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火葬场纪事 作者:tomcat 一句话简介:如今也算是两不相欠 第001章   雪下的很大。   从地面到屋檐,从树干到枝叶无一不笼罩在这场白茫茫的雪中。   沈昭禾刚从父亲的书房出来,脑子里都是沈逢程说的那几句话,周身冷得发颤,阿孟扶着她抄了近路回了小院,屋子里炭火烧的炙热,映着她白皙的小脸多了几分血色。   可心却依旧如同被寒冰封着,怎么也回不过温来。   她望着发红的碳,又想起了沈逢程说的那些话。   “南岐蛰伏多年,确实强盛了许多,咱们大齐反而是日渐衰退,他们这番要求带回那位质子,咱们也没法子拒绝。”   “父亲征战多年,南岐的人心里仇视我,却又想不到别的法子,这才提了迎娶咱们沈家女的事儿。”   “若是南岐质子没有久居都城,咱们送个婢女倒也能糊弄过去,可惜他住在京都那样久,早便知道我沈家女儿模样……”   “你姐姐同太子殿下的事儿你也清楚,你向来是知书懂礼的,父亲也不想让你去受苦,可如今也没了别的办法,你回去好好想想罢。”   想到这儿,沈昭禾微微低头,她知道沈逢程说是要让她回去好好想想,但其实这件事儿已经是没了转机。   沈家统共就两个女儿,沈苏苏不能去,那就只有她去。   她若是好好答应,那至少是能去得体面些,否则,就算是五花大绑,也会被绑过去。   沈昭禾还在发愣,阿孟却已经红了眼眶,“南岐地处荒凉,毒物遍地,根本就不是人待得地方,小姐您若真的嫁到那儿去,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那都是传闻罢了。”沈昭禾回过神来,挤出些笑容来安慰她,“要是南岐真的有传说的那样可怕,南岐的百姓岂不是都是些怪物了?”   “可我见那南岐质子,也不过是个寻常男子罢了。”   阿孟停顿了片刻,似乎觉得沈昭禾说的话也有些道理,可思索了一会才发现其实那根本就不是最为重要的,“南岐的人仇视沈家,将军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杀了无数的南岐人,您此番不是嫁过去,应当算是作为礼物送给南岐的那些人,给他们发泄对沈家的怨恨的!”   阿孟理清楚了其中的缘由,神情越发凄凉。   沈昭禾默了默,最终也没再反驳阿孟的话。   她其实说的没错,沈昭禾这次明面上说是要嫁给南岐质子,但是实际上不过就是平复南岐那些人的愤怒而已,他们或许不会杀了沈昭禾,但却绝不会让她好过。   “小姐……”阿孟声音哽咽,没忍住说出了心底的想法,“要是太子殿下喜欢的是您就好了,那样将军即便是拼了命也会保住大小姐的……”   沈昭禾脸色愈发苍白,却只是摇摇头,轻声道:“日后这样的话,可不许再说了。”   语罢,她支起疲惫的身子,腰却还是挺得笔直,一步一步的往床榻的方向走去,阿孟擦了擦眼角的泪,小跑着过去整理床榻。   夜深了,清和小院熄了最后一盏烛火,沈昭禾躺在床上,来来回回的想着阿孟的那句话。   “要是太子殿下喜欢的是您就好了,那样将军即便是拼了命也会保护大小姐的……”   要是徐淮意喜欢的是她就好了,她轻轻念着这句话,心底不由自主的一颤。   徐淮意……   如今的她即便是听到这个名字,都会有极强的负罪感。   就好像是染指了不该肖想的东西一样。   在京都,沈苏苏和徐淮意是众人眼中天造地设的一对,沈苏苏性子活泼不受拘束,自小被养在沼州外祖家,是五年前方才回了京都,据说是因为那时候沈逢程经常需要奔赴战场,一去就是几个月的时间,担心小苏苏在京都不能被照料好,就送回了沼州。   后面战事稳定了,沈逢程就让人将沈苏苏接了回来,沈苏苏回来那天,沈昭禾也在场,她记得很清楚,那个对她向来是古板严肃的父亲,在沈苏苏的面前却始终带着笑意。   沈苏苏的出现,打破了沈昭禾对很多东西的认知。   比如她可以大大咧咧的笑,可以边走边跳,可以在吃饭的时候说话,可以做很多沈昭禾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些看起来不符合规矩的事情,落在所有人的眼中却只是天真纯善。   而之前一直被夸赞知书懂礼的沈昭禾,在看起来灵动活泼的沈苏苏的面前,突然就被衬托成了一个古板无趣的木头。   沈昭禾有些手足无措,她自小受的就是那样的教导,所有人都同她说要循规蹈矩,怎么突然就变了?   原来,徐淮意和沈昭禾关系还是很好的,那时候徐淮意时常来沈府向沈逢程请教兵法,二人便经常能碰上面,次数多了便熟悉了。   徐淮意生得很好看,眉眼精致秀气,鼻梁高挺,皮肤不算白皙,但却让人看着很是舒适,墨发用金镶玉的发冠束起,衣衫也总爱穿白的,上头或是用金线或是用银线绣些竹叶之类,气质也很是出尘,即便是站在人群中,也总能让人第一眼便注意到。   是许多京都女子的梦中之人。   沈昭禾也不能避免,那几年,她那颗心里满满当当的装着的都是徐淮意,徐淮意待她也很好,那些日子,他特意给她带过江南进贡的蜜桔,新来的御厨的拿手糕点,也曾在花灯节的时候偷偷带着她去过京都的街道,在满城灯火下送她一盏兔子灯。   沈昭禾总以为他们之间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可是后来沈苏苏回来了,她好像一下子就成为了那个多余的人,她看着他们两个人相遇时吵吵闹闹,顺理成章的生出了感情,再然后便是闹得人尽皆知了,甚至现在京都的街道酒楼上还有不少的说书人将他们二人的那些事编成故事同大家说起。   不打不相识的欢喜冤家故事总是那么讨人喜欢,不管过去多久的时间,还是被众人所津津乐道。   沈昭禾其实是有不甘心的,就好像是有一样东西,在她的认知里一直都是属于她的,可有一天,这样东西突然就成了旁人的,甚至于所有人都不愿意承认这样东西原本就是属于她的。   好在后来沈昭禾也算是想开了,徐淮意不是一样东西,他是个人,他有自己的思想和选择,他喜欢谁,不喜欢谁,心里都知道。   这天夜里,沈昭禾睡得很是不安稳,快天亮的时候还做了场梦。   梦里,南岐质子明晃晃的说要要娶沈苏苏,可她却还是被徐淮意和沈逢程送上了花轿。   她痛苦的质问两人,得出来得答案却如出一辙,“苏苏天真善良,哪里能受得了那样的苦……”   醒来时,枕边湿漉漉的一片。   她呆愣的想了很久,突然就明白了。   其实不管怎么样,被送去南岐的都只会是她。   没有人会舍得那样天真纯善的沈苏苏去那儿吃苦的,至于沈昭禾,她之后会受多少苦,大约是不会有人在意的。   雪下了一天,第二日难得见了几分光亮,日光影影绰绰的洒落下来,将稀薄的雪片打磨得更是光滑透亮。   阿孟替沈昭禾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又选了一支珍珠同蓝宝石交织点缀的流苏步摇,同今日穿的浅蓝色衣裙很是相衬,有种说不出来的温婉。   “小姐生得真是好看。”阿孟咂咂嘴,赞叹道:“都说小姐同大小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阿孟却觉得小姐要比大小姐生得好看许多。”   “大小姐眼睛长得是大了些,可瞧着却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哪里像咱们小姐……”   “可不许胡说。”沈昭禾皱了皱眉,拿起了一旁的请帖,“时候差不多了,今日的春日宴曹小姐邀请了不少人,咱们别去得迟了。”   阿孟只得应着,扶着沈昭禾起了身。   还未来得及出院子,就听见外头有了些动静,是沈苏苏带着身边的婢女阿绮过来了。   沈苏苏今日穿的一身红衣,发髻弄得不算复杂,上头却簪了不少饰物,颜色多是艳丽的红,只是还缀了几个雪白的毛绒球,随着她的步子跳动着,衬着整个人越发可爱。   沈昭禾其实不太想见到沈苏苏,倒并不是因为对她有什么意见,只是什么都将要失去的人,见到了一个什么都拥有的人,心底总是难免会有些酸涩。   沈苏苏倒像是完全未曾察觉到她的不适,亲昵的过来挽着她的手,笑着唤她“禾妹妹”,同她抱怨着京都今年实在是太冷了,都已经到了春时,可却还时常下着雪,就如同在冬日一般,不知何日回暖。   明明往年这个时候早停了雪,天气也是暖的。   沈昭禾听着,偶尔在她抬眼看过来的时候,会挤出笑意来应和,大多时候却是没有什么表情的,话也少得可怜。   她倒是不在意,自顾自的说着,到了马车边上,沈昭禾总算是得了脱身的机会,刚将手抽出来,就听她忽然叫住了自己。   沈昭禾回了头,“姐姐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第002章   沈苏苏扁了扁嘴,轻声道:“父亲同我说要让禾妹妹嫁去南岐……是真的吗?”   沈昭禾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勉强挤出的笑意也不由僵在了脸上,其实沈苏苏知道这件事不奇怪的,父亲那样疼爱她,怎么会舍得让她担惊受怕,怕是旨意一来,就忙不迭的同她说了,要嫁去南岐的是那个庶女沈昭禾,不会是她。   还有徐淮意,昨日里怕也没忘记小心翼翼的安慰着他的心上人,承诺着最终去南岐的肯定是沈昭禾,要是有人要让沈苏苏去,他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那人得逞。   沈昭禾突然觉得今天是真的好冷,冷得让人发颤,身子仿佛早已经千疮百孔,四周的风裹挟着雪,像刀子一样往她身上扎,她抬眼望向沈苏苏,尽可能平静的向她点头,“是。”   然后就上了马车,没再管沈苏苏是否还有别的话要说。   沈苏苏脸色有些苍白的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看起来实在不算是高兴,阿绮在旁边有些不满的抱怨着,“这二小姐真是不懂规矩,您好声好气的问她话呢,她反而还跟您甩脸子了,依阿绮看,您也犯不着为她伤心,她一个庶女,能嫁给南岐质子,算是高攀……”   “行了。”沈苏苏明显并不想听这些,打断了阿绮的话之后就闷闷的上了马车,一路未曾言语。   二人的马车一前一后的到了曹府。   这回的春日宴是曹府小姐曹雁悦做的东,她性子大气,也喜热闹,故给那些世家的公子小姐,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都递了请帖。   曹雁悦是丞相家嫡出的小姐,身份贵重,那些世家公子小姐收了请帖多是会给这个面子,就连皇室中人,也可能会来凑这个热闹。   沈昭禾和沈苏苏来得算是晚的,来时便见后院中已经有不少的公子小姐在那儿说笑了,沈昭禾过去同几个相熟的小姐打了招呼,又同曹雁悦问了好,也没什么兴致,找了个位置便落了坐。   倒是有几个公子小姐不断往她这个方向看过来,大约是听说了南岐质子的事,但也不会直白的过来询问。   沈苏苏性子活泼些,跟那些姑娘们说了一会子话,又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在沈昭禾的身边坐下。   徐淮意也来了,同几个身份贵重的世家公子一同过来的,见他过来,大家纷纷都见了礼,沈昭禾也规矩的行了礼,听见他让众人起了身便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有一拨没一拨的拨弄着盘中的青橘,没有往徐淮意的方向多看一眼。   沈苏苏却有些反常的没有像往日一样跑到徐淮意身边撒娇,只是羞怯的对着他笑了笑,徐淮意也笑得温柔,似乎是想过来同她说上几句话,但却很快被其他世家公子拉去一旁饮酒谈天了。   大齐的春日宴是从立朝就有的,大约是在春日百花盛开之际,宴请公子小姐,折了新鲜的花簪在女子发髻上,又或者是别在男子衣襟上,取一个迎接春意的运道。   今年冬日虽然比往年的要久,雪也下得大,寻常地方的花草都被这厚重的雪压垮,连开起来的机会怕都没有,可曹府不同,曹雁悦年前便定了这春日宴的日子,这些天自然是让府里的下人好生侍奉着园子里的花,有不少花草是怕冷的,便是用花盆种植了,在屋子里头养着,待到天气晴朗了,再搬出外头来晒晒太阳。   这会儿府里的下人已经将那些花草悉数搬了出来,惹得众人不由赞叹,这儿不仅仅有春日里开的花,便是其他时节开的花,这会儿也是开得正好,往年倒也罢了,今天冬意骇人,确实少见。   曹府的园子很大,姑娘们爱美,都拉着同自己相熟的小姐在这园中逛了起来,春日宴一年就这么一次,自然不能胡来,况且这回还来了不少身份贵重的世家公子,可不得好好装扮一番。   沈昭禾的心思却已经不在这些事儿上面,还在望着桌面上的青橘发愣,阿孟发现四周的人竟是都全都走完了,忙提醒道:“小姐,我们也去簪花吧。”   沈昭禾这才回过神来,起了身没走两步,正好望见墙边的迎春长得肆意,也没犹豫便折了一支,递给阿孟,“就簪这个吧。”   阿孟迟疑了片刻,还是应了下来,从她手中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簪在了她发上。   细碎的迎春花簪在发间其实很是好看,就好像是碎了的星辰,阿孟看着,却不知道怎么的有些眼酸,忙低下头,不想被沈昭禾发现。   沈昭禾回去之后没多久,沈苏苏也回来了,她头上多了一簇红梅,衬得小脸越发娇俏,沈昭禾一看便知道,那肯定是徐淮意选的。   他最喜欢红梅了。   沈昭禾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她皱着眉头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入口有些辛辣,好在将那种涩意压制了下去。   “禾妹妹怎么一个人喝酒。”沈苏苏再度坐到了她的身边,拎起酒杯看似随意的给她倒了一杯,当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其实关于南岐的事,我本来想同你聊聊的。”   沈昭禾一顿,旁边的阿孟心里也有些不自在,这件事情本就是沈苏苏讨了好,小姐已经够不容易了,难不成她如今还要拿这件事来给人添堵吗?   沈苏苏却仿若没有察觉到二人的不适,只是自顾自的继续道:“禾妹妹,我知道我挺对不住你的,这次南岐,本来应当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去。”   “我其实同父亲说了让我去,可父亲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答应,今日我又去求了殿下,我想着殿下一向是待我很好的,应该是会答应我的,可他竟然头一回朝我发了脾气。”   说着,她仰起头用那双湿漉漉的眸子看着沈昭禾,扯着她的衣袖道歉,“都是我不好,没能说服他们,没能救妹妹。”   沈昭禾有些艰难的扯出一丝笑意,缓了缓方才开口道:“姐姐不必如此,万般皆是命,昭禾会认命的。”   很多时候,沈昭禾也没有办法可以分得清楚她到底是不是故意的,明明她声音软糯可人,但说出口的话却如同一把钝刀,来回在沈昭禾的心头割。   真疼。   可看到她那一双清澈无辜的眸子,沈昭禾又会觉得是自己想得多了,她只是不会顾虑那么多而已。   沈苏苏沉沉叹了口气,“我知道禾妹妹和我很不相同,一直都是个通透大度的人,什么事情都能做好……”   “算了。”她摇摇头,举起了酒杯,“苏苏不擅长饮酒,但还是要敬妹妹一杯,希望禾妹妹就算是去了南岐,也能好好生活。”   她将杯中的酒饮尽,再度看过来的目光中都是真挚,沈昭禾默了默,最终还是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轻声道:“也希望姐姐同太子殿下能长长久久。”   沈苏苏笑着点头。   这儿备下的酒并不烈,多是些甜酒,毕竟是给那些世家的公子小姐准备的,大家谈天时浅酌几杯就好,又不是给嗜酒如命的酒鬼,自然不会有多么浓烈。   可沈昭禾这一杯酒下去,没两句话的功夫,她竟隐约有些头晕。   阿孟瞧她神色不对,连忙开口询问,“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是有些醉了吗?”   沈昭禾抬手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大约是有一些。”   她也没料到自己会这样容易喝醉,统共不过是饮了两杯甜酒而已,怎么就成了这副摸样了。   沈苏苏见了此番景象,不由笑了,“看来禾妹妹的酒量竟是比我还要差些。”   “对了。”她抬眼望向了阿孟,“妹妹这样怕是难受得紧,阿孟,你去问曹小姐要些解酒茶来吧。”   这次春日宴做东的是曹府,曹雁悦做事妥帖,解酒茶肯定也是早就备好的,去问她要些,她也定然会给。   阿孟明白沈苏苏这话说得没错,可心底却还是有些犹豫,她担忧的往沈昭禾的方向看了一眼,若是自己走了,那留下的岂不是就只有自家小姐和沈苏苏了。   况且自家小姐如今还喝醉了,她实在是放不下心来。   沈昭禾察觉到阿孟的不安,也没有多想,只是安抚似的朝她点头,阿孟这才应了下来。   阿孟走了之后,沈昭禾感觉自己的头似乎越来越沉了,明明已经竭力保持清醒了可还是昏昏欲睡,她本来想要开口问问身边的沈苏苏阿孟去了多久了,可有那么快回来?   可还没来及开口就沉沉的睡了过去,竟是一点声响也听不见了。   后来沈昭禾是被一阵沉重的呼吸声惊醒的,她这会儿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只觉得头昏眼花,身上还不住的冒冷汗,可察觉到有人靠近也顾不上别的,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人推了开来。   那人似乎也没有料到沈昭禾会在这会儿醒来,有些恼怒的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一个将军府的庶女,能有机会伺候本公子是你的福气,谁给你的胆子敢推我?”   说着又要欺身上来。 第003章   即便是这会沈昭禾还未曾完全清醒过来也能反应过来如今是什么情况,眼看那人又要过来,她顾不上别的,一边用力在手臂被上死死的掐出一道血痕让自己至少此刻能清醒应对局势,一边死死的盯着那人的衣襟。   等他靠近时,精准的往他身下踢去,这一脚用尽了沈昭禾的力气,自然不轻,那人痛苦的哀嚎一声,捂着□□跌落在雪地里。   沈昭禾没心思也没时间听他骂人,她慌乱的提起衣裙,晕头撞向的也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可也不敢耽误,只能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跑。   她跌跌撞撞的在园子旁的小石子道上重重的跌了一跤,耳边似乎隐约听到那个男人的怒骂声以及重重的脚步声,顾不上疼痛,她一瘸一拐的穿过了园子走进了一道长廊。   即便是浑身上下都疼得不行,脑袋却也没有清醒过来,反而是越发沉重,似乎随时都会倒地不起一样。   大约是因为腿部受了伤,她得行动也不自觉得变得缓慢,那男人这会也差不多缓过来了,正疯了一样的寻找她的踪迹,脚步声也越来越靠近。   沈昭禾咬了咬牙,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那酒里面必然是添了点别的什么东西,她纵然酒量不好也不至于会弄成这样。   听着越发靠近的脚步声,她没了法子,在晕过去的前一刻推开了一间房门,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门关上又死死的压在门背后方才彻底的昏死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沈昭禾似乎隐约的听到了女子的哭泣声,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由朦胧而逐渐变得清晰。   眼前,沈苏苏一双杏眸蓄满了泪水,似乎在竭力的压抑着呜咽的声音,只是这样的景象更是惹人怜爱,她的身后还有些人在小声议论着些什么。   沈昭禾茫然的望着她,正想要问问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的时候,却见沈苏苏突然拉着她的手,哭着道,“禾妹妹,你既然喜欢殿下,为何不早些同我说?”   沈昭禾脑子里仿佛有什么轰的一声炸开,她呆坐在那儿,愣是不知道如何反驳,只听沈苏苏继续道:“你若是同我说了,我做姐姐的,必然是应当让着你的。”   “你又何必使这种下作的手段,毁了殿下的清誉,亦是毁了你自己啊!”   沈昭禾傻了眼,仰头正想要询问个清楚,却突然望见了徐淮意,他依旧是一身如雪的白衣,只是衣角沾了些刺眼的鲜红,他也正低头看向她。   只是……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充斥着嫌恶,厌弃,就好像是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刺得她的心口生疼。   她张了张嘴,却好像怎么的都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沈苏苏崩溃的哭着离开,而徐淮意也追了出去。   没了徐淮意在,周围的人指指点点的声音也不再刻意的压低了,他们肆意的同身边人交谈,还时不时的将嘲弄的目光放在沈昭禾的身上。   “没想到这将军府的庶女倒是个有心计的,竟能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儿来!”   “大约是为了不嫁给那个南岐质子吧,可再怎么样也不应当对太子殿下动手啊,整个大齐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同她嫡姐的事儿啊!”   “或许是嫉妒嫡姐啊……”   “庶出的就是庶出的,总能做出这些丢人现眼的事儿来。”   “……”   沈昭禾虽说是将军府庶出的女儿,不得人家重视,可自小却争气,从没有做过什么越距的事儿,也从没被人这样羞辱过。   这会儿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她气得颤抖,却又不知如何辩驳。   好在曹雁悦听说这边的闹剧也是大惊,这春日宴是她府上办的,出了什么事情也自然是和她有脱不了的干系,她也不敢耽搁,匆忙赶了过来。   阿孟也是这会儿才知道沈昭禾在这边的,也一同赶了过来。   曹雁悦虽说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事,但却并不慌乱,先是让府上的婢女霜儿将沈昭禾和阿孟送出去,自个则留下来安抚那些世家公子小姐。   虽然这一路上偶然遇到一些公子小姐,还是免不了对上那些人奇怪的目光,但总算是比被围在人群中让人看笑话要好一些。   好容易总算是到了曹府门口,沈昭禾没忘记同霜儿道了谢,又道:“劳烦几位待会回去复命的时候,帮我同曹小姐说一声,这回给她添了不少麻烦,将这春日宴也弄得乱了套,真是对不住。”   说着沈昭禾微微屈了屈身子,看得出来这话说得是真心实意的。   霜儿瞧见沈昭禾这样识礼数,心中不觉有些怜惜,忙将她扶起,“沈小姐的话奴婢记着了,也定会带到小姐跟前的。”   “这天寒地冻的,沈小姐还是快些回去吧。”   沈昭禾点点头,又说了几句抱歉的话方才上了马车。   一路上,阿孟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询问才比较好,她去找曹小姐要醒酒茶便费了不少功夫,丞相府的园子实在大,她来得不多,自然也不熟悉,后来好不容易回来了,却没找到沈昭禾的身影。   连沈苏苏都不知去了何处。   再后来便是听人家议论纷纷的说什么出了事,说沈府的小姐同太子殿下睡在一个屋子里了。   一开始听着阿孟还以为说的是大小姐,毕竟他们情投意合是世人皆知的事,而大小姐性子开朗,并不拘泥于世俗规矩,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似乎……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   可谁能想到会是二小姐呢。   二小姐平日里循规蹈矩,便是走路的步子长度都不会有出现偏差的时候,哪里能做出这种越距的事儿来。   阿孟的心中乱作一团,理了半晌也没理出个头绪来。   倒是沈昭禾从头到尾的将这些事儿想了一通,想出了些端倪来,“阿孟,你说姐姐她……有没有可能性会对我动手呢?”   阿孟听着一愣,脑中自觉的浮现了沈苏苏的样子,精致可爱的小脸,同人说话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带着笑意的,看起来真的就是一点心机算计都没有便不自觉的摇了摇头,“若是大小姐真的做了什么,那只能说明她真的太擅长伪装了。”   沈昭禾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其实她真的觉得这件事情很可能和沈苏苏有关系,可是又有点想不通,沈苏苏为什么这样做呢?   实在是奇怪。   明明沈苏苏什么都有了。   而她即将嫁去那个荒凉的南岐,不出意外的话,也许这一辈子,她们之间都不会有任何纠葛了。   可若不是沈苏苏,难道这些看起来巧合得实在是有些过分的事情,竟然全是意外吗?   春日宴中备下的酒原来只是寻常甜酒,可她喝的那杯偏偏是一杯就足以让人晕头转向的烈酒,酒醉之后,阿孟被支开,沈苏苏也不知所踪,明明丞相府不是寻常人能混进来的,可她偏偏碰见了一个登徒子……   她想了许久,直至快要到将军府了,都还没将那些事情想个明白。   “小姐。”阿孟有些担忧的提醒,“咱们快到将军府了。”   沈昭禾点头,拉着阿孟的手安抚道:“别担心,咱们没做什么亏心事,便不需要怕。”   她知道阿孟在担心什么,这件事情闹得这样大,丞相府的人没道理不知道,父亲更不可能不知,现在那些人都说沈昭禾是故意算计的,做这些的目的就是想了抢了嫡姐的姻缘,不想嫁去那荒凉的南岐,父亲……大约也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这次回去,她应当是要承受许多。   阿孟望着她坚定的眸子,心里也不由得安定了许多。   也许,事情真的还没有那么遭。   终于到了将军府,沈昭禾在阿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刚进府门,便见到府里的管家沈叔急匆匆的走了过来,“二小姐,您可总算是回来了,老爷发了好大一通火,您赶紧去同他解释解释,他在书房等您呢!”   沈昭禾点点头,“我这就过去。”   沈叔有些意外,这事情都发展成这样了,竟还是未能从这位二小姐的脸上看到些慌乱的神色来,她只是理了理身上有些残破的衣衫,挺直了腰身,便一步一步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他瞧着沈昭禾远去的身影不由得发了愣,他记得这位二小姐从来都是最为规规矩矩的,这些年来没惹过什么是非,怎么头一回惹了事,就是这种毁了清誉的大事呢?   沈昭禾来到书房时,沈苏苏竟然也在。   不仅如此,她还跪在沈逢程身前哭得梨花带雨,而沈逢程,头一回冷着脸直挺挺的站在一旁,甚至没有多看沈苏苏一眼。   沈昭禾正觉得奇怪,还没来得及开口唤一声父亲,沈逢程便怒不可遏的拿起桌上砚台,直直的往她的方向砸了过来。   她没躲,那砚台重重的砸在了她的额头,鲜血顺着苍白的脸滴滴落了下来。   看起来有些骇人。 第004章   沈逢程眼里闪过一丝意外,瞧着沈昭禾头破血流也不避开的模样,到底还是会有些惊讶的。   而沈苏苏察觉到动静,又是哽咽着道:“爹,您就让我去南岐吧,如今禾妹妹同殿下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若是让妹妹去,那南岐质子不会应允的。”   她这话说得很是时候,这话一开口,让沈逢程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瞪着沈昭禾,一字一句道,“沈家怎么就养出你这样的女儿来,自私自利,为了你自个毁了你姐姐的姻缘,让她替你去南岐,受南岐的苦!”   沈昭禾站在他的面前,书房里像往常一样烧着如火的地龙,她站了这么一会,按道理来说,这个时候周身应当回了暖,可这一瞬,她却如同置身于三九寒冬之中,冷得让人发颤。   沈苏苏继续哀求着他,说得大约都是些她愿意为了这个妹妹去受那些苦楚的话,沈逢程没应,一边讽刺她,一边心疼沈苏苏。   沈昭禾顿了许久,忽然嘲弄的笑了,她道:“爹,我是活该去受那些苦吗?”   沈逢程皱了皱眉,“孽女,你说什么呢!”   “我说。”沈昭禾没有停下来,而是很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一点也不畏惧的再度开口,“南岐求娶的是沈家女,从未指明过要的是沈家的哪个女儿,为什么从一开始,你们舍弃的那个就是我?”   大约是这话说得却是让沈逢程无法反驳,他感觉自己的尊严似乎受到了挑战,一时气急,扬起手一巴掌便狠狠的甩在了她的脸上,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重重的痕迹,“便是你心怀怨怼,所以就算计到你姐姐头上来了对吧?”   这一巴掌打得沈昭禾耳边似乎都有了轰鸣声,唇齿间也多了些咸腥味,她知道大约是流血了,可竟是奇迹般的不觉得有多疼,可能是这会儿身上各处都是伤,疼的地方太多了,便也麻木了。   沈昭禾本来是想要否认的,可当她看到沈逢程的眼神的时候,她突然就觉得没必要了。   她即便是否认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人会相信。   “禾妹妹,你快跪下来跟爹爹认个错啊!”沈苏苏却是一副慌张的模样,不断地扯着她的衣袖哀求她跪下来向沈逢程道歉认错。   但实际上,沈苏苏很清楚沈昭禾是不会下跪认错的,如若她真的下跪认错,那不就等同于承认了这些事情真的就是她做的了吗?   沈昭禾直挺挺的站在那儿,没有解释,可也没有屈服。   看着沈昭禾这副样子,沈逢程的心里越发烦躁,他不自觉的想起了那个站在雨中,即便是被打得浑身伤痕也不愿意屈服的女子,细看之下,不知不觉间,沈昭禾的眉眼同她竟是越发相似了……   沈逢程伏在案上的手不觉紧了紧,正欲说些什么,却见沈苏苏拉着他的衣袖道:“爹爹,苏苏求您,别再责怪禾妹妹了。”   她昂起头看着沈逢程,杏眸里蓄了些泪水,看起来极为惹人怜爱,任何的男人看到这种景象应当都会止不住的心软吧。   沈逢程自然也不例外,他轻轻的叹了口气,伸手要将沈苏苏扶起来。   没想到沈苏苏却难得的犯了倔,“爹爹若是不答应苏苏,苏苏便一直这样跪着,不起来了!”   “好了。”沈逢程终于松了口,“爹答应你,快些起来吧,地上凉,跪得久了对身体不好。”   听到他这样说,沈苏苏方才长舒一口气起了身,又开心的看向了一旁的沈昭禾,“禾妹妹,爹爹已经答应不怪你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沈昭禾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她早就不想在这儿呆下去了,既然沈苏苏说了,她也没有客气,扭头就要离开。   只是在她转身离开时,却还能清晰的听到沈逢程同沈苏苏说话的声音,他说,“苏苏啊,爹真的不想让你去吃那些苦啊。”   那一刻,即便是受了那样多的苦难都还是坚强的撑着的沈昭禾,眼睛忽然有些泛酸。   若是可以,她真希望能拥有那么一点点来自于父亲的温情,便是将给沈苏苏的万分之一给到她身上,她也能好过些。   可惜没有,永远也不会有。   等在外面的阿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虑的来回走,可惜却没法子做得了什么。   好不容易见到沈昭禾平安的出来她方才将心头的那块重石放下,刚挤出些笑容想要说些什么,却在下一刻看到沈昭禾满脸的血污而红了眼眶。   “这是怎么了?”阿孟慌忙跑到沈昭禾面前,看着她脸上的伤势如此严重,越发的心疼,“难道竟是将军动的手吗?”   沈昭禾看着眼前这个唯一的愿意关心自己的人,有些艰难的扯出了一个笑容,“我没事,咱们先回去吧。”   阿孟擦了擦眼角的泪,点点头,“我扶您回去。”   雪方才停了一日光景,这会儿又洋洋洒洒的飘了起来,阿孟扶着沈昭禾在雪地里一步步往清和小院的方向走,沈昭禾身上的衣服大多沾了雪水,在屋子里还能熬得住,在外头风一吹,彻骨的凉意便渗入了骨子里,好在阿孟靠的很近,让沈昭禾还能沾染上一些温热。   从书房到清和小院的路其实不远,可阿孟和沈昭禾走得慢些,愣是走了约莫有半个时辰的功夫方才到了院子里,沈昭禾浑身上下都凉透了。   刚进了屋子,阿孟就张罗着给沈昭禾换了件干净的衣衫,褪了衣裙才发现她腿上摔了好几处伤,一些青青紫紫的伤到还不算严重,可那膝盖却好像是生生被什么东西刮去了一层血肉,上头还黏黏糊糊的沾了不少沙石,刺得阿孟的眼睛生疼。   她取了伤药过来,一边吹着气,一边小心翼翼的将那沙石往外挑,弄了半响才好容易将那些沙石挑出来,可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却还是红了眼,哽咽着道:“小姐受了这样重的伤,一路上愣是也没吭声,这沙石都陷进血肉里面了,该有多疼啊。”   沈昭禾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其实只是看着吓人些而已,没那么疼的。”   阿孟看着她一点血色都没有的脸,又悄悄抹了把眼泪,这样重的伤,怎么会不疼啊。   处理了膝盖上的伤,脸上的血污也被擦拭干净,又小心翼翼的的上了药方才算是清理好了,上药的时候本来应当是最疼的,可沈昭禾愣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挺过去了。   阿孟突然想,若是小姐也同大小姐一样,受了伤便会哭会闹,不是一个人死死的撑着,那结果……是不是就会有些不相同呢。   可这样的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便消散殆尽了,她知道,若是沈昭禾真的变成了那样,那就不是沈昭禾了。   竖日,昨日里清扫过得院落里又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沈昭禾方才用过早膳就听底下人禀告,说是沈苏苏来了,沈昭禾放下了手中没了温度的汤婆子,眼里多了几分淡漠,“请她进来吧。”   沈苏苏一入清和小院便问起了沈昭禾的伤势,里头的下人心里都暗自称赞这位大小姐真是个难得的好心肠的,便是二小姐做了那样害人的事情,大小姐也还来关心探望。   等她进了屋子,几个下人讨论得就更是热切,二小姐爬了太子殿下的床,毁了大小姐的姻缘的事这会儿怕是没人不知道了。   屋子里,炭盆里炭烧得正旺,沈昭禾将屋里伺候的下人都支使了出去,连阿孟都被叫去烧一壶热乎的新茶,沈苏苏坐在雕花椅子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纯善模样,开口第一句便是问起沈昭禾的伤,“昨日里爹是被气得狠了,妹妹千万别记恨着。”   “苏姐姐。”   沈昭禾没接她的话,目光却直直的盯着她,“如今……苏姐姐算是得偿所愿了。”   说完这话,沈昭禾的目光也没有移开来,还是这样望着她,那毫不避讳的目光,就好像是能看穿她这副皮囊底下的东西一样。   沈苏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禾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姐姐不必瞒着我。”沈昭禾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我便是知道了真相,去同爹,同殿下说,也不会有人信我的话。”   “事已至此,我就是想知道,姐姐这是为什么……殿下对你那样好,你也……”   “我不喜欢他。”   沈苏苏这会儿已经收起平日里伪装,连说话的语气竟也变了个调,大约是觉得沈昭禾说的话有些道理,她即便是知道了也是无法同谁去说,更是没人会信她说的那些话。   她这话一出口,便是沈昭禾也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你说……你不喜欢太子殿下?”   怎么可能,她同徐淮意的情意不都是明晃晃的摆着呢吗,倘若她不喜欢,那为什么在他身上花那样多的心思?   沈苏苏嗤笑一声,“你喜欢太子,便以为人人都同你一样喜欢他?” 第005章   “我实话同你说,我幼时长在沼州,沼州英雄辈出,我见过许多优秀的男儿,寻常人早无法入得了我的眼,那时我便想着,像我这样的女子,必然是天底下最为优秀的男子,从前那个是太子殿下,可现在……是南岐质子。”   “太子殿下温润如玉,可我更喜欢南岐质子身上的那股野劲,喜欢他不折手段,就如同我一样。”   沈苏苏的话让沈昭禾惊得半响未曾开口回应。   她这会儿方才知道,原来沈苏苏至始至终都未曾真心喜欢,不过就是如同挑选萝卜白菜一般去挑选徐淮意。   而她的心意,明明一直都藏在心底,怎么会突然被沈苏苏知晓……   瞧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得模样,沈苏苏却没停歇,自顾自的继续道:“其实我原本给禾妹妹安排的是一个世家公子,模样也称得上是俊美的,就是有一点不好,听说总是喜欢流连于青楼酒肆,但若是禾妹妹能嫁过去,说不定能将那人管得服服帖帖,传闻出去,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可惜禾妹妹愣是从他手里逃了,还钻进了殿下休息的地方。”   说到这儿,沈苏苏靠近了沈昭禾的耳边,笑着道:“禾妹妹不会是故意的吧?”   沈昭禾气得一把将她推开,“谁会同你一样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她曾怀疑过沈苏苏应当不会是像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样纯善,但却从未想过她的心思竟然阴毒至此,感情在她心底便无一点分量,只是随手便可以拿来利用的东西罢了。   沈苏苏正欲开口,却听见外头传来阿绮的声音,“小姐,太子殿下又来咱们院子了,几个下人拦也拦不住,这会儿怕是已经闯进去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自从出了昨日里那事,徐淮意便一直想同沈苏苏道歉,昨日里便来了好几趟,可沈苏苏大约是不想在他身上多花心思,所以总是避着不见。   徐淮意也没有硬闯,只是在院子外头守了许久,入夜了方才离开。   没想到今日一来便不管不顾的往里面闯,沈苏苏住的挽冬小院虽然是有几个下人在外头守着,但若是徐淮意硬是要进去,借他们几个胆子也是不敢拦着这位太子殿下的。   “知道了,马上就回去。”   沈苏苏听着心底有了猜测,应了一声便要往外头走。   沈昭禾却突然叫住了她,“苏姐姐,如今你已经算是得偿所愿了,殿下于你,也早没了价值,你能不能……就放过他呢?”   她说到这儿,声音里已经是有了几分哀求的意味。   这些年沈昭禾也是看着徐淮意一步步喜欢上沈苏苏的,旁的不说,她至少是能确定那份感情不含一丝杂质,也许沈昭禾一开始会埋怨徐淮意心许旁人,可后来便也想开了,喜欢这种事,真的是没法子控制的。   撇去那些什么感情之类的不谈,她也是将徐淮意当作朋友来看的。   她实在是不想看着他再承受这些。   沈苏苏闻言只是轻轻笑了笑,并未给她什么回应,推开门便走了出去。   外头的风雪涌了进来,沈昭禾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淹没在雪中,心底越发不安。   挽冬小院。   徐淮意墨发上已经沾染了些细碎的雪,如墨染般的眸子里面少见有了几分焦躁和害怕,过了好一会,沈苏苏总算是回来了。   “苏苏。”徐淮意大步走到她的面前,“去南岐的事是怎么回事,沈将军同父皇提的是你的名字,你要嫁给南岐质子?”   沈苏苏低下头沉默了一会,等再抬起头来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殿下,苏苏同您没有缘分,禾姐姐出了事,沈家也就只有苏苏一个女儿了,苏苏如何能什么都不做?”   “不行,你不能去。”   徐淮意的话语里多了几分强硬,“不管如何,孤不会让你去。”   “殿下。”沈苏苏伸手将他推开,“这事儿已经成了定局,苏苏也愿意为了沈家,为了大齐前往南岐,这件事,您便不要管了吧。”   徐淮意顿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心里积了许多想要问沈苏苏的话,可这会儿,他看着眼前的人,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沈苏苏拉着他的手,晶亮的泪珠恰好滚落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的手止不住的发颤,“苏苏,孤……孤如何能不管你呢?”   “便是什么都不要了,孤也……”   “殿下!”沈苏苏打断他的话,她昂起头看着徐淮意,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是认真,“若是如此,苏苏不会苟活。”   说完,她的目光没有移开,依旧是看着他的眼睛,打定了主意要让他给出答复来。   徐淮意站在那儿,好像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喉咙里,疼,真疼。   他不得不承认他入了绝境,倘若沈苏苏不说这句话,他能为了眼前这人什么都不要,可她断了他的念想。   “好。”他最终是松了口,“孤答应你。”   他走的时候,外头的风雪似乎比来时还要大,连带着风也呼呼的吹着,他踩着细碎的雪,听着沙沙的声音,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什么都没有了。   将军府下人不多,这会儿下着大雪,路上除了一些扫雪的粗使下人之外,便没见着其他人了,直到到了清和小院旁的一条小道上,徐淮意方才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雪地里,沈昭禾裹着浅藕色斗篷,边缘还缀了一圈的狐狸毛,因着脸上的伤势还未痊愈便带了面纱,在漫天的雪中看起来竟是如同雪中的精灵一般。   沈苏苏走了之后,沈昭禾的心里越发的不安,从前或许还不知晓她的本性,可这回听她将那些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又怎么还会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本来她也想着沈苏苏和徐淮意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自己一个局外人,本来就不应当多管闲事,可后来在屋子里呆着,不知道怎么就心里越发的闷,闷得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她想着出外面来透透气,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儿,从挽冬小院到将军府门得必经之道上,还一待就待了半个时辰。   阿孟怎么会还看不出来沈昭禾的意思,也为她感觉到不值得,“您心里其实也知道,便是将大小姐说的那些话原原本本的同太子殿下说了,他也是不会相信的,又何苦……唉。”   沈昭禾低下头,半晌没说话。   她知道阿孟说的话没错,徐淮意满心喜欢着沈苏苏,怎么会信她的话。   就当作是最后任性一次吧,她想着,到底还是那么多年的感情,她既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没道理不告诉徐淮意,她说便说了,徐淮意到底愿不愿意相信,那就是他的事了。   正想着,徐淮意踏着雪一步步走来,沈昭禾深吸了一口气一口气,正欲上前去搭话,却见他竟是当做没看到她一般径自往前走,沈昭禾怔愣了片刻,最终还是提着裙摆跑到了他的面前拦下了他的去路。   徐淮意停下了脚步,“什么事?”   他的声音淡漠得就如同是在与一个陌路人说话。   沈昭禾默了默,最终还是开了口,“殿下,昨日里的事,真的不是臣女刻意算计,臣女同您也算是自幼相识,您应当知晓臣女为人……”   她的话并未说完便被一声嗤笑打断,她扬起头,正好望见徐淮意眼里的嘲讽。   那一瞬,沈昭禾突然觉得自己这些解释的话语竟是如此可笑。   “在昨日之前,孤确实觉得沈二小姐是个不错的姑娘。”徐淮意望着面前的女子,目光中就如同淬了毒一般,“可如今,孤恨不得让你千刀万剐。”   说着,他没有任何犹豫的转身离开,仿佛只是多待一会儿,就会沾染上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   沈昭禾站在原地,心疼得发颤,她突然有些怨恨自己这副模样,怎么偏偏就上赶着给他羞辱了呢。   徐淮意走得快,没多久人便消失在她的视野中了。   阿孟瞧她一直没说话,也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便开口安慰,“太子殿下既然不愿意听您说的,那便由他去吧,让他被大小姐骗得什么都不剩才好。”   “咱们啊,也不做这个好人了。”   沈昭禾朝她轻轻笑了笑,又点了点头。   真是奇怪,明明是早就打算放弃的感情,怎么昨日里一闹,偏偏又起了波澜。   还好,徐淮意是真的一点余地也没留,他喜欢极了沈苏苏,自然要同她关系越发疏远才好。   想起过往,沈苏苏刚回来的时候,徐淮意年岁也不大,但气质却比寻常人沉稳许多,沈苏苏是活泼好动的性子,二人便时常起些争执。   还偏偏是谁都不服谁。   沈昭禾还记得,有一次沈苏苏不在,徐淮意同她在亭子里下棋,具体聊了些什么倒是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日他突然说了句,“若是我们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第006章   这话一说完,棋艺精湛的他头一回落了一子错子,沈昭禾强装镇静的抬头望向他,正好望见他笑意盈盈,眼里的温柔仿佛要溢出来。   他那时候在沈昭禾面前从来没有自称过“孤”,也从来没有疏离的唤过她“沈二小姐”。   可后来,也不知具体是从哪一日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突然就疏远了许多,他便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待她了。   沈昭禾回了清和小院,屋子的门一关上,外头的风雪再大都被隔绝在了外头。   她的身子渐渐回了温,心里也有了底。   往后,徐淮意的事儿同她是彻底的没了干系,往后她也不会再上赶着去同他再说些什么了。   虽说是那么多年的感情,可光靠她一个也没法继续维系,该做的也都做了,她也算是尽了力。   接下来的事儿,便看天意吧。   夜里,阿孟有些放心不下,给她换药的时候没忍住又念叨了几句,“小姐,您可千万别再去犯傻了。”   旁观者清,徐淮意对沈昭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阿孟老早便看得清清楚楚了。   只是她这个当局者还有些执迷不悟罢了。   沈昭禾朝着她笑了笑,“你放心吧。”   阿孟见她说得认真,也总算是放下心来。   三日后是京都这样久以来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屋檐和树梢落的雪都化了一大半,滴滴答答的往下淌着雪水,阳光细碎的照下来,终于是春和景明。   可将军府却仿佛笼罩了一层压抑的气氛。   沈苏苏去南岐的事情已经是定了下来,成了没有人能够撼动的事。   听闻了此事的人大多为她感到不值得,都觉得沈苏苏运气不好,明明应当是能当太子妃的人,却偏偏被庶妹害到了这个地步,连带着几个在清和小院做事的下人都会私底下议论。   沈昭禾早做了心理准备,即便是亲耳听到那些人说话难听也只当做没听到,阿孟却觉得不能忍着,别的地方不管,也管不了,但自己院子里的却抓了好几回,但凡要是听见有人说起都要责罚一番。   其他人见苗头不对,至少是不敢明目张胆的说些什么了。   沈昭禾耳边也清净了许多。   这天已是三月初六,第二日,三月初七,便是南岐质子离开京都的日子,也是沈苏苏要离开的日子。   沈昭禾本来想着还是应当去见一见沈苏苏,可仔细一想似乎也没有这个必要,往里头说,沈苏苏未必想见她,往外头说,大概都会以为她装腔作势,实在是讨不着好,还不如不费这个心思。   沈昭禾没去,南岐质子万俟砚倒是来了将军府一趟,说什么要拜访未来的世子妃,沈逢程本来就不乐意将这个放在心尖的女儿远嫁南岐,万俟砚这样大张旗鼓的上门来更是惹得他心里不痛快,黑着脸着了个借口便将人堵在了门口。   万俟砚在外头纠缠了好一会儿,最后大约实在没有办法了方才灰溜溜的走了。   阿孟听外头的下人们谈论起这件事,觉得这南岐质子也是个有意思的,回过头来便同沈昭禾说起了这事,哪里料到二人正说得起劲,身后突然传来声响,再一扭头,一男子竟缓缓朝她们这边走来。   仔细一看,那男子生得五官俊秀,唇无血色,面色更是苍白如纸,身量虽高但却瘦,头发并不像大齐的人一般习惯束起,反而是披散下来,两侧留了几束辫子,用银质发扣束着,将人衬托着多了几分贵气。   “什么人?”阿孟有些紧张的盯着这个男子,下意识的护在了沈昭禾身前,担心他是别有图谋。   沈昭禾却一眼认出这人来,颇有些无奈的提醒道:“阁下找错地方了,若是想见沈苏苏,从清和小院正门出去顺着小道走到尽头往园子方向拐个弯瞧见门口写着挽冬小院的,便是她的住所。”   听了这话,阿孟方才反应过来眼前此人的身份。   是了,他这样装扮,瞧着确实不像是大齐的人,结合起今日万俟砚来过一趟将军府又被沈逢程赶走的事,倒是不难推断出他的身份。   万俟砚也没否认,勾了勾嘴角朝她道了声谢,道谢的话说得客气,可那目光着实不算客气,丝毫不顾忌的将沈昭禾上下打量了几遍,又道:“传闻中心如蛇蝎,为了不嫁往我南岐便将姐姐推入火坑的沈二小姐,原来生得这副摸样啊。”   沈昭禾微微皱眉,“质子殿下请自重。”   她从来恪守规矩,这种轻佻的话听得着实刺耳。   “真是无趣呀!”他摇头感慨着踏出了院子。   听着外头传来的脚步声渐渐消失,阿孟提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这个南岐质子看起来可不像是什么好人,说话半点不着调,居然还爬墙进女子院落,属实不正经。”   “不正经是一回事,可总归也是有些本事的。”沈昭禾接了话茬,在阿孟奇怪的目光中继续道:“能让沈苏苏看上,能是寻常之人吗?”   阿孟一愣,细细想来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这个南岐质子是个心思重的,其实也不用怎么去验证,只要想想沈苏苏能够为了他而舍弃徐淮意这个未来的大齐皇帝,便能清楚知道这人定然不会是个寻常人。   很快便到了第二日,沈苏苏要离开京都的日子。   这实在算不得是个寻常的日子,沈昭禾原本以为应当会有很大的动静,却不想直至她站在将军府门前,看着来接沈苏苏的马车已经停在那儿,而沈苏苏也已经同沈逢程告了别,也依旧是无事发生。   徐淮意大约也是真的没了办法吧。   他虽然自小聪慧,也是最为尊贵的,从生下来的那一日开始便被封了太子,可学的从来都是四书五经,用兵之道,做的也从来都是为国为民之事,他父皇母后希望他能成为一位贤明的君主,而见他为了沈苏苏如同疯魔,会惩罚他,但更会迁怒于沈苏苏。   他不敢再做些什么,亦是为了保全沈苏苏吧。   沈昭禾正想着,沈苏苏已经是来到了她的面前,笑意盈盈的开口道:“我原来以为禾妹妹今日不会来送我了。”   沈苏苏神色自然,就好像已经忘记了那天发生的事了一样,沈昭禾也轻轻一笑,“怎么会?”   “今日一别,咱们日后怕就不会有再见的一天了。”沈苏苏说着往前走了一步,顺势拉着沈昭禾的手,“我走了之后,还望妹妹能记着每年母亲的忌日须得给她上柱香,也要好好照料爹爹。”   沈昭禾还未来得及回应,却听沈逢程冷哼一声,“莫说我如今身体还算硬朗,便是有朝一日我老了,走不动道了,也不需要这个孽女来照顾,你母亲要是知道她做的这些害人的事,也不会想见她。”   “爹爹。”沈苏苏嗔怪看了一眼沈逢程。   “爹说得是。”沈昭禾却应了一声,然后不动声色的将沈苏苏的手推开,望了一眼外头的马车道:“苏姐姐该动身了,外头的马车等了许久了。”   沈苏苏眨了眨眼睛,笑着应了一句,又同他们说了几句告别的话方才有了要离开的意思。   走之前,她突然靠近了些,沈昭禾皱眉,下意识的想要拉开距离,可还未来得及这样做就听到沈苏苏轻声道:“禾妹妹,我为你准备了礼物,想来你应当是会喜欢的。”   沈昭禾有些疑惑的看向她,但沈苏苏明显没有要跟沈昭禾将话说清楚的念头,只是弯了弯嘴角便钻进了去往西岐的马车。   车轱辘一转,马车便平稳向远处驶去,沈逢程这会儿也顾不上再与沈昭禾说什么,只将目光放在那辆远去马车上,直至那马车完全看不见了方才回过神来,而后便一声不吭往府里走,就如同失了神一般。   即便是走到沈昭禾面前也未有停顿。   沈昭禾站在原来的位置看着沈逢程回了院子方才往回走,心里却怎么的也舒畅不起来。   按理来说,南岐这事确实是她讨了好,虽然得了那样的名声,可好歹没嫁去那陌生荒凉的地方,如今沈苏苏走了,这件事也算是定了下来,她应当是开心的。   可方才沈苏苏那话…… 第007章   沈昭禾轻轻叹了口气,沈苏苏即便是走了也是不会轻易让她好过的,她口中所谓礼物,说不定会让自个送了这条命去。   这人确实奇怪,明明她都已经都得偿所愿了,却也不让旁人有苟延残喘的机会。   偏偏要赶尽杀绝了才行。   沈苏苏走后的第五日,京都的雪已经化了个干净,也再不像前些日子那样冷了。   沈逢程这些日子精神一直不太好,本来年纪也大了,便索性请了早朝的假,在府里修养着。   沈昭禾也不是没想过前去照料,可还没见着人就被沈叔拦了下来,只说让她不必去,再问缘由却是犹犹豫豫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见这景象心里也有了数,左右不过是沈逢程根本不想见她罢了。   也是,沈逢程从沈苏苏走了之后便是这般精神不济,说起来这病不是出在身上,而是出在心里,她再凑上去怕是只会让沈逢程心里更是不好受。   于是便也没再为难沈叔,只叮嘱了几句就回了清和小院。   这些日子沈昭禾也再没见过徐淮意,只在偶尔在府里的下人口中听他们说起他在几日之内便破了一起困扰了京兆府月余的案子,陛下龙颜大悦,据说给了不少封赏,话说到了这儿,下人们又少不得会感慨几句,可惜沈家大小姐没能入了东宫的门,然后压低声音说都是那沈二小姐心存妒忌,坏了这一桩姻缘。   沈昭禾只当做没听到,拉着想去同他们理论阿孟回了清和小院。   “小姐也真是好脾气。”阿孟听着那些话实在是气不过,愣是念叨了一路,到了小院还不住的抱怨着,“奴婢已经记着那几个小蹄子的样貌了,下回要是再碰见他们说这种话,定是要撕烂他们的嘴!”   沈昭禾见她说得认真,为了让她不再继续念叨,只好附和着答应下回再碰见必然不会死死拉着她了。   阿孟撅着嘴轻哼一声,摆明是不愿意相信沈昭禾这话,弄的沈昭禾只得再三保证方才算是让阿孟安了心。   二人正说着,管家沈叔却急匆匆的赶了过来,沈昭禾正觉得奇怪,却听沈叔说是自个走后没多久,太子殿下来了一趟,本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就算是沈苏苏走了,他同将军府有了隔阂,可是他与沈逢程也算是有些师生的情谊,沈逢程如今卧病在床,他来看望也实属应当。   可太子前脚刚走,沈逢程却变了脸色,拉着沈叔让他将沈昭禾叫来,也没说到底为的是什么事,只说快些将人叫来。   沈昭禾听了沈叔的话,又不自觉想起沈苏苏临走前说的那些话,忽的有些喘不过气来,总觉得好似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了。   但也只能先去看看才能知道。   到了院子,沈叔见沈昭禾始终紧皱眉头,便多安抚了一句,“二小姐倒也不必太过紧张了,老爷或许只是想要同您说说话而已。”   沈昭禾怎会不知沈叔这话是在宽慰她,不说如今,便是从前还没有发生那些事的时候,沈逢程眼里也是没有她的,更别提什么同她说说话了,唯一一次私底下将她叫过去,便是同她说让她嫁去南岐那事了。   这回将她叫来,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沈昭禾想着,更是将心悬了起来,勉强对着沈叔笑着道了声谢,又顿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头皮进了院子。   阿孟跟着往前走了一步,却被沈叔拦了下来,“老爷屋里的几个下人都被支使开来了,想来是有些话想单独同二小姐说的,阿孟姑娘便不要跟着去了。”   阿孟只得停了脚步,点头应了声“是”。   明明是白天,沈逢程的屋子里却不见外头的光亮,只在案上点了几盏灯,让那周遭稍稍亮堂了一些。   或许是一直关着门窗,里头沉沉的笼罩着一股药草味,熏得人有些头疼。   沈昭禾进来的时候沈逢程没有在床上歇着,而是拿了本书坐在案边的椅子上翻看,沈昭禾皱皱眉,轻轻唤了一声“爹”,没忍住还是劝了一句,“爹既然身子不好,便还是应当好生歇着,何必看这些费神的东西呢?”   沈逢程翻页的手一顿,最终还是将那本书合上,“你可知我找你过来,为的是什么事?”   沈昭禾摇头。   他目光从那本书上移开,又问道:“那你可知,方才太子殿下来过?”   沈昭禾点头,“沈叔来寻女儿的时候,女儿多问了一句,说是殿下来看望过爹。”   “他是来过,也问了我的病情。”说到这儿,不知是沈逢程说得急促还是心里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沈昭禾吓了一跳,急忙倒了温水到他面前,抚着他的后背道,“爹,先喝些水吧,喝些水便会好受些。”   沈逢程喝了口水,又缓了片刻后方才断续道:“他跟我讨你,说……说要你以侍妾的身份入东宫去。”   这话一出,沈昭禾手一软,拿着的杯子顷刻便被摔得粉碎也没有去管,而是颤抖着望向沈逢程,此刻她多希望他下一句话是“可我拒绝了”。   但是没有。   沈逢程下一句话是“我已经替你应下了”。   这话让沈昭禾头部传来一阵眩晕,险些站立不稳,她那样看着沈逢程,没从他眼里看出一丝歉意来,“可……将军府的女儿,便是庶出,又如何能去当侍妾?”   她知道沈逢程心里如同明镜,徐淮意心里怨着她,这回讨她回去也不是为了顾全她的名声,可他依旧是应了就代表他早已默认这些。   所以沈昭禾没说自个在东宫的日子不会好过,只提及将军府的门楣,沈家就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女儿嫁去南岐,另一个做了太子侍妾,怎么听都是不合适的。   传出去,怕是要让人笑话。   “没什么不行的。”沈逢程声音冷得发硬,“你那样闹了一遭,京都没人不知道你的心思,太子的侍妾好歹是太子的,你要是不乐意去,便是乞丐都嫌娶了你坏了名声!” 第008章   沈昭禾顿时红了眼,“我便是这一辈子老死,不嫁人了,也不去当他什么侍妾!”   沈逢程转头瞪着她,“那可由不得你!”   “回去换身喜庆点的衣衫候着,晚些时候东宫那边会遣轿子来接你,好好收收你那点心思,别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再丢了沈家的脸面!”   沈逢程说的这些话竟是半分余地也没留,沈家还未过门的女儿,太子一顶轿子便抬进了东宫,该准备的不该准备的愣是什么也没有。   沈昭禾这回也是真的凉了心,知道沈逢程这心里但凡对她有一点感情,都不至于连句话都不肯帮她说。   索性也没有再解释什么,退后几步来到了书案前头,当着他的面行了跪拜之礼,“爹,既然您心意已决,昭禾知道就算是再多说多少也是无济于事。”   “我既无法逃得了这命运,那便接着,只是日后,我同沈家……”   说到这儿,沈昭禾给沈逢程磕了个头,接着道:“再无半点干系!”   说完,她没管沈逢程目光中的讶异,起了身便推门走了出去。   外头艳阳高照,明明是个好天气,可沈昭禾却不禁一颤,好似掉入了冰窟窿里头,凉意渗入了血肉中去。   她方才那话说得痛快,可心里却没一点底,知道去了东宫大约是不会有一日的安宁日子过了。   门前,这会儿已经到了该熬沈逢程晚间喝的药的时候,沈叔同阿孟说了声便去了厨房,外头便只剩下阿孟等着。   见沈昭禾总算是出来,忙迎了上去,仔仔细细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见她没受伤正要松口气,却发现她脸色难看,不由得又悬起心来,“小姐,老爷方才说什么了?”   沈昭禾缓了口气,张了张嘴要开口,可一张口声音都变了调,她扶着阿孟的手,艰难的喘了口气才将那几个字完整的说出了口,“阿孟,殿下要我做他的妾……”   阿孟顿时慌了神,忙道:“怎会有这种荒唐事!”   又下意识问道:“那老爷呢,老爷总不会……”   话还没说完,阿孟就发觉了不对,沈逢程若是不乐意,凭着他同太子那些师生之情,太子也不至于逼他到如此境地。   这样看来他怕是应下了。   想到这儿,阿孟眼睛顿时有些湿润,“小姐,老爷怎么能这样,您若是成了太子殿下的妾,这……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沈昭禾往外头走了几步路,风一吹,心境竟也开阔了些。   见阿孟如此,又伸手给她抹了眼泪,“日子好不好过都是自个挣来的,往日我同殿下也算是有些情分,我去了那儿自会放聪明些,依着这些情分在,总不至于太苦。”   阿孟满脸不信,沈昭禾拉着她的手挤出些笑意来,“我如今也想明白了,前头发生了那样多的事,不管是真是假,整个京都的人都说我心思阴毒,哪里还能嫁得什么好郎君?”   “殿下虽然一心喜欢苏姐姐,可好歹人生得好看,又是有本事的,以后坐上了皇位,我怎么得也算是个宫里头的人了,你说说,这普天之下,哪里还有别的更好的去处了?”   阿孟被沈昭禾这一通话说得愣了神,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沈昭禾见她终于是被自己说服也是松了口气,阿孟别的都好,就是遇到事儿便憋不住眼泪,好些时候沈昭禾遇上了事,自个都已经缓过来了,阿孟还哭得泣不成声,劝都劝不动。   次数多了,沈昭禾也有了经验,便要在阿孟还听得进去她的话之前同她好好说说道理,将人劝住了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而方才那些话其实多是沈昭禾现编的,听着像那一回事,其实细想便能知道全是假话。   沈昭禾心底清楚得不行,知道但凡要是徐淮意心里有一点念着过往的情意,怎么会要讨了她去,又要让她做了侍妾?   其实说白了不过是为了折腾她罢了,沈苏苏的事他一直念着,想从她身上讨回来呢。   二人回了清和小院,阿孟本来念着要收拾东西,可是回了屋一看,竟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将军府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紧着沈苏苏,沈苏苏嘴里说着不要,可却是实打实的收着了,能落在沈昭禾手里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别的不说,便是去年入冬,刚到九月,沈苏苏便添置了好几件冬衣,其中有一件白色的听说一尺布便要二两黄金,昂贵得很,可沈昭禾却是捡了去年的衣衫过了冬。   这些事儿沈昭禾从来没去计较过,阿孟却像是在心头扎了根刺一般的难受,刚收拾了几件旧衣衫便没忍住,提起了这件事来,“老爷的心真是偏得没边了,奴婢听说大小姐去南岐的时候带了几大箱子的东西走,里头都是些贵重的,如今咱们要走了,偌大的屋子仔细一看,便是连几样像样的东西都没有。”   “挑挑拣拣的几件衣衫在咱们这儿穿穿还行,若是到了东宫去,怕是连那儿的下人都要笑话咱们。”   沈昭禾倒不在意,听了她这话也只是一笑,“东西少些便不会那么累赘,也不是坏事。”   阿孟知道她的性子,便只能撇了撇嘴,将目光放在一旁的妆匣上,又从里头挑拣了半天,只取了一对珍珠流苏对钗,一只荷花簪,两只耳坠便没了别的,都不算是多值钱的玩意,可却是平时沈昭禾喜欢的那几样,便都一起收着了。   收起这几样首饰,阿孟又仔细瞧了瞧整个屋子,生怕会落下什么东西。   毕竟这回离了将军府和往常可是完全不同,往日出了门还会有回来的时候,这回离了将军府,可能都再不会有回来的一天了。   她瞧了好一会也没见着什么该带走的,倒是一扭头便看见了里头好似有什么东西有些闪眼睛,阿孟往前走了几步方才瞧清楚里头放着一只嵌了红宝石的钗子,方才那光亮也正是屋里头点的灯照在那上头折出来的。 第009章   阿孟瞪圆了眼睛,小心翼翼的的将那只钗子拿了出来,“我方才竟未曾瞧见这簪子,这样值钱的东西若是落下了可真是可惜了。”   她也不记得沈昭禾这里什么时候有这样贵气的东西了,平时也没见戴过,放的久了就压在底下了,也是方才翻了个彻底,这才瞧见了这钗子。   不然真是可惜了。   沈昭禾听见她的话,心里想到了什么,扭头往阿孟那边看去,果然看到她手里拿的是那只红宝石簪子,神色不由得有些僵硬。   这簪子是十三岁生辰那年,徐淮意送的。   沈昭禾原本是不想收的,毕竟是那样贵重的东西,收了日后也还不起,可徐淮意送的坚决,执意要让她收下,她拗不过最终也是收下了。   说起来,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儿,后面两人越发生分,沈昭禾也没再带过这簪子,不知不觉就压在了箱底。   沈昭禾想着,走到阿孟的跟前将那支簪子从她手中接过又放回了妆匣里,“这支不带,就留在这儿吧。”   这东西原本就是和徐淮意有些渊源的,若是带的去,万一日后被他瞧见了也徒惹麻烦,不如索性留下的好。   阿孟有些诧异,“这簪子可是咱们这儿最值钱的物件了,留在这里做什么?”   即便是嫌戴在头上显得招摇了些,也可以好生收着,日后会在东宫碰上什么事情还是全然未知的呢,便是用来托关系打点人也是可以的。   总归是派上了用场。   要是留在这儿,那就什么都指望不上了。   沈昭禾没解释,只重复了一句,“还是留在这儿。”   阿孟瞧她神色坚定,也知道说服不了她,虽然觉得这东西可惜,但也只能作了罢。   屋子里大大小小的东西都收拾的彻底,这会儿外头的天色也有些暗了,沈逢程没说清楚具体的时辰,大约徐淮意也没同他说具体什么时候。   左右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特意算好时辰,说不定什么时候记起,什么时候就遣一顶小轿过来接人。   沈昭禾倒是不着急,要是可以,今日不过去那是最好。   又过了大约半个多时辰,沈叔匆匆来了一趟,一见沈叔过来,沈昭禾也精神了许多,知道大约是东宫的人过来了,又开口问了一句,“沈叔,是殿下的人到了吗?”   沈叔点头,他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太子殿下来这一趟的意图,虽然怜惜沈昭禾竟是要去东宫做妾,但无奈只是个下人,劝了老爷几句没劝动,也就只能是作了罢。   沈昭禾明白过来,阿孟也将东西收拾好了,便要出门去,却被沈叔拦下,他递了个木盒子过去,见沈昭禾面露疑惑,便解释道:“这是老爷给二小姐的,说东宫里头不比将军府,身上总是要有些值钱的东西,不说别的,便是打点下人也要花费不少银子,您收着这些,日后在东宫里也能好过些。”   沈昭禾一听,便将这盒子推了回去,“您拿回去给他吧,我不需要他的东西。”   “这……”沈叔明白过来二小姐这是在怨老爷,可还是又劝了一句,“二小姐置气归置气,东西还是收着,日后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沈昭禾愣是犯了倔,打定主意不想再同沈逢程扯上什么关系,自然也就不可能会收他这些东西,又摇摇头,“我不会要的。”   沈叔递了几回都被拒下了,知道沈昭禾心里长了根尖刺,往后是不会拿沈逢程当父亲看了,也没了法子,只得将盒子收好,领着二人往外头走去。   将军府的门口落了一顶灰暗的小轿子,瞧着没有东宫的半分贵气,旁人看了怕都认不出来是东宫的物件。   沈昭禾没有任何留恋,只跟沈叔告了别便钻进了那小轿子里,抬轿子的人见她一点不拖泥带水也没有再耽误时间,抬着那轻飘飘的轿子就往回走。   阿孟也只得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所幸东西不多,屋子里的东西收拾干净了也只有个小包袱,不然这一路有些距离怕也是不太方便。   小轿不紧不慢的沿着小道远去,沈叔在将军府门前看了许久,直到看不见那顶轿子了方才长叹了一声,转了身往院子里走去。   沈逢程刚喝了药,往常这个时辰应当是已经歇着了,今日却没半点睡意,只斜斜的倚在床边发愣,见沈叔进来,连忙问了一句,“东西可收下了?”   沈叔从袖子里摸出了那个木盒子递到了沈逢程跟前,“老爷,二小姐自小脾气就倔,这东西是怎么说都不肯收下。”   沈逢程面色有些难堪,一把将那木盒子抢过就要砸,可手刚一扬起来却顿住了,就这样僵了半晌,他忽地闭上了眼睛,颓然的将手放下,“罢了,你帮我将东西放那那边书案上去吧,放好就出去,我要歇息了。”   沈叔方才见他那般也是吓了一跳,正欲劝说,却见他冷静下来,只是吩咐自己将东西收好也是松了口气,应了一声之后便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好生放在书案上,而后又熄了屋子里的灯方才小心翼翼掩了门出去。   小轿凭的是人的脚力,虽说这几个抬轿子的下人都是专门做这行当的,脚程比寻常人快了不少,可还是没法子和马匹相较,所以等到入了东宫,已近亥时了。   小轿落下,里头的沈昭禾知道应当是到了,暗自咬了牙掀开轿帘走了出来。   一出来,便正好见着徐淮意身边的李拂走到跟前来行了礼,“二小姐直接进去吧,殿下在里头等您。”   沈昭禾轻轻点头,僵着身子往殿门的方向走去。   她不是没来过东宫,前些年她和徐淮意关系好的时候,甚至来得还不少,只是那时候过来是怀着些少女羞怯的情意,如今却是如同赴死。   阿孟知道自己怕是不能跟上去,心里也着急,眼睛便如同黏在她背后了一样,直到眼前被一团漆黑的布挡住视线方才回过神来。   李拂站在阿孟身前开了口,“阿孟姑娘先随底下人去沈二小姐今后的住所歇着吧,沈二小姐今夜应当是在这儿歇着了。” 第010章   阿孟先是一愣,正想问缘故,却突然想起来沈昭禾如今的身份,脸上不由得有些发烫,说话得声音也不自觉的小了许多。   李拂脸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扭头叫了一个侍从将人送去安排好的院落。   沈昭禾进了寝殿,见里头十来盏纱灯明晃晃的亮着,将外头的夜色隔绝得干净利落,一进来便如同去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殿内没见别的人,只有徐淮意在。   这会儿他正坐在窗柩旁的雕花交椅上,头微微垂着,手里拿着的似乎是书信,看得很是认真。   沈昭禾不敢多看,只是往他身上撇了一眼便很快低下了头,徐淮意没说话,她也不敢再有旁的举动,就那样乖顺的站在墙角,一动没动。   过了不知多久,沈昭禾站得脚跟都有些疼了,徐淮意方才将目光从书信上挪开,转而望向了她,没由来的问了一句,“沈二小姐,你可知孤为何会向沈将军讨你过来?”   沈昭禾摇头。   这种问题,她即便是知道答案也是不能乱说的。   徐淮意低笑一声,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嘲弄,他将那封书信掷于沈昭禾身前,冷声道:“这是你姐姐临走前,托人送来的书信,孤觉得,你有必要好好看看。”   沈昭禾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弯了腰去将那封信捡了起来,入目是一片极有特色的字迹,可爱有余,精致不足,确实是沈苏苏的字。   信不长,沈昭禾粗略的看过去,这才明白为何徐淮意要让她看这封信,虽说这信是送到他手里的,可是里边的内容却是字字句句不离沈昭禾,情真意切的恳求徐淮意娶沈昭禾,说什么如今她名声毁了,只能走这一条路了之类。   若不是沈昭禾知道沈苏苏的真实面目,恐怕都会感慨一句姐妹情深。   可惜,她知道这些都不过是假的。   她如今才算是明白了沈苏苏说得惊喜到底是什么了,便是这封书信吧,在这书信里,她越是表现得宽容大方,不仅仅不怪罪沈昭禾,还要为沈昭禾谋出路,她在徐淮意心中善良的形象便越是无法撼动。   他也会越发怨恨沈昭禾这个心思阴毒的始作俑者。   这本来就是一个化解不开的圈套,可惜,徐淮意早已被困在这圈套里了。   想到这儿,沈昭禾抿了抿唇,违心道,“姐姐一直在为臣女考虑,是臣女对不起姐姐。”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有些想笑。   徐淮意目光直直的盯着沈昭禾,听她口中说着道歉的话语,可眼中却没有半分歉意,不过是敷衍而已,不禁冷笑一声,一步步往她身前走去。   沈昭禾低着头,见那双织金黑靴子一步步靠近,心也不由得有些发颤,身子绷得笔直,好在他走到她跟前也没多看她一眼,直接往她身后去了。   谁料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便听他道:“怎么还不来服侍孤就寝?难道是忘了自己侍妾的身份?”   沈昭禾瞬间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向了他。   “怎么?”徐淮意脸色阴沉了几分,“还要孤说几遍?”   沈昭禾咬了咬牙,还是主动的走上前去,她知道自己要是再没有动作,徐淮意定然是要生气了,而如果他生气了,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是来。   自己还是识趣点的好。   见沈昭禾走了过来,徐淮意的脸色果然稍稍缓和了一些,抬手示意她给自己宽衣,沈昭禾尴尬的将手扶在他的腰处,摸索着要替他解下腰带。   那双手明明平日里灵巧极了,这会儿却笨拙起来,摸索了好一会愣是不知如何解开,徐淮意低头,目光定定的望着她,她感受到这灼人的目光,脸早已红了一片,连带着手也开始发颤,半晌,她泄了气,“殿下,妾不会解。”   徐淮意嘲讽一笑,“真蠢。”   而后伸手一动,便将腰带解开。   沈昭禾无言,只得再度伸手,可没想到手还未曾碰到他的腰便被他紧紧攥住,而后用力一拉,人便到了他的怀中。   这一刻,二人贴的极尽,沈昭禾心里越发的无措,她怎么的也想不到一心喜欢沈苏苏的徐淮意竟会如此待她,偏偏自己还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动弹不得。   徐淮意将她慌乱的样子尽收眼底,唇边是勾着笑的,眼里却不见半分情绪,凉得彻底。   他将她的长发往后拢,把她手中的书信拿走,然后握上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压上了床榻,沈昭禾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眼睛紧紧闭着,压根不敢看眼前的人。   更不敢想他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可是等了片刻,沈昭禾却感觉到身上一轻,小心翼翼的睁开眼来不想正好对上徐淮意冰凉的眸子,他衣冠整齐,正站在床榻旁冷冷的望着她,“你不会以为孤真的会对你这种心思丑陋,步步为营的女子感兴趣吧?”   沈昭禾轻轻的闭了闭眼睛,从床榻上爬了下来,屈身行礼道:“是妾会错意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昭禾怎么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是想借着这种机会羞辱她而已,能怎么办呢,她来这儿之前就知道在这里的日子不会好过,只能受着了。   徐淮意瞥了一眼看似平静的她,嗤笑道;“你既这样不懂规矩,那便罚你跪……”   他说着停顿了片刻,目光顺着窗柩往西南而望,接着道:“往西南而跪吧,这样在西南方的人或许还能感受到你的几分忏悔之意。”   西南方,沈昭禾怎么会不知道,南岐正在大齐的西南方,他如此说,正是想要提醒她时刻记得过去之事。   沈昭禾低低的应了一声,屈膝便跪了下来,没有半分犹豫。   心里的几分痛楚也被她压制得死死的,他想要用这种法子来消解他心头的那些怨气,那边顺着他的意来吧。   说不定有一天他心里舒畅了,觉得她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的玩意,见了便觉得心烦,就将她放走了也未可知,沈昭禾这样想着,好像心里也有了期盼。 第011章   徐淮意眼神恍惚了一瞬,但很快不再去管她。   他不会杀了她,苏苏希望她活着,那她就会活着,只是会活得痛苦,活得百爪挠心,活得生不如死。   他任由沈昭禾就这样跪着,仿佛是一个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行的恶人。   刚刚跪下其实也还好,虽然不太适应,可还是可以坚持,但是等时间长了就不一样了,双腿一直保持那个姿势实在是不好受,腰身也疼得发麻,再加上本来就在夜里,倦意袭来,更是难以忍受。   好在西南方正好对着那扇窗子,窗外一轮冷月悬挂于天际,月辉若有似无的洒下来,沈昭禾就这样望着,好像也能打发些时间。   徐淮意躺在床榻上,如墨深的眸子盯着沈昭禾的背影看了好一会,最后还是转过头去。   竖日,沈昭禾腰酸背痛得不行,爬起来帮徐淮意穿衣的时候连手都在微微颤抖,好在还是竭力的忍耐着服侍他将衣袍穿好。   徐淮意走了之后沈昭禾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了出来,一出殿门便感觉到似乎有无数的目光在上下打量着她,而且是毫不掩饰的打量,甚至还能隐约的听到一些细碎的议论声,她有些无奈的在心底叹了口气,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儿。   一大早便来了这边等待的阿孟看到沈昭禾的身影顿时一个激灵,急忙跑到了她的面前唤了一声,“小姐!”   没见到阿孟之前,沈昭禾感觉自己脚步都是虚浮的,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如今见了她,拉着她的手,内心也总算是能安定下来了。   阿孟见沈昭禾一身的疲惫,眼下甚至隐约有乌青痕迹也很是心疼,“奴婢已经将殿下安排给您的小院收拾妥当了,您回去便好好歇着吧。”   阿孟知道沈昭禾昨夜的经历必定不会太好,也没问,只搀扶着她往回走。   沈昭禾明白阿孟的苦心,想着如今真心相待的只有这个小丫头了,心里不由得酸涩,握着她的手也不自觉的紧了紧,仿佛是有些害怕。   阿孟察觉到沈昭禾的不安,扭头对着她笑了笑,挑了开心的事同她讲,“殿下安排给我们的小院瞧着挺雅致的,从前小姐不是想在清和小院种些花草吗,还说那院子着实小了,如今这院子唤作温凉院,据说夏日里最是凉快了,里头还有一大片空地,小姐喜欢种些什么都是可以的……”   明明是个荒芜的院子,可被阿孟用这样欢快的语气描述出来,愣是把沈昭禾压在心头的那股闷气给说散了,她竟也隐隐有些期待在长满花草的院子里生活下去了。   见沈昭禾脸上总算是带了笑,阿孟也悄悄的舒了口气。   沈昭禾昨夜朝着西南的方向跪了一宿,徐淮意也没睡好,来京兆府同谢江清谈论案情时还是一脸明晃晃的倦意。   本来这案子不应当由徐淮意来查,可前头他刚查明白了一桩连环杀人的案子,后头谢江清就去求了圣上,愣是将这桩女子失踪案也塞到了他手里。   他也推拒不得,只能日日来京兆府同谢江清一同探查这案子。   谢江清是探花郎的出身,年纪轻轻便入了京兆府,年前破了一桩案子,刚被提为京兆府少尹,徐淮意从前便听说过这人,对他也算是有几分赏识,如今在一起查案,日日相见,也多了几分交情。   谢江清说完京都女子失踪的人数,便见徐淮意不自觉的伸手捏了捏眉心,眼睛里也有些些血丝不由得笑了,“殿下上次的功劳换来的赏赐是位姑娘,听说,昨日正是那姑娘入东宫的日子,也难怪殿下今日满身倦意府上虽然简陋些,可也有歇息的地方,不如……”   “上一个失踪的女子是何日何时辰不见的?”徐淮意没搭理他的话,只撇了他一眼,眼中的冷意明显。   谢江清识趣,倒也没有继续开玩笑,老老实实的答道:“是三月初九,那户人家说已是入了夜,约莫是戌时。”   徐淮意“嗯”了一声,开始翻起手中的名册来,里头记载的都是失踪女子的信息,粗略一数大约有三十来个,确实是极为骇人的数目了。   谢江清瞧了一会那一叠女子画像,不由得叹气,“这贼人动手真是毫无规律可循,不说旁的,这被带走的女子中,高矮胖瘦皆有,根本不知其喜好。”   “再者,中间间隙也是毫无定数,有时三日,有时五日,这回已经六日还未有动静,就仿佛是顺心随意而为。”   这确实是最让他们烦忧的事情了。   若是能够找着规矩,便也就能守株待兔,将那贼人抓了,可惜的是他们废了好大功夫也未能知晓其中规律。   徐淮意没说话,默默的将那名册翻了好几遍方才合上开了口,“规律确实没有,但这其中也是有些门道的,譬如失踪的三十余名女子中,有二十八位年纪在十七岁之下,只有四位过了这个年纪,只有一位二十二岁,说明贼人挑选人时,倾向于年纪偏小的。”   “再,这些女子中,仅有一人是官家之女,其余皆是贫苦女子,而在这些贫苦女子中,又有二十位皆是奴身,一般奴仆的生死更不被旁人在意,她们的主人也未必会肯为她们折腾,有些善心的或许会给些银钱了事,旁的或许根本不当回事,而家世贫苦的女子,便是家人去报了官,这事怕也不得重视,这说明那贼人并不想将事情闹大。”   “只想暗中掳走这些女子。”   谢江清听到这,没忍住开口问了一句,“或许是官家女子不时常抛头露脸的缘故?”   徐淮意瞧了他一眼,打开那本名册翻了几页,递到了他的跟前,“这姑娘是尚书家的二小姐江牧云身边的婢女,江小姐当日是带着这个婢女出去游玩的吧,许是玩得兴起,便耽搁了回来的时辰,天色暗了方才往回走,谁料婢女遭贼人掳走,而江小姐却安然无恙的回了尚书府。”   徐淮意一说,谢江清便有了印象,是有这回事的。 第012章   为了知道具体情况,他还特意跑了一趟尚书府,只是那江小姐一开始顾着自个清誉,并不愿意告知,谢江清被拒绝了好几回,愣是也没放弃,劝了好久方才让那江小姐起了愧疚的心思,一边哭一边老老实实将那日的情况说了个清楚。   虽说也没得到什么线索,可总归是确定了有这桩事存在,谢江清道了谢回了京兆府就将这件事情详细记录了,倒是没想到这事居然还能验证这么多东西。   徐淮意见他眼中没了怀疑,又继续分析了下去,将这本名册来来回回翻,里头的门道也被他摸了个清楚,说到后头,他搁下那本名册,得出了结论,“这贼人若是要动手,城西边的奴籍的姑娘,年岁在十四到十七的,是首选。”   谢江清听他这一番细致的分析,也不禁有些庆幸自个去求了他来,不然这桩案子更是没有头绪。   耽搁的时间越长出事的女子就越多,他自然不想看到这种景象。   就这样分析了一通,谢江清的心里也有了底,“那微臣派人去西街守着,找机会逮住那人。”   说着,正要叫人过来,却被徐淮意叫住,“不可,若是这贼人是有组织的,这样做怕就只是打草惊蛇了,况且这三十多个姑娘还在他们手中,生死未知,我们得以救人为先,得探明人究竟被藏在何处才行。”   谢江清的脚步顿住,明白了徐淮意的意思,迟疑道:“殿下的意思是……要派个人过去?”   徐淮意点头,肯定了他的话,“贼人多次行次歹事,早已轻车熟路,派个人过去是最为妥帖的。”   “这主意虽好,可毕竟太过危险……”谢江清蹙眉,“也应当无人愿意前去吧。”   那贼人已经掳走三十余人,且皆是生死不明,便是胆子再怎么大,也不会愿意孤身入这虎穴之中吧。   徐淮意勾了勾嘴角,“孤这儿倒有一人,可担此任。”   谢江清疑惑的望向他,可他没有明说那人是谁,谢江清也就没问。   温凉院确如其名,夏日里能解暑热,如今冬末春初,更是凉得发冷。   院子里有一块荒土,正好是挨着围墙,看起来是曾经种植过什么藤蔓,后来枯败了便被清了个干净,但直到长了许多草也没种上些别的东西。   沈昭禾从这儿经过的时候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觉得这儿若是能种上一丛迎春应该很好看,碎黄色的小花攀着围墙,阳光若是正好洒下来,便是身临绝处的人看着心里头也会生出希望来吧。   屋里被收拾得很是齐整,只是东西不多,他们从将军府便没带多少东西过来,这里更是连个像样的摆件都没有,瞧着有些心酸。   “咱们这院子便也没安排其他下人了吧。”沈昭禾一路走来,见这院子虽大,可却没有半分人影,看起来应当是没别的下人帮衬了。   阿孟摇头,见沈昭禾神色不对,忙又补充了一句,“没人也好,这儿的人怕不会真心待您,没人反倒省了许多麻烦,倒也清净些。”   这是在安慰她了。   沈昭禾半晌没说话,最终也只是握着她的手点了点头。   昨夜一夜没休息,沈昭禾回来之后便沉沉的睡下了,再醒来时是李拂过来请她去书房一趟,说是徐淮意要见她。   一听这话,沈昭禾顿时醒了神,理了理衣衫便跟着李拂去了。   她哪里敢耽搁,要是去的晚了说不定徐淮意又要找什么由头来惩罚她了。   到了书房,阿孟照例只能在外头候着,李拂将沈昭禾带进去之后也退了下去。   沈昭禾行了礼之后规矩的站着,没敢抬头。   书房里并不只有徐淮意一个,谢江清也跟着过来了,他是来看看徐淮意口中的那个人选到底是谁,如今见了沈昭禾,不由得傻了眼,“殿下,这不是您那位刚得来的娇妾吗?这作饵之事太过危险,让她去怕是有些不妥吧。”   他从前也是见过沈昭禾的,虽然不过是惊鸿一瞥,可也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所以这会儿沈昭禾虽然头都没抬起来,他也很快认出她的身份。   “有何不妥?”徐淮意嘴角勾着笑,“妾室而已,贱命一条,若是能以她一命换了那三十余名女子的性命,亦是她的福分。”   谢江清喉咙一哽,愣是说不出别的理由来,只能转身来到沈昭禾的跟前,开口问道:“若是要沈小姐去做一件极为险要之事,稍不留神便会丢了性命,小姐可愿意?”   沈昭禾方才听着徐淮意的话便能猜到他大约是又想到了要如何折腾自己了,却没想过徐淮意身边的这位大人竟会开口问她是否情愿,她一怔,心中泛起些苦涩,缓缓点头,“妾身自然全凭殿下差遣。”   不是她愿意,而是没得选。   谢江清皱了皱眉,似乎还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面露不满的徐淮意打断,“此事便这样定下吧。”   这下谢江清的话也只能憋了回去,这事总归不是他能管得了的。   沈昭禾低低的应了一声,便再也没了别的话,徐淮意目光只是浅浅的从她身上扫过,原以为会从她身上看出些畏惧的情绪来,却没想到只是见她沉默的站在那儿,腰身挺得笔直,宛如葱玉一般的一双手交叉放于身前,头微微低着,竟是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他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烦躁,压下心头的异样道:“待会孤会遣人送一套婢女用的衣服到你院子里,夜里你换上那套衣衫来便可以。”   “是。”沈昭禾福了福身,再度应下。   徐淮意似乎被浇灭了兴致,摆手让沈昭禾可以出去了,沈昭禾明白他要同自个说的话就算是说完了,也没再多问别的,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屋里剩下的也就只有谢江清和徐淮意了,谢江清问清楚了夜里行事的一些细节,看着时候差不多了,正要告退回去安排这事,可最后也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那样貌美的侍妾,殿下可真是没有半分心疼?”   他自问也见过不少美貌的女子,可见了沈二小姐,竟觉得过往所见的那些不过是庸脂俗粉而已了,她身上那种清冷的疏离感真是独一份的。 第013章   徐淮意握着毛笔的手一顿,面无波澜道:“她自个应下的,没什么可心疼的。”   谢江清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只能是告了退。   谢江清刚出了书房,便在回廊的转角处见了沈昭禾。   除了沈昭禾,还有两个声音刺耳的洒扫宫人。   “咱们这位沈奉仪啊,可真是有心计的,竟是将自己嫡姐算计到如此程度,心也着实太狠了些。”   “可最后不是也没落着什么好处?好歹是官家女子,到了咱们殿下这儿竟只给了奉仪的位子,便是哪个宫婢爬了床都要比她位份高些呢。”   “可不是,殿下这是打心眼里将她当作罪人来看待,也是活该……”   两个宫婢说话的声音不小,伴着悉悉索索的扫地声更是显得刺耳,谢江清听着,忍不住皱起眉头来,下意识望向站在不远处的沈昭禾,原以为她会说些什么来解释,又或者是拿出主子的架子来将这些宫婢呵斥一番,可是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说,就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若不是看见她的脸色苍白得有些过分,谢江清还会以为她压根没有听到这些伤人的话。   那两个宫婢还在说着,谢江清已经有些忍不住了,抬了脚几步便走到了二人跟前,“大胆婢子,何日殿下的心意竟也任由你们二人揣测了?”   沈昭禾听到动静转头看去,那两个宫人也被吓了一跳,一抬眼就望见了身穿官服的谢江清,她们在东宫里头做事,即便分不出眼前人身份也能知道他这一身装扮并不寻常,忙跪下求饶。   谢江清其实也不过是看沈昭禾被欺负得有些过了,实在看不过眼方才开口,只是想吓唬吓唬这些人罢了,他一个外臣,自然是没资格去发落东宫里头的人,所以这会儿不过是警告了几句,最后又说了个“滚”字方才让她们离开。   纵然只是如此,也已经是将那两名宫人吓得魂飞魄散了。   将那两名宫人赶走之后,谢江清轻轻吁了口气,一转头却正好见到沈昭禾已经走到身前来,“多谢大人解围了。”   她说着福身行了礼。   谢江清瞧她面容淡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沈二小姐日后见这儿的人胡说也不必同他们客气,越是同他们客气,他们越是会蹬鼻子上脸。”   沈昭禾一愣,低声道:“谢大人提点。”   其实谢江清不知道,东宫里头的人即便是身份最为低微的粗使宫人,亦是没有将她放在眼中,她那个几近没有的主子身份,更是不会有人在意。   况且宫中重视规矩,若是没有……没有主子的容许,他们这些底下的人又如何会再三拿那件事情来羞辱于她,不过是徐淮意也乐意见到这种景象罢了。   但沈昭禾还是应下了,只因为这谢江清不过是一番好意,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怕是弄不明白的。   谢江清见她答应,又不自觉的想起方才的事,还是多问了一句,“沈二小姐若不是不愿意赴险,我也可以帮忙同殿下说上一说的,殿下宽厚仁慈,想来不会为难。”   他还是觉得沈昭禾是不愿意去的,在徐淮意面前答应应当不过是逞强又或者是不敢拒绝罢了。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总归是要个心甘情愿的,就算是救人,也没有逼迫她的道理。   “不,是我自己愿意去的。”沈昭禾摇头,也许方才在书房里她刚刚听到这个消息还有一点反应不过来而犹豫,可之后在这廊中吹了好一会儿的风,她已经是彻底想明白了,她本也推拒不了,要是闹腾起来只会让徐淮意更是厌烦,倒不如坦然应下。   他不过就是要折磨她罢了,那就如了他的意便好了,若是有朝一日他厌烦了,说不定就愿意让她走了。   至于事情真相,沈昭禾已经不指望那些事情的真相能有翻出来的一天了。   她刚回到温凉院时,听着阿孟充满希冀的话语,看到那百废待兴的院子,她确实有一瞬觉得自己好似真的能苦中作乐,就在那院子里陪着阿孟好好生活下去。   可今日她来到徐淮意面前,听到他说的这些话,方才反应过来了,她留在这儿,很可能竟是连活下去都是难的,更别妄想能有一日的好日子过。   谢江清见她神色坚定,不似作伪,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将心头的疑惑压了下去。   原本想着沈昭禾可能是有些畏惧徐淮意,在他面前不敢说真心话,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她应当是真的愿意去,那就不应当再由自己来管了。   想到这,他正欲告辞,却不想沈昭禾先开了口,“关于今夜的事,大人,我可否了解得更细致些?”   她出了书房一直待在着回廊中等着就是为了等谢江清,关于夜里的计划,沈昭禾知道的实在太少,若是与她无关的事也就罢了,可如今这事已经关乎到她自个的生死,她怎么能不在意。   谢江清一愣,然后点点头,“应当的,沈二小姐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   听到他答应,沈昭禾心中一喜,也没客气,很快便将自个想到的那几个问题说出了口。   她的问题问得细致,好在谢江清正好是负责查这案子的人,若是换作旁人,这些问题还真未必能答得上来。   前头几个问题谢江清都认真回答了,到了“那些女子都是以何种方式被带走的”这个问题确实还是将他难倒了,毕竟那些女子被带走了之后就生死未卜,根本就无一人回来,自然无法得知当时具体情况到底如何。   思索再三才突然想起来,“对了,尚书府的小姐,她说过应当用的是迷/药,那些人行事小心,也必然是不想让旁人察觉动静,故以浸了药的帕子捂住女子口鼻,这样从头到尾那受害之人都不会有发出响动的机会。”   沈昭禾闻言心里也有了数,又道:“可能告知京兆府的人行动的速度?”   谢江清又是如实说了。   如此一番,沈昭禾便算是将自个想要了解的事情悉数了解了个清楚,心中也是安定不少,同谢江清再三道了谢方才回了温凉院。   沈昭禾没想着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阿孟,她知道阿孟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少不得又要难受一番,倒不如索性不说。   好在阿孟今日都把心思放在除院角的杂草上面了,虽然问了发生了何事,可也被沈昭禾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并未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来。   沈昭禾想到迷药的事,又借着夜里睡不好的理由让阿孟试探着去问宫里的太医要几味药材,好在遇上了一个好说话的老太医将那几味药材配好给了阿孟,沈昭禾拿到之后也算是松了口气,有了这东西今夜她也能稍稍安心一些。 第014章   李拂来温凉院寻她的时候天色也已经暗下来了,也没说别的,就说殿下请她过去,阿孟有些担心,沈昭禾心里却了然。   白天就已经是知会过了,自然不需要李拂多说便能明白。   沈昭禾见阿孟目光担忧,便开口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又道:“你跟着去也是做不了什么,殿里也没有丫头休息的地方,不如索性留在这儿,我瞧着咱们屋子里的陈设还是有些乱的,你要是得了空也可以再好好收拾收拾。”   这才算是将阿孟劝了下来。   李拂带着沈昭禾去换了一身粗布衣衫方才带着她来到了徐淮意和谢江清跟前。   这会儿他们已经将该安排的都安排妥当了,见沈昭禾已经到了,徐淮意看也没有多看她一眼便要让她坐上马往城西的方向去。   还是谢江清及时叫住了她,道:“我有东西想给沈二小姐。”   沈昭禾有些意外的看向他,着实是想不到谢江清能有什么东西要给她。   谢江清往前走了几步,而后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来递到了沈昭禾面前,“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这匕首原是我的防身之物,可如今沈二小姐应当是比我更加需要它。”   沈昭禾瞧那把匕首精巧异常,刀鞘处以及刀柄处似有落漆的痕迹,便明白谢江清应当是没有说谎的,东西可能没有那么贵重,可确实是他时时带在身上用来防身的。   想到这,沈昭禾反倒是觉得有些不太合适了,毕竟是他贴身之物,可又一想,如今情况非同一般,自个又何必拘泥于这些东西,这把匕首若是揣在身上或许确实能派上些用场,便朝着谢江清感激的笑笑,便从他手里接过了那把匕首,“那就谢过大人了。”   谢江清抬眼正好望见她弯弯的眉眼,心跳仿佛漏了一拍,脸上也一阵发烫。   还好是在夜里,他想。   徐淮意方才一直在旁边站着,看起来好像是不在意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的样子,可是从谢江清说有东西要给沈昭禾开始,他的目光就有意无意的往他们那边看过去,见沈昭禾竟真的伸手接过了谢江清的匕首,神情不由得有几分嘲讽,扭头便对一旁候着的李拂道:“还等在这里做什么,赶紧把沈奉仪送去城西。”   李拂没想到徐淮意会突然就变了脸色,也不敢耽搁,急忙过去催促。   好在谢江清这边该给的东西也都给了,李拂一说,沈昭禾也就乖乖的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她也不想误了事。   徐淮意的计划安排得很是周密,若不是谢江清说起,沈昭禾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这件粗布衣衫看似寻常,实际上可不是什么寻常的东西。   里头熏了香,而且不是给人闻的香。   便是沈昭禾如今将这件衣衫穿在身上也没闻到这衣服有什么特殊气味,可若是换做蛊虫就不相同了,便是隔了千里也能闻到。   这蛊虫原是十多年前南岐进贡而来,当时陛下只觉得是新奇的东西,后来京兆府的人借着这只蛊虫办了一桩大案子,陛下方才意识到这东西另有用处,再后来这玩意儿便安置在了京兆府。   如今正好是派上了用场。   沈昭禾一路颠簸,到了城西夜色已然浓重,李拂没同她多说什么,只让她一人在偏僻巷子里行走,越是人烟稀少的地方越是合适。   她就这样独自一人行走在深巷中,夜色深得有些迫人,好在还能零星看见少许灯光,总算不算是完全置身于黑暗中。   她要在这儿等待着那些人动手,这是一种很是奇怪的感觉,可能是因为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已经是可以预见的,所以她竟是不太害怕,只是有些担心罢了,她不算胆小,可总归是头一回做这种事。   养在将军府这些年,虽然是有受到苛待,但却没有过九死一生的时候。   她就这样走着,快到巷子尾的时候,总算是听到了从后面传来的脚步声,虽然很轻,可这深巷中实在是太安静了,所以也不难察觉。   沈昭禾呼吸不觉顿住,可是脚步却不敢停下,她必须得继续往前走,而且是不露端倪的继续往前走。   好在身后的那人毕竟这种事情做得多,早就轻车熟路,不过几个呼吸间,手里拿着的帕子就已经捂上了沈昭禾的口鼻,沈昭禾暗暗用指甲掐进掌心,再加上来之前服了些保持清醒的药物,即便是这迷药药效凶猛,也还能保持几许清醒。   这对于沈昭禾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她闭上眼睛装作昏倒,恍惚间感觉那人应当是将自己装入了一个箱子里,之后可能是又被放到了一辆马车上,借着这辆马车要将她运走。   他们的动作很快,沈昭禾算着时间,不过一刻功夫,他们就已经是将自己送上了马车,难怪都已经失踪了三十余人了,还未曾追到幕后之人。   他们真正关押这些女子的地方似乎距离这儿并不太远,大约过了两个时辰,马车便停了下来,沈昭禾被人连着箱子搬走,大概走了一刻左右,箱子被放在了地上又被打了开来。   这箱子大小正好足以容纳一人左右,这也导致沈昭禾这一路上身子和腿连舒展开来的机会都没有,真是极为累人。   好在如今箱子总算是被打开来了,只是沈昭禾为了避免惹他们怀疑,还是只能装作昏迷的模样,任由他们将自个从那箱子里头捞了出来,重重的往地上一抛,沈昭禾明显能感觉出来自个的手臂和膝盖处传来一阵钝痛,即便是不看,也能猜到应当是受了些伤的。   直到听到那些人的脚步远去,摔在地上的沈昭禾方才敢悄悄的睁开一点眼睛来,见将自己送来的人真的已经离开,方才安心的装作刚刚醒来的模样,总算是能从地上爬起来了。   这儿昏暗得紧,唯一的光亮便是不远处的一盏煤油灯,借着这一点点光亮,沈昭禾总算是看清楚周围的景象。   其实看起来就仿佛是一座囚笼一般,用男子手臂般粗壮的木头制成的门死死的将里头的女子困住,里头大约有十来个女子,个个面色蜡黄,神情或是恐惧,或是呆滞,明显是受过惊吓的。   按照谢江清说的,这次被掳走的女子应当是有三十余人,而这里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十数人而已,这样说来,要么他们还有其他关押女子的所在要么就是已经……   想到这儿,沈昭禾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空气中弥漫着得腐烂气息仿佛也变得愈加浓重了。   她猛地喘了口气,缓了半晌才算是平复了下来,接着又是在心头算了算,按照这一路过来的时间大概算了算此处距离那城西的距离,又按照谢江清所言估摸着算了下京兆府的人大约要多久时间才能过来。   这样一算,其实也只不过需要在这儿继续等个半个时辰左右罢了,沈昭禾暗自在心底跟自个打气,想着只要熬过这半个时辰也就不会再有什么事了。   她想明白这些之后,心里也算是有了底,正想找个地方坐着等,却感觉到身后好像有人看着自己,她下意识转过头去,正好和一个缩在角落里的女子的目光对上,不过那女子看起来似乎很害怕,她见沈昭禾转过头来便很快低下头去。   沈昭禾一愣,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到那个女子身边蹲下,那个女子虽然感觉到她的靠近,但却依旧是缩在那儿没有动,或许是这个角落能让她有些安全感。   沈昭禾正欲开口询问,却不想那女子竟先开了口,“姑娘,你最好是往阴暗处站站,越是不易被那些人看见越好。”   这女子说话声音很小,即便是沈昭禾就在她的身边站着也是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只是有些疑惑,“若是在光亮处站着,又当如何?”   或许是周边实在太过安静,沈昭禾也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听了这女子说的话她方才注意到这儿关着的女子大多蜷缩在阴暗处,似乎竭力的在降低着自个的存在感。   这也不禁让沈昭禾多了几分好奇之心。   那女子迟疑了片刻,还是为沈昭禾解了惑,“那外头的人每隔三日功夫便要带一人离开,他们挑人也没什么规律,看见了谁便带谁走,若是如同姑娘那般明晃晃的站在光亮处,恐怕下一个就要将你带走了。”   沈昭禾这才知晓为何一共被掳走三十余人,这儿却只见到了十来个人,竟是又被带走了,她不觉咽了咽口水,又问道:“你可知那些被带走的人被带去了何处?又是去做什么了?”   她想着若是能知晓那些人的去处待会儿徐淮意过来了,自个在他面前说明,也算是一件功劳。   那女子闻言却赶紧摇头,“去了的都没再有回来的时候,咱们怎么能知晓,只是留在这儿好歹是确定能活下来的……”   说着说着,一阵脚步声传来,那女子大约也是听见了,说话的声音也是渐渐小了下去,而这里的其他女子听到这声音神色也多了几分惊恐。 第015章   很明显应当是三日之期到了,外面有人要过来带这里的人走了,她想到这,指尖不由得用了几分力,如果只是将这女子带到其他其他去关押倒还好说,可如果要做的是旁的事那恐怕就麻烦了。   算起来徐淮意他们大约再过两刻便能到,在这当口要是又多出了一条人命,不说别的,便是沈昭禾自己也是没法心安。   正想着,外头的人已经是走了进来,这会儿沈昭禾倒是和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她方才为了同那个女子说话,也走到阴暗处去了。   这样一眼望去,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的缩在没有光亮的地方。   沈昭禾悄悄的抬头望了来人一眼,发现外头一共是来了两个人,看不清样貌,只能粗略看到他们身上装扮像是寻常守卫,也没敢多看,很快低下头来。   那两人将门锁打开,随意的往某个方向一指,“你,跟我们走吧。”   那个被挑中的女子听到这话,浑身克制不住的开始颤抖,恐惧的跪倒在地不愿离开,那两人也没有耐心同她纠缠,反正每次来都会碰到这种情况,早就习惯了,直接就要强行将人拖走省事。   旁边的其他姑娘听着那个女子发出的哭喊声,一个个将头低得很低,恍若是听不见一般,那两人听着烦躁,索性不知从何处扯了块布将她嘴堵住,这样即便是她再怎么用力也只能发出些呜咽的声音,总归不会那么刺耳了。   沈昭禾眼睁睁看着那个女子就要这样生生被拖走,也是着了急,脑子一热,整个人硬生生的是扑了上去。   四周安静了片刻,那两个人外头的人也不禁皱眉,讽刺道:“你这是做什么,便是急着找死也不急这几日功夫,我将你这样貌记清了,三日之后便要轮到你了。”   这便是直接将话挑明了,要是被带走了就真是死路一条。   沈昭禾听了这话,手有些发颤,可她将目光落在那个满脸泪水的女子身上,想着徐淮意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只要自己能再拖延些时间,便能多救下一人性命,于是心一横,死死的扒住其中一人的腿乞求道:“这位大人,我方才不知为何,突然头疼得很,求您帮忙寻个大夫过来吧。”   这话听起来着实可笑,周边那些女子听了都有些难以理解,那两人更是忍不住发笑,“你这人着实有些不识时务了,你以为你在这儿是来享受的?别说是头疼,就是死在这儿,发臭了,也没人管!”   说着,也只当这人娇气,便用了些力气一把将她推开。   沈昭禾重重摔在地上,整个身子都如同是要散架了一般疼得厉害。   那两人正欲锁上门离开,却不想沈昭禾似乎犯了倔,不知死活再度朝着他们扑了过来,那个拿着钥匙正要将门锁上的守卫顿时被激怒了,抬手便取了挂在墙上的鞭子扬起,而后重重的落在了沈昭禾的身上。   那鞭子本来就是用来对付这些被关押在这儿的姑娘的,只是这些姑娘多是胆子小的,也不敢闹腾,所以这鞭子也是少有用上的时候。   鞭子本就是由粗糙的麻绳制作的,这守卫被惹恼了想要让沈昭禾吃些苦头,一鞭子下去的力度自然也不会轻,只是一下便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道血痕,沈昭禾闷哼一声,疼得脸色煞白,额头也布满了冷汗,可那双细白的手不仅没有松开,反而还多用了几分力气。   那人轻哼一声,又道:“我看你还能忍多久!”   说罢,几道鞭子又是落在了沈昭禾身上,一时之间她后背添了数道血痕,渗出来的血沫已经濡湿了她的外衫,她疼得大口喘气,几乎要昏阙过去,只是那一双手竟还是牢牢扒在那人腿上,指尖发了狠,揪得那人的腿生疼。   另一个守卫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将刚刚那个姑娘往里头一推,“反正带谁都一样,既然这人纠缠不休,不如就把这个难缠的带过去吧。”   “那边催得紧,咱们别误了时辰。”   手里拿着鞭子还想再动手的那人顿时反应过来,忙点头,“差点为这家伙误了事。”   接着便手脚麻利的将鞭子放回,伸手要去拖沈昭禾,只是因为她一双手一直是扒住那人的腿的,导致那人动手也很是不便,好在另一人及时过来搭把手才算是将沈昭禾的手掰开,接着便是直接将人扛起带走。   沈昭禾这会儿疼得混混沉沉,只隐约听见他们似乎放弃了那个姑娘转而要将自己带走,原本是想要再反抗争取时间,可奈何身子沉得要命,连手指头都没法抬起来了,只能任由他们将自己带走。   这两人带着沈昭禾离开之后,剩下的那些姑娘一个个的瞧着还在往下滴血的鞭子和地上残留的血迹,都在微微颤抖。   那个侥幸留下来的姑娘脸上也并未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喜悦,依旧是满脸惊恐,因为她知道躲得过这次,下回却没法躲了。   沈昭禾被那人扛着,头直直的往下坠,沉沉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唯一那一么一点清明只是留给了计算时辰,她咬着牙想,他们应当是要到了的。   正在这时,伴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过来了,沈昭禾心里不由一喜,想要看清来的人是否是徐淮意他们派来的,可是她被那扛着她的人挡住了视线,根本无法瞧清楚情况。   “这是怎么了,怎么慌慌张张的?”   “出事了,这地方已经被发现了,外头有人闯了进来,赶紧先撤吧!”   “怎么回事!哎你怎么就跑了,我这还扛着个人……”   沈昭禾这会儿眼皮早已经沉得抬不起来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也是听得迷迷糊糊,只听到他们说起外头有人闯进来了,便知道是徐淮意来了,这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终于是闭上了眼睛。   他来了,再怎么样也算是安全了。 第016章   再醒来时,沈昭禾闻到了一阵很是浓重的尘土气息,她努力的睁开眼,发现自个竟是躺在地上,勉强的爬起来之后又抬眼望了望四周,这才算是明白过来了。   她依旧是在原来的位置。   那个守卫知道情况不对,自然是要跑,扛着沈昭禾算是多了个拖油瓶,便随便丢在了原地。   沈昭禾想明白这些,神情不由得有几分苦涩,她到底是在幻想些什么呢?   看来还是只能靠着自个才行。   想到这,她只能拖着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的身子往前挪,别人不顾她的生死,她自己得给自己挣出一条活路来。   她知道往里头走,走到尽头便是关押那些女子的地方,那另一条路便是通往出口的了,来的时候她虽然被关在箱子里,可一直都是保持清醒的,倒也算是将这条路摸了个清楚,如今顺着来时的路出去,应当也不会是一件太难的事。   沈昭禾咬着牙往外头走。   借着昏暗的煤油灯能看出来这地方似乎是在一处山洞里面,四周的岩壁都透着一股凉意。   沈昭禾支撑着走了好一会,依旧是没听到任何声音,只能听见自个的脚步声以及传回来的回声,细听之下还有些瘆人。   再往前走一段路,沈昭禾感觉自己的腿越发软了,腰身上的鞭伤也痛到了极致,只能搀扶着岩壁往前走,也不知在这昏暗中走了多久,沈昭禾总算是听到了一些声响,她忍耐着往前走了几步,声音越发清晰,好像是谢江清在说话。   她喘息着笑了,前头就只是一个转角的功夫了,好在终于是要见到他们了,否则她怕是真的要撑不住了。   她真的不想留在这贼窝之中,万一什么时候那些人再回来,她哪里还会有活路。   一边想着,沈昭禾走到了那转角处,果然是看到了谢江清和徐淮意等人都在,谢江清正在说话,“怎么没见着沈二小姐?”   语气里面的焦急显而易见。   沈昭禾正欲开口,却听徐淮意道:“先将这些受害之人送回去吧,她没那么重要,这会也顾不上她。”   本是春和景明之景,可这话却一下子让她仿佛置身冰天雪地,那股子凉意直直渗透到四肢百骸,嘴里一股血腥味怎么的都化不开来,最终身子也是沉沉的坠了下去。   那句“不重要”是真的戳到了她的心里。   她这一辈子最忌讳的,怕就是这三个字的,沈逢程觉得她不重要,会将沈苏苏捧在手心,却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徐淮意也是如此,明明她为了救这些人身临险境,可最终到了他的口中,也不过是一句不重要罢了。   朦胧中,沈昭禾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沈逢程醉酒之后同他荒唐了一夜的文姨娘,因为沈逢程顾着自个的面子,所以对外都说是她勾引,可其实沈昭禾记得清楚母亲是那样怯弱的性子,活着被丢在清和小院没人重视,死了尸身沉在湖底被那些鱼虾啃噬得面目全非了才被捞起来一张草席裹着草草下了葬。   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什么也没有带走,什么也没有留下,便是最为凄凉的。   徐淮意的话音刚落下就听到了动静,转头便看见晕倒在不远处的沈昭禾,她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鲜血染红,明显是受了很重的伤。   她这一次应当是很不容易的。   徐淮意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又想起自己方才说的那话,胸口突然有些发闷。   谢江清见沈昭禾身上伤势严重,心里着急,也顾不得别的便要伸手将人抱起,可没料到徐淮意竟是先他一步,探手将人纳入怀中,沈昭禾身上的血污很快沾染上他月白色的衣袍,很是刺眼。   谢江清有些不解的看向了徐淮意,却听他道:“到底是孤的人。”   就算是不重要,那也是他的人,既然是他的人,就容不得别人染指。   沈昭禾身上的伤势确实严重,阿孟看见一身是血当场没忍住哭了,后面请了大夫过来包扎,又熬了药喂下,折腾了好一番功夫,人却还是没醒过来。   徐淮意将人送到温凉院便只是吩咐找了大夫,又下了命令说温凉院有什么需要的不许缺了就走了,这桩案子重大,虽然救出了不少人,可终归还没有了结,他自然还要去处理那些事,怎么可能顾得上沈昭禾这边。   人一直没醒过来,阿孟心里也担忧,这一日换两次身上擦的药,三顿按方子熬的药她都清楚的记着,也没有少了缺了,可沈昭禾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   夜里,阿孟也不敢歇着,就只能在沈昭禾的床边守着,若是见她醒了需要什么,也能第一时间帮衬。   这天刚入夜,阿孟便瞧见沈昭禾脸色不对,一伸手探了探她额头,果然烫得灼人,顿时慌了神,那天来的大夫也没说可能会有发烧的症状,只说是会昏睡几日,这明明是按部就班的喝药敷药,怎么突然就发起烧来了。   阿孟忙想去找大夫看看情况,可突然想到那大夫是太子殿下安排过来的,应该是宫里的太医,那太医是不会随意给寻常人看病的,自个现在即便是找到了太医院的所在,去求了那太医怕他也是不会愿意过来的。   反而还耽误了治疗的时辰。   还不如索性去求太子殿下。   想到这,阿孟咬了咬牙,掉了个头便往书房的方向去了,这会儿时辰不算太晚,那案子还没有真正了结,所以阿孟猜徐淮意应当还在书房里。   她一路跑到那儿时,果然见灯火未熄,李拂也还在门口候着,人应当是在里头的,顿时松了口气。   李拂见阿孟步履匆匆,忙走到她跟前,“阿孟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是小姐。”阿孟眉头紧锁,“明明这些天该吃的药都吃了,该敷的药也没有少,人一直没醒来倒也算了,今日刚入夜还发起烧来。”   “奴婢实在是没了办法,想过来求求殿下能不能再帮小姐找个大夫过来看看。”   阿孟知道这个李拂算是徐淮意跟前的人,便如实把事情同他说了。   李拂听到这话犹豫着转头往书房的方向望了一眼,若是寻常时候他肯定早就进去通传了,可是今日徐淮意在外头忙了一天,这会儿才刚回来,进屋子之前就吩咐了无论何事都不许打扰,他也是摸不准在沈昭禾在徐淮意心头的分量。 第017章   阿孟着了急,伸手去扯李拂的衣袖,“好歹我家小姐也是为了救人受的伤……”   李拂听到这,不自觉的回想起那天沈昭禾一身是血的倒在山洞门口的景象,神情一顿,最终还是软下心来。   他进了书房,阿孟说了好一通拜托的话就先回了温凉院,不说院子里根本就没有别的在沈昭禾身边伺候的人,就是有伺候的人,阿孟也是没法可以放下心来的。   李拂内心忐忑的进了书房,他在徐怀意身边伺候了这样久的时间,当然对他的性子极为了解,知道他专注的做一样事情的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安静到极致的环境,他们这些下人都会识趣的去外头候着,连一点声响都是不敢发出的,更别提说因为旁的事情前来打扰了。   但这会儿人都进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徐淮意跟前,低声说了句,“殿下,方才沈奉仪身边的婢女过来了一趟,说是沈奉仪不知怎得,人还未醒过来,却发起了高烧,希望能再去请太医过来瞧瞧。”   李拂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都已经是提到了嗓子眼,头一直低着,没敢看他的脸色。   屋子里安静得紧,徐淮意手中的笔也停了下来,连方才唯一的落笔时发出的沙沙声也消失不见,片刻,他总算是开了口,“那就去请吧。”   声音里面仿佛是未曾夹杂着什么情绪,听不出喜怒来。   李拂心里一松,忙应道:“是。”便退了出去。   书房的门关得轻,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可徐淮意心头却没由来的添了些许烦闷,他提了笔却半响没落下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搁下笔,起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头闷,他想,是应当出去喘口气了。   一只脚踏进了温凉院时,他还有点没缓过神来。   阿孟正在沈昭禾身边照顾着,听到动静以为是太医来了,转头却发现来的人竟是徐淮意,一时之间也有些没回过神来,直到徐怀意开了口,“太医已经让人去请了,应当很快就会过来。”   阿孟这才反应过来,忙行了礼又跟徐淮意道了声谢。   徐淮意轻轻的“嗯”了一声,目光却不自觉的往床榻的方向望去,床上人原本白皙的脸蛋这会儿却染上了一抹淡粉,连带着嘴唇看起来好像也比往日要更红一些,上面还湿漉漉的沾了些水,应当是阿孟刚服侍着她用过水。   他正看着,突然间那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在说些什么,徐淮意下意识的往前走了几步,靠近了些,这才听见她断断续续的说着,“不要说……不要说……”   半晌没听见下文,徐淮意皱皱眉头,似乎觉得自个这样的行为有些好笑,刚要起身,却又听她道:“不要说……不重要,好不好……”   他的身子顿时僵在了那儿。   他知道沈昭禾为何会这样说。   也正因为知道,他头一回有些不知道应当要如何去应对了,心里那阵古怪的异样之感已经不自觉的蔓延开来。   看到他所憎恶之人受尽折磨,他心底好像也并未有想象中那样快活,反而像是落了一块重石,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殿下。”阿孟在旁边看了好一会,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解释道:“小姐只是烧糊涂了方才说了些梦话,求您千万别怪罪。”   她虽然没听清楚沈昭禾所言,可是却很明显的看到徐淮意的神色变化,心里有些担心,想着小姐方才不会是说了什么不敬的话吧。   也只能求他饶恕了。   毕竟如今的小姐,可再禁不起折腾了。   正在这会儿,李拂匆匆忙忙的带着太医赶了过来,压根没想刚进了屋子便遇上了徐淮意,吓得忙行了礼。   徐淮意见他们过来,神色也已经是恢复如常,抬脚便出了温凉院。   李拂也顾不上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让太医赶紧替沈昭禾检查,阿孟也在一旁焦急的等着,最后是这太医又开了一副新的药。   阿孟当即拿着出去熬好了,又端回来给沈昭禾服用,如此折腾已经到了半夜,好在烧总算是退了。   李拂回去的时候见书房里头的灯还亮着,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在门口说了一声,“殿下,沈奉仪烧已经退了,太医说身子已经有所好转,这两日也就能醒过来了。”   里头没声响,李拂也不觉得奇怪,殿下本就不将沈奉仪的生死放在心上,今日会愿意看望她才是一桩奇事,如今不闻不问倒是正常的。   看来自己方才事会错意了,还是不必多此一举的。   竖日,徐淮意将此次女子失踪案的证据连同犯人口供皆以整理妥当,谢江清在下了早朝之后同他一起过来,之后他们是要一起去面圣的。   从几日前他们将那十多名女子解救出来之日开始,他们便一直在调查幕后真凶,凭借着那城郊荒山的山洞里头找到的一些证据以及抓住的几名犯人了解到的信息悉数指向了户部侍郎林觉,那林觉对他所为也是供认不讳,说他只是为了满足个人癖好。   到这,也就算是圆上了。   谢江清一见徐淮意,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问起了沈昭禾的事,“沈二小姐如今情况如何了,人可醒过来了?”   徐淮意撇了他一眼,淡淡的应了一声。   瞧他这副模样,谢江清便知道这些日子他必然是没对沈昭禾的伤上心的,也就没有多问了,只是想着待会得空了应当要去瞧瞧她。   沈二小姐是为了救人受的伤,若不是她,他们便是绞尽脑汁怕也没法将那十多位姑娘就出来,她应当算是位功臣的,自己去关心也实属应当。   徐淮意没管谢江清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收起那些证据便往外头走,时辰差不多了,这会儿他们也应当去御书房见陛下。   这桩案子闹得大,后头查清楚了又是朝廷官员犯的事,圣上对这件事情上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谢江清跟上徐淮意的脚步,话题也扯回了案子上面,“殿下可有感觉这桩案子查到后头,似乎有些太顺利了些。” 第018章   从查到荒山的那处山洞开始,里头遗落的证据以及那些被抓回来的人的口供统统都指向了林觉,林觉本人也是供认不讳,似乎真的是没遇上任何麻烦,一开始还觉得高兴,可如今想来,凡事顺利过了头,也就不那么对劲了。   徐淮意没因为他的话而有一丝意外,只平静道:“城郊荒山一带原本并非荒山,前年六月初九,山底下的农户家起了火,火势蔓延,足足烧了一天一夜方才熄灭,之后,那座山便成了荒山。”   谢江清听着一愣,没听明白这和自己所言有什么关系,正欲询问,却听他继续道:“当初带人去灭火的,是孤的四皇兄端王徐景恪,后来这座山虽然明面上没有归属,但其实暗地里已经算是他的地盘了。”   “以及……”   徐淮意抬眼望向谢江清,“山洞里找出来的那十多具尸骨,孤仔细看过了,每具尸骨上都有细不可闻的啃噬痕迹,不像是人类能弄出来的,到很像是……京兆府里养着的那只循音蛊食肉时在骨头上留下的痕迹。”   谢江清闻言顿时睁大了眼睛,顺着徐淮意的话,很容易便能想到一个极为恐怖的可能性,“端王殿下……在养蛊?”   徐淮意没有否认,只平静道:“而且是食人肉的蛊。”   蛊虫原本便是南岐才有的,大齐多是看不上这些东西,皆说这是旁门左道之术,可那蛊虫玄妙,亦是有不少人知晓其厉害之处。   便是养在京兆府的这一只循音蛊就是当初南岐进贡而来,能循香定位,听起来实属无稽之谈,可这蛊虫偏偏是真的有这种本事。   不过循音蛊虽然也是食肉的,可并非食人肉,寻常鸡鸭鱼肉皆可,所以也不算是什么令人畏惧的东西。   但那端王养的蛊竟是需以人肉饲养,想来应当是凶残数百倍的东西。   “那您怎么就这样人让这案子结了?”谢江清着了急,若是真相真的如同徐淮意所言,那他们如今抓住的这个林觉不过就是徐景恪推出来的一只替罪羊而已。   这件事情过去,他依旧能继续养那些蛊,他们费了这样多的时间,只是白花心思而已。   “我们如今说的这些多是猜测,皇兄素来得父皇疼爱,手头的这些证据并不足以证实他是否真的暗中养蛊。”徐淮意摇头,“这桩案子早已闹得满城风雨,让城中百姓恐慌不已,比起这些捕风捉影的东西,还是实实在在的凶手更能安定人心。”   “况且,明面上不查,并不代表暗地里不查。”   谢江清不由得沉默,若是他初到官场,定不会甘心让这桩案子就这样了结,可如今的他经历的事多了,便也知道徐淮意这话说得是没错的。   没有十足把握,最好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二人一路交谈,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御书房门前,殿前候着的李公公见了他们二人急忙迎上来行了礼,又道:“端王殿下正陪着陛下在里面下棋呢,说是让殿下和谢大人来了便直接进去。”   听到“端王”这两个字,谢江清下意识望向徐淮意,却见他只是平静的跟李公公道了声谢。   一脚踏入御书房,二人便听见了一阵畅快的笑,徐景恪的声音随之响起,“父皇这可是又输了,那儿臣今日便要留在宫中用晚膳了。”   “你这孩子,你可知道朕许你一个要求可用来交换多少世人难求的东西?”圣上脸上难得多了些笑容,他捋了捋略有些花白的胡子责怪道:“你倒好,竟只提了这样的一个要求,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徐景恪摇头,笑着道:“儿臣只道这宫中御膳房厨子做的清蒸八宝鲤鱼是世人难求之物,旁的都没什么滋味。”   他说这话时徐淮意和谢江清正好进来,二人皆是规矩的行了礼,徐景恪转头看见徐淮意也起身拱手:“既是淮意来了,想来是有正事要与父皇谈,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圣上眼角的笑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往常的严肃,他朝徐景恪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点头,徐景恪便转身出去了。   见他出去,圣上又看向徐淮意,“淮意,听说你们已经将这桩女子失踪案破了?”   徐淮意点头道:“是。”接着又将手中证物以及林觉的口供等一应呈交了上去。   圣上将那证物连带着供词仔细翻看了一番,“如此看来,这林觉倒是对他恶行供认不讳了?”   “是。”徐淮意神色没什么变化,“大抵是已经知道没法抵赖了,京兆府的人刚进了林府,就见他遣散了府中下人,独自一人坐在前厅等着,后来抓进了大牢了也都认下了。”   圣上点头,又将手中供词放下,“那便尽快处置了他吧,这桩案子闹得大,百姓们都不得安宁,若是得了这个好消息也能定定心神。”   徐淮意又是应下,谢江清也说了京兆府那便安排三日之后便要将那林觉处斩的事,将事情悉数交代清楚了之后,圣上便让他们二人退下了。   刚出了御书房,等在外头的素沁便走到二人跟前,给他们行了礼,又道:“殿下已经好些日子没去给娘娘请安了,今日娘娘亲手做了殿下素日喜欢的莲子羹,又让奴婢来请殿下过去,还望殿下能赏脸。”   素沁是皇后跟前的人,这回过来应当就是为了拦徐淮意而来。   这话一出,谢江清便知道这事同自己关系不大,他还记挂着沈昭禾,想着这边的事情了了之后得去探望,便先走了。   徐淮意听到素沁的话,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抬脚往重华殿的方向去了,素沁见他听了劝,也是松了口气。   总算是没有辜负娘娘嘱托。   重华殿,皇后正坐在交椅上望着桌面那一碗逐渐散去热气的莲子羹发愣,半晌叹了口气,“他心里一直有那沈苏苏,也不知道能不能听进本宫的劝。”   她知道自己这儿子性子倔强,可那个位置如今再空着,实在是不合适。 第019章   “娘娘别担心。”一旁伺候的素音一边替她捶背,一边安抚道:“殿下既然接受了沈姑娘远嫁之事,应当也就是放下这一段感情了。”   皇后点点头,“但愿如此吧。”   正说着,素沁快步走了进来笑着同皇后行了礼,“娘娘,殿下到了。”   皇后脸上多了一抹喜色,点头道:“快请进来。”   素沁应了一声,很快将徐淮意请进了屋来,他礼方才行了一半就被皇后拉着坐下,又将面前那碗莲子羹往他面前送了送,“母后亲手做的,快尝尝吧,凉了就不是那个滋味了。”   徐淮意道了声“是”,才伸手去端了那碗莲子羹,一口香糯的莲子入了口,清香瞬间从唇舌间弥漫开来,甜味适中,口感却是极佳的。   “听说你将那沈家的二小姐沈昭禾娶进了东宫。”皇后酝酿了片刻,挤出了一些笑容来,“你这事做得很好,那沈昭禾虽然心机确实深了些,不过只是个妾室日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你父皇前头觉得你为了那沈苏苏失了心智,如今你这一番作为,自然能让他知晓你已经醒悟。”   徐淮意没有提及沈苏苏送来的那封信的事,只道自己也是这般顾虑。   皇后见他脸色不算难看,又试探着道:“那淮意可有想过立太子妃的事?”   按理来说,应当是得先有了太子妃方能娶妾室,只是他这情况特别,先有了妾室,那这立太子妃的事也得尽快赶上日程。   他年岁也差不多了,不应当再继续耽搁了。   徐淮意皱眉,将手中那碗莲子羹放下,“母后,如今我手头政务颇多,实在是无心考虑这些事。”   “母后知道你心里还在意那……”皇后的话并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徐淮意打断了,他站起身来朝着皇后的方向躬身行礼道:“儿臣忽然想起手头还有些要紧的事,就先告退了。”   话刚说完,也没顾着皇后脸色难堪,转身便踏出了重华殿。   “娘娘。”瞧见皇后神色不对,素沁忙安抚道:“这事儿还没过去多久,殿下心里还过不去那道坎也是正常,您何必如此急切。”   皇后叹了口气,“倒不是本宫急,只是淮意身为太子,本就是万民之表率,娶妻之前先纳妾倒也罢了,还……唉。”   “桑瑶那孩子是不错的,这些日子常来宫中陪着本宫,本宫也知道她心思,本来想让他们见见面说说话,不曾想竟是这样难。”   李桑瑶是云阳侯府的嫡女,皇后同侯府夫人孟氏是闺阁里的情谊,对这个李桑瑶自然也是极为喜爱,一早便有了想要让她做自己儿媳妇的想法,只可惜徐淮意对沈苏苏的喜欢从未遮掩,早就到人人尽皆知的地步。   再加上那沈苏苏毕竟是将军嫡女,身份也算是看得过去便也没有再去撮合,可是被如今沈苏苏远嫁南岐,他们二人早便没了可能,这才又生出这种心思来。   素音给皇后出主意,“桑瑶小姐性子活泼,奴婢瞧着和那沈姑娘也是有几分相似之处的,如今殿下排斥,不过是还不知晓桑瑶小姐是什么样的人罢了,若是让她多去殿下跟前走动走动,那殿下说不定自个就起了这样的心思了。”   皇后听得心里一动,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是这个理,桑瑶性子确实招人喜欢,晚些时候她大约是会过来的,到时候本宫同她好好说说。”   谢江清出了御书房便直直的往东宫的方向去了,入了东宫又去了温凉院。   这会儿沈昭禾方才醒来,阿孟在旁伺候了好几日,见她终于是睁了眼,悬着的心也总算是放下,面上是带着笑意的,可眼角却有些湿润,“小姐可算是醒过来了。”   沈昭禾喝了口润嗓子的水,也算是缓过劲来了,瞧见这丫头又红了眼虚弱的笑笑,“还哭什么,我不是没事了么?”   “哪里就没事了?”阿孟抹着眼泪责怪道:“您这背后的伤势严重,日后就算是伤好了,怕也是要留疤的……”   沈昭禾安慰的话到了嘴边,愣是不知如何说出口,她心里又何尝不难过。   她亦是养在闺阁中的女子,那身子是最为金贵的,平日里都是细细照料,养得白皙纤瘦,如今这一闹,几道鞭子落在了细嫩的背上,她即便是看不见,也知道那几道伤势会留下多么狰狞可怕的伤痕。   正说着,外头似乎有了动静,沈昭禾看了阿孟一眼,阿孟会意,转身便出去了,片刻之后再回来脸上已经是带了喜色,“小姐,是谢大人来了,说是来探望您的。”   沈昭禾回想起谢江清便点头,“请谢大人进来吧。”   阿孟应了一声,又将谢江清请进了屋。   沈昭禾这些日子不管是抹的还是喝的都是药,光是喝的便要一天三回的往屋子里头端,这屋子里自然是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沈昭禾和阿孟在这屋子里待得久了倒也习惯了,可谢江清不同。   他一进门便闻到那股有些迫人的药味,下意识的想皱眉,可当他转头望见倚在床榻上的那人,一屋子的浊气仿佛都消散不见。   他大步走到了沈昭禾跟前,“沈二小姐身子如何了?”   沈昭禾微微颔首,“劳烦谢大人记挂,已经恢复许多了。”   “那就好。”谢江清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又拱手道:“微臣替那十余名女子向沈二小姐道谢,此次若是没有沈二小姐帮衬,那些女子必然是没了生路。”   沈昭禾摇头,“谢大人不必如此,我亦是有自己的打算。”   谢江清这话说得实在太重了,她觉得自个实在是担不起。   谢江清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下意识想问她是如何打算的,可见她似乎也并未有要明说的想法,又将那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或许是感觉出来了气氛有些奇怪,沈昭禾转移了话题,“谢大人不必再唤我沈二小姐了,我如今入了东宫,谢大人这样唤,着实有些怪异。”   谢江清抬头望向她,脸色微红,却还是小心翼翼的开了口,“那……应当唤昭禾么?” 第020章   沈昭禾没料到他会往这方向想,一口气卡在了喉咙里生生被呛得咳嗽起来,阿孟想着不影响他们二人谈话便出去熬药了,这会儿屋子里能帮衬上的也就只有谢江清。   看见沈昭禾咳嗽得厉害,他也慌了神,急急忙忙去旁边倒了水给沈昭禾喝下,她喝了水,又缓了半晌才算是压住了喉咙里那阵痒意,又忙不迭的同谢江清解释:“我的意思是,按着规矩,谢大人应当同旁人一般唤我沈奉仪。”   谢江清这才明白过来沈昭禾的意思,顿时红了耳根,尴尬的应了下来。   果然还是想太多。   二人都是顿了片刻,谢江清掩饰般伸手理了理衣袖,不经意摸到了那一小瓶药膏这才想起正事来,忙将那瓶药膏取出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忘记将这药膏给……给奉仪了。”   见沈昭禾面露疑惑,他又接着道:“是祛疤的,那日我见奉仪一身的血,想来身上应当留了伤,这药膏没别的功效,可祛疤是最佳的。”   说着,他将东西递给了沈昭禾,沈昭禾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接了下来,“那……多谢大人了。”   “对了。”谢江清正欲告辞,沈昭禾却先叫住了他,“我也有东西要给大人。”   谢江清有些意外,却见她摸出一把匕首来,谢江清一见便知道了她的意图,心里有些泛苦,又听她道:“这东西原是大人贴身带着的,如今也应当物归原主了。”   当日若不是想着身上没带个防身的物件,沈昭禾也是不可能收着他随身之物,如今事情已经了了,再留着就真的不合适了。   谢江清想开口拒绝,可话到了嘴边愣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他顺着她握着匕首的手望进了那双清亮的眸子,终于是叹了口气,将那把匕首接了过来,又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日后奉仪有何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沈昭禾点头,又道了谢,谢江清这才转身出了温凉院。   出了院子,他才发现自己今日很是奇怪,不就是过来送个药吗?人家也收了自己的东西,那还纠结个什么劲?   谢江清离去没有太久,阿孟便端着煎好的药进来了。   这药还没端过来时只能闻见清淡的药味,可靠近了便是能闻到那药味中还夹杂着一阵难闻的腥味,沈昭禾不由得皱眉。   阿孟知道这药滋味不太好,可却还是舀了一勺吹凉了递到她唇边,“这药虽说难喝了些,但是效果却是很好的,小姐多忍着点。”   沈昭禾点点头,强忍着不适将那药喝了下去。   刚喝完药准备歇息会,李拂却来了,说是徐淮意要见她。   阿孟知道他过来必定是徐淮意又要找沈昭禾的麻烦,心里自然担心,忙道:“李侍卫,小姐才刚醒没多久,身子还没好全,怕是禁不起折腾……”   这些李拂自然也知道,可也没有办法,只能摇头,“这是殿下的命令,属下也只是个传话的。”   阿孟还想让他帮忙说说情,他虽说明面上的身份只是个侍卫,可毕竟是在徐淮意跟前做事的人,只要有心,总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可沈昭禾却起了身,朝着李拂的方向笑笑道,“劳烦李侍卫在外头稍后片刻,我换身衣衫再来。”   李拂松了口气,行礼退到了外头。   “小姐怎么不求求情呢。”阿孟搀着沈昭禾起了身,瞧着她脸色苍白如纸,心仿佛被什么揪住了一般,一阵阵发疼,“您身子这样虚弱,若是殿下又要找您的麻烦,您如何能撑得住啊?”   她说着,不禁想起那日血淋淋的沈昭禾被送回来的景象,鼻子又是一阵发酸。   “你呀,还是没看明白。”沈昭禾握着阿孟的手长长的叹了口气,“殿下那性子,他若是打定了主意,谁去劝也是不好使的。”   “更何况……”   说到这沈昭禾顿了片刻,没将后半句话说出口,只挪开目光道:“去给我拿件外衫来吧。”   阿孟知道她这话说得没错,可着实也太过冷静了些,旁的人遇上这种事,哪个不是哭着喊着哀求,换到自家小姐这儿,偏偏就是能安安静静的这样分析一番。   最终阿孟还是拿了衣衫给沈昭禾换上,又搀着她出了院子。   外头李拂等得着急,一见她出来就忙带着人往书房方向去了。   殿下从重华殿回来便吩咐了将沈奉仪带过去,那面色实在不算是太好,让李拂也是一句话不敢多言,急匆匆的就跑去温凉院请人了。   好在人算是醒了,要是没醒,那怕是抬也要抬过来了。   一路走得匆忙,沈昭禾身子还没恢复虽然有阿孟搀扶可跟在后头也还是有些勉强,到了书房身上已经是薄薄的出了一层汗,本来苍白的脸也难得多了几分血色。   李拂在书房门前停下了脚步,轻声对沈昭禾道:“殿下说让您一人进去。”   沈昭禾点点头,又朝着阿孟的方向安抚的笑笑,而后方才推门走了进去。   里头安静得紧,徐淮意似乎并不喜欢有人在跟前伺候,所以沈昭禾每次过来屋子里似乎都只有他一个人,或是看书,又或者是如同现在这般,提了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沈昭禾没敢多看,只是低着头朝着他行了一礼。   徐淮意放下手中的笔,抬眼往她身上瞧去,“谢江清倒是记挂着你,今日他应当是在温凉院里待了有好一会吧。”   他说这话时面上不见什么波澜,声音中也是听不出喜怒的。   “谢大人心善。”沈昭禾抿了抿唇,“来看望妾是顾着妾身上的伤是为了救那些女子所受,并没有旁的意思。”   徐淮意嗤笑一声,“若不是知晓你从前做的那些事,怕还真的会相信了你这番解释,可惜,孤知道你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说着他往沈昭禾的方向步步靠近,最终是走到她的跟前,伸手钳制住了她的脸,让沈昭禾不得不抬头与他对视,“你不过是看那谢江清好骗,就用你那些肮脏的伎俩去蛊惑了他,怎么,你不是即便坑害苏苏也要留在孤的身边吗,如今如了你的意,你怎么不满意了?” 第021章   他的话说完了,将手松开的同时还厌恶的将她推开,沈昭禾踉跄了几步方才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而脸上也已经留下了两道通红的痕迹,有些疼。   可心却是没泛起波澜的。   真是奇怪,她站在那儿,说了句不敢之后就没再说话,只细细的想着方才徐淮意所言对于她这个素来倚重规矩,每一步都是小心谨慎的女子而言,实在算的上是极为怨毒了,可她却不觉得难过,亦是不会有半分委屈。   她突然想起,二人关系还很好的时候,曾约过花朝节赏灯,徐淮意来得晚,说是宫中有事误了些时辰,她心里便气恼得紧,愣是让徐淮意好一番赔礼道歉才算是原谅了他。   后来回了将军府,沈昭禾回过神来,也觉得纳闷,明明自个心里清楚他也不是故意如此,应当真的是被牵绊住了脚步方才如此,可那会儿心里就是止不住得委屈。   那时候沈昭禾想不明白,总觉得自个在徐淮意面前仿佛换了个性子,这会儿想着徐淮意方才那几句话又联想起当初之事,心里也忽地明朗起来。   是了,越是面对在意的人,她这心绪就越是容易被牵动,不要说是明晃晃的讽刺之言,就只是一些难以察觉的细节也能牵动她的心。   如今她心里没半分触动,那是真的不在意徐淮意了。   她想到这,心里亦是舒畅了几分。   徐淮意见她神色平静,也不多说解释之言,不由得冷哼一声,“看来你心中早有这种念头,只是……不敢而已。”   他刻意咬重了那两个字,撇向她的目光中的厌恶清晰可见。   沈昭禾听着这些不讲道理的话语,丧失了最后一丝回应的兴致。   左右说些什么也不会有用。   正在这会,外头传来了李拂的声音,“殿下,云阳侯府李小姐求见。”   李拂知道这会儿徐淮意必然不会希望有人打扰,可那李小姐铁了心要见殿下,又将皇后娘娘搬了出来,李拂不过是个侍卫,就算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拦着了,只能通传。   徐淮意听了这话,细不可闻的皱皱眉头,却没拒绝,“让她进来吧。”   李拂虽然意外,可也连忙应下了。   沈昭禾听了这话,心里一松,暗自感谢李桑瑶来得确实及时,然后端正了身子行了礼,“殿下,既然李小姐过来了,那臣妾就先退下了。”   原以为徐淮意就算是心里再厌恶她,这会儿既然让李桑瑶进来,应当也会先放过她,却不想徐淮意听到这话撇了她一眼,“既是桑瑶过来,你就更应当在这伺候着,留下吧。”   沈昭禾一顿,也只能是应下。   其实她这会儿看起来面色还算是正常,可其实站了这样一会身上那些还未愈合的伤早就阵阵发疼了,这个时辰本来也应当重新上些外敷的药了的。   不过沈昭禾也没同徐淮意去提,她知道,提了也不过是多听些冷嘲热讽的话罢了,没什么意思。   外头,李桑瑶听到徐淮意允她进去自然高兴,忙推开门钻了进来。   她进来之后目光就如同是黏在了徐淮意的身上了一样,完全忽视了还在旁边站着的沈昭禾,这正合沈昭禾的心意,她甚至还刻意往旁边挪了挪。   希望这两个人完全将自个当个摆件就好了。   “太子哥哥,桑瑶近些日子学了下棋,前几天同皇后娘娘切磋,娘娘说您棋艺精湛,让我过来和您讨教。”在徐淮意面前,李桑瑶显得很是主动。   二人关系其实不算生疏,在徐淮意对沈苏苏得感情还没闹到人尽皆知的时候,李桑瑶也肖想过太子妃这个位置,甚至于那场春日宴中她也下了些功夫。   原来徐淮意当日之所以会一人在那屋子里头休息也是有些原因的,是李桑瑶暗中花了好大功夫方才买通了下人在他酒中添了些东西才有的这么一出。   只是她在要进那屋子之前又开始纠结起来,总觉得这样干辱没了自个身份,可又舍不下那太子妃的位置,如此犹豫徘徊,没想到再过去那边已经出了事。   她心里又是慌张又是恼怒,觉得沈昭禾捡了个大便宜,可不管怎样她知道自个是没戏了,也逼着自个死了心。   可如今沈苏苏远嫁,她便又生出之前那般心思来,得了皇后准许之后就更是有了信心,刚从重华殿出来就迫不及待的寻了由头去了东宫。   徐淮意闻言倒没有拒绝,而是直接吩咐左右摆好了棋局道:“孤正好也想下棋,桑瑶来得是时候。”   虽然他说这话的语气极为平淡,可李桑瑶还是红了脸,低头正欲说些什么,却见他皱眉看向一旁,“不会倒茶?”   李桑瑶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正好是看见了愣了一瞬便马上反应过来的沈昭禾,其实她刚进来就看到沈昭禾在这儿了,只是徐淮意似乎完全没有将目光放在沈昭禾的身上,她也就当这人不存在了。   沈昭禾原以为自己只需要待在角落里就好,没想到还有端茶倒水这一出,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她都已经成了东宫侍妾了,就算是身份再低一等那又如何呢?   一边想着,她一边给他们二人倒了茶,之后也没敢走开,就只能在他们身边伺候着。   她背后的伤口一阵阵发疼,好在在这儿还能看见棋盘中的局势,倒也可以转移些注意力。   李桑瑶确实是会下棋的,世家女子琴棋书画不说精通,可总归也是得会,以免什么时候需要,一窍不通就只会惹人笑话了。   可徐淮意棋艺精湛却也并非浪得虚名,按理来说身为男子,在与女子切磋之时难免会让着些,可是他没有。   他每一步棋下得都似乎是要把李桑瑶逼入绝境一般。   李桑瑶本来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和徐淮意增进感情,可不曾想这下棋的过程剑拔弩张,不说别的,她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找到。   整个屋子就这样安静到了一个极点,只剩下清脆的落子声。   沈昭禾在旁边看着都觉得有些好笑,李桑瑶估计心里怪难受的吧。 第022章   李桑瑶确实后悔,若是早知道会是如此情景,怎么的也不会寻这样的由头过来了。   徐淮意落子速度快,只消撇上一眼便能知晓下一子落于何处,可李桑瑶不行,她每落一子都要思虑再三,更难的是她心里也不自觉开始紧张,担心自己让他等的时间太长他会失了兴致,又担心输的太快会让他觉得自己脑子蠢笨,这一来一去,手心早就布满了冷汗。   明明在那些世家小姐中也算是上乘的棋艺在这徐淮意这儿却是笨拙得如同初学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徐淮意再度拈着黑子落下,李桑瑶从玉盘中取了一颗白子,却久久没有落下,她发现自个好像走入了绝路,这一子不管落于何处都不会改变局势,顿时更慌了。   徐淮意倒是没有催促,只是看了一眼一旁候着的沈昭禾,沈昭禾瞧见他见了底的茶杯,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又给他斟了一杯。   也正是这个动响让李桑瑶意识到了这里还有个沈昭禾,想起从前大家都夸赞这位沈二小姐琴棋书画皆是一等一的,不由得动了些心思,便开口道:“桑瑶倒是忘了,昔日沈奉仪在咱们这些人中,棋艺算是最为拔尖的,今日光是观棋却不落子,大约早就手痒得紧了,不如这一子,由奉仪来替我落?”   她说着,将手中棋子递到沈昭禾面前。   李桑瑶心里算计的好,她知道沈昭禾琴棋书画在外头算是有名声的,要是她解不了自个棋局,到时候自个解不了也不算是蠢笨,只能说明徐淮意棋艺精湛而已。   若是她能解,以她那样的性子加上如今这可以任人欺压的身份,也只能说解不了。   沈昭禾听了这话,心里暗自叹气,看来方才自己方才偷偷嘲笑李桑瑶是遭到报应了,怎么得也没想到她竟是会拉自己出来挡刀子。   她本也不想吸引主意,更是不想得罪了李桑瑶,所以只能道:“依昭禾所见,此棋局应当是已入死局,应是无法可解。”   这话说得正和李桑瑶的心意,她都说解不了,那自己解不了也不算是丢人了,她想着,心里轻松了许多,正要夸赞徐淮意棋艺不是她们这些寻常女子可比之时,却听徐淮意淡淡道:“若解此棋局,孤允你一桩心事。”   李桑瑶呆住,沈昭禾也有些难以置信,小心翼翼道:“当……当真?”   这于她而言,却是是有诱惑力的。   徐淮意道:“孤是储君,说出去的话没有不作数的道理。”   瞧她眸中晶亮,又添了一句,“当然,沈奉仪这个位置不会变。”   这话便是想要让她绝了想离开东宫,又或者是想向上攀升的念头。   可沈昭禾依旧点头,“妾明白。”又转头对还有点没回过神来的李桑瑶道:“那就借李小姐的白子一用了。”   当着徐淮意的面,又是自己主动说要让沈昭禾来落这一子的,这时候即便是李桑瑶的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也是不能拒绝的,只能任由沈昭禾接过了手中白子,暗自祈祷着她也无法破解棋局。   否则自己这脸可就丢大了。   沈昭禾心里给李桑瑶道了个歉,没法子,只能说是徐淮意给的太多了,自己对他也正好是有所求的,只能是得罪了。   接着,她将目光放于棋局之中,不过几个呼吸间便找到了白子的一条生路,玉指捻着白子落下,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徐淮意顺着她落子之处看去,唇边难得多了一丝笑意,“看来方才沈奉仪是谦虚了的。”   沈昭禾暗自想着,从前怎么没发现他竟是这么多心眼呢,要想夸赞说一句棋艺了得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提及方才之事,暗指她方才撒谎。   只得解释道:“殿下棋艺精湛,妾不过侥幸而已。”   可这会儿李桑瑶已经难堪得不行,她初见沈昭禾将棋子落于那处还觉得庆幸,认为沈昭禾的棋艺也不过如此,可听了徐淮意的话,又细细端详了棋局,这才察觉不对。   那条路看似死路,实则为生路,不由得怨恨自个方才怎么就没想到。   她虽然没将那棋子落于错处,可愣是在徐淮意面前僵持了那样久的时间,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是被难倒了?   想到这,她也没法佯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能开口道:“桑瑶听说殿下最近手头还有案子未曾了,也不好再叨扰殿下,便就先回去了。”   见徐淮意点了头,李桑瑶便如同逃跑一般的出了东宫,外头守着的小侍卫见了这种景象都有些奇怪了,凑到李拂身边道:“您说这李小姐是怎么回事,怎么跟撞了鬼一样,来的时候快,走的时候更快了。”   “里头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李拂冷冷的瞅他一眼,“你这是活腻了?连殿下的事都敢打听?”   那小侍卫顿时感觉后背传来一阵凉意,忙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   屋里,沈昭禾算是明白徐淮意只是利用自己赶走李桑瑶了,这回的事情一闹,她估计有些日子不会过来了。   也不会因此记恨到徐淮意的头上,估计只念着是沈昭禾的过错。   若是旁人来纠缠,可能他拒之门外就好,稍稍识时务的也不敢惹了他生气,偏偏这李桑瑶是侯府小姐且同皇后关系亲厚,这事也是她时常拿出来炫耀的,世家公子小姐怕是没有一个不知道这事的。   念着皇后这一层关系,徐淮意必然也不想在明面上闹得难堪,那就只有将沈昭禾推出来挡这刀子。   他肯定是不会在意沈昭禾处境的,甚至还乐意见到她过得艰难。   沈昭禾想着,暗自叹气,也不知这李桑瑶日后会如何报复自个。   “你既是解了这棋局,那便同孤说说,你有何要求?”   好在徐淮意算是爽快,主动就提及了这事,沈昭禾一听他的话,心中一喜,方才心中的那些忧愁也是一扫而光,忙道:“殿下可知三月二十是何日子?” 第023章   徐淮意瞥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回答。   沈昭禾也没想着让他回答,只是自顾自的继续道:“是妾嫡母的忌日。”   “妾希望能在当日回去祭拜一番。”   徐淮意眼里多了几分嘲弄,“若是孤没有记错,沈奉仪应当是妾室所出吧。”   那将军夫人是沈苏苏生身母亲才是,她一个庶女这会儿突然提及此事,表现出一副孝顺模样来,倒像是故意做给他看的一样。   沈昭禾没有解释说明,只是道:“妾确实并非嫡母所生,可既然唤了一声嫡母,按照规矩,亦是应当前去拜祭。”   她不会同他说嫡母其实待她算是很好的,比之沈逢程还要好上几分,若是她开口说这些,免不了又是要听徐淮意说些嘲讽的话,实在是没有必要。   见徐淮意没有回答,沈昭禾只得将沈苏苏搬出来,“苏姐姐也是希望妾能替她尽些孝道。”   果然徐淮意最后是答应了下来,沈昭禾心底有些无奈,真的是什么都不如沈苏苏好使。   回到温凉院,阿孟赶紧拉着沈昭禾躺下给她处理伤口。   “早就到了该上药的时辰了,可殿下却一点也不顾着您的伤势。”阿孟说着,不由叹气,“好歹您的伤也是为了救人才来的。”   沈昭禾笑了笑,“他要是突然开始在意我,岂不是奇事了?”   这话听着轻松,可阿孟却越发感到心酸,可又没法反驳,只得低下头为她脱下外衫。   里衣上星星点点的红色血迹顿时让阿孟一惊,“伤口裂开渗血您怎么不说一声?”   “许是方才太过紧张了,你不说我竟是半分疼痛都未曾察觉。”沈昭禾有些意外,按理来说她身上的鞭伤应当是极为严重的,伤口裂开的疼痛更是难以忍受。   但她在徐淮意面前,就这样硬生生的忍下了。   阿孟看着她白皙的后背上那几道一直蜿蜒到手臂的丑陋鞭痕,其中好几处已经是渗了血出来,明显是伤口裂开,小姐虽不算娇生惯养,但好歹也是个姑娘,如何就变得即便是满身是伤,也能浑不在意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替沈昭禾处理伤口,上药的时候,突然就有些忍不住了,“小姐,殿下这样待您,您恨他吗?”   不再是喜不喜欢,而是恨不恨。   沈昭禾趴在床榻上,听着阿孟的这个问题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思了片刻方才开口道:“从我的角度而言,他不辨是非,欺我辱我,我应当是怨恨他的。”   “可从他的角度而言,他不过是喜欢沈苏苏而已。”   他喜欢沈苏苏,给了沈苏苏绝对的信任,所以即便告诉他沈苏苏是背后谋划之人,他也不会相信,于他而言,沈昭禾就是那个为了一己私利害得毫无心机的沈苏苏被迫远嫁南岐之人。   沈昭禾是恶人,而他不过是在惩罚恶人,有什么错。   她还能活着,便应当对他千恩万谢了。   阿孟上药的手微微一顿,叹道:“话虽如此,可小姐无辜,却因他受了这样多的苦难。”   “若是能逃就好了……”   逃,沈昭禾苦笑,别说是在这泱泱深宫,便是在将军府,沈逢程与她说了要被赠给徐淮意之时,她也想过逃,可如何逃,除了身侧这个小丫头阿孟,没人愿意帮着她。   她孤身一人,就算是侥幸出了东宫,也没法离开京都,徐淮意更是不会放过她。   沈昭禾在温凉院里歇了三日,这是她来到东宫以来难得的一些安宁日子。   阿孟在墙边种植的迎春花在一场小雨后竟是开了花,细碎的攀着墙壁,给温凉院也添了些生机。   阿孟折了几段带进了屋子里,“清晨下了一场雨,外头现在还湿漉漉的,小姐身子还没好全,就不去外头受那凉气了。”   沈昭禾从她手里接过那几枝迎春,碎黄的小花铺满了枝干,清淡的香气溢了开来,她不自觉笑笑,“去将咱们从将军府带来的那个瓷瓶摆件拿来。”   阿孟见她笑,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忙去取了那瓷瓶,又往里头灌了些水方才拿了过来,“前些日子收拾屋子就觉得这瓶子好看,可是上面空荡荡的,看着着实奇怪。”   “如今能插些花正是合适。”   沈昭禾点头,专心将几枝迎春插进瓶中,又小心摆弄了一番,方才将它放置于床榻旁的窗柩上,虽然不是上面名贵的花草,可到了她手中却也不输旁的。   翌日,三月二十。   是李拂过来接沈昭禾的,说是他已经安排了去往将军府的马车,而这一路,也是由他护送前去。   沈昭禾听到他的话并不觉得意外,稍稍收拾了就带着阿孟上了马车。   马车的帘子刚刚放下,阿孟就有些纳闷的开了口,“奴婢原来以为殿下不会帮着安排这些,不想竟是提前安排妥帖了。”   “李拂不是派来保护我们的。”沈昭禾不在意的笑笑,“是被派来看住我们的。”   阿孟明白过来,也叹了口气。   她们不过是去一趟将军府,殿下就这样防着,根本没给她们一点点逃离囚笼的机会啊。   马车外面,绵绵细雨夹着风细密的落下,濡湿了开的花,长的草,还有过路人的衣衫,耳边能听到沙沙的落雨声,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湿漉漉的。   而马车里面,沈昭禾只能听到一圈又一圈的车轱辘声。   她好像被困在这儿了。   被困在一个四四方方的方块里,怎么的都脱不了身了。   来到将军府时雨还未停,阿孟撑起了一把油纸伞搀着沈昭禾入了府,李拂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始终没有错开眼来。   沈昭禾原本以为她回来这一趟来迎接她的人只会是沈叔,至于沈逢程,也许他们根本不会见面,可没想到进了将军府,她却看到那伞下住这拐杖一步步往她这边走来的人,是沈逢程。   沈逢程生了这一场重病,身子彻底垮了,整个人也苍老了不少,好像腿脚也不似从前轻便,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第024章   “昭禾。”终于是走到沈昭禾的面前,他头一回和缓了态度,轻声问道:“可是来看望你母亲的?”   沈昭禾嗯了一声,径自往里头走去。   她说过二人从此没了关系,那就必不会再给他一丝一毫的回应。   她从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沈逢程看着沈昭禾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又转头对沈叔道:“管家,把我送去小祠堂。”   沈家家中供奉了一大一小两个祠堂,大的里头是列祖列宗的排位,小的则只有一个人的牌位,那就是沈逢程的夫人孟氏的牌位。   旁的不说,沈逢程对孟氏的感情确实是独一份的,除了那次酒醉之下同沈昭禾生母文姨娘风流了一夜之外,就没有纳过妾室,他待孟氏有多好通过他对沈苏苏的怜惜就可见一斑。   所以孟氏过世之后,他许久缓不过来,竟是在将军府设立了小祠堂放了孟氏的牌位,这件事当初在京都也是人尽皆知的,毕竟在这多是三妻四妾的时代,能有一个像是沈逢程这般一心一意的待夫人的人实属罕见。   这会儿沈昭禾正是要去小祠堂祭拜,她前脚刚进了小祠堂,沈逢程便也跟了进来。   李拂知道自己即便是要盯着沈昭禾,这会儿跟着进去也是不合适的,便和阿孟他们在门口候着。   沈昭禾知道沈逢程进来,却只当作是没有看见他,取了三柱香点了,对着孟氏的牌位轻轻摆了下去,不管如何,孟氏至少是没有苛待她,也是当得起她这一番祭拜的。   一旁的沈逢程始终站在沈昭禾身后,犹豫了好一会方才开口道:“昭禾,他待你好吗?”   沈逢程口中的那个“他”,自然是徐淮意。   沈昭禾缓缓将手中的香插定,而后转过身来,有些好笑的看着沈逢程,“这样的问题,您觉得有必要问吗?”   “我只是关心你。”沈逢程颓然的叹了口气,说话的声音也愈发小了。   沈昭禾看了他一眼,然后索性伸手将掩在衣袖底下的鞭痕展露了出来,“您看,他待我好吗?”   沈逢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的是她细白的手臂上竟有两道重重的鞭痕,最深的那一道,虽然已经养过一段时间,可在战场上见惯这些伤势的他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伤,深可见骨,可见用鞭之人使了多大的力气。   他难以置信的望着沈昭禾,浑浊的眼里的情绪极为复杂,沈昭禾对上他的目光,而后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身子,“父亲,我身上全是这样的鞭伤,您说,他待我如何?”   沈逢程踉跄了几步,眼里竟也有些湿润,他张了张嘴,好一会方才发出声音来,他道:“是父亲对不起你……当初的事,不是你的错。”   沈昭禾这会儿眼中才多了些疑惑,她知道沈逢程不可能会无缘无故这样说。   沈逢程默了默,“前几日,我在苏苏的房间里看到了一封信。”   说到这他神色中似乎有几分难以接受,顿了片刻,可还是接着往下说了下去,“那封信,是苏苏写给万俟砚的,信中……说了很多。”   他没有明说其中的内容,可是听了这话,沈昭禾又怎么会不明白那里面说了些什么,无非是将对万俟砚的赞赏明晃晃的表露了出来,否则沈逢程肯定是不会相信他心中那个性子纯善的沈苏苏能为了万俟砚做出这种陷害她的事情来。   难怪沈逢程突然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原来是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可沈昭禾却并没有动容,只是平静的望着他道:“然后呢?”   沈逢程愧疚的看着她,“是父亲误会你了,日后你在东宫,若是有需要的……”   “别说这些虚情假意的话了!”沈昭禾再也忍不住了,“您若是愿意帮我,为何不将那封信给殿下看,为何不替我辩解半分,为何不帮我将这一身冤屈洗清?”   对于徐淮意,或许她是不恨的,可对于眼前的沈逢程,她没法不恨。   而听到沈昭禾的话,沈逢程却突然顿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半晌,他终于道:“那样,你姐姐的清誉就毁了。”   虽然早就知道他必然还是会护着沈苏苏,可是现在亲耳听着他将那句话说出口,沈昭禾还是觉得是心里一阵阵的发疼,原来,沈苏苏即便是做错了事情,也会被人这样护着啊。   而她因为沈苏苏做的这一桩错事,即便是毁了这一生,在他们心里也不过是无足轻重的罢了。   “父亲。”沈昭禾的语气平静了下来,“若是我没有猜错,您应当将那封信毁了吧。”   “不仅如此,您或许还去查了当日的事情,将那些什么证人,证据,能处理的,都处理干净了对吧?”   她看向沈逢程,果然沈逢程再度沉默。   他没法回答,因为他真的这样做了。   即便是知道沈苏苏做了什么,他依旧在拼尽全力的护着那个女儿,就算是断了沈昭禾的后路,让她身上的冤屈这一辈子也洗不清,也没有半分犹豫。   这一刻,方才沈逢程的那几句关心,那几句看似愧疚的道歉,都显得极为可笑。   “沈将军。”她不再称呼他为父亲,而是用了一个极为陌生的称呼来称呼他,“您别再说那些虚伪的话了,让人听了作呕。”   说话,沈昭禾无视沈逢程血色褪尽的脸和微颤的手,转身往外面走去。   她回将军府,只是为了给孟氏上一柱香,如今,已经够了。   打开小祠堂门的前一刻,沈昭禾听到沈逢程对着他道:“昭禾,倘若有朝一日,你有需要……”   后面半句话和开门的声音杂在一起,沈昭禾没听清,也不想听清。   出了小祠堂,沈昭禾便让李拂安排着车马回东宫,不知为何,这会儿她觉得这将军府竟是比那东宫还要让人压抑,她明明是站在院子里,能看见长得正好的草木花卉,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可却还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李拂似乎有些意外她这样着急,可还是应了下来。 第025章   虽然沈昭禾在将军府并未待多久,甚至连沈叔问她是否要留下来用个午膳也被她拒绝了,可因将军府离得远,回到东宫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李拂刚将她们送回温凉院,徐淮意那边却又有人过来请,说是殿下请沈奉仪过去一趟。   阿孟叹了口气,“小姐一天下来也就早上用了点清粥,午膳没用,晚膳这会儿过去更是用不上,殿下怎么就这么着急呢?”   “没事。”沈昭禾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我不太饿。”   阿孟明显是不信的,可也没有办法,徐淮意说要让她过去,那她就一刻也是耽误不起的。   沈昭禾跟着徐淮意派来的人去了寝殿。   她进去时徐淮意好像在写些什么,见她进来,难得的搁了笔,可嘴里却不会有一句好听的话,“你今日去祭拜了苏苏的母亲,觉得如何?”   沈昭禾知道徐淮意想听什么,于是索性捡了他喜欢听的说,“妾觉得愧对嫡母。”   见她这副乖顺模样,徐淮意心里却并不觉得畅快,于是冷哼一声,继续道:“那你可有跪在苏苏的母亲面前向她忏悔,可有磕足响头求她谅解?”   说着,他一步步靠近沈昭禾,“可怕……她夜里入了你的梦,质问你为何如此算计她女儿?”   沈昭禾的脸色终究是白了几分,心里想着的不是对孟氏有几分愧疚,而是沈逢程在小祠堂里同她说得那些话。   她在沈逢程面前装得冷静,但其实她心里翻江倒海般的委屈,如今徐淮意这几句话,虽似稻草轻,可却足以让强行支撑的她被压垮。   “是妾的错。”沈昭禾在竭力的压抑着声音里面的异样,“妾愿意朝着西南长跪,向苏姐姐道歉。”   说着,她头一回没等徐淮意同意就转过身朝着那面窗柩跪下,背对着徐淮意,她总算是能将那些强行压在心头的苦,稍稍发泄一些出来了。   徐淮意皱皱眉头,他头一回见到沈昭禾这样失礼的时候,正要说些什么,可却在转身望见她的背影时顿住。   她的腰身依旧是挺得笔直的,好似真的就只是在那儿直挺挺的跪着,可若是细看,就会发现她的肩似乎是在微微颤抖。   她好像……在哭。   想到这儿,徐淮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个向来端庄守礼,行为举止更是挑不出一丝错处的沈二小姐,原来竟是会哭?   他僵在了那儿,也不知怎的,心里生出些不知所措来,他是想折磨她,可却没想让她哭。   “那你……”他说话的声音有些不自然,“今夜便跪在这儿吧。”   说着,他竟推门出了寝殿,心里想着,今日,便就饶她一回吧。   至于那些心软到底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连他自己都无所察觉。   沈昭禾没有因为寝殿里没人而偷懒,真就在那儿跪了一整夜。   回去的时候,阿孟看着膝盖上前头留下的乌青还没好全,上头又盖了一层乌青,心疼得紧,心里将那太子殿下来回的骂,嘴上却没敢说他一句坏话。   都说宫里是不能乱说话的,隔墙有耳,今日说了不得体的话,来日传到谁的耳朵里说不定要招来杀身的祸事,阿孟从前管不住嘴,可如今却愿意为了沈昭禾,将那些话憋在心里。   昨夜徐淮意是在书房里过的夜。   也是一夜未曾好眠,也不知怎得,一闭眼就眼前就仿佛出现了沈昭禾微微颤抖的肩。   有些事情偏偏是没有看清方才更让人惦记。   即便是他没有亲眼看到沈昭禾哭,可却止不住的去想她满面泪痕的样子。   心口忽地一阵发疼,他想,又是老毛病犯了,明日得让李拂按着那方子给自个熬一碗药才行。   自从沈昭禾过来,他许久未犯的老毛病都被她惹出来了,真是个祸害。   虽然夜里睡得不好,可第二日徐淮意依旧是一早起了身,下了早朝之后便是同着谢江清一同回的东宫。   谢江清说,殿下让查的那事,有了些眉目,徐淮意便让他同自己一同回东宫细说。   到了东宫,二人进了屋子还没坐定,李拂便将一碗熬的发黑的药给端了上来,“刚熬好的药,殿下得趁热喝,放凉了药效就没那么好了。”   徐淮意点头,李拂便退了下去。   屋里只剩下谢江清和徐淮意,谢江清瞧了一眼那碗药汁,有些奇怪,“殿下可是病了?”   “老毛病了。”徐淮意端起那碗药饮下,又用白色锦帕擦去嘴角那么一点残留的药汁,“无需在意,还是同孤说说案情的事吧。”   谢江清皱眉,“殿下这些日子太过操劳,也应当注意身体才是。”   徐淮意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便点点头,可却还是将话题引到了案子上面,“方才你说是查到了些东西,可是有了线索?”   “臣按着殿下的意思,去查了林觉。”谢江清叹了口气,“那林家前几日起了一场火,一家老小尽数陨了命,连着一些丫鬟婆子都没落着好下场,都葬身那场火里。”   徐淮意默了默,“那负责这案子的官员如何说?”   杀人灭口并非是少见之事,虽说那林觉已经愿意顶了这一桩罪行,可那背后之人应当还是怕林家之人会知道些什么,索性便将一家人都灭了口。   这样方能真正安心。   “案子才刚落到那官员手中,当天就有一个乞丐找上门来,说是和林家有仇,借着林觉出了事,林家败落了,便偷偷进去放了把火,没料到会烧死这么多人。”   “那官员不知是图省事还是受了哪方的压力,隔日就将案子了解了,我去查的时候,那乞丐都已经被处决了。”   谢江清将事情说了个清楚,徐淮意也是不由得有些发愁。   那背后之人动手太快了。   原本还想着林家的人或许会知道些什么,又或者林觉的书房中会不会由留下的证据,岂料那背后之人竟是一把火将什么都烧得干净,这可让他们如何去查?   徐淮意捏了捏有些发疼的眉心,突然抬眼看着谢江清,好似是想起来些什么,“那林觉,是不是有一门外室?” 第026章   这话听着谢江清也是一愣,“这臣也未曾听闻,怕是应当要去查一查方能知道?”   徐淮意嗯了一声,谢江清却有些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您怎么会知道林觉有外室?”   在大齐,虽说男子三妻四妾是常有之事,可外室却是律法所不容,更别提说林觉是朝中官员,知法犯法,更是罪加一等。   即便是实在忍耐不住,家中妻室又没有容人之量,那养了外室也必是藏着掖着,不敢显露于人前的。   徐淮意只淡淡睨他一眼,随意道:“从前撞见过。”   谢江清摆明是不信的,可他却不再解释了,只道:“还不快去查,不然让那背后之人抢了先,那外室怕也是不能幸免于难了。”   谢江清这才回过神来,着急忙慌的去查了。   谢江清走了,徐淮意却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他方才没骗谢江清,林觉的外室,他真是撞见过。   不过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记不得那是个什么日子,只记得那天的夜亮得跟白天似的,满街的花灯让人眼花缭乱,他从商贩的手中买了一盏兔子灯,递给身边的……沈苏苏。   也就是那日,他们正好见到林觉牵着一个女子的手,怀中还抱着一个三五岁的孩子。   旁的人或许不知林觉家中情况,可徐淮意是太子,他自然知道林觉膝下就只有一个小妾所出十余岁的儿子,所以便能断定那应当就是林觉养在外头的外室和私生子了。   想到这,他又觉得心口一阵发疼,不由叹了口气,往常这药见效奇快,今日也不知怎么了,依旧有些没缓过来。   可能真是有些累了。   谢江清调查的速度很快,隔了两日便给徐淮意带了消息过来。   说是林觉却是有个养在外头的,还带了个七八岁的女儿,按理来说孩子都这么大了,林觉再怎么样都应当是要让那孩子认祖归宗的,可林觉妻室凶悍,愣是没给他这机会。   那外室罗氏竟也是个乖顺的,换做旁人,就算是豁出脸面去也会试着给自个争上一争,进了林家的门,就算被人看不起,也好歹算是林家的人,自个女儿往外头说,也算是位庶出的小姐,可那外室却安分守己,生生在外头熬了这样多年。   大约就是因为这罗氏听话,所以才能陪在林觉身边这样多年也未曾被厌弃。   也让他如此上心。   谢江清浅浅饮了口茶,“那罗氏同她女儿早在林觉入狱之前就被送往江州,想来是早想到会遇此劫难,满府老小不顾,只顾着外室。”   “这外室,或许是真的知道些什么。”   “江州?”徐淮意皱眉,“江州太守的折子今日才送来,是说江州年后雨水连绵,一日未曾停歇,冲垮了久未修缮的堤坝,发了水灾。”   他也是今日才知道的消息,江州的堤坝年前就有大臣提过修缮之事,只是那段时间正赶上南岐使者来访,后面又是求娶沈家女,事情堆在一起便先搁置了。   再说江州少雨,便是百年来也未曾见过水灾,谁能想到偏偏是耽误的这一会便碰上了呢?   谢江清也是听着直发愣,“这……未免有些太过正好了?”   这样说,那罗氏及其女儿说不定早就葬身于那一场洪水中了。   “天灾人祸,说不清的。”   徐淮意面上不见什么情绪,可谢江清不知怎得,总觉得他这话里,好似隐含了第二层的意思。   江州水灾的事非同小可,徐淮意午后便进了宫,同圣上说了赈灾之事。   圣上听他说要亲自去一趟也连连点头,“天灾最是容易乱人心,你若是去了,江州百姓知道你储君的身份,心也能定一定,倒是好事。”   徐淮意应和着,说自个也正是这样考虑。   至于那桩女子失踪案的后续,他是一字未曾提起的。   圣上嗯了一声,又将赈灾需要注意的那些事如数叮嘱了一番,最后说了句,“朕见你这些日子同谢江清来往得多,这回去江州,便让他与你同去吧,赈灾不比旁的事,总归是需要人帮衬的。”   徐淮意本来也有这层意思,没想到圣上倒是赶在他前头跟他说了这话,那他自然是愿意。   事儿说完,徐淮意便告退了。   没料到的是前脚刚出了御书房没几步,便在外头的长廊里遇上了徐景恪。   看样子他是要来见圣上的。   这倒不算是奇事,毕竟宫里头的人都知道,虽然这储君的位置是徐淮意的,但是最与圣上亲近的却是徐景恪。   他算来不过是个闲散王爷,手里没什么需要处理的事,便有了不少清闲的时间,时不时往宫里跑,哄着圣上开心也算是一桩好事。   徐淮意到了徐景恪跟前,唤了声“皇兄”,徐景恪往御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着道:“五弟这又是来同父皇商谈政事的吧。”   徐淮意有点不喜欢他说话时的那种故作亲近的语气,可却没有将心里的不适表现出来,只淡淡回道:“却是是有些事需同父皇商议,如今已经处理妥当,父皇现下还在书房,皇兄可自行前去。”   “这样啊。”徐景恪点头,脸色的笑意却并未散去,“父皇总说让我应当多向你学学,多将心思放在正事上,别总想着玩乐。”   “可我却觉得,我这辈子啊怕都不会是当储君的那块料,还是五弟能坐好这位置。”   他面上虽是笑着,可眼里却不见分毫笑意,若是仔细看了,只会觉得周身发冷。   徐淮意却依旧平静,抬眼望向他,轻声道:“喜欢吃喝玩乐是不打紧的,别做出杀人放火的事来就好。”   即便是他说这话的声音很轻,语气很是平和,徐景恪的脸色也是不由得变了一瞬,只是很快恢复正常,有些勉强的同他说了句,“原来五弟竟也会开玩笑。”   徐淮意却道:“皇兄还是早些进去,让父皇等着急了就不好了。”   徐景恪只得笑着应下,只是转过身之后,那勉强挤出来的笑意却早就消失了个干净,他突然觉得,或许江州是一个很合适的葬身之所。 第027章   江州的水灾来得急,徐淮意也担心罗氏安危。   毕竟她们二人须得对抗的非但是天灾,更是人祸。   便是林觉将她们安置得再怎么好也是怕会出意外的,所以徐淮意匆忙将前往江州的日子定在了后日—至少能有一日光景用来收拾东西。   沈昭禾是从阿孟口中听说徐淮意要去江州赈灾的,这些日子她身上的伤好了不少,徐淮意又日日忙碌,竟是没再来找她麻烦,她也就能安心的在温凉院养着,就连心情也和缓了不少。   阿孟也是中午去厨房端吃食时意外的听到了那儿的几个宫人说起了这事,她到那些人说起太子,想到可能会和自家小姐有些关系,于是便来了些兴趣,端菜的动作刻意的慢了些,便听清楚了她们说的是江州水灾的事。   说是太子殿下心系灾民,马上就要去往江州赈灾了。   阿孟听着心里高兴,想着太子若是去了江州,那应当就是能有好些日子不会回来了,他要是不回来,那自家小姐的日子可不就能好过些了吗?   所以刚回到温凉院,手里的吃食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连忙将这事同沈昭禾说了。   沈昭禾也高兴,连带着那顿午膳都多用了些。   可却没能高兴太久。   刚入了夜,李拂就来了一趟,原以为是要叫沈昭禾过去的,可没想到他却道:“殿下吩咐奉仪今夜将东西收拾好,明日一早要动身前往江州。”   沈昭禾听了不禁有些意外,“江州?”   “是。”李拂点头,“江州发了水灾,殿下明日便要前去赈灾。”   这事沈昭禾自然知道,她是奇怪既然是赈灾,为何要带上她一起,她不过是寻常女子,在赈灾之事上怎么的也是帮不上忙的吧。   旁边阿孟也疑惑得紧,又接着他的话问了句,“殿下可有说为何要带着小姐一同去?”   李拂听了这话顿了顿,而后摇头,“殿下的心思并非属下能肆意揣测的。”   这就是不管知不知道,都不会说的意思了。   阿孟还想再问个明白,可沈昭禾却让李拂先回去了,“李拂不过是个侍卫,即便是真的知道什么,也是不敢说的。”   其实纠结缘由意义也已经不大了,不管是怎么回事,徐淮意让她去,不就得去吗?   阿孟叹了口气,“白天还为这事高兴呢,怎么得也没想到太子殿下会突然来这一出。”   “没法子。”沈昭禾心里也难过,“寄人篱下,便是这般滋味吧。”   阿孟没说话,四周便就这样安静下来,外头忽地一阵风吹来,屋里的窗没关紧,那阵风寻了空隙便一股脑的顺着窗缝往里头灌,吹得人身上发凉,心里也发冷。   阿孟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扭头去将那窗户关上了。   沈昭禾这一夜睡得不安生,半梦半醒间总觉得身子是冰凉的,好似一整夜也未能回温。   竖日一早,天还只是蒙蒙亮,马车便来到温凉院门前接人了。   沈昭禾醒得早,倒也没有让他们久等,收拾妥当了之后就同着阿孟一同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比之前沈昭禾坐的要更宽敞些,里头不仅支起了一张矮桌还铺了一张软榻,只是比起寻常床榻要稍小些,但在马车中能有这样的床榻休息也已经算是很好了。   沈昭禾和阿孟都很是满意。   谢江清同徐淮意是一辆马车走在前面,沈昭禾和阿孟的这一辆是夹在中间,再后面是几辆装满了物资的车子,现下整个江州已经被摧毁得不成样子了,那儿的百姓迫切的需要这些物资。   马车行得匆忙,恐怕直至沈昭禾离开东宫,都还没有多少人知晓她竟也能同着徐淮意一起去江州。   谢江清得知她要一同去都极为意外,在马车上偷偷盯着徐淮意看了好一回,始终也没搞明白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州路远,头几天马车行的是平坦的大道,沈昭禾精神倒也还好,可到了后几天,马车一拐弯抄了近路,距离是近了,可路却坎坷得很,那小道上多是坑坑洼洼的地方,车轱辘碾上那地方马车就开始颠簸,里头坐着的人自然也就没有那么舒服了。   旁的人倒也罢了,可沈昭禾那险要之处走过一遭,又经了那几道鞭子,身子早就不如从前了,这马车一颠簸,整个人就如同发了病一般,蔫蔫的躺在软榻上,颠簸得厉害时还吐了好几回。   偏偏马车还是要赶路的,这一连几日也就夜里担心马匹熬不住,大约歇两个时辰左右,而白日里的一日三顿就只有大约半个时辰,稍稍歇歇脚便要赶路。   好几次阿孟见沈昭禾实在难受都心疼的不行,想着去同徐淮意说上一说,不说别的,至少能多争取些歇息的时间也是好的。   可却被沈昭禾拦下了,“你去同他说有什么用,他巴不得我多受些折磨,况且江州事急,你觉得他会为了我耽误要事吗?”   这句话便将阿孟的嘴结结实实堵上了,她只得叹气,“小姐若不是因为那次受了那样重的伤,身子也不至于就这样垮了。”   沈昭禾沉默着没说话,却不得不承认,阿孟这话是没说错的,从前,她的身子一向是不错的,从小到大不说是什么重病,便是受凉发烧都是少有的。   也正是如此,沈逢程从来都觉得不管是什么事,她总该抵在前头,护着后面至纯至善又柔弱的沈苏苏。   想来也有些好笑,她竟是曾幻想过有一副病怏怏的身子,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就这样又熬了三日左右才算是到了江州。   马车直接将人送到了驿站门前,下马车那会儿沈昭禾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若不是阿孟搀扶,恐怕连站都是要站不稳了。   徐淮意瞥了一眼脸色惨白的沈昭禾,没说什么,倒是谢江清过来多问了两句,让她回屋里好生歇息。   夜里,驿站的小厮倒是送了碗清甜的梨子汤过来,沈昭禾喝了之后身子稍稍舒畅了些,夜里用膳也多吃了两口,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第028章   徐淮意却是一夜未曾歇息。   刚下了马车他便忙着见了江州太守,了解了江州情况之后又是安排分发物资之类,算来竟是没有片刻闲暇时候。   好在江州太守虽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事,可该做到的事都做得很是妥当,江州百姓也都在安分的等待着朝廷的物资,这也为徐淮意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谢江清也忙,徐淮意忙着处理江州的水灾,他忙着去查那林觉的外室。   顺着那么一丁点线索,他愣是在江州的一处被水冲塌的巷子尾把人给找着了,只是这两人情况看起来可不太好,罗氏身上衣服极为破旧,还沾了不少泥污,她大约三十来岁,眼角眉梢已经有了些细纹,可却依旧美貌。   她看到谢江清找到这儿也没躲避,甚至对着他笑了笑,“你们是官府的人吧。”   谢江清没有否认,“罗氏,关于林觉的案子,你应当知道些东西吧?”   罗氏抬头望了他一眼,一言未发的转身往里面走去,谢江清觉得奇怪,“你要去哪儿?”   可却没有得到她的回答,只能跟在她身后往里面走,她走到一处破败的房间方才停下来,谢江清往里面看去,里面有一张铺了稻草和破烂衣服的勉强能称之为床榻的地方,床榻上面躺着的是一个脸色惨白,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应当就是林觉和罗氏的女儿了。   这是生病了吗?   “我带着女儿来到江州没几天就碰上了水灾。”在谢江清疑惑的目光中,罗氏缓缓的坐在了那个孩子身侧,一边用衣袖擦她额头细密的冷汗,一边继续道:“水灾过后,觉哥留给我的那些东西都没了,好在我和小茵都没出事,算是捡回了一条命,我原本是很庆幸的。”   “可是谁曾想,水灾的事还没过几天,小茵突然就发起烧来,烧的人浑身滚烫,昏迷不醒,江州如今这番景象,我连个大夫都找不到……”   罗氏说着,忍不住伸手抹了抹眼泪。   谢江清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您是希望我能帮小茵找个大夫吗?”   罗氏“扑通”一声跪下,“民妇就这么一个女儿,若是大人能将她救回来,关于觉哥的事,民妇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您先起来。”谢江清急忙伸手搀扶,“您放心,小茵应当只是着凉了,您跟我们回去,我马上就给她安排大夫。”   罗氏虽然不想去官府,可为了找个女儿也只能答应。   着了凉发烧看起来也许只是小病,但是在这世道,却足以夺了一 个人的命,况且她眼睁睁看着小茵气息越发微弱,哪里还能顾得上旁的。   只要孩子能好好活着就足够了。   见她应下,谢江清便将人带回了驿站,给让人安排了个干净的屋子,又派人去请了大夫过来。   江州如今想要找出来个大夫不容易,谢江清手底下的人找来一位大夫时都已经是入了夜,那大夫替小茵检查了之后便给她开了服药,说是喝了应当是会有所好转。   这下罗氏方才稍稍安心了些,谢江清知道小茵没有痊愈,罗氏便不会吐露真相,于是也没多问,只是让手底下人好生照料便先去跟徐淮意复命了。   这些事情发生得急,到这会他还未曾来得及同徐淮意说起已经将那罗氏找到的事。   沈昭禾这些日子都歇在了驿站中,或许是因为徐淮意实在忙碌,也错不开时间来找她麻烦。   这让她轻松了许多。   来江州得这一路颠簸让她确实受了不少折磨,在驿站歇了好几天还有些缓和不过来。   江州的雨连绵不绝,这几日还细密的下着,即便是白天也是暗沉沉的,天边暗色的云层层叠叠,不见半分晴光。   她来驿站的第五日,江州太守的夫人秦氏来拜访。   沈昭禾听到阿孟说太守夫人过来是有些意外的,后来一想,她虽说不过是个小小奉仪,但再怎么样也算作是太子身边的人。   再说徐淮意便是来江州赈灾也带着她来,这在不知真相的人看来可不就是备受宠爱,一刻都舍不得分开么?   想到这,沈昭禾只能有些无奈的让阿孟请人进来。   秦氏性子热络,刚踏进屋子里便同沈昭禾寒暄起来,沈昭禾虽说有些不适应,可也不好推脱,便时不时的应和几句。   “前几日我本来是想来看望奉仪的。”秦氏是个会聊天的,同沈昭禾说了好一会江州风景,见她似乎兴致不大,又将话题引了回来,“只是听说奉仪这一路极为劳累,身子也有些撑不住,便说着先等等。”   沈昭禾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是我身子不好,同行这样多人,坐了这一趟马车便歇了好几日的也就只有我一个了。”   秦氏摇头,“奉仪这话可说错了。”   见沈昭禾好奇的看向她,她扑哧一声笑道:“那可得算上我一个,我当初可是被这一段路折磨得不轻,每次都得歇个好几天方能缓过来。”   “夫人也是京都人?”沈昭禾有些意外。   她同秦氏说了好一会儿话了,愣是没有听出半分京都的口音来,还以为她是个实实在在的江州人呢。   秦氏笑着点头,“是京都人,只是嫁来江州许多年了,说来都好久未曾回过京都了……”   沈昭禾听她话里头透着些感伤,便说了些安抚的话,秦氏情绪缓和得快,话题一转又同她说起了京都街道上那些江州不曾见过的吃食。   二人聊得尽兴,不知不觉间已是入了夜。   秦氏望见窗外如墨的夜色,方才起了身说是叨扰奉仪许久,沈昭禾倒是喜欢秦氏的性子,她慢热又重规矩,凡事皆是一板一眼的,很难可以同旁人聊起来,也就是秦氏这性子方能让她多说几句话了,于是便摇摇头,说哪里是叨扰了,在驿站关着无趣,这番来得正是时候。   两人又是说了好几句话秦氏方才出了屋子,在夜色中撑了油纸伞走了。   她走之后,沈昭禾望着窗外的景致发了好一会愣,突然觉得秦氏说得没错,江州的雨景其实是很美的。 第029章   半夜里,驿站的书房中却灯火通明。   灾民的事徐淮意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可罗氏这边却出了问题。   那大夫的一帖药下去,小茵用了两回,烧竟然就退下去了,谢江清正觉得高兴,以为这小姑娘算是被救回来了,可却不曾想脚步方才踏出那个屋子,罗氏就慌张的跑到他跟前来说小茵身子又不好了。   谢江清回去一看,那小姑娘情况竟然比之前还要更糟,不仅又开始发热,甚至还将这两日勉强吃下的那一点清粥都吐了出来,顿时大惊,连忙又派人去请那位大夫。   大夫这回去的路走了一半,听到这情况也是变了脸色,又赶了回来。   给那孩子检查了之后终于是没法再冷静以待,面对罗氏急切的询问,他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草民曾在医术中见过此类病症,好似是……是疫症。”   说完最后两个字,他额头也不禁冒出冷汗来,这种病症远比其他绝症要更让人恐惧。   罗氏身子一软,差点没昏过去,谢江清也是心里一慌,勉强让人照顾着这边又是将那大夫留下同他道:“若是如此,大夫您怕是不能回去了。”   那大夫为了替小茵治疗守在这小姑娘身边许久,若是这小姑娘真是患了疫症,那大夫便是有很大可能会沾染上身的。   “是。”大夫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也不会给谢江清添麻烦,只是没忍住又添了句,“大人可否差人给我家人带个口信,说我安好?”   他按理来说今夜应当是要回去的,可却出了这样的事,这下他怕是连着好几天都没法回去的,他不想让家中人担心,也只能让谢江清帮忙捎个口信了。   谢江清点点头,“这是自然。”   将这边的事情安排妥当了之后,谢江清又再三叮嘱那几个知道小茵的情况的人不许同旁人提及,这疫症非同小可,只要是有那么一点风声传出去,那定会引起恐慌。   江州百姓本来就才经历了水灾之事,如今情况稍稍好转了又是疫症,谁能受的住?   底下几人稳不住心神,都将谢江清当作主心骨,听了他的话也自是不敢往外头多说一句。   如此折腾了一遭,谢江清来见徐淮意时已到了半夜。   这事非同小可,谢江清到了书房一开口便先说了这个疫症的事儿,“那孩子原本瞧着只是着了凉,寻来的大夫开了一帖药用了,看着好像是好了些。”   “没料到后头又是浑身发烫,连带着将这几日喝的清粥都吐了出来,那大夫回来检查,说大约是……是疫症。”   谢江清心里乱得很,谁也没能想到这水灾后头会变成瘟疫,琐碎的事情他能处理妥当,可大方向上的事还是需要徐淮意来拿主意。   “江州怕是要爆发一场瘟疫了。”徐淮意轻轻闭了闭眼,“不仅是林觉的女儿,今日孤在安置灾民的时候,有好几个灾民都说是出现了发热呕吐的情况,也说是疫症的症状。”   这事情来得突然,他也未曾有心理准备。   谢江清后背出了一层冷汗,“那这岂不是……已经蔓延开来了。”   他以为就小茵这一桩例子,没曾想江州已经有许多百姓都中了招。   徐淮意面色凝重,“孤已经遣人去请温大夫了。”   “温大夫?”谢江清一愣,“我记得当年宁川爆发疫症,似乎就是一位姓温的大夫凭着一己之力将几千人救了回来,只是他救了人之后也未曾受封受赏便说是归隐去了。”   “孤与他还算是有些交情。”徐淮意说的也正是那人。   听徐淮意这样说,谢江清总算是安定了些,虽说今日这江州的疫症和当年宁州应当是有些不相同之处,可那位姓温的大夫毕竟是曾化解过一场瘟疫的,总归是有些经验。   他们只需要再熬上几日,等着他来就是了。   又过了几日,江州的天总算是放了晴。   沈昭禾推开窗,千丝万缕的日光透过细碎的梧桐叶洒在她身上,落下一片明明暗暗的光影,没什么温度,但却让她感觉周身都有了暖意,舒服极了。   阿孟说,今日难得没落雨,她们应当出外头走走,头一回来江州,就只见到了江州那连绵不绝的雨,着实有些可惜。   沈昭禾也觉得有些道理,她闷在屋子里太久的时间了。   正愁没有人能带着她们去江州四处逛逛,就听见秦氏的声音,她也是瞧今天阳光正好,就来找沈昭禾了。   这些日子她来得不少,本身就是热络的性子,多来了几回,二人的关系自然也就亲近起来了,如今说话也不像是初见面那时那么有顾虑。   “夫人来得倒是时候。”阿孟见秦氏过来也笑了,“小姐正想着不能错过了这难得的阳光,想去外头走走又发愁不识得江州的路,夫人来了,可不就有了带路人了么?”   秦氏听着她的打趣却是叹了口气,“江州从前有意思的地方不少,可这水灾一来,那些个地方怕都去不成了,都被那场大水淹了个彻底,早不见半分从前模样了。”   看见沈昭禾眼里生出几分失望,她又道:“不如奉仪同臣妇一同去街边施粥?”   江州灾民众多,官府的人需要一日两顿的熬粥施粥,都是大工程,耗费的人手也多。   身为太守夫人,她得了空也会亲自去街边帮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帮着做些事,也挺有意义。   前些天下雨,在街边施粥难免会受些凉气,寻常人倒也罢了,沈昭禾身子不好,秦氏也就没提这事,可今日这阳光正好,倒确实可以去帮帮忙。   至于疫症的事,徐淮意是一直压着消息的。   这消息若是在江州传闻开来,必然是会引发恐慌,到时候局面更是不可控制,他只能是先死死压住消息,至少等到温大夫过来,到时候百姓们即便知道起了瘟疫,有这位曾经从宁州那场瘟疫中熬过来的大夫在,也能稍稍安心一些。   秦氏也是不知晓这个疫症的消息的。 第030章   阿孟有些担心的皱皱眉头,“这……会不会有些不太好?”   小姐身子刚刚恢复,说来是不宜这样劳累的。   沈昭禾却点头应了下来,说是屋子里待得太久了,真是应当出外头透透气,这施粥也算是一桩善事,她权当是给自己积德了。   如此,阿孟便也不好再劝,去屋子里取了件夹着绒浅青色的斗篷给沈昭禾披上,“虽说天气转了晴,可外头还时不时的刮风,小姐先披着,若是到了午后太阳毒了再取下来也不迟。”   沈昭禾点点头,一出门,果然一阵风吹过来,她下意识伸手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好在没走几步便上了秦氏来时坐的马车,马车的帘子落下,呼呼的风声都小了许多。   江州虽然不大,可百姓却多,所以官府设立的施粥点数目也多,秦氏去了好几回了,对那些地方都还算是熟悉的,只是念着沈昭禾身子不好,便带着她去了最近的施粥点。   马车大约行了半个时辰就听到秦氏笑着说了声到了。   秦氏先下了马车,而后是阿孟搀扶着沈昭禾也下了马车。   马车的帘子一掀开,沈昭禾便闻到了那阵透着热气的清粥的气味,让人很是舒畅。   可下了马车,她却不禁僵住,明明四周都有阳光洒下来,但地上却还是湿漉漉的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稍稍抬起头来便能看见被水冲垮的断壁残垣,街道上行走的是衣着破烂的灾民,手里捧着的是官府发放的稀粥。   那些灾民从沈昭禾身边经过时都是不敢抬头的,他们知道沈昭禾这样的穿着必然不会是同他们一样身份的人,多瞧了几眼都是冒犯,所以都是低着头匆匆忙忙的走过去。   “奉仪。”秦氏看见沈昭禾发愣忙提醒了她一句,“咱们先进去吧,施粥的地儿在前头,那边灾民聚集的多,马车过去不太方便,就只能走几步路了。”   沈昭禾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她点点头。   她们进的是临时搭建起来的房屋,里头简陋得很,没什么别的东西,有的只是几口冒着热气得大锅,里头熬得是稀粥,几个负责熬粥的下人见了秦氏过来纷纷行礼。   秦氏拉着沈昭禾的衣袖介绍道,“这位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奉仪娘娘。”   几个下人又急忙向沈昭禾行了礼,他们不讲究位份高低,只觉得那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那必然是身份贵重的。   沈昭禾忙让他们起身,“还是赶紧去忙你们自个的事吧。”   她来这是过来帮忙的,不是为了添乱的,要是这些本来忙着干活的人都因为她来这一趟而误了手里的事那就不好了。   秦氏也让他们紧着锅里的粥,要是熬过头就不好了。   几个下人连忙应着,又回去添柴了。   见他们去忙了,秦氏便拉着沈昭禾继续往前头走,沈昭禾想起方才下了马车见到的那断壁残垣,没忍住问了一句,“夫人可知这儿原本的样貌?”   她问的自然是水灾来之前的样子。   秦氏一愣,也不禁叹了口气,“这儿原是江州西街,整个江州最为繁华之所。”   “咱们方才来时落脚的那处,我记得是开了家成衣铺子的,里头的样式都新鲜得很,水灾还未来时,我每来西街都少不得要去这儿看看,旁边还有一处糕点作坊,味道也是人人称赞,不说旁的,便是我那不喜甜食的夫君遇上那家的糕点,都愿意吃上两口,还有那……”   二人一边走着,秦氏一边描述那江州西街原来的样子,沈昭禾越是听着,却越是觉着凄凉。   毕竟她口中那些美好的景致早就不复存在,只剩下光秃秃的沙石木头了。   正说着,前头听见了些喧闹的声响,她们到了施粥的地方。   三个官府的人在那儿放粥,他们面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队伍中男女老少皆有,只是都是一样的面黄肌瘦,身上衣服也都是破败不堪,目光也是如出一辙,都直勾勾的盯着那一大桶稀粥,明显是饿坏了。   原先这儿也有因为肚子饿得受不了而插队闹事的事情发生,可后来徐淮意来了一趟,遇上这种事便定了死规矩,要是越距就是死罪,这下便没人敢闹了。   这会儿虽然一个个都饿得慌,可也都在老老实实排队。   秦氏带着沈昭禾往前走了几步,正巧见一个小男孩手里没拿碗,只是伸出两只手捧着,想用手来装粥。   沈昭禾看着一惊,那粥都是刚熬出锅便装了送来,那木桶上方还冒着热气,明显是滚烫的,他这用手如何能承受,可那放粥的人却仿佛司空见惯,抬手便舀了一勺稀粥倒在那孩子手上,那孩子似乎也并不觉得疼,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就将头埋进手中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明明吃的是没有味道的稀粥,可他却如同是在品尝山珍海味一般。   秦氏看沈昭禾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孩子看,便同她解释道:“原先是有木碗的,可后来发现灾民数量太多,实在是不够……”   沈昭禾吸了口气,勉强对着秦氏挤出些笑意来,“我是头一回见这些事,让夫人见笑了。”   “哪里的话。”秦氏摇头,“人啊,本就应当有些同理心的,若是见了这些受苦受难的百姓还无动于衷,那才要叫人看不起。”   沈昭禾点点头,说是这个道理。   正在放粥的人见他们过来,又是要向她们行礼,可秦氏却抬手说不必了,又道:“你们再去端两桶稀粥过来,我同沈奉仪过来一同施粥,这样后面的灾民也能更快吃上。”   秦氏不是头一回过来帮着放粥,那几人听了她的话也没含糊,很快便多要了两个木桶过来,这些原来的三支队伍就成了五支,速度也能快上不少。   沈昭禾头一回干这种活,速度不算太快,可却稳当,给每一位灾民盛的粥都是满满当当的,她能做的事情不多,也只能尽力让他们稍稍过得好些。   木勺很轻,舀着一勺稀粥也没多少分量,她要做的也不过是将木桶里头的粥舀到灾民碗里就是了,可再怎么简单的事也禁不住一直重复。   大约做了一个时辰,沈昭禾就觉得手臂酸痛得不行,可面前排队的灾民似乎是没有尽头一般,望见他们期待的目光,沈昭禾也没法可以停下来。   阿孟瞧见沈昭禾额头都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有些心疼,“小姐这都折腾了一个时辰了,要不然先歇歇吧。”   沈昭禾抬手擦了擦汗,“没事,呆在屋子里头好几天了,如今难得出出汗,身子反倒畅快。”   听了这话,阿孟下意识去瞧沈昭禾脸色,果然见她脸色比之前红润许多,便也就没有再多说了。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沈昭禾面前来了个小孩,她像之前那样抬起木勺舀了一勺稀粥,却发现那小孩手里没有拿碗,一愣,正欲说些什么,却见那小孩扑通一声跪倒在沈昭禾面前,哽咽着道,“求夫人救命,求夫人救命……”   看到这种动静,一旁的秦氏也将手里的木勺交给了旁边的婢女,赶忙走到沈昭禾跟前,转头问那小孩,“你是遇上什么事了?” 第031章   小孩抽噎着道:“是我姐姐,我姐姐要被卖了……”   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下一刻他的嘴就被一个突然挤进队伍的妇人死死捂住了嘴巴,“胡说八道什么呢,我说怎么一上午没见人影,竟是偷偷跑到这儿来了!”   沈昭禾皱眉,“这孩子似乎有话要同我们说,您可以让他把话说完吗?”   那妇人听了这话,没有半分要将手松开的意思,只是陪笑道:“这孩子自小脑子就不太好使,时常说些胡话,还望诸位贵人不要见怪。”   “是否是胡话,您应当让他先同我们说明白,由我们来判断。”沈昭禾看这妇人模样,越发觉得不对劲,也不想让这件事情就这样算了,便盯着对方继续道:“并非是您三言两语便能定夺的。”   秦氏也在旁接话道:“好歹我们也算是官府的人,你儿子既然来官府说这种话就算作是来官府告状了,我们怎么能不管?”   那妇人变了脸色,一边道:“官府的人又如何,我这孩子确实是说错了话,难道你们还要杀了他?”又一边强行拉拽着那孩子要走。   她这明显是不讲道理的。   看到这种情况,沈昭禾有些按耐不住就要追上去,却被秦氏拉住了衣袖,“奉仪,还是莫要跟上去了。”   见她面露疑惑,秦氏又接着说,“奉仪自小养在府里,可能不知道,莫说是如今江州遭了水灾,便是没挨这一场劫难,贫苦人家卖孩子的事也属于常见,遭了这水灾,怕就更是遍地都是了。”   “奉仪心善,只是这种事,咱这儿是管不过来的。”   秦氏说得苦口婆心,沈昭禾也不禁愣住,她微微扬头看向那些灾民,大家果真都是一幅司空见惯模样,心里突然有些难受,她站在这儿,自认为受尽苦难,可同这些人相比,似乎也不过如此。   她没有再继续同秦氏一起放粥,而是同她告别说是要先回去。   秦氏没有多想,只觉得沈昭禾应当是被保护的太好,从未见识过这些事情,如今突然听说这些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便想回去歇着,这也正常,便说了些安抚的话然后将人送上了马车。   马车上,沈昭禾始终一言未发,阿孟觉得她是因为没能帮上那孩子而心情不好,便说了不少安慰的话,什么“那孩子或许真的是如同他母亲所说,不过是犯了病胡说八道而已。”“没帮上忙也不是您的错,那秦氏不也没帮忙,您别自责。”之类。   可沈昭禾只是敷衍着点点头,明显是心不在焉的。   到了驿站,本来阿孟是要搀着沈昭禾直接回房间休息的,却不想沈昭禾脚步一转,竟是往徐淮意的书房方向去了,这下阿孟方才回过神来,“原来小姐要回来并非是放弃帮那孩子了。”   “秦氏说得没错,这种卖孩子的事儿常见得很,就算是去管也是管不过来的。”沈昭禾轻轻点头,“可我却是头一回碰上这种事,那便不能不竭尽全力去帮帮看。”   阿孟虽然安慰了沈昭禾一路,可是心底到底还是记挂着那可怜的孩子的,这会儿听沈昭禾这样说自然也不会阻拦。   二人来到书房这边时,徐淮意和谢江清都在,李拂进去通传的时候,他们正在讨论疫症之事,看起来应当是遇上了难题,徐淮意自然不愿意在沈昭禾身上浪费时间,可谢江清却说,“奉仪难得来一趟,大约是有什么急事,殿下不如还是见见?”   徐淮意睨他一眼,最终还是点点头。   就这样,沈昭禾进了书房先是规矩的同他们二位见了礼,瞧她脸颊微红,额头冒着些汗珠,靴上也沾了泥泞的模样,徐淮意不由皱眉,“你这是跑什么地方去了?”   “今日天色放晴,妾同太守夫人一趟,是去江州西街帮着官府的人放粥去了。”沈昭禾如实答了。   却不想徐淮意脸色却有些难看,“如今江州局势混乱,没人指望着你帮衬些什么,但至少别到处跑,给人添乱!”   谢江清见徐淮意语气不好,担心沈昭禾听着难受,便在旁小心翼翼的道,“奉仪,殿下他应当是担心您的安危……”   可后半截话却被徐淮意给瞪了回去。   沈昭禾心里一笑,徐淮意是否是担心她的安危,她心里自然有数,他对她的指责,她受的多了早就已经免疫,这会儿也只是规规矩矩道了歉。   正在徐淮意要将人赶回去却听沈昭禾道:“殿下,妾方才遇上了一件事。”   “妾帮着放粥的时候,遇上了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孩童,他排了许久的队伍却并非是为了粥而来,而是过来求妾救人的,他说,他姐姐要被卖了,妾本来事想问个清楚,可那孩子的母亲突然过来,死死捂住那孩子,愣是不让那孩子说话。”   说着沈昭禾望向徐淮意,“妾觉得此事有些古怪。”   “沈奉仪自小便是养尊处优,自然未曾见过这种事。”徐淮意嘲讽一笑,“可这买卖孩童之事在贫苦的地方本就常见,孤这回是来江州赈灾,不是来管这种琐碎之事的。”   谢江清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接着他的话道:“最近事儿确实多,大约是腾不出时间来处理这事的。”   沈昭禾默了默,最终还是点点头,“看来是妾考虑不周,那便不打扰殿下和谢大人了。”   说着又福身行了礼方才退下去。   见沈昭禾出去,徐淮意神色多了几分凝重,“得让人去查查方才她说得那事。”   谢江清有些没反应过来,“殿下是觉得……”   “你方才不是说昨日有好些个本来还在用着药的人突然说什么不需要用药了吗?”徐淮意站起身来一边往外面走去一边同他道:“依孤所看,这两件事,或许是有些关联。”   谢江清茫然的点点头,昨日那事情确实奇怪,明明前些日子还巴巴的上门来讨药,可昨日却如同换了个人一般,说是不需要了,身子已经好全了。   负责放药的人觉得奇怪,便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真的得了什么治病良方,那必然是应当说出来的,整个江州患病的人如今是一日比一日多,虽说温大夫已经在来的路上,可即便是他到了,找出治病之法来也是需要些时间的。   要是有现成的治病法子,又有痊愈的先例,那当然是好事一桩,可没曾想不管官府的人怎么问,那人皆是不予回答,一个两个倒也算了,后来似乎遇见十来二十人都说不需要这药了,还有些人直接就偷摸着回家去了,说是身子已经痊愈,无需再治疗。   底下的人觉得奇怪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总觉得有些蹊跷,便同谢江清说了,谢江清一听也觉得有问题,于是又跑去找那些人问了一番,可人家却依旧是咬死不肯松口。   没了法子,谢江清便同徐淮意说了,也正说着,沈昭禾便过来说了那孩子的事,便有了后头那些事。   徐淮意刚出驿站,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将李拂给叫了过去,“你去同驿站的人说一声,给沈奉仪屋子里送一贴大夫配的药,就……同她说是调养身子用的。”   李拂虽然意外,可还是很快应下。   一旁的谢江清却没忍住多说了一句,“没想到殿下竟也会有关心奉仪的时候。”   徐淮意没理他,只抬脚上了马车。   谢江清顿了顿,也跟了上去。   沈昭禾回自个屋子的路上,阿孟就已经忍不住说起方才的事了,“那太子殿下也忒不识好歹了,您去陪着太守夫人放粥也是出于好心,哪曾想到了他口中便是不识好歹了。”   “还有那孩子的事,他竟说这是琐碎之事,当真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还在东宫那会,阿孟对徐淮意就已经是满腹怨言了,可惜那时候毕竟在宫里,都说那儿是隔墙有耳的地方,为着不给沈昭禾添麻烦,阿孟就算是再怎么有怨言也不能说,如今借着这个机会,她总算是将心头那些憋了许久的话连带着一起说出来了。   “他虽然那样说,可是这事他还是会管的。”沈昭禾轻轻笑笑,“旁的不说,作为太子,他的修行品德是受过不少赞誉的,他这样的人,从不会轻视人命。”   “可他……”   阿孟想起徐淮意说那些话的神情,实在不像是在意沈昭禾所言的样子。   沈昭禾神色平静道:“他不过是厌恶我罢了,所以不管我说些什么,他都不会对我有好脸色。”   “小姐。”阿孟有些担心的看向沈昭禾,却见她轻轻笑笑,“没关系,我早就不在意了。”   阿孟这才松了口气。   回了屋没多久,驿站那边又来了人送了一帖药过来,阿孟觉得奇怪便多问了一句,那边就说这药是用于调养身子的,阿孟谢过那人就把那帖药拿进了屋。   “方才可是驿站的人来了?”沈昭禾听到动静,也多问了一句。   “是,”阿孟点点头,又将手中的那帖药递了过去,“送了一帖药过来,说是听说小姐身子不好,给小姐调养身子用的。”   “这驿站的人倒也想得周到,小姐初来这儿他们念着小姐周车劳顿,便日日送了梨子汤来,如今又是调养身子的药,确实是细心的。”   沈昭禾注意力却完全被这帖药吸引了过去,她仔细的闻了闻,不由得皱皱眉头,伸手便要去拆那药包。   阿孟见她神情不对,不由得有些紧张,“难道这药有问题吗?”   “倒不是有问题。”沈昭禾打开那药包细细查看了里头的药物之后越发的疑惑,“这些药材都不是所谓的调养身子的药物。” 第032章   “那……”阿孟茫然的看向她, 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昭禾在那药包里翻找了一番,又陆续的挑出了几道药材之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江州怕是出事了。”   文姨娘去了之后, 她便是养在孟氏身边的, 孟氏身子不好, 特别是有了沈苏苏之后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她在孟氏身边便时常需要照料孟氏, 有时为了讨这位嫡母喜欢, 也回动手研究些药膳之类。   长久下来,至少是见识过不少药材, 许多药材的基本用处她也是知晓的。   如今她很是清楚, 眼前的这几样绝不会是什么调养身子的药材,分明是解毒除秽的药物,她只是出了一趟外面,驿站的人就送来了这东西,由此可见,江州怕是真的出了事。   想要查到当日向沈昭禾求救的孩子是谁对于徐淮意来说并非是难事,他只是派人去问了一遭便知晓了答案。   之后, 又亲自同谢江清一起去了一趟那孩子的住所。   那户人家住的房子其实已经不能算作是房子了, 只是一堵墙而已,他们原本的房子被水一冲, 就只剩下了这堵墙还立在这儿。   徐淮意过去的时候没见着那孩子, 只见到了沈昭禾口中死死捂着孩子的嘴, 不愿告知真相的妇人。   那妇人瞧见他们过来, 神情马上就警觉起来, 很明显确实是刻意瞒着一些事情的。   谢江清走到那妇人面前, 开口问:“这位婶子,有人到官府举报说你家孩子向她求救,说是有人要害他姐姐性命,请问我们可以见见你家孩子吗?”   妇人眼神闪躲,“孩子贪玩,这会儿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玩去了。”   徐淮意冷笑,“你家孩子也是患了病的吧,生了那病本应当是一点精气神都没有的,怎会有力气到处乱跑?”   谢江清或许不记得,可是徐淮意却记得这位妇人,当时他派人去暗中排查江州患了疫症的百姓,这妇人也是身在其中,一直在苦苦哀求说要将她孩子救回,闹得动响比旁的人都要大,也是给徐淮意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这……”妇人有些尴尬,可还是解释道:“得了病就不能好了么?我家孩子身子健壮,服了官府给的药之后出了一身冷汗,第二天精气神就恢复了。”   “这会儿活蹦乱跳,一点事都没了!”   谢江清皱眉,这妇人的说辞正和他从底下人那儿听来的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都说是他们身子好,用了官府给的药之后就好转了。   但是实际上徐淮意和谢江清心里都很是清楚,官府给的药顶多只是起到缓和病症的作用,若是说治好疫症,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妇人摆明是不愿意说出真相,所以便以这种理由搪塞。   谢江清有些发愁的看向了徐淮意,“殿下,这可该怎么办?”   这些人是江州的百姓,不是什么犯了罪的人,又不能用审问犯人的法子审问他们,这打不得骂不得的,如何能从他们口中得知真相?   徐淮意也感觉有些头疼,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李拂。   李拂会意,直接走到那妇人跟前,那妇人心里虽然慌,可又想到他们应当是不敢对自己如何的,于是又多了几分底气,愣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这位婶子可知如今江州是何情况?”李拂声音冷冷的开口,“如今这患了疫症的人可是一日多过一日,初发现时只有几十人,可现下已经超过四百之数,这传播速度之快可见一斑。”   那妇人皱眉,“这位大人同我这一介妇人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竟是指着我这老妇解了这危机?”   “婶子的孩子患了这病,如今又好转了,若是江州那些还在苦苦煎熬的百姓知晓了此事,会如何想?”李拂没有管那妇人言语间的嘲讽,只是神色平静的继续道:“到时候即便是要以婶子的孩子的血肉入药,也多的是愿意干这事的人吧……”   外头艳阳高照,可李拂这话音落下,妇人却分明的打了个寒颤。   一旁的谢江清也感觉到背脊一阵发凉,不禁感慨李拂不愧是徐淮意身边的人,虽然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和脸色都没有半分变化,可却让人止不住的害怕。   那妇人喘了几口气方才冷静下来,咬着牙道:“可这几日恢复过来的也不止我家孩子一个。”   李拂摇头,“只要殿下愿意,传到江州百姓耳中的那个患了病却又痊愈的,只会是婶子的孩子一个。”   那妇人听了这话,身子一软,差点没晕倒过去,缓过劲来之后又沉默了好一会,最终是长长叹了口气,“算了,反正如今我孩子身子也已经恢复正常,你们要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便说了罢。”   见她总算是愿意开口,徐淮意眉头一松,谢江清更是往前走了几步,很明显是真的想知道他们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解药。   妇人在他们的目光中低着头说明了那解药的来源。   原来他们这药来得并不光彩。   也就是前些日子,这妇人的孩子患了病已经有几日功夫了,虽说日日都喝了官府那边取来的药,可是这身子却是怎么的都不见好转。   妇人心里着急,正是不知道到底应当如何是好的时候,却有人找上门来,让她用那个十五六岁的女儿去换一颗可以治病的药。   她说到这儿大约也知道自个的行为有些不妥,面上也露出了些尴尬的神色来,不过还是接着往下说了下去,“我虽说不舍女儿,可看见我原本身子健壮的儿子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也实在是没了法子。”   “便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也是要试试看的,之后我按那人所言,将我女儿送去,所幸他们也并未食言,给的药当真将我的儿子救回来了。”   说到这,她一脸欣慰,至于她那女儿现下如何,是死是活,她是全然不在意的。   听完了这妇人所言,徐淮意的脸色僵了僵,很快想起京都那一桩案子,谢江清亦是想起了那桩案子,又问那妇人手里可还有那药?   妇人摇头,“统共就给了一颗,早便给我家孩子用了。”   谢江清无奈,原先还想着若是能拿到药的话,还能让大夫研究研究其中的端倪,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二人从那妇人家中离开时已经将这事摸了个大概。   马车上,谢江清也是有些理不清楚思绪,“端王殿下胆子也太大了些,他是不知道您要来这江州一趟么?”   徐景恪原本是在京都动的手,后来那地儿被徐淮意查到,他便推了个林觉过来,按理来说这些日子应当是要避避锋芒,不应当再如此嚣张了才是。   谁料这人倒好,就像是上赶着挑衅一般,徐淮意到江州赈灾,他偏偏也来了这一遭。   可不是奇事?   “他自然知道。”徐淮意这会儿面色已然恢复平静,“如今看来,这疫症也并非是天灾,而是人祸了。”   “他怕是也想将孤困死在这江州。”   疫症从来都是极难治疗又是极难控制的,一场瘟疫,只要是寻到了治疗的根本之法,那这瘟疫便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而如今这疫症方才开始传播,徐景恪竟就能拿出解药来,这事若说同他没有干系,怕也是无人会去相信的。   听他这样说,谢江清本来觉得不至于如此,刚想说些什么,突然想起徐景恪在京都闹得那一场,最后只是感慨了一句,“你们兄弟这性子,真是差得没边了。”   徐淮意衣不染尘,手不沾血,从未做过杀伤百姓之事,便是罪大恶极之人,在他这儿都是得按着律法处置,从不会有克制不住的时候。   可徐景恪却全然不将人命当一回事,这样说来,两人确实很不相同。   徐淮意没有否认,只淡淡道:“罗氏那边,还是一点都不愿意松口吗?”   谢江清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一口咬死了除非她女儿能被治好,否则是什么都不会透露的。”   罗氏那边他也没少下功夫,威逼利诱,各种法子都用尽了,只是那罗氏也不是傻子,知道她自个手里也就那么点筹码,所以死活不肯松口。   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须将她女儿的病治好,她女儿患的是疫症,想要治好,谈何容易,所以如今也只能是这样拖着。   “若是告知他此次疫症皆因端王而起,倘若她能指证端王所为,愿意拿出证物,便能拿到……”谢江清联系起了今日之事,略有些激动的看向徐淮意,只是话说了一半却被他浇了凉水,“你既说她油盐不进,那即便同她这样说她也是不会相信。”   “怕只当你是诓骗罢了。”   谢江清神色暗淡下去,不得不承认徐淮意说的没错,那罗氏早就将话说明了,除了先将她女儿治好,别的是一概不认的,即便他说的是真话,那罗氏也是不会信的。   她是要拿那证物来换她女儿的那条命的,要是先将证物交出去了,那她女儿的命就没了保障。   马车在驿站门前停下,徐淮意最后只说了句,“明日温大夫就要到了,或许,他真能解了这死局。”   谢江清点点头,没曾想有朝一日,一名大夫竟成了他们唯一的指望。   沈昭禾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用了那帖药沐浴,阿孟也用它洗了身子。   毕竟疫症不是寻常病症,有一人染上,那周遭所有人都得遭殃。   原本她心里还念着,到了江州,从驿站中逃出去必然是要比从东宫逃出去要简单许多,还打算好生筹谋一番,却不曾想遇上了这种事。   如今她是没法逃了,整个江州也不知有多少人染了这病,即便是真的离开了这驿站,也没法逃出江州。   “这事捂得是真严实,若不是小姐识得那几味药材,知道他们的用处那恐怕咱们还是要被蒙在鼓里呢。”即便是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了,阿孟一想起这件事还是感觉背脊发凉,有些难以接受。   从前听说疫症的事,总觉得极为遥远,可如今竟是身在漩涡之中,任凭是谁也会被吓到。   “这事若是传出去必然会引起恐慌。”沈昭禾倒是可以理解他们所为,但心里还是难免有些不安,“江州的百姓真是受了许多苦难,一场水灾已经是将整个江州折腾得不成样子,如今又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疫症……”   她说着,不自觉的回想起倒塌的断壁残垣,又想起那些面黄肌瘦的灾民,最后想起的是那个双手捧作碗状,用来装那烫手的热粥的孩子将头埋在手中吃粥得分景象,她不禁闭了闭眼睛。   可惜她竟是什么也无法为那些人做。   阿孟闻言也是叹息,她们能躲在这驿站里头就当作是什么都未曾发生一样,可那些江州的百姓遇上这种祸事,竟还避无可避。   这天夜里,沈昭禾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只要一闭眼眼前就会出现那些灾民受尽苦痛的景象,熬到天蒙蒙亮时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不到半个时辰。   在这半个时辰里头还做了噩梦,梦见了许多原本还是鲜活的江州百姓慢慢的被吃干净了血肉,最后只剩下许多渐渐腐朽的白骨。   沈昭禾就站在不远处,看那些白骨一步步朝着她的方向走来,每走一步,身子便腐朽的更多一些,有的只剩下躯干,有的只剩下头颅,可还是缓慢的向前挪动,明明应当是极为恐怖的景象,沈昭禾却未曾感觉到半分害怕,她透过那早已空洞的双眼,只能看见驱不散的凄凉。   沈昭禾睁开眼睛的那一瞬就彻底恢复了清醒,虽说昨夜没怎么歇息,可她却没有半分困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必须得想搞清楚如今江州的局势到底如何了。   有多少人染了病,死伤多少,治病的药可又研究,又研究到什么程度了?   她打定主意,即便是能做的事儿很少,也得出一份绵薄之力,就算是只是能多救一个人都是好的。   草草用了早膳,沈昭禾便吩咐了阿孟,“你帮我留意着,今日若是谢大人过来了,便同我说一声。”   谢江清虽说也住在驿站,可这驿站颇大,沈昭禾同徐淮意是被安置在南边,谢江清住在西边,过来还是有一段路的。   “小姐想见谢大人?”阿孟一愣,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沈昭禾轻轻嗯了一声,“有关疫症的事,我还是想知道得清楚些。”   问徐淮意的话,大概只是自讨没趣罢了,但是如果是问谢江清,他应当会如实告知的。   “就知道小姐是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阿孟无奈的叹了口气,她虽然希望自家小姐能对这些事情置之不理,安安分分的躲在驿站里头就当作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自家小姐从来都不是那样的性子。   沈昭禾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轻轻道:“会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和阿孟说,还是在与自个说。   外头阳光稀薄,不过对江州来说已经算是难得的好天气了,算是昨日,已经有两日没有落雨了。   并不知道疫症的一些江州百姓看到这样的天气都是欢喜的,总觉得天气好起来了,那些苦难也就过去了。   驿站门口停了两辆马车,前头的那辆看起来极为普通,整体没有多余的什么装饰,而后面的那辆马车看起来就要华贵许多,不说旁的装饰之物,光是车帘上那浑圆的珍珠吊坠便有几十之数,应当是价值不菲。   谢江清听说温大夫到了自然高兴,连忙放下手里头的事便去了驿站门口迎接,不曾想来的一出门就看见了那辆华贵的马车,正觉得奇怪,这温夷大夫一个大男人竟喜欢这种装扮?就见李桑瑶一脸喜色的从那马车上走了下来,而她身后的是满脸无奈的温夷。   “这……”谢江清傻了眼,李桑瑶怎么会跑到这儿来?   “谢江清!”李桑瑶见到谢江清连忙朝他走了过去,雀跃道:“快,带我去见殿下吧。”   谢江清一顿,下意识转头去看温夷,温夷又是叹了口气,“李小姐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说是担心殿下安危,便要跟着一同前来。”   温夷虽然只是三言两语,可是谢江清已经能想象到当时的景象了。   这李小姐为了能跟着温夷来这一趟,怕是废了不少功夫。   虽说这里应当没人想见到李桑瑶,可是这人毕竟都已经来了,谢江清也没法子,只得开口劝说,“李小姐,您这赶了几天路了,想来身子应当也累了,不如先去歇息,晚些时候再来见殿下?”   他们待会是要商议疫症之事,李桑瑶跟着一起实在奇怪,于是谢江清便找了由头想让她先去歇着。   “那怎么能行?”可李桑瑶却想也不想的拒绝,“我折腾了这样久就是为了能早些见到殿下,可不想再耽搁时间了。”   “可……”谢江清正想再解释,却听一旁温夷先开了口,“李小姐,若是您想让殿下见到的是您最好的样子,那还是先回去歇息一番最好。”   李桑瑶闻言顿时有些气恼,转头盯着温夷质问,“温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现在看起来很难看?”   温夷微微低头谦逊道:“非也。”   然后开始睁眼说瞎话,“只是毕竟路途劳顿,我见小姐眼下似有乌青,脸色也有些泛黄……”   “好了!”温夷的话不出意料的被李桑瑶打断,她又羞又气捂住了自个的脸,“赶紧让你们这儿的下人带我去歇息的屋子啊!”   谢江清反应过来,憋着笑叫了个驿站的下人过来,“给李小姐安排个宽敞些的屋子。”   那下人答应了一声,接着便将李桑瑶带走了。   这时候谢江清才总算可以调侃一句,“还是温大夫有办法啊,两句话的功夫就将这难缠的李小姐治得服服帖帖。”   “哪里的话。”温夷苦笑着摇头,“只是这一路与这位李小姐朝夕相处,略略了解了她的性子罢了。”   听了这话,谢江清不由对他生出几分同情来,同李小姐这样的人朝夕相处,那与身处炼狱何异?   又不禁想,如若是同沈二小姐那样的姑娘日日相见,那日子应当是如同渗了蜜一般吧……   “谢大人?”温夷瞧谢江清忽地沉默了下来,嘴角还若有似无的勾着笑意,便忍不住拔高声音问了一句,“殿下现在所在何处?”   谢江清回过神来,忙道:“殿下还在书房,我这就带您过去。”   温夷撇了一眼他红晕还未散去的耳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谢大人莫要着急,待这疫症之事了了再来考虑个人私事也还来得及。”   “书房在这边,温大人请。”好在正好快到书房了,谢江清便假装听不懂温夷的话,带着他到了书房门前。   温夷到时徐淮意还在处理疫症相关之事,见他已经来见自个了,也将手头的事放下同他说了疫症的事儿,“江州这次的疫症来得突然,如今已经有数千人染了病,昨日夜里又有三人因此病送了性命,动静越来越大,消息也怕是有些压不住了。”   徐淮意说这话是亦是愁容满面,“如今只能指着温大夫能治这病了。”   这次疫症的事让他心里很是没有底,从前他所经受的那样多事情中大多都在他掌控中,可这回的疫症千变万化,实在难以掌控。   温夷点头,“殿下可否让臣见见病人?”   作为大夫,最直接的了解病情的方式就是去见那病人,亲自诊断一番方能有个结果。   徐淮意微微点头,正好罗氏同她女儿也是被安置在驿站的一处偏房中,他们这会儿要去见倒也是方便的,于是直接看向谢江清,“江清,带温大夫去一趟罗氏那儿。”   谢江清应了一声,温夷也同徐淮意告了退方才跟着谢江清走了出去。   至于李桑瑶来了的事情,谢江清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未曾同徐淮意提及,反正用不了多久那李桑瑶必然是要过来拜访的,到时候徐淮意就会知晓了,他想。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谢江清方才同温夷从罗氏的屋子里走了出来,经过那条鹅软石铺就的小道时被沈昭禾拦了去路。   见了沈昭禾,谢江清耳根又有些发烫,他向前走了两步,“奉仪怎么在这儿?”   温夷注意到谢江清的反应,正好奇这是哪家小姐,怎会在这驿站之中,却听谢江清唤了声“奉仪”方才意识到眼前这女子竟是那位算计嫡姐的沈家二小姐,亦是后头被太子殿下收入东宫的奉仪。   没曾想,这谢江清在感情之事上竟是有些胆色的。   他这般想着,也往前走了几步,走到谢江清身边恭敬的同沈昭禾行了礼。   沈昭禾细细打量温夷片刻,心中很快有了答案,“想来您便是温夷温大夫吧?”   温夷有些意外,谢江清也奇怪,“您见过他?”   “未曾。”沈昭禾摇头解释道:“只是如今江州疫症肆虐,我又听说京都来了人,便能猜想道应当是在治疗疫症方面颇为厉害的温夷大夫了。”   她这话说得平静,可谢江清却更是惊讶,“奉仪……也知道了疫症之事?”   又叹了口气,“也是,如今形势越发严峻,纸包不住火,消息总是会有压不住的时候。”   沈昭禾没同他具体解释,只是担忧的看着温夷,“温大夫可有法子治了这疫症?”   温夷沉默片刻,而后无奈摇头,“此次疫症同宁州除了发热之外几乎是无一处相同的,也就是说若是要治,得从头来。”   这话恍若是给了沈昭禾当头一击,若是如此,那江州百姓岂非是要等上许久,受这病痛折磨倒也罢了,最为让人忧心的是怕是有许多人根本无法从这场瘟疫中存活下来。   谢江清见沈昭禾脸色不对,以为她是担心她自个的安危,便开口安抚道:“奉仪无需忧心,您只要近些日子安生在这驿站里头呆着,这疫症便传不到里头来。”   可不曾想沈昭禾却打断他的话,“谢大人能否如实告知江州情况?”   她不是为自个忧心,她是在担心江州那样多受苦受难的百姓。   谢江清见她神色凝重,迟疑片刻后想着她都知晓疫症之事了,再瞒着似乎也没意义,最终还是老实将那些事说了个明白,连带着将那日那妇人以女儿换药的事儿也说了。   这件事温夷也是知道的,徐淮意知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既然指望着温夷治了这场疫症,那就不能对他有什么隐瞒的。   沈昭禾之前帮着他们找回那十余名女子,对那个案子也算是功臣,这样一想,谢江清觉得同她说了也没什么。   弄明白了这事的来龙去脉,沈昭禾心里一惊,她原本觉着这不过就是上天不眷顾江州,所以先是降了水灾,又是疫症,可谁知这竟并非是天灾,而是人祸。   端王徐景恪,为了一己私利,人为造了一场瘟疫,生生害了那样多的百姓。   百姓的性命于他而言,贱于草芥。   “奉仪。”谢江清见她有些没缓过神来,小声提醒道:“殿下还在书房里等我们,我们就先过去了啊。”   沈昭禾回过神来,明白他们确实有事,便点点头让他们先走了。   等他们走了之后,旁边被吓得脸色发白的阿孟才算是敢开口说话了,“那端王奴婢曾见过的,记不清是陪着您参加的什么宴来着,只记得那端王相貌清俊,风流洒脱,性子也是很好的,看起来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啊。”   “谢大人既然这样说了,那应当就不是假话,不管是不是这端王,统共背后肯定是有那么一位做这事的人就是了。”沈昭禾摇头,“况且知人知面不知心,便是日日相处之人也没法看透,你只是遥遥望了一眼那位王爷,又怎么就能知晓他并非这种人呢?”   阿孟顿了顿,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的道理,半晌又叹了口气,“如此,这事就更难了。”   沈昭禾没说话,她就这样沉默着往屋子的方向走去,阿孟知道她这会儿心情不好,便也只是安静的陪着她往回走。   就在一脚要踏进屋子的时候,沈昭禾的脚步顿住了,“我得去见殿下。”   李桑瑶在屋子里头歇了大约一个时辰,其实她本来也是累了。   虽说这一路上她歇了好几回,可毕竟是吃不得苦的官家小姐,头一回去这样远的地方,身子撑不住也实属正常,所以她到了这驿站安排的屋子里,嘴里是各种嫌弃不如侯府万分之一的华贵,可头一沾枕也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醒来时得知已经过了那么久,便连忙吩咐婢女阿莲梳妆,“殿下并不喜欢太过华贵的,这只玛瑙百宝簪就算了。”   “这只红梅簪子可以,殿下最喜欢红梅……”   对于徐淮意的喜好,她好歹算是废了不少功夫的。   阿莲看起来却有些心事重重,“小姐,来的路上,您可瞧见江州的模样了吗?”   “怎么了?”李桑瑶的目光依旧是在那银盒子里头装着的金银簪钗上,心不在焉道:“江州遇了水灾,又碰上疫症,破败一些也是正常。”   阿莲满脸担忧道:“奴婢看江州死气沉沉,到处皆是断壁残垣,面黄肌瘦的灾民更是随处可见,而那疫症更是可怖,一传十十传百,奴婢是怕……”   从前在京都只是听说过这些,但却从未有像现在这般身处其中,特别是见到江州如今景象,心里自然也是不觉生出些畏惧之心来。   万一这一来就没回去的时候可应该要怎么办?   “你怕什么?”李桑瑶皱眉打断她的话,“不是都说了江州有殿下在是不可能会出什么事的吗?况且那温夷之前也是有过治这病的经验的。”   “相信用不了太久这疫症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的。”   说着,她脸上不自觉的浮现出女子羞涩的笑意来,“到时候我便是同殿下一同熬过这场劫难的人,殿下定会对我另眼相待的。”   这话是她姨娘同她说的,她原本还未曾有跟着来这一趟的念头,后来她那姨娘在她跟前提了一嘴,说什么“若是这种时候能有哪个女子陪在太子殿下身边,这份情谊那可就不是寻常人能相较的了”。   偏偏这话还恰好被李桑瑶听了去,她略一思忖,是这个理儿,任凭是哪个男子也都会对那个同他一起经历了磨难的女子生出些感情来吧。   就这样她好生闹了一通,闹到要绝食自尽的地步,这才得了这个机会。   阿莲见她这副模样,只得将还未说完的那些咽了下去,心中暗自祈祷着,希望这件事真的如同小姐所言那般简单吧。   “行了。”李桑瑶明显真是一点不担心江州疫症,这会儿已经是喜笑颜开的拿着铜镜照了起来,“今日就这样装扮吧,殿下定然会喜欢的。”   说着,便站起身来往外头走去,阿莲只得跟在了她的身后。   驿站虽然算是大的,可却只是排布整齐色泽黝黑的房间居多,不像寻常府中会有花草景致,毕竟是水灾之后方才建起来的,时间紧,顾不上旁的。   李桑瑶疾步走着,快到书房时方才见了一棵一人高的梧桐树,底下泥土看起来似乎是新翻,应当是才移栽过来没几日功夫,枝叶还算是繁茂,或许是因为这驿站实在简陋,只是一棵梧桐树也让她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正要挪开目光,却正好看见梧桐树的另一边有女子过来,仔细一瞧,那人不就是沈昭禾么?   她辨认了来人的身份,神情虽是不屑,可脚步却不自觉加快许多,赶在沈昭禾前头来到了书房门前。   沈昭禾也只是慢了一步,二人几近是异口同声道想见太子殿下的。   李拂有些发愁,“殿下这会儿同谢大人,温大夫在一起商量正事呢。”   李桑瑶轻哼一声,而后对着里头扬声道:“殿下,臣女李桑瑶特地从京都过来看望您,您有时间见见臣女么。”   顿了一顿,又添了一句,“臣女只想知晓您是否安好。”   沈昭禾方才看见李桑瑶出现在这还怀疑自个是否是看花了眼,这会儿见她说话语气神态,这才确定了就是李桑瑶无疑了。   旁人都想逃离江州,而她却不怕死的上赶着过来,真是件稀罕事。   沈昭禾心里是这样想的,可是明面上却不显露,只跟在李桑瑶后面对着里头恭敬道:“妾有事求见殿下。”   里头的徐淮意不由的皱眉,“李桑瑶什么时候来了?”   “是同温夷大夫一同过来的。”谢江清看向了温夷,“早上就过来了,只是这周车劳顿,就先去歇着了。”   温夷也是满脸无奈,“李小姐说一不二的性子,说是要跟着过来,草民也拒绝不了。”   徐淮意捏了捏发疼的眉心,最终还是松口对着外头道:“进来吧。”   李桑瑶满脸喜色,正欲同沈昭禾炫耀,却听里头的人又添了句,“都进来。”   书房虽说宽敞,可这会站着的坐着的加起来一共有无人,难免显得有几分奇怪。   李桑瑶却不觉得尴尬,将自个准备了许久的那些话说出了口,“臣女听说江州出了事之后便是食不下咽,寝不安眠,日夜担忧殿下安危,实在是无法忍受这种折磨便索性来了江州……”   “孤知道了。”徐淮意听着她说的这些话,只觉得头更疼了,所以没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孤如今很好。”   李桑瑶脸上多了一片红晕,虽说许多本来准备好了要说出口的话都未曾真正说出来有些可惜,可是殿下说他知道,应当就是知道了自个的心意吧。   想到这,李桑瑶脸上红晕更甚。   徐淮意却已经将目光放在了沈昭禾身上,“你方才说有事?”   沈昭禾福了福身方才开口道:“妾知道了疫症之事,也知晓了此事乃背后有人驱使,昨日那妇人便是以女儿同背后之人做了交易,换了治此疫症之药。”   因为顾着李桑瑶还在,所以沈昭禾说话小心了些,并未提及那背后之人真正身份。   徐淮意一听沈昭禾这话就转头往谢江清的方向望去,谢江清有些尴尬的低下了头。   这些事,确实是他一一告知沈昭禾的。   “江州境内应该有不少人家以女子换药。”沈昭禾继续道:“可惜这药是以命换来的,没有一户人家愿意将好不容易得来的救命之药交予殿下。”   沈昭禾说着看向温夷,“温夷大夫,若是您能拿到那药,再研究推断出配药的方子来应当并非难事吧?”   温夷虽说并不知晓她为何突然这样问,可还是轻轻点头,“若是能拿到那药,草民有信心在两日之内推断出配药方子。”   旁的人听到沈昭禾这话都是云里雾里,可徐淮意却隐约猜到了她的念头,不过那个猜测只是出现在他脑中一瞬便被掐灭,不会的,她明明是那样自私的人,也会懂得牺牲?   李桑瑶原以为进来之后应当是自己的主场,可却不曾想到话都还没说两句就已经是被沈昭禾抢了风头,这会儿听她说了那么多,却始终没说明白她到底是要干些什么,顿时有些不太耐烦了,“沈奉仪又是说起疫症又是说起药方的,难不成只是想要过来显摆自个懂得多?”   沈昭禾压根没搭理她,只是直直望着徐淮意道:“妾有法子救人。”   她说话的声音柔柔的,很轻,看似没什么力度,可却自有一股韧劲。   她这句话成功的吸引了大家的目光,连方才还在质问沈昭禾的李桑瑶都面露疑惑,脸上明晃晃的写着,就她,能有什么法子?   徐淮意也盯着沈昭禾看了好一会方才开口,他问:“你有何法子?” 第033章   “以人易药。”沈昭禾声音依旧缓缓, “殿下应当记得,妾是和那些人打过交道的。”   说着她的目光逐渐坚定,“这回, 便也让妾去吧。”   “不行。”她的话音还未曾落下, 徐淮意同谢江清竟同时拒绝。   谢江清撞上徐淮意的目光, 有些勉强的解释道:“奉仪身子本就不好, 如何再能担此重任?”   徐淮意微微点头,“疫症的事你无须管, 孤会处理好。”   沈昭禾压根没曾想徐淮意竟会拒绝, 谢江清不想让她涉险倒是情理之中,她与谢江清过往也算是有过接触, 知晓这位谢大人心地极为良善, 可徐淮意……   他没理由拒绝的。   让自个受更多折磨,不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吗?   方才听到沈昭禾的话,李桑瑶心里也是一惊,反应过来之后又觉得不对,她不会是想以此来博取殿下关注吧,是了,此招虽险, 可却有用。   方才在场的几个大人包括徐淮意, 哪个听到沈昭禾这样说不是对她另眼相待的。   想到这,李桑瑶面带嘲讽, 正欲开口戳穿沈昭禾的“真面目”, 可不曾想沈昭禾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殿下, 您应当知晓如今的江州形势如何, 昨日夜里已经有百姓因此病丢了性命, 而之后,这样的例子只会一日多过一日。”   “多一日未找寻到治疗之法,江州城中便要多几具,几十具甚至于几百几千具白骨,妾说的那个法子是最快的。”   这会儿满屋子里的人心思各异。   李桑瑶茫然的看着沈昭禾说出这些话来,甚至已经忘记方才的自个打算说些什么了,她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难不成这沈昭禾竟是疯了?   温夷也惊讶,他忍不住重新打量着这位初见时只是几眼带过的美貌女子,见她只是身穿素衣站在那儿,腰挺得笔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风骨”二字,这是他头一回想要用这两个字去形容一个女子。   谢江清心里却是着急的,他生怕徐淮意真的会应下来,忙道:“便是如此,也不应当奉仪来做这个牺牲啊。”   而徐淮意这会儿也觉得意外,他意外明明在他眼中最为自私恶毒,精于算计的沈昭禾,什么时候竟变得会为了救他人而牺牲自个了。   更意外明明她说得没错,温夷说江州疫症和当初宁州的有着极大不相同之处,若要治,怕是很难,需要的时间自然也不会短,若是换她的法子,那可就简单快速许多,即便是不成,也只会牺牲她一个。   而她,妾室而已,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只当作赎罪便好,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可徐淮意也不知怎得,竟是到现在还未答应。   似乎真的不想让她身临险境。   见徐淮意还未应下,沈昭禾奇怪的同时也有些着急,“殿下还在顾虑何事?”   她从前和那些人打过交道,对那种地方熟悉些,只要小心谨慎些应当还是能活下来的,假如不幸丢了这条命,以一人的性命换那样多江州百姓的命。   她觉得值得。   那些江州百姓的日子过得那样苦,沈昭禾不想让他们再这样苦下去了,想让他们能过上好些的日子,至少有机会过上好些的日子。   沈昭禾的声音将徐淮意的思绪拉回,可这个问题他也没法回答,到底是顾虑何事?   他也想不出个答复来。   或是思虑过多,他心口竟又开始沉沉的发疼,好似比前些天还要剧烈些,今日因为事儿多,便让李拂晚些将药送来,所以这会儿还未喝下。   他还未曾给出答复,沈昭禾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开口提及了那件事,“殿下,不是想要惩罚妾吗?”   “为了苏姐姐。”   她说这样的话,几乎就是要逼着徐淮意答应了。   果然,徐淮意的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应下了。   沈昭禾在心底舒了口气,他果然还是没让自个失望。   商议完了这些事,沈昭禾便先告退,李桑瑶也跟在她的后头出了书房。   一只脚方才踏出书房,她便忍不住叫住了沈昭禾,“沈昭禾,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她还是不敢相信有人会愿意为了一些非亲非故的人牺牲自己的性命。   沈昭禾顿住脚步,开口道:“方才在书房里头,我已经说得很是清楚了,李小姐何必多问。”话说完,她的脚步也不再停留,带着满脸疑惑的阿孟离开。   “这沈奉仪怎么如同换了性子,竟敢这样同您说话?”李桑瑶身后的阿莲有些疑惑,她记得之前这位沈二小姐谨慎小心的性子,从未见过有说错话做错事的时候,更是不可能说出这种毫不客气的话来。   如今难道是因为当初春日宴里的那一桩事受了刺激,转了性子?不对,那次的事她不是占了个大便宜吗?虽说入了东宫之后只是个奉仪,但也比那个嫁去南岐那种地方的沈苏苏要好吧,况且日后指不定还能有往上爬的机会。   想到这,阿莲就更是疑惑了,那这沈二小姐到底是受了哪门子的刺激?   李桑瑶难得没有跟在阿莲的后头说上几句抹黑沈昭禾的话,只是沉默了片刻,而后道:“走吧,回去。”   阿莲惊讶的看向自家小姐,思绪越发混乱了,方才那里头到底是发生什么了,怎么不仅仅是沈昭禾变了性子,连自家小姐也变得很是不相同了呢?   屋内,李拂端来一碗刚熬好的药汁便退了出去。   谢江清和温夷都还在。   可三人均是一言不发,直到温夷将目光放在那碗药汁中,开口打破了宁静,“殿下喝的这药倒是有些奇怪。”   “一处偏方而已。”徐淮意神情并未有什么变化,“和寻常方子却有不同之处,可效果极佳。”   温夷收回了目光,“从前听殿下说起过有良方可缓和殿下心口疼的旧疾,看来应当就是这个了。”   当初徐淮意犯了病,不仅让宫中那些太医瞧过,也让温夷看过,只是都不得治疗之法,后来也是拿了这个方子方才得以缓和。   “嗯。”徐淮意点头,“你若是好奇,待会可以问李拂拿方子去看看。”   温夷没有拒绝,而是笑着应下。   谢江清看他们竟好像是完全不在意沈昭禾的事一般交谈起旁的事情来,顿时有些忍耐不住了,“殿下,沈奉仪的事真就这样定下来了吗?”   上回他们都以为那只不过是寻常的女子失踪案,再加上也能保证顺着循音蛊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找到那些人的窝点,可是如今他们已经知晓这案子的真相。   端王要这些女子是拿来喂蛊的。   况且循音蛊现在也并不在他们手中,那东西一直被养在京兆府,江州距离京都那样远,即便是去取也来不及了。   没有循音蛊帮衬,他们别说是能不能在短时间之内找到沈昭禾,就是能不能找到她都是个极大的问题。   谢江清实在不忍心。   徐淮意撇他一眼,还未曾开口却听温夷在一旁道:“谢大人不觉得若是不想让沈奉仪涉险,应当是去劝她而不是殿下呢?”   谢江清一顿,想起方才沈昭禾那副决然的模样。   这回,确实无人逼迫她,甚至于这个法子都是她自个提出来的。   “好了。”徐淮意明显不想在这件事情上面细究,他端起那碗药饮下,而后道:“你们都先回去吧,江州还有许多事未曾处理,孤没兴致聊这些。”   谢江清没办法,最终还是同温夷一起告退。   温夷从李拂手里要了药方又匆忙赶上了谢江清的步伐,“其实谢大人还是不应当过多干预此事。”   谢江清冷笑一声,“我知道如今江州情况,知道江州百姓身在水火之中,也知道他们无辜,知道他们可怜,可这些同沈奉仪有什么干系?”   “你们都觉得应当牺牲她来挽救江州百姓?凭什么啊?”   说到这,他声音里竟是头一回有了细不可闻的哽咽。   温夷一愣,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平复下心情,“谢大人,你好歹稍稍掩饰下。”   “什么?”谢江清并未明白他话中意思。   “我是说。”温夷叹了口气,“谢大人即便对沈奉仪有意,也无需这么明显。”   连自己都能看出来他这明晃晃的情意,殿下怕是一早就看出来了,这样都还未曾惩罚他也是一桩奇事。   谢江清神色顿时有几分尴尬,顿了顿方才道:“即便是这回要去的是一个陌生姑娘,我亦是会站出来帮她说话的。”   他确实是那样的人,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在他心头都有一杆秤,牺牲一个无辜的柔弱女子来救江州百姓,在他看来是不可为的。   温夷却摇摇头,“谢大人,如若那个女子心中并不情愿,那我觉得你所言没错,可是沈奉仪,她是愿意的。”   说到这,温夷回忆起方才沈昭禾站在众人中央那副坚定的模样,接着道:“她真的与寻常女子不同,不,应当说她与寻常人皆不相同,我能感觉出来,她是真的想帮江州百姓,我在京都时曾听说过有关于她的传闻,据说她精于算计,为了一己私利害了嫡姐,如今看来传闻果真是当不得真的。”   二人说着,温夷已经是快要走到他的居所,于是转头看了一眼有些发愣的谢江清,“方才那些话不过是我个人的想法,至于到底要怎么做谢大人可以自己好好考虑。”   又道:“我到了,就先走了。”   说完,便往自个居所的方向走了,而谢江清是站在原地好一会方才回过神来的。   在温夷说那些话之前他是满心不平,不想让沈昭禾做这个牺牲的,可如今,他平静下来好好想想,温夷的话是有些道理的。   沈昭禾是想救人,想救江州的百姓,他若知她心,便不应当拦她。   沈昭禾同阿孟还在路上那会儿,阿孟就没忍住问了书房里头的事。   她前头就挺想知道自家小姐明明一只脚都已经是踏进屋子里了,怎么又突然生出要去见太子殿下的心思来,可却没来得及问,方才听到小姐难得出言回怼了李桑瑶,虽觉得畅快,可细想之下也能察觉方才那书房里头应当是发生了许多事。   沈昭禾听阿孟问起,也不意外,开口便将心头的主意同她说了,激得阿孟一瞬便红了眼眶,“小姐这是说什么胡话呢,上回您伤得还不够吗?怎么还上赶着受那折磨啊?”   “左右我也不过是困在他身边的命。”沈昭禾笑着安慰她,“上回殿下说我这条命能换十来个女子的性命,算是我的福分,那会儿我觉得难受,如今想来,我若是能救这样多的江州百姓,确实值得。”   阿孟拉着她的衣袖摇头,“谁的命不是命,对于阿孟来说,不说是这江州满城的百姓,便是整个大齐的人放在一块儿,也不见得有小姐重要。”   又道:“小姐要是打定主意要去,那便让阿孟替您去,阿孟皮糙肉厚的,再多的鞭子也挨得。”   听着阿孟情真意切的一番话语,沈昭禾眼中一热,差点便要落下泪来,在这世上,她的家人,丈夫皆不如眼前的阿孟,愿意这样真心实意待她好的,也是只有阿孟一人了。   “小姐!”见沈昭禾不说话,阿孟急切道:“您快说呀,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看着沈昭禾不回答,心里就更是不安了。   沈昭禾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傻丫头,我骗你的。”   阿孟一愣,“真的吗?”   她有些不太敢相信。   “当然了。”沈昭禾笃定的点头,“我便是同情这江州百姓也不至于做到豁出命去啊,方才在书房中也不曾发生什么,不过是我同殿下说了些疫症的事儿,让李桑瑶竟是连插话的机会都没了,她心生恼怒,觉得我故意抢了她风头罢了。”   沈昭禾原本是不想瞒着阿孟,可如今看来阿孟这丫头将她看得太重,亦是不会理解她心中所想,只能先瞒着她了。   阿孟听了这一番解释方才算是信了沈昭禾的话,嗔怪道:“小姐可真坏,下回可不能再和奴婢开这种玩笑了。”   沈昭禾笑着抬手替她擦去方才没来及擦的眼泪,同她道了好一会儿歉这件事情才算过去。   江州的情况严峻,沈昭禾既然已经是打定了主意要做这事,便不想要耽搁时间。   浪费的时间多一日,江州便要多上许多白骨。   所以她将那计划定在了第二日夜里。   晚间,沈昭禾借着喝不下的名义给阿孟盛了半碗浓汤,阿孟没有多想,只是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关心她身子的话,说她自从那次受了伤身子便大不如从前,这浓汤统共就送来了一份,给自个喝了就浪费了。   一番听起来平常的话又将沈昭禾说得眼酸,她只得又找了旁的理由,说夜里吃的太油腻不好消化方才说服了她。   那碗汤喝下去,不到半个时辰阿孟便困得睁不开眼了,见沈昭禾也已经入眠,她做完了手头的事也就歇下了。   沈昭禾是确定了阿孟睡熟了方才悄悄离开的。   书房中,几个人都在,甚至连李桑瑶都在——她到现在依旧不愿相信沈昭禾会愿意为了那些百姓牺牲。   “殿下。”沈昭禾进了书房先是规矩的对徐淮意行了礼,后又是对其余几人微微福身,“去之前,妾有一个请求。”   时至此刻,徐淮意未能在她脸上看到除了平静之外的任何情绪,明明在今夜的计划中,她甚至连活下来的希望都是渺茫的,可这会儿的她,脸上却连半分恐惧也不见。   她不怕吗?   徐淮意克制不住的想着,目光落在她掩在衣袖中的白皙手背上,细白的手指用力的捏着衣角,他看得分明,那手明明是在颤抖的。   沈昭禾没等他的回答,或许是因为马上就要去做那场交易了,她竟也少了迎合徐淮意的兴致,只是自顾自的继续道:“若是妾一去不回,妾希望殿下能念在妾这次是为了江州百姓的份上,让妾身边的阿孟能离宫归乡去。”   在这世上,若说还有值得她牵挂的人的话,那就是阿孟了,所以她希望阿孟能有个好结果。   “奉仪不会一去不回的。”谢江清忍不住道:“殿下已经在交易之处设下埋伏,那处四周都是咱们的人,不说一定能将那贼人制住,可护奉仪安然无恙不是难事。”   他也是今日夜里方才知晓徐淮意已经设伏,虽说有些意外,可后来仔细一想便也知晓他的用意了,沈昭禾死活不重要,可是若是能借机抓到那么一两个端王手底下的人,对日后戳穿他伪善的面目也是有些用处的。   沈昭禾一顿,可还是看向了徐淮意,“不管如何,妾希望殿下能答应。”   “嗯。”徐淮意这样便算作是应下了。   沈昭禾松了口气,这样,她即便真的死了,也能安心了。   李桑瑶愣愣的看着沈昭禾,在今夜之前,她始终坚定的相信着沈昭禾是有别的目的的,绝不会真的只是为了江州百姓,她从来没有见到过任何的一个人能做到为了别人赴死。   可到了现在,她真的开始质疑自个过去的想法了,甚至克制不住想起那日春日宴的事,自己一直觉得她捡了天大的便宜,明明是自己费了那样多的心思方才提前筹谋好的,结果那日与殿下在同一个房间里的却是沈昭禾,可现在她心底不禁有些动摇了。   一个为了素无交集的江州百姓能做到如此程度的人,真的会为了一己私利去迫害嫡姐吗?   交易的所在在江州北街尽头的一处破庙里,那破庙原本就是破破烂烂的,原来大家都以为这水灾一来,这破庙必然是要被水冲垮的,可不曾想或许是因为地基坚固,大水从它身上过了一遭,竟只是垮了半边墙。   临时居所还未能建起来之前,这破庙可是块香饽饽,不少灾民都想能住在这儿,不为别的,只想着至少还能有个遮雨的地方。   水灾来了之后,整个江州能找到一个能遮雨的地方可真不容易。   沈昭禾离开驿站的时候,夜色正是浓重,无星无月,不见半分亮光。   徐淮意安排的是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让沈昭禾从驿站的小门走的,走之前,他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匕首来,递给了沈昭禾,“护身用。”   沈昭禾有些意外的看向他,驿站小门出只留了一盏灯,她没看清他脸上的神情,只听他继续道:“谢江清的刀你收得,孤的,你就不收吗?”   “妾自个备了。”沈昭禾还是没有伸手去接,她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来,轻声道:“上回之后,妾便准备了一把匕首随身带着,以便不时之需。”   徐淮意的手一顿,轻轻的嗯了一声,最终还是将那只手收了回去。   沈昭禾没再看他,朝他福了福身便上了马车。   驿站距离破庙有些距离,被送到破庙时已经是半夜了,马车将人送到之后就离开了,沈昭禾是自己走进破庙的。   即便是四周埋伏了人也依旧是安静得可怕,沈昭禾几乎是摸黑进入到破庙中的,好在破庙里面的佛像两旁竟是点了两根蜡烛,蜡烛还未燃尽,她借着这一点光亮打量了一下四周。   本来是想着找一处干净的地方稍作歇息,不曾想入目皆是乱糟糟的一片,最后她索性也不挑了,随便找了个地方就坐了下来。   她坐在那儿等了也不知多久,脑袋也不自觉的有些昏昏沉沉,仿佛是要睡过去了一般。   大约是因为太累了,她想着,只能用力掐着手臂,白皙的手臂上很快出现了一片青紫的痕迹,可还是不行,每次的痛感似乎只能让她维持片刻的清醒,接着眼皮越发沉重,又要昏睡过去。   连续几次,沈昭禾没了法子,探手去取身上的那把匕首,想着若是在身上划上一刀,那应当就能清醒过来了,可她还未将那刀鞘拔开,手一软,竟是彻底昏了过去。   此刻,破庙外面不见任何风吹草动,本来守在这儿的只是一些手底下的人,可谢江清放心不下,最终还是跟了过来,他同那些底下人在外头守了一夜。   因着那破庙垮了半边墙,所以只要找好位置,是能瞧见里头的情况的,再加上里面可以遮挡的地方少,所以底下的人只是埋伏在外头,都想着端王的人要过来,应当也是从外面来的,只要死守外面便不会出什么意外。   按照之前那妇人的说法,若是有换药的心思的话,那只需将人送到这破庙里头来就是了,第二日保管人会被带走,地上只会留下一个小木盒子,里头装着的便是治病的药。   所以这一晚上外头埋伏的人包括谢江清在内都一直盯着里头沈昭禾的身影,半分不敢松懈。   可奇怪的是直至第二日阳光洒下来时,依旧没有一点动静,谢江清虽觉得奇怪,可也明白都这个时辰了还未出现,那应当是不会出现了,比起未能拿到药的失望,他更多的是庆幸。   庆幸沈昭禾没出事。   他让底下人悄悄散去,自个则是往破庙里头走去,他穿的很是不起眼,并不会惹人注意。   “奉仪。”他一边朝那道身影走去,一边轻声唤了一句。   没曾想并无人回应,谢江清皱皱眉头,心里想着她竟能在这种情况下睡得如此安稳也是不易,正想着,又往前走了两步还未走到沈昭禾跟前就见前头端正的放着一个木盒子,他的心跳顿住,有些慌张的走到那道背影面前,脸色顿时惨白。 第034章   坐在那儿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沈昭禾, 而是穿着与她完全相同衣服已然已经没了气息的女子。   谢江清僵硬的伸手去拿那个木盒子,打开,里面果然端端正正的放着一颗药……   昨夜徐淮意几近是一夜未眠, 不是不想歇息, 而是实在睡不着。   他一闭上眼睛便克制不住的沈昭禾站在众人中央坚定的同他说愿意为了江州百姓牺牲的模样, 很奇怪, 他觉得自个那个时候分明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沈昭禾身上,只是听见她说那话时有些意外, 便多看了她一眼而已, 可为何竟会将她的神态语气,甚至于说话时微微皱起的眉头都记得那样清楚?   他越是想着就越觉得心乱, 又想起了那日春日宴的景象, 他很少被算计,那日春日宴算是一次,而那一次让他失去了许多,所以他一直记着,也一直因此厌恶沈昭禾。   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未有一日质疑过当日的判断,毕竟那日之事, 沈昭禾算是最大的赢家, 且除却他尊贵的储君之位,在沈苏苏多次有意无意的提醒之下, 他也能隐约察觉沈昭禾对他的那几分若有若无的情意。   如此想来, 沈昭禾暗中动手合情合理, 没什么可质疑的。   但这会儿, 他越是回去想那些事就越是不安, 一个愿意为了江州百姓不顾性命牺牲的人, 真的会为了私利谋害嫡姐吗?   早上,温夷过来同他汇报疫症的事,事情说完,徐淮意却多问了一句,“温大夫曾四处游历,可曾见过有人时而自私自利,为达目的可对至亲之人动手,时而又心存大义,愿意为陌生人深陷险境?”   温夷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徐淮意说的是谁,他前头就已经是意识到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无一句真话,并未提醒徐淮意就是觉得他既然身在局中,必然是不肯听信自己之言,既如此,不若等他自个发觉。   不曾想他竟是这样快想到了这一层。   但却也没有说破,只是恭敬道:“草民未曾见过。”   又道:“若有人心怀大义,愿舍己而救人,想来便不可能会为了利益做出杀伤亲人之事来。”   徐淮意手中的笔顿了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温夷离开的时候,徐淮意想着等她回来就给她一个辩驳的机会,若她说当初之事并非如此,那他便暂且信她几分,待到回到京都再查一查当初之事。   如果背后动手之人真的不是她,那便……还她清白。   到这会儿为止,他还未曾想过沈昭禾会出事。   那破庙他曾去看过,不过就是小小的一处破烂屋子而已,即便是在外头都能看清楚里头景象,只要他派去的那些人能将外头死死守住了,那必然是不会出问题的。   他确信。   江州的天气一日好过一日,这会儿时候还早太阳就已经高悬,千丝万缕的阳光洒下,好似只要看着,就能让人心头生出些暖意来。   可即便这样的阳光,却无法让谢江清的心稍稍回温。   他坐在马车上,手心紧紧攥着那只木盒子,即便是指尖发白也未曾放松分毫,或许是因为一夜未歇,他眼下乌青分明,嘴唇也血色全无,那精气神瞧起来竟是比外头染了病的灾民还要差些。   到了驿站,他一步步的往书房走去。   一只脚踏进书房时,徐淮意还未曾抬起头来,只浑不在意道:“可有将徐景恪的人带回来?”   谢江清站在那儿,顿了半晌后道:“没有。”   徐淮意听出他声音里面的异样,这才抬眼望向他,瞧见他仿佛丢了魂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奇怪,“你这是怎么了?”   “殿下。”谢江清往前走了两步,将手里的木盒放在了徐淮意面前,“这是用奉仪换来的药,您拿去,应当就能救这江州满城百姓了。”   徐淮意心中一震,“沈昭禾被带走了?”   怎么可能,那破庙外头守着那样多的人,怎么会出这种意外?   谢江清回答,只语气嘲讽的说了句:“反正殿下也厌倦她,如今她被带走,药亦是拿到了手,殿下应当从未如此舒心吧。”   这是谢江清头一回用这样的语气去质疑徐淮意。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徐淮意却没忍住叫住他:“谢江清,要是人被带走了,现在就应当去找,而不是同孤在这里发脾气!”   “找?”他的脚步顿住,“如何找?我同那样多的弟兄在外头守了一夜,却连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都不知道,这应当从何找起?”   这便是让谢江清感觉到最为绝望的地方。   徐淮意思索片刻后道:“那就好好查查那个破庙,若人不是从外面来的,那就只能是从里面来的。”   “里面……”他这几句话让谢江清好似想到了些什么,“殿下的意思是说,那破庙原本就是有暗道的?”   或许是因为这次的事情给他造成的打击太大,他竟是完全没往这个方向去想过。   徐淮意点头,“若真如此,此事须得尽快动手。”   谢江清明白过来,也害怕误了时间,推开书房的门便走了。   多耽误一刻,沈昭禾在端王手中的危险便要多承受上一分,要知道,端王要这些女子为的是饲养蛊虫的。   去的晚了,沈昭禾再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或许就要变成一具被蛊虫啃噬干净血肉的白骨了。   眼看着谢江清离开,徐淮意站在那儿怔愣了许久方才颓然坐下,沈昭禾出事了,也许人人都觉得他应当舒畅快活,连着他自个也这样想。   可是他没有。   外头的阳光很好,洒扫的下人帮他将窗子打开,三两阳光照进屋子里,让整个屋子都亮堂了不少,他却不自觉的捂住了心口的位置,疼意一阵漫过一阵。   额头细密的冷汗甚至已经顺着他的脸滑落下来,他的身子蜷缩成了一团,实在是太疼了,他头一回疼成这个样子,可他死死咬着牙,愣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不是为了她。”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同自个强调,“我心里只有苏苏一人。”   好似只有这样,那种疼痛方才能稍稍缓和一些。   沈昭禾是被一盆凉入骨子里的水浇醒的。   虽已入了春,可这地方本就阴凉,这一盆水下去,她也是禁不住的打了个寒颤,然后有些艰难的睁开眼睛来,眼前的是徐景恪。   她被吓了一跳,正要做些什么,却发现自个的手脚都被死死捆在木头做的架子上,难怪她竟是动弹不得分毫。   “可算是醒了。”徐景恪往前走了几步,用手中折扇去挑她下巴,却被沈昭禾厌恶的躲开,“堂堂大齐端王殿下,背地里竟做这种肮脏事,同阴沟里的老鼠又有何区别?”   之前听谢江清说端王是这一切背后之人,她虽信,可也只是信了七分,如今亲眼在这儿见着了他本人,那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听了她这一番唾弃的话,徐景恪倒也不觉得生气,他自从动手沾染了这些事情开始,就已经对自个有了清晰的认知,他可不算是什么好人。   所以别说是沈昭禾这三言两语,即便是她的话说得再难听几分,他亦是无所谓的。   “你早便知晓殿下的计划,为何还要将我带走?”那盆水虽然冰凉彻骨,可却是是让她在最短的时间里头清醒了过来,冷静了之后她很快想到了奇怪之处。   徐景恪有些意外的看向她,“沈奉仪如何知晓本王早已洞悉五弟计划?”   他方才可是什么话都没说啊。   沈昭禾瞥他一眼,轻声道:“我在破庙中没待多久便觉得昏昏沉沉,仿佛随时能睡过去一般,即便是用手一遍又一遍的掐自个也没有用,若不是吸食什么致使人昏迷的东西,绝不会如此。”   “可那破庙本就并非密闭之所,有一堵墙都被水冲垮了,若是点迷香之类,怕是还不到我跟前就被风吹散了,那你若不是在轿子上动的手,便是在驿站动的手了。”   沈昭禾说到这儿便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下去了,因为她的意思已经极为明了,除却破庙,不管徐景恪是在什么地方动的手,那都能说明他早就知晓这个计划。   徐景恪一笑,感慨道:“真是个聪明的女子,竟能在这样短的时间中将事情分析的如此透彻,那本王便也告诉你,将你带过来,是因为本王想到了一个更是有趣的玩法。”   “要知道,你可是本王用治疗疫症的药换来的,该是要派上些用场才是。”   “你……留下治疗疫症的药了?”沈昭禾有些意外,“你不怕他们能弄清楚制药的方子?”   拿到药之后,温夷必然能揣摩清楚这药是如何制成的,到时候徐景恪费尽心思安排的一场疫症岂不白费?   徐景恪却没有再给沈昭禾回答,只是转身对着身边的人低声吩咐了一句,身边的人会意,点点头之后便走了出去。   沈昭禾正欲再问,却见方才那人从外头拖了一个麻袋进来,那麻袋约莫一人长,里头装着的大约是……人,沈昭禾想到这,心里不由得一震。   她实在不知道徐景恪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徐景恪从衣袖里面取出一把匕首,探手将那麻袋划开,里头一个脸上皆是痤疮脓包的男子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他脸色很红,可是嘴唇却白得可怕。   “王爷这到底是要做什么?”沈昭禾实在是有些忍耐不住,她能看出躺在地上这男子大约是患了疫症,而且应当是已经病入膏肓,可她不知为什么徐景恪要将这人带到自个跟前来。   徐景恪侧目看向沈昭禾,脸上依旧带着笑意,“本王听说沈奉仪亦是不折手段之人,曾为了能嫁入东宫不惜坏了嫡姐姻缘,害得嫡姐被迫远嫁。”   “王爷。”沈昭禾皱了皱眉,她没有去同徐景恪解释什么,只是再度质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面对这种人,沈昭禾说话的语气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可徐景恪却依旧不见什么脾气,解释道:“本王只是觉得,若是让沈奉仪死生抉择,奉仪应当会选自己活,他人死。”   说着,徐景恪将手中匕首递给身边守卫,守卫接过匕首又不知从何处拿了一只碗过来,接着便是蹲在那患了疫症的人面前,当着沈昭禾的面直接从那人的手腕处割断。   那原本奄奄一息的男子疼得叫喊出了声,艰难的想从地上爬起来去捡自己已经被砍断了的手,徐景恪见他还要挣扎,有些不耐烦的起身抬脚踩在了那男子身子。   许是用的力气太大,男子嚎叫得越发痛苦,徐景恪不耐烦得看了守卫一眼,守卫反应过来,左右没看见什么合适的物件,迟疑了片刻还是用那被砍下来的手堵住了男子的嘴。   瞧他终于是发不出声响了方才松了口气,又用手中的碗去接那手腕处汩汩流出的鲜血。   而亲眼看到这一切的沈昭禾脸色已经惨白到了极点,空气中弥散开来的刺鼻血腥味刺得她几乎要吐出来,她艰难的张嘴,想为那个男子说说情,可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也不会有用。   徐景恪简直就是个疯子,沈昭禾看着那个依旧是脸带笑意的男子,止不住的冒出了这个念头。   守卫用碗接了满满当当的一碗血恭敬的递给了徐景恪,徐景恪接过,这才挪开了踩在那男子身上的脚,可那男子分明已经是没了气息。   他眼睛睁得很大,沈昭禾闭了闭眼睛,这人应当是死不瞑目的。   徐景恪端着那一碗血来到她面前,原以为能从她脸上瞧出些畏惧来,不曾想她竟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而已。   “王爷到底要做什么?”沈昭禾看着眼前的人,不自觉的感觉到有些疲惫,“在我面前表现这一场,又是何用意呢?”   他好像就只是想让她看着这个无辜的人痛苦死去一般,这是想让她畏惧吗?还是想让她苦苦哀求留这人一条性命?   徐景恪没说话,但却动了手。   他竟生生将要将那一碗血灌进沈昭禾口中。   沈昭禾也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打算,自然是拼了命的挣扎,可奈何她一个柔弱女子的力气,如何能与徐景恪抗衡,即便是那碗血在她挣扎之下已经洒了不少,可也依旧有一半被灌进了她口中。   浓重的血腥味顺着唇舌进入腹中,徐景恪没给她喘息的机会,只死死的将那一碗血往她口中灌,她根本没法呼吸,入目可见皆是一片鲜红,压得她几乎要昏厥过去。   终于一碗血到了底,徐景恪也松开了沈昭禾,见她呛得不断咳嗽,又被那血腥味恶心的连连呕吐的模样,只将那碗递给守卫,轻笑道:“这便是本王想对奉仪做的事。”   他若只是想要让沈昭禾染上这病,那有的是法子,根本不必生生灌她一碗人血,他这样做,不过是想折磨人罢了。   沈昭禾逼着自个忍住呕吐的冲动之后,也想明白了这一茬。   “奉仪可帮我一个忙。”徐景恪语气缓缓,和方才那个疯了一般的往沈昭禾的嘴里灌人血的人仿佛已经不是同一个了。   沈昭禾没有回答他,他也不在意,只自顾自的继续道:“这患了疫症的人浑身无一处不是宝贝,奉仪可知,只要你指尖一滴血,便能让一个身子健壮的男子染上此病。”   又道:“本王会放奉仪回去,若是奉仪能让我高高在上的五弟也尝一尝这疫症的滋味,那本王便给奉仪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否则……”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早已断了气的男子的身上,这话虽未直言,可意思已经很是明了了。   他要沈昭禾害徐淮意染病,若成了,她能活,若不成,她便是死路一条。   至于他给的所谓解药,沈昭禾猜,那应当压根不是什么解药。   “王爷。”沈昭禾忽然开口,“你是想要那个位置吗?”   他做这样多,要的应当是储君之位,或者说皇位吧。   徐景恪勾了勾嘴角,两步走到沈昭禾身前,伸手去擦她嘴角残留的血迹,“奉仪应当明白一个道理,其实有些事心里知道就好,不需说出来的。”   沈昭禾看着他那副亲昵的模样,若不是她被死死捆在这儿,恐怕还会以为徐景恪是在轻抚着他心爱之人的脸颊,想到这,她不由自主的觉得有几分恶心,“我不会那样做的。”   她语气很坚定。   她曾说过从不曾怨恨徐淮意,她没道理为了徐景恪这种人一个是否能履行的承诺而真的去动手害人。   且若是徐淮意死了,徐景恪登上了那个位置,不说能力,以他这样为了达到自个目的连江州这样多百姓的生死都不顾的性子,日后随随便便屠杀百姓之事怕都是能做得出来的。   这样的人,大齐落入他的手中,恐怕距离覆灭也不远了。   徐景恪却并不意外,只是语带嘲讽道:“如今沈奉仪只是还未曾受过那疫症的折磨,等过几日,想来奉仪就会有不同的念头了。”   他见过许多得了疫症的人,知道他们会被折磨到何种痛不欲生的地步,沈昭禾不过是个柔柔弱弱,未曾吃过一点苦,受过一点累的官家女子,像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折磨?   所以根本不需多言。   沈昭禾没同他去辩解,只想问问他解药的事。   如若他留下的并非是能治疗疫症的药的话,那他留下的到底是什么呢?   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就感觉到脖颈处一疼,而后便昏了过去。   距离沈昭禾被带走已经有好几日功夫了,谢江清带着人几乎是要将那破庙掀了,但却依旧是未曾发现什么线索。   木盒子里面的药被交到了温夷的手中,他研究了几个时辰便发现了这药不对,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能治疗疫症的药物,也只是用来缓和病情的而已。   同官府熬制的药不同的是,这药药性要更加凶猛一些,服用时候短时间之内看起来竟是如同正常人一般无二,即便是让大夫去查,也查不出什么端倪来,只会觉得这人应当就是痊愈了。   可实际上没过几日功夫,那些服用了药的人便会恢复原样,甚至情况比原来还要更糟。   当温夷同徐淮意说起此事的时候,徐淮意不禁觉得有些头疼,“那这药竟是什么用场都排不上吗?”   “那倒也不是。”温夷摇头,“虽说这药并非是真正能治疗疫症的药,但它在缓和疫症方面却有奇效,想来若是仔细研究一番,或许能知晓这疫症的根源以及解决之法。”   “只是这样一来所需时间就更多了。”   时间对于如今的江州来说着实是太过重要了,这几日江州因为疫症而出事的百姓一日多过一日,消息早已压制不住,整个江州到处可见患了疫症的人。   徐淮意已经在竭力控制局势,可却依旧难以真正控制,再耗下去,江州恐怕都要成为一座死城了。   更为可怕的是,最近已经有了封城的传闻,且若是再无解决之法,就真的只能封城,到那时,偌大的江州,就真的要成为一座死城了。   所以这会儿,徐淮意听着温夷所言,也并非安心一些,只是让他得尽快找寻到治疗之法。   温夷应了一声便匆匆忙忙退了下去。   这会儿沈昭禾不见的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沈昭禾不见的第二日,阿孟就已经觉察到不对劲了,联想起前些日子她同自个说的话,又想起昨日夜里的那碗浓汤就更是不安了。   只是那日阿孟却无法去问谁到底出了何事。   也是今日方才拦下了看起来憔悴许多的谢江清,央求他将那事情真相说了,“便是谢大人不说,奴婢也能猜到小姐大抵是为了江州那些百姓用她自个去换药了,来问您只是想要个答复,到底是也不是?”   谢江清没敢去看阿孟的眼睛,他这些日子每每回想起那天明明是自个守在破庙外头却没能将沈昭禾护住便极为悔恨,但阿孟将话都问到这份上了,他也没想瞒着,沉默着点点头。   阿孟眼圈瞬间就红了,“那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将小姐找回来?”   “已经带人在破庙里头找了好些天了。”谢江清的声音沙哑干涩,同往日清朗的声音没了半分相似,他一直低着头,仿佛被抽去了灵魂一般叹了口气,“还未曾找到线索。”   顿了片刻,又道:“不过我一定不会放弃,我会日日去寻她,直到找到她为止。”   阿孟的眼泪已经是落了下来,她轻声同谢江清道了谢便要转身离开。   谢江清见阿孟并非是往沈昭禾住的那屋的方向走去也不禁有些担忧,开口询问道:“阿孟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他知道沈昭禾与阿孟之间的感情是很好的,若是有朝一日沈昭禾回来,想来也不会想看到自个身边的人出了事的。   阿孟没回头,只是依旧轻声道:“小姐是为了江州那些百姓才身处险境的,如今她还能不能回来都无人能够保证,奴婢不求小姐能流芳百世,可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总不应该再扣在她身上了。”   “殿下,他也应当知道知道我家小姐是如何被冤枉,被陷害,被欺凌的了。” 第035章   最终是谢江清带着阿孟一起去见的徐淮意。   若是从前, 徐淮意连见不见沈昭禾都是说不定的,更别提说只是沈昭禾身边的一个婢女了。   可如今情况却变了样,沈昭禾出了事, 他虽然嘴上从未承认过, 可心里却清楚, 他心底是有愧的。   “你有何事情要同孤说?”徐淮意没看阿孟, 只略感疲惫的问了一句。   阿孟先是同徐淮意见了礼,然后方才缓缓开口, “奴婢知晓了小姐是为了江州百姓而身处险境之后, 便觉得有些污名不应当再沾染在小姐身上,于是便想过来同殿下说明实情。”   徐淮意原以为阿孟来这儿应当是想要问沈昭禾如今情况, 却不曾想她一开口竟是提及了当初的事。   也是, 她若是只是想要知晓当初的情况,那直接问谢江清就好了,也无需再来这一趟。   “江清。”徐淮意看了一眼一同进来的谢江清,“孤交代你的事,你还是先去办吧。”   谢江清明白这是要支开他的意思,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阿孟,阿孟也明白这层意思, 便朝着他轻轻点头。   谢大人帮自个的已经够多了, 也不应当再连累他了。   谢江清见她如此反应,也算是安心了些, 便告退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徐淮意和阿孟, 徐淮意先开了口, “你是想说当日春日宴之事, 对吗?”   “是。”阿孟点头, “当日小姐接了曹小姐的邀约, 只是去参加春日宴并未有旁的心思……”   阿孟打定了主意,必定是要将当初那些事情明明白白的同徐淮意说了才行,从前小姐觉得同徐怀意解释什么他都是不会相信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可如今却不相同了。   小姐为了江州百姓牺牲颇多,但凡殿下是个有心的,都应该能想到小姐不会为了一己私利去陷害嫡姐吧。   阿孟慢慢将当日所发生的那些事儿说了出来,前头徐淮意神情都还正常,只是听她说到这一切都是沈苏苏暗中谋划之时皱起了眉头来,“你是说这竟是苏苏暗中谋划?”   “是。”阿孟能听出来徐淮意说话语气中隐含的怒气,可还是坚定的给出了答复。   她就是要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当初明明是沈苏苏喜欢上了万俟砚,却又舍不得徐淮意这份痴心方才让事情变成这样,凭什么可以什么都不承受?   “胡说八道!”徐淮意盯着阿孟,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可却很明显能感受出来他已经是发了怒,“沈奉仪此次确实是立了大功,可即便如此,她身边的婢女也没资格在孤面前抹黑苏苏。”   阿孟咬了咬牙,正欲开口,却听徐淮意道:“你可以出去了。”   明显是不想再听她多言,可阿孟不甘心,她来这一趟是要替自家小姐洗清污名的,眼前之人是这一切根源,他若是信了,那就不会再有人敢污蔑自家小姐了,他若是不信,那这事便没法子了结。   所以她头一回大着胆子违抗了徐淮意的命令,继续道:“大小姐对南岐质子早有心思,可又不想让您这边断了心思,想吃两头的好处,便要害我家小姐……”   徐淮意没料到眼前这个小小的婢女竟敢违抗自己的命令,本来因为疫症的事情就已经是闹得心绪不宁,又加上沈昭禾的事,如今这个婢女还在这儿说这些他的想听的话,这些事儿聚在一块,让他心中顿时生出怒火来,克制不住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这一下声音很大,可是阿孟却仿若没有听到一般,继续道:“我家小姐初时也不愿相信大小姐竟能做出这些事来,可谁曾想那大小姐居然上门挑衅,在殿下和老爷面前用的是一套说辞,到了我家小姐这儿却又用上了另一张面孔……”   “来人!”徐淮意瞧见这婢女竟是如同疯了一般,不管自己如何举动都不愿意停下来也是头一回没了法子,只能是把外头的守卫叫了进来。   李拂这会儿在帮着处理疫症的事,外头守着的只有两个守卫,二人听到徐淮意传唤,自然不敢耽搁,忙推门走了进去。   “赶紧把这婢女带走!”徐淮意心烦意乱指了指阿孟,“找个屋子把人关起来!”   守卫会意,走上前一左一右将阿孟架着往外面走,阿孟挣扎不得,只得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大声道:“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去查,老爷已经知道实情……”   书房的门关上,徐淮意的耳边总算是清净了些,他轻轻叹了口气,方才阿孟说的那些话,要说他完全没听进去也是不可能的。   可他印象中的沈苏苏,生性纯善,连地上一只蚂蚁都是舍不得踩死的,怎么会为了利益去陷害他人,且苏苏对他的感情徐淮意从未怀疑过,这会儿突然让他接受那个女子喜欢的从来都是另一个人岂不可笑?   又过了两日。   温夷这些天几乎是不眠不休的找寻着治疗疫症的法子。   徐淮意让人将以女换药的骗局揭穿,告知他们换来的药根本不能将疫症根治,他没法强行去阻止这样的交易,毕竟疫症蔓延,江州已是人心惶惶,他若是再去强制约束百姓,就怕他们生出逆反之心来。   到时候局面就真是全然不可控制了。   初时,大家听说这是骗局是无人相信的,这话说得再怎么好听总归也比不过现实来得有说服力,至少在现在看来,那些服了药的人身子都已经恢复正常,若是假的,怎么能有这样的效果?   可是到这几天,就有人发现情况不对了,已经有好几个人在用了那药身子恢复正常了之后却又突然复发,甚至于情况比起之前还要危急。   这下那些人方才知晓徐淮意所言非虚,一些迟疑着是否要去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交易的人也彻底没了这种心思。   可原来江州有些人还能指望着以女换药的法子来保住自个的这一条命,如今知晓了这一切不过是一场骗局仿佛是被夺去了最后的希望,心里自然越发不安。   如今的江州表面看起来安静,但实际上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那风雨来之前最后一点点宁静罢了。   但也并非是没有好事的。   好事便是谢江清找到了沈昭禾,或者说,沈昭禾被送了回来。   谢江清已经同那破庙耗了好几日了,能找的地方都查了个遍,却死活未曾找出什么端倪来,若不是底下人拦着,他真想直接将这破庙给挖了。   可那日回驿站,他一掀开马车的帘子正欲上去就瞧见里头多了个人,即便那人躺在马车里并未露出正脸来,他也只往里面看了一眼,他却认出来了那正是沈昭禾。   那一刻,他连呼吸都不自觉的变得急促,身子也克制不住的颤抖,当他上了马车,终于是小心翼翼的触碰到了沈昭禾的脸,确定了她还在呼吸,知道了这不是幻觉的时候,他忍不住的将她拥入了怀中。   这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为越距的事,纵然心头有一千个一万个声音在告诉他说他不能这样做,但是他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   马车摇摇晃晃的往驿站的方向驶去,谢江清松开了沈昭禾之后方才瞧见她衣服上的血迹,再加上她脸色苍白得有些可怕让谢江清的心不自觉得有些不安,只得对着车夫吩咐了一句,“加快些速度,我有急事。”   外头的车夫连忙应了一声,然后用手上的鞭子对着马屁股抽了一下,马匹吃痛,拉马车的速度也提了上去。   平日里便是乘坐马车,这段路也至少得花费半个时辰,可这回却只花了平日一半的时间。   到了驿站,马车刚停稳,谢江清便抱着沈昭禾进了驿站,车夫转头看见谢江清是抱着一名女子从自个马车中下来的都傻了眼,他怎么不记得马车里除了这位谢大人还有旁的人?   谢江清抱着人便往沈昭禾居所得方向赶去,遇上了李拂也顾不上解释,只让他帮忙去将温夷叫来。   李拂看清他怀中的人是谁之后也不敢多问,都没来及禀告徐淮意一声就去了温夷那儿。   温夷本来是在忙着研究治疗疫症的方子,一听谢江清竟是将沈昭禾救了回来,二话不说便赶着去了沈昭禾居所。   自从前头那些事儿发生了之后,他心里对沈昭禾便生出了几分钦佩来,旁的不说,只是她愿意以自个这条命去替江州百姓搏一条生路这一件事,便是少有人能做到的。   他到了沈昭禾那儿时,谢江清正守在她身边,见温夷过来急忙起了身,“温夷大夫,你快替她看看,她这个症状……我怎么瞧着有些像是疫症。”   如今江州患了这种病症的人那样多,谢江清与那些人也有过接触,自然知晓患了疫症的人大约会是什么样子的。   温夷一听这话也是一惊,急忙走上前查看,在替沈昭禾把了脉又检查了瞳孔之后,他不禁默了默,“是染了疫症。”   “怎么会这样……”谢江清身上的血液仿若凝固了一般,那股子凉意从指尖蔓延到了心口,他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了声音来,“那她该怎么办?”   治疗疫症的药方还未曾有着落,沈昭禾就这样染了疫症,这些日子以来,他见了许多患了疫症的江州百姓,他见过那些百姓被病痛折磨得面目全非的模样,知道那是寻常人无法忍受的苦痛。   而沈昭禾,她原本也不过是个娇娇小姐,这折磨,她如何能承受得了。   原先他虽说想到了这样的可能,可心底还是抱有那么一丝侥幸,总觉得或许是自个对这疫症了解得不够彻底,如今温夷的话便是让他那一丁点希望被踏得粉碎。   温夷见谢江清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禁轻叹,“好歹人算是回来了,总是比下落不明要好些的。”   他只能这样安慰。   “温夷。”谢江清沉默了许久,忽地转头看向他,认真道:“你一定要救她。”   温夷点头,没有一丝犹豫。   李拂从温夷那儿回来之后转头就去了书房同徐淮意禀告了这事。   徐淮意听他说沈昭禾被救回来了,紧皱的眉头不由的松了松,“她现在如何了?”   “回来的时候还昏迷着。”李拂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徐淮意的脸色,又添了一句,“温夷大夫已经过去替奉仪诊治了,殿下无需忧心。”   听到“忧心”二字,徐淮意有些不自在的顿了顿,难得没有否认,只在李拂要告退的时候多提了一句,“既然沈奉仪回来了,就将她身边那个小婢女放出来不。”   “她现在身边应当是最缺人照料的。”   李拂听了这话忙道了声“是”方才告了退。   阿孟被放出来的时候听到李拂说是沈昭禾已经回了驿站,顿时红了眼,“我就知道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出事的!”   “赶快回去瞧瞧吧。”李拂见她这样心里也有些感慨,“奉仪这些日子应当受了不少苦,肯定很想见你。”   阿孟重重的点点头,同李拂告了别之后便一路小跑着往住所的方向去了。   等到了那儿,迎面便碰上了刚出屋里出来的温夷,阿孟喘着气同温夷行了礼,又问道:“温夷大夫方才可是替我家小姐瞧了病?”   温夷点点头,阿孟又问:“我家小姐身子如何了?”   “这……”温夷不禁叹了口气,“奉仪身子倒是没有旁的问题,只是怕是接触了患了疫症的人,染了疫。”   温夷的话让阿孟怔愣了片刻,眼泪也在那一瞬落下,“怎么会染上那病,那不是连个治疗的法子都没有了吗?”   她对疫症的事儿了解的不多,只是知道如今这江州患了这病的人是一日多过一日,若是有了治疗的法子,哪里还能等的到现在?   温夷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道:“我会尽快找寻到治病的方子的。”   阿孟擦了擦眼泪,点点头,“我先去见我家小姐吧。”   “等等。”温夷叫住阿孟,将手中的面纱递了过去,阿孟明白那是用来做什么的,可却有些犹豫,并未接下,直到温夷又劝了句,“阿孟姑娘如若也染上了,奉仪身边就没有能好好照料的人了。”   阿孟默了默,最终还是将那面纱戴上了。   里头,谢江清还在,阿孟见了他,先是同他见了礼,又同他道了谢,“若是没有谢大人,小姐如何回得来?”   谢江清道了声不敢当,又往榻上瞧了一眼,轻声道:“奉仪便交给阿孟姑娘照料了。”   他虽是想一直在这儿呆着,可也知晓那并不合规矩。   自个的名声倒是无需去在意,可是他不能不顾着沈昭禾的名声。   阿孟没回来,她身边没人照料,那谢江清留在这儿照料一会也属正常,可阿孟回来了他就不能再这样乱来了。   “是。”阿孟点头,“奴婢定会好好照料奉仪的。”   谢江清放了心,推开门走了出去。   温夷这会儿没直接回去,而是拐了个弯儿去见了徐淮意。   关于疫症的方子的事,他有些事儿需要禀告,正好沈昭禾的事也连带着一同与他说了。   徐淮意自从听李拂说起沈昭禾已经回了驿站就没法安下心来处理手头的事情了,总时不时的想起阿孟所说的那些话,思忖着自个是不是应当去问问?   正在这会儿温夷在外头求见,徐淮意也将思绪拉了回来,对着外头道:“进来吧。”   温夷推门走了进来,先是同徐淮意见了礼,后是说起了疫症,“疫症的方子虽说还未能真正研究出来,可草民也已经确定了这方子中的几样重要的药材了。”   说着,温夷从袖中取出一张折起来的纸条,展开之后递到了徐淮意手中,“殿下可趁着眼下江州还未封城,外头还能送物资进来往京都传去消息,这些个药材到时候应当都是必需的。”   “嗯。”徐淮意瞧了一眼上头写着的药材之后点了点头,“孤会尽快让人去办的。”   温夷应了一声,想起沈昭禾,又道:“奉仪这回吃了不少苦。”   徐淮意指尖微动,顿了片刻方才问道:“她如何了?”   “奉仪她……”温夷轻叹,“染了疫。”   简单的几个字让徐淮意身子一僵,其实即使是温夷不说,他也知道沈昭禾这回必然是吃了好些苦头,能捡回一条命来就已经算是幸事,可却不曾想过她会染上疫症。   “她……”   徐淮意声音有些艰涩,半晌方才将后半句话说了出口,“她是如何染的疫症?”   温夷闭了闭眼,轻声道:“喝人血。” 第036章   他是从沈昭禾身上衣物沾染的那些血判断出来的, 作为一个大夫,他一眼就能瞧出来她身上的是实实在在的人血,可又未曾从她身上找寻到什么伤口, 顶多只有些被绳子勒出来的痕迹而已, 再看看这片血迹的位置也就能猜想到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了。   外头好像忽地变了天, 方才还明媚的阳光被厚重的乌云遮了个严严实实, 刺骨的凉风从窗缝里挤了进来,吹得徐淮意面前放着的那几本书翻了好几个页, 徐淮意脸色苍白的坐在那儿没动。   温夷的话说得简单, 寥寥几个字便将这件事说了个明白,可徐淮意却知晓沈昭禾那时候该有多么难。   她喝的可是人血……是患了疫症的人身上取下来的血。   徐淮意喉咙哽得生疼, 他止不住颤抖的道:“这样的苦痛和折磨, 她是如何忍下来的。”   温夷不知如何作答,犹豫了好一会方才道:“大约是心里还惦记着江州百姓与……殿下。”   温夷的话到底还是有些作用的。   他走了之后,徐淮意久久未能缓过神来,最终还是觉得应当去见见沈昭禾。   对于沈昭禾心里还有他这事儿,他是并未有怀疑过的,只是从前在他心中她对自个的这感情是让人恶心的,自从沈苏苏同他说了这些事, 他便再没有正眼瞧过沈昭禾, 后头发生了春日宴里那事,就更是觉得她心术不正, 连带着也更厌恶她对自个那些所谓感情。   可这会儿, 他听着温夷的那些话, 想到或许沈昭禾在被生生灌下那碗人血, 承受着徐景恪的折磨, 濒死之际, 只依靠着对着他那份情意,生生的熬了过来的,他心口便止不住的一阵钝痛,最终还是踏出了书房。   阿孟回来之后一刻都未曾歇息过,又是替沈昭禾擦药,又是熬药喂药的,几乎是刻刻陪在沈昭禾身边。   治疗疫症的药一日要喝四回,凉的不行,得要喝温热的,屋子里又没旁的人帮忙,事事也只能是阿孟亲历亲为了。   不过她心里自然也是愿意的,只是念着希望自家小姐能早些好起来罢了。   夜里,阿孟刚从外头将熬好的药端进屋里就瞧见沈昭禾竟然坐了起来,她连忙将手中的碗放下,几步跑到床边,惊喜道:“小姐,您醒了。”   简单的几个字听得沈昭禾有些眼酸,她想伸手去拉阿孟的手,可一想起自个怕已经是染了疫症又急忙往后缩了缩,“阿孟,你别靠我那样近,疫症容易很容易染上的。”   “小姐!”阿孟生气又是心疼,“您将我当作什么人了,不说是什么疫症,便是严重个千百倍的病症,奴婢也不会躲着的。”   沈昭禾摇头,“傻丫头,你要听话。”   又道:“若是你也患了这病,那我身边可就没人照料了,在这世上,只有我的阿孟愿意照顾我啊。”   阿孟眼泪又落了下来,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我不靠近,小姐还是趁热先将这药喝了。”说着借着转身的功夫抹了抹眼角的泪,端了那碗药过来时脸上便只有笑容了,“温夷大夫已经在研究那方子了,听说已经有了些成效,想来用不了太久,这病也就有法子治了。”   “我相信。”沈昭禾一边说着一遍从她手里接过那碗发黑的药汁,闻到那阵发苦的药味也不曾迟疑,两口便生生喝了下去,“阿孟,能帮我将谢大人请来吗?”   她将见了底的碗递了过去,又忽地开口说出这话来。   阿孟点点头,“自然可以,这个时辰谢大人应当也差不多从外面回来了,谢大人非常关心您的病情,便是奴婢不去请,他应当也是要来这瞧瞧的。”   “他……”沈昭禾听着不由得一顿,迟疑了片刻还是道:“如今也只能同他说了。”   阿孟猜的没错,谢江清刚回驿站就直接往沈昭禾这边来了。   她为了江州百姓吃了这样多的苦,甚至还染了疫症,自个去关心关心也实属应当吧,他这样想着,顿时理直气壮起来。   可不曾想到会遇上徐淮意。   “孤记得你的居所似乎不在这边。”徐淮意冷哼一声,“莫不是昏了头认错了路。”   谢江清倒也不避讳,“臣是来看望奉仪的。”   接着还添了一句:“奉仪为了江州百姓牺牲到如此境地,臣处理完了公务,过来看望实属应当。”   这话成功让徐淮意的拳头紧了紧,谢江清心思明显,从前他总对自个说是沈昭禾刻意勾引,像她那样的女子本来就是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的。   可如今仔细回想,其实谢江清从一开始就未曾掩饰过对她的心思,想到这,徐淮意心里升起一股怒火,“谢江清,你应当认清你自己的身份!”   谢江清见他神情冷厉,也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怒。   徐淮意很少有动怒的时候,更多的时候是淡漠的,即便是面对一些本该在意的事儿也多是不显露情绪的,谢江清也是头一回见他动怒,而且是为了沈昭禾动怒。   说起来也奇怪,谢江清这会儿竟也没畏惧,愣是站在他面前说了句,“殿下这也是要去见奉仪?只是奉仪怕并不想见殿下。”   徐淮意觉得他这话有些可笑,旁的不说,沈昭禾对他的情意他还是知晓的,她怎么可能会不想见他?   可若是直挺挺的将那话说出来又不免显得有几分幼稚,他正想着应当要如何让谢江清认清现实便正好看见了阿孟的身影。   徐淮意下意识的直了直腰,猜到阿孟这会儿过来应当是沈昭禾方才醒来,所以来禀告他一声的。   谢江清也往那方向看了过去,见阿孟过来还对着她笑了笑,阿孟也朝他轻轻点头,等到了二人跟前才先向着徐淮意见了礼,又朝着谢江清福了福身。   “起来吧。”徐淮意神情已然恢复平时模样,“可是你家主子醒了?”   疫症虽说严重,但是沈昭禾毕竟方才染上不久,还是同正常人无异的,这也是为何许多江州百姓早已染了疫症却全然未曾察觉,也是后来出现了些奇怪的症状方才发觉到不对。   至于为何会昏迷,其实不过是因着身子太虚弱了而已,这会儿能醒来也是正常。   “是。”阿孟点点头,又转头看向一旁的谢江清,“谢大人,我家小姐想请您过去。”   徐淮意眸色一暗,谢江清却没忍住勾了勾嘴角,又故意开口问道:“奉仪可有说是有什么事儿吗?”   阿孟并未觉察到他们之间的诡异气氛,只摇摇头道:“小姐并未说明具体是什么事儿,只说是想见您一面。”   “原来如此。”谢江清没再掩饰唇边的笑意,他转身对徐淮意拱手,“那殿下,臣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徐淮意没理他,骨骼分明的手指捏了捏拇指上的玉扳指,又往沈昭禾屋子的方向走了几步,见二人还愣在原地还转头提醒道:“怎么不走,不是说你家小姐有事要说吗?”   阿孟傻了眼,可又没敢将心里那句“小姐想见的是谢大人”这句话说出口,倒不是她胆子小,只是这话听着就有些奇怪。   谁知会不会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坏了小姐名声就不好了。   所以最终也是没了法子,只得将两个人都带了回去。   沈昭禾没想到徐淮意也会过来,忙下了床行礼。   徐淮意还未来得及说无需这些礼节,便见她已经是规规矩矩的同他见了礼,即便染了疫症,她屈身行礼时也依旧是同往日一般,落落大方,便是宫里最为严苛的教习嬷嬷也没法在她身上挑出错处来。   “还是好生歇着吧。”徐淮意难得用这样和缓的语气同她说话,“你躺着说话就好。”   谢江清也点头,“身子还未曾好全就别在意这些虚礼了。”   沈昭禾倒也没有客气,听他们都这样说便在阿孟的搀扶下回到了床榻上,虽说没想要见徐淮意,可人毕竟过来了,沈昭禾便想着将要说的话一块说了。   左右她让阿孟去请谢江清也是念着徐淮意压根不想见她,就不想自讨没趣了。   “殿下应当也知晓妾染了疫症。”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很是平静,若不是徐淮意察觉到她声音里那一点细不可闻的颤抖,他还以为她真的一点不畏惧。   她是不是从来都是这样,去换药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是因为从来没有将心底的恐惧示于人前的习惯吗?   “端王早便知晓了殿下的计划。”沈昭禾的声音将徐淮意的思绪拉了回来,“殿下应当去好好查一查,特别是当日驾车将妾送去破庙的车夫,又或者是旁的接触过这辆马车的人。”   说着,她轻轻喘了口气,接着道:“那辆马车有问题,所以妾才会在破庙中昏倒。”   谢江清见她说得艰难有些心疼的将刚倒好的水递了过去,“奉仪方才醒来,不必这样着急,可以先歇一歇,等过几日身子舒畅些再同我们说。”   沈昭禾有些着急的伸手推开了他递过来的那杯水,声音急促道:“谢大人,你听我说完,我身子本来就不太好,染上疫症的方式更是同旁的人全然不同,我怕是熬不了太久。”   “不会的。”谢江清声音艰涩,“温夷答应了我一定会将你救回来的,你别想这么多。”   徐淮意听着那些话眸色也是不禁一暗,嘴上未曾说些什么,可负在背后的手却不禁捏紧了那枚玉扳指,仿佛是要将它捏碎。   沈昭禾轻叹一声,最终也是没了气力去辩驳这些,而是接着说起了她在徐景恪那儿所看见的所有,“妾想那应当是在地底下,那儿阴凉得紧,因为没什么光亮,妾看不清别的,只瞧见地上仿佛有不少的碎石木头,瞧着像是建造堤坝的材料,妾听说江州大雨冲垮了堤坝,想来其中或许有些关联。”   她说了这样多话,无一字一句是同他们哭诉这些日子以来她在徐景恪手里吃了多少苦头的,反而是竭她所能将所有能发觉的信息告知二人。   她将脑中还能记着的那些事儿都与他们说了,或许是因为不断去回想那些事也费了她不少心力,这会儿脸色并不好看,正好也到了要擦药的时候了,谢江清和徐淮意就先走了。   临走前,沈昭禾突然想起些徐景恪说的那些话,叫住了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外的徐淮意,同他道;“殿下,您一定要好好活着。”   徐淮意心里那阵异样的感觉在这一瞬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可明面上看不出任何变化来,他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就抬脚走了出去。   沈昭禾是真的希望徐淮意能好好活着,他若是出了事,那就让徐景恪这样的小人有了可趁之机,徐淮意除了在沈苏苏的事情上犯过糊涂,从没在别的事上面出过错处,更不会做出伤害无辜之人的事来,他比徐景恪更适合也更应该做储君。   所以她不会因为自个曾经被徐淮意折磨就对他动手,更不会为了自己能活而罔顾国家百姓安危。   可沈昭禾这话落入到徐淮意耳中却多了些别样的意味,仿佛更是坐实了她如今心中还对他有散不去的情意,他没觉得厌恶,反而在心底生出了几分得意来。   甚至于在谢江清面前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嘴这事,成功见他脸色难看了几分方才扬长而去。   沈昭禾说得那些信息确实是能派上用场的。   徐淮意也已经遣人依据这些信息去探查了。   只是想要真正摸到徐景恪的老巢并非如此容易之事,需要一步步来。   如此便过去了三日有余,沈昭禾的身子在这三日之中也是一日差过一日,不同于旁的患了疫症的百姓,她病情恶化的速度要快上许多。   这也是徐景恪当初提醒过她的,他那时说他曾经尝试过用不同的方式让人患上疫症,或是将身体康健的人同患了疫症的人关在一处,或是他们亲密接触,又或者是如同沈昭禾一般,生生喝下患了疫症的人的血,一番比较之下,他得出的结论便是最后一种方式是在身体以及心理上最为折磨人的。   而因为那疫症的毒是直接侵入身体,病情恶化的速度也会快上很多。   三日之后,沈昭禾的身体状况已经比患这疫症半月余的江州百姓情况还要更糟些,身上和脸上都出现了不少仿若腐烂一般的斑驳痕迹。   阿孟背地里哭了好几回,可在沈昭禾面前却从未显现过半分悲痛情绪,大多时候同她说起的都是治疗疫症的药已经快要研制成了之类的话。   沈昭禾知道,那不过是在宽慰她的话罢了。   这丫头看起来粗心,但其实也有许多心思细腻的时候,譬如如今他们住的这屋子里所有的铜镜都被她悄悄藏了起来—她怕自个瞧见那蔓延到脸上的丑陋痕迹。   而实际上,沈昭禾从瞧见手臂上出现了第一块这样的痕迹开始,就知道脸上也是无法避免的。   她其实不在意。   大多时候她连自个这条性命都不在意,遑论其他。   于她而言,既然固有一死,只要能死得有些意义,便不会不甘心。   她便是好好活着,也是要在东宫里被困一辈子的,如今死了,是为了江州那样多的百姓,反而要舒心些。   只是唯一对不起的是身边的阿孟了。   四月初的江州天气依旧晴朗,天幕上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蓝。   可空气中弥漫的却是夹杂药味的腐烂气息,呛得初来江州的人一阵阵的咳嗽。   京都来了人,运了几大箱子的药材过来,还带了一道陛下的旨意来。   江州的事闹得大,早就传到京都去了,那边原来没有动静是因为陛下想着有徐淮意在,他同这个儿子或许感情不深,但是他办事还是稳妥的,   哪曾想这江州的疫症竟是失了控制,一日严重过一日,这才送了圣旨过来。   徐淮意同送圣旨的人道了谢方才接过了那道圣旨,送旨的人顿了顿,又多提了一句,“殿下,陛下原是想着再给您一些时间处理这事儿,是太尉大人带头请柬,说是要封了江州的。”   “谢公公提点。”徐淮意明白他的意思,又同他道了谢,那公公说了句不敢当方才告退出去。   里头,谢江清思忖片刻开了口,“说起来,太尉许刻似乎同端王的关系不错啊。”   “嗯。”徐淮意点头,“这一步棋他怕是早就安排好了。”   “旨意上说的是让孤离开江州再将江州封城,可他知道,孤不会那样做,可孤又不能违抗封城的旨意,就只能将自个也封在里面,到时候整个江州就彻底成了一座死城了。”   谢江清听得心里一阵发寒,“端王手段真是阴毒,对您的性子也是极其了解。”   徐淮意手指微微用了些力气,“为了能给温夷再多一些的时间,你那边要抓紧查了,依着孤这个皇兄的性子,他这会儿应当是还在江州的。”   “他想留在这儿看着孤死。”   “臣明白。”谢江清眉头紧锁,“依着奉仪所言,在江州堤坝附近已经排查到了几处地方,正在一一搜寻中,当日送奉仪去破庙的车夫虽说还未找寻到,可今日臣已经找到他家中母亲了,据说那人甚是孝顺,万万是不会弃了亲娘就这样一走了之的。”   听了他的禀告,徐淮意的内心也算是稍稍安定了几分,“若是能证实徐景恪的过错,即便是不能从他那儿拿到解药也能跟父皇说事情出了变故,再给温夷一些时间的。”   谢江清点头,他这些日子忙碌的不行,可也是心甘情愿的,只要能让这事儿尽快过去,旁的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   第七日。   沈昭禾在用了缓和病情的药之后生生呕出一口血来,而后重重倒下,昏死了过去。   阿孟吓得手一松,手里的瓷碗瞬间摔了个粉碎,清脆的声响让她回过神来,慌忙跑出了屋。   她要去找谢大人,要去找太子殿下。 第037章   这些日子不管小姐病情是如何恶化, 小姐总说不需去同旁人说,也不需去找他们,“若是温夷大夫将那方子研究出来了, 肯定早早的便送到咱们这儿来了, 怎么会忘了咱们。”   “殿下和谢大人也都有许多事情要做, 你去找他们同他们说我情况有差了些, 能有什么用?只是耽搁了他们的事罢了。”   那会儿阿孟听她说得似乎是有些道理的,可又总觉得不对, 这会儿方才明白, 世上哪里有像自家小姐这样的人,不管是吃了多少苦头也是自个生生忍耐着, 还怕给旁人添了麻烦, 可她这一身的伤,本就是为那满城江州百姓承受的,不管是殿下还是谢大人,紧着她这边都是理所应当的。   阿孟这一路跑得跌跌撞撞,快到书房时还被一道台阶绊了一跤,她顾不上检查自个的伤势,爬起来又继续往前跑, 终于是要到书房了, 门口的守卫正欲拦下她要问问是有什么事儿,这样他们方才好去通传一声。   可阿孟直直的冲到了书房门口, 朝着里头喊:“殿下, 求殿下救命!”   里面的徐淮意握着笔的手一顿, 下一刻, 他推开了书房的门, 阿孟见了他连忙跪倒在他身前, “殿下,小姐她不知怎得……竟是开始呕血了,她这些日子情况一日比一日差,求您救救她吧!”   温大夫这些日子都不在驿站,据说是因着研究药方的事,他根据徐景恪给的那颗药确定了那方子里的好几味药材,但还有一些是很难可以断定的,他便需要一一试验,那便是一日复一日的用不同的方子去熬药了。   驿站里头实在腾不出合适的院落来赶这事,就在外头找了一处宽敞的院子来熬药,为了能方便些,温夷索性带着那几箱子药材搬了过去,这样也就不用来来回回跑了。   而沈昭禾这边,他是留了药的,只是只能是缓和病情的药,彻底根治疫症的药他这会儿也还未曾研究出来。   而谢江清,他这些日子几近是疯狂的在搜寻着徐景恪的踪迹以及他犯下那些过错的证据。   这也是为什么阿孟见沈昭禾情况不好没去请温夷,反而是跑到徐淮意跟前来求他。   徐淮意听她这样说,心里一紧,脸色也有几分难看,转头对旁边还有些没缓过神来的守卫说了句,“去将温夷叫回来。”   而后便大步往沈昭禾居所的方向走去。   待他推开屋门时,略显刺鼻的血腥气息混着药味横冲直撞而来,他没有顾着那些,快步走到了床榻边上。   床榻之上的人早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瘦削苍白的脸庞上蔓延着大片大片的仿若腐烂的痕迹,嘴唇是干裂的,毫无血色的,连散落下来的满头乌发都没了光泽。   她躺在那儿,仿佛世界都只有泾渭分明的黑与白,除了染红了被褥的那一片血迹之外。   徐淮意怔愣的看着,心仿佛是在被什么牵扯着,一阵又一阵的发疼,他有些艰难的开口道:“她什么时候病得这样严重了?”   这些日子,徐淮意虽是不得空,可也有遣人过来询问过沈昭禾的病情,但这边给的答复大多是身子安好,无需挂念,可他如今见到的沈昭禾哪里有几分像是安好的模样?   “小姐她……”阿孟眼睛酸得厉害,可还是开了口,“小姐她一直说病情恶化是必然之事,同您说也是无用,不若不去打扰,这样殿下同谢大人更能将心思放在正事上面,能更快的解了江州之困。”   徐淮意顿住,不知到底是因为屋子里那阵血腥味太浓,还是旁的什么缘由,他忽地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大步往外头走去,屋门打开的那一瞬,没有想象之中的轻松之感,那阵压在心头的异样却无止尽的蔓延开来,他咬紧牙关,厉声道:“温夷呢?怎么还没来!”   温夷来得其实很快,他在知道了这个消息的时候连忙放下手里的事,随便披了件外衣便来了。   刚来江州的时候他一身青衣挽发,赫然是位温润如玉的公子,可这时候的他真是沧桑了许多,眼下的乌青的凌乱的头发也顾不上收拾,同从前真是很不相同了。   他到了之后进了屋,见沈昭禾竟是呕这样多的血也是一惊,把脉的手都不禁有些发颤,好生检查了一番之后,他原本就没几分血色的脸更是发白,转头同盯着他瞧的徐淮意和阿孟说了实话,“这疫症原先说是疫症,实际上也不是疫症,咱们这样叫他是因为这东西是能一人传一人的,可实际上是那端王放的毒,世上之毒从未见过可传给旁人,可见研制这毒的时候也是费了许多心思的。”   “只是既是毒,那便有个共性,进入身子的越多,那毒便要发作得更快,江州百姓虽大都染了这病,可他们都只是沾染得少,发病便也是一步步来……”   温夷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被徐淮意打断,“所以她的情况到底如何?”   “很糟糕。”温夷摇头,“恐活不过三日。”   这天,徐淮意在沈昭禾床榻边生生守到入了夜。   而他始终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迹象,不说是想喂她喝些汤药,便是想要让她喝口水竟都成了难事。   徐淮意坐在床榻旁,紧锁的眉头无一刻松开来过。   最终是李拂过来给他递了个消息方才让他神色有了些变化,接着便是吩咐了阿孟几句应当好生照料沈昭禾,然后便是急匆匆的出了屋子。   消息是谢江清遣李拂递过来的,说得是徐景恪抓着了。   这可并非是一桩易事。   沈昭禾给的那些线索是派上了大用场的,谢江清在堤坝附近排查了三日,最终还剩下四处地方,他正要悄悄带人去,不曾想正好碰上有一处地方出现了人影,谢江清心里一急,带着几个人就闯进里头去了。   同里头的徐景恪撞了个正着。   谢江清这边带的人不多,徐景恪也是吓了一跳,没料到他们竟能找到这儿来,也没兴致同他耗,只想着尽快脱身。   只要没给他留下什么证据,便是这谢江清领着他手头的几个人说在这儿见着了他,他亦是可以说是他们扯了慌,反正谢江清同徐淮意关系好怕是没人不知的事儿了。   至于他不在京都,这事他没同旁人说,但却是同陛下说了的。   那日他陪陛下赏鱼,有意无意说起青州的鲈鱼天下知名,又说如今春日,青州景致好,陛下听了只无奈同他道:“早知这京都困不住你,想去青州便去吧,朕也听说那儿景致不错,你去了,便连着朕那一份也一同瞧了。”   徐景恪笑着往鱼池里撒了一把鱼食,又说了声好。   他做事算是缜密,离开京都那日,还特意安排了两辆马车,一辆是他平日里喜欢用的那辆,高调华贵,一眼便能瞧出里头坐着的人身份非比寻常,这辆马车是往青州方向去了,另一辆倒不至于破旧,只是很是不起眼,在京都,碰上的马车十辆有七八辆都是这副模样,任凭是谁也不会想到里头坐着的竟会是当今的端王。   而这一辆从端王府的后门悄悄离开,抄小道出了京都方才进了正途,一路往江州方向来了。   所以只要能脱得了身,旁的都好说。   可惜谢江清也知他心意,更明白这人狡猾得如同泥鳅一般,若是这回不将人逮着,那下回若还想将人找到可就难了。   好在他闯进来之前也还存了理智,让底下的人回去叫人了,想来只要能拖延一些时间,等他们赶来这徐景恪也就逃不掉了。   就这样,徐景恪想着脱身,而谢江清全然不管旁的人,就死死揪住他不放,愣是等到了支援过来,最后连着徐景恪以及他手底下的那些人都尽数抓了。   谢江清受了一身的伤,可却在这些日子以来头一回露了笑意,他知道,江州的事儿总算是快要过去了。   马车上,李拂将这些事儿一一同徐淮意说了,又道:“可惜的是未能从那山洞里找寻到他们饲养的蛊虫。”   “治病的药呢。”徐淮意眸色发冷,“可有找到?”   李拂摇头,吐了两个字出来,“未曾。”   马车加了急,车轱辘碾着碎石,摇摇晃晃的行了一路。   一到那儿,马车还未停稳,徐淮意便一把将车帘掀开,等李拂回过神来,瞧见的便只有他的背影了。   徐景恪被关在太守府里,之所以将人带到这儿来而没有送到驿站去是因为太守府里在水灾之后临时建了监牢,虽说可能稍稍简陋了些,但总归是好过没有的。   江州太守知道徐淮意过来,急忙出来迎接,刚要行礼,却见徐淮意越过他往前走,“带孤去见他。”   “是。”江州太守自然明白徐淮意口中的这个“他”是谁,一边应着,一边带着徐淮意去了太守府里那座方才建好不久的监牢。   或许是因为这座监牢方才建成不久,徐淮意进来是并未在里头闻见那股独属于监牢里所特有的腐臭气息,但却有直冲而来的血腥味,一推开门,那阵气味便横冲直撞而来,是一种很清晰的,新鲜的血腥气味。   徐淮意闻到这阵血腥味脚步不由一顿,目光往里头瞧去,监牢中徐景恪安静却狼狈的坐在那儿,见徐淮意过来,甚至仰起头朝他露出笑意来,“五弟,你来看我吗?”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是他们在宫中某处偶然遇见寒暄,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   徐淮意从江州太守的手中接过监牢的钥匙,打开了监牢的门之后一脚踏进了关押徐景恪的囚牢里。   太守明白自个待在这儿已经不合适了,便识趣的开口道:“臣去外头候着吧。”   徐淮意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给了回应。   外头那扇门带上,算是彻底将两边隔绝了开来,里头阴冷昏暗,外头阳光正好。   徐淮意一步步走到徐景恪跟前,眼眸中仿佛淬了冰,“告诉孤,疫症,如何解?”   “你也是来问这事的。”徐淮意勾勾嘴角,唇边多了一抹嘲讽的笑意,“谢江清前脚刚走,你就来了,为的都是同一桩事儿。”   “你们就不能先在外头商量好,别一前一后过来折腾人吗?”   下一刻,他便被徐淮意一脚踹倒在地,没等他起来,徐淮意又抬脚死死踩了上去,“孤没兴趣听你说这些没用的。”   徐景恪连要挣扎的意思都没有,他知道他挣脱不开来。   他不会武。   在力气方面更是远远无法企及徐淮意,挣扎,只会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罢了。   他就那样躺着看着徐淮意,“五弟想听什么呢?解疫症的药方?”   “我倒是知道,可我为何要给?让这整个江州的人为本王陪葬,这样,本王才不算是死得悄无声息!”   徐淮意眸中多了一股狠劲,连带着脚也多用了些气力,徐景恪疼得面色发紫,可却咬死了不肯发出一点声响来。   半晌,徐淮意方才将他身上的脚挪开,又俯身蹲下,看着连爬都爬不起来的徐景恪道:“你信不信,孤今日就可以让你去见阎王。”   他说话的语气仿若冒着寒气,旁的人听到这话应当都会生出些畏惧之心来,可徐景恪不同,他听了这话就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徐淮意就这样在旁边站着,冷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袖袍下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是当初他想要给沈昭禾防身用,但被拒绝的那把。   那把匕首在下一刻被抵在了徐景恪脖颈前,笑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徐淮意正欲开口,却见徐景恪嘴角不断上扬,止不住的再度笑了起来。   这次他笑得比之前要更加疯狂,甚至笑出了眼泪来。   他一边笑着,一边断断续续的开口道:“徐淮意,你不会杀人的……”   徐淮意一顿,握着那把匕首的手越发的用力,那刀锋差一点便能划破徐景恪的皮肉了,可他却像不要命了一样往刀锋上撞,徐淮意没料到他会那样做,心里一慌又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匕首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声音很是清脆。   而徐景恪的脖颈上也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他伸手去摸自个的脖子,摸到了那些湿湿黏黏的血之后又笑了,“五弟,你不是说要杀了我吗?你怎么犹豫了呢?”   徐淮意没回答,袖袍下的手却早已捏成拳。   “罢了,解疫症的方子,我便同你说了吧。”徐景恪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有些疲倦的靠着墙同他道:“其实我原先给的药便是解药,只是差了一味药引而已。”   徐淮意盯着他,“什么药引?”   “心头血。”徐景恪喘了口气接着道:“五弟取一把锋利的刀,从一个活人的心脏的位置捅下去,刺入心脏,刀尖上那一滴血,便是药引。”   “你在耍孤?”徐淮意语气里头是压制不住的怒气。   心头血同寻常人血又有何不同之处,定要用它入药方能治病?简直是无稽之谈!   “信与不信,在你。”徐景恪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过想来衣不染尘,手不沾血的太子殿下,便是知道杀一人能救许多人,也下不了手吧。”   他很了解徐淮意,知道他那仁慈的性子,即便是碰上犯了死刑的罪犯也都是制住了之后押入监牢,之后便是按照大齐律来处刑。   所以知他不会动手。   徐淮意没说话,将地上那把匕首拾起后便出了关押徐景恪的囚笼,将那门带上又落了锁,正要出外头去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他轻声问了句,“沈二小姐,应当已经死了吧?”   “你说什么?”徐淮意推门的手不觉顿住。 第038章   “看来还没有啊!”徐景恪摩梭着脖颈间流下来的血, “那她命还是挺大的,不过算算日子也就这两日了,五弟, 别的不说, 好歹你得给人家备一副上好的棺椁, 这疫症折磨人, 她受了这么多苦痛,竟也没想要对你动手呢。”   徐淮意皱眉, “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隐约的品味出来了徐景恪的意思, 但又没有真正明白。   徐景恪看他疑惑不解的模样也是有些意外,“难道……她竟是什么都没和你说吗?哈哈哈哈, 这沈二小姐真不是一般人, 她愿意为你舍下活下去的机会,却说都不同你说一声哈哈哈哈哈。”   “她原来是有得选的。”   从太守府回去的路上,徐淮意一言未发。   他刚从监牢里面走出来时,李拂就发觉了他那神色不对,和往日的淡漠不同,这会儿的太子殿下浑身散发着冷意,想来方才的事儿应当不太顺利。   李拂也就没敢再多说话, 只是问了句是否是要会驿站, 徐淮意嗯了一声,他便马上备好了车马, 知道徐淮意应当不想在路上耽搁时间于是又提前同车夫说了这事, 这才算是将事儿安排妥贴了。   马车一路驶得飞快, 没多久就到了驿站。   徐淮意刚下了马车就碰见了谢江清。   他这会的情况看起来实在糟糕, 脸上有些明显的青紫痕迹就不说了, 身上穿着的衣袍还是沾了血, 摆明了是在那场打斗之后连衣衫都还未来得及换,就更别说稍稍处理下身上的伤势了。   见了徐淮意,他也顾不上旁的,急急开口问道:“殿下,那端王可有说明疫症当如何解?”   徐淮意一顿,不自觉想起徐景恪所说的那个所谓的治疗之法,又很快将这念头掐灭,对着谢江清轻轻摇头,“未曾。”   取活人心头血,那绝对是他故意编造出来的。   他不过是想看自个为了他随意编造的谎话而纠结痛苦,甚至想看他动手杀人罢了。   谢江清得了这个答复,心里一颤,“那我再去找他,必然是要他将那方子交出来才行。”   “你去有什么用?”徐淮意叫住他,“他什么都不会同你说的。”   谢江清脸色多了一抹狠意,“那我便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若是还不说,我就将他的脑袋割下来!”   他刚回到驿站就知道了沈昭禾的事,知道她情况之后就没法再安定下来了。   撇去那些感情不谈,仅仅是她为了江州百姓染了病这一点就值得他为了她拼尽全力去找寻解救之法。   徐淮意皱眉,“你便是杀了他也不会有用。”   “你这些日子同他接触得也不少,也应当知道他那人的性子,简直同疯子没什么两样,你指望着他能乖乖将药方给你?”   一番话说得谢江清脸色发白,心里仅存的那么一点希望也在这一瞬破灭,“那应该怎么办?”   他说话的声音近乎嘶哑,“江州的百姓,本来应当是我们来守着的,她没这个责任,也没这个义务,可她抵在了我们前头,现在奄奄一息,这条命都要没了,我一介朝廷命官,却好生生的站在这儿,殿下,这如何安心?”   徐淮意心里也不好受,他这一路上都在想着徐景恪的那些话。   徐景恪同他说,沈昭禾其实有一条活路可以选,“我原来还以为她不过一个没吃过苦,没受过难的官家小姐,定是熬不住这疫症的折磨的,毕竟即便是身强力壮的男子染了这病也遭不住这种罪,可她竟是生生忍住了,看来对五弟这一番真心,实在难得啊。”   他听了那话,心口又开始阵阵发疼,这一路回到驿站,心中也无一刻是在想着这事。   这会儿听到谢江清的话,心里对沈昭禾又多了些歉疚之意,“再给孤一日时间。”   他最终是松了口,“一日之后,若是这事儿依旧未能处理,你便是真的杀了他,孤也不会管。”   说完,徐淮意便转了身进了驿站,谢江清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伸,最终还是没去找徐景恪。   有两个原因,一是徐淮意方才那话说得有理,那家伙却是如同疯子,做事为人都不能用常理去判断,而他今日将徐景恪送去太守府的时候其实已经问过他治病方子的事了,在那家伙一再挑衅的情况下也对那人动了手,可惜却是一点用没有,这回再去局势也未必会好上一些。   二是他愿意相信徐淮意。   这次江州疫症的事来得很是突然,若是换作其他人,怕是一早就乱了阵脚,今时今日的江州也必然早就乱了套,那样多的患了疫症的百姓更无法安分的待在江州。   可他却冷静的将整个江州的百姓安顿妥帖,多次不顾安危的亲自接触安抚患了疫症的百姓,这是旁人做不到的。   如今这事,谢江清先相信他。   书房,已是入了夜,四周安静得彻底。   徐淮意的心却安静不下来。   他坐在那儿,盯着窗柩出神,他嘴上说着不信徐景恪那番说辞,可实际上心底是信了三分的,坐在这里的这半个时辰,那三分已经变成了五分,因为他没想出别的办法来。   屋外忽地刮了一阵风,窗没关,风直直的往里头灌,顿时将徐淮意吹得一个激灵,也彻底的回过神来,他起身往外头走去。   等他再回来时,还从太守府带回来了一个犯了死刑的囚犯。   本来这囚犯早该问斩,只是不曾想到正好碰上了这一场水灾,他原来还想着趁着江州局势混乱逃走,可人还没走多远就被抓了回来。   不过他这运气也好,按着江州这情况来看,若是出外头去怕是也得染上这病,他被抓回了监牢里头竟是生生躲过了一劫,现在身子也康健得很。   又是因着这疫症蔓延之事,也没法顾得上去处置说明死刑犯了,只能是将他们一直关着,等事情过去了之后再来处置。   至于徐淮意为什么突然从监牢里要了个死刑犯,这就是没人知晓的事儿了。   那死刑犯临走时还同监狱里别的几个犯人道别,说自个这些日子以来运气都很不错,这回怕是要走大运了,那可是太子,指不定之后就是要给自个封官加爵了。   监牢里其他的几个犯人听到这话都生出了些羡慕之意来,纷纷让他之后日子过得好了别忘了监牢里头这些兄弟,那人嘿嘿笑着点头。   到了驿站,徐淮意又单独将他带回了书房,这让他心里更是确信自个的猜测,觉得之后定是会有好日子过了。   书房的门关上,里面就只有徐淮意和这囚犯。   “叫什么名字?”徐淮意开口问了一句。   囚犯笑得谄媚,“草民叫王大,因在家中排行老大,爹娘皆是大字不识几个,为了方便就给草民取了这个名字。”   徐淮意轻轻点头,却没说话,他其实还在犹豫。   他知道这其实是一个荒诞至极的做法,也知道徐景恪说那些可能只不过是为了让自个手上沾上人命,当然,他大可以不自己动手。   将这囚犯交到底下人的手中,让他们处置便好,到时候不管是要这人一滴心头血,还是要他的什么别的都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   可是这对于徐淮意来说,是一样的。   不是说人不是他亲手杀的,那就与他没了干系,即便那刀子不是他捅出去的,那也是他的命令。   徐淮意从不做这种自欺欺人的蠢事。   而他后来那样谨遵规矩,从不在律法之前杀人,也是有缘由的。   他曾错杀过一人。   那桩案子原来就是证据确凿,犯罪之人穷凶极恶,他亦是在知晓其罪行之后没能克制住,一刀结果了那人性命。   原本这事他做得虽说冲动,可那人毕竟罪有应得,又是在有各方证据之后方才动的手,也不算是做错,可没曾想后来,这桩案子竟生生被翻了,原先那人不过是被真正的罪犯推出来的替罪之人罢了。   且若是那日徐淮意未曾动手,那个无辜的人便还能再活半年之久,这桩案子亦是在这半年之内被翻案的。   也就是说,只要那日徐淮意不动手,这人便还能活。   得知了这事,那时年纪还小的徐淮意受到了极大冲击,一直很是后悔,没有人责怪他,他却自己将自己关在房中许久,难以释怀。   如今此事虽说已经过去许多年,可对徐淮意却从未忘记过这事。   直至今日,他会武,却在要取旁人性命之事依旧会犹豫,他会不自觉想起当日之事,会想起即便有那样多的确凿证据,可到了最后却还是错了。   多么逼真的证据都可能是假的。   他所见,所想,可能全是假的。   所以他会迟疑,犹豫,他清楚知道,这一刀子下去了,就再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人死了就真的是死了。   徐淮意一直没说话,王大也感觉出来了这气氛有些不对,他算是胆子比较大的,可在徐淮意的面前依旧不敢乱来,这会儿也只能低着头悄悄揣摩这位大人物将自个叫到这里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王大也下意识往门的方向瞧去,很快听到有人说话,“殿下,出事了。”   是李拂的声音,声音急切中还夹杂着喘息声,很明显这一路是跑过来的。   徐淮意的心揪住,声音沙哑道:“出什么事了?” 第039章   李拂站在外头急急说到, “是奉仪,方才醒了还没来得及喝药又呕了许多血,气息也很是微弱……”   话未曾说完, 可徐淮意已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顿了片刻, 最终还是转过身从案上拿了那把匕首, 去了刀鞘, 锋利的匕首在烛火的光芒下仿佛是冒着寒气的。   他没得选了。   再不动手,沈昭禾要死。   而他, 至少在这一刻, 真心实意的不想让她死。   至于到底是因为感情,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他已经不想去细究了。   即便是这个治病之法荒诞至极, 他亦是要尝试一番。   王大瞧见情况不对,传闻中仁慈宽厚的太子竟手中握着匕首往他的方向步步而来,也开始慌了,一边是步步后退,一边又没忍住询问,“太子殿下,草民……草民是做什么什么惹您不快了吗?”   他原来还幻想着加官进爵, 这会儿就只想着能保住小命就好。   “未曾。”徐淮意话音落下, 匕首却已经是抵在了那人心脏位置,“王大, 你这条命交予孤, 孤保你家眷富贵荣华, 此生无虞。”   王大看刀子已经抵在了身上, 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抖得仿若筛糠, “草民……草民想活……”   他还想逃,可已经被徐淮意一只手死死制住,根本逃脱不得。   徐淮意见他这副模样,轻轻的闭了闭眼,“抱歉。”下一刻,那把匕首已经捅进他的身体,他的身体顿时僵住,难以置信的抬头看着徐淮意,目光中的是震惊和不甘。   大约是想不清楚到底为什么吧。   他之前从未见过徐淮意,可是却听过这位太子的名声,听说他贤明仁慈,是不可多得的储君之选,在很多百姓眼中都是仿若神明一般的人物,他怎么会,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他已经没有机会可以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了。   徐淮意颤着手将那把匕首拔出,上面那一滴血缓缓滑落到了杯盏中,他看着那一滴血,深深吸了口气,端着那杯盏打开了门对着还在那儿候着的李拂道:“将里头那具尸身,好生安葬了,然后再查查他可还有家眷。”   借着几分稀薄的月色,李拂抬眼间正好是看见了徐淮意微微发颤的指尖滴落下的血,身子顿时僵住,“殿……殿下……”   李拂知道徐淮意有个不杀人的毛病,亦知道他那毛病是怎么来的。   当年,因为这一条错杀的人命,他曾折磨他自己许久,此后便是被逼到绝境,他亦是不会动手杀人。   一如当初,他不管如何怨恨沈昭禾,也未曾有过丝毫害她性命的念头。   而如今,他杀了人。   徐淮意没说话,只扶着那杯盏,大步离开。   从徐景恪那里换来的那颗药温夷已经给到了他的手中,这颗药在温夷那儿的作用已经是发挥到了极致,之后他要做的就是确定最后的药方。   只是一味药一味药的尝试终归是个极为漫长的过程,他也着急,只是这些事从来是急不来的。   沈昭禾的这条命,还能不能有,也就是这一日两日的事了。   她等不到温夷的药方。   徐淮意拿着杯盏和药来到沈昭禾那儿的时候,却意外发现温夷和谢江清都在,不由自主的顿了顿。   这会儿阿孟手里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在喂昏迷的沈昭禾喝下,而他们二人都在旁担忧的等着,并未注意到门外多了一人。   徐淮意下意识将那杯盏遮住,然后踏进了屋内,这会儿屋内的几人方才扭头看见他,忙行了礼。   “殿下,温夷他将治疗疫症的药方子揣摩出来了。”谢江清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松快的语气说过话了,“我方才本来都想要再去找徐景恪那个混蛋逼问药方,不曾想还未出驿站便碰上了温夷,他竟同我说药方子已经有了!”   温夷并未居功,只是轻轻笑笑,“好在也算是赶上了奉仪这边,若是再晚些,我这就算是找寻到了方子,也没法将最重要的那人救回来了。”   徐淮意听着这样的好消息,心里自然是觉得高兴,可又觉得自个有几分悲哀。   他方才几近是拼尽了全力方才越过心里的那道坎,去尝试徐景恪所说的荒谬至极的谎言,亲手杀了一个活生生的,跪在他面前乞求留他活路的人。   而他的所作所为,竟是未能派上一点用场。   “那药方所需的药材可够?”徐淮意稳住了心神,并未在明面上将自个的情绪露出,而是恢复理智,开始关心江州那些患了疫症的百姓。   温夷点头,“京都运来的药材足矣,已经将这方子拿去让底下人照着熬制了,不出两个时辰,江州患了此病的百姓应当就能喝上药了。”   徐淮意嗯了一声,又往还在躺在床榻上未曾苏醒的沈昭禾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这会儿的脸色似乎比起之前要好上很多了,悬起来的心也算是彻底放下。   他的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出了门去。   又过了两日,江州下了一场小雨。   雨水细密的随着风往下刮,落在屋顶树梢,大道小径,仿若是要将整个江州都洗刷一新。   江州的这场劫难,总算是要过去了。   这日,亦是众人回京都的日子。   原本徐淮意并不打算这样快离开江州,治疗疫症的药方虽说有了,可那病也并非是服用了药马上就能好的,所谓病去如抽丝,想要恢复身子,那必是需要些时间的。   除此之外,百姓的房屋也方才修建到一半,还有许多事儿未曾做好。   依着他的性子,不管做什么事儿都是希望彻底做好了方能安心离开。   可这回的事毕竟特殊。   疫症的事已经让陛下同皇后担心不已,生怕徐淮意陷进江州就没了回来的时候了,后头又出了徐景恪这一档子事,陛下自然是一刻不想再等,催促他回去的旨意都已经来了好几道。   再加上皇后也来了口谕,没说旁的,就让他赶紧回去。   这一趟江州之行,可是让她日日提心吊胆,几乎是无一日能安定下来的,现在好容易算是熬过那些日子,自然是盼着自个的孩子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如此催促之下,徐淮意又想着他这些日子同这江州太守接触不少,也能感觉出来他算是值得信赖之人,最终也是决定将江州这边余下未曾处理妥帖的琐事交予他。   然后带着众人回京都。   李桑瑶得知可以要回京都了的时候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一遍遍同身旁阿莲确定,“阿莲,我没听错吧,咱们真的能回京都了吗?”   “是,小姐。”阿莲也开心得不行,连连点头道:“咱们可算是能回去了。”   其实她们在江州待的日子并不算是太久,统共算起来也不过半月余罢了,可这日子实在难熬。   李桑瑶原本以为自个来到了江州之后还是同在京都没什么区别,依旧众星捧月的娇贵小姐,每日只需要想方设法的同徐淮意增进感情就是了。   可之后方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徐淮意日日忙于处理江州事务,根本没有闲暇时间搭理她,有几次她主动去见徐淮意都被拦了下来,又怕硬闯会给徐淮意留下不好的印象,次数多了,也就不敢再去了。   也想过出外头逛逛,可是前脚还未曾踏出驿站的门就生出了退却之意,水灾之后的江州早就被毁的什么都不剩下了,哪里有可以逛的地方啊。   再加上染了疫症的人随处可见,除非是不要命了才敢闹这一出。   最后李桑瑶没了办法,只能安分的待在驿站之中,日日吃着根本吃不惯的食物,可是又不能挑剔,这于她而言,真是极大的折磨。   后来又听说沈昭禾那次以身换药,回来之后竟然已经身患疫症,甚至于生命垂危也是大惊,连着几日都睡不安稳,一直做梦梦见自个也染上了那病。   现在可总算是熬过去了,可也不敢再幻想什么同徐淮意共患难了。   沈昭禾那边也是知晓这个消息的。   只是她虽服了药,可身子还是太虚弱,一日之中大部分时候都是昏睡的。   好在温夷也来瞧过,说这是正常情况,沈昭禾服药的时候病情已经极为严重,想要恢复自然需要更多时间,而那副药里面也有些促进睡眠的成分在其中,故会出现这种情况。   听了温夷这样说,阿孟也算是安心了下来。   也是趁着沈昭禾难得醒过来的时候同她说起要回京都的事,沈昭禾听了这话之后顿了许久方才道了声,“也好。”   她总归是要回到京都去的。   原本想着趁着来江州这一趟悄悄离开,可现实却给了她沉重的一击,回了京都,便更不敢幻想旁的了。   一碗药汁喝下,沈昭禾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晚些时候秦氏还来了一趟,可惜那时候沈昭禾还睡着,秦氏便说了句“不扰着奉仪了”,然后便给阿孟塞了些江州的特产方才走了。   阿孟拿着那些特产心里也有些感慨,这回可终于是要回去了。   虽说在京都也是被关在东宫,可对于她而言,至少在京都沈昭禾是能好好活着的,无需像在江州一样,一不留神可能连这条小命都没了。   这趟从江州回京都同来时不同,来时为了节省时间,抄了近路,那路不好走,对于一个身子虚弱的人来说更是折磨,而这趟回京都选的是大道,虽说远了些,可这一路上皆是平坦好走的路,沈昭禾这一路上都睡得很是安稳。   等到了京都,已是入了四月,江畔栽的柳树绿成了一片,连着天和水都染上了绿意。   徐淮意带着徐景恪入了宫。   陛下想见他们,亦想问问徐景恪为何要这样做。   明明是很简单的道理,自古为了君主之位父子兄弟相残都是极为常见之事,可这事发生在了徐景恪的身上,他怎么得都不愿相信。   大概是觉着现在的他同往日那个醉心山水,无心权势的徐景恪差别太大了吧。   御书房,香炉上方的烟一圈圈散开,浅淡的香气弥散在四周。   陛下端坐在上方,看着底下的两个儿子,一个同去江州前几乎没什么差别,依旧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太子,可另一个,却已经变了身份。   从大齐身份贵重的端王变成了人人厌弃的阶下囚。   他就这样看了好一会,脸上的神情总归还是有些松动,他轻叹一声,“景恪,你可有苦衷?”   他想了许久,实在是想不出徐景恪做这些事情的理由。   “苦衷?”徐景恪听到这儿不禁冷笑,“我没什么苦衷,只是想得到些依靠旁人施舍没法得到的东西而已。”   他这番话将他自个最后那点伪善的面具撕了个干净,也让陛下心底对他残存的最后那一点希彻底消散。   陛下又是沉默了许久,最终疲惫的开口道:“淮意,这桩案子原本就是由你负责的,犯人……便也由你来处置吧。”   徐淮意应了声“是”,陛下方才朝着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徐淮意行礼告退,等出了殿门便直接吩咐底下人先将徐景恪关入监牢,而他打算去见皇后。   可底下人刚要动手带走徐景恪,沉默许久的他却突然开口叫住了徐淮意,徐淮意有些奇怪的转过头来看他,“还有何事?”   “五弟在江州……”他嘴角噙着怪异的笑,“杀了个人吧。”   徐淮意脸色变了变,没料到他竟知道这事。   见他神色不对,徐景恪更是得意,“虽说是个死囚犯,可你到底是杀了人,心头血,哈哈哈哈,这样可笑的事世上竟也会有人信,你还是本王那个举世无双的五弟吗?”   徐淮意脸色更冷,扭头对着底下人命令道:“还不将人带走?”   底下人忙应下,制住徐景恪之后便强行要将他强行带走,他也不挣扎,只看着徐淮意笑,仿佛疯了一般的笑。   在他看来,至少在这件事情上面,他赢了徐淮意。   他随口扯的谎话,徐淮意真就压抑着内心的恐惧,颤着手取了一人的性命。   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不还是被他耍得团团转?   徐淮意听了他的那些话,虽说心里却是有些不适,可最终还是将那些异样之感压了下去。   到了重华殿,素沁老远瞧见徐淮意过来面上便是遮不住的喜色,急匆匆进殿里同皇后报喜,“早说着娘娘无需着急,殿下既然回了京都,见了陛下之后定是要来娘娘这儿的,这不,奴婢还没来得及去请呢,人就已经到了殿外了。”   皇后一听这话眼角眉梢顿时染上喜色,坐不住的起身往殿外走去,果真看见徐淮意几步走到她跟前来同她问安,皇后一边伸手去搀他,一边上下打量着徐淮意,半晌,声音有些哽咽道:“这一趟去的江州,瘦了。”   徐淮意同她一起在小桌旁坐定,歉疚道:“是儿臣不孝,让您担心了。”   “怎么能怪你?”皇后摇头,“要怪就怪那徐景恪,平日里装出一副不在意身份名利的模样来,将众人都骗了过去,更是唬得陛下团团转,哪里能想到竟是坏的这种心思!”   说到这儿,她也不自觉有些生气。   早知道因为这家伙竟差点害得自个儿子这条命都丢在江州了,当初就不应当让他被生下来。   死在腹中才好。   徐淮意一顿,只安抚道:“都过去了,儿臣这不也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吗?”   原本徐淮意以为父皇应当是会袒护徐景恪的,却不曾想今日见了他,他竟是让徐淮意按着大齐律处置,按着大齐律,他这条命是怎么算都保不住的。   他既然都已经要死了,徐淮意自然也不想同他再去计较那些了。   “也是。”皇后点头,“我儿有皇天庇佑,自是能平安归来。”   又道:“桑瑶这回也去了江州,这孩子心系于你,一听说江州出了事,二话不说便要去那儿见你,任凭旁人怎么劝都不好使,她对你可算是一番真心啊。”   皇后并不知这些日子以来李桑瑶前头还稍稍有些气力来烦徐淮意之外,后面几乎是日日抱怨,天天念叨着离开,还嫌这嫌那,一会儿说驿站伙食不行,一会儿有说驿站无趣,闷得慌。   仿佛她来这一趟只是来游山玩水一般。   生生给驿站的下人添了不少麻烦,偏偏那些人还没法说些什么,只能暗自忍受着。   徐淮意也不好明晃晃的将这事说出来,况且李桑瑶的是做得虽然有些不太合适,但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可皇后眼中的期待显而易见,明显是对李桑瑶非常满意,想听听徐淮意的答复的。   他只能略感无奈的轻轻叹气,“母后,儿臣如今并不想考虑这些。”   皇后闻言脸色变了变,“胡闹,你这妾室都已经入东宫这么久了,太子妃连个影子都不见,这算什么话?”   见他半晌没有回答,又软下声音劝慰道:“你要实在不喜欢桑瑶,母后也不为难你,只是这个位置总归是要有个人来坐的,这样,母后将京都适龄的官家女子,身份相当的,都找人画个画像,在那画像底下将名字年岁身份性子都写齐了,晚些时候差人送到东宫去,你得了空好好瞧瞧,看有哪个看着顺眼的,就同母后说,母后给你将这事儿定下来。”   “母后。”徐淮意无奈,“就不能过一阵子再来折腾这事么?”   他最近实在是没这个心思。   “不行。”皇后语气却未曾动摇分毫,“这事没得商量,不然这一日拖一月,一月拖一年,若是等那妾室都坏了身子,你东宫还没个太子妃的话,传出去不说会不会惹人笑话,你父皇也会不高兴的。”   按着先祖传下来的规矩,正妻诞下嫡子之前,是不允许妾室有孕的,否则便被视作偏宠妾室,徐淮意是太子,在这种事儿上面更是应当做好。   徐淮意见状,也知自己怕是没法说动她,只得艰难的点点头,算是将这是答应了下来。   这下皇后紧皱的眉头方才舒展开来。   之后徐淮意告退,皇后身边的素音没忍住提起了李桑瑶的事,“李小姐前头去江州那事儿闹得大,京都怕是没人不知了,您让殿下选旁人做太子妃,侯夫人那边……”   皇后同云阳侯夫人自小便关系好,李桑瑶同徐淮意的事儿也是二人说定了的,如今李桑瑶为了徐淮意做到这种程度,若是这一桩婚事成了那倒也罢了,可若是这事儿不成,传出去了那李桑瑶岂不是成了整个京都的笑话?   到时候即便是再议亲,想找个门当户对的都有些难了。   皇后听了这话却嗤笑一声,“她自个的女儿不争气,怨得了旁人?”   “这回她追到江州去,二人日日相处算来也有半月了,可瞧方才淮意的样子,不说是情意,那可以说是半分感觉也没有,真不知道她跑这一趟都干了什么!”   听了这话,一旁的素沁也点点头,“娘娘都已经给了那李小姐这样多机会了,她自个把握不住,难不成还要娘娘逼着殿下娶了她?”   “本宫可不会为她犯这个蠢。”皇后浅浅饮了口茶,然后舒了口气,她只希望那个位置尽快有人坐上而已,至于是不是李桑瑶,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京都的街上热闹得紧,即便是坐在马车上,徐淮意依旧能听到外头传来的喧闹叫卖声,不过他却没有觉得厌烦。   大约是因为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热闹的气息了吧。   他在江州的街上,一眼望去所能见到的都只是一片荒芜,大多时候是安静的,悄无声息的,偶尔听见的声响也分不清到底是蝉虫的低鸣还是灾民的哀叫,好似整个城都是压抑的。   和京都截然不同。   他坐着马车从街道上穿过,忽然听见前面一阵声响,马车停了下来,他不觉皱眉,掀开车帘正欲问出了何事,却见前头有一个衣衫褴褛,头上脸色都脏兮兮的女子站在马车前头,他的呼吸忽地滞住。 第040章   那道身影, 仿佛早已刻入他的骨里,即便是过去多久,都没法忘记。   那是沈苏苏。   沈苏苏看见了他, 顿时什么也不顾了, 急急的跑到徐淮意边上来, 声音凄婉的开口道:“殿下, 殿下救命。”   徐淮意伸手将她拉上马车,又对着车夫吩咐道:“回东宫。”   车夫虽然奇怪, 可也不敢多问, 只得按照徐淮意的吩咐调转了方向往回走。   而沈苏苏方才在马车上坐定,便忍不住开始低声啜泣, “殿下, 苏苏差一点……差一点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苏苏,你是从南岐回来的?”徐淮意实在震惊。   她怎会弄得如此狼狈?   听了这话,沈苏苏的眼泪更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的往下掉,“是,殿下,苏苏是从南岐回来的。”   又忍不住开始诉苦, “万俟砚根本不是诚心娶我, 他不过是怀着报复沈家的念头方才执意要娶沈家女,原来我以为只要待他足够好, 他便能不再计较那些事儿, 可不曾想他却没有丝毫动容。”   “我虽顶了个世子妃的名头, 可在他王府, 简直连个婢女都不如, 人人皆可欺我辱我, 他更是时常当众给我难堪……”   说着,她便要往徐淮意身上靠,可徐淮意却下意识偏了偏身子,沈苏苏察觉到不对,但也只能掩饰着尴尬,继续道:“在南岐的这些日子,苏苏更是无一日不在思念着殿下,如今也是实在忍受不了了,方才想尽办法从南岐逃了回来。”   “孤知道了。”他轻声应着,心里却有些克制不住的想起了沈昭禾。   沈苏苏说她去了南岐之后过得日子很苦,万俟砚将她当作婢女一般羞辱,可沈昭禾,几次身受重伤,甚至于为了江州百姓差点丢了性命。   比起她,沈苏苏这苦,当真到了即便破坏联姻也要逃离的地步了么?   见徐淮意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沈苏苏想起了沈昭禾,心里有些不安,又语气愧疚道:“我这次回来,是不是打扰到了殿下同二妹妹了。”   徐淮意回过神来,摇头道:“你别想这么多,既然回来了,那就安生在东宫里头歇着,之后的事,孤会帮你处理好的。”   不管怎么样,他心里对沈苏苏肯定还是有愧疚的。   沈苏苏方才被送去南岐的那些日子,他日日都做梦梦见那日春日宴的事,每一次都很后悔当日自个为什么没能警醒一些,若是小心些便不会害得沈苏苏远去南岐了。   如今瞧她衣衫褴褛的模样,便也知晓她这一路上必然是吃了不少苦头,若是他都不管她,那她独自一人又还能如何?   沈逢程早已年迈,可不是当初那个叱咤风云的大将军了,即便拼尽全力,想来也是护不住这个女儿的。   也就只有徐淮意方能帮忙了。   到时候即便是南岐的人找来,想来也不至于跑到东宫来搜查。   那儿对于沈苏苏来说是最适合的安生立命之所。   马车一路进了东宫方才停下,下了马车,徐淮意便遣人带着沈苏苏去南边静月小院住下,“那院子虽然小了些,可该有的都有,也不太显眼。”   沈苏苏听着乖顺的应下,“只要能日日见着殿下便好。”   徐淮意有些不自在的嗯了一声,之后便让她先回去歇息了。   温凉院,院子里栽的迎春生得顽强,便是这样久的日子无人照料,也依旧长得很好。   只是过了开花的时节,上头只余下绿油油的叶子,一片片的攀附在院墙上,瞧着倒也舒服。   沈昭禾身子好了不少,只是依旧没断了药,也不能见凉,于是她便日日在屋子里头养着。   沈逢程听说她在江州染了疫,虽说后头用了解药,可还是未能好全,便差人往这边送了些贵重药材,说是给沈昭禾补补身子。   沈昭禾听阿孟这样说禁不住的皱眉,“退回去,都退回去。”   “可是……”阿孟瞧着锦盒里那上好的人参有些犹豫,“他既然送来了咱不如就收下,反正也是他亏欠小姐的。”   “我不要他的东西。”沈昭禾并未因为阿孟的话有丝毫的动摇。   她曾说过会同沈家,同沈逢程一刀两断,这意思便是日后生老病死,再无相干,那便不会去受他分毫恩惠。   阿孟见无法说动她,也只能是无奈的叹息应下,捧着那些贵重药材交还到了来人手中,又同他多说了一句,“你让沈将军不必再往咱们小院送东西了,小姐不会收的。”   沈逢程遣来送东西的人听了这话 也是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答应了,只能是拿着那些东西原路带回去了。   实际上沈昭禾从江州回来之后,东宫里头的这些人待她都友善了不少,连带着送来院子里的吃食也比从前好了很多,甚至没忘记日日送来补身子的汤。   所以沈昭禾的身子方才能恢复得那样快。   而这些日子也算是她们主仆二人过得最为轻快的日子,没有徐淮意来找麻烦,也不需要去担心江州百姓的安危,更不用去什么地方涉险,这于她们而言就已经很是难得的了。   而沈苏苏回来的事,她们是不知道的。   徐淮意那日是便衣出行,街道上的行人虽多,但却没什么人能辨认出他的身份,而他也是等马车入了东宫方才让沈苏苏出来的。   况且那会儿的沈苏苏蓬头垢面,即便是与她熟识之人都未必能辨认出她的身份来,更别提说那些压根没怎么见过她的人,且沈苏苏远嫁南岐是人尽皆知之事,谁又能想到她竟能生生从那样远的地方跑回来呢。   这会儿大齐境内知晓此事的,怕也就徐淮意同遣去静月小院照料她的那两个婢女了吧。   静月小院。   这院子虽说偏僻了些,可正如徐淮意所言,该有的都有。   院内便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该有的花草一样未曾落下,甚至院子里还栽了两颗红梅树,明显是徐淮意喜欢的地儿。   沈苏苏方才进院子时也是瞧见了这两棵红梅树方才舒展了紧皱的眉头,难得有了些笑意。   遣来她身边照料的那两个婢女唤作如诗和如画,那个唤作如诗的是个会说话的,一见沈苏苏目光放在了那两棵树上头便笑着开口道:“奴婢听说殿下并不喜花草,任是再好看的花样也都不喜,却偏偏对这红梅挪不开眼,殿下让姑娘住这院子,应当是将姑娘放在心尖上了。”   沈苏苏虽然知道这都是些奉承话,可是听着还是不自觉的勾了勾嘴角。   她就知道,不管她离开多久,徐淮意心尖上那人还是只会是她一人,便是她一辈子不回来了,徐淮意也会惦记着她一辈子。   谁也没法子将他夺走。   进了院子,沈苏苏好好沐浴了一番,又换上了干净舒适的衣衫,挽发时想起了沈昭禾,便有意无意开口提及了她,“听说,我二妹妹进了东宫是做了奉仪?”   “是。”如诗笑着道:“这都成了宫里头的笑话了,都说她虽是庶女,若是不做那些害人的事,不作贱自个也好好嫁个人家,可偏偏惹了您,殿下让她入了东宫可不就是一门心思念着替您讨回公道么。”   沈苏苏听着身心舒畅,可嘴上却没那样说,“到底是我妹妹,这话日后可不许再提了,那些事儿都过去了,我也原谅她了。”   如诗应了一声,又笑着感慨,“姑娘可真是心底良善。”   沈苏苏对她这番夸赞很是受用,又道:“奉仪这位份着实低了,待我再见了殿下,定要到他跟前说说,不然也是辱没了将军府的门楣。”   如诗正欲搜肠刮肚的编出些赞誉之词来的时候,刚端着茶盏入了屋的如画正好听到沈苏苏的话,想起方才自个听到的八卦,没忍住便接了句话,“听说因着这次江州的事,殿下似乎已经在考虑提一提沈奉仪的位份了,姑娘倒是可以不用为这事儿担心。”   她话说得随意,也是以为沈苏苏是如同传闻中般善良大方,即便是被沈昭禾这个妹妹算计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也不曾心生怨恨,反而还担心起她如今的地位来了,于是便将方才听到的那些传闻随口说了出来。   不曾想沈苏苏当即变了脸色,旁边拿着玉梳的如诗一听如画这话心里便暗叫不好,瞧见沈苏苏脸色不对,更是马上开口劝慰,“这不还是没影儿的事,且那沈奉仪听说在江州还染了疫症,那病……”   如诗嗤笑一声,“殿下怕是打心眼里嫌弃。”   果然,她这一番话说完,沈苏苏的脸色方才缓了缓。   如诗瞧着,也是暗自松了口气,她性子伶俐,也看出来沈苏苏怕是没有传闻中那样纯善,所以言语中方能净挑拣些沈苏苏爱听得话来说。   如画虽说没有如诗机灵,可到底是在东宫做事的,也懂得何谓察言观色。   沈苏苏脸色变得明显,她自然也能看明白。   “如画。”察觉到了如画如今站在门口境地尴尬,进来也不是出去也不是,她便又再度开了口,“你去瞧瞧厨房的吃食做得如何了,那些人净爱偷懒,要他们干活就得时刻催着才行。”   如画知道如诗这是在自个解围,忙答应着退了出去。   好在沈苏苏也反映过来了,意识到了方才自己是有些失态了,也没有太过为难如画,只是问起了江州的事,“二妹妹同殿下一同去的江州我倒是知道,可这染上疫症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她确实不知道。   她刚刚回到京都,旁的地方都没去,一门心思就只想要尽快见到徐淮意。   她当初跟着万俟砚去了南岐,真的对那野心勃勃的男人动了心思,她见识过他的本事,知道他未来必不仅仅只是成为南岐之主,还能将大齐收入囊中。   可惜的是她高估了自个的本事。   到了南岐之后,她几乎是用尽了所有法子想要勾住万俟砚的心,明明在过去十多年间从未失效过的法子在他身上却开始不管用了,嫁到南岐这样久,甚至于万俟砚连碰都未曾碰过她一下。   她简直要疯了。   后来她想到给万俟砚下药,想着自个要是能有个孩子,那地位也能稳固一些,可没曾想竟被他当场识破,那个男人冷笑着对她说,“你想用对付徐淮意那种手段来对付本王?难不成竟是忘记了当初是谁指点的你了?”   沈苏苏吓得身子发颤,又听他道:“收起你那点心思,本王平生最看不上的就是你这种只想着依附着男人的女子,如今你还能活生生站在这儿,那是因为你对本王还有几分利用价值,但若是之后你再动这些心思,就别怪本王心狠。”   话说完,他转身离去,独留沈苏苏一人蜷缩在房中过了一夜。   也就是那一夜,她意识到了她根本没那本领拿下万俟砚。   “万俟砚就算是有再大的本事又如何,我还有利用价值时在这南岐便是个名义上的世子妃,若是没了利用价值,那怕就是一具白骨了。”   她也是这会儿才生出了逃离南岐的念头。   京都至少有徐淮意在,沈苏苏确定他还会护着她,于是她便趁着万俟砚不注意瞧瞧溜了出来,跟着前往大齐的商队一路来到大齐。   这一路很是不易,所以如今回到这儿,她就是已经打定主意,要将那些本来属于自个的东西尽数拿回来的。   “好似是为了江州百姓染上的。”如诗的话让沈苏苏的思绪拉回,“奴婢也不知晓实情,只是偶然间似乎听宫中的其他人这样说,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   瞧见沈苏苏没说话,又急忙添了句,“即便是沈奉仪真是为了江州百姓染了病那也是没法同您相比的,您同殿下是自小的情意,若不是她横插一杠子,您早就应当是太子妃了。”   这话里都是恭维,可沈苏苏心里却隐约有些不安,她想着,难怪再见徐淮意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出来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对自个没有从前热切了,对沈昭禾……好像也没有从前厌恶了。   不曾想这个沈昭禾倒是有些本事,对她自己也是够狠的,苦肉计都用到这种程度了,染疫症,这是拿命来赌的吧。   她想到这儿,不由得冷笑,没用的,她只要回来了,不管沈昭禾做多少都没用。   徐淮意心里还是只会有她一个人。   翌日。   入了夜,外头最后几许日光落下,沈苏苏在书房中同徐淮意说话。   “苏苏已经好久没逛过京都的街了。”沈苏苏伸手拽着他的衣袖,声音娇糯,“殿下带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徐淮意皱眉,“苏苏,你如今怕是不方便出去……”   他为了不让旁人知道沈苏苏回来的事,为了压这个消息便费了不少心思,如今若是他带着沈苏苏出去,万一要是被什么人辨认出来了岂不是麻烦……   沈苏苏闻言低下头来,神色有几分委屈,“是苏苏未曾考虑周全,只是今日是苏苏与殿下初见的日子,殿下忘了吗?”   徐淮意一顿,回想起了当日的事。   那天本来是他和沈昭禾一起去的,后来正好碰上了沈苏苏,就成了三人同行,他记得那天好像和沈苏苏玩得很尽兴,至于沈昭禾,她好像只是远远在后面跟着。   想到这些,徐淮意心里不由得一紧。   “殿下。”发觉徐淮意又是走了神,沈苏苏心里越发不安,“是不是苏苏离开得太久了,殿下已经要将苏苏忘记了?”   她这话虽是责怪,可里头还杂了三分撒娇的意味,她揣摩过,男人最吃的便是这一套。   果然,听了她这话,徐淮意最终还是将手中的笔放下,温声道:“那就走吧。”   沈苏苏脸上这才带了些笑意。   她知道不管过去多久,自个在徐淮意心中必然还是有位置的,只要多提及过往的事,让他回想起过去的美好,那依着他那样的性子,便不可能会舍弃自己。   说来也可笑,从前沈苏苏最不喜欢的就是徐淮意这样仁慈的性子,可如今却很是庆幸他不是像万俟砚那样的人了。   否则,她怕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京都的街道很是热闹。   虽说入了夜,可街道上一排排的灯笼却将这个街道照的恍若白昼,沈苏苏带着面纱站在身穿便服的徐淮意的身边,二人从街头一路逛了过来。   一路上,多是沈苏苏说话,而徐淮意在一旁应着,瞧着好似同过往没什么不同,可沈苏苏却能很明显的感觉道到他的心不在焉。   他好像只是人在这儿,而心……却不在。   沈苏苏指尖不由得用了些力,掐得自个手心生疼,也让她清醒了过来。   是了,徐淮意是她最后的机会,若是连徐淮意都不在意她了,那她就彻底完了。   正在这时,沈苏苏正好看见左边街道上有身穿青衣的书生摆了个帮人作画的摊子,便扬起笑意拉着徐淮意走到摊前,那书生见来了生意,也急忙过来招呼,“二位可是想作什么画,不管是山水画还是人像画小生都擅长,价格也便宜,可要来一副?”   沈苏苏笑着看向徐淮意道:“夫君,不若让这人给我们二人画一副画像?”   出来时,为了避免被旁人识破身份,徐淮意曾同沈苏苏说须得注意些称谓,可却没让她唤他夫君,这顿时让他身子一僵,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夫君?”见徐淮意没说,沈苏苏又轻轻的唤了一声。   徐淮意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可那书生在桌上铺好宣纸,刚要下笔却迟疑了片刻,有些尴尬道:“这位夫人您是要以带着面纱的模样入画吗?”   现在还未曾落笔,那书生也想着得先跟人家问个清楚才行。   “自然不行。”沈苏苏摇摇头,“若是只画我带着面纱之后的模样那这画中岂不是只能看见眉眼,旁的都被这面纱遮了去。”   书生一听这话有些为难,“那夫人可否将面纱取下?”   “不行。”还不等沈苏苏回答,徐淮意便已经给出了答复。   他们这样出来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危险之事,若是连面纱都不带,被熟识之人瞧见了,那就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这……”书生顿时发了愁,“小生也未曾见过夫人,也不知夫人生得如何样貌,这画要如何作?”   沈苏苏心里却已经有了想法,她语气轻快道:“这样吧,你就在这儿。”   说着她指了指那宣纸的左边,“在这儿画上我夫君,另一边……就空开来。”   书生一脸疑惑,“这是只要画一个人吗?”   沈苏苏笑着看向徐淮意,“我夫君也擅画,你画好了之后,后头那一半便交给他来吧。”   书生头一回遇上这种事,又往徐淮意的方向看了一眼,瞧他似乎对这事也没有意见,便应了下来,心里却止不住的嘀咕着,这些有钱人可真是有意思,明明自个也会画还要来搞这一出。   心里虽然是这样想,可手中的笔却没停,刷刷几下就勾出了徐淮意的轮廓,这书生的画技虽不见得有多么精湛,可毕竟做这一行做久了,还是能将人画得有那么几分相似的。   速度也快,不消多久便搁了笔,将墨迹还未干透的画给他们二人看,“还有一半就交给这位公子了。”   沈苏苏也看向了徐淮意,徐淮意知道拒绝不料,只能提笔沾了墨,在那余下的半张宣纸上沙沙的作起画来。   他下笔几乎没有停顿的时候,大约过了一刻,徐淮意也将那笔放下,开口道:“画好了。”   沈苏苏转头去瞧,瞧见那画上眉眼的一瞬,她的笑意顿时僵住。 第041章   书生明显没发觉她的异样, 探手将那画拿过来想吹干墨迹的同时忍不住开始欣赏这幅画,瞧了一会儿又出声赞叹道:“公子这画技当真精湛,每一笔的深浅都是恰到好处的, 只是这画中人的眉眼瞧着似乎……”   徐淮意听他这样说下意识的看向了方才自己提笔画就的那个女子, 不由得顿住, 这眉眼……分明是沈昭禾。   他方才作画时虽说确实走了神, 想起自个好似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沈昭禾了,不知道她身子可有好些, 又想起沈苏苏回来的事她还不知晓, 可怎么得也不至于……   徐淮意心里有些乱。   沈苏苏心里也慌,急忙打断那书生的话道:“劳烦尽快帮我们装起来吧, 我们还有别的事。”   书生没觉得不对, 连忙答应着将墨迹已经干透了的画卷入画筒中。   徐淮意心不在焉的付了银子,而沈苏苏却先他一步从那书生的手中接过了画卷。   闹了这么一出,两人失了再继续逛的兴致,没再逛多久便回了宫。   静月小院。   这会儿也已经深了,屋子里却还是点着灯,沈苏苏将那幅画拿出来在灯盏下反复的看,她原本心里还存了几分侥幸, 想着那街道上的灯火明明暗暗的, 或许是自个那一眼看错了。   可如今她特意让如诗多点了几盏灯,在灯下细细看了, 画中人虽说像她, 可分明更像沈昭禾, 特别是这眉眼, 简直是一模一样。   她心底那么一点残存的期望顿时被撕得粉碎, 又不自觉想起方才徐淮意将她送到静月小院门口便要走, 她想到自个虽说是住在东宫里头,可却没个像样的身份。   她知道徐淮意的性子,若是二人能真的有些什么,他必是会给自己一个位份的,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不会让自己受了委屈。   所以便有意无意说想让徐淮意进里头去喝口茶歇歇。   不曾想他竟说还有许多政事未曾处理,然后就这样转身走了。   沈苏苏听了那话,愣是在门口吹了许久的凉风方才回过神来,从前她不管说些什么,徐淮意总是温声应下,从来不曾拒绝过她。   可这回他却如同变了性子一般,同从前全然不同了。   “姑娘怎么还未歇下?”如诗本来是进来灭灯,却不想都这个时辰了沈苏苏还未睡下。   沈苏苏回过神来,有些慌乱的将那画卷收好道:“这就歇了,你将那几盏灯都灭了吧,亮得晃眼。”   如诗虽然感觉的出来她有些不对,可也不敢多问,只小心应下后便去剪了灯芯,而后又轻手轻脚的出了屋。   沈苏苏躺在床榻上,却没有半分睡意,她想起当初她向万俟砚讨要那蛊时,他曾说,“这东西难得,整个南岐怕也是寻不出来第二个,本王留着也无用,你要便拿去吧。”   又说,“这蛊是一剂猛药,若不出意外,他这一辈子都痴心于你,可凡事总有例外,你亦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便是他说的变故吗?”沈苏苏目光怨毒,“可我一路从南岐赶回来,不是为了一辈子只能在这小院里当一个没名没份的人的,妹妹你尽管手段高明,可他对我只要还有三分歉疚,你便抢不走他。”   “我就不信,若是你知晓了我回来了还能像从前那样冷静。”   翌日。   阳光正好,不会太过热烈也盖过了风中的寒意,就那样细碎的照下来,瞧着便是很舒服的。   阿孟愣是拉着沈昭禾出了屋,说温夷也说了,身子既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那也该挑个时候出外头去走走了,在屋里待得太久了也对身子不好。   总归是要呼吸外头新鲜的空气的。   沈昭禾这些日子身上犯懒,用早膳那会儿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之后更是只惦记着要去睡个回笼觉,没曾想却生生被阿孟拉了出来,“小姐该出来走走了,也不去旁的地方,就到咱院子附近走走,透透气便好。”   沈昭禾到底没找出个像样的理由来拒绝她,只得跟着她踏出了屋子。   屋外,阳光杂着凉风往她鼻尖送,她轻轻吸了口气,不自觉清醒了许多。   院子里确实没什么可瞧的,除却那一丛迎春之外所能见的便都是荒芜了,况且也小,没几步就能走到头,所以二人便缓步出了院子。   沈昭禾不是头一回出这院子,但却是头一回这样轻松的往外头走去,头一回真的就只是出去走走,她脚步不自觉的变得轻快,好似这一步步的向前走,就能走出宫去,就能永远离开这个囚笼了一般,阿孟在她身后跟着叫她慢着些,“小姐仔细着脚下,莫要摔着了。”   沈昭禾停下来转身望向她,忽地看见一丛飞鸟从小道旁的梧桐树的枝叶上掠过,直直的往宫外头飞去,阳光刺眼,她微微眯着眼睛一直看着,直到那飞鸟彻底没了踪迹方才回过神来。   其实有的时候,她真是不如那那丛飞鸟,至少它们是真的可以离开这儿。   阿孟也恰好走到她身边,喘息着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什么都没有瞧见,不禁有些疑惑道:“小姐这是在看什么呢?”   沈昭禾收回了目光,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瞧见一群鸟儿往外头飞罢了。”   又扯出个笑意道:“咱们再走走吧。”   阿孟没明白一群鸟有什么好看的,但也并未纠结,听到沈昭禾说想再走走便搀着她的手道:“那小姐同我一样慢慢走就好了,温夷大夫可说了,只是要出来透透气,可不是同小姐方才那般的。”   沈昭禾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的身子,便点头应了下来。   二人一路走到石子小道的尽头,刚要拐了弯往回走,却正好碰见了两个修剪花丛的宫人在说些什么。   其中一个正在修剪花枝的开口道:“你可听说那静月小院里头来了位新主子?”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站在那儿的沈昭禾同阿孟两人听得分明。   阿孟一听这话便变了脸色,“这殿下不是心里只有大小姐么,怎么这样快便放下了心中那些情意,又纳了一门妾室?”   沈昭禾却轻轻摇头,“别急,且听听她们怎么说。”   这两人好似并不是刚才才来到这儿修剪花丛的,可这话头却正好是这会儿才起的,且这宫里头的人都是明白隔墙有耳的道理,知道私底下不能谈论主子的是非,即便是实在嘴痒,那也是得压低声音私底下说一说。   可这两个宫人却仿若生怕她们听不见一般,故意抬高了声音,让她们即便是隔着有些距离,也能将那些话听的分明。   这不就是明摆着想将那些话说给她听么?   那她便想要听上一听,这些人到底是要告诉自个些什么?   阿孟听到这话也噤了声,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她如今可是知道自家小姐对那太子殿下是一点感情都没有了,所以便也不会再担心小姐因为这些事儿伤心难过了。   就权当是听个八卦,凑个热闹了。   一旁另一个拿着剪子的宫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装模做样的看了一眼左右方才开口道:“哪里是新来的主子,昨日我正好被遣去给静月小院送些东西,远远的瞧了里头住着的那位一眼,你猜那是谁?”   那宫人说到这儿便停住了,引得沈昭禾同阿孟心中都不由自主的起了些好奇之心,阿孟更是伸长了脖子,若不是有沈昭禾在身旁,她估计就要忍不住过去问问住在静月小院的那位到底是什么人物?   前头那个开始了这个话头的宫人也不负众望的开口问道:“那是谁?”   “是……”拿着剪子的宫人将声音往下压了压,“是沈家大小姐,沈苏苏!”   “是那位!怎么会?我记着她不是去南岐和亲了吗?”   “听说是自个跑回来的,南岐是个会吃人的地方,沈苏苏一个娇贵的大小姐哪里待得了那种地方?”   “那倒也是……”   沈昭禾僵在了那儿,直到两个宫人的离开,声音也渐渐远去方才回过神来,“沈苏苏回来了?”   她声音里多是讶异,倒是觉察不出喜悲来。   “听她们的意思,是大小姐从南岐逃回来的。”阿孟也是一脸难以置信,“她当初不是一直念着要去南岐,为了嫁给那个南岐质子,又占着太子殿下的情意才将您害成这样吗?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难道是在南岐过的日子又不如她的意了?”   说到这儿,阿孟又有些担忧,“她回来便回来了,可别再起什么幺蛾子了,咱好不容易熬过江州的那场劫难,唉。”   “不。”沈昭禾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阿孟,认真道:“阿孟,她回来是喜事啊!”   瞧见阿孟一脸疑惑,沈昭禾笑着解释道:“你忘了,咱们不就是因为沈苏苏要嫁去南岐才被带进这东宫里头来的么,如今殿下的苏苏回来了,我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夹在他们之间,只是碍了他们的眼罢了。”   阿孟明白过来,“您是说,咱可以离开这儿了?”   声音里的是少见的雀跃。   “对。”沈昭禾认真点头,“咱们可以离开这儿了!”   “可……可离开这儿之后咱们又能去哪儿呢?”阿孟又开始发起愁来。   离了东宫之后,她们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吗?   将军府?那肯定是不行的,便是沈将军愿意容下小姐,依着小姐那性子也必然是不会再回去的。   可除了那儿,还有哪里可去?   “傻丫头。”沈昭禾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容身啊?”   方才用过了午膳,沈昭禾听说徐淮意刚从外头回来了便急急换了外衫过去在半道上截下了人来。   徐淮意一见她就想起那日画中的女子的眉眼,越看越是相似,浑然像是画中那人活过来了一般,想到这,他在心底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那日他提笔所画的,真的是沈昭禾。   瞧见徐淮意眉头紧锁,沈昭禾也不觉得稀奇,只觉得他应当是厌烦自个而已。   正好,她也厌烦他。   他们相看两厌了这样久,终于是要分开了。   沈昭禾酝酿片刻,开口道:“听说,大姐姐已经从南岐回来了。”   她并未怀疑过这事情的真实性,那两个宫人说的话字字分明,摆明了就是想让她听到那些话,若不是沈苏苏回来了让底下人去给她传这信儿,还真想不出旁的可能来。   况且这也像是她那性子能做出来的事儿。   徐淮意顿住,心头不自觉的有些慌乱,“孤原本是想同你说的。”   倘若春日宴不是她的过错,那便是自个对不住她,对不住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牺牲,更是对不住她那份情意。   她进了东宫,即便只是个奉仪,在他心里也还是有些位置的。   沈苏苏回来了,不管是考虑到她们姐妹的这一层关系,还是顾虑到他同沈苏苏的感情,都应当将这件事情告知,没道理瞒着。   可他却没与沈昭禾说。   不管如何,这事,是他做的不对。   她若是要责怪他,那他也认。   “没关系。”沈昭禾轻轻摇头,清亮的眸子里面是难得的笑意,“那殿下,大姐姐既然已经回来了,你们也能像从前一般好好在一起了。”   “那我……能离开这儿吗?”   徐淮意原本以为沈昭禾过来拦下他,是要质问他沈苏苏回来之后她应当如何自处,又或者问他这些日子以来,对她是否有半分动心。   岂料她满眼希冀的看向他时,口中说得却是她什么时候能离开这儿。   徐淮意再度看向她,却见那双眼眸依旧清澈见底,只是却多了些从前没瞧出来的冷意,他喉咙微动,“你要去哪儿?”   沈昭禾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但还是恭敬道:“还未曾想好,只是总不该继续待在东宫了的。”   “沈奉仪怕是忘了自个的身份。”徐淮意心里仿佛燃起了一团无名之火,他抓住沈昭禾的手,怒道:“你这辈子都只能待在孤的身边,旁的,想都不要想!”   沈昭禾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弄得有些懵,“可……可大姐姐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她当初就是因为沈苏苏被远嫁南岐才会被送到徐淮意身边来供他折磨,从前徐淮意喜欢沈苏苏,愿意无条件相信她所说的话,沈昭禾纵然解释,他也不会听信。   所以他们之间成了一个死局,永远也解不开。   可如今沈苏苏回来了,这个局不就已经解开了吗?   徐淮意和沈苏苏他们可以好好在一起了,沈昭禾相信,即便是南岐的人追过来,徐淮意亦是会好好护着沈苏苏,绝不会再一次让她被夺走。   他们定是会好好在一起一辈子的。   而自己,也应当离开东宫才像话啊。   她若是一直留在这儿,那岂不是一直夹在他们之间,且不说自个,他们难道都不会觉得膈应吗?   特别是沈苏苏,她特意让自己知道她回来的消息,不就是看不惯自己横插在他们二人之间吗?   徐淮意这怒气来得奇怪,这话说得也当真奇怪。   徐淮意听了她这句话就恍若是忽地被浇了一盆冰凉刺骨的冷水一般,突然清醒了过来,他松开沈昭禾的手,口不对心道:“有些事不是她回来了便算作是了了,苏苏在南岐吃了不少苦头,你的罪还没赎清,岂能想走就走。”   话说完,他没等沈昭禾再说些什么,一转身便往殿内走去。   沈昭禾站在那儿,午后的阳光细密的照下来,透过她身上的薄衫将她照得浑身发烫,可她却冷不丁的打了个冷颤,扭头看向阿孟时眼角也有些酸涩,“阿孟,我们该怎么办?”   她心底最后的那一点点希望,最终还是被他踩在了脚下,踩得稀碎。   静月小院。   外头的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里头却已经点了灯盏。   “你是说……她要走,可殿下不让?”沈苏苏望着眼前低着头的宫人,语气中夹杂着几分难以置信。   “是。”那宫人很是肯定,“奴婢隔着有些距离,听得并不真切,但却是是听到殿下说不让沈奉仪走的,好似说什么,要让她留下赎罪之类,大约是不想轻绕了她吧。”   沈苏苏心里一紧,一阵没有边际的慌乱之感在她心头蔓延开来,她轻轻吸了口气,面上却露了些笑意,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如诗。   如诗会意,很快从衣袖里摸出一锭银子来塞到那宫人手中,那宫人见沈苏苏出手如此阔绰也是又惊又喜,感激涕零的连着给她磕了好几个头。   沈苏苏却摆摆手示意她起来,“日后有了消息莫要忘记再往这静月小院里递。”   那宫人明白她的意思,又连连答应了方才离去。   等她走了,沈苏苏脸上的笑意敛下,眼中的怨恨在灯盏下显得越发骇人,“殿下竟不让她走?”   她生生将这话重复了好几遍,似乎是在质问徐淮意,又好似在质问她自个。   如诗在一旁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沈苏苏同沈昭禾那事儿闹得大,当初整个京都应当是无人不知的,她亦听说过二人的事,知道那沈苏苏在传闻中是心性良善,即便是被庶妹算计得被迫远嫁南岐也未曾有过分毫怨言,反而还在人前人后为这个妹妹说话,是个几近完美的女子。   可如诗是在宫里头待久了的人,所以那些传闻,她也就信了三分,如今在沈苏苏身边伺候了几日,也是让她瞧清楚了沈苏苏的手段,也明白了那传闻中的沈家嫡女和眼前这人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所以这会儿瞧见沈苏苏脸色难看,她的心里也直发怵,可又不能什么都不说,只得硬着头皮宽慰道:“姑娘何需为此事忧心,方才那宫人也说殿下是觉着沈奉仪应当要留下来赎罪方才没让她走的,想来再过些日子,等殿下将她折磨得差不多了,也就会将她赶走了。”   沈苏苏冷冷的瞥了如诗一眼,如诗瞧出她目光中的不耐,急忙低了头噤了声不敢再多说一句。   其实若是没有发生前头那些事,她心底想法怕也是同眼前的如诗一般,念着或许徐淮意只不过是想着留下沈昭禾好生折磨一番,也是为了抵掉她这些日子在南岐所受的折磨。   可如今却并非是这样的。   她初回来时,便已经察觉徐淮意的变化,女子心思向来细腻,如今她更是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徐淮意身上,便是揣摩不透他心里真正想法,也能觉察出来他与从前很是不相同了。   后来又知道了他同沈昭禾在江州生死与共的事儿,不论在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人总归是一同经历了那么些劫难,危难中最是容易使人生出感情来。   最后是那一卷画,旁的或许都只是她心底的猜想,她不可能直接去质问徐淮意,自然也就没法得出个答复来,可这画却是徐淮意亲笔画就的。   明明当时只有他们二人在,明明徐淮意画这画时看着的是她,可他这一笔一画落下后,画中的那个女子却分明是沈昭禾,再加上如今从那宫人口中听到的消息,她实在没法子安下心来。   她坐在那儿思忖了良久,忽地想起万俟砚来,眼里顿时有了几分光亮,“我怎么将这事儿忘记了,这都已经过了好几日功夫了,想来这消息也应当传回来了。” 第042章   第二日, 沈昭禾醒来时头还昏沉得厉害。   昨日见了徐淮意之后她便失了所有兴致,晚膳也没用,天还未暗就已经躺到床榻上去了, 但却到了半夜还清醒的很。   阿孟知道她心里不好受, 也说了许多安慰的话, 说到最后瞧她愣是一点动静也没了, 便也明白她应当是想着独自一人安静安静,所以还是出了屋。   到了第二日, 阿孟便也不再提起昨日的事了, 只笑着同她道:“谢大人差人往咱们这送了些补身子的药材过来,还说等了结了手头的事, 想过来瞧瞧小姐。”   “这怎么行?”沈昭禾听着止不住的皱眉, “前头是我得了病,又是在江州染上的,他来瞧也算是情理之中,可如今我身子都要好全了,他再来就不合适了。”   “连这东西你也不应当收下的。”   阿孟撇了撇嘴,“也是小姐看重这些,其实您也只是顶了个奉仪的名分罢了, 又不是真与太子殿下有什么, 奴婢瞧那谢大人生得好看,对人也好……”   “可不许胡说!”沈昭禾忙打断了她的话, “这话你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 可若是传出去了谁知道旁人会怎么想, 我倒是没关系, 总归不过是身上又添了一道罪行罢了, 可谢大人无辜, 他还是未有妻室的少年郎,若是坏了他的名声那可怎么好?”   阿孟无奈点头,又笑着道:“好好好,那便不说了,只是这来送药材的人都走了,这药材可没法子还回去,最多等下回谢大人要过来的时候,奴婢将他拦在外头,又将这些药材啊什么的都给他丢回去。”   沈昭禾知道阿孟是在跟自个开玩笑,就没再同她细究这事,只是又问起了江州的事,“那端王的下场如何?”   即便是这事已经过去有些日子了,可她只要想起徐景恪,想起那日被生生灌下的一碗人血,心底便止不住的犯恶心,虽说当时她看起来镇静,做出一副不畏生死的样子来,但是实际上心里也是怕得不行。   阿孟摇头,“倒是没听人说起过这事,想来应当还未曾处决,只是被关着罢。”   顿了顿,又想起方才去拿药材的时候听到的话,便多说了一句,“倒是好似听说南岐那边来了些人,只是不知到底为了什么事而来。”   “为了沈苏苏吧。”沈昭禾喝了口热汤,那股子暖意从唇舌淌到了四肢百骸,周身都舒服了不少,“沈苏苏好歹占了个世子妃的位置,就这样不声不响的从南岐跑了回来,那万俟砚又不是能吃亏的主儿,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况且沈苏苏还是过去和亲的,这事儿闹大了不仅是万俟砚脸上过不去,整个南岐怕都会觉得丢脸。”   阿孟听着不觉一笑,“当初大小姐还同将军说什么愿意为了沈家,为了大齐做此牺牲呢,如今怎么才不过月余就巴巴的跑回来了,也不怕惹人笑话。”   又道:“说起来,她若是真被南岐的人逮回去怕是要吃不少苦头吧。”   沈昭禾将一碗热汤喝得见了底方才开口道:“怎么会?”   “有殿下在呢,他这回便是豁出这条命去不要也不可能让沈苏苏再被南岐的人带走了。”   阿孟听着连连点头,说是这个道理,太子殿下同着了魔一般喜欢着沈苏苏,再怎么也不会让她被南岐的人带走了。   她们犯不着在这儿为沈苏苏担心。   南岐派来的人如今其实已经到了京都。   并且同陛下见过面了。   没说旁的,就只是说了沈苏苏的事。   这可不算是小事,当初将沈苏苏嫁去南岐也是因着忌惮越发强大的南岐,想同对方和睦共处,却不想那沈苏苏竟在和亲不久后悄悄逃了回来。   南岐派来的那些人愤怒不已,大齐在这事上面毕竟是不占理的,所以陛下也只得连声道歉,又答应着必定在五七日之内将那沈苏苏找到。   活要见人,死了也必定要见着尸体才行。   这下南岐派来的人才算是稍稍平复了怒气,被安置在了京都的驿站中住下。   而陛下送走了这些人之后也不敢耽误,派了军队挨家挨户的开始搜查。   徐淮意自然也很快得了消息,他虽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南岐的人不可能会吃这个哑巴亏,可却没有料到他们来得如此之快。   这让他心里很是不安,总觉得仿佛是有什么变故要发生了一样。   他回了东宫便直接去了静月小院,同沈苏苏提了这事。   沈苏苏心里有数,可却不显露与面上,只一脸愁容道:“那可该如何是好?”   又凄声道:“实在不行,殿下便将苏苏交出去吧,苏苏不想再连累殿下了,反正这回回来我也见着心心念念之人了,见殿下如今过得这样好,又有二妹妹在旁陪着,我也算是能安心了。”   “日后回了南岐,就算是死在那儿了,也没怨言了。”   说着,眼泪滴滴落下,又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徐淮意听着心里却无端生起一股烦躁来,“孤这回过来同你说这事是想让你好生在这小院里呆着,若是没别的事,就不要轻易出去了,只要那些南岐的人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你在孤这儿,便不会来这儿搜,等再过几日,孤会找一具同你身量体型相差无几的女子尸身,毁去容貌,然后咬死这便是你,这样南岐的人便是再怎么不甘心也没了法子,只能吃这个闷亏。”   沈苏苏顿了顿,有些勉强的挤出些笑意来道:“看来是苏苏多虑了,殿下放下,苏苏一定会安分的在这静月小院中呆着,绝不会给殿下添麻烦的。”   徐淮意嗯了一声,似乎是觉得疲倦极了,起身便往外头走去,“孤还有些事要处理,你早些歇着吧。”   话音落下,人也已经走了出去。   沈苏苏想要撒娇的话都还未曾来得及说出口,便只能瞧见他的背影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将心里头那些不安压了下去,“好歹他如今还是在替我考虑的,只是这考虑得未免有些太过周到了些……”   她原先是想着若是南岐派人来寻自个,便找寻机会将沈昭禾推出去,左右她们俩长了张相似的脸,同他们不熟悉的人不粗看之下也是分辨不出来二人,更别提说那南岐派来的人怕是连她本人都未曾见过,只是凭着一张画像过来寻人,就更不可能察觉到不对了。   等到沈昭禾被带到了南岐,即便再被发现,那南岐的人也不好拿着当初他们自个辨认过的人说有问题,只能是吃了这个闷亏。   当然,若是实在气不过也可以将这满腔怒火发泄在沈昭禾的身上,那就是同自个没什么干系的事了。   可不曾想徐淮意竟早就有了打算,若是他真寻了一具女尸过来将这事蒙混了过去,那自个的计策岂不是全乱了。   若是徐淮意还像从前那样,心思全在自个身上那这沈昭禾倒也不足为惧,可那幅画……她一想起那幅画就觉得头疼。   她将自个回来的消息透露给沈昭禾就是以为对方会克制不住的对她动手,至少做些不利于自个的举动,到时候自己便可以到徐淮意面前有意无意的提一提这事……   可现在,全乱了套了。   沈苏苏越是想着越是不安,她知道若是这回不能将那沈昭禾除了,那日后恐怕就更难了。   她不是在意徐淮意喜欢谁,而是在意自个的身份地位。   沈昭禾虽说只是个奉仪,但她更是连个名分都没有呢,在这东宫里头住着,底下人也只能唤她一声姑娘。   她可不想一辈子都这样。   沈苏苏逃回来的事总归是让大齐颜面无光的,陛下自然也不想将这事外传,一开始就下了命令,让知道这事儿的人都管住自个的那张嘴。   可这事儿动静实在太大,都派了军队整个京都挨家挨户去寻了,京都那样多的百姓自然会生出些猜测来。   一开始都说是抓什么罪犯,可到底抓什么罪犯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呢,没人说得清楚,后头也不知哪个人提起了南岐人突然来访的事,两件事串在一块儿,就有人开始说什么同沈家大小姐有些关系了。   沈逢程是沈苏苏的父亲,又一直记挂着这个女儿,听到这消息也顾不上旁的,首先便找上了徐淮意,“殿下,臣也知道这一趟来得唐突,可臣实在想知道苏苏到底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徐淮意没说话,沈逢程又道:“她若是回来了,除却回将军府,也就只能来您这儿了,您可否让我见见她?”   他一直念着这个女儿,如今听说她许是回来了,自然想见一见。   徐淮意迟疑了许久,见沈逢程竟是要当场给他跪下,最终还是松了口,将沈逢程悄悄带回了静月小院。   路上,沈逢程听徐淮意说起沈苏苏从南岐一路逃了回来也不禁老泪纵横,连连说道:“是我没护好她。”   徐淮意说了许多宽慰的话方才让他稍稍定了心神。   等到了静月小院,徐淮意将沈逢程带进了屋自己又转身走了出来。   他们父女有些日子没见了,徐淮意想,便让他们好好叙叙旧吧。   屋里,只剩下沈苏苏同沈逢程两个人。   一见沈逢程,沈苏苏的眼泪说来就来,哭着跪倒在了沈逢程面前,“爹,女儿这些日子一直想着您,可又担心若是见您会给殿下添麻烦,所以一直没敢提。”   她确实是想见沈逢程的,至少在发现了事情并不顺应她的心意的时候,真的很想有机会能见一见这个爹。   徐淮意不会帮着她对付沈昭禾,但沈逢程会。   她确信。   沈逢程见沈苏苏这副模样也心疼得不信,颤着手去将她扶了起来,又道:“苏苏,你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日后可别再任性,殿下为你劳心劳力,你好好待在他身边不会有错的。”   听到“任性”这两个字的时候,沈苏苏细不可闻的皱了皱眉头,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没有细究,而是哽咽着道:“我也想好生待在殿下身边,只是那万俟砚怕是不会放过我。”   “听说如今他已经派遣了南岐人过来同陛下要人,爹,那万俟砚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我这番被他们带走,恐怕连这条小命也保不住了,我死了倒不要紧,可我不想让殿下和爹为我伤心难过……”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沈逢程有些意外她会同自己这样说,“你现在在殿下身边,他会护着你的。”   沈苏苏着了急,伸手拽着沈逢程的衣袖道:“殿下他……若是让他在大齐同我之间做个抉择,他不会选我的。”   见沈逢程还是有些犹疑,她只得又道:“殿下身上的枷锁太多了,他有父皇有母后,也还有大齐,从前我要被送去南岐,殿下最后不是也妥协了么。”   沈逢程并不知晓那日徐淮意来寻她,是她自己亲口以死相逼,让徐淮意不许再干扰此事,又有意无意的强调他们之间的一切全是沈昭禾造成的,方才让徐淮意没了法子,只能让她去了南岐,后又留了一封书信,让徐淮意觉得她天真纯善,直至如今还在为庶妹考虑名节的同时,又将沈昭禾推入火坑。   彼时,那蛊几近是控制了他所有情感,将沈苏苏凌驾于一切之上,让他为了这个女人几欲疯魔。   而这些事,沈逢程都不知晓。   他只知道后来徐淮意放弃了,而沈苏苏真的被送到南岐去了。   所以这会儿他心底也生出了几分担忧来,若是徐淮意到了最后真的要将苏苏舍弃,他好似也不能说些什么。   本来……她就不应当回来的。   她不回来,那她还是那个为了沈家,为了大齐牺牲自个的沈苏苏,可她这样逃回来,不仅让他失了这份体面,还让大齐蒙羞。   这个道理,沈逢程是清楚的,可出于私心,他又是希望沈苏苏能回来,能同徐淮意好生在一起。   “那你……”沈逢程叹了口气,“到底是有何打算?”   沈苏苏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缓缓道:“那日春日宴的事爹也知晓,若不是二妹妹算计,我同殿下何至于此?”   沈逢程听了这话未曾言语,可眼里的情绪却生了变化。   沈苏苏并未察觉,又接着道:“原先应当要去南岐的人就应当是二妹妹,我替她受了这样久的苦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如今南岐的人寻来,二妹妹就应当跟着他们去南岐,这样才算是让所有一切恢复原本模样。”   “我同二妹妹长相相似,且那来寻人的南岐人不过凭着画像认人罢了,只要二妹妹站出去说她便是我,陛下这边也只想尽快将这事了了,殿下更是不会拆穿,这样,二妹妹也算是赎了当初春日宴的罪了。”   说到后头,沈苏苏索性将那几分惹人恋爱的模样收了起来,沈逢程抬眼看向她时只在她眼角眉梢中瞧见了算计的意味。   他又想起沈昭禾手臂上那两道深可见骨的鞭痕,想起她站在小祠堂,声声质问他为何不替她洗清冤屈,他顿了半晌方才道:“你打算如何让她主动替你去那南岐?”   沈苏苏说得起劲,根本没有发觉这会儿沈逢程说话的语气中已是透着冷意,自顾自道:“她自是不会情愿,可若是想逼她也不是没有法子……”   “混账!”沈逢程终于是发了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沈逢程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竟是教出了像你这样的畜生来!你害你妹妹害得还不够吗?还要逼她替你去南岐,去偿你犯的罪孽?”   沈苏苏被这一阵劈头盖脸的训斥弄得有些懵了,她虽说想到了沈逢程可能知道了些什么,可又觉得不可能,于是便装作不解道:“爹这是在说什么,那些事……不应当是二妹妹的错吗,是不是二妹妹同您说了什么,让您误会了。”   沈逢程瞧见她到了如今还不愿意承认她做过的那些错事,还是字字句句都将那些事往沈昭禾身上推更是失望,“我在你房中瞧见了你写给万俟砚的书信。”   瞧见沈苏苏神情僵住,似乎还想解释,他又接着道:“不止是书信,我已经将春日宴的事查了个明白,当日之事到底是谁暗中安排,昭禾喝下的那杯酒中到底添了些什么东西我都清楚。”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了沈苏苏,一字一句道:“爹或许是年纪大了,身子不行了,但脑子还算清醒,你做的那些事或许能将旁人瞒住一阵子,但不可能是一辈子。”   沈苏苏脸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外头,徐淮意就站在院外等着。   他原本是不想将沈逢程带过来的,毕竟最近这风声紧,沈逢程往东宫的方向来的事儿若是让旁人知晓了,定会对他心生怀疑。   可沈逢程却很是坚持,说到后头都要给他跪下了。   于徐淮意而言,沈逢程不仅是他的老师更是守卫大齐多年的老将军,他实在没法拒绝。   便只能将人带了回来。   可他心里还是不安,索性哪里也不去,就在这外头等着。   正在他想着时辰差不多了,应当要寻个人去催催沈逢程和沈苏苏的时候,李拂却突然过来同他说皇后请他过去。   徐淮意皱眉,母后在这节骨眼上找他过去到底是为了何事并不难猜,他自然不想跑这一趟,可若是不去,依着皇后那性子肯定会生出许多疑虑来。   且会更加肯定沈苏苏的事同他有些干系,所以他不能不去。   想到这,他往院子里头瞧了一眼,低声道:“你就在这候着,哪儿别去,再等个一刻左右,若是里头的人还是一点动静没有,那你便过去提醒一句,记着,最后要将沈老将军亲自送回沈府才行,万万不能出什么纰漏。”   李拂知道这事非同小可,连忙应下,说会将这事处理妥当。   这下徐淮意方才安了心,转身从静月小院走了出去。   重华殿,皇后也是方才听说南岐的事,知道了沈苏苏回来了,她惊得没拿稳手中的杯盏,白玉做的杯盏从桌上滚落到地上,素沁伸手去接,却还是慢了一会,眼见那价值连城的物件摔了个粉碎。   清脆的响声激得皇后心底发颤,回过神来便死死拉着素沁的手,“快去将淮意叫来,本宫要见了他才能安心。”   素沁明白皇后的意思,她这是担心徐淮意会掺和到这事里面来,便也不敢耽误,出了殿门遣了人去东宫跑了一遭。   没等太久,徐淮意人就过来了。   皇后见了他还没等他见礼就着急的开口问他,“那沈家大姑娘回来的事,你可知情,她……可有来寻你?”   这事儿闹得大,如今陛下已经遣了军队挨家挨户的寻人,看这模样,就算是要将京都翻个底朝天也是要将人找回来的,即便是徐淮意也没法将沈苏苏护住。   与其到时候将人搜出来弄得面上难看还不如早些将人交出去,也不算是丢了大齐的颜面。   “未曾。”徐淮意面色沉静,“儿臣亦是今日才知她从南岐回来的事儿。”   听了这话,皇后定了定心神,再细细去瞧他神色,见他面容坚定,不似作伪便也悄悄松了口气,“你不知道就好,这事儿你也无须去管,母后不指望旁的,只念着你可千万别再同那沈家大姑娘扯上关系。”   几月前的那事几乎要成了皇后的噩梦,原以为沈苏苏安分的去了南岐,这事儿也就算是过去了,没料到才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这沈苏苏竟又从南岐跑了回来。   真是作孽。   “是,儿臣知道了。”徐淮意存了敷衍的心思,说的话都是顺着皇后来的。   皇后也没想过沈苏苏这会儿都已经在东宫里住了好几日了,只念着自己这个儿子素来不会说谎的,这会说的也应当是真话。   便也没有再喜欢念叨,只是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同他提的那事还没个结果,于是又问道:“前些日子母后遣人给你送的那册子你可瞧了,京都适龄的官家女子都在上面了,可有瞧得上的?” 第043章   一听这话, 徐淮意不禁有些头疼。   皇后送来的那册子如今正放在他书房的案上,可他一页也未曾翻开来瞧过,这会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也是有些为难他。   皇后瞧他顿了半晌也没说话便知道他许是压根没瞧那册子, 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母后知道你忙, 可这事儿也不是小事。”   “那个位置一直空着不合适, 你便是不为自个想,也得为母后想想才是。”   徐淮意听着这些话越发觉得心里头闷, 只得又说了些敷衍的话, 答应着回去定会抽了空好好瞧瞧那册子方才脱了身。   这事,皇后着急也是正常。   前头李桑瑶跑去江州的事闹得大, 可徐淮意这边却没有半点动静, 云阳侯夫人大约是心里实在着急,担心这事儿成不了,所以这些日子已经是往重华殿跑了好几回了。   话里话外提的都是太子妃那位置的事。   徐淮意没开口说到底是要谁,那皇后便也不好把话说死了,回回都要想法子岔开话题也实在不容易。   这一来二去,皇后自然也就希望徐淮意能有个答复,索性让云阳侯府那边断了这心思也好过日日纠缠。   静月小院这会儿安静得彻底。   已是入了夜, 天边暗得迫人, 无星无月,瞧不见半分光亮。   屋里点了两盏纱灯, 沈苏苏背着灯坐着, 瞧不清神色。   她还在想沈逢程说的那些话, “这事本该由你背着, 殿下若是救你那是他念着对你的情意, 你应当感念他这份恩情, 他若是不救,那也怪不得他,要怪就怪你自个做得那些肮脏事。”   又说:“你别想着再让你二妹妹替你抗下,她这些日子受的苦不比你受的少,更不该替你去受南岐的苦。”   沈逢程说了许多,大约都是在指责她的所作所为,让她死了算计沈昭禾的心思,沈苏苏听了那些话,也没法反驳,又担心撕破脸皮沈逢程会将这事抖出去,便只得做出一副悔恨的模样来。   好在沈逢程也还算是吃这一套,总算是将他糊弄了过去。   只是他走了之后,沈苏苏出了一身的冷汗——是真的被吓唬到了。   她原以为沈逢程是最好控制的,因为母亲这一层关系,他从来都是偏宠自个的,这么多年来只要是她想要的,沈逢程便没有不允的时候。   谁曾想这一会他却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头一回站在她的另一边去指责她。   其实沈逢程心里也不好受,他早便知道了沈苏苏背地里做的这些肮脏事,可还想着替她瞒下,这回过来见她也真是心里念着这个女儿。   若是沈苏苏没有再字字句句强调当初之事是沈昭禾的过错,没有提及要将沈昭禾推出来挡这次的劫难的话,他还是会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叮嘱沈苏苏要好好照顾她自个。   可惜这一回,沈苏苏真是让沈逢程失望透顶。   白天艳阳高照,日光烈得似能灼人,可这会儿入了夜,外头却起了凉风,一阵阵刮着,吹得院子里的枝叶簌簌作响,沈苏苏思忖了好一阵方才将这事儿想了个明白。   左右不过是这个爹怕是不会帮着她了,沈苏苏的心紧了紧,愈发觉得沈昭禾害人。   自个方才离开多久,她将徐淮意勾得神魂颠倒也就罢了,连沈逢程也有意无意的向着她了,若是再这样下去,那她怕是真要一无所有了。   沈逢程回沈府的这一路上心里都在想着沈苏苏说的那些话,怎么得都想不明白从前瞧着乖顺纯善的沈苏苏,到底是如何变成今日这般模样的。   回到了府中有还是觉得有些不安,想着沈苏苏嘴上虽是答应得好听,可心里到底是怎么想得谁能知晓?   从前她不就是这般骗自己的吗?   思来想去,他也想不出旁的好法子,最终只是提笔写了张条子让沈叔寻人送到温凉院去。   沈叔接过那条子却没动身,“老爷,前些日子往二小姐那儿送的东西都被退了回来,这要再去送,怕也是不会收的啊。”   自从沈昭禾入了东宫,就真的同沈家断了往来,除却中间回来一次在小祠堂给孟氏上了柱香之外就再没回来过了。   沈逢程吩咐往东宫送的东西也悉数被退了回来。   可见沈昭禾当初说过要同沈家一刀两断,便是真的铁了心要将这一层关系断得干净。   “这条子不同。”沈逢程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沈叔,“就算是塞,也得给到她手里。”   沈叔虽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何事,但瞧沈逢程这神色也反应过来了这事非同寻常,赶忙点头应了下来。   见沈叔推门走了出去,沈逢程悬着的心也稍稍的定了定,“那丫头也是个聪明的,想来应当会提防着些。”   沈苏苏的事他若是说出去,不仅是让这个女儿的名声被毁得彻底,连带着沈家也会遭人诟病,且因着孟氏这一层,他根本没法子将这事拆穿。   他实在没法子可以做更多了。   又过了两日功夫,南岐来的人虽说看起来并不着急,只是安然自得的在那驿站里歇着,可大齐这边却不能不急。   统共只有七日时间,到了这会儿满打满算便只有三日不到了。   这几日陛下遣去的军队已经将京都能搜的地方都搜过了,甚至于沈府也被查了一通。   可却没见人影。   这会儿在京都,沈苏苏逃回来的事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   甚至于已经有不少的人已经有意无意的说起沈苏苏同徐淮意的这一层关系了。   当初二人的□□闹得也算是轰轰烈烈,二人先是互相打闹后头许了心意的事儿也算是难得的佳话,连街头的说书先生都喜欢将这段故事来回讲,两人之后因为春日宴上出的事没能有个好结局,到如今京都之人提及还少不得要唏嘘感慨一番,说是沈家那个心思恶毒的二小姐毁了这一桩上好姻缘。   如今沈苏苏逃回来了,可却到处找不着人,有些人想起当初徐淮意和沈苏苏这一段,自然也就会想,这人莫不是被太子殿下藏起来了吧?   这番怀疑也算是有理有据,明面上他们或许不敢去议论当朝太子,可私下却没少说起这事。   徐淮意也着急。   他知道这把火迟早会烧到自个身上来。   没直接来他那东宫搜查是顾着他的颜面,可若是整个京都都找寻了一番,还未见着沈苏苏的人影,陛下也会想到他身上来。   这事是他们大齐理亏,自古送去和亲的女子都没有私底下偷偷跑回来的道理,他们本来就应到给南岐一个交代。   所以徐淮意也想着得尽快将这件事情了了才行。   他当初将找寻到一具同沈苏苏身量体型相差无几的尸身说得轻松,但真正寻来却并非是件易事。   总归他要糊弄的人并非寻常人。   但凡那些南岐人瞧出一点不对劲来,都不会轻易放过,所以他对那具尸身的要求极高,前头李拂已经找了几具合适的尸身,可徐淮意瞧了之后都觉得不行。   一眼便能瞧出来假。   又过了一日,李拂忽然来报说是找寻到了一具合适的尸身,“那女子年岁身量都同沈姑娘极为相似,甚至容貌都有几分相似之处,想来应当可以浑水摸鱼,应付这一遭。”   这也是他费了好一大番功夫才寻到的尸身。   徐淮意一听他这话点点头,“那将这具尸身带回来罢。”   李拂应下正欲转身出去,却听徐淮意又问了一句,“那具尸身现在所在何处?”   他知道为了寻到一具合适的尸身,李拂费了不少心思,先是在京都找寻了许久,没找着合适的就只能往更远处去找了。   “不算太远。”李拂思索片刻道:“来回大约一日余便足矣。”   话音落下,徐淮意已抬脚踏出了殿门,“这回,孤同你一起去。”   距离七日之期只有不足三日了,虽说李拂说这具尸身极为接近沈苏苏,可前头他也是这样描述他寻来的其他几具尸身的,徐淮意并不认为他这话可靠。   若是等他一个来回,还不如自个亲自去一趟,瞧瞧那具尸身到底能不能用。   要是不行,也还不需耽误太多时间。   李拂虽说意外,但也只能跟上了徐淮意的步子往外头走去。   温凉院。   阿孟刚从外头进来时便瞧见一个宫人似乎长得有几分眼熟,细看之下发现那不正是前些日子帮着沈逢程往温凉院送东西的人吗?   算起来他前前后后都已经往温凉院跑了有三四回了,除却前头阿孟拿着药材去问了沈昭禾的意思之外,后头那几回都是拒绝得干脆。   或许是因为沈逢程意会到这一层意思,后头就没再往温凉院送东西了,今日又瞧见这宫人,阿孟也不禁皱了皱眉,“不是同你说过吗?让你同支使你来这儿送东西的人说一声,别再往这儿送东西了,我家小姐什么都不会收的。”   “这……”那宫人赔笑着从袖筒里头取出一张条子来,“阿孟姐姐,这回不是什么物件,是沈将军递过来的一张条子。”   阿孟却没有要接的意思,“管他什么东西,我家小姐说了,都不收,你赶紧拿回去吧。”   说着,阿孟便要往院子里头走去。   那宫人急急的跟了上了,一边道:“阿孟姐姐,这东西你定要递到奉仪跟前去。”一边将那条子塞到阿孟手中,话说完,人也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阿孟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拿着这条子有些犹豫,想着“前些日子将军往院子里送了不少东西都被退了回去,这会儿突然递了张条子过来,上头写的大约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依着将军那脾气,指不定上头写的都是些羞辱人的话呢”,便还是将那条子揣进了怀里,想着找个机会丢出去。   就当没这回事好了。   不然同小姐说了,也只会惹得小姐不快罢了。   进到屋里,沈昭禾正在翻看医书,她身子渐渐好了,但也去不了旁的地方,日子那样长,总是需要找些打发时间的事儿来做,于是便让阿孟去要了几本医书过来,闲来无事翻上几页,有时候看得入神了竟也觉得有几分趣味。   听见阿孟进来的响动,沈昭禾将手中的书搁下,“方才外头可是来了人?”   她好似听到了阿孟不知在同谁说话。   “是沈家派来的人。”阿孟一顿,“又是过来送东西的,不过已经被我堵了回去。”   “这样。”沈昭禾点点头,没再细问,又将方才放下的医书捧了起来。   阿孟探手将那张条子摸了出来,犹豫了许久也还是没往沈昭禾跟前递。   小姐难得心情松快些,便不去讨她不快了,阿孟想着,最终还是将那条子揣了回去。   之后回了自个屋里又将那条子取了出来,盯着眼前的煤油盏瞧了好一会,想着不如索性将这玩意儿烧了倒是干净,可又想起那宫人说的那句“定要将这条子交到奉仪手中”,不禁顿住,心下思忖,里头莫不是真的写了什么要紧之事?   不然还是先打开瞧瞧,若是里头真不见半句好话,那自个便将这条子烧了,也不至于会坏了小姐心情,若是真的写了什么要紧的事,及时同小姐说了也不至于耽误。   想到这,她伸手便欲将那条子打开,可正在这会,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阿孟顿住,一边有些奇怪的开口问了句“谁呀?”一边将那条子收起,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   “你是……”阿孟瞧她眼生,仔细看了好几遍也未曾辨认出其身份,便觉得有些奇怪。   “奴婢唤作霜儿,是膳房里打下手的,平素不怎么在贵人面前露脸,阿孟姐姐不认识奴婢也是正常。”那小丫头解释得小心。   阿孟见她说明白了身份,便也没有再细究,只奇怪道:“都这个时辰了,你来温凉院作甚?”   霜儿有些不自然的开口,“奴婢方才收拾膳房的时候不小心将奉仪娘娘平日喝的那帖药同明日静月小院的那位主子喝的补身子的药弄混了。”   从江州回来之后沈昭禾在东宫的待遇比从前好了不少,熬药这些事儿也无需阿孟来做,只需按着方子取了药送到膳房去,同那儿的人说清楚这药需要熬多少时辰,一日需熬个几回,那边的人便会悉数记下,然后按时按点将药熬好,到了喝药的点,阿孟便只需要去膳房取就是了。   沈昭禾这些日子身子恢复得快,后头喝的已经不是什么治疫的药,而是养身子的药了,至于沈苏苏,阿孟就不清楚为了她也需要喝养身子的药了。   两帖药都是养身子的,混在一块儿认不出来也算是正常。   想起两帖药混在一块儿,沾了彼此的药气或许就会折损了药效,阿孟不由得皱眉,“怎么这样不小心,连这样简单的活计也能出错。”   能进宫里做事的宫人按理来说应当没有蠢笨的,犯这种简单的错误确实该说。   “求阿孟姐姐帮忙!”霜儿说着就要给阿孟跪下,说话的声音里也已经夹杂了哭腔,“膳房主事的嬷嬷脾气不好,若是明日发现这两帖药被奴婢混在了一起,分辨不出哪个是温凉小院的,哪个是静月小院的,定不会轻绕了奴婢的。”   阿孟忙伸手将人扶起,叹了口气道:“我同你去瞧瞧罢。”   她原本是不想走这一趟,毕竟已是入了夜,身子早已困倦得不行,可见这小丫头急得要哭出来的模样,阿孟又想起自个方才来到沈府还为成为自家小家贴身婢女时,日子也过得很是艰难,犯了点小错就好似天都要塌下来了似的。   如今见了霜儿,也不由得心生怜惜,想着既是顺手便能帮衬一把的事儿,那边帮帮她吧。   听阿孟松了口,霜儿连忙擦去眼角的泪珠,又连连同她道了谢。   二人一道出了温凉院,往膳房的方向走去。   路上,阿孟还对她说了许多提点的话,让她日后做这些事可要时刻警醒着,再不要犯这种错了,霜儿嘴上应着,可心思却好像并不在这事儿上头。   阿孟皱眉,可到底也没再说什么了,她说这些提醒的话不过是希望这小丫头日后不要再犯这种不必要的错,也能少受些苦头,可她既是听不进去,那说得再多也是没用处的。   到了膳房,阿孟推开门刚往里头走了两步,正想让霜儿去将灯点起来,可话还未曾说出口,脖颈处便传来一阵闷痛,整个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她身后的霜儿轻轻舒了口气,总算是将这事儿办成了。   翌日。   沈昭禾起得早,整个人还没精神过来就将枕边放着的那本医书捧起来瞧了好一会。   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细碎的晨光透着雕花的窗柩在地上留下一片斑驳的光影时,沈昭禾方才意识到有些不对。   按着往日,到了这个时辰阿孟早该起了身,应当过来伺候着沈昭禾洗漱了,甚至可能都已经将早膳端上了桌。   可今日却是到了这个时辰了还未有一点动静,沈昭禾犹豫着往屋门的方向走去,心下想着莫不是昨日事儿太多,累着了,所以今日睡过了头?   可又觉得不可能,阿孟在她身边也伺候了有些年头了,极少行差踏错的时候,睡过头这种事更是从未有过,刚来东宫那会儿自个受了伤,没人帮衬着,都是阿孟一个人忙前忙后的照料。   那可比如今累多了,但也没见她有一日起得这样晚的。   沈昭禾想着,心底的那几分不安越发浓重,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加快了脚步走到门前,正欲探手去开门,却见那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 第044章   站在门外的是沈苏苏。   几月未见, 她似乎同从前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样久没见了,二妹妹不请我进去叙叙旧么?”沈苏苏面上带着笑意,眼里却是冷意分明。   人都已经找上门来了, 沈昭禾又怎么会不明白, 转了身便往里头去了。   沈苏苏也跟着踏进了屋, 身后的如诗没跟着进去, 而是将那屋门带上后便守在了外头。   这会儿屋里便只有她们二人。   沈昭禾不想同她说那些有的没的,开口便问起了阿孟, “你如今想来过得应当是顺心遂意, 又为何来折腾我?阿孟无辜,你对她动手也落不着什么好处, 又何必费这些心思。”   沈苏苏回到京都, 住进东宫也有好些日子了,但从未来探望过沈昭禾,偏偏是这会儿阿孟不见了她就来了,联系上她从前做的那些事儿,不难想到这事同她怕是脱不了干系。   只是沈昭禾不明白,她眼下不将她那些心思悉数花在徐淮意的身上,让徐淮意给她给太子妃的位置, 盯着自个又是要做什么?   “二妹妹如今装模做样的本事确实厉害。”沈苏苏倒也没有否认她同阿孟同她有关系, 只是面色嘲讽的看着沈昭禾,“难怪我不过去了南岐月余, 再回来, 这儿竟是变了天了, 不管是殿下还是我爹, 这心都往二妹妹那儿偏, 想来也是被二妹妹这装模做样的本是给唬住了吧。”   沈昭禾皱眉, “我不同你说这些没用的,阿孟如今人在哪里?”   又道:“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需要二妹妹拼命,只需要你帮我做一桩事,事成之后,我保证阿孟必然会活生生的站在二妹妹面前。”沈苏苏克制了心头的怨恨,语气也平静了许多。   “什么事?”沈昭禾神色犹疑,她实在想不到如今的自个还能帮沈苏苏做什么事。   现下,沈苏苏要的,不都是信手拈来了么?   “替我去南岐。”沈苏苏站起身来,“很快南岐人便会到东宫来寻人了,到时候你只要站出来,说你便是我,然后安分的跟着那些人去南岐,就够了。”   沈昭禾愣住,“你何必折腾这一出,就算是南岐的人会寻到这儿来殿下也会护着你,在怎得也不会让你再回到南岐去,难道你竟是不信他对你的心意?”   这倒是件怪事。   徐淮意对沈苏苏的心意一直都是明晃晃的摆着的,就连京都满城的百姓都知道徐淮意对她的情意,她反倒开始犹疑了。   沈苏苏嗤笑一声,“我自然知道他会豁出一切救我,也知道他有护住我的本事,可二妹妹,殿下待你一日好过一日,我不信你毫无察觉。”   “不对,这本来就是你日日算计,又是苦肉计又是欲擒故纵得来的,如今,你怕是享受其中,不得自拔吧!”   “他何时待我好了?”沈昭禾方才明白了沈苏苏闹这一出的缘由,竟是生怕自个会将徐淮意抢了去,真不知沈苏苏到底为何会有这种念头,且不说她压根没这种本事去动摇徐淮意的心,就算她真有这本事,也不会再在徐淮意身上花费心思了啊。   如今,沈昭禾倒是有些好奇了,这沈苏苏到底从哪儿看出来徐淮意待她好了?   沈苏苏顿住,不自觉想起那日徐淮意亲笔画下的那一张画儿来,可她最终还是没将那事说出口,而是收敛了心神,开口道:“我无需同你解释什么,只是如今阿孟一条性命捏在我手里,二妹妹若觉得她不过是个婢子,是死是活都无所谓,那自然可以不帮我办这事。”   “但若是二妹妹心头还在意她,就最好是好好掂量掂量,二妹妹也清楚,我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手里也并非没沾过人血……”   沈昭禾伏在案上的手不禁用了些力气,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她知道,沈苏苏这是在逼她。   拿阿孟这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在逼她。   瞧沈昭禾没说话,沈苏苏也没催促,只是从袖袍里取出一方帕子来往案上一放,又道:“这是那丫头身上的东西,南岐的人大约明日会来,二妹妹若是愿意替我做这事儿,临走前,二妹妹应当还能同那丫头见上一面,不然,这帕子便算作是那丫头的遗物,留给二妹妹做个纪念吧。”   沈昭禾有些艰难的伸手去拿了那方帕子,只一眼,她便能确定这是阿孟的东西。   这帕子其实还是当初沈昭禾送她的,上头那一片细碎的迎春也是沈昭禾亲手绣的,塞给阿孟时她还不愿意收,说什么哪里有主子给奴婢送东西的道理。   沈昭禾却强硬的将这帕子塞到了她手中,她没了法子方才将这帕子收下的。   后来见她虽将这帕子带在身上,可却少有拿出来用的时候,沈昭禾还曾打趣她,让她别不舍得用,用坏了,自个正好给她绣个别的花样的。   阿孟却小心的将那帕子揣进怀里,同她说“小姐这份心意难得,我得一辈子好好收着才是”。   想到这,沈昭禾轻轻闭了闭眼,心头涌上一阵刺疼,事到如今,真是没了别的选择了。   换做旁人,遇上这样的事儿,要么是跟父兄姐妹商议,要么是同丈夫求助。   可她……   无父无兄,所谓姐妹,正是所有一切祸事的源头,而丈夫,沈昭禾从未将他同这两个字联系起来过。   “你且好好想想。”沈苏苏说完,一只脚已经是踏出了屋外却被沈昭禾叫住,“我哪里还有的选,就同从前一样,沈苏苏,你从来都是这样。”   沈昭禾定定的看着她,“就算是什么都有了,也还要将别人手仅剩的东西夺走。”   “那看来你是答应了。”沈苏苏并不在意她的话,只笑着道:“这一场闹剧总归是要结束了,我回到京都当我的太子妃,你嫁去南岐,当万俟砚的世子妃。”   话音落下,她人也已经是走了出去。   沈昭禾在原本的位置上坐着没动,等沈苏苏已经走出了院子也没挪动分毫。   “我原先瞧着院外的石子道上惊起一丛飞鸟,便觉得我大约是要离开这儿了。”沈昭禾怔愣了半晌,最终还是回了神,自顾自的宽慰道:“看来那些鸟儿总归是没有骗我。”   可心底却好似落了一块千钧重石,怎么得都没法可以稍稍松快些。   沈苏苏出了温凉院,又瞧了一眼如诗,如诗会意,便道:“那条子已经让人递出去了,这会儿驿站南岐那些人应当已经收到了消息了。”   沈苏苏点点头,那便只需要等着明天的到来了。   南岐来的那些人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不在意的,但实际上若是他们真的不在意就不会特意跑这一趟了,他们等了这样久,心里也有了各种揣测,加之外头流言四起,怕是早就怀疑到了徐淮意的头上。   这张提醒他们沈苏苏在东宫的条子,也不就是给了他们一个理由罢了。   便是没有这张条子,他们也迟早便会闯进东宫里来的。   沈苏苏来这一出,是担心徐淮意那边,她怕南岐的人来没找到东宫来,徐淮意就已经将这困境给解了,到时候她想了这样多便都算是白费了。   夜里落了大雨,直到第二日也没停,   沈昭禾支了把伞走出去的时候,雨势还是很大,雨滴重重的往伞面上砸,仿佛能砸出一个个窟窿来。   她却浑然不觉,只如同失了魂魄一般往前走。   早上,许是为了安沈昭禾的心,沈苏苏让人带着阿孟在沈昭禾面前露了个面,只是阿孟的嘴被布条子塞了,看见沈昭禾呜咽了许久却没法可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那一双眸子里蓄满泪水,惹得沈昭禾也是眼角发酸,当着沈苏苏的面还好,可等人走了,她也忍不住的落了泪。   这回分别,这辈子怕都没法子见上面了。   她也将该问的话问了个明白,听着沈苏苏再三保证等她跟着南岐的军队走了,阿孟也就恢复自由身了,她还是有些不安,大约她实在不怎么敢去相信沈苏苏的话。   直至沈苏苏说过了句“时至今日,你还以为你有旁的选择吗?”沈昭禾方才回过神来,神情有些苦涩,又听沈苏苏道:“这丫头一条命于我而言算不上什么,她活着也没法对我造成什么威胁,反而是死了得让我花不少心思去清理,你都走了,我没必要平白折腾自己。”   这倒是有些道理的。   沈昭禾走了,阿孟是她留下的唯一婢女,于情于理她都会多受到些关注,沈苏苏动手杀了她但凡若是处理得有那么一丁点不干净便容易出事,她若是想将这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又得花费不少心神。   为了一个起不了什么风浪的婢女,实在没有必要。   毕竟之后她想要在东宫站稳脚跟,还有许多事儿等着她去做呢。   这话,沈昭禾信了,所以她轻轻点头,“你走吧,我会按着你说的去做的,至于阿孟,我希望我走后,你能同殿下说一说,让她离开东宫,回家乡去。”   说着,沈昭禾又抬眼看了一眼沈苏苏,“这样,殿下大约更会觉得你心地良善,连我的婢女都考虑的周到,这也是你贯会的伎俩。”   从前沈苏苏去南岐时,留下那封书信不就是这样的路数么?   让徐淮意觉得她即便已经身在泥泞却还要为害她的庶妹考虑,如今,亦是一样的情况。   沈苏苏顿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头。   沈昭禾说的没错,这确实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既是对她有些好处,又能让阿孟彻底离开东宫,日后也不至于让自个见了心生厌烦,倒也不错。   等沈苏苏走了,沈昭禾听着外头的雨声,以及夹在雨声里那些若有似无的嘈杂声便知道时辰已经差不多了,这方才支了一把伞,起身往雨里去了。   几个南岐人混在大齐寻人的军队中刚入了东宫便迎面便看见了一撑伞的女子,等看清了那女子面容,混在军队中的那几个南岐的人顿时激动起来,“还说人不会躲在东宫,这不就是咱们的世子妃吗?”   负责带领军队搜查沈苏苏的所在的将领是禁军统领齐停将军,他从前曾远远瞧过一眼沈苏苏,如今听了南岐人的话,下意识往前迈了几步,细细打量着一步步往这边走来的女子。   那模样,说不是沈苏苏,却有有几分相似之处,说是,可那眉眼中仿佛又多了几分清冷少了几分稚嫩,一时之间也有些犹疑,“这真是沈家大小姐么?”   “这怎么不是?”为首的那个南岐人姓贺,名叫贺文,底下都称一声贺大人,他将随身带着的那画像展开,指着上头的人道:“这不就是一模一样的么?”   这画像画得并不十分细致,可也能瞧出沈苏苏的样子来,只是在他们眼中,沈昭禾同这画像,好似也没有什么不相同之处。   齐停敲了一眼那画像,又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女子,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又听那贺文语带讽刺道:“这人都已经到了跟前了,难不成齐将军竟是还不愿承认我们南岐的世子妃就是躲在东宫吗?”   “这……”齐停神情有些尴尬,“贺大人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贺文没说话,但却重重的哼了一声,很明显是不相信齐停所言,齐停没有办法,只得走到了沈昭禾跟前,开口问道:“你是……沈苏苏?”   他语气里面还是有几分难以相信,越是靠近他就越是感觉眼前的这个女子给自己的感觉同当初的沈苏苏全然不同。   若这真的是同一个人的话,那只能说明她这去了一趟南岐,变化实在太大了。   沈昭禾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顿了片刻道:“我是沈苏苏,沈家的大小姐,南岐的世子妃。”   语气虽轻,可却坚定。   彼时,徐淮意正在京都方向赶。   他去这一趟并不顺心。   原来按着李拂的说法,那具尸身所在之处并不太远,一来一回也只需要一日余而已。   他前日去的,再怎么的昨日也该回来了,却不想好容易到了那儿,那户人家却生生变了主意。   原先是李拂去同他们谈的,该商量的事儿都商量妥当了,只等着徐淮意来过一过眼,若是觉得这具尸身合适,便掏点银子给这家人便能将尸身带走。   徐淮意瞧了之后也觉得这尸身确实和沈苏苏相似,不说身量体型,竟是连容貌都有几分相似之处,当即便要将其买下,可正说着,这尸身主人的母亲忽地变了脸色,说这尸身不买,给多少银子都不买。   又说昨日女儿托了梦给她,央求她将尸身好生安葬,接着便是又哭又闹,还要将徐淮意等人直接赶出去。   徐淮意也没料到会突生这样的变故,想到七日之期所剩无几,心里也极为着急,可又不能强抢,只能尝试着同那尸身主人的父亲谈,来回折腾了好几回,又将原本定的价格翻了好几番方才将这事给了了。   可这也耽误了好几个时辰,刚要带着尸身往回赶天色便暗了下来,又遇上了大雨,他们行的本就是小道,夜里赶路已经极为不便,大雨还来得突然,将整条小道弄得泥泞不堪。   即便是徐淮意心里再怎么着急,这一路的速度也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   等到了第二日天亮,他们距离京都还有些路程,马匹连着一夜没有歇息,脚步不自觉的缓了下来,徐淮意更是连着两夜没歇息,眼里已经布满了血丝。   可还是未曾停歇。   算来还有一日功夫,他或许可以不用这样着急,可他不知怎得心却好似悬着一般,内里那阵异样怎么得都没法驱散开来。   就好像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要离他而去了一样。   东宫。   沈昭禾亲口承认的身份已经将齐停镇住,他也回过神来,不管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沈苏苏,从她开口说她是的那一刻开始。   她便是了。   大齐需要一个沈苏苏来给南岐交代。   贺文走到沈昭禾跟前,语气忽地恭敬了几分,“世子妃,请同我等一起去驿站吧,明日咱们就当启程回南岐了。”   他说话的语气虽是恭敬的,可那眼神却并不友好。   且不说南岐那些人骨子里就是厌恶沈家人,就凭着她这次逃回南岐就足以让贺文看不上她了。   这说明这个所谓的南岐世子妃,骨子里流的始终都是大齐的血,这是他们最为忌讳的。   沈昭禾轻轻点头,而后跟着贺文走出了东宫。   齐停也当这件事了了,转头去跟陛下禀告了情况。   陛下这些日子最为忧心的就是沈苏苏的这一桩事,听到齐停说人已经找着了心里也是一松,“是在何处找着的?”   “在……”齐停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陛下的神色,开口道:“在东宫。”   “许是最近流言四起,那些南岐人听到响动,今日便找上了属下,说沈苏苏肯定躲在东宫,属下本来想着先请示了您再去搜查,可那贺文却不依不饶,愣是说您先前下的旨意是说要将整个京都查个彻底,那东宫也包含其中,没有不查的道理,属下实在没法,只能同他们去了一趟,没曾想还未及搜查就见沈苏苏自个走了出来……”   “她自个走了出来?”陛下听到这话倒是有些意外。   他早已想到那沈苏苏是被徐淮意藏了起来,但却没有戳破就是觉得若是真的在大齐太子的宫殿里搜出南岐世子妃是一件极为丢人的事,想着再等等,若是能等到徐淮意及时悔悟自然更好,实在不行,也要到了最后关头,实在没了办法了再去东宫搜查。   如今这沈苏苏从徐淮意宫殿里搜了出来确实不算是件稀奇的事,可那沈苏苏竟是主动走到他们面前来就是件稀罕事了。   她要是真是这么深明大义的人,那就不会不管不顾的从南岐逃回来了。   齐停点头,“是,属下瞧着那沈苏苏从南岐经了一遭倒像是沉稳了许多,大约也是想通了再怎么躲也是无益方才走了出来吧。”   陛下轻轻嗯了一声,便让齐停退下了。   这事儿到了这里便算是了了,至于那沈苏苏为何前后突然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他也不想再去深究了。   而徐淮意,陛下其实也并不想过多的谴责他。   这孩子从来端方持重,从十四五岁起便开始帮着自己处理政务,不管面对何事都是理智为先,也就只有这个沈苏苏能让他这种不顾一切的时候。   左右沈苏苏也要被送回南岐了,大约他们这辈子是不会再有想见的时候,这于他而言也算是最大的惩罚了吧。   徐淮意回到京都时,大雨依旧未有半分停歇下来的意思。   他心里慌得很,方才下了马车便快步往殿内走,没几步浑身便都湿透了。   他浑身滴着水,一脚踏进了殿内。   沈苏苏正在那儿等着。 第045章   一听到动响, 她便急急的转过头来,瞧见徐淮意走了进来,赶忙迎了上去, 两行泪便在这时候落了下来, “殿下, 二妹妹出事了!”   徐淮意心口一阵发疼, 声音里是从来没有的恐慌:“她怎么了?”   “二妹妹她……”沈苏苏见徐淮意对沈昭禾如此在意,一边在心里嫉妒得发狂一边哽咽着道:“她今日突然过来同我道歉, 说从前那些事儿是她对不住我, 我早便不介意过去那些事儿了,便同她说了许多宽慰的话。”   “正在这会儿, 外头突然有了响动, 听着好似是有什么人来了,二妹妹说要出去瞧瞧,我也没有多想,哪里想到外头来的竟是来寻我的军队,等我回过神,二妹妹就已经是跟着那些人走了。”   徐淮意眼里的冷意仿佛化作了能杀人的刀子,他只说了句, “孤去将她带回来。”便又要往雨里冲。   沈苏苏没料到他竟是如同疯了一般, 也是慌了神,连忙冲到徐淮意面前, 死死的拦了他的路, “二妹妹还说如今咱们三人的位置本来就是错了, 她一早便应当是南岐的世子妃, 不应当是殿下宫里的奉仪, 说她如今便是想将这一切掰回正道上来。”   弋?   “且如今南岐人已经认了她南岐世子妃的身份, 殿下此去如何能将她带回来?”   徐淮意直直盯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道:“你是让孤不管她了?”   她这一番解释,不就是想说沈昭禾有今日是自愿,也是她自找的,不必在她的事情上头花心思,就算是救她也是没法将她救回来,不如索性放弃的好。   沈苏苏被他句质问吓得脸色发白,急忙跪在他面前道:“殿下您误会了,苏苏没有这层意思。”   “那为何还不让开?”徐淮意的声音比外头没个停歇的雨还要凉,让跪在地上的沈苏苏早已失了分寸。   她怎么得都没想到徐淮意竟要为了沈昭禾去闹。   要知道如今沈昭禾顶了她得身份,于南岐而言就是他们叛逃的世子妃,于大齐而言更是不体面,大齐这边急不可耐的想要将这祸害交到南岐那些人的手中,想要将这一桩事了了。   如今沈昭禾好不容易出现,不管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沈苏苏也已经是没人细究,只要南岐那边没有意见,大齐这边大约是只希望他们能尽快离开。   而这会儿徐淮意过去说什么南岐那些人手里的沈苏苏不是真正的沈苏苏……   这定然是哪边都讨不着好,还会惹怒陛下。   她也正是想到这些方才笃定即便是徐淮意对那沈昭禾有三分情意也不至于为了她做出这样疯魔的事儿来,谁曾想他竟还是要去救沈昭禾。   这会儿,徐淮意明显是打定了主意要往外头去,而沈苏苏哪里敢让他救沈昭禾。   若是救回来了,那她以后应当如何自处,若是没救回来,徐淮意这样折腾了一通,不说旁的,他这个太子的位置都可能不稳,那她这太子妃的位置岂不是都要没了。   甚至还要沦为整个京都的笑柄。   想到这些,沈苏苏咬咬牙,拉着他的袖袍一脸凄然道:“殿下难道竟是忘了当日春日宴,二妹妹一番算计让我们二人分隔两地,至今方得见面了么?”   “如今她自甘赎罪,您却要拼尽一切去救她,您……这是要将苏苏置于何地?”   沈苏苏已是没了法子,不然也不会提及当初之事,她也知晓她在徐淮意心中是个什么模样,这些年以来她也一直尽心尽力的在他面前维系那个模样。   若是这会儿提了当初之事,岂不是说明她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甚至于对沈昭禾还有些怨恨的意味,那同他心中那个天真纯善,即便是被害得远嫁南岐也还会为了庶妹忧心的沈苏苏哪还有半分相似之处。   可她顾不上那么多了,这会儿将徐淮意留下方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沈昭禾顺利的去了南岐,旁的,都还可以慢慢来。   沈苏苏原以为她这话再怎么的也会让徐淮意心底生出几分迟疑来,却不想他竟毫不犹豫的甩开沈苏苏的手道:“当日春日宴,不是她的错。”   他也不知具体从哪一日开始,他心里便生了这样的一个念头,开始只是怀疑,后来一日复一日,那念头便生了根发了芽,如今,他脱口而出这话,便是他的真心话。   虽说他不知当日真相如何,更没有见到分毫证据能证明这事同沈昭禾无关,但这一回,他决心相信她,相信那个愿意为了满城百信身陷险地的沈昭禾不会为了一己私利算计嫡姐。   话音落下,他大步踏进了雨里。   沈苏苏跌坐在地上半晌没回过神来,徐淮意的那句话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回荡,她忽地想起那日沈逢程站在她面前,字字句句问她当日的真相,质问她为何如此恶毒次次要将无辜的妹妹推入深渊。   又想起从阿孟身上找到的那张条子,她看得清楚,上头那字迹分明是沈逢程的。   “不……殿下!”她意识到了什么,慌张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跄着外殿外跑去,可等她跑到殿外,只见到越下越大的雨,哪里还能瞧见徐淮意的身影。   阿孟被关押在静月小院的一个偏房里。   从前日开始除去今日早上被带出去见了沈昭禾之外其余的时候是一直都被关在这儿。   沈苏苏倒也没有苛待她的意思,每日三顿也都有人来送。   虽说吃的不是多好的东西,但填饱肚子总归是足够了的。   前头阿孟不仅不知那个将自个关在这儿的人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甚至连那个安排一切的人到底是谁都是不知道的,直至今日早上她方才知道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将自个抓到这里来的人是沈苏苏,原来她是想利用自个来威胁小姐。   沈苏苏确实了解沈昭禾,也知道她如今在这世上几乎是没什么在意的东西了,唯一在意的应当就是阿孟了,所以方才对阿孟下了手。   而阿孟意识到了自个的作用之后也是不想再坐以待毙了,她知道自家小姐若是真去了南岐必然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便开始想尽办法的让自己冷静下来。   初时是觉得若是自己死了,那沈苏苏也就没办法拿自己去威胁小姐了吧,可后来仔细一想,不对,自己就算是死了,沈苏苏只要将这事瞒下来,小姐也依旧是无从知晓。   她依旧会为了自个能有条活路而遂了沈苏苏的心意。   还是必须得离开这儿才行。   阿孟折腾了许久,最终是装作腹痛又趁来人不注意拿了房里的摆件将人砸晕了过去方才得以逃出了静月小院。   后头里面的人觉察到人跑了也追了出来,可毕竟是在东宫,这抓人的事也不敢做得太过显眼,否则闹大了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阿孟也是没命的往外头跑。   可是等她好不容易躲掉了身后追赶的人,却听到有宫人说南岐人同齐将军底下的人一同来了东宫,已经将那逃回来的沈苏苏带走了。   她失魂落魄回到温凉院,沈昭禾果然已经不见了,桌面上还搁了一封信,是留给她的。   她颤着手打开,里面内容并不多,只是让她别念着这事,日后离了东宫想去什么地方便去什么地方,好好过好自个的日子就成。   “阿孟,你这是要过上我心心念念的日子了,从前我总念着咱们能一块儿从这出去,不管去哪儿,天大地大,总有咱们二人的容身之所,可如今不成了,你要一个人好好的,别再念着我,日子还长,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我在南岐也会好好的,说不定哪一日咱们还会有再见的时候……”   阿孟看完这信时已是哭得泣不成声,好半晌方才止住了眼泪往院子外头跑了出去。   她在沈昭禾的身边伺候了那样久,自然知道谁对自家小姐好,谁对小姐不好。   如今,即便是太子殿下并不知晓这事,她也不会跑到他跟前去说,一是觉得他不会信,从前她也曾因为想让徐淮意知道事情真相而跑到他面前将所有的一切都说了个明白,可惜那话刚说到沈苏苏那儿,他便发了怒,如今,自个若是跑到他跟前去同他说这一切都是沈苏苏做得局,他怎么可能会相信?   二便是觉得他即便是信了,也不会为了沈昭禾做些什么,即便是他因着江州的事,心里对沈昭禾有那么几分愧意,但也绝不可能足以让他在这种局势之下去同那么多人抵抗。   所以阿孟压根不打算去找徐淮意,她首先想到的是谢江清。   当初沈昭禾在江州差点丢了性命,若是没有谢江清,或许就回不来了,当初他的那句承诺,阿孟如今还记在心里。   阿孟知道,即便他对沈昭禾没有什么情意,这个忙,他也会帮。   那个谢大人遇上了不公之事,从来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她连忙寻上了之前帮着谢江清往温凉院递过消息的宫人,让他帮着给谢江清那边递个,就说是沈奉仪有要事想见他。   那宫人听了有些迟疑,“这消息我只能帮阿孟姐姐传到谢大人手底下的人手中,至于最后能不能到得了谢大人的手中,又是什么时候才能到得了谢大人的手中就……”   阿孟明白他的意思,如今她也找不到其他人相助,就算真只是碰碰运气也得试试看。   那宫人见阿孟并未改主意,便点点头,“那我帮阿孟姐姐试试看吧。”   雨依旧未曾有停歇的意思。   天色沉沉的往下压,让人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徐淮意浑身湿了个透顶,衣裳也未来得及更换便去见了陛下。   他虽心慌意乱,可却还能有几分理智,知道这会儿跑到驿站去那是万万不会有作用的。   若是还想眼下的事儿有转机,那就只有去寻陛下,他是唯一能扭转眼下局势之人。   可徐淮意方才到了御书房便被陛下身边的李公公拦在了外头,“殿下,陛下正在批折子。”   “那孤在外头候着。”徐淮意明白陛下并非是真的有事在忙碌,而是单纯不想见他罢了。   可今日,他必须要见到陛下。   方才,李拂已经将打探的消息告知,说是南岐的那些人打算明日一早离开京都,这也意味着他只有这一日时间了。   李公公瞧他浑身都湿了,衣角发梢都在滴水不禁轻叹道:“陛下这一时三刻的应当是不会见您的,您不若还是先去换件干净衣衫再来吧。”   “谢李公公好意。”徐淮意嘴上这样说,可人却依旧站在那儿没动。   李公公没了法子,只能回殿内去伺候了。   里头,陛下见李公公进来便问了一句,“还在外头候着呢?”   “是。”李公公叹了口气,“殿下浑身都湿透了,也不愿意先去换件衣衫再过来,这一时半会的还不要紧,可时间久了难免伤身啊。”   陛下搁了手里的笔,抬手捏了捏眉心,最终还是道:“算了,外头雨大,先让他进来吧。”   李公公连忙应了声,“是。”   然后匆匆去请了徐淮意进殿。   入了殿,徐淮意话还未说就先跪倒在了陛下面前。   陛下抬眼看见他果然狼狈不堪也不禁皱了皱眉头,“不管要说何事,先去换件衣裳再来。”   “父皇,事情紧急。”徐淮意急切的开口,“还望父皇能准许儿臣同南岐人交涉。”   他不是不想直接带人去驿站找那些南岐人,只是一是没有陛下的命令,那些南岐人什么都不会听,二是齐将军有不少部下还守在驿站,那些人不会因为他一道命令就离开。   所以他只能来求得陛下准许。   陛下虽然一早便猜想到徐淮意必然是为了这事而来,可听他不管不顾的说出这话来还是皱了皱眉,“那沈苏苏就这么好,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她同朕起争执?”   语气里已经有些掩饰不住的怒气。   在沈苏苏之前,徐淮意是他在他看来最合适坐上太子的位置的儿子,在理性这方面已是做到了极致,后来知道他有了喜欢的女子,陛下也是为此高兴的。   太过理性仿佛丧失了七情六欲于储君来说或许是好事,可这样活着便少了许多趣味,那时候陛下还想着有这个沈苏苏在,自己的这个儿子总算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可后来却不受控制的发生了许多事儿。   陛下也未曾想过他们二人之前能生出这样多磨难来,也方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儿子不是因着沈苏苏成了一个有血有肉之人,而是因着这个女子仿若疯魔。   平素不沾染上同这个女子相关的事情还好,可一沾染上同这事情相关的,就仿佛是换了个人一般。   好像这世上万物都不若那一个女子重要了。   可跪倒在他面前的徐淮意却摇了头,“父皇,他们弄错了,他们带走的那个人并非是沈苏苏,而是……儿臣几月前带回东宫的奉仪沈氏。”   见陛下面露疑惑,他又接着解释道:“只因二人面容相似方才有了这一桩误会,还请父皇容儿臣去向那些南岐人道明真相。”   说着,他给陛下磕了个头方才听到身前有人轻轻叹息,“淮意,你怎么不明白呢?”   “事到如今,朕不管南岐那些人带走的到底真的沈苏苏还是假的,只要这桩事儿能了了就行了,且若是这回他们带走的是假的,那留给你的不就是真的么?”   陛下语气疲倦道:“朕答应你,等这事儿风波过去了,你可以给留在你身边那个沈苏苏换个身份,到时候,朕亲自给你们赐婚,你们二人也就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了。”   “可沈昭禾无辜。”徐淮意依旧跪在哪儿,陛下方才那一番话于他而言本来应当是极为具备诱惑力的,可这会儿他只想到,那沈昭禾应当怎么办?   她现在回到南岐,对于南岐来说就是他们的罪人。   那里没有人会对她仁慈,她没有做错什么便不应当承担这些。   陛下终于是发了怒,“那你将整个大齐置于何地?”   “儿臣只知对便是对,错便是错。”徐淮意并未因为陛下的怒气而有半分动摇,而是继续道:“沈昭禾既然无辜,便不应承担如此罪责。”   他只需要陛下给他一个机会,只要能去同那些南岐的人交涉,他有的是法子可以跟那些人证明他们带走的人根本不是真正的沈苏苏。   可他这些话却让陛下不自觉的想起了那个虽是跪倒在他面前,眼里却都是不服气的徐景恪,他抬眼正好望见案边放置着的武器架子。   上头放着三样兵器,在最上面放着的是长剑,中间的是一把大刀,底下的是一条鞭子。   陛下心头那丛怒火烧得正旺,伸手便将那鞭子取下,而后抬手狠狠甩在了徐淮意的身上,兽皮制成的软鞭上头还带着数不清的倒刺,一鞭子落下,身上顿时多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来。   “如今,可有清醒些了?”陛下手里捏着那鞭子,语气中的怒气还是未曾消解分毫。   “儿臣一直都很清醒。”徐淮意缓缓道:“儿臣只需一个同南岐人交涉的机会,望父皇准许。”   “朕看你是疯魔了!”陛下听了这话心中怒气更甚,抬手又是连连几鞭子落在了他身上,“为了一个女人,真的是什么都不顾了!”   很快,徐淮意身上已是横七竖八的添了许多道鞭痕,从那血痕中渗出来的血迹早已将身上那件锦衣染得通红,雨水混着血迹积在那伤口处,疼入骨髓。   或许是伤口太多,徐淮意浑身都疼得厉害,但若说何处更疼,还是心口的位置,皮肉之疼尚可忍受,可那处的疼却宛如剜心。   陛下已经不知自己到底是往他身上甩了几道鞭子,只是见眼前人仿佛成了血人方才停下,“你可清醒些了?”   依旧是相同的问题,语气却缓和了不少。   徐淮意毕竟是他的儿子,方才他那数十道鞭子打的其实不仅仅是眼前的徐淮意,更是因着他想起了徐景恪,想起自个身边两个儿子,一个表面无心权势,私底下却为了权势杀伤亲兄弟,另一个从来理性,可如今却为了一个女子仿若疯魔。   如今,瞧见徐淮意一身是血的跪倒在他面前,他心也在隐隐作疼。   “儿臣……一直都很清醒。”徐淮意依旧是相同的回答,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对着陛下一字一句道:“沈昭禾无辜,从前儿臣误解了她,害她数次身陷险境,是儿臣对不起她,不关乎男女之情,只是这回,儿臣不能让她遭这无妄之灾。”   “求父皇成全。”   说着,他再次重重拜了下去,久久未曾起身。   陛下听着心里虽然生气,可瞧见他满身的血,最终还是松了手让那鞭子掉在了地上,顿了片刻,轻叹道:“罢了,这会儿南岐的那些人应当已经启程离开京都了,你可以试试看还能否追上他们。”   “你若真能将这事处理妥当……也算是你的本事。” 第046章   殿外, 李拂等得着急,方才派去在那驿站附近盯着的人同他汇报了消息,说是不知怎得那些南岐人忽地变了计划, 明明前头说是明日走, 可这会儿竟就已经动了身。   李拂一听这话就变了脸色, 心下想着这怕并不是什么变了计划, 前头那消息应当不过是个故意拿出来糊弄人的消息,今日就走才是他们真正的想法。   想到这儿他连忙去问了那李公公, 想知道能否有什么法子给里头的徐淮意递个消息, 可李公公却一脸无奈的摇头,“若是平时, 奴才还能借着去里头端个茶倒个水的机会帮忙知会一声, 只是现在里头的情况怕不太好,奴才也没法子帮衬。”   李公公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对陛下的性子是最为了解,他竟都已经这样说了那便是真的没了法子了。   李拂自然也想不到旁的法子,只能焦心的在外头等着。   等了好一会终于是听见里头传来了响动,徐淮意推开门走了出来。   只是他那一身的血让李拂和李公公都被吓到了,李公公反应过来他这一身的伤应当是陛下所致, 便也不敢多问, 只是道:“奴才为殿下寻个御医过来。”   可徐淮意却摇摇头,转头对李拂说了句, “带上几个人, 跟孤走。”   话音未落, 人又是一头栽进了雨中, 李拂看着心里发颤, 急忙支起伞追了上去。   温凉院。   阿孟等消息等得着急, 正想着有没有旁的法子能混出东宫去的时候,谢江清来了。   他来得很匆忙,一见到阿孟就开口问道:“奉仪呢?她在哪儿?”   “小姐她……”阿孟喉咙一哽,差点没又落下泪来,“小姐她顶了沈苏苏的身份,被南岐的人带走了。”   谢江清心里一惊,“我方才才听说南岐人来东宫搜查带走了沈苏苏,不曾想他们带走的竟是奉仪……”   阿孟凄声道:“这事怪我,若不是我小姐也不会糟了大小姐的暗算,落得这步田地……”   “沈苏苏?”谢江清语气惊异,他与这位沈家大小姐倒是未曾有过接触,只是听闻她心思单纯善良,亦是徐淮意心中之人,却不想背地里竟是这种精于算计之人。   阿孟点头,“大小姐心思阴毒,从前便做过许多陷害小姐之事,当初春日宴亦是她一手筹谋,我家小姐在东宫只是个奉仪的位置,还遭殿下厌弃,原本以为大小姐应是会将心思放于别处,却不想……”   说罢,又要给谢江清跪下:“如今,我也找不到旁人帮忙了,也就只有谢大人可能会帮帮我家小姐,求您救救她吧,要是真被送到南岐去了,肯定是要受不少苦头了的。”   谢江清连忙将她搀扶起身,而后坚定道:“你放心吧,你就在这温凉院里好生歇着,我一定会将奉仪带回来的。”   事情紧急,已经由不得他去追根溯源,只能先将人救回再作打算。   阿孟看着眼前一脸坚定的谢江清,忽地想起当初在江州,他亦是这样坚定的同自个说,不管找多久,他都会将小姐找回来的。   后来,他也确实拼尽全力的去将自家小姐带了回来。   阿孟的心突然安定了不少,她对着谢江清点头道:“如此,便先谢过大人了。”   谢江清疾步出了温凉院,匆忙往驿站的方向去了。   阿孟本来也是想着跟着一同去的,可仔细想想自个即便是跟着去怕也是帮不了什么忙,说不定还会拖后腿,所以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打算先在温凉院里等消息。   谢江清一路抄了近路赶往驿站,好容易终于到了却被驿站门口的人拦了下来,“谢大人这是……”   “南岐来的那些人应当都在里头吧。”谢江清想着他们应当不会这么快离开,“我有事要见他们。”   “这……”守卫有些尴尬,“谢大人来得不巧了,南岐人半个时辰前方才走,您来得晚了些。”   谢江清听着心里一慌,也顾不上在同眼前的守卫多说些什么,一脚便跨上了来时骑得那匹马,便要往城外的方向去。   守卫虽不知他为何这样着急的要去见南岐的人,可想起那些南岐人临走前交谈时说的话,还是追了出去,在谢江清身后扬声提醒了一句,“谢大人,那些南岐人好似走得是小道,您别走错道了!”   谢江清听见这声提醒,也遥遥对那人说了声,“多谢。”   之后,便只能听见一阵远去的脚步声了。   静月小院。   这会儿的沈苏苏已经冷静了许多。   她原先差点生出要追上徐淮意,然后死死拦下他的念头,好在外头的雨水很凉,一下就让她清醒了过来。   是了,若是她真的这样做,那她在徐淮意面前就算是所有伪装撕了个干净了。   她曾经悄悄去打听过徐淮意最近可有喝抑制心口疼的药,可能打探来的消息都说这些事向来都是由李拂负责的,他们无从知晓具体情况如何。   沈苏苏没敢去跟李拂打听,她知道李拂对徐淮意忠心耿耿有极为警觉,若是她去同这人打听,怕是不仅没法从他嘴里挖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还要被他套了话。   那就麻烦了。   药的事儿确定不了,蛊的情况便更是无从知晓,她只记得当初万俟砚同她说那蛊以这药为食,这药用得越多,中蛊那人便会对她越发痴迷。   到了后头,甚至可能失了神智,心心念念的都只是她一人。   沈苏苏想到这儿,心里更是没了底。   但她明白现在并非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她得将前头做的那些事儿留下的痕迹清理个干净才行。   “姑娘,那阿孟……”如诗想起阿孟偷偷溜走的事儿有些担心,“就这样走了,当真不要紧么?”   沈苏苏方才回来的时候如诗就已经同她说了这事了,他们不敢在东宫里头大张旗鼓的去抓人,如今虽知道那阿孟好像就在温凉院,可这大白天的东宫里头到处都是徐淮意的人,哪里敢动手。   也只能等沈苏苏回来之后便将这事同她说了,指望着她能拿个主意。   可沈苏苏听了这话之后却始终没说出个解决之法来,他们这些底下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如诗担心会出事,便顶着压力又小心翼翼的的问了一边。   岂料沈苏苏当即发了火,“要紧又如何?我说要紧你们就能将人抓回来么?”   “要你们有什么用,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都守不住!”   如诗吓了一跳,赶忙跪下认罪,“姑娘恕罪,是奴婢办事不力。”   其实原先沈苏苏也没打算关阿孟太久,按着她原来的想法,徐淮意怀着对沈昭禾的三分情意虽说不至于让他去将沈昭禾救回来,可肯定会想着将这婢女安置妥当的。   若是他回来了不见这婢女难免会起疑心,沈苏苏不想给自个添麻烦,当然是向将这人直接放了的。   到时候按着沈昭禾所言,直接将人送离东宫便也没法子再碍了自己的眼。   可如今,这事儿全都乱了套。   她留着阿孟也不是,放了也不是,杀了更不是。   不过人家也没给她选择,这人早已偷偷溜了出去,她这会儿发怒倒也不是单纯因为阿孟逃跑,而是事事不顺心如意,又听到如诗这几句话方才将心头那些怒火发泄了出来。   如今听到如诗求饶的声音,她想到自个如今的境地,又连忙收敛了面上的怒火,将她搀扶了起来,“那阿孟是个狡猾的,也不怪你们一时不注意让她给溜了。”   又道:“如今要紧的到并不是她这一桩事,要紧的事得将咱们做的那些事留的痕迹清理干净,这样即便是二妹妹得以回来,殿下信了她的话去查,也查不出什么来,那奴婢更是不足为惧,如今咱们也算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殿下若是知道这事儿是我做的,你们是我底下的人,自然也没法洗脱得了干系。”   “到时候我好歹能凭着殿下对我那几分情意有条活路,可你们……”   如诗听了这话,后背顿时冒出了冷汗,连忙道:“姑娘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只管吩咐就是,我们定会好好帮姑娘将事办成。”   这算是表了忠心了。   沈苏苏满意的点点头,“前头帮忙办事的那个小丫头唤作霜儿的,说是你的表妹对吧。”   “是。”如诗点点头,见沈苏苏似乎不相信霜儿,又添了一句道:“奴婢这个表妹嘴严实得很,一向也是听奴婢的话得,即便是到时候查到她头上,她也不会供出什么来的。”   沈苏苏皱起的眉头还是未曾松开,“你可知道她在外头有没有什么比较看重的家人之类。”   光是凭着如诗这几句保证的话,她实在没法子真就完全卸了了防备之心来。   若是从前,徐淮意对她深信不疑那会儿,她倒是可以随心所欲一些,可如今不成了,沈逢程和徐淮意都隐约的向着沈昭禾那边了。   自个做事当然是必须得周到一些了。   如诗一听沈苏苏这话心里一惊,面上也失了血色,“姑娘您……”   “傻丫头,想什么呢。”沈苏苏自然知道如诗的心中所想,于是便安抚道:“我自然是不可能会做出伤了她的家人的事儿来,不过是念着若是霜儿有家人,当她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的时候,提点她一两句便是。”   见如诗脸色还是有些不太好看,沈苏苏又拉着她的手继续道:“你方才不是说你这表妹嘴最是严实,即便是被抓人也万万不可能将这事儿往外头说么,那还有什么可忧心的,到时候或许是提点也用不上的。”   如诗身子一颤,最终还是点了头,“姑娘说得是,奴婢这表妹确实还有家人尚在人世,若是她真被殿下发觉了无需姑娘说,奴婢也自会去提点一番的。”   她知道如今自个是同沈苏苏绑在了一起,若是不帮衬着她将这些事抹去,自个也免不了遭殃。   从她被送来到沈苏苏跟前做事开始,就没了旁的选择了吧。   她们这些做奴才的,皆是如此。   沈苏苏端起面前温热的茶浅浅一口饮下,“那……给驿站递消息那人呢?”   “这件事您放心。”如诗连忙道:“那人不过是街边的乞丐,给他塞了些碎银子他便是愿意帮忙做事的,他根本不知此事同您的关系。”   她本就是心思缜密之人,且还是帮沈苏苏做这样的事,自然是要事事小心,不能出现纰漏。   沈苏苏听她这样说心里那些不安也算是稍稍平复了,可又不自觉想起在阿孟身上瞧见的那张条子,她确定那是沈逢程要给沈昭禾。   只是或许还未曾来得及递到沈昭禾手中。   可沈逢程知道的事儿实在太多了,与徐淮意那句相信沈昭禾同此事无关不一样,他那日所言证明他是完全知道当日春日宴的真相,这回的事……他怕也是能猜到的。   光是想到这儿沈苏苏就有些背脊发凉,谁能想到会有一日,那个从来最为疼爱自个的父亲,竟会成为自个最大的威胁呢?   外头,如诗方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便遇上了如画,如画将她拉到一旁角落又是压低了声音道:“如诗姐姐,要不然咱们还是将这事儿告诉殿下吧。”   刚刚沈苏苏所说的那些话如画也听得真切,那些话能将一向稳重的如诗吓成那副摸样,那如画就更是被吓得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直接将这事捅到殿下那里去,到时候她们告发有功,说不定还能免了罪责。   总好过这一日日熬着,日后还要帮她做那样许多亏了良心的事。   “真是糊涂。”如诗紧皱眉头,“咱这位沈姑娘可不是省油的灯,殿下对她的怜惜也并非是假,你去告发,殿下信与不信另说,即便是信了,罚了沈姑娘,咱们又能讨着什么好处,难不成这告发主子竟是一桩体面事?”   “到那时免不了要落着一个背叛主子的名头,即便咱侥幸免了那责罚,殿下又信了咱们的话,可凭着殿下对沈姑娘的情意,还会真要了她的命不成?到时候沈姑娘坐着主子的位置,动动手指头便能要了咱们的小命。”   许是如诗这一番话说得太过吓人,如画听着背脊一阵阵发凉,可心底还是有些不甘,又道:“难不成我们竟是什么事儿都做不了了么?”   “自然不是。”如诗瞥她一眼,耐着性子继续道:“告发这事,不是不行,得把握好时机才是。”   “倘若之后咱屋子里这位主子平步青云,成了太子妃,日后又是皇后,咱跟在她身边也是沾光的,好处更是少不了,犯不着和她对着来,东宫里日后的主子多了怕是不会有几个是手里头干净的,在哪个底下做事都是一样的,倘若日后殿下对沈姑娘生了疑虑,又铁了心要将这事查出个所以然来,到时候咱们便需要站出去了。”   说着如诗看向如画,坚定道:“到那时,在不站出来,咱们也是要被推出去当替罪羊的。”   “这个时机……咱得把握好了。”   如画愣住,最终还是点了头。   徐淮意刚出了御书房,皇后后头便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   她方才听到底下的人说太子殿下好似惹了陛下不快心底便是一慌,“莫不是因着沈苏苏那事?”   最近这些日子她提心吊胆,就是在担心沈苏苏这一桩事。   素沁摇头,“也不知是为了何事,只是殿下好似急得不行,而陛下似乎不太愿意见殿下,殿下在外头候了好一会方才进去的,进去那会儿浑身都湿透了。”   皇后再也坐不住了,起身便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前头方才听说沈苏苏是在东宫里找着的她心里便很是没底,就担心徐淮意这边会不会出什么事儿,果然没等太久便碰上了这事。   到了御书房,这会儿徐淮意刚走,地上滴下来的那些混着雨水的血迹还未来得及清扫,皇后瞧见这地上淌着的血迹差点没昏过去。   急急的便要往里头去。   可最终还是被李公公拦了下来,“殿下受了些皮外伤,这会儿已经回去了。”   “这……这血都流了一地,便是皮外伤也算不得轻伤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虽说未曾瞧见徐淮意现在的模样,可光是看见这满地的血迹,她就已经心疼得不行,“还望公公透个信儿,到底是不是因为沈苏苏那桩事?”   李公公叹了口气,“方才在里头说话的只有陛下同殿下二人,奴才也只是守在外头。”   瞧见皇后脸色不好,他又添了句安抚的话,“不过奴才瞧着这一桩事应当是过去了,殿下虽是受了些伤,可陛下也算是妥协了。”   皇后捏着锦帕的手微微发颤,“终归还是躲不过这一桩事。”   沈苏苏这人,怕就是徐淮意命中躲不过的劫难,不管怎么去规避也躲不过去,即便是已经嫁到南岐去了都还能回来,现下更是将徐淮意折磨至此。   光是想着这些皇后心头便恨得不行,她只有这一个儿子,偏偏因着这个女人次次变了性子,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了。   这边陛下不见她,徐淮意又已经回去了,她在这里同李公公耗了好一会,最终还是回了重华殿。   可却没忘记让底下人去一趟东宫瞧瞧,“他这会儿怕是不会在东宫,只是不管如何还是的去瞧瞧。”   “对了,再带个太医过去,他没回来就让那太医一直在东宫候着,记得同那太医说清楚,让多带些治外伤的药。”   素沁听了这话忙应下便退了下去。   午后,京都的雨好似稍稍和缓了些,可风却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谢江清骑了快马,一路从小道出了京都。   劲风裹挟着雨水好似化作了刀子,刮得他的脸生疼。   他却浑然不觉,连带着心都是麻木的,只顾着追上前往南岐的马车。   大约过了一个半时辰,他总算是在雨幕中瞧见几辆马车,马车周围还跟着不少穿着南岐服饰的人,他心中一喜,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那马顿时加快了速度,最终还是拦在了那几辆马车的前头。   马车中,沈昭禾已经被颠簸了一路。   方才出京都时还好,虽说路上或许有三两行人,可到底是雨天,人不多,再加上又是大道,走起来倒也顺畅,可没过多久这马车就拐了个弯儿进了小道,一路都是摇摇晃晃的。   沈昭禾被折腾得昏昏沉沉。   原以为这马车除非是到了夜里方才能有三两时辰歇息,也是到了那会儿才会停下,却不曾想半道上停了下来,沈昭禾疑惑的想要掀开车帘,可那帘子方才掀开了一角就被外头的人抵住,“外头风大,世子妃好生在里头歇着就是。”   沈昭禾被外头刮进来的凉风吹得醒了神,心里也多了几分不安,便问了一句,“马车怎么突然停了?”   外头的人没答,沈昭禾再度伸手去掀那车帘,发觉那帘子还是被抵着不由叹了口气,这些南岐人虽说表面上唤她一声世子妃,但实际上没哪个会真心当她是什么世子妃。   她眼下的待遇本质就如同就同当初在大齐的万俟砚差不多,甚至于比他的境地还要更加凄惨。   没法出去瞧到底是出了何事,问他们他们更是不愿意说,沈昭禾也没了法子,只能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想要知道到底是出了何事。   可能听到的不外乎是风声夹着雨声,就算隐约能听到人声亦是模糊不堪,根本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   前头,谢江清拉紧缰绳横在道路中间,将原本就窄的小道堵了个彻底。   贺文从最前面的那一辆马车中走了下来,底下人连忙过来给他支起了一把伞,他眯着眼睛看清了来人样貌,疑惑道:“谢大人这是……”   他倒是不算认识谢江清,只是刚来京都的时候,大齐的皇帝给他们接风洗尘时有一场演戏,在那儿他曾见过谢江清,所幸他记性不错,如今再度碰上虽说迟疑了片刻,可总归是认出来了。   只是他只听说大齐太子和沈苏苏有一段人尽皆知的□□,却未曾听说同这位谢大人还有什么不得不说的往事啊。   谢江清依旧坐在那高头大马上,开口解释道:“从南岐到京都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少不得要月余,贺大人来一趟不易,谢某是过来提醒大人,若是找错了人,这一趟可就白走了。”   贺文听了这话不觉皱眉,“贺某不明白谢大人的意思,马车中乃我们南岐世子妃还能有假?且不说世子妃面容同画像中一般无二,世子妃本人更是已经证实其身份,不知谢大人这疑虑从何而起?”   “贺大人可曾听说,世子妃有一庶妹,二人年岁相差不大,容貌更是极为相似。”谢江清继续道:“贺大人如今马车上的便是其庶妹,沈昭禾!”   贺文嗤笑一声,“谢大人说笑了,人是我们从东宫里搜出来的,到底是不是我们南岐的世子妃我们还能不知道?”   又道:“我倒是忘了,谢大人好似同大齐的太子殿下关系不错,那边劳烦谢大人帮忙给太子殿下带句话吧,告诉他别再念着不属于他的东西了。”   语罢,贺文抬腿就要回到马车上,替他撑伞的那人往谢江清的方向瞧了一眼,有些忧心道:“贺大人,那位谢大人似乎并不打算让开,咱们这该怎么办?”   贺文未改面色道:“动手罢。”   “这……”底下人一惊,“咱们如今同大齐还未曾撕破脸,这谢江清毕竟是大齐的官员,又不是什么寻常人,若是真的弄出人命来怕是不好同他们交代吧。”   “蠢材。”贺文瞥他一眼,“明明是他路遇恶匪方才断送了这一条性命,同我们有什么干系?”   底下人一听这话又扭头瞧了一眼周遭环境,顿时会过意来。   是了,他们出了京都走的是小道,现下已是身处荒郊野岭,谢江清死在这儿谁能想到同他们这些南岐人有干系呢?   便是想到了,这一场大雨早会将所有一切冲刷干净,大齐那些人必然找寻不到证据,他们又能如何呢? 第047章   谢江清这会儿也在想着应对之策。   他倒不是没有想过应当多带些人过来, 只是一是事情紧急,他来不及找人,二是即便他要找人也只能从京兆府调人, 依着他的官职, 带些人走倒也可以, 只是这回的事毕竟算不上公家的事, 他若是真的这样做怕是要连累底下的弟兄,所以最后还是孤身一人来了。   贺文底下那人明白过来之后也是给他们带来的那些人使了个眼色, 大约二三十人开始缓缓往谢江清那方向走去, 呈现出包围的趋势来。   贺文在马车里头扬声说了句,“贺某同谢大人无冤无仇, 自然也不想为难谢大人, 可谢大人要让我难办,那我也没法子。”   “若是谢大人现在愿意让开道来,那贺某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可若是不让,那就别怪贺某……”   谢江清明白了贺文的意思,他们这是要动手了。   这儿地处荒凉,今日又是大雨, 天时地利, 确实是杀人的好时候。   他想到这,不禁捏紧了身侧的佩刀, 知道有些事儿怕是避无可避了。   半晌没听到谢江清的回应, 贺文也明白他的意思, 不禁在心里感慨了一句, 到底是年轻人, 经历的事儿太少了些, 有些血性是好事,可凡事太过了便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想着,他向外头等着他命令的人使了个眼色,外头围住谢江清的人没有犹豫便拔刀往他的方向冲了过去。   谢江清也顺势拔了佩刀同这些人打斗起来。   贺文来南岐这一趟带的人虽并不多,统共只有二三十之数,可是个个都是有些武功在身上的,谢江清虽说也会武,可一下子对付这样多人着实勉强。   没过多久他便逼不得已下了马同这些人继续搏斗。   他心里这会儿已经是有了主意,这儿一共四辆马车,最前面这一辆里头坐着的是贺文,后头那两辆是放了一些陛下赏赐的物件,那中间那一辆里头坐着的就必然是沈昭禾了。   他若能找着机会冲过去杀了那车夫驾着那马车离开,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沈昭禾这会儿心里也越发焦躁不安了,前头她好似还只能听见有人说话的声响,这会儿就变成了刀剑相撞的兵戈之声,很明显,这已经是打起来了。   虽说她并未亲眼看到外头的人到底是谁,可心底却很快有了猜测——谢江清。   除了谢江清之外,她实在想不出来还可能有谁会愿意为了救她做这些事。   可正因为有了这样的猜测方才让她心头越发不安,她用力的想要将那车帘推开,但外头那人还是死死抵着帘子,让她即便是再怎么用力也没法可以撼动分毫,甚至连带着窗子的帘子也被封死,明显是担心她会借机离开。   “你们……”沈昭禾一边用力推那帘子,一边着急道:“你们既然尊称我一声世子妃,好歹也应当对我有几分敬意,外头都已经打成这样了,可我却连发生了什么事儿都不知道。”   见外头的人还是没有动静,沈昭禾只能咬着牙继续道:“等我回了南岐,想对付你们这种护卫还是有法子的,若是你们不告诉我,到时候有你们受的!”   她也知道自个这些话根本没什么威慑力,可她也实在是没了办法,只能什么法子都试上一试,万一就有用呢。   她这句话说完,原本都已经是没了指望,以为外头那些人还是不会搭理自个,却不想外头的人忽地一动,沈昭禾心中一喜,再度探手去掀那帘子,岂料刚一掀开帘子便是一片温热的血撒了下来,溅了沈昭禾一脸,她抬眼看见的是拿着剑的谢江清。   此刻的他同从前沈昭禾每一次所见的谢江清都不一样,他周身带着驱不散的杀伐气息,再无半分当初那个端坐高堂的京兆府少尹模样。   就在方才,他一刀结果了那个抵在马车出口的人。   “谢……”沈昭禾刚要说些什么就被谢江清一把塞进了马车中,在雨声同刀剑相碰的清脆声响中听到他道:“在里头坐好,我带你回去。”   沈昭禾身子一僵,心慌到了极点。   “谢江清。”她眼里蓄了泪:“你一定不要出事啊。”   大约是早就习惯了被放弃,沈昭禾从未想过会有人来救她,她已经做好独自一人去面对所有一切的准备。   左右不过是让所有一切恢复到了最初罢了,她一直是这样宽慰自己的。   可方才,她掀开帘子的那一瞬,看到谢江清的那一刻,她的身子还未回温,心却暖了。   这是头一回,有人这样坚定的选择她。   谢江清这会儿身上已经受了些伤,可却也将那些南岐人杀得只剩下十余个。   贺文本来就是看不上大齐人的,觉得那些大齐人个个文弱,即便是有些可能会武但也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更何况他一开始就将谢江清当作文官来看,怎么想得到他竟会有这种功夫,眼见他已经到了沈昭禾的马车边上,又一剑将那不知所措的车夫捅了个对穿,然后将人踹了下车,自个坐了上去。   在这会儿,那些南岐人也并非没有阻拦他,只是没能拦住而已。   贺文眼见谢江清竟真要利用这马车将人带走也是慌了神,叫手底下那些人赶紧拦住马车的同时竟还叫自己乘坐的这辆马车的车夫将车开到道路中间去死死将道路堵住。   那车夫听到贺文的话吓得面如土色,磕磕绊绊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滚开!”贺文着了急一把将那车夫推开,自己坐在了那车夫的位置上见那匹马不肯动,又用鞭子甩了马一鞭子,马匹吃痛,疾步往前跑。   谢江清一直警觉的注意着周遭的情况,也发现了贺文竟驾着马车往自己这个方向冲了过来,也明白他怕是想直接拦下自己马车。   他一时之间想不出其他的法子来,只能拿起佩刀狠狠的扎进了马匹的身上,马受惊大叫,又如同疯了一般的往前跑,贺文手底下的那些人虽是害怕得不行,可也得了贺文的命令也不敢不去拦那马车,只能如同不怕死的要去控制那惊马。   谢江清一手捏着简直要控制不住的缰绳,另一只手紧握着的他的佩刀。   等那些人靠近想要拦下马车,他便可以借机对那些人动手。   到了如今,他已经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必定得带着人离开才是。   沈昭禾本来就是南岐人所厌恶的沈家人,如今她身上又添了一层身份,那便是叛逃南岐之人。   而且她被送到这些南岐人手中,便已经说明大齐已经彻底的放弃了她。   等到真正到了南岐,她便再无可依仗之人,到那时,她即便侥幸活着也是受尽千万般折磨的。   她会比当初嫁到南岐的沈苏苏境况凄惨一千倍一万倍。   所以,他要救她。   那些冲过来不要命了一般的想拦下马车的南岐人不是被受惊的马一脚踢开就是被谢江清一刀结果,若不是借着这惊马,谢江清想要杀了这余下的十多个人几乎是不可能之事,可如今有这马在,事情救理所当然的变得顺利了许多,这一路走过去那剩下的十余人已是所剩无几。   贺文瞧见这种情况更是打定主意要利用自己这辆马车将谢江清那马车给拦下来,又用力的抽了那马匹几鞭子,可惜最后还是慢了一步,谢江清那匹马还是先一步跨了过去,贺文的马正好撞上谢江清马车的后半截,若不是沈昭禾死死的扒住了马车的窗子,真就要被甩出去了。   而贺文的情况明显更糟。   他那匹马迎头撞在了谢江清马车的后半截,那马当即就如同发了狂一般,将前蹄高高扬起嘶吼,贺文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谢江清的身上,一心想着不管如何都要将人拦下,手中的缰绳一时没有抓稳,竟就被这马直接甩了出去,后脑勺磕在了一块尖锐的岩石上头,当场便咽了气。   谢江清这边的情况也并不太好,那马匹远远比他想得精力足,他根本没机会去瞧那贺文的情况,更没时间为了甩掉那些南岐人而感到高兴,因为这马还是在疯了一般向前冲,根本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意思,谢江清用力的拉紧缰绳,想将那失控的马匹控制住。   不过这很明显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即便是没有受伤的谢江清想要制住这样一匹疯马都是极为艰难的,更别提说他此时身上还受了许多不同程度的伤。   最重的那一道在腹部,他甚至能很明显的感觉出来那儿湿湿黏黏的一片,血腥味也很重,大约还在流血。   沈昭禾在马车里面被这摇晃得几欲要吐出来,可她脑子还是清醒的,她知道谢江清已经在竭力控制那马儿了,只是这事儿不容易方才会这样。   她其实很担心谢江清的情况,想起方才见到他时看到的他脸上溅了不少鲜血,身上也都是血就不禁有些害怕,很想问问他现在的情况。   可又知道这会儿的谢江清的的注意力全在那匹马上面,自个若是开口同他说话若是分了他的心神,让他出了什么事可该怎么好。   想到这儿,沈昭禾也就不敢出声了。   谢江清拉着那匹马在荒郊野岭横冲直撞了许久,好在这一片虽然也长了树木,可却不多,只是零星的几棵罢了,这便极大的减少了撞上树的概率。   只是这一片依旧极为难走,马车一直晃荡得厉害,简直就如同要散架了一般,沈昭禾一直死死扒着那窗子,即便是双手酸疼的厉害也没敢松开。   生怕稍稍放松一些便会被那马车甩出去。   而谢江清更是时刻绷紧了神经,眼瞧着马匹似乎因为精力消耗殆尽的缘故速度慢了几分还未来得及高兴竟瞧见前头并不太远的地方好似是……断崖。   他发觉这事的时候那马匹还在向前跑,且是直直的往那处断崖处跑去,他拼命拉紧缰绳,可只是让马匹速度稍稍放缓了一些,依旧是没法制住它。   眼看就要到断崖了,若是他不能想出法子来,他同沈昭禾怕是今日就要葬身在这断崖了。   他想过一刀割了控制马儿的绳子,只是这马车同他们平素用的似有不同之处,除却他手中刀刃可以轻易割断的几根绳子之外,还有几根在靠近马车底部的地方,他无法同时将这绳子割断,可不管先断了靠近自己的那绳子还是底下那绳子皆会使得马车失去平衡,马匹感觉到身上一松,以为能脱了束缚只会更疯。   到时候大约会变成那马匹直接拖着本就要散架一般的马车向前走,而里头的沈昭禾……   自然,他也考虑过一刀结果这马匹性命,只是此刻他不比全盛时期,身上受伤颇多,马匹又不比人,想要一刀便让它没了生息实在困难。   而若是它还能有一线气息,那它受了这般疼痛之后使出的最后一击,对于谢江清和还在马车中苦苦煎熬的沈昭禾而言,都将是致命的。   千钧一发之刻,谢江清拔出佩刀一刀将本就七零八落的马车顶部掀翻,又将刀插在马车上一个借力跳进马车,最后将还未回过神来的沈昭禾揽住跳下了马车,只是最后落地时站立不稳,二人拥着滚出去了好一段距离。   那匹疯了的马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拉着早已不成样子的马车坠落断崖之中的。   “谢江清,你怎么样了?”马车坠落的声音让沈昭禾回了神,她连忙起身搀扶谢江清,可此刻的谢江清早已精疲力竭,身上那些伤更是齐齐在这会儿发了力,让他周身几乎是没一处不疼。   可当他听到沈昭禾关切的声音之时,还是强撑着睁开眼来,“我没事。”   “这……”沈昭禾碰到他身上还带着温热的血,方才发觉他身上竟是受了这样多的伤,慌乱道:“我带你回去,咱们回京都去找大夫……”   谢江清却轻轻摇头道:“奉仪,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我杀了那样多南岐的人,那贺文,大约也死了……若是回去,怕是会连累奉仪。”   沈昭禾顿时落了泪,“哪里是你连累我,应当是我连累了谢大人才是,若不是我,谢大人如何会淌这一趟浑水。”   又急急的打量了一下四周,开口道:“这儿虽不见人家,但草木众多,你且在这儿歇息片刻,我去寻些草药来。”   “奉仪。”谢江清伸手拉住了她,“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那目光灼灼,看得沈昭禾心中一颤,最终是松了口,“既如此,谢大人说吧。”   谢江清却只是盯着她看了许久,千言万语在这会儿涌上心头,可那话到了嘴边却始终未能说出,半晌,他低下头,拉着沈昭禾的手也慢慢松开,“奉仪可曾听说过洛城?”   沈昭禾一愣,眼里多了几分疑惑。   这种紧要关头,他拉着她的手要同她说的话便是这个吗?   “洛城四季皆如春日。”谢江清嘴角多了一丝笑,可声音却渐渐虚弱了下去,“奉仪喜欢迎春,可温凉院太小了,种在那儿的迎春很美,可却被困住了,我每每经过那儿的时候都在想,若有一日,奉仪能瞧见开在洛城的迎春,该多好……”   沈昭禾早已泪流满面。   她明白,谢江清是在告诉她,很久之前,温凉院的迎春还开得茂盛的时候,他就想过带着她离开那儿了。   他知道她被困在那儿,日日煎熬,知道她看似淡漠,可心底却一直疯狂的想要逃离。   这世上,除了阿孟之外,多了一个一直心里有她的人。   可谢江清此刻,却已经是没了声音,沈昭禾顾不上擦去眼泪,只有些慌乱的去探他的鼻息,又粗略的替他把了脉,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她顶着那张满是泪痕的脸笑了,“幸好,谢大人你还活着。”   他只是太累了方才晕了过去而已。   徐淮意亦是骑马出的宫,只是是带了李拂以及几个东宫的护卫一同去的。   他身上鞭伤很重,也未来得及处理,雨水落在他的身上,再滴落下来的时候已是带着血腥气息的血水。   在出宫之前李拂便已经大着胆子拦了徐淮意的去路,求他先去包扎伤口再去救人,徐淮意没回他,只是一脚跨上了那匹高头大马。   李拂没了法子,只能带了些护卫追了上去。   按着从驿站那边打听的消息,那些南岐人是从小道走的,徐淮意便也顺着小道追了出去。   他这一路冒着雨水,没有片刻停歇的时候,只是可惜的是还是慢了。   等他们远远瞧见那南岐的马车的时候,发现那儿已是混乱的一片,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不少南岐人的尸身,活着的还剩下大约五六个,都是满身的血迹。   贺文也死在了这儿。   瞧见这儿的景象,徐淮意心里一沉,“将那几个南岐人带过来。”   李拂连忙应了一声,将那几个南岐人带了过来。   剩下的那几个南岐人神色都很是难看,还未等李拂开口便直直的往徐淮意这边来了,这会儿雨刚停歇,可那几个南岐人还是浑身湿漉漉的带着雨水和血,那些留在手上脸上的血早已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了。   他们走到徐淮意跟前的时候看着徐淮意的眼神里都透着怨毒,“你们这些大齐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表面上说什么愿意将世子妃归还,背地里却来这一招,呸,真是虚伪!”   李拂皱眉,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徐淮意抽出佩剑直接架在那人脖颈上,“你们带走的人,在哪?”   事到如今,他不关心别的,只想知道沈昭禾在哪。   冰凉的剑锋靠近的那一瞬让那南岐人呼吸滞住,他不受控制的盯着那把剑,“你……你便是大齐太子亦是不能乱来,我们贺大人死了你们要承担责任,南岐不会放过你们的……”   徐淮意皱眉,那把剑已是划破了他的皮肉,湿湿黏黏的血瞬间流了下来,“她在哪?”   这明晃晃的死亡威胁让那南岐人最终是慌了神,他轻轻咽了口口水,“她,她被那个大齐的什么谢大人带走了。”   他并不认识谢江清,只是听到贺文这样称呼,便也只能这样说了。   徐淮意一听却知道了他说的是谢江清,心里稍稍松了松,可到底还是不好受的,毕竟沈昭禾之所以会承受这些同他有脱不了的干系,可她需要人帮着的时候,第一个来到她身边的却不是自己。   罢了,这些都不重要,徐淮意想着,又道:“他们往什么方向去了?”   那个南岐人的嚣张气焰已尽数消散,一听徐淮意开口询问便连忙指了方向,“他们坐着马车走的,那马受了惊,跑得极快,想来应当跑出去有些距离了。”   徐淮意收了佩剑同李拂道:“让人看住他们。”   而后便上了马往那南岐人所指方向去了。 第048章   李拂只能跟着跨上了马匹, 又对着其中两个护卫道:“你们两个跟上,剩下的人看住这些南岐人。”   说完,他也匆忙骑马跟在了徐淮意后头。   那两个护卫也急急跟了上去, 其他的便留下守住那些南岐人了。   因着那是一匹惊马, 跑的时候脚步凌乱, 直接在没有路的地方闯出了一条道来, 所以这会儿徐淮意几乎是不需要犹豫只需顺着这条道去找就是了。   等徐淮意到了那断崖边上的时候,沈昭禾方才将谢江清身上的伤势处理妥当, 只是包扎的简单了些, 但毕竟是在如此情况之下,能处理到这种程度已是极为不易。   听到马蹄声, 沈昭禾的心里也是一慌, 下意识抬眼望去,不曾想竟是看见了徐淮意。   徐淮意见谢江清一身是伤的躺在那儿,好似是昏迷了,而沈昭禾亦是极为狼狈,脸上和手上都沾了不少的血不禁一顿,那阵异样的感觉又爬上了心中。   他下了马,步步朝她走了过去。   身后方才追上来的李拂同那两个护卫跟着下了马, 他们发觉如今的气氛极为奇怪, 自然是不敢开口说些什么只能默默站在那儿等着。   “殿下。”沈昭禾开了口,声音有些哑, “我原本还想着应当如何给京中传个消息, 您来得正好, 我便不需要再为这事发愁了。”   她看见徐淮意出现在这儿的一瞬, 心里是意外的, 可是很快, 她就想清楚了徐淮意的来意,大约是来处理这个烂摊子的。   她没想过徐淮意可能是过来救她的。   徐淮意皱眉,“你说什么?”   沈昭禾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一步步靠近那断崖,“那贺文是我杀的,谢大人虽然拦了马车,可却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是那些南岐人想要置他于死地,他只是自保,而贺文是我趁乱杀死的。”   她从听到谢江清说到他们都已经没法再回到京都开始心里便已经有了要替他揽下所有罪过的念头,谢江清同京都其他的官家子弟不同,他背后什么都没有。   他家境寻常,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完全是靠他自个。   若不是同自己扯上关系,他年纪轻轻身为京兆府少尹又得徐淮意重用,日后必是前途不可限量,沈昭禾怎么能忍心真就看着他成为人人唾弃的杀人犯,而且杀的还是贺文——南岐的官员。   这将会让他前途尽毁,诸多努力皆失了意义。   “昭禾,你先别急,你等到孤这儿来慢慢说吗?”徐淮意顾不上去管沈昭禾方才到底说了什么,只看着她步步朝着那断崖的方向后退就已是慌了神,“即便是你们杀了贺文,孤也能保你,也能保住谢江清。”   他知道沈昭禾心中所想,她是想独自一人背上那杀人的罪行,这样谢江清还能有机会可以继续好好活着,虽说她这样一心想着救谢江清让徐淮意心里有些不适,可眼下并非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他只能这样宽慰沈昭禾的心。   “殿下。”沈昭禾忽地笑了,只是笑得眼角酸涩,“你可知道这世上总有一些事儿要比死去更让人害怕?”   徐淮意手心已是渗出了冷汗来,他头一回这样慌。   直至此刻他方才明白他疯了一般往京都赶的时候,心中想到的那个仿佛要失去的重要的东西不是旁的,而是沈昭禾。   男女之情于他而言从来不是多么重要的事儿,十多年间他心里装着的几乎全是如何做好一个太子,而也不知从哪一日开始他心头忽地多了一个名叫沈苏苏的女子。   之后他便按部就班的喜欢着那名女子,他给了沈苏苏全部的信任,亦是愿意为她做几乎任何事,在他心里,喜欢一个人理当如此。   可如今,什么都变了,他越发摸不准自个的心思,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他有许多的不确定的事儿,不过现在,就在他站在沈昭禾面前的这一刻,他能确定他心里所想的人是沈昭禾,他对她的情意不似方才萌生,倒像是早便压在心头。   沈昭禾看着他,缓缓道:“譬如我现在站在这儿,身后是断崖,只消一步便能让我丢了性命,我心里是害怕的,可当我瞧见殿下站在面前,听到殿下让我过去,忽然就觉得这断崖好似也不那么令人畏惧了。”   “只是向殿下靠近一步,于我,便是比死更加令人心生畏惧之事。”   大抵是人之将死,她竟是将心头积压了许久的那些话开口说了个干净,此刻,她觉得自己周身都好似轻快了许多。   很快从前压在心头的东西都在这一刻被卸下。   “昭禾……”徐淮意声音发颤,方才沈昭禾那话他听得分明,他努力的回想他们之间到底是从哪一日开始变成这般模样的。   是从他将她送去做诱饵的那一日吗?   不,好似要更早些,许是他罚她在寝殿跪了一夜,又许是他不顾她的名声以奉仪的位份让她入了东宫,让她成为整个京都的笑柄。   还是说,是那日春日宴,当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嫁祸之时,没有坚定的站在她身边。   他想着,心口愈发疼,那疼意自心口蔓延,生生钻进了他的骨子里,他突然想起那日徐景恪说沈昭禾染的疫比寻常染了疫症的百姓要严重许多,她所受的苦楚也比那寻常染病的百姓多上几倍,后头病发之时,便如同百蚁噬心,疼痛难耐,彼时他或许没明白那是什么样的疼痛,可如今,他懂了。   原来当时的沈昭禾是忍着这样的疼痛来告诉他们她记下的线索的,原来当初的她是忍着这样的疼痛守在那间屋子里却从未动过杀他的念头。   他想着,更是觉得那疼痛难忍,生生将他逼得眼角酸涩,“对不起……孤知道很多事是孤错了,孤不应当求你原谅,但……能不能先过来。”   “许多事儿,孤亦想知道真相。”   “真相?”沈昭禾忽地想起那日雪夜,她披了件斗篷在清和小院外头的那条小道上拦下了刚见过沈苏苏的徐淮意,急切的想告诉他真相,可他匆匆从她身边经过,只当未曾看见她。   她不由得笑了,眼里尽是释然,“我已经不在意了。”   “第一日进到东宫里头的时候,我就想同殿下说,终有一日我会将她还给你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时方才继续道:“你瞧,殿下,我如今真的将她还给你了,那我们便也再不相见吧。”   下一刻,她便转了身往那断崖跳了下去。   于她而言,误会隐瞒,又或者有旁的原因都好,只是那些造成的伤害是永远不能弥补的,她不会原谅。   她依旧不怨恨徐淮意,只是觉得他可怜,被所爱之人如此欺瞒。   或许这一辈子都无从知晓真相。   不过这一刻,这一切好似都同她没了干系。   她闭上了眼睛,周遭安静得彻底,只闻见那断崖的风,好像夹杂了迎春花的香气。   她跳下去的那一刻徐淮意亦是如同疯了一般冲了过去,他伸手想抓住沈昭禾,可是只触碰到她的衣角,转瞬便消逝,他已经失了理智,竟生了想要一同随她跳下去的念头。   好在李拂等人一直盯着这边情况,瞧见局势不对就赶忙冲了过来,几个人死死拉住了徐淮意,方才保住了他这一条性命。   三日后,京都的天放了晴,已近夏日,空气中好似都蔓延着初夏的气息。   谢江清回来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他腹部的那一道伤极为严重,大夫说给他包扎的人是个懂医的,用的药草也是止血的,若不是经了那人一番处理,谢江清怕是活不到回来。   只是那伤太严重,他可能还需几日才能清醒,身子倒是没了大碍,但却因着贺文那一桩事被革了官职。   原本这事极为严重,陛下发了怒甚至想要了谢江清的命,是徐淮意从中周旋,又说谢江清是得了自己的命令方才去拦下南岐人的马车,又将谢江清过往功绩搬出,最后说那贺文也不算是死在谢江清手中,后脑勺那磕伤方才是致死的关键,按着剩余南岐人的供词,是贺文自己驾马车之时不慎坠落,这方才保了谢江清一条性命。   这些事儿看起来简单,可实则是他拖着一身的伤到处奔走,又连夜审问了那些南岐人方才保了谢江清这条命,这事儿不易,而若是真的将这事推到沈昭禾身上确实能简单许多。   但他却从未生出过这种念头来。   除却鞭伤,他心口疼的毛病也未得和缓,这些日子以来每每想到沈昭禾那处依旧疼的厉害。   李拂端上来的药他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没喝下去,大约是疼得久了,他竟觉得这阵阵疼意让他脑子越发清醒,还总能想起一些过往的事儿来。   否则,他至少在感情的事上,还是只能模糊不清的活着。   沈苏苏亦是知道了沈昭禾跳了断崖的事,听着也是一惊,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担心,欢喜的是沈昭禾这回大约是回不来了,她便是占了徐淮意的心也没法子过来同自个争抢了,可又担心这下自个同他之间怕是永远隔着一道坎了,有的时候活着的人,真的永远也争不过那个死去的人。   她不得不装模作样的去见安慰徐淮意,可那往日对她百依百顺的男子却生生变了模样,她能明显发觉那人说话的语气中夹杂的冷意。   “苏苏知道殿下心里难受。”她只得装作伤心模样,抬手拭了方才好不容易挤出来的那一滴眼泪,“二妹妹对苏苏而言亦是家人,如今……苏苏心里也不好受,只是死者已矣……”   话还未说完,就被徐淮意皱眉打断,“如今还未见尸骨,你怎知她便是死了?”   虽已是过了三日,可徐淮意并未放弃沈昭禾,直至此刻,他手底下的那些人依旧在那断崖底下搜寻,除非找寻到尸身,否则他是不会放弃的。   沈苏苏顿住,挂在眼角的那滴眼泪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尴尬得紧。   “行了。”还未等她再说话,徐淮意便下了逐客令,“你先回去吧,孤想一个人静静。”   沈苏苏虽说心里是有几分不甘的,可却也明白她赖在这儿根本无益,反而显得不识趣,只得起身告了退。   刚出了门,她就换了脸色,原本那副伤心模样消失得干净,只剩下满脸的狠意,她从前对付的都是活人,如今还真是头一回同死人争斗,且一开始便输得彻底,这让她如何甘心。   “往后的日子还长。”她咬着牙想,“一个人死了便什么都做不了了,可我还活着,我还能做许多事儿,万俟砚的心我没法得到,可徐淮意不同,他必然逃脱不了我的手掌心。”   她在沼州时便是被捧在手心的,在那儿有诸多男子为她倾心,时候久了她心里也明白那些男子最喜欢的何种女子,她只要装作那副模样,但凡是男子便没有不沦陷的。   对徐淮意,她自然还是有信心的。   阿孟是沈昭禾出事的第二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事的时候方才知晓的消息。   从谢江清离开之后她便一直焦急的在温凉院里头等着,她出不去,也做了不了旁的。   谢江清回来的时候便已是昏迷不醒,自然没法告诉阿孟情况,徐淮意也不可能特意去知会这个婢女。   阿孟听说这消息时难受得几欲昏倒,她一刻也无法等下去了,她要去见徐淮意,将那些事儿一五一十的同他说明白了。   这回,她即便豁出这条命去也定是要同他说个明白,他若还是不信,甚至不愿稍稍调查此事的话,那自个便揣把刀去找那沈苏苏,不管怎的,也是要让她血债血偿。   打定了注意阿孟便去求见徐淮意,哪里料到徐淮意这几日又是忙着处理谢江清那一桩事,又是亲自带人在那断崖底下寻沈昭禾的踪迹,东宫的时候少得可怜,莫说是要见到徐淮意了,便是李拂阿孟也未曾碰上。   她这边虽是次次碰壁,可消息到了沈苏苏手上亦是让她心里生了不安,“原来念着殿下对沈昭禾不过三分情意,便是将她推出去亦是不会在意,便也觉得这阿孟即便跑到殿下面前说些什么也不见得能有什么用处便不将她当一回事。”   “可如今……”   沈苏苏想到徐淮意如今待自个大不如从前,若是再听了阿孟的一番话,那自个恐怕是真不会再有翻身的余地了。   她如今在这东宫连个主子的位置都没有,从前嘲讽沈昭禾不过是个位份极低的奉仪,可她自己回来了也有些日子了,底下人都还只能唤一声姑娘,背后更是没有个可以倚靠的。   徐淮意若是信了那些话,轻飘飘的一个命令就能要了自个的一条性命。   想到这她不禁捏紧了手中的锦帕,对阿孟起了杀念。   不过如今不必之前了,那几日她动手肆无忌惮也是觉着徐淮意不管怎么样也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再加上那日他人也不在,动手总归是方便些,可如今徐淮意身在东宫,她的境况更是艰难,一步若是走错了便是再不会有回转余地了。   可阿孟不能不死,她思忖再三,最终是往如诗的手里塞了一个白玉小瓷瓶,又细细的吩咐了几句,如诗听着,点头应下。   当日,阿孟吃的东西里头便是添了些东西的,只是那日她心里一直想着沈昭禾的事,她白日已经让之前那个传消息的宫人帮忙去谢府递了消息,可听说谢江清直至今日还未曾醒来,想见徐淮意又见不着,这事儿难道就事没法子可解了吗?   她想着,略感烦躁的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最终是一口也没法咽下,只是喝了口隔夜的凉茶缓了缓神。   消息亦是传回了沈府。   沈逢程知晓了这事儿当即晕了过去,等醒过来便在半道上拦下了徐淮意,颤声问他,“苏苏真……真从那断崖掉了下去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浑浊的眼里已经有些湿润了。   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疼爱了那么多年的女儿,比起沈昭禾,他确实是更偏爱这个女儿的,即便是这个女儿犯下多少过错,他还是舍不得让她就这样丢了性命。   徐淮意看着眼前这个苍老了许多的老将军,顿了好一会方才开口道:“沈苏苏还活着。”   沈逢程难以置信却又期待道:“真的吗?”   那些流言传得如此逼真,他虽说不想面对可最终也还是信了,如今徐淮意这样说自然也是给了他希望。   “嗯。”徐淮意点头,可又轻声道:“出事的是昭禾,她替的是沈苏苏的身份,当着孤的面,跳下了那断崖。” 第049章   沈逢程面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就站在徐淮意面前,半晌说不出话来。   徐淮意不知其中缘由,可他那日是亲耳听着沈苏苏说要将沈昭禾推出去挡了这劫难的, 他怎么会不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后他开了口, “殿下, 我可否能去见见还留在东宫的, 苏苏。”   徐淮意点头,“孤还有旁的事儿要处理, 便先去了。”   说着, 他正要骑马离开,可就在这会, 沈逢程忽地开口叫住他, “殿下。”   “沈将军可还有事?”徐淮意有些奇怪的看向他。   沈逢程又是顿了许久,最终摇头道:“无事,殿下先忙吧。”   徐淮意虽说感觉出来了他好似有什么话要同自己说,但他急着去一趟断崖,他听手底下的人说在断崖底下发现了些线索便将手头旁的事儿尽数放在一边,当即便动身要去那断崖。   今日在这半道上拦下他的人若是旁的人他是管都不会管的,只是沈逢程毕竟是沈昭禾的父亲, 他又想到事情真相还未来得及告诉于他方才停了马车。   现在该说的都说了个明白, 他心头又念着沈昭禾的事,自然也不想再继续耽搁, 同沈逢程说了一声之后便一脚跨上那匹快马往城外去了。   沈逢程在原地站了好一会, 最终是一阵凉风将他吹得回了神。   方才, 那些话都已经到了嘴边, 他真想过索性将那些事儿悉数同徐淮意说了, 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的都是说不出口, 这事儿谁是谁非,他心里头跟明镜似的,清楚得很,可他亦是有许多顾虑。   他已经失了沈昭禾这个女儿,他沈家,现在就只有沈苏苏这一个女儿了,若是可以他真的不想将这事儿弄得太过难堪,他要是将这些事儿尽数说了,那他便算是告发了自个的女儿,徐淮意若是在这当口知晓了这事,那……   “昭禾。”他心底想着,“沈家如今就只剩下你姐姐了,爹真的没办法,你向来懂事,你会原谅爹的对吧。”   他这样想着,好似真就能稍稍安心一些。   回了府便让沈叔备了马车,坐了马车直直往静月小院去了。   沈苏苏正为阿孟的事儿焦心,若不是担心惹火烧身,她真想一刀结果了这个祸害。   沈苏苏原本都想好了,等阿孟断了气之后便让如诗在她身边搁一封遗书,就说是服毒殉主了,可不曾想阿孟却愣是没碰昨日晚上的饭菜。   如今一听说沈逢程来了,沈苏苏更是烦躁,但也总不能不见,最终也只能是憋着气让如诗将人请了进来。   沈逢程前脚踏进了屋,后头如诗便识趣的将那屋子的门关上,屋子里头便就只剩下了沈苏苏同沈逢程两个人。   “我早便说了。”沈逢程盯着眼前人,再也没法拿出那好脾气来同她说话,“你自个作的孽,让你自个受着,你二妹妹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了,竟是被你害到如此地步。”   沈逢程说着,又想起从前还在将军府的时候,那会儿沈苏苏还没回来,沈昭禾年纪也还很小,大抵不过五六岁,他那会儿还时常远赴战场同南岐交战,短则一两月,长则半年余都是有的,旁的或许记不清,但却记得每次回来的时候总能见着小昭禾在府门前等着。   他想着,心里不禁一疼,又道:“你真是对不起你二妹妹。”   沈苏苏听得心里窝火,可想到沈逢程毕竟知道许多自己不想让旁人知晓的事,若是同他撕破了脸皮自个必然是讨不着好果子吃的,便努力挤出一副伤心模样来,“我也未曾想过事情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我原先只是太害怕了,那南岐于我而言仿佛地狱一般,爹,我真不想回去了,可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了二妹妹性命。”   “事到如今。”沈逢程重重叹息,“你同我说这些也没了用处,你二妹妹怕是丢了性命了,我不会将这事透露出去,可你也给我听好了。”   沈逢程说着,神色多了几分冷厉,“这是最后一次了,若是让我知晓你再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我也不可能再替你瞒着了,到时候我定是要将所有事儿都同太子殿下说个清楚,让殿下裁断。”   沈苏苏听了这一番威胁的话语,双腿一软,差点没摔倒在地,“爹,你我二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仿若成了仇敌?”   沈逢程一顿,却还是道:“只要你日后不再做这种害人之事,你还是我沈逢程的女儿。”   他对她已经足够宽容。   这世上之事,一报还一报,她做多了恶事,报应总归会来的。   他亦是不想看着这个女儿步步入了深渊。   沈苏苏颤着手端起眼前的玉杯浅浅饮了口茶水,那股子凉意顺着唇舌直往五脏六腑中来,又好似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却让她定了心神,她起了身忽地对着外头说了句,“如诗,屋子里的茶怎么是凉的?”   外头的如诗听到动静哪里敢耽搁,连忙进了屋子垂头道:“姑娘恕罪,是奴婢疏忽了。”   沈苏苏皱眉道:“那还不快去沏茶。”   又道:“今日我爹在,便那些好点的茶水来,昨日我同你说得那茶便不错,应当是收在房中左边柜子的第三层抽屉里头,能寻到吧。”   如诗听到这儿一瞬便明白了沈苏苏话中深意,虽说心底很是惊讶,可也不敢违抗了沈苏苏的意思,连忙点头应了下来,之后便是取了茶具退了下去。   沈苏苏转了身又回了原来的位置,“这婢子做事不伶俐,做事也不自觉,不提点清楚便不明白,真不如当初的阿绮。”   沈逢程明显没兴致听她抱怨这些,只无奈道:“事到如今,你竟还不肯收手吗?”   “爹说的是哪里话。”沈苏苏自从心里有了主意,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平静了起来,“苏苏亦是后悔从前做的那样多错事,只是过去之事不可逆,苏苏也只能说,来日,并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   听了她这一句保证,沈逢程的心总算是稍稍松了松,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外头却传来一阵敲门声,“姑娘,茶沏好了,可要现在端进来?”   沈苏苏点头,“端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如诗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轻轻放在了桌上。   “愣着干嘛?”沈苏苏瞥她一眼,“还不斟茶?”   如诗忙应了声“是”,然后先是给沈逢程倒了杯茶,顿了一顿,又给沈苏苏也倒了一杯。   沈逢程却并未有喝茶的兴致,只是站起身道:“既然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爹。”沈苏苏端起那杯茶递到他面前,“特意为您沏的茶,还是尝一口再走吧。”   沈逢程顿了顿,最终还是接了她手中的茶喝了一口方才转身出了静月小院。   “姑娘您这……”如诗说话的这会儿声音里头还带着颤意,那人毕竟是她的父亲啊,她竟也能下得去手?   沈苏苏冷冷瞥她一眼,只说了句,“若不是他提醒我,我倒是忘记了,他知道我那样多的事儿,我怎么放心让他还好好活着?”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冰冷极了,好似她方才说起的那个人不是她的父亲,只是一个会损害她的利益的陌生人罢了。   如诗听着便觉得背脊发凉,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沈苏苏一早就在担心着沈逢程这边了,只是还未曾打定主意到底如何对付他罢了,方才她让如诗去取的根本不是什么茶叶,而是她从南岐带回来的一种毒。   世人皆知南岐人擅蛊,但其实他们还擅毒。   沈苏苏到了南岐之后便见识到了许多从前在京都从未见闻过的东西,她方才听说这毒之时也极为惊讶,按着南岐人的说法,这毒毒性极强,微末之量便能致死,且初服下之时并不会有不适之感,需等个大约两三个时辰方能起效,而最为精妙之处在于这毒发作之后不会在身体上留下痕迹。   据说,即便是医术最好的大夫将那身体破开亦是未能从中发觉什么,只是在南岐那些人对此毒较为了解,到底还是能够联想到这上头,可若是到了京都,怕是无人知晓其中端倪了吧。   她当初也是想到这一点,便拿了个玉镯子同那儿的人交换了一些,想着之后应当是能派上用场的,果然,如今可不就是用上了么。   她想着,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沈逢程方才所言已经断了她心底最后一丝所谓父女之情,是他要这样做的,怪不得自己。   反正早晚是要动手的,能早些动手了结了他,也算是了却了自己一桩心事,至少之后不需再因着他而提心吊胆了。   沈逢程一路从东宫回了将军府。   回去之后没去旁的地方,径自回了屋里休息。   他原本身子就不好,上了年纪之后从前在战场所受的伤都开始折磨他,许多严重的伤势当时看是恢复了,但实际上遗留了不少的毛病,再加上这几个月以来遇上的事儿没一件是顺心如意的。   就这样日日熬着,身子自然就垮了。   从前能征战沙场,在战场上拼上几天几夜的将军如今不过是外出一趟整个身子便累得不行,他心底想着,也觉得无奈。   回了屋子里,他又想起沈昭禾,这孩子总归无辜,那样好的年纪就这样送了性命,他念着应当是否要在家中留给牌位,虽说人已经嫁出去了,可这桩婚事,说到底都不算婚事。   她若是连个牌位都没有,那魂魄是不是连个归宿之地都没有啊。   他正想着,头部忽地传来一阵眩晕之感,随着这阵眩晕之感出现的是五脏六腑仿佛移位一般的剧痛,他捂着腹部,踉踉跄跄的走到了书案旁,又取了纸和笔,颤颤巍巍的在上头写下两个字“遗书”。   从他感受到那阵眩晕开始,他便想到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中毒了,这毒……是自个最为疼爱的那个女儿下的,就下在那杯刚沏好的茶里。   他自然失望,失望自个几乎是拼尽全力的对她好最终却落得这个下场,可他也明白,这毒竟能让自己这个征战多年的老将军疼得走不动道就足以说明其烈性,大约不过一时三刻,他就要一命归西了。   在这仅剩的时间里头,他顾不上去愤怒失望,只知道他要帮着沈苏苏将这件事圆好。   沈家只剩下这一个女儿了,不管此后她造化如何,这次自己还是得帮着她。   想着,沈逢程竭力克制着颤抖的手断断续续的写下,“今闻爱女坠崖,不知所踪,悲痛难抑……”   这样,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是自杀。   而原因,是因为听说女儿出了事,一切都还是说得通的。   断崖底下杂草乱石遍地,为了方便找寻,他们已经将这儿清理过了。   那些线索,也正是在清理过程中发现的。   李拂将带了血的破碎外衫递给了徐淮意,“殿下,这便是在附近寻到的。”   徐淮意从他手中接过那件衣衫,那双指节分明的手越收越紧,只一眼,他就看出来了这就是当日沈昭禾穿的衣衫,除却原本为了给谢江清包扎而撕裂的痕迹之外,还有一些无从分辨到底是树枝石块留下的痕迹还是旁的东西。   总之这件衣衫已是千疮百孔,这也意味着即便沈昭禾还活着,身上的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想到这儿,他心头又是一紧,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慌在这一瞬蔓延,他真的很害怕,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未曾放弃,其实也是在给自个希望。   若是连他都放弃了,那沈昭禾这个人便真的从这世上消散,再也不会归来。   “殿下。”急急走过来的侍从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眼看向那人,“何事?”   侍从恭敬道:“属下在那边发现了一些野兽留下的痕迹。”   李拂一听这话便小心的瞧了一眼徐淮意的脸色,果然发现他的脸色极为难看,眼里更好似失去所有光亮一般,灰暗得彻底。   他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开口道:“殿下,不如还是让属下去瞧瞧吧。”   这样太子殿下至少无需亲自去面对这些事。   这一片地处荒山,从第一日未曾寻到沈昭禾的踪迹开始他就已经想到这个可能性了,他能想到的事儿徐淮意自然也是能想到的。   没有提及不过是心底没法子去接受罢了。   如今若是让他亲自去看那不就是逼着他去接受这些事吗。   李拂心中有些不忍。   可徐淮意却已经是抬了脚往那边走去了,“孤亲自去瞧瞧吧。”   李拂一顿,最后还是只能跟上了他的步子。   等到了那儿,徐淮意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缓缓的蹲了下去,李拂在背后看着,头一回从他那高大的背影中看出了些萧索的意味。   那侍从并未将话说全,除却那几个稍显凌乱的野兽脚印之外,那儿还有些血迹,或许是已经过去了三日,这血迹已是暗红颜色了,可在这乌黑的泥地里头依旧显得极为刺眼。   徐淮意这会儿便是一直盯着那刺眼的血迹,始终是一言未发。   直至他一脚跨上那匹马时方才开了口,“明日,再寻最后一日。”   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嘶哑,短短一句话仿若已经用尽了所有气力。   李拂愣了愣,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徐淮意骑着马从那断崖一路回了京都,去时急匆匆未曾有过停歇,如今回来时却是心里憋着一股气,也未有过停歇。   等到了京都,刚要回东宫去,他脑子里忽地想起当初阿孟那句,“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沈将军,他亦是知道许多”,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拉紧缰绳掉了个头,往将军府的方向去了。   沈叔瞧见风风火火而来的徐淮意也是愣了神,赶忙过去接了他手里的缰绳,又道:“老爷方才回来便回了屋,您且稍候,奴才去同老爷说一声。”   徐淮意摇头,“沈将军身子不好,孤这回过来也不过是有些私事想同他谈谈,倒是无需这样麻烦,孤自己过去就好。”   沈叔听徐淮意都这样说了,便也不好再多说旁的,只能是点头应了下来,将那马匹交给底下人之后便带着他往沈逢程屋子的方向去了。   等到了门前,沈叔便先去探手敲了门,“老爷,是太子殿下来了。”   里头没有动静,沈叔有些奇怪,于是又再度敲了敲门,声音也稍稍拔高了些,“老爷。”   里头依旧没有动静,沈叔心里有些担心了,“真是怪事,往日老爷因着身体不好,白日里也有歇着的时候,可外头只要稍稍有些动静便能将他扰醒,怎么这回……”   徐淮意听了这话也不由得皱眉,伸手重重的敲了几下门,见里头依旧没有声响便索性伸手推开了门。   门一开,他们看见的便是沈逢程趴在案上一动不动,脸唇都好似蒙着一层灰暗的气息,沈叔慌了神,急忙跑了过去探他鼻息。   人已是断了气。 第050章   徐淮意最终是到了深夜方才回的东宫。   沈府已经没了主事的人, 出了这样的大事,不管是出于师生情谊又或者是旁的,他都没道理不管这事儿。   还有便是沈逢程死得太过蹊跷, 虽说那案上明晃晃的放着一封遗书, 那字迹也确实同沈逢程的对的上, 可他依旧觉得这事怪异。   想起阿孟的那些话, 又想起沈逢程是先去见了沈苏苏方才出的事,好似有什么东西已是呼之欲出了。   回东宫的路上, 他一直都在想着这事儿, 想着等下回去之后应当要见一见阿孟才行,这回, 自个是真的想要知道所有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不曾想方才回了东宫便见沈苏苏正在殿门前等着他。   他微微皱眉, “这样晚了,怎么等在这儿。”   沈苏苏挤出些笑意来,“不知不觉就等到这会儿了,殿下忙了一日了,应当还未曾用膳吧,不若和苏苏一同用吧。”   她已经好久未曾同他一起用过膳了。   徐淮意并未答应也并未拒绝,而是想起了沈逢程的事。   虽说此刻的他心里已经对她生了些怀疑, 可毕竟还未曾确定, 再怎么说沈逢程也是她父亲,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也没有不告知她的道理, 正好也借着这个机会瞧瞧她的反应, 于是便开口道:“苏苏, 沈将军……出事了。”   “出事?我爹怎么了?”沈苏苏虽说早便心里有数, 也在徐淮意面前却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来, 那双眸子一眼望去清澈透亮得彻底, 真是什么都瞧不出来。   徐淮意喉咙动了动,最终还是开了口道:“沈将军自杀了。”   又将从沈逢程房中看见的那封遗书递了过去,“这是在他房中找到的,他亲笔所写的遗书。”   沈苏苏心头一震,低头看着徐淮意手中的遗书,直到徐淮意又往她那边递了递,她方才伸手去接了那封信,又缓缓展开。   明明只是一张薄薄的纸,可如今到了她的手中却好似有千钧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勉强聚焦了目光去看那信上的内容,到看到那句“望殿下好生照料吾儿”之时,那滴压在心头的眼泪总算是落了下来。   这是她这样久以来,落得最为真情实感的一滴眼泪。   旁人不知,可她怎么会不知道沈逢程是怎么死的。   明明是她动的手,可如今却看到了这一封他亲笔所写的遗书,她听闻那毒发作之时极为痛苦,五脏六腑都好似移了个位置般的疼,这亦是这信中字迹略有颤意的原因吧。   想到这儿,她将那封信贴近心口位置,轻声道:“谢谢殿下将这书信带于我。”   徐淮意从她脸上移开了目光,“没事。”   又道:“时候不早了,先回去歇着吧,明日孤带你回将军府。”   她是沈逢程的女儿,理当回去看看。   沈苏苏轻轻点头,却又开口道:“殿下,今夜可否陪苏苏用个晚膳。”   “孤没有胃口。”徐淮意转身往殿内走去,脚步没有一丝迟疑。   沈苏苏愣愣的瞧着那个背影,许久缓不过神来。   她原本来这一趟其实是为着来徐淮意这儿听听消息的,沈逢程出事应当不算是小事,就算是这些日子以来那徐淮意一心扑在了沈昭禾的身上也不可能连他出了事都不知道。   沈苏苏用的那毒虽说让人很难可以发觉,但沈逢程毕竟是见过他之后出的事,她心底自是不安,害怕这事儿最终还是会扯到她头上来。   后来从徐淮意这儿知道了消息,又落下了那滴眼泪,她心头盘算着,就算眼前人对自个只剩下几分怜惜,也应当是会因着这几分怜惜而在今夜稍稍陪伴自个。   遇上这等伤心之事,那便少不得还喝上几杯酒,到时候酒里稍稍添点东西,之后的事儿不就水到渠成了么。   她回到京都这些日子以来,徐淮意确实是护着她的,可也只是护着她而已。   丝毫未曾提过日后要给她什么位份,就更别提说碰她之类。   她心里慌得紧,便也只能用这种法子了。   可不曾想即便是在她最为需要安慰的时候,徐淮意还是未曾犹豫便开口拒绝了她,方才她落泪之时也悄悄打量了徐淮意的神情,原以为能从他眼里看出哪怕一分一毫的怜惜。   可是没有。   他的目光里只有探究,就好像只是想看透自个到底是否伪装异样。   想到这,她心头又是一紧,沈逢程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可阿孟还活着。   既是徐淮意对自己已是没了半分情意,那自己就更不能在这事情上面冒险,她实在是输不起了。   刚回了静月小院,关了屋门,她就唤了如诗过来,一开口便道:“阿孟这事儿耽误不得了。”   如诗发愁道:“前头好不容易在她饭菜里头添了东西,可谁曾想她竟是碰都没碰那些饭菜,奴婢想着,她会不会是在提防着咱们。”   “这若是再动手,恐怕也是极难成事的啊。”   “阿孟这丫头一直想着要到殿下跟前去说些什么。”沈苏苏面色寒凉,“倘若不是因为殿下这些日子日日在外头奔波,怕是早让她得逞了,之前我倒是不在意这丫头说些什么,只要没有证据,殿下还是会相信我。”   “可如今,我也是没了这个底气。”   如诗明白了沈苏苏的意思,但却还是担心,“可沈将军方才出了事,现在阿孟又出事,两件事儿连在一起总归是容易让人起疑的。”   她的话亦是有些道理,但沈苏苏已是下定决心,“管不了这样许多。”   “今日见了殿下我便知道他已是对我起了疑心,若不是因为……”   若不是因为那蛊,自个怕都活不到现在。   沈苏苏并未将此事说出来,如诗虽说算是一个值得信任之人,可她知道凡事还是要留三分的道理,能不说的,就没必要说。   “总之。”沈苏苏瞥她一眼,继续道:“殿下早对我生了疑虑,与其留着那阿孟让我日日焦心,倒不如一并处置了,这事儿了结之后,我再想法子缓和同殿下的关系便是了。”   “只要没证据,殿下便是疑心我亦是不会对我如何。”   她了解徐淮意,所以这会儿方能这样有信心。   如诗只得应了下来。   而徐淮意方才入了殿便开口同李拂说了句,“将昭禾身边那个丫头,唤作阿孟的叫过来,孤有事要问她。”   李拂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他虽不知道为何徐淮意会在这半夜忽然要见阿孟,可瞧他神色探究便知道应当是有重要之事。   而阿孟是沈昭禾留在这世上算得上是最为亲近之人,见一见也属合理。   李拂到了温凉院时阿孟正看着地上已经死去的野猫发愣。   今日夜里,她正打算歇息却听见外头传来野猫叫唤,左右睡不着,她便想着出去瞧瞧,没曾想一开门那只野猫就窜了进来。   她一边想着,“不曾想在东宫这种地方竟也会有野猫”一边将目光方才还未曾来得及处理的剩饭剩菜上面,“你这野猫来得倒是时候,正好我这儿还有些剩饭剩菜,你将就着填饱肚子吧。”   说着,她将桌上饭菜放到那只野猫面前,野猫闻到香味哪里还顾得上旁的,迫不及待地开始吃了起来。   阿孟瞧着这一幕温馨,唇边难得多了一丝笑意,正想着伸手去摸摸那野猫的脑袋,可还未来得及这样做就见那猫头一歪倒在了地上,整个身子都开始抽搐了起来,甚至嘴角还淌出了血迹。   阿孟被吓了一跳,眼见那猫断了气,她方才缓缓将目光放在那饭菜之中,知道这饭菜是被人动了手脚了,若不是因为那日自己正好没有食欲,并未去吃这些东西,自个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而这一切是谁所为自是不必多言,除了沈苏苏,还有谁那么急着要让她去死。   李拂过来时瞧见的正好是这样的景象,也是一惊,“阿孟姑娘,这……”   他的目光直挺挺的看着那死猫,有些难以置信。   听到声响,阿孟转过头来看见李拂,终于是落下泪来,“我……我要见殿下,再不给我一个说明实情的机会,或许……我便再也活不到那时候了。”   她声音哽咽,说得也是实话。   李拂的目光也从那死猫身上移开,“正好,殿下让我请阿孟姑娘过去一趟,应当是想问些话。”   阿孟一听这话也顾不上旁的,点头道:“那咱们走吧。”   她这些日子以来最想见到的就是徐淮意了,无关其他,只是太想将那些憋在心头的话说个明白,有些事,总不能永远都尘封着。   阿孟前脚跟着李拂出了温凉院,后头悄悄到了温凉院准备动手的如诗便带着这个消息慌慌张张的回了静月小院。   沈苏苏一听这个消息,吓得双腿发软,差点没有摔倒在地,“你是说,殿下要见阿孟?”   “是。”如诗急切的点头,“人方才已经跟着李拂过去了,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殿下跟前了。”   这人想要拦下来肯定是拦不住了,也只能想旁的法子了。   沈苏苏咬着牙恨恨道:“若是早知有今日,我当初便不应当只是将那阿孟绑了过来,就应当一刀了结了她的性命。”   如诗叹了口气,“如今再想这些已经是没了意义,姑娘还是好好想想还能如何扭转这局势罢。”   这会儿,如诗心底已经想着索性将这所有一切捅出去的可行性了。   她知道沈苏苏这个人向来是自私透顶的,为了她自己的利益,对一向疼爱她的父亲动手都是毫不留情面的,对自个这个丫头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感情。   等她若是没了退路,说不定还要逼自己去顶了这些罪过。   她心里这样想着,但还是要先瞧瞧局势变化,太子殿下对这位沈姑娘纵然没了旁的感情,可这愧疚之情还是少不了的,一个阿孟未必真就能将她逼得没了退路。   沈苏苏也明白她这话没错,于是便生生逼着自个冷静下来,“阿孟之言或许于殿下而言有几分可信,但不至于全信,阿孟手里头也未曾有什么证据……”   她心里头念着,好歹算是稍稍安定了些。   没错,只要没有证据,殿下怀疑自个那又如何,他如今是一时半会接受不料沈昭禾死去之事方才如此计较,时日久了,那些事儿总归是会过去的。   阿孟此时已是到了徐淮意面前。   徐淮意还未曾开口问,阿孟便先说了,“是大小姐害了小姐。”   “她……做了什么?”或许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听到这样的话语,徐淮意并不会觉得意外,只是想知道沈苏苏她到底是做了什么方才让这所有一切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阿孟眼里的狠意愈发浓重,她一字一句道:“春日宴之事是大小姐一力促成,明明是她心许南岐质子却又因贪着两头的好处而将小姐推出挡了刀子,后来她回来京都,又担心小姐留在东宫会抢了您的宠爱,便暗中遣人将奴婢抓走,用奴婢逼着小姐顶了她的身份……”   “春日宴那事,沈将军也是知道的,只是他护着大小姐,怎会愿意将实情说出?”   说着,阿孟不禁冷笑一声,“他不仅仅不愿站出来替小姐说些什么,甚至还悄悄将当初之事留下的证据清理得一干二净,生生断了小姐的最后念想。”   徐淮意默不作声的听着阿孟将那些充满恨意的话说完,好半晌才道:“沈将军昨日……去了。”   阿孟一愣,然后忽地笑了,“怕是大小姐动的手罢,也是,沈将军可是知道许多她的许多事儿,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让他活着。”   “说来真是可笑,沈将军也定是想不到,他死死护着的女儿竟会动手害了他的性命吧,这就是报应啊!”   徐淮意想起那封遗书,又想起昨日见到沈逢程时他听说了出事之人并非是沈苏苏而是沈昭禾的神情,虽说也是难过,可……除却难过其中好似还夹杂着几许庆幸。   他在庆幸什么。   他在庆幸死的人是沈昭禾,而不是沈苏苏。   想到这,徐淮意的心猛地一疼,他五指收紧,声音嘶哑道:“孤知道了,这事,孤定然会给昭禾一个交代。”   时至此刻,他方才明白沈昭禾这一辈子过得有多苦,又方才明白她那日为何愿意为了谢江清跳下断崖,他忽地很是后悔,后悔那日他未曾快一点,若是他能早些争得父皇的同意,又或者,他索性不管这些,同谢江清一般孤身一人去拦下那些南岐人,是不是结果就不会是这样。   他好似忘记了这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举动。   这回,不是因为那蛊。   翌日。   沈苏苏一夜不得安眠,起身时外头只有几分光亮。   洗漱完毕之后,如诗端上了早膳,可沈苏苏却没有半分要用的意思,她盯着那早膳瞧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按耐不住的站起身来,“我得去见见殿下。”   昨夜的事儿到现在为止她竟是什么消息都还不知的,这让她心里极为不安。   就算是出了事,她也得知道才行。   “姑娘。”如诗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咱们怕是出不去了。”   沈苏苏猛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人,“你说什么?”   如诗无奈道:“咱们院子外头多了许多守卫,奴婢去问,他们也不说是为了何事守在这儿,只说是……”   说到这儿如诗顿了顿,方才鼓足勇气将那后半句话说出了口,“只说是殿下的命令,让您这些日子都不要离开静月小院。”   “不可能……”沈苏苏心里阵阵发慌,踉跄着起身往外面跑去,不过刚跑到院子门口便被几个守卫拦了下来。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她咬牙质问。   “姑娘。”那守卫恭敬解释道:“这是殿下的命令。”   沈苏苏几欲要将掌心掐出血来,可脸上却还是勉强维持的冷静,她冷笑道:“昨日殿下同我说了要带我去将军府,若是误了时辰,你们担待得起么?”   可那守卫似乎并未因着她这几句威胁而心生畏惧,只依旧恭敬道:“殿下只吩咐过让属下守在这儿,旁的并未叮嘱。”   这是不管如何都不愿意让沈苏苏出去的意思了。   沈苏苏虽说满腹怒火,可这会儿她也想不出旁的办法来,只能咬牙回了屋里。   这回,她知道徐淮意怕是已经开始着手去查那些事儿了,想到这儿她便觉得周身发冷,她虽觉得自个将那些线索处理得算是干净,可当初春日宴的事儿呢。   若是还遗留了什么可该怎么好。   “如今……”她越是想着越是坚定,“怕是只有那一个法子能解了眼下困境了。” 第051章   云阳侯府。   李桑瑶正因着太子妃位置的事同侯夫人凌氏闹。   “我回来也有好些日子了, 可这太子妃的位置到如今还未曾定下来。”李桑瑶越说越委屈,“如今京都那些官家小姐指不定都在背地里嘲笑我,说我上赶着去倒贴太子殿下什么的。”   “我脸都丢尽了。”   凌氏听了这话不由叹气, “这事你也怪不得旁人, 当初我们便同你说了, 这江州去不得, 可你愣是着了魔一样,不管谁劝都不好使, 偏偏要去这一遭。”   “不然, 便是未曾争到这个太子妃的位置也不至于惹人笑话。”   “还不是怪那柳姨娘!”李桑瑶提起这事儿就来气,她倒也不是非要做太子妃, 只是那位置诱人, 她又有家世背景同皇后娘娘的支持,自然就下意识觉得这位置是自个的囊中之物,如今方才闹到这步田地。   凌氏又是叹气,“你若是还有这念头,最近倒是可以去东宫走动走动。”   “如今太子殿下怕是不会想见我吧。”李桑瑶有些疑惑,“那沈苏苏方才出了事不久,殿下怕是忙着为她伤心难过呢, 我若是去了只会徒惹他烦心。”   沈苏苏出事的事情闹得很大, 所有人都以为从那断崖跳下去的那个是真正的沈苏苏,没人知晓其实那是沈昭禾。   凌氏摇头, “你这就不懂了, 你既知道如今太子殿下正是最为痛苦难过的时候, 便应当知晓他此时身边需要的是什么。”   “您的意思是说, 他需要我在他身边安慰陪伴。”李桑瑶虽是明白了这一层意思, 可又有点不敢相信, 太子殿下真的会需要吗?   凌氏拉着她的手道:“自然不是让你咋咋呼呼的过去扰他心神……”   凌氏的话未曾说完,李桑瑶恍然大悟的站起身来道:“我明白了,谢谢娘,我现在就去。”   说完,话音还未曾落下,人就已经走到外头去了。   凌氏见此景象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也不知这回她能不能稍稍得那太子些许心意,她为了这事已经算是耗尽了心神,光是皇后那儿就跑了好几回,前头皇后娘娘还认真同她分析这事儿,到了后头大约也瞧出来了太子那边没有这层意思,所以语气也比从前敷衍许多。   李桑瑶一路匆匆到了东宫,却跑了个空。   徐淮意并不在东宫,而是出去办事了。   李桑瑶满心热情一下就被浇灭了,转了头正要往回走,又忽地想起沈昭禾来,“倒是许久未曾见过她了,听说她身上患的疫好似已经好了,既是已经来了这一趟,不如去瞧瞧她。”   经过江州的那一桩事儿,李桑瑶对沈昭禾的印象已经生了许多变化。   从前在她心中那沈昭禾就是个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偏偏还未有些自知之明,偏偏一心喜欢着徐淮意,甚至还捡了自个的便宜,摆脱了嫁去南岐的命运又入了东宫当了奉仪,可谓是心机深沉又歹毒之人。   可在江州,却让她见着了一个同她所想全然不同的沈昭禾。   时至今日她还记得那个站在驿站的昏暗灯盏下用无比平静的语气同他们说她愿意去当那诱饵的沈昭禾带给她的那种震撼,过去的那样多年,她一直是活在深宅大院,从未见过那样的女子,她曾无数次想到,若是有一日,身处于那样境地的人是自己,自己会作何抉择。   会不会愿意为了救满城百姓而不顾自身安危。   她觉得是不会的,所以她更是敬佩沈昭禾。   她随处找了个宫人问了一下方才知晓如今沈昭禾是住在静月小院,便直接往那个方向去了。   等到了静月小院被门口的守卫拦了下来,“李小姐,您怕是不能进去。”   李桑瑶有些奇怪,“这是为何?”   难道是沈昭禾做什么事情惹了殿下不快?   不可能吧,再怎么样殿下也还会念着她在江州的功劳,不至于将她关在院子里吧。   “这是殿下的命令。”那守卫一脸无奈,“属下只是听命令行事,至于缘由,属下也是无从知晓啊。”   李桑瑶往里头瞧了一眼,最终也是没了法子,只能点点头便离开了。   徐淮意这会儿在谢江清那儿。   他早上起身时得了消息,说是谢江清醒了。   也就是今日凌晨方才醒的,醒来之后便说要见徐淮意。   “他们说……”谢江清躺在床榻上,脸上血色全无,声音也虚弱不堪,“奉仪她从那断崖跳了下去,如今……生死不明。”   徐淮意默了半晌,最后方才点了头,“她是为的你,她想替你顶了杀贺文的罪。”   “她总是这样……”谢江清说到这,后半句话怎么都未曾说出口,最终他长长叹了口气,“沈苏苏,如今还在东宫吧。”   徐淮意一顿,“你也想说这些事全是她所为,对吗?”   “你都知道?”谢江清语气中震惊夹杂着愤怒,“那你什么都没有做?甚至阻止都没有?”   即便他心里再怎么喜欢沈苏苏,也不能任由她这样去伤害一些无辜之人吧。   “孤若是一早知道,必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事发生。”徐淮意脸色也并不好看,“孤也是昨日夜里从阿孟口中得知的。”   谢江清冷笑,“那如今那沈苏苏可还活着?”   徐淮意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起身道:“孤会将这事调查清楚。”   “殿下别忘记了。”谢江清盯着徐淮意,一字一句道:“当初在江州,若是没有她,我们会死在那里,江州那样多的百姓也不会有活路。”   徐淮意点头,“孤不会忘。”   “待水落石出之日,孤不会手下留情。”   重华殿。   替徐淮意治疗的太医刚来跟皇后禀告了徐淮意的情况,皇后听他说徐淮意的身体已无大碍也总算是放了心。   “娘娘这些无需忧心了。”素沁一边给皇后捏肩,一边笑着道:“咱们殿下自小身子就好,那日的鞭伤也就是看着吓唬人罢了,其实陛下心里疼爱殿下,也是不会真的下重手的。”   皇后听着叹了口气,“淮意这孩子旁的都好,就是总在那沈苏苏身上栽跟头,为了她的事,这都闹了两回了。”   “这事儿都过去了。”素沁又是开口安抚,“那沈苏苏不是都从断崖跳了下去了,日后也没法再祸害咱们殿下了。”   皇后紧皱的眉头却并未松开,“虽说是从那儿跳了下去,可到如今也未曾找到尸身,死了倒好,一了百了,就怕人还活着,到时候又凭空生出事端来。”   素沁忽地想到什么,连忙停了手靠近皇后道:“差点忘了同娘娘说了,昨日奴婢去东宫送东西时好似听了一桩消息。”   说到这,她刻意的压低了声音,“奴婢听说,殿下在那断崖底下发现了带血的衣服以及野兽的痕迹,那沈苏苏的尸身……大约是被野兽叼走了。”   皇后听了也是一惊,素沁又接着道:“细细想来其实这也算正常,听闻那处本就地处荒凉,少有人迹,又有野兽时常出没,恐怕沈苏苏落下断崖之后正好遇上了觅食的野兽方才……”   皇后听着一阵恶心,连忙摇了摇头,“好了,别说了。”   素沁正欲请罪却听见外头传来了响动,素音也在这时匆忙走进来道:“娘娘,李小姐来了。”   皇后一顿,心里虽说是有些烦闷的,可却还是点头,“让她进来吧。”   李桑瑶是因为在东宫连着扑了两次空方才走到这儿来的。   到了重华殿,她又像往常一样同皇后说了许多逗趣的话,不过皇后明显兴致不大——她还是忍不住想徐淮意和沈苏苏的事。   “说起来,桑瑶今日去寻殿下,倒是未曾在东宫中见着殿下。”或许是皇后的敷衍太过明显,李桑瑶纵然迟钝了些,可还是发觉了她对自个说的这些并不是很感兴趣,于是便转移了话题,“殿下应当是将那沈苏苏放下了罢。”   皇后瞥她一眼,轻声道:“那沈苏苏也是个有本事的,能让淮意对她这般死心塌地。”   这是在说李桑瑶无用了。   李桑瑶尴尬的笑笑,又将话题扯到了沈昭禾身上,“殿下宫中的沈奉仪好似惹了殿下不快,殿下竟是将她关在了小院里头,不让她出来也就罢了,竟也不让旁人进去。”   皇后明显是对这些并不很在意,只是说了句,“倒是未曾听说过这事。”   一个奉仪发生了什么事她自然不会去关心。   李桑瑶又说起今日自个想去见沈昭禾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下的事,就这样又聊了好一会直见皇后一脸的困倦之意方才回过神来告了退。   等她走了皇后转头唤了素沁,“你去瞧瞧那个沈奉仪是怎么回事。”   素沁一愣,“您怎么关心起这沈奉仪了?”   “方才听桑瑶提了一嘴,总觉得这事奇怪。”皇后叹了口气,“或许是沈苏苏那事闹得吧,让本宫一想起他们沈家的人就没法安定下来。”   “了解清楚总归是没有坏处的,若是真的犯了大错,就看看能不能寻个由头处置了吧,他们沈家的人,本宫看着心烦。”   五月好似已经处处渗透了夏的气息,明媚得晃眼的阳光笼罩了整个京都,让这儿好似没有了黑暗之处。   徐淮意从谢江清那儿回来之后去了静月小院。   他答应了要带沈苏苏去一趟将军府,去祭拜沈逢程。   沈逢程出事的消息没人特意隐瞒,今早徐淮意就已经将这事禀告给了陛下。   陛下听着也愣了许久方才缓过神来,最近这些日子他们发生了许多事儿,都和沈家有脱不了的干系,所以陛下这段时间但凡是提到了沈家,都会觉得烦闷不已。   但这回却是不同。   沈逢程如今虽说是年迈,可从前的功绩却是无法抹去的,听了这消息,陛下也是沉默了许久,最终说了句“沈将军不仅是国之良将,亦是你的老师,他的后事就交由你来操办吧。”   这是直接将事情交给徐淮意了。   徐淮意并不意外,很快就应了下来。   于公于私,这事本来就应当他来办。   沈苏苏得知徐淮意还是来了接自己去将军府时心中那些烦闷顿时被驱散了不少,她赶忙去换了件素白色衣衫方才出现在徐淮意面前。   可见了面,徐淮意一句话未同她多说,只让她上了马车。   路途中,也是沈苏苏先打破了有些让人害怕的安静,“殿下,为何让人守住静月小院,可是外头出什么事了?”   她不说是不是自个做了什么不应当做的事惹了他不快,而是问他是不是外面出了什么事。   就好似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过,甚至还觉得徐淮意这样的举动不是因着担心她会有机会再去动手脚,而是因为外头出了什么事担心有人会伤害到她。   这话说得倒是符合她那纯善的性子。   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道,永远相信徐淮意会护着她。   徐淮意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亦是直挺挺的往徐淮意这边看,眼神没有分毫闪躲,徐淮意顿了片刻,还是移开了目光亦是转移了话题,“将军府要到了。”   将军府自从沈逢程离了战场,也交了兵权之后就一直极为冷清,今日倒是讽刺的难得热闹了几分。   沈苏苏跟着徐淮意进了府内,只觉得入目可见皆是一片素白,白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接着是麻木的行礼,拜祭,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是一套固有的流程,沈苏苏眼泪未曾停过,可却看不见有什么感情。   好似只是在完成一桩必须要完成的事儿一样。   她对沈逢程的感情终归是不够深,那天夜里那滴真情实感的眼泪便是她的极限了。   整个过程,徐淮意目光始终没有从她身上错开,不是因为什么旁的,而是想看她是如何去面对死去的沈逢程的。   那日阿孟所说的话已经让他甚至开始怀疑沈逢程真的是沈苏苏杀的,所以他亦是克制不住的去寻找蛛丝马迹来验证这一点。   虽说他心底是不愿意相信这一点的,可……倘若沈苏苏都已经做了这样多的伤天害理的事儿了,那她能为了自个的利益而杀了一直偏爱她的父亲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儿。   反而在情理之中。   时至此刻,徐淮意手底下已经有人着手去查阿孟所说那些事,同时沈苏苏身边的如画也已经被带走查问,只是沈苏苏并不知晓而已。   祭奠的礼节繁复,等该有的礼节都做完了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徐淮意带着沈苏苏回了东宫。   本来他是想着尽快去询问李拂审问如画的情况的,可沈苏苏却流着泪去拉了他的手,“殿下,可以陪陪我吗?”   “孤还有事。”徐淮意侧开身并未碰到她,“累了一天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说完,徐淮意未曾犹豫就要离开,可沈苏苏却跑了出来死死拦了他的去路,“殿下可是厌弃苏苏了。”   “从前殿下不管多忙只要苏苏开了口,殿下便会愿意抽出时间相伴,如今却……”   她说这话时头微微仰起,眼里那晶莹剔透的泪珠恰好落下,任凭是谁见了应当都会心生怜爱,可这会儿的徐淮意的心却如同铁石一般硬,他只想着“她难不成又是有什么阴谋”?   “正好孤还未用膳。”他将目光从沈苏苏身上移开,转身进了屋。   沈苏苏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便很快擦了眼泪吩咐如诗让人去准备晚膳,而后便也进了屋。   到了时辰膳房那边的晚膳都是备着的,平日便只是个沈苏苏他们也是不敢怠慢,更别提说今日徐淮意还在,所以这话带到膳房那边没多久,一道道菜就送到了静月小院来了。   屋内,徐淮意看着满桌子的菜没有任何要动筷子的意思,沈苏苏看出他没有胃口于是便给他斟了杯酒,“殿下若是还不饿,可以先饮酒开开胃,说不定待会就有胃口吃菜了。”   徐淮意撇了眼前这杯酒一眼,轻笑道:“沈将军方才离世不过一日,这满桌子又是酒菜,难不成竟是在庆祝吗?”   沈苏苏吓了一跳,急忙下跪道:“苏苏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瞧见殿下为了家父之事连日奔波,心疼殿下连自个的身子也顾不上方才吩咐底下人多备了些。”   “是吗?”徐淮意端起眼前的那杯酒细细端详,而后将这杯酒递到沈苏苏面前,“你若是饮下这杯酒,孤便信你所言。”   饭菜还未动,沈苏苏就迫不及待给他斟了酒,言语中还催促他饮酒,徐淮意心中自然不免怀疑这酒里是否是添了些什么。   而若是想知道到底是不是自个多想了也极为简单,就要看沈苏苏到底愿不愿意喝下这杯酒了。   沈苏苏听了徐淮意的话,面上彻底失了血色,“殿下,这是怀疑我在酒里添了东西?”   徐淮意没解释,只是道:“你饮了这杯酒,便能自证清白了。”   沈苏苏见他毫不动摇,也知道自个现在说些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也只能将目光移到那杯酒上,就这样盯着瞧了许久,最终却还是未能接过来饮下。   这酒里添了催人□□的药,她怎么可能有胆子饮下。   这下情况如何已是极为明显了,徐淮意冷笑着将那杯酒摔得粉碎,“孤对你最后这几分信任,最终还是被你踩得稀碎!”   南岐。   沈昭禾好似睡了许久,脑袋一直昏沉得厉害,耳边好似还有人在说话,她勉强睁开眼睛,眼前景象由朦胧转为清晰,总算是看清了眼前景象。   眼前那个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竟是万俟砚。   她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瞳孔不自觉放大,心中也是不自觉的开始回想自个昏过去之前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她……好似是从那断崖跳了下去,然后……然后便没了意识,想到这她有些不敢相信的开口,“你救了我?”   从那样高的地方落下来按理来说应当是没了性命,可她如今虽说周身疼痛得紧,但还能感知到疼痛不就说明,她还活着吗?   万俟砚听到声音有些意外的转了身,“你醒了?”   又冷然道:“倒不是我要救你,只是你那日从天而降,正好砸进了我的马车里头来,我本来是想将你丢出去的,可细细一瞧,这从天而降的不是旁人,竟是沈二小姐。”   “沈大小姐方才从我这儿逃了,沈二小姐却又从天而降。”万俟砚说着神色嘲讽,“倒也算是件有趣之事。”   “质……殿下。”沈昭禾面上有些尴尬,“实在是抱歉。”   万俟砚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只留了句“二小姐好生养伤”便抬脚踏出了屋。   沈昭禾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好一会神,最终没忍住还是叹了口气,兜兜转转了这样一回好似最终还是回到了远处,说起来,从一开始她不就是要被远嫁南岐的么,中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儿,最终却还是落得这个结局。   她不禁想,难道这世上真的有无论如何也无法扭转之事么?   譬如她就是注定要嫁到南岐来,沈苏苏就是上天注定的太子妃。   徐淮意离开静月小院时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而沈苏苏瘫在地上,始终未曾缓过神来。   她这次用这一招,其实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她都已经被关在静月小院连出去的可能都没有了,这足以说明徐淮意是打定了主意要将那些事儿全部查个明白,是不打算放过她了。   如今她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求着徐淮意陪在自个身边,还能有机会动些手脚,可再过几日,等自个成了阶下囚,那就真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她心里想得很好,从前在南岐时她就曾对万俟砚用过这一招,虽说没成,可她前期做了许多准备,甚至还服用过求子的偏方,如今又是相同的局面,她再次做这些事儿便是得心应手了。   可不曾想到的是,徐淮意竟也同万俟砚一样语出嘲讽,对她不屑一顾。   她真的想不明白,即便是那蛊已是失了所有效果,那他对她真就一点感情没有吗?   徐淮意走出静月小院的时候,如诗追了出来,她跪在徐淮意面前道:“殿下,奴婢……奴婢要告发沈姑娘。” 第052章   她原本还打算再观望等待看看, 可当她得知如画一直没回来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定然是瞒不住了。   她是陪着沈苏苏一同去了将军府的,走的时候如画还在静月小院修剪花草,回来之后便再没见着她了, 问了小院里头的其他人也都不知道人到底是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想到如今院子一直都是有守卫守着得, 如画怎么可能想出去就出去, 这样想来这事怕是同殿下有些关系。   她越是想着心里越发不安, 本来还想着给沈苏苏递个消息,但却一直没找着机会, 后来见徐淮意脸色不好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便也知道沈苏苏这回大约又是失败了。   想来沈苏苏应当也是身临绝境了, 如今如画都被带走审问了,指不定这会儿已经将所有能说的都说了, 那自个还在这里撑着做什么, 难不成等着当沈苏苏的替罪羊么?   徐淮意听了这话微微眯了眯眼,然后跟身边李拂说了句,“带走。”   沈苏苏终于是回过神来,她缓缓站起身向外头唤了一声“如诗”,并未有人应答,这让她心里多了几分烦躁,心下想着难不成这婢子见自个如今失势对自个的吩咐也不上心了吗?   正在她想发怒的时候外头却匆忙传来一阵脚步声, 沈苏苏以为是如诗, 转头正要训斥,却见面前的是个身量高大, 容貌也颇具英气的婢女, 顿时皱眉, “我叫的是如诗, 如诗人呢?”   那个婢女直直的盯着沈苏苏, 语气更是没有分毫恭敬的意味, “如今姑娘身边伺候的只有奴婢一人,奴婢名唤秋南,若是姑娘有何需要的可以说。”   沈苏苏原本心里就是憋着一团怒火无处发泄的,这会儿秋南又是说话丝毫不客气自然更是火大,“真是没规矩的奴才!”   说着,她站起身来扬手便想要扇秋南一巴掌,想着好生教训一下这不懂事的奴才。   哪里想到秋南竟伸手一把抓住了沈苏苏的手,沈苏苏一惊,用力想要将自个的手抽回来,但她的力气哪里可以跟本就身量高大的秋南相比,即便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也是无法可以动弹分毫。   “大胆狗奴才!”沈苏苏破口大骂,“你竟敢同你的主子动手。”   沈苏苏之所以看到这奴才三大五粗却还敢动手就是因为觉得自个好歹是个主子,这奴才就算是力气再怎么大也是不可能会对自个动手的,却不想她竟真的敢对自己动了手,顿时气得什么都不顾了。   秋南听她这气急败坏之语不由得冷笑,“我虽是奴才,可沈姑娘在我这儿却算不上是什么主子,顶多算是个罪犯罢了!”   说着她捏住沈苏苏的手越发的用力,好似要将她的手从手腕处捏断一般,沈苏苏痛得脸色发白,竭力挣扎却没法松动分毫,可她嘴上却依旧未饶人,“你叫作秋南是吧,我记着你了,等我到了殿下面前定要同她告发你。”   秋南轻飘飘的一甩手便将沈苏苏摔了出去,沈苏苏浑身无一处不疼,爬都爬不起来,秋南见她样子可笑甚至还毫不顾忌嘲笑道:“东宫里的主子要么是太子殿下,要么便是各院的娘娘,沈姑娘这是什么身份,敢在东宫里头称主子?”   沈苏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心里恼怒得紧,可却也不敢像方才那样直接动手了,毕竟这秋南的力气却是大,她又不将自个当作主子来看,再去招惹她只会让自己吃更多苦头。   所以她咬牙将那些怒火往心里头咽,然后开口道:“如诗和如画她们在哪,我要见她们。”   这两个方才是她身边的愿意帮她办事的人,若是能见着她们,沈苏苏也能稍稍安心一些。   “看来沈姑娘是记性不太好。”秋南没有任何要将沈苏苏扶起来的意思,只是站在她面前漠然道:“方才我已经说过了,如今这静月小院,就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帮姑娘办事。”   “至于如诗同如画,她们已经被遣去别处做事了。”   沈苏苏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你说什么,殿下怎么会无缘无故将我身边的婢女都遣走。”   秋南明显是失了兴致,有些无奈道:“那边要问问姑娘自己了。”   “既然姑娘并不需要我做什么,那秋南就先退下了。”   说完这话,秋南便转身出了屋子,连门也未曾带上。   徐淮意带着如诗回到书房,刚一到,如诗便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能说的都说了个明白。   也正是如她当初所说的那样,当时不说并不代表着永远都不说,那时候是想着沈苏苏若是能争气,利用着徐淮意对她的情意和愧疚挣得一个太子妃又或者是侧妃的位置,自个也能跟着沾光,日后在这东宫的位置亦是可以水涨船高,可没料到她竟是如此不争气。   肮脏的事儿做了个遍却愣是没能得逞,反倒是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这会儿如画怕都已经将该说的说了个清楚,自己要是还傻傻的伺候着那沈苏苏,那难道是等着她将自个推出来当个挡刀子的?   徐淮意听着她的话脸色愈发难看,正在这事李拂又给他递了一份如画的证词,低声道了一句,“那个婢女同这个说相差无几,想来应当是真的。”   徐淮意捏着这证词的手越发的用了些力气,让他的心都跟着发疼。   沈昭禾被威胁的那几日,他的心思都在寻找同沈苏苏体型相近的尸身上面……   他明明同沈苏苏说过,南岐军队的事无需担心,他会想法子解决,她只需要好好待在静月小院便好,可她却依旧对沈昭禾动了手。   “姑娘说。”底下的如诗怯生生的继续道:“沈奉仪已经一步步占了您的心,若是这人不除,她实在是没法子安心,她说,即便是她还在您身边日后也怕是争不过沈奉仪。”   如诗这会儿已经是绞尽脑汁的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儿全都说了出来。   她的想法也简单,自己将沈苏苏的罪行说得越多那便算是越大的功劳。   如诗说完这些见徐淮意依旧未曾言语,心下有些不安,担心他并不相信自个的话于是又连忙道:“殿下若是不信,奴婢还有证人,当初帮忙抓住你沈奉仪身边婢女的便是奴婢的表妹霜儿,殿下可以将她传来作证。”   徐淮意脸色苍白的看了一眼身边的李拂,轻声道:“将霜儿叫来。”   李拂刚应下却又听他道:“将沈苏苏也叫来。”   事到如今,这事儿没了分毫回转余地,任凭他心底再怎么不愿相信那个从来天真纯善的沈苏苏能做出这些事儿来也是不得不去相信了。   只是他不明白那沈苏苏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让自个都觉得陌生的模样,还是说她原来就是这般模样。   不过是自个识人不清罢了。   沈苏苏听说徐淮意要见她时又是笑又是哭,整个人仿若是疯了一般,最终还是被秋南强行押送到了徐淮意的跟前。   这会儿可以说是该来的人全都到齐了,如诗如画,阿孟霜儿都被叫了过来。   徐淮意冷眼看着沈苏苏被推了进来,眼里再没了波动。   沈苏苏将目光移到如诗和如画两人身上,宛如疯了一般的大叫,“你们背叛我,你们竟敢背叛我……”   那尖利的声音吓得如画浑身颤抖,如诗倒还好一些,大概也是因着知道沈苏苏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而已,有徐淮意在,她也不敢做什么。   无非是发泄她内心的不甘而已。   于是便大胆道:“姑娘早该知道有这一日的,都说一报还一报,姑娘连自个生身父亲都下得去手,咱们这些做下人的瞧着心里头也害怕,怕哪一天被姑娘推出去挡了刀子,丢了性命。”   她越是表现得没有人性,底下的人帮她做事,心里头也会不自觉的掂量掂量,不会真心为她。   沈苏苏听着一个踉跄,差点没背过气去,可也知道现在并非是同这两个婢女计较的时候。   只有把握住徐淮意方才有翻身的余地,等翻了身,想对付两个丫头片子岂不是小事一桩?   于是又变了脸色,眼泪簌簌落下,哀声道:“殿下,您应当知道苏苏是什么人的,爹一向疼爱我,我便是有天大理由,也不会害他啊。”   徐淮意直皱眉头,“罢了,是孤高看你了。”   “即便是到了如今,你还是不思悔过。”   “殿下。”沈苏苏跪在那儿,周身麻木,“难道您竟是不愿相信我?”   这可是最后的一颗救命稻草了。   徐淮意盯着她,也给了她最后的致命一击,“旁人的话可以都算作假话,但沈府沈叔如何?”   沈苏苏睁大了眼睛,是了,沈逢程知道了春日宴之事,未尝不会告诉沈叔,可……   沈逢程不是一心护着她吗?为何……为何却不让沈叔誓死保住这个秘密,或者索性连她一块儿杀了,否则他这样,算什么护着自个?   “沈叔原本是不愿说的。”徐淮意好似透过她的双眼看穿了她的想法,那双从来清澈的眸子现在里头皆是浑浊,“可孤告诉他,你杀了沈逢程,他便什么都说了。”   沈苏苏瘫倒在地,满脸的眼泪还未擦拭,却又笑了,“竟是如此。”   世上之事从来如此,沈逢程若是不知当初之事,那她也不用提心吊胆,也不会动手害了沈逢程,她若是不动手害了沈逢程,沈逢程便会一直替她守着秘密。   总归是她自己动手破了这个平衡。   “你可能还不知。”徐淮意淡漠得好似在看一个同自己毫无干系之人,“孤前几日便遣了人去查春日宴之事,可却未曾寻到什么痕迹,当时还觉得奇怪,而今日,沈叔却对这一切做了解释。”   迎着沈苏苏的目光,徐淮意一字一句道:“早在他方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将你做的这事留下的痕迹清理得极为干净,他从未想过要利用你的所谓把柄做些什么。”   “沈苏苏,你知道你杀了对你有多好的一个人吗?”   沈苏苏原本凄苦的目光变得呆滞,她一边笑着一边哭着起身往外面走去,嘴里还哼着含糊不清的歌,李拂见此情况一惊,凑近徐淮意道:“沈大小姐可能是……疯了。”   他这是要问徐淮意到底如何处理。   毕竟除了沈苏苏自己,没人知道她到底是真疯了还是装的。   徐淮意盯着那个好似疯癫的人看了许久,漆黑的眸中瞧不出任何感情来,李拂在旁边等了半晌,只听他说了句,“将人送去断崖底。”   简单的几个字一出,李拂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头应下之后便让人去将已经跑到外头去了的沈苏苏制住,如今已是入了夜,断崖底下地处荒凉,不见人烟,只听说野兽肆虐。   不知柔弱无依的沈苏苏,能否平安在那儿度过第一个夜晚呢?   沈昭禾当初是在这断崖底下失了踪迹,如今沈苏苏亦是逃脱不掉这个结局,这便是一报还一报吧。   南岐。   沈昭禾正倚在小窗旁看外头的月亮,她想起第一日入东宫时也如同今日一般,看那月亮看得极为认真,明明只是一团散不开的光晕,可却好似能瞧出许多东西。   当时,她是因为跪在那儿双腿难受得紧,于是便想着得做些旁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可如今是单纯因为无聊。   她身子恢复得很好,从恢复清醒到如今不过几日功夫却已经能下地自如的行走了,虽说不知当日景象到底如何,可沈昭禾猜想她必然不是直挺挺的从那断崖摔下去的。   或许是幸运的遇上了一颗长在山崖上的树?   沈昭禾也不知道,她从那儿落下去之后很快便失去了知觉,哪里还能记得当时到底是何种情况。   总之,她活下来了,还是四肢健全的活下来了。   便将这一切算作是天神眷顾吧,她想。   正在这会儿,外头传来动静,一南岐装扮的女子推开了房门来冷冷说了句,“该上药了。”   沈昭禾连忙应了一声又匆忙回到床榻上,乖巧的将衣衫褪去,那女子没有犹豫走到她的身边便开始上药,那药气味极为刺鼻,是一种动物腐臭的气息。   听说,这药本身就是动物内脏做成的,闻着虽然令人作呕,可药效却惊人的好,连着用了几日,那伤口几乎已经恢复完全了。   “少音。”眼见那女子给自个敷完药收拾东西就要走,沈昭禾没忍住开口还是叫住了她。   名唤少音的女子是负责伺候沈昭禾的婢女,这些日子不管是吃饭洗澡还是敷药都是她伺候的。   她也是沈昭禾在这儿见到的除了万俟砚之外的唯一一个活人了。   可她明显并不喜欢沈昭禾——她极少同沈昭禾说话,好不容易说句话声音里都还是透着冷意的,甚至有好几次沈昭禾还发觉她一边摸着腰身旁的那把精致的匕首,一边往她这边瞧。   好在少音大约只是心里有这样念头,并未真正实施过,不然沈昭禾即便是有多少条性命都是不够的。   至于她为何如此厌恶自个,在漫长而又无聊的日子里,沈昭禾自然是不止一次的去思索过这个问题,得出的答案都极为简单。   她是大齐人。   她是沈逢程的女儿。   南岐人似乎天生就是厌恶大齐人的,沈家的女儿就更是让他们厌弃,毕竟沈逢程当初在战场上杀了不少南岐人,虽说已经过去许多年的时间了,如今的沈逢程也早就不复当年威风了,可这种仇恨却并未在他们心中消散。   是以,少音会讨厌自个。   少音听她小心翼翼的叫住自己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我想问问。”沈昭禾轻轻咽了口口水,有些紧张道:“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她已经被关在这儿好些日子了,一开始的时候是需要养伤,可如今都已经过了这样久了,身子都恢复得差不多了难道也只能留在这房中吗?   她不是说想去多远的地方,可她连房外都未曾去过。   “出去?”少音嗤笑一声,“快了,南岐有许多人都想见见您这位叛逃的世子妃呢。”   说完,她抬脚走了出去,接着沈昭禾听到的便是熟悉的落锁的声音,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翌日。   徐淮意上了早朝去向皇后请安的时候皇后便开口提了沈苏苏的事,“你留在东宫的那个,到底是沈家的哪个女儿。”   她也是昨日方才知道的消息,若不是李桑瑶那日来重华殿里头走了一遭在她面前提了那一桩事儿,再加上皇后心里有些不安便让素沁去打听了消息,还真不知道这里头竟是别有玄机的。   “是沈苏苏。”徐淮意倒是没打算隐瞒了。   都闹到这种地步了,也没必要再替那个女人隐瞒。   皇后脸色顿时就变了,“你……事到如今,你还要护着那个女人吗?本宫看你是疯了,为了她一次又一次的做出疯魔之举来,你是真的想让你父皇对你失望透顶方才肯消停吗?”   “母后。”徐淮意脸色未变,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儿臣已经惩罚她了。”   皇后皱眉道:“惩罚?你以为这个女人犯下的是什么小错吗?事到如今,她便是将她这条命交出来都是不够的!”   “那便……让她受尽折磨,死无全尸。”徐淮意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他纵然或许喜欢过这个女子,但绝不容忍她这般算计残害身边无辜之人。 第053章   徐淮意从重华殿里走出来的时候, 皇后面上已是没了半分血色,若不是素沁一直在旁边搀扶着,她怕是已经站立不稳, 摔在了地上。   “他说, 那沈苏苏在那断崖底下, 已是被野兽咬去了一双腿……”皇后说到这声音都是发颤的, “淮意从来不是心狠之人,对那沈苏苏更是百依百顺, 怎么会……”   她不是同情那沈苏苏的结局, 只是惊讶于徐淮意怎么会这样做。   再怎么说也是曾经他那样拼尽全力护着的人啊。   “娘娘无需多心。”素沁方才听着徐淮意的话也觉得心底发寒,可细细一想这应当是一桩好事才是, 于是又接着道:“不管如何, 沈苏苏这个祸害即便是还能捡回一条性命来这一辈子也算是毁了,这世上便再也不会有人让殿下失了神智了,这到底算是件好事。”   皇后听着也算是回过神来了,最终是点了点头,“是啊,到底算是一件好事。”   断崖底下同旁的地方不同,虽说如今是白天, 可这儿却好似笼罩着一层灰暗的气息。   沈苏苏面上亦是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脸色惨白得让人害怕,她宛如一具死尸一般瘫倒在那棵树下, 这棵给予了她依靠的树也正是困住她的元凶——她的身子被结结实实的和这树干捆在了一起, 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无法同这树干分开。   弋?   她的手因为被捆着久了, 麻木得厉害, 而她的腿, 她已经没有腿了, 身下只剩下连绵不断的血迹。   昨夜,沈苏苏被带来这儿之时心里虽说厉害得紧,可还是装作疯了的模样,妄图通过这种法子来谋求一条生路,可李拂只毫不犹豫的将她捆在了这棵树底下。   眼见李拂等人好似要将她独自一人留在这儿,她方才开始心慌了,终归还是开口哀求李拂带她离开这儿,可惜李拂听了她的话只是冷笑一声便带着人转身离开了这儿。   很快,这儿便只剩下了她独自一人,四周没了活人的声响,安静得落针可闻,在这一片寂静中,沈苏苏只能听见偶尔响起得不知名虫叫声,又或者是蚁虫扇动翅膀的声音,她愣愣的靠在那树干上,思绪好似都已经停止了一般,夜凉如水,可她身上却冒了不少冷汗,直让她里衣都被浸湿了。   前头算是有惊无险的过了几个时辰,可偏偏在临近天亮时听到了一阵野狼的嚎叫声,听到这声音沈苏苏浑身害怕得发颤,再度拼命的想要将身上的绳子挣脱开来,可是那绳索绑得无比结实,又是特意用的手指粗的麻绳,即便是一个成年男子想要在这种情况之下将绳索挣脱开来都是一件不可能之事,就更别提说手无缚鸡之力的沈苏苏了。   她即便是折腾到筋疲力竭亦是没法挣脱分毫。   正当她痛苦不堪,忍不住小声啜泣之时,野狼也已经摸索到了她面前来了,她借着月亮的光亮瞧见眼前这只野狼碧绿的眼眸以及沉重的喘息,吓得哭也顾不上哭了,几乎是要晕厥过去。   大约是临近天亮,那野狼倒也未曾在这儿多做逗留,只是见眼前这个被捆在自己面前的女子虽说干瘦了些,但也实在找不到别的食物了,便勉为其难的张口咬住了沈苏苏的一只腿。   那尖牙直接刺穿了她的皮肉,鲜血很快淌了出来,刺骨的疼痛加上极致的恐惧让沈苏苏止不住的哭喊,“救命,救命啊……”   还试图从狼口挣脱开来。   可惜没人救她,那只恶狼也不会手下留情,它生生将沈苏苏的一双腿扯断,而后拖着这一双腿离开了。   而沈苏苏直接便是惨叫一声彻底的晕倒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亮了,她能清晰的看到自个身下空荡荡的一片,上头是血肉模糊的一片,看得她不自觉的瞪大眼睛,眼泪不断的落了下来,最终失声痛哭。   她知道自个怕是真的什么都要没有了。   昨日即便是已经直接被戳穿一切可她心底还是存有希望的,她觉得自个从来幸运,南岐到大齐这条路多远啊,可她却能幸运的遇上前往大齐的商队平平安安的回到京都,更别提说她活着的这十多年来几乎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了。   她从来没信过沈逢程口中所谓一报还一报的言论,也不信这世上真的有神明能左右什么,若真的有,那这神明必然是站在她身后庇护着她的。   所以她身临绝境还是心存侥幸,可昨夜那只生生将她一双腿从身体上扯下来的野狼却生生撕碎了她残存的所有幻想。   那只狼本身也是想将沈苏苏整个人直接拖走的,可奈何那麻绳实在是捆绑得极为结实,竟是直接将那一双腿都扯下来了还未曾将那麻绳扯断。   那狼似乎也未曾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呆楞了片刻之后瞧见天边已经有阳光洒落,最终只能是恋恋不舍的往那昏厥过去的沈苏苏的方向瞧了一眼,然后拖着她的腿离开了这儿。   沈苏苏哭到后面也是没了力气,最终瘫在了那儿,仿佛成了一滩烂泥。   李拂就是在这时候过来的,他身边还带了了个大夫,这儿野兽出没得厉害,即便是白天有时候都能听到野兽发出的声响,就更别提说晚上了。   沈苏苏在这儿呆了一整晚,能活着便已经属于幸运,至于为何还带大夫来给沈苏苏治疗,那是徐淮意提了这事,当他听到徐淮意这样说了之后也是顿了片刻然后方才应了下来。   他明白徐淮意的意思,在这种情况下给沈苏苏治疗并非是因为对她还心存善意,而是想要让她活着去承受那些痛苦。   有的时候死了反而轻松,于作恶多端之人而言亦是一种恩赐,只有活着清醒的被折磨方才是最为痛苦的。   李拂来之前想过沈苏苏现在的情况应当是不太好的,可却未曾想过情况竟会如此糟糕,他这些年帮徐淮意做了许多事,血腥可怕的景象也并非是没有见过,可当他见到沈苏苏血肉模糊的身子的时候依旧是忍不住的皱了眉头。   只是下一刻便恢复了平静,转头吩咐带来的那个大夫帮她处理伤势。   此刻的沈苏苏已经是虚弱不堪,可当她看见李拂的时候还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开口央求,“求求你,救救我,我不能继续待在这儿了……”   她说话之时眼泪顺着那双恐惧到了极致的眼淌了出来,即便是到了现在她还是心存希望。   李拂瞧了她一眼,眼神中没有任何同情,只平静道:“已经有人在给你治疗了,你不会死。”   只是不会死。   沈苏苏艰难转头的去看那个正在给她处理伤势的大夫,忽地崩溃大叫,用尽全力开始挣扎,可惜她连腿都没有了,上半身又被麻绳捆住,即便是拼尽全力也折腾不出多大的动静来。   给她包扎的那个大夫亦是未曾受到什么影响。   沈苏苏也好似发现了这一点,只能是有些绝望的开口道:“他一定要这样折磨我吗?”   她也明白徐淮意让人在这个时候替她治疗伤势却又不放她离开不是因为对她生出了什么怜惜之意来,而是想让她承受更多痛苦。   她在这儿呆了不过一夜就已经失去了一双腿……若是再多熬几夜,即便是没遇上什么野兽,那种没有边际的恐惧也足以将人折磨疯了。   “做错事的人就应当受到惩罚。”李拂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个传话的人而已,“沈奉仪同沈将军两条人命,殿下这样对你已是仁慈。”   沈苏苏僵在了那儿,忽地想起了沈逢程来。   对于他,沈苏苏心底其实后悔的,说到底,她没真正的让任何人对她动过感情,唯一真心实意维护着她的人从来都只有沈逢程这个父亲。   若是他如今还活着的话,那肯定不可能会让自个受这些屈辱吧。   可惜他被自己亲手杀了。   大夫只是帮沈苏苏粗略的止了血李拂就点了头,“就这样吧,反正也活不了太久的时间了,也不需要太费心思。”   那大夫听着应了一声,给手里的包扎草率的收了个尾就起身跟着李拂要离开。   眼看李拂要走,沈苏苏心头那阵慌乱又窜了出来,她连忙出了声,“李拂,你能告诉殿下,我想见他吗?”   李拂的脚步顿住,“话会带到殿下跟前,但是殿下大约是不会想见沈大小姐。”   “你同他说。”沈苏苏看着地上错落的光影,忽地笑了,“我知道他一直很好奇,他从前为何会那样喜欢我,他或许将我们的初见来回想了许多遍依旧未曾从其中找到任何心动的痕迹,而之后,我们顺理成章的靠近,在一起……”   “可他是不是很奇怪,他对我好似从未有过心动。”   说着沈苏苏偏头看向李拂,“若是他想知道,那就让他今夜来寻我吧。”   “不要来得太晚,否则,他大概是见不到我了。” 第054章   少音并没有说谎, 沈昭禾到了南岐之后确实有许多人都想见她的。   当然她顶着的是沈苏苏的名字,沈苏苏做的事情也自然就成了她做过的事。   沈昭禾也没法可以辩驳的了。   贺文的尸身已经是被送了回来,当然大齐那边肯定不会让剩下的南岐人回来, 而是派的大齐人将这尸身送回来的, 否则那些南岐人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添油加醋的说出来岂不是麻烦。   而沈苏苏, 大齐那边给的交代是说她意外坠崖, 成了野兽的食物,送过来的只有一件带血的衣裳。   为了弥补贺文死在大齐境内的遗憾, 大齐这边也是送了不少金银珠宝作为安抚, 亦让大齐使臣说了不少致歉之语,可南岐这边自然不可能真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这样过去了。   沈昭禾顶着沈苏苏的身份被万俟砚带了回来, 她这一桩事倒是无人去细究, 毕竟那些人都知道万俟砚的性子,当初沈苏苏叛逃之事也让他丢尽了颜面,他执意要前往大齐亲自将人抓回来也是经过南岐王的准许的。   可贺文之事,南岐这边不可能说算了就算了。   同大齐来的使臣会面之时气氛还算融洽,可那场宴会快要结束之时南岐大将贺武却借着酒醉一刀取了大齐使臣之首樊徽的性命,还生生将那头颅割了下来塞到了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其他几个出使南岐的人的手中。   而南岐王始终是冷眼瞧着这场闹剧,只在最后说了句, “大齐杀了南岐的使臣, 如今我们南岐也斩了你们大齐的使臣,一命换一命, 公平得很。”   剩下那些大齐人吓得瑟瑟发抖, 不敢多言一句。   这事过去之后的第二日, 大齐人带着樊徽的尸首往回京都。   而后又过了一日, 四月十七, 是南岐祖先定下的狩猎之日, 南岐人擅长骑射,祖先大约是不想让后辈丢了这功夫,所以便定下了这日子。   每年这一日,南岐王会携君臣共同前往狩猎林驻扎狩猎,狩猎林中多是豢养的兽类,毕竟来这儿狩猎之人都并非是寻常之人,皆是身份贵重的存在,定然是不能真的让他们出什么事。   当日,少音推开沈昭禾的房门,对还未曾反应过来的她说了句,“跟我走。”   少音从来话少,她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往外头去了。   沈昭禾见状连忙从小窗旁的矮桌上爬了下来,快步跟上少音的步子,“少音,咱们要去哪儿?”   少音没有回头看她,只淡淡说了句,“你不是不想一直被关在那屋子里么,如今能出来了还管这些做什么?”   沈昭禾一听好像也是这个理,便也就闭上了嘴跟着少音穿过了那道长廊,长廊两侧有几处星点般散落的花坛,还栽了两棵树,一颗有些像梧桐,另一颗沈昭禾瞧得并不真切,只是浅浅瞥了一眼便走了过去。   穿过长廊,又拐了个弯儿沈昭禾方才来到了正殿,殿外,万俟砚穿的依旧是带了银色暗纹的玄衣,沈昭禾走过去的时候他正骑在马上,抬头望向他之时正好也能瞧见他身后的阳光细碎的洒在他的肩上,明亮的有些晃眼。   “上马吧。”万俟砚用目光点了点身后的那匹白马,沈昭禾顺着他的目光瞧了过去,只见一匹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白马立在那儿,它察觉到沈昭禾的目光甚至还吸了吸鼻子,大约是想同她打个招呼。   沈昭禾盯着那匹马看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没能说服自个去做这个尝试,她尴尬的仰头看向了万俟砚,开口道:“我……我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在大齐自然是稀疏平常之事,不要说是女子,即便是男子也有许多是未曾骑过马的,可在南岐,这便是极为稀罕的事儿了。   沈昭禾能看得出来这匹白马身量比万俟砚的那匹黑马矮小许多,很明显是特意为她挑选了一只性情温驯的小马驹,只是可惜她和马的接触仅限于坐过马车。   骑马实在有些为难她了。   万俟砚听了这话微微皱眉,站在她身边的少音虽然没说话,可那声夹着嘲笑的轻哼却正好传入沈昭禾的耳中,让她更是有些不安了。   在南岐,不会骑马确实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到我这儿来。”万俟砚声音里并未夹杂什么情绪,纯粹得让人觉得他只是想尽快解决眼下的问题——而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沈昭禾很快的意识到了这一点,迟疑了一瞬之后她还是搭上了万俟砚伸出来的手,还未来得及用力就被拽上了马匹。   最后那匹小白马被人牵了回去,少音是换了一匹高大的深棕色骏马——她嫌弃那小白马太小性子太温吞了,跑不快。   李拂将沈苏苏说的那些话带回去时,徐淮意方才从温凉院出来。   他隐在宽大袖袍中手中紧握着一支嵌了红宝石的钗子,心头不自觉的想起阿孟说的那些话,“那日,小姐怎得都不愿让奴婢将这钗子一并带来东宫,奴婢瞧这东西实在贵重,留在将军府便是浪费了,若是带来东宫说不定还能有派上用场的时候,便还是趁着小姐不注意悄悄收进了包袱里,可却始终不敢让小姐知晓。”   “之前奴婢一直未曾想明白小姐为何那样坚持不愿将这钗子带到东宫来,这些日子闲暇的时候多了,便也忍不住去回想当初之事,瞧着这红宝石钗子是越瞧越是眼熟,仔细想想可不就是小姐十四岁那年殿下送的吗?”   说着阿孟将那钗子递到徐淮意跟前,“殿下,可还记得?”   徐淮意从她手中将这钗子接了过来,压着心头那阵愈加发沉的钝痛,细细摩挲着这支钗子,久远的记忆好似也在渐渐回温。   这钗子,是他送她的。   那是好几年之前的事儿了,他不记得旁的,但还记得那日他将这钗子递到她跟前时她拒绝了好几回,怎么得都不愿收下,问她缘由她也说不上来,只是拒绝得果断,后来他强行将这钗子塞到她手中,她也总算是松口跟他说了缘由——她担心她来日无法赠予徐淮意同样贵重的东西。   那时听到这个理由之后的徐淮意愣了许久,于他而言这是一个极为荒唐的理由,他想不明白那时的沈昭禾为何会那样说,甚至于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她觉得自己想要从她那儿得到什么。   当时,他想了许久亦是未曾想出一个答案来,可当今日再度回忆起当日景象,想起沈昭禾拿着这支钗子时满脸局促不安的模样,他心里忽地一片明朗。   她这人的性子好似从来如此,自卑又有着自己的骄傲。   想到这儿忽地顿住,是啊,其实她是个打心眼里有着自己的傲气的人,这么多年,他应当是了解她的,可当日春日宴,他怎么得就没有站出来说一句不是她的错?   出了温凉院,他的心绪却还困在这件事情上头。   春日宴之事确实极具迷惑性,不管如何看,沈昭禾都像是最大的赢家,她摆脱了嫁给南岐的宿命,只此一条便能定了她的死刑,更别提说旁的。   但……   徐淮意心头一阵刺疼,他原来就应当相信她啊,他们明明相识了那样久,他应当了解她的。   “殿下。”李拂的声音将徐淮意的思绪拉回,“沈大小姐还想见您一面。”   徐淮意脸色已是恢复如常,他压着心头疼意冷冷说了声,“不见。”   李拂没想到他竟是拒绝得如此果断,心中也不免觉得奇怪,“她如今境况糟糕,即便是让大夫处理了伤势亦是撑不住几日,更别提说依旧在还在那断崖底下呆着,随时都会有野兽将她……”   “殿下当真不去见吗?”   毕竟从前殿下心中应当还是有过沈苏苏的,如今她奄奄一息,却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未免太过凉薄。   徐淮意停下脚步,“她杀了沈将军又害死昭禾,不值得同情。”   李拂默了默,最终还是应了下来,只是在徐淮意转身要走之时忽地想起沈苏苏还莫名其妙的说了几句自个听不懂的话,于是又开了口道:“对了,殿下,那沈大小姐好似还说知道您一直在疑惑您对她感情从何而起,即便追根溯源亦是找不到源头。”   “还说,若是您想知道真相,便在今日夜里去寻她。”   徐淮意的身子僵在了那儿,半晌方才点了头。   沈苏苏到底还是摸清楚了他心头的想法,这些日子他心里最想不明白的就是那情从何而起以及为了凡事碰上沈苏苏这个人他就好似失了神智一般。   他甚至怀疑自个是不是被什么控制住了。   可世上真的有能控制人的行为甚至于内心的东西吗?他从未见闻过。   所以他细细回想过去之事,回想他同沈苏苏的初见,回想那个心动的瞬间到底出现在何时?   没有答案,回复他的只有一阵疼过一阵的钝痛以及越发清晰的沈昭禾的面容。 第055章   沈昭禾这一路走得很是不自在。   骑马这件事远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暧昧许多, 虽然她清楚的知道万俟砚不过是不想耽误时间方才让她同他共骑一匹马,可不管如何她此刻就是被他揽在怀中。   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导致即便她再怎么小心亦是可能会触碰到他。   好在万俟砚仿佛觉察不到她心底的尴尬,只是在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同她说了一句, “南岐儿女擅骑射, 射箭不会不要紧, 可骑马若是不会日后恐怕多的如今日一般情境。”   沈昭禾一愣, 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他闯进将军府叫嚣着要见见未来的世子妃,被沈逢程赶了出去又悄悄爬墙进了府里, 只是走错了院子, 意外同自个碰了个面。   那时候的万俟砚和今日的万俟砚面容虽并无任何差别,可性子却并无半分相似。   那时的他好似颇有些少年肆意风流的意味, 可如今, 明显是端方持重许多的,于是便不自觉的说了句,“殿下同从前好似很不相同了。”   “是吗?”万俟砚弯了弯嘴角,那句“人都是会变的”还未曾说完,他便拉紧了缰绳,高大的黑马在他手中仿若乖顺的小马驹一般,片刻便稳当的停了下来。   沈昭禾正想同他说些什么便被他拦腰抱下了马, 待回过神来人已经落了地。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狩猎场的外头, 狩猎之日对于南岐人来说是一个颇为重要的日子,除了世家子弟, 寻常百姓亦有参与的机会。   只是想参加也并非是一件那样容易的事儿, 每年狩猎之日之前会有一次面向整个南岐寻常百姓的筛选, 选拔的标准无非就两样, 一是骑, 而是射, 在数千人中能取得前三十名的便算是有了同南岐的那些世家子弟一起入那狩猎场子里头狩猎的机会。   这机会可不能小瞧,当日南岐王也是会来的,所以这三十人便算是得了一个在南岐王眼皮子底下表现的机会,不说是拔得头筹,只要稍稍表现得好一些,能入了南岐王的眼都是可能飞黄腾达的。   沈昭禾落了地也开始打量周遭的景象,她实在太久没有出外头来了,如今闻见那阵绿叶伴着潮湿泥土的气息都觉得比房间里那种昂贵的檀木香气要好闻许多。   大抵是因为这气息是鲜活的,而房中的檀木香气是死的。   她死过一回,最希望能感受到的不外乎“活着”二字。   来参加这场狩猎比赛的人不少,所以这外头也支起了不少营帐,这场狩猎比赛大约会持续三日左右,这些营帐便是大家的临时居所。   沈昭禾抬眼望去,营帐呈现月牙形排布,中间那最大模样也是最为华丽的毫无疑问是南岐王的居所,在其两侧的分别是属于万俟砚同贺武的,再排开来是由高到低的世家子弟居所,排在最后的就是入围了前三十名的寻常南岐百姓的住处了。   只是他们的待遇自然同那些世家子弟没法比,是十五人共同挤在同一个营帐之中的。   不过他们并不会因着这样一件事就觉得不公平之类,与他们而言能参与这场狩猎比赛便算是光宗耀祖的事儿,都卯足了劲儿想拔得头筹,哪里顾得上计较这些。   营帐中间包围着一个巨大的射箭场,偶尔会有三两世家子弟生出想要同旁人比拼的心思来,便会约在这儿。   万俟砚将缰绳交到手下人手中,又转头对少音说了句:“将世子妃带去营帐歇息。”   少音点头应下,沈昭禾也对着万俟砚福了福身方才同少音一同回了营帐。   这营帐虽说比之南岐王的要小上许多,可却也依旧极为宽敞,里头书房,卧房都是分开的,少音将沈昭禾带到其中一个卧房也未曾多言便走了。   又独独留下了她一人在这营帐之中。   沈昭禾在里头发了会儿愣,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放轻脚步走到卧房门前,犹豫着伸手一推,门开了。   少音没将她锁住。   她心头又惊又喜,顺利的走出了外头来。   可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听见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接着便是一个身穿紫衣的娇俏女子一边上下打量着沈昭禾一边开口道:“你便是万俟砚那个叛逃了的世子妃吧,长得确实还挺好看的。”   沈昭禾尴尬的笑笑,然后点点头。   叛逃这事不管是在哪个国家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眼前这人若是因为这事而奚落于她也是再正常不过。   “别紧张。”那女子笑着将手搭在了沈昭禾的肩上,“万俟砚那家伙,无趣至极,你看不上他实在太正常了。”   沈昭禾愣住,“啊?”   徐淮意去见沈苏苏时天色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   沈苏苏瘫在那树干底下瑟瑟发抖,自从入了夜,她耳边好似一直能听见若有似无的狼嚎声,那声音几乎要将她折磨疯了。   直至徐淮意站在她的面前,那声音才算是被她从脑海里头驱逐了出去,她仰起头看着眼前的人,借着那三分月亮的光影她能勉强看清楚眼前人的轮廓和他冰凉的眸子,她低下头轻轻笑了笑,“我一直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会在原地等我的。”   “看来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   “不必再和孤说这些。”徐淮意知道沈苏苏心中在盘算些什么,索性也不再同她多说,只开口道:“你知道孤这次是为了何事而来。”   沈苏苏没说话。   徐淮意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又道:“你说与不说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孤这些日子理清楚了许多事,亦能察觉已经在步步靠近真相,只是你或许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说着,徐淮意便要转身离开。   “殿下。”沈苏苏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夜还那么长,我不过想让你多陪陪我罢了。”   见徐淮意没有丝毫动容,她又轻轻叹息,“罢了,我告诉你。”   徐淮意这才将目光重新聚焦在她那张惨白得吓人的脸上,沈苏苏缓缓开口道:“殿下可知,有的时候感情亦是可以为外力所控。”   “我初遇殿下时,殿下并不喜欢我,甚至似乎有些厌恶我,您那时候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现在一般,冷,好似淬了冰的冷,我也不喜欢您,谁会喜欢一个所谓仁慈,所谓心怀天下的男子?”   说到这,她忍不住的扑哧一笑,眼底多了些嘲讽,“当然,除了我那二妹妹。”   徐淮意眼睛微微眯起,眼里的危险并未掩饰,沈苏苏脸上的笑意僵住,“不过殿下毕竟是太子,日后可是要成为大齐的陛下的,这于我而言倒是有些诱惑,所以后来,我确实在殿下身上费了不少心神。”   “可殿下那时候心思皆在二妹妹身上,没有办法,我总不能看着太子妃之位落于旁人之手吧,所以我就一直想办法,或许是上天都在帮我吧,我很快的认识了一个人,而那个人他给了我一样东西。”   徐淮意看向她,“你想说是这样东西改变了我的心意?”   “是。”沈苏苏点头,“初时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可后来,它进入了您的身体之后,您真的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您的眼神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冰冷,想来殿下应当还记得那段时日……”   “孤对这些不感兴趣。”徐淮意再度开口打断她的话,“孤只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是谁给你的以及如何能解?”   他真的没兴致同沈苏苏去回忆过去所谓的美好,在知道她所作作为之前,或许徐淮意还能对眼前之人有几分怜惜,愧疚于当初未能护住她。   可如今,对于她,徐淮意只有厌弃。   本来那些所谓对她的深情全是她用不入流的法子偷来的,出现了裂缝之后自然也就不堪一击了。   沈苏苏沉默了片刻方才道:“若是我说,你能放过我吗?”   这是要同徐淮意做交易了。   她确实比一般人更顽强,即便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还想着活下去,甚至能清醒的用手中仅剩的筹码来同徐淮意做交易。   可惜,徐淮意并不心动,他只冷笑道:“你忘了,孤说过的,真相已是近在咫尺,你所知道的那些没那么大的价值。”   说完,徐淮意坚定转身离开。   沈苏苏终于是慌了,徐淮意每往远处走一步,萦绕在她耳边的狼嚎声便响一分,折磨得她只得开口同徐淮意求救,只要殿下替我解开这绳索,我自己想办法离开便好!”   “或者……殿下可以不放我离开,只要能不让我呆在这儿也行。”   她步步退让,在徐淮意的身影消失在她眼中的前一刻终于撕心裂肺道:“你将我杀了罢,便是千刀万剐都好过让我命丧野兽口中。”   可惜,徐淮意的脚步未曾停留,沈苏苏最后也只能是无力的看着那道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离开这林子之前,徐淮意清晰的听见林中传来一声夹杂着野兽低吼的女子惨叫。   后面,四周归于寂静,再也听不见分毫声息。 第056章   翌日, 徐淮意让人将这消息带到了谢府去。   谢江清表面看来是游离在此事之外,但实际上却早已身在其中,如今沈苏苏已死, 他应当是想知道这个消息的。   李拂往谢府跑了一遭却带回了个人来。   是温夷。   他说有事想见徐淮意, 李拂问什么事, 他却没说明白, 只说了句“我或许能解殿下困惑”,李拂没听明白, 但也还是将人带了回来。   殿内, 明明是白天却好似笼罩了一层灰暗的气息,外头阳光刺眼, 但却怎么都照不进里头来, 温夷站在徐淮意身侧缓缓开口道:“这药,说来也不算是药,说到底是喂蛊的东西罢了。”   徐淮意沉默了良久,忽地笑了,“这世上真是什么离奇的事儿都有,孤听说那蛊有以香料为食,有以鸡鸭鱼乃至人肉为食, 但却从未听闻竟还能以……”   他目光下移, 看向了那张药方,又道:“这样说来, 孤这么多年以来, 岂非是同傀儡无异。”   温夷点点头, 顿了片刻又轻轻摇头, “或许也算不上是傀儡, 毕竟除去和沈苏苏相关的事情, 殿下皆是清醒且有自己的认知的,只是若是和她相关,便会失去理智。”   “也就是说,其实那个疯了一般维护沈苏苏的人,不是您自己,而是您身体里的蛊,您对她的感情,亦是由于这东西的干扰。”   “可为何偏偏是她?”徐淮意看向温夷,“仅仅是因为沈苏苏是那个……给孤下蛊的人?”   温夷叹了口气,“自然不是。”   “我自从那日在驿站的书房闻见您喝的这药的气味便觉得有些奇怪,恰巧来江州这一趟之前,我在研究南岐的蛊术,可只了解了皮毛,亦是不敢乱言,后来便从李拂手中拿了方子,但却由于疫症一再耽搁,等回来之后方才得以细细钻研,南岐蛊术极为玄妙,也是近些日子我方才知道了这双生蛊到底是何来头。”   徐淮意皱眉,“双生蛊,难道是两只共存,其中一只被沈苏苏放入了她自己身体?”   “算是,但……亦不完全是。”温夷缓缓解释道:“如殿下所言,双生确实是指这蛊有两只,但却是一只死,一只活。”   双生蛊乃南岐蛊类中极为稀少的一类,它们从产生开始便是共为一体,一死一活,活着的那只因为汲取死去那只为养分而活。   故它从产生便极为病态的爱着那只死去的蛊。   沈苏苏将双生蛊分开,活的那只置于徐淮意体内,而死的置于自个身体之中,所以后来徐淮意对沈苏苏的喜欢来得奇怪,又趋于病态。   若非徐淮意还能存有些许理智,他为了沈苏苏能更加疯魔。   “说到底。”温夷继续道:“殿下喝的所谓的止心口疼的药,不过是南岐人费尽心思研究出来的同死去的那一只蛊身上能给活着的那只蛊提供的极度相似的养分罢了。”   徐淮意额头渗出了一片细密的冷汗,所有的一切总归是得到了解释,“那若是沈苏苏已经死了……”   他能否拿回他当初对沈昭禾的那份感情呢?   温夷似乎知道徐淮意想问什么,还未等他将话说完便接着道:“这双生蛊之中活蛊确实痴恋死蛊,可它又是极为自私的,从它能将死蛊当作养分的行径就可以看出它并非会为了死蛊彻底消散而舍弃性命,所以沈苏苏死,它不会死。”   “时隔多年,它已经生在殿下身体之中,亦是无法取出。”   这活蛊生来便是极为复杂矛盾的存在。   “孤喝的那药,原本就是它需要的食物。”徐淮意缓缓开口,“那若是孤日后都不喝那药了,它如何活?”   这蛊本事再大也是一只活物,若是不给它进食,它终归是活不了多久吧。   温夷忙摇头,“殿下,这便是我这趟来想同您说的最为重要的一桩事。”   “这药,您得喝,且日日不能间断。”   温夷离开东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徐淮意坐在案边,身子好似僵住一般没有任何动作,他的手中握着的依旧是那支缀着红宝石的发钗,或许是用的力气太大,那钗子的尖锐处已经扎进了他的血肉中,暗红的血顺着掌心滴滴滑落,他却好似未曾觉察到疼痛,任由那钗子寸寸深入也未松动分毫。   半晌,他忽地闷声笑了,一滴眼泪滴在那滩暗红的血迹之中,很快消散了痕迹。   他方才知道,原来他这一辈子竟是活得如此混沌。   夜里,南岐的狩猎场外头亮的如同白昼。   营帐外头堆起了许多火堆,大家都极为随意的围在火堆旁边烤着猎物。   明日那狩猎比赛方才正式开始,而今日狩猎场就会对这些参与这场比赛的人开放,不少人都会选择早些过来然后进狩猎场里头去猎些猎物来,这样晚上可以饱餐一顿,也算是在正式比赛之前先犒劳自个一番。   沈昭禾这会儿也在火堆旁坐着,手中拿着半只兔子认真的烤着,半熟的兔肉香气伴随着滋滋作响的烤肉声让她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又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便开口试图转移自个的注意力,“阿菱,你真的觉得殿下他很无趣吗?”   那紫衣女子名唤万俟菱,正是万俟砚的妹妹,亦是南岐王唯一的女儿。   万俟菱捏了捏有些酸痛的手道:“难道你不会有这种感觉吗?”   又压低声音八卦道:“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干嘛跑啊?”   “啊……”沈昭禾好似被噎了一下,认真思索片刻才道:“这样说来,好像是有点没意思了。”   旁的不说,根据来到南岐这些日子同万俟砚那难得的几次接触,确实还是符合万俟菱的说法的。   只是在京都的他却并非是这个模样。   大抵是伪装吧,他在大齐毕竟是质子的身份,总归是仰人鼻息的存在,想来境况不会太好,需要一层伪装也属正常。   万俟菱点点头,“就像是现在,他将你带到这儿来也不陪着你,若不是有我在,你这会儿指不定要被多少人找麻烦呢。”   “一点也不体贴,活该连世子妃都跑了。”   沈昭禾笑得尴尬,对于万俟菱这话她倒是并不怀疑的,她同万俟菱这一路走过来便遇上了不少盯着她瞧的,那目光实在算不上友好。   原因沈昭禾也明白。   少音一开始就同她说得明白,南岐许多人都想见她,想见那位叛逃的世子妃。   叛逃二字本就是南岐人所无法容忍的,再加上她还有沈逢程女儿的身份,两者叠在一起……只能说南岐这些人想要将她撕碎都属于正常的。   “话说回来。”万俟菱往沈昭禾身边靠了靠,“你明天有什么计划吗?”   沈昭禾一愣,“大约……待在营帐吧。”   她好似也不需要有什么计划吧。   “不会吧。”万俟菱用看怪胎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沈昭禾方才继续道:“我同你说,这狩猎场一年方才开放一回,平时想进去都是没有机会的,你就不想进去凑个热闹?”   沈昭禾有些局促的摇头,“我不会打猎,就不去丢人了吧。”   甚至连骑马都不会。   万俟菱拍了拍胸脯,“这不是还有我么,我带你啊。”   说着她又抬手摇晃了一下手中那半只香气勾人的兔肉,“我今日方才进去不到半个时辰就猎了一只兔子回来,你可不要小瞧我。”   沈昭禾眨眨眼,在营帐中待一整天同在外头玩一整天到底是哪个有诱惑力自然是不必多说,可想到万俟砚还是摇摇头拒绝了。   万俟菱倒也没有继续为难她,只是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后来兔子烤熟了,二人也就未曾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好好的饱餐了一顿。   或许是自个亲手烤的,即便是没有复杂的调料沈昭禾也觉得好似比平时吃的东西味道都要好上许多,心情也畅快了许多。   最后是万俟菱将沈昭禾送回营帐中去的。   少音见了沈昭禾本来应当是想要说些责怪的话,可还未来得及开口便抬头见了万俟菱,最终只能将那些话生生咽了下去。   沈昭禾安生的在营帐中歇息了一晚,直至第二日醒来也未能见到万俟砚。   不过这也正常,南岐人将这狩猎之日看得无比重要,他作为南岐世子心底的压力必然是很大的——寻常世家子弟没有拿到好的成绩不算是什么大事,可若是他没拿出好成绩来可是要让人笑话的。   他在这些事情上面多费点功夫实属正常。   用完早膳,沈昭禾又乖乖的躺回了床榻上,她已经做好了睡一整天的心理准备,但却未曾想到万俟菱会在这时候过来,还给沈昭禾丢了一套同她身上相似的服饰——南岐人狩猎时穿的服饰。   沈昭禾最终还是没拗过万俟菱,乖乖的穿上了那套狩猎服,万俟菱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没忍住笑出了声,“不错,是有几分俊俏少年郎的模样。”   沈昭禾被她笑得微微红了脸,拉着她道:“快别贫了,咱们赶紧走吧。”   万俟菱见她如此又打趣了句“方才还说不去呢,这会儿倒是开始迫不及待了”方才带着沈昭禾出了营帐,临出门时沈昭禾又想起少音,没忍住便问了一句,“阿绫,你方才过来时可有瞧见少音?”   沈昭禾用的早膳还是她送来的呢,没道理这会儿人就不见了啊。   万俟菱往营帐的角落指了指,“喏。”   沈昭禾往那个方向看去,正好瞧见少音歪着脑袋倒在那儿,明显是被打晕了。   二人是共骑一匹马进的狩猎场。   路上,万俟菱对沈昭禾说她真的不会骑马这件事感到非常震惊,连着同她确定了好几遍,直至她摊着手表示“大齐那边许多女子都是不会的,甚至有一些男子都是不会骑马的”方才倒吸了一口凉气,艰难的点点头表明接受了这个现实。   万俟菱的骑射功夫都属上乘,路上遇上的猎物基本都被她收下,不消多久她就已经猎了两只野兔同三只野鸡了,沈昭禾看着那装猎物的框子就好似看见了一只只香气四溢的烤兔和烤鸡,悄悄的吞了吞口水。 第057章   前头她们遇上的都是一些小猎物, 万俟菱也没有什么感觉,就带着沈昭禾慢悠悠的一边聊天一边狩猎倒也舒畅,后来两人正说着话, 万俟菱却正好瞧见好似有什么东西从灌木丛中窜了过去, 虽然未曾瞧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可根据那较大的声响却能判断出来这猎物的提醒不小。   万俟菱顿时来了兴致, 同身前的沈昭禾说了句“昭禾,坐稳了”便夹紧马腹, 加速往那东西逃窜的方向冲了过去。   沈昭禾还未来得及缓过神来便被那马匹带着栽进了灌木丛中, 万俟菱绷紧了神经,一个劲儿的带着她往前冲。   狩猎场虽然说是狩猎场, 可其实里头说起来应当算是一个极大的林子, 加之一年方才开放几日,其实里头灌木沙石都多的很,这马疾步之下,必然就行得不稳当。   对于会骑马的人来说或许算不上什么,可对于坐马车久了都会有些不适得沈昭禾来说,这种颠簸无异于折磨。   没过多久沈昭禾脸色就有些不对了,脑袋也出现了熟悉的昏沉之感, 就好似坐马车去江州那回一样, 只是还要比那回更加剧烈一些。   可万俟菱此刻满心想着的皆是还未曾收入囊中的猎物,完全没有察觉到沈昭禾的不对劲, 在追逐的过程之中还时不时找机会射上几箭, 只是由于猎物过于灵活, 每次都未曾射中。   万俟菱有些不耐的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我还就不信了, 今天非得逮着你!”   说着, 她又要追上去,沈昭禾觉得自个实在是有些忍耐不住了。   原来她以为依着万俟菱的本事,抓这只猎物应当是不消太久的,却不想这猎物如此灵活,愣是逃窜了这样久。   她如今被这马匹折腾得头昏脑胀,几欲呕吐,方才伸手拉了拉万俟菱的衣袖,“阿菱,等等。”   万俟菱这才回了神,瞧见沈昭禾脸上已是没了半分血色也是一惊,“你……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沈昭禾有些艰难的摇头,“从前坐马车便有这毛病了。”   万俟菱反应过来是自个刚才骑马未曾估计到坐在自己身前的沈昭禾,顿时有些抱歉,“那咱们就先坐着歇息会吧。”   说着,她将沈昭禾扶下了马。   沈昭禾站到了地面上,顿时感觉自个浑身上下都舒服了不少,瞧见万俟菱往那猎物逃窜的方向瞧了好几眼,也是反应了过来,连忙道:“你赶快去追那东西吧,再不去怕就追不上了。”   “算了。”万俟菱心里不舍,可瞧着沈昭禾这样也觉得心疼,“我们还是慢慢来,你先休息会,等休息好了,咱们一块抓抓野鸡野兔什么的,也很有意思。”   她嘴上说着的是有意思,可沈昭禾心思细腻,自然能瞧出她眼里光芒黯淡,心中还是觉得无趣的。   顿时有些后悔跟着来了,若是自个不凑这个热闹应当就不会遇上这种情况了。   “我一个人在这儿站会儿就好,阿绫你先去追那猎物,等你将它逮住了,再回来寻我可好?”沈昭禾思索片刻,想出了这两全之法来。   万俟菱有些心动,可也担心,“你一个人在这儿会不会不太安全?”   她说的其实并非是什么野兽之类,而是想着那些参加了这场狩猎比赛的南岐人。   沈昭禾身份特殊,若是遇上那些人便少不了要被为难一番。   沈昭禾也领会到了她的意思,又宽慰道:“怎会?我们进这狩猎场也有两三个时辰,但却连半个人影都未曾瞧见,想来他们心心念念想要拔得头筹,早就去往猎场深处了。”   万俟菱最终还是被说动了,她翻身上了马又担心的往沈昭禾这边瞧了一眼,“那你好生在这儿待着,别乱走,我很快就回来接你。”   沈昭禾点点头,“快去吧,我还等着瞧那到底是什么野物竟能跑得这样快呢。”   万俟菱听着笑了笑,而后夹紧马腹,说了声“驾”,不消多久便连人带马已经是消失在了沈昭禾的视野之中。   她见人已经是走了,也是轻轻叹了口气,四处找了个片干净的草地坐了下来,打算安生的等万俟菱回来。   这儿安静得彻底,四下除却偶尔出现的虫鸣之声便未曾听到有旁的声响,沈昭禾坐在那儿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这阳光正好,照得人昏昏欲睡。   再醒过来是因为听到一阵错落的马蹄声,沈昭禾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瞧见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顿时一惊,又赶忙转头去瞧那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却发现来人不是万俟菱而是两个身穿南岐狩猎服男子。   沈昭禾瞬间清醒了过来,悄悄撇了一眼他们挂在马匹两侧的箭筒子心头便有了数,这是参加狩猎比赛的世家子弟。   若是被选拔上来的那三十名寻常百姓,他们使用的箭筒子都是统一的,上头还会刻上他们各自的名字,这也是万俟菱同她说的。   那二人明显也是看见了沈昭禾,他们小声的交谈些什么,而后两人齐齐发笑,似乎心情很是不错。   沈昭禾并未听清他们说的话,只是瞧他们神色诡异,心头也是不自觉地有些紧张,眼看天色渐暗,怎么万俟菱还未曾回来?   那二人不紧不慢的走到距离她不过二十来步距离的位置,总算是停了下来,其中一身量高瘦的男子捋了捋搭在耳边的小辫,将那如同鹰隼一般的目光放在了沈昭禾身上,“你是大齐过来和亲的那个女人吧!”   沈昭禾脸色白了白,虽然是简单的一句话,可她却能很明显的听出这人的敌意。   是了,想要在这场狩猎比赛中拿到好成绩的应当是那三十个普通人,毕竟这对于他们而言确实是为数不多的能出人头地的机会,所以比赛一开始,他们定然就骑着马一头栽进了狩猎场深处——越是密林深处越是危险也越是能见着生猛的猎物,他们就是冲着那些生猛的猎物去的。   可这些世家子弟却未必需要这个机会来在南岐王面前崭露头角,所以出现在这儿也是不足为奇的。   沈昭禾没来得及回那人的话,他旁边那留了大胡子的却忍不住笑了,“大哥啊,你这样问她你让她怎么回答?说是还是不是啊哈哈哈哈。”   竟还是一对兄弟。   沈昭禾暗自咬牙,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二位可有事?”   大胡子听她开口方才收敛了笑意,瓮声瓮气道:“世子妃怎么跑到这狩猎场里头来了?”   “陪着阿菱一道来的。”经历了昨日的事,沈昭禾知道万俟菱对这些人还是有那么一些威慑力的于是又瞎编道:“她方才射落了一只鹰,便让我在这儿等着,她去寻那鹰了。”   沈昭禾这话似乎起了些作用,那两人在听到这话之后脸色变了变,又小声的商议了些什么,这会儿沈昭禾方才发觉自个听不清楚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除却隔的距离有些远之外还因为他们说的是南岐语。   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人交谈的情绪由平静到激动再到一方沉默另一方激烈叫骂,最后那个身量高瘦的男子好似说服了那个大胡子,他们终于是达成了一致,齐齐将目光放在了沈昭禾的身上。   “你的父亲沈逢程。”大胡子盯着沈昭禾,此时他脸上已经是没了半分笑意,“杀了无数南岐人,更是杀害我们父亲的仇人。”   说着,他缓缓取出弓搭上箭对着沈昭禾的方向,“我们兄弟没有机会手刃仇人,但上天眷顾,给了我们这个亲手杀了仇人之女的机会,也算是抚慰了父亲在天之灵。”   沈昭禾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没来得及去想他们为何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即便是知道万俟菱很快就会回来也敢对自个动手,那双脚也如同是黏在了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按理来说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是不应当还会对死亡如此恐惧,可此刻,她眼睁睁看着那支箭破空而来,心头的恐惧早已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下意识的闭上眼,片刻,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她意外的睁眼,看见距离自己不过两步的位置上横竖躺着两支箭,一支是直至冲着她来的,另一支从右边射过来,方向和力度都刚刚好将那两兄弟的箭挡下。   沈昭禾心头一喜,想着莫不是万俟菱终于回来了,可再转头往右边瞧去看见的却是万俟砚的那匹黑马,沈昭禾顿了顿,目光在往上挪了挪,果然瞧见了万俟砚。   万俟砚的目光也放在她身上,“阿菱带你来的?”   沈昭禾连忙点点头,思索片刻又摇摇头,开口道:“我自己也想来。”   万俟砚皱眉,可最终也没再说些什么了,只是骑着马走到沈昭禾身边,朝她伸出了手,“上来。”   “可是……”沈昭禾有些犹豫,“阿菱让我在这等着,若是待会她回来了见我不在了岂不是得着急?”   虽然沈昭禾也不知道万俟菱什么时候能回来,可总归……会有回来的时候吧。   万俟砚直接探手将她捞上马,在她耳边道 :“不管她。” 第058章   身后, 那两个南岐男子脸色都极为难看,那高瘦男子眼看他们就要离去,最终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殿下, 为何护着这个大齐女子?”   万俟砚回头看向那人, 嘴角勾起的笑意有些嘲讽, “你口中的大齐女子,亦是南岐的世子妃。”   “可她是沈逢程的女儿。”大胡子咬着牙看向沈昭禾, “旁的大齐人我们可以放过, 可沈逢程的女儿难道不该死吗?”   沈昭禾听着这些话,心里有些发颤。   南岐人都厌恶沈逢程, 厌恶她这个沈逢程的女儿是她一早便知道的事, 可她不知道万俟砚对自己的态度是什么样子的。   万一这两个人真的说服了万俟砚,那自个还有生还的机会吗?   想到这儿,她额头不自觉的冒出些冷汗来,心底无比煎熬。   却听万俟砚冷笑道:“你若是有本事,就应当在战场上同他一教高下,而不是盯着他的妻女不放。”   这话将那两人说得脸色是青一阵白一阵,心里头大概都是不服气的, 可却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确实, 若是他们真的有这般能力,又如此怨恨沈逢程, 可不就应当在战场上取他头颅, 跑到这儿来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叫嚣, 实在叫人笑话。   沈昭禾亦是没想到万俟砚会这样说, 后来那两人灰溜溜的离开了, 四周重新归于寂静, 沈昭禾心里还一直在想着他方才所说的那话。   甚至有些想问问他真的这样想,还是因为她还有些可以利用的价值方才护着她。   话到了嘴边,可最终还是没能开口问出来。   有些事……她作为一个苟且偷生之人,还是不应当知道得那么清楚的好。   万俟砚调转了马头,往狩猎场的外头走去,“我先将你送回去。”   沈昭禾点点头,“谢谢你。”   万俟砚低头看她一眼,好似有什么话想说,但最后还是未曾说出口,只是带着人往回走。   路途中,二人皆是未有主动开口挑起话题,沈昭禾百无聊赖之下悄悄低头瞧了一眼他挂在马匹一侧的猎物框,原以为应当是满满当当的装了一筐,可不曾想里头空空如也,连最容易猎到的野鸡野兔都没有,顿时有些意外。   难道他的箭术竟是还不如他的妹妹?   正想着,万俟砚忽地拉紧缰绳,神色也警觉起来,另一只手已经放在身侧佩刀上面了。   沈昭禾正欲开口询问,却数支利箭从一处灌木丛中呼啸而来,她的身子顿时僵住,万俟砚的佩刀已然出鞘,分毫不差的将迎面而来的利箭尽数挡下,还未来得及喘口气,羽箭又从其他方位破空而来,明显是要取他们性命。   万俟砚没有办法,只能骑马一边躲避羽箭,一边用佩刀格挡,沈昭禾没料到会遇上这样得情况,身边皆是利箭破空以及刀箭相碰的声响,让她也无法去思考这些人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万俟砚本来还是想要强行将沈昭禾送出狩猎场的,可刚往那个方向跑了一段路就被数十黑衣人拦下去路,瞧见这些人的一瞬万俟砚很快变了脸色。   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调转了马头,直直带着沈昭禾往狩猎场深处逃去。   毕竟是在逃命,万俟砚自然顾不上注意沈昭禾的脸色白得有些过分——她几乎是要吐出来了,不过她也知道如今情况不一般,所以死死咬着牙忍耐着。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风声停下,万俟砚也拉紧了缰绳,轻轻吁了口气,而后下了马,又朝沈昭禾伸出了手,“下来吧。”   沈昭禾正欲搭上他的手,却见那上面满是刺眼的鲜红,她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你受伤了?”   她以为他安然无恙,毕竟逃了这样久,他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万俟砚没有否认,只是轻声道:“先下来吧,骑马太容易被发现了,这里头还有不少危险等着我们呢。”   这事来得比他想得要快,也要严重。   他还活着,那些人便不可能就此放弃。   沈昭禾反应过来,最后还是下了马。   万俟砚将目光放在那匹黑马上,没有任何犹豫拔出佩刀扎在马身上,黑马吃痛,疯了一般的嘶吼着离开了,沈昭禾没想到他会这样做,有些意外的转头去瞧他的神色,只见他眼神极为平静,没有分毫波动。   沈昭禾心里一凉,她听万俟菱说过,这匹马是万俟砚最喜欢的一匹马。   如今,亦是不值一提。   “走吧。”万俟砚瞥她一眼,“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起来,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来寻我们踪迹。”   沈昭禾反应过来,犹豫得想着自己若是上前搀扶是否会有些不太合适,万俟砚的手就已经自然的搭在了沈昭禾肩膀上,“我知道一处可以暂且躲避一番。”   沈昭禾迟疑着扶上他的腰身,点了点头。   二人这一路行得不算缓慢,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便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   这山洞入口较小且洞口处蔓延着许多藤蔓,几乎是被藤蔓的枝叶遮得极为严实的,所以若是不细看只会觉得这是一处藤蔓攀爬的土堆罢了。   只有拨开藤蔓方才能瞧见里头的光景,竟是一个还算是宽敞的山洞。   “我帮你瞧瞧身上的伤吧。”这会儿天边还有点光亮透着藤蔓照进里头来,沈昭禾瞧见万俟砚那只手臂好似伤得有些重没忍住开了口。   万俟砚瞧她一眼,没说话,但却点了头。   得到允许之后,沈昭禾轻手轻脚的撕开伤处的衣衫方才发现他身上的伤比自个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许多,那血肉模糊的模样让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能出去一趟么?”沈昭禾这话一说出口,万俟砚就抬起头来盯着她,透着天边三分暮色,她分明的从万俟砚的目光中看到了转瞬而逝的杀意。   “我……”沈昭禾的声音微微发颤,“我只是觉得你伤势太过严重了,需要止血,这林中草木繁盛,应当是能找到些止血的草药的。”   万俟砚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莫要走远,快去快回。”   沈昭禾勉强挤出些笑意来,轻轻道了声“好”。   等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之后,万俟砚倚在石壁旁,左手轻轻敲击着刀鞘,而后轻轻开口数着,“一,二,三,四……”   越往后数,他的脸色越发难看,直至数到六百七十七的时候,外头传来了脚步声,他目光紧紧盯着洞口,捏着佩刀的手不断收紧。   脚步步步靠近,随着藤蔓被拨开的声响,灰头土脸的沈昭禾站在了他面前,他神情一松,唇边不自觉的勾起一抹笑意。   “这儿不过是看着草木繁盛罢了。”或许是因为看到了万俟砚难得的笑意,沈昭禾语气也不自觉的放轻松了许多,“我在附近找了许久方才在一小簇可以止血的草药,为了采这药还被石头绊了一跤。”   实际的情况是不禁被石头绊了一跤,还滚出去了一段距离,所以方才看起来如此狼狈。   万俟砚松开握着佩刀的手,轻声道:“谢谢。”   沈昭禾没发觉他神情复杂,只小心的帮他处理了伤口,然后又将那药草处理了一番,正欲使用却见万俟砚的目光始终放在这药草上面,顿时反应过来。   他大约是担心这药草有问题吧。   沈昭禾迟疑片刻,索性折了一片草药塞进了嘴里咀嚼着咽下,“放心,没毒的。”   “我……”万俟砚心头一震,没料到她会以这种方式验证,“抱歉,我只是……习惯了。”   沈昭禾一边熟练的帮他包扎,一边道:“没关系,我能理解。”   万俟砚的伤势严重在伤口比较深,伤口倒不是不是很大,所以包扎起来还算方便,没过多久伤口就已经被包扎好了。   这会儿天色也可以说是彻底的暗了下来,万俟砚身上虽说有火折子,可却不能点火照明,毕竟这洞口虽小,又有藤蔓遮挡,但若是点了火,火光照到外头去,只要是没瞎应当都能发觉这里头有问题。   不能点火,两人也就只能在黑暗中呆着了。   “殿下。”沈昭禾沉默许久了之后开了口,万俟砚轻轻应了一声,原本以为她会问同今日追杀相关之事,却不曾想她开口道:“你真的觉得沈逢程的女儿无辜吗?”   万俟砚愣了愣,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也能想象到她问这个问题之时必然是一脸纠结,于是便开口道:“不说是沈逢程的女儿,便是沈逢程本人,我亦不觉得他有什么值得仇恨的。”   沈昭禾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那你不恨大齐吗?毕竟如果不是大齐,你不会……”   不会流落异国他乡,不会面对异国之人的欺凌。   “假使我留在南岐。”万俟砚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未必会比在大齐过得好。”   沈昭禾全然没想到眼前之人竟会是这样想法,正欲说些什么又听他道:“不过,我倒是很希望大齐能成为我的囊中之物。” 第059章   沈昭禾顿住, 即便是没有看到他说着话的时候的眼神,亦是可以觉察到他话语里头的野心。   他没有在开玩笑,而是真的想要将大齐收入囊中。   这也正常。   只是沈昭禾并不知道到底应当如何回应他的话而已。   这会儿的她还隐约觉得有些头晕——大抵是因为刚才吃下去的草药。   她记得那东西是医书里头明白的记载着的止血外敷药草, 直接吃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因着带了些毒性, 会致使人出现头晕, 甚至于短期昏迷的症状。   “你刚才……为什么没有离开?”万俟砚亦是过了许久方才开了口,“我原以为你是想借着采草药的由头, 偷偷溜出去通风报信的。”   他甚至已经准备好同外面的人拼死一搏了。   沈昭禾头晕得厉害, 根本未曾听清楚他后头说得那些话,只能勉强道:“我好困, 我先睡一觉……”   话说完, 便已经是没了动静。   万俟砚愣了愣,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不由得笑了,心想,她这心可真大,身处于这种环境中,竟也能这么快就睡着。   翌日。   沈昭禾醒来之时, 天色已经大亮。   眼看身边已经不见万俟砚, 她心里头不禁一慌,赶紧将那藤蔓拨开走出外头去, 瞧见万俟砚同他手底下的人站在那儿商谈事情的一瞬, 心也彻底的安定了下来。   她还以为他出事了。   听见动向, 万俟砚回过头来, 看见她已经醒了便也没有再继续同底下人商谈事情, 而是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走吧,咱们可以回去了。”   沈昭禾看到万俟砚手底下人的那一瞬便已经知晓了这事情应当是已经过去了。   他的人已经到了,那危机自然就算是解除了。   二人又是同骑一匹马往回走的,只是这一回并不是之前那匹黑马,而是换了一匹棕色的马。   这一路倒是顺利,没有再遇上任何攻击埋伏,沈昭禾心头揣测着,大约是万俟砚手底下的人已经扫清了所有的障碍。   沈昭禾记得清楚,昨日他们遇上的贼人数量还是比较多的,除却躲在暗处放冷箭的,光是直接跳到他们面前来同他们搏斗的就有二三十之数,再加上万俟砚也说了,他们即便入了狩猎场的深处,也依旧会有人过来搜寻他们踪迹,这又是一批人。   这样算来想要将这些肃清也绝非简单之事。   更为重要的事,他手底下的这些人为什么会知晓他出了事,就算知道,又如何找寻到他躲藏之处的?   沈昭禾越是想着就越是觉得不安,在狩猎场上所发生的这一切对于万俟砚而言真的只是个意外吗?   又到底是什么人才会有本事可以做到在南岐王室安排的狩猎场里面安插这么多人?   “殿下。”沈昭禾斟酌着开口,“到底是什么人竟会有这样大的胆量,敢在狩猎场里对您动手?”   她陪他这样经历了一遭,对这些事有些疑惑也属于正常。   万俟砚拉着缰绳的手微微紧了紧,目光却还是直视着前方,“晚些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沈昭禾和万俟砚是天色渐暗之时方才回到营帐的。   昨夜他们为了躲避追杀一路往狩猎场深处跑,到了那山洞已经是距离外头有好几个时辰的路程了。   刚到营帐,便正好碰见万俟菱焦急的等在那儿,看见沈昭禾回来,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昭禾,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沈昭禾看出来了万俟菱是真的担心自个,便也安抚的笑笑,“没事儿,是殿下将我接走了。”   “这事也怪我。”万俟菱拉着沈昭禾的手坐下,“我追了那猎物一路,原来以为很快就能将那家伙抓住的,可谁曾想这狩猎场不知哪里来的陷阱,我的马一脚踩空,直接将我摔到一个大坑里头去了。”   “我在那里头喊了许久,直到天都快黑了方才被救了出来,我再去那儿寻你,就怎么都找不着人了。”   沈昭禾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好歹我们都没出什么事,没事就好。”   万俟菱撇了撇嘴,“可惜没到最后也没弄明白那窜得如此快的猎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又转头看了一眼万俟砚,正欲问他为何一年方才开放一次,专门为了狩猎比赛准备的狩猎场里头居然会出现陷阱,却发觉他好似受了伤,顿时极为惊讶,“哥,你怎么受伤了?”   “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了。”万俟砚轻飘飘的解释了一句,说完又撇了一眼万俟菱,“下回再把人带出去,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把人丢下。”   万俟菱赶忙点头作发誓动作保证,“绝对不会有下回了。”   万俟砚瞥她一眼又往沈昭禾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方才转身走了。   “昭禾,你快同我说说。”等万俟砚走了之后,万俟菱一脸神秘的靠近了沈昭禾,好似想要从她嘴里打听些什么。   沈昭禾瞧她神色,心里也不自觉的紧张的起来,“说什么?”   万俟砚没同万俟菱说实话,显然是想瞒着她的,那她若是察觉到了什么想从自己这里打听消息,那自己是说还是不说?   “他到底是怎么从马上摔下来的!”万俟菱说着明显是憋不住笑意了,笑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哎呀,我是真的想象不出来他到底是怎么摔的,你快和我说说吧……”   沈昭禾愣了片刻,心底也算是放松了下来,看来是自个将事情想得太过复杂些了。   还好,不然自己可就真不知该如何同她解释了。   当晚,南岐王要举办一场宴会。   说是宴会,其实也是这场狩猎比赛到了尾声,南岐王要看看参加这比赛的人各自都猎了多少猎物。   也是依着他们各自猎的猎物多少来评鉴他们骑射方面的能力。   万俟砚是带着沈昭禾一起去的宴会。   从前沈苏苏过来时心头想着的是要在这南岐有自个的一席之地,初时倒是比较乐意去参加南岐一些夫人小姐安排的聚会,总想着能同她们打好关系。   可惜后来却发觉那些人对她嫌恶不已,每每参加这些聚会总会被人言语排挤,且南岐女子同男子一般,亦是擅长骑射,所以聚会之时少不得会有同骑射相关的游戏助兴,沈苏苏一个大齐女子,根本未曾接触过这些,每回上场总是要惹出笑话来。   次数多了,沈苏苏也明白改变她们心思艰难,又受不了那些冷落白眼,便不再去了。   而今日宴会,来参加的多是世家之人,其中有些已经有了夫人的会带夫人同行,还有些未曾娶妻的便是独自一人过来,那三十寻常百姓也有席位,只是排在最后头,连南岐王的面容都无法看清罢了。   那些世家之人其实多是未曾见过沈苏苏相貌的,所以此刻沈昭禾跟着万俟砚一起进入举办宴会的营帐之中时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沈苏苏已经嫁到南岐,成为了世子妃却又不管不顾悄悄潜回大齐,还将贺文害死之事在南岐即便在寻常百姓中也是传得沸沸扬扬的,更别提这些世家子弟了。   他们这会儿都用或是好奇或是厌恶的目光打量着沈昭禾。   沈昭禾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知道他们这些人对自己是不会友好的,那些或是好奇或是厌恶的目光她都还能接受,唯独一道直直盯着她充斥着怨毒的目光让她浑身都很是不自在。   她悄悄往那个方向瞧了一眼,没料到正好同那人的眸子对上,顿时激得她一颤,出了一身的冷汗。   倒不是因为她胆子太小,实在是那人满脸的刀疤加上怨毒的目光太过吓人,只是一眼沈昭禾就能感觉出来他必然是极为怨恨自己,恨不得将自己撕碎。   万俟砚察觉到沈昭禾的不适,便轻声安抚道:“没事,他不敢对你怎么样。”   沈昭禾朝他笑笑以示感激,也没敢再去瞧那人,正好这会儿万俟菱也来了,她的位置正好就在万俟砚上方,同沈昭禾隔得也近,二人见了面都觉得高兴,沈昭禾的心情也稍稍舒畅了一些。   又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南岐王到了,沈昭禾跟着万俟砚一起行了南岐的礼,将头低的很低,也没看清那南岐王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直到南岐王在最上方的位置上坐定,方才让大家起身,沈昭禾也是借着这个机会悄悄往上方瞧了一眼,南岐王身量微胖,面容倒是极具威严的,只是脸色稍稍有些泛白,身体大约不是很好。   若是细细瞧上一瞧大约能知道得更多,只是如今沈昭禾身份尴尬,自然不敢盯着瞧,匆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宴会开始之初,南岐王便按着猎的野物多少以及难易程度赞许了那些在此次狩猎比赛中表现尚佳的人,而拔得头筹之人难得的是一个寻常百姓。   他在短短两日之内猎得两只野狼同一只白虎,以及一大箩筐的野鸡野兔。   当南岐王身边那个负责记录的官员将他这成绩念出来了之后,那些还觉得有些不太服气的世家子弟一下子就蔫了,这便是当之无愧了。 第060章   南岐王给这人赏了不少金银之物, 虽还未赐下官职,但明眼人都能瞧出南岐王对这人的喜爱,这些都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   那人受了赏赐坐下, 宴席中有不少人觉得稀奇, 有人在意外一个寻常百姓能拔得头筹, 同时也有人在说万俟砚。   同那人恰恰相反, 万俟砚身居高位,乃是日后唯一能承袭王爵的世子, 可他在这场狩猎比赛的表现却差得离谱。   负责登记的官员恭敬的来到他面前询问他此番的成果, 他目光斜斜的撇了那官员一眼,然后道:“什么都没有。”   说完, 人已经是进了营帐。   留下那官员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 最终也只能按着万俟砚的话记下了他的成绩。   南岐王室的宴会同大齐皇室的还是有些区别。   这儿的规矩显然是比大齐要宽松许多,譬如此刻,南岐王宣布宴会开始了之后,参加宴会的那些人也就变得随意许多。   一开始低声说着闲言碎语的人也拔高了声音,当然,这只是一些有身份的世家之人,寻常百姓还是规规矩矩的坐在那儿, 不敢招惹万俟砚。   可即便如此, 那些人的话说得难听,沈昭禾听着也不免有些担心。   她小心翼翼的往万俟砚的方向瞧了一眼, 却见他面色平静, 明显是丝毫未曾收到这些闲言碎语的影响方才松了口气, 心下想着, 他大约早就习惯了。   是了, 底下这些人声音不小, 南岐王多少也能听见些,他若是护着万俟砚,这些人必然是不敢这般欺辱于他。   这一切不过都是因着南岐王并不在意罢了。   或者,他心里也是同这些人一样的想法,觉得万俟砚是个无用之人。   不然当初大齐索要人质,南岐为何偏偏将他推了出来呢。   正在沈昭禾胡思乱想之际,万俟砚将一碗温热的小米粥放到她面前,低声道:“你中午用得不多,先垫垫肚子吧,这宴会……大约是不会这么快结束了。”   沈昭禾伸手触碰到温热的瓷碗,指尖一暖,心里也有了些暖意。   “谢谢。”她轻声道。   话音方才落下,沈昭禾也还未来得及真正的喝一口粥,就听见刺耳的“哐当”一声,她循声望去,是贺武将他手中的金杯摔在了地上,又摇晃着离开了原本的位置,朝着沈昭禾这个方向过来。   沈昭禾的心里不自觉的一慌,下意识的撇了一眼南岐王的方向,却见南岐王只是轻描淡写的往这边瞥了一眼,而后很快挪开目光——他默许了贺武的行为。   这让沈昭禾的心里越发的不安定,贺武这个时候的目光还是死死的锁定在她的身上,没有挪开分毫,他目光里面的那种怨毒让沈昭禾坐立不安。   她甚至觉得贺武会在这儿,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自个杀了。   她还未来得及转头去看身边的万俟砚,就见贺武已经是走到了她的面前,他将两只手撑在沈昭禾面前的桌上,目光中透着的杀气让人止不住颤抖。   这一刻,原本喧闹的宴会彻底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的往贺武同沈昭禾的这个方向瞧。   贺武这个人名气并不小,从前他同他大哥贺文一文一武,在南岐的地位颇高,贺文出了事之后,据说贺武为此痛苦不已,醉倒家中月余方才缓过劲来。   除却这些事情,还有一桩事让贺武名声大噪。   那便是前些日子大齐使者来访之事。   那日接见大齐使者,便是贺武当着所有人的面生生将大齐使者头颅砍下,这事儿传闻出去,许多南岐之人在震惊之余也一再夸赞贺武神勇。   毕竟这些南岐人厌恶大齐已久,听说了这种消息,自然是觉得振奋人心的。   如今,坐在宴席上的这些人瞧见贺武朝着沈昭禾步步逼近,手中虽无刀刃,可那沈昭禾不过是一届弱女子而已,只要贺武心里头有这种念头,那便有千万种法子杀了她。   沈昭禾是什么身份这些人心里都是有数的,她这样的人,在南岐之人的心里,本来就是不应当活着的。   而如果今日,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成为贺武手底下的亡魂,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万俟菱发觉了情况不对,着急的站起身来质问,“贺武,你这是要做什么?”   贺武没管她,只一伸手便拽住了沈昭禾的手,“如今这世道,大齐的女人,也配同我们一起喝酒吃肉吗?”   沈昭禾脸色苍白,整个身子也是极为僵硬的,她试图挣扎,但很明显没有什么意义,贺武的手就如同铁钳一般,没有因为她的举动而松动分毫,反而在不断的收紧,仿佛要将她的手捏断。   “嗯?”见沈昭禾并没有回答,贺武似乎有些不满,他盯着沈昭禾,发出的声音里头有着嘲讽的意味。   同当初直接一到砍下大齐使者的头颅不同,他对付沈昭禾的时候似乎多了几分耐心,大约是因为站在眼前的不过是一个柔弱无依的女子罢了,光是一个眼神就能将她吓得发颤,那便更是要好生折磨,方能有趣些。   这时候坐在宴席之中的这么多人,大约都是怀揣着看热闹的心态,不少人拉长了脖子往这边瞧,都想看着沈昭禾血溅当场。   沈昭禾忍受着手臂处传来的疼痛,心里也大约有了底。   自个今日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想到这,她缓缓闭上眼睛,也就当是认命了,反正自个说起来早就该死了。   能活到如今,算是苟且偷生。   她闭上眼睛之后,清晰的听到了刀剑出鞘的声响,原以为自个应当就是要死在这刀剑之下了,可不曾想等了片刻之后,她并未等到预想之中的疼痛,反而是感觉贺武握着自己的那手……松开来了。   而且……掉了下去。   她下意识的睁开眼睛来,瞧见的一把沾了血的刀以及贺武那还在咕噜咕噜冒着血的手臂,沈昭禾一惊,顺着那把带血的刀望向身边的人——是万俟砚拔刀砍了贺武的手。   那只断手从桌面上滚落了下来,并未将前头的情况看分明的南岐人还以为滚落下来的是沈昭禾的头颅,正欲欢呼,却见贺武脸色惨白的跪在地下在找什么。   万俟砚轻飘飘的抬脚将那滚落在自己脚边的断手踢到了他的面前,贺武也顾不上别的,连忙捡起那只手疯了一般的想要接回去。   可很明显,他这只手彻底废了。   看明白了眼前的局势之后,在坐的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四周安静得彻底。   万俟菱也未曾想到局势会出现这样的变化,瞧见贺武的血流得到处都是的可怕模样,脸色也有些发白。   高坐在上方南岐王脸色也极为阴沉,他盯着万俟砚沉声道:“万俟砚,你这是要造反吗?”   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大,但是却极具威严,特别是在这四下无声之际,几乎是所有人都在听到他的声音的这一刻将心给沉了下来。   贺武这会儿明显是已经接受了断手的事,他将那只断掉的手丢在一旁,目光就好像是阴沟里的毒蛇,他盯着万俟砚,一字一句道:“我们南岐的世子殿下,就是这种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大齐的女人,砍伤南岐的战士的人吗?”   “我贺家世代效忠南岐王室,不说祖先,就说我哥哥贺文,为了南岐身死异乡,回来的时候,尸体都已经腐烂了!如今我们南岐的世子,为了一个大齐的女人,砍了我的手事小,可日后……”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下一刻,万俟砚就已经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紧接着用脚踩在了他的背上,贺武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他在万俟砚的脚下同沈昭禾被他制住的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   这样的景象让在座的那些人心里直打鼓,要知道,贺武身量粗壮,力大如牛,是许多南岐人心中的南岐第一勇士,可万俟砚此刻只是轻飘飘的抬起一只脚来压在了他的身上,甚至于脸色都没有任何变化,他就已经到了动弹不得的地步了。   若不是贺武口中发出的如同杀猪般的嚎叫声以及已经滚落到角落的断手的话,可能大家只会怀疑这一切是一场双方配合着表演的助兴节目。   可事实并非如此。   沈昭禾也僵在了那儿,因着这些日子的接触,她对万俟砚这个人也算是有了些了解,他待自己是好,但绝没有到那种愿意为了自己豁出去的地步。   今日之事若自个只是一个旁观者,出事的人是沈苏苏,救她的人是徐淮意的话,那一切都是合理的。   徐淮意会愿意为了沈苏苏不管不顾,可万俟砚不可能为了自己做到这种程度。   想到这,沈昭禾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她相信,万俟砚是想做些别的,甚至于……他早就预想到了贺武会动手,想利用这个契机,彻底的夺得想要的东西。   毕竟贺武是贺文的弟弟,二人感情深厚,贺武在接见大齐使者的宴会之上当众砍下大齐使者头颅之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大齐使者同贺文之死关系并不大,却还是落得这般结局。   那沈昭禾更无须多说。   沈苏苏若是叛逃南岐,那贺文何需前往大齐,同大齐皇帝要人,又怎会死在南岐,这样说来,沈苏苏便是一切根源。   即便是贺武将沈苏苏当做杀兄仇人都是不为过的。   在他们眼中,沈昭禾又等同于沈苏苏,那贺武对沈昭禾动手实在是不难猜到。   贺武大约也觉得憋屈,更是努力挣扎,可他越是挣扎,就越是显得狼狈不堪。   “你到底想做什么?”南岐王盯着万俟砚,看似平静的语气里面隐含着的是几乎滔天的怒火。   万俟砚脚下用了些力气,隔得近的人甚至能听到肋骨断裂的声响,贺武痛嚎一声,终于是昏了过去,“父王方才不是说了么,我……不过是想造反而已。” 第061章   他的话说得平静, 可宴席之中的人听到这种话,心中都是一惊。   沈昭禾的心底也是明朗了许多。   果然他有另一层打算。   旁边的万俟菱就不一样了,她瞪着眼睛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怎么得都想不明白自己的哥哥怎么就突然要造反了?   南岐王怒吼, “来人, 将这个逆子给我拿下!”   四周安静得彻底, 想象之中的脚步声并未出现,南岐王的心底也开始觉得有些不安, 他只得拔高了声音, 再度命令道:“来人,将这个逆子给本王拿下!”   这次他连声音了的颤抖都顾不上去掩饰了。   而万俟砚, 始终平静的站在那儿。   他不是伪装的平静, 从他那双淡漠的眸子里面就能很明显的看出来,他是真的安定。   就好似一切都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外面似乎真的传来了动静——是脚步声,只是除却脚步声之外还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放在地上拖行一样。   南岐王已经顾不上去计较那拖行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听着那脚步声,脸上便浮现出喜色来。   而万俟砚, 他依旧平静, 好像完全不担心自己会因为那句话下场有多么凄惨。   下一刻,来人掀开了营帐的帘子, 是将军连婴, 顾不上细想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南岐王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指着万俟砚道:“连将军, 世子谋反, 你还不将他拿下。”   连婴甚至没有看南岐王一眼, 又往前走了几步,借着营帐里头的灯火,大家方才明白了方才那声响的来源——他手中拖着一具尸体,看模样好似是个少年,不是张熟面孔。   沈昭禾也偏了偏身子往那边瞧了一眼,那少年面容深邃,倒不是清秀的类型,应当是实打实的南岐人,细看之下,似乎同南岐王还有几分相似……   想到这,沈昭禾心底一惊,难道……这是南岐王的儿子?   可是不是说南岐王几个儿子都死了吗?连婴手中的这个身上的血都还未干涸,明显是刚死不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婴将那尸首拖行到了他自己面前,这下南岐王方才看清楚了那少年的模样,顿时睁大了眼睛,仿佛被抽去了魂魄一般跌坐在椅子上,连婴只跪倒在万俟砚面前,恭敬道:“殿下,臣已将您吩咐之事安排妥当。”   万俟砚微微点头,抬眼看向瘫倒在座椅上的南岐王,冷笑道:“将他绑起来吧!”   连婴应了一声,一挥手,营帐马上有人走了进来,将南岐王死死制住。   这场变故惊得众人都有些缓不过神来。   原来贺武不过就是一道开胃小菜而已,正餐是万俟砚谋反,整个南岐都要变了天了。   万俟菱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眼看自己父王被将军手底下的人制住,再也无法忍耐,冲到万俟砚身边拉着他的衣袖哀求道:“哥,你别这样,让你手底下的人放过父王吧,现在还来得及。”   “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万俟砚甩开万俟菱的手,“这件事情同你没有关系。”   “哥。”万俟菱眼泪瞬间落了下来,“你们一个是我哥,一个是我父王,这怎么会跟我没有关系呢?”   眼见万俟砚神色依旧没有半分动摇,她只得扑通一声跪倒在万俟砚面前,“哥,我求求你,别这样好不好……”   沈昭禾看到万俟菱哭成这个样子也觉得心疼,可这件事情说小了是他们万俟家的家事,说大了是南岐的国事,不管怎么样都和自己这个大齐人扯不上关系,她这个时候跳出去不仅没办法可以帮上什么忙,只会让局势变得更加混乱而已。   想到这,她只得轻轻叹了口气,希望万俟菱能少受些伤害。   南岐王挣扎了几番,实在挣扎不动了也只能放弃,他死死盯着万俟砚,目光怨毒,“我当初就不应该让你回来,就应该让你死在大齐!”   万俟砚抬手将万俟菱打昏,而后示意手底下的人将人带回去,沈昭禾正松了口气,却见自己身边也来个人,“世子妃,殿下让您先回去歇着。”   沈昭禾抬头看了一眼万俟砚的方向,见他轻轻点头也知道这是他的意思,便只能无奈的先回去了。   此时,这场宴会的重点早就不在沈昭禾的身上的,所以也没人注意她是否还在这儿。   等她们都离开了之后,万俟砚这才一步步走到南岐王的身边,手中那把染血的刀已经是抵住了南岐王的心脏的位置,南岐王这会儿表面上看起来还算冷静,但是实际上他的身子已经在微微颤抖,脸色也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有些发青。   他咬着牙盯着万俟砚,“我是你的父王,你岂敢杀我?”   万俟砚偏头看了一眼连婴,连婴会意,将那具尸首拖到了南岐王的面前,南岐王看着这具尸首,气得简直要呕出血来,“你……”   “这是……我的十四弟,万俟襄,亦叫做贺襄。”万俟砚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那些本来无比惊恐的世家子弟都惊讶不已。   南岐王室之中,不是只剩下万俟砚一个男子了吗?   这个万俟襄又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有一个世家子弟大着胆子质疑道:“南岐王室哪里来的什么万俟襄?”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应和,他们从未听闻过万俟襄这一号人物。   万俟砚冷笑,“诸位不曾听过我这位十四弟,那是因为这十四弟是父王遗落在外头的血脉,也是近些日子方才找回来的。”   在众人的惊疑之声中,南岐王咬牙道:“遗落在外的血脉也是南岐王室的血脉,王室血脉本就单薄,本王寻他归来,何错之有?阿襄在外流落十余年,如今归于皇室,又是犯了什么滔天罪行了,你竟……”   说着,南岐王的目光移到万俟襄的身上,眼里有了明显的泪光。   他如今也看明白局势了,知道万俟砚大约已经将整个南岐控制住,连连婴都听从他的命令就足以证明自个已经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可是他不甘心。   即便是万俟砚最终还是夺去了这个位置,他也要让万俟砚永远顶着弑父弑弟,心狠手辣的名头。   “父王。”万俟砚手微微用了些力气,南岐王的胸口处已经渗出了些血来,他这样的举动让南岐王的身子不由得绷紧,可万俟砚却还是语气平常,“你扪心自问,你将万俟襄寻来……真的只是不想让血脉流落在外吗?”   “若是真的如此,父王为何要在狩猎场上安排刺客?今年拿到参与资格的那三十寻常百姓,真的是寻常百姓吗?”   “还是……父王授意的前来取我性命之人呢?”   南岐王身子一震,还想解释,却听万俟砚继续道:“父王可以解释,可我若是没有证据,今日便不会站在这儿当着这么多世家之人的面,袒明一切!”   “是我小看你了。”南岐王终于是没了办法,他瘫在那儿,身子凉了半截,“你回到南岐不过短短数月,就能将整个南岐把控在手心,连连婴也为你所用,本王的一举一动更是……尽在你的掌控之中。”   “真是可笑,我这个南岐王,不过就是个空架子罢了!”   说着,他讽刺的笑了,浑浊的眼睛里也是不断的流出眼泪来,当初那人说万俟砚生来就是祸害,果然不假。   只是可惜自己动手得太晚了。   万俟砚盯着南岐王,一字一句道:“短短数月,怎么够呢?”   听到这话,南岐王好似想到了什么,浑身都开始颤抖了起来,“你……你一开始就……”   后面半截话,万俟砚没有给他说出来的机会,他稍稍用了些力气,那把刀便贯穿了南岐王的身体,鲜血溅出,他也彻底的没了气息,万俟砚看着瘫在地上仿若烂泥的尸体,沉默了许久回答道:“是的。”   从他被抛弃,被送去大齐开始,他就开始算计了。   若不是他自己谋划,他又如何能回来,毕竟南岐王室的血脉从前可并不单薄,凋落到一个不剩,亦是一件稀奇的事儿。   况且当初提出请回他的人,正是连婴啊。   万俟砚拔出那把刀,怔愣的盯着刀剑上滴落下来的鲜血,沉默了许久。   而营帐中,所有人皆跪倒在地,称万俟砚为王。   沈昭禾在营帐中呆了一晚,她本来是想去看看万俟菱的。   一个小姑娘,突然遭遇了这样多的变故,确实是让人心疼的。   可她刚要出去,就被少音拦下了,说是万俟砚的意思,让她安生的在这儿歇息,沈昭禾知道少音的性子,同她讲那些道理是讲不通的,也只能无奈的放弃。   翌日。   沈昭禾同其他人一起回了南岐王宫,她依旧未曾见到万俟砚,但她知道万俟砚赢了——否则她也不可能安生的活到现在。   一夜的时间不算很长,但却足够发生许多的事。   万俟砚造反的事也在这一夜传回南岐王宫,等他归来之时,南岐国师同其他臣子尽数匍匐于他的脚下。   至此,南岐便算是变了天了。   而万俟砚坐上那个位置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攻打大齐,以大齐不讲信义,诛杀使臣贺文的名义。 第062章   万俟砚行事果决, 登上王位不过半月,手中将士已连攻破大齐数城。   到此,原本那些不赞同发动战争的臣子们早已改变了原本的想法, 纷纷开始称赞这位明君, 至于他弑父夺位之事, 早已无人在意。   南岐被大齐压得太久了。   即便如今南岐已经有了些发展, 而大齐似乎在步步后退,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大齐之于南岐的这些人来说, 还是如同压在心头的一座大山,很难可以去撼动。   可如今……   万俟砚方才坐上这个位置, 便带领着底下将士一连攻破大齐数城, 这让他们怎能不震撼。   此刻的他们,终于有胆量敢去幻想真正的将大齐踩在脚下。   午后。   沈昭禾去万俟菱身边陪她用午膳。   自从万俟砚坐上南岐王的位置之后,沈昭禾在这王宫里头就自由了许多。   想去的地方几乎都是可以去的,除了离开王宫。   当然,少音会跟在身边。   不过这已经比之前一直被关在房间里面好上很多了,至少她能经常过来看望万俟菱。   杀了南岐王的事情,万俟砚没有隐瞒任何人, 当然也并没有瞒着万俟菱。   刚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 万俟菱大哭大闹,拿着匕首说要杀了万俟砚为自己父王报仇, 可闹过一阵最终也是认清了现实。   可整个人就如同失去了灵魂一般, 同从前那个天真开朗的万俟菱没有了半分相似, 变得不爱说话了, 人也消瘦了许多。   沈昭禾时常过来陪着她用膳就是希望能看着她吃些东西, 或者绞尽脑汁的同她说些趣事逗她开心。   虽说用处不大, 可也算能看着万俟菱吃进些东西去了,但她还是安静得彻底,不管沈昭禾怎么逗她,她都不说话,有时候是安静的咀嚼着口中的食物,而大多数时候只是坐在那儿发愣。   今日,沈昭禾方才告诉她院中梧桐花开了,就见她忽的抬起头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个,片刻,她开口道:“万俟砚出兵攻打大齐,半月余便拿下几座城池。”   “你是大齐人,看着自己的国土被人践踏,你就不恨吗?”   大约是许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缘故,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沈昭禾将手中的杯盏放下,轻轻叹了口气,“阿菱,我又能如何呢?”   从前,她总觉得自己能解救苍生万物,能不计后果,不顾生死,可后来,她方才明白活在这世上不易,能护住身边人,便是万幸。   “你好歹是万俟砚的枕边人。”万俟菱似乎有些不解,“你可以做许多事。”   沈昭禾摇头,“你错了,阿菱。”   “我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尘埃罢了,万俟砚不会因为我的只言片语又或者是旁的手段而有分毫动摇。”   “而且……我为何要护着大齐,大齐繁盛之时,我活在泥地里,未曾沾染半分荣光,如今大齐如将倾大厦,我便要力挽狂澜,阿菱,这是什么道理?”   万俟菱怔愣的看着眼前人,半晌,她往口中送了一勺温热的米粥,“你比我看得通透。”   “一个人都死过一回了。”沈昭禾将目光方向窗外,缓缓道:“总该是会明白些道理的。”   跳那断崖之前,她会为了满城百姓身入险境,而之后,她只想护着自个和身边的人。   再顾不上旁人。   谢江清知道了沈苏苏死状凄惨的消息之后,只低低的回了声,“知道了。”   然后便将自个关在房间里头,一关就是好几日,再出来的时候,身边侍奉的人也没从他面上看出喜怒来,只是见他眼角微红,大约流了不少眼泪。   出来之后,他也没多说别的,只吩咐人往东宫递了封书信。   之后便是遣散了谢府的奴仆。   他准备离开这儿。   徐淮意来谢府的时候,诺大的府邸里头,就只剩下谢江清一个人,他坐在正厅,外头停着一辆马车。   如今,他所有的东西都装在了那辆马车里头。   “真的想好了吗?”徐淮意将那封信放在桌面上,无奈叹息,“如今大齐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你若是愿意,孤可以替你去求个官职,这并非难事。”   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他都是不想让谢江清这样离开的。   谢江清轻轻摇头,抬眼看着眼前人,“殿下觉得,如今的我还有气力去做这些吗?”   徐淮意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未能说出勉强的话来,“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孤也就不多说了。”   “若是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尽管来找孤,只要孤还活着……都会尽力帮你。”   说完,徐淮意站起身来往外头走去。   “殿下。”谢江清叫住他,“草民眼下……便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殿下能帮忙。”   徐淮意的脚步顿住,“你说。”   谢江清低下头,轻声道:“温凉院里头的迎春花,殿下可否赐我一株。”   那日,他口中说的温凉院里的迎春开得虽好,可那院子四四方方,总归是禁锢,但其实,他想的是沈昭禾,他想说的是,奉仪亦是不该困在那方寸之地。   可他再也没了机会可以将她带着离开那方寸之所,那便带一株同她一样被困在院子里的迎春吧。   往后余生,总归是有些寄托。   徐淮意站在原地,面色沉静,可袖袍中修长的手几欲要将那扳指捏得粉碎,他怎么会不明白谢江清的意思。   他说要的是一株迎春,可他要的真的是迎春吗?   他要的是沈昭禾。   谢江清真的胆子大了,他居然敢明目张胆的将那些本应该永远藏于心底的感情明晃晃的说出来了。   徐淮意下意识的想要拒绝,想呵斥他不识好歹,可那话已经到了嘴边,他最后却还是未曾说出口。   是了,他又有什么资格呢?   他是沈昭禾的谁啊?丈夫吗?不是,只是带给她所有劫难的元凶罢了。   徐淮意微微抬手,心头的疼痛让他瞬间面色惨白。   “好。”   他道。   边境的战报传来之时,大齐的陛下很不合时宜的病倒了。   这重担子一下子便落到了徐淮意的身上。   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已经让他连着几夜没有歇息了。   他翻开一本祁州战况的折子,用手捏了捏发疼的眉心,目光凝聚在那折子上,让他看见将士尸骨中出现仿若蚁虫啃咬的痕迹的时候,顿时清醒了许多。   忽的想起前些日子李拂同自己汇报的一桩事。   那说的是城南有一农夫,上山砍柴时意外发现一处山洞靠近便被夺了性命。   那农夫家人带着尸身将这事告了官,底下人也去查了,可查了许久总归是未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最终成了一桩无头悬案。   大约因为这事实在玄乎,竟是被传闻了出去。   不少百姓议论纷纷,有人说是厉鬼索命,有人说是山神动怒,更有甚者说的是狐妖勾人,总之各种精灵鬼怪都被拿出来编排了一番。   没人想到这或许是人类动的手。   毕竟实在不像是人能够干得出来的事。   由于事儿实在传得太广,徐淮意听了也觉得奇怪,就费了一番功夫让人将那尸首带回了东宫,让仵作破开这尸身好好瞧瞧到底是什么东西作怪,结果仵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徐淮意一瞧那骨头里头密密麻麻的如同虫洞一般的存在,心里就有了数——是蛊虫啊。   这事儿非同小可,后来他亲自去了一趟城南,去了那山洞一遭,里头空空荡荡,什么都不剩下了。   可却有一阵还未来得及散去的气味。   徐淮意闻着熟悉,细细回想了一番方才记起,是了,当初查那桩女子失踪案之时,那山洞里头散发着的气味,不就是这种吗?   两者联系在一起,徐淮意也想到了徐景恪。   但还未来得及细究这事,南岐攻城的消息就已经是传了回来。   因为沈苏苏的事情,他们和南岐确实是闹得有些不愉快,可那南岐王行事温吞,绝不至于因为一个贺文就贸然攻打大齐。   后来得知南岐早已改天换日,昔日的仰人鼻息的质子已经夺了王位,总算是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今拿到这一封折子,又想起当日之事,他捏着折子的手微微用了些力气,看来还是得去见见徐景恪才行。   关于那蛊虫的事,他总归是知道些的。   如今大齐已经沦落到如此境地,他好歹是大齐之人,总不会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说的。   南岐。   万俟砚听连婴汇报完前线之事,满意的点头,“这场仗,南岐注定要赢。”   连婴也点了点头,迟疑片刻又道:“咱们蛊虫确实所向无敌,可毕竟是以人之骨肉为食。”   “日后战事停了,这蛊,您打算如何养下去呢?”   自从见识到了这蛊虫的厉害之处之后,他的高兴的同时,也有些担忧。   直接舍弃这蛊虫应当是不可能的,可若是要继续养着,拿什么来养呢?   那南岐百姓的骨肉来养吗?   且不说南岐只不过是个小国,没有多少百姓可被当做食物来喂养蛊虫,即便是泱泱大国,那百姓,也总归是会有被吃尽的一天啊。   “将军多虑了。”万俟砚抬眼看他,“等本王将大齐收入囊中,那大齐的子民,不就是蛊虫最好的养料吗?”   这些蛊虫本就是用大齐人的血肉养起来的啊。   “大齐的百姓没了,周边还有许多国家呢。”   “若是这世上所有土地,皆臣服于本王脚下,那……蛊亦是无需再活。”   连婴听着,身子不禁一颤,他没敢去看万俟砚的目光,只低低的称了声,“是。”   从书房出来,万俟砚在外头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往沈昭禾的居所去了。   从谋夺王位那日开始,他已经半月有余未曾见过沈昭禾了。   除却忙之外,还有一个缘由——他有点不敢去见沈昭禾。   大抵是因为他如今正在竭力攻打大齐,而沈昭禾再怎么说也是个大齐人,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沈昭禾。   害怕见到她逼迫他放弃大计。   可当他真的见到沈昭禾之时,才发现那些都不过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坐在自己面前的人远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安静许多。   沈昭禾倒是有些意外他会过来见自己,毕竟这些日子应当是他最忙的时候了,没想到还能抽出空来瞧瞧自己。   “您应当去瞧瞧阿菱。”沈昭禾早就想劝劝万俟砚,如今可算得了机会,“不管您同那人之间恩怨如何,阿菱无辜,她亦是真心将您当做哥哥。”   万俟砚盯着沈昭禾瞧了一会儿,见她眼眸清澈,那情绪也未有掩饰,心底稍稍安了些,“本王……会抽空去。”   沈昭禾轻轻点头,万俟砚又道:“你怎么不替自个求个恩典,你原来是本王的世子妃,如今……应当是王后才对。”   万俟砚坐上南岐王的位置并非一日两日了,而是已经半月余。   按理来说,沈昭禾也应当从世子妃变成王后了。   可如今,他没下这种命令,也没人敢这样称呼沈昭禾。   她在这南岐的王宫之中依旧是地位尴尬的世子妃。   不替大齐求情也许是她知道即便求也无济于事,可为何不替她自己求一求呢? 第063章   沈昭禾愣住, 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说,好半晌才道:“王上何出此言?”   “您如今已是南岐的王,您应当让您心许的女子来坐着王后的位置才是, 我虽占了着世子妃的位置, 但当初的那场婚事并非是您的本意, 如今……到了您应当随着自个的心意来的时候了。”   万俟砚看着眼前的人, 思绪有些复杂。   他原来是准备同她解释一些为何没有尽快给她王后的位置的。   他虽有雷霆手段,可毕竟才刚刚坐上王位, 且并非是名正言顺的坐上这个位置的。   说到底, 位置还不稳。   再者,他如今要攻打大齐, 算是彻底同大齐成了敌对的关系。   而沈昭禾是大齐人。   他一边声讨着大齐的罪过, 一边却立了大齐的女子为王后。   这确实不合情理。   故他迟迟没有下立后的旨意,想着等整个大齐尽入他囊中之际再将这个位置交到沈昭禾的手中。   这是他原本准备的解释。   可如今听了沈昭禾的这一番话,他张了张嘴,却已经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了。   好像……根本没必要解释。   最终他站起身来,转身往屋外走去,到了屋门前却忽的停下了脚步,“你又怎知从前不是, 现在便也不是呢?”   这世上之事变化万千, 感情亦是无法捉摸。   他说话声音很轻,可在静谧的夜里却又显得字字分明, 沈昭禾亦是意会到了他话中深意, 她看着眼前人的背影, 心底一阵异样划过, 但却很快消散不见。   她总觉得, 他们之间……还差些缘分。   而万俟砚说完, 好似也没有想过要从沈昭禾这里得到什么回应,很快便推门走了出去。   徐淮意去了端王府。   这儿好似变成了一座荒芜的府邸。   院子里的杂草已经漫过了花枝,许久未有人清扫了。   也正常,毕竟端王府顶着这个头衔,但实际上已经不算是王府了。   就像是徐景恪,他还有端王这个头衔,但实际上……不过是个阶下囚罢了。   徐淮意见到徐景恪的时候他端坐在书房,面前放着的是一本大齐律,可徐淮意盯着他看了许久,也没见他翻下一页。   “皇兄。”徐淮意最终还是开了口,“许久未见了。”   徐景恪目光依旧放在那本大齐律上,他轻轻抬手,终于是翻过了一页,“四弟这大忙人怎么突然有空,来看我这囚犯呢?”   “皇兄养的蛊,到底在哪儿?”寒暄的话说完,徐淮意没有犹豫开口问起当初他养的那蛊虫。   徐景恪的手顿住,“这么久没见了,我以为四弟会问些新鲜的事呢,没曾想,还是这事。”   之前,审问徐景恪的时候,徐淮意就问过蛊虫的事了。   毕竟按着之前的推测,徐景恪养的那蛊虫以人之血肉为食,那定然是极为凶悍的存在,若是不找寻出来,他心难安。   可是徐景恪却怎么得都不愿告知。   一直耗到如今,徐淮意已是使尽了千万般的法子,都没能撬开他的嘴来。   看他这副模样,徐淮意只得将南岐攻打大齐的事儿如数说出,又将祁州太守递上的折子丢到了她面前,“骨头里有蛊虫啃噬痕迹,你当初豢养的蛊是连着血肉一块吃下,如今这一批口味倒是要刁钻一些,要钻进皮肉之下,啃噬骨头。”   “倒是有些不相同之处。”   徐景恪盯着他丢在桌面上的折子看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打开来瞧了。   里头的内容让他的手都微微颤抖,半晌,他合上那折子,故作平静道:“我又怎知四弟所言,字字属实?”   “孤难道会拿这种事来同你开玩笑吗?”徐淮意说话的语气中已经有着显而易见的怒气,“蛊虫的事,同你有脱不了的干系。”   “从前倒也罢了,如今,这蛊虫已经被那万俟砚用在战场上,大齐如今已经折损了几万将士,如此……你亦能守着你那无所谓的姿态,与你自个说这事同你没有干系吗?”   徐景恪默不作声。   “看来孤是不该指望你了。”徐淮意冷笑,“待南岐攻入京都,大齐失守之日,希望皇兄还能守着这端王府,置身事外!”   说完,他站起身来,一步步往外面走去。   原来,徐淮意对他心存指望,觉得大齐如今摇摇欲坠,他好歹……   可现在方才明白,他生性薄情,怎么会在意大齐的存亡。   如此,他便只能孤注一掷,赌一把了。   沉重的房门打开而又关上,外头的光似乎只是照进来一瞬,徐景恪眯着眼睛看着那略显刺眼的光尽数消失,心底头一回有些迷茫。   他原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也以为养的这些蛊虫真的能为自己所用。   实际上,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翌日。   徐淮意进宫见陛下。   陛下身子已有好转,已经能正常处理一些事物。   “祁州战事吃紧。”陛下做手中捏着祁州太守呈上的折子,手抖得厉害,“祁州若是破了,我大齐……就真的要亡国了。”   祁州算是大齐南边的最后一座留有将士驻扎的城池,若是它被南岐攻占,那南岐同大齐之间隔着的这几座城池可以说等同于没有,到时候南岐便可以带着直捣京都,京都失守……大齐也将不复存在。   “父皇。”徐淮意声音中带着颤抖,可却字字坚定,“请准许儿臣带兵,前往祁州镇守。”   陛下闻言一震,而后马上拒绝,“祁州太危险了,你是大齐的储君,你若是出事了,朕百年之后,这位置应当传给谁?”   “父皇错了。”徐淮意站在那儿,语气恭敬中带着力度,“若是大齐都没了,儿臣这储君之位,又有何意义?”   说着,他缓缓跪下,“徐氏一族中,有无数聪慧敏识之人,泱泱大齐,更有无数博学多才之人,儿臣若葬身祁州,他们皆能坐稳储君之位,还望……陛下成全。”   陛下坐在那儿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徐淮意,恍惚了许久,最终长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我们大齐大抵是注定了要有这一场劫难的。”   “只是……”说到这,陛下浑浊眼睛有些湿润,“淮意,你要活着回来见朕。”   徐淮意深吸了一口气,应了一声是,可心里却明白,他这一趟去了,大约是不会有回来的时候了。   没关系,反正……他本来也活不了太久。   能在这剩下的日子里为大齐做些事情,也是好的。   得到陛下准许之后的第三日,徐淮意亲自率兵前往祁州。   这事,他没告诉皇后。   他是真的害怕皇后知道了之后,就不会让他走了。   可这事毕竟不是小事,想要一直瞒着根本不可能。   他方才走了一日,皇后便已经打听到了这消息,她得知这消息时,正在梳妆,听完这消息,她神色好似没有太大变化,画眉的手却抖了又抖,最后只说了句,“应该的。”   大齐危在旦夕,徐淮意作为储君,应当冲到前头去,应当拼死护住百姓。   他既然享了荣光,就应当承当责任。   这次祁州之行,徐淮意带上了温夷。   从前,对于南岐的蛊,世上的人提及,大多是从心底里鄙夷,都觉得那是旁门左道。   大齐同南岐积怨已久,更是看不上这下三滥的手段。   根本就不可能会费心思去研究。   而温夷倒是不同,他从几年前见识到了南岐蛊虫的玄妙之处了之后,便着手开始研究。   他心底对这些东西并不会有什么偏见,到如今,不说旁的,对那些东西至少可以称得上是了解的。   到底是能帮上些忙的。   祁州距离京都走大道的话,大约需要二十日方能到。   徐淮意心里着急,他知道,二十天看起来不长,可对于眼前已经千疮百孔的祁州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于是他果断抄了近道,甚至在没有道路的地方开出一条道来。   且不分白天黑夜的赶路,几乎是没有歇息的时候。   除非是马匹已经支撑不住了方才会给些时间休息。   就这样,硬是将原本二十日的路程缩短在了十日之内。   他们赶到祁州的时候,祁州太守怔愣了许久,最终重重的跪倒在徐淮意面前,叩谢皇恩浩荡,大齐没有放弃祁州。   他们守了那么久,没有白守。   祁州的那些百姓也欢呼着,徐淮意的到来,真切的给了他们希望。   储君在这儿,就能证明祁州没有被放弃,也不会被放弃。   徐淮意伸手将祁州太守扶起来,开口道:“先带孤去看看将士的尸首吧。”   祁州太守连忙起身答应,带着徐淮意前往尸首安置之所,温夷也很及时的跟了上去。   见到那尸身之后,徐淮意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尸身骨头上的啃咬痕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许多。   “本来没想过破开将士的尸身来查看的。”祁州太守在旁边叹了口气,“只是同南岐交战之时,我们的将士折损严重,便是以多一倍的将士同他们较量,也不是他们对手。”   “后来发现死在战场上的将士们,许多身上甚至没有刀剑之伤,实在奇怪,这才用了这法子。”   徐淮意轻轻点头,转头看向旁边的温夷,温夷上前一步道:“确实是蛊。”   “《南岐本纪》中有过记载,这种蛊名叫食人蛊,幼时以蛊虫为食物,成年后食人类骨髓,一般是从人口,鼻,耳朵之类的地方钻入,极少会直接破开人类血肉。”   徐淮意回想起当初徐景恪那一桩案子,即便没有证据,可他总觉得两者之间……应当是有些关联的,于是问道:“幼年期不会食人血肉吗?”   “会的……或者应当说会间接食用。”温夷斟酌了一番用词,“这蛊幼年期吃的是另一种蛊,而这种被当做食物的蛊虫……正是以人类血肉为食,具书上说,因为这蛊养成过程极为血腥,所以其实早在数百年前,南岐的一任王上为了取信民众,就已经将整个南岐彻底的搜刮了一通,然后将搜刮而来的所有此类蛊虫一切焚烧殆尽。”   “因为南岐之前也出现过不少君主为了满足野心豢养这种蛊虫的事情,南岐百姓深受其害,所以那焚毁蛊虫的一任君主因为这一举动,亦被当时的南岐百姓顶礼膜拜,可如今……这蛊又重现人间了。”   徐淮意因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听着这般血腥的描述,神色倒也还算正常。   可旁边的祁州太守从未想过他们面对的竟是这样恐怖的东西,脸上已经是半分血色都没有了,他颤声道:“那可还有法子对付这食人蛊?”   “这……”温夷轻叹,“怕是只能慢慢摸索。”   书上即便是已经明晃晃的将那法子说出来,他们操作起来亦是极为艰难之事。   毕竟那东西小,幼年期处理起来倒是简单,因为行动并不灵活,所以更易于抓捕,可成年之后行动速度就变得很快。   况且,万俟砚心思深沉,他亦是知道若是他使用此蛊的消息传闻出去于他不利,所以让蛊虫藏匿于南岐将士身上,近战时方可作为武器攻击大齐将士。   而那南岐将士身上会带着一种特殊的香,这会对那些蛊虫产生一种无形的威压,让它们不敢攻击那些南岐将士,甚至于饱餐一顿之后还会乖乖回到南岐将士们的身上。   南岐在驭蛊方面早就经过了上千年的演化,已经有了非常成熟的体系。   “那香。”徐淮意怀揣着一丁点希望开口,“可能制作?”   温夷摇头,“难于登天。”   祁州太守踉跄了几步,哀声道:“难道我大齐,真就要亡于南岐的这些邪门歪道之手了吗?”   “太守大人勿急。”徐淮意沉声道:“这蛊虽然厉害,但……只限于近战之中,这些日子我们便不迎战,只守,以孤从京都带来的将士和物资加之祁州原本有的,死守一段时间并不会是很大的问题。”   “在这段时间之内,我们可以好好商讨如何解决这件事。”   祁州太守无奈点头,“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夜里,只有徐淮意同温夷在书房里,温夷犹豫了几番,最终还是将心底的担忧说了出来,“殿下就不担心,那万俟砚久久无法攻下祁州,恼羞成怒……索性让那蛊侵入祁州,届时……”   温夷说着,心中也不自觉生出些恐惧来。   若真如此,他们即便再怎么防守,在万俟砚眼中,都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担心。”徐淮意手中的笔一顿,继续道:“但其实祁州已经守了十数日了,他早便可以用这法子,可他没用。”   “孤知道他并非仁慈之人,他不用这法子,应当也是有其他缘由的,我们既不知其中缘由,便没办法左右……总之,我们活着在这祁州一日,就如同像是同上天偷来一日,便要竭力想着替祁州,也是大齐破了这困局。”   徐淮意分析得不错。   自他来了之后,祁州便闭上城门,日日夜夜的派将士守着。   南岐的军队初时还强硬的攻了两次城,可失败了之后就没有再强硬的攻城的动作了。   而是换了策略,将城门死死围住,等待祁州物资消耗殆尽。   毕竟当初的徐淮意带了不少将士过来,战乱之时,这些将士能护大家平安,可不打仗的时候,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也要吃饭喝水的。   军中物资消耗完了之后,那就只能召集城中百姓捐献,可这祁州穷乡僻壤,多少百姓连自己都无法养活,更别提说这样多的将士。   这样耗下去,祁州迟早出事。   万俟砚也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虽说可能有些漫长,但他有的是耐心,毕竟更漫长的时日,他都熬过来了。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温夷将那几本记载着南岐之事的书都要翻烂了,人也沧桑了许多,亦是未能找出破解之法。   而徐淮意已经在考虑着制作护住耳朵嘴巴鼻子的盔甲的可行性了。   若是有朝一日,他们不得不打开祁州的城门同那些南岐人对战,那他们身上多一层防护,便是多一层活下去的机会。   这天,徐淮意正在提笔画那盔甲的图纸,一张画好,但他很快皱起眉头,没有任何犹豫就将那张图纸揉作一团,丢在了地上,又再度提笔还未来得及落下,人却已经重重倒下,口中缓缓淌出鲜血来。   等他再醒来时,身边坐着的是温夷。   徐淮意捏了捏发疼的眉心,声音沙哑道:“扶孤起来吧。”   “殿下。”温夷声音艰涩,“您……未曾服药。”   徐淮意的身子僵在了那儿,半晌,他道:“那是孤的选择。”   “有些事,孤真的不想就这样忘了,孤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养着蛊虫的躯壳。”   他本来没想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可这会儿温夷大约已经检查过他的身体了。   那继续隐瞒下去,也已经没了意义。   温夷怔愣了许久,最终才缓缓道了一句,“可殿下,为了那些东西,您真的甘愿被这蛊虫啃噬殆尽而亡吗?”   他未曾尝过那种滋味,但他知道,那必然是极为痛苦的死法,从五脏六腑到全身皮肉,徐淮意死的时候,身上不会有一处完好。   他真的愿意吗?   沈昭禾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已经死去的人而已。   真的值得吗?   “孤做错了许多事。”徐淮意盯着案上燃得发烫的烛火,“这种死法……刚好赎罪了。” 第064章   又过去了三日。   祁州的情况越发糟糕, 不管是守城的将士还是祁州的百姓都对眼下的局势很是不满。   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继续死守祁州。   觉得继续守在这儿还不如索性冲出去,至少还能有一线生机,总好过在这儿被饿死。   还有一些人存了投降的念头, 觉得没必要抗争了。   当然, 心中有这种想法的人很少会将这种想法说出来——他们自己也觉得丢人。   可若是再这样继续耗下去, 那些现在还未曾发作的矛盾总归会爆发, 那些不敢说的话,也终究会有人说出口。   到时候, 即便是有徐淮意这个储君在, 也没法控制住局面。   因为守在祁州的这些人,已经看不到希望了。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转机来了。   在南岐的严密防守之下, 居然有一个从京都来的人成功的进入了祁州。   要知道,早在一月前,祁州就已经因为南岐的隔断而彻底的断了同京都的联系,更不要说是见到京都来的人了。   不过这个京都来的人这一趟也是极为不易。   徐淮意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一张嘴,口中便不断涌出鲜血来。   他身上的伤太重了, 能成功到达祁州, 几乎可以说是全靠自个的意志。   否则,早就死在半道上了。   他见到徐淮意, 连忙颤着手从怀中摸出一封带血的信以及一个小小的瓷瓶来要递给徐淮意, 可惜的是他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还未曾做完, 便已经彻底的断了气息。   徐淮意静默了许久, 最终还是将那封书信取了下来, 又让手底下人将这传信之人好生掩埋。   在如今这种局势之下, 他能愿意从孤身从京都前往祁州送这封信,想来也是一个心怀大义之人。   “若是有朝一日,我们还能回京都。”徐淮意眼看着手底下的人将那人的尸首抬下去,声音中有着显而易见的坚定,“那一定会将你的尸骨带回去,不会让你流落异乡。”   回了书房,徐淮意方才小心翼翼的打开了这封书信。   对于这封书信,他唯一能知道的便是它来自于京都,除此之外,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即便如此,这封书信依旧是他们在绝境中的唯一希望。   徐淮意想到这儿,心里头也少见的有些紧张,终于是将这封信读完。   让人意外的是,这封信来自于徐景恪。   他在这封信中将他当初养食人蛊之事的来龙去脉彻底讲了个清楚。   其中描述的很多事情徐淮意连蒙带猜都能想到,唯一没想到的是这件事一开始就同万俟砚有关。   食人蛊的幼虫就是万俟砚给徐景恪的,豢养的方法也是他说的。   徐景恪害了那么多人,好不容易总算是将这食人蛊的幼虫养到成年期,结果万俟砚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将成年之后的食人蛊尽数带走了。   他被关在王府里头的时候日日数着,就等着食人蛊成长到成年期,到时候他就可以让外头的人用这东西作为武器来救他。   结果他没能等来这个消息,等来的却是万俟砚利用食人蛊攻击大齐的消息。   他这才明白,原来万俟砚一直都是在利用他罢了。   这些蛊虫虽是养在他的手里,可却从来不属于他。   他不过是在帮万俟砚养,帮万俟砚杀人,替他做了嫁衣罢了。   若不是这食人蛊,他是万万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当初他那样急切的对徐淮意动手,不也正是担心徐淮意会查明一切,会毁了他的心血么?   “是我忘了,万俟砚是南岐人,他有千万种法子可以将那些食人蛊召回,我思来想去,到底是有些不甘心就这样给人当了垫脚石,所以我写了这封信。”   “看到这,你或许会觉得我蠢得无可救药,确实,我也这样觉得,但蠢得无可救药的我,到也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做好。”   接着,徐景恪告诉徐淮意,他得到了这食人蛊的幼虫之后,在高兴之余更多的是担心。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单纯的因为害怕,他害怕这蛊虫会有失去控制的一天。   若是有朝一日,这食人蛊不再听从他的号令,而转过身来攻击他,那他根本无法抵抗,所以他在对食人蛊的食物动了手脚。   蛊虫是对气味非常敏锐的东西,想要对他们发号指令基本都靠不同的气味。   徐淮意将这封信读完,再看向那个白玉瓷瓶,心中便也有了答案。   南岐攻打大齐祁州的第三十九天,局势发生了巨大的逆转。   徐淮意亲自带领祁州的将士出城迎战,而这一战,他们赢了。   南岐大败。   这是南岐与大齐之间的战争开始之后的第一场胜仗。   于祁州而言,是绝境中的第一缕阳光,于整个大齐而言,也是是如此。   凯旋而归之时,徐淮意好似能看见被阴郁笼罩着的大齐上空有光亮破开厚厚的云层,笼罩到这片大地上。   之后徐淮意带领着手底下将士从祁州出发,依次将已经被南岐占领的云州,晋川接连收回。   几场战事都无比顺利。   而此时的南岐却是节节败退,这几场败仗将他们逼的几乎无路可逃。   在这几场战争中,万俟砚手中的食人蛊也是折损大半,这让他的内心很是不安定。   很多的时候,外患则会引发内忧。   此时很多南岐百姓已经对万俟砚颇有怨言了。   原本南岐虽是个小国,但这些年逐渐发展,亦是不会有人主动招惹,百姓们过得也算安生。   结果如今战事一起,赋税就高,若是时间短倒也罢了,可这都连着几月了,却还不见有停息下来的意思,这些寻常百姓的心中免不了有些怨言。   那沉重的赋税已经是压得他们直不起腰来了。   而朝堂之中也并不安稳。   连日的败局已经让一些朝臣生出放弃的念头来了。   一日,万俟砚同南岐的极为重要的将士们商议战事,有一位将军便小心翼翼开口说了句,“王上方才坐上王位,着实不应当这样着急对大齐动手,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有些道理的。”   “依属下看,大齐如今势头强劲,我们便应当避其锋芒……”   他的话并未说完,脖子上的头颅就已经滚落在地,鲜血溅了旁边还在点头认同这位将军所说的话的国师一脸。   国师身子瞬间僵住,任由脸上的鲜血滴落下来也没敢擦拭。   这下,满屋子里的这些人彻底的安静了下来,都不敢随便开口说话了,都害怕下一个脖子和脑袋分开的人是自己。   万俟砚缓缓将刀尖上的血迹擦去,然后平静道:“这场战争,南岐不会输。”   屋子里的人只能小心的应和着,没人敢反驳他。   “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万俟砚的目光从那些人的面上扫过,最终将那刀收入了刀鞘中,“若是没有什么要说的了,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王上。”就在这时,那个被溅了满脸鲜血的国师忽的跪倒在地。   听到这种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的聚集在了他的身上,心里也无比震惊,国师一向胆子小,怎么会有胆子敢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   万俟砚也转头看向他,只见他顶着满脸鲜血开口道:“王上,昨夜臣夜观星象,发觉王宫之中似有凶煞,留之,将会影响我南岐国运啊!”   万俟砚微微眯了眯眼睛,“你说什么?”   屋子里的其他人听到国师这样说也不自觉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老东西难道是不想活了?   这话也敢说?   国师抹了一把快要滴落到眼睛里的鲜血,然后俯首道:“那凶煞正是大齐沈逢程之女,我们南岐的世子妃殿下,臣恳请王上,将其处死,以维护国之运道,抚慰万千将士之心。”   他的话音落下,万俟砚的刀便已经出了鞘,国师听到声响,下意识的将眼睛紧紧的闭了起来,可片刻之后,预想中的疼痛感并未传来,他诚惶诚恐的睁开了眼睛,原来是连婴用手死死握住了剑刃。   鲜血一滴一滴从连婴的手中落下,可他却没有松动分毫,反而是缓缓跪在万俟砚面前,一字一句道:“求王上给国师一条生路。”   万俟砚盯着连婴看了许久,“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臣不敢。”连婴嘴上这样说,可握住剑刃的手依旧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直到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纷纷跪下,万俟砚方才有些疲倦的说了句,“起来吧,我不杀他。”   他从来杀伐果断,这次是他头一回因为外力改了心意。   入夜,书房里只有万俟砚和连婴。   连婴的手上已经被包扎好了,除却因为流了比较多鲜血而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倒是没有别的问题,他站在万俟砚身旁,缓缓道:“其实,王上的心里应当都明白的。”   万俟砚撇了一眼身边的人,“我从来不是回去相信这些神鬼之说的人。”   “事在人为,世上之事,皆是如此。”   “殿下。”连婴轻叹,“可曾想过人心难得?”   这四个字说来简单,可对于一个摇摇欲坠的国家来说,却有万钧重量。   万俟砚从一开始……就没得到人心,他弑父登位,名不正言不顺,这位置本就坐得并不稳当。   刚登上位置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又是攻打大齐,前头一连打了好几场胜仗,确实是让南岐的那些百姓欢欣鼓舞,可如今连败几场,局势也是发生了极大的逆转。   只能说人心变幻,本就寻常。   在这种时候,国师跳出来说沈昭禾为凶煞命格,留在南岐会影响国运,万俟砚相不相信这种话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南岐的将士相不相信,南岐的百姓相不相信。   若是南岐真的能一举拿下大齐,那没人会站出来说什么,可如今,战败之时,就是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承担罪责。   而作为大齐人,沈逢程的女儿,沈昭禾是最好的选择。   万俟砚僵在那儿,他其实很清楚连婴的意思,更是明白对方的话其实有道理。   “王上。”连婴缓缓道:“您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更不是会为了一个女人置国家于不顾的人。”   万俟砚抬眼盯着眼前的人,漆黑的眼眸中好似没有包含任何情绪。   是的,他从来不是那种人,生平最厌恶的也就是那种人。   别说是一个女子,就是父母兄弟姐妹,只要挡了他的路,也会在片刻之间变成他刀下亡魂。   可沈昭禾,他一想到她,就会止不住的想起那日狩猎场的山洞中,他听着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捏紧了手中的刀,抬眼看见沈昭禾手里拿着刚摘下的药草朝他走来的景象。   那日的沈昭禾,身上好似带着光。   以至于后来,他只要想起那日的沈昭禾,生来凉薄的他,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炽热的跳动。   他甚至忘记了,从一开始在他的计划中,沈昭禾就只是一个工具而已,她的死期,本来应当在万俟砚的父亲死之后的第二日。   用处,就是夺得民心。   毕竟沈昭禾身份特别,依着南岐人对于大齐人的怨恨,将她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万俟砚若是真的将沈昭禾处以极刑,确实是能抚慰不少南岐百姓之心。   他曾说不怨恨沈昭禾,不觉得她该死,这是真话,所以他只会为了稳固自己的位置,为了夺得民心而杀了她,不会因为什么所谓的怨恨。   可后来,他却没下手。   他活着这一辈子,头一回没有被放弃。   “人活在世上。”万俟砚声音沙哑,“总该是有些愿意拼死护着的东西的。”   连婴眼里有些失望,最终只能叹息,“王上还是再好好想想吧。”   他确实应当想明白,为了那一点点心底的触动,舍弃谋算了那么多年的东西,到底值不值得。   国师的话很快在南岐传闻开来。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所有人都将矛头对准了沈昭禾。   原本她在这南岐对于所有人来说就是格格不入的存在,现在有了这凶煞的名头,就更让人厌弃。   甚至有不少人觉得,只要杀了沈昭禾,南岐同大齐的这一场仗,就能赢。   沈昭禾是从少音的口中知道这件事的。   少音说完,手中的匕首已经是抵住了沈昭禾的脖颈,沈昭禾感觉到脖颈处传来的凉意,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想到我最后竟是死在了你的手中。”   “我也没想过会亲手杀了你。”少音盯着眼前的人,她的眉眼生得很是好看,特别是那双眸子,里头仿若是含了一汪秋水,难怪……即便是像王上那样凉薄的人,也会心动。   想到这,少音不禁捏紧了手中的匕首,咬牙道:“对不起了。”   她知道沈昭禾无辜,可是没有办法,有些事是不能用是否无辜来界定的。 第065章   沈昭禾缓缓闭上了眼, 或许是因为少音方才跟她将来龙去脉说得很是清楚了,又或者是因为她经历这种生死关头经历得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此刻的她其实并未有感觉到害怕。   反而是平静。   下一刻, 她便清晰的听到了刀剑进入身体的声音, 她觉察到不对, 猛的睁开眼睛, 面前站着的少音口中不住的流出鲜血,而后缓缓倒下。   沈昭禾一惊, 目光缓缓向下移, 看到的是一把已经穿透了她的腹部的刀。   握着那把刀的人,是万俟砚。   少音死了, 一句话都未曾留下。   她大约是不甘心没有在死之前杀了沈昭禾, 所以倒在地上的时候眼睛还睁的大大的。   死不瞑目。   而万俟砚甚至没有多看已经断了气息的少音一眼,只望向沈昭禾,“没受伤吧。”   沈昭禾摇头,目光却还是在少音的身上。   这个陪了她这么久的人,没想到最后的结局是这样的。   “昭禾。”万俟砚察觉到她的目光,以为她是被吓到了,于是便开口安慰道:“你放心, 以后不会有这种事了。”   沈昭禾这才回过神来, 将目光缓缓放到万俟砚的身上,努力挤出一个疲倦的笑容来, “王上, 我有些累了。”   明明站在一个宽敞的屋子里, 可她却突然觉得很是压抑。   压抑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或许是万俟砚将她护得太好了, 让她忘记了, 这里是南岐。   而她, 从来都不属于南岐。   万俟砚点头,“那就去歇着,别想太多,万事都还有我在呢。”   夜里,沈昭禾做了噩梦。   梦中,她回到了万俟砚爬墙进入沈府的那日。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是不是走错路了,就见他拔出利刃,瞬间便将她的身体贯穿。   身体里不断涌出的鲜血将她素色的衣裙渐渐染红,她疼得落泪,可唇边是带着笑的。   原来,死去是这样的一种滋味,她想,好像也没有那么痛苦。   最后醒来,就再也没睡着了,她盯着窗边的月光想了一晚,依旧未能理清楚思绪。   翌日,她像往常一样陪着万俟菱用早膳。   或许是她这些日子以来的陪伴有了些效果,万俟菱的情绪比之前已经是稳定了许多。   也偶尔会主动和沈昭禾聊天,问问她之前在京都发生的事情。   这天却很不一样,饭桌前的两人安静极了,从前即便是万俟菱不说话,沈昭禾也会想着法子同她谈天。   可今日,万俟菱没开口,沈昭禾也只是低着头机械一般的往口中送热汤。   “昭禾,这汤很烫。”半晌,终归是万俟菱先开口打破了这种安静,“你小心些。”   沈昭禾将瓷勺放下,清脆的声响让她回了心神,她轻轻点头,说了声谢谢。   “少音违背主子的命令,她该死,你不必因为这种人难受。”昨日那一桩事动静不小,万俟菱连蒙带猜,倒也能弄清楚情况。   现在见沈昭禾似乎心情不好,很快便将这两桩事联系在了一起。   沈昭禾却轻轻摇头,“不是因为少音。”   “我只是有些难过,阿菱,我大抵是不应当留在南岐的,少音同我说了,外头……几乎是所有人都在恳求王上将我处死,在这儿,没人希望我活着。”   说着,她眼里蒙了一层雾气,胸口一阵起伏,真的有些喘不过气了。   眼下的日子几乎比她当初在东宫,还要压抑。   至少之前,不管徐淮意做些什么,她都将那当做可笑幼稚的举动,即便受伤,伤的也只会是身体罢了。   可如今,她每每想起,整个南岐不管贩夫走卒还是王孙权贵,全都在诅咒祈祷,希望她死,并且真心实意的觉得,她这条命可以挽救南岐国运,她的心没有办法松懈下来。   万俟菱沉默了良久,最终道:“我帮你离开这儿吧。”   沈昭禾惊愕的望向她,“什么?”   “我可以帮你离开这儿。”万俟菱的声音坚定了些,“你留在这儿,不会有活路的。”   她再清楚不过万俟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或许他对沈昭禾真的有那么几分的情意,可这三分情意又能撑到何时?   要知道,到此刻为止,那些挡了万俟砚去路的人,早就成了他刀下亡魂了。   沈昭禾的下场,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她若是离开,那还能有一线生机。   沈昭禾愣住,“可阿菱,你如何帮我?”   她没有怀疑过万俟菱的话,因为她见识过万俟砚所做的那些事。   她不是那么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不会妄想着能在万俟砚心中有着超过他竭力追求的东西的地位。   万俟菱撇她一眼,“你别小看我,只要你点头说你愿意,我就能将你送出这南岐王宫。”   沈昭禾盯着眼前的那碗热汤看了好一会,最终还是点了头,“我早就不应该留在这儿了,若是能离开,自然是很好的。”   她若是离开了,那很多的事情,应当也就迎刃而解了吧。   “那好。”万俟菱点头,“就今天晚上吧,到时候我来找你,你提前收拾好东西。”   “我会将你送出王宫的。”   入夜,沈昭禾的心底很是不安。   虽说万俟菱的话说得坚定,可每当沈昭禾问起具体怎么做她都是闭口不言的。   只说一定会平安的将她送出去。   现下天色渐暗,沈昭禾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她来到这儿便没带什么东西,走的时候自然也不需要带什么东西。   不过是带了些值钱的首饰——这一路上需要花费钱财之物的地方不少,她这儿没有现银,也就只能带些首饰当做盘缠了。   等外头的月亮冒了尖,万俟菱总算领着一个婢女来到了沈昭禾跟前,一见面,沈昭禾还未来及开口说些什么,万俟菱就将一件婢女的服饰交到了她手中,“快去换了。”   沈昭禾接过那件衣服,到底还是拿到屏风后头去换了。   “待会儿你跟着阿蕴一块儿走。”万俟菱看着屏风里头那道影子,认真道:“阿蕴身上有我的牌子,宫门口的守卫不会拦着。”   “现在的时辰刚好,还剩大约一个时辰宫门就要关上了,你借着这个时候出去,即便是万俟砚发现了,要来寻你也是需要些时间的。”   万俟菱确实考虑得周到,她连时辰都算得恰好。   沈昭禾听着心里也安定了不少,可想起万俟砚,又有些担忧,“他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同你有些干系,会不会……”   “你放心。”万俟菱低声安慰道:“之前他杀我父兄的时候都留了我这条性命,怎么会因为放了你就真的对我动手。”   “时间不多了,你换上衣服就赶紧准备走吧。”   沈昭禾听了她的话也只能点头。   她换好了婢女的服饰,跟在阿蕴的身后就要离开。   万俟菱却又往她的手里塞了一袋金叶子,“出去的时候最好低着头,这会儿正好是夜里,即便是知道你样貌的人应当也没法认出你来的。”   沈昭禾接过那一袋沉甸甸的金叶子,心里不自觉有些感动,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万俟菱又道:“赶紧走吧,再晚,时间来不及了。”   沈昭禾没有办法,只能重重的点点头。   这次分开,南岐同的大齐隔得那么远,她们大抵是不会再见面了。   沈昭禾跟着阿蕴一脚踏出了殿门,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忽的听见身后传来呼天抢地的声响,“走水了!”   她心底一惊,回头瞧见火光冲天,万俟菱想一把火烧了这座宫殿……   “沈姑娘。”阿蕴瞧见她神色惊疑,解释道:“火是阿菱殿下放的,王上在您宫殿外头安排了不少人,若是不放这一把火的话,吸引他们的注意,您怕是逃不出来。”   沈昭禾心里担心,“这火势这么大,阿菱她……”   她真的不会出事吗?   “殿下说了,她还想活着看到王上众叛亲离。”阿蕴加快了语速,“殿下做这么多就是希望您能活着离开,如今外头如此混乱,正是难得良机,您千万不要辜负了殿下一片心意啊。”   沈昭禾眼睛有些发酸,她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金叶子,手心阵阵疼意袭来,让她也是彻底清醒,“走吧。”   她往外头走去。   阿蕴松了口气,马上跟上了沈昭禾的步子。   听到沈昭禾的居所起火的消息的时候,万俟砚正在书房中同几个大臣商量战事。   他一听这个消息,脸色瞬间变得很是难看,撇下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的大臣们就走了。   等他一路跑到那处,却见诺大的宫殿已经被烧毁了大半,即便是站在外头也能清晰听到房梁倒塌的声音。   他的心揪成了一片,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在这一刻涌上心头,缠绕着,束缚着,让他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他死死拽住一个要去打水的侍从,“沈昭禾呢?”   那侍从也被万俟砚这副模样吓得魂飞魄散,颤抖着道:“属……属下不知,大约还……还在里头。”   这火势蔓延到了如今,里头好似只有几个侍从跑了出来,没见着什么身份贵重之人跑出来,想来大约是还在里面的。   只是这火势那么大,若真是还在里头,那那人的性命怕也是保不住了吧。   万俟砚咬牙道:“滚!”   那侍从连滚带爬的拎着木桶离开了。   而万俟砚早已失了理智,顶着冲天的火光竟就要往宫殿里头去。   还在这儿救火的几个侍从看到这种景象都慌了神,赶忙过来阻拦,“王上,里面火势太大了,您不能去啊!”   万俟砚直接拔出了佩刀,手起刀落,那个站在前面的侍从的脑袋便砸在了地上,他面色阴冷的踢开滚落到脚边的脑袋,盯着剩下的那些身子发颤的侍从道:“谁再拦我,下场如他!”   那几个侍从被吓得不行,总归还是给万俟砚让开一条道来了。   万俟砚拎着带血的刀就这样闯进了几乎要吞噬所有一切的火光中,一边往沈昭禾的房间而去,一边大声的唤沈昭禾的名字,直到推开她的房门,在火光忽明忽暗之间看到躺在床榻上的那人,他方才松了一口气。   “阿禾别害怕,有我在,我带你出去。” 第066章   万俟砚将人救出来的时候, 衣袍沾了火星子,被烧得到处都是窟窿,狼狈得根本不像是一国君主了。   可当他一脚踏出殿门, 正要让人去请大夫的时候方才看清楚怀中的面容。   不是沈昭禾, 而是万俟菱。   方才在里头虽然是有些光亮的, 可是伴随着被烧毁的东西倒塌, 其实万俟砚看得并不真切,再加上没万俟菱特意换上了沈昭禾的衣服, 装扮得同她相差无几, 又是侧着躺在床榻之上。   根本看不到面容。   万俟砚那会儿心里也慌乱,自然就将万俟菱当成沈昭禾救了出来。   这会儿发觉救错了人, 万俟砚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咬牙对身边人道:“马上封锁宫门!”   沈昭禾没在她房中,可万俟菱却在,而且还是穿了沈昭禾的衣服,特意装扮成她的模样躺在床榻之上,再联系起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并不难猜出此时的沈昭禾到底是要做什么。   她要逃出去。   要离开南岐。   侍从听了万俟砚的命令,虽然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下达这样的命令, 可也不敢多问, 连忙应下。   接着,万俟砚又直接拎了一桶水浇到万俟菱的身上, 凉意袭来, 万俟菱浑身一个激灵, 终于是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眼前的景象, 怔愣了片刻, 然后忍不住大笑,“没想到啊,你竟能为她做到这种程度,亲身赴火海?真是让人意外。”   她原以为他不会进来的。   至少不会在火势如此凶猛之时冲进来。   她只想着扮演沈昭禾留在屋子里拖延时间,不曾想大火一起局势就很难可以控制得住了,一阵阵浓烟弥漫了整个屋子,她还没等到人就被呛得昏倒了过去。   醒来,便已经被救出来了。   也好,她可不想真的死在那里头,她还要等着看万俟砚遭到报应呢。   万俟砚冷冷的撇她一眼,“距离起火到现在连半个时辰都不到,我方才已经下了命令让人关闭宫门,这么短的时间,她出不去。”   说完,万俟砚转身就要走。   “万俟砚!”万俟菱叫住他,“你真的能护住她吗?”   万俟砚脚步并没有停留,只是恍若未曾听到她的声音一般,自顾自的继续往前走。   “你根本就做不到!”万俟菱对着他的背影拔高了声音,“你将她困在你的身边不过就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私心罢了。”   “等有朝一日,她和你的野心发生冲突,你必然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万俟菱的话音落下之时,万俟砚的身影刚好消失在宫墙的转角处,也不知是否有听清她说的话。   沈昭禾和阿蕴一路往宫门的方向逃去。   阿蕴的心里算着时辰,知道按着他们这个速度应当是能赶在宫门关上之前出去的。   所以一直在安慰着沈昭禾。   可当真正到了宫门口,二人看着已经紧紧关闭的宫门都不由得傻了眼。   王宫里头比不得其他的地方,规矩既然定下了,那就是死的,这宫门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关都是有讲究的。   不可能随意更改。   关得早了晚了都要受到重罚。   这会儿看着时辰还有一刻左右,宫门就关上了,阿蕴心里明白,这大约是出事了。   可计划都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早已经是没了退路。   想到这,阿蕴咬着牙走到那守着宫门的侍卫面前,开口道:“几位大哥,现在还没到该关闭宫门的时辰吧?”   其中一个侍卫认出来了阿蕴,连忙解释道:“阿蕴姐姐,这是王上的命令。”   沈昭禾听到这话心里一震,不由得更加担心万俟菱的处境,看来万俟砚已经发现什么了。   阿蕴也反应过来了,可越是到了这种时候,就越是不能乱。   她从腰上摸出一块牌子来递到那侍卫跟前,又挤出些笑意来道:“我家殿下让我出宫买点东西,几位要不然行个方便,让我们出去?”   “这……”那侍卫一脸为难,“倒不是我们不想帮姐姐这个忙,只是这毕竟是王上的命令,我们哪里有这胆子,敢去违抗王上的命令啊?”   阿蕴暗自咬牙,作出一副着急的模样来,“我家殿下的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说了要办成的事儿就一定要办成,今夜我们二人若是出不去,殿下必定不会轻饶我们的。”   万俟菱的脾气一向不算太好,南岐王室出现变故之后更是如此,这在王宫里头并不算是秘密。   几个侍卫听到阿蕴的话之后,都有些同情,可依旧没有松口的意思。   不顾王上的命令,擅自打开宫门那都是掉脑袋的罪责了,同情归同情,他们也不可能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正在阿蕴探手摸到腰间的匕首,想着不如直接动手之时,眼前的几个侍卫突然都躬身行礼,口中称“王上”。   阿蕴和沈昭禾反应过来,急忙转身跟着这些侍卫一同行礼,沈昭禾也将头低的很低,心中暗自祈祷着夜色浓重,他并未发觉自己。   可下一刻,万俟砚就径自往她这边走来,这让她的身子不自觉的绷紧,心跳也在不断地加快。   她实在是太紧张了。   万俟砚一步步走到她身旁,沉默了许久,这时候四周安静得彻底,没人敢发出声响,连呼吸的声音,都是极为克制的。   从宫殿到这儿的这一路上,万俟砚想到了许多质问她的话,可如今,走到了她的面前,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满脑子只剩下万俟菱那句“若是有朝一日,她同你的野心发生了冲突,你必然会毫不犹豫的动手杀了她”。   万俟砚是不认同这句话的,因为如今的沈昭禾就已经同他的野心有了冲突。   可他还是留了她的性命。   所以刚听到万俟菱这样说的时候,他只觉得可笑。   可是当他真正站在沈昭禾面前的时候,他却突然想到,现在或许自己确实不会动手。   但是,以后呢?   每一次她和自己的野心有冲突的时候,自己都能毫不犹豫的在两者之间坚定的选择眼前这个女子吗?   万俟砚迟疑了,他深知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折手段,精于算计,所有违背他心意的人都会在顷刻间化作他的刀下亡魂。   他从来……算不得好人。   想到这,他深吸了一口气,将一块玉佩塞到沈昭禾手中,沈昭禾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他轻声道:“出去之后,去一趟西街的一家唤作玉容香的脂粉铺子,把这玉佩给他们瞧,他们会送你回大齐。”   沈昭禾捏着还带着温度的玉佩,震惊的抬起头来,“你……”   他这是……要放自己离开?   万俟砚移开目光,看向了那几个侍卫,“开宫门,放他们离开。”   侍卫听到万俟砚的命令连忙应下,而后匆忙将宫门打开。   沉重的宫门缓缓被打开,伴随着吱呜的声响,中间那道缝隙变得越来越大,明明是夜里,可沈昭禾转头看向外面的时候,却好似看到了恍若白昼一般的光亮。   她往前走了一步,又没忍住转头看向万俟砚,轻声道:“谢谢你。”   那声音很轻,轻得仿佛被风一吹就散了。   可万俟砚还是听清了她的话,好似高岭雪山,从来漠然无情的他,头一回尝到了何谓铺天盖地,蔓延而来的心疼滋味,他依旧站在那儿,看宫门开,看宫门关,看那道身影彻底消散于眼前。   日后……大抵是再不会有想见的时候了。   这样,也好,他想,从来行走于黑暗的人,是留不住光亮的。   即便他再怎么需要。   阿蕴带着沈昭禾一路到了西街那家脂粉铺子门口。   沈昭禾抬头瞧见上头明晃晃写着的“玉容香”三个字便点了点头,“应当是这儿了吧。”   阿蕴瞧见里头还有灯光便走上前去敲了几下门,开口问道:“有人在吗?”   里头很快传来一阵稍显凌乱的脚步声,过了一会才有传来一个估摸着三四十的女子的声音,“谁呀,店铺打烊了,明日再过来吧。”   声音里头有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老板娘行行好。”阿蕴抓着这个机会赶忙道:“我家主子明日一大早就要出远门,特意吩咐我过来买些您家的脂粉,说别处没有这样好的东西。”   “这要是买不着,我家主子发起脾气来定是不会饶了我的。”   那老板娘大约是个心软的,听了这话嘴里虽然说了些抱怨的话,可到底是将门打开来了,“偏偏是这大晚上过来,进来吧。”   阿蕴连忙答应了一声,拉着沈昭禾进了屋。   屋里陈设着的是各类脂粉香料,香气混杂在一起,倒也并不难闻。   “你们主子要的是什么样式的?”老板娘开口问道:“可有写好单子?”   沈昭禾连忙摸出万俟砚塞给自己的那块玉佩,递到了老板娘的跟前,老板娘初时还有些疑惑,等看清了沈昭禾手中的东西,脸色顿时大变,连忙躬身行礼道:“王上。”   沈昭禾连忙将老板娘扶起,“不过是王上将这玉佩借我用罢了,无需多礼。”   “见玉佩如见王上。”老板娘虽然起了身,可说话的态度还是极为恭敬,“您此番前来,可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    ?? 第67章 结局   沈昭禾同阿蕴两人跟老板娘说明了来意, 知道了沈昭禾是个大齐人,并且马上就要回大齐去,老板娘对她的态度竟也没有半分变化。   依旧是很恭敬。   她道:“沈姑娘来得是时候, 今日夜里咱们铺子里正好有几辆商车, 要往梁国去的, 也算是顺路。”   沈昭禾面露喜色, “那可再好不过了。”   老板娘点点头,“沈姑娘稍作歇息, 待会儿铺子里的人备好货了, 我来叫您。”   沈昭禾连忙应下,那老板娘便往楼上去了。   屋里剩下的沈昭禾同阿蕴没旁的事情可做, 便有一搭没有一搭的聊起天来。   说起万俟菱, 沈昭禾语气中还是有些担心,“方才心里太慌了,倒是忘记问问阿菱的情况了。”   “您无需担心。”阿蕴苦笑,“殿下她日日念叨着一定要看到王上遭报应的哪一日,必然是不会出事的。”   沈昭禾轻叹,“她心里苦,以后, 我也没法子陪在她身边开解了。”   这些日子都是沈昭禾陪在万俟菱身边, 时常说些趣事逗她开心,不知自己离开之后, 她是否会觉得有些不太习惯。   二人聊着, 时辰也过的快, 一下子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沈昭禾正想着为何那老板娘还没有过来呢就见她从楼上走了下来, “沈姑娘, 走吧,该上马车了。”   沈昭禾应了一声,跟着老板娘走到外头,那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停了几辆马车,前头的两辆是坐人的,后头的放置了一些货品。   老板娘将沈昭禾安置在了第二辆马车里头,又跟那商车车队的领头人嘱托了几句,那领头人看着三大五粗,可倒是很愿意听这老板娘的话,连连点了好几下头。   借着这个功夫,阿蕴来到沈昭禾跟前同她告别,“既然姑娘已经上了马车,那阿蕴就先回去了。”   沈昭禾正要答应却突然想起时辰,忙道:“你这会儿怕是回不去王宫了吧?”   宫门怕是已经关上了。   “姑娘不用担心。”阿蕴解释道:“我有个亲戚,家就住在附近,今晚我住那儿就好了。”   沈昭禾听到这话方才安心下来,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接着,大约是老板娘叮嘱的话说完了,领头人拔高声音喊了一声,说的是南岐话,沈昭禾听不懂,但是大约能猜出来应当是“出发”之类的意思。   因为他的话音正好落下,几辆马车就开始缓缓启动起来。   沈昭禾朝着阿蕴挥了挥手,算是做了最后的告别,阿蕴也挥了挥手,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方才转身离开。   沈昭禾将车帘放下,整个人彻底的被笼罩在了黑暗中,很安静,甚至能听到马车行驶而过来带的呼呼风声,她窝在马车的角落,想着万俟砚同万俟菱,想着在南岐这样久以来发生的这些事,不知什么时候困意袭来,沉沉的睡了过去。   说来奇怪,这竟是她这样长时间以来,睡得最为安稳的一次。   这商队的人并不仿佛并不急着赶路,每日将晚上歇息的时间单独留出来还不算,到了该用膳的时候也会将马车停下来,等吃饱喝足之后再继续前行。   商队上的这些人大约是受了老板娘的嘱托,对沈昭禾的态度一直都很是客气,只是彼此之间的交谈很少,一日之间大概就只有给她送干粮和水的时候会说上几句话。   沈昭禾也不是多事的人,大多时候都是安静的待在马车里休息——虽然商队一路上走得都是平稳的大道,可时间久了也还是会有些不舒服,也没有精力去做些旁的事情。   每天都重复的日子过的很快,半个多月的时间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   商队的人将沈昭禾送到了晋川便让她下了马车,领头的人看起来有些抱歉,“沈姑娘,不是咱们不愿意将您送到京都去,实在是如今南岐和大齐的关系紧张,咱们这商队不说是去京都,便只是进大齐的范围都会被当地的官府盯上。”   “实在是没法子啊!”   沈昭禾知道最近这段时间南岐同大齐的战事焦灼,自然也理解这他们的难处,于是点头道:“昭禾明白。”   “对了。”领头人突然想起些什么,连忙提醒道:“沈姑娘进了城关之后,可以去长宁马车铺子那儿租一辆马车,之前南岐和大齐之间关系还过得去的时候,我们有需要都是从那儿租的,还算是靠谱。”   说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一袋银子来,“这一路从晋川到京都还有大约还要个十来二十天,路上多是需要用银子的时候,沈姑娘收着这些。”   沈昭禾连忙推拒,“我身上还带了不少银子,够用的。”   听她这样说,领头人倒也没有勉强,很快将那一袋银子收起来拱手道:“既如此,那我们就先走了,后会有期。”   沈昭禾也颔首目送商队远去。   等商队走远,她方才转身往城关方向走去。   南岐同大齐的战事还未停歇,城关这儿查得也严,沈昭禾身上没什么凭证,被守卫盘问了好一会都没进城,后面大约是看她不过是个柔弱女子,说话得口音也透着一股京都味,实在不像是南岐人方才放她入了城。   沈昭禾自然很是感激,说了好些感谢的话方才进了城。   晋川原本因为同南岐,梁国等几个国家隔得近,商贸往来倒也便利,所以发展得算是不错,只是最近这段时间起了战事,街道上来往的行人都少了许多,零星开着的铺子更是透着一股萧索的意味。   沈昭禾深吸一口气,往着长宁马车坊的方向走去,心里却不自觉的有些担心,这战事一起,晋川城里许多铺子都关了,那马车坊若是也关了可该怎么好。   她还想着回一趟京都去将阿孟接出来呢,还想去见见谢江清,虽然最后还是去了南岐,但是沈昭禾知道,他是真心实意的想帮助自个的。   那天的局势太混乱,她还没来得及同他好好说声谢谢。   想到这,沈昭禾加快了脚步,暗自祈祷着那铺子还在。   一条街走到尽头又转了个弯儿,沈昭禾暗自喘了口气,再抬起头来看到前面明晃晃的几个大字“长宁马车坊”,明显还开着门,心里头不由一喜,又探手摸了摸身上的金叶子,心下有了底气方才走进了店铺。   而此刻,街头的另一边,一道身影怔愣的站在了原地,他目光追随着沈昭禾的身影,唇边明明是带着笑意,可眼尾却红了一片。   “殿下。”温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可却什么都没有瞧见,便觉得有些奇怪,“您在看什么?”   徐淮意转头同他道了一句,“在这等孤。”   还没等温夷缓过神来,就已经快步往长宁马车坊的方向去了。   沈昭禾从那断崖跳下之后的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他并非是没有出现过幻觉,可此刻的他却无比确定自己不是出现了幻觉。   因为刚才他看见的那个沈昭禾是鲜活的,是有灵魂的。   她还活着。   他马上就要见到她了。   沈昭禾这会儿正在同那马车坊里的老板说话,老板说如今晋川局势不定,他们这一行生意不好做,已经打算关门歇业了。   “这……”沈昭禾一听这话顿时着了急,连忙道:“老板就帮帮忙吧,我真的很需要一辆马车。”   “我可以出往常租金两倍,或者三倍的价格也行。”   沈昭禾能看得出来,这个长宁马车坊已经算是晋川比较大的马车坊了,它都要关门了的话,那么其他马车坊的情况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若是没有马车,那她怎么回京都啊。   她从前没有为这些事情发过愁,这一下子也不知道到底应当怎么办才好了。   老板听了这话也有些无奈,“姑娘,这送上门来的生意要是能做的话我肯定就做了,真是实在做不了了啊。”   又道:“你去别处问问吧,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找到愿意做你这桩生意的人。”   这话里面赶客的意味已经很是明显了。   沈昭禾没了办法,只能勉强的点点头,“谢谢老板提点。”   说完,便转身一脚踏出了马车坊,却正好瞧见一人站在她身前,沈昭禾的目光缓缓上移,当看清楚眼前人的面容之后,脸色不由得白了几分。   徐淮意……他怎么在晋川,他不应当在京都吗?   “阿禾。”徐淮意声音颤抖的厉害,“你还活着。”   他当真以为她死了,以为她死在那断崖底下,死于野兽之口了。   沈昭禾的身子僵硬了几分,她一边思索着若是跑的话,能不能有机会从徐淮意面前逃走,一边冷冷道:“再怎么说我也死过一回了,姐姐的气难道还没消,殿下这是还要替她再出一回气吗?”   徐淮意止不住的上前几步,将人拥入怀中,而后喃喃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他自从不再喝那药之后,心口的疼痛一日多过一日,可记起的事情也是一日多过一日,想起他们之前一起经历过的许多事,想起了那盏兔子灯,想起了那局解不开的棋局。   也想起那一年夏日,他在亭中没来得及同她说完的后半句话。   他原来……是喜欢她的啊。   沈昭禾没料到他会突然有这样的举动,怔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急忙想将人推开,可即便用尽力气也没法撼动分毫,只得无奈道:“殿下这是何故?”   她不明白。   一直讨厌自己误会自己的人,怎么会突然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一样呢。   仅仅只是因为自己当着他的面跳了断崖吗?   那简直太可笑了。   徐淮意顿了片刻,而后最终还是将怀中人松开了,沈昭禾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又往后退了两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殿下请自重。”   徐淮意喉咙一阵发紧,心头的钝痛也被激得越发猖獗,“阿禾,抱歉,从前那些事孤已经知晓了真相,是孤的错,让你……受了这样多的苦楚。”   沈昭禾一愣,终于是反应过来了,“不曾想殿下竟会有知晓真相的一日。”   倒不是嘲讽,只是沈昭禾真的很意外他会知道真相,或者说相信真相。   要知道当初的徐淮意对沈苏苏的情意几乎是到了疯魔的地步,按理来说任凭旁人说些什么他应当也是不会去相信的,只一心一意的相信着沈苏苏的话。   这倒是让沈昭禾的心里不自觉的有些好奇了,想知道他怎么突然变了心思了?   徐淮意看着眼前的人,解释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艰涩道:“能同孤说说,阿禾这些日子都经历了什么,可有受苦?”   沈昭禾皱眉看着眼前的人,她实在有些不习惯他的样子,“抱歉殿下,我还有事要做,就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既然当初的事情已经弄清楚了,那么她在他这儿,再怎么说至少也不算是罪人了吧。   那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将她困在四方院子里头,让她连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机会都没有。   “等等。”徐淮意还是伸手拉住她的手,“你想回京都,想见阿孟是吗?”   “孤可以帮你。”   沈昭禾挣开他的手,“不劳殿下费心。”   “阿禾。”徐淮意的声音里有些许疲惫,“大齐和南岐的战事未休,你独自从晋川回去并不安全,孤可以派人帮你将阿孟从京都接来,让你们团聚,届时,你想离开。”   “孤也不会拦着。”   沈昭禾心里一动,“那……殿下的条件呢?”   不可否认,徐淮意这几句话还是确实足够诱人,通过方才那老板说的话,她也能感觉得出来她想要独自回一趟京都恐怕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徐淮意也说了,等自己见到阿孟,会让自己离开。   他没必要在这种事儿上同自个撒谎,若是他想要将自个留下,现在就可以动手。   沈昭禾没法从他手中逃脱的。   徐淮意听了她的话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他们之前竟已经生分至此。   他对她的那么一丁点的好,在她眼中都是充斥着算计的,不过,这也算是报应吧。   “你就当……是因为愧疚吧。”徐淮意压抑这心头的疼痛,缓缓道:“若不是当初的那一桩误会,你本来不需要承受这样多的。”   沈昭禾有些意外,可最终还是点了头,“好。”   他大约是想替沈苏苏赎罪,她想。   “殿下。”温夷恰好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他在街边等了好一会,瞧见徐淮意还没有回来,又想到他现在身体并不太好,心里实在担心,斟酌了一会之后还是决定过来悄悄情况。   不曾想刚唤了一声“殿下”就看清楚了徐淮意身旁的那个女子的面容,顿时愣住了,“奉仪?”   沈昭禾朝他笑笑,“是我,不过温大夫还是应当换个称呼了,叫我昭禾就可以了。”   她对这位拯救了许多百姓的温大夫还是怀有敬意的。   温夷往徐淮意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见他脸色难看了几分,不由得笑了,“还是唤沈姑娘吧。”   沈昭禾也没勉强,总归不再叫奉仪就够了。   她早就已经不是什么奉仪,什么世子妃了,也不是沈府的沈二小姐了,只是她自己,只是沈昭禾而已。   “我说殿下为何突然失魂落魄,追着一道身影就走了,原来是碰见了沈姑娘。”温夷并未提及当初之事,只是笑着调侃道:“说了这样久,你们之间的误会应当解开了吧。”   温夷指的是双生蛊的事。   沈昭禾并不知道这一回事,所以听到这话之后神色有些疑惑,可徐淮意却明白他的意思,连忙岔开话题道:“还是先回去吧。”   他们没有将话说清楚,沈昭禾也就没问,轻轻点头道:“殿下可否能尽快将阿孟接来?”   她不想在这儿等太久。   徐淮意轻轻“嗯”了一声,神情有些复杂。   “对了。”沈昭禾又想起谢江清,连忙道:“殿下若是方便,可否顺带给谢大人捎个信,就同他说一声我还活着,另外,很感谢他当初愿意来救我。”   徐淮意的脸色总算是彻底沉了下来,他抿了抿唇道:“不方便。”   话音未落,他加快了步子,走到沈昭禾的前头去了。   沈昭禾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还未来得及说完的后半句话就这样硬生生的被噎了回去,可也没有办法,毕竟现在是她有求于人,只能乖乖的跟上他的步子。   而温夷本就心思细腻,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也隐约能揣摩出一些东西来了。   沈昭禾大约……什么都还不知道。   大约是这一路劳累,如今又定了心神,沈昭禾回到驿站沾了床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书房,徐淮意坐在书案旁翻开青州太守递过来的战事的折子,温夷的目光始终有意无意的落在他身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徐淮意被那目光看得很是不自在,最终有些无奈的将折子往书案上一放,“想问什么就问吧。”   温夷没客气,开口便道:“殿下这是不打算将双生蛊的事儿告诉沈姑娘了?”   徐淮意默了默,“其实一开始孤很想说的。”   他们原来心里就是装着彼此的,说到底,横在他们之间的好似就只有那双生蛊。   所以方才见到沈昭禾,徐淮意心头涌上来的想法便是想与她说出真相,想告诉她他心里头装着的从来都是她。   他性子清冷,这么多年以来,也就只有沈昭禾入了他的心,自是不甘心在两人之间留着这样的误会。   “可后来,孤再见到她,突然就觉得真相好似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徐淮意顿了许久方才继续道:“她有自己想做的事,以后也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孤原来就是对不住她的,如今,就不再招惹她了吧。”   温夷听到这儿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只是有些唏嘘罢了,“殿下会留下遗憾吧。”   毕竟蛊毒凶猛,徐淮意表面上看起来同寻常人相比或许只是脸色稍稍苍白些,但身体里面从五脏六腑起始到骨骼皮肉,都会沦为双生蛊的食物。   若不是连日服用着护住心脉的药物,怕是早就成了一具白骨了。   只是即便如此,他也已经没有几日活头了。   不说出真相,真的就不怕留下遗憾么。   徐淮意摇头,“孤能再见她,早就没有遗憾了。”   如此,温夷最终还是没有再劝说了,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世上之事果真都是说不清的。   大约是没人惊扰,沈昭禾一觉睡到天大黑了方才醒来。   驿站的人把她当贵人来看,见她起身了就连忙将做好的晚膳送了过来。   四菜一汤,虽比不上南岐王宫里头的吃食,可到底是地道的大齐口味,沈昭禾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刚要动口徐淮意就来了。   还带了一摞书过来。   “医书。”徐淮意将那几本书递到她跟前,见她似乎有些没有回过神来又添了句,“听说阿孟说你在东宫里头的时候闲下来就喜欢看看医书,正好孤的书房里头有几本,顺手带来给你打发时间了。”   沈昭禾有些意外,可也还是从他手中接过医书,道了声谢,见他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又犹豫着开口道:“殿下,我要用膳了。”   言外之意是提醒他该离开了。   “孤也还没用膳。”徐淮意却抬手让底下人又送了一副碗筷来,“便一起用吧。”   到底是吃人家的用人家的,沈昭禾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能将目光转向这一桌子的菜,左右将他当作空气就是了,倒也没什么影响。   可徐淮意到底不是空气,两人静默了半响,他还是开了口,“沈将军去了,就在你跳了断崖之后的第七日。”   这件事其实也在他心头盘旋了许久,最终还是觉得有必要同她提一句。   她以后大约是不会再回京都去了,若是自己不说,她也不知什么时候知道这事。   沈昭禾拿着筷子的手顿了片刻,而后勾了勾唇角,“同我有什么干系,我早不算是沈家的人了。”   死了又如何,她当初便说过同沈家再无干系,不管发生什么,也依旧不会有变化。   徐淮意愣了片刻,想起沈逢程对沈苏苏的维护,心头又是一阵疼。   他知道沈昭禾从不是心狠的人,当初在江州,面对一些陌生的百姓,她尚能以身涉险,沈逢程是她的父亲,但凡他待她好上那么一点点,如今的沈昭禾听了这个消息,都不会如此平静。   “阿禾从前受了很多苦。”徐淮意看向沈昭禾的目光带着暖意,“往后不会了。”   沈昭禾敷衍的嗯了一声,不知应当说些什么来回应他。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至沈昭禾吃完,徐淮意面前的碗筷还未曾动过——心思都放在她身上了。   沈昭禾也知道他大约不是真的要吃饭,所以也没说什么。   只是又想起谢江清来,她仔细想想,不说是徐淮意不方便,其实本来也不应当再去打搅人家。   可也还是想问一句他的现状。   虽然当初自个承下了杀死贺文的罪行,但这件事情涉及到了两个国家,本来也是小事,再加上谢江清也是实打实的牵扯其中,要说是对他全然没有影响那必然也是不可能的。   可沈昭禾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徐淮意的脸色有些不对,他眉头紧锁着,手有意无意的轻抚着心口的位置,细看之下额头似乎还冒着细密的汗珠。   “殿下?”沈昭禾皱眉开口:“您是不舒服吗?”   徐淮意咬牙强撑着站起身来,“没事,大约是太累了,既已经用完膳了,孤就先回去了。”   说着,他便缓步往外头走去。   沈昭禾也学了半吊子医术,怎么得也能瞧得出来他这情况绝对不会是简单的劳累,连忙也起了身道:“殿下看起来情况不太好,不如还是现在这儿歇着,我去找温大夫过来?”   虽然徐淮意已经竭尽全力的伪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可沈昭禾还是能看的出来他的不对劲之处,于是便好心提了个建议。   徐淮意一顿,正欲开口拒绝却感觉到喉咙里传来一阵甜腥味,他捂住嘴,湿湿黏黏的鲜血瞬间从口中落到手上,又被他掩盖在袖袍之下。   “没事。”他道:“你好好歇息,孤先回去了。”   话音落下,人也已经一脚踏出了屋门。   屋外,温夷瞧出他情况不对就急忙过来搀扶,“殿下这情况越发严重了。”   徐淮意轻轻嗯了一声,“同南岐这场仗也不能再打下去了,大齐耗不了太久,孤也是。”   “殿下还是先别想这些了。”温夷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您先好好歇着,比什么都强。”   徐淮意也确实没有气力再说些什么了,还未来得及回到歇息的地方,他就已经彻底昏倒了过去。   那日之后,沈昭禾连着几日都没再见到徐淮意了。   因为有那几本医术为伴,她倒是并不会感觉无聊,只是心里还念着阿孟的事,徐淮意虽说应下了,可到底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传信回去将人接来。   这一来一回总需要不少时间,万一要是他手头的事儿多了,将这事给忘了,那岂不是更麻烦。   想到这,沈昭禾有些按捺不住,终究还是往徐淮意的居所跑了一趟。   可却被温夷拦下了,“沈姑娘找殿下有事?”   沈昭禾点头,“前头殿下答应帮我往京都递个消息,让人将阿孟送过来,可到今日还没个消息……”   “这事啊。”温夷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倒是听李拂提过一嘴,沈姑娘别担心,殿下不会怠慢您的事儿,消息几天前就已经送回去了,走的还是水路,这会儿估摸着都快到京都了。”   沈昭禾松了口气,跟温夷道了声谢,想起那日徐淮意的情况,还是没忍住又多问了一句,“殿下身子还好吗?”   温夷猜想到应当是那日徐淮意去见沈昭禾的时候露了端倪,虽说很想将那些事一股脑全部说个清楚,可念着徐淮意当初的那些话,温夷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开口道:“南岐同大齐的战事一日不停歇,殿下便也没个歇息的时候,日日这样熬着,身子有个不舒服的时候也是正常。”   “沈姑娘别担心,我已经给殿下开了养身子的药,殿下这几日是在忙着处理政务。”   沈昭禾虽然觉得徐淮意的情况应当不是单纯的太累了,可仔细一想自个不过是个半吊子而已,人家温夷才是真正厉害的大夫,他都这样说了,必然是错不了的。   于是便也没再多说,只是借着这个机会问了温夷几个医术方面的问题,然后方才回去了。   再见到徐淮意是五日之后。   他的身子大约恢复得不错,脸色好像好看了许多。   两人摆了一副棋局,安安静静的坐了一下午,临走的时候,沈昭禾想起那天温夷说的话,忍不住提了一句,“如今大齐正是需要殿下的时候,殿下忙归忙,还是要顾着自个的身子的。”   如今的大齐全然靠他支撑着,若是他都倒下了,那大齐怕更是举步维艰。   徐淮意眼里好似有了些光芒,但只是片刻,那光芒又黯淡了下去,“阿禾,我要去青州了,明日启程。”   他身子情况并没有好转,也不可能好转,只会一日差过一日。   温夷让他这些日子都好生歇着,最好是哪里也不要去,可南岐那边并未允下停战的协议,青州的情况也不好,他得了这消息就打定了主意,还是得去一趟青州。   那里的百姓,那里的将士都需要他。   沈昭禾也偶尔会听到驿站的人提及如今的战局,知道现下主战场已经由晋川转移到了青州,徐淮意需要过去也属正常,便点点头,“那殿下更是应当顾着自己的身体。”   她将这句关心的话说得不夹杂任何情意,只是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关心。   徐淮意嗯了一声,又听沈昭禾说天色已晚,该回去了,心头那阵早就被掩饰得极深的情意不知何时忽地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让他脸色不由得白了几分。   “抱歉。”他对着她要转身离去的背影道:“抱歉,阿禾,我……从前待你很不好。”   沈昭禾回过头来,脸上却是带着笑意的,“殿下,都过去了。”   “况且,你也没有做错什么,你不过是太喜欢沈苏苏了而已,太喜欢一个人了,终归会有不理智的时候。”   徐淮意身子僵在了那儿,半晌,他低下了头,“是啊,终归会有不那么理智的时候。”   沈昭禾又对着他笑了笑,然后方才离开。   他没有告诉她他原来心里喜欢的就是她。   她也没说方才他缓缓在棋局之中落下黑子的一瞬,让她恍惚间看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少年。   他们最终还是隔着千山万水,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   至那日之后,沈昭禾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徐淮意。   阿孟是又过了三日之后来到晋川的。   两人见了面便紧紧抱在了一起,大约都没有想到她们这辈子居然还会有再见的时候。   当天夜里,两人都没有睡觉,聊了一整夜。   “小姐是真的去了南岐?那那里真是毒物遍地的不毛之地吗?”   “没有的事,那里的人和我们可能就穿着和饮食方面有些区别吧,至于其他地方……大约是我待的时间太短,倒是没什么感觉。”   “这样,看来京都的传闻果真信不得。”   “对啊,眼见为实嘛。”   “对了,小姐之后有什么打算,如今我们可都算作自由之身了!”   “嗯……让我想想。”   “洛城吧,谢大人说那儿四季都仿若春日,开在那儿的迎春很美,我想去瞧瞧。”   “好,那我陪小姐去。”   “好。”   她们从晋川去往洛城的路上,天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沈昭禾同阿孟坐在马车里头,听着外头的雨声,好似能想象到雨水落到屋檐汇成了线,又滴落到油纸伞,最后从伞尖滑落到水洼中,激起一圈散开的涟漪。   她真正的自由了。   半月后。   大齐和南岐停战议和,长达三月余的战事终于停歇。   而太子徐淮意亡于青州,归骨京都。   万民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