中含了柔情,盯着他的白绫,轻声哄道,“嗯,当真。”   陡然的凑近,太子心口的跳动遽然一顿,瞬间又快了起来。   往日两人再亲密,他也从未见过唐韵用这般一双冷静又包含情意的眼睛,放肆大胆地瞧过他。   太子的心头,破天荒的生出了一丝慌乱。   紧紧地握住茶杯,一仰头,饮完了一杯茶水,正要弯身将空茶杯搁到木几上,唐韵及时地替他接了过去,问,“殿下还渴吗?”   太子摇头,“不用了。”   “好。”唐韵将茶杯搁在了木几上,目光却一直盯在她的脸上,没动。   太子:......   太子的喉咙微微一滚,“多谢韵儿。”   “殿下不必同我这般客气。”唐韵说着,突地伸了手,轻轻地碰了碰他跟前的白绫,柔声道,“殿下不是说过要娶我吗,既要娶我,往后一辈子,殿下若是每件事都同我言谢,岂不是累得慌。”   太子:......   适才一杯茶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跳声,再一次躁动了起来,太子的身子又挪了挪,躲开了她的触碰,“韵儿......”   她不用一下突然说这么多,他心口有些慌。   唐韵却以为他还是不放心,绞尽了脑汁又想了想,继续安抚他道,“殿下放心,往后我会一直陪在殿下身边,即便殿下不再是太子,我也会留在殿下身边,照顾殿下,殿下眼盲瞧不了书,我识字,我读给殿下听,殿下瞧不见景色,春季我采了花儿送到殿下的手里,秋季我带着殿下去感受秋风,冬季,我带着殿下去踩雪,再给殿下做个雪人,殿下若是还想要看韵儿的话.......”   唐韵弯下身,捞起了他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脸上,道,“那殿下就摸摸......”   太子:......   太子的心口一瞬憋到了至极,终究是没再撑住,弯下身,猛地几声喘咳,一张脸红成了猪肝,喘得心肝子都要蹦出来了。   “殿下......”唐韵吓了一跳,正要起身去扶他。   太子及时地伸手过来阻止了她的脚步,忍住心口的喘咳,艰难地同她道,“孤没,没事......你先用饭,不用管孤。”   可他这番模样......   比昨儿更像要死了啊。   唐韵一眼担忧地看着他,“殿下当真没事?”   太子忙地点头。   “殿下......”   “韵儿放心。”太子握拳,微微地扶住了心口,一张脸因出喘咳变得通红,抬起头看向她,极力地挤出一道笑来,安慰道,“大夫没说孤会瞎......”   这不就对了嘛。   别成日要死要活的,他不累,她也累。   唐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门外的丫鬟正好端着饭菜走了进来,跪坐在唐韵身旁,将托盘里的饭菜一样一样地搁在了木几上。   知府大人生怕怠慢了两人,饭菜准备的尤其丰盛。   唐韵一人也吃不完,抬头见太子终于平复了一些,端正地坐回了蒲团上,便问道,“殿下要用些吗。”   “孤不......”   唐韵说完想了起来,他眼睛瞧不见,又道,“我喂殿.....”   “不用。”太子拒绝的有些急促,胸口眼见又要开始起伏了,唐韵忙地道,“好好......殿下不吃就不吃,我不碰殿下,可别再喘了......”   太子:......   太子稳住了心口的喘咳,端正地坐在那儿,没再说话。   没有太子在耳边问东问西,同她要死要活的,唐韵终于能安静下来,好好地用一顿饭菜。   唐韵用了两刻,太子便干坐着等了她两刻。   碗筷一搁,唐韵便同太子道,“殿下先坐着等一会儿,我先去沐浴。”   昨儿从山坡上滚了一路,今日又奔波了一日,她那一身还未来得及换,怕太子坐在那无聊,唐韵说完,又道,“要不我先扶殿下去床榻上躺着?”   适才那一阵喘咳,扯到了太子后背的伤口,如今并不想去躺,“韵儿去吧,不用顾虑孤,孤再坐一会儿。”   这一坐,便不是一会儿。   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没见唐韵出来,太子颇有些坐不住了。   可他此时的眼睛瞧不见,既看不了书,又动不得,只能赶坐在那,等着人出来。   太子突然觉得没啥意思。   明儿还是复明了吧。   太子正是煎熬难耐之时,赵灵来了。   赵灵的脚步一踏进来,便见到太子眼睛上缠着一道白绫,坐在那蒲团上,起也不是,坐也不是。   赵灵心头一紧,忙地上前扶住了他,“殿下。”   太子一张脸难看之极。   他要再来晚点,他就该坐死在这儿了。   赵灵诧异地看着他脸上的白绫,疑惑地道,“殿下的眼睛不是......”   昨夜他亲眼看到殿下一石头砸死了那条蛇的脑袋,便知他的眼睛恢复了,这才放心地离开了河道。   怎还复发了。   太子:......   太子不想回答他,也没要他搀扶,起身自个儿往床榻前走,他坐累了,他想躺一下,“援兵到了?”   赵灵看着他眼睛上套着白绫,却走得极为顺畅,彻底不明白了,点头答道,“到了,五千铁骑已经进了城,余下的五千人,埋伏进了林子里。”   太子点头,“窝点可寻到了?”   “五皇子此人极为狡......”赵灵的话还未说完,突地见太子后退一步,捏住他的胳膊。   赵灵一愣,还未反应过来,耳边便传出来了一阵动静声。   片刻后,唐韵从旁边的稍间走了出来。   因府衙的这间院子本就是用来小憩而用,知府大人临时拿来安置了太子和唐韵,沐浴的地儿便不在里间,而是隔壁的耳房。   赵灵:.....   赵灵回过头,看到唐韵的那一刻时,便也什么都明白了,配合地扶住了太子。 第85章   自从两人跌进山崖后,唐韵一直在担心赵灵,白日在林子里遇上了刺客,却不见赵灵,唐韵心头实则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赵灵多半是凶多吉少。   如今进门突然见到人,唐韵心头一喜,唤了一声,“赵大人。”   赵灵回头行礼,“娘娘。”   “赵大人是如何脱险的?”唐韵抬步跨进来,走到了赵灵跟前,伸手从他手里扶过了太子。   动作亲热熟络,又极为自然。   这番场景,太子见过。   母后对父皇便是如此,每回父皇一到凤栖殿,母后便会上前,极为自然地扶住他的胳膊,不去刻意客套,那股子亲近,看得出是从心底而发。   真情实感,没有半点伪装。   太子以为,能做到这番真情,要么像父皇和母后一般生活了几十年,已经成了老夫老妻,要么就是感情浓烈到了不分彼此。   太子再想起适才她同自己说的一席肺腑之言,那番直白的表白,连他一个男子开口,恐怕都要顾虑几分。   她当真是爱自己的。   太子心头一悸,感动地伸出手,反手握住了她。   屋内的灯火,从那白纱内透进来。   模模糊糊,却也够他瞧得清楚。   唐韵沐浴完换了一身蜀地的襦裙,蜀地服饰与江陵的样式有所不同,唐韵不太会整理,又懒得再唤丫鬟进去,这才在里头耽搁了些功夫。   这会子出来,头发丝都已经绞得半干,随意用簪子撇在了脑后,一身水汽灵灵,楚楚动人。   太子的身子不动声色地一侧,挡住了赵灵的视线,见赵灵立在那,犹犹豫豫,不耐烦地道,“太子妃问你话,答就是。”   禀完赶紧走。   这不是他该呆的地方。   唐韵不过是见赵灵刚回来,不宜再操劳伺候人,这才上前去扶了太子,丝毫不知太子已为此浮想联翩。   且她也只是好奇,随口问了一句。   赵灵是太子的侍卫,即便不答,也没什么。   太子一发话,赵灵倒是回答地极为顺溜,“殿下和娘娘跌入山崖后,刺客便撤退了,属下负了伤,当夜没能下山,天亮时,属下才下到了崖底,没见到殿下和娘娘,只见到了一堆燃过的柴火,便知殿下和娘娘安全,属下担忧刺客尚未死心,先去了一趟芙蓉城调取援兵。”   这套说辞,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除了去芙蓉城调兵之外,赵灵前面所有的话,几乎都是假的。   太子和唐韵坠入悬崖后,刺客确实撤退了,但赵灵并没有负伤,而是从两人跌入的悬崖口上,跟了下去。   到崖底时,太子正在同唐韵说起他儿时之事。   从太子那句,“孤很优秀。”之后两人的所有谈话他都听到了。   但他不敢听,也不敢看。   两个贵主子,一个放下了自己太子的尊严不要,掏心掏肺地说起了胡话,一个又没穿外衣,他只能躲在林子的树木后,不敢现身。   唐韵替太子疗伤,他也知道。   看着那刀子又颤又抖地戳进太子的伤口,赵灵都觉得疼得慌,忍不住绷直了脊梁。   唐韵守着太子睡过去的那阵子,赵灵自然也没敢合眼。   等到了后半夜,太子醒了,赵灵正想着弄出点动静,好现身,谁知太子突然又睡了过去,赵灵只得作罢。   唐韵扶着太子,离开了河道时,赵灵也一直跟在身后。   同样都是习武之人,太子自然知道他的存在。   但那条蛇出现时,太子并没有等他出手,赶在了他之前及时地‘醒来’,便也是不想让他再现身。   本还担心太子的眼睛,见他准确无误地砸中了蛇头,且还补了一石头,将那蛇头砸得稀巴烂,赵灵也彻底地放心了,没再跟着两人,回到了山顶,在官道上的树枝上,绑了一条绳带,给太子留下了记号,连夜去了芙蓉城,接援兵。   这才是实情。   但赵灵不能说,半编半造得找出了一套说辞。   说完,赵灵便跪在了地上,同两人请罪道,“属下护驾不周,请殿下、娘娘责罚。”   唐韵到没去怀疑他的话。   那么多刺客,个个凶猛,他能活下来,已算不错,唐韵随口应了一声,“赵大人安然无恙便好。”   赵灵依旧跪着。   太子眼睛瞧不见,听得见动静,见他还是没起身,才道,“没长耳朵?太子妃宽宏大量,饶了你不死,不懂谢恩,是孤没教过你?”   唐韵:......   赵灵:......   “多谢娘娘。”赵灵说完利落地起身,异常识趣地退了下来。   适才唐韵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下,如今又是传膳,又是沐浴,到了这会子,夜色又深了。   唐韵扶着太子走去了床榻,伸手便去解他的腰封,“殿下,早些歇息,蜀地实在是不宜久留,既然援军已到,明日天一亮,咱们便出发......”   唐韵刚沐浴完,水汽熏得她一张脸,泛出了红润,露出的一截颈项,莹白如雪,晶莹剔透的水珠子,顺着美人骨,滚滚欲滴,缓缓而落。   隐入了丘壑。   太子猛地一紧,口干舌燥。   唐韵解开了腰封上的玉扣,身子微微前倾,胸膛贴着他的胸膛,纤细的胳膊绕到了他身后,拉出他的腰封。   美景才入眼,幽香又袭入了鼻中,香软的冲击感不断地浸入脑子,太子的身子越崩越紧,忍不住伸手,去握住了她的胳膊,“韵儿......”   唐韵也感觉到了他的僵硬,抬头一愣,问道,“殿下,可又是哪里不舒服?伤口又疼了?这蜀地的大夫,怕是比不过宫里......”   唐韵叨叨着,不待太子回答,突然踮起了脚尖,开始去褪他的衣衫。   外衣里衣,层层扒光,直到褪到太子一件不剩,露出了缠着薄薄一层绷带的结实胸膛,才绕到了他身后。   太子:......   昨夜的伤口,是唐韵替他清理的。   唐韵头一回替人清理伤口,并不知道自己包扎得对不对。   昨日熬了一夜,今日又赶了一路,且路上太子一直要死要活的,精神也是一时好一时坏,唐韵生怕他的伤口生了感染,又想硬撑瞒着自己。   她得看看他的伤口。   昨日她缠着的纱布,已经换下了,干干净净,并没有参出任何血迹,也瞧不出红肿来。   唐韵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松懈,道,“殿下是觉得伤口在疼?要不我去唤大夫进来再瞧瞧......”   太子被她这番又撩又脱的,两侧额角的青筋都蹦了出来,哑声阻止道,“孤没事,韵儿不必紧张,天色不早了,咱们先睡......”   他真的没事。   死不了。   不仅死不了,精力还极为旺盛,他还可以.....   “好,殿下慢些。”   唐韵将他扶到了床上,看着他躺在了里侧,才转身立在床榻上,一件一件地褪起了自己的衣衫。   蜀地的衣裙穿起来麻烦,褪起来也麻烦,唐韵懒得再去一颗一颗地解开胸前的盘扣,解开了衣襟下的两颗后,便抬起头看了一眼躺在床榻里侧的太子。   眼上的白绫遮住了他整个眼眶,一动不动。   横竖也是个瞎子。   唐韵没再顾忌,伸手抓住了短褥的下摆,整个拉了起来,从头上钻过。   胳膊抬起的一瞬,纤细的腰肢整个暴露了出来,一路往上,突然卡在丘壑之处,许是解开的扣子太少,没能过得去。   唐韵:.......   唐韵手上使了些劲儿,继续往上拉。   挣扎之中,衣衫早已凌乱,白绫之外的景色活色生香,尽数落入眼底,侧躺在榻上的太子,瞳仁猛地一震,胸口瞬间窜出了一把火,虽煎熬,却也舍不得挪开半分。   迟迟钻不出来,脑袋又已卡了一半,唐韵不好再退出来,只能继续同那短褥抗衡到底。   太子正瞧得目不转睛,心血澎湃,便见便卡在丘壑上的一层云雾面纱,陡然被掀开,丘壑风景一览无遗。   太子:......   “咳——”一道仓促的喘咳声传来,太子终究没有忍住,拳头捂住了嘴,努力想要让自己正常一些,可越是克制,那喉咙里的喘咳越是急促。   唐韵的脑袋已经钻了出来,立在床榻边,手里捏着刚褪下来的短褥,目光平静地看着太子躺在那喘得缩成了一团,问道,“殿下怎么了,又是哪儿疼了?”   太子朝她摆了摆手手,努力地平息下来,沙哑地道,“无碍。”   “那就好。”唐韵说完,伸手缓缓地攥住了自己胸口唯一的一块锦缎,太子的心头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些,刚朝着她望了过去,便见她突地一把将锦缎拽了下来。   太子:......   “咳——”太子一个不妨,压根儿就会料到她来这一招,长长的一道喘咳,再次从胸腔出传来,太子想控制都来不及了,从喉咙里破了出来。   那股子还未完全褪下的燥火,也在瞬息之间陡然的翻涌了起来,凶猛地袭上了脑子,太子的伤虽说不危极性命,但也不轻。   也并非是无痛□□,不过于他而言,稍微夸张了一些罢了。   如今这番一喘咳,再次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不说,五脏六腑也在跟着隐隐发疼。   “殿下当真没事?怎瞧着还越来越严重了,我还去请大夫进来吧......”   “无碍......”   唐韵见他捂住胸口,好半晌都没能缓过来,这才慢慢地将刚拽掉的银色锦缎,重新穿在了身上。   太子还在继续喘。   唐韵上了床榻,坐在了他身旁,双手扶住他不断颤抖的肩头,神色担忧地道,“殿下这回的伤当真不轻,怕是伤到了底子,回金陵的路途太颠簸,咱们不着急赶路,明日不走了,先在此养伤,呆上个十天半月的,等殿下养好了身子再说,还有殿下的眼睛,这都过去一日了,还瞧不见,怕也没那么快好,也需要静养。”   “孤无......”   “我知道殿下怕我忧心,想瞒着自己的身子,可我心头又何尝不担心殿下,殿下要是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太子:.......   太子心头一震,倒没料到她竟是如此深情。   “殿下别再逞强了,咱们好好养伤。”唐韵轻声道,“上回在江陵,殿下替我挡下那一箭,诓我说是受了重伤,可这回不同。”   唐韵看着他因喘咳而染得通红的脸,问道,“如今殿下受伤,是我亲眼所见,且还是我亲手给殿下包扎的伤口,当也诓不了我,是不是?” 第86章   唐韵问他,也是想给他一个思考的机会,就不要再折腾了。   他真不必如此。   她已经明里暗里的,不止一次地告诉了他,她不会离开他。   即便他当真出个什么事,瘸了瞎了,只要不死,她都不会离开他。   自他从西域回来,赶到蜀中,走进那个小院子,一身风尘地坐在自己的对面,脸色寒凉如霜,耍疯要杀顾景渊开始,唐韵便已经认命了。   也终于相信了他是真的喜欢上了自己。   就凭他太子爷的身份,一旦喜欢上了,她是不可能再脱得了身。   虽是他强迫,但也并非尽都是强迫。   她与他之间的恩怨实在是纠葛得太多,真要论起来,也分不清谁对不起谁,谁欠了谁,与其这番互相捅刀子折磨,抖得你死我活,还不如这般凑在一起。   是以,她是真打算了同他回金陵。   可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或许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无论她说什么,他压根儿就不相信她。   他不相信,没关系。   往后的日子还来,她慢慢来,也不急于一时。   昨日突然遇袭,他让自己最为信赖的护卫,先送她离开时,她心头对他是当真生了感动,且他的眼睛是为何受的伤,她也知道。   紧要时刻,是他舍弃了自己拿来护命的剑,救了她。   跌入悬崖后,他紧紧地抱住她,以自己的身体做垫,将她护在了胸前,一场劫难下来,他几乎将她保护得毫发无伤。   他是太子,那般自傲自负的一个人,却能为了她,做到这一步。   他对她的真情,她看得见。   她并非是铁石心肠,心头很感激。   就凭这一点,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离开他。   可他的心还是没有踏实。   坐在篝火堆前,他虚弱地靠在她的肩头,失明的恐慌,让他患得患失,一会儿要死一会儿要活的,无不聒噪,当时虽听得心烦,可后来一想,便也明白了是为何。   他不外乎是想让自己能多关心,多爱他一些,再高贵、再威风的人,在感情面前,一旦动了心,都会变得卑微。   曾经的她如此,如今的他也一样。   她知道他的伤势,要不了他的命,唯一担心的是他眼睛上的伤。   他自己不知,她却知道,他眼里留下的那一滴血泪,并没有颜色,是他因自己的失明,在惶恐。   倘若真看不见了将来会如何,他应该也想过。   只是那代价,太过于沉重,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去面对,只能暂时地麻痹了自己,不断地从她的身上索取关爱,去慰藉内心的惶恐。   为了让他安心,她只能尽量地去安慰他,开导他。   她同他说的那些话,并非是为了诓骗他。   即便是他当真瞎了,她也不会离开他。   她不再去同他计较过往,也不想去忧患他们的未来,她只论当下,在他的心里有她的当下,而她也愿意接受他。   这样就足够了。   他不需要来逼迫她,她心甘情愿地跟他回东宫,当他的太子妃。   是以,这一日一夜,他在自己面前又是装病又是装瞎,她并没有去揭穿他。   他好了就行。   唐韵也不确定他的眼睛是何时好的,或许是从他拿石头砸向蛇头时就已经恢复了,又或是在穿梭在林子里的路上,他一个瞎子比她走得还稳之时。   但从林子里出来,见他手里的弯刀,准确无误地穿进了刺客的心口后,又转过头来同她解释,他仍是个瞎子时,唐韵便也就当他是个瞎子了。   且不惜同他一道装起了瞎。   唐韵不知道他还要瞎多久,适才用饭之前,她曾试过一回,绞尽脑汁,掏心掏肺地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的情话,都说给了他听。   他还是不愿意复明,便是心头还没有踏实。   没关系,她再哄。   如今见他躺在那里,似乎是在等着她给他一个睁眼的机会,是以,唐韵又试探了他一回,见他喘咳成了这样,还在忍着,便知是自己的错觉。   但也没放弃,暗示性极强地又问了他一声。   他要愿意复明,他们就回东宫。   要是不愿意复明,也没关系、她陪他留在蜀中慢慢地复明,否则这般回去,陛下和娘娘那,也不好交代。   他祸害她一人便好,没必要再去祸害一家子。   唐韵说完,再一次凑近他,近距离地望向他白绫内藏住的那双眸子,等着他的答复。   可太子这回是当真没再睁开眼睛。   不敢睁开。   眼不见色,心也慢慢地平和了下来。   喘咳终于缓下,晕染在那张白皙面孔上的红潮,正在匀速地往下退去,冷不丁受到了恐吓,一瞬之间,红潮陡然退尽,又生了几分白。   朦胧的灯火一照,配着眼睛上绑着的那条白绫,俊朗的面孔,竟生出了几分妖魅。   唐韵:......   唐韵心口跳了两跳。   算了,她不问了。   日子还很长,她慢慢地感化他吧。   唐韵偏过了头。   太子却又睁开了眼睛,上回太子诓她的后果是什么,不用她提醒,他也记得。   刻骨铭心。   为此她彻底地同自己翻脸,就差没拿刀子捅他的心窝子。   本也没打算诓她,但他实在是没料到,一双眼睛被刀剑伤得都流出血泪了,竟然睡上一觉便能瞧见东西了。   眼盲,不是怎么也得三两日......   本还想等明儿找个好点的由头,再复明,如今既被她问起,为保稳妥,他还是先招了吧,“韵儿,孤其实......”   “殿下,不用着急,眼盲怎么也得十天半月,哪里有那么快就能好的,如今不过才一日,殿下要是能复明了,那才不合理呢。”   太子:......   “殿下早些歇息,免得明儿又犯困。”唐韵没再同他说下去,转身吹灭了床榻旁的烛火。   眼前瞬间陷入了黑暗。   唐韵怕自己碰到了他的伤口,谨慎地同他隔出了一段距离,眼皮子合上,即便是睡了一日,夜色沉下后,还是有了困意。   良久,太子才侧过头,睁开的眸子被白纱裹得有些发涩。   他到底......何时复明。   *   昨夜五千铁骑一到蜀中,翌日太子入住蜀中的消息便彻底地传来了。   大大小小的官员,个个都绷紧了精神。   知府大人昨日一夜都没怎么合过眼,知会后院伺候的丫鬟一个时辰过来禀报一回太子的动静。   听说人已经睡下了,这才稍微安了心,也没回自个儿的家,生怕太子临时有何指示,躺在前院的地板上,打了地铺,将就了一夜。   天色还未亮开,麻麻亮,屋外便有了动静声。   脚步声传来,知府大人一下便睁开了眼睛,刚从地上爬起来,赵灵已立在了门外,唤道,“知府大人,派兵出城。”   知府大人:.....   前日太子莫名在他管辖的范围内,遭了截杀,知府大人人头都不保了,自然知道轻重,昨日便出动了知府所有的兵将去搜城。   但还是兵力有限,莫铺头夜里才回来禀报,并没什么结果。   一夜之间,知府大人嘴角都磨起了泡,如今见到太子身边的侍卫找上门来,清缴余党,也算是捡回了半条命。   知府大人赶紧让人去寻了莫铺头,调回了府衙的官差,天色刚亮,赵灵便带人出了城。   *   唐韵昨日睡得多,今儿早上也醒得早。   洗漱完了回来,见太子已经从榻上坐了起来,忙地上前扶他坐在了屋外的蒲团上,转头吩咐丫鬟,“去让大夫过来一趟,换药。” 第87章   唐韵昨夜睡好了,太子却没睡好。   白绫绑上一阵,是为情趣,绑太久,便只剩下了难受和麻烦。   昨夜绑了一夜没取,眼睛合得太久,如今大夫一来,将那白绫刚取下,眼睑内的瞳仁便被经久不见的光亮,刺得一疼。   太子下意识地瞥开了眼。   大夫心头一喜,这是眼睛能见光了,忙地问道,“殿下,可瞧得见了?”   刚一问完,唐韵便答道,“还瞧不见呢。”   大夫一愣,空欢喜了一场。   “殿下再试试,能不能睁开?”大夫有些紧张,他不睁开,他也没法诊断,就怕当真伤到了瞳仁,耽搁了最佳的治疗时期。   “孤......”   “还是别勉强了,先缓几日,贸然睁眼,受了刺激,岂不是更严重。”没待太子说完,唐韵再次开口同大夫道,“大夫还是照昨儿那般,先敷些清明的药草,继续绑着便是。”   大夫有些犹豫,还是想坚持看一下太子的眼睛。   适才他那反应,分明是对光有感应大的......   大夫还想劝劝,但见太子一语不发,似乎任由这位娘娘做主,便也不敢多说,嘱咐道,“成,那殿下再敷两日,若是期间有何不适,尤其是疼痛加剧时,定要知会在下,在下这就去备药......”   “有劳大夫了。”   两刻后,大夫将药草碾碎,制成了膏泥。   唐韵亲手给太子涂上,涂得比昨儿要厚,昨儿大夫只在他的眼睑上轻轻抹了一层,今日唐韵却将他的整个眼睑完全糊上了。   他虽已经复明了,但眼睛受过伤却是不假。   正好也趁着他愿意瞎下去的功夫,多给他敷几日,就当是修复眼睛,有益无害。   眼睑被厚重的药泥一涂,白绫再一绑,太子还真就瞧不见了。   眼睛都睁不开。   太子:......   唐韵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柔声道,“殿下这几日就别试图着睁眼,安心修养,想要什么,同我说,我陪着殿下。”   唐韵将白绫在他脑后打了一个结,又唤来了大夫。   后背上的药昨儿是顾景渊替他换的,唐韵怕自己手生,弄疼了他,加重伤势,便交给了大夫。   大夫换好了药,唐韵又带着他去洗漱,洗漱时的漱口水,都是唐韵将碗递到他嘴边,喂到了他嘴里,“殿下慢慢来,不急。”   洗漱完,又替他更衣。   一个早上,唐韵都在忙忙碌碌。   顾景渊送衣裳过来时,便见太子和唐韵两人坐在蒲团,唐韵拿着勺子,正一勺一勺地往他嘴里煨着粥食。   “殿下,烫吗?”   “不烫,韵儿,孤自己来吧,孤总不能让你伺候......”太子颇有些煎熬,固然是想她对自己好些,但如今......似乎有点过了。   再想起她昨儿问自己的那句话,太子从早上起来,心头便一直悬着。   她越是对自己好,他越是不安。   “无碍,殿下如今收拾,又眼盲,我伺候殿下是应该。”唐韵说完,又将勺子递到了太子嘴边,“殿下张嘴,啊......”   太子:......   顾景渊见到这一幕,眉心两跳,一双眼睛险些也被刺瞎。   堂堂太子,他也不怕害臊。   “殿下。”顾景渊忍着鄙夷,走到了太子跟前,同其行了礼,将手里昨儿太子要衣袍递了过去,“殿下瞧瞧满不满意。”   太子:......   他瞎了,他看不出来?   “给我吧。”唐韵起身,赶紧替其接了过来,回头笑着道了谢,“多谢顾大人。”   顾景渊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了不忍。   从太子那日来了蜀中,找上了小院子起,顾景渊便知道,她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再摆脱太子。   无论是他,还是她,又怎可能斗得过跟前这位阴险狡诈,善于伪装的的黑心太子。   他恨自己无能,更恨太子的驴肝肺。   今日他这般装着眼盲,明摆着又是在想着法子欺负她。   顾景渊心疼地看着跪坐在太子身旁,垂目仔细地帮他查看着衣物的唐韵,那眉目之间虽是一股子的淡然从容,却再无在那间小院子时散发出的明亮。   顾景渊胸口一闷,欲言又止。   厚厚一层药泥敷在眼睛上,太子当真是瞎了,此时虽瞧不见,却知道顾景渊还立在跟前,且心头有一股子异常强烈的预感。   顾景渊绝对在看她。   太子测过身子,同唐韵道,“不用查看了,顾大人办事,孤放心,定也非是那等趁人之危的小人。”   顾景渊:......   顾景渊落在唐韵身上的目光,忙地一转,一刻都不想多呆。   正要转身走出去,太子突然唤住了他,“顾大人既然来了,今日便有劳顾大人再陪孤一日,太子妃昨日伺候了孤一夜,身子疲乏得紧。”   伺候二字本也正常,可此时从太子嘴里说出来,却让人品出了别样的意味。   顾景渊的耳根子倒是突然一红,心下又暗骂了一声无耻,强硬地拒绝道,“臣粗手粗脚,怕是照顾不周,怠慢了殿......”   “无妨。”   顾景渊:......   太子打断了他后,又回头同唐韵道,“宁大爷应该也来了府衙,你此番遭劫,险些丢了性命,他岂能不忧心,想必是见不到人不会安心,你先出去报个平安,孤这儿暂且有顾大人照看。”   唐韵看了一眼已经转过脚尖的顾景渊。   人家似乎并不乐意。   也不知道太子得了什么毛病,不喜让丫鬟伺候,这毛病也并非是到了蜀中才有的,往日他那东宫,屋内就没见过一个小丫鬟。   若非她也在这屋里,太子压根儿就不会让丫鬟进屋。   唐韵确实也想去见一面大舅舅,出了这么大的事,大舅舅心头定在着急,昨日到今日,怕是一直都没踏实。   唐韵正想着要不要叫一个小厮进来先伺候着,见顾景渊的脚步又转了回来,“唐姑娘去忙吧。”   唐韵这才放了心,起身道,“有劳顾大人了。”   顾景渊对她点了头。   适才过来,他是同宁大爷一道,自然也知道宁大爷在等着她。   唐韵没再耽搁,将手里的衣袍给他搁在了床榻后,走出了小院,去见宁大爷。   宁大爷昨儿一宿几乎也没合眼,想着当初唐韵前来蜀中之时,父亲给他写了信,万番交代,定要看顾好她。   他竟只顾着自个儿忙,人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如今人在她的地儿,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可能还睡得着,每每一想起前儿的那场截杀,宁大爷心头就跳得慌。   韵姐儿要是真有个好歹,宁家怕也不会安宁了,父亲铁定不会饶了他。   昨儿虽听顾景渊说已经醒了,可到底是没有亲眼见人安然无恙,心头还是不踏实,今日一早又跟着顾景渊走了一趟。   唐韵一出后院,便见宁大爷立在前院的廊下候着,远远地招呼了一声,“大舅舅。”   宁大爷听到声音才猛然回头,见唐韵完好无损地抬步上了长廊,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韵姐儿可有哪里受伤。”经过昨儿一日,太子和她是如何在官道上遇到的刺客,又是如何被当成了盐贩子误入了牢房,他都听说了。   私下里,府衙的人一说起来,只会添油加醋。   就差将那刺客说得会飞檐走壁,是以,堂堂一国太子,才会在自个儿的地盘之内,遭其暗算。   唐韵笑着走上前,立在了宁大爷跟前,“大舅舅放心,我无碍。”   宁大爷瞧了一圈,见她确实没有哪儿不对,也彻底地松下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道,“好在你没事,要是出了事,舅舅这条命怕也得跟着没了。”   非得被父亲一剑抹了脖子不可。   唐韵一笑,心头多少也因自己的不辞而别,有些愧疚,致歉道,“让大舅舅担忧了。”   “胜在是虚惊一场。”宁大爷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到底是有了些许笑容,“人没事就好。”   宁大爷也没去问她和太子的关系,在牢房内,他看着太子抱着她,昨儿夜里,又安置在了一起,什么关系已经不言而喻,用不着他再问。   但只要她一日还没有进宫嫁给太子,那她便一日是他宁家的人,虽说太子的人马众多,护卫也多,可风险也大,前日不也遭了劫。   宁大爷今日过来,一是想瞧瞧她到底如何了。   二来,便是想打算亲自送她回江陵。   “你来之前,你外祖父再三叮嘱我要照看好你,谁知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大舅舅的魂儿都快被你吓没了,再放你一人回去,我是怎么也放不下心。”   宁大爷想先问问她的意思,“韵姐儿瞧瞧,哪一日起身方便,大舅舅将你送回江陵。”   唐韵知道他忙得很,正要婉拒,宁大爷又道,“正好我也回一趟宁府,宁家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风光,大舅舅还未瞧上一眼呢。”   这话说得倒也合情合理。   宁家起来了后,外祖父不知给大舅舅递了多少信儿,要他回去一趟,且三表哥也中了贡士,他这个做父亲的,确实该回去一趟。   可太子那......   宁大爷见她眼里有了犹豫,大抵也猜出来了她的顾虑,直接挑明了道,“韵姐儿如今尚未婚嫁,便仍是我宁家的人,既是我宁家人,我身为你大舅舅也理所当然,该为韵姐儿撑起堂面来,不管将来韵姐儿的身份有多尊贵,咱们该走的过场,该行了礼,都不该被落下。”   她一个小姑娘,既没有母亲替她拿主意,也没有父亲给她撑面儿,有些事她不明白也正常,可他身为她的亲舅舅,不能不管。   她不明白,他们这些做长辈就得去提点她。   他这番陪着太子,冒了风险不说,也失了名声。   府衙内个个都唤她为娘娘,但他这个当亲舅舅的却不知情,说句不好听的,此时她跟在太子身边,就是无名无分。   宁大爷并不知道她和太子之间的纠葛,但他清楚,唐韵如今还是个未许亲的姑娘,既没同太子定亲,也没纳彩,这般不明不白地跟在他身边,实属不妥。   若传了出来,即便将来她当真成了太子妃,也会被别人背地里戳脊梁骨。   吃亏的还是她。   唐韵:......   确实如此。   怪她,这几日,她被太子一会儿发疯,一会儿矫情,搅得脑子都乱了,倒没有想到这一点。   且,前儿若非自己跟着,以他的武功,也不会受伤。   分开走,是最好,她也不会拖累了他,唐韵便也应了下来,“大舅舅打算何时起身?”   “明儿吧。”越早越好。 第88章   唐韵走了出去,脚步声彻底地消失了,太子才松了一口气。   木几上的一碗鱼粥,已经被唐韵硬塞了大半进他嘴里,太子不太喜欢吃鱼,更不喜欢吃河鱼,又腥,刺儿还多......   还有那萝卜条。   太子:......   又酸又辣,如今他嘴里似乎还没余了一股子火。   太子捏了捏辣得发疼的喉咙,同顾景渊道,“给孤倒杯清茶。”   顾景渊看了一眼搁在他手边上,只要他一伸手,便可握住的一杯清茶,眼皮子跳了跳,莫不成,他还指望直接能喂他......   可见太子坐在那,丝毫没有要自己动手的意思,顾景渊只得走了过去。   成。   他是太子爷。   顾景渊脸色极为难看地拿起了桌上的清茶,递向了他嘴边。   茶杯的边缘还未碰到他的嘴角,太子便有了察觉,身边往后一仰,及时地从他手里躲过了茶杯,毫不领情地道,“孤没残。”   顾景渊:......   他知道就好。   一杯清茶被太子尽数灌进了喉咙,那股子火辣的劲儿,却并没有缓解多少,太子又将空被子往顾景渊跟前一滴,“再添。”   顾景渊看了一眼,离自己偏了半个身子的茶杯,心头正生疑惑,太子便不耐烦地道,“孤的眼睛上敷了药,睁不开。”   昨儿自己踢了他一脚,他定也知道了他已经复明。   他没那个闲工夫同他装瞎,这会子他是真看不见。   顾景渊一愣。   报应。   顾景渊心底一瞬涌出了一股子的快意,唇角也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讽刺地一笑,走过去接过了太子手里的茶杯。   太子连着灌了三杯清茶,喉咙才稍微好受了一些,突然问顾景渊,“蜀中凿盐是你在管?”   “是臣。”顾景渊应道,不明白有何不妥。   “前朝的余孽五皇子,窝藏在了你管辖的地头,你就没什么要同孤说的?”太子的声音平静,却明显是在质问他。   顾景渊:......   顾景渊嘴角一抽,他管的只是凿盐的盐井,能不能凿出盐来。   窝藏余孽,他应该找知府大人问罪才对。   但太子此时既然能开口问罪问到他的头上,他无论怎么辩解,都不会讨到好,顾景渊咬牙掀起袍摆跪了下来,道,“请殿下降罪。”   太子却没出声,也没让他起来,待他跪了一阵,太子才开口道,“滚回你的国公府去。”   他也不怕他母亲哭瞎。   擅自辞去工部侍郎一职便也罢了,还瞒着家人贸然跑去了军营,若非军营的将领来信,国公府恐怕如今都还不知道人已经出了江陵。   他也就这么点本事。   遇到一点挫折,就想着要逃避,难不成还想窝在山野里呆在一辈子。   “技不如人,认个输怎么了?”瞧把他给委屈的。   太子极为不耻他如此行径。   今日他能同他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已是看在了他同自己沾亲带故,又从小玩到大的份上。   太子单刀直入地道,“是她自己选择了要跟着孤,孤有什么办法......”   顾景渊:......   顾景渊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不觉嘴角一抽,他还真是不打算要脸了。   他怕是忘了他那日是如何拿剑指着他,如何用宁家的仕途去要挟唐韵就范的了。   太子确实已经忘了,之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不重要,他只看当下。   当下的她是心甘情愿跟着他的。   太子又耐下性子来同他讲起了道理,“你委屈无非就是觉得自个儿对她的感情在先,孤在后,认为是孤抢了你的人。”   顾景渊眉心一跳,终是抬起了头。   他难道不是。   太子眼睛看不见,也自然瞧不见顾景渊微红的眼圈,继续道,“再说,她当时心里若真有你,孤能抢走?”   不说之前,就如今他眼睛都瞎了,她不也没走,心甘情愿地呆在他的身边,无微不至在地照顾她。   还同他说了那番感天动地的肺腑之言,她这辈子是不可能离开他。   这样的感情,才是真情相待。   她对顾景渊从始至终,并未有半点真情,即便是有,怕也只是当年的兄弟之情。   只有互相喜欢过才能称之为过往,顾景渊仅仅是自己一人生了心思,顶多算是他一厢情愿,怎能谈得上‘抢’字。   当初,他确实当着自己的面,说过他对唐韵的喜欢,无论是他表哥的身份,还是君臣的身份,他是不应该去对他喜欢的姑娘下手。   太子的语气到底也软了一些,同他解释道,“孤能保证,没在你喜欢她的期间,主动对她生出心思。”   甚至在她找上门来之时,还曾试着抗拒过。   但,没能忍住。   “不过是巧合罢了,孤喜欢上的姑娘,正好是你曾喜欢过的,你不用妄自揣测,孤没那么缺德。”   顾景渊眸子微微一动。   缺不缺德,他不好说,只意外他嘴里说的那句喜欢。   他倒是敢承受。   顾景渊瞥过头,没去看他。   实则在离开江陵时,他就已经放弃了,他知道他和唐韵不会再有可能。   在蜀中的小院子里,再遇到她时,他心头确确实实也生出过心思,但已与往日那份无所顾忌,干净炽烈的爱有所不同了。   他没有了自信,反而是有了退缩和顾忌,也做不到像之前那般,不顾一切地去喜欢她。   因他知道了,她并不喜欢自己,从一开始,她便从未喜欢过他。   他放不下的也并非是自己的感情,他只是心疼她。   这辈子,一个唐家,已经让她受了太多的苦了,他唯一的心愿,便是她今后的人生,能够顺遂如意。   但他周凌,实在不是个东西。   又是威胁,又是欺骗。   他哪里来的真心。   太子见他跪在那一直不出声,也没打算同他再说,直接道,“孤今日告诉你这些,便是想让你明白,孤没什么对不起你,你也别摆出一副孤欠了你的模样,尽早认清形势,你闹了这出要死要活的把戏,又是辞官,又是跑军营,如今有家不归,你做给谁看?除了你那位被你折腾得整日睡不着觉的母亲,没有人会心疼你。”   唐韵会心疼他吗。   不会。   她知会心疼自己。   太子最后再提醒了他一句,“不管之前你对唐韵是何心思,但如今她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做孤的太子妃,你就得将你的那些念头,给孤断干净了。”   不该想的别想,不该看的也别看。   好好地回他的国公府,当他的三公子。   工部侍郎一职的官是他自己辞的,他断然不会给她补上,他想要,便凭着自己本事就再去争取回来。   “孤只给你半日的时辰,明日一早,你自己收拾东西先回江陵。”半日,赵灵也应该回来了,他没必要再呆在这儿。   见得越多,越是忘不了,得迟早断了他的心思才行。   顾景渊的脸色有些难看,沉默半刻后,到底还是应了一声,“是。”   “先跪半柱香吧,好好想想为你日日抹泪的顾夫人,长点记性。”国公府的大公子、二公子,都很醒目,唯独他三公子欠磨练。   多半也是仗着自己排行小,娇惯坏了。   顾景渊从小便服太子的管,就算如今两人因唐韵,起了生分,太子这般出言让他跪着,顾景渊心头也并无过多的怨言。   太子训完了人,也不知道该什么了。   眼睛一团黑,什么也瞧不见,只能干坐在椅子上,慢慢地熬。   片刻后,太子便听到了屋外的脚步声,转过头及时地同顾景渊道,“起来吧。”   顾景渊没起来,半柱香的时辰未到。   太子:.......   “孤让你.......”   话还没说完,唐韵已经跨步走了进来,见顾景渊突然跪在了那里,神色一愣,看向太子。   他又疯了吧。   不是杀就是跪的。   人家好歹也是一位高贵的公子哥儿,又是朝中的臣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长大,为朝廷立过汗马功劳,能愿意留下来伺候他,已经很不错了,他倒是说罚就罚。   “殿下。”唐韵走到了太子身边,虽不知道顾景渊哪里惹到他了,总也不能让人一直这般跪着。   唐韵瞧了一眼屋外候着的两个丫鬟,转头同太子道,“要不还是唤个丫鬟进来伺候吧。”   既是出门在外,也不能处处都讲究。   她瞧蜀地的这两个小丫头挺懂事,且也知道如何伺候人。   太子:......“不用。”   唐韵倒是不明白了,又问道,“殿下可是觉得适才的饭菜不合口味?我再去让人备一份......”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温声道,“顾大人,退下。”   顾景渊终于起了身,“臣告退。”   脚步刚跨过门槛,唐韵突地也起身跟了出去。   太子:......   太子一瞬站了起来,“唐韵!”他只是瞎了,又不是死了。   她想干嘛,她莫不是又心疼上了。   跪下怎么了,臣给君跪,不是应该?   太子气得不轻,起身想追出去,奈何眼睛看不见,腿一下撞上了榻脚,身子一阵摇摇晃晃......   唐韵没有理他。   她有事找顾景渊。   适才她听大舅舅说了,昨儿若不是顾景渊带着大舅舅四处寻人,大舅舅如今怕是都还不知道她在哪儿。   唐韵想对她道一声谢,顺便也想同他道声歉。   因自己和太子的恩怨,回回都将他卷入了进来,上回更是让太子误会,险些发疯要了他的命,适才那般跪在屋子里,多半也是因为自个儿。   唐韵出去后便唤了一声,“顾大人。”   顾景渊意外地驻了步,回头看着她,倒没料到,屋里有那么一位醋缸子在,她还敢跟着自己出来。   唐韵几步走到了他跟前,笑着道,“昨日多亏了顾大人,否则大舅舅还不知道该怎么着急呢。”   对于她同自己的见外,顾景渊早已经习惯了,只道,“唐姑娘不必介意,不过是举手之劳。”   “还有一事。”唐韵抬起头,目光坦荡地看向了他,道,“我同顾大人之间,一直都乃清白,但顾大人却因我,再三蒙受冤屈,我很抱歉,不过顾大人放心,我会同殿下解释清楚,往后不会再让顾大人受了冤枉。”   顾景渊微微一愣。   唐韵眸子落下来,垂目轻声地解释道,“我同殿下或许并非顾大人所瞧见的那样,我是甘愿留在他身边的。”   她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喜欢他。”唐韵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楚。   顾景渊看着她低垂的眉眼,染了几分他从未见过的女儿羞,胸口猛地一缩,一股子失落酸酸涩涩地一瞬蔓延在了肺腑之间,却也不再去挣扎半分。   反而有了一种认命。   她喜欢就好。   一阵沉默后,唐韵再次抬起了头,看向了顾景渊,真诚的道,“多谢顾兄,对不起。”   她想让他,往后不要再为了她而伤神,更不要去为了谁,耽误了自己的仕途。   他是国公府的三公子,风雅高贵,人生还很长,还有很多的机遇,这辈子断也不该止于此。   他不该再留在这儿,当回去江陵。   明日她就要回去了,希望他也能想明白,早日回到江陵。   他想她过得好,同样,她也想他能过得好。   她感谢他在自己最困难之时,没有抛弃她,抱歉自己却没有因此而爱上他。   当年几个玩伴,也就数自己和顾景渊的年龄相仿,喜好也相似,是以,一直都走得最近。   但这段感情,是从‘兄弟’开始,便也永远都不会有所改变。   她如今已经恢复了女儿身,他们也再回不到从前。   但她想,曾经的那些青涩岁月,并不会因岁月而遗忘,他之所以执着地念着自己,或许并非紧紧只是因为喜欢她,还有,他放不下的儿时时光。   她也没有遗忘。   但她更想往前看,只有放下过去,才能沉下心来,好好去期待,去迎接将来。   她希望顾景渊也能和她一样,好好地为自己的将来而打算。   她这一句话,又是道歉,又是道谢的,自相矛盾,可顾景渊竟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突地一笑,片刻后,便也转过头,坦然地对上了她的眼睛。   没再同她多说一个字,只点头应了一个,“好。”   他明白了。   唐韵见他脸上的笑容,终于又有了往日的几分阳光,便也松了一口气。   “那我进去了。”   唐韵说完,正要返回屋里,跟前的顾景渊突地俯身靠了过来,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他没瞎。”   别那么容易被他欺负了去。   唐韵一愣。   刚抬起头,诧异地望了过去,便见顾景渊一瞬直起了身子,转身下了院前的台阶。   唐韵:......   果然他这眼瞎,只是针对自个儿。   *   唐韵适才奔出去找顾景渊的那一刻,太子激动地,就差一把撕开眼睛上的白绫,出去擒人。   最后关头到底是忍住了。   也好在是忍住了,不然,他怎可能会听到那一句话。   如今唐韵进来,太子已是一脸的平静,做回了蒲团上,嘴角还带着一丝温和的微笑,主动出声打了招呼,“韵儿,回来了。”   唐韵:......   适才见他不是挺激动,险些就冲出来了。   “韵儿,孤有一喜事。”太子伸出手,要去握她。   唐韵:......   “殿下有何喜事?”唐韵朝他走了过去,将自己的手搭在了他掌心。   太子轻轻地揉了揉她的手背,高兴地道,“今儿那大夫不是一直问孤,能不能睁开眼睛吗,孤适才似乎能睁开了。”   唐韵不确定地问他,“这么快?”就不矫情了?   太子即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又被她这么一句给堵下了喉咙,回旋了一下道,“嗯,不疼了,待明儿大夫再过来,便让他仔细瞧瞧,应该就这一两日,便能复明。”   唐韵点头,配合地道,“真的吗,太好了。”   “嗯。”太子伸手拦住了她的腰,将她贴进了怀里,愉悦地道,“孤很快就能看到韵儿了。”   “好,韵儿等着殿下。”   *   黄昏时,赵灵才回来。   一身的风尘,还带了些血腥味儿。   五千铁骑,再加上林子里埋伏的五千兵马,前前后后,硬是将整个凿盐的山头,围了起来。   一场苦战,费了不少神。   战火烟蔓延到了山下,外面的人,这会子早就人心惶惶,一片沸腾了,也就只有知府这一块儿能如此安静。   知道赵灵有重要的事禀报,唐韵便起身去了隔壁的堂屋,重新泡了一壶茶。   回来快到门口时,还远远地瞥见了太子手里正拿着一本名册,不过一瞬,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声,赶紧又丢在了木几上,慌慌张张地将推开的半块白绫,复回了原位,坐在那里又开始摸起了瞎。   唐韵:......   他可真累。   唐韵不动声色地进去,将茶壶给赵灵搁在了身旁,体贴地说了一句,“殿下慢慢聊,我去前院走走。”   太子生怕她瞧出了端倪,点头道,“好。”   适才实在是不得不用上眼睛,才冒险揭开了一瞬,明儿,最迟明儿,怎么也得恢复了。   唐韵转身走了出去。   出去后便唤来了丫鬟,让丫鬟差个人给宁大爷送了信。   明儿她先走。   就太子那毛病,也就是见了自己才会发,她不在,他活得挺好的,不瞎也不傻。   明日她先同大舅舅回江陵,给他一个复明的理由。   免得又累又可怜。   太子也应该耽搁不了多久,最多三日便能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到时候她在江陵等着他,也是一样。 第89章   唐韵吩咐完小丫鬟,并没有立刻回屋。   前朝余孽回回拿他开刀,几次行刺,这回更是险些丧命,即便如今没瞎,也曾短暂地失明过,吃的苦头不小。   堂堂大周朝的太子,屡次遭劫,本就让人恼怒,再加上太子那等有仇必报的性子,怎可能会让前朝余孽好过。   赵灵此次回来,定也是抓到了五皇子,怕是还有许多要事要同太子禀报,大事当前,他瞎不得。   唐韵多给了他些时辰,当真逛去了前院。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知府前院的大堂内一片灯火通明,热火朝天。   今日清缴完前朝余党,知府所有的人都回来了,挤在前院的大堂内,躺的躺,坐得坐。   一个个刚从死亡边缘爬回来,累得不成人样,却仍是一脸兴奋,高谈阔论。   “那帮龟儿子,造起来的样儿凶得很,还不是不经打,老子手里的刀才刚扬起来,他个哈怂,跑都跑不赢......”莫捕头身边的小跟班,跟在莫捕头身后,看着府医替伤患疗伤,一张嘴吹得停不下来。   “人家那是怕你?怕的是你身后头的安良军,五千铁骑,五千步兵,老子这哈是真的开了眼了,太威风了,等我伤好了,我也要去参军......”   话音一落,大夫手里的银针便刺进了肉里,拉出了一条长线,“啊......”一声惨叫传来,耳边顿时一阵嘲笑之声。   “哈怂.......”   清缴结束后,朝廷的兵马回归城门口的营地,知府的人自然也回到了自己的地盘。   知府的官差,受伤的人不多,重伤的人更少。   主要兵力是赵灵带去的一万安良军,前面的军马杀残下来,再给知府去捡漏补刀,碾压式地一场剿杀,余孽藏匿的巍山,这会子怕是连只鸟雀都不剩。   莫捕头视察完所有人的伤势,这才走出了大堂。   一出来,便遇上了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神色一喜,将手里的一本册子,递给了莫捕头,道,“巍山所有农户的名册,我都已经拟出来了,你去一趟后院,交给太子殿下身后的那位赵大人便是。”   莫捕头:......   这应该是他知府的差事。   他不好前去。   知府大人倒是一脸的理所当然,道,“巍山一带的农户你本就熟悉,待会儿要是再问起什么来,也好回答。”   他这会子还忙着呢,还有呈折要写。   逆党窝藏在了他的地盘,朝廷连征战无数的安良军都用上了,他这呈折要是写不好,头上这颗暂且安回来的人颗,怕是又不保了。   莫捕头推托不过,只得伸手接了过来。   知府大人转身走了好一阵了,莫捕头的脚步还顿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官差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倒是理解他此时的心境。   体贴地为他分析道,“莫哥,你说太子爷见了我们,会不会记恨?之前我可是听说过不少这种事,历来无论是哪个朝代,只要见过君主落魄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而且,我们可不只是见过太子殿下的落魄,我们还是造成他落魄的罪魁祸首之一......”   试想,谁敢将太子殿下当成盐贩子抓。   就他莫哥敢。   还叫过人家瞎子,婆娘,亲手将人送走了天牢......   要他说都这个时候了,莫捕头还能如此淡定,沉得住气,也不怪他能做头儿。   叫人家耙耳朵,凶婆娘的李四,就惨了,前日一回来,听说瞎子就是太子殿下后,当场就被吓瘫,早已告了假,不敢出门。   也不只是莫捕头和李四,那日见过太子的一批官差,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只不过这两日太子在忙地剿灭余党,顾不得上门同他们清算。   莫哥这会子凑上去,明摆着是提前过去送人头。   小官差能想到的,莫捕头自然也能想到,心头正愁着呢,被他这番火上浇油,刚鼓起勇气迈出去的半步,又收了回来,转身一脚踢在了小官差的腿上,“给老子安静点儿。”   小官差顿时捂住腿,一阵乱跳。   打闹之间,小官差无意抬起了头,便见到跟前廊下的拐角处走过来了一盏灯火,灯盏后的人,小官差一眼就认了出来。   就是那日的漂亮小娘子。   小官差心头猛地一跳,忙地放下了抬起的腿,躬身垂目行礼道,“属下参见娘娘。”   前面的莫捕头,倒是“噗通”一声干脆地跪了下来,“娘娘。”   小官差:......   莫捕头都跪下了,他总不能还站着,小官差瞬间也跟着跪了下来。   唐韵自然认识这两人。   为首跪着的那人,便是前日将她和太子当成盐贩子,抓起来的领头官差。   当时可谓嚣张跋扈得很,说什么也不信。尤其是那位骂太子耙耳朵,骂她凶婆娘的官差,脾气甚是暴躁。   如今太子的身份爆了出来,当也吓得不轻。   堂堂太子被几个官差欺负,传出去确实有失皇家的脸面,若真要论罪,死罪难逃。   但以当初她和太子的处境,能被误会,也是情理之中。   且一路上,这些官差就算是将他们当成了盐贩子,也并没有为难他们,甚至在刺客出现时,第一时间护送的便是手无寸铁的盐贩子。   唐韵看得出来,这些官差的品性不差。   真要到了后面追究起来,以太子铁面无私的手腕,还不知道会如何处置。   唐韵看向了莫捕头手里的册子,适才两人的说话,她也都听到了,也不想当真就要了他们的性命,“起来吧,册子给我,我递进去。”   莫捕正紧张,听了此话,如获大赦,赶紧起身,将册子递给了唐韵,“多谢娘娘。”   唐韵接过,突地又道,“明儿各自去领十个板子。”   她先罚了吧,免得太子受累。   唐韵提着灯盏,转过身,身影消失了好一阵,小官差才从地上爬起来,不可置信地看向莫捕头,“莫哥,咱们这是被赦免了......”   十个板子,于他们而言,简直就是天大的恩赦。   小官差有些不敢相信,问莫捕头,“娘娘说话算数吗,万一明儿太子殿下再发话,要了咱们的命,十个板子岂不是白挨了......”   莫捕头突地伸手,敲了一下他脑袋,斥道,“我看你还不如李四通透。”   *   唐韵在外面饶了个七弯八拐才回到了院子,进门之前,特意将说话声放大,吩咐身旁的丫鬟,“明日早膳多备些萝卜条。”   今儿早上她见太子还用了不少。   “是。”丫鬟忙地应了一声,笑着说道,“这是咱们蜀地的特色,几乎每家每户都会腌制一些,本还以为殿下和娘娘吃不惯辣呢......”   唐韵一笑,“殿下倒是喜欢。”   太子已经同赵灵谈完了事,正坐在蒲团上,候着人,声音一入耳,太子下意识地抬手,检查了一番眼睛上的白绫。   喉咙不觉又冒出了一把火。   那萝卜条,他并不喜欢。   今儿不过是她喂进嘴里的东西,他瞧不见,只能往下咽,咽下去还未来得及开口,她便问了他一声,“好吃吗。”   他能说不好吃吗?   她喂给他的东西,都好吃。   *   唐韵给足了他时间,脚步慢慢地跨了进来,抬头见太子坐在那,眼睛上的白绫绑得好好的,这才放心地问道,“殿下,忙完了?”   “嗯。”太子点头。   唐韵走过去,坐在了他身旁。   太子伸手去揽她,“去哪儿了。”   “随意走了走,转到前院时,恰好碰到了送册子的人来。”唐韵配合地歪在了他怀里,顺手将手里的名册递给了站在一旁的赵灵。   赵灵弯身接了过去。   这知府的院子,巴掌大的地方,太子知道她也逛不到哪儿去,也没再多问她,轻声地同她道,“再忍忍,很快,咱们就能回江陵了。”   他不能再瞎下去了,明日他必须得复明,以最快的速尽快清缴完余党,带她回江陵。   回去后他立马上宁侯府提亲。   纳彩,成亲,最迟半年内,他便能迎娶她进东宫。   且他已经想好了,这半年,就先接她到母后那儿住着,同之前那般,他们还是每日都能见到面。   在唐韵没进来之前,太子就已经筹备好了。   太子轻轻地搂着她,低下头,温声地同她道,“府衙的院子小,难免会发闷,明日你去外面走走,孤让赵灵跟着你......”   如今五皇子虽已落网,但麾下众多线人藏匿各处,一日不拔,难以安稳。   这一来,怕是还得耽搁三五日。   若是他的眼睛瞧不见,只会更久......   他让赵灵带她出去转转,等她回来,他的眼睛也就好了。   她不在场盯着,他便不会被揭穿,局时找那大夫过来交代一番,她自然也会相信,他并非是在诓骗她。   唐韵窝在他怀里,压根儿就不知道他的谋算,心头也在想着事。   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同他说自己先回江陵之事,便也随口顺着他的话,敷衍地应了一句,“有殿下在,我怎会觉得闷呢。”   太子:......   那话如同蜜糖在太子的心头瞬间化开,太子刚刚才清晰的脑子,突然又开始乱了。   再想起今儿她同顾景渊说过的那句,‘我喜欢他’,太子心头不由涌出了一股暖流,垂下头,低哑地挨着她耳畔道,“孤倒也觉得,有韵儿在,哪儿都行,要不咱们就在这住上一阵?”   她喜欢蜀地,多呆一段日子也无妨。   唐韵:......   又疯了。   她才刚劝走了一个顾景渊,唐韵有气无力地道,“我还是喜欢江陵。”   太子顿了顿,似是权衡了一番,道,“成,明儿我们就回去。”他交代好赵灵,让他留下来清缴余孽也行。   唐韵:......   果然,情爱误人,他脑子就不能清醒一些吗。   等他回到了江陵,他爱怎么矫情都成,她惯着他就是,但此时大事要紧,他不能分心。   唐韵耐着性子劝道,“殿下的眼睛还未复明,身上还有伤呢,不急着赶路,殿下放心,我会等着殿下。”   去江陵等他。   那前朝的刺客三番两次地欺负到他头上,就凭他那有仇必报的性子,他能咽得下气?   趁着大军还在蜀中,此时他就应该一网打尽,不能留下任何祸根,免得日后隐患无穷,又来兴风作浪。   她必须得走了,她不想祸国。   她也不打算告诉他了,一旦知道自己会先走,还真就会搁下了一堆烂摊子,跟着她一道回江陵。   明儿她走后,留封信给他便是。   她人不在这儿了,他眼睛便也能复明,收起心思,好好地忙他的正事。   唐韵见他生了犹豫,又倒在他怀里,道,“殿下不是怕我闷吗,明日我去一趟大舅舅家,上回走得匆忙,大舅舅来不及捎东西回去......”   兜了一圈,又兜了回去。   倒是同太子起初的打算一样,见她愿意留下来,最好不过,太子点了头,“那成,孤让赵灵送你过去。”   一番折腾,两人终于达成了共识。   “天色不早了,殿下早些歇息。”唐韵没再同他磨下去,及时地掐断了他满脑子的情情爱爱,从他怀里起了身。   太子的胳膊却没松开,耍起了赖皮,“时辰还早,让孤再抱一会儿。”   唐韵刚起来的身子,又被他按了回去,跌了个满怀,愕然抬起头来,便见他的嘴角扬起了一道捉弄的笑意。   绑着白绫的一张脸,深邃黑眸一藏,敛住了那股子锋芒,唇角的一抹笑意,灯火一照,愈发魅惑,委实好看。   唐韵:.....   唐韵脑子里突然生出了个念头,他要不,就这般瞎着,也挺好......   唐韵仰起头来,鬼神神差地亲了一下太子的唇,轻轻软软,如同蜻蜓点水,点完便逃,“好了,殿下该歇息了。”   从昨儿夜里起,太子一直都在忍着。   他受了伤,刚从‘死’里爬出来,断也不能去贪欲。即便是眼睛瞧见了那活色生香的一幕,身子崩到了临界,也只能生生地承受着。   如今被她这一点,岂能再忍得住。   唐韵刚从他怀里钻出来,脚步还未来得及挪开,纤细的脚踝便被一只手紧紧地擒住。   唐韵:......   唐韵回头看着太子倾过来的身子,歪斜在了蒲团上,哪里还有半点儒雅,又急又忍不住笑,及时地提醒他,“殿下,你眼睛瞧不见的......”   “擒个你,还是足够。”   话音一落,握住她脚踝的手,突地一个用力,唐韵一声惊呼,魂儿还未归位,人已经跌进了太子怀里。   即便是绑着白绫,眼睛瞧不见,那双薄唇也能准确无误地咬住她的唇瓣。   唇瓣相碰,太子的脑子霎时一麻,滚烫的舌尖,勾在了她嫣红的唇瓣上,轻轻一扫,感受到她的一丝轻微颤栗后,再也没有顾及,娴熟地撬开了她的齿列。   唇齿之间,全是彼此的气息,放肆妄为地纠缠在了一起。   动静声传来时,赵灵及时地别过头,去了隔壁的堂屋避难,可眼睛看不见,耳朵却听得见。   “韵儿是不是喜欢孤绑着白绫,感觉你的反应同之前不太一样......”   赵灵:......   他还是聋了吧。   赵灵守到了亥时,见那动静声终于停了下来,知道多半今儿也不用他伺候更衣了,便去了隔壁的耳房,躺在床上,睡得正沉,大半夜的房门突地被推开。   赵灵一瞬坐了起来,便见太子立在门外,“换药。”后背开裂了。   赵灵:......   他这是不要命了。   *   翌日早上唐韵起来时,太子人已经不在床榻上,屋内只有两个丫鬟在,“赵大人已经带殿下去了前堂,说娘娘要是醒了,先用早膳。”   唐韵的腿一挪,全身又如同散了架。   心头不由恼火,那狗东西,像是受了伤的人吗......   他鲜活得很。   唐韵忍着酸疼,下了床榻,赶紧洗漱收拾完,趁着太子还未回来,问丫鬟要来了笔墨,给他留了一封信,搁在了他的枕头上。   唐韵刚用完早膳,赵灵便回来了,来送她去宁大爷山下的宅子。   送到门口时,赵灵问了一句,“娘娘何时回。”   “倒也不急,殿下这几日忙得很,赵大人应该也知道,我在那呆着,殿下安不下心来,晚些时候吧。”   这话说到了赵灵的心坎上,想起太子昨儿夜里的疯狂,赵灵毫不犹豫地点头,“那申时,属下再来接娘娘。”   殿下说的是午时。   赵灵说完正要转身,唐韵又道,“再晚些也无妨,我不在,殿下的眼睛还能瞧得见。”   赵灵:...... 第90章   赵灵立在那,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几日时时刻刻地防备着,生怕漏了馅,到头来也不知道他那眼瞎,到底是装给谁看。   见赵灵不说话,唐韵又道,“赵大人黄昏后再过来吧。”太子应该也忙完了,能看见她留下的信。   赵灵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好,属下黄昏再来。”   *   自从上回跟着顾景渊下山之后,宁大爷便没有再回去,一直住在了山下的宅子里,等着唐韵的答复。   昨儿夜里收到唐韵的信后,宁大爷便连夜开始收拾东西,一早起来,马车都已经备好了,此时已坐在屋子里等着唐韵。   见人从马车上下来,却是两手空空,不由愣了愣,再一想,便也明白了,将人接进了屋后,叹了一声道,“韵姐儿既然出来了,咱就走吧。”   上回韵姐儿为何同自己不辞而别,宁大爷多少也猜得到。   这一个多月,一直呆得好好的,突然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还能是因为什么,多半是太子找上了门,将人直接带走了。   只是没料到,路上会出意外。   宁大爷听闻过太子的名声,谦恭有礼,温润如玉,但这回他办的这事,宁大爷认为,有失礼数。   如今他又这般扣着人,也实属不应该。   虽这般瞒着他,带走韵姐儿有些欠妥,但自己并不失理,人是他宁家的,太子想要,就该走正常的礼数,将人接进宫去。   宁大爷占了理心头也不怕。   当下也没耽搁,直接带着唐韵上了马车,“咱们走水路,明日在芙蓉城先落脚,韵姐儿去备些换洗的衣裳,坚持几日,也就到了。”   昨日巍山清缴余孽,毁了一节官道,路不太好走,宁大爷早已经规划了路线,走水路,虽会晚上两日,但路途没有那么累,不会颠簸。   且顾大人这回也是走水路。   他已经同其约好了,码头上再碰面,搭官家的船回去,路上也安全。   “好,都听大舅舅的。”唐韵怎么样都成,能回到江陵便可。   *   太子昨日后半夜去找赵灵换了药后,便没睡着。   睁眼看着跟前简陋的木架子床,再想起适才一动,还不停地摇晃,“吱呀吱呀——”一直响,太子心头莫名的烦躁。   这破地儿。   天刚亮,太子便起了身,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让赵灵先带着他去了前院,坐在知府大人身旁,等着他写呈文。   两日内,他必须得将所有的事情都解决完。   知府大人本就紧张,昨夜提灯苦熬,熬到了半夜,才趴在了案前睡了过去,谁知天没亮,门就被敲开,那位太子爷直接坐在了他身旁,催道,“半个时辰,写不出来,孤便帮你写。”   本就是夏季,知府大人很快便冒出了一身汗。   笔握在手里,起初还抖个不停,后来才慢慢地勉强稳住了心神,一篇呈文写下来,身上的衣裳早已湿透。   提前了两刻,知府大人终于将写好的呈文,递了过去,“殿下瞧瞧,若不妥当下官再改......”递过去了知府大人才觉不对,看了一眼眼睛上的白绫,忙地又道,“殿下,下官替殿下念一遍。”   “不用。”太子突地道,“去将大夫请进来。”   他要复明了。   知府大人一愣,还道是他哪里不舒服,心头一跳,赶紧出去,亲自将大夫领进了大堂。   大夫一到,太子便自己伸手解下了眼睛上的白绫,“孤好像能睁开眼睛。”   这可是大喜事。   大夫忙地上前,跪坐在他跟前,刚说了一声,“殿下不急,慢慢......”便见太子的眸子突然一瞬打开。   “孤能瞧见。”   大夫:......   黑沉沉的目光,深邃幽暗,一落下来,大夫哪里承受得住,忙地退开两步,跪在了地上,额头点地道,“恭喜殿下。”   太子看了他一眼,温声回道,“是你医术好。”   大夫脊背一僵,不敢领功,“臣惶恐......”   “退下吧。”   大夫不敢再出声,赶紧起身,退了出去。   知府大人这才反应过来,一脸的欣喜不输于大夫,“恭喜殿下......”   神仙保佑,太子殿下不瞎,他总算是又捡回来了半条命。   知府大人有些激动,“下官就知道太子殿下福泽深厚......”   太子转过头,伸手打断道,“呈文。”   先前太子的眼睛上绑着白绫,即便气势压迫,瞧不见他眼睛,便也少了几分震摄。   如今那一双眼睛睁开,漆黑的目光,清冷如冰,知府大人只碰上了一瞬,心头便是一颤,刚捡回来的半条命,仿佛瞬间又丢了,忙地垂下头去,将手里的呈文恭敬地递在了他手上。   太子接过,沉默地翻开了折子。   屋内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知府大人弓腰立在他跟前,一颗心紧绷,只觉度日如年,既煎熬又漫长。   “尚有遗漏。”太子一出声,知府大人便觉周身的力气一瞬被抽了个干净,正欲跪下,太子又道,“孤同太子妃一道遇袭,添上。”   知府大人这回是真的跪了下去,他磨蹭了大半夜,便是为了此事在犯难。   太子和太子妃遇袭之事只要一添在折子上,之后两人被知府的官差误抓,关进了天牢,这事必然揭不过去。   折子一旦交上去,到了江陵,当日的几个官差都不可能逃脱罪行。   包括他自己。   知府大人斗胆求情,“殿下......”   昨儿他知府上下尽数出动清缴余党,也算是将功补过。   知府大人还未来得及开口,大堂外突地响起了一阵板子声。   知府大人一愣,心头正是疑惑,便见身边的仆从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禀报道,“大人,莫捕头说,昨儿夜里娘娘过来前院,罚了几人,今日一早个个都过来自己领板子了。”   知府大人紧绷的心终于一缓,喘回了一口气,好在娘娘宽宏大量.......   屋外的板子声,陆续地传了进来,知府大人趴在地上数了。   十下。   知府大人又开始紧张了,心头刚夸莫捕头机灵,如今又觉得他蠢了,就这十下未免也太敷衍......   “殿下,下官……”他再下令多打十板子也无妨。   “你最好闭嘴。”太子声音平静,却厉如刀子。   知府大人趴在那,再也不敢出声。   过了一阵,太子突然起身将折子撂在了知府大人身上,“遇袭添上,经过可略,有惊无险。”   太子妃必须得落在折子上。   否则今日她这番跟在他身旁,便成了无名无份。   旁的,太子妃说了便是了。   知府大人反应了一阵,才回过神来,感激涕零地谢恩道,“下官叩谢太子殿下......”   “带路,审人。”   *   赵灵回来时,太子已经去了天牢亲自审问五皇子。   赵灵远远地便见太子已经拆下来眼睛上的白绫,坐在五皇子对面,一张脸面色平静,目光却漏出了冷冽和毒辣。   娘娘说的对。   她不在,殿下确实就不瞎了。   不光不瞎,办事效率也高。   赵灵走过去,先同太子禀报道,“娘娘说她晚些时候再回来,让殿下先忙。”   太子闻言,倒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她自来同宁家人亲。   顾景渊已经走了,她多呆一会儿也无妨。   太子起身,立在五皇子面前,神色明显有些不耐烦了,未等五皇子抬起头来看他,太子一刀子刺下去,毫无防备地挑在了五皇子的脚筋上,交给了赵灵,“你来问,一刻后问不出来,先割舌头。”   不说话舌头留着也没用。   他没那么多功夫陪他耗。 第91章   刀子插进五皇子脚上的一瞬,五皇子嘴里便是一声惨叫,双目恐惧地瞪向太子。   同是姓周,一个本该是天潢贵胄,一个本是平民草根。   一朝变动,两人调了个位。   五皇子不服,当初那泥腿子狗贼是如何将他直系一族的江山夺去的,如今他便要如何夺回来。   狗贼不过一介武夫,没长脑子,不成气候,二皇子三皇子,一个鲁莽一个要死不活,他都没放在眼里,唯独只有太子。   收尽了天下美名。   只要太子死了,江山必会归于他手中。   为此他刺杀了无数回,可此人却并非传闻中那般正人君子,作风甚是阴险狡诈,不仅没刺杀成功,还被他识破了线人,一个一个地拔了出来。   安侯爷,西戎的基地,宫中的花公公,他手里的人,几乎全都折了进去,最后不得不来蜀中。   原本以为太子的蜀地之行,是天赐良机,又让他看到了希望,是以,他倾尽所有,全部押在了这一回上,谁知还是未劫杀成功。   如今被擒,他虽认输,但他心头依旧不服。   凭什么一个泥腿子能坐上大周的江山,凭什么他的儿子们就能霸占他曾经拥有过的东西。   一群土匪罢了。   自己死了无所谓,他就要让他们寝食难安,整日提心吊胆,随时都要担心被人刺杀。   一夜过去,无论官差如何审问,五皇子一个字都没招。   如今见到太子亲自来了,五皇子心头更是得意,“你有本事,就将我杀了,别妄想能从我嘴里问出一个字,我的人,你也永远不会知道有多少,藏在哪儿,何时会再次行刺......”   若是平日,太子或许还能同他周旋一二,可今日明显心情不佳,很烦躁,没功夫听他在这儿炫耀他的战绩。   比起官差手里的鞭子,太子那一刀下去,才算是真正的刑罚,脚经一挑断,一条腿也算是废了。   五皇子本以为,他会愤怒,再如何,也该先试着审问他两句,看看他会不会说,谁知从头到尾,太子一句话都没同他说,出手便是挑断了他的脚筋。   五皇子疼得脸上青筋直冒,汗如雨下。   太子也没再亲自动手了,将刀子交给了身后的赵灵。   他割过舌头,有经验。   赵灵伸手接过,安静地看着时辰,太子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也是不言不发,连审问都懒得再审问,他要招就招,不招便慢慢地割。   一刻后,五皇子还未从那股子痛楚中缓过来,赵灵准时地上前,捏住了他的下巴,抬起了他的头。   五皇子见太子丝毫没有要阻止的意思,眼里终于露出了惶恐,愤怒地道,“周凌,你不得好死,你这个恶......啊......”   太子看着赵灵下手,鲜血不断从五皇子的嘴里流出来,眼睛都没眨一下。   赵灵退开,去身旁的水盆里净了手。   五皇子疼得晕厥了过去。   赵灵回来,舀了一瓢水,从头淋下,五皇子刚睁开眼睛,便又听太子道,“你还有机会,这不是还有一双手吗,可以写字。”   五皇子脸色一片煞白,奈何说不出话来,舌尖和腿上的疼痛不断地交替,先前的嚣张早就没又了,眼里只有恐惧。   “还是一样,给你一刻。”太子同赵灵道,“先左手。”   “是。”   时辰一点一点地过去,没过去一息,五皇子的恐慌便多一分,在赵灵抬脚即将要走过去时,五皇子终于没有忍住,拼了命地点了头。   嘴里发出了“呜呜——”的哀嚎声。   “给他纸笔。”   太子说完,赵灵回头,看向身后立在那已经一脸惨白的牢头,守了这么多年的牢,他还从未见过这般不给了喘气的审问法子。   牢头赶紧递上了纸笔。   午时后,太子才从地牢里出来,将五皇子供出的窝点,交给了知府大人,“去查。”   知府大人好不容易捡回来了一条命,立马派了莫捕头去抓人。   人马一出去,太子便坐在前堂内等,一个时辰过去后,陆续有了结果。藏匿在蜀中各处的线人,均在黄昏之前,被端了个彻底,却没有寻到联络点。   太子正欲再让赵灵继续去审五皇子,赵灵禀报道,“今日怕是不行了,再审下来,怕是得断气了。”   照着殿下这么个审问法,五皇子如今还能吊着一口气,已经算是他命大。   太子:......   太子只能作罢,看了一眼天色,转头问赵灵,“不去接人?”   这不都已经到了黄昏。   “属下这就去。”赵灵不敢耽搁,马车到了宁大爷山下的宅子时,天色已经快黑了。   宅院的门紧闭。   赵灵上前扣住铜环,敲了两下,里头没有反应,隔了一阵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反应。   赵灵又出声唤了一声,“唐姑娘。”   还是没有回应后,赵灵的脸色突地一紧,一把推开了宅门,闯了进去,前前后后的屋子,都寻遍了,院子里哪里还有人。   赵灵心头一沉,赶紧回了府衙。   适才赵灵一走,太子便从前院回到了后院,坐在了蒲团上,一面查阅呈文,一面等着人,脸上的白绫也已经取了下来。   心头还在盘算着,待会儿她见到自己的模样后,会是什么反应。   应该很高兴。   毕竟没有哪个女人希望自己的男人是个瞎子。   既没瞎,他的太子之位也保住了,她还是太子妃。   太子坐了一阵,突地又起身去了净室,用清水,擦了擦眼,确保一双眼睛与往日无异了,太子才又坐回到了蒲团上,继续等着人。   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丫鬟没有太子的指示,不敢进屋。   屋内没点灯,太子的眼睛瞧着呈文时,已经有了模糊。   廊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太子一瞬抬起了头,看到赵灵一人走进来时,太子的面上最初也只是露出了诧异。   赵灵匆匆跨步进来。   太子劈头就问,“人呢。”   赵灵一路过来,脸色都开始发白了,太子问完,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殿下,娘娘不见了。”   太子不太明白什么叫不见了,问道,“何意?”   赵灵垂目道,“属下去了宁大爷的院子,前后寻了个遍,没见到人影。”   片刻后,太子的脸色才慢慢地沉了下来,突地质问道,“你的意思是太子妃在孤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挟持了?”   赵灵:......   挟持倒不像。   院子里没有丝毫打斗的痕迹,且大门紧闭是从外合上,赵灵心头早就已经有了猜测,但不敢说。   赵灵起身道,“属下这就去寻。”   瞬息的功夫,太子的神色已面冷如霜,“你最好是能寻到,寻不回来,你也不用再回来了。”   他堂堂太子,带着一万安良军,就差将蜀中的几座山头夷为平地了,可他的太子妃竟然能不见了。   这帮狗贼。   太子心头认定了是前朝余孽挟持了人,夜色一落,五皇子好不容易喘回来了一口气,牢房的门,突然又被一脚踢开。   太子立在门口,冷声问道,“人呢。”   五皇子昨儿夜里就被关在了牢房里,今儿被他折磨了半日,去了大半条命,这会子早就没有了抵抗之力,完全不明白他问的人,是谁。   五皇子刚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去想,太子手里的刀子又挑在了他的脚上。   五皇子瞬间晕厥了过去。   他就是个疯了!比他那泥腿子父亲还要疯。   “让大夫下来。”死了就再救回来,人没找到之前,他今儿誓要与他耗到底。   赵灵从府衙出去后,带了几路人马,一路派去了回江陵的官道,一路派去蜀中各地打听消息,自己则先赶去了宁大爷在半山腰的院子。   没人。   半夜时,去官道驿站打听的人马,和探消息的人,才回来。   赵灵一进府衙,正要回后院禀报太子,知府大人便匆匆地迎了上来,神色略带恐慌地道,“太子殿下已经在天牢里呆了半夜。”   人死了,又救。   救了又刺。   知府大人都有些同情那五皇子,谁不好惹,偏偏就惹到了这位太子爷,该招供的窝点,暗桩的联络点,全都写出来了,还是没能喘口气。   这会子,五皇子怕是只求一死了。   赵灵一愣,转身去了天牢。   一进去,便见太子坐在牢房外的椅子上,身上的衫袍,沾了不少的血迹,手里还握着一把被染红的刀子。   府上的大夫也在,正在为五皇子止血。   赵灵:......   动静声一传来,太子早就回过了头,看向赵灵,等着他说。   “殿下,娘娘安全。”赵灵先捡了紧要的说,说完,才掀开了衣袍,跪在他跟前禀报,“娘娘已经离开了蜀中。”   今日一早,宁家大爷的马车便去了蜀中的巷口,已登上了船只。   半晌后,太子似乎才反应了过来,怀疑地问道,“她自己走的?”   赵灵垂目答,“同宁家大爷一道。”   太子只觉得眼前突然一花,所有的过往突然从脑子里浮现了出来,刚要去回忆,却似乎在以极快的速度,一段一段地子在销毁。   一阵死寂般的安静后,太子突然问,“为何。”   她为何要走。   赵灵抬起头,只觉那目光等扫过来,冷冽得吓人,却也答不上来为何,今儿送娘娘过去时,娘娘并无异常,说好了要他晚些过去接。   太子也没指望赵灵能答上来,问完,便觉得自己那话问得不太应该。   他忘了。   她就是个骗子。   可她这回骗得也太真了一些,骗得他没有半点怀疑。   他是真相信了,她喜欢自己的,愿意陪在他身边,如同她所说的那样,即便是他瞎了,她也愿意,陪他一辈子。   她说过的话,他都能背下来。   他眼盲,识不了字,她便读给他听。   春季里采花给他。   秋季带他去感受秋风。   冬季带他踩雪。   要是想她了,就摸摸她......   句句肺腑之词,在太子的脑子里不断地浮现了出来。   她还同顾景渊说,她喜欢他。   若真是她骗自己的,也不能说他容易上当受骗,骗过了一次还会相信她,而是她,心机已经到了深沉到了让人害怕的地步。   她当真就忍心......   太子的气息开始急促,有水汽溢于眼睫,脸色一点一点地开始阴沉下来,几近于扭曲之时,赵灵倒是突地又回答了,道,“娘娘,早已知道殿下能瞧见。”   他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今日娘娘除了这一句话之外,便没有旁的异常。   太子:......   太子脸上的悲恸之色,眼见地一滞,眸子内的水汽一转,眼底陡然升起了几丝心虚和恐慌,太子转过头,问,“她知道?”   赵灵再一次点头,“知道。”   太子的心猛然一沉,眼睛突然闭上,将头转了过去。   半日,就差半日的功夫......   他这不是就恢复了吗。   他又不是故意要骗她,不过是赶鸭子上了架,一时下不了台,他早就想复明,就差一个契机......   她是生气了.......   那日她亲口问过自己,问他,是不是骗了她,那时候,她想必已经识破了自己,不过是想来试探他的。   还有前儿夜里,她脱光了衣裳,也是在为试探他。   太子:......   是他蠢。   片刻后,太子问,“去哪儿了。”   “宁大爷临时租凭的一条船,属下暂时还未打听到去了哪儿。”赵灵也不知道她走的哪个方向。   查了半夜也没见到人,去往江陵的人马跑了一个驿站回来,说是没见到人,最后还是蜀地的巷口那边有了消息。   却也只打听到了,娘娘和宁家大爷临时租了一艘船,早上就已经离开了巷口,并不知道去了哪儿。   不过,赵灵又道,“顾大人今儿也走的水路,搭乘的是官船回江陵。”赵灵特意问了巷口的官员,娘娘并没有同顾大人同一艘船。   但既然两人在巷口上碰上了,顾大人应该知道娘娘去了哪儿。   只要追上顾大人,便能清楚娘娘的去向。   赵灵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又想起了唐韵今儿早上说的那两句话,抬起头同太子道,“殿下,娘娘会不会是先回了江陵。”   娘娘是怕自己呆在殿下身边,殿下无法安心,清缴余孽。   太子不信。   她蠢啊。   想法设法地从自己这特意逃出去了,她还回江陵?   要真回江陵,她就该和顾景渊同一条船了。   太子突然起身,一把将手里的刀子撂在了邢台上,一面往外走,一面问赵灵,“巷口可还有船只?”   赵灵明白他想做什么了,道,“没了,属下已经让人去备了,最快也得到天亮。”   “一个时辰后,出发。”他等不了了,再等下去,还不知道她又躲到了哪个犄角旮旯。   赵灵斗胆劝了一句,“殿下,余孽暗桩的点尚未......”   话还没说完,太子便将手里的一张沾了鲜血的供词,递给了赵灵,极为不耐烦地道,“这不是审问出来了,人不也没死?”   赵灵:......   赵灵刚接过来,太子又道,“你留下来清查窝点......”   赵灵心头一跳,忙地道,“属下不会离开殿......”   太子一声打断,“此案一直经由你手,你最熟悉不过,你去将安良军的元副将带过来。”   *   太子从天牢内出来,没再回去后院,直接上了马车,赶去了码头,等着人给他安排船只。   他是太子,谁能拗得过。   赵灵只能照办,天色刚亮,太子便上了船只,从蜀中出发的所有船只,无论是去哪儿,都得经由庄家巷口,到了那,再去打听也不迟。   太子从天牢出来时,一身血衣,上了船后,才去沐浴更衣,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清晨的江面,雾气很大,风也大。   元副将过来送早食事,便见太子坐在了窗口,顶着江风在吹,脸色有些苍白,眸子似乎被风吹得有些久了,带着殷红,还泛出了盈盈水雾。   元副将哪里见过这样的太子,心头一跳,脚步往后退去,正打算悄声无息的退下,手肘却不小心碰到了身旁的门扇。   元副将:......   动静声传来,坐在窗口的太子转过了身,一张脸阴云沉沉,哪里还有适才那副仿佛被人欺负后的委屈模样。   “太子殿下。”元副将紧张地垂下头。   “搁那儿吧。”   元副将一直呆在军营里,一年到头,连皇上的面都难得见一回,更别说太子,一介粗人,也不知道如何伺候主子,赶紧将托盘给他放在了跟前的木几上,不敢多留,转身退了出去。   片刻后,太子走到了木几旁,坐了下来。   是有些饿了。   昨日一日他几乎都没吃过什么东西,从早上起来便一直在忙,想着处理完手头的事,能早些带着她回江陵。   可她呢。   没良心的东西!   太子的眼眶再一次乏了红,又怒又急。   他骗她一下怎么了,还不是因为她对他冷眉冷眼,她骗自己的时候还少了吗。   他累了。   他发誓,这是他最后一次追她。   以后再也不追了。   他不会给她机会再跑,擒住了,直接关起来了吧,她哭也没用。   *   太子离开蜀中后,赵灵也没闲着,立马派人前去清缴蜀中之外的暗桩,开始收尾。   一直忙到了第二日夜里,赵灵才忙完,同知府大人交接完手头的事情后,赵灵才回到了后院,打算收拾太子和唐韵的衣物。   赵灵进了里屋,正欲弯身去提床榻边太子的一双筒靴时,余光便看到了唐韵搁在太子枕头上的那封信。 第92章   此时的太子已经赶去了琼州。   昨日夜里船只便到了庄家巷口,元副将去打听了消息,得知宁大爷的船只已经去了芙蓉城后,连夜出发,赶去了芙蓉城。   今日傍晚,好不容易赶到了芙蓉城,却又得知宁大爷的船只今日一早已经去了琼州。   琼州。   当年安侯爷和唐文轩联手打压宁家,宁家四处逃难,宁大爷便是被逼去了琼州。   太子毫无怀疑,当日便直上了琼州。   赵灵拿到了信后,知道是唐韵所留,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夜去找了安良军,将奄奄一息的五皇子交给了安良军的将领,让其明日先回江陵。   自己则拿着信,顺着太子的路线一路追去了琼州。   *   唐韵此时已从芙蓉城下船,改成了陆路回江陵。   前日早上到了码头唐韵才知道,顾景渊也走了水路。   两人一碰上,均是一脸意外。   顾景渊的官船已经准备好了,正打算登船,见到唐韵,一脸的惊愕地问,“你怎么来了这?”   太子殿下呢。   唐韵并不想多解释,回道,“殿下脱不开身,我先同大舅舅回江陵,顾大人怎么也走了水路?”   “官道有一段路不太好走。”   倒是同宁家大爷想得一样。   宁家大爷知道顾景渊今日要走,但碍着唐韵一直没给信他,便也不好提前同他说,如今赶上了,也算及时。   巷子口租凭的船只,每日早上都排着长龙,宁大爷也没提前去预约,想着万一遇上了顾大人,顺便搭上管家的船只回江陵,路上安全。   顾景渊也主动邀请了两人,“既然都是回江陵,就一道走吧。”   唐韵却摇头拒绝道,“多谢顾大人,我们就不叨扰了,路上也不着急,我和大舅舅慢慢走,还得先下一趟芙蓉城,耽搁些日子。”   就太子爷的那股醋劲儿,她已经领教过好几回了。   唐韵不敢搭。   官家的船家,倒也不担心名声一说法,但见唐韵拒绝,宁家大爷也没再坚持,“顾大人先走吧,咱们租一条船,跟在顾大人身后。”   “成。”顾景渊也没勉强。   昨日太子和他唐韵先后同他说了话,顾景渊心头多少也有了一些顾忌。   避开也好。   唐韵的船只一直跟着顾景渊,跟到了芙蓉城,便没再跟着,进了巷口。   一下船,宁大爷便带着唐韵,去置办换洗的衣物。   东西才买了一半,船家突然急急忙忙地寻了过来,道,“大爷和姑娘,实在是对不住,刚接到信,家中的老母亲得了急病,我得赶紧回去一趟琼州,此处是芙蓉城,船只和马车都很便利,麻烦两位体谅体谅,我多退些银钱......”   倒也巧。   宁大爷之前就在琼州,听完船夫的话,也没为难他,道,“既是家中老夫人得了病,是耽搁不得,银钱也不必退了,我去寻辆马车来,你将东西卸下了便是。”   “多谢这位爷,可算是积了大德了......”   东西卸下来后,宁大爷和唐韵也没再走水路,当夜在芙蓉城歇了一夜,翌日一早多雇了一辆马车,走官道一路回了江陵。   *   因没提前给信,宁家人根本不知道宁大爷和唐韵今儿会回来。   马车到了宁侯府门前了,管家瞧见了唐韵,才惊喜地冲着府内,说了一声,“表姑娘回来了。”   宁大爷上回离开时,还是从东街的香料铺子走的。   如今再回来,迎接他的已是一座气派的侯府,脸上不觉一笑,偏头同唐韵低声道,“难怪你外祖父急着让我回来,这么大座府邸,怕是够他吹嘘一辈子的了......”   唐韵一笑,回道,“三表哥上月才参加了殿试,若是这回能高中,也够大舅舅吹嘘一辈子的了。”   宁大爷往日成天呆在山里凿盐,心头只想着何时能凿出一口常年都能喷出黑卤,家里的事情倒是挂记得极少,如今人回来了,心也跟着归了家。   脚步一跨进门,倒是突然有了有了几分紧张和期待。   除了他的夫人,和那位替他争了光的会员儿子之外,父亲和其他两房的人,他已有七年没见到了。   也不知道如今都变成了什么样。   管家领着两人进去,穿过壁墙,刚上通往前厅的长廊,便见对面走来了一位公子爷。   锦蓝色的长袍,身形清瘦,个儿高挑,俊美的五官含着一抹笑,面上露出了几分不羁,脚步沉稳地朝着两人走了过来。   唐韵愣了愣,没认出来是谁。   家里的二表哥,三表哥,表弟,她都见过,但此人,她不认识。   身旁宁大爷的目光,却是一瞬紧紧地落在对面的人身上,脸上也慢慢地露出了惊喜,还未等他唤出声,那位英俊的公子爷倒是先开了口,“大伯,表妹。”   “毅哥儿。”   宁大爷嘴里的名字终于唤了出来。   唐韵:......   大表哥,宁毅。   唐韵还真就没认出来,上回见他时,他还没有宁家三房的表弟大,唐韵只记得,他行为甚是不羁,常常惹得外祖母对他数落。   如今,风度翩翩,俨然是个很讨姑娘喜欢的俊朗公子哥儿。   待人走到了跟前,唐韵才回过神来,笑着唤了一声,“大表哥。”   宁毅冲着她一笑,先问道,“上回的游记,可还喜欢。”   唐韵忙地点头,“喜欢,多谢大表哥。”   “不客气。”   宁大爷将他瞧了一番,便拉着他的胳膊,一面往里走,一面问道,“毅哥儿是何时回来的?”   “前几日刚到......”   “你父母呢,也回来了?”   宁毅点头,“都回来了。”   两人走在前,说着话,唐韵跟在身后听着,几人刚从长廊上下来,宁侯爷,宁二爷、宁三爷也陆续地赶来了前厅,后头还跟了一长串......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几位公子爷,还有一位年轻的姑娘。   “哟,大哥回来了。”   “父亲,二弟,三弟......”   “韵姐儿也回来了,路上可还顺遂,怎没提前给个信?就知道你那位大舅舅办事不靠谱......”   宁大爷走去了宁侯爷跟前问安,同宁二爷宁三爷叙起了旧,唐韵则被大夫人姜氏拉了过去,落入了一堆妇人堆里。   “韵姐儿瞧瞧,你还认不认识。”姜氏挽着唐韵的胳膊,将她带到了一位夫人和一位姑娘跟前。   唐韵适才见到了大表哥,便也明白了,是二舅舅一家回来了。   唐韵对二舅舅一家,最为陌生,母亲宁氏在世时,她便没见上几面,如今看着二夫人,也只能是靠着猜,“二舅母。”   话音刚落,身旁一位水灵灵的姑娘,便朝着她,清脆地唤了一声,“表姐。”   唐韵回头一笑,也认了出来,“明儿妹妹。”   宁家唯一的一个姑娘,便是二房跟前的宁明儿,比唐韵小月份,立在她跟前,却矮了她半个头,“表姐还是比我高。”   “急什么,你表姐比你大。”   宁明儿一回头,自己都没忍住笑,“母亲拿这话骗了我十几年,都快十七了,还能长呢......”   话音一落,一堆人便笑成了一团。   宁侯爷几人闻见笑声,也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宁侯爷一眼就看到了唐韵,见其脸上一片明朗之色,心头松了一口气,慈爱地唤道,“韵姐儿。”   唐韵从人群堆里挤了出去,同宁侯爷请安,“外祖父......”   “回来了就好,先进屋吧......”   宁家三房终于人都到齐了,人一多,唐韵左一句有一句地搭着话,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啥,寒暄完后,脑子都有些晕了。   一家子在屋里坐了一阵,宁大爷似乎有事要说,被宁侯爷带去了书房,宁二爷,三爷也一道跟了过去。   大夫人姜氏去张罗接风宴席,二夫人去让人伺候瓜果,三夫人去让人收拾房间。   屋子里只剩下了几个小辈。   宁明儿挨着唐韵坐在了一起,性子倒是比唐韵要活跃,不由埋怨道,“听大哥说表姐在府上,我才急着赶了回来,谁知一到家,却不见表姐人。”   宁大公子被点了名,脸上带着笑,并没说话。   其余几位公子爷,该寒暄的也寒暄完了,也都坐在那,听着两人说着话。   “明儿回来多久了?”   “三日前就到了江陵,原本打算年底才回,谁知陛下八百里加急捎来了口谕,让三叔和二哥务必要将五殿下带回宫。”   唐韵一愣,“五殿下也回来了?”   宁明儿点头,悄声道,“嗯,五殿下本不愿意回,三叔都没招了,最后还是大哥将人硬扛了回来。”   是真扛。   宁明儿见了,都觉得自己大哥的胆子实在是太大,那公主平日里气性多大,硬是被他气哭了。 第93章   唐韵诧异地看向了宁毅。   先前她已听外祖父说过,大表哥在西域,接应上了五殿下和韩靖,陛下和娘娘,还有太子,先后派了不少人去接,奈何五殿下一直未归。   以大表哥之前的那性子,这事儿还真做得出来。   唐韵忍不住问了一声宁毅,“五殿下可还好?”   宁毅点头,“挺好。”   人回来了就好。   唐韵松了一口气,没再多问,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实则还有些拘谨,二表哥三表哥和表弟她还算熟悉,但大表哥她实在是有些陌生。   虽有儿时的记忆,可如今见人坐在自己对面,俨然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模样。   且也不只是她。   之前宁家的几个小辈之间,打打闹闹,没什么规矩,谁也没服过谁,如今大公子一回来,几人再坐在一起,气氛完全不一样。   就连最为闹腾的表弟都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那,闭了嘴。   唐韵瞧得出来,这位大表哥面儿上虽透着一股子的不羁,骨子里却带着一股子让人生怯的震摄之力。   也不过是沉默了片刻,身旁的宁明儿便又开口问她,“我可听说蜀中好玩的地儿众多,表姐去了一趟,当也不是真为了去蜀中看大伯父凿盐,可有什么热闹瞧?”   宁明儿到底是在西域那等地儿跑惯了,人是回来了,玩心还未收。   唐韵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热闹倒是有,她和太子就是热闹。   被人当成盐贩子抓起来,押进了天牢,可不就是天大的热闹。   如今太子也应该进了江陵地界了。   清缴余孽,最多两日,按脚程,也该晚自己两日,最迟后日太子也应该能回来了。   丫鬟从屋外走进来,送了几盘瓜果,唐韵借机缓了一口气,端了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才应道,“虽没有江陵热闹,胜在凉爽,日子也休闲......”   坐在斜对面的宁三公子终于搭上了话,“表妹是去了山腰的小院?”   唐韵点头,笑着问,“三表哥知道?”   宁三公子一笑,“果然父亲还是舍不得那儿,这辈子也就只念着他那一口井。”   四公子接了话,“这有何稀奇的,大哥和姐姐,不也在西域呆久了,不想回来,这回要不是因为五殿下,我还不知道何年何月能见到你们......”   几人问了一阵,唐韵便问了一句宁明儿,“这次回来后,当也不走了吧?”   “我自是走不成了,父亲和母亲归了家,也不会再回去,倒是大哥,过些日子,怕是还得去......”   宁明儿没同唐韵说,如今宁毅已经是乌孙的头儿了,陛下正在想法设法地将其拉拢,回来了三日,日日都被宣进了宫。   “待下回有机会,我带表姐去一趟西域瞧瞧......”   话还没说完,对面的宁大公子便出声打断道,“宁明儿,你少出馊主意。”   她是还嫌那位太子爷不够疯。   上回太子临时跟着宁家的兵将去了西域,起初他还以为是为了擒五公主,谁知人来了后,连西域的战况都没问一句,马屁股一拍又走了。   五公主还留在西域,自然也不是因为她。   是何缘故,稍微一打听,便也能明白。   是为了他的这位表妹,唐韵。   有那位能说会道的五公主在,唐韵和太子之间的那些事,他不想知道都难,心头倒是愈发认为,那两人不愧是兄妹,行事作风都是一个样。   说疯就疯。   当天太子,才思敏捷,贤明稳重,这些年他远在西域,都听了他不少美名。   就是这么一位优秀的太子,竟然是瞒着皇上和皇后,先斩后奏,前是去了西域,后又马不停蹄地追去了蜀中。   皇上就差贴告示寻太子了。   如今表妹好不容易回到了江陵,太子想必也已经到了江陵。   这才刚折腾完,她还添得乱。   宁毅这一声说出来,唇角的笑容已隐去,神色带了几分肃然,没有了那份不羁,反而多了一丝严厉。   宁明儿自来怕他这幅德行,脊梁一绷,立马住了声儿。   宁毅见寒暄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同唐韵道,“表姑娘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赶了这一路,先回去歇一会儿。”   几人这才散了去。   宁明儿跟在唐韵的身旁,一道走出了门口,分别之前又道,“表姐待会儿早点过来,我从西域带了些活羊,今儿夜里厨子收拾出来,咱们吃烤羊肉。”   唐韵笑着应道,“好,待会儿过来找明儿妹妹。”   唐韵说完,一转头,便见阮嬷嬷和阿潭已经立在门前候着了。   上回同太子离开蜀中的小院子时,唐韵打发阿潭走了水路,去接前来的阮嬷嬷,恰好错过了那场劫杀。   唐韵心头一直在庆幸,若是那日阿潭在,说不定命都不保......   见唐韵终于出来了,两人齐齐上前,唤了一声,“姑娘。”   阮嬷嬷扶住了她的胳膊,脸色难掩兴奋,“今儿早上起来,奴婢的眼皮子便跳得快,还同阿潭念叨,是不是姑娘要回来了,果不然就见到了人。”   唐韵一笑,问她,“嬷嬷上回走到哪儿了?”   阮嬷嬷还未来得及答,阿潭便抢着道,“好在姑娘明智,及时让奴婢前去接人,奴婢当夜便在庄家巷口遇到了嬷嬷,这要是晚上半日,就该错过了。”   说完阿潭又疑惑地问道,“姑娘不是当日就同殿下离开了蜀中,路上怎的走了这么久......”   按理说,陆路比水路还快两日才对,却比她们晚了五六个日子。   太子遇刺,并非小事,其中牵扯太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唐韵随口应了一句,“路上走得慢,耽搁了。”   阿潭倒也没再多问,阮嬷嬷,扶着她上了后院的长廊,“适才听三夫人来说,姑娘回来了,奴婢已去叫了热水,姑娘进屋,先泡泡身子,轻松一下.......”   *   唐韵坐了几日的马车,确实有些累,沐浴完后,换回了江陵的服饰,身子这才觉得松了些。   此时末时刚过,离晚上的宴席还早,阿潭去厨房拿了些糕点回来,给唐韵先垫了垫。   唐韵坐在榻上正吃着糯米糕,宁侯爷身边的阿福便寻了过来,立在外屋,问阮嬷嬷,“表姑娘可在歇息?”   阮嬷嬷还没应,阿福又道,“侯爷说不急,等表姑娘歇息好了,饭点的前过去一趟便是。”   适才人多,唐韵确实没同外祖父说上几句话,在蜀中发生的那些事,旁的人她可以瞒着,但外祖父那儿,她得如实禀报。   且大舅舅想必也已同外祖父禀报过了。   唐韵本也不累,也没再歇息了,起身去了宁侯爷的院子。   宁家的三位爷已经走了,宁侯爷坐在屋内,连着灌了几盏苦茶,都没能将心头的震惊和恐慌给压下来。   他早该想到的。   在陛下提出要将韵姐儿留在宫中,封为太子妃时,他就应该想到,立太子妃那么大的事,陛下必定也是同太子商议过。   韵姐儿出宫回了宁家后,太子接二连三的,寻着各种理由登门,宁侯爷还曾一度想不明白,宁家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得罪了太子。   如今一切便也明了了,太子怕是早就看上了韵姐儿。   当今太子才识过人,长相清隽,能进宫做太子妃,是多少门户梦寐以求之事。   但宁侯爷却高兴不起来,因韵姐儿早就同他说过了,她并不想进宫。   本以为等到太子封了太子妃,韵姐儿也就能安安稳稳地说亲了,谁知,却套进了圈子里,走不出来了。   适才宁大爷说完书中的事情后,宁侯爷当场就生了冷汗。   一是为太子和韵姐儿一道遇袭而后怕。   二是,担忧太子这一趟西域,蜀中之行,怕都是为了韵姐儿。   她一个姑娘,遇到了这么大的事,怎能应付得过来。   再想起宁大爷所说,太子在蜀中已经对外宣称了唐韵为太子妃,宁侯爷脑子都乱了。   这明摆着是在抢人啊。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宁大爷只能先寻唐韵过来问问,她到底是如何想的,若她真是不愿意嫁,他宁家即便是被打回原形,他也不会将她往外推。   唐韵进来时,宁侯爷正是头疼。   “外祖父。”   听到声音,宁侯爷才松开了捏在太阳穴上的手,招呼道,“韵姐儿来了,过来坐。”   刚回来时那阵不觉,听宁大爷说完,如今再见到人,宁侯爷心头便是一阵恐慌,“早知如此,这一趟蜀中,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去。”   不去就不会遇到太子。   不遇上太子,也就不会遭袭,也不会被强迫。   前朝刺客,个个都是死士。   太子同她能死里逃生活下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好不容易捡回来了一条命,又被太子以权压人,她的韵姐儿怎就如此命苦。   宁侯爷这一问,唐韵便也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也没再多去解释,走过去坐在了他跟前的高凳上,“外祖父放心,我和太子殿下都平安。”   宁侯爷愣了愣,倒也没料到她会主动提及太子,试探着问道,“太子也一道回来了?”   唐韵没再去回避,点头道,“前朝余孽藏匿在了蜀中,太子殿下忙着清缴,我同大舅舅先走了一步,想必太子殿下这会子已经在路上了。”   宁侯爷见她言语之中,对太子并无顾忌,心头倒是生了好奇,直接问道,“韵姐儿同太子......”   宁侯爷话还没说完,唐韵便低下了头,脸色隐隐地露出了几分红晕,“先前外孙女瞒了外祖父,还望外祖父体谅。”   宁侯爷心头的疑惑更深了。   这次回来,唐韵本就没打算再瞒着宁侯爷,趁这会子,也同他表明了心意,“外孙女和太子殿下,是情投意合,先前那般,皆是因我心头生了狭隘,同其闹了一场别扭,难为了外祖父一道担忧,外孙女给外祖父赔个不是。”   为了她,外祖父操了不少的心,甚至还曾想过将她留在宁家。   虽说并非当真是同太子闹别扭,但她也无法去解释这其中的曲折。   唐韵说完,从高凳上起身,打算给宁侯爷行个跪礼。   身子刚弯下去,被宁侯爷一把扶了起来,“快起来,我还能要你给我赔个什么不是?我是你外祖父,担忧你本就是应该。”   唐韵没再跪,立在那也没再坐。   该说的她都已经说完了,此时只能低着头,等着宁侯府的反应。   如今她已是无父无母之人,她的终生大事,便只有外祖父替她做主。   日后她进东宫,也得从宁家走。   适才之前,宁侯爷脑子里还是乱成了一团乱,如今听唐韵说完,倒是慢慢地平息了下来。   她喜欢就好。   以宁家如今的势力,她进了宫,宁家也能替她撑腰。   片刻后,宁侯爷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你自己想明白了就好,自从见到你后,外祖父心头一直都在担心,怕你过得不顺心,你这辈子要是过得好了,外祖父也就彻底地放心了。”   外祖父待她的好,她都知道,唐宇心头一暖,轻声道,“多谢外祖父。”   宁侯爷便又瞧了她一眼,低下头,温声问道,“太子殿下这一趟,当真是为了韵姐儿?”   宁侯爷虽怀疑,但一直不敢确定。   唐韵也没瞒着,点了头。   宁侯爷:......   宁侯爷沉默了一阵,突地一笑道,“还算聪明,有志气,知道想办法先回宁家,你要真是个耳根子软的,被太子爷带进了宫,只怕也回不来了。”   诚然她确实是想了办法提前回来,但也不是因为什么志气。   唐韵正觉有些心虚,宁侯爷又道,“正常婚嫁,须得三书六聘,明媒正娶,即便是太子爷,咱们该走的流程也不能乱,这几日你就呆在府上,旁的,就交给外祖父。”   太子想要人,必定会派宫里的人,上门来提亲。   唐韵:......   她本还想明日就进宫的,去宫里等太子,也去瞧瞧五公主,如此以来,只能作罢。   *   自唐韵同宁侯爷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后,便一直呆在院子里,等着太子的消息。   宁侯爷也在等。   谁知一日过去,两日过去,安良军都带着前朝余孽五皇子回来了,还是没见太子和赵灵回宫。   唐韵心头疑惑,倒是想去找安良军的统领问问消息,可自己一个姑娘,也不好寻去军营。   一直等到了第五日,宁大公子突然来了院子,问了唐韵一句,“表妹可知,太子怎去了琼州?”   唐韵:......   “大表哥今儿是不是要进宫,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五殿下了,待会儿可否带我一道?” 第94章   为何去了琼州。   唐韵也想知道,他为何就跑去了琼州。   临走时她留给他的信上,都写明了自己先回江陵,在宁府等着他,为何他又去了琼州,必定是他找上了自己搭乘的那条船,顺着一道追去了琼州。   他压根儿就没看信!   又或是看了,同上回一样,他并没有相信她。   唐韵头疼得紧。   能想象到就他如今脑子里的那股子热乎劲儿,要是没寻着人,待回到了江陵后,指不定会怎么发疯。   五日,再加上她在路上的十来日,他应该早就追上了那艘船。   唐韵虽不知道他何时回来,但为了妥当起见,她还是得先去宫里等着他,确保他一回宫,便能看到自己儿。   大公子宁毅今日确实要进宫,原本早就该回乌孙,留到了如今,也是一直在等太子回宫。   本以为唐韵回来了,太子自然也一道回了江陵,如今五日过去,仍不见其归宫。   今日一去打听,方才知道太子竟是去了琼州。   琼州那地方吗,能有什么值得太子赶去的,大公子完全想不明白。   是以,只能来找唐韵,想她应该知道。   这会子问完,见唐韵脸上的神色明显不对,大公子也不用再去问她了,果然还是同她有关。   见她此时进宫,想必是有同太子相关的消息要禀报,大公子一口应了下来,“表妹要进宫,自然可以,半个时辰后,我在门口等。”   唐韵不敢耽搁,立马让阮嬷嬷和阿潭替她收拾起了东西,这一去,恐怕得在宫里住些日子。   因先前已答应了外祖父,在太子来提亲之前,她不会出门,且她一个未许亲的姑娘,未经长辈递帖子,这般贸然进宫,也不合规矩。   唐韵没去同宁侯爷打招呼,偷偷摸摸地溜出了院子。   走时,生怕被宁侯爷和府上的人瞧见,唐韵先让阿潭去放了风,没人了,唐韵才拉着阮嬷嬷一道,走了宁府的后门。   人出了府,还一身紧绷着。   母亲走得早,父亲对她的事,几乎从不过问。   这些年,她的事多半都是自己做主,尤其是唐家倒了后,唐韵压根儿就是闲散一野人,如今这般被管教住,心头倒是有了一丝异样。   大抵就是有家和没家的区别。   唐韵和阮嬷嬷一人提了一口箱子,从后门拐到了前门,远远地便见宁毅的马车已停在门口候着了。   唐韵先登上了马车,回头才从阮嬷嬷手里接过箱子,两口箱子往马车内一放,宁毅的眼皮子便是一跳。   她这不是进宫,这是要入宫。   “表妹......”宁毅身子往里靠去,给她挪出一块地儿,打算同她先说好,他只是带她进宫,并不是送她入宫。   祖父要是问起来,他可担不了这个责。   话还未说完,唐韵便回头,坐在了他身旁,冲着他感激地道,“多谢大表哥,我正愁着怎么出去呢,要是外祖父问起来,大表哥就说,就说......宫里五公主来了帖子,要我去住几日。”   宁毅:......   能让那位太子爷满天下的追人,自然不简单。   他从未低看过他这位表妹。   宁毅伸手将她的两口箱子往跟前移了移,替她腾出了更多的空间,“表妹早说要走后门,我便去后门等着了,前门有管家在,表妹这般提着箱子,只怕是早就被瞧见了。”   唐韵:......   见唐韵神色凝住,宁毅又道,“不过表妹只是去五公主那住两日,倒也无妨,回去后,我替外祖父解释。”   唐韵松了一口气,再次感激道,“多谢大表哥。”   宁大公子没应,突地问起了唐韵,“姑母给表妹留下的那块玉佩,你可是送了人?”   唐韵一愣,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事,片刻后才点头道,“是,我给了五殿下。”   “早年姑母想必是忘记了告诉表妹,此块玉佩是宁家的信物,表妹送出去时,当也不知此块玉佩的贵重,但宁家的信物流落在外,总归是不妥,表妹若是没有东西可换回来,大表哥倒是备了一份礼,你瞧瞧合不合适。”   宁毅说完,便从袖筒里掏出了一块腰牌递了过去。   ——韩靖。   唐韵:......   唐韵送给五殿下那块玉佩时,确实不知道是宁家的信物。   可这般又要回来,恐怕不妥......   “玉佩是祖母留给几位长辈唯一的遗物,姑母又传给了表妹,东西在表妹身上才能彰显出可贵,给了五殿下,便也只是一块普通的玉佩,她拿着也没什么意义。”   宁毅的这番话有些夸张。   玉佩确实是宁家老夫人留下来的,可也并非就是唯一遗物,是宁家长辈用来联络的信物却也不假。   当初五公主落入了他手里,他便是看到了她脖子上的玉佩,才放了她,谁知,后来便被她一直要挟,一退再退。   表妹赶紧收回去吧,再不收回来,还不知道他会被那位五殿下怎么拿捏。   旁的东西,五殿下或许不会愿意同她交换,但韩靖的腰牌,不一样,有了这东西,日后她也能要挟人,不过是换个人要挟罢了。   他破费了一番功夫,才从韩靖那儿顺了过来。   唐韵见他说得如此严重,倒也有些紧张,忙地接了过来,“成,我去同五殿下说说。”   横竖不过一个物件儿,五殿下看重的本就是她的心意,她再送给她一枚玉佩便是。   如今她虽不知五殿下和韩靖之间怎么样了,但韩靖的腰牌,确实很贵重,太子的暗卫统领,即便是赵灵见了,也得听其吩咐。   要是落在五殿下手里,可不就任凭她拿捏。   *   马车进宫后,宁大公子先将唐韵送到了觅乐殿。   人刚从马车上下来,觅乐殿的婢女便兴冲冲地进去通报给了门口的秋扬,“秋姐姐同殿下禀报一声,唐姑娘来了。”   秋扬心头一喜,转过身,脚步还未走到里屋,五公主在屋内已经听到了说话声,提着裙摆,疾步冲了出来,“韵姐姐人呢。”   自从她被宁家那位大逆不道的大公子给擒回了宫中后,皇上和皇后一直派人在看着她。   她哪儿也去不成,今日若非唐韵找上门来,她连她是何时回的江陵,都不知道。   五公主刚从屋内出来,门外的宫娥已经领着唐韵走了进来。   两人几个月没见,各自都经历了太多的事儿,如今一见到人,心头的喜悦太盛,带了些激动,鼻头竟一时乏了酸。   “韵姐姐。”五公主下了台阶,几步走过去,一把抱住了唐韵,眼眶都湿润了,“可算是见到人了,想死我了。”   唐韵被她一抱,眼眶也生了涩,想起当初她走时,不辞而别,瞒着自己的种种情景,心头一阵感怀,也抱住了她,道,“五殿下回来了就好。”   她那一走,多少人在跟着担惊受怕。   若非心头当真苦了,又怎可能冒险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嗯,我回来了,往后定不会让皇兄再欺负了韵姐姐。”到了这会子,两人自然也知道了当初各自都瞒着对方了好些事。   太子没娶唐韵为太子妃。   五公主偷偷去了西域,也没有嫁到尚书府。   两人能如此,皆是不想让对方替自己担心,如今再次团聚,两人都有太多的话要聊。   五公主拉着唐韵进了屋,先从自个儿是如何离开皇宫,出城去了西域开始说起,说到自己跟着送亲队伍,遇上了战乱,又是如何碰上的宁家大公子。   唐韵听得胆战心惊,倒是明白了为何大表哥会同五殿下熟悉。   是因为自己的那枚玉佩。   当初她给他那枚玉佩时,不过是想给她留个念想,完全没料到会派上用场。   “你那位大表哥,险些没让人将咱们埋了,若非瞧见了我脖子上露出来的玉佩,韵姐姐这会子特定瞧不见我了。”   唐韵:......   大表哥,应该也不至于如此残暴。   “他是将我认成了你,起初才对我那般好,后来知道了我的身份,立马翻脸不认人,要不是我拿韵姐姐一路要挟他,我的日子可就惨了......”   五公主没等唐韵开口,将自己的经历说完后,主动将那枚玉佩还回给了她,“这玉佩你大表哥做梦都想拿回去,我一直没给,如今我人已经回来了,这辈子怕是再也出不去,估计也用不上了,既是宁家的东西,韵姐姐赠予我,也不合适,还是自个儿好好留着,改日韵姐姐再送我个其他物件儿便好。”   见她如此说,唐韵没再推辞,点头收了回来,低头从袖筒里,掏出了宁大公子给她的那枚腰牌,悄悄地递给了她。   五殿下接过,愣愣地瞧了好一阵,才笑出了声,了然地问唐韵道,“是你大表哥给的吧,他倒是知道我想要什么。”   唐韵见她言语之间,似乎同大表哥牵扯极深,难免会往那一处想,可见五公主神色又似是坦坦荡荡,一时也弄不明白。   还有,她和韩靖到底如何了。   唐韵不明白,便也直接问了出来,“五殿下和大表哥可是......”   五公主倒是没意外她会问她,不只是她,如今连父皇母后都在想这事儿。   宁毅已经是乌孙的头儿,父皇为了稳住他,又见自己是被他救回来的,心头确实生了联姻的主意。   可他们并不适合。   五公主眸子内闪过一丝恍惚,轻声同唐韵道,“你那位大表哥,太难搞了。”   若是她什么都没经历过,又或是没有遇到韩靖,她指不定会跟在他身后,势必要同其拼个输赢,想法设法地将其拿下。   可如今她经不起折腾,一个韩靖够让她累的了。   五公主冲着唐韵一笑,“本宫还是喜欢韩靖这样的,虽也难搞,但他又不得不臣服于本宫,这不腰牌都到本宫手里了......”   唐韵:......   五公主说了这半天,还未听唐韵提及一句自己的事儿,便问道,“韵姐姐和皇兄,到底是怎么回事?先前皇兄来了西域,我便知道他是在寻韵姐姐,得知韵姐姐不在西域后,又马不停蹄地去了蜀中,如今韵姐姐人都回来了,他去了琼州,又是为何。”   父皇母后今日才收到消息,皇兄去了琼州。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琼州作甚,为此,父皇和母后头发又愁白了几根。   这会子,唐韵舌尖都是苦的,看着五公主无奈地道,“是去寻我。”   五公主:......   唐韵一时半会儿也同她说不清楚,只道,“今儿我就不回了,陪五殿下,可好?”   五殿下一愣,笑着道,“韵姐姐可别反悔,我可巴不得呢。”   当夜,唐韵便歇在了觅乐殿。   *   江陵官道。   天色刚亮开,城外的官道上,便是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皇上的人马已经等候多时,姚统领立在城门外,听到动静声,远远瞧向马匹上的人,精神不由一震,激动地同身后的侍卫吩咐道,“快快,开城门,通知陛下,太子殿下已回京。”   城门口瞬间一片紧张戒备。   太子和赵灵的马匹一路疾驰,到了跟前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太子一身墨色衣衫,疾风将他的一张脸,吹得风尘仆仆,脸上再无往日的温润,眸子内甚至带着几分焦灼和烦躁。   姚统领确定自己没认错,眼前这人就是消失了几个月太子爷,忙地迎上前去,跪在了他的马前,朗声道,“微臣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侍卫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黑压压的一片,截断了太子的马匹,将各个路口都堵得水泄不通,只给太子留了一条通往宫中的路。   太子:......   姚统领及时地道,“太子殿下,陛下和娘娘,已经等候殿下多时。”   这阵势,明白了是要杜绝太子再跑。   太子转过头,一身疲惫,冷声同赵灵吩咐道,“去宁侯府,无论用什么法子,给孤绑回来便是。”   他跟着那艘船,连夜急赶,都快赶到琼州了,赵灵才追上来,将那封信递到了他手里。   才得知,她已经回了江陵。   太子看完了信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合着他又蠢了一回。   但他这一趟也不能白跑。   等赵灵将人绑回来,他再慢慢地同她清算这笔账。   先前明明说了会一直陪着他,那话才过了多久......只过了一夜,她便丢下他,一个人先跑了。   *   唐韵昨夜在觅乐殿陪着五公主聊了半宿,才歇了过去。   翌日一早,刚梳洗完,皇后娘娘便派了苏嬷嬷过来请人。   苏嬷嬷一进屋,便笑着对唐韵道,“奴婢可算是又见到了唐姑娘,娘娘昨儿听说姑娘来了,心头高兴着呢,今日特意备了茶水,邀姑娘过去坐坐。”   不用苏嬷嬷来,唐韵今日本也打算了去同皇后娘娘请安。   梳洗收拾完,便拉着睡眼惺忪的五殿下一同去了凤栖殿给皇后娘娘请安。   到了凤栖殿,皇上也在。   皇上最近一个多月,苍老了好几岁,一边是匈奴不断前去骚扰大周刚攻打下来的西戎,一边是他那位从来不让他操心,却突然不辞而别的太子。   起初知道太子先斩后奏,跑去了西域时,皇上和皇后还以为太子是去擒安阳了。   直到宁将军的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送回来,皇上和皇后才知道,人又不在西域了。   皇上急得觉都睡不好,立马下了一道强硬的口谕,让宁家人先将五公主带回来。   如今一个回来了,另一个却又不见了。   这些年在太子身上偷来的清闲,这几个月,一并还给了他,最近几日皇上都歇息在了皇后的凤栖殿,早上起来,听皇后说起唐家那位姑娘进了宫,自然要留下来见一见。   蜀中的余孽结案后,太子让知府大人呈上来的折子上,添上了一句,太子和太子妃遇袭。   太子这一趟出去,何时有了太子妃,皇上倒是好奇得很,问了安良军的统领,统领才禀报给了他,“太子妃乃宁家的表姑娘,唐韵。”   皇上起初听到时,无不震惊。   一番问下来,才得知,宁家的表姑娘唐韵,一个多月前已经到了蜀中。   回忆起往日种种迹象,皇上一向不怎么转得动的脑子,突然之间,便想明白了很多事。   什么牵制宁家,要同其联姻。   去西域,视察战况。   到蜀中清缴余孽。   皇上很难不去怀疑,太子的居心到底何在。   但他不相信。   旁人便罢了,他这位儿子一向冷静自持,他不信他的太子会干这等子糊涂之事......   绝无可能。   可此时再见到宁家的表姑娘唐韵之后,皇上心头的想法,突然有些不太坚定了。   宁家这位表姑娘,确实生得好。   比起上回在除夕夜里见到的,明显又多了几分神韵,乖乖巧巧地坐在皇后身旁,无论是气质,还是谈吐,均不比皇后差。   皇上瞥过头,心头的怀疑愈发浓烈。   再想起当年自己干过的那事儿,去顾家直接将皇后绑进了宫,太子是自己的儿子,万一遗传到他的脾性......   皇上正揣测着,城门口前来送信的侍卫便到了凤栖殿,匆匆地进来,跪在地上禀报道,“陛下,娘娘,太子殿下回来了。”   唐韵坐在五公主和皇后娘娘之间,闻言脊梁不由一绷。   皇上和皇后这会子倒是没有去注意她,个个神色都带着紧张,皇后先问,“人呢。”   话音刚落,门口的魏公公便急急地走了进来,惊喜地禀报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第95章   “宣。”这回皇上抢在了皇后前头开口。   话音刚落,一道脚步声便从外传了进来。   屋内几人齐齐抬头,唐韵的身子不动声色地往后一挪,隐在了五殿下身后,半低着头,偷偷拿眼,心虚地打量了过去。   里屋的丫鬟拂起了珠帘,太子微微躬身走了进来。   一身深红中衣,墨色箭袖常服,玉冠束发,双肩暗绣云状金丝花纹,身形修长清瘦,利索干净又不失稳沉,依旧是一副风度翩翩的贵主子。   唯独清隽的面容上,带了些疲惫和苍白,许是染了风尘的缘故,神色之间亦没有了往日的半丝温润,一股子的清冷孤傲。   太子上前,目不斜视,走到了上位,掀袍跪下行礼道,“父皇、母后。”   自太子进来,皇上和皇后的目光便一直在他身上,见确实是自己那位如假包换的金贵太子之后,两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这几个月,皇上和皇后盼星星盼月亮,如今终于见到人回来了,倒也没急着去质问他,当初为何先斩后奏出宫跑去了西域。   “太子赶紧起来吧。”皇后见他似乎是瘦了,眼里更是露出了心疼,柔声道,“刚回来,先坐下再说。”   皇上没发话,算是默认了。   太子起身,坐在了皇上手边上的高凳上,这才抬起了眼。   漆黑深邃的眸子,抬起来的一瞬,眸光淡然,毫无波澜,却也只是瞬息之际,在碰到了对面的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时,瞳孔明显一震。   唐韵看着他,唇角一弯,露出了浅显的一道梨涡,给了他一个无比温柔,好看的微笑后,才起身朝着他行了个礼,“殿下。”   太子:......   她怎么在这儿。   太子在去琼州的路上,无时无刻地不在恼她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发誓定要将她擒住,让她哪儿都去不了,心口绷着的一股郁气,直到前一刻还未消散。   可她一笑,竟没了。   太子眉心一跳。   他就这点出息......   心头的倔劲儿,替太子撑起了一股子硬气,没去应唐韵,极快地转过了头。   可一转过头,紧绷的唇角,终究还是缓和了下来,露出了往日里常惯的温和之色,同皇上和皇后致歉道,“让父皇母后替儿臣担忧了。”   自上回花公公行刺之后,皇上便知道了自己的儿子,怕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懦弱,可还未来得及多问,他是何时开始习武的,人就出了宫。   如今人一回来,一张脸憔悴不堪,不拘言笑。   皇上看着他那副清冷劲儿,心头不由一阵发苦,这......怎么还越来越像他了。   不过,像自己也好。   没人敢欺负。   皇上刚适应过来,又见他恢复成了往日里的模样,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何。   唐家姑娘坐在了他对面。   人回来了就好,皇上也懒得说道他了,可心头到底是有了几分气,故意讽刺地道,“太子这一趟,可谓是不辞辛苦啊,又是西域,又是蜀中,朕都没你忙......”   话一说完,皇后便回过头,目光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心想,太子遇袭的消息传回来后,不知是谁说的,太子要真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他便去列祖列宗跟前点一炷香,感谢祖宗的保佑,保准不会埋怨他。   皇上:......   皇上瞬间不吱声了。   太子再次起身,正欲同其赔罪,皇上及时地一招手,“行了,坐着吧,这一路也累了。”可说完,还是没有忍住,“你怎么就想着要去西域?”   皇后:......   太子坐回了座位上,身子端正笔直,“启禀父皇,花公公行刺那日,儿臣便查到了前朝余孽的线索,因事情紧急,避免打草惊蛇,儿臣欺瞒了父皇,未经禀报父皇,擅自去了西域追查余孽行踪,还请父皇见谅。”   此话一出,五公主心头一嗤,偏过头去,弯了唇角。   他就编吧。   五公主不信,皇上心头却信了几分。   太子那日一走,他便让人去查了,花公公连夜被他提审,审问完后,太子人就走了,此时听太子说是去西域追缴乱党,他自然是信的。   可后来怎的又去了蜀中......   “只是儿臣慢了一步,五皇子提前收到风声逃至去了蜀中,此人甚是狡诈,儿臣担忧其在蜀中会对朝廷图谋不轨,来不及禀报父皇,连夜带着暗卫,直上蜀中擒人。”   太子的语气认真,神色肃然,一番话说下来,眼不红心不跳,就连五公主,此时都有些犹豫了。   他莫不是当真去追查了五皇子,毕竟人确实被他抓了回来。   皇上听得也是一脸的紧张。   安良军一回江陵,蜀中太子遇刺之事,皇上自然也知道了,这几日本就后怕得睡不踏实,此时听太子亲口提及,心头不觉又跳了起来。   皇上一时又忘记了自己发的誓,不由一斥,“胡闹!余孽乱党,亡命之徒,你一个太子,即便是带了暗卫,岂能贸然前去,那五皇子怕就是就等着你送上门,你倒是糊涂......”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一时愚昧。”   皇上:......   皇上见他这番,又有些后悔自己的态度太凶,沉下一口气后,便别扭得问道,“可有受伤?”   蜀中知府的折子上,只写了太子和太子妃遇袭,并没有写两人受伤之事,可那帮余孽歹徒,个个凶残,太子带着一个唐姑娘,想要全身而退,怕是没那么容易。   太子应道,“父皇放心,儿臣无碍。”   说完,太子突然转头看向了唐韵,道,“多亏儿臣遇上了唐姑娘,若非唐姑娘相救,留在孤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孤倒也难以脱险。”   太子说完,屋内皇上和皇后,五公主,所有人的目光都意外地落在了唐韵的身上。   皇上和皇后的神色难免震惊。   这不就是他周家的救世主吗。   救了一个五殿下,如今又救了太子。   唯独五公主心头生了疑惑,昨儿怎么没听韵姐姐提起这事。   唐韵:......   要说这人为何要饱读诗书,克己复礼,知书达理呢,此时便能彰显出来。   名声好了,说什么别人都会相信。   唐韵不得不起身回礼道,“殿下言重了。”简短的一句,没再多说旁的,也算是默认了太子的话。   太子为何去了西域,蜀中,又为何要声称唐姑娘为太子妃,这一来,前因后果,皇上总算是理明白了。   完全否定了之前的猜测。   他就说自己的这位太子,一向理智,不会那般愚蠢,为了一个姑娘干这等傻事。   不过是在追查余孽的途中,遇上了唐姑娘。   一个有了救命之恩,一个想要偿还恩情,倒是合情合理,唐家姑娘能不顾名声,无微不至地留在他身边照顾,太子确实应该要负责。   皇上转头看了皇后一眼,皇后此时的想法虽完全和他不一样,但心头所想的结果都一样。   得去宁侯府提亲了。   “韵姐儿快坐下。”皇后反应过来,忙地招呼了一声唐韵,试探地说了一句,“韵姐儿当真是周家的福人儿,还真是像咱们周家的人。”   皇后说完,见唐韵的脸色微微泛红,却并没有露出半丝抗拒,皇后心头又是一阵疑惑。   目光不免又看向了太子。   一脸的春光。   行啊。   也不枉他追了这几个月,跑了这一遭。   唐韵落了坐,垂目饮了半盏茶,皇后便及时地掐断了皇上喋喋不休的追问,“陛下,太子刚回来,当也累了,先让他回去更衣,陛下有什么话,晚些时候再说也不迟。”   皇上这才回过神来。   确实,太子坐在那,还是一身的风尘仆仆,皇上手一撑,和蔼地道,“行,赶紧回去歇息一会儿,明儿朕再寻你。”   太子没再留,起身同皇上和皇后行礼道,“儿臣先告退。”   太子转身走了出去,皇后也没再留唐韵,“韵姐儿和安阳也回吧,明日本宫备一桌宴席,到时,安阳带着韵姐儿过来。”   皇后只能先试探出两人的态度,不好明说,即便是要提亲,也不好当着姑娘本人的面去提。   唐韵忙地起身,谢恩道,“民女叨扰娘娘了。”   *   从皇后的屋里一出来,五公主便挽着唐韵的胳膊,问道,“皇兄当真受过伤,是韵姐姐救了他?”   太子那话也就只能拿去骗骗皇上和皇后。   五公主觉得玄乎。   唐韵本也不想拆了太子的台,脚步刚走出凤栖殿,便见太子端正笔直地立在了甬道上。   唐韵:......   唐韵这才挨着五殿下,轻声在其耳边道,“是太子殿下救了我,殿下还曾失明过。”   五公主一愣,还未来得及问,唐韵又轻轻地拉了一下她的胳膊,同她道,“五殿下,我,我先去东宫一趟......晚些时候回来。”   也有可能今儿不回来。   五公主:......   这一幕异常的熟悉,“韵姐姐......”   “五殿下最好了。”唐韵说完便松开了她的手,几步下了殿门前的踏跺,走向了立在甬道上正候着她的太子。   五公主:......   没眼看了。   五公主转身,唤了秋扬,“待会儿让韩靖过来。”她急需安慰。   *   太子立在那,早就听到了动静声。   他都想好了,她要是敢不跟过来,他就绑了她。   脚步声慢慢地靠近,熟悉幽香随风入鼻,太子的眸子刚动了动,一张绝色的面孔便从身旁凑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殿下眼睛好了?”   太子:......   她装得比自己还像。 第96章   太子垂眸看着她,清透的眸子如玉珠出水,莹莹生光,溢满了惊喜,即便太子知道那都是假的,一瞬也被那道喜悦所感染。   没良心的东西。   怎说个谎,都好看......   太子忍住心口的悸动,挪开了眼睛,抬起头,没去拆穿她,应了一声嗯,“你走之后就好了。”   “殿下能瞧见,真是太好了。”唐韵也直起了身,立在他身旁,轻轻一拧眉,颇为遗憾地道,“只是可惜,殿下重见光明,我却不是第一个让殿下瞧见的人......”   太子:......   太子又忍不住看向了她。   她这又是欢喜,又皱眉的,简直比那唱曲儿的还生动。   “殿下怎耽搁了这么久?”唐韵说完又道,“不过前朝余孽在暗处盘踞了十几年,暗桩线人怕是不少,殿下清缴,自然是要花费些时辰。”   她这话,太子不乐意听了。   清缴余孽,用得着花那么久吗。   他是追她去了。   他跑到了琼州,船只刚靠岸,他脚还未沾地,赵灵便来了,将她留给他的那封信交给了他,他拆开一看,才知道她回了江陵。   她放哪儿不好,偏生要放在枕头上。   她不在,她以为他能去沾那张稍微一动,就摇晃的破烂床......   她但凡换个地儿放......   太子:......   这是换个地方放的问题吗,是她故意瞒着自己,一个人先走了,太子低下头,打算好好同她掰扯,“唐......”   “幸好我没留在蜀中,要是继续留在殿下身边,打搅了殿下,殿下怕是如今都回不来呢,殿下不知,陛下和娘娘担忧殿下,寝食难安......”   太子轻吸了一口气。   唐韵似是这才想了起来,问他道,“殿下可有瞧见我给殿下留下的那封信?殿下当是见到了,否则,我那番不辞而别,殿下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呢,以殿下对我的信任,当也不会以为是我跑了,定会怀疑我遭遇了不测......”   唐韵说完,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庆幸地道,“还好我考虑得周全,将那封信放在了殿下的枕头上,殿下眼睛瞧不见,但只要一躺下,便能知道有东西在......”   太子额角两侧,突突直跳。   她不要再说了。   “殿下能安心留在了蜀中清缴余孽,如今人平安回来了,我也放心了。”   太子:......   太子提步便往前走,他要再听她说下去,他得当场气死在这儿。   唐韵及紧紧地跟着他,“殿下......”   “韵儿,先别说话,孤有些累了。”太子回过头,轻声打断了她,她先让他缓一缓。   她太能说了。   他还能同她算什么账,被她那一通说完,她半点错都没有,错的都是他,他连去了琼州追她,都难以启齿了。   说出来,不就成了他小心眼儿。   哑巴吃黄连,是他自讨苦吃。   太子的脚步走在前,走得有些快,唐韵瞧了一眼他的背景,似是透着无尽的憋屈,唐韵忍住笑,低下头,跟了上去,   “啪嗒啪嗒——”的几道脚步声,追到了太子身旁,太子目光不受控制地瞟了过去。   却见她转过头,往身后的甬道内瞧了一下,太子还未反应过来,垂在身侧的手,便给她一把轻轻地握住。   柔软温热的触感从掌心内蔓延开来,太子的脚步放慢了一些,修长的五指,慢慢地蜷曲,终究是抵不住疑惑,握住了她细腻的手背。   唐韵微微地朝着他靠了过去,短褥的袖摆蹭在了他腰间垂吊的玉佩上,随着脚步移动,轻轻地饶着,唐韵垂目含羞,柔声地问他,“殿下,想我了没。”   太子:......   太子心头猛地一悸,一股子燥热窜上了喉头。   太子没应她。   唐韵以为他心头还在生着别扭,便也不再出声,沉默地跟着他拐过了通往东宫的那条甬道。   人刚走到月洞门前,一只脚还未跨出来,便被他牵住手,猛地往前一拽,唐韵惊呼一声,还未回过神,人已经被太子摁在了月洞门内。   唐韵惊慌地抬起头,便对上了一双灼灼如烈火的目光。   “想。”太子应了她适才的那句话。   想疯了。   太子突地偏下头,含住了她的双唇,唇瓣碰上的一瞬,心中的涌动,瞬间爆发了出来,由着自己的薄唇,舌尖,放肆地发泄。   他恨不得亲死了去。   咬死她得了。   夏末清晨的阳光,少了几分毒辣,光线明媚却不晃眼,落在红墙之上,光影浅短,遮不住两人的身影,唐韵的眸子迎着光,玉珠染成了昏黄。   不过片刻,眸子内的一片惊愕,便被唇齿间的狂风暴雨所淹没,脑子里一片空白,渐渐地失了理智,由着自己同他一道沉沦了下去。   良久过去......   唇齿间的纠缠,还在继续,唐韵实在是招架不住,尝试着去迎和了他一下,舌尖才刚刚卷到了他,又是一阵暴风。   呼吸不畅,唐韵的眼前一片晕厥,眼睫轻轻一合,闭上了眼睛,双手开始去推他。   “殿......呜......”   唐韵说不出话,只得去拽他。   差不多得了,这人来人往的。   见他还是不松,没了法子,唐韵的齿尖,轻轻地用了力,咬了他一下。   太子一吃痛,眉目一皱,终于停了下来。   深邃黑眸如火,还未出声,唐韵突地伸出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轻地低语了一句。   话音一落,太子的身子便僵在了那。   唐韵及时地从他怀里钻出来,转过头,也没再去看他,这回是拽住他的手往前托,“殿下,走吧。”   太子被她一拽,脚步微微趔趄,失了魂地跟着她走了几步,到了她的身旁,似是才反应过来。   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偏过一边红透的耳尖,唇角突地一扬,头挨了过去,哑声道,“唐韵,你堕落了。”   唐韵:......   他要不愿意就、算、了。   她不过是看在他不辞辛苦,跑了一趟琼州,想犒劳他一下......   他要再说,她真不乐意了。   见唐韵不出声,耳尖的红晕更是蔓延到了耳根子处,太子倒是有些疑惑,火上加油地问道,“孤还以为,你不喜欢那样呢。”   唐韵:......   见她不答,太子继续追问,“你的意思是,实则你喜欢?”   唐韵极快地、敷衍地点了头。   “可孤见你......”   “殿下,你别说了。”唐韵顶着一张猪肝脸,转过头来,颇有些恼羞成怒了,打断了他,“再说,就不算数了。”   唐韵说完,一下松开了他,疾步往前走去。   太子跟在身后追。   手刚碰到唐韵的胳膊,唐韵便是一巴掌拍在了他的手背上,“光天化日之下,殿下别拉拉扯扯......”   太子一声轻嗤,伸手便擒住了她的腰,拉了过来,“你拉扯孤的时候,还少了,你好意思说我.....”   那手掌搂在她的腰上,唐韵只觉得一股子苏苏痒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喘着气儿道,“殿下,好了,先松手,咱回去......”   太子没松,偏过头,看着她,非得问个明白,“还作数吗。”   唐韵腰肢一软,倒在了他的胳膊弯里,赶紧讨了饶,“作......数......”   从凤栖殿出来,赵灵便牵着马匹,跟在两人的身后,起初不明白为何有马不骑,非得要走路,如今跟了一段,便也明白了。   情调。   赵灵是在韩靖走之后,才到了太子身边伺候,不太清楚太子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但自从跟了太子殿下之后。   见过了他翻墙,见过了他发疯,装瞎,无病呻吟之后.......此时这一幕在他眼里,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可韩靖和明公公就不同。   两人立在东宫门口,远远地看着走来的那位清贵主子,侧目偏下头去,怀里搂着个美人儿,脸上溢出来的一道笑容堪比头上的日头。   甚至还要灿烂。   韩靖离开时,殿下确实同唐姑娘正过着蜜里调油的日子,但也没有堕落至此......   明公公也很意外。   但意外的是,这唐姑娘,当真还就被殿下带回来了。   此时见到殿下这幅的抱得美人归的得意模样,便也彻底地松了口气,这几个月,殿下怕是过得比他想象的要滋润得多。   两人都是有眼力劲儿的人,也不敢上前,沉默地守在那,一直等到对面的两位主子,脚步歪歪扭扭地,踩着晨间的光影,不紧不慢地到了门前,才躬身行了礼,“殿下。”   快到门前时,唐韵便试着去甩开了太子的手,太子却没松。   不仅没松,还同她十指紧扣。   脚步跨进了东宫门内,太子才回头问了一声明公公,“都还好?”   明公公弯身跟上,“启禀殿下,都好。”   太子难得应了一声,“嗯。”随后又看向了韩靖,道,“何时回来的?”   韩靖垂目回禀道,“四日前。”   太子顿了顿,到底是又问了一句,“伤好了?”   韩靖的脊梁不自觉地一绷,应道,“多谢殿下,属下无碍。”   不用韩靖说,太子心头自然也有数,那一刀子,他甩过去的力道并不小,他能无碍才怪。   “下去歇息吧,顺便好好想想孤上回说的话。”   韩靖心头一跳,道,“是。”   *   太子归朝是喜事。   一回了东宫,所有的人都打起了精神。   前殿的暖阁内,即便是太子不在,明公公也会让人每日打扫,太子牵着唐韵进去,小顺子刚焚了香,从屋里一出来,便遇上了两人。   小顺子愣了愣,神色顿时一喜,激动地跪了下来,行礼道,“奴才恭迎殿下、唐姑娘回宫。”   可算是回来了。   殿下这一去,离宫太久,宫里最近都在传,殿下要是再不回来,这东宫就得该换主子了。   主子一换,他们这些人自然也得被换。   “起。”太子脚步往前,明公公忙赶了两步,及时地替他拂起了珠帘,太子抬步,跨进了里屋,唐韵被他牵着手,脚步自然也跟了进来。   可脚刚抬起来,还未落下去,太子突地原地后退了两步,愣是将她挤得一个踉跄,退到了屋外。   唐韵还未回过神,太子便转头,拿手摸了一下她的头,轻声道,“你先等会儿。”   唐韵疑惑地看着她。   “等孤更完衣,你再进来。”太子说完又道,“像之前那样,自己拂开帘子进来。”   这场景,他做梦都在想。   她别破坏了。   唐韵:...... 第97章   至今为止,太子的脑子里,都还记得唐韵最后一次是如何离开东宫的。   在外屋呆了一夜之后,再也没有进过他的屋。   她人走了,瞧不见,便也罢了,可他不一样,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她的影子,尤其是夜里,安静下来,耳边眼前,全都是她。   无数个日夜,他曾坐在屋内的蒲团上,脑子里幻想着,他一抬头,眼前便能出现那张绝色的脸。   尤其是里屋的珠帘一响,他的心口便会一阵紧绷,目光不由地朝着门外望去,盼着那道身影能从帘子之外,探出头来,唤他一声殿下。   但没有。   再也没见到她人。   他这场梦,怎么也得圆了。   太子交代完唐韵,便转过了脚步,刚走了两步,突地回头来看着她,道,“孤很快,你稍等片刻。”   唐韵人都要走进去了,莫名其妙地被他拒之在门外,完全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   但也不奇怪。   他更疯的她都见过,如今这点做作,不足为奇了。   唐韵点头应了一声,“好。”   太子又才转过身,依旧没走两步,脚步又顿了下来,这回倒是没转过身,只同身后的唐韵道,“不许再跑。”   唐韵:......   他有完没完。   唐韵轻吸了一口气,跟着他一道疯,应道,“好,殿下先去更衣,我就立在这儿候着殿下,等殿下沐浴更衣完,再传召我,可好?”   这样总可以了吧。   有了她这番保证,太子到底是放心地去了净室。   明公公紧跟其后,进去之前,同小顺子使了个眼色。   小顺子自然明白。   唐韵说是说,也不可能当真就立在那里等着他,刚转过身,正要去外屋寻个座儿,身后便被小顺子和一位小太监,一左一右地堵住了去路。   唐韵:......   唐韵无奈地道,“我坐会儿。”   小顺子这才退开了两步,忙地带着她坐在了外屋的硬榻上,转头又同身旁的小太监吩咐道,“还不快去给唐姑娘奉茶。”   只要唐姑娘不走,怎么样都成。   实则也不用太子那般吩咐,小顺子今儿也不会让唐韵离开这前殿半步。   上回唐姑娘那一走,东宫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小顺子至今都还刻骨铭心。   天色一黑,便没有人敢说话,半点动静声都不能发出来。   小太监奉茶进来,弓腰将茶盏小心地递给了唐韵,唐韵接过,抿了两口,身旁的小顺子突然开口道,“自上回唐姑娘走了之后,东宫的人,可都是日日在盼着唐姑娘能回来。”   唐韵诧异地抬起了头,便见小顺子的目光望向了里屋的珠帘,轻声道,“唐姑娘不知,就那副珠帘,险些给拆了。”   唐韵疑惑。   好好的珠帘拆了作甚。   小顺子垂目斗胆解释道,“因风一吹,珠帘稍微一响,太子便会抬起头,看向门外,殿下这般是为了谁,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心里自然清楚,奴才也算是伺候了殿下好些年了,东宫的暖阁内,夜里除了唐姑娘来过,便没有任何姑娘能进得来,唐姑娘离开的那些日子,太子殿下,心头无不在挂记着。”   太子殿下对唐姑娘的心意是真是假,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最为清楚。   殿下对唐姑娘是当真用了情。   唐韵跟着小顺子的目光,望了一会儿那珠帘,门外有小太监进来,轻风灌进来,从她脚边一吹,片刻后,珠帘处,几道轻微的叮铃声传来。   唐韵的心,放佛也被那珠帘撞得一紧。   适才她不明白太子为何要那般做作,如今明白了,心口突地生了一股子的酸胀。   曾经那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之中,两人或许都曾以为自己占了便宜,以为自己不过是逢场作戏的虚情假意,可谁又能全身而退。   太子早就在同她虚与委蛇之时,动了情。   她呢。   胸口的酸楚传来时,唐韵没去压抑,任由它在心头,慢慢地疏散,清晰地去感受着它的存在......   两刻后,明公公拂帘走了出来,唤了她一声,“唐姑娘,殿下候着了。”   唐韵转身搁下了手里的茶盏,起身理了理微微坐皱的襦裙,又伸手拂了拂鬓边的发丝,这才抬步走了过来。   立在珠帘前时,唐韵的心头突地跳了跳,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照着记忆里,自己曾无数次撩过珠帘的模样,伸手拂起了跟前的粒粒玉珠。   珠帘的叮铃之声传来,唐韵朝里探进了头,唇角弯出了一道笑容,目露欢喜地往屋内木几前的蒲团上瞧了过去,娇软地唤了他一声,“殿下。”   视线望过去一瞬,唐韵便见太子正端坐在蒲团上,一身雅白的薄衫,松松垮垮地套在了身上,发丝散开,跟前摆好了两个茶盏。   手里还拿了一本书。   三皇子母妃给他的那本野史,难为他了,做得还真是同往日一模一样。   珠帘一响,太子便转过了头,看到那张脸终于出现在珠帘之后,眸光一滞,唇角刚扬起来,却又极力地压了下去,目光一落低下头,继续盯着手里的书本,只同她伸了手,道,“外面可冷。”   唐韵:......   他又疯了。   唐韵放下了珠帘,急步走过去,跪坐在了他对面的蒲团上,了然地俯下身,伸手用手背碰了一下他的颈项,还未待太子反应过来,唐韵便问道,“殿下,冷吗。”   太子:......   “殿下不知道,适才过来,一路的夜风,可冷了,耳朵都快冻掉了。”唐韵说完,又将自己的耳朵凑了过去,“殿下不信,摸摸.....”   太子:......   明知她是故意在嘲讽他,太子的目光,却没能挪开。   视线落在她圆润的耳垂上,那垂吊的一粒珍珠,莹白生辉,衬得她一截颈项,又白又嫩......   “是吗。”太子哑声地应了一句,抬手正要去捏住了她的耳垂,唐韵及时地直起了身子,满脸委屈地看着他道,“殿下,你是不爱韵儿了吗?”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   “这么冷的天,殿下都不给韵儿生火,殿下这哪里是心疼我,分明就是想冻死韵儿,好重新找个新鲜的姑娘,对,殿下肯定是厌烦韵儿了。”   太子眉心两跳。   唐韵丝毫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瞧吧,殿下果然不爱我了,我还是走吧......”   唐韵的身子刚起身,胳膊便被太子一把拽了下来,直接从跟前的木几上,将人搂了过来,木几上的茶盏,顷刻洒出,浸透了她的襦裙。   “呯呯嘭嘭——”的声音传来,屋内弯着腰的明公公,及时地退了出去。   唐韵被他冷不丁地擒住,拖到了怀里,只呼,“殿下,你轻些,衣裙都湿了,又得冷了......”   话音刚落,唐韵的下颚便被太子一只手捏住,被迫地对上他的眼睛,“还演是吧......”   唐韵忙地摇头,可一想起他适才的做作,唇角终是没有憋住,笑出了声,“殿下,不喜欢?”   太子的一双黑眸紧紧地盯着她,俯身,在她的唇角狠狠地一啄,咬牙切齿地道,“唐韵,今儿孤要是端了火盆来,你要敢喊一声热,孤.....”   “不要。”唐韵连连摇头,含着笑同太子道,“韵儿不想要炭火了,殿下身上可暖和了,要不殿下用自个儿的身子替韵儿暖暖......”   太子的眸光一瞬如火。   唐韵说完,一双手,便撩开了他胸膛上的衣衫,手掌微曲,搁着衣衫,在他的胸膛上头胡乱地一阵打滚,“真的挺暖和”   太子一声轻嗤,捉住了她的皓腕,突地将她往后一拽,滚在了地上,“唐韵,你最好给孤忍着......”   唐韵的珠钗散落,发丝蹭在了地毯上,乱成了一团,衣带被扯开的一瞬,屋外突地响起了一道声音,“唐韵,出来。”   太子:......   唐韵:......   那声音犹如一记响雷,劈在了东宫的东暖阁内。   唐韵迷离的神智一瞬被拉了回来,猛地睁开了眼睛。   “大公子,奴才都说了,唐姑娘真的不在这儿,殿下这才刚回来,大公子这番前来打搅,实属不应该......”明公公的声音跟着穿了进来。   “在不在,都劳烦公公进去同她传个话,他外祖父今日给她备好了一份嫁妆,要她回去过过目。”   唐韵的心头,突突直跳,一把身上推开了太子。   一时也顾不得去看太子的神色,忙地起身,一阵手忙脚乱,又是整理襦裙,又是整理发丝,“殿下,大表哥来了。”   太子坐在地上,看着她慌乱的模样。   放佛他就是她偷情的【奸】夫。   出息。   “不过一个宁毅,至于让你......”   “殿下。”唐韵将簪子往头上一插,回头急切地打断了他,“我得先走了,殿下刚回来,先好好的歇息,改日.....改日我再想办法溜出来,来见殿下。”   唐韵说完便要往外走。   脚步刚往前走了两步,身后一团衣物突地飞了过来,罩在了她的头上,将她的视线挡了个结实,唐韵脚步跟着踉跄了两步,忙地伸手去扒。   可那衣衫,缠得太紧,扒也扒不开。   唐韵无奈地同身后的人,道,“殿下,我真的要走了,大表哥已经寻了过来.....。”   太子缓缓地起身,走到了她跟前,将她整个人转了过来,不紧不慢地,替她解开了缠在她身上的衣衫,只掀开了一块,露出了她的脸,手掌的虎口掐在了她的下颚上,沉声问道,“真要走?”   唐韵:......   不就是宁侯府,才几步路。   倒也犯不着,做成这番生离死别的模样。   唐韵好生地同他讲起了道理,“殿下不是说过了,要娶我当太子妃吗,我等着殿下来娶我,我算了一下,年内,我便能入住殿下的东宫,往后我日日都陪着殿下。”   最迟再等上半年......   太子压根儿没听她,问道,“孤再问你一次,要走?”   唐韵:......   沉默了片刻,唐韵眼睛一闭,“啪——”一声从他手里,扯下了被掀开的衣衫,自个儿将自个儿罩了起来,认命地道,“我不走了。”   总成了吧。   唐韵说完便转过头,顶着那衫袍,直往前冲去,没走几步,额头“嘭——”一声撞到了屏障。   太子:.....   唐韵还没见他有所动静,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殿下没瞧见吗,我人不在这儿,自己去解释清楚,别遭了冤枉。” 第98章   唐韵的头蒙着衣衫,急窜了一阵,又撞到了屏障上,气鼓鼓的模样太子实属没见过,一时觉得新鲜,便也呆在了那,看着她被气得团团转。   唐韵心头焦灼如焚,说完后,见他还是没动,不由一把将那衫子扯下来,头上的发钗被扯得歪歪斜斜,发丝凌乱,脸色也因着急布了几层红晕。   太子:......   生气都这么好看。   江陵第一美人,那些人的眼睛倒也不瞎,确实是美。   唐韵见他一双眼睛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纹丝不动,不由气恼地道,“殿下能不能别瞧了,整日沉迷于美色,不务正业,实属不妥。”   都什么时候了,还看。   太子:......   他沉迷于美色,不务正业,适才是谁勾他的……   太子一声轻嗤,“唐韵......”   “殿下不去,我去同大表哥解释,就说我不在殿下这儿,总不能让大表哥一直候在屋外。”唐韵懒得同他掰扯下去,抬起头,解释道,“为了见殿下,昨日我便从宁侯府偷偷跑了出来,外祖父并不知,殿下真没良心......”   唐韵冲得快,可实际上脚步并没有走出去几步。   太子一声轻笑,无奈的上前,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偏下头,低声道,“你可真行,孤堂堂一太子,被你这番又急又慌地躲躲藏藏,愣是让孤成了你在外偷的野男人了。”   唐韵没理会他脑子里的那些乱七八糟,抬起头,目光微嗔,“你去不去?”   太子仰起头,笑出了声,“唐韵,你也有怕的。”   话音一落,唐韵便在他怀里挣扎了起来。   太子紧紧地抱住了她,应道,“去,孤去,成了吧......”   唐韵没再动。   太子这才慢慢地松开了手,转过身,冲外屋还在急着应付宁毅的明公公唤了一声,“进来,更衣。”   太子的声音一出来,门外的吵闹声,一瞬便安静了下来。   片刻,明公公弯身进来,却只看到了太子,没见到唐韵。   明公公一阵诧异,等替太子更完衣,扣上了腰带的玉扣,便见太子对着里屋墨色珠帘内的床塌,轻声道,“孤同你说过多少遍了,别捂住头,出不过气,当心闷坏了。”   明公公:......   合着这是躲起来了。   要他说这宁毅实属是个难缠的,但奈何他是宁家人,是唐姑娘的亲表哥,又是陛下最近极其看重的人才。   自回来后,陛下日日都将其宣进i宫内。   适才在门口便骗过了侍卫,说太子殿下有邀,还未待侍卫进来通传,他便一道跟着硬闯了进来。   一进来,就问他要人,“不瞒公公,唐姑娘是我宁家的表姑娘,昨日随我进宫之后,去了觅乐殿,昨夜一夜未归,因宫中并无帖子前来,家中祖父甚是担忧,特意让我进宫一趟,问其下落,我已去五殿下之处寻过人,五殿下亲口告诉了我,人被太子带进了东宫,唐家表妹如今已是我宁府的姑娘,太子殿下既赏识与她,大可先递帖子到我宁侯府,我宁家必定将人送进宫,只是这会子,还请殿下将人先放出来,待我带回了宁家,再做商议。”   这番话说得倒是合情合理,东宫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将人家一个为婚的大家姑娘带进来。   只是,这唐姑娘不一样。   说句不好听的,唐姑娘到东宫,认识殿下的那会儿,谁知道什么宁家,更别说宁大公子宁毅。   比起如今的宁家,唐姑娘只怕对东宫更为熟悉。   明公公笑着道,“瞧宁大公子说的,唐姑娘人要真来了东宫,奴才怎么会不知道,今儿个殿下才刚回来,怎会召见贵府的表姑......”   宁毅:......   果然什么主子配什么奴才,上梁不正下梁歪,果然同样都不要脸。   宁毅懒得同他说下去,直接对着暖阁内的人,唤了一声,“唐韵,出来。”   她还是自己回去同祖父禀报,他兜不住。   昨日知道是自己将人带进宫后,祖父就差将他骂成了筛眼子。   横竖他回去也交不了差,今儿就耗在这了。   *   太子收拾完出去,宁毅还立在门外。   两人唯一一次见面,还是在西域乌孙,还没说几句话,太子便突然撤离,走时,宁毅瞧见他行色匆匆,脸色如霜,如今再见,又完全不一样了。   面含微笑,不急不躁。   宁大公子一声暗嗤,表妹要是不在他东宫,今日他自个儿撞墙同他谢罪。   “宁大公子既然来了,请吧。”太子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赶人,直接让明公公将人带到了书房。   上回见面,太子还未来得及问他西域的情况,如今回来,自然要过问一番。   就算宁大公子今日不来,太子也会找上他。   宁毅行完礼,坐在了太子的对面。   明公公进来奉茶,茶盏刚搁下,太子便道,“换成酒水,难得宁大公子今日来了东宫,孤同他饮两杯。”   宁大公子:......   熟悉宁大公子的人都知道,他自小什么都好,唯独不擅饮酒。   “不怕殿下笑话,草民并不饮......”   “是孤大意了,宁大公子这些年一直呆在西域,怕是饮不惯江陵的酒水。”太子一声打断他,又抬头同明公公吩咐道,“去库房内,将西域送来的酒水拿出来,好好招待宁大公子。”   明公公:......   东宫库房,哪里来的西域酒水。   别说西域的酒水,就连江陵平常的酒水,东宫统共也就只有两坛。   还是上回太子不知怎么了突然让他去备回来了两坛,后来殿下受了伤,在东宫养了三日,便也没排上用场,一直存在了那。   太子平日里,压根儿就不饮酒。   明公公心头知道,但又不能在这时候去拆台,只得硬着头皮,出去拿来了上回的两酒坛子,将酒水倒进了酒壶内,这才端了进来。   但愿宁大公子不会发觉。   酒壶一端上来,明公公便撤走了两人跟前的茶盏,换上了酒杯,各自满上。   酒气儿传上来,宁大公子便提了一口气。   太子的神色倒瞧不出半点异常,平静地举起了酒杯,同宁大公子道,“孤这头一杯敬宁大公子,为感谢宁大公子在西域对安阳的照拂。”   宁大公子即便不能饮酒,如今也被太子赶鸭子上架,下不来了,倒也没有再推辞,端起酒杯,躬身同太子行了一礼,“殿下言重了,草民不过是举手之劳,且五殿下身份尊贵,保护其安危,是草民应尽的职责。”   宁大公子话说完,太子已经仰头饮完了杯里的酒水。   酒水下肚,一副面不改色。   宁大公子却尤其显脸,一杯酒水进喉,不到片刻,脸色便慢慢地开始涨红。   身后的太监赶紧又替两人满上。   太子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宁大公子乏红的面色,接着道,“听说宁大公子已经占领了乌孙?如此,孤倒是要称大公子一声昆莫。”   西域如今是什么形势,还有皇上最近对这么宁大公子的召见,太子在路途中就已经听说过了。   有了先前宁家在西戎的表现,和在春闰中拔了头筹的宁三公子,宁家再出一个人才,他已没有了起初的意外。   大周迟早都得吞并西域,这点双方心里都明白。   皇上日日召见宁大公子,便也是让他看清自己的态度,只要宁大公子能为朝廷效力,朝廷定不会亏待他。   如今陛下正在等着他回话,到底愿不愿意,借用乌孙之力,联合朝廷的兵马,继续攻打匈奴,收复整个西域。   宁毅虽攻占了西域,取得了乌孙人的信任,但要其对匈奴出手,算是自相残杀,且不论乌孙的几个将领愿不愿意配合,单从大势来看,有匈奴在,乌孙人也能牵制大周,大周的手至少不敢贸然地伸向乌孙。   大周若要吞并整个西域,不说匈奴,就乌孙的百姓,至少得花五年,才能慢慢地适应大周的管辖。   宁大公子并不是很愿意去攻打匈奴。   且手里的乌孙大权,也是模棱两可,没说不交给朝廷,也没说要交给朝廷。   陛下磨了这么久,都没能将其磨下来,回回都让宁大公子给忽悠了过去,偏偏宁大公子的态度既不失礼,又不认输,让皇上挑不出任何逾越之处。   如今被太子这番又提了起来,宁毅还是用了对付皇上同样的招数,应付起了太子,“太子殿下说笑了,草民身为大周人,岂能为乌孙昆莫。”   太子又举杯,“那孤便再敬一杯宁大公子,感谢宁大公子为我大周效力。”   宁毅:......   “殿下言重了......”   两刻不到,酒壶里的酒水已经去了一大半,饮下去的酒,到底是西域的酒水,还是江陵的酒水,宁大公子还真分辨不出来。   但他的脑子明显有些晕,眼前也有些飘。   “这一杯,敬宁大公子,先前在西域曾亲自接应过孤。”太子端坐在那,见其抓了几回,才抓住了杯身,转头同明公公使了个眼色。   明公公走到了跟前,太子吩咐,“去一趟乾武殿,问父皇将征战的文书拿过来。”   明公公:......   明公公心头一跳,不敢耽搁,立马让小顺子跑了一趟。   小顺子一头是汗的赶了回来,一进去,便见太子不知何时,已同宁大公子坐在了一块儿。   宁大公子的身形依旧坐得笔直,神色却明显已经醉了,正磕磕碰碰地同太子聊着西域,“就匈奴那帮龟孙子,有何难,难对付的......”   太子亲自往宁大公子的酒杯里倒上了酒水,“宁大公子此话怕是欠妥,我大周攻打了好些年,都没能讨到便宜。”   “那是因大周并不了解匈奴,匈奴内部几个将领,面,面儿上瞧,瞧着和睦,实则为了争......权,一直在暗里较劲......”   “如此说来,大周攻打西域,还是有机会。”太子从小顺子手里接过了文书,摊在了宁大公子跟前,“看来,大公子如今缺的只是这文书。”   宁大公子心头一警惕,到底是又清醒了几分。   坚决地拒绝道,“攻打匈奴并非一时之事,殿下不必操之过急,待......”   太子懒得同他废话下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按在了小顺子及时递过来的朱砂盘里。   瞬息的功夫,跟前的文书上,便落下了宁大公子一个通红的指印。   矫情。   迟早不还得打。   宁大公子没反应过来。   毕竟但凡有点礼义廉耻的人,也不会干这等子丧尽天良之事。   更何况他是堂堂太子爷。   可宁大公子的脑子实在是太晕,不待他去抓,太子已经眼疾手快地交给了跟前的明公公,“拿去给皇上,宁大公子同意征战,明日出发。”   宁大公子适才那一扑,身子倒在了跟前的木几上,再也没能爬起来。   太子却起了身。   刚一起来,脚步便是一阵打飘,身子几个趔趄。   因他实在装得太好,身后的太监一直没察觉,如今冷不丁地倒下去,几个小太监,并没有及时地扶住。   “呯呯嘭嘭——”几声,太子也跌坐在了跟前的木几前。   “殿下......”明公公转过身,刚走了几步,突地被这一声吓得回了头,赶紧走了回去,同几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将人扶了起来。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大抵就是这么来的。   明公公一叹,适才宁大公子过来时,他便明里暗里,早就告诉了他,殿下不是那么轻易招惹的人。   狠起来,连自个儿都能搭进去。   太子被扶起来,尽管眼前已经看不清谁是谁,还是强装镇定地吩咐道,“送宁大公子回府。”   身旁的太监,手忙脚乱地将宁大公子架了起来。   明公公拿来的那两坛子酒,是高粱酒,极易醉人。   滴酒不沾的宁大公子能坚持到这会儿,已经算是不错了,人被提起来,宁大公子又再一次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即便已经醉得不成人事,还是回过头来,看着跟前太子那张模糊不清的脸,问道,“殿下,可,可否告之一声,唐......唐家表妹是否在,在东宫。”   太子摇头,“没有。”   在他东宫的,只有太子妃。   “我......不信......”宁大公子一声说完,明公公忙地使唤了一声扶住他的太监,“还愣着干什么啊,赶紧的,将人送回宁侯府。”   走出门口时,也不知道宁大公子是不是清醒了几分,突地从嘴里,吐出了一句,“卑鄙无......”   耻字没吐出来,被身旁的小太监及时地捂住了嘴。   *   唐韵本以为太子出去,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谁知在屋内坐了快半个时辰了,还是没见人回来。 第99章   唐韵等得太久,实在忍不住,从床榻上起了身,招来了屋外的小太监,问道,“殿下和宁家大公子还没出来?”   屋外的几个小太监早就得了明公公的吩咐,不能让唐姑娘离开东暖阁半步,此时也不敢擅自离开,只去外面探了一眼,见书房的门还是关着的,便回来禀报给了唐韵,“许是殿下同宁大公子说上了正事,唐姑娘先等等,应该很快就出来了,奴才给您送些瓜果,唐姑娘打发一下时辰。”   唐韵:......   经过了那么几回,东宫伺候的,个个都是人精了。   唐韵打听不到消息,只能干等着。   过去了快一个时辰,屋外才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唐韵忙地起身,刚到门前,便见明公公从外拂起了珠帘。   太子紧随其后,一头钻了进来,面色平静,步伐也极为沉稳,却也只是走了那么一步,便没再往前,立在那,不动不动。   明公公正欲去扶,太子出声道,“都退下。”   明公公有些担忧,不敢退,毕竟在跨进里屋之前,太子的脚步还是东倒西歪。   “殿下回来了。”唐韵面上一喜,迎了上来,挽住了他的胳膊,迫切地问道,“殿下都同大表哥说什么了,怎耽搁了这么久......”   明公公见唐韵搀扶住了太子,便也放了心,及时地退出去守在外屋,竖起耳朵等着通传。   适才宁大公子被送走后,太子继续留在了书房,坐了两刻,喝了整整两盏醒酒茶,才让明公公扶着回了东暖阁。   但那酒的后劲儿十足,醒酒茶并不管用。   太子一路被明公公搀扶回来,脚步都如同踩在了棉花上,脑子内一团晕,到了里屋门前,太子才甩开了明公公的搀扶,自己稳稳当当地走出了一步。   但此时眼前依旧是天晕地转,且有些瞧不太清唐韵的脸。   太子同唐韵道,“给孤倒一杯茶。”   他再醒醒看。   唐韵呆着屋里等了这半天,心头着急,不知太子到底怎么同大表哥说的。   是当真没承认,还是想了法子,说服了大表哥,将她留了下来。   唐韵心头想着事,一时倒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松开了他的胳膊,走去木几旁,给他倒了一盏茶,搁在了对面他坐的位子上。   也没再回头去扶他,跪坐在那等着他过来。   “殿下,大表哥可走了?”   “嗯。”太子点头,脚步迟迟不敢往前走,单是这般站着,都感觉到了整个屋子都在转,他不知道该往哪儿下脚。   唐韵见他立在那半天,都没有走过来,神色微微露出了诧异,唤了他一声,“殿下,茶好了。”   太子沉下一口气,不得不往前跨出一步,刚踩出去,脚步便如果打了飘,身子一阵摇摇晃晃,东倒西歪。   唐韵唬了一跳,赶紧起身去扶人,可太子的身子实在是太重,人没扶住,唐韵还被他一道给扑在了蒲团上,成了他的肉垫。   太子整个人趴在了她身上,唐韵这才闻到了他身上的那股酒气儿。   唐韵一愣,“殿下饮酒了?”   他不是去同表哥解释的吗,怎还饮上酒了。   旁的他对那位大表哥不了解,可唯有一事她知道,大表哥酒量极差。   儿时她去宁家,外祖母过寿,大表哥被几位表哥逮住,大表哥推却不过,一杯饮下去,当场就倒了下去。   酒量这东西,天生占了大半,即便这么多年过去,大表哥定也不擅饮酒。   今儿太子都醉成了这样,也不知道大表哥如何。   太子脑子晕沉沉的,人倒下来后,倒是觉得舒服了许多,尤其是底下垫着的身子,又软又香。   太子颇有些不想起来,动也不动,理所当然地枕在了唐韵的身上,应了一声,“嗯。”   唐韵被他压在蒲团上,动弹不动,身子渐渐地有些沉,伸手去推他,“殿下怎同大表哥饮起了酒,大表哥自来不胜酒力,也不知如今......”   太子有没有让人送他回去......   唐韵的话还没说完,太子刚合上的眼睛,一瞬睁开,也不用唐韵去推,自个儿从她身上坐了起来。   适才还沉得撑不开的眼睛,这会子紧紧地盯着她,神色颇为不满,“孤也不能饮酒。”   隔得近了,唐韵才察觉出,他的眼睛已经被染成了酡红。   唐韵:......   她看出来了。   他既不能饮酒,大表哥也不能,两个不能饮酒的人,唐韵不明白为何又要饮。   还醉成了这样。   “孤还不喜欢吃鱼。”太子突地扯远,唐韵还未反应过来,他是何意,便又听他道,“就你在码头给孤弄出来的那盘子糊了的海鱼,真难吃。”   唐韵:......   难吃就难吃吧,但这同他醉酒有何关系。   “那东西,你也敢拿出来糊弄孤,就不怕掉脑袋。”   唐韵:......   又疯了。   太子说完,见唐韵跟着坐了起来,又挨了过去,轻声道,“要不是因为是你做出来的,孤才不会吃。”   唐韵的脸色倒是平静。   她要是同一个酒鬼去计较,岂不是失了品。   “还有蜀中早膳时的萝卜条,孤当真很不喜欢吃!又酸又辣,孤自来都不喜欢吃酸,也不喜欢吃辣。”太子说完,神色也露出了一股子排斥。   “可你喂了孤。”太子顿了顿,目光又露出了深情,宠溺地看向了唐韵,道,“你喂的东西,孤都觉得好吃。”   这点唐韵倒是真不知道,“殿下不喜欢吃,咱下回就不吃......”当时他瞎的是眼睛,喉咙又没哑。   他不喜欢,他说啊。   “你喜欢什么,就算你不用说,孤都知道,你喜甜,不喜欢吃桂花糕,喜欢吃糯米糕,对不对,你喜辣,但不能太辣.....”   唐韵:......   太子轻轻地靠着她耳侧说着,数着她的喜好,淡淡的酒气吐在了唐韵的耳后,唐韵的神色渐渐地僵住,到底是生了几分心虚。   她确实不知道他的喜欢。   可主要也是因他太挑,不喜欢的东西太多。   太子说完了她的喜好之后,便没再说话,安静地坐了一阵,突地转过身来,同她道,“孤说了这么多,你就不能主动抱一下孤吗,非得让我孤开口。”   唐韵:......   活祖宗。   唐韵将身子挪了过去,钻进了他的怀里,双手抱住了他的腰,良久过去,唐韵抱得腰都有些酸了,正想问他,可以了不,太子先开了口,“你打算今夜就这么一直抱下去?”   唐韵求之不得,一把松开了他。   “你果然不爱孤。”   唐韵:......   “孤如此喜欢你,你.......”   唐韵回头看着他渐渐开始酡红的脸,深吸了一口气,不打算再同他熬下去,横竖今儿也回不去,何不就给他个干脆。   唐韵凑上去,搂住了他的脖子,主动吻住了他的唇。   小巧滚烫的舌尖,卷入他的唇齿内,芳香溢鼻,沁人心脾,太子的脑子一瞬更晕了,搂着她一道又跌在了地毡上。   唐韵只想让他消停,比起平日,难免主动热情了些。   太子的脑子却是突地一震,“唐韵,你何时学会的这些......”   太子问完,突然一个机灵,酡红的眸子一瞬之间,清明了起来,紧紧地抓住了唐韵的双手,问道,“韵儿,你是要打算同孤兑现了?”   唐韵被他蓦然松开,眼里还有些迷离,却见他突然精神劲儿十足,满目的期盼。   唐韵:......   他到底有没有醉。   唐韵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就他那脑子里除了这些,也不会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如此激动。   今日那话既然已经说出来口,唐韵也没打算赖账,随他高兴吧,唐韵点了头,主动伸出了双手,“那你绑吧。”   太子却突然拉着她起来,“韵儿,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唐韵一愣。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唐韵都忘记了去问,他要带自己去什么好地方。   果然没有一回省心省事。   他不折腾个花样出来,不会死心。   唐韵还在发愣,太子已经冲着屋外唤了一声,“明庆德。”   明公公还以为是太子醉了酒,不舒服,赶紧拂帘走了进来。   却见两人不知何时已歪在地毯上,纠缠在了一起,明公公瞬间低下了头,“殿下,有何吩咐。”   “你去将后宫孤的殿院收拾出来,孤今夜同太子妃要过去住。”太子的声音听不出半点醉意,吩咐得清清楚楚。   如此机会,难得可贵,断然不会这般浪费了去,前殿少来人往,放不开不说,地方还小。   该躺的地儿,他们都已经躺过了。   后宫大。   搁置了这么久,如今她来了,也该派上用场。   且陌生的地儿,才刺激。   明公公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这么多年,殿下可从未有过一日,想起过他的后宫。   明公公很想劝说一句,殿下才刚回宫,适才又饮了酒,何不就消停下来,先歇息一日,明日再去收拾也不迟。   可话还未说出来,便见适才脚步还东倒西歪的太子,从地毯上站了起来,稳稳当当地走了几步,捡起了身旁的衣衫,往唐姑娘的身上套去。   明公公:......   成,这是醒酒了。   明公公领命,“是,奴才这就让人去收拾。”   太子唐韵完全摸不透他到底要干嘛,太子却似乎很来劲儿,主动为她穿上了衣衫,同她道,“先且等等,咱们晚上再继续,你过来,孤还有事儿要忙,先替孤研一会儿磨。”   唐韵:......   继续个头。   他不是不能饮酒,醉得站都站不稳了吗,他还能写字,还能握得住笔......   唐韵无语地跟着他,走到了书案前,倒是想看着他到底想如何折腾。   太子兴冲冲地坐在了书案后,又招来了小顺子,“去给孤取一张上好的硬白纸过来。”   小顺子也是一脸的意外。   适才太子醉成了什么样,小顺子亲眼目睹过了。   硬白纸,极其珍贵,只有在重要的事件,书写文书时才会用上,历年重大的庆典,皇上的寿辰,册封官爵......   这会子,能有什么大事。   小顺子不太清楚,太子到底是不是在耍酒疯。   可小顺子抬起头,见太子除了脸上带了些酡红之外,清醒的精神,压根儿就不像是醉酒之人,便也不敢耽搁了,赶紧去取了纸张过来。   小顺子拿着纸张进来,唐韵已经研好了磨。   两人走在暗里打探着太子,看着他从笔筒内取出了狼毫,沾了墨汁,字迹落于纸张上,笔尖稳稳当当,行笔极为流畅。   唐韵:......   他哪里像醉了的人,正常得很。   唐韵立在他的对面,也没去看他写的什么,只低头看着砚台里磨出来的墨汁。   片刻后,太子突然停了手里的笔,目光抬起来,直勾勾地看着唐韵,突然问道,“孤该怎么夸你呢。”   唐韵莫名其妙。   诧异地抬头,目光便对上太子一双勾人的眼睛。   醉酒之后的酡红,将那双深邃的眸子,蒙了一层迷雾,又妖娆又撩人。   唐韵轻叹了一口气。   算了。   他折腾一下,也无妨......   唐韵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耍疯,垂下头没再去看他,太子也没再继续问她,收回了目光,笔尖再次落在了纸张上。   片刻后,太子停了笔,搁下狼毫,将写好的纸张,转给了唐韵,自豪地问道,“你瞧瞧,孤写得如何?”   唐韵本也不想看,但眼睛一抬起来,目光便被纸页上的几字字所定住。   求婚书。   是写给皇上的求婚书,求娶宁侯府表姑娘唐韵。   ——   宁侯府表姑娘唐韵,品貌出众,性情温良,聪慧贤淑,儿臣心悦已久,于去年中秋前将其接于东宫,在此期间儿臣同其情投意合,故此,特向父皇恳求,娶宁家的表姑娘,唐韵为妻,封为东宫太子妃。   白纸黑字,字迹尤为清晰,唐韵一字一字地瞧完,心口也不知是何时开始生了涩,直到视线有些模糊了,才微抬起头,看向了太子。   大抵也没料到,他会将她那一段见不得光的日子,提到了明面上,且还为她正了名。   唐韵不确定他是不是间歇性地发起了酒疯,一时冲动所为。   “殿下倒不必......”   她已经答应了他,会成为他的太子妃,且他今日在皇上和皇后面前,那番明示之后,他大可不必再写这封求婚书。   最迟明日,赐婚的圣旨便会送到宁侯府。   “应该是满意的。”太子看出了她神色里的感动,没再听她往下说,也没再问她,唤了小顺子到跟前,“装册,备撵,孤去一趟乾武殿。”   小顺子忙地上前接过,本欲劝上一句,殿下醉了酒,这番过去面圣,怕是不妥,晚些过去也无妨。   可目光一瞟见手里的纸张后,便也不再说话了。   这字迹,哪里像是醉酒之人能写出来的,且那内容,怕是也容不得他迟缓半刻。   小顺子捧着纸张走了出去,急急忙忙地寻了一本新的锦缎册子,将那求婚书裱装好后,进去之前,让外屋的小太监去备撵。   返回暖阁时,太子已从书案后走了出来,立在唐韵的跟前,低声在同她说着话,“明日就得下圣旨了,孤得亲自呈给陛下,先去请罪。”   唐韵低垂着头,眼眶依旧还是模糊不堪。   太子说完,又俯下身,挨着她耳边,哄着道,“待孤挨完骂,太子妃心疼了,便会补偿于孤,论起来,还是孤赚了。” 第100章   太子那般细声细语地哄着她,生怕她内疚,唐韵终是抬起了头,水雾缭绕的眸子内含了几分关怀,轻声地问他,“殿下没醉?”   适才他分明是醉得走不稳了,也不像是假的。   “孤没醉,你放心。”太子一笑,道,“就算不胜酒力,对付一个宁毅还是绰绰有余,你在屋里再待会儿,等孤回来,好好补偿孤.....”   唐韵见他吐词清楚,还有功夫贪色,便也放了心,“好,我等着殿下。”   太子脚尖一转,往外走去,似是要证明给唐韵看他当真没醉,脚步走得极为稳沉,眼瞧着就要跨出珠帘外了,脚步到底还是歪了。   小顺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人,跟前珠帘“噼里啪啦——”一阵只响。   唐韵:......   太子站稳了身子后,也没往回看,一步跨了出去。   外面的撵桥已经备好了,此时日头已经落了西。   今日早上,几人一离开凤栖殿,皇上便同皇后商讨了太子的婚事。   原本宁侯爷一家子从西戎回来后,皇上听了太子的建议,同宁侯爷曾问过话,可惜宁侯爷给的答复,是唐家姑娘性子野,不愿进宫。   那样的由头,皇上自然不信,倒也没去想过,是唐家姑娘不愿意,知道是宁家并不想高攀。   皇上没去勉强,太子妃人选多的是,令他满意的也不只是唐家姑娘。   如今见太子主动提起同那唐家姑娘的纠葛,且唐家姑娘似乎也芳心暗许,皇上又不得不再次去考虑。   宁家如今的势头,确实越来越好。   皇上最近本想着将安阳许给宁家大公子,她喜欢西域,宁家大公子又常年驻守在西域,且身后还有个宁侯府,安阳嫁过去,是得偿所愿。   自己也试着却又探了一下两人的口风,却见两人均没有此意。   一个说暂无成亲的打算。   一个说想招个驸马爷,搬进公主府去。   安阳和宁大公子的亲事不成,皇上心头正愁着,到底该以什么法子,将宁家绑在他周家这条船上。   如今太子和唐韵,正好解了他心头的愁绪。   从上回宁侯爷拒绝他的赐婚一事上,皇上便瞧了出来,宁家对这位表姑娘,极为的维护,待唐家姑娘做了太子妃,他宁家自然也就同周家绑在了一起。   皇后同皇上的想法倒是不一样。   太子的那番话,骗得了皇上,骗不了她,上回唐韵出宫时,态度坚决,太子一瞬之间,精神气儿都没了,整个人失魂落魄。   三天两头地往外跑,去了哪里,见了谁,皇后一打听便知。   太子贸然去西域,上蜀中,到底是为何,皇后心头也跟明镜似得,听说两人遇袭之后,皇后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   唐韵离宫之前,她只要出面将那唐姑娘留下来,唐姑娘必然无法拒绝,皇家想要人,宁侯府不想给也得给。   只不过皇后做不成那等勉强人之事,婚姻虽是父母之言,可也讲究你情我愿,强迫而来的东西,也不一定会有好结果。   但太子明摆着是陷进去了。   那番不顾太子的身份,擅自出宫追人,皇后心头实则也没了底,出于母亲对儿子的疼爱,无论是用什么法子,她当也将那唐姑娘留下来。   皇后同样在愁着这场纠葛,倒是该如何收藏,如今见太子又寻回了唐姑娘,两人一言一语,明显是情投意合了,皇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皇上同皇后的想法虽不一样,但心头的决定都是一样。   “今日太子刚回来,先歇息一日,明儿朕再下旨到宁侯府,什么高不高攀,宁家已经碾压了江陵的不少高门大户,他宁侯爷这回要是再敢说推辞,便是老糊涂了,朕定要将他的侯爷之位撤了,给他那位大孙子。”   皇后:......   “陛下放心。”他一道圣旨下去,宁侯爷还能抗旨不成,也不知道他这急脾气,何时能改改。   最近太子颇有些受他影响。   皇上也没再多说,“成吧,太子的婚事,你就多盯盯。”   辰时后,皇上便回了乾武殿,今日没有早朝,皇上昨日就宣见了宁家大公子,刚回到乾武殿不久,宁家大公子便来了。   皇上依旧让魏公公摆上了棋盘。   两人的棋艺不相上下,但每回到了关键时候,宁家大公子,都会‘失误’,皇上已经见怪不怪了。   宁毅回来已经有好些日子了,两人走过的棋局,不下十局,宁大公子依旧没有给一句准话,到底要不要同朝廷一道练手攻打匈奴。   见问不出结果来,皇上只好又放了人。   宁大公子一走,皇上也不想管了,如今太子已回了宫,这事儿明日他还是交给太子。   都是年轻人,也好说话。   皇上已操劳了这几个月,人都累得老了好几岁,太子没回来前,一身的劲儿绷着不敢松懈,太子一回来,一放松,身上的骨头仿佛都松了下来。   皇上招来了魏公公,“将朕没批完的折子分出来,余下还未处理的都整理好,明日一早给太子提过去。”   魏公公领命,“是。”   东宫的小顺子赶过来,替太子传话时,皇上还在忙着批阅手头的折子。   听说太子要征战的文书,皇上还愣了愣,又听小顺子禀报宁大公子正在东宫,皇上心头不由又对自己的这位儿子,生了佩服。   不愧是他培养起来的太子。   这才刚回来,便主动揽下了一件大事。   皇上赶紧将那文书交给了小顺子,本也没报什么希望,想着以宁大公子那油盐不进的脾性,怎么着也得要个三五日,太子才能拿下来。   谁知,这头折子还未清理完,小顺子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   将盖有宁大公子指印的征战文书,交给了皇上,并传达了太子的话,“殿下说,宁大公子已经同意了征战匈奴,明日便能出去。”   皇上:......   皇上接过,翻开文书,确实多了一个清晰的、鲜红的指印。   皇上一阵惊愕。   早知太子如此能干,他还费个什么劲儿,等太子回来不就是了。   用完午膳,皇上连剩下的折子都不想再批了,在御书房内的软榻上躺了一会儿,歇息了半个时辰,才又起来,还是将手里的折子收了个尾。   日头西下,皇上见天色不早了,正想着要不就算了,横竖太子处理起来也快,他就不忙乎了。   皇上没再批折子,让魏公公一道给太子放进了框子里,又让他寻了张空白的圣旨来,刚落笔,屋外的小太监突地进来禀报,“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皇上:......   他还真是一刻都不歇息,这会儿还赶过来。   “宣。”   片刻后太子走了进来,身上已不是今日回来的那一身,更衣后换上了太子的朝服。   同是墨色锦缎,此时衣袍的胸膛、肩头、手臂上均绣上了四爪龙纹,金冠束发,玉扣腰封,姿态高贵雍容,与往日无异,唯独面色有些酡红。   皇上倒是没觉得有何意外,夏末这几日,天气极热,他一路过来,脸色泛红,实属正常。   太子的行为,也没露出半点异常,上前同皇上行了礼,“儿臣参见父皇。”   “坐吧。”皇上招呼了一声,问他,“太子怎么来了。”   太子并没走去坐,立在皇上跟前,待皇上一问完,太子便上前将手里的册子,递了过去,交给了皇上,“父皇,儿臣今日有事相求。”   皇上一愣,看了他一眼,见他低垂着头,也瞧不见其神色,这才伸手接了过来。   册子一翻开,皇上便瞧见了求婚书三个字。   求的是唐家姑娘,唐韵。   皇上一声嗤笑,倒也是巧了,他正在拟旨,替他赐婚,倒也不必他专程,写一封求婚书来......   皇上的目光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神色突地凝注,盯在那一行,唐家姑娘入宫的日子上,再往下看,神色越来越紧。   看完了后,皇上再抬头看向太子,目光便带了惊愕,“你......带唐家姑娘进宫的?”   皇上脑子里一团疑惑,唐家姑娘不是在龙鳞寺,救了安阳之后,被带进了东......   “回禀父皇,是儿臣。”太子低头禀报道,“唐家受贿一案,牵扯到通敌,儿臣担忧唐姑娘受了牵连,故而接其进了东宫。”   皇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成。   人家都已经招了,他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皇上看着他,不免去回忆了一番。   唐家的案子是太子亲自办的,唐家父子入狱,唐家的人七零八散,宣案的前一日,唐家姑娘突然失踪,顾景渊为了寻人,还曾闹到了京兆府,敲了鸣冤鼓,康王爷更是跑到了自己跟前来诉冤。   当时太子也在场。   那会子,人就在他东宫了,可太子的当时的表现,稳如泰山。   什么龙鳞寺偶遇,必然也是太子将人一道带了过去。   皇上:.......   想起当初顾景渊那般去康王府寻人,太子愣是一声不吭,皇上的脑子里“嗡——”一声响,突地拿起了书案的折子,一折子朝着他扔了过去。   十几年来,皇上还是头一回对他动手,“你,你怎么就......”   他的礼仪廉耻呢。   他要藏人,起......起码得告诉他一声,同他通个气也好,害得他还当真以为是康王爷抢了人,一度对其极为厌恶。   太子立在那,被砸中,也没躲,折子落在他胸膛上,不过是不痛不痒。   “儿臣知罪。”太子利索地跪了下来。   皇上看了他一眼,越往下想,越觉得不对,他那意思是,在选太子妃之前,就已经同唐姑娘暗度陈仓了......   选秀时,他同皇后还险些将人指给了三皇子......   还有什么苏姑娘,他还以为太子的眼光当真差到了如此地步,怎平白无故对苏家姑娘动了真情,这会子看来,不过是太子选的一个替唐家姑娘挡风的家族背景。   宁家如今的风光,是如何而来的,也不用他多想了。   西戎建立要塞的人选,是太子亲自挑的。   西戎征战时,太子还暗里传了手谕,去西域边界调兵,助了宁家爷孙三人一臂之力,虽对朝廷来说也是得利,但那时的宁家完全不成气候。   固然如今的宁家人才辈出,可也离不得他太子一步一步地匡扶。   皇上突然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   简直是处心积虑!   “跪着吧。”皇上认为自个儿当初娶皇后,都没有像他这般出手阔绰。   他倒好,直接给人家送了一个大靠山,给唐家姑娘安上了一双翅膀,他也不怕人家飞......   皇上心头突地一震,捏着心问太子,“你去西域,再去蜀中,当真是为了追查余孽?”   皇上不得不再次怀疑,他的用心。   是不是人家姑娘翅膀硬了,跑了,不愿意跟他了,他不甘心追了出去,找去西域,多半是找错了地方,到了蜀中才抓到人。   前朝余孽,不过是碰巧而已。   倘若当真如此,皇上心头倒是真要担忧了。   堂堂太子,关乎着江山社稷,可由不得他如此任性妄为,去为了一个姑娘,失了他太子的大体。   太子给了他肯定的答复,“是,儿臣不敢欺瞒父皇。”   皇上长松了一口气。   “虽说那唐家姑娘确实有几分姿色,可你......”犯不着,这般处心积虑。   皇上的话还未说完,太子突然抬起头,同皇上坦白道,“儿臣是觉得唐家姑娘的容貌和品性都像极了母后,将来若是进了儿臣的东宫,儿臣必然也能像父皇那般,日子过得和睦融洽,能一心专注于政务......”   皇上:......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唐家姑娘的品性,确实同皇后很像。   还都挺好看。   皇上的语气软了软,“就算如此,你也不该这般胡来.......”   “父皇教训的是。”   “你是长大了,心思多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同朕商议,亏得朕还日日为了你......”   皇上一肚子教训的话,才说了个开始,便见跪在跟前的太子,身形突地一晃,“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皇上:......   皇上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太子,腿都软了,忙呼,“来人!传太医。”   皇上的声音一传出来,魏公公和明公公前后脚,急急地走了进来。   见到太子倒在了地上,魏公公脸色都白了,忙地招呼屋外的太监进来,手忙脚乱地将人扶了起来。   魏公公正要转身去传太医,明公公及时一把拉住了他,“奴才去吧,太子殿下一直都是刘太医在把脉,殿下的身子骨,他也最为清楚。”   太子殿下适才进来时,还好好的,如今突然晕了过去,魏公公心头着急,忙地点头道,“那你赶紧去。”   明公公出去后,一双腿脚就差飞了起来。   殿下这哪里是晕,只是醉了酒。   两刻后,刘太医一头是汗地到了乾武殿,太子已经被太监扶在了榻上,皇上正坐在床榻边上守着。   见刘太医来了,皇上才让出了位置,立在他身后,着急地看着他为太子把了脉。   “怎么样?”刘太医一转身,皇上便着急地问道。   刘太医躬身回禀道,“陛下放心,太子殿下不过操劳过度,路途上怕是没歇息好,再加上情绪过于紧张,一时晕了过去,过阵子就醒了......”   皇上:......   他不过就是说了他两句而已。 第101章   从东宫出来,明公公清楚得很,太子的酒压根儿就没醒,不过是强撑起了一口气。   酒那东西,醉了就是醉了,就算强撑着,迟早也坚持不住,太子一进御书房,明公公的心就紧绷着。   果不其然,还是倒了。   刘太医一路过来,明公公早就同其通了气。   太子醉酒事小,但今日这般诚心诚意地找上皇上,求娶宁家表姑娘,不能被当成是耍酒疯,还有宁大公子的那份征战文书,那么大的一件事,总不能是饮酒谈出来的。   刘太医起初一口回绝,不耻地道,“公公这是要我行欺君之罪。”   明公公叹了一声,道,“咱们这位陛下,对太子爷的宠爱,当也不用奴才再同刘太医多说,太子今日早上才回宫,一路马不停蹄,这番劳累奔波地赶了回来,谁就保证不是累出来的?刘太医不过是实话实说,哪里来的欺君。”   刘太医:......   等到了御书房,刘太医一看榻上太子的脸色,便知道了实情。   累倒是不假,但能突然晕过去,必然是因为醉了酒。   太子不能饮酒之事,作为太子的传属太医,他怎可能不知道,太子平日里最多也就一杯的量,听明公公说太子今日饮了大半壶,他不倒才怪。   但太子此时身上的酒气儿并不明显,许是来之前,特意拿东西压过味儿,得凑近了才能闻到一丝半毫。   但陛下和魏公公,守了这么久,靠得如此近都没能闻到,刘太医自然也闻不到,这才照着明公公的话,说了个病因出来。   累倒的。   皇上对刘太医的话,深信不疑。   劳累过度,确实如此。   太子从今日一回来,就没停过,还召见了宁家大公子,短短一个时辰,便谈妥了自己费了五六日,都没能谈下来的匈奴征战,怎能不操劳。   情绪过于紧张,也没说错,适才他确确实实地在训斥太子。   说话是有些重,还......朝他扔了折子,皇上后悔不已,暗里埋怨起了自个儿,他就不能先忍忍,过了今儿再找他说教也不迟。   这人好不容易才从蜀中活着回来......   皇上怕打扰了太子,没再留下来,走之前吩咐了明公公和刘太医,“先让太子在此歇息,你们俩留下来,好生照料,太子醒了给朕报个信。”   “是。”   自从太子出宫之后,皇上每日从御书房出去,都是去了皇后那儿。   但今儿上了撵桥,刚准备吩咐魏公公去凤栖殿,突地顿住了,不敢过去,生怕皇后知道自己将太子骂晕了,又找他数落。   皇上直接回了自己的寝宫。   *   唐韵在东宫从日头西落,候到了天黑,都没见太子回来,心头也有些担心。   他那求婚书一递,便是向皇上承认了,曾私带罪臣之女进了宫,之前所有的事情,必然会被皇上牵出来,一一同他清算,斥责于他。   且他还醉了酒。   屋外的小太监进来添灯时,唐韵便问道,“可有殿下的消息了。”   小太监今儿被明公公定住了脚,只让他在这儿守着唐韵,哪儿都去不了,这会子小太监也不知道乾武殿的情况。   乾武殿那头也一直没人回来传消息。   小顺子适才并没有跟着太子去乾武殿,被明公公临时差去了后宫,督促宫人收拾了屋子。   明公公同刘太医在前殿守着人,夜色落下还没见太子醒来,这才想了起来,唐姑娘还在东宫候着。忙地差了乾武殿外的一个小太监,跑了一趟,给她带了信儿回去。   小太监进去同唐韵禀报,“太子殿下在御书房睡了过去,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唐姑娘先歇息吧。”   唐韵:......   她倒是还没听说过,有人在御书房睡过去的。   不用想,也知道是酒劲儿上了头,醉了过去。   唐韵也没再等,去了净室。   屋外的小太监,都是太子精心培养出来的人,眼力劲儿极强,不到片刻的功夫,便将唐韵留在东宫的衣物,给她取了过来,搁在了净室外的屏障上,再悄声地退了下去。   唐韵沐浴完出来,也没什么困意,坐在了太子常坐的蒲团上,一面翻着太子看过的野史,一面等着人。   这番硬生生地熬到了子时,困意也袭了上来,唐韵没去床榻,直接趴在了跟前的木几上,睡了过去。   屋外的小太监,一直留意着她的动静,见起睡了过去,轻手轻脚地进屋,及时地替她搭上了一件披风,出去后,立在外屋,守到了半夜,才见夜色中亮起了两盏灯火。   太子终于回来了。   在御书房晕过去,歇了一觉,也有三个多时辰,太子的酒劲儿已经醒得差不多了,这回,那脚步踩在地上,不仅稳沉,还很有力。   上了东暖阁台阶后,太子便侧目问了门前的小太监,“太子妃呢。”   小太监本欲先禀报,嘴里的一声‘唐姑娘’还未吞出来,听太子说了一句太子妃,赶紧改了称呼,答道,“娘娘一直在等着殿下,这才刚睡了过去。”   太子提步进去,明公公掀起珠帘时,动作极轻。   太子的头刚探进去,便见自己时常坐的位置上,趴着一位人儿,正睡得香甜。   太子心口一悸,突地涌起了一股热流。   她刚走的那段日子,他幻想过能等到她掀开珠帘,走进来,但从未想过,她还能这番坐在屋内,等着自己。   太子进去后没去唤醒她,轻轻地坐在了她的身旁,见起手里还拿着野史,又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她的胳膊,将书本从她手里抽了出来。   屋内的灯盏并不算亮堂,唐韵睡着后,小太监便将木几上的那盏灯都撤走了,灯火昏暗朦胧,倒是彰显出了夜色的静怡。   太子安静地坐在那儿,一双眸子放肆地落在她熟睡的脸上。   柳眉如画,眼睫如羽,鼻梁挺而翘,小嘴儿被压得微微变了形,润红如红透的樱桃,肤色白皙,一张脸干净得没有半丝瑕疵。   曾经顾景渊同他说,唐姑娘的美,单是用言语,难以形容出来,他心头还对其一嗤,道他是鬼迷了心窍。   如今他倒是终于理解了那句,单是用言语,描述不出她的美来。   她的美,仿佛美到了骨子里。   非要他说,那便是哪儿都好看,怎么样都好看。   一想起这样的美人儿,是他的太子妃,太子心头倒是萌生出了一股子骄傲。   太子看着她细滑白嫩的脸蛋儿,忍不住伸出了手,想要去摸摸,指尖快要碰到她皮肤时,太子又及时地缩了回来。   怕将她吵醒了。   太子没再去扰她,目光收了回来,静静地陪着她,坐在了蒲团上,翻起了从她手里取出来的野史。   明公公见他瞧起了书,赶紧添了一盏灯火进来,正欲搁在他跟前,却被太子一招手,拒绝了,明公公又拿着灯盏退了出去。   夜色已经到了后半夜,太子坐在那,身后的灯盏昏黄,视线瞧得并不清,心头却极为安稳。   犹如万事沉淀后的宁静,太子明白那感受是什么。   踏实。   经过了这么多回,太子早就发觉了,只要有她陪在自己的身边,似乎无论做什么,在哪儿,他心头都能踏实下来。   这辈子,他是离不得这么个人了。   太子守了半个时辰,身旁的唐韵才有了动静。   手枕得太久,微微一动,一只胳膊又痛又麻,唐韵眉头轻轻地皱了皱,刚睁开眼睛,便见到了一张清隽的脸。   “醒了?”太子的唇角一弯,那张脸便愈发清隽得过分。   唐韵醒是醒了,脑子一时却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想起他去了乾武殿,一直未归,忙地起身问他,“殿下是何时回来的?”   太子没先应她,将她拉入了怀里,弯身抬起了她垫在头下的那只胳膊,手指头缓缓地替她捏了起来,才道,“刚回来,疼了?”   唐韵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胳膊疼不疼,突地从他怀里仰起了头,用鼻尖在他跟前嗅了嗅,“殿下酒醒了?”   太子身子一直,微微偏开,道,“孤没醉。”   唐韵看着他一本正经地模样,一时没忍住,“咯咯——”的笑出了声来,伸出了手指去挠了挠他的下巴,“殿下是没醉,殿下只是喝多了。”   太子的下颚被她的指头一点,瞬间崩紧,那指尖又柔又软,落在他下颚处,带着一股子的苏痒。   太子一把擒了过来,握在了手里,也凑在了鼻尖下,轻轻一嗅,道,“爱妃,怎如此香。”   唐韵:......   他能如此唤她,便是同陛下说通了。   唐韵心头一松,也凑近去嗅了嗅,问道,“香吗?”她适才并没有用香料。   “香。”太子说完,便将手里的野史,往身旁一撂,转过头,鼻尖又凑到了她的颈项,低哑地道,“哪儿都香。”   “殿下不是不喜欢香味儿?”她记得他说过不喜欢香包。   太子:......   这话有点欠妥。   他不喜欢香味儿,莫不成还喜欢臭味儿。   太子搂住了她的腰肢,再次靠近,低声道,“香喷喷的姑娘,谁不喜欢。”   唐韵被他往前一凑,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仰去,不过片刻,人便被压在了跟前的木几上,唐韵怕自己倒下去,一双手紧紧地攥住了他胸膛上的锦缎,将他也一并拉了下来,眼角噙着笑意,质问他道,“殿下这意思是,只要是香的姑娘,都喜欢?”   太子不答,亦笑着看她。   唐韵故作一恼,偏过头去,“殿下果然喜新厌旧了。”   太子一声轻笑,突地将她的身子给抱了起来,将她面对面地搂在了自己的怀里,鼻尖同她的鼻梁相碰,轻声道,“唐韵,孤喜欢的只是你。”   深邃的黑眸近距离地盯着她的眼睛,四目相望,两人都清楚地瞧进了对方的眼底。   浓浓情意,融入彼此的眼睛,试探着,纠缠着,如火一般炙热,又如水一般纯清,灼灼热烈,清晰见底,挪不开,也剪不断......   唐韵沉浸在那双深邃的黑眸中,无法自拔,正是失神之时,腰间被太子一掐,哑声问道,“你呢?”   唐韵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太子停在她唇边,近在咫尺的唇瓣,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深情地回应了他一句,“我也是。”   话音落下片刻,却不见太子吻下来。   唐韵又疑惑地睁眼,便见太子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问道,“你也是什么?”   唐韵一愣。   “你也是喜欢你?”   唐韵盯着他的脸,憋了一会儿,实属没有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瞬倒在了太子怀里,花枝乱颤。   “殿下,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太子被她一笑,耳尖突地染上了红潮,一把擒住了她的腰,手掌往上,唐韵顿时讨了饶,“好了,殿下......”   太子一派严肃,丝毫没同她玩笑,再次冷声质问,“你喜欢孤吗。”   唐韵抿着笑,忙地点头道,“喜欢,我喜欢殿下,喜欢得不得了......”   太子听得心坎一软,一只手这才挪开,搂在了她的腰上,没打算就如此结束,突地凑近她耳朵,别有用心地问道,“适才......你睡好了没?”   唐韵趴在木几上,大致睡了一个多时辰,睡是没睡好,可这会子被他一折腾,倒是不困。   唐韵还未应他,太子便道,“孤也不困。”   他在御书房的软榻上,睡了三个多时辰,精神劲儿十足。   唐韵一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想着这大晚上,他还真的是死心不改,拒绝道,“殿下,我还有些困......”   “那孤带你回后宫,往后咱们就住在那。”   唐韵:......   这大半夜的,他还真是一刻不折腾人,活不下去。   果然,太子说完,便冲着门外唤了一声,“明庆德。”   明公公今儿白日当了一日的值,又陪着太子去了御书房,太子是醉过去了,睡得香甜,可明公公不敢睡,愣是提起精神,陪他到半夜,这会子立在那,见两热还未歇息,实在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冷不丁地被太子一唤,明公公险些一个跟头栽下去,及时地稳住了脚跟,匆匆地走了进去,一进屋,便见唐韵已经醒来了。   两人相拥着坐在那,一个比一个精神好。   明公公:......   瞧来,这大半夜,他们是不打算睡了。   明公公垂目应道,“奴才在,殿下有何吩咐。”   “后宫收拾好了?”太子一面问,一面起身去拉跪在地上的唐韵,那架势,就是当下,立马要过去住了。   适才明公公一回来,小顺子便禀报给了他,后宫已收拾出来了,明公公心下了然,回禀道,“都打扫干净了,殿下是要过去?”   太子已将唐韵拉了起来,搂在了怀里,一脸的黏糊劲儿,“嗯,掌灯,孤和太子妃要回后宫。”   明公公的瞌睡也醒了,赶紧出去唤上了外屋的两个太监,一道移步到后宫伺候。   唐韵头一回来东宫,住的便是后宫,那时因太子下了令,不许她出来,明公公带着她七弯八拐,走到了最里面的一处宫殿,静安殿。   这回倒是没走多久,太子主殿的寝宫,离前殿并不远。   明公公提灯给两人照路,两位小太监,脚步走在了前面,先去燃灯。   大半夜,冷清了好些年的后宫,总算是亮起了灯火,唐韵跟着太子进了殿门,走到了主屋,里头除了寝宫的摆设之外,只有床榻。   并没有了书架,也没有书案,地儿确实比前殿要宽敞。   明公公进去后,将灯盏给两人搁在了木几上,回头正欲禀报太子,要是没别的事儿,他就先下去歇息了,否则明儿,怕是打不起精神来。   明公公回过头,还未开口,见太子已搂着人,亲上了......   明公公赶紧退了出去,拉上了门,同屋外的小太监们嘱咐了几句,便也回了耳房歇息。   两人这一番折腾,明儿早上,估计也起不来。   *   唐韵一进门,便被太子突地拉进了怀里,滚烫的吻瞬间落了下来,唐韵防不胜防,跟着退了几步,腰肢才被太子一把搂住。   唇齿内的刺激传来,唐韵脑子又成了一片空白,太子就那番压着她去了床榻。   后宫的床榻同前殿不同,先有台阶,又有靠栏,两人一路磕磕碰碰地到了床榻边上,唐韵一瞬跌了下去,还未回过神,太子便躺在了她身旁,问道,“还困吗。”   唐韵尝试着点了头。   太子起身,胳膊撑在了她两边身侧,啄了一下她的唇,“还困?”   唐韵:......   唐韵没再往下说了,伸出手,认命地扯下了自己胸前的带子,递到了太子手上,先交代道,“不能绑太久。”   上回在蜀中,她累得晕睡了过去,也没见他松开。   太子毫不客气地接过,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明儿早上起来后,我得先回一趟宁侯府,殿下得放我回去。”她得回去先同外祖父打个招呼。   昨儿太子都醉成了那样,大表哥铁定也没讨到好,也不知道回去后,怎么同外祖父说的。   她先回去,等到圣旨下来,再让五公主或是皇后娘娘递个帖子到宁侯府,有了赐婚在前,外祖父定也不会再拦着她。   最多就分开三五日。   他正好借着这几日,安心地处理完落下的政务。   唐韵想着将他哄开心了,他也并非是那等不讲道理之人。 第102章   也就这个时候,她能同他讲一下条件,唐韵眼瞅着太子,等他给自己一句准话。   太子却似是没听见。   拿着她交给他的衣带,捉住了她的一只手,轻轻地绕在了她的手腕上,系好了,拉了拉,确保不会勒到她的皮肉,又不会挣脱,才满意地起身,拿起了衣带的另一端,却不是去捆她的另一只手,而是系在了床头的雕花目孔内,打了个死结后,再回头,俯身看着身下脸色早已露出些许惊恐的唐韵,弯唇一笑,极为敷衍地应了一句,“再说吧。”   唐韵:......   “殿下.......”怎还换了个绑法了。   “你动一下,瞧瞧痛不痛,不痛,孤再继续。”   唐韵就没见过这般爱折腾的,沉默片刻后,倒是配合地动了动,手腕不紧也不松,疼是不疼,除非她用力挣扎。   今儿这主意是自个儿许诺给他的,且到了这会子,人都已经捏在了他手里,断没了反悔的余地。   唐韵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殿下,你快些吧。”   片刻后,身下的襦裙突地被撕开,“刺啦——”一声,唐韵又震惊地睁开眼睛,见太子手里,又多了一块布条。   是从她裙上撕下来的。   “这只也得绑了。”太子在她错愕的注视下,将她的另一只手,又慢慢地捆了起来,同样给系在了床架上的雕花孔内。   系好了后,太子突地拖了一下她的身子,往下一拉。   唐韵:......   唐韵的两只胳膊如同被吊了起来,那姿态怎么看怎么......   唐韵算是明白了,就没有他想不出来的招,看着他,讨饶地问,“殿下打算何时松?”   太子不答,俯下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身松垮的襦裙,手指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其拨开,慢悠悠地问她,“你适才说什么。”   “殿下何时松?”   太子摇头,“不是这句。”   唐韵统共就说了那么几句话,倒也想得起来,“殿下快些吧。”   太子一声轻笑,盯着她,“你不知道吗,孤怕是快不起来。”   唐韵:......   他又说荤话了。   太子看着她,提醒她道,“不是这句。”   唐韵想了想,目光迎了起来,带了些惊喜地看着他,“殿下何时放我走?”   就是这句。   唐韵一问出来,太子的手指头突地擒住了她的下颚,微微一抬,逼着她看着自己,“你就这么想离开孤?”   那清隽的一张脸,不见半点温润,唇角勾起来的一抹笑容,又疯狂又得意,道,“若孤偏不让你走呢。”   唐韵盯着他突然偏执起来的神色,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他这又是玩的什么把戏。   适才醉了酒,也还挺正常的一人,这会子倒是说变就变。   太子也没给她想明白的机会,虎口突然往上一掐,捏住了她的脸,凑近她的耳边,威胁地道,“你以为到了孤这儿,你还想跑得掉?”   唐韵:......   又开始疯了。   行吧,她就当是那酒的后劲儿起来了。   唐韵遂了他意,应道,“好了,韵儿知道殿下厉害,我跑不掉,不跑了,成不。”   “不成,你惯会骗孤,回回都说不跑,但你转过身,就能丢下孤,孤已经不相信你了。”太子说完,便伸手捏住了绑住她手腕的衣带,冷不丁地拽了一下。   他一拽,唐韵的胳膊便是往上一提。   唐韵:......   太子看着她逃不掉的模样,心头似乎终于满足了。   他早就幻想过这么一日了,在他独自一人坐船去琼州寻她时,他白日里想,夜里做梦也在想,等找到了人,寻她回来,就这般绑着她。   她哪里也不去,只能留在自己的身边,同自己一人说话,也只有他一人能碰。   如今这般,也算是了了他的心愿。   太子岂能不高兴,俯下身,打算慢慢地去啄她的唇,谁知唇一碰上去,唐韵竟是一瞬偏过了头。   太子:......   她还躲他!   太子心头生了闷气,一把将她的脸都擒了回来,刚要同她算账,便见身下那双清透的眸子里,溢出了一曾蒙蒙的水雾。   眼角如若渡了一片粉桃,正噙着摇摇欲坠的水珠。   太子心头一跳,多少有些慌了,捏在她脸上的手,也立马松了开来,全然不见适才的疯癫样,轻声问道,“韵儿是不喜欢吗,孤......”   她要是不喜欢这样,他放了她就是。   “我不喜欢。”唐韵突然挣扎了起来。   太子闻言,忙地起身去替她解开绳子,人刚起来,便听她道,“我心里已经有人了,你这样对我,就算得到了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太子:......   太子手上的动作一顿,黑眸带了一些诧异,深深地看着她。   唐韵脸上的愤怒更甚,一双杏目,含着怨恨瞪着他骂道,“你这个流氓,卑鄙无耻,你这般强迫于我,要是被凌郎知道了,绝对不会饶了你。”   太子良久才反应过来,突地一声嗤笑。   成。   他竟还是玩不过她了。   太子的指尖,在她气鼓鼓的脸上一滑,心头突地生出了一股子继续,陪着她演下去,“你那位凌郎是谁,说来我听听,看我怕不怕......”   唐韵厌恶地躲开了他的触碰,“我说出来,怕吓死你。”   太子忍住笑意,掐住了她的颈项,却也没有用半分力量,威胁道,“你说不说。”   唐韵硬气地道,“你要我说,我还偏不说了。”   “不说是吧,等着我收拾你......”太子的话音一落,唇便吻了下来,唇齿纠缠在一起,如狂风,席卷着芳兰。   唐韵猛地一阵挣扎,一双胳膊,拽住了那绳子,拉得那床架,“刺啦刺啦——”只响。   “你,放开......我.......”   刺激之感,袭上着太子的脑子,唐韵被亲得喘不过气了,脸色布满了红潮,太子才慢慢地松开了她,继续审问她,“怎么着,愿意说了?”   唐韵猛喘了几口气,气喘吁吁地瞪着他,“你,你太卑鄙,要是......要是太子殿下知道了,他定不会饶了你的。”   太子看着她逼真的演技,唇角的一道笑,险些破开,薄唇一命,极力地忍住,点头了然地应了一声嗯,“你的意中人,原来是太子殿下,那倒是挺厉害的。”   唐韵:......   唐韵被他那不知羞的一句话,说得一愣,顿了顿,又才道,“你若是这会儿放了我,今日之事,我便不同他说......”   “我好不容易将你擒来,怎会就此放了你?再说太子殿下喜欢的姑娘,我也挺感兴趣......”太子俯下身,挑她的衣衫。   唐韵急切地道,“你,你别乱来,你是不知,太子殿下是何人,他报复心极强,手段极端,心眼又极小,我平日里同外男说句话,他都会生气,非得报复回来,你这番将我绑来,对我又是亲又是碰的,要是被他知道了,必然将你大卸八块,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太子:......   她这番话,多少有点夹杂私人恩怨,夹枪带棒,含沙射影了。   “你绑我来,这会子他铁定已经知道了,平日我同他分开半日,他都不愿,如今都过去大半夜了,他肯定是生气了,四处在搜人.....”   太子忍不住轻嗤了一声,黑眸紧紧地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的那点小心思给戳穿,质问道,“是吗,看来你对太子还挺了解。”   “可不是。”唐韵眼里的水雾,化为了一汪深情,看着他,喃喃地道,“我心里眼里满满地都是他,又怎可能不了解他呢,他很爱我,为了保护我,他可以连命都不要,他还很疼我,见不得我受半点委屈,他想给我世间最好的东西,更是不允许任何人欺负我,他不想让我离开他半步,是因为他害怕失去我。”   唐韵说着说着,那眼里的泪水,便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他霸道,但从来没有人像他那般对我好过,他嫌弃过我的身份,但又心疼我曾陷于沼泽,他对我的爱,你根本就不懂......”   太子的一双胳膊撑在她的身前,神色如同凝注了一般,已分不清是在演戏还是她的真心话,漆黑的瞳仁,盯着她眼角落下来的泪泪珠子,心口阵阵地疼得发酸。   他不绑她了。   他心都要碎了。   “好了,孤来了,孤来救你了......”太子一身的折腾劲儿,终于平静了下来,侧身躺在她的身旁,指腹轻柔地替她拭去了已滑到了她耳边的泪痕。   “不就是回去几日吗,孤等你便是。”太子凑过去,唇瓣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一吻,伸手去解他手腕上的衣带。   是他狭隘了。   她那般聪明,又怎可能不知道他对她的心意呢。   她爱她,她心里又何尝,没在爱着他。   太子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还未开始解,唐韵便仰起头,突地打断了他,“别解了。”   太子:......   唐韵解释道,“待会儿你懒得再绑。”   “孤......”他心疼,他不想绑了。   “你就别磨蹭了,想要什么,赶紧的吧,待会儿太子当真要来了,咱们都逃不掉,等事情过了,你不说,我不说,咱都不说,他也不知道不是......”   他还是别放过她了,他是个什么东西,她岂能不知,她也就只能糊弄他着一阵子,待他脑子清晰了,指不定明儿又要寻思着,自己没兑现呢。   长痛不如短痛,利索一刀,总比这般隔上一阵,上演一回,拖着要强。   太子被她那话,激得心口一燥。   刚还被她感动得一塌糊涂,太子瞬间又冒了火气。   她说什么。   即便知道她是在演戏,可那话,既然是从她嘴里蹦出来的,必然是经过了脑子,才会想出来。   她还真就想着和别人.......   “唐韵,孤今儿就断了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非分之想......”太子没有心情同她装下去了,唇瓣再一次吻住了她嫣红的嘴儿。   屋内的灯火静怡,榻上却一团火热。   太子拥入她的那一瞬,听到她嗯了一声,便哑声同她道,“太子妃记住了,这是孤,你这辈子也只能有孤,休得乱想。”旁的男人。   这情【趣】本是太子先想出来的,没料到,最后竟是被她利用,占了先机。   整个过程,都安心不下,更别提享受,想要让她舒服,又怕她脑子里当真将他当成了别人,岂不是白忙乎了一场。   是以,整个后半夜,太子隔一阵子,便会问她一句,“说,孤是谁。”   唐韵喉咙都说哑了,也唤了半夜的,“太子殿下,周凌,凌郎,凌哥哥......”   明公公料得没错,天色快亮开,两人才停息了下来,太子抱着人去了浴池,又唤了屋外的小太监进来,换了床上的褥子。   待收拾完,心满意足地楼着人,安安心心地躺在床上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   *   太子头一回,缺席了早朝。   宁侯府早上没见到人,只得硬着头皮去寻皇上。   昨日宁大公子好好的一个人进了宫,回来时,却是横着被抬进了宁侯府,满身的酒气儿不说,嘴里还一口一句“卑鄙”、“无耻”。   这几日宁大公子被陛下日日宣见,宁侯爷也知道,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   夜里等宁大公子酒醒了,宁侯府才问他,“你自来不会饮酒,前几日都好好的,怎么今日进宫,竟然醉成了这样。”   宁侯爷自来都知道自己的那位大孙子,不能饮酒,但见他回回都能推托过去,便也没操过心。   猜着这回进宫,是陛下突然赐酒,他没推托过去?还是他自个儿忘了形......   “祖父不用担心,是孙儿今日见到了太子,一番聊下来,孙儿同太子爷相见恨晚,一时高兴,便饮了两杯。”   宁大公子断然不会去说,自己是被太子下了套,灌了他酒,还趁着他醉了,卑鄙无耻地强迫他在战书上按了手印。   别人听了不知道会如何作想,但他自己都觉得丢人。   就算他当真如实地说了,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太子的名声的摆在了那儿,待人谦和,温润知礼。   他呢?放荡不羁,整日不着边。   世人会相信谁,一目了然,别说世人了,恐怕连自己的祖父都不会相信。   宁侯爷只能认了栽,心头倒是对那一对兄妹,愈发地避如蛇蝎。   太不是个东西。   宁侯府听他如此一说,倒是松了一口气,顺着他的话,也称赞道,“太子殿下确实优秀,至圣至明,又善用人才,是难得一见的贤明之主,之前我同你说,你还不信,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如今同他相识,也不算晚。”   宁大公子心头一阵抽搐,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胸闷过了。   宁侯府说完了,才问起了宁大公子,“你今日进宫见着韵姐儿人了没,如今宫里还没有个说法,她这番前去,也不知道陛下和娘娘那,该如何作想......”   宁侯爷适才夸太子,也只是夸他在政务上的作风,但太子在对待韵姐儿这事上,实在是欠妥。   那番追去了西域,又上蜀中,昨日他一回来,韵姐儿就跑了,且还一夜未归,定也是被太子留了下来。   “你说你这个当表哥的,怎就如此不知轻重,干的都是些什么事,你就不该带她进宫......”   宁大公子头又开始疼了。   宁侯爷还未数落完,屋外的阿福匆匆地跑了进来,“侯爷,宫里来圣旨了。”   宁侯爷一愣,忙地出去。   前来宣旨的并非是礼部的人,也不是什么钦天官,而是皇上身边的魏公公亲自跑了一趟,前来宣读赐婚的圣旨。   有了太子的坦白之后,皇上再提起这桩亲事,心头多少对宁侯府有些愧疚,毕竟被他那儿子霸占了这么久,那唐家姑娘,铁定也被吃干抹净了。   人家姑娘也算是无名无分地跟着他了大半年,皇上这才让乾武殿的人,自己身边的亲信,魏公公跑了一趟。   见到魏公公时,宁侯爷心头还跳了跳,以为又出了什么大事,待圣旨宣读完,宁侯爷悬在心头的那口气,才终于落了下来。   跪下领了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今宫里的赐婚的圣旨都下来了,可唐韵人却不在府上。   宁侯府想着迟早就得进宫,太子怎么着也不该急于这几月才对。 第103章   宁侯爷今日进宫来,本想寻太子好好谈谈,瞧瞧能不能将人讨回来。   圣旨下来后,今日早朝,满朝的臣子个个都在同他贺喜,礼部尚书也在其中,瞧他那话里的意思,今年年底,怕就得完婚。   眼下六月底,还有半年。   置办嫁妆,准备衣裳,日子看着充裕,实则紧凑得很。   宁侯爷得先见到人,问其喜好才能入手准备。   且宁侯爷还藏了私心,一旦韵姐儿嫁进东宫,红墙一圈,这辈子要再见上一面,都困难,更别说回他的宁侯府。   宁侯爷想将人先接回去,多在宁侯府住段日子。   可太子今日却没上朝。   昨日宁毅已经去了东宫要人未果,宁侯爷不想就这般算了,他今日要是再不去过问,往后再要人,只会更难。   太子不在,宁侯爷壮着胆子,去见了皇上。   赐婚的圣旨一落,今日也算是东宫和宁侯府的大喜日子,听说宁侯爷来了,皇上也挺高兴,赶紧让人将其请进了御书房。   “微臣参加陛下。”宁侯爷进屋,行了跪礼。   “爱卿,赶紧起来。”皇上让魏公公给他备了个座,“今儿这么大一件喜事,咱们坐下慢慢聊。”   上回皇上有意要同他联姻,最后却没谈成。   宁侯爷怕皇上心里存有芥蒂,今日便又寻了个台阶,圆了回去,“那丫头性子虽野了些,但胜在机灵,礼数一点就通,能进东宫,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眼,是她的福分。”   皇上倒也没有去同他计较这些,笑着道,“朕见过那孩子几回,倒也不像你说的性子野,模样周正,大方文静,又知书达理,说起话来,比你还得体呢。”   宁侯爷忙地点头,“陛下教训得是,微臣一辈子没怎么读过书,这一张嘴,自是粗惯了。”   皇上也没读过书,同是泥腿子打拼出来的,也有了那么几分惺惺相惜。   皇上想起之前皇后说的话,难得同人扯起了家常,“你这个当外祖父的,几年才见她一回,怕也不了解她,唐家的唐文轩,自是教不出来这样的姑娘,都是她母亲在世时,教导得好。”   这话说到了宁侯爷的心坎上,宁侯爷对那唐文轩,自来不耻,恨到了骨髓里。   两人话一投机,便聊了好一阵。   小半个时辰过去,宁侯爷才猛然想起了正事,赶紧起身,同皇上求人,“那孩子自小没了母亲,日子清苦,熬到了今日,能得陛下、娘娘、和太子殿下的赏识,她母亲在天之灵,必定会替她高兴,臣今儿进宫,便是想着将其一并先接回宁府,给她母亲上柱香。”   皇上一愣,一时没明白他是何意。   今日赐婚的圣旨刚颁发下去,唐家姑娘这会子还是宁侯府的人,他怎还来同自己要人......   可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唐姑娘如今正在宫里陪安阳,宁侯爷既然能找到他这里来,必定是已去要过人了。   但没要到。   安阳不可能扣着人不放,太子就不一定了,昨日他能突然拿着求婚书过来,想必早就将人接去了他东宫。   昨夜太子晕厥之后,半夜才醒,皇上心头本就后悔不已,生了愧疚,如今断然不会再去让他难受。   皇上适才同宁侯府还一副交心的模样,神色突然就露出了为难,道,“爱卿不知,皇后对唐姑娘甚是喜欢,今儿晚上还特意备了宴席,怕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见宁侯爷的神色僵住,皇上又道,“今日赐婚的圣旨才刚下来,一番筹备,怎么也得半年才会进宫,爱卿不用着急见不到人,唐姑娘既然已经进宫,就陪皇后娘娘住段日子也无妨。”   宁侯爷:......   宁侯爷这回可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仅没要到人,还让皇上寻着机会,彻底地将人留在了宫里。   “行了,朕就不留爱卿了,婚期紧张,贵府上怕是也得忙乎起来,赶紧回去盯着吧。”皇上趁着他还未反应过来,率先下了逐客令。   宁侯爷回到了宁侯府,人还是浑浑噩噩的,倒也没再去责备宁大公子了,这回他亲自出马,都没能将人要回来,更别说宁大公子。   宁侯爷没去找宁大公子,宁大公子倒是主动来了。   今日因太子赐婚,皇上暂且没有寻到他头上,今日一过,最迟两日内,皇上必然会给他送来征战的文书。   “昨日孙儿已经答应了陛下,同意替朝廷征战匈奴。”大公子也没再瞒着宁侯爷,“最多两日,战书就应该会下来。”   宁侯爷一震,满脸疑惑,“你不是说,没那么快......”   “迟早都得打,拖下去,也不见得就是好事,如今我宁家已经在天子脚下,封官加爵,且家里还出了一个太子妃,往后同皇家的关系,必然割不断。”   这话倒是不假。   虽说之前宁家对朝廷,也是绝对的忠心,但韵姐儿这么一嫁,就算是彻底地将宁家绑在了太子的身后。   但西域一旦攻下来,以宁毅对西域的情怀,多半也不会舍弃,宁侯爷便问他,“往后你是如何打算的?”   “留在西域,封侯。”   宁侯爷对他这番口出狂言,先是一震,见其脸色平静,目光沉稳,便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这位大孙子从小便同旁人不一样,本事大,野心也大。   短短六年时间,能在西域那等牛龙混杂的地方,闯出自己的天地,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占领了乌孙,这样的本事,一般人也做不到。   他做不到,宁家的其他人更做不到。   宁侯爷断然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私心,当真要将他禁锢在身边,非得要他回到江陵,他有多少本事,尽都施展出来吧。   “你同你父亲说了吗,他同意?”宁侯爷想问,是他一人走,还是二房一家都得跟着过去。   宁大公子应道,“尚未,父亲刚去西域那阵,受过伤,腿脚不好,往后便留在江陵,我一人前去便是。”   不去为好,他一人,虽孤单了些,但也没有了后顾之忧。   宁侯府点头道,“你已极弱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但前路艰险,我宁家今日的一切,都是拿命拼出来的,既然你也走上了这条路,祖父也不能拦你,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事要小心。”   宁大公子应了一声是,跪下行了一礼,“多谢祖父。”   *   两日后,宁大公子领着几位朝廷的副将,还有宁家的二公子,一并到了城门口,等着皇上检阅。   西域不比西戎,这一战下来,起码得花上一年半载,熬的是时间,也是钱财,大抵会熬多少钱财,端看宁大公子怎么打。   皇上极为重视,奈何自己实在是动不了。   先前紧绷了几个月,这两日突然松懈下来,竟病了一场,今儿早上便觉周身无力,一双腿站都站不起来,临到跟前了,才让魏公公跑了一趟东宫,让太子代他前去送一趟大军。   魏公公过去时,太子正送唐韵登上了马车。   上回太子亲口许诺过唐韵,答应她回宁府住两日,今日总算是兑现了自己的话,一早起来,便让明公公去备了马车。   “后日早上就得回来。”太子一个早上说了不下三回,到了门口,将人送上了马车后,又再一次提醒她道,“明儿午后回来,也行。”   唐韵人都已经上了马车了,又转过身来,无奈地看着他,道,“殿下放心,后日早上,一定回来。”   说完后生怕他反悔,唐韵立马放下了车帘。   太子:......   太子见她这态度,心头陡然生了不安,走到了马车窗口,冷脸威胁道,“不回来,你就死定了。”   过去了片刻,窗口的布帘才掀了起来,唐韵探出了个头,点头同他保证道,“一定回来。”   太子见此,才安了心,刚应了一声嗯,唐韵突地同他道,“殿下,过来一些,发冠好像歪了,我替你正正。”   太子不疑有他,朝着她走了过去,横竖这几日的发冠,都是她在替他梳。   太子弯身,刚将自己的头凑了过去,唐韵便一把扶住了他的肩头,轻轻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哄着道,“殿下,我会想你的。”   太子的头低着,心头还别扭着,唇角却没出息的,隐隐地弯出了一道弧度。   魏公公走到跟前,便见到了这一幕,也不好上前去打扰,心急得候在了一旁,待唐韵的马车终于启动,离开了一段后,魏公公才走上前。   太子也回过了头,看着他。   魏公公赶紧禀报道,“今日宁大公子出兵西域,皇上这会子身子有恙,还在床上躺着,特意让奴才过来同殿下传话,让殿下去送一趟。”   宁大公子是如何去的西域征战,太子心里无比清楚,本也不想前去给他添堵,但如今看来,免不得要让他难受一番了。   “父皇可还好?”   明公公去备马,太子回头问了一声魏公公。   “太医说没什么大碍,应是前段日子忧心殿下,累着了。”魏公公说着,突然想到了那筐折子。   前两日,陛下便打算将东西送过去,可太子晕厥了过来,他也不好再送到东宫,如今陛下又病了,这折子......总不能一直耽搁。   “那就劳烦魏公公多加照顾。”太子看了魏公公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也没为难他开口,主动道,“待会儿将折子都送过来吧。”   魏公公心头顿时一松,“成,奴才这就让人给殿下抬过来。”   太子:......   抬。   *   城门外。   宁大公子今日一早,按着时辰出了城门,人骑在马背上,等了一阵,没等到皇上,却等到了五公主。   五公主在西域也算是呆了半年,早就学会了骑马,今日出来,也没再坐马车,直接骑在了马背上,走到了宁大公子的跟前。   宁大公子远远地瞧见人,立马偏过了头。   麻烦精,少看一眼,都能省事不少。   但明显的,就算他不看她,也躲不过。   五公主的马匹到了跟前,看着他转过去的半张脸,也不觉得意外,笑着问他,“大表哥,这是又要征战了?”   在西域,自从她的身份被他识破后,高兴了,五公主便随着唐韵一道唤他一声,“大表哥。”不高兴了,便是,“宁大公子。”   宁毅不得不转过头,拱手,极为敷衍地同她问安,“五殿下。”   五公主见怪不怪,今日是在大军前被众人瞧着,他才同她行了礼,在西域时,他理都不会理自己。   五公主冲他一笑,指了坐下的马匹,问他道,“大表哥瞧瞧,我骑马的技术,是不是进步了?”   五公主骑马是韩靖教的,宁毅还曾笑话过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如今她不也能骑得好好的。   “还行吧。”宁毅懒得同她说下去,直接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送你啊。”   宁毅一声嗤笑,毫不客气地道,“宁某怕是承受不起,说吧,有什么事,不过,带你去西域,是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话音一落,五公主突地朝他抛来了一个物件儿,“接着。”   眼见那东西到了跟前,宁毅只得一把接住。   一袋花种子。   五公主敛下了脸上的玩笑,认真地看着他,“替我洒在草原上,待花开之时,也算是我见证过,大周攻下了西域。”   宁毅看了她一眼,眼里倒是有了些许波动,于他而言她是麻烦,但于大周而言,她当真算得上是位好主子,爱国爱民,甚是看重自己的国土。   宁大公子收下了,“这事儿我能办到。”   “多谢大表哥。”五公主感激地说完,又变了个称呼,问他道,“宁大公子,不打算回江陵了?”   “不回了。”宁毅道,“如你所愿,坚守西域。”   五公主看着他,沉默了一瞬,突地道,“宁大公子知道我为何,想要大周收回西域吗。”   宁毅不知道,看向了她。   五公主抬起头,仰望着蔚蓝的天空,笑着同他道,“在我走出皇宫,走出江陵的那一刻,我以为,从此我便自由了,我一心向往西域,也是因为,我向往那里的自由,但等我踏出了那道保护圈之后,我才知道,从来就就没有一个地方,能真正的自由,我之所以能安稳,是因为,有人替我撑起了这片天,我的父皇,我的母后,还有万千守卫在边疆的将士,可在这之外,这天底下,有多少人没有这道保护圈,又有多少人,都在奢侈着我如今的这份安稳。”   五公主低下头,收回了目光,再次看向宁毅,道,“在自由之前,应先是安稳,西域所谓的自由,从来都是倚强凌弱,底下的百姓苦不堪言,我亲眼见过他们的生离死别,是以,今日我前来,是想给宁大公子道一声辛苦,希望宁大公子,有朝一日,能带着西域的百姓脱离苦海,也请宁大公子相信朝廷,相信父皇和皇兄,能给西域一片安宁。”   五公主说完,良久,宁大公子还在看着她。   倒也不亏是大周的嫡公主。   眼界高,也挺通透。   “这点不用五殿下操心,我宁某既已答应,除非战死,不会对大周食言。”   五公主一笑,“那我就放心了,你命一向很硬,轻易死不了。”   宁大公子:......   “大表哥,多谢。”五公主的语气陡然一软。   宁大公子诧异地看向她。   五公主便笑着道,“感谢你在西域对我的关照。”她知道,若没有他,即便是韩靖找上了她,她也应该不是如今这般完好的模样。   宁大公子接受了,“不客气。”   “那我就祝大公子旗开得胜,早日凯旋而归,等过段日子,我去看你......”   “别了。”宁大公子眼睛一跳,“我心领了。”   五公主忍不住一声冷嗤,“我就那么可怕?”   宁大公子没应她,突然问道,“你知道,我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两个人是谁吗。”   五公主一愣。   她只知道,自己是其中一人,倒不知道,另外还有谁能让他如此憎恨,一辈子都不想见。   五公主猜不出来,极有自知之明地问道,“除了我,还有谁?”   “你那位太子皇兄,这辈子,你们别再让我见到.......”   宁大公子的话还未说完,城门口突地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宁大公子抬头望去,五公主也回了头。   待五公主看清马背上的人是谁时,五公主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回头看着一脸紧绷的宁大公子,火上浇油地道,“看来,老天不想让你如愿。” 第104章   宁大公子看到太子那张脸时,脸色都绿了,没功夫去理会五公主的奚落,手里的缰绳一紧,险些掉头就走。   他不屑于同这等卑鄙无耻之人说话。   但他是太子,宁大公子只能忍着心头的鄙夷,翻身下马,同一众将士,单膝跪地行礼,等着那位‘温润贤明’的太子爷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五公主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也没再留,在太子过来之前,先同宁大公子道别,“我先回去了,祝宁大公子一路顺遂,来日有缘再见。”   宁大公子大抵也没心听她说话,应了一声,“嗯。”   太子的马匹,停在他跟前,声音比起平时,高昂了一些,“众将士平身。”   宁大公子起身,立在那,目光不得不微微扬起,见到太子那张温和的笑颜时,宁大公子的嘴角都忍不住开始抽搐。   除了卑鄙无耻之外,宁大公子已经想不出旁的词儿,可以形容跟前这位道貌岸然的太子爷。   倒再也没有了当初头一回见面对他的印象,不得不承认,小白脸,确实是自己轻看他了。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白得起来,心扉都是黑的。   “宁将军都准备好了?”太子的面色倒依旧是一排温润,似是完全瞧不见他脸上的不待见。   此去一战,皇上封了宁毅为主将,自然也该声称一声将军。   “启禀殿下,都准备好了。”宁毅虽厌恶此人,但他该办的事情,绝不会有半点含糊,人马一早他便点过了,都已经到齐,如今就等着他太子爷一声令下。   太子抬眼扫了一圈,目光收回来,再看向宁毅,神色中便露出了几分赞许,“有宁将军在,陛下和孤,必然也放心。”   宁毅没说话。   “上回宁将军在孤的东宫,替孤分析了西域的整个局势,瞧得出来,宁将军对于此战,已经胸有成竹,想必用不了多久,便会拿下匈奴。”   宁毅深吸了一口气。   那日醉酒之后同太子的夸夸其谈,不觉浮上了脑子。   宁毅深感其辱,恨不得咬了自个儿的舌头。   太子看着他逐渐变黑的脸色,又道,“待宁将军大胜归来之日,孤再请宁将军饮上一杯。”   宁毅:......   大可不必。   宁毅硬着脖子道,“多谢殿下美意,替国分忧,是为臣的本分,不必殿下挂心。”   “那孤就等宁将军的好消息。”太子没再同他说下去,马匹走向他的身后,一一慰问了几位副将,检阅完,太子的马匹才从队伍中走了出来,立在宁毅的跟前,对其下令道,“出发吧。”   “是!”队伍中齐齐一声回应。   鼓舞的势气,振奋人心,五公主的马匹在城门内,都听到了声音。   声音传来,五公主心头的热血都开始沸腾了。   这一仗,宁毅必须得赢。   不为政权,也不为利益,只为了那些她曾见过的,西域衣不裹体的妇人和孩子。   她虽见证不到胜利的那一刻,但心头却莫名地有了信心,是对宁毅的信任。   她相信他,他有那个能力办到。   *   五公主的马匹,懒散地行在路上,并不着急,今儿好不容易偷溜了出来,也不想那么早回去。   没走几步,迎面又响了一阵马蹄声,五公主抬头,一眼就见到了韩靖。   五公主笑了笑,立在那没再走了。   一双美目,一直盯着对面的韩靖,看着他迎面朝着她走了过来,再从她身旁经过,目不斜视,一眼都没往她身上瞟。   如同一个瞎子。   五公主:......   “给本宫站住。”五公主回头,盯着韩靖渐渐慢下来的背影,“韩统领,这是眼睛瞎了,还是心瞎了,没见到本宫这么大一个活人立在这儿?”   良久,韩靖才调转了马头,看向她,“抱歉,属下昨夜眼睛被刺伤,今日视力不好,五殿下有何事。”   五公主:......   “不就是偷看了本宫沐浴......”   韩靖脸色一变,“五殿下慎言。”他什么都没看到。   “成了,别装了,昨儿本宫同你说的话,自己考虑清楚,本宫还从未养过面首,你是第一个,也不知道皇兄会不会答应将你.......”   五公主喃喃自语,偏过头还在愁着,耳边突地一阵马蹄声响起,五公主错愕地回头,只见到了韩靖扬长而去的身影。   五公主:......   最近自己这公主的身份,还真是越来越没有威严了。   谁都能给她甩脸子。   五公主实属不想回去,心头的想法一滋生,马蹄子便转了个方向,可还未走出那条巷子,人就被太子身边的第二暗卫赵灵堵了路。   “五殿下,入宫的路,不在这边。”   五公主:......   五公主本也想就这么算了,突然想起了那枚腰牌,试着掏了出来,弯腰递到了赵灵跟前,笑着道,“你们韩统领给本宫的,本宫能走吗。”   赵灵眼皮子动了动,到底还是让出了路,“能。”   *   太子和韩靖从城门口出来时,赵灵便上前禀报,“五殿下没回宫。”   太子一眼凝过去,丝毫不留情,“你是死的?”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都拦不住了。   赵灵:......   赵灵莫名挨了骂,目光看向了韩靖,颇有些冤枉。   韩靖被他那一瞧,脊背瞬间绷直了,不待太子开口再问,韩靖便主动同太子道,“属下去寻。”   太子懒得管他,径直回了东宫。   在太子前去城门口送宁毅时,魏公公已经让人将一箩筐的折子抬进了他前殿的暖阁内,满满当当的一筐子,还冒了尖儿。   明公公从魏公公手里接过来时,都觉得有些过分了,眼皮子一颤道,“陛下,这是......”一本不剩,全都搬过来的吧。   “陛下今儿得了病,周身提不起劲儿,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好,不单是这些折子,这几日的朝政之事,恐怕也得辛苦太子殿下。”魏公公陪着笑,说完转身就走。   这主子一忙起来,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没得轻松。   明公公眼皮子一阵跳,也没功夫耽搁,赶紧开始忙乎,先替太子将折子分了类,等太子回来时,书案上已经摆了厚厚几摞。   两日倒是过得很快。   白日里处理政务,忙得鸡飞狗跳,倒也没让太子有那个闲工夫,去想那些风花雪月之时,也没觉得有何不习惯。   夜里一歇下来,太子方才觉得冷清得很。   第三日一早,太子便让明公公去派人宁侯府接人。   她还真是呆到了指定的日子,一刻都不愿提前回来,什么想他,八成又是敷衍他的措辞。   *   唐韵前日一早回到宁侯府,才知大表哥要去西域征战。   一大早,宁侯府忙得人仰马翻。   刚将大公子送走,便得知唐韵回来了,宁侯爷赶紧让人出去,将她请到了自己的院子。   前几日先是宁毅去东宫要人,后是他亲自到皇上跟前要人,都没能将其接过来,此时见人终于回来了,宁侯爷脸上多了一份喜色。   见到人时,便忍不住埋怨道,“上回我去接人,被陛下一口回绝,我还以为咱们爷孙俩,再见面得等到你进宫为娘娘之后了。”   唐韵上回进宫是偷跑,听宁侯爷说完,心头生了内疚,软声认错道,“怪我没听外祖父的话。”   到了这会子了,宁侯爷再去追究,也没有了意义,宽慰地道,“亲事都已经定下来了,你进宫,倒也合理。”   上回唐韵已经将心意,告诉了宁侯爷,宁侯爷知道她喜欢太子,赐婚的圣旨一下来,宁侯爷心头自然高兴,宁侯爷也看得出来,陛下对她的态度,极为赏识,且有宁家在她的身后,这门亲,将来她也不会受委屈。   “既然回来了,就安心地住在府上,再过半年,待你去了东宫,要想出来一趟,也不容易了......”   宁侯爷说着,见她突然低下了头,一句不吭,不觉一愣,了然地问道,“这一趟回来,呆不了多久?”   唐韵心虚地答道,“两日。”   这两日都是她同他磨了半天,用尽了心机,才讨了回来。   宁侯爷:......   良久,宁侯爷才吐出了一句,“太子爷也不像是......”如此心急的主。   唐韵怕宁侯爷多想,又抬起头轻声道,“外祖父放心,太子殿下对外孙女挺好。”   宁侯爷见她脸色布了些许红晕,难得露出了小女儿家的羞态,便也罢了,迟早就是他皇家的人,“成婚前,太子总该会提前放你回来,待会儿你大舅母找人过来,先替你量一下尺寸,好做嫁妆,其余的事,你不用操心,安心地在府上呆两日,好好轻松一下,婚期一到,外祖父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即便当初唐韵主动勾上太子,用尽心机将宁家拉了起来,也从未敢奢求过,会有如此美满的一日。   更没想过,在唐家潦倒了后,她还能有今日这般尊贵的待遇。   她心头清楚,是太子给了她体面,外祖父给了她关爱,才成就了她今日的身份。   对太子,她能用自己的一辈子去偿还他,但对外祖父,她这一出嫁,便也给不了他太多的关怀,大抵也只能说一声,“多谢外祖父。”   但,从今往后,她是宁家人,宁家就是她的母族。   祖孙俩聊了一阵,宁侯爷才提起了她母亲,“你去蜀中之后,我已将你母亲的牌位,移了回来,如今也算是接她回了宁家,等空闲了,你去为她上柱香。”   *   夜里,姜氏张罗了宴席,大房二房三房的人,除了宁毅,都到齐了。   赐婚的圣旨一下来,江陵城的人都知道了,太子妃是宁家的表姑娘,也有当真为其贺喜的,也有说着酸话,说宁家爬得快,也不怕摔得惨之类的话。   宁家几房的人,当初被唐文轩和前朝的人,逼得离了扬州,几乎赶到了绝路,能活下来,什么事没见过。   大风大雨里淌过来的人,从不会杞人忧天,表姑娘能同太子许亲,是天大的喜事,今日宴席上,个个都是满脸的笑容,同唐韵贺喜,打心底里地替她开心。   “咱们宁家这几房,还真是没有一个等闲之辈。”二房的宁将军上回去西域时不慎受了伤,刚养好,这回没跟着前去,几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   “大房等放榜后,最少也得出个探花。”   “三房,有毅哥儿,这一场仗若是赢了,便是西域的王。”   “四妹妹跟前,更是出了个太子妃。”   “我跟前的宁卫,也是一名猛将......”   宁二爷说完,脸上露出了一股自豪,也有几分茫然,道,“咱这一家子,还真是爬起来了。”   “又开始耍酒疯了。”二夫人范氏忙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埋怨道,“多大的人了,还管不住嘴,你这要是出去同人饮酒,也这般胡说,看人家怎么给你下套......”   江陵一堆当官的,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宁家在江陵也算是呆了大半年,几位夫人,也都开始适应了上流贵族的日子,见多了小人的嘴脸,个个心头都有了防备。   宁二爷被自己夫人一番训斥,也立马闭了嘴,“我这不是见韵姐儿成了太子妃,一时高兴着嘛......”   宁二爷那话虽不假,宁侯爷还是站在了范氏这一边,“自古以来,功高震主的家族就没有一个好下场,这些话以后还是慎言,如今咱们的处境已不同之前,韵姐儿进东宫后,咱们的一言一行,都牵扯深远,旁的不说,咱们就好好学学那国公府,瞧瞧人家这些年,多低调......”   宁大爷插了一句嘴,“听说国公府三公子从蜀中回来后,官复原职了。”   工部侍郎,不低调了。   就算宁家大房的宁三公子高中,几年之内,也未必就能有他这个成就。   顾家的三位公子,也算是江陵儿郎中的佼佼者。   这话一岔开,便扯得越来越远,唐韵一直坐在大夫人姜氏的身旁,姜氏见她吃得差不多了,便领着她先下去歇息。   一堆爷们儿一说起酒来,哪里会知道时辰。   宁明儿今日不在府上,前几日唐韵进宫后,她便去了三夫人孙氏的娘家,会几位表妹去了,也没人在闹腾唐韵。   姜氏拉着她的手,亲自将她送回了院子,路上忍不住同她说了几句知心话。   “不瞒韵姐儿,当初见你从宫中回来,大舅母还曾动过心思,想将你许给你三表哥,如今来看,咱们韵姐儿这命,尊贵着呢。”姜氏心头是真为她高兴。   想她嫁给自己的儿子,也是为了能给她一份安稳。   如今太子爷既然是个有情人,给足了韵姐儿的排场,真心求娶了,她也自然断了这份心。   衍哥儿,也想明白了。   “多谢大舅母。”唐韵轻声道了谢,姜氏待她的好,她岂能看不出来,低声道,“我母亲走得早,唐家亲情稀薄,自在江陵见到大舅母后,我便知道,往后我有大舅母疼了。”   姜氏一笑,“大舅母疼你,不是应该的。”   唐韵挽住了她的胳膊,倒也没再说什么了,低头含着笑,倒是有了几分对她依赖的模样。   姜氏见她如此,便问了一声,“太子殿下,对你可好?”   唐韵点头,“挺好。”   “虽说这会子同你说这些话,尚且早了些,可太子这般不放人,只让你在宁府呆两日,便要了人,打的倒是皇后娘娘的旗号,等你进了宫,必然也是在太子身边伺候,这男人啊,再是个正人君子,就没有一个见了色不晕头的,你母亲走得早,有些事你不懂,遇到了也没处过问,大舅母待会儿先让人给你送几本册子来,你瞧瞧,要是不懂的,你来问大舅母,咱们同是女人,你也别怕害臊,懂得多了,男人舒坦了,咱们也轻松不是......”   唐韵虽同太子早就有了肌肤之前,且也熟得不能再熟了,但经大夫人这番一提,脸上霎时便生了红潮,都不敢去看姜氏。   “大舅母,我......”   她想说,怕是用不着什么册子,那位太子爷,折腾起人来的功夫,可谓是千奇百怪,自己懂的,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   心头如此想,但此类臊人的事儿,唐韵哪里能说得出口,只依着姜氏的意思,轻轻地点了头,“劳烦大舅母了。”   “你这丫头,才说了不同大舅母见外......”大夫人将人送到了门口,嘱咐了一声,“早些歇息。”才折身回去。   待唐韵沐浴完,阮嬷嬷便将大夫人适才派丫鬟送过来的基本册子,交给了她,“姑娘,大夫人给的。” 第105章   唐韵从阮嬷嬷手里红着脸接过,鼓起勇气翻了两篇,画面上的人物图,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什么都能瞧得见。   唐韵“啪——”地一声合上,脸色红成了猪肝,如避蛇蝎,忙地又将那册子交回给了阮嬷嬷,“放、放着吧。”   阮嬷嬷也知道是什么,眼下姑娘已同殿下订了亲,婚期也已经定了下来,想着这时候姑娘瞧瞧也无妨,转身便给她塞进了木箱内。   翌日一早,大夫人便寻了江陵城内最有名的裁缝铺子,过来给唐韵量尺寸。   量完了尺寸,大夫人又同她讨问了喜欢的花色,唐韵在宁侯府呆了两日,说是说歇息,实则一直也是忙忙碌碌。   日子一混,便到了第三日早上。   知道她得回宫,宁侯爷一早便吩咐了大夫人,让厨房做了唐韵爱吃的糯米糕。   明公公赶到宁侯府接人时,唐韵正陪着宁侯爷在用早膳。   宁三公子出来见的明公公,将人邀请到了前厅,又让小厮奉了茶,明公公对这位三公子还算熟悉,倒也不好驳了面子,却也只是跟着进了屋候着,并没有喝茶。   这个时辰点过来,唐姑娘还未收拾好,回宫之后,铁定会误了时辰。   前日走之前,他亲耳听见太子同唐姑娘交代,巳时前必须回。   如今都已经快到辰时末了,唐姑娘还未出来,想起自己那位主子的小心眼儿,明公公都替唐韵捏了一把汗,正欲让三公子去催一声,屋外便传来了说话声。   明公公赶紧起身走了出去。   见到明公公,宁侯爷似是才知道他来了府上,一脸的意外,客气中又难掩讽刺地道,“难为公公还特意跑了这么一趟。”   一刻前,宁侯爷便听到了下人来报,说是东宫来接人了,宁侯爷心头突然有些不太舒服了,人还不是他东宫的呢,有带这么催的?   且这才回来不过两日。   宁侯爷故意让明公公等了一刻钟,才放人。   虽赐了婚,到底是还未过门,这般上门来要人,本就是厚着脸皮,明公公只能陪着笑脸道,“侯爷客气了,都是奴才应该的。”   宁侯爷也没再说什么,亲自将唐韵送到了门口,上了马车,又叮嘱了几句,“好生照顾自个儿。”   这一进宫,怕是得到婚礼前夕,才能见到人了。   唐韵点头应道,“好。”明公公也回了一声宁侯爷,“侯爷放心,皇后娘娘不会亏待了唐姑娘。”   宁侯爷:......   他是眼睛瞎了还是怎么着,还认不出他是东宫的人了。   宁侯爷没再说话,明公公也没同其多寒暄,转身上了前头的一辆马车,交代了马夫,急急地赶往东宫。   路上再赶,回到东宫已经过了巳时。   知道太子是个什么性子,唐韵和明公公下马车时,心头都不免有些紧张。   刚进东宫大门,底下的小太监便前来禀报,“殿下适才去了乾武殿。”   唐韵倒是松了一口气。   *   早上明公公刚走,乾武殿的魏公公又来了东宫,“陛下今儿精神好了些,娘娘也在乾武殿,说殿下若是得空,过去一趟,挑挑婚服的颜色,再量尺寸,婚期紧凑,得着手准备婚服才行......”   太子这一去,耽搁了快一个时辰才从乾武殿内回来。   小顺子跟在身后,两人的身影出了乾武殿,上了一段凉亭花园,脚步还未走出去,身旁的红柱后,突地窜出了一道人影。   小顺子警惕地回过头,太子却没有动,动静声一传出来,太子便知道是谁了,脚步也慢了下来,由着那人从他身后伸出了胳膊,捂住了他的眼睛。   “殿下,猜猜我是谁?”   这番情趣,早在两人偷偷摸摸之时,唐韵便对他用过了。   可奈何脚尖踮起来,身子免不得歪歪扭扭,微微生凉的掌心一时从他的眼睛又落在了脸侧,捂也捂不住,倒是自个儿先放弃了,从身后轻轻地揽住了太子的腰。   太子一声轻笑,偏头去瞧她,“知道回来了。”   唐韵便也松开了他,上前亲昵地挽住了他的胳膊,语气里带了些撒娇,“我可想殿下了......”   “少来。”太子带着她慢慢往前走,侧目打探着她身上的变化,肤色似乎又白了一些,嫩了一些,太子胳膊肘一手,将她拉近,“想孤,还会呆到这时候才回宫。”   “殿下不知,这一趟我可忙了。”   太子疑惑地看着她。   唐韵侧过头,抿唇含了一丝微笑,对上他的视线,软声道,“日日都做梦,梦里全是殿下。”   太子见她这模样,八成知道是为何了,“晚了时辰?”   唐韵摇头,“没有。”   太子轻声一嗤,“你以为你能骗得过孤。”他去门房一问便知。   唐韵自然也知道,他太子神通广大,老实地道,“晚了一些,今儿陪外祖父吃了早膳,多聊了一会儿,殿下一向大度,当也不会同我计较这一会儿功夫。”   “是吗。”太子可还记得她那日含沙射影的话,道,“孤怎听人说,孤心眼小呢。”   唐韵的脚步挨着他,低下头,隐去了脸上的穷迫之意,故作气恼地道,“谁说的?殿下才不是呢,唐韵在韵儿心里,什么都好。”   乾武殿出来还有一段路,金砖两边种植了不少的花卉,晨间的日头明艳,落在两人迈动的鞋尖上,映出了一串光圈,一片明媚之态。   太子的脚步放慢了下来,颇有几分谈情说爱的兴致,“那你说说,孤哪些地方好。”   “哪儿都好。”   “具体说说。”   “殿下心胸宽广,脾气又好......”   太子:......   “孤怎么觉得你又在讽刺孤......唐韵你想找......”   太子的话还未说完,胳膊便被唐韵一把拽了下来,在他偏下的侧脸上轻轻软软地亲了一口。   日头正直落在太子的脸上,晃了他的眼睛,太子的眼睑下意识地微微一眯,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神情懒散,尤其得享受。   二皇子和三皇子今日也得了皇上的召见,一进门,便撞见了这幅香艳的画面。   三皇子倒是一脸的平静,没什么意外,二皇子的神色却有些呆愣。   自从上回在龙鳞寺,亲眼见到自己的皇兄是以残暴不堪的手段,审问过逆贼之后,一度不敢同其碰面,每每一想起来,总觉得背心凉得慌。   如今又见其脸上挂着笑意,一副沉浸在儿女私情中的风流之态,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他皇兄的真面目。   人已经进去了,两人断然无法再退回去,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前方花卉中歪腻在一起的两人,听到脚步声,也终于抬了头。   “皇兄,唐姑娘。”三皇子先行礼。   也不知道是不是娶了太医女儿的原因,脸色比起唐韵初见时,似乎要好了许多。   唐韵至今还欠着他的救命之恩,心头对这位三皇子,存了几分尊敬,回礼道,“三殿下有礼了。”   二皇子脑子这才反应过来,许是因为紧张,张口便道,“皇兄,皇嫂。”   唐韵:......   到底是还未成婚,这般被人称呼,唐韵一时羞涩,微微往太子身后躲了躲,被太子一把攥住了手腕,应道,“嗯,进去吧,父皇正候着。”   两人走远了,太子才一把擒住了她的腰,低声道,“素日里就知道在孤的面前放肆,如今一句皇嫂,竟将你臊成这样。”   唐韵低着头,由他搂着,轻声道,“我能在殿下面前放肆,便也是殿下百般宠爱于我,我才生了这般胆子,这世间小到三岁孩童,大到白发老人,谁又不是见脸色行事,仗着势气欺人,殿下如今心头有我,这时候我不恃宠而骄,莫不成还等殿下厌倦我时,才来同殿下放肆......”   普通人家尚且还有三妻四妾,更何况他是太子。   她能进东宫,能下定决心同太子携手一生,便也做好了将来他六宫粉黛争艳,妻妾成群的心理准备。   她也并非是杞人忧天的性子,不求往后能如何,只看当下,当下他心里有自己,自是要格外珍惜这段情谊。   诚然她那一番话,说得并无半点委屈,不过说的都是事实罢了,可听进太子耳里,便觉刺耳,“孤在你眼里,就是如此见异思迁之人?”   唐韵一愣,倒不成想被他误解,正想解释自己并非此意,太子的胳膊微微一紧,将她搂进了怀里,突地道,“孤这辈子,就你一个好不好。”   太子那话本就是擦在她耳侧说的,酥酥麻麻的感觉,如同一道闪电击过,唐韵心头不由一震。   太子又道,“孤就你一人了,你定不能翘起尾巴,反过来欺负孤,你要好好地待孤,伺候孤,陪着孤,不能让孤心生出寂寞......”   太子俯身看着她的眼睛,“你还必须得给孤生孩子,多了孤怕你疼,可至少也得三个,将来皇室不能太过于凋零,三个正好,最好是两个儿子,一位女儿,将来兄弟之间有商有量,还有照顾妹妹......”   唐韵听着他在自己耳边,规划着他们的将来,随着他的话,眼前仿佛也看到了她同他的未来。   那是她从未敢有过的奢想。   他们的将来。   “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我都听殿下的。”唐韵轻轻地靠在他身上,淡淡的冷梅香色从他胸膛内溢出来,干净纯粹,同他这个人一样。   越是相处下去,唐韵越是能感受到他的好。   他是如此的高贵,是大周的太子殿下,有权有势,自己也有本事,长得又好,却偏偏独许了她一人。   唐韵想着,自己当初的误打误撞,竟也捡了这么大个便宜,他这样的人,自己不知,她却清楚,不正是无数少女心中所梦想的如意郎君。   唐韵又低声道,“我何德何能......”   “你也别太小看自己了。”太子低声道,“能让孤这番死心塌地爱上的女人,可不简单,有状元之才,能书写文章,也能烧菜做饭,能给孤煎鱼吃,还能唱戏。”   唐韵:......   她说他心眼小,有说错吗。   一点小事,从不愿意吃亏,逮住机会都能对她讽刺回来。   可他又是如此优秀。   唐韵随他高兴,“殿下过奖了。”   “你走之后,孤想了一个好点子。”太子突地松开她,看着她投过来的疑惑目光,又欲又纯,低声道,“太子妃得半年后才能进宫,你先来孤身边伺候半年,等太子妃来了,孤定会补偿你,让你后半辈子,后顾无忧。”   唐韵:......   唐韵配合地道,“奴婢惶恐。”   “不怕,孤会好好疼爱你的,只要你乖就好。”太子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搂着她纤腰的胳膊陡然一紧,将她的胸贴着他胸,俨然了一副风流状。   “太子爷,你轻些......”   *   半年后。   大婚前两日,太子才将人还给了宁侯府。   宁侯爷早就准备好了。   虽说唐韵是嫁去皇家,不缺东西,但宁侯爷吩早就咐过,宁家不能有半点含糊,婚礼定要风风光光。   若是在七年前,宁家一个富商,嫁妆必定会丰厚,可宁家遭劫之后,宁家也才刚起来,一时能拿出来的并不多。   就算宁侯爷掏光了家底,将先前在西戎立功所得的所有赏赐都拿了出来,宁家三房亲舅,也都拿出了自己的老本,给唐韵添在了嫁妆内。   置办的嫁妆,也只能说过得去,称不上轰动。   临近婚期的前一夜了,宁府门口,突地来了一队马车,明公公领着人,从马车上一口箱子接着一口箱子地抬下来,搁在了摆在宁府外的嫁妆队伍里,弯弯曲曲的一条长龙,货真价实的十里红妆。   宁侯爷闻讯赶到屋外,看那嫁妆,一眼望不到头的,心头顿时一热,大抵也料到太子会主动给他宁府添上嫁妆,来给韵姐儿撑起了场面,一时激动,跪下谢恩道,“多谢太子殿下。”   明公公赶紧将人扶起来,“侯爷快快请起,这东西也不过是过过场面,待会儿还是得抬进东宫,侯爷到不必如此行了大礼。”   前院的动静传到后院时,唐韵已经穿戴好了,奢华的婚服,繁琐雍容,屋里挤了一堆人,正瞧着宫里来的嬷嬷给唐韵梳头。   宁明儿一步跨进来,便兴奋地囔囔道,“表姐夫倒是大方,嫁妆的长龙我都望不到头了,表姐这派头,明儿定会轰动江陵,不亏是太子妃。”   话音一落,屋里的不少小辈都散了出去,去看热闹,留下了几位长辈还在。   宁三夫人瞧着跟前的唐韵,几回都没能错开眼睛,实在没忍住,开了口,“韵姐儿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得,如此好看。”   大夫人姜氏一笑,“像她娘。”   宁三夫人又打探了一阵,倒也不全像小姑子。   唐家那位姑爷她看过,虽不是个东西,可胜在一副皮囊好看,当初小姑子被迷了心智,多半也是因此缘故。   韵姐儿寻了两人的优点来长,能不好看吗。   宁三夫人能看出来,二夫人和大夫人,也能看出来,却都是心下了然,极为默契地闭了嘴,没在这大喜日子,去提晦气之人。   “确实像她娘。”宁二夫人附和了一声。   唐韵被嬷嬷拽住头发,动不得,只能听着三位舅母坐在那,犹如王婆卖瓜,夸得她脸色阵阵生红。   吉时前的半个时辰,唐韵才收拾妥当,坐在软榻上候着。   见时辰差不多了,姜氏便上前同她轻声交代道,“此后再见面,舅母就该称韵姐儿一声娘娘了,尊卑虽有别,但亲情却没变,韵姐儿记住,往后无论发生何事,都有你的三个舅舅,还有你的外祖父,几个表哥在你身后撑着,并非韵姐儿一人。”   此番话本应由她自个儿的娘亲来说,娘亲不在,此时由姜氏替代了她母亲的角色,也算是弥补了,给了她该有的关怀。   以往姜氏说这些时,唐韵倒也没有什么感触,今儿的气氛到了,唐韵眼里突然有了些水汽,点头感激地道,“多谢三位舅母。”   “大喜之日,不兴落泪,可别花了妆。”姜氏忙地起身,拿了绢帕,给她拭了拭眼角,将一旁的团扇递给了她,“时辰也快到了,咱们就不说了,韵姐儿拿着扇子吧。”   吉时一到,外面一阵炮竹声,响声能震破人耳膜,声音刚安静下来,宫里接人的太监便唱了一声,“恭迎太子妃升撵。”   唐韵如今的父母皆已过世,唐家亦无兄弟,如今从宁家出嫁,自是宁家人送亲。   宁大公子,宁二公子均不在府上,今日唐韵便由宁三公子宁衍背着人出去。   自上回唐韵同宁三公子说明白了之后,在宁衍的眼里,便也真正地将她当成了妹妹看待,人背在背上,宁衍由衷地对她祝福了一声,“此一去,愿表妹一辈子都能平安顺遂。”   他看得出来,太子殿下是真心待她,那日在酒馆,他亲眼见证了太子爷对她的在乎,他心头的愧疚和心疼也一并散了个干净。   也明白了,她并非如自己想象得那般困难,她过得挺好,并不需要他的担心。   唐韵趴在他背上,对他亦是兄长的感情,感激地道,“多谢三表哥,我等着三表哥高中。”   “嗯。”宁衍笑着应了一声,轻松地将人送到了撵桥上。   撵桥离开宁府时,天色还未亮,到了宫中,天色才彻底地亮开,人行在前,嫁妆在后,浩浩荡荡地队伍,肃然又热闹。   宫中从早上起来,也皆是一片紧张。   太子一早便由司仪领着去了乾武殿内,对皇上,皇后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两人的婚期正值寒冬时节,宫里的地龙整日地烧着,呆在屋内不觉,到了屋外,寒风一吹,直冻人手脚。   太子着了婚服,里里外外几层,甚是繁琐,倒没觉得冷,心头却忧心,行完礼出来,问了几回身边的明公公,“太子妃今日有没有带手炉。”   明公公:......   这个时候,怕不会带手炉。   礼毕回到东宫,片刻的功夫,殿外便是一阵动静,太子妃执扇遮面,立到了太子身后,同时太子身边的司仪跪奏道,“拜。”   太子作揖以入,圣至西阶。   太子妃紧随其后。   一套规矩行完,天色已经到了黄昏,两人坐在喜床前,饿得前胸贴后背不说,身子也均成了僵硬。   唐韵一双手举着团扇,如同已经凝固了一般,一直没搁下。   此次的婚房选在了东宫后宫,太子的东暖阁内,喜红的蜡烛,红灯笼,红帐子,红被褥,瞧得久了,唐韵的眼睛内,已是一团红。   唐韵有些眼花,索性闭上了眼睛。   行完礼,太子本应去前殿,应付宾客,唐韵等着他出去,太子却是转过头看了她半天,都没有动静。   唐韵规矩地坐在那,也不知道他要干嘛。   半晌后,听到太子唤了她一声,“太子妃。”   唐韵点头,没出声。   太子无奈地道,“你这一日举着一把扇子,孤瞧不见你的脸,总得听你出个声儿,得让孤知道自己没娶错人,万一宁侯爷糊弄孤,弄了个替嫁的过来,孤岂不是辜负了太子妃。”   唐韵累得糊涂,一时竟也忘记,这才撤下了胳膊,将团扇从面上挪开。   艳丽的面孔,描了妆容,太子一时觉得有些陌生,凑上前,细细瞧了一阵,仿佛才认出来,对着她一笑,“嗯,倒是如假包换,确实是孤的爱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