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君欢   作者: 君幸酒   简介:   魏知壑被废了太子之位后,丞相府那个最卑微怯弱的庶女秦安,却穿着一身嫁衣来到他身边。   秦安拼尽全力,维护他那一点可怜的傲气。   无人肯为他治伤,她就自己学着煎药,烫了满手泡也不在乎。   饭食被他挑剔,她就绞尽脑汁做新花样,被嫌弃地倒了也无妨。   熬夜做香囊赚些碎银,也无非是想为他做身衣服。   她不在乎自己低入尘埃,只愿她心中的殿下,一直是初见时的霁月清风。   可直到那日,他拉拢势力,暗自屯兵,逼得皇帝重立他为太子。   喧闹的贺宴上,他却提着剑,硬生生挑断数十人的脚筋,踩着血走到了——   她嫡妹的面前。   “当初你退婚约,今日可曾后悔?”   瑟瑟发抖的众人不敢说话,却在心里感叹,原来他为的不过是丞相府嫡女。   忍着害怕的血腥味,秦安听到他的话,低头看看自己粗糙的双手,心如死灰。   尘埃里开不出他喜欢的娇花,他也不是那个温润少年郎。   新帝的登基大典上,太监宣读皇后的名字,“秦安”二字,惹得满场沸然。   更让人惊讶的是,久久不见人来,站在高台上有着铁腕手段的新帝,却头一次慌了神。   曾经的废太子府里,魏知壑学着当初她的样子,煎药煮汤,小心捧到她面前。   她却也反手扣翻了汤,当年的小白兔,如今字字诛心,“陛下做这副低贱的样子,是给谁看?”   食用指南:1、架空,男主不爱别人   2、可能会洒狗血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爱情战争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魏知壑;秦安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娇软小美人治愈黑化废太子   立意:保持心中的真善美 第1章 、出嫁   崇惠二十三年,京城。   黄历上宜嫁娶的日子,秦安对镜梳妆,于额间画上花钿。外面阴云积攒,秋风萧瑟,她身着一袭鲜红嫁衣,裙摆拖地,迤逦成一朵盛放的凤凰花。鬓上的流苏发簪轻轻晃动,碰撞出的声音清脆好听。   今日,她要嫁人。娘亲去世前最后挂念的事情,她终于算是要完成了。手指轻抚着嫁衣上的刺绣,这是娘亲生前一针一线所绣,皆是对她的关爱。金线映射出浮华的光彩,秦安在心中想,不知娘亲知道她要嫁的人是谁后,还会不会开心。   笃笃。   传来了两道敲门声,秦安转头望去,只见贴身丫鬟青荷捧着一只描金龙凤呈祥攒盒。秦安微微一笑,道:“时辰到了?”   青荷不语,捧着攒盒过来蹲在她面前,才使得秦安看清她通红的眼眶。打开攒盒,露出里面简单的几式糖点,以及中间的四五个饺子。   只略扫了一眼,秦安心知肚明后厨不会愿意为她劳神费力,就这些定然还是青荷求来的。犹豫着看了看她,见她抿着唇,明显还有怨气,秦安也不再多言,只夹起饺子送入口中。“生的。”   “团圆交子,新人双双对对,儿孙满堂!”青荷跪得笔直,朗声念完这一句吉祥话,声音还带着哭腔。这本该是新郎在迎娶之时,与新娘一起吃的。   放下筷子,秦安笑着摸摸她的脸,轻声道:“大喜的日子,你可不能哭。”   未曾想她这一安慰,倒尽数激起了青荷的委屈,她拉着秦安的手哭道:“小姐,这不该是你的婚事!我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脱下嫁衣,与夫人说不嫁了好不好?”   羽扇般的睫毛低垂,秦安面色平静温和,擦拭着她的泪水。“胡说什么。”   “小姐!”青荷忍着鼻酸唤她一声,带着无数的不甘与不解,“他已经是废太子了,之前与他有婚约的是嫡小姐,不是您!当日废太子的诏书突如其来,他一定是惹怒极了陛下,不会再有任何翻身的机会。旁人避他都避不得,你为何要上赶着主动嫁给他!”   视线颤了一下,秦安避开她的灼灼目光,抿唇不语。   “咳。”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道低咳,转头看去,原来是夫人傅氏。青荷自觉方才话语中,大有小姐是为嫡小姐挡祸的意思,纵然这所言非虚,此刻也不敢去看傅氏,忙擦泪低头站在一旁。   提着衣裙上前,秦安冲傅氏盈盈一拜,“见过母亲。”   秦安乃是通房所生,一直跟随她亲娘养在西北老家,直到两年前才来到京城。傅氏不待见她,两年来未有什么好脸色,下人们自然也跟着为难她们平日的生活。两年来,傅氏本以为会将她搓磨的不成样子,却不想她反倒越长越光彩夺目。   傅氏本以为她的婚事于自己定然是一道难题,尤其在太子魏知壑被废之后,自己嫡女与废太子的婚约更让她头疼不已。可谁也没料到,秦安会主动站出来说,她愿意代替嫡女嫁给废太子。   上前握住秦安柔嫩白皙的双手,傅氏冲她笑得慈和可亲。“青荷说得没错,这可算不上什么好婚事。你如今后悔便算了,我此前为你说亲的那位公子,可还愿意等着你呢。”   垂眸看着自己被她亲昵拉着的手,秦安勾唇笑笑。她所说的乃是京城三品伯爵府的公子,出身诚然是好的,却心胸狭小,待人刻薄。若她甘愿过忍气吞声但锦衣玉食的一辈子,也算得上是个好亲事。   想到这里,秦安不由得一笑,恐怕在天下人眼中,眼下她无论嫁给谁,都比废太子好。看向傅氏,她真诚道:“母亲,我甘愿嫁给他的。”   “好,果真是好孩子,不枉费相府一直养着你。”脸上笑意更甚,傅氏亲自牵着她出门,“你放心,我知你一直记挂着你亲娘葬于西北,我会将她的尸骨迁过来。”   踏过路上的灰尘,秦安举目望去,相府中连一个喜字都没有张贴,冷清的厉害。将娘亲迁回来安葬的事,她求了两年,最后用自己的婚事换来,也算得上是得偿所愿。面上摆出感激涕零的笑意,秦安轻声道:“多谢母亲慈悲。”   拍拍秦安的手,傅氏装模作样的用手帕按按眼角,“你娘亲此前寄来的遗书上,写明了要风风光光给你办亲事。可你如今要嫁的是废太子,我们又怎敢肆意操办,你父亲位居丞相,自然不能做触怒陛下的事情,倒是委屈你了。”   既要离开,秦安也淡了几分同她演戏的心思。不能操办婚事,也不能送给她一分一厘的嫁妆不成?况且若是真的有心,哪怕遣几个小厮护送她前去呢?秦安低眉道:“秦安不觉委屈。”   “还有一件事,你自请前去侍奉废太子,往后也就不算是丞相府的人了。”傅氏的声音轻缓,却盖不住里面藏着的薄凉。   这是急着与她划清楚界限呢,免得往后因为她,再累及丞相府荣辱。秦安想得明白,只淡然一笑便屈膝行礼,“秦安,拜别相府夫人。”   见她如此懂事,傅氏心里的石头尽数落下,只觉无限舒爽。已到了门边,她冲守门小厮微微点头。   小厮见状,赶忙打开小小的偏门。   秦安面色一滞,跟在她后面的青荷再也忍不住,逼问道:“为何不开正门?”   “放肆,你们是何等身份,还配让相府开正门?”小厮凝眉厉喝。   回头一看,秦安只见傅氏戴着满头珠翠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端的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姿态。拉住还欲要争论的青荷,秦安挺直脊背,认真整理好嫁衣,迈步出府。   她只孤身带着青荷,无喜轿,无奏乐,更无相迎的新郎。踏着一路飘落下的枯叶,秦安不顾路人的指点与议论,努力将每一步都踩的安稳。   眼前终于多出了一座府邸,这里正是如今废太子魏知壑的住处。秦安驻脚仰头,天边翻滚的乌云,逐渐有了要消散的意思。眼中逐渐浮现些许笑意,秦安摸了摸心口,唤道:“青荷,去叩门。”   “是。”走到门边,青荷轻叩两下,却无人应。等了片刻,她又加重力气。   这才从中走出一个面容俊美的侍从,诧异的望着她们道:“二位是?”   深吸一口气,秦安按捺心中的羞涩与忐忑道:“我叫秦安,今日前来嫁与殿下。”   侍从闻言,神色几变,只道了声:“烦请稍等我去通禀。”便又重重合上了门。   将青荷叫回自己身边,秦安耐心等着。却不想这一等,就等到了日暮时分。   聚集在她身后看热闹的百姓们越来越多,门口恰有一棵巨大的槐树,萧瑟的秋风卷起落叶,枯黄着从树枝上掉下来,不偏不倚砸在了嫁衣上。裙摆拖地,砸碎的枯叶粉末,与嫁衣上点点的金线绣纹相映成趣。   圆润澄澈的眸子眨了眨,秦安像是被这突然掉落的落叶唤回神智,宽大的衣裙下双腿微颤。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快两个时辰。眉头微蹙,秦安看向前方,那大门依旧紧闭,连一丝缝都不肯为她打开。   绣着合欢花的袖口下,秦安攥着拳头,脸上却因难受泛起潮红。看到了她的表情,丫鬟青荷终于不忍,小姐付出那般大的代价来到这里,可不能连门都进不去。环顾四周看热闹的众人,她咬咬牙提着裙子上前叩门大喊:“里面有人吗,快开门呀!”   青荷的动作惊到了秦安,她皱眉轻唤,头却越来越晕,“青荷,不可。”   可声音微弱,青荷哪里能听到。情急之下挪动步子,才发现一双腿如同万蚁噬骨般酸痛。下一瞬,秦安便支撑不住身体倒了下去。   鬓边唯一的一支蝴蝶步摇乱晃,美人倒地,和落满一地的枯叶一样衰颓,惹得周遭看热闹的人也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叹。   落叶再次砸了下来,顺着她的额头滑在掌心。双手一触,尚且没有用力,就碾碎成粉末,秦安扬手,看着碎渣被风吹向远方。   “吱呀。”   紧闭的大门,却在此刻缓慢打开。秦安身体紧张的绷起,凝重的眸子深处,却藏着不易察觉的一丝期待。   大门刚一动,青荷便赶忙退后,到了秦安的身前。忍着双腿的酸痛,秦安深吸一口气,让青荷扶着自己站直。   敞开的门中,缓缓走出来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恰逢夕阳洒了下来,照出地面的一片暖光。男子眉飞入鬓,眼眸狭长,黝黑的眸子流转着迫人的贵气,挺俏的鼻子隔出疏离的距离,薄唇不耐的抿着。   整个人像是一块寒玉,泠冽不可近人,又高贵无比。   踏过照在地上的阳光,男子往前几步,却站在了阴影处。   秦安在他出来的瞬间只愣愣看了一眼,便低垂下眉眼,指尖下意识捏紧袖口。紧张的咬了咬唇,由青荷扶着上前,秦安向他缓缓行礼,“见过殿下。”   想来便是她,说着要来嫁给自己。魏知壑不耐的轻点指尖,随意打量她几眼。   挽起的发髻上只插着一根戏碟寻梅步摇,晃动的珍珠流苏下,柳眉微蹙,目如点漆,杏眼含着流转的怯意。点着口脂的红唇,仿若是盛开在瓷白脸庞上的菡萏。即便是一身艳丽的嫁衣,也夺不走她的风采。   诚然是个美人。心中像是赏玩器物一样下了结论,魏知壑不甚在意的偏头,问道:“你是谁?”   一句简单的问话,却让秦安有些错愕,她急忙探向魏知壑的眼底,却没有看出丝毫的熟悉。思量间,秦安又低垂下头,声音不自觉有些低落,“我叫秦安,之前是丞相府的庶女。”   眸色深了深,魏知壑牵起嘴角,面上滑过几分嘲讽。可惜秦安低着头,完全错过了他如今的神情。魏知壑突然伸手,细细摩挲着她的下巴。   带着凉意的触感使得秦安瞪大眼睛,抬头一看,便猝不及防的装进他深若寒潭的眼眸,心脏不自觉漏跳了一拍。她听到魏知壑轻声说:“可我如今被废为一介庶人,可实在算不得好归宿,你还愿意嫁我?”   “愿意。”女子的声音还因为羞怯而有些颤抖,却又无端带着几分笃定。   猛然收回手来,魏知壑侧身让开,眼底满是玩味。“好啊。”说完后,他便径直转身率先回去,将门为秦安打开。   再次看向自己嫁衣上的金绣纹样,秦安在心中轻道,娘亲,我终于再次找到了那个温润如玉,清风明月般的人。脸上缓缓漾出一抹笑意,秦安提着衣裙,跟随他走进这略显衰败的府中。   作者有话说:   欢迎入坑的小可爱们~   给预收小甜饼《采杏》打个广告呀:   阿若十六岁的时候,邻家搬来了一个名唤成慕的少年郎。   成慕模样俊俏,阿若贪恋“美色”,三天两头给他送东西。   东坡肘子菊花酒,再来朵海棠插满头。   十里八乡的姑娘亲近不得的人,却无奈含笑任她动作。   三个月后成慕要走,阿若趴在石狮上哭得满脸鼻涕泡。   临行前,成慕一个劲冲她念叨:“你家境贫寒,选秀是个好机会。皇宫里有你最爱吃的云片糕和龙须糖,还有绣满牡丹花的裙子给你穿。”   阿若撇嘴,心里暗道他骗人,皇宫那么好,怎么可能让她去。   果不其然,阿若在选秀的当天状况百出。   刺绣的针扎破了手,血染污了画,琴声如同鬼嚎。   自觉丢人的阿若在秀女中委委屈屈的吸鼻子。   可半成品绣作被评为上品,血染的画被称作巧思,就连琴音都能被硬赞一声质朴。   阿若傻了眼,顶着无数秀女的目光走上前。   屏风撤去,帝王威严赫赫,模样有些熟悉,依旧无奈含笑看她。   “再不领旨谢恩,龙须糖与牡丹裙就飞走啦。” 第2章 、入府   夕阳短暂,秦安踏入门中的瞬间,便觉得自己踩进了一团黑暗。隐隐约约,似乎闻到了几缕血腥味。   “拂笠,去将她们二人安顿下来。”魏知壑唤来一个人,正是先前见过她们的侍从。而后,魏知壑又看向秦安,笑意淡淡,“秦小姐先去休息片刻吧,我还有事。”   他的话止住了秦安想要跟上前的想法,她忽略刚才闻道的味道,屈膝应下。随后便跟着拂笠走远,没几步后回过头来向他一笑,恍若含羞带怯盛放的春花。   而她却浑然不知,魏知壑的目光已一寸寸冷了下来。从袖中滑落一把锥刀,尖端正在缓慢的滴血。魏知壑的气势陡然一变,玉面持刀,活像是面容俊美的恶鬼。   带着秦安行至一处空院,拂笠欠腰行礼,语气尚且算是恭顺,“秦小姐便在此处安歇吧,殿下尚有事未做完。”   “多谢。”客气的道了谢,秦安目送他离开。只剩下了她与青荷两人,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双腿瞬间卸了力气,秦安跌坐在凳子上,心有戚戚。她自来到京城,便谨守规矩,第一次做这般离经叛道之事。今日顶着众人的目光,她都险些要支撑不住。   青荷自幼跟着她长大,自然知晓她现在的心境,自去打了一盆清水来。“小姐,婢子为您净一净面吧。”   冲她笑笑,秦安闭目任她动作,清凉的帕子解去些许乏意,她轻声道:“青荷,我执意嫁过来,委屈你了。”   青荷目光复杂的看了看秦安,随后越发柔缓了动作。“小姐说这种话,才是让青荷委屈的。当年若不是你与姨娘,我恐怕年幼就死在街头了。姨娘去后,我跟着小姐来到京城,小姐受的磨难我都看在眼里。婢子只管追随小姐,照顾小姐,你去哪我就在哪。”   睁开眼睛,秦安按住她的手,感激一笑。   青荷说得动情,眼尾又有了些泪意,忙将帕子丢回水盆中。“小姐一日未曾进食了,我去找找看,能否为小姐寻来些吃的。”   尚不及秦安应答,她便推门出去。府中连个下人都没有,更遑论燃灯,青荷没走多远便迷失了路。茫然的沿着一条小道走,突然隐约听到了什么人声,青荷心中一喜,赶忙朝着有声的地方而去。是一处单独的柴房,青荷刚走近了些,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啊!”   一道惨叫声响起,吓得青荷一个趔趄跌倒在地。门框中间有条缝,她压抑不住好奇看去,猛的捂住自己的嘴,差点尖叫出声。   空荡荡的房子中间,竟绑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而小姐口中称赞的那位温润如玉的君子,此刻身上染着血,狠狠将刀扎进了那人的身上。   拂笠站在魏知壑身边,眼看着那人已经再次昏迷了过去。拂笠清楚,这位的身份可是礼部侍郎。“殿下,秦小姐已经安排好了。”   “嗯。”低应了一声,魏知壑低头玩弄锥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才转身看向拂笠吩咐,“将他丢到最繁华的地界。”   拂笠有些诧异,斟酌着语气问道:“万一暴露是殿下所为……”   “放心吧,定有人会替我善后,等的就是这个善后的人。”将手中的锥刀递给拂笠,魏知壑走向一旁的水盆,洗去手上沾惹的鲜血,“丞相府的那个庶女呢?”   找来备好的一身干净衣服,拂笠为他宽衣,“在西院,殿下打算如何处理?”   “丞相府打的一手好算盘,我又岂有不成全之理。姑且先让她住着,就当是随手养的玩意了。”魏知壑一面答着,却不由自主的想到那双清亮圆润的眼睛。   咽下心中对于那位秦小姐的同情,拂笠为他整理好袖口。“是。”   “这位礼部侍郎既然什么都不愿意说,就送还给他的主子吧。盯到了幕后之人是谁,火速前来报我。”   最后将玉佩挂在他腰间,打点好了一切,拂笠将脱下的污衣叠好,继而问道:“若是幕后之人不愿现身呢?”   “哼。”嗤笑一声,魏知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厌弃的皱了皱眉,只向拂笠说道,“我都被废了,我倒觉得这位幕后之人很乐意,冲我这个败者显摆一二”   “咔嚓。”   “谁!”门外突然传来枯叶被踩碎的声音,拂笠厉喝一声,猛然上前打开门。只见一个人影飞速踉跄着跑远,如今住在这里的人没几个,都不用猜,就知是谁,拂笠询问的看向魏知壑。   冷冷勾唇,魏知壑眼眸中升起些许阴郁之色,“你自去忙吧。”吩咐完拂笠,他便负手,踩着石板上的月色往西院而去。耐着性子走的极慢,他就像是故意等着人去通风报信。   总算跑到了房前,惨白着脸推开门,青荷一把抓起坐在桌边的秦安,惊魂未定的开口:“小姐,快走。”   “你这是怎么了?”望着她难看的脸色与裙摆的污泥,秦安好生奇怪的问,步履却不动。   不敢回忆方才看到的场景,青荷吞咽几下口水,急忙道:“奴婢刚才看见了废太子在严刑拷打一个人!原本还想着,纵然殿下被废,但也是谆谆君子,小姐嫁过来总不会受人欺辱。却不成想,他现在竟然是一副罗刹模样。小姐,这里待不得。”   讶然的看着她,秦安挣开她的手,似是不信。“怎么可能?殿下做不出来这种事。”   “小姐!”青荷还想再劝,正在此时,门口传来两声闷笑。急忙转头,就见魏知壑斜靠在门边,面容莹白温润,落在她的眼中就是宛如披皮恶鬼,青荷忙张开双臂护住秦安,却也胆怯的不敢看他。   越过青荷看到了他,秦安唯恐他因为方才的话生气,小心观察着魏知壑的脸色,拉开青荷行礼道:“殿下,青荷妄言,万望殿下勿怪。”   魏知壑倒像是完全没有在意,坐下来似笑非笑盯着她们主仆二人,“她说的没错,那个人的血都还没擦干净呢。”   他的神情极为轻松,俨然一副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样子,秦安却兀自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了他一眼。酸痛的腿忍不住发软,秦安伸手扶着桌案站稳,小声道:“那……也一定是有原因的。”   “哦?”魏知壑饶有兴味的看着她,“什么原因?”   艰难想好了说辞,秦安眼睫轻颤,半低着头道:“许是,那人犯了极大的过错,殿下因为如今的身份限制才不得不动用私刑。”   “倒也是个理由。”收了脸上的笑意,魏知壑手指轻点,睨向青荷道;“你先下去。”   青荷一时不愿离开,直到秦安暗自拉了拉她的袖子,这才躬身退下。   房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秦安局促的倒出一盏茶,而后紧张的双手奉给他。视线落在他垂于地面的衣摆上,秦安小声说:“殿下请用茶。”   “秦丞相一番好意,佳人入怀,任谁都不会拒绝吧?”   他突然开口,惹了秦安一时茫然,只捧着茶盏不知该说什么。   烛火跳动,嫁衣上华美的刺绣惹得魏知壑蹙眉,他伸手掐着秦安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看着自己。她的双眼干净剔透,仿若分毫的杂质都不曾有,手指不自觉用力,不着片刻,她的下巴就被掐出一团青紫。   可秦安却也硬生生忍着,连眼中的愤懑都没有多出一丝。   陡然没了耐心,魏知壑打落她手中的茶盏,猛然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抵在桌边。眼中升起些许阴鸷,他警告道:“我本无心在意你,可你万不该试图打探我的言行。”   他下手的力气极大,将秦安捏的生疼,她却不敢泄出丝毫的痛呼声,只含泪摇头,“我没有。”   魏知壑暗自嗤笑,突然俯下身来。修长的手指按在桌子上,秦安被困于他的臂膀之间,呼吸近在咫尺。   从未料到他还有如此一面,错乱的眨着眼睛,秦安屏住呼吸,“殿下要做什么?”   “秦小姐前来嫁我,礼都成了,洞房花烛夜,你说我要做什么?”弯腰将秦安抱起来,魏知壑冷笑一声,步伐稳健的朝着屏风后的床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羞辱   身体僵直,刚一挨到了床,秦安紧张的抬手,攥紧了他的袖子。   眼尾瞥到了她的动作,魏知壑眉毛轻挑,心中对她下意识的依赖求饶不屑一顾。甩袖丢开她的手,魏知壑骨节分明的手指移到了她的腰侧,轻轻一拉,衣裙散开。   紧张的捏着拳,秦安眼睫乱颤,视线落不到能停留的地方。正在她慌乱之际,男子的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动作轻柔暧.昧的抚摸着那道掐痕。   “方才伤到你了?”   轻缓的声音,惹得她瑟缩一下,心中却不由暖了一瞬。殿下的本心果真不会变,对她还尚存有一丝怜惜。“没有。”   细弱的的声音,又逗得魏知壑轻笑,托着她的腰肢褪下嫁衣,随后俯下身来。   男子炽热的呼吸使得秦安蹙眉闭眼,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不堪摧毁的菡萏,避无可避的准备承受将来的狂风骤雨。   可魏知壑就停在了距她半寸的地方。   想象中的亲吻并没有落下,秦安难耐的挪动一下脖子,颤颤睁开眼睛。双目清明,却只望见了他一脸的鄙夷不屑。   腾的一下红了脸,秦安呢喃,“你在羞辱我。”   “你,不就是丞相府拿来羞辱我的吗?”停滞的动作继续,却暴露出他原本的样子,粗暴扯开其余的衣服,魏知壑冷声道,“丞相府觉得我配不上他家嫡女了,便用你来安抚我。至于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你又把我当成了什么?”   粗鲁的动作惹得秦安低哼一声,对上她茫然的双眼,魏知壑手下用力,在她后腰上捏出一片片青紫。“是不得不服侍的废人,还是换取目的的工具?”   “不是的。”轻喊一声,方才柔顺的秦安,此刻却不管不顾的挣扎起来。可她的力气,如何能抵挡得住魏知壑的动作,胳膊抵在了他的胸膛,秦安侧首躲避。   正要解下最后一件小衣,魏知壑眼尾一瞥,却看到了她手腕上的伤痕。   手指印的红肿,显然是方才被他生生捏出来的,在她白皙的胳膊上刺目惊心。魏知壑皱眉往下看,才发觉她身量娇小,在他的身躯下娇弱不堪。眸色深沉,魏知壑突然起身穿衣。   本以为在劫难逃的秦安,却不料他就这样突然停止,忙拥着被子躲在床边,一双眼睛却不解的看向他。   穿好衣服转头,魏知壑就看见了她这懵懂单纯的眼睛,烦躁的滚动一下喉头,突然开口:“长的寡淡,让人也提不起兴趣,若是知趣的妙人,我才不会停手。”   愣了片刻,秦安脸颊更红,羞愤难平的垂着头。   这才觉得憋闷的心口舒缓了些,魏知壑捻动腰间挂着的软玉,却又不受控制的想到方才指尖的触感,瞬时臭着脸打算离开。   “殿下!”   她却又叫住了自己,魏知壑侧目看她,沉声讥讽:“怎么?丞相府难不成还非要你与我有夫妻之实?”   又往被子里缩了缩,秦安刻意忽略他的话,带着微弱的期许问道:“殿下,你以前见过我吗?”   拧着眉,魏知壑莫名其妙的打量她几眼,眼神陌生至极。   希望又一次灭去,秦安勉强笑笑,汕讪道:“没事。”   “秦安。”魏知壑嗓音暗哑,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天生带着几分缱绻。   只感觉沉下去的心被轻轻搔动了一下,秦安仰头看着他,连肩膀漏了出来都没有察觉。   望见了她肩膀上的点点红痕,魏知壑轻咬舌尖,冷冽开口:“纵然我现在被废,你也不会得我丝毫青睐。门前我已然给过你机会,现下便再给你一次,天亮之前,你可以随意离开。识趣的话,就早些滚。”   秋夜里的凉风从打开的门中席卷而来,激起秦安肩上的颤栗,呵出一口气,秦安才发现魏知壑早已远去。   青荷刚一进来,便看到秦安这备受摧残的样子,含泪上前跪坐在床下,伸手帮她拢好被子,不忍细看她的肩膀。“小姐,你受苦了。”   “青荷,我没事。”伸手拍拍她,秦安轻声安慰,藏下方才的心绪。   可她的安慰惹得青荷更加难过,抽吸着道:“我去为小姐备水。”   “青荷!”加重语气叫住了她,秦安却顾不上解释,眼神逐渐变得坚毅,“今日的嫁衣是娘亲亲手所绣,纵然已经穿过,也得收好。另外再为我找来一件方便行走的衣服,快去!”   烛火晃动,京城之中睡不着的,可不止废太子府一处。   当朝皇帝子嗣算不得多,除却公主与早死的皇子,如今在京城中只有魏知壑与翊王魏知易两人,其余成年的皇子,早早去了封地。   若说这翊王魏知易,论起出身,其实比魏知壑更有资格做储君。他乃是原皇后所生,且比魏知壑年长。只因当初皇帝宠爱魏知壑生母珍妃,行了不少奢侈荒唐事,皇后屡屡劝诫,反倒被废去冷宫。   母后被废,可怜魏知易年少便不受重视,又身体孱弱,病了数年。魏知壑身为太子时,谁能想到他的存在。却不想魏知壑一朝失势,众人才惊觉京城中只有他一个皇子。   “咳咳。”一阵风从窗外卷进来,魏知易咳嗽两声,翻动一页手中的书。   旁边的随侍拾书忙趋步将窗户关上,又上前将蜡烛挑亮些许,低声道:“殿下,早些休息吧。”   “无事。”揉揉自己的眉心,魏知易眼尾瞥到另一边桌案上摆放的数个礼盒,笑道,“倒是没想过,我因为病弱留在京城,现下还算得上是因祸得福。这都是多少位朝臣送来的了?”   拾书笑笑,“无论是多少朝臣,殿下也没见一人啊。”   “我都病了十数年,太子殿下刚被废就开始会客,岂不是心思昭然若揭?”随意扔下手中的书,魏知易转着手上的扳指道。   正了神色,拾书跟随魏知易已久,对他的一切心知肚明。“殿下放心,那魏知壑已被废,不过一介庶人,不足为虑。”   “庶人?”拾书的宽慰,却惹得魏知易连连发笑,扳指转动的速度也更快,“历朝历代被废的太子,不是被软禁致死,就是贬离了京城,褫夺一切特权。可他魏知壑呢,却还好端端在京城中住着。如若不然,那最会揣摩圣意的秦丞相为何不敢明面上退婚,还闹出今日的丑事。”   眼看魏知易动了几分怒气,拾书连忙在一旁跪下,“殿下不必忧心,他总归是已经被废了,殿下再进一步,他必会万劫不复。”   停下摩挲扳指的动作,魏知易看向远处月色,也心生些许倦意。正打算由拾书服侍着去安寝,却不料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   “殿下,属下有要事禀告。”   眉心微皱,魏知易冲拾书看了一眼,转身在书案前坐好。   上前打开门,拾书引进来一个男子。男子低头跪在地上,急忙道:“见过殿下,消失的礼部侍郎,找到了。”   瞳孔蓦的一缩,魏知易问:“在哪里?”   “曲池附近,正是喧闹之际,被浑身是伤的丢在了众人面前。”曲池周围,秦楼楚馆林立,夜间最是热闹。男子怕魏知易生气,低声回答。   久不见魏知易发话,男子鼓起胆子抬头看去,才发现他满脸阴沉。   “发现他之后,你们是怎么做的?”拾书看了眼魏知易的脸色,厉声问道。   男子越发低着头道:“属下不敢随意做主,只将礼部侍郎连同看见过他脸的人全部关了起来,等候殿下发落。”   捻着手指沉吟片刻,魏知易突然低头一笑,转而对男子温声道:“此事你做的不错。去将扣押的人都放了吧,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对今天的事闭嘴。至于礼部侍郎……”   魏知易转眼看了拾书一眼,拾书心领神会,接过话来,“礼部侍郎你交给我就好,其余一概不准过问,此事定不可走漏风声。”   “是。”男子见魏知易算得上态度温和,只想着他不会开罪于自己,领命离开。   将门一关,拾书回到魏知易身边,皱眉想道:“殿下打算将此事瞒下来?此事定是魏知壑所为,被废了还敢囚禁伤害朝臣,何不拿此事做文章?”   “让魏知壑被废的那一旨奏折,可是这位礼部侍郎递上去的,背后还有我们的手笔,如何能让父皇再次注意到他?”抚摸着方才看的圣贤书,魏知易开口,语气淡淡。   “是拾书糊涂。”拾书低垂眉眼,“只是没想到,魏知壑被废后竟然是如此狠辣手段,此前明明是人人夸赞的温润君子。”   听他此言,魏知易却嗤笑道:“温润君子?也就是些看不透的庸人评价罢了。就像我,不也是世人眼中的病秧子吗?”   下巴微敛,拾书服侍着魏知易起身再次宽衣,“殿下身份尊贵,是该一扫蠢笨世人的偏见了。只是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魏知壑是突然被废的,他如今最想知道的,无非就是父皇废黜他的原因。既然他想知道,我身为兄长,定然要如他所愿。顺便,也该让那摇摆不定的秦丞相做选择了。”眯眼一笑,魏知易吹灭烛火。   长夜退去,红日初升,倒是个好天气。   魏知壑坐在游廊下,搅动一碗白粥,听拂笠的禀告。   “殿下猜的不错,礼部侍郎刚被丢在曲池边,就有人扣下了他。”拂笠说着一顿,继而道,“不久后,是秦丞相前来将其带走。”   动作瞬间停下,魏知壑捏着勺柄,玩味一笑。“那个庶女呢?”   拂笠半低着头回道:“昨夜出了府,至今未归。”   哐啷一声响,勺柄撞击碗壁,砸出些许黏腻的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回门   慢条斯理的擦拭自己手指上溅到的粥,魏知壑眉睫低垂,却按不住周身的戾气,“跑了就跑了吧。秦丞相出手将那礼部侍郎带走,他背后的人也就不言而喻了。”   “秦丞相深受陛下信任多年,能使得他亲自出动的,非皇子不可为。”拂笠迅速上前将桌子擦干净,低声应和。看着那唯一的一碗素粥,拂笠却暗自皱眉。如今废太子府里除了他,就只有两三个洒扫的仆人。   殿下的膳食,不可随意假手他人,只能他亲自动手。可他自幼陪伴太子,在东宫时也是地位极高,何曾做过这些事情。如今殿下的衣食全由他一人操持,纵使殿下不在意这些,却也不能一直受这种委屈。   魏知壑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是暗自琢磨,自己那位皇兄蛰伏多年,却能让他一击即中。自问做太子以来,他是压抑本心不敢行差踏错,不知到底被魏知易揪住了什么错处,惹得父皇连听他辩驳都不愿,直接送来了废黜诏书。   找出被废的原因,是他现在必须要做的,只是如今他实在找不到理由去会一会秦丞相。   “殿下。”   突然一道女声,从后面闯了进来,魏知壑未及回头,就看到秦安抱着一个食盒上前,满脸笑意的从食盒中拿出一个个瓷碟。   素白的粥旁边,多出了奶白杏仁糕,合意饼,连同一碟佛手金卷。热热闹闹的挨着那一碗白粥,香味入鼻,勾的人食指大动。   拂笠最先笑起来,情不自禁冲秦安道:“秦小姐原来是去弄来了这些。”   “对啊,昨夜出去后,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来这些时兴糕点。”秦安答完,满脸期待的看向魏知壑,“殿下尝尝?”   抬眸看去,魏知壑望向那弯成月牙的笑眼,冷峻皱了眉,“你不是走了吗?”   对他还有些怯意,秦安避开他的视线一笑,换下昨日那华丽的嫁衣,她只穿一身杏色襦裙,倒露出几分原本女儿家的娇俏。   魏知壑想不通,为何昨日那般羞辱,不仅没有逼她畏惧逃离,反倒让她生出些许活力,甚至比昨日还要鲜活些。转眼看向满桌珍馐,他突然开口:“拂笠,你先退下。”   立马转身冲青荷也使了眼色,待他们都离开,秦安才揪着裙角,紧张的小声道:“昨夜离开,只是想为殿下买来早点。”   魏知壑只是眸色深沉的看了她一眼,看不出真实想法,随后捡起筷子各样夹起一点,只略吃了几口,就又放下筷子。   目光一直紧随他的动作,见魏知壑搁下筷子,秦安惋惜的吞了一口口水。“殿下再吃一点吧。”   “秦安。”她的话音落下,魏知壑却抬手摸着她的下巴。秦安皮肤极白,昨日的掐痕,直到现在还显得青紫可怖。指尖摩挲出一层红色,魏知壑问道,“丞相府许了你什么好处?”   双目微怔,秦安被迫看向他眼底,只觉得自己被卷入一片压抑着波涛的海底。“什么?”   眼睛眯起,魏知壑手指逐渐锁紧,过于娇嫩的肌肤,他算不上用力,就能又添下新的伤痕。“我一介废人,没有人愿意到我的身边来。给过你机会你不跑,丞相府到底许了什么好处,才能让你这样死心踏地?”   随着他的话语,魏知壑手指下移,揉捏着她细弱的脖子,仿佛下一瞬就能轻易折断。秦安的身体再次轻颤,费力的吞咽一下,她道:“丞相夫人确实说过,会把我娘亲的尸骨迁回家,可是我……”   “果真,是有条件的。”轻巧的打断了她的话,魏知壑收回手来,眼底是意料之内的嘲讽。他也是听说过,这个庶女一直跟随她生母住在秦丞相老家,直到两年前才来到京城。   没说出口的半截话,飘荡在秦安胸腔中。将娘亲的尸骨接回来,诚然是她的一个心愿,可昨日她实际上已经完成了嫡母的目的,倘若她不愿意留在魏知壑身边,是完全可以逃跑的。   擦拭着自己的手指,魏知壑却不再看那双总是单纯澄净的眼睛,“是你自己回来的,记住。现在去收拾一下,随我出门。”   见他说完就径直起身,秦安顾不上其他,只好提着裙子跟上前,下巴上的伤还隐隐作痛,小心问道:“去哪里?”   “丞相府给我送了个好女儿,我怎么不能去拜见岳丈大人?”秦安的身量娇小,只到魏知壑的下巴,他似笑非笑的低头看来,语气却冰凉到心底。   勉强用脂粉盖了一层下巴上的伤,秦安思量许久后,换好一身银纹绣牡丹花如意月裙。这件衣服虽面料简单,但胜在款式华丽,随殿下回丞相府,总不能为他丢了面子。许久不穿的衣服,有一层淡淡的霉味,秦安又拿来一只荷包挂在腰间。   匆匆到了门口,才发现魏知壑已不耐的等着。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魏知壑转头看去,视线在她的腰间停留一瞬,随后负手往前。说要回府,就赶忙穿上最华丽的裙子,果真是爱慕虚荣之辈。殊不知如今没有车架出行,一路步行而去,她这裙角定会脏污不堪。   没走多远,果真听到了秦安的叫声。“殿下等等!”   “秦小姐身子娇贵,不比我只是庶人,可顾不上你被染脏的……”   银针翻飞的动作,阻断了魏知壑的话语。只见秦安就地蹲下来,将他的衣角翻折起来松松缝起,原本坠地的竹青棠苎襕衫与地面隔开些许距离。   正巧方才一架牛车辘辘驶过,秦安没有听清他的话,仰头道:“以前在西北老家,心疼料子好的衣服,我娘亲就是这么做的。这样不但不容易弄脏,针脚稀疏,再拆下来的时候什么都看不到。对了,方才殿下想说什么?”   本也是一脸不解的拂笠听完,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下一瞬果然见微知壑怒不可遏的将秦安拉起来,推到一边,大步朝前而去。   他下手并没有收住力,秦安尚没有站稳便被猝不及防的一推,险些撞到了行人。万幸青荷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秦安。见魏知壑已带着拂笠走远,青荷小声抱怨:“他怎么这样对小姐啊?”   “是我不好,方才说的话,不是明晃晃将他的身份拉低到一件衣服都要珍惜小心的地步。”秦安却微微皱眉,懊恼的带着青荷快步跟上。   低着头,青荷忍不住心中小声抱怨,他如今可不就是这样。“小姐,青荷不懂。昨日我们出府去,可是将半年来攒的绣品全都卖了,才换得些许银两。可你为何不留着傍身,反倒今日早上的糕点就花去不少,还不被他领情珍惜。”   “殿下身份尊贵,锦衣玉食,自然不适应现在的生活。我既然要嫁过来,本就是想要他过得好些。”总算是快步赶上,秦安也一时不太敢靠太近,就隔着四五步跟着。   青荷嗫嚅几下嘴,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小姐闹得满城风雨进入废太子府,自然再嫁不了别人,对他好也是应该的。只是可惜了小姐,在丞相府忍气吞声,如今也过不上好日子。   一路走过偏僻的街道,周遭的房屋逐渐显赫威严起来,魏知壑猛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皱眉盯着她。   秦安忙趋步上前,从袖口中摸出一把精致的小剪,飞速挑断线头,将下摆整理妥当。   “秦安,我现在就是个废太子,再落魄狼狈都是理所应当的废太子。”盯着她动作,魏知壑又冷声开口。   将线头团在掌心,秦安站起来冲他展颜一笑,鼓足勇气轻声道;“殿下永远是殿下。”   眼中多了些许复杂神色,魏知壑拧眉深深看她一眼,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丞相府。   正红色朱漆大门紧锁,仰头看着顶上的楠木匾额,魏知壑示意拂笠前去叩门。   笃笃两声后,门打开一条小缝,露出小厮的半张脸。“何人胆敢在丞相府门前喧闹?”   “劳烦通禀,我们要见秦丞相。”忍着小厮的语气,拂笠笑着回道。   魏知壑也算得上是丞相府的常客,守门的小厮哪有不认识他们的理,此刻却还是佯装陌生的堵着门,语调高昂。“真是笑话,什么人都能见我家丞相了?”   眉心皱起,秦安下意识看向魏知壑,却见他只是低头不语。心口像是被喂了一勺酸醋,他何曾受过这种委屈?鼓足勇气咬牙上前,秦安拉过拂笠,瞪着小厮,“我与殿下要见父亲。”   “哟,大小姐啊。”门缝拉开的距离大了一点,小厮冲她扬眉,心中却道好笑。还想为废太子出头,也不想自己是什么身份,当下更加不客气的开口,“大小姐莫不是糊涂了,漫说你已然断绝了与丞相府的关系,就算你当初进府认父,也是从偏门进的吧?”   脸腾的一下涨红,秦安似乎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讥笑,搅着袖口说不出话。   “至于废太子。”小厮话音一转,虽维持着语气中的倨傲,却也不敢直视魏知壑,只盯着他的肩膀道,“夫人交代过,您引诱丞相府长女出走,背弃与嫡小姐婚约,不可再进丞相府一步。”   气氛短暂的僵滞了一瞬,秦安原本羞恼的面色,此刻却苍白的不敢回头去看。   打开的那道细缝,正要重新缓缓合上。突然之间,一道白光却猛然闪过,从那道门缝中挤了进去。   下一瞬,鲜红的血水喷溅出来,魏知壑方才被整理整齐的衣摆,染上点点血渍。   “啊!”耳边传来青荷的尖叫,秦安才回过神来,只见大门敞开,方才趾高气昂的小厮肩膀上扎着一把锥刀,痛得面容扭曲,惊恐的倒地看着他们。   “束己守礼,叩不开这世间的许多门。”魏知壑噙着一抹笑,缓步上前,追上狼狈爬远的小厮。在小厮瞪大的瞳孔中,慢吞吞抚上刀柄,而后扬手一拔。血水喷涌,魏知壑却不躲不闪,把玩着锥刀轻笑,“去,说庶人魏知壑携夫人回门。”   捂着伤口爬起来,小厮惊慌的跑远,周围看到这一惨状的下人们,也都踉跄躲远。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父亲   “这丞相府中,可真都是些拜高踩低的人,对吗,秦小姐?”眯眼看着他们走远,魏知壑轻声呢喃。可下一瞬,脸上就多了一种柔嫩的触感,低眉看去,就见秦安踮脚拿着一方手帕擦拭他脸上的血水。   抿着唇,秦安心情复杂。也不知是不是昨日被他吓过一次了,今日看到他冲小厮捅了一刀,她竟然都没有多害怕。心底深处,更多是占据着些许愤懑不平。   两年来她龟缩在自己的小院中,忍受无边寂寥,却也听说过太子殿下对丞相府如何好。日常礼节,对丞相府总是最尊崇不过,秦丞相有一次无意触怒圣颜,也是魏知壑求情斡旋。丞相府数年的至高荣宠,与魏知壑关系莫大。   秦安原本以为,自己两年来忍受丞相府无数人的欺辱,早已被这些小人磨平了棱角。今日又被刁难,方觉一口气迟迟憋闷于胸。   “秦安,你是在为你们府上的下人出气?”   魏知壑闷闷的声音惊回秦安的神志,她抬眼一看,才发现方才心中动怒,不自觉手下的力气加大,原本轻柔的擦拭,变成扯动着他的面颊。立马收回手,秦安觑着他的面色歉疚道:“一时失神,没有弄痛殿下吧?”   不耐烦的挥手推开她,魏知壑抢过她手中的帕子,自己擦着手上黏腻的污血。   “殿下不该承受这些的。”回头扫过跪倒的众人,秦安眼睫轻眨,红润的唇角紧绷。   原本干净的雪白帕子,被血染污,魏知壑低眉听到她的话,动作顿了一瞬。把染红的帕子扔回她手中,他低声道:“莫名其妙。”   没走出几步,迎面撞上匆匆前来的一队人,领头的正是丞相秦珙,紧随其后的乃是夫人傅氏。   站定之后,两方相看,却尴尬无言。秦珙一身玄色长袍,纵然已到中年,却也身形挺拔,眉目俊朗,隐约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姿。此刻负手站立,良久后才冲魏知壑轻轻颔首,“见过三皇子。”   “丞相大人安,夫人安。”勾唇一笑,魏知壑也敛眉问候,随后伸手揽着秦安的腰,“我得秦安为妻,今日本想前来拜见岳丈岳母,却不料您这门委实难进。”   后一句话,是望着傅氏说的,忍着厌恶皱了皱眉,傅氏盯着秦安道:“秦安已被我驱逐出府,我也担不起三皇子一声岳母。”   感受到自己掌下的身躯瞬时僵住,魏知壑偏头,渐收了笑意。   “秦安行事,确实不符礼教,实在是辱没门楣。承蒙三皇子不弃,往后好心待她,也算让我宽慰。”拢手一笑,秦珙看都没看自己女儿一眼,只对魏知壑说道,“家中事务繁多,三皇子若是没有别的事,老夫就不便留客了。”   老狐狸!自己前来,肯定另有所图,可他却想就这样赶客。这样急着表忠心,想来自己那好皇兄也给他施过压了。魏知壑眉眼淡淡,盯向被他们一行人堵住的路。   他不耐的呼吸近在耳边,秦安转眸一看,突然开口道:“娘亲离世前说过,我的爹爹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是世上最好的人。”   她声音软糯,却掺着恰到好处的委屈鼻音,能勾起人心底的疼惜。魏知壑眉毛一挑,看向对面的两人。   傅氏黑了脸,即便双手藏在袖中,也能看出她暗自用力的动作。而另一边的秦珙,也面带不忍的低下双眼,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愧疚。   “娘亲死前,告诉安安说,我一定要替她再见爹爹一面,尽全力为爹爹分忧,尽一尽十七年来缺失的孝道。娘亲死前唯一念着的,不是安安,而是爹爹。”杏眼含泪,秦安往前几步,仰头看着秦珙。   “安安现在嫁给别人了,只想替娘亲再多看看爹爹,哪怕只能跟爹爹再吃一顿饭也好。求爹爹成全,今日之后,安安也算是达成了娘亲的遗愿,自己也能心安。”缓缓垂下头来,一滴眼泪恰好挂在她眼睫,惹人怜惜。   傅氏被气得面容青白,胸脯上下起伏,用尽全力才压抑住甩她一个巴掌的冲动。“装什么可怜?”   挂在睫毛的上眼泪恰好随着她恶狠狠的话语落下,秦安捧着心口蹙眉,“爹爹不愿就算了,在西北老家与娘亲相依为命十数年,别人都说安安是没爹的孩子,安安早就习惯了。”   一脸戏谑的魏知壑,听到此句后越发眯了眯眼。   秦珙终于低叹一口气,侧身让开,“罢了,儿女都是债,进来吃顿便饭吧。”   傅氏被气得说不出话,可秦珙已然拍板,却也只能不情不愿的转身,吩咐下人去准备。   在他二人转身的瞬间,秦安抬袖擦泪,方才娇柔的小脸却转瞬紧绷。在心中对娘亲默默道了一声歉,转眼冲魏知壑抿唇轻笑,“殿下,走吧。”   收回视线,魏知壑缓步跟上。他方才看的清楚,秦安说得言辞恳切,却没有一丝一毫发自内心,甚至隐约能感受到她叫爹爹二字时的畏缩与厌恶。她明明有这种本事,却连门口的小厮都对她不屑,还被驱逐出府逼迫嫁给他。   也就是说两年内,她绝无用这种法子为她谋取个好些的待遇。可今日,为何又故意讨好秦珙,难不成是为了让自己顺利进来?   思绪一滞,魏知壑讥讽摇头,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为他着想。就连拂笠,也是因为长久跟着他,彼此命运牵连,一个莫不相识的丞相庶女,怎么可能是全心为了他。视线往前,看到傅氏的身影,魏知壑才了然。   秦安此举,只是为了报复傅氏才对。自以为看透了她的心思,魏知壑冷哼一声,侧身拉开与秦安的距离。   茫然的看了看他隔开的步子,秦安不知他这股邪气是从哪来的,却也只好默默规矩的低着头跟上。   秦珙虽然松口让他们进来,却也只进了偏厅。丫鬟端着几盏茶奉好,便弯腰离去,魏知壑转头冲身后一瞥,拂笠也带着青荷退下。   站在了门口,拂笠看向一脸纠结的青荷,突然笑眯眯上前问道:“今日可是多亏了秦小姐,还以为她不受秦丞相重视呢,如今一看,倒也不尽然?”   “你懂什么?”青荷鼓着脸,觑着门缝中去看,却望不真切,只好撇嘴冲拂笠闲聊,“小姐两年前入府,就对这个所谓的父亲死心了。”   思绪飘回道两年前,她们两个弱女子,历经千辛万苦才到了京城。彼时小姐满怀期待,拿着姨娘的遗书,只以为终于能与亲生父亲见面,却不料被掩人耳目的从偏门偷偷带进来,活像是她见不得人。   入府之后,被安排在客房住了三日,才终于见到了傅氏。至于小姐心心念念的父亲,竟然是半月后的一次家宴,才远远看了一眼。小姐与她这才意识到,秦珙压根不在意这个女儿。   “小姐当时就说了,我们在丞相府过的日子是什么样子,丞相不可能不知道。就像是在西北老家生活的十几年一样,他从来无所谓女儿的死活。”回忆着秦安说这句话时的失望,青荷低叹一口气。   拂笠细细记在了心里,追问道:“这没道理啊,秦丞相为人仁慈,连受灾的百姓都颇为照拂。自己的亲生女儿,为何会这样对待?”   青荷是个没心没肺的,只当拂笠和她一样,只是贴身服侍的奴才,白他一眼道:“你家殿下之前不也是人人称赞,说他是最守礼教的佳公子吗,怎么就会欺负我家小姐?”   被她一噎,拂笠半晌才回道:“你懂什么,再说了,殿下若是存心为难秦小姐,你以为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青荷以为他是危言耸听,耸耸肩,便转头不再搭话。拂笠也讨了没趣,隔开半步站着。   屋外的两人不欢而散,屋内也算得上是剑拔弩张。   魏知壑拨弄手边的茶盏,单刀直入,“岳丈大人,我要讨教的事情,就是这么难以回答?”   “三皇子,老夫实在不知答案,陛下的圣意,又岂是我能揣度的?”秦珙不悦的皱着眉回道。   面容渐冷,魏知壑偏头,从怀中抛出一块染了血的玉玦。不偏不倚朝着傅氏的方向而去,吓得她一时失手,茶盏落地碎成几片。魏知壑却像是被傅氏的反应逗笑一般,摸摸眉骨,“那就聊点岳丈知晓的,昨日丞相大人为何要去曲池?”   “曲池!”傅氏却先叫嚷一声,顾不得方才的害怕,将玉玦丢给秦珙,眼含控诉。她只知道,曲池边全是销魂窟。却不明白,这个玉玦乃是昨日那位礼部侍郎的贴身之物。   不满的瞪了傅氏一眼,秦珙也嫌恶的将那枚玉玦推远,随口道:“同在朝为官,那人还是礼部侍郎,老夫难道不该管吗?”   “该管,所以岳丈将那人送去了哪里?”魏知壑步步紧逼,眸中升起些许凌厉,“是他的家中,还是医馆。亦或者,是阴曹地府?”   双手倏地一握,秦安不受控制的转头,却只看见了魏知壑陌生的侧脸。尖锐锋利,像是能划破人心的刀子,全然没有她熟悉的半分影子。而他们谈论的话语,更让秦安心惊,隐约明白是昨日青荷撞见的那个人,也猜出几分魏知壑前来的真实目的。   殿下他,到底都遇见了什么,怎么变成了如今这模样?   “啪!”秦珙拍案而起,满脸怒色,“三皇子到底是要来问些什么?如若是说这些诛心之论,恕老夫无法奉陪。”   直视着他,魏知壑突然伸手一拉,攥着秦安的手腕起身。“我要的只是一个答案,秦安是你的亲女儿,我用她来换。只要秦丞相告诉我是因何被废,秦安与我便划定界限,交还于你们。” 第6章 、退婚   珍珠碰撞的声音响在耳侧,秦安眨了眨眼睛,低头看向魏知壑用力到骨节泛白的手指。手腕上原本的伤痕还没好,被他用力的攥着,更加疼痛难忍。可秦安却只是皱了皱眉,定定望向对峙的两人。   她昨日满怀欣喜的嫁给他,宁可抛弃一切也要到他身边,原来在他心中如此微若草芥。一个是对她毫不在意的父亲,一个是她名分可笑的夫君。两个俱是对她无动于衷,却用她当作筹码,何其荒唐。   “秦安早已叛离丞相府,嫁给三皇子了,三皇子在说什么笑话。”打破沉默的,终究是秦珙。   脸色惨白的一笑,秦安轻微的挣扎了一下,才发现魏知壑不知何时松了力气,让她轻易挣开。转眼望去,竟发现傅氏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眼底甚至有几分不忍。眨眨眼睛,再一定睛,她却在低头喝茶。   “真可怜。”   魏知壑轻巧的一句话,宛如扎在她心口的刀子。看着她的身子微微颤了一瞬,魏知壑心中却有一种诡异的舒畅。原来不被任何人在乎的,不只他一个人。噙着一抹笑意,他再次冲着秦珙缓缓开口,“这个女儿你已经无所谓了,那你的另一个嫡女呢?”   立时皱起眉,秦珙回道:“我自会禀明陛下退婚。”   “是,我现在被废为庶人,又和丞相府庶女纠葛,退婚的要求合情合理。”魏知壑闭眼点点头,戏谑勾唇。   他气势太邪,秦珙头一次发现他如此气质,竟被他逼出些许慌乱。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   从袖中摸出一个镂雕芙蓉木盒,魏知壑摩挲两下,缓缓打开,里面是分开的一股金钗。另一股就在丞相嫡女手中,是他们婚约的定情信物。   而随着他的动作,秦珙脸色却越发难看。   “秦丞相,我与你嫡女的婚约,是我母妃定下的。”手指轻点,魏知壑眯着眼笑,却让人后脊发寒。   傅氏使出全身力气,才没有打碎另一个茶盏。纵然她一个妇道人家也明白,已故的珍妃娘娘对当朝皇帝有多重要。珍妃在世时,刚生出魏知壑没多久,他就被封为太子。皇帝为了她更是曾广修宫殿,废黜皇后。   即便是后来珍妃芳魂已逝,众人都以为薄幸的皇帝会转而荣宠他人。却不想那后来所谓受宠的妃子,只因为无意说了珍妃的一句不好,就被皇帝拔去舌头,举族流放。天下人这才明白,珍妃娘娘对皇帝重要如斯。   女儿与魏知壑的这桩婚事是由珍妃定下,这也是丞相府不敢轻易退婚的原因之一。以前傅氏以为,魏知壑是皎皎君子,绝不会拿珍妃来强迫女儿嫁他,可今日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就像是要印证傅氏的所想一样,魏知壑捻起金钗浅笑,“我不知父皇到底是为何恼了我,直接下令将我废黜。但是母妃的情面,我想父皇还是会顾及的,若我拿着母妃旧物去面见父皇,这婚约恐怕就不容秦丞相拒绝了吧。”   他的话语温和浅淡,却让秦珙与傅氏一同心下寒凉,烦躁的皱眉,秦珙手指轻点,眼中全是思量。   与方才面对秦安的样子,全然不同。魏知壑皮笑肉不笑,转头想去看看秦安脸上的悲愁难过。可视线落在了她脸上,才发现她面色平静,只是低头抚弄着袖口上的刺绣,唯独眼睫有些轻颤。至亲之人的放弃冷漠,以及他的不屑一顾,都不能让她变成面目可憎的怪物。   “殿下要怎样,才肯饶了小女?”沉思良久后,秦珙终于开口询问,语气已然落入下风。   堪堪收回视线,魏知壑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心底生出一股戾气,压着脾气道:“我已然说过了,只要丞相告知父皇废黜我的原因。”   目光移到那只金钗,放在衬着绒布的木盒中,依然熠熠生辉。就像是那风姿绰约的珍妃娘娘,永远娟秀夺目。秦珙想起那张美人面,指尖猛然蜷起,半晌后才叹道:“不敢欺瞒三皇子,陛下震怒的原因,即便是我也无从知晓。”   “唯一知道的,就是因为那礼部侍郎上的折子。可莫说他,就连老夫也不过是个传话的罢了。”秦珙说的谦卑,可脊背挺直,眼神锐利,暗含锋芒。   细细眯起眼睛,魏知壑屈指敲敲桌面,道:“我这好皇兄,就这么迫不及待与我交手?”   “三皇子与翊王殿下皆是龙章凤姿,天资聪颖,宛如耀眼初阳。老夫等人,却如昨日黄花,便求三皇子高抬贵手吧。”话已至此,秦珙起身叹道。   抬眉睨他一眼,魏知壑手指用力合上木盒,“请嫡小姐前来,归还我另一股金钗。”   “多谢殿下。”秦珙弯腰行礼,做足了样子。“殿下的目的已经达到,老夫也不欲奉陪,三皇子自便。”   本以为自己就会一言不发的坐着,秦安听闻此言,连眉梢都没抬一下。可突然身侧的人又伸出手来,拉开她的袖子,把弄她满是淤青伤痕的手腕。   对上她诧异的眼神,魏知壑轻笑,眼中却是恶意的蠢蠢欲动。“岳丈大人留下来,不是为了与自己女儿叙旧吗?”   “我与她父女缘分已断,她也是个有自己主意的,往后便好自为之吧。”秦珙却再也不看秦安一眼,说完后便负手离去。   秦珙离开的瞬间,魏知壑就放开了她的手。秦安仰脸望去,仿佛读懂了他的所思所想。她的伤势都摆在了父亲的面前,与没能换得他客气的一句问候。殿下是在又一次提醒她,自己是个无人在意的可怜虫。   心口涌起细细密密的痛楚,秦安收回手,拉低袖子。避开魏知壑□□的目光,她转而看向傅氏,“夫人,我有事想说。”   “你随我来吧。”傅氏起身搁下茶盏,带她出门。   慢慢沿着小路走,傅氏昂着头率先开口,“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已经下令了,不久后就会将你娘亲的尸骨迁回来安葬。”   “多谢夫人。”秦安敛眉,认真恭敬的行了礼。   萧瑟的秋景,被满府盛放的菊花衬的可怜可爱。傅氏凝视着自己面前的一朵白菊道:“其实我一直很厌弃你,也是故意想要你替我女儿嫁给废太子的,你都知晓吧?”   顺着傅氏的目光看过去,幼嫩的花瓣在秋风中也能舒展,秦安突然就想起那个被保护的天真无邪的嫡妹。羽扇般的睫毛轻眨,她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蔓延出来,指尖冰凉,轻声道:“知晓。”   秦珙是先有了秦安的娘亲,才求娶了傅氏。彼时他在朝中崭露头角,而傅氏却是名门望族,当时的秦珙压根配不上傅氏。可傅氏心高气傲,是家族里唯一的女儿,提出要求说夫君必须只守得她一人,不纳妻妾。   为了抱得美人归,秦珙竟然隐瞒过往,应诺将傅氏娶了回来。直到秦安娘亲的一纸书信送到京城,说自己病重求女儿回京认宗,傅氏才发现了她们的存在。过往自傲的恩爱岁月,被秦安的出现添上不堪入目的裂痕。   “平心而论,我也知道你是无辜的,但没办法,我能出气的只有你。”傅氏转过身来,打量着秦安的面庞说道。   这些因果,也是她后来逐渐明白的,同时也知道了为何自己在西北的十数年不被父亲问津。秦珙对于她没尽到父亲之责,对于傅氏也算不得什么好丈夫。秦安低着头,半晌才道:“是。”   无论如何,傅氏对她的打压欺辱也是实打实的,她虽理解,却也实在说不上原谅。   傅氏似乎也没指望她能说什么宽解的话,转而道:“我是个想庇护自己女儿的母亲,这件事你已然替我做成,我也定会将你娘亲的尸骨安葬好。”   “多谢夫人。”秦安点点头。说来也怪,娘亲虽带她生活在秦珙的西北老家,可她本人却是生自江南,也不知为何会远去西北成为秦珙的妾室。自己年幼时问起,母亲却都不愿意说,只能看出她对家乡的怀念。能让她的遗骨落叶归根,是秦安的一桩心事。   又一阵冷风吹来,秦安突然皱眉,认真的看向傅氏。   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傅氏被盯出几分心虚,“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夫人今日对我,似乎格外有耐心?”   面容瞬间一僵,傅氏不由自主想起昨日丈夫的言行。她原以为,自己对秦安的处置或多或少会引起他的怒气,一向都是隐瞒小心。可昨日秦珙突然到她身边,竟夸她做的不错。脊背再次窜上寒意,傅氏欲盖弥彰的转身离去。“笑话,你算是什么东西。”   裙角翻飞,迅速带着丫鬟离开,竟有几分逃离的意味。只留下秦安一人,她不得不蹙眉转身,把困惑积压在心中。   没走几步,青荷急忙跟了上来,小心问道:“小姐,夫人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冲她温和一笑,秦安回道。   这才放下心来,青荷小脸一皱,又低声抱怨,“可你今日,怎么求丞相大人了?小姐不是最讨厌他吗?”   双目微滞,秦安垂头不语。   气呼呼的撇嘴,青荷忍不住嘀咕,“小姐不说我也知道,是为了殿下。虽说不得已嫁给他了,可小姐也没必要委屈自己,做到这个份上吧?”   已经快回了偏厅,秦安突然柔和一笑,目露怀念。“青荷,你不懂的。”他曾是自己可念不可及的天边月,自己看到过他最好的样子,就舍不得他因为现在的困境被人贬低羞辱。   正想说自己有什么不懂,青荷撇着嘴抬头,却看见另一个人款步走来,忙晃了晃秦安的胳膊,“小姐你看,那不是嫡小姐吗?”   抬眸望去,只见一个妙龄女子身着鹅黄百蝶穿花褶裙,像只鲜嫩的蝴蝶翩跹而至,脸上是纯真无邪的笑容,推门走了进去。秦安不受控制的抿唇,牵着青荷小心上前,立在门口。幸亏拂笠进去陪伴魏知壑,倒方便了她们二人偷听。 第7章 、遇刺   一把推开门,秦茹娇笑着开口,脆生生叫道:“黎丘哥哥!”   黎丘是魏知壑的小字,如今鲜少有人会这样称呼他了。数十年的习惯,使得魏知壑迅速摆出一张温和的笑颜,轻声回道:“小茹,许久不见。”   身上挂着上好的缂丝香囊,秦茹抚着璎珞走过来,“是好久了,黎丘哥哥,你如今过得可还好?”   方才傅氏都走了,下人们却才将备好的饭食呈上来,魏知壑举箸,拣了一些她喜欢吃的放入她碗中,含笑反问:“你呢?”   “我过的才无趣,母亲这几日只管拘着我念书做女红,也没有什么人能像你一样给我带些新奇的东西。”秦茹立马嘟着嘴抱怨,端的是无忧无虑的春闺女儿。   与秦安那波澜无惊的样子,倒是全然不一样。也不知为何想到了她,魏知壑的手往袖中一摸,触到那股金钗,思虑几变。片刻后,魏知壑越发温柔的冲她笑笑,“小茹喜欢我之前陪你玩的日子?”   “当然喜欢了!”兴奋的搓搓手,秦茹察觉到自己现在的表情或许不太合适,又收敛些许,带着小心说道,“所以黎丘哥哥定要好好的,小茹等着你没事了再来带我玩。皇上是最疼黎丘哥哥的,过段时间,你一定会恢复太子之位。”   魏知壑笑笑,对她的宽慰不置可否,却进一步哄诱道:“既然如此,小茹你等我过段时间来履约娶你可好?我会待你比之前更好,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满足你,也不会拘束你做你不愿的事情。”   “可是,母亲派来的丫鬟不是说,黎丘哥哥是来退婚的,还让我把这股金钗还给你吗?”秦茹诧异的问道,从怀中拿出同样一个锦盒,里面装着的正是另一股金钗。   魏知壑却一把将木盒合上,凑近秦茹,按捺着戾气笑道:“不用顾忌你的母亲,只看你的想法。若是你以后还愿意嫁于我,只管偷偷将这股金钗留下,我自会做好一切。”   纵然魏知壑刻意伪装着,秦茹却还是被他现下流露出的一丝狷狂的气息吓到,往后缩了缩身子,半晌才怯怯问道:“婚姻之事,本就需要父母同意,怎能不顾及母亲的想法?况且……”   她语气委婉,拒绝之意却不容忽视,现在欲言又止,魏知壑不免皱眉问:“况且什么?”   “况且姐姐昨日才嫁给你,我怎么能同姐姐争夺你。”   “哐。”   随着秦茹的话语,门口突然响起一道细微的声音,就像是有人不小心碰了碰门。原本这道声音是极小的,奈何魏知壑耳力不错,凝眉想了想,他突然无声一笑,制止了欲要上前查看的拂笠。   看见了魏知壑这阴测测的笑意,拂笠略微一猜,也明白了门口偷听的是谁。恭敬站在魏知壑的身后,他却在心底低叹一口气,到底为门口之人怜惜。   “小茹说的,是你庶姐秦安?”魏知壑声音大了些许,摆弄着他手边的茶盏。   秦茹不解他为何突然变得有些兴奋,就像是猎手即将捕到猎物一般,四下看了看也没发现有何异常,只好点头回道:“是,我虽然与姐姐交往不多,但我觉得她也是很好的人。”   “可她对我来说,远不及小茹的万分之一。”耳朵竖起,魏知壑分神留意门外的反应,“她身份低贱,又自荐枕席,如此女子,我绝对不会动心。所以你更不用在意她,只要你愿意,就只管收好这股金钗。”   咬了咬唇,秦茹猛然挣开他站了起来,“黎丘哥哥怎能说这种话?金钗还于你,我不要了。”   说罢,她便直接拉开门要走。却没想到险些与门外的人撞到,稳住身形一看,慌忙开口:“姐姐?”   心虚得眼睫乱眨,秦安冲她点头笑笑,随后担忧的看向屋内。   明了现在不是自己该留下的时候,秦茹无声退下,飞快离去。   “都听到了?”掷开手边的杯盏,魏知壑似笑非笑,与片刻之前的语气截然不同。   心口一颤,秦安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他刚才的话恐怕也有几分是故意说给自己的。脸刷的一下变白,扶着门框,险些站不住。   青荷面露不忿,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拂笠眼疾手快的带走。   门扇一关,又剩下了他们两人。   紧闭的门户阻隔阳光照进来,魏知壑身体后靠,面容全隐在阴影中,只能听到他冷淡的声音。“小茹开朗活泼,玉雪可爱,能讨得所有人的欢心。你连她的一丝一毫,都比不上。”   头慢慢低了下来,秦安苦笑,这些她心知肚明。自从到了京城,无数人告知过她这一点。她从原本的傲气不屑,到如今的欣然接受,恍惚之际还会怀疑,曾经在西北乡村里骄傲如小孔雀的少女,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我都这样说了,你还是坚持要赖在我身边?”终于在她脸上看出了些许落寞神色,魏知壑绷紧脊背,嘴角噙着笑,心口却又积聚些许不悦。   良久后,秦安都觉得自己适应了暗淡的光线,甚至隐约能远远看清他的表情。她开口时,缓缓扬起一抹笑意。“殿下说的没错,你与她是自幼定的婚约,嫡妹又身世尊贵、惹人喜爱,你们确实是最配的。”   “啪!”   一只玉碗被他面无表情的砸碎。   秦安顿了顿,闭口不言。她颇有些头疼,不知所措的看着他,目光却依然柔善。   烦躁的站起身,魏知壑踩着碎瓷走到她面前,看清楚了她脂粉下青紫的掐痕,才满意一笑。“好,你们都是悲天悯人,善解人意的大好人。秦安,记住了,是你要留在我身边的,不要后悔。”   “殿下曾经也是最好不过的人。”秦安却不管不顾的拉住他,试图温暖他寒凉的双手,“我会一直陪着殿下,直到走出目前的困境。到时候殿下若是还不喜欢我,我可以走的。”   “陪我?”一把挥开她的手,魏知壑嗤笑着拉开门,懒得再看她。不过今日帮助他进了丞相府,还真的以为自己有多重要。   离开丞相府的时候,再也没有下人敢随意妨碍他们,都在看见后远远避开。   秦安依旧隔着两三步的距离跟着他,目光落在他身上,温柔怀念。就连青荷,也猜不到她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走过长街,朝着偏僻的城郊处而去,秦安才勉强打起精神,好奇的四下看。周围都是为自己生计而奔波的普通人,行色匆匆,讨价还价。目光不经意瞥到几个垒起来的木筐后,秦安突然看到一簇寒光。   “殿下小心!”   快步跑过去,秦安一把将魏知壑推开。下一瞬,一支冷箭便射了过来,没入身后的矮墙,吓得百姓们四下逃窜。   魏知壑拧眉,一把先将气喘不已的秦安拉在身后,拂笠也反应迅速的将吓傻的青荷推入桌案下藏好。   行人四散,四五个蒙面人却走了出来,人人手握尖刀,对准了他们。   “这么着急就要我性命?”紧绷着身体,魏知壑冷声调侃,“我刚从丞相府出来,秦珙不至于这么蠢,那就是我的好皇兄?”   蒙面人们四下看看,步伐有些停顿。   就在此时,拂笠飞身而起,利落的踹倒最近的一个,反手夺下他的刀,又一脚踢向他的后脑。不过转瞬,那人便倒底不起,浑身抽搐。   蒙面人们一惊,随后不敢大意,举刀一拥而上。拂笠纵然身手好,可一人抵挡住他们全部人的进攻,倒也有些乏力。   从袖中滑出那一把锥刀,魏知壑眯眼仔细盯着,试图看清刺客的身法。另一只手却一直下意识紧握着秦安,将她护在自己身后半步。   秦安紧张至极,一直盯着方才射冷箭的木筐后面,心脏都差点要跳出来。日头正高,又是一点寒光闪烁,惊恐的瞪大眼睛,秦安正要出声提醒。   可不知为何,魏知壑突然拽动她的手腕。动作快到看不清楚,等秦安回过神来,就是魏知壑站在了她方才的位置上,而一支箭正中他的左肩。   “殿下!”拂笠尖声一喊,蛮力撞开两人,快速而来。那些蒙面人见状,却并不补刀,反而迅速退去。   空旷的街道上,除了魏知壑身下的一滩血迹,不见半分刺杀的痕迹。秦安颤着手,不敢触碰到他,嘴唇抖动不停。   勉励维持着站姿,魏知壑瞥到了她手腕上又被自己捏出的红痕,还有力气阴阳怪气。“也不知你我的相遇,是谁更倒霉些。”   “都是我不好。”秦安带着哭腔开口,一旁躲着的青荷也慌忙跑过来。   搀扶住魏知壑,拂笠皱眉道:“殿下受伤,我们还是快回去的好。”   秦安赶忙捡起方才落在地上的锥刀,一行人匆匆而去。   简朴的房屋中,屏风隔开,秦安焦急的踱步等候。拂笠正在里面为魏知壑查看伤势,一盏茶后走出来,双手满是血渍。   看到了他手上的鲜血,秦安只觉心如刀绞般,着急开口问道:“殿下如何了?”   “虽未伤及要害,但没有伤药,恐怕殿下也会受一番罪。更怕的是,会不会因为伤口引发别的病。”拂笠也是一脸焦急。   咬牙握拳,秦安看向屏风,只能望见一个靠坐着的影子。“我去找大夫!”   “小姐,我也去。”秦安说完就径直转身,青荷唯恐她出意外,忙快步跟上。   待她们都走了,拂笠才面色平稳的洗干净手上的血污。回到屏风后面,只见魏知壑已被包扎好伤口,闭目养神。端着一杯温水递给他,拂笠低声道:“幸亏殿下凭着巧劲避开,伤口不深。只是不知,殿下为秦小姐挡箭,为何又要同她夸大伤势?” 第8章 、求药   “为她挡箭?”魏知壑挑眉,像是听到一个莫大的笑话,“她算什么,值得我为她挡箭?只是眼下,我需要受一受伤。今日那帮人的目的,你看出来了吗?”   拂笠低眉,心中暗骂自己一声乱想,才回道:“今日刺杀的几人,身法混乱,应当只是出身草莽。见殿下受伤后,也不下死手。今日这一场行动,似乎更是为了查探殿下身边的护卫。”   “算是没被那两个女人带的蠢笨。”魏知壑轻哧,“皇兄想要试探我身边有没有别的势力,那我只好借他之手,看看父皇对我这个废太子的态度了。”   所以才故意要让秦安知晓,甚至暗示她出去找大夫。只有她闹出动静,才能让皇上知道魏知壑遇到刺杀,伤势严重。拂笠想通一切,默立不言。   斜睨他一眼,魏知壑冷声道:“怎么,替她们鸣不平?”   “拂笠不敢,只有殿下的利益筹谋才是最重要的。”拂笠立马低着头回道。   喜怒不明的笑了笑,魏知壑从怀中拿出两股金钗,合在一起后小心摩挲。“母妃离去,已经快七年了吧。她留给我的,竟然只有这么一支钗子。”   拂笠小心觑着他的面色,见他算得上平静,才暗地松一口气。珍妃娘娘,是殿下不可提及的逆鳞,往日想起她的时候,哪次不是大发雷霆。全天下人都以为,魏知壑凭借珍妃的荣宠获得太子之位,二人定然是母慈子孝。   只有伴随魏知壑长大的拂笠才知道,珍妃都是怎样对待殿下的,他第一次见到殿下,就是殿下被珍妃烫伤后送去太医院。眨了眨眼,拂笠收拢四散的思绪,不敢多想。   “先收起来吧。”仔细描摹过金簪上的每一道纹路,魏知壑抬手交给拂笠,“这桩婚事是母妃为我定的,绝不能轻易作废。现下姑且先收下,日后,定要找机会使秦茹入府。”   双手衬着干净的袖口接过来,拂笠轻诺一声,见魏知壑目露疲惫之色,便知不再需要自己服侍,缓缓退下。   仰面躺了下来,魏知壑抬起自己的手腕,来回翻转几下。眉宇增添几分郁气,他用手指盖住自己的眼睛,片刻后渐渐睡去。   日头渐沉,秦安已经在三四家医馆中碰了壁。一整日的奔波,加上几乎滴水未进,使得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下台阶时,险些一脚踩空,发间雕花珍珠流苏发簪坠地,砸得清脆作响。   “小姐。”伸手拉住她摇晃的身子,青荷担忧的劝道,“时间已经不早了,不如我们先回去,明日再出来找吧。”   撑着青荷,秦安困顿得双眼通红,执拗道:“殿下还在等大夫,他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扶着秦安先在台阶上坐下,青荷捡起地上的发簪,擦干净后小心为她重新戴上。“可是小姐,你也看到了,一听到要去给废太子看伤,还是箭伤,大夫们都在推诿。”   平民百姓,最怕的就是卷入皇权斗争,无人愿意承担风险去治病也是情理之中。秦安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一家医馆,还能回想起那位大夫说的话。   “小姐,老夫见你焦急,也不怕同你说实话。寻常小病小灾,念着医者仁心,老夫也就去了。可废太子是箭伤,背后的遭遇你想必比我清楚,我可不想牵连到一家老小的性命。”   老大夫满脸歉疚,她也不忍心为难,秦安痛苦的闭了闭眼。凉爽的风吹拂而来,心里突然出现另一个想法。片刻后,她重新展颜一笑。“青荷,我们先回府吧。”   只当是她想通了,青荷不敢耽搁,忙搀扶着她起来。一路踏着夕阳,进门的时候,正好天际零星亮了几颗星星。   “秦小姐,你们回来了。”门后走出一人,正是等了许久的拂笠。   刚回屋坐下,秦安便揪住拂笠说道:“我还没有找到大夫,殿下情况怎么样了?”   拂笠虽然不忍,却也不敢告知她实情,只好模糊回道:“殿下伤势一时无碍,现下已经休息了。我为秦小姐准备了些许粥菜,这就端来。”   “先不急。”秦安却拉住了他,转而吩咐青荷,“青荷,你去取来吧。”   待青荷走了,拂笠才主动问道:“秦小姐是有事?”   “拂笠,你是不是粗通医理啊?”示意他坐下,秦安笑着问道。   浅笑拒绝秦安的好意,拂笠点头道:“是,去殿下身边服侍前,小人曾在太医院当过几日差。”   立马欣喜一笑,秦安起身拿来笔墨,“那殿下需要的药材,你能开出来吗?”   “这……”拂笠有些为难的看着她。   无奈的低叹一声,秦安勉强一笑,“我知晓,肯定是有医者愿意亲自前来最好。可是如今……殿下的伤势总归耽搁不得,不如你先来开些药,我直接将药材买来,或许容易些。”   看她说的诚恳,拂笠低下头思量。医馆与药房,彼此之间定有流通,今日秦安在医馆中碰了壁,想必也不见得能够顺利买到药。正想着,面前已经多出来一支蘸好墨的笔,他只得接过来。“好吧。”   片刻之后,拂笠将写好的纸递给她,“秦小姐,写好了。”   “多谢。”心口的大石头落下些许,秦安接过来仔细打量,却只能看出拂笠的字写得极为俊秀,“你的字真好看,可惜我大多不认得。”   想来秦安养在西北,也没有什么人肯教她识字念书,拂笠回道:“小人的字还是跟着殿下一起学的,往后有机会,秦小姐或可求殿下教您。”   “好呀。”秦安羞涩一笑,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亮亮的。她从今日殿下的相救就知道,他本心还是那个最温和耀眼的少年郎,这几日的骇人模样,定然是装出来的。   本是随口一说,见她这样高兴,拂笠也不好泼冷水,“秦小姐现在要去看看殿下吗?”   “不用了,你说他已经休息了,我就不便打扰。”将写好药材的纸折起来放入袖中,秦安摇摇头。   正巧青荷也端着粥菜过来,拂笠弯腰离开。秦安与青荷俱是精疲力尽,二人也素来亲近惯了,一道坐着吃完,各自睡去。   第二日一早,天刚泛起鱼肚白,秦安就再次带着青荷出府。如同拂笠的料想,她们只要进了药房,就被忽视一旁。徒劳的逛了一个时辰,也没有好结果。   站在青石桥边,秦安轻轻锤几下酸痛的腿,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小姐,先喝点水吧。”青荷今日提前备好的水囊,心疼的递给她。   冰凉的清水滑入腹中,激得秦安清醒了几分。不行,现在还不能全然放弃。将水囊盖好交给青荷,秦安猛然转身,本打算再回去想办法,却不料突然撞到了一个人。   “嘶。”捂着额头,秦安退后两步,抬头去看,却见一个身着暗绣月牙白长袍的男子也捂着肩膀,身后还跟着一个面容极为俊俏的小厮。她连忙道歉,“是我之过,不小心撞到公子。”   “无妨。”秦安并不知道,这位男子正是魏知易。好奇的打量她几眼,焦急都写在了脸上,魏知易放下手来浅浅一笑,“见姑娘面色不虞,可需要在下帮忙?”   男子态度温和,说话更是让人如沐春风,秦安也舒眉一笑。正想要婉言拒绝,突然灵光一闪,小心问道:“或许真有一事,可能得烦请公子帮忙。”   原本也只是出来闲逛,魏知易颔首,拾阶站到她身侧,“姑娘请说。”   “我想请公子替我抓来这些药。”见他应下,秦安赶忙将袖中的纸递过去,“银钱我可以多付给公子。”   修长的手指打开纸张一看,魏知易视线一顿,随后不动声色的交给身后的拾书。“此事不过举手之劳,只是不知,为何姑娘不能亲自前去。你能说出病症,或许他们也能更好抓药。”   摇了摇头,秦安抿唇,“我不太方便。”   偏头打量她几眼,魏知壑收回目光,冲拾书微微点头。得了他的命令,拾书当即转身离去。   本以为他还会追问,秦安见状,不由松了一口气,对这位偶遇的公子便更为感谢。思虑一转,她又犹豫道:“公子的小厮,当真能顺利将药买来吗?”   “姑娘且放心,有家药房中有我的熟人,定能为姑娘办好。”秋日正午的日头正烈,魏知易宽慰罢,看到她脸上的倦色,微挪了挪身子,正好替她挡住些许。   察觉到他的动作,秦安更为动容,惶恐的想要避开,“多谢公子,我无事的。”   “姑娘,你不知道你的面色有多吓人。我可不想你昏倒在我面前,原本的随手帮忙,变成摊上大麻烦。”魏知易摇头笑笑,语气温和,动作却有些不容推辞。   拉扯之际,秦安的手腕从袖口中露出来,青紫吓人。魏知易定睛一看,不由分说的捏住她的手肘。“姑娘这是遭遇了什么?”   “我没事的。”挣扎缩回自己的手腕,秦安皱眉避开两三步。正巧拾书提着药包缓缓而来,她忙快步上前。再三道了谢,她拿出碎银打算交给拾书。   “等一下。”魏知易却快步过来,止住秦安的动作,反而将药包连同一个瓷瓶一同交给她。“这里是能治姑娘伤处的药,银两先欠着,姑娘总不可能只抓这一副药,往后几副你又怎么办?”   懵懂的看着他,秦安眨眨眼,不知所措。   轻咳两声,魏知易这才歪头笑着看她,“正巧我也是需要时时来买药的,不如我便与姑娘约好。四日之后,我也在此处等着姑娘,而买药的银两,我要姑娘治好了手腕再给我。”   他虽是神色温雅,却蕴藏着不容人辩驳的贵气,显然也不是出身普通人家。秦安的视线在药包上打了几个转,妥协点头,小声的嘟囔,“你们京城中的人,想要帮别人忙都这么不客气啊?”   扑哧一声笑开,魏知易莫名就想到了幼时逗弄过的松鼠,“既是约定,总得知道对方名字,我叫平清,姑娘呢?”   “我姓安。”随口回完,如今已拿到了药,秦安惦记着魏知壑,屈膝行礼,便道别离开。   望着她渐去的身影,拾书终于敢开口说话,小心的看向魏知易道:“殿下,都是小人莽撞。”   “你简直是糊涂!”魏知易轻斥他一声,又缓了语气道,“如今我盼着父皇不要再想起他,你却上赶着送机会。万一让父皇知晓了,心生恻隐,我当如何?”   拾书愈发懊悔的低下头。   抬手让他直起身,魏知易再次转身,已不见了秦安的身形。“罢了,只是往后切不可再随意做主。你觉得这个秦安,会成为魏知壑的软肋吗?”   “目光浅薄的蠢笨妇人,做棋子可,软肋恐怕不会。”拾书回道。   深深看了他一眼,魏知易不置可否,也负手迈步离开。行人来来往往,须臾就将这件小事淹没。 第9章 、烫伤   盯着面前的药包与陶罐,秦安一时有些茫然,“青荷,你会煎药吗?”   厨房之中,除了灶台,别的地方都落满了灰尘。青荷正看不过去的端来清水,卖力擦洗,听到秦安的话,洗着抹布转头回道:“煎药?小姐,纵然我们在西北老家,也不是亲自做这些的啊。”   看着自己白嫩的手指,秦安低叹一口气。以前在西北虽算得上清贫,但她与青荷也确实不曾亲自下过厨。娘亲总说她的手纤细修长,应当拿针线,而不是做庖厨中的事情。更何况煎药,也总是药房中的人做好。   “罢了,你去请教一下拂笠吧。”秦安顺手接过她手中的抹布说道。   想到小姐求这些药有多不容易,青荷也不耽搁,应下后就转身离去。   见桌案已被青荷擦的差不多了,秦安将水洒在地上,随后找来扫帚清扫。   等青荷找到拂笠的时候,他正在一间小屋里摆弄着什么,“拂笠,我有事想要问你。”   一把拉过纸张盖住桌面上的东西,拂笠转身笑笑,“青荷姑娘,怎么了?”   狐疑的看了他身后几眼,青荷却也没有打探的想法,只是耸肩道:“我与小姐将药材都买回来了,只是不太会煎药,故而来找你讨教。”   “你们把药买回来了?”拂笠皱眉惊异问道。   奇怪的看着他,青荷点头,“对啊,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们买回药你不高兴?”   “怎么会。”立马如同寻常般笑笑,拂笠随口遮掩,“只是没想到会如此顺利,令人惊叹于秦小姐的能力。”   这才得意的昂着头,青荷嬉笑显摆,“那当然了,我们小姐是最厉害的,比一些只会躺在床上等药的人厉害多了。”   拂笠倒没再理会她这次的不敬,只是淡笑着道:“煎药确实不可鲁莽随意,若是水火不良,火候失度,便是再好的药也不会尽显其功。如今找不到上好的泉水,你们便只能用清水代替。先用冷水将药浸泡小半个时辰,武火熬开,文火煎制。”   他说的文雅,青荷却有些没听懂,“什么?”   “就是说,用清水浸泡小半个时辰后,先用大火快速煮沸,再用文火煎制半个时辰。”忍着无奈的叹气,拂笠简白的说道。   这才了然点头,青荷笑着拍他肩膀一把,“多谢啦!我与小姐这就去准备,你家殿下定要对我们小姐感激涕零。”   但愿不是大发雷霆就好,拂笠摇摇头,等她走了,才拿去桌子上盖着的纸。上面正摆着几个瓶瓶罐罐,离开东宫时,他生怕殿下出现危险,将最好的药膏药丸都随身带上了。秦小姐历经辛苦求来药,却不知从头到尾都不需要。   按下心底的唏嘘,拂笠拿出其中黑色的一只瓷瓶,又将其余的收好。片刻后进了魏知壑的房间,见他正在临窗看书。他眉眼平和时,拂笠都会惊叹于殿下的姿容,实乃丰神俊朗,天人之姿。   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魏知壑合书看去,瞥见了他手中的瓷瓶。“来换药?”   “是。”低头收回视线,拂笠来到他身侧,宽下衣衫,小心上药。   闭目任他动作,魏知壑突然问道:“丞相府那个庶女呢,早早去找医馆了吧?”   手指僵了一瞬,拂笠又很快重新挖出一小块药膏,含混道:“是,秦小姐早上出门时,殿下都还睡着。”   “哼。”轻哧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在嘲笑她的蠢笨,魏知壑睁眼,看向窗外的树木。已经落叶飘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枝,连飞鸟都不愿意停留。   换好了药,拂笠重新为他穿好衣服,欲言又止。   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反常,魏知壑拧眉。“说!”   咽下叹息,拂笠终究狠心开口:“秦小姐,已经买来药了。”   眸色骤然变深,魏知壑捏了捏手指,片刻后,书卷被蛮力扔在地上,惊起四处逃逸的灰尘。   此刻的后厨,经过秦安与青荷的收拾,总算是干净整洁不少。洗干净了双手,秦安问道:“青荷,药材泡的时间差不多了吧?”   “嗯,我把洗干净的砂锅取过来。”青荷点头。   废了颇大的力气才点着火,秦安随手一擦,抹了个黑脸。顾不上擦拭,她赶忙将准备好的柴火放入锅灶,等火势渐大,又小心的看向砂锅。算得上是顺利,不久后砂锅咕嘟咕嘟沸腾起来。   “青荷,现在就算是煮沸了吧?”   “嗯,按照拂笠的说法,接下来换小火就行。”   说完之后,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看出茫然。青荷舔舔嘴唇,纠结的问:“怎么变小火啊?”   沉思了一会,秦安犹豫着说,“大火的话,多加柴火就行,那现在我们取出来一些就可以了吧?”   “可以……吧。”   沸腾的响动更大,秦安生怕错过了火候,咬牙道:“你躲远些,我来!”   话音落下,她就闭着眼睛捏起夹棍,不管不顾的将一头燃着的木柴拖出来。接连拖出来四五根小儿臂粗的木柴,秦安只觉得一股股热浪扑面而来,指尖一阵灼热。   猛然睁开眼,只见地上又燃起一个小火堆,噼啪作响。秦安惊慌的丢了夹棍退后,“青荷,怎么办?”   火势迎风而起,眼看着就要引着另一边堆着的木柴,青荷转头一看,只见她们洗过手的水盆还在。“小姐让开!”   “哗啦。”一盆水浇下,股股白汽升腾而起。   等了一会,见白雾散去,两人才凑过去看,只见地上多了一滩黑乎乎的灰烬。   “呼。”长舒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一口气,主仆两人相视一眼,皆被对方的狼狈紧张逗笑。   勉强收拾了一下,两人背靠背坐在矮凳上,青荷喘着气笑道:“小姐,刚才我们像不像是小时候闯了祸,手忙脚乱收拾烂摊子的样子。这样真好,来京城两年,我头一次觉得爽快,再也没有那些板着脸骂人的嬷嬷了。”   “我也是,往后,一定会更好的。”拿着蒲扇轻摇,秦安也含笑回道。   连日以来的奔波,如今算得上完成了心底的一桩事,秦安与青荷便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正对着暖融融的炉火,烤得身体都温暖起来。不多时,两人不约而同的点着头打起瞌睡。   砂锅里一直咕嘟咕嘟冒着气,药香渐浓,迷迷糊糊的瞌睡的时候,秦安仿佛做起了梦。同样是暖和的春日,她穿着农妇的衣服一个劲的哭,面前站着一个无奈的少年郎。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她却怎么可听不到他的声音。   只是那双擦着她眼泪的手指,轻和柔软,仿若带着清风。   “啪嗒。”   蒲扇掉落在地上,瞬时惊醒了秦安,空中的药香已经更为浓郁。转头看了眼天边的太阳,她迷茫的神色瞬间清醒。唤了青荷一声,将她推醒,秦安连忙去查看锅中的药汤。   已经煎的所剩不多,秦安慌了神,下意识直接用手去端锅。手方一挨上,钻心的灼热感从指尖蔓延在心底,她瞬间红了眼眶,“啊。”   痛呼出声,却不敢松手扔了这滚烫的锅,直到踉跄着将它端到一边,秦安缩手,立马按在凉水中。灼痛感这才稍许减少,泪意模糊的她,却还是先转过头吩咐,“青荷,快将那些药倒出来。”   “小姐。”方才的变故,让青荷瞬间清醒,扑过来查看秦安的手。   掌心与指尖俱是通红一片,甚至起了两个水泡,在她原本柔嫩的双手上显得格外丑陋。   忍着痛意,秦安勉力安慰的笑笑,只催她快去备药。只等青荷转身走了,秦安才无声痛呼,痛苦的看着水中模糊的手影。   略微收拾了一下伤口,秦安再也不敢耽误,带着青荷就朝着魏知壑的房间匆匆而去。   “殿下,我为你熬好了药。”对着紧闭的门,秦安紧张开口,袖子中的手小心垂着,不敢挨上袖边。   屋中传来魏知壑的声音,秦安忍着脸上痛苦的神色,用手肘推门进去。只见魏知壑闭目坐在桌边,而拂笠正立在他身后,看向她们的眼神有着不易察觉的同情。   秦安示意青荷将托盘放在桌上,里面除了放着一碗药汤,还有一小盏蜜饯。“殿下,喝药吧。”   懒懒撑着下巴,魏知壑睁眼看向她,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只觉乖戾。“秦安,你真是好本事。”   纵然反应再慢,也知晓这句话不是夸她,秦安茫然的小声问:“殿下,我做错什么了?”   “安安费劲千辛万苦为我寻来了药,怎能是做错什么呢?”魏知壑笑着俯下身,慢慢靠近她,手指在她白嫩的脸颊上轻点,宛如把玩一只易碎的白玉盏。   屏住了呼吸,秦安只觉后背发麻,他叫的亲昵,自己却泛起寒意,忽闪着眼睛避开他的目光。只想起来自己那日忍着恶心向秦珙求情,也是这样称自己小名的。   满意的看着她的反应,魏知壑这才坐直,冷哼道:“既然如此,那我自然不能浪费你的好意,服侍我喝药吧。”   察觉身后的青荷有些激动,转头看了她一眼,秦安颤抖着手去端药碗。方一触到温热的碗壁,却下意识的皱了眉,咬牙才忍住没将药泼洒出去。就这样双手颤抖着,将药碗递在了他的面前。   近乎是第一瞬察觉到了她的反常,魏知壑蹙眉盯去,只见她小心的用手指捏着碗,手心屈起不敢触碰。再皱眉一看,却发现她掌心的赤红与水泡,魏知壑霎时挥袖,打走她端着的碗。   双手瞬间无力的垂下,秦安却先转头去看,只见碗倒在桌角,药汁洒了一地。再也忍不住委屈,秦安控诉的看向他,似是要逼问原因。   作者有话说:   魏知壑:废太子府消防委提醒您,厨房警惕用火安全,生火不规范,老婆便脏猫。 第10章 、灵药   魏知壑的视线却先在她的手上停了一瞬,只见并没有温热的药汁洒上去。抬眸时,才发现她一脸的忿忿。下意识嗤笑出声,魏知壑后靠在椅子上,“怎么,觉得委屈了?”   “殿下。”开口时的哭腔明显至极,秦安顿了顿,忍住鼻酸,才再次盯着他道,“这药,我求来的并不容易。”   喉头滑动,魏知壑不屑的偏头。有些人就是好笑,觉得自己费尽力气的付出了,旁人就一定要感激涕零的接受她的好。   “所以每一副药都很珍贵,这对殿下养好伤很重要。殿下对我再不喜,也不该拿药出气,伤势痊愈才是最要紧的!”秦安语气平静,却咬着每一个字眼。   怔然的睁了睁眼睛,魏知壑没想到她动气的理由还是为了他。猛然转头看去,只见到秦安明明双眼通红,却眼神坚毅,全然不见之前对他的半分怯意。   等青荷收拾好了狼藉,秦安也不敢再看魏知壑,带着她打算出门。   “等一下。”魏知壑却开口叫住她们,面容有些怪异的扭曲,恶声恶气的道,“你身份卑微,煎出来的药也让人难以下咽,让拂笠去。”   背对着他的身影轻微颤了颤,却也什么话都没说,迅速离去。拂笠闻言,也连忙压下心底的奇怪,弯腰跟上。   重新煎药,直折腾到了半夜,秦安满意的看到拂笠端回来的药碗是空的才放下心来。已经对后厨分外熟悉,她自如的接过药碗,“多谢拂笠。”   “怎能是秦小姐谢我呢。”心中的愧疚不便言说,拂笠主动收拾着药渣,“今日殿下发火,也是有原因的。”   察觉到了拂笠的善意,秦安冲他笑笑,试探着问道:“你跟着他很久了吧?殿下怎么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的?”   洗碗的动作一顿,拂笠突然想起那只备受殿下喜爱,亲自豢养,到最后也亲手杀死的兔子。殿下不是现在才变成这样,只是现在才恢复本性,不再伪装罢了。   “拂笠?”   秦安低叫了他一声,连忙回过神来,拂笠抬头不答反问,“秦小姐,为何要坚持留在殿下身边?”   “因为他不该过如今这种日子。”仰头看着天空的星星,秦安唇畔带笑,“你不是也一直长久的陪着他吗?”   眉心轻皱,拂笠乍然一笑,他擦去碗上的水珠,“秦小姐说的不错,归根到底,殿下一定是值得跟随的。所以往后,秦小姐也不用担心,殿下一定会对你好的。”   拂笠最后的话语,倒真的安慰了她,秦安帮忙将锅碗收好,客气的道了谢。随后回了自己的房中,只见青荷已经收拾好了床铺。   “小姐,可以安寝了。”放下帷幔,青荷道。   “先不急。”示意青荷拿来桌上的一个瓷瓶,秦安坐下来,冲她伸出手腕,“你来帮我涂药吧。”   望着她的手腕,青荷连忙点头,一边上药一边抱怨,“小姐的一双手,是被姨娘小心护着,要用来做绣品的。如今却伤痕累累,今日殿下他还洒了你亲手煎的药!”   药膏的味道清雅好闻,触及瘀伤,只觉冰凉舒爽。秦安微微合着眼,小声安慰:“殿下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才会发火。他如今看谁都不顺眼,往后就好了。”   鼓了鼓嘴,青荷却不说话,小心为她的伤处吹气。腕上的伤有的治了,那新添的烫伤又怎么办才好?   “吱呀。”   青荷正想着,突然传来一道推门声,干涩的木轴转动,在寂静的暗夜中显得吓人。正巧她正对着门,本以为是风吹开的,抬头看去,却见有个黑影站在门外。头皮发麻,青荷吓得扔开手中的药瓶,大叫一声,“啊!”   “鬼叫什么?”伴随着玉石撞击般的清冽男声,魏知壑踏过门框进来。他如今一身松绿绣竹长衫,从一团浓黑中走来,俊美的像是画中勾人魂魄的鬼。   秦安一时看痴了,呆坐不动。   青荷却打了个抖,只记得方才说了他的坏话,见他眼风一扫便没出息的出去。   没去计较秦安的失礼,魏知壑坐在她对面,撇着嘴晃几下手指。“被鬼勾魂了?发什么呆!”   秦安一个激灵,心道还不是你这个鬼,面上却不敢显露心思,只是低着头问道:“殿下有事?”   “手!”魏知壑吝啬的吐出一个字,见她不明所以的瞪着眼,不耐的亲自去把她的手拉出来。烛火跳动,却先看见了她手腕上的药膏。拧着眉,他低头嗅了嗅,随后冷冷一笑。白玉如意膏,皇室才用的药膏,好皇兄也是舍得!   秦安却只见他将自己的手腕拉到鼻尖,随后轻嗅,气息痒痒的流窜在手心,她十分没出息的红了脸。直到魏知壑拿出一方手帕,擦去她腕上的药膏,秦安才挣扎着护住手腕,“殿下这是做什么?”   且不说她答应了那位公子,要治好手腕上的伤来换他下次帮忙取药。纵然她没见识,刚才也能感觉到,这个膏药效果很好,定非凡品,哪有擦掉浪费之理?   魏知壑却瞪她一眼,拍着她的手背,警告她别乱动。“不想我废了你这两双手的话,就安稳一点。随便什么人给的药也用,也熬来让我喝,自己不怕死,也想拉着我?”   随着这句话,他的动作也粗鲁起来,秦安瞬间疼红了眼,却憋着气不动也不说话。   闻不到药膏的味道,魏知壑才满意的丢开手帕,秦安的双腕露出来,只见又被他揉红了一层。盯着那更显可怜的纤细手腕,魏知壑忍不住冒火,在乡间长大,还为穷人家的生活经验洋洋得意的她,怎么偏生有这样一副不堪□□的娇嫩身子。   烦躁的看向她,魏知壑咬着牙道:“你真是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不成,疼了不会叫嚷?”   “那位公子人很好,我求来的药也没问题,都是对你养伤有好处的!”秦安一板一眼的回。   果真是蠢笨妇人,明明毁了自己的计划,还以为是他的大恩人。魏知壑瞪了她几眼,懒得多言,从自己怀中拿出一只黑色瓷瓶。   本以为他还会发火,却不想他又为自己涂起药来。秦安动了动鼻子,只觉他涂的药味道甚是熟悉,清凉的感觉也差不多,颜色更是和方才的那药相似。没等她问,只见魏知壑又挑起了一小块药膏,涂在了她掌心的烫伤处。   他低着眼眸,更觉睫毛如同羽扇般好看,殿下有一双比世间绝美佳人还漂亮的眉眼。秦安望着他,无声的浅笑起来,“用了殿下这药,我手腕与掌心的伤都会好起来吗?”   “不会,明日就都烂了。”   “……”   坦然的收好药膏,魏知壑不理会她被憋红的脸,兀自说道:“我也受过烫伤。”   立马好奇的眨了眨眼,秦安举着涂好药的手不敢动,小心问道:“为什么?是自己无知贪玩碰到了滚烫的东西,还是身边伺候的下人不小心?”   都不是,是他的亲生母亲,举着烧红的熨斗,亲手烫在了他的腿上。虽然只是熨斗边缘,虽然他及时就医,可他当时也不过是个刚十岁的孩子。   魏知壑没有回答,可低着头的他浑身戾气却越来越重,捏着瓷瓶的手青筋暴起,呼吸越来越短促。   意识到这件事对他是个很不好的回忆,秦安眨眨眼,突然伸手覆上他用力的手,轻声笑着说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是伤口,就总会好的嘛。伤口好了,就没事了。”   即便隔着黏腻的药膏,她掌心的温暖也不容忽视。猛然抬起头来,魏知壑死死盯着她,黝黑的眸子险些带着秦安陷进去。不安的舔了舔嘴唇,她闪躲着避开视线。   却不料魏知壑骤然蹙眉,倾身贴在她脸边,堪堪停留在距她半寸的位置。压抑着狠狠咬她一口的冲动,魏知壑平复呼吸,转而偏向她耳边。“你认字吗?”   “不,不认得。”秦安缩着脖子回道。   重新站起来,魏知壑收敛心神,又恢复成一脸冷漠的样子。“你自己说过,要陪着我,要帮我,对吧?”   耳后起的鸡皮疙瘩还没散去,秦安懵懂的点点头,“是。”   深深看她一眼,魏知壑将自己的药瓶扔在桌上,随后附身捡起地上被青荷错手丢掉的药膏,踏步离去。夜风卷着他的声音,闯入秦安耳中。   “明日起来我房中,我教你识字。”   双眼迅速闪过难以置信与惊喜若狂,秦安看着自己的手,慢慢弯了眼睛。逐渐控制不住笑意,银铃般的笑声,带着少女的欣喜,由夜风载着飘去。   作者有话说:   魏知易:呵!皇家灵药,你也没不舍得啊! 第11章 、名字   听到女子欢喜的笑声时,魏知壑刚走出去没有多远,下意识的顿了脚步。忍住回头看的冲动,他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拂笠在后面跟着他,小声问道:“殿下,可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我们猜的没错,背后的人就是魏知易。”魏知壑仰头回道。   皱了皱眉,拂笠心中暗道,翊王是想明白了,来阻止殿下的消息传入皇宫,可惜苦了对此毫无所知的秦小姐。“那要不要小人去提醒秦小姐,给她送药之人的真实身份,也不让她再与翊王接触了?”   “不必。”捻着指尖,魏知壑想起方才她掌心的温暖,一时有些失神,“拂笠,你觉得秦安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不清魏知壑的表情,拂笠只觉他的语气有些茫然,暗自揣摩着回道:“秦小姐为了殿下不辞辛苦,为人和善,是个性子很好的人。”   “是吗。”面无表情的勾了勾唇,回到自己房中,魏知壑坐在窗边不语,似乎是在思量些什么。   他不发话,拂笠也只好站在一边陪着。   更漏声声,直到晚夜渐凉,拂笠猜再次听到魏知壑的声音。   “那日丞相府一行,我发觉秦安其实很机灵,甚至有着能剖析人心的能力。是魏知易派人上奏折废了我,那么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原因。而如今,秦安与他相识。”   冷静至极的嗓音,拂笠想起自己在门外听到魏知壑要教她认字的话语,恍然道:“殿下,是想利用秦小姐去找原因?”   朝着敞开的窗户伸出自己的手,夜风卷起,魏知壑的指尖重新变得冰凉,仿若方才的温暖不过是借人一簇星火,星火灭了,就又是那惨淡白骨。“她是很好的人选。”   “那日在丞相府中,小人与青荷也有所打听,秦小姐对丞相的满怀孺慕之情,都能在被冷待后迅速舍弃,想来骨子里是果断的,殿下的法子可行。”拂笠点点头,看向魏知壑的影子,却没有说出后半句话。   只是骨肉血亲,在秦小姐失望至极后都能坦然放弃,将父亲当作一个陌生人对待。那么殿下,若是有朝一日,她对你也失望了呢。   关上窗户,魏知壑收回自己的手,起身对他道:“就这么定了,你下去吧。”   欠腰行礼,拂笠放下多余的思绪,燃好香便迅速离开。   第二日一早,外面刚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声,秦安就立马坐了起来。低头一看,只见两手的伤好了不少,抿唇一笑,她不由自主又想起昨日他贴在自己耳侧说过的话。仿若还能感受到痒痒的气息,她红着脸捂嘴,却藏不住眼中的明媚笑意。   “小姐醒了?”端着水盆进来,青荷便见她埋脸坐在床上,笑着问道。   生怕被她看出异样,秦安不自在的转着脖子干咳两下,才穿鞋下床。   昨日秦安已经与她说过殿下要教她认字的事,青荷虽然看出她红红的侧脸,却也并没打趣。只是梳妆时,用了更多的心思。盘好发髻,青荷从镜子里看去,只见美人双目含羞带怯,不施粉黛,却曼丽无双,不由叹道:“小姐真好看。”   不好意思的笑笑,秦安也看向镜中,摸了摸自己小巧的鼻子。视线一滞,她突然问道:“还是嫡妹更好看些吧?”   “秦茹小姐?”捏着素银簪插入发中,青荷想了想,随口道,“她与小姐不是同一种美,她就像是一朵娇嫩的夏荷,得沐浴着最好的阳光雨水。但是小姐呢,是玉兰,是春日里最早开的花。”   被她奇怪的比喻逗笑,秦安无声摇摇头,自己简单描两下眉。“行了,收拾好就走吧。”   带着青荷来到魏知壑的房中,只见他正在喝一碗粥,秦安蹙眉看了看,行礼道:“见过殿下。”   “嗯。”面色淡淡的指了指对面,那里也摆着一碗素粥,魏知壑道,“快些吃完,我教你认字。”   浅笑着坐在对面,秦安搅动几下粥,只见寡淡的一些米粒。殿下在这里的吃食,可实在算不上好,她还是得继续想些办法。上次换来的银两,还有一些,得交代青荷去买些菜来。   余光看到她在发呆,魏知壑敲敲桌面,“不吃?”   “啊,没有。”忙回神摇头,秦安匆匆喝粥,不免发出些许声响。   果真是出身粗鄙乡下,魏知壑撇嘴想到,慢条斯理的捏着勺柄,动作与秦安是截然不同的清贵。   等她放下碗,魏知壑也松开瓷勺,理着袖口起身,“随我来吧。”   同他绕到屏风后面,才看到那里摆好了两张桌子,上面放好笔墨纸砚。秦安心中有些激动,迫不及待的上前摸摸毛笔,“真好,小的时候我偷看学堂里的孩童们学着念书识字,不知道有多羡慕。”   魏知壑却忍着对粗劣墨水的嫌弃,磨墨随口问:“为何你不能学?”   “其实也是有机会的,邻家有个姐姐,她父母为她请了先生,本想让我也跟着去伴读。”秦安语气中带着浓浓的遗憾惋惜,“可不知道为何,娘亲很反对我认字,明明她自己都会读书写字的。许是觉得我身为女子,没必要学这些吧。”   魏知壑却皱皱眉,用笔洗慢慢湿笔,“读书为的是明理。女子怎的就不需要了?况且我朝驻守南境的将军,不也是一位女子?   “殿下这话,可实在不像一个饱受礼教的人会说的。”秦安颇有些惊讶的叹道。   做好了准备,魏知壑将蘸好墨的笔递给她,“我本就不是什么崇礼之人。你会几个字,先写给我看看。”   心虚的看了看他,秦安接过毛笔,却觉得每根手指都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放。从左手倒在右手,勉强找个顺手的姿势捏住,秦安抬头看他一眼,就见他只是撇嘴抱臂望着。   罢了,反正她也是来做学生的,学生蠢笨些也是应该的。心里找好借口,秦安竭力忽视他的存在,深吸一口气,提笔落字。“我会写我的名字。”   歪歪扭扭在宣纸上写下两个字,秦安收回笔,才想起来呼吸似的猛呼一口气。随后一脸献宝的抬头,“殿下你看。”   “这宛如扭动的虫子般的东西,是字?”魏知壑从她接过笔就挑出许多毛病,现下更不客气的嗤笑。“以前还说拂笠的字顶风臭十里,倒不知你比他还要厉害。”   被他说的汕汕一笑,秦安无意识的晃动手中的笔,小声辩解,“这还是我央求邻家姐姐偷学来的呢。”   实在看不下去,魏知壑站在她身后,伸手覆住她的手,“握笔的姿势就错了,五指执笔,掌竖腕平。你拿的只是一支笔,不需要这般大的力气。”   他环抱着秦安,后背抵在他的胸膛,在他说话的时候,她还能感受到微微的震动。秦安盯着那相握的两只手,不受控制的想入非非。昨夜殿下靠近他的时候了,是在想些什么,若是他没有刻意避开,他会不会……   “啊!”额头被用力一弹,秦安思绪打断,痛呼出声。不满的转头看去,才惊觉魏知壑距她不过咫尺,正满眼戏谑。   弯下腰来,魏知壑与她执笔的手还稳稳悬在半空,他挑眉咬着字眼问:“想到什么了?”   “没!”盯着红彤彤的脸颊,秦安乱眨着眼回道。   “没有?”偏了偏头,魏知壑愈发弯下腰,逼向她。秦安慌乱的靠着桌案往下滑。伸出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腰,魏知壑眼神灼灼,“可惜,我倒是想到昨夜,本来该一亲芳泽的。”   瞬间瞪圆了眼睛,秦安被他紧扣在身体与桌案中间,动弹不得。眼看着他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秦安闭着眼睛,狠心挣扎。   果真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在她闭眼的瞬间,魏知壑就想起身,可还没来得及动,突然有个湿乎乎的东西甩了过来。猝不及防的闭上眼睛,魏知壑就觉得一束硬硬的毛从自己脸上画了过去,同时粗劣的墨水味浓郁扑鼻。   一把推开她后退几步,魏知壑抬手一擦,看着自己满手的墨水怒喝:“秦安!”   “我错了!”被他喊得一颤,秦安看过去,见他俊秀的面庞上如今横贯着一道黑墨,而他气急败坏的抖着手指她,却也徒添滑稽。秦安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开。   听见了她的笑声,魏知壑更是火冒三丈,跨步上前,一把按住了她。随后抬着她的下巴就俯下身来,贴着她的面颊,把脸上的墨水全部也染给她。   “唔。”秦安皱着眉抵挡不得,只觉冲天的墨味袭来,自己脸上也多了湿湿的感觉。躲闪之际,唇角划过了柔软的一处,心脏猛的一下悸动,贴在她腰侧的手臂也瞬间放开。   魏知壑双眼复杂的看着同样一脸墨水的她,不禁舔了舔下唇。   轰的一下,盯着他动作的秦安红了脸,低头搅动双手。   “方才不是胆子大的很,敢在我脸上乱画吗?”魏知壑开口,嗓音低哑,气氛更是凝滞了一瞬。吞咽一下口水,他走向桌案敲了敲,“这是我的名字,在我更衣洗漱回来之前,你得牢记住这三个字,再像模像样的写出来。若是把我的名字也写得像狗爬,我就把你丢进墨水桶里!”   他的脚步声渐远,秦安才敢抬起头来,伸出指尖摸一下自己的唇角,又立马撤回手来。头脑中全是他方才的样子,秦安咬牙控制不让自己乱想,转过头看向桌案。只见在自己扭曲的名字旁边,多出来三个铁画银钩的字。   抬手慢慢抚过,心脏一下一下跳动的更剧烈,秦安面若春杏,轻声呢喃:“魏知壑。” 第12章 、晚归   等秦安已经能像模像样写好魏知壑名字的时候,日子已经慢悠悠过去了三天。除却第一日的一场闹剧,他们相处的竟还算的上平和。   也许当真是殿下这几日心情好,教秦安认字的时候,也可谓是耐心。秦安又到底是聪慧的,学的也快。为了让她学起来有趣些,也不知拂笠从哪里找来了些简单的故事本子,让她每日自己读,只管把不认识的字圈出来。   最开始的时候,满页都是红圈,到了今日,一页竟也只有一半不认得。只是魏知壑虽教她认字,却并不再认真教她怎么书写,故而除了临摹他的名字还算像样,其余的字在她手下依旧歪七扭八。   “今日最后一个你不认得的字,是离,分离的离。”低头念完最后一个字,魏知壑将手中的书扔给她,“还是照旧,你整个再看一遍,记下来。”   低头看看,秦安若有所思,“这离字里面,有个凶字,果真符合离开的意思。”   几日下来,也不能习惯墨水难闻的味道,魏知壑点燃熏香,哧她一句,“分离本就是人生常事,没有人不会离开另一个人,有什么凶意?”   “才不是,我就不会离开殿下!”秦安嘴比脑子快,下意识说道。随后立马察觉到不妥,又忙小声补充,“拂笠也不会离开殿下。”   背对着她,魏知壑点香的动作一凝,随后满脸不屑的冷笑,将香丢进炉中。   见他不理会自己方才冒失的话,秦安暗自吐吐舌头,想起另一桩事。自从上次来学字之后,殿下的药也重新由她来煎,如今该去取新的一副药了。   “还愣着做什么,以为自己学的很好了?方才教你认的,到底还记得多少?”转过身来,就见她呆站着,魏知壑出声道。   立马举起书本,秦安看了两三行,又半遮着脸看他。“殿下,明日,我可能不能来了。”   闻言皱眉,刚才还说什么不会离开自己,魏知壑拉过椅子坐下,“半途而废,能学成什么?”   “不是,我是要为殿下求药去。况且我与之前帮我忙的公子,也都约好了。”秦安急忙解释,“或者我取完药就早些回来,晚上再来跟殿下学字。”   也不知是为何,原本面容平和的魏知壑,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却拧眉面色寒凉。绷起嘴角瞥她一眼,魏知壑手指轻点,“随你。”   秦安现下倒是真的不怕他了,笑着合上书,“那便说定了,等我早日回来。”   “谁与你说好了,我也要休息的。”不悦的站起身,魏知壑冷声赶人,“我看你今日也就到这吧,早些回去。”   不明不白的就被他赶了出来,秦安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完整说出口,人就站在了房外。   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秦安徒劳的拍两下门板,也只好泄气离开。抱着怀中的书回到自己房中,只见青荷正在洒扫。   “小姐,今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听到了她进来的动静,青荷转头问道。   避开青荷拖洗过的地方,秦安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许是殿下今日累了吧。”   先将污水端在一边,青荷好奇的坐在她身边,“我这几日,见小姐与殿下相处的甚是高兴。”   “我本就没不喜欢殿下,之前与夫人争闹,只是不喜欢她利用我来给她亲生女儿铺路。”手指蘸着没喝完的水,秦安在桌面上随手写字。   了然的点点头,青荷突然一震,坐直了身子暗笑,“所以小姐方才的话是说,小姐原本很喜欢殿下?”   手指猛的一顿,秦安低头,只见桌上写出来的还是他的名字,忙用手掌抹平,慌乱的看向青荷。“胡说什么,这就不是一个意思。”   “怎的不是一个意思了,小姐害羞啦?”青荷笑着打趣,一面躲避秦安挠着她腰侧的手。   被她笑了个大红脸,秦安佯怒收手,“行了,我还有正事要交代呢。”   心知再闹她就要恼了,青荷忙正了神色,“小姐请说。”   “上次卖绣品换来的银两,我们还剩些吧。明日你随我出府后,你去买些菜来。”   青荷立马有些不满的劝道:“小姐,这些钱我们留着傍身不好吗,我们也只剩这些钱了呀。”   摇摇头,秦安给她也倒来一杯水,温和的笑道:“吃饭才是最重要的呀,这几日不是喝粥就是青菜,实在是寡淡,我都快要馋死了。再说了,这些钱本就是我们赚来的,咱们再继续做绣品来卖不就行了。”   “小姐是心疼殿下才对吧,可是这些本该让他们去想办法的啊。”青荷努努嘴,“再说了,如今小姐每日忙着念书认字,还要煎药照顾殿下,哪里有时间做绣品?”   听着她小声的啰嗦,秦安忍俊不禁的伸手捏捏她的脸,“且不说如今我们本就算是一家,殿下身份在那里,你让他怎么去想办法筹钱?时间总是有的,往后我晚上回来,就跟你一起做。”   叹一口气,青荷明白自己劝不了,只好闷声闷气的嘀咕。“那就算买,我也只买小姐爱吃的菜。”   被她逗的趴在桌子上笑了好一会,秦安才开玩笑般的说她一句小家子气,与她一同打扫起房间。   翌日早晨,秦安在自己房中随意吃了一点,直到出府前也没见到魏知壑,心中有些不习惯。走到门口,秦安回头看了好几眼,没等到他出来,倒见拂笠匆匆而来。   “秦小姐,我寻来了这个东西,劳烦你带上。”在她面前站定,拂笠笑着递过来一个面纱。   奇怪的看了看他,秦安也没多问,笑着接过来戴上,随后道:“我今日很快就回,你告诉殿下,我还有新的字要请教他呢。”   躬身应下,拂笠目送她二人走远,才擦着额头的汗转身。也不知殿下在想些什么,今日小姐要去见的人他心知肚明,那人也早就见过小姐的真面目,如今非要让她戴上面纱又有什么用呢。   按照之前的约定,秦安与青荷很快到了青石板桥,低头看下去,入秋时节的河水也算不上好看,只零星飘着枯败的树叶。随手捡起一颗石子,秦安玩心大起,朝着其中一片枯叶砸去。   扑通,石子砸入河中,并没有击中目标。秦安惋惜的叹一口气。可就在此时,身旁突然又飞来一颗小石子,迅速打向那片树叶,砸出一圈圈斑斓的涟漪。秦安惊讶的转头,看清来人,“平清公子?”   “安姑娘好。”冲她颔首一笑,魏知易站在她身侧,“姑娘今日的心情似乎好多了,那药有效吧?”   欣喜的点点头,秦安满眼感激,“还是得多亏了公子。”   负手笑笑,魏知易暗自想到,魏知壑不可能猜不出他的身份,却并没有告知秦安。笑意更深,他冲秦安摆手,“姑娘已然谢过多次了,只是今日姑娘为何要戴着面纱,总不会脸上又受伤了吧?”   本朝也算得上开放,女子上街,没有面目不可见人的约束。秦安自己也不习惯,索性取下面纱冲他粲然一笑,“我又不是沙包,怎会时时受伤。”   被她烂漫的笑意看得一呆,魏知易低眉浅笑,招来身后的拾书,“依旧让我的小厮去为姑娘取药吧。”   “今日可得先把钱收下。”秦安拦住她,将碎银递过去。   见她手腕好了很多,魏知易点点头。拾书这才敢动,接过来小声冲秦安行礼。   看清楚了他的面目,秦安不禁叹了一声,“公子这位小厮,长得实在是俊美。”   身形一滞,拾书并没有因为这句夸赞面露羞涩或欣喜,反而皱眉避开一大步。“公子,小人先去了。”   挥手示意他离开,魏知易冲秦安歉意解释,“我这小厮被我惯的不像话,姑娘莫介意。”   “方才是我唐突。”秦安也忙道歉,随后转身冲青荷说道,“你也去吧,买好了,来这里找我就好。”   待青荷离去,秦安才发现只有他们两人,一时有些拘谨。   “闲等也是无聊,不如姑娘随我逛逛?”看出她的不适,魏知易轻声建议。   眼神立马一亮,秦安鲜少随意逛过京城,忙一口应下。秋高气爽,今日也是真的运气好,没走几步,竟还看到了茶楼中请来了说书先生。秦安从未看过这种热闹,一时目露向往。   魏知易看出她的念头,当下便拉了她进去。   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嗓音,将波折起伏的故事讲的生动有趣,一桩公案,听得人抓心挠肝。前一瞬还在为苦主的惨状唏嘘,下一刻就会惊叹于公门之人的神机妙算。   秦安一时听痴了,全然忘记了时间。   “啪!”   醒目一拍,沉浸在故事中的人们才回过神来。秦安笑着长舒一口气,兴奋转头,“可真是精彩!”   “是精彩,姑娘在这里坐了一天都没发觉饿。”两人的桌子上已经摆满吃食,魏知易无奈一笑,冲她递来筷子,“先吃些吧。”   “你说什么?”秦安却愣了神,没有接他的筷子,猛然转头看向外面,已经红霞满天。慌乱的站起来,她急忙道,“怎的到现在了,不吃了,我答应他要早些回去的!”   “什么?”魏知易话音还没落,就见她跑了出去,便也顾不上其他,匆匆撂下银子,快步跟了上去。   回到青石板桥边,秦安便被等急了的青荷一把抓住,上下看她。“小姐没事吧,你去哪里了,要不是拾书说有公子跟着,你一定没事,奴婢都要急死了。”   “是我不好,贪玩忘了时辰。”按住焦急的青荷,秦安冲拾书匆忙笑笑,拿过她手中的药,“我们现在得快些回了,请你替我谢过平清公子。”   “谢就不用了,你们着急便快走吧。我看这次你买的药多,下一次便约在十日后见。”魏知易赶过来,正巧回道。   转头冲他笑笑,秦安带着青荷快步而去。   紧赶慢赶着到了门前,却还是夜幕落下,大门开着,拂笠正焦急的提着灯笼。看见她们的瞬间,赶忙迎上前,“秦小姐怎么才来,殿下都等……”   “咳。”   一声低咳,止住了拂笠的话语。秦安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暗夜的长廊下,影影绰绰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秦安,过来。” 第13章 、恶意   刻意压低的声音,透露着他的几分怒气,秦安忍不住打了个颤。将手中的药包递给拂笠,她磨蹭着往前。   孤身站在暗处,魏知壑死死盯着她的脸,活像是即将扑食的恶虎。对于此刻秦安的忐忑,他越发不悦,在她距自己两三步的时候猛然伸手,拽着秦安的胳膊将她困于身后的树上。   “小姐……”   “嘘!”赶忙叫住了青荷,拂笠拉着她远远躲开。今日从午后开始,殿下就在院中频频踱步,显然是等说好要提前回来的秦安。结果直到日暮时分,还不见归人,殿下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差。如今积攒了一下午的怒气,可不能再给他添火了。   眼尾扫到院中碍眼的人都走了,魏知壑低眸,看向自己怀中娇小的人。白皙修长的手指慢慢抚上她的脸颊,魏知壑慢慢摩挲,抿唇不语。   “殿下,我今日来迟,是因为一时耽搁。”他这种亲昵的动作,总能让秦安心里发颤。   察觉到掌下细腻的皮肤一片冰凉,魏知壑皱了皱眉,不满的用力揉搓。心中就是莫名觉得,她不该比自己更凉,自己无论何时触到她哪里,都该是温暖的。   双颊逐渐被揉红,秦安不敢躲闪,只好含混不清的道:“殿下,是等我了很久吗?”   动作猛然停住,魏知壑冷了视线,启唇问道:“何事耽搁?”   “我……我陪着青荷去买了菜,而且今日那位公子也来迟了,药房中的人也很多,所以我才迟了这么久。”直觉不能说是和别的公子出去游玩忘了时间,秦安闪躲着目光回道。   心中的怒气缓缓堆集,魏知壑笃定了她是在说谎。用力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乱动的眼睛直视自己,魏知壑忍着气一笑,缓声说:“那你的面纱呢?”   面纱?猛然一伸手,秦安只摸到自己的脸颊,才恍惚想起自己取下面纱后,似乎只是随意捏在手中,在茶楼中一时放失,早被自己抛在脑后了。   “青荷现在与你不在一起,我立马去问她,你觉得你们说的原因会一样吗?”轻啧一声,魏知壑笑意更深,眼中却一片冰封。   秦安哪里能是他的对手,瞬间脸色青白,就差把惶恐写在了脸上。   拇指再次划向她的侧脸,又是一片冰凉,魏知壑收了笑意,像是不愿再伪装的恶鬼,说出的话都是能剖出人心的尖刀。“秦安,你还有一次机会。说,是不是看上了那个男人,像你这样见识浅陋的女人,一定会被他吸引吧?”   他毫不掩饰自己恶毒的揣测。   缓缓对上他黝黑的眼睛,秦安突然伸手,覆上他的指尖,“我方才说谎,是怕不必要的误会,若是殿下执意要知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是我贪玩,等取药的时间去周边逛,结果恰巧碰见了一个说书先生。”   “那位先生说的极为精彩,我从未见过这种热闹,就一时看忘了时间。至于面纱,应当也是那个时候丢的。还有你说的那个男人——”秦安一顿,加重了语气,“他于我只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殿下不要用他来羞辱我。在我心中的殿下,绝对优于世间全部男子。”   又是这副温柔却坚定的模样,魏知壑心中升起不明的情绪,陌生的让他烦躁。深深呼吸,他冷淡一笑,“伶牙俐齿,装得倒像是这么一回事。”   “秦安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够了!”暴戾一喝,魏知壑朝着她的肩头狠狠一推,秦安撞在坚硬的树干上,痛得闷哼一声。魏知壑却站在斑驳的树影中,就着惨淡的月光看清她痛苦的表情,“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只警告你一次,你既要留在我身边,就得做个干净的女人。”   “好,你不喜,下次我就只让青荷去。”撑着树干站直,秦安眼中积聚着疼出来的眼泪,一口应道。   这句话倒是打了魏知壑一个措手不及,他可还指望着秦安接近魏知易后,找出自己被废的原因。一腔怒气被憋在心口,却不能再名正言顺的发出来。魏知壑脸色更臭,咬牙嘲讽,“心虚到不敢出门见他了?”   真是说什么都不能顺他心意了,秦安差点被气笑。好脾气的上前歪头看他,“那殿下你说,我该怎么办?”   一场火发到现在,倒真是如打在了棉花上,魏知壑双眉紧锁,十足的厌恶,“你爱见不见,与我何干?”   “那我就听殿下的,下次继续去见他。”凑在魏知壑身边,秦安龇牙哄道。   皱着眉退后,她却愈发靠近,魏知壑索性退一大步,却不知不觉中离开了阴影,站在明亮的月色中。在秦安清澈的眼眸中,他看到了漫天繁星下的自己,“秦安,你不怕我了?”   “我以前表现的很怕殿下吗?”秦安站定笑笑,故意叹一口气,“怕也没办法啦,我要一直陪着殿下的,总不能一直战战兢兢吧。”   又是这种话,蹙了蹙眉,魏知壑不答。   秦安却又咧嘴一笑,“况且这几日殿下教我认字念书,这是我年幼时心心念念却不能做的事情。还有今日,殿下一定等了我很久,我都知道的。”   果真是傻,要不是为了利用她,谁会浪费时间教她。魏知壑不屑的越过她,远远将她丢在后面。“我从不期待离开的人会回来,所以也绝不等人。秦安,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话语湮灭在夜色中,恰巧一朵云来,遮住了月亮。逐渐看不见他,秦安失落的低下头。所以她的回来,他也毫不期待,甚至早就把他们的相遇抛诸脑后。   伸手按按难过的心口,秦安嘶的一声,牵动方才被撞痛的肩膀。咋牙咧嘴的忍痛揉了揉,回到自己房中,便见青荷一脸焦急。   “小姐没事吧?”   故意装出一脸难过,秦安坐在床边,“你就只会问这句话,下次倒是跑出来保护我呀。”   青荷一怔,低声喃喃,“是奴婢不好……”   “逗你的!”捏捏她的侧脸,秦安松开领口,露出自己的肩膀,“你真的跑出来,也护不住我,反倒惹得殿下更烦罢了。”   一颗心这才悠悠飘下来,青荷转眼一看,再次惊呼出声,“小姐,你的后肩怎么撞伤了,我这就给你上药。”   真是个咋呼丫鬟,秦安无奈笑笑,任由她动作。上好药后,又换了一身舒服些的衣服。与她闲聊几句,秦安催她自行去休息,自己躺在床上若有所思。殿下今日生了气,她总归还是得哄一哄的。   爬起来又拿起自己近来看的故事集子,秦安挑明了灯,足足看到了后半夜。   如今的废太子府,最开始只是一处偏僻的王府,也不知是前朝谁人的王邸。当日魏知壑被废,是崇慧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将他带到了这里。虽说除了拂笠外就只有几个洒扫下人,但他们倒也算得上尽心。   只是不太有眼色。   耳边是簌簌的扫地声,伴随着飞起的灰尘,魏知壑板着脸看向门外的人。“你还来做什么?”   “吃早饭,然后和殿下一起学字啊。”秦安双手端着托盘,臂弯还夹着书本。   哗,又是一扫帚过来,枯败的树枝碎裂。魏知壑额头青筋绷起,瞪着秦安意欲关门,“往后去找拂笠。”   “别呀!”急忙挤在门框处,秦安小心陪笑,“拂笠也挺忙的,而且我觉得殿下教的更好。”   “对于你来说?”魏知壑满脸冷嘲热讽,表明了教她这种目不识丁的人,任谁都能胜任,自己纯粹是浪费时间。   秦安动动嘴,还打算求他,脚边却突然刮过一阵风。扫地的人已经到了他们跟前。   再也忍不了,魏知壑一把推开秦安,踩住扫帚一绊,那下人就跌倒在了地上。抬脚上前,堪堪在那人的指尖停下,魏知壑冷声冷气,“你是蠢,还是要借机听些什么?”   “小的不敢。”那人忙爬起来,拖着扫帚便连滚带爬的离开。   总算是清净了些许,魏知壑转头,只见秦安倒在地上,书本掉在一边,手中的托盘倒还艰难的端着,但也洒出来了些许汤水。一看就知是方才被他推倒,魏知壑眼风扫过她,“怎么,还要我扶你起来?”   “不用。”不敢说自己刚才又撞到了肩膀,秦安讪笑着费力站起来,重新拿好东西。   魏知壑早已进去,不过门倒是半敞着。这些日子来,秦安对他的心思也揣摩出几分熟悉。赶忙进去,将托盘放在桌上,只见是两碗肉糜汤与几块油饼。摆好了筷子,秦安道:“殿下尝尝?”   走过来只扫了一眼,魏知壑连筷子都没动,问道:“又是你买的?”   “差不多吧,你先尝尝味道。”殷切的把汤匙递给他,秦安眼含期待。   睨她一眼,魏知壑浅浅舀起一勺,只闻了闻味道就皱起眉。“腻。”   “这些腻吗?”秦安惊讶的扬眉,又端起自己的碗喝下一大口,低声嘀咕,“这不是挺好喝的吗。”   嘲弄的看着她嘴角的油光,魏知壑恶劣的歪头道:“所以你看,我与你天壤之别。”   表情短暂的凝滞了一瞬,秦安抿唇放下勺子,转眼看到手边的书本。打起精神,她连忙又笑嘻嘻的双手将书奉上,“那殿下你看,我昨夜看完了一整个故事呢,不认得的字也少了好多。假以时日,说不定我就能理解殿下了。”   痴人说梦。牵动唇角,魏知壑忍住讥讽她的话,将书接过来随意翻动。片刻后,目光才逐渐转温,他点点手指开口,“看起来认得的字是多了些。”   “是吧。”都算不上夸的语气,却让秦安实打实开心起来,一时得意忘形,随口说道,“只是这个故事的结尾不太对,我昨日听书讲的正是这个,明明……”   说到一半,就意识到又提醒了魏知壑昨日的事。秦安噤声,僵着脖子不敢动。都不用看他,就能感受到对面的他安静的呼吸下,压抑着的怒气。   作者有话说:   这波发脾气就叫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bushi) 第14章 、委屈   “是啊,看来你昨日果真收获甚多。”笑意不达眼底,魏知壑的话语都透着阴鸷。迅猛的挥袖,桌面上的碗筷全被他扫了下去。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肉糜汤很快泛起一层白色的腻子。   愣愣看向地面,秦安只觉得那层油腻在了自己心里。茫然无措的慢慢站起来,她莫名想到,自己被叫去见傅氏的第一面。   女人染着红唇,却泼了她一身的凉茶,“贱人所生,言行粗鄙,还不快跪下!”   两年来,京城中的每个人都在提醒她,自己与他们的云泥之别,如今连他也是。秦安闭着眼怆然一笑,熟练的跪在了魏知壑的面前。“是秦安卑贱蠢笨,妄图讨殿下欢心,反倒再次惹了你生气。”   合上双眼,秦安忍不住想,他会怎么罚自己?是像傅氏那样让自己跪一个下午,还是像他之前对付的小厮般给自己一刀。京城中的人,最会折断别人的傲骨了。可纵然如此,她心中竟然还有一个声音,想要为他辩解。   他与他们不一样,他甚至愿意教自己识字念书,他只是一时心绪不稳。   “你这就算是赔罪?”   终于听到了他冷淡的声音,秦安颤颤睁开眼,却见他不知何时蹲下来,平视着她的眼睛。   挑起秦安的下巴,她今日只梳着最简单的发髻,把完整的面庞全部露了出来,更显娇弱。秋水明眸,动人之极。魏知壑漠然看着她眼尾的一滴泪落下,正好碎在他指尖,“我从不缺给我下跪的人。”   看清他面容的瞬间,秦安心中的委屈就再也压抑不住,她揪住他的袖子,抽噎开口:“你怎么能这样呢?明明是你要我好好活下去的。”   胡说些什么,眼看着她哭得厉害了,魏知壑嫌弃的要收回手,才见袖子被她攥的死紧。额头无奈暴起青筋,他深吸一口气,“秦安,在我掐死你之前松手。”   “你都再没像当年那样对我笑过。你甚至把我忘了个干净。”秦安却反倒抱紧了他的胳膊,变本加厉的哭嚎。   哭得口齿不清,谁能听懂她在说什么,烦躁的想要抽回自己的胳膊,却不料摸在了意外的地方。柔软的触感,逼得他瞬间停下动作,好不容易挣扎出来的一段手臂又被她牢牢抱了回去。   魏知壑耳尖可疑的掠过一片红意,恼火的看向她的脖子,若是方才还只是恐吓,现在就是真的想掐死她了。   嚎得更加起劲,秦安的头脑却逐渐清明,方才的情绪下去后,才惊觉自己现在的尴尬处境。哭闹容易,可怎么收场才好啊,用力的闭眼挤着眼泪,她心中逐渐后悔。只好一边继续哭喊,另一边小心翼翼掀开眼皮偷瞄。   一瞄,就对上了魏知壑的眼睛。赶忙再次闭上眼,秦安暗暗松开手下的力道,分神想着自己等会该怎么跑。   魏知壑挑眉一笑,好整以暇的盯着她。   秦安刚一动,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立马被人捏住小臂,下一瞬就被按倒在地上。哭喊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惊恐的瞪大眼睛,不敢乱动。   距她半寸的魏知壑撑住身体,面上看起来一团和气,眼中却是层层寒冰。“你今日,是来找死的吧?”   现在只觉得自己是案板上的鱼,秦安艰难的摇摇头,不敢言语。就在她以为在劫难逃的时候,拂笠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   “殿下,有消息……”门半开着,拂笠直接进来,随即就看到地上身躯交叠的两人。睁目结舌的愣了愣,他立马闪身出去,“小人有罪,小人在门口等着。”   神态自若的站起来理理领口,魏知壑心知拂笠定然有事,眼下也没了和秦安计较的心思。瞪着颤颤巍巍紧贴桌子站的她,魏知壑指向一边的桌案,“去把所有学过的字写五十遍,我回来若是没写完,新帐旧账一起算!”   他甩袖离去,秦安才敢再次呼吸。跌坐在凳子上,她看向地面上模糊一摊的狼藉,苦笑摇头。   躁郁的盯着自己皱巴巴的袖口,魏知壑不及拂笠说话,先一步吩咐,“去把她的书都换了,看什么故事话本,往后只准她读诗词典籍。”   心中虽觉好笑,可现在却不是玩闹的时候,拂笠应下后道:“殿下,宫里来人了。”   瞬时正了神色,魏知壑与拂笠对视一眼,缓步向前院而去。   高林站在一座倒塌一半的假山旁,若有所思的皱着眉。在皇帝身边服侍了大半辈子,纵然现在只有自己,也习惯性佝偻着腰。   “这里景色荒凉,不知高公公欣赏出了什么?”一来就看到他这幅模样,魏知壑朗声笑问。锐利的目光却在他转过来的瞬间,就紧盯住了他的表情。   微微冲他欠腰,高林笑呵呵的道:“老奴见过三皇子。这处景色,老奴倒是没看出荒凉,只觉得颇具风骨,纵然风雨侵蚀、岁月磨损,也傲然挺立。”   面色稍霁,高林是伺候父皇的太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魏知壑敛了敛周身的戾气。“可惜,还是塌了一半。再加以年岁,想必会更为不堪。”   “事在人为。”高林温和一笑,斗胆仰头直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来,“倘若能修葺一番,反倒会比之前更巍然屹立。”   目光微凝,魏知壑敷衍的笑了笑,“公公今日来我这废太子的住处,所为何事?”   “实不相瞒,是有一件事。”笑得眼睛眯成了缝,高公公向他拱手,“半月之后,就是中秋佳节,团圆之期。陛下特此设宫宴,请诸位皇子与朝中大员。”   讶然看向他,魏知壑冷哼出声,“高公公此番来,不会是为了告诉我,我也在其列吧?”   “三皇子总归是陛下疼爱的儿子,自然该去。”从袖中拿出一块令牌,高林恭敬的双手递过来,“老奴将进出宫门的令牌都带来了。”   打量几眼令牌的形制,魏知壑接过来收好,面色平静的道了谢。“多谢公公,替我向父皇问安。”   “是。”再一弯腰,高林面上不显,眼底却有几分欣赏。陛下还肯在中秋宫宴上召他,其中暗含的意思不言而喻,他倒是还能沉得住气。“老奴该做的事都做了,若殿下无事,老奴就先退下了。”   “公公慢走。”魏知壑颔首,一旁的拂笠则赶忙相送。   离开前又回头看了眼那座假山,高林默不作声的笑笑。   送了高林离开,拂笠脸上一团喜气的回来,冲魏知壑低声道喜。“陛下果然还是最挂念殿下的,这令牌可是王爷品级才可佩戴,宫宴之后,即便殿下无法立刻恢复东宫之位,想来也能重回王爷之尊。”   低头描摹令牌的纹路,魏知壑却神色浅淡,不置一词。   观摩他的面色,拂笠压下语气中的兴奋,小心问道:“莫不是小人愚笨,猜错了?或是殿下在思虑何事?”   “没有,你说的都没错。”魏知壑却摇摇头,把令牌递给他,“可在这之前,我总得先弄明白,我到底是为何被废的。”   诚然该如此,找不到致命的原因,恐怕纵使再回太子之位,也不知该作何防备。拂笠点点头,又道:“只是此事,待身份恢复后还可以再查,且届时更方便,殿下还是要抓好这次宫宴的机会,博得陛下欢心才是。”   明了他说的没错,魏知壑却还是皱眉不语,慢慢朝着来时的方向踱步。“还是先让秦安能把字认个差不多吧。”   “说起秦小姐……”高公公带来的总归是好消息,拂笠趁机笑言,“她是真的对殿下上心,今日凌晨她便亲自下厨,说要做佳肴为殿下补身体。”   霎时顿住脚,魏知壑想起今早被自己倒了满地的肉糜汤,嫌弃的撇撇嘴。   恰在此时,门口闯进来一个黄鹂鸟般娇俏的女子,“黎丘哥哥!”   “秦茹?”又是一位不速之客,魏知壑看着她走上前来,心中好笑。今日到底是什么日子,能使得他这里也热闹起来。   此刻的翊王府中,却充斥着压抑之气。   拾书小心拾起地上碎裂的兔毫盏,重新斟一杯茶递在魏知易手边,“只是宫宴而已,殿下莫气。”   “你明知,这宫宴意味着什么。”发了一通火,魏知易倒是很快平静下来,咳嗽几声,“是我没想到,明明那样大逆不道的罪名安着,父皇竟然还想给他一条出路。”   担忧的看了眼面色苍白的他,拾书道:“想来那只是一纸奏折,缺乏实证的缘故。那殿下如何打算?”   取下自己手上的扳指,魏知易突然一笑,“父子关系,从父亲这边出手没挑断,那就从儿子这边下手。万幸与秦安的下次会面,是宫宴之前。”   凝视他这成竹在胸的模样,拾书不免目露敬佩,又不好意思的请教,“殿下,拾书蠢笨,有两处不解。为何我们不能直接告知废太子此事,废太子又会不会把我们做的事告诉陛下?”   “我们直接去说,挑拨的意图不是太明显了些?况且我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病弱王爷,与魏知壑也没有深厚情谊,突然前去见他,岂不会惹得父皇多疑?至于魏知壑会否直接告发我们……就算他想,他又有什么证据?”   好心给拾书解了惑,魏知易端起茶盏浅啜,心中却由不住在想。除非,届时魏知壑将秦安作为人证交出来,可他到底会这么做吗?   勾起唇角,魏知易笑意中露出些许不明的意味。他也好奇的很,听闻被废后性格大变的废太子,到底会把那个丞相府庶女当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字画   “黎丘哥哥,我装乖了好几天,母亲终于愿意放我出来了。”秦茹兴奋的绕着魏知壑说话,在她的身后,几个下人搬着好几个大箱子进来。   似笑非笑的听着,魏知壑任由那帮下人忙。不用看就猜的出来,其中不过是些奢侈用物。仅凭秦茹一个人,恐怕做不了这个主,不愧是长袖善舞的秦丞相。   察觉到他根本没认真听,秦茹不满的嘟着嘴,“黎丘哥哥为何不理我?”   “秦茹,你我已经退婚了,并且是你愿意退的。”这才负手看向她,魏知壑好心提醒。   失落的低头咬了咬唇,秦茹搅动自己涂着精致蔻丹的手,“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是黎丘哥哥,你我总归是一起长大,我也想像你之前陪我一样,给你带来些许快乐。为了求得母亲同意我来,我关着自己练刺绣,手指都扎破了好几次。”   举着手指冲他撒娇,秦茹顺势握住他的手,娇声笑道:“再说了,当初还是珍妃娘娘给我们定的婚约,看在娘娘的面子上,黎丘哥哥就原谅我吧。”   在提到珍妃二字的瞬间,魏知壑低垂的手突然蜷起,脸上的嘲意散去些许,他终是展颜一笑,“罢了。可是我这里什么好玩的都没有,怕是陪不了你什么。”   正想说自己不要找什么好玩的,秦茹视线一转,冲他的身后甜甜一笑,“姐姐。”   秦安?立时转过头来,魏知壑只见秦安衣服上还印着几点油渍,站在距他们三步远的地方。   “我听说妹妹来了,就想出来看看。”目光不受控制的看向他们相握的手,秦安低眉一笑,藏不住舌尖的苦意。他们如此相配,若不是青荷扶着自己,恐怕她这就要狼狈离去。   拧眉察觉到了她的低落,魏知壑向她而来,自然的挣开原本被秦茹拉着的手。站在了秦安面前,却是习惯的冷声,“罚你的事情做完了?就这么爱来凑热闹?”   猝然抬头看他,秦安圆润的眸子中浮动些许委屈,却又迅速的低下头,“是秦安不好,这就回去了。”   “等等。”秦茹连忙过来,先是用难免掺杂着些许嫌弃的惊讶目光看了看她衣裙上的脏污,随后客气的笑着说,“黎丘哥哥罚了姐姐什么,今日我好不容易来一次,你能不能饶恕姐姐,让她也陪陪我?”   视线一直锁在秦安脸上,自己都已然感受到她的沮丧了,她却还是能说出这就离开的话。魏知壑也不知自己在不满些什么,闻言故意道:“看在秦茹的面子上,我自然能原谅,你向我道个歉,此事就算了。”   扶着秦安的青荷,听说这句话都忍不住手下用力,察觉到面色有些狰狞,忙低下头来。她能感觉到小姐的难过,自己生气之余,又未免担心小姐再说出什么惹怒他的话。   “可惜了,殿下罚我的事情我已经做好了。若是早知如此,妹妹就该早点来,好让殿下早些饶恕我。”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话,秦安笑意浅浅,仿佛完全不在意他话语中与秦茹故意的亲昵。   眼睛用力一眯,魏知壑骤然上前半步贴近秦安,单手一揽她的腰,就将她从青荷的搀扶下拉入自己怀中,捏住她的脸,“怎么可能?我是要你把所有认得的字写五十遍,就这么一段时间,你就全写完了?”   他二人靠的极近,秦茹现在站在一边,和青荷一样多余。她咬唇望着魏知壑,心中多了些从未有过的挫败。   “秦安愚笨,认得的字没几个,自然就全写完了。”秦安被箍的动弹不得,瓮声瓮气回道。   被她的言语气笑,魏知壑低眸又看见她衣服上的油渍正贴着自己,忙撤手松开,神色嫌恶。   看清了他的表情,秦安心口酸痛,瞥向另一边不语。   “原来黎丘哥哥只是罚姐姐写字,可是不管写没写完,如今不是都说好不罚姐姐了嘛。”秦茹恰在此时笑着开口,为秦安解围。   只是魏知壑实在不是见好就收的人,撇嘴凝着不肯看他的人,心中有怒气,对秦茹说话时的语气也不再和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跟你有何关系?”   错愕的瞪圆眼睛,秦茹抿唇,流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魏知壑怎么会这样跟她说话,只因为她拒绝了婚约吗?明明上次见面的时候,他还对自己那样温柔。   “殿下,二小姐带来的东西都盘点清楚了,共有玉器……”   “住嘴!”厉声喝住一个前来禀告的下人,魏知壑目光狠戾,瞪的那小厮一阵哆嗦。另一边忙着记册的拂笠看见了,心道一声不好,赶忙过来将那个吓傻的小厮带走。   魏知壑这才转头,果不其然看见秦安先是茫然的眨了眨眼,转而意识到什么后,自嘲笑笑。颓唐的低着头,像是丢盔弃甲没有人要的小孩,被抢走玩具,还不敢流露出对别的小孩手中糖果的羡慕。   那日她顶着满城风言风语站在废太子府前,却连个傍身的财物都没有。今日秦茹不过来了一趟,就能带着数箱珍贵器物。   心口短暂的撕扯了一下,魏知壑伸手,快速摸了一下她的侧脸。动作太过迅速,让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懵懂的看着他,秦安轻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握拳抵在唇边,魏知壑干咳一声,再次开口时语气却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些许。“今日就算了,你先下去。我忙完之后,再来找你。”   “是。”心知他们要独处,秦安扯扯嘴角,乖顺离开。   远远望见她走远,魏知壑这才分神看向秦茹,“想起来我前几日做了一幅画,不如随我去看看。”   “好。”压抑着心中不明的情绪,秦茹甜甜一笑,仿若方才的插曲都没有发生过。提裙跟上魏知壑,很快到了他的房中,先是闻见了粗制墨水的臭味,秦茹轻轻掩鼻。   见地上的痕迹都被收拾干净了,魏知壑垂眸顿了顿,又径直带着她走向桌案。先示意她坐下,魏知壑去找卷轴。   等回来时,只见秦茹捧着一张纸看,眼中的笑意都藏不住。   望见他来了,秦茹还一面招手,“黎丘哥哥,你快来看!这几笔字写得,可比童稚小儿的还要难看,这一笔竖都歪了好几次。还有这个字,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随手涂鸦呢,左半边与右半边都要分开了。”   她说得兴奋,却没留意到魏知壑面色渐冷,并不搭腔。   “诶,唯有这个知字,倒是写得好看许多,简直不像是出自一人。”好不容易找出唯一可看的一处,秦茹手指着纸,抬头去看才发现魏知壑神色不对。讪讪收了笑,今日她也不敢再放肆,小心问,“小茹说错话了?”   “没错,她的字确实不忍直视。”魏知壑神情淡淡,自然的从她手中拿过纸,连同桌面上的一摞一起收拢好。   目视他仔细抚平卷起的一角,又将这一摞废纸压住收好,秦茹绕着袖口说不出话。   魏知壑却没看她,只是将自己的画展开。淡淡几笔,勾勒出日暮时江边的一艘孤船,笔画简单,意境却幽寂。   “这便是黎丘哥哥的新作,感觉跟以前的花鸟画作都不一样呢。”打起精神娇笑,秦茹连声恭维,赞他画风。转眼看到卷头,更是笑道,“孤帆图,这名字倒是简洁有趣,可以细品呢。”   挑眉,本对她刚才说的话都无所谓的魏知壑却来了兴趣,“哦?你品出什么了?”   脸色一时僵住,秦茹也没想到自己不过脑子的一句夸赞,却被揪住问。只是她也自恃才名,当即就笑道:“只孤帆二字,便意蕴无穷。孤者,独也。孤帆一艘,看似无限苍凉悲苦,却又能远影万里。以此图,足见画者的心气,也最合画意。”   “噗嗤”,听闻她的话,魏知壑却一声笑开。   怔然看去,只见他笑得眼睫轻颤,眉目昳丽,俊美得足以让人心旌摇曳。秦茹微红脸,羞涩嗔道:“小茹说什么好笑的了?”   “你说的都对。”堪堪止了笑,魏知壑手指轻点,心底恶劣的毒蛇吐信。“只是这个名字,是秦安随口取的,我也就随手写了,我们二人都尚不知原来是这么妙的名字。”   平日里他教秦安,闲来无事随手画的。那时她凑过来,下意识叫了一声孤帆图,自己还嘲她直白。若是让她知道这名字被人解读成这样,也不知会否得意几分。   女儿家的羞意瞬间散去,秦茹轰的一下涨红脸,短促呼吸。   面上笑意更深,魏知壑用她听惯了的轻柔嗓音,带着万分柔情道:“就像秦安的字,丑不可见,却也胜在简朴。她开始学不过几日,能写成这样已经不易,你是她最柔善的嫡妹,定然是为她高兴的吧?”   咬紧了牙关才没脱口对他的嗔怨,秦茹憋红了眼眶,呜咽着夺门而出。   冷眼看她走远,魏知壑起身再回院中,不屑的看向几个敞开的箱子。也不知是不是自己之前装得太过温和软弱,竟让秦珙以为这样就能讨好自己。   “殿下,方才秦茹小姐好像哭着跑出去了。”拂笠对刚刚发生的变故可是全然不知,不解的小声提醒。“殿下不是还想日后娶得秦茹小姐吗?”   “这桩婚事是母妃定的,是她唯一替我打算的一次,我当然要完成婚约。”魏知壑满不在乎的道,目光掠过箱子中的东西,“不过娶一个人摆回家里,她心情如何,毫不重要。这些东西,你使人送回去吧。”   话已至此,拂笠自然没有劝阻,点头应下。   视线却突然在箱子中的一件朱槿芙蓉绣金裙上停住,魏知壑又一次想起秦安那染脏的袖口,嘱咐道;“那件裙子留下来吧。其余的都原封不动送回,你处置,我还有事。”   目送他离去,拂笠拣出那件裙子,但笑不语。想来中秋宫宴,殿下有一想带之人了。 第16章 、羹汤   “小姐,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想着做菜呢?”后厨中,青荷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抱怨,“嫡小姐都上门来了,话里话外对殿下的亲近你又不是听不出来。”   洗着新鲜的青菜,前几日吃的菜都是蔫的,秦安抬头冲她笑笑。“菜买回来就是要做呀,今日我看殿下似乎更喜欢清淡些的饮食。”   急躁的揪揪头发,青荷又道:“不如我偷偷去,看他们二人在做什么,又在聊些什么,我保证不会被发现。”   时鲜的青菜,切起来的声音都是清脆的,汁水连同水珠一起滚下砧板,秦茹略有些缓慢的切成丝。欣喜的看着自己的成果,她笑道:“你瞧,上次来厨房,我连刀都不会拿。今天早上费劲做了一碗汤,现在连菜也能切好,想来我还是有天赋的。”   “小姐!你为殿下做这些,却不知人家不领情吗?”青荷轻声开口,眼中含有浓浓忧虑。   戳了戳自己方才和好的面团,秦安无奈的看向她,揉着面,目光落在虚无处。“青荷,这些都是我们早就知道的。”   霎时楞住,青荷不明所以。   “他早与嫡妹有婚约,甚至他对嫡妹很是喜欢,这些都是我来之前都知道的。”   揉面的动作逐渐停下,秦安垂眸,却也不知是在给她解释,还是在宽慰自己。“我早知如此还要来,今日的场景我就得受着。”   “人的心太复杂,我也掌控不了。只能尽量让自己记得,我是想要让他过的好些的。”   宛如飘落的羽毛般的低喃。   青荷吸吸鼻子,默不作声的去洗了手,为她打下手。   看着她莞尔一笑,秦安干脆不客气的使唤起来,看着青荷笨拙的打好了两个鸡蛋。秦安一面挑去被她打进碗里的蛋壳,一边笑着打趣,逗得青荷也不好意思再板着脸。   “小姐,你是想要做什么呀?”手中又被秦安塞进来一根细葱,青荷边洗边问。   秦安将洗好的锅端过来回道:“今日早上我见殿下的神情,是不爱油腻荤腥的,就想做碗面。正巧我前几日看的故事里,记了一个做面的法子,我就想试试。”   “小姐现在已经这么厉害,都能看懂书里面做饭的法子了!”青荷闻言是真的高兴,将洗好的葱递给她,喜笑颜开的问。   略有些郝然,秦安冲她吐吐舌头,“其实也是半猜着看懂的,只要能认得大多的字,前后联系一看,也就能猜个差不多了。这还是殿下教给我的,殿下还说,字与字之间都有联系,能认得一个,其余与它相近的很多字也能猜出意思了。”   一知半解的听着,青荷摇头晃脑,颇有些勉强的说道:“这么看来,殿下教小姐念书还是用心的。只是他好像不怎么教小姐写字。”   将她洗好的葱切成细丝,秦安思忖着道:“这倒也是,殿下好像更紧着让我学会认字读文章。不过想来,许是要我从易到难,毕竟写好字可是要好好练呢。”   “哼,反正我们小姐聪明,学什么都是最快最好的。”将准备好的食材放在她方便取的地方,青荷说道。   冲她笑着摇头,秦安心中清楚,只是因为她现在年纪大了些,比起孩童更能专心,也更能理解殿下说的话。倘若是自己年幼时来学,一定更加愚笨,不知会把殿下气成什么样子。   忙好了手边的一切,秦安添水起锅,青荷则守着灶火。   待水咕嘟咕嘟滚开的时候,秦安将切好的面条放进去,用筷子搅了搅。不过片刻之后,面条就都浮了起来。又数着时间等了等,秦安小心的夹起一根尝了尝,约莫是熟了。随后便将煮好的面条先捞起来,放入凉水中。   重新起锅,将打散的蛋均匀倒进去,片刻后就凝好蛋花。新鲜的青菜只烫过就好,煮软了便不好吃。再用勺子搲来早上留下的一点肉汤提味,少许加些盐,饭香味便瞬间在空中飘浮。   秦安直觉应该是成功了,笑吟吟拿来盛好面条的碗,趁热将汤浇上去,饭香四溢。蛋花好看,半熟的青菜脆生生的清香,呷一口汤,还有恰到好处的肉香。暖呼呼吃进胃中,整个人都觉得熨贴起来。   “小姐,这碗面真的好吃!”青荷见她尝过后就笑,也忍不住夹起一筷子,惊喜的说道。   得意的昂着头,秦安冲她扬眉。“就说了我有天赋吧!我去给殿下送去,剩下的你和拂笠一起吃。”   将一碗没被动过的面放入食盒,秦安还特意将青菜夹在一边,让它看起来更好看些。秦安满心都在想,若是殿下尝过后觉得新鲜,能多吃一些该多好。   若是能再夸她几句,就更好了。被自己的想法逗笑,秦安揉了揉脸,走到他房前敲门。“殿下。”   “进来吧。”   得了他的允准,秦安提着食盒入内,见他坐在桌案边,心中跳动的小火苗闪了闪。为自己头一次做好面开心,竟然差点忘了,她压根没写完殿下罚的字,还在他面前撒谎顶了嘴。   “愣什么呢,拿的又是什么?”魏知壑走过来问道。   心虚笑笑,秦安取出碗,献宝道:“该用午膳了,殿下尝尝这碗面?”   低眉看去,魏知壑想起早晨被他打翻的汤,想来这面也是她做的了。思及此,魏知壑挑起几根面送入口中。他动作文雅,吃这种带汤的东西,也没有声音。嚼几下后囫囵咽下,用软布擦完嘴唇,他皱眉看向秦安。   丝毫没有她想象中的反应,秦安心中的火苗被噗的一声浇灭,她低声问:“殿下觉得不好吃?”   “那会你走了,就只是去做饭?”魏知壑却问起不相干的事。   不自然的眨眨眼,又想起他们二人并肩站立的模样,秦安缩回身子低头。“是,原来殿下知道是我做的。”   废话,这里也没几个人,不是她做还能是灶台成精不成。魏知壑没好气的开口:“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人家都站在你面前了,你倒是大度得很。”   秦安怀疑起自己的耳朵,竟然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几分埋怨的感觉,忙摇摇头。随后又小声辩解:“不是你要我走的吗?”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魏知壑愈发瞪着她,心中郁气堆积。   感觉自己都要被他的眼神杀死了,秦安陪着笑,又讨好道:“面凉了就不好吃了,殿下先吃饭嘛。”   魏知壑却连碗都不看一眼,又追问道:“你下一次取药,是什么时候?”   不自在的摸摸头,秦安回:“九日之后。”   只有九天了……摩挲着食指,魏知壑更为烦郁。这段时间果真是跟着她待久了,现在总被一些奇怪的情绪左右,差点忘记了正事。时间紧迫,可秦安才学会了几个字。   眼看着他用筷子一下下戳着面,秦安忍不住心疼的提醒,“殿下?”   “啪!”筷子被重重拍下,魏知壑猛然站起来,将一摞纸扔在秦安怀中。   手忙脚乱的接住,秦安低头一看,正是自己早上写的。他果真要和自己算账,秦安无奈的抱着纸,目露哀求的看向他。   “我教你认字,你却就这样敷衍了事?”   用力捏紧纸张,秦安主动认错,“是我不好,我这就去将没写完的补上。殿下先吃饭好吗,你这些日子来,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   方一对上她的眼睛,魏知壑心中就又会生出不该有的软和。愈发冷峻的皱眉,就像是要把心中多余的念头赶走似的,魏知壑单手将碗端在她面前。   随后当着秦安的眼睛,将碗慢慢倾覆,一整碗面全部倒在了地上。难堪的一滩脏污,肮脏丑陋。   目光从茫然转向痛苦,秦安不忍再看,颤抖着闭上了眼。   “你做的面是吗?面条夹生,青菜没熟,汤更是咸得难以下咽!更重要的是,你以为我会吃得下这么粗陋的饭食?秦安,你会的就是用这种伺候人的法子来讨人欢心?”   艰难的吞咽一下,秦安睁开眼,魏知壑已经背对着她,只有地上的满目狼藉。“殿下说的是,我连伺候人的法子,都是现学的。我不如妹妹知书达理,若是殿下想要我尽快学会写字念书,我会好好学的。秦安自知不得殿下欢心,先退下了。”   先是一阵窸窣的声音,紧接着门被轻柔合上。听到声音的魏知壑转过来,只见地上再次被收拾干净。无端觉得屋中甚为憋闷,魏知壑推门出去,却见拂笠正好端着一碗面路过。   定睛一看,倒是和刚才那碗如出一辙。魏知壑心中冷哼,她倒是一个都不落下。   “殿下。”走上前后,拂笠笑着打招呼。   魏知壑抱臂靠在门口,冷眼盯着他,“端的什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拂笠有些摸不着头脑,答道:“秦小姐做的饭,小人正打算去吃。”   “你很饿吗?”   “是……啊?”拂笠一时呆住,头脑飞速转动,方才好像看到秦小姐红着眼眶路过。讪笑几声,他试探着说:“小人也没什么胃口,正巧小人想起来有件事没做。要不,先将面放在殿下这里?”   抱着胳膊冷哼,魏知壑转身进去,施舍一般回道;“随你。”   一炷香后,青荷在后厨中洗锅,就见拂笠来送碗。探头一看,免不得嬉笑,“吃得这么干净啊,我家小姐做的好吃吧?”   拂笠堆着笑,把空碗放在水盆中,转而寻找道:“有什么糕点吗?”   “你不是刚吃过吗,没饱啊?”青荷莫名其妙的问,看起来他身体纤瘦,不像是胃口大的人啊。   最终也只找到一个饼,拂笠苦笑两声,嚼着饼摆手走远。 第17章 、爱慕   日子过得极快,等厨房附近的空地上挣扎着长出一丛野菊花的时候,距离秦安约定取药的时间已经只剩一日。   秦安照旧起了大早,在后厨中忙碌。   青荷打着哈欠陪她,昨夜晚上还做了不少针线活,也不知小姐怎的那般有精力。心疼的看了她一眼,青荷端着水盆去接水,刚一走出来,却看到魏知壑带着拂笠站在外面,吓得她差点摔了盆,当即清醒过来。   在她出声前,拂笠赶忙上前,将她悄悄拉过来。   而魏知壑则默默走上去,立在门口看秦安忙碌的身影。   被拉在一边的青荷挣开拂笠的手,小声抱怨,“你们殿下又来发什么疯?”   “怎么说话呢你!”拂笠也压低声音嗔她一句。   见他维护,青荷索性放下水盆,掰着手指跟他算,“我们小姐这些日子绞尽脑汁做饭,汤被他嫌淡,菜被他挑咸,就连蒸出来的糕点都要被他说硬。他还不算有病吗?”   “说是这么说。”内心深处倒是有些同意,拂笠低低嘟囔一声。这些日子来,他都能自觉把饭菜带去殿下房中了。   青荷没有听清他的话,在气头中抱怨,“今天又来,能不为难我家小姐吗?”   “今天倒还真不一定。”拂笠却笑笑,转而轻咳一声,暗示青荷闭嘴看着。   忙着切菜的秦安对这些都浑然不觉,眼看着手头的菜快要切完了,出声问道:“青荷,你还没将米洗好吗?”   出神的魏知壑立马站直身子,下意识四下看看,却一不留神带倒了桌子上的油罐。伸手将它扶好,再一抬头,就看到秦安奇怪的看着自己。   “殿下?”放下手中的刀,秦安不知他为何在这。片刻后又低眉笑笑,躲闪着目光道,“我还没做出来,殿下就要挑错了?”   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魏知壑摸摸鼻子,“明知我要挑,你为何还要做?”   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一丝别扭,秦安眼睛猛然一亮,放下心来。他能这样说,至少现在心情应该还好。远远冲青荷看一眼,示意她去忙,秦安转身继续切菜。   被轻描淡写的忽略,魏知壑皱了皱眉,迈步进来。四下打量,就能看出这段时间来秦安的用心,不算大的房子被安排妥当,柴火堆在远离灶台的墙角,蔬菜都按类摆在桌上,锅碗瓢盆皆是洗过的痕迹。   就像是普通百姓,最温暖的家的模样。   站在秦安身边,看到她已然十分熟练的切菜,魏知壑追问:“为什么还要做?”   “为了殿下啊。”秦安转头冲他一笑,数日来的为难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只要他一靠近,用温和的语气说话,她就永远能笑颜如花,“殿下虽然挑,但总归会多少吃一点。万一哪一天我做出好的饭食,说不定殿下就不挑了呢。”   许是靠近灶台的原因,魏知壑只感觉自己的手脚暖和,撞进秦安带笑的眼睛中,被他厌恶的烟火气仿若也动人起来。   青荷洗好了米过来,秦安伸手接过,一边放入锅中一边说:“早晨喝粥吧,我再弄几个简单的小菜,殿下早上也不是很有胃口,就吃简单一点。”   将锅放好,秦安看着切好的菜,有些为难,“殿下,这里油烟大,不如你先回去?我会很快弄好,不会耽误看书的时间。”   “秦安,你喜欢识字看书吗?”魏知壑却不为所动,依旧站在她身边问,声音穿过升腾的袅袅热气,也变得轻和起来。   手指无意识搅拌调好的料汁,秦安只觉得心口都暖融融的,“很喜欢!”   她说得肯定,魏知壑却嗤笑一声,目光低垂,“喜欢这些做什么?”   “不是殿下说的吗,读书是为了明理。”见他不肯走,秦安索性放下瓷碗,把他拉到远离灶台的地方坐下。皱着鼻子显摆一笑,秦安道,“这些日子跟着殿下念书,我都觉得自己聪明不少呢。”   立马不屑笑笑,魏知壑屈指敲一下她的额头。   龇牙捂着额头站起来,许是现下的气氛太好,秦安心底的话脱口而出,“敢惹厨子,小心给你下毒。”   “什么?”   他挑眉一问,秦安赶忙退到灶台边嬉笑,转而道:“方才不是唬你的,油烟很大,殿下还是回房等吧。”   掸两下袖子,魏知壑却坐的更随意,撑着额头道:“我还是在这盯着你吧,万一你下毒了呢?”   秦安摇着头抿唇轻笑,也不再管他,收回视线后,却盯着砧板真心一笑。那日后蒙在心上的一层寒霜,就这样被擦去。   缩回拂笠身边的青荷啧啧两声,略有些不服气的嘀咕。“你赢了,果真不是来找茬的。”   “这么一看,是不是觉得他们俩还挺配的?”拂笠拢着袖子笑问。   点了点头,青荷回神推他一把,“配什么?忽冷忽热,忽远忽近的,我家小姐就只能等他心情好的时候,才能得个好脸。”   “嘘,小声些!”短喝一声,拂笠心虚的看向魏知壑的背影,见没什么异常才放下心来。   捂住自己的嘴,青荷不好意思的讪笑不语。   炊烟袅袅,废太子府,难得有这样一个平和温馨的早晨。   被魏知壑盯着,秦安总归有些不自然,一个不留神,菜就过了火候。将做好的饭菜放在桌上,又把盛着菜的盘子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她主动开口,“要不殿下只喝点粥?”   本以为他会趁机讥诮几句,不料他就只是坐下端起粥,慢慢用粥。   数着他吃下三勺后还没有放下碗的意思,秦安仿若是被喂了一勺蜜。在那一瞬间,她觉得对面的人再次与记忆中的模样重合。秦安突然笑着问:“两年前的夏天,殿下记得你在做什么吗?”   “为何问这个?”魏知壑头也不抬的反问。   面上闪过一丝羞涩,秦安放下筷子,拘谨的双手交握。“在这之前,我遇见过殿下。”   喝粥的动作这才一顿,魏知壑摩挲碗边,眯眼看向她,“所谓的,两年前的夏天?”   心中是跳动的小鹿,秦安低着头浅笑,眼中露出些许怀念。舔舔嘴唇,她对接下来的话总归有些不好意思,“是。当时第一次见殿下,我就觉得你是温润如玉,谪仙般的公子。”   羞意愈浓,却不见他有所回应,秦安紧张的抿着唇看去。只见他似笑非笑,下撇的嘴角透露出熟悉的冷漠,全然不复方才的气氛。旖旎心思瞬间淡去,秦安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般白了脸,不解喃喃,“殿下……”   “原来这就是你留下来的原因?秦安,你喜欢我。”   他用冷淡至极的声音,轻易挑破她的心思。   局促得手脚都无处安放,秦安慌乱的眨动眼睛,终究没有否认。   “呵。”低着头笑了许久,魏知壑缓缓站起来,一脸阴鸷的勾着唇。声音就像是淬了毒,要把她的心意绞碎成泥,“是啊,所有人都喜欢温良宽仁的太子殿下,就连亲生母亲都要逼迫我成为那个样子。可惜,我现在只是废太子魏知壑,狠辣恶毒才是我的本性。”   面色惨白的仰头看着他,秦安心中一片茫然,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会就此惹怒他。急忙撑着桌子站起来,袖口搭在碗边都没有察觉,濡湿成冰凉黏腻的一片。她直觉应该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   而她的欲言又止,似乎耗尽了魏知壑的最后一点耐心,挥袖拂开桌案上的碗碟。灶台中残存的火苗噼啪一声爆起最后一束,随后烟灭殆尽,徒留冰凉灰烬。心中的那条毒蛇再一次睁开眼睛,促使魏知壑要长出獠牙。   他轻缓一笑,伸出指尖抚上她惊慌的眼睛,卷翘的睫毛亲昵贴在他手中,痒痒的触感。就像是要激起他心底深处的声音,没有任何人会接受他的真面目。魏知壑觉得自己被困在躯壳中,就连他的声音都显得冷漠陌生。   “秦安,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需要你,你为我煎几服药、做几碗饭,就是帮到我了?”   说出的话带着冰渣,冻得秦安瞬间身体僵直。他抵在眼睛上的手指遮住她的一半视线,只能看到他阴影掺半的扭曲面容。   嘴角残忍的勾起,魏知壑继续道:“你所做的一切根本没有意义,我也根本不在乎。卑微如你完全帮不到我,你懂了吗!”   伴随着低喝,魏知壑翻掌推向她的肩膀,秦安如同一个木偶般跌坐回去。再也没有遮挡,两人这才看清楚彼此的面容,俱是一副青白如鬼。   “那殿下,到底需要什么?”心中扎着密密的刺,秦安痛得要呼吸不出来,木然问道。   “我需要知道父皇为何废黜了我。”紧盯着她的表情,魏知壑却只能看出一片平静,逼得他熄灭了心中最后一丝飘渺期待。   他俯下身,最后在秦安心口扎下一刀,“倘若不是我说,你是不是还在沾沾自喜,以为是能够温暖我的人?秦安,清醒一点吧,我没有心,也不惜得你这些卑微的侍奉。我压根不记得你,你爱慕的那个人也根本不存在。”   吐出最后一个字,魏知壑踹开椅子,阔步而去。   围观全程的拂笠与青荷早吓傻了眼,拂笠赶忙跟上他,青荷则小心翼翼过来,蹲在秦安面前。   “原来,是这样啊。”极淡的叹了一口气,秦安低垂双眼,渐渐被泪水模糊视线。   心疼的为她拭泪,青荷忍着哭腔安慰,“小姐,你受苦了。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扯了扯嘴角,秦安被她拉入怀中,抵在她的肩头,秦安终于嚎啕大哭。心被生生剜除一块,这几日来的甜蜜快乐像是尝尽最后一点糖衣,露出原本残破腐烂的苦涩。明明曾凭借当初的一丝甜骗她吃下,如今却绞着她的心要她吐出来。   可她竟还舍不得。   天边浓云翻滚,凉透骨髓的秋雨瓢泼落下。 第18章 、落水   蜷在桌边,魏知壑紧贴椅背,脸色阴沉。敞开的窗户不断闯进风雨,迅速打湿他一半的身子。   拂笠有些担忧的看着他,目光触向他的肩膀,视线惊讶一缩。殿下的身体似乎在颤抖,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常服,若不是被打湿的衣服紧贴躯体,恐怕都看不出来。迅速上前关上窗户,拂笠见他失神,却也不敢打扰。   冷,像掉入冰窖中一样冷。倾盆大雨砸在地上,凛冽的雨声,拉扯着他回到年幼时的记忆。   那日他方才七岁,正是男孩子本性调皮的年纪,他却沉稳的像是小大人。彼时皇子公主们尚且在一处念书,阳光正好的午后,正是人惫懒的时候。   在一众趴的歪七扭八的孩子中,唯有他一人坐得笔直,认真听先生讲课。   来给他们教书的虽是学问了得的大儒,却实在不懂如何应付这些尊贵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又不能任由他们散漫。目光一转看向魏知壑,当即拿他说起了事。   在先生以他为例,引经据典的夸赞声中,魏知壑却低头摸了摸身上的香囊。咧嘴一笑,才露出些许孩子气,他一心想着,今日得了夸赞,母妃知晓后定会开心。   “……故而,你们都要以太子殿下为楷模,自幼勤奋刻苦!”   先生的长篇大论终于讲到最后的重点,魏知壑放开香囊,越发坐得笔直。可就在此时,他听到身后有人轻轻“嘁”了一声。他心思敏锐,立马发觉了这句声音背后的不屑。忍了又忍,才没有往后去看。   年少的孩子总归不记事,虽说被这道声音扰了些许兴致,魏知壑却也并没在意。捱过一个下午,他不及收拾就走,还记着君子佩玉,趋以采齐,行以肆夏的规矩,只是步伐尽力快了些。   他要赶着回去,告诉母妃今日被先生夸的事!母妃平日里都不愿理他,唯有上课时说起先生对自己的教导,她才会有些兴趣。   “你们瞧,太子殿下连走路都合规矩,不愧能得先生夸赞呢!”   正想着,他却被跑来的几个兄弟姐妹嘻嘻哈哈的围住,环佩作响。略皱了皱眉,魏知壑站定后一板一眼的行礼,“二皇兄,大姐姐,三妹妹。”   “噗。”他的板正,却惹得几个孩子肆意哄笑。宫中以珍妃最为荣宠,她又生性高傲,不给任何妃嫔面子,偏偏最得圣宠。各宫娘娘们在珍妃身上讨不到好,他们的孩子就在魏知壑身上讨公道。   一群不会掩饰恶意的孩子,却又不会真的伤害到魏知壑,在随侍们眼中就只当作是皇子公主们之间的玩闹。   那日依旧如此,魏知壑只看了眼远远候着的宫女嬷嬷,随后就低头默默告诫自己,他只有做一个知礼的君子,母妃才会高兴。   眼看着他依旧闭着眼不说话,几个孩子的话语越发恶毒直白。   “我母妃说了,大哥哥是被你克死的,就是因为你出生他才死了。”   “明明你跟我们一样,凭什么只有你才能日日跟父皇亲近?”   “太子殿下又如何,你母妃压根不喜欢你!我听人偷偷说过,她原本是嫁过人的!”   最后一句话,惹得魏知壑再也忍不住,上前挥了一拳。几个孩子们,迅速不得章法的厮打起来。待宫人们赶忙将他们分开的时候,人人脸上都挂了彩。   “啪!”一阵骤雨,打得窗户作响,魏知壑的思绪顿住。抬起冰凉的手指,抵在自己额头,他的眸中浮现些许痛色。那日他带着满腹委屈回到母亲面前,尚不及诉苦,便被母妃夺走他腰间的荷包。   “你果真是你父皇的种,生来就残忍凉薄,还装什么温良?”   那日母妃擦拭着香囊上沾染的灰尘,只凉凉说下这么一句。而父皇来了,却只说他让母妃不悦,罚他跪于殿前。在那个各宫娘娘哄着自己孩子的夜里,他跪得手脚冰凉,反复咀嚼着母妃说过的话,就像是要剖开骨血,茫然的将其涂上黑墨。   一盏热茶放在他的手边,拂笠小心观察,见他神情有些许平复,才小心开口:“殿下,小心着凉。”   “我从来不是什么良善的人。”   他没头没脑的吐出一句话,拂笠弯着腰,并不作答。   端过茶盏,魏知壑摩挲着边缘,再开口时已不见其余情绪。“我都那么说了,秦安明日,能找来我想要的答案吗?”   见他冷静,拂笠也思索着分析,“恐是不易。殿下何妨直接告诉秦小姐,每日给她药的是二皇子,让她想办法从二皇子身上找答案?”   “明目张胆的告诉她,她会甘心被我所用?”魏知壑讥讽的看了他一眼,仿佛是在嘲笑他糊涂。   接过他喝完的茶盏,拂笠却道:“小人觉得,殿下或许可以相信秦小姐。况且若她从别人口中得知一切都是利用,恐怕……”   “够了!”魏知壑厉喝道,“多言,出去。”   拂笠不敢再说,只得深深弯腰退下。   一场来势汹涌的秋雨,足足下了整天,第二日倒是放了晴,被冲刷过的街道极为干净。   秦安早早带着青荷出来,伴着周遭小贩的吆喝声,站在了之前与那位平清公子见面的桥边。站定后方一转头,就看到青荷不满的嘟着嘴。   “小姐,昨日他都那么说了,你还管他做什么?反正我们辛辛苦苦做的一切,他也不在乎。”见她看了过来,青荷忙劝道。   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子,帮秦安藏好一丝低落。她只牵了牵唇角,“我只是想让他过得舒心些,本也不是要他回报的。”   “可是……”   摸摸青荷的脸,秦安阻断她的话。靠在桥边,秦安视线放空,“可惜,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想来他说的对,我确实没什么用吧。”   未及青荷说什么,却在桥的另一边传来一道好听的男声。   “天气正好,佳人何必自怨自艾?”魏知易拾阶而上,看到她后温和一笑,“不要靠河边太近,当心不留神失足。”   秦安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含笑问道:“公子今日怎么也来这么早?”   在她身边站定,魏知易伸手递过去一个缠枝纹雕花木盒,“许是,心有灵犀?”   他说得坦荡真诚,语气中不见丝毫暧昧,秦安便只好笑笑。接过木盒打开一看,只见是一支银镀金嵌珠翠花蝶纹簪,立马合上还给他,“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算不上什么,上次是因为我带着你出去玩,害你回去晚了。见你上次那般着急,定然耽搁了你什么事,就当作是赔罪了。”魏知易并不接,只微笑道。   摇摇头,秦安还想拒绝。   “你可是还要我帮忙取药的,可别因为不收礼惹怒我。”魏知易故意吓她,随后又道,“或许它真的珍贵,但对于我来说不过是寻常俗物,能博得你开心更重要。”   话已至此,秦安也无法再推辞,转手交给青荷收好,随后冲他勉强笑笑。“公子的礼物让我很开心,以后有机会,我会给公子回礼的。”   “好说。”这才爽朗一笑,恰好柔和的风吹起他的袍角,更显他俊逸非常。路过的姑娘看到了,纷纷红着脸快步走开,走出几步远后又忍不住回头看。   反倒是在他身侧的秦安只是半垂着头,有些沉闷。   拾书照例去取药,待他离开,魏知易观着秦安的脸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色小心问:“姑娘今日心情不好?”   “也没有,算是遇到了一些事情。”打起精神冲他笑笑,秦安又看向青荷,示意她也照旧去买些菜果。   只剩了他们二人,魏知易建议道:“今日天气不错,去周围逛逛吧。”说完后见秦安面有犹豫,又道:“放心,今日我会帮你记着时辰,绝不再犯上次的错误。”   呆站在这里确实无趣,秦安想了想,便与他一同沿着河边漫步。正是早市热闹的时候,街边刚有人抬出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另一边的汤饼就出了锅,食客们三三两两大声说笑。   喧闹的人群,冲淡秦安的些许愁郁。   “我往日心情不好,就喜欢在市井处走一走,仿佛一切心绪都能被抚慰。”   身侧的人正好说出她的心声,秦安此时的笑才带着真情实感,眼睛都弯成了漂亮的月牙。“我看公子并非凡人,也会有心绪不佳?”   “那怕是得等我再修炼几年,脱离凡尘,才能无忧无虑了。”魏知易护着她避开路上的一个水坑,随口道。   秦安却立马站住,惊讶的问:“公子修道?”   “什么?”本是一句玩笑,她却当了真,还一本正经的问。魏知易被逗得笑弯了腰,涨红了脸闷声咳嗽几下。   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秦安也有些不好意思。   “让让!前面的小夫妇,快别笑啦!”   正在此时,一个妇人端着锅过来,里面是滚水。   事发突然,魏知易一惊,下意识的朝着秦安的方向走两步。秦安则也连连后退,河边的青石板上还有积雨,脚下猝不及防的一滑,秦安直接后仰着跌过去。   “小心!”魏知易忙伸出手,而秦安惊恐之下也拽紧他的手腕,一时间,两人双双掉入河中,激起圈圈涟漪。 第19章 、书信   秋日的河水冰凉入骨,秦安并不会凫水,慌乱地扑腾。污浊的河水灌入她口中,四肢逐渐乏力,缓缓向河底落去。   就在她意识都快要模糊的时候,一个人影朝着她快速游来,面容有几分熟悉,那人从后面环住了她,带着她朝岸上去。无力靠在他怀中,秦安低声低喃:“殿下……”   “秦安,快醒醒!”总算带着她游到岸边,魏知易也已力竭,忍着咳嗽唤她。   视线逐渐清明,秦安咳出水,狼狈的撑着胳膊坐起来。却见面前围了一圈人,对着她窃窃私语,低头一看,惊觉沾了水的衣服紧贴在她身上,曼妙的曲线一览无余。她慌忙环抱住自己,背对着众人。   凉风一吹,便惹得秦安一个大大的喷嚏,哆嗦着不敢乱动。正在她困恼之际,肩上突然多了一件沉甸甸的披风,秦安诧异的抬头看,就见魏知易的发丝还不断掉水,却依旧对她歉意轻笑。   “方才都是我不好,才害的你落水。事发突然,无法买来新的好披风,这是我向一位行人买来的,姑娘莫要介意。”   秦安摇摇头,拢着披风站起来,担忧的看向他,“公子本是无意,还被我拖入水中,我岂敢怪你?只是你本就身体不好,恐怕会着凉。”   魏知易现在脸色也白的吓人,身体更是在轻轻颤动。左右看看,他道:“我在附近有一处别院,你我二人这样都见不了人了,不如姑娘随我去别院整理一二吧。”   本也不想就这么穿一身湿衣服回去,若是惹了殿下不高兴,她更不得好脸色了。这般想着,秦安又犹豫的看了看桥面。   “若是你牵挂你的婢女,也不必担心。我与周围的店家说一声,见到他们后告知你与我去了别院,我的小厮会带她过来。”说着这句话的时候,魏知易还捂着嘴咳嗽了好几声。   秦安更加不敢耽搁,顺从点头,跟上他的步伐。他说得不错,那处别院果真很近,绕过两个街道就是。初看大门时,只觉是普通民居,迈步进去才发现其中精妙。   石子小路曲径通幽,周边种满了竹子,走过游廊后,又是开满菊花的一座方亭。远处的荷塘中跳出几尾活泼的小鱼,几棵梅树慵懒站着。与其说是别院,更像是一处小花园。   “这里不常住人,只有两间草屋,姑娘莫要介意。”带着她走至屋前,魏知易道。   如此幽趣的小院,草屋确实更为合适。秦安跟着走进后却扑哧一笑。徒有茅草屋的外形,里面的装饰可一点都不简朴,甚至算得上豪奢。桌案上铺着白狐皮,随意摆着翡翠叶珊瑚菊花盆景,一旁的勾莲云纹炉中升起袅袅香烟。   穿着一身湿衣,秦安局促的不知往何处落脚。   魏知易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件女子衣裙,递给她道:“后方有一座温泉,姑娘洗漱一二后换上吧。”   秦安本想推辞他先去,却被强硬的推出门,只好抱着衣服去换。不敢真的泡泉,只简单擦洗一二后,就换上他给的衣服。一身月白色长裙,没什么装饰,倒是很柔软舒适。匆匆回去,就见魏知易点好了两个火炉。   “姑娘好了?来烤一烤吧,头发还湿着。”魏知易还穿着那一件湿衣,却着急请她过来。   秦安连忙劝了他去换衣服。   他也不再推辞,走到门口后转头对秦安道:“那我去了,姑娘也快去烤火吧。若是觉得无聊,桌上有些解闷的书。”   见他走了,秦安的担忧才减少些许。背靠着火炉烤火,秦安的胳膊往旁边的桌案上随手一搭,不想却碰掉一本书。回想起他离开前说的话,秦安随手翻看。   不料又掉出一张纸。秦安好笑摇摇头,弯腰去捡,眼睛随意一瞥,却迅速认出“魏知壑”三个字。心中惊雷乍起,秦安不受控制的捏着这张纸去看,漂亮的小楷让她看起来毫不费力,也让她指尖越来越凉。   昨日殿下的话还响在耳边,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殿下被废的原因就这么轻松送到了她的面前。   数日来的学习,让她即便有几个不认识的字,也迅速明白了这张纸中的内容。浑身血液都滞涩不能动,秦安屏着呼吸,却又不敢相信的从头去读。   “安姑娘,我好了,方才似乎听到了你婢女的声音。”   门口响起魏知易的声音,秦安连忙将纸塞回书中,丢开书僵着脖子转头。   只见魏知易靠在门边,脸上笑意温和浅淡,恍若是月间公子,对她的慌乱毫不芥蒂。可却无端让她觉得后脊发凉。   秦安突然想起在水中将他误认为魏知壑,如今才发现,他与殿下的几分相似。脸色青白的站起来,秦安连体面的道别都做不到,远远避开他落荒而逃。“多谢,我先走了。”   踉踉跄跄的出去,半路上遇见了回来的青荷与拾书,秦安拽着青荷便大步离开。   任由她们走后,拾书来到屋中,只见魏知易捻着那张纸淡笑。“殿下,她看到这些了?”   “是啊。”魏知易眉眼俱柔,随手一扔,纸张便跌入火中,被迅速卷为灰烬。   拾书忙跪下来道喜:“以魏知壑的脾性,知晓此事后,定会做出惹怒陛下的事情。”   “不止于此,宫宴之上,我自有办法再激怒他一次。”魏知易捻指而笑,目光落向地面,那里还有秦安慌乱下忘记的衣物,“将这件衣服洗干净,小心收好。我已经迫不及待,在宫宴上再见到她了。”   ——   一路拉着青荷,秦安不断回想着那张纸上的内容,手心都出了一层汗。疾步到了门口,却不敢推门进去。   “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青荷总算能喘口气,奇怪的问她。   咬唇望着紧闭的门,秦安狠心一闭眼,松开她的手推门入内。   今日等着她们回来的人,却成了魏知壑。转过身来,目光却凝在她的衣服上,魏知壑细细眯眼不语。   秦安紧张的上前半步,低声道:“殿下,我有事与你说。”话音落下,却久不见回应,秦安仰头看去,才发现魏知易盯着她的眼神十分阴鸷可怕。   “你跟我来。”掐住她的手腕,魏知壑健步如飞,拉扯着她朝后院而去。   他的手劲极大,攥的秦安痛红了眼,踉跄着跟不上他的步子。走到房门口后,本就趔趄的步子被门框一绊,不受控制的向前栽去。紧接着胳膊被一扯,她像是一个偶人般撞入魏知壑的胸膛。   抖着视线看去,才发现魏知壑满脸的阴翳。他现在的模样让她畏惧颤栗,秦安怯怯开口:“殿下?”   甩上门,魏知壑蛮力将她抱起,快走几步丢在床上。秦安害怕的往床边缩,却又被他捏着肩膀捉回来。单手按住她,魏知壑粗暴的扯开她的衣服。   秦安尖叫着躲避,却挣扎不得,情急之下喊道:“殿下,你要做什么!”   “闭嘴!”手指移在她的脖颈上,魏知壑赤红双眼,压抑许久后才忍住掐下去的力气。   彻底被他流露出的暴戾吓到,秦安不敢再动,只是颤抖着闭上双眼。   扯下她的外衫,魏知壑目光紧锁,又拉开领口。白嫩的肌肤上,并未见有什么其它痕迹,心口的一团郁火才消散些许。目光移向她的面容,才见她默默流出的两行清泪。   大敞的衣领又被寒凉的手指拉好,秦安才颤颤睁开眼,对上一双意味复杂的眼睛。秦安再也憋不住,蜷缩进被子里痛哭起来。   隔在被子里的哭泣一声比一声压抑,魏知壑烦躁的踢远被他扔下的衣服,伸出手轻轻拍两下被子。哭声渐弱,他又忙缩回手来,冷声道:“哭够了就出来,还有事要问你。”   用力抹抹眼角,秦安拥着被子坐起来,红肿着双眼看着他抽噎。   也不知为何不敢看她的眼睛,魏知壑揉搓着自己手边的被面道:“你为何换了衣服?”   “因为我掉到河里,原本的衣服没法穿。”哭过的嗓音沙哑,秦安吸着鼻子回答。   原来如此,魏知壑念着方才心中的阴暗猜想,垂眸不语。   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秦安猜想他现在会有些许的愧疚,越发借着哭腔追问:“殿下,是否误会我与旁人有私了?”   “是。”   他答得倒也理直气壮,秦安自嘲的勾勾唇,又逼问:“殿下不该为方才的行为跟我道歉吗?”   魏知壑冷眼看着她皱眉,“笑话,我拉低身份给你道歉?”   “不道也行,那殿下就要答应我,此后要相信我。”急切的凑近他,秦安放柔声音。   魏知壑拧眉,对上她的眼睛,被泪水洗过后更显干净,与深陷泥沼的他截然不同。良久默然后,他开口道:“你想要我的信任?”   “是。”   “不可能。”魏知壑一口回绝,见她目光渐暗,失落的垂着头。顿了顿,他转过视线,面容渐冷。   心中仿佛一株等待许久的花无声衰败,秦安无奈一笑。回想起压在心口的真相,秦安连残留的泪都顾不上擦,握住他的手。“今日,我好像意外找到殿下被废的原因了。”   一个等待已久的答案,魏知壑不由绷紧唇角,下意识抓紧她温暖的指尖。   深吸一口气,秦安缓声道:“之前有一位礼部侍郎上奏,奏折内容是:魏知壑,乃珍妃入宫前与他人所孕,并非皇裔。”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帝王   晚霞染红了半边的天际,琉璃鸱吻正映照残阳的色彩,晕出一层仙境般的虹光。高大的宫殿透露着皇家威仪,山景太湖石立在一旁,仿佛能轻易压死微如草芥的蝼蚁众生。   崇惠帝未着龙袍,只穿着一身简单的圆领袍,带着高林走入昭兰殿。几个洒扫的宫人看见了他们,连忙下跪行礼。不耐的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崇惠帝缓步前行。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没有变化,依稀间,他仿佛还能看到当年佳人倚在树下,花开了满头,却比不过她的半分姿色。她就穿着一身布裙,毫不乐意穿他命人做的织绣华服,远远望见他就会收了笑,如同雪山莲花般不容亲近。   而他身为帝王,却偏偏要折下这株花,逼迫她在床第间承欢,强使她换上绫罗绸缎。扶着树木的躯干,崇惠帝低低咳嗽几声。   “陛下莫不是受了凉?不如进殿中去吧。”高林赶忙上前搀扶着他,恭声道。   崇惠帝拜拜手,挣开他后孤身入殿。即便尚未入夜,这里也是一片灯火通明,他在床榻间坐下来,抚摸着帷幔,轻声道:“绮君,朕有几日没来看你了。”   触手一片冰凉,毫无半分鲜活气。崇惠帝低叹一口气,此刻才露出几分君王迟暮的衰败,“不过你向来不在意朕,应当也无所谓吧。”   “可朕很想你。”转眸拿过来一只绣枕,他想起这只枕头曾在床第间的用途,隐晦的笑笑,“你死了七年了,可你以为你死后,就能逃离朕吗?”   伴随着低喃,帝王不知从记忆的何处被惹怒,狠狠扔开枕头,狠戾道:“前几日又有人来提醒朕,你在遇见朕之前一些不乖的事情,朕一时被他唬住,竟然相信了。壑儿是朕的儿子,也只能是朕的儿子。”   目光缓缓移动,床榻中央,有一抹干涸已久的血迹。而尊贵帝王,却噙着笑轻轻抚过。无人知道,珍妃娘娘生前每次承欢之后,都要被割出几滴血。   崇惠帝偏着头想,这可怪不得他,只是对她与自己头一次未能落红的惩罚,如此小的惩戒,绮君应当对他的宽仁感激涕零才对。   烛火闪动一下,带着犀角香的味道闯入他鼻尖,崇惠帝不悦皱眉起身,一脚踹倒香炉。   “绮君,你死也逃不脱。你的尸骨得与朕在同一个棺椁中安寝,你的儿子得成为下一代皇帝,史书上也要留下你是朕妃子的证据。世世代代,生生死死,你都只会是朕的。”   整理衣袖,崇惠帝深深看了床榻一眼,大步离开。到了宫殿门口,却找来殿中服侍燃香的宫女。   小宫女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见过陛下,殿中燃的是特批下来的犀角香,奴婢平日里不敢有丝毫怠慢。”   “哦,做得好。”崇惠帝勾唇笑笑,随后看向远方,轻飘飘开口,“杀了吧。”   宫女吓昏在地,被太监们拖着远去,地上留下深深的两道划痕。   不悦的看了眼地面,崇惠帝又看向高林吩咐,“命人来处理干净。”   “是。不知往后娘娘殿中燃什么香好?”高林深深弯着腰问道,昭兰殿中的一切,饶是他也不敢妄自揣摩。   沉吟片刻,崇惠帝道:“便是朕常用的龙涎香吧。什么犀角香燃之可与鬼通,她怎么不入朕的梦来?”   高林默默应诺不敢答。   只是崇惠帝似乎也不需要他多言,只一人走在前面离开。残阳照出他的孤影,在地上被割裂成几块。   ——   锅中的饺子随着沸水上下滚动,秦安却拿着碗发呆。   “秦小姐,饺子要煮破了。”拂笠走过来看到这一幕,连忙出声唤她回神。   身子一哆嗦,秦安赶忙低头把饺子盛出来,才不好意思的看向拂笠。“是我一时失神。”   她将那件事告知殿下的时候,他的反应让她不安至极。他先是呆了片刻,随后就开始狂笑,眼中都笑出了泪意。他找来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就将她赶了出去,唤拂笠进来。紧接着房中就传出噼里啪啦的摔打声,听的她心惊。   平静下来之后,反倒又安静的诡异,而殿下也再未从那扇门中出来。   望见了秦安的一脸忧容,拂笠叹道:“珍妃娘娘是殿下的逆鳞,如此事端,恐怕心境一时无法平复。”   “他一天没有吃饭了,我唯一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些,可否请你将这一盘饺子送去。”白滚滚的饺子在瓷盘中挨挨挤挤,秦安端在拂笠面前问道。   凝眸一看,拂笠心思几转,突然笑着道:“我倒觉得,小姐能做的远不止这些,小姐亲自去送吧。殿下一人将自己关在屋中,难道你就毫不担心?”   拂笠的话直戳秦安的内心,她纠结再三,终于点了点头。提着食盒来到魏知壑的门前,秦安轻轻叩门,却并无人应。等了片刻后,她心下一急,直接推门进去。“殿下!”   屋中漆黑一片,魏知壑坐在床边,冷眼看向门口。浓郁的黑暗中,她破门而入,身后是璀璨星光。地上满是摔碎的东西,她摸索着走的艰难,魏知壑却也没有出声指引的意思。   总算是磨蹭着到了桌边,秦安放下食盒后点燃蜡烛。   哗的一下,一簇火苗在黑夜中燃开,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看清楚他的位置所在,秦安小心的端着饺子上前,蹲在他身侧轻声问:“殿下怎么不点灯?”   “习惯。”开口时的嗓音呕哑难听,魏知壑木然道。   又赶忙递来一杯温水,秦安笑得柔和,“可是人都会喜欢光亮的。”   那也得是人才行。魏知壑心里冷笑了一声,接过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枯坐半日,许多想不明白的问题倒越来越清晰。也只有那般荒谬的理由,才会让父皇毫不犹豫的将他废黜,也才会让深知父皇过往的秦丞相选择放弃他。   “我知殿下现在心情一定烦闷,但人不能不吃东西。”连同碗筷一起放入他手中,秦安的语气近乎恳求,“这是我第一次做的饺子,殿下尝一口吧。”   低头看去,魏知壑突然开口:“宫里过年的时候,也会守岁,吃的也是饺子。”   人们总以为孩子是最健忘的,那些发生在他们儿时的小事,不会被记在心底。有时候魏知壑也觉得,自己不应该记着那些,可偏偏糟糕的过往在头脑中生根发芽,每每想起来的时候,连带着心口一起疼。   那都是他往日里不愿触及的事情,更遑论与旁人诉说。可唯独今日,也许是秦安带来了那个荒唐消息的原因,也许是她已经见识了自己真实面目的原因,魏知壑突然想要告诉她。   动了好几下嘴唇,他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当年我十岁,母妃向来不愿意参加任何宫宴,我便陪着她在昭兰殿守岁。每年这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因为这时只有我和她两个人,母妃的心情在那一天也会好些。”   “我还记得,就是那天她与我说,为我定下了同丞相府嫡女的婚约。纵然她不明说,我也知晓丞相乃百官之首,对我的太子之位至关重要,这桩婚事是她为我做的打算。我那日高兴极了。”   听出了他对这桩婚约的在意,秦安紧紧抿唇,只觉对他的心疼。   “可人一高兴,就容易忘形。我举着酒杯站起来,信誓旦旦的对母亲说,我长大了一定会娶秦茹,与她恩爱和鸣,对她就像父皇对母妃一样好。”说到此处,魏知壑的表情凝滞僵硬,“可她听闻此言,就像是疯了一样举起宫女落下的熨斗,将我烫伤。”   秦安双眸猛然瞪大,难以置信的看向他。   自嘲的笑了两声,魏知壑用力的掐住自己,“我当时竟还觉得委屈,不知到底说错了什么。”   缓缓对上秦安的眼睛,魏知壑面色平静到阴郁,“父皇,母妃,甚至文武百官,想要的都是一个仁德贤良的太子,可我做腻了。”不会有人关心喜爱上他,一个凉薄残忍、暴戾恣睢的魏知壑。   像是读懂了他未说完的话,秦安突然俯身,毫无章法的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轻和柔软,像是天边的一团云飘过来包裹了他,魏知壑茫然不动。   “至少于我而言,殿下只是殿下。”秦安也没想到自己一时冲动,红着脸说完便跑。直到回房关上门,呼吸还是乱的,心跳如同擂鼓。   突如其来的一个吻,扰得秦安彻夜辗转无眠。   翌日清晨,揉着困倦的双眼,秦安又以袖掩面打个哈欠。没想到袖子刚一放下来,就猝不及防遇上魏知壑。秦安瞬间清醒,立马转身想逃。   “站住!”   魏知壑的一声短喝就拦下她的步子,秦安别扭的转回来,低头盯着自己脚尖。直到下巴被捏住,才被迫抬眼看向他。   魏知壑冷哧一声道:“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   瞬间涨红了脸,秦安摇着唇说不出话。   “小姐!”青荷从门口跑着过来,不想看到这一幕,连忙收住脚站在原地。   他的手放开,秦安干咳一声,理了理衣服问道:“怎么了?”   这才走上前,青荷小心的觑了魏知壑一眼道:“相府来人说,姨娘迁回来了。”   脸色蓦然一变,秦安不及多言,抬脚便欲走。却不料被人拉住手腕,急忙回头去看,就见魏知壑沉着脸,“我也去。” 第21章 、母亲   京城郊外,总有那么几块风水宝地,被各世家大族圈作私人墓地。人死如灯灭,此前无论是如何风光无限的人,最后的归宿也不过一抔黄土。   秦安跪在地上,仰头望着新修好的墓,这里住着疼了她十七年的娘亲。颤抖着伸出手,秦安轻轻描摹墓碑上娘亲的名字。一座孤坟,一方供案,除此外再无其他。她心里早就清楚,纵然娘亲尸骨回来,也不会得到善待,能有如今这样,也算是傅氏良心。   娘亲生前除了告诉秦安自己出自江南,就不愿讲详细的地方,能将她带到京城,总归是离自己的家乡近了一些。秦安燃尽最后一叠黄纸,俯身叩拜。   而魏知壑就带着青荷与拂笠站在远处,也不靠近,似乎是有意给她同娘亲独处的机会。   面色苍白的站起来,秦安忍住心中的悲痛,看向旁边站着的一青年男子。那是秦珙与傅氏的儿子,名唤秦决,只在户部领一个闲差,此前与秦安都没有见过几面。这次将秦安娘亲的尸骨迁回来,主要是他安排去做的。   “今日多谢兄长,秦安会将这份恩情铭记于心。”冲他屈膝行礼,秦安道。   秦决的脸色却算不上客气。一个通房生的野丫头,也配叫他一声兄长。还妄自去废太子面前伺候,真真算得上是低贱。“你不用谢我,若不是母亲交代,我也不乐意去做这件恶心人的事的。”   咬牙忍了忍,秦安垂头不言。   “秦安,你们母女俩都这般无耻吗?”见她柔顺,秦决越发趾高气昂的说道,“仗着我母亲心善,一个两个的都这样欺辱她。母亲无事绝对不会理那个贱妇,肯定是你又为难了她!”   错愕抬头,秦安怎么也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还有本事为难傅氏。他语气越发恶劣,秦安也按捺不住怒气,利声反讽:“你说的极是,夫人最是心软,不然我怎么可能顺利逃离丞相府,在废太子门前站了半日也没人捉我回去。”   “我就知道,果真是你拿此事要挟我母亲。”秦决却像是抓住了她话语中的证据一样自得,鄙夷的盯着她说,“丞相府养着你,让你去解决嫡小姐的难题,难道不是你应当应分的吗?还敢以此要求,将你那贱人娘亲迁到京城碍眼。”   秦安气得呼吸急促,忍了又忍才没有口出恶言。同他计较,徒增怒气罢了,还不如多与娘亲叩几个头。这般想着,她索性转过身来,扫拂案几上的灰尘。   可她如此的蔑视,却反而激怒了秦决,他又逼到她面前,继而道:“你娘就是一个贱妇,独自在西北老家那么久,早找了好几个男人了吧?”   狠狠咬牙,秦安眼看着他的脚要踩上供案,对他猛然一推。   猝不及防的跌倒在地上,秦决怒火骤起,翻过身来就拽住秦安的胳膊,在地上狠狠一摔。随后揪着她的头发,用力将她往供案上撞去。   痛苦的皱着眉,秦安紧咬牙关,不肯向他求饶。眼看着就要撞向案角,秦安用力闭上眼睛。   “啊!”   可秦决却突然尖叫一声,揪住头发的力气消失,秦安趴在桌上睁开眼。   只见拂笠反手压着他,魏知壑则拧着眉盯她,眼中浮现着不悦。由青荷扶着,秦安强忍着浑身的疼痛站定。   视线在她凌乱的头发与红肿的面颊上顿了顿,魏知壑舔着牙尖一笑,转头看向秦决,活像是个要把人连同骨头吞下去的恶鬼。“你是丞相府的大公子,秦决?”   胳膊被人反按住,秦决痛得龇牙,对他还残留着恭敬,“是,见过三皇子殿下。”   “秦公子糊涂啊,我现在被废为一介庶人,而你身负官职,可比我高贵多了。”魏知壑脸上笑意更深,弯腰看着他道。   望见了他的笑容,秦决这也才恍然,他现在没什么好奉承的了。心中升起几分倨傲,秦决立马蹙眉道:“你既然知道,就该早些把我给放开!我还差点忘了,前段时间我妹妹去找你,是你把她惹哭的吧?三皇子,你现在对我好点,说不定我还能让我爹给你求情,求陛下将你流放到不那么苦寒的地方。”   这个愚夫!拂笠心中好笑,手下的力气越发大了几分,逼得他大声哭叫。   手中把玩锥刀,魏知壑静静听着,直等到他叫没了力气。   此刻才反应过来不对,秦决虚弱的看着他,心里出现几分害怕。随后又安慰自己,魏知壑恪守礼教,不会真的拿他怎么样的,立马色厉内荏的说:“你要做什么!”   “叫够了?”魏知壑却温和一笑,缓缓将锥刀贴向他的脸颊,眼底淬满冻死人的冰碴。感受着刀下之人逐渐的颤抖,他眯着眼轻笑,“秦公子,可听说过人牲?”   双目猛然瞪大,秦决如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在脸上滑行的刀柄,冰凉入骨,就像是缠绕着他的毒蛇。   “他们往往都是活着被推入殉葬坑里,生生闷死。”魏知壑就像是说着一件极有趣的事情,“可我一直觉得那样不好,你知道人被凌迟之后的样子吗?只剩一副白骨,那样做人牲才更美,对吗?”   秦决早已颤栗不已,低声哀求,“殿下,我不知哪里惹怒了你,求你放过我吧。”   “你没惹我呀。”慢吞吞收了脸上的笑意,魏知壑手下用力,眼看着锥刀的尖端就要刺入他的面皮,“再想想,你到底惹了谁?”   拂笠恰好用力一压,逼得秦决哀嚎抬头,正好看到了站在魏知壑身后的秦安。果真和她娘亲一个本事,轻易就这样笼络住了废太子的心。心中满是恶毒的诋毁,秦决涨红了脸道:“休想,我乃相府嫡子,怎可能向她求饶。魏知壑,你真敢杀了我吗?”   挑眉颔首,魏知壑面不改色的手起刀落,伴随着一声惨叫,鲜血喷溅,秦决右肩上便多出一个血窟窿。   本默不作声看着的秦安立马扑上前,拽着魏知壑退开。又从他的身上闻到血腥味,秦安不免眉头紧锁。当即取出手帕,执拗的要擦去他沾染的血污。   “秦安,你最好不是为他求情的。”任由她动作,魏知壑冷然开口道。   擦拭的动作一顿,秦安蠕动几下嘴,抬眼望向她,“我只想让娘亲在地下安稳清净。”   沉沉与她对视良久,魏知壑终究冲拂笠轻轻抬手。   拂笠刚一松开,惊恐的秦决就捂着肩膀落荒而逃。   “殿下为我鸣不平,我真的很感动。”见他面容逐渐干净,秦安缩回手,认真说道,“可是往后,不要用这种法子了,可好?”   她的一只手还紧紧握着自己手腕,温暖柔软,魏知壑勉强压下反驳,一人走向坟前。出乎人意料的,他恭敬燃香叩拜,一副肃容。随后回到秦安面前,他突然开口道:“方才若是我不出手,他定会弄伤你。”   “他辱我娘亲,被他弄伤我也要揍他。”秦安回想起他方才说的话,还是满脸怒容,只恨自己推他的时候还不够用力。   魏知壑闻言眨了眨眼,竟伸出指尖拨开她脸上的乱发。他的动作轻缓柔和,眼神却有几分迷离。   微凉的指尖拂去她面上的灰尘,顺着鼻尖停留在唇畔,秦安红了脸,单手捏紧袖口。   无意识的摩挲两下,他骤然收回手,定定看向秦安道:“两日后宫中中秋宴,你与我同去。”   茫然愣了片刻,不及秦安反应,就被他拉着手腕离开。秦安远远回头看了一眼,娘亲坟前的香烟袅袅,像是送他们远去的手。低头一笑,秦安突然缩回手腕,轻轻握住他的小指。   眼眸陡然一滞,魏知壑喉头滚动,却也什么都没说。   此后两日,秦安却不常与他说过话了。魏知壑自回来便将自己关在屋中,不知写些什么。而她却为宫宴紧张不已,每日反复记忆宫中的一些规矩,生怕自己闯祸。到了宫宴当天,她又为梳妆发起了愁。   仅有的衣物铺了满床,也挑不出一件能出席时穿的,纠结的站在床前,秦安心中不由生出几分退缩之意。   “笃笃”   正在此时,却传来了敲门声,原是拂笠抱着一件衣裙而来,“秦小姐,这是殿下之前为您备的裙子。”   立马惊喜一笑,由青荷接过来展开,朱槿芙蓉绣金裙在阳光中熠熠生辉,明媚夺目的漂亮。秦安抚摸着上面的刺绣,眼中满是欣喜。方才心中的迟疑荡然无存,满心都是欢喜。   拂笠见状便知道她满意,含笑道:“衣裙送到,小人便不打扰秦小姐了,殿下还有事。”   秦安道了谢送他离开。回到魏知壑身边,拂笠收了笑意,正色道:“殿下,已经送去了。”   “嗯。”低应一声,魏知壑从怀中拿出两封信给他,“宫宴上,你伺机将这两封信送出去。”   忙小心收好,拂笠犹豫再三,还是看着他的脸色道:“殿下当真想好了?此次宫宴,本该是您重回尊位的时机。”   低眉掩下他的思绪,魏知壑并不回答,直到枝头上最后留下的一片叶子砸下来,他才款步而动。枯叶被踩成碎末,喀嚓的叫喊着,碾落进泥中。 第22章 、赴宴   站在衣镜前,秦安左右转两圈,裙角的金绣闪动浮光,煞为好看。   “小姐可真美,只是这件裙子,似乎稍微短了一点。”拉拉衣摆,青荷道。   秦安低头看去,不甚在意道:“又不是量身做的,有些不合适也正常,看起来还好。”   这倒也是,青荷打量着她的面容,今日难得施以薄粉,涂上口脂,更衬出小姐的天香国色。只是发髻间空落落的,寡淡的银簪根本压不住这身衣裙。脑中突然灵光一现,青荷匆忙取来一只木盒,将里面的发簪插进她发中,这才满意一笑。   秦安尚且没有看清楚,伸手摸摸,只觉那支发簪上满是珠宝。“这是?”   “上次去取药,那位公子给的发簪。幸亏小姐收下了,很是相配。”   秦安闻言却皱起眉,正抬手打算取下来,门口却传来魏知壑的声音。   “秦安,你好了吗?”   “来啦。”赶忙前去打开房门,秦安猛一抬头,在看清楚他后怔住。玉冠束发,将他俊雅的面容全部露出来,石青色竹叶纹纹阔袖襕衫,也衬出他几分温雅气质。唯独那双眼睛,总还冷的,仿若戒备着什么。   而魏知壑此刻也在细细打量她,在箱子中看到这件裙子,他便想要留给她。芙蓉纹绣也不敌她动人,魏知壑突然想起那日她来到自己门前,满地落叶的寡淡秋景中,唯独她一抹亮色。不易察觉的笑了笑,他看向她的发簪道:“你这嵌珠花蝶纹簪倒是精巧。”   回神红脸一笑,秦安问:“殿下觉得好看?”   “嗯。”目光落在她面上,魏知壑低应一声。眸色微暗,他突然再一次问道:“秦安,今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留在我身边吗?”   心情陡然一沉,秦安仰头望着他,一丝不安弥漫在心中。轻轻抿唇,她终究什么也没问,只对他点头道;“会。”   魏知壑只觉得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拉着她的手腕便走。方一出了门,却不想候着一辆银丝镶纹青盖马车。御者在一旁行礼道:“见过三皇子,陛下亲命车架相迎。”   马车之后,还跟着随行仪仗人等,站满了整条街道。周边百姓们跪倒在地,连头都不敢抬一下。皇室威严,头一次明晃晃显露在秦安面前。一个早就清楚的事实,秦安这次有了鲜明的认识。   她如今亲昵相偎的男子,本该是天下储君。秦安下意识的攥紧了魏知壑的袖子。   魏知壑却冷淡的看了眼仪仗,低头哂笑,不知想了什么。随后自然的避开宫女,带着秦安上前,搀扶她上了马车。   车架缓缓而动,平稳至极。拂笠跟在外面,青荷留在家中,心思转了一圈,秦安终于看向一旁闭目养神的魏知壑,犹豫再三没有开口。   “怎么?”反倒是魏知壑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睁眼问道。   秦安不好意思的笑笑,小声道:“我好像方才意识到,我是要与你去皇宫赴宴的。今日我第一次见识这些,原来殿下往日里这般气派。”   “这算什么气派。”魏知壑耐着性子同她说,“若真是皇太子规格出行祀享或纳妃,,当乘金辂,由骑马卫队、步行卫队、车队共成仪仗,人数可达近两百。今日徒有执扇者,却连执旗擎伞之人都无。”   讷讷听着他说,秦安却连想象那般场面都做不到,只笑笑坐回去。   见她不像是有兴致的样子,魏知壑也没有继续讲的念头,转而道:“其实那般出巡的机会也不多,就像我说的,纳妃时才会乘坐金辂。许久前秦茹还吵闹过,说她往后也想乘坐。”   “是吗。”秦安低低应了一声,搅动着手指想,若是她,一定不是自己现在这般忐忑不安的样子吧。   睨了她片刻,魏知壑捻动指尖,又道:“可惜,你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手指猛然蜷紧,鲜红的胭脂盖住了她苍白的面色,秦安勉强笑笑。只见他重新闭上了眼睛,便也后靠在车壁上,眼前依稀浮现出嫡妹明媚动人的样子。   也不知走了多久,车外传来沸沸人声。秦安好奇的掀开车帘一角看去,执戟着甲的禁军立在朱红的宫墙前,不少身着朝服的官员聚在一起。   “殿下,宫门到了。”御者在外面低声唤道。   这才睁开眼,魏知壑瞥见她紧张的搅着手,略想了想便带着她下车。周遭的官员们一看清楚是他,连忙窃窃私语起来。   早就听闻今日宫宴废太子会来,却不想是陛下命人驾车相迎,看来他恢复原位的可能性又大了几成。当真是圣意难测,数月前废黜太子的敕令雷厉风行,朝臣们都断定魏知壑不会东山再起,却不料还会有今日一幕。   下车后由拂笠整理好衣袖,魏知壑目不斜视,坦然面对所有人探寻的目光。昂首走了几步,却猛然顿住脚,回头看去。   围观的官员们一头雾水,纷纷猜测他为何停下来。   “愣着做什么?还不跟我走?”皱眉看着磨蹭落在拂笠身后的秦安,魏知壑朗声道。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后面那个女子身上,窃窃私语声更大。   隐约听到了几声“庶女”、“叛离相府”之类的词语,秦安咬牙挺直脊背,阔步到了他的旁边。   腰间配着高林上次来给他的令牌,禁军自然不敢为难,行礼目送他们进去。   高耸入云的宫墙之间,是漫长的宫道,任谁走过这一段后,都会对赫赫君威心生畏惧。   仰头看着远处的宫殿飞檐,魏知壑对引路的小太监道:“如今我先不去赴宴,你也不必引路了,只管去回禀父皇我已入宫就好。”   小太监冲他深深弯腰,应诺而去。   偷偷抹去手心的汗,秦安问魏知壑,“殿下,我们现在去哪?”   “随我走就是。”他并不解释,只在前带路。   殿下的心中,似乎藏着事。今日的宫宴,他到底有何打算?凝视魏知壑的背影,秦安如是想到。思量间,他已停下了脚步,秦安这才回神四下打量,心中好生奇怪。这里明明也是朱墙绿瓦的一座宫殿,却无端显得荒凉,从殿门中吹出来的风都是凉的。   “这是冷宫。”像是看出来了她的困惑,魏知壑说道。随后便推门而入,这才惊动里面的宫人,扔开手边的吃食便跪了在他面前。   那是个面白体胖的太监,对着魏知壑颤颤巍巍说道:“见过殿下,许久未见,不知殿下可安好?贵人在殿中呢,一切都好。”   “嗯。退下吧。”魏知壑并不看他,径直往里走去。   秦安紧随其后,绕过枯败的草堆,又盯着另一旁的枯井浮想联翩。收拢心神后,只见魏知壑已站在门口,眼神复杂的看着里面。   心生不解,秦安也探头看去。殿中陈设简陋,除了床就只有一方桌椅,而一个女子正背对他们靠坐在桌边。虽然头发散漫的披着,却身影窈窕,能窥见几分美人的意蕴。心中更加奇怪,秦安不由得愈发凑近几分。   就在此时!女子猛然一下转过身来,脸上自眼下是长长的两道划痕,如同血泪般刻在她面上。   “啊!”秦安被吓了一跳,连连退后几步,踩在台阶边缘就要滑落下去。   突然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扶稳她的身体,秦安惊魂未定的看过去,便对上一双熟悉的温和笑眼。   “皇弟在宫门口出了好大一番威风,不想还会来这里。”魏知易含笑冲魏知壑说道。   魏知壑却并不搭腔,只盯着他还停留在秦安腰侧的手,紧蹙的眉头彰显不悦。   随着他的视线才意识到自己尚被人揽着,秦安赶忙往旁一步避开。   面色不改的收回手臂,魏知易眉眼带笑对秦安解释道:“这里面是曾经的皇后,我的母亲。冷宫废后,岁月难捱,到这没几日就疯了,方才定吓到你了吧。”   这竟是原来的皇后!以殿下对那冷宫太监的熟悉,想来殿下算是时常来探望的。看了看魏知壑的侧脸,秦安对魏知易摇摇头,“没有,方才还要多谢平清公子相救。”   “平清?”听道她的称呼,魏知壑才玩味一笑,眸色俞深。   顶着他寒凉的目光,魏知易对秦安欠腰,带着几分歉意说:“我乃当朝二皇子,翊王魏知易,之前对姑娘多有隐瞒,皆是我之过。平清是我的字,姑娘以后依旧可以这样唤我。”   客气笑笑,秦安却咬唇看向魏知壑,自从他出现,殿下就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万不要误会了才好。   “拂笠,带她在一旁等我。”魏知壑背对着她下令。等秦安被带着走远了,方冷笑着对魏知易言道:“你我心知肚明彼此做了什么,往后,就离秦安远一点。”   转身看向殿内,吓完秦安的废后正坐在地上痴笑,魏知易回道:“不知皇弟在说些什么。我只是来看望自己母亲的,只是我突然在想,秦安会不会觉得你对曾经名义上的母后都这么挂心,是因为你心善啊?可她压根不知道,你是愧疚。”   袖中的手握成拳,魏知壑心中戾气大起。   “我母后到底是为何被废的。还不是因为撞见了你母妃发疯?”魏知易声音轻柔,恶意像是藕丝般缠绕住他,“那日你被烫伤,是我母后将你送去医治,又因怜你遭遇而向父皇请求,要将你养在她膝下。”   缓缓对上他的目光,魏知易脸上笑意不减,就像真的是他至亲兄弟。“可笑的是,父皇还一心以为她要夺子,将她废往冷宫。殊不知,是珍妃娘娘压根不想要你。你说我母后到底做错了什么,被你牵连至此。”   手指都摸向了袖间藏着的锥刀,魏知壑却生生忍了下来。在废后的面前,他无法对魏知易下手。阴郁的咬着牙,魏知壑不欲再与他纠缠。   魏知易却跨步拦下他,远远看着秦安温柔笑笑,用耳语般的声音继续道:“有些人总是命中有煞,注定孤苦一生。你的母妃是因你而死,我的母后是受你连累,你竟然如今还觉得秦安会一直留在你身边。看到她戴的那支发簪了吗,是我送的。”   双眸猛然锁紧,魏知壑持刀而起,逼在他嘴边停下。良久后,突然冷笑着放下刀。“可她就是在我身边,并且永远如此。”   “那我们不妨往后看。”对他最后的理智有些惋惜,魏知易笑笑,“不过想来,父皇那么喜爱珍妃娘娘,你凭借着她也快要恢复太子之位了吧。以太子殿下的手段,当然能留住一个秦安了。”   往后退开几步,魏知易竟向他折腰行礼,“那便提前恭贺太子殿下,只是不知,泉下的珍妃娘娘会不会为此高兴。”   用力攥着刀柄,魏知壑面容紧绷,眼神阴郁。   所站之处对他们谈话内容听不真切,秦安心里的感觉却越来越不好,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却又来了个意外之人。   “二皇子,三皇子原来在这里。”高林带着一团和气的笑容,快步走到两人身边问好,随后看向魏知壑道,“宴席尚未开始,陛下在昭兰殿中等着殿下一叙呢。”   转瞬间收敛浑身戾气,魏知壑将锥刀收回袖中,对高林点头。路过秦安身边时,却乍然抬手取下她发髻上的簪子,随手扔于枯草中。而后亲昵的弯下腰,在秦安额头落下一吻。   捏着袖口,秦安却愈发心神不宁。她看的真切,魏知壑动作柔和,眼神里可没有半分情意,更像是淬了毒的寒冰。   察觉到了她的不安,魏知壑也不理会,只看向拂笠吩咐:“你跟着她,带她先去宴厅。”   “是。”低头应下,拂笠心中亦有些惴惴,殿下就要见到皇帝了,他到底会选择怎么做?   高林又催了一声,魏知壑松开摩挲着秦安下巴的手,跟着高林阔步而去。   看清楚他刚才一系列动作的魏知易,却险些笑出了声。看来许久前与识书的争论,是他要赢了。既然如此,他何妨发发善心,告诉秦安魏知壑的所作所为,再送皇弟一份大礼。   这般想着,魏知易快速走到秦安身边,面上笑意不减,“方才与皇弟闲聊,得知姑娘真名原叫秦安。安安,我可否与你同行赴宴?”   本就对皇宫中的一切陌生又畏惧,魏知易算得上是熟人,一同前往的请求还真让秦安拒绝不得。她想了想,对他浅浅一笑,并肩一道朝着冷宫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给预收小甜饼《采杏》打个广告呀:   阿若十六岁的时候,邻家搬来了一个名唤成慕的少年郎。   成慕模样俊俏,阿若贪恋“美色”,三天两头给他送东西。   东坡肘子菊花酒,再来朵海棠插满头。   十里八乡的姑娘亲近不得的人,却无奈含笑任她动作。   三个月后成慕要走,阿若趴在石狮上哭得满脸鼻涕泡。   临行前,成慕一个劲冲她念叨:“你家境贫寒,选秀是个好机会。皇宫里有你最爱吃的云片糕和龙须糖,还有绣满牡丹花的裙子给你穿。”   阿若撇嘴,心里暗道他骗人,皇宫那么好,怎么可能让她去。   果不其然,阿若在选秀的当天状况百出。   刺绣的针扎破了手,血染污了画,琴声如同鬼嚎。   自觉丢人的阿若在秀女中委委屈屈的吸鼻子。   可半成品绣作被评为上品,血染的画被称作巧思,就连琴音都能被硬赞一声质朴。   阿若傻了眼,顶着无数秀女的目光走上前。   屏风撤去,帝王威严赫赫,模样有些熟悉,依旧无奈含笑看她。   “再不领旨谢恩,龙须糖与牡丹裙就飞走啦。” 第23章 、三合一   唯有帝王可用的龙涎香味, 在昭兰殿中蔓延,就像是要沾染这里的每一寸。魏知壑刚一进来,便闻着这股味道蹙眉。   “你来了。”崇惠帝一人坐在桌边, 将下人们都遣了出去。手中把玩着一柄雕着游龙戏凤的玉檀木梳。这是珍妃之前常用的发梳, 他微一闭眼,仿若都能感受到她柔顺的发丝拂过自己掌心的感觉。   冷眼看清他手中拿的物件,魏知壑跪下行礼。年幼时的许多小事,在他踏入这间殿中后都涌入心中。他突然想起, 每次父皇宿在寝宫的第二日早晨,宫人们都不准他进去向母妃请安。在将近一个月没有见过母妃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 冲了进去。   那日母妃就坐在桌前, 任由父皇为她束发,她的嘴唇红肿, 似乎嘴角还破了。望见他进来后, 慌乱的拢着领口低头。父皇见了他倒是高兴的, 伸手将他招了过去,镜中照出他们三个人的面容。   父皇强硬的捏着母妃的下巴,逼她看向镜面, 抚着魏知壑的头道:“你瞧, 我们是多好的一家人。壑儿需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你要乖, 不要再如同昨夜那样闹。”   彼时的魏知壑根本听不懂这句话有何深意, 更看不懂母亲绝望的眼神, 反而一个劲高兴的笑。嚷嚷着附和他的话, 央求母妃给自己生一个妹妹。   今日明了了一切, 方觉那时母妃的心如死灰。   “起来吧。”   崇惠帝的话语, 令魏知壑收回思绪。拢袖站在他身边,魏知壑屏气一笑,语气中竟有几分孩子般的茫然。“儿臣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父皇了。”   搁下手中的梳子,崇惠帝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此前是有小人蒙蔽,朕已经搞清楚真相,这几日委屈你了。”   “儿臣不敢。”在抬手行礼时,魏知壑才发现不过短短几月,自己就已经对宫规礼制全然模糊。   昭兰殿建的极大,崇惠帝带着他慢慢踱步。“你自幼就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朕还记得,你母妃对你严苛,时时命你在殿外跪着,也不见你有丝毫怒气。”   魏知壑默默跟着他不语,盯着崇惠帝的后背,他的视线逐渐变寒。华丽的龙袍藏不住他略显佝偻的腰背,金冠之下的头发也染了花白,这个皇帝,已经老了。   “你瞧这个。”拿起一方手帕,那里有一只绣了一半的鸳鸯,崇惠帝珍惜的抚摸着,“这是你母妃曾绣与朕的,可惜还没有绣完,她就去了。自你母妃离开这七年,朕一直很想她。”   漠然看着帕子上形单影只的那只鸟,魏知壑在心中嘲讽一笑。他凝着皇帝的影子,漫不经心的开口:“父皇对母妃的好,儿臣都记在心里。有一年上元佳节,父皇带母妃去宫外赏灯,二人游玩一夜方归,宫中的娘娘们都羡慕至极呢。”   崇惠帝闻言却冷了脸,错手将那只帕子丢开。他记得那次出游,他怜惜她在宫中郁郁寡欢,亲自带着她去宫外,就是想让她开心。可她该死,竟然趁机想跑,挣脱了他的手就溜入人群。   禁军封锁城门,找了整整一夜,总算是把她捉了回来。他那日气急,当着在场禁军的面就要撕她的衣服。她害怕极了,颤抖着躲避,终于在身上只挂着一件小衣的时候开口求饶,说她再也不跑。   崇惠帝这才用披风盖住她的身子,抱她回宫。而那日的禁军们,却被他悉数斩杀。心中追思往昔的念头淡了许多,崇惠帝念着他不知当时情形,才忍了下来。   “父皇今日唤我前来,不知可还有别的事吗?”见他僵站着不动了,魏知壑勾唇一笑,恭敬的问道。   崇惠帝瞥他一眼,坐回主位之上,带着帝王威压开口:“你也知道,朕最疼爱你的母妃,更自你出生不久就册立你为太子。今日误会尽除,朕欲重立你为储君。”   魏知壑低着头,使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知他或许心有委屈,崇惠帝也不在意他此刻的迟缓,继而道:“今日中秋佳节,本就该是合家团圆。你去祭奠你的母妃,将这件事告知她,让你母妃也高兴。”   凉风袭来,冲淡殿中的香味,广袖之下拳头紧握,魏知壑缓缓抬头,直视着崇惠帝的眼睛。他的眉眼生的像珍妃,眯着眼笑的时候,恍惚间像极了佳人重生。“父皇,皇太子至尊之位,儿臣确实心念已久,可母妃果真会高兴吗?”   夜色已至,圆如玉盘的月亮皎洁明亮,与殿中的烛火交错。烛火晃动,地上的人影也跟着破碎。崇惠帝这才从魏知壑的身上,发觉出些许不明的敌视。   ——   今日的宫宴设在了临近御池的垂德殿,水波浮光跃金,映衬月影,正是赏景的妙处。现下皇帝妃嫔们都没来,只有朝中大员以及各自亲眷们,正在三三两两闲聊。   秦安纵然心有拘谨,但到底也好奇这里,四下打量着。   “今日设宴,也准了诸位夫人小姐一道前来,应当你相府的妹妹也在。”魏知易细声同她讲,“你是跟着皇弟前来的,自然与他坐在一起,是皇子们列席的位置,难免会离父皇更近。只是你也不必担忧,今日既是宫宴,便没有那么多规矩,父皇更不会专门为难你。”   这番话倒正中秦安担忧之处,忙冲他感激笑笑,“多谢翊王殿下。”   “你当真要这般客气的称呼我?”魏知易却站定笑着睨她,“枉我还自以为,与你相识是在彼此不知身份的时候,应当更亲厚些。”   他兀自停了下来,瞬时便吸引来各位官员的目光,秦安十分不习惯的缩了缩脖子,只好低声道:“平清。”   魏知易这才满意轻笑,不忍再为难她,正要带她去往席间入座。可就在此时,走过来了两三个官员,一起围在魏知易身边寒暄。暂时脱身不得,他只好向拂笠看了一眼。   拂笠便先引着秦安离开,待她入座后,他摸摸自己衣袖,里面还藏着两封信。四下观察一下,他对秦安道:“秦小姐,小人尚有一事要办,需要暂且离开。”   “那你去吧,放心,倘若有人问起,我会替你遮掩。”秦安看向他道。   没想到不及自己嘱咐,她倒先这样说了,拂笠笑笑,想了想又道:“翊王殿下,居心恐有不良。小人斗胆建言,若是他说些什么,小姐莫要偏听偏信。”   对这叮嘱倒是有些奇怪,秦安不便追问,也只好点头记在心底。待他一走,就剩下秦安一人,难免有些空落落。转眼四下看看,所有人都和善的笑着寒暄,仿若彼此是多好的挚友。秦安几乎一个人都不认得,孤身坐着冷眼旁观,无比的格格不入。   “不知这是哪个府上的女眷,竟敢坐在这里?”走来几个年轻男女,于秦安面前站定,其中一位身着梅染百蝶穿花裙的小姐声音尖厉的说道。   看着其中被簇拥着的秦茹,秦安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于心中默叹一口气。   “姐姐。”秦茹往前半步,娇声向秦安问好。而随着她的这一身呼唤,其余的人自然也明白了秦安的身份。   方才说话的小姐不免捂着嘴,眼中流露出几分鄙夷的笑意。“原来这就是丞相府的那位庶女,今日一见,倒还算得上是有几分姿色,怪不得能去三皇子殿下面前以身相许。”   秦安半低着头,对她的所言并不在意,柔美的脖子低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瞧瞧,这方一跟着三皇子得志,便连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了。”那位小姐却越发盛气凌人,颇有为秦茹愤愤不平之意,“可若不是你,如今在三皇子殿下身边的可是小茹。你唯独不可以在她面前放肆!”   视线微凝,秦安只觉得有些可笑,坦然对上了秦茹那暗自忧伤的面容,“可当初,是你不要的。”   身体不易察觉的僵了僵,秦茹低眉不语,却能招来所有人的同情支持。   “纵然小茹当时困于各种原因,也不应该挨的上你!”见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那小姐更为生气的嚷道,不免引来旁人的视线,“如今殿下将要恢复身份,你以为你还能在他身边停留多久!”   她的声音刺耳尖锐,远处众人的视线更让秦安如芒刺背。秦安咬牙忍了忍,却见她口中的话语越发不堪入耳,眼看着闹出来的动静更大,秦安避无可避的看向她,“那应该挨上谁,你吗?殿下蒙难之际,为何不曾见过这位小姐的身影?”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算得上娇弱,却逼得那位小姐瞬间哑口无言。   “如今殿中诸位,都是朝中大臣,想来你这位小姐也必定出自名门。既然如此,你连谨言慎行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吗?你方才口口声声说殿下将要恢复身份,可如今未有圣谕更未有明旨,是谁给你的胆量揣摩圣意,竟敢猜测太子之位的归属?”   轻轻两句问话,立时将那小姐吓的面色苍白,惶恐的朝着人群中父母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自觉退后了半步。   秦茹更是惊讶,她此前在丞相府中是那般卑微怯弱,何时能说得出这种话?察觉到好友的退缩,秦茹这才举杯上前,面带懊恼道:“她是胡言的,姐姐不要在意。殿下如今身侧只有你,我们也只是想来同你打声招呼。”   见她开口,秦安视线陡然一颤,只敛着下巴道:“既是玩笑,自然无妨。”   “那我就当姐姐原谅了。”立马明媚笑笑,秦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霎时引得身边的小姐公子们赞一声有气度。又重新倒出一杯酒,秦茹递向秦安,“还有哥哥此前触怒殿下,可否劳烦姐姐替他向殿下请罪致歉?”   抬眼看向她,只见她满眼的爽朗恣意,秦安目光暗了暗,也只好站起身来接过她手中的酒盏。却不想她刚一站定,秦茹竟一脸讶然的指着她的衣裙,秦安不免发问道:“怎么了?”   “这件衣服,不是我的吗?”秦茹口快道,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才笑着说,“对了,那次我去看望黎丘哥哥,定然是带去的礼物中误放了这件衣裙。我后来还奇怪,问身边的丫鬟,她们只道放失了手,原来是混去了黎丘哥哥那里。”   哐啷一声,秦安手中的酒盏落了地,她忙蹲下身去擦拭桌案上流出的酒水,眼前却不受控制的浮现出今日魏知壑看见她时的表情。原来他眼中的那一抹惊艳,是这个原因。   听到身后小姐们的暗笑,秦茹方觉是说错了话,心中有些慌乱的想要转开话题道:“不过这身衣服,姐姐穿着比我好看多了。突然想起,那日黎丘哥哥还给我看了姐姐写的字,这些时日过去,姐姐的字定然还不会是那春蚓秋蛇般的样子了吧?”   心口仿若被猛烈一击,秦安急切的站起来,眼中满是错愕与不敢置信,“殿下将我的字拿来给你看?”   “只是一时逗乐。”   闻言,秦安的身躯猛然晃了几下,脸色难看的如同死尸。许久之后,才勉强牵了牵唇角。   “让你狐假虎威,露出真面目了吧!”那位小姐又得意起来,亲昵的搀着秦茹的胳膊,讥诮的笑,“穿的衣服都是小茹的,你说殿下拿你当什么?连字都不会写,小茹可是满腹诗书,你也果真只能捡她不要的了。见你擦桌子的动作那般熟练,想必殿下身边你也只配做这些。”   勉力站稳身子,秦安只觉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压的她不得不弯下腰去。可她又暗自掐着自己的手,逼迫她能站的再笔直些。那位小姐刺耳的话语,她徒有闭目忍受。   “好生热闹。”   直至一道轻缓的男声响起,引得秦安睁眼看去,只见魏知易到了她的身侧。冲她微微一笑,全然是要她放心的平和。   那位小姐忙收了浑身跋扈之气,面带羞容的跟着秦茹拜道:“见过翊王殿下。”   “免礼。”冲她们微一颔首,魏知易竟亲自帮秦安擦去袖口沾染的一点清酒,笑道,“世人皆道人靠衣装,殊不知衣物不过死物,凌驾不到人之上。心含恶意者,遍身绮罗也不掩可憎面目,心若清莲者,荆钗布裙亦可显天香国色。”   他的嗓音温柔好听,如同他本人般能让人如沐春风,可那小姐却只觉难堪。激愤的瞪了秦安一眼,她转身掩面离开。   担忧的看着她远去,秦茹忙望向秦安道:“今日若让姐姐不高兴,皆是小茹的不是。可唯有一点,姐姐切莫忘了,你我终究是秦家的骨肉,是至亲。”随后便行礼转身,快步追上好友而去。   她们一离开,秦安便卸了浑身力气,跌坐下来。方才刻意被忽略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压的她颇有些难受。   “你之前反击那位小姐的话,除了为自己出气,更多还是不想皇弟引来非议,惹得父皇不悦吧?”魏知易也在她身边坐下,含笑道,“竟不知你还有如此玲珑心思,看来我此前还是小瞧了你许多。只是拂笠怎么让你一人在此?”   “刚刚想起发簪被丢在冷宫,我让他去取了。”秦安柔柔一笑,借着端正坐姿拉开些许距离。“方才还要多谢平清替我解围。我哪有什么玲珑心思,只是最近看的书多了些,不自觉就想到了。”   说到这里,秦安脸上的笑容僵住,抿着唇失落的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是殿下教给她读书认字,用她那笔丑字博心上人一笑,也没什么的。   “安安,我方才无意听你们戏言,也没有别的意思。”魏知易表情却有些奇怪的说,“只是你之前,并不认字吗?”   在他面前,秦安也没什么避讳的心思,只点头道:“是,此前我一直跟着母亲在西北老家,并不曾入过学,识字还都是殿下教会我的。”   魏知易闻言,竟低头笑了起来,连带着肩膀都开始抖动。他摇着头举起酒杯,按下心中的思绪看向秦安,“安安,你为何死心塌地留在皇弟身边?”   局促的摆弄着自己被濡湿的袖口,秦安道:“我既然孤身嫁给他,不留在他身侧,又去哪呢?”   “你明知我问的不是这些,那我不妨再说清楚,你到底心悦他什么?”眼尾瞥见了不远处又想要上前拜见的官员,魏知易眼中闪过些许不耐,拉着秦安起身,“左右父皇一时半刻也不来,我带你寻个清净处吧。”   方才的一场风波也或多或少引起秦安的忧闷,他不容反驳的带着自己出去,秦安便只好跟上。只是绕到了垂德殿的另一边,人就少了许多,秦安顿觉心绪开阔不少。而自从出来,魏知易就只盯着她不语,显然还在等她回答。   秦安缩缩脖子,略有些不自在的挽起耳边碎发,“不过是些女儿家心事,说与翊王殿下也无妨。但这终归是我心中的一处隐秘,平清可否也告诉我一件事?”   “你倒是懂得讨价还价。好,本王应下了。”魏知易含笑道。   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一步步踩过精心挑选的鹅卵石,秦安忆起藏于心口的旧事,难免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我与殿下的第一次见面,其实早在我入京的路上。西北到京城路途遥远,只有我与婢女两个人,怎么可能一路顺利。”   “方走出金城不远,我们就遇到了匪患。土匪凶狠异常,我们跟着的商队自然无法抵挡,身上仅有的盘缠都被抢去了。而更可怕的是,他们还要掳我去寨子。”   回想起那明晃晃的弯刀,秦安还是面有惧色,顿了顿才又道:“那时,我以为我此生都要葬送于此了。人在濒死之际,总有些超乎寻常的力量,我奋力砸晕了欲要欺辱我的人。穿着农妇的衣服,又涂黑了脸想要逃出去。”   “可我还是高估了自己,才走到山腰处,就被重新捉住。土匪们恨极了我,当下就要杀我。”说到此处,秦安的脸上终于多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倾慕,“可突然凭空射来一支箭,打落了土匪手中的刀。”   出现之人不言而喻,魏知易望着秦安的侧颜道:“是皇弟。两年前西北匪患传至京师,父皇派他前去镇压。”   秦安慢慢驻脚,如今月色正好,给御池周围的景色都添上一层朦胧的美妙。她恍惚想起那日的天气极好,自己刀下逃出一条命,趴在地上仰头去看。   魏知壑握箭坐在马背之上,他身后夺目的阳光仿若都成了陪衬。走下马来,他亲自要扶自己,而她却看着自己沾满污泥的手不敢动。他也不恼,只收回手后让身边的手下扶起她,又亲自交代要将她送至农户家。   秦安待走远了些,才敢偷偷看他,却望不真切。正心下着急的时候,他又转头对上了她的视线,秦安猝不及防的跌入了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就像是春日最早融化的雪水,裹挟着清风的味道,潺潺流入她的心底。   “殿下命人将我送至农户家中,并叮嘱他们说我是被他们救下的,未曾进过土匪寨子,维护了我的名声。后来又找到一直等在山脚下的青荷,我与她才重新踏上路途。”秦安长吁了一口气,转头不好意思的看向魏知易,“都是些无趣的女儿家心事。该我问你了,珍妃娘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将方才她流露出的一切情绪尽收眼底,魏知易在她身旁站定,思量着道:“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宠妃,如若她愿意,怕是整个后宫都能为她虚设。当年父皇初登帝位,下江南游玩时,见到了珍妃娘娘,一见钟情。”   “入宫之后,珍妃受尽荣宠,不久就生了皇弟。只是可惜,在我幼年时的记忆里,她对皇弟可实在算不上好。平日里常常冷脸相待,稍有错处,便会肆意惩处。想来许是皇弟身为储君,需受严苛教导吧。”   见她一副低头沉思的模样,魏知易突然上前一步逼近她,轻声道:“你与他的相识诚然惊心动魄,可只因为救命之恩就以身相许的桥段,还是在说书人口中更动人些。他能在彼时救你,皆是巧合偶然,可你若因此倾心,不觉随意了些吗?”   秦安一时瞋目,咬唇不答,心却先乱了起来。   “两人相守一生,明晰彼此的脾气秉性才是最重要的,可你当真知晓魏知壑是什么样的人吗?”魏知易又往前半步,身躯将她笼罩起来,“你与他相处几日,也还依然觉得他是你之前想象的样子?”   秦安目光闪躲,下意识的想要避开,却惊觉已被他困住。   像是不忍她如今的慌乱,魏知易低叹一口气,带着几分怜惜抚上她的衣领,“你刚刚也都听到了,这件衣服原本的主人是谁,他把你当作了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我不在意,我只是想要他过得好些。”   “那他对你利用欺瞒,你也毫不在意吗?”魏知易俯下身,就像是要逼出她眼底的真实情绪,“魏知壑压根不是你想的样子,我与你的来往他一清二楚,他受的伤并不重,教你认字更是为了从我这里得到消息!”   恍若是晴空里的一道雷劈下,秦安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跌倒,只盯着他的嘴唇讷讷道:“你说什么?”   魏知易脸上的温柔笑意不减,此刻却显露出几分残忍,“你给我的药方上,都是些温补的药材。我送你的药膏是皇室御制,他一定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我那日带你去别院,你找出了我与礼部侍郎的书信,他教你认字的原因还不明显吗?”   声声如刀,扎进了秦安疮痍的心中,她猛然跌在地上,捂着心口艰难呼吸。往日的一幕幕在她面前闪过,殿下为她挡箭,给她上药,以及每日耐心教她认字念书。   那些在她心里生了根开了花的快乐,原来目的是结出如此苦涩的果子。御池中突然跳出一尾鱼,激起层层涟漪,将水中月影打的支离破碎。   “安安,这才是真实的魏知壑,他压根不值得你的付出。我与你推心置腹至此,你当明白我的心意。离开他,到我身边吧。”见她露出了让自己满意的神色,魏知易蹲在她面前,含笑向她伸手。   ——   昭兰殿内,突然传来杯子被砸碎在地的声音,吓得殿外等候的宫人们纷纷白着脸颤栗。高林安抚的扫视了一圈众人,独自向殿门靠近几步,饶是他也不敢随意入内,只得小心听着里面的动静。   崇惠帝怒目瞪着魏知壑,胸脯剧烈起伏,“逆子,你在说些什么?”   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碎瓷,魏知壑轻道一声可惜,便用脚尖踢开。“父皇,我被废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啊?”   “真的是你一时受到蒙蔽吗?”魏知壑走上前,大逆不道的直视天颜,“不是的,是因为你心底的怀疑与嫉妒。”   “放肆!”崇惠帝捡起手边的梅花茶盏,对准了他的脸就要掷过来,却被魏知壑按住手腕。   轻巧的夺过了他手中的茶盏,魏知壑牵着嘴角笑,却只觉满脸的荒诞凄凉。“忍忍你的脾气吧,父皇,母妃这里的遗物可不多。”   崇惠帝靠在椅背上气得说不出话来,双眼之中的狠辣之色却越来越浓重。   魏知壑混不在意的继续笑,腰间佩玉碰撞出令人心烦的声音,“是你强迫母妃,逼她留在宫中,你有什么资格怀疑她对你不忠?”   啪的一下,烛火熄灭,将魏知壑的面容隐进了黑暗里。崇惠帝看不真切他的脸,只能听到他残忍冰凉的话语,帝王威仪在这一刻显得狼狈可笑,崇惠帝心中竟然生出几分惧意。   “母妃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太医的话吗?她是郁郁而终,她是自己都不想活!”魏知壑凄厉的抓住了崇惠帝的衣领,迫使他听着,“她的母族都要被你绞杀殆尽了,你却直到现在都怀疑她与别人有私。”   崇惠帝目眦欲裂,一个劲的低喃,“逆子。”   缓慢松开手,魏知壑环视一圈周围,“你竟然还自诩深情,你把这里的一切保管的再好又如何?为何你燃了犀角香,母妃还不肯入你梦中,是因为她恨你啊!”   “住嘴!”崇惠帝忍无可忍的甩他一巴掌,摇晃的撑着桌案站起来,怒声喊道,“来人!将这逆子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高林带着禁军冲了进来,如雷的脚步声终是搅了这昭兰殿的清静。   魏知壑对那些举向他的刀视而不见,只仰头看着崇惠帝,看他早已威严不在的老迈身体。当年母妃的悲愤绝望,在此刻尽数扎进了他的五脏六肺,母妃恨的不只有父皇,还有他。   闭眼深深吸一口气,闯入的禁军就是他的皇权,崇惠帝心中瞬间安稳些许。由高林扶着,他走到魏知壑面前,再次抬手狠狠一打。   魏知壑躲都不躲,脸上被掴出鲜红的掌印。   “竟敢口出恶言,枉费朕的慈父之心!”崇惠帝眼中的狠戾越发浓重,突然抢过身侧一个禁军的佩刀,直接抵在了魏知壑脖子上。   “陛下息怒!”高林吓得赶忙跪下来高声喊,连他在内的任何人都没想到,会闹成如今这样。   凝视着他毫无惧色的面容,崇惠帝阴沉的开口,“你若现在求饶,说你刚才的话全是失心之语,朕可以饶恕你,依旧在今日重立你为太子。”   可魏知壑听闻此言,竟低头闷笑起来,“父皇是不是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拴住母妃,她死了你都不肯放过她吗?”   高林瞬间吓得愈发跪伏在地上,恨不得能堵上魏知壑的嘴。   崇惠帝却慢慢冷静了下来,拄着剑蹲下来,直视着魏知壑。“是,朕就是不肯放过她。儿子,你不懂的,当你费尽心思对一个女人好,她却还是不领情甚至要逃离的时候,手段用尽也要留住她。”   “你是朕的儿子,你和朕一样。”崇惠帝阴狠的笑,“你也不会有自愿永远留在你身边的人,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父皇的情深。”   面容似是短暂的僵了一瞬,魏知壑指尖轻颤,突然想起有人曾执意的牵着他的手,要擦去他脸上的血污。就像是有了底气,魏知壑仰头看着他,用力的从齿缝中吐出一句,“不会。”   “哼。”崇惠帝冷笑睨他,“朕今日不杀你,朕等着你跪在朕面前痛哭流涕的一天。来人,废太子忤逆犯上,即刻逐出宫去,由禁军囚禁看押!”   “多谢父皇。”避开禁军试图押住他的手,魏知壑站起来拍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尘,将令牌扔在地上。   杂乱的脚步退去,崇惠帝心底漫出一丝疲惫,抬手挥了挥。待所有人离开,才独自坐在地上,亲自捡着地上砸碎的杯子。   蹑手蹑脚退出殿外,高林望向被禁军围住的魏知壑,低叹道:“殿下今日此番,又是何苦?”   “我要带走与我一同来的人。”魏知壑却面目平静的道。   嘱咐身侧的太监几句,高林咽下唏嘘,带着一众人向垂德殿的方向而去。   ——   盯着自己面前的手掌,秦安无端想到了水面上的浮萍,低笑着摇了摇头。   原本一脸笃定的魏知易见状,不免皱眉问:“你笑什么?”   “那翊王殿下你呢,你又做了什么?”   “什么意思?”   避开他的搀扶,秦安扶着身后的树站了起来,声音逐渐显得平稳,“我与你一同落水真的全然是意外吗?那封书信若不是你,我真的能那般顺利的看到?”   收回自己的手,魏知易也站起来凝视着她,笑意渐淡的脸像是裂了缝的面具。   他们兄弟两人,默契的通过秦安,一起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你为什么要让殿下知道他被废的原因?”秦安却仍有想不通的地方,不解的咬唇问道   不及魏知易回答,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转头看去便是禁军们压着魏知壑。看来昭兰殿,已经按照他的想法尘埃落定。魏知壑的太子之路,从此就要断了。   秦安自然也看到了,脸色刷的一下煞白,她转头看向魏知易。原来这就是他的最终目的,让殿下去触怒皇帝。   “翊王殿下原来在这里。”高林上前冲魏知易弯腰一拜,“陛下身体不适,恐不能按时出席宫宴,须得翊王殿下主持大局了。”   魏知易立马一脸担忧的问:“父皇没事吧?还有三弟,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废太子忤逆犯上,陛下已下旨令我禁军对其看押囚禁,现要一同带走他的人。”接话的人却是高林身侧,一位面色严肃的中年佩刀男子。   魏知易认得出来,这正是禁军统领姚甝,废了一番力气才忍住脸上的笑意。魏知易带着眼底的得意去看魏知壑,却只见他抿唇盯着自己身侧的人。   心中发笑,魏知易在秦安动身时一把拉住了她,挑衅的冲魏知壑扬眉。   “秦安,过来。”眼中厉色乍起,魏知壑凝着她开口。   “等一下!”魏知易却用力攥紧秦安,看向姚甝道,“废太子说是他的人,便真的是了?焉知这不是受他利用的无辜之人?”   姚甝与高林对视一眼,质问秦安:“你可是出自废太子府?”   贴近秦安,魏知易轻声道:“想想我刚与你说的话!安安,他败局已定,此生注定要做个阶下囚,你还去他身边做什么?”   听着他的话语,秦安只觉得有无形的藤蔓缠住了她的腿脚,远远与魏知壑对望,她的心中不受控制的生出些许茫然。   从魏知易说出“利用”二字,魏知壑就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看到她此刻的迟疑,他逐渐冷了视线,心口摇曳的微弱火光,在这一刹那暗了下去。方才在面对崇惠帝之时的底气,如今却变成足以冰封住他的网。   魏知壑冷冷一笑,率先侧首避开了秦安的目光。   在心底柔柔叹一口气,秦安挣开魏知易的手,对姚甝道:“秦安,乃废太子之人。”   手心一空,魏知易面无表情的低头。直到一队人马尽数离去,寒萧的秋风吹响他的袍角,他才又温和的笑着看向焦急等候的高林。“我这便去垂德殿,父皇劳烦高公公照顾,待宫宴结束我亲自去探望父皇。”   “如此甚好。”这才放下心来,高林深深一拜。这一场宫宴风波,总算是到了尾声。只是不知自此之后,人们的心境又会发生几多变化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圣旨   一言不发的跟在魏知壑身后, 秦安直到回到府中,才恍惚回过神来。   禁军们只围在府门外,姚甝去安排列阵, 府内倒是没有人再拘着他们。   听到动静的青荷慌乱的跑出来, 不及靠近秦安追问,就被拂笠半哄半劝的拖走。   四周的一切都静了下来,秦安望着自己伸手就可触碰的背影,几番张嘴却说不出话。   “你知晓一切了?”最终却是魏知壑先打破沉默, 转身问向秦安。   勉强一笑,秦安点了点头。   僵立片刻,魏知壑取出袖中的锥刀递向秦安, “恨我?想杀我吗?”   刀柄冰凉, 秦安不敢触碰。在魏知壑灼烈的要刺穿她的视线中,她慢慢眨了眨眼睛, 摇头。   “为何不说话?”魏知壑只觉心中的暗火压抑不住, 他猛地擒住秦安的下巴, 急切的想要看清楚她的所思所想,却连他都没发现自己心底的一丝慌乱,“为何不跟着魏知易走?”   只觉心口一阵一阵的钝痛, 秦安的声音有着不易察觉的倦意, 她回道:“我不走, 殿下开心吗?”   “你想要我开心?”魏知壑皱眉问。   秦安闭了闭眼睛, 柔和的笑起来, “是, 从我来到殿下身边至今, 殿下可有因为我而感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锥刀收回去, 魏知壑退后半步, 他一言不发的牢牢牵住了她的手。用力揽着她的腰将她抱入怀中,看到了她清澈的瞳眸中自己的倒影,魏知壑突然蹙起眉,重重的俯下身来。   双唇相接,他箍紧秦安的腰,不容丝毫的躲避抗拒。   秦安被攻城略地,月光如同银练洒在地上,照出他们交错纠缠的身影,柔弱无力的手只能依附在他的背上。   唇畔分别,魏知壑抵着秦安的额头平复呼吸,眼眸半闭着道:“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最终他也还是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秦安也没了追问的兴致,只迷茫的越过他看向虚无处。半晌之后,只觉的冷风不断灌进脖子里,“殿下,我观你似是面上有伤,回房吧,我为你上药。”   言闭,秦安索性直接拉着他走。到了房中找出之前她用过的药瓶,秦安坐在他身侧,此刻才看清楚他脸上的巴掌印,红肿吓人。她不忍的蹙眉,轻轻将药膏涂好。   任凭她动作,魏知壑自言自语道:“今日本该是我恢复身份的机会,可被我放弃了。这是我生来第一次顶撞父皇,他很生气。”   秦安只听着,手下动作轻柔,却并不搭话。   “经此之后,他绝对不会再给我太子之位了。”冷笑着说完这句话,魏知壑示意她停下,转眼认真的看向她。她面色十分平静,甚至隐约有种漠不关心的感觉,魏知易心中困惑又起。半晌之后,也什么都没说的躺了下来。   眼看着他就要在床上睡去,秦安此时才略有些紧张的小声提醒,“殿下,这是我的房间。”   “当真是你的?”睁眼斜睨她一眼,见她欲言又止,魏知壑重新闭上眼,甚至动手盖好被子。只是往里挪了挪,在床上空出一个人的位置,“我累了,不想走动。这床大的很,有你睡的地方。”   讶然的听着这番话,不给秦安再说什么的时间,他就变得呼吸平稳起来。咬咬唇,秦安欲走,却发现自己的衣袖被他的胳膊压住,弯腰轻轻的抬起他的胳膊,秦安抽回自己的衣袖。却不想他顺势一翻身,反倒将她的小臂抱入怀中。   扑坐在床边,秦安情不自禁的想起片刻之前的吻,只觉得面颊都发起热来。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抓的更紧,秦安只好暂时放弃。   睡梦中的魏知壑安静沉稳,甚至有几分放松的童稚模样,秦安忍不住伸手拨动他卷翘的睫毛。他皱着眉颤了颤,秦安忙缩手偷笑。眼睛弯了弯,须臾之后,秦安脸上的笑意又全部消散。   周遭一安静下来,魏知易今日的话就会不受控制的钻进她的脑海中。她面前的魏知壑,真的是她在想象中爱慕了两年的人吗?   “嘶”手掌突然被人一捏,秦安回神,见魏知壑似是沉入了梦中,紧锁着眉头喃喃。贴近他,秦安才听清是“别走”两个字。心绪在一瞬间全软了下来,秦安为他盖好被子,用自由的那只手一直轻轻拍着安抚他。   此前的利用,只是殿下的无奈之举,他身处困境,使些手段也都是人之常情。   这样安慰着自己,直到他眉头松开,秦安也早已困顿不已,蜡烛燃到了尽头,她轻打着哈欠趴下来,不多时便也陷入沉沉梦中。   而她自然也不知道,就在她刚睡去没多久,床上的魏知壑睁开了眼睛。静静凝视着她的睡眼,魏知壑附身将她抱到床上,拥着她盖好被子。在此刻,魏知壑才觉得从踏入昭兰殿就空荡的心,重新被填满。   “秦安,你是自愿来我身边的,父皇说的都不对。”若有似无的叹了一句,魏知壑重新餍足的地闭上眼。   清晨的阳光照入房中,激的秦安在睡梦中缩着头避开,不想翻身不得。越发不满的嘤咛一声,她睁开惺忪睡眼,却不料对上了魏知壑戏谑的目光,吓得立马坐了起来。“殿下,我怎么在这?”   “我哪里知道。”慵懒的撑着头,魏知壑似笑非笑,“不过借你的床休息一晚,就被你这样迫不及待的占便宜。”   脸上的红潮更甚,秦安逃也似的下了床,鞋都没穿好就退至屏风处。   魏知壑倒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衣服,尚不及他再说些什么,外面突然传来青荷与拂笠的声音。   “殿下,小姐,你们醒了吗?”   察觉到语气中似乎有些焦急,秦安与魏知壑对视一眼,正色道:“进来。”   青荷抢先一步推门而入,站在秦安的身侧仔细打量她,见她安好才放下心来。拂笠还记着正事,面容严肃道:“秦丞相来宣读圣旨。”   匆匆到了正厅,只看到秦珙手捧圣旨站着。   魏知壑冷眼扫过那明黄卷轴,率领众人跪下。   “肇有皇王,司牧黎庶,咸立上嗣,以守宗祧。储君之位,社稷系以安危,鼎命由其轻重。皇三字魏知壑,蹈以邪僻,不尊仁义,背善行恶。朕恕其暇衅,倍加训导,然狂悖妄为,岂可守器继统。魏知壑宜废为庶人,褫夺特权,无令不得擅出。”   高声宣完旨,秦珙看向跪的挺拔的魏知壑。从此之后,他的帝王梦便是彻底破了,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些许轻蔑,秦珙道:“接旨吧。”   “草民叩谢皇恩。”魏知壑神态自若的拜倒,接过圣旨。   “殿下。”秦安却忍不住低声唤道,他昨日说的时候,自己还没有感触,如今方觉心有戚戚。   却不料下一瞬,秦安就被秦珙身后的人按下。手臂被用力别在身后,秦安面色瞬间惨白,抽吸着冷气,不解的仰头看他。   “我方才宣读完圣旨,你竟敢如此称呼魏知壑,是在公然蔑视皇威不成?”秦珙声音冷酷,随着他的话,压着秦安的人下手更重。   她痛声呼喊,额头有汗珠滚下,这幅娇弱的身躯哪里经受得住。   眯眼凝着秦珙狠辣的神情,魏知壑想起他那个被自己扎过一刀的儿子,缓缓站了起来道:“对亲生女儿都能下如此狠手,不愧是丞相大人。”   “维护皇室权威,为我为人臣的本分,况且她已被我秦氏宗族除名。”秦珙端着手,一派刚直不阿之气。   秦安的气息都微弱起来,再用力,恐怕都能卸了她的胳膊。魏知壑紧攥手中的卷轴,低头凝着上面的龙纹,闷闷的笑。“秦安,向丞相大人道歉。”   钻心的痛涌进来,秦安死死咬牙。   “你跟你生父怄气,可别牵连我,免得让陛下以为我心有不满。”愈发严厉了语气,魏知壑瞪着她喝道。   怅然一愣,秦安陡然卸下一口气,声音细微。“秦安知错。”   秦珙抬手,那几人重新站回他身后,面带鄙夷的扫视一圈,他掸去身上落下的灰尘。“事已至此,望你日后静思己过,本相也送你四个字,好自为之。”   言毕,他便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远去,连带着一路打碎了不少物件。青荷此刻才敢放声痛哭,扑到秦安面前探查她的身体。拂笠也皱着眉,面有忧色。   冷眼看着众人,魏知壑再次展开圣旨看了几眼,几乎将每个字都刻在了心里。随后走到秦安的身边,伸手揉捏两下她的肩膀,看来并未伤及她的筋骨。   可不想青荷却误会,加之方才听到他只是庶人的言论,当下便护住秦安哭喊,“我们小姐到底欠你什么了?这几日来,她对你还不算尽心竭力吗?就连刚刚,你不肯护她也就算了,竟然还急着划清界限,那你干脆放我们自由好了!”   魏知壑面色骤变,拂笠赶忙将青荷拉开,“你胡说些什么?方才殿下还不是想要秦小姐求饶,他一旦有言语不当之处,就会被秦丞相捉住大做文章,怎可明着护她?”   “青荷,我没事的。”秦安也忙笑着哄道,“我想喝你煮的茶了,你去为我煮茶可好?”   左右看看,青荷擦着满脸的泪痕,悲声道:“小姐何时才能顾一顾你自己!”说完便捂着脸,呜咽的跑开。   “青荷!”焦急一喊,秦安牵动胳膊,痛得她险些踉跄跌倒。转眼却看禁军统领姚甝站在不远处,心下一惊,赶忙站在魏知壑身前。   姚甝手扶刀柄,举步上前在他们面前站定,“见过三皇子。”   拂笠眼中乍然升起些许讶异,随后看向面无表情的魏知壑,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注:这里的圣旨参考了废李承乾的诏书 第25章 、出京   “方才那个小丫鬟, 可真是给了我好大一通教训。”魏知壑牵唇,意味不明的笑笑。随手将圣旨丢在地上,魏知壑不顾秦安的惊讶, 扶着她在一边坐好, “姚统领过来坐吧,拂笠,看茶。”   已然猜出了个大概,拂笠忙躬身退下备茶。   姚甝坐定后, 却犹豫的看向秦安不说话。   察觉出他的顾虑,魏知壑自然的单手揽住秦安的肩膀,低眉浅笑。“她亲生父亲方才做的如何, 你也都看清楚了, 只管说吧。”   “是。”见他说的这样直白,姚甝便一口应下, 随后盯紧魏知壑的眼睛道, “殿下使人送给我的那一封信, 所谓何意?”   正巧拂笠端着泡好的茶过来,略一挑眉,将茶给三人放好。经过秦安之时, 瞄到了她的脸色微僵, 心虚的避开秦安的视线, 他在魏知壑身后站定。   “信中不是已经很明白了吗。”魏知壑却未有所察觉, 只是漫不经心的端过茶盏道。   明知这里没有别人, 姚甝却还是四下看了看, 压低声音, “禁军统领与皇子有所纠葛, 这可是杀头抄家的罪名!”   “抄家?”茶盏被魏知壑掷在桌上, 撞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冷冷笑着,像是要将姚甝的内心看透,“那也得有的抄才是,姚统领的家,不是早就没了吗?”   表情霎时闪过一丝伤痛,姚甝捏紧手中的剑柄,咬牙道:“殿下在说什么?”   “当年姚统领只是地方上的一个武将,赴京之前将儿子留在了家乡。你自以为每年寄钱回去,总能让家中的叔伯好好待他。却不想人心险恶,你的儿子被逼压的没有活路,反倒怨怪你这个父亲不管他。”   伴随着魏知壑的嗓音,姚甝的脸色越发难看,手上青筋暴起。   “你方在禁军中崭露头角,却不知你儿子也来了京城,甚至想办法混成了禁军中最末等的小兵。”魏知壑的视线中也逐渐渗出些许寒意,“可就在不久后,他因为无意中冲撞了宫中出门采买的贵人,被乱棍打死。”   刷的一声,姚甝已经拔出了剑,又生生忍了下去。“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按照上司的规定办事,竟然就被一个阉竖活活打死。贵人多忘事,没几天他的死就被遗忘干净,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你口中的阉竖,可是高林的干儿子。”魏知壑站起来走近他,“你以为暗杀了他,就真的全无痕迹?你又以为,最后是谁给你儿子收殓的尸体?”   姚甝瞪圆了眼睛,惊讶仰头。那时自己气愤冲动之下动手,却不想事后并未有人查探此事,他还只以为是自己做的干净。   “话已至此,姚统领可明白了我的意思?”魏知壑笑得气定神闲,眼底却有寒光闪动。   捏着剑柄的手缓慢松开,姚甝不解道:“可据我所知,昨夜的宫宴陛下本是有意要恢复你身份的。你为何昨夜顶撞了陛下,现下又来找我?”   “别人给的,哪有自己夺来有趣。”魏知壑冷笑一声,想起昨日在昭兰殿的场景。他不要以他儿子的身份等来那个位置,而是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将那个人从皇位上拉下来。   姚甝自是听出了他话中的锋芒,良久之后,才道:“此事,殿下于我有恩。我可以为殿下做一件事。”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魏知壑揉捏着指尖说:“我要你为我伪造身份,送我出城。你也不必担心,我只是出去见一个人,最迟十日方归。”   仔细凝着他的面容,见他眼神坦荡,姚甝咬牙应下。随后也不再耽搁,又再次按剑离去。   “原来殿下早就有所计划,当日随手行善,却不想如今结了善果。”拂笠最是高兴,等姚甝一走就忙不迭道。   魏知壑不理,只看向秦安,才发现她全程僵坐在椅子中。   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秦安只觉心有茫然。这些算计交易,与她而言就像那日奢华的仪仗般陌生。她慢慢站起来道:“我要去看看青荷,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退下了。”   不及魏知壑说些什么,她就转身离去。心中又生出些许奇怪的诧异,魏知壑拧眉看着她走远,片刻后才收敛心神,与拂笠商定别的事情。   待文书都做好的时候,秦安胳膊上的伤也好了许多。彼时她正捧书坐在自己房中,青荷就在她的身侧做针线。那日她哄了青荷许久,才让她展颜。   翻过一页书,秦安面前多出一片阴影,仰头去看才发现是魏知壑不知何时到了。   青荷放下手中的活,不情不愿的行礼退下。   “文书已经做好,今晚就出发。”余光瞄到门被关上,魏知壑坐下来说。   单手合上书,秦安点头表示自己已知晓,“殿下一路小心。”   “忘记上次被罚的事了?你往后,叫我黎丘吧。”魏知壑表情有些不自然的道。   黎丘,是秦茹唤他的方式。秦安牵唇笑笑,并不开口。   睨着她,魏知壑却又追问:“这几日,为何不见你再做饭食?”   “上次伤了胳膊。”秦安没想到他会问这些,便轻声道。   冷眼凝着看她,魏知壑心中有些不悦,似是很不喜欢她如今略显冷淡的样子。可细细看去,又见她面色平静柔和,分明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揉捏着指尖,他突然俯身,扣住了她的下巴。   未等秦安反应过来,就在她的唇侧落下一吻,他贪婪的纠缠,她抵挡不得,气喘吁吁。   揽着她扶在自己的肩头顺气,魏知壑才觉得心中舒畅了些许,声音有些暗哑,“你随我一起去。”   “我?”立马惊讶的坐直身子,秦安脱口而出道,“还是让拂笠跟着你吧。”   “京城中的状况瞬息万变,拂笠需要留在这里,我才安心。”魏知壑拧眉,手指带着几分暧昧意思摩挲她的红唇,眼底却泛起浓浓墨色,“你不愿跟我一起?”   瑟缩着避开视线,秦安视线轻颤,许久后才笑着点头,“怎么会,我去收拾一下。”   “好。”魏知壑这才松手,任由她离去。   事出突然,秦安惦记着行路须得简便,只带了些轻便的衣服。青荷听闻她要走,更是心疼地说要跟着一起去,恐人数太多,秦安好说歹说才哄着她放弃。分别之时,青荷更是把所有的银子都一股脑塞给了她。   安慰了青荷好一会,直到拂笠来催了,秦安才提着行李向后门而去。到了才发现,魏知壑竟穿着粗布衣,乔装成了一个马夫模样。   姚甝警惕的看着外面,压低声音,“这里的禁军被我暂时调开了,文书都准备妥当,殿下快走吧。”   冲他微微点头,魏知壑单手拽住秦安的手腕,快速隐入暮色中。拐过两条街道后,是姚甝为他们备好的马车。魏知壑扶秦安坐上去,自己驾车,不多时,他们二人就走到了城门处。   离那些城门处的士兵越近,秦安就越是紧张,心如擂鼓。   “吁。”停稳马车,魏知壑缩着脖子讨好的冲士兵笑,“军爷好。”一面说着,还将手中的文书递了过去。   那是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接过文书扫了两眼,“城西祝家的小姐?”   “是,小姐要赴往金城探望祖母。”魏知壑应和道。   将文书还给他,男子冲手下挥手,手下立马拉开了马车帘。   这一举动惊到了秦安,她下意识的抬手,用宽大的袖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见马车中真的只有这一个姑娘,男子又让手下们绕着马车转了一圈,也并未见有丝毫异常。沉吟片刻,他抬手示意放行。   坐回马车之上,魏知壑刚一执起马鞭。   “等一下!”   身后突然传来叫喊,魏知壑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浓墨。手腕低垂,捏住了袖子中的锥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刀。   方才的男子追上前来,皱眉看着魏知壑,“如今天下算不上太平,京中尚有鸡鸣狗盗之辈,只你一个人带着弱不经风的小姐,竟然傍晚出行走夜路?”   随着他的话语,城门处的士兵们都戒备了起来,暗自将刀剑对准他们。魏知壑打量着人马,心中思量措辞。   “放了我,快放了我!”正在僵持的时候,秦安突然从马车上冲了下来,不管不顾的就要跑。   魏知壑一把抓住了她,随即士兵们的刀剑也近在他眼前。   扑倒在地,秦安冲领头的人哭喊,“军爷饶命,我只是想嫁给老爷,我做错什么了?”   霎时明白了她的想法,魏知壑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冲那男子道:“军爷,你莫要被这个贱人骗了。她意图勾引我家老爷,被主母发配嫁给我,还不得安生。我是要把她带去老家,看她还如何折腾!”   本就不喜女人哭闹的士兵,越发厌弃的退开些许。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也随着秦安的哭喊声散去,不少人耻笑的看着秦安。   “贱人,还不给我滚进去。”提着秦安的手腕将她塞回马车,魏知壑又讪笑着冲几位士兵塞去碎银,“就是因为此事丢人,主母才命我晚间走,就算是遇到了祸事,丢了这贱人就好。”   不想他递过去的银子,又被那领头的士兵推了回来,只见他不耐烦的摆手。“京城外面的百姓日子都过成什么样了,你们大户人家还为这些破事算计。你的银钱我不要,快趁着天没全黑走吧。她纵然使错了手段,也罪不至死,不可再动将她丢弃的念头。”   “军爷教训的是。”连口应下,魏知壑不经意间看了他几眼,记下了他的相貌。   这次再没有阻拦,魏知壑重新坐回马车,穿过城门。   马车平稳的前行,秦安的一颗心才定了下来,她掀开车帘往后一看,京城恢弘的城门逐渐远去,被暮色染出些许萧条。未及秦安感慨些什么,魏知壑突然钻进了车厢。立马放下帘子,秦安说:“我们顺利出城了。”   “嗯。”驾车的已经换成了真正的马夫,魏知壑轻哼一声,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想起自己刚才的模样,秦安郝然垂头,不好意思的抬袖遮脸,“我方才也是一时情急。”   似是低低闷笑了几声,秦安的衣袖被人拉下来,正对上了魏知壑戏弄的眼神。秦安红着脸听他说道:“原本我都想好说辞了,说你染了病、说你偷窃了主家财物都好,可没想到我们安安自己找好了理由。”   嗫嚅几下嘴唇,秦安半羞半恼的低下头。未曾想下一瞬,魏知壑竟然脱起了衣服。慌忙捂上眼睛,她道:“殿下做什么?”   “成全你啊。” 第26章 、救人   他的声音就像是毛笔扫过了秦安的心, 脑中不断闪过这几日来他亲吻自己的画面,秦安愈发缩在马车角落低声道:“我没有想要!”   “哦?”   饶有意味的一声,只是似乎声音的来源并没有移动, 秦安将手指移开一丝缝, 随后便愣住。   魏知壑只是脱下了那件车夫的粗布衣,现下身着一身杜若色兰草暗纹上领袍,即便是坐在暗色的马车中,也掩盖不住通身的俊雅贵气。看见秦安移开了手, 他手指轻点,“想要什么?”   讪讪放下手,秦安局促的将被他脱下的衣服收好, 避不敢看他的眼睛, “殿下原是要脱下这件衣服。”   “京城之外的盘查不会这般严,我穿不惯粗布。”许是逗弄够了, 魏知壑闭目后靠, 随口回道。   秦安的叠衣服的动作顿了一瞬, 眼神微暗。   两人一时无言,马车中一片安静。只有外面车夫驭马的动静,秦安轻轻拉起车帘, 远远望着渐落的日头出神。待天边零星亮起几颗星星的时候, 突然多出一道惊惧的女声。   “救命啊!”   陡然一惊, 秦安急切的朝外看去, 不远处似是有几个人举着锄头在追逐一个女子。回过头来, 就见魏知壑也睁开了眼, “殿下, 似是一个蒙难的姑娘。”   察觉到马车的速度也变慢了些许, 魏知壑皱眉向外道:“闲事莫理。”   车夫立马继续催动马蹄。秦安咬着唇, 不忍的放下车帘,手却绞在了一处。   盯着她的动作,魏知壑不耐道:“气我不救?”   “不是。”低声回道,秦安摇头,“殿下如今的身份暴露不得,我明白……可是能不能不露脸,只是让车夫去帮忙?”   伴随着她的请求,外面姑娘的声音越发凄厉,将人的心都揪痛了,秦安只听闻这道声音,都能想象出她被抓住的惨状。   一直盯着她的表情,视线一转就看到她将自己的手都掐的通红,魏知壑啪的一下打开了她的手,随后脸色难看的敲敲车壁,“停下。”   就像是等着他这一声似的,车夫立马长长“吁”了一声。   魏知壑收拢袖口,就要下车去,却又被人抓住了手腕,转头冲秦安挑眉,“怎么?”   “殿下……”耳边女子的哭喊还在纠缠,秦安欲言又止。   嗤笑着推开她的手,魏知壑捏好锥刀,只落下一句,“发善心,就要有代价。”而后就跳下马车,飞身朝那女子而去。秦安也在此时才看清,原来驾车的是位老者。   担忧的拉开车帘,秦安的视线一直紧随着他。   魏知壑站定后,先将衣衫凌乱的姑娘拉到了一旁,随后不知与那些追赶的壮年人们说了什么。那几人一脸凶相,还试图从魏知壑身后将那个姑娘带过来,突然一个年轻些的男子直接向魏知壑挥动锄头。   吓得秦安惊呼一声,攥紧了青布。   身躯往旁一压,魏知壑轻易躲开,怒色乍起。锥刀出袖,径直朝着几人的脖颈而去。他身形流畅,即便是在几人的围攻中也能游刃有余,迅速用脚踢开他们手中的武器,随后锥刀轻轻一划,便有血液喷涌而出。   动作腾转间,依稀让秦安看到了当初那个救下她的少年郎。   秦安再定睛一看,所有人便都倒了地,魏知壑正走在前面带那个姑娘过来。不敢去看那血腥的惨状,秦安惊魂甫定的迎上前,“黎丘,没事吧?”   目光一凝,魏知壑沉沉的目光落在了她紧张的脸上,眼波浮动。直到许久之后,嘴角才浅浅有几分笑意,“无事。”   “多谢公子、小姐搭救。”被救来姑娘噗通一声跪下来,含泪叩首。   秦安忙想要去扶她,却被魏知壑拽住了手臂,他头都不抬道:“危机已经没了,她暂时也不会有危险,我们还要赶路。安安,善心也要适可而止。”   明了他说的是对的,秦安无奈看了跪在地上身体颤抖的人,她如今衣领都被扯坏,只好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来给她。“姑娘,你不如赶在关城门前进京城去吧,若有冤屈,那里也是能帮到你的地方。”   “小姐救命啊。”女子却抬起头来,纵然如今狼狈的满脸泥土,也能看出她一副好姿色,“我本是鸣鹤山下村子里的人,被狠心的恶嫂卖到了这里,纵然我去京城告官,也不会有好下场的。更何况,现在那家人都被公子杀死了,官爷问起,我又当如何答?”   她哭得声声哀戚,让秦安也想起自己的艰难岁月,面带不忍的牵住魏知壑的袖子轻轻恳求。   魏知壑却细细眯着眼,居高临下的注视泪如雨下的姑娘。她方才可是说到了点上,若是有人追问起杀死那几人的是谁,她会不会泄露自己的行踪?更重要的是,她说她是鸣鹤山的人,一时间,魏知壑心中杀心大起。   可突然掌心被柔柔握住。   “黎丘,既然救了,总不能放任她又陷入困境。”秦安仰着头说道。   按捺着心底的戾气,魏知壑拂开秦安的手,转身上了马车。   秦安却知他这算是默认,忙欣喜一笑,扶着那姑娘也上了马车。因为多出一个人,马车上一时逼仄,秦安察觉到他皱起的眉,咬牙与他坐在一旁,将那姑娘隔在了距他远些的地方。   娇躯相贴,魏知壑才暗自面色稍霁,手臂一伸就揽住了她的腰。   察觉到了自己腰侧的抚弄,秦安庆幸如今夜幕已至,让对面的姑娘看不出异常。无奈的避了避,却被他扣得更紧,只好任由他动作。似是要转移注意力,秦安对那姑娘道:“不知该如何称呼姑娘,你现在又有什么打算?”   “回小姐,贱名李蝶。我如今,想回家去。”李蝶说话时还有些抽噎,“家中有恶嫂,可更有我老迈的母亲。我惟恐她刁难我老娘,必须得回去照顾娘。自此之后,我必要改自己软弱的性子,与那嫂子争个高下。”   说到气愤处,李蝶更是攥紧了拳头,音调也高了起来。而后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笑,“怪我,不该说这些污了小姐与公子的耳。”   “鸣鹤山上有一棵百年老杏,结出果子用来酿酒最是味美,算算也快到最新一批果酒酿好的时间了,明日到了定要一饱口福。”魏知壑却突然开口。   恰逢车帘被风吹开一道缝,明亮的月光在李蝶脸上闪过,只见她奇怪的偏头,“山上有百年老杏?不对啊,不是只有几棵大梅树嘛,也不知有没有百年。您说的好酒倒是有,但是用粮食酿的。”   “是嘛,那应当是我记错了。”魏知壑垂眸,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随后就摩挲着秦安的腰侧不语。   也不知又行了多远,秦安觉得腿有些发麻之时,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公子,前方是个小镇,可要停下来休息?”车夫问道。   “好。”   耳边人声渐多,马车停在了一家客栈前,车夫先赶着马去喂。秦安扶着李蝶跟在魏知壑的身后,方一进去,热情的小二就凑了过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要两间上房,再备些饭菜送来。”魏知壑将碎银丢给小二,吩咐道。   察觉到大堂的人,纷纷将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侧的李蝶身上,秦安替她又拢一下披风,低声道:“我先带她去安置。”   随着小二上了楼,秦安推门进屋,让小二打来一盆水来给李蝶净面,自己则去取了一件她能穿的衣服。等秦安再回来的时候,李蝶已经洗干净了脸,屋内烛火明亮,秦安一时盯着她愣住。   “多谢小姐。”从她手中拿过衣服,李蝶道完谢就见她一脸思索的看着自己,不由摸了摸脸问,“小姐怎么这样看着我?”   发觉自己目光有些无礼,秦安忙笑笑道:“只是觉得李姑娘好生面善,简直像是哪里见过似的。”   “真有此事?”欣喜的挽住她的手,李蝶的一双凤眼在等下格外好看,“那我就腆着脸,说一句与小姐有缘。”   温和的牵着她,不及秦安再说些什么,外面的门突然被敲响。   “安安,好了吗?”   快速环视一圈周围不再缺少什么,秦安拍拍她,嘱咐她早些休息。这才打开门,就见魏知壑等在外面。   目光若有若无的往里瞟了一眼,魏知壑拽住她的手腕便进了相邻的另一间,将她抵在门上,魏知壑低头问:“你便是对谁都心善?”   “她只是个可怜的弱女子。”秦安背紧贴门,轻声道。目光低垂,却发现他的衣角被扯出一个三寸长的口子,想来是打斗之时弄的。   “她是个无辜姑娘,那我皇兄呢?”魏知壑却又问,迫使秦安对视,像是要看到她心底似的。可她永远眼神澄澈,仿若一丝秘密也不会藏,魏知壑缓缓抚过她的眼皮。   无声叹一口气,秦安也不懂他为何总是这般介怀二皇子,只道:“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似笑非笑的勾着唇,魏知壑又退后一步,拉着她朝床而去。“刚刚不是还叫我的字?早些歇息吧。”   未及秦安反应过来,她就被塞进了被中,“殿下!”   魏知壑只看了她一眼,自己也脱下外跑躺在了外侧,随后就闭上眼要睡去。   目光不经意扫过那件被他放下的衣袍,秦安半撑着身子,目光复杂的看他,只好又小声道:“黎丘。”   缓缓睁眼,青丝散在耳后,让魏知壑的面容也多出几分本没有的温和。他伸手一拉,秦安就跌在了被褥中,“这里不比京城,能有个安稳的睡处不容易,不要多闹。”   说完他就又重新合上眼,秦安半偎在他怀里,在心里轻道,这里不是京城,这里只有他们两人。丝丝融融的暖意蔓上身体,暗夜中轻轻勾起唇,秦安逐渐放松身体。   第二日一早,秦安却是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的,晨光熹微,她揉着眼睛见魏知壑已经穿着妥当。迅速整理好衣服,她上前开门,看清来人后诧异道:“李姑娘?”   “小姐,我的屋里进贼人了。”李蝶像是被吓坏了,一把拉住秦安的手,浑身颤抖着说道。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新的时候会开奖哦,不知道是哪几个幸运小可爱能抽到嘿嘿嘿~ 第27章 、先生   立马惊讶的握紧她, 秦安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却也什么都没发现。快速将她拉进来,秦安关上门道:“到底怎么回事, 你可有伤到?”   紧缩在秦安身边, 李蝶轻轻颤抖,“我是被翻东西的声音惊醒的,当时我缩在被子里不敢动,只偷偷睁眼去看是一个蒙面汉子。他连小姐给我的披风都翻了一遍, 许是并没有发现钱财,才又走了。我不敢再待,只好来找小姐。”   “你人没事就好。”一下一下轻拍她安抚, 秦安看向另一边漠然站着的魏知壑, “胆敢入室行窃,这也太猖獗了些, 不如我们报官?”   只凉凉看了她一眼, 魏知壑眸色深深, 并不搭话。   秦安从他的眼神中也反应过来,现在的身份确实无法报案,只好看向李蝶, “我们还要赶路, 此事就无法出面了。若是你想报官, 不如让店家陪你。”   “不。”像是从害怕中缓过神来, 李蝶摇头, 脸色也逐渐恢复, “一则我想赶着回家, 我早一日到, 老母也早一日不受罪。二则我怕被贼人报复, 还是算了吧。”   明了她的担忧不是并无道理,秦安妥协的点点头。   “李姑娘说的有理,正巧我们一路,也正好带你过去。”魏知壑此时才开口,看出秦安的不甘,又俯身弹一下她的额头道,“纵然要报官,也可让这客栈中的人去。你先收拾东西,我去说。”   没料到他会在意自己所想,秦安目送他推门出去,抿唇轻笑。再一回头,却发现李蝶面上的一丝戏谑。   “小姐和公子是一对吧?”见她看了过来,李蝶也不避讳,嬉笑着问。出身寻常农户的姑娘,连打趣都是淳朴的善意,“我看你们这样恩爱,我猜的肯定没错。”   摇摇头笑着起身收拾,秦安随口道:“你还猜出什么了?”   跑到她身边帮忙,李蝶想了想,突然捂着嘴巴小声说:“你们不会是私奔的吧?”   手指一僵,秦安出神的低头,声音细微,“是啊,我跟着他私奔的。”   “我就猜到。”李蝶却没察觉出她的变化,反而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中,一个劲的念叨那些听说过的缠绵故事。   而此刻的魏知壑,则把碎银放入小二的手中,“怎么样?”   喜滋滋将银两收在自己怀中,小二左右环顾,压低声音回道:“我按照公子说的试探了,这姑娘的反应就是个寻常村妇,缩在被子里发抖呢。倘若真的是个有手段或是有功夫底子的,发现我的一瞬间不会那般害怕。”   看来果真是个巧合了,魏知壑捻捻手指,转而吩咐,道:“此事不可申张,你遣另一个人去请她们下来。”   马车再次启动,稳稳带着他们三人前行。一路上秦安与李蝶倒是逐渐相熟,彼此脾气相投,也聊得投机。行到第三日,他们停在了一处道观。   “道观?”站定仰头一看,秦安不解问,“这是哪里?”   李蝶却激动的挽住她,手指着后方道:“到我家这边了,只要再走十几里路,就是鸣鹤山,我家就在山脚!”   “不错。”魏知壑点了点头,转眼看向李蝶,“我们要在这里住几日,你与安安投契,不知可否相陪。待此间事毕,我们会亲自送你回家。”   李蝶有些为难的看着他们。   “至多不过三日。”魏知壑便又道。   话已至此,念着恩情,李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道观名唤云间道观,修的不算大,却极为干净。道观里只有一老一少两位道长,他们的到来让这里热闹不少。   年纪稍大的那位郑姓道长将他们引进两间空房,“几位信士可在此处歇息,本观规矩,衣食都要靠自己动手。既来到此处,自当忘却俗世身份,潜心修习。”   他又交代了许多,详细到何时安寝何时晨起。秦安从未有过这种经历,细心听着一一记下。   思量着该说的都说完了,郑道长带笑冲几人千腰,便转身出去。却不想紧跟着他,魏知壑也走了出来。   “道长留步。”在他面前站定,魏知壑问,“不知观中的那位久居的客人,近来可好?”   陡然抬眸看了他一眼,郑道长拢袖,“公子果真是为他而来,可恕我直言,他不一定愿意见你。”   摸出被擦干净的锥刀,魏知壑单手递给他,眸色浅淡,“劳烦道长帮我将这个给他,他自会见我。”   “也好。”一面应下接过来,郑道长细细打量他。面前的男子容颜清俊,那双眼睛像是寒泉一样能照透旁人的心思,冷冷淡淡的站着,矜贵不可近人。愈发尊敬的向他欠欠腰,郑道长朝着藏书阁而去。   目送他走远,魏知壑低着头,习惯性的摩挲袖口。不多时,就见他快步而返,道:“尊客请吧。”   沿着他指的方向拾阶而上,先闻到了上好的檀香,以及其中一股淡淡幽墨。窗角挂着竹子做的风铃,声音古朴好听。推门而入,地上摊满书籍,而在中间的书堆之中,坐着一位提笔沉思的老者。   似是被他的动静惊醒,老者睁开眼盯了他片刻,另一只手又从层层叠叠的袖子中拿出那一把锥刀。“可曾让它沾血?”   “学生拜见先生。”魏知壑抬袖俯身,行了十分标准的晚辈礼,半勾着腰答,“是。”   世间鲜少有人知道,这位藏身书阁且浑身落拓的老者,会是名冠满朝的大儒黎穆。天下才华尽在身的黎老先生,朝中近一半官员的老师,三次上表乞骸骨才得以被恩准回乡,如今竟躲在小楼之中。   “起来吧。”黎穆微微抬袖,紧皱的眉头让他依旧显得严厉,唯有眼底深处才能窥见几分欣赏,“你是我教的最后一个学生,也曾是我自以为必定要完成的使命。陛下禁了你足,你却冒闯到我这里?”   站直身子,魏知壑的目光越过重重书海与他对视,“即便在这里,朝堂之中的事也瞒不过先生。只是我一直不解,先生既然曾将我作为必要完成的使命,为何又执意离开。”   他如今沉稳了许多,可在黎穆眼中,依旧是那个执拗又别扭的孩子。黎穆叹了一口气,远远将锥刀扔给他,力道之迅猛,逼得魏知壑都避了一步才接稳。“天下众人只道我是提笔握书的读书人,你可想明白了,我当初为何要送你锥刀?”   低头看着自己掌中的小巧锥刀,魏知壑默然无语,直到黎穆所有的目光都压在了他的身上,魏知壑才开口道:“因为先生看得出我的本心,远非之前所表现的君子模样。”   “那我现在又为何还你锥刀?”   竹铃作响,魏知壑眼神逐渐清明,收刀入袖。“若做帝王,便须图谋天下。”   “你所来求的事情,我应下了。”黎穆慢慢多出几分笑意,手指向他脚边的书籍,“为我整理书架,便是你付的学费。我要编一部足以流传后世的书,这可比只教导你一人有意思的多。”   气氛瞬间温和许多,魏知壑点头,“学生自该服侍。”弯腰捡起地上的几本书,魏知壑指尖一顿,“先生不该告诉郑道长我的身份的。”   “你怎知我不是故意。”转身埋入书海,黎穆又捡起身边的书,不再理他。   ——   收拾好了房间,秦安左等右等,不见魏知壑回来,却等来了郑道长。   “小姐可都收拾妥当了?”   对这位仙风道骨的道长由衷尊敬,秦安笑着点头,“是。不知与我一同来的那位公子呢?”   “他自有他的去处。”郑道长饱含深意道,“就如同小姐,也本该有你自己的去处。”   秦安一时听不明白,只是茫然望着他。   郑道长却又挥着拂尘一笑,转而道:“小姐倘若有所需求,随时可以来找贫道,无论是有缺少的物件,还是不懂的道理。那公子这几日恐怕都不会来了,小姐早些安置吧。”   他说完就走,反倒留了一个一头雾水的秦安。将困惑都藏在心底,秦安来到旁边李蝶的门口,叩门道:“李姑娘可歇下了?”   “没有呢。”一面应着,李蝶打开门问,“小姐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随着她坐定,秦安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你既算得上本地人,我就想问问,若是这边卖香囊之类的绣品,可能赚得银两?”   “这也难说,这边农户居多,妇人们多是自己做绣品。”李蝶说着,见秦安神情有些低落,又补充道,“不过也不一定,所谓物以稀为贵,这边的村妇也没见过太多精巧刺绣,若是做的精美,反倒比在京城能赚钱呢。”   心中立马燃起些许希望,秦安高兴的握住了她的手,“那便好,我明日就开始做。”   “那我也再教小姐一个法子,香料都是贵人们用的东西,这里的农妇更需要的是能驱虫蛇的草药。”李蝶也反握住她,带笑道,“只是不知小姐突然要赚钱做什么?”   想起他那件被划破的衣衫,秦安不好意思的低头,“我想为他做一身新衣服。”只是殿下身份尊贵,对衣料的要求也高,自己得多攒些银两才好。   “小姐与公子,是真的感情很好吧。”李蝶望着她低头沉思的模样,带着几分唏嘘说道。慢慢松开她的手,李蝶看向缓缓跳动的烛火,“我也有一个放在心上的人,只是可惜,注定与他有缘无份了。”   秦安堪堪回神,望见了李蝶眼底的落寞,只咽下好奇的追问轻声安慰:“世事艰难,能彼此情意相投更是不易,把握当下就好。”   “正是了。”李蝶也是个洒脱性子,笑着重新亲密挽住秦安,“我现在只想着回去,带我老娘过上好日子。姐姐要做绣活,我也来帮你。”   欣喜的拍拍她的手,自从秦安入京来,除了青荷就没有人跟她交心,如今意外遇见一个朋友,更觉珍贵。“今日只有你我二人,若是李妹妹不嫌弃,不如我们歇在一处,还能说些体己话。”   “这个提议好!姐姐不嫌弃我是个没规矩的乡野丫头就好了,哪有我还不愿的。”说话间便牵着她往床榻而去,李蝶怕她冷,还将大半的被子让给她。   一夜畅聊,秦安在京城中的诸多心事,都半真半假的说给了她。直到蜡烛都燃尽了,才不舍的睡去。   翌日,秦安却是被一阵鸟鸣闹醒的。迷糊揉着眼睛,她刚一坐起来,就见李蝶端着一个盘子走进来。   “姐姐正巧醒了,我烙了菜饼吃。”李蝶笑着招呼。   忙穿好鞋走过来,香味弥漫在自己鼻尖,秦安不好意思的笑,“你该叫醒我一同忙的。”   “如今我们怎还需如此客气。”李蝶给她摆好碗筷,“姐姐快去收拾一二,来尝尝我的手艺。”   洗漱完毕,秦安刚一坐下来,又有些犹豫的看着她。   看见她的欲言又止,李蝶爽朗道:“姐姐有事直说就行。”   “我是想问,不知这饼还有没有,想给……”   “想给公子送是不是?”李蝶嬉笑着打断她,“这你放心吧,我今日做了许多,连道长的都有呢。他们肯定也会给公子送去的。”   这才放下心来,秦安与她相对着坐着吃完。惦记着想做香囊的事情,秦安又出去找郑道长。他正拿着一个大扫帚,和徒弟一起洒扫庭院。秦安见状,也忙拿着抹布开始帮忙。   她手脚麻利,不多时就帮着两人做好了平日的清扫,郑道长笑着道:“多谢小姐。”   “道长不必客气。”拭去额上的泪,秦安摇摇头。   遣了徒弟离去,郑道长带着她挨个打开各殿的门,木门吱呀作响,恰逢清晨的阳光照下来,在那一瞬,似乎所有身披霞光的神像都鲜活起来。秦安仰着头,看着悲悯世人的神像,一时失神。   “可觉壮观?”走在她身侧,郑道长问完后又不待她回答,“每日这种时候,方觉纸上的道理终究浅薄。世人渺小,还挣扎在各自的苦海中,勘不破这红尘。”   秦安笑笑,不敢妄语。   打开最后一扇门,郑道长望向秦安,“小姐今日找贫道可是有什么事?”   “确实有一件事相请。”秦安道,“我想求道长找来些软布与绣线。”   侧目想了想,郑道长拢着拂尘点头,“这倒真有。前几日一位女客来避雨,留下了不少针线布头,我与徒儿又是不擅这些的,正好送给你。”   忙不迭的道了谢,不及秦安转身,就又听到郑道长问:“可小姐想来说的,就只有此事?”   想起他昨日留下的一些听不懂的话,秦安心有不解,甚至还隐隐有些抗拒。“道长何意?”   “终究是愿在苦海中沉浮的人多。”郑道长长叹一口气,转身点燃三根香,“秦小姐,何必执着?”   不受控制的往前一步,秦安静静看着他点香叩拜的动作。   跪在蒲团上,郑道长知道她在听,只凝视着神仙说道:“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1   “道长说的这些,她可未必听的明白。”   身后突然传来魏知壑冷然的声音,秦安急忙转头,就见他立于门边,神情冷漠不屑。   迈步跨过门槛,魏知壑握住秦安的手腕,挡在她与郑道长的中间。“既然要讲些大道理普渡众生,那就别说些玄乎其玄的话让人猜。何妨直白简单些,听懂的人多,你们的功德才重。”   他的身躯阻挡住秦安的视线,看不清他们的表情,秦安只好小心的听着他们话语中的语气。只觉魏知壑除了漠然之外,还有些隐约的怒气。   冷冷睨着垂眸不语的郑道长,魏知壑索性愈发带着警告道:“渡人先渡己,郑道长自己都没有全然放下红尘俗世,往后就不要妄言旁人了。”   “贫道多谢尊客赐教。”郑道长缓慢回道,声音透着几分倦意。   这才转头看向秦安,魏知壑又蹙眉对她道:“你既不出世,往后也不必听这些废话,明白了?”   一面说着,他手下力气加大,秦安难耐的转动两下手腕,点了点头。此刻从他的身侧望过去,才见郑道长又背对他们,跪在蒲团上念经。   发觉她的视线,魏知壑冷哼一声,竟直接弯腰将她抱在了怀中。见她瞬间惊慌失措,挣扎着想要下来,魏知壑附与她耳边,道:“打闹也是闺中情趣,你不妨动作再大些。”   没想到他会当着神像说这些,秦安不敢再看,红着脸埋首不语。   “这才乖。”噙笑在她唇上落下一吻,魏知壑故意弄出些许声音,才大步离开。抱着秦安踹开门,魏知壑瞪着吓傻的李蝶,冷声斥了她离开。   房门一关,魏知壑直接将怀中的秦安放在桌案上,手臂撑着桌沿困住她。气息吞吐在她鼻尖,“那老道还和你说了什么?”   尚没有从他的不敬行为中回神,秦安又被逼坐在桌子上动弹不得,局促的避着他的呼吸,“没,再没什么了。”   “躲什么。”不耐的拧着眉,魏知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睛眯了眯,“我还欠你一个洞房花烛,是吧?”   “现在?”秦安吓得花容失色,猛地抬头看他,思绪却不受控制的从外面的日头到身下的桌子绕了一圈。   女子惊恐的瞪圆眼睛,就像是没有丝毫攻击力的小兽,魏知壑忍了又忍,突然朝后撤了一步。“倒也没有如此性急。”   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秦安后知后觉的为方才想到的东西羞赧。   自己明明都退开半步了,却不知她的脸为何反倒越来越红,魏知壑狐疑的皱眉猜想。   看懂他的表情,秦安忙欲盖弥彰的跳下桌子,主动问道:“殿下怎么会突然出现?昨夜又去了何处?”   作者有话说:   1、出自《道德经》大意是说过分爱惜会有巨大付出,过多拥有会有沉重损失,知道满足就不会遭受困辱,知道停止就不会遇到危险,如此才能长久。 第28章 、烟火   秦安的问话让魏知壑思绪一顿, 眼神逐渐转凉,许久之后他才看着秦安道:“你可听说过黎穆老先生?”   “黎穆?”惊呼一声,秦安忙点头, “黎先生的大名, 我当然知晓。一代帝师,半朝黎门,说的正是他。而他虽名冠天下,却又时常游学, 各地寒门学子也愿意教导一二,真可谓是桃李满天下。记得我娘亲说,我曾有位英年早逝的舅舅, 就很希望能做他学生。”   拉过椅子坐好, 魏知壑把玩着粗茶碗。“你说的不错,天下受过他教诲的学者, 不下百万。但是, 真正被先生承认为黎门之人, 并无太多。”   见他神色认真,秦安也默默坐下来,仔细听着。   “朝中官员, 大多会讲一个师承的关系, 同出师门, 往往是朝臣们结交的关键。”知晓她不清楚这些, 魏知壑解释通晓, 才又道, “而先生学生太多, 故而他当众说过, 他的学生不必以此为依据来往, 他也不设师门。”   秦安的目光干净,让魏知壑也慢慢平静下来,缓缓道:“可其实私下也是有的,只是无人知晓具体是谁。我这次来的目的,就是问清楚黎门有哪些人,并索一件先生的信物。”   努力的想着理清楚这些,秦安问:“所以其实根本上,你是想以此来笼络朝臣?可是你怎能确定,黎门中人定是在朝官员呢?万一他们也在乡野之间,或者是官职不高呢?”   “所谓学而优则仕,先生认定的学生,怎可能是碌碌无名之辈?”她悟性果真不错,魏知壑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   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秦安猛地坐直身子,“所以你其实在拜访黎穆先生?”   魏知壑斟茶浅啜,答案不言而喻。   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先是惊叹于他的图谋,从姚甝到黎穆,他早就算计好一切;又感叹自己竟和这位名冠天下的大儒近在咫尺。所有思绪到了最后,只凝成了一点,秦安心脏一下下跳的猛烈,她问道:“这般秘闻,殿下告诉我?”   捏着茶杯的手猛然顿住,魏知壑沉沉的目光压在她身上,交杂着一丝自己都不懂的茫然。他的所有计划,连拂笠都不是全然清楚,可他却从一开始就定好了要带上秦安。   为什么?   是她那日流露出的对他的淡然,还是更早之前,她尚且眼带着泪要他的信任?   啪的一下放下水杯,溅出几颗水珠,魏知壑随口道:“自然是因为更好行动。提前告诉了你,你就不会再乱找乱打听反而暴露我,旁人问起还能帮我掩护。”   心底的期待落空,秦安眨几下眼睛,扬起一抹掩饰的笑意,“我明白了,殿下放心。那殿下刚刚又为何会突然出现?”   “早上的饭不是你做的。”魏知壑脱口而出。   这才低笑了两声,秦安歪头打趣,“这样看来,我陪殿下度过的日子也不是全无意义的。”   看出她语气中的几分自得,魏知壑冷哧着拍一下她的额头,随后捻指起身。“秦安,记住我今天跟你说的事情,绝不可泄露。”   郑重的点了点头,秦安目送他离去。   走到了门口,魏知壑突然顿了一下,头也没回道:“等回京城之后,会逐渐好起来。”言毕才拉开房门,忽视等在远处的李蝶,大步离开。   李蝶这才赶紧冲进来,拉着秦安左右看看,接着就开始捂着嘴笑。   又想起她方才的窘境,秦安半羞半恼的推她。恰逢此时小道长来敲门,送来秦安央求的布料针线,才算是为秦安解了围。   挑出其中适合做香囊的软布与绣线,秦安的手突然被刮了一下,细软的绣线瞬间有一股变得毛躁。   “怎么了?”听到她的轻嘶声,帮忙的李蝶放下手中的布,走过来问到。   懊悔的摇摇头,秦安找来香膏,在手上厚厚涂一层,“不小心刮到绣线了。”   拉过她的手仔细一看,李蝶此时才发现她手指有着细细密密的伤痕,平日里竟然都没有发现,“绣娘的手最为珍贵,姐姐的怎么会如此?”   “说来话长,有些是做饭时不小心的刀伤,还有些是平日里干活磕磕绊绊就有的,好多小伤口都是长好了我才发现。”抽手回来,秦安继续理线,不甚在意,“多涂一些香膏就好,无妨的。”   见她如此,李蝶也只好叹气,只在心中念着,京城中出来的小姐也有这样不得已的难处。   山中无杂事,秦安与李蝶边聊边做,不知不觉就一日过去。期间除了起身做饭,几乎没有动过。挑亮了烛火,李蝶对不住揉眼睛的秦安道:“早些休息吧。”   “把手上这个做完。”抬头笑着对她说一句,秦安往窗外看了看,便继续忙碌。   无奈的又移过来一盏灯,李蝶也跟着帮忙,将她绣好的布裁剪好,李蝶缝成香囊拿给她看过,才又填充上些许草药。数了数,今日竟做好了近十个。   手头正在绣一个相思红豆,秦安手指灵巧的转了转,就盘出一颗圆润可爱的红豆。剪短了线头,才见李蝶一直撑着下巴看她,不由笑道:“怎么了?”   “就是觉得,姐姐做的真的好漂亮。柔顺光整不说,还看不出针脚痕迹。”接过她做好的,李蝶轻抚着赞叹道。   仔细想了想,秦安点头,“这都是娘亲教我的,她出身江南,想必与北方的刺绣不同。”   将做好的香囊都收起来,李蝶估摸着都快要到子时,忙吹灭一根蜡烛催她去休息。安顿好后双双沉沉睡去,第二日又是依然忙到了半夜。   直到第三日中午,魏知壑又在门口突然出现。“你在做什么?”   正凝神的秦安被猛然出现的他惊的一哆嗦,下意识的想要遮掩,却又发现已来不及,只好含糊道:“闲来打发时间。”   总比听那个老道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好,魏知壑不甚在意的想着,冲李蝶看了一眼,等她识趣离开才坐下。打量着她手中的深蓝色祥云纹香囊,他突然开口:“我没那么喜欢祥云纹。”   “啊?”   对上她懵懂的表情,魏知壑挥挥手,撇下这个话题。双眼中有着不自觉的放松,他对秦安道:“明日早晨启程回京,今日晚上,我带你去镇子上逛逛吧。”   观他神态,秦安突然笑着问:“殿下拿到了?”   “嗯。”低应一声,魏知壑从袖口中取出先生亲笔书写的名单。   只接过来扫了两眼,秦安便无甚兴趣的递还给他,这里面的大多数人名她都不知是谁。   将名单重新放好,魏知壑心中轻道,京中的局势瞬息万变,本该现在就上路的。可离开阁楼的时候,先生闲聊般的说今日是镇上的什么节,他就想到了被扔在这里的秦安。“你可想跟我去玩?”   秦安却不知他的心思转动,只惦记自己绣好的香囊,正好今日去将它们卖了。“好。”   见她应下,魏知壑视线又扫过桌案上的香囊,起身道:“我需沐浴更衣,等收拾妥当了来找你。”   等他走了,秦安才恍然意识到他们二人将要单独游玩,抿着唇笑了许久。   李蝶刚一进来就看到她这模样,被逗得自己也笑起来,“有好事发生?”   “我今晚与他去镇上游玩。”秦安说完,发觉与李蝶的离别之期也将要到了,笑意淡下,“明日,我们就得分开了。”   “你们明日要走?”惊讶一问,李蝶也瞬间感伤起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姐姐往后一定要平安喜乐。”   见她脸上还有浓浓不舍,李蝶忙笑着推她,“不是说晚上还要与公子游玩吗,还不快去打扮收拾。这里交给我了,我把香囊都整理好。”   秦安被不由分说的推出了门,也只好暂消心中的忧思,回了自己房中。   待她离开,李蝶却一脸凝重的转身。木然将桌上的狼藉都收拾起立,心不在焉的她突然被针头扎了一下。捂着被扎痛的手,李蝶眼神逐渐变得冷静坚定。深吸一口气,她无声打开房门。   闭目躺在浴桶中,魏知壑舒缓些许疲惫,脑中却在不断的想京中的筹谋。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些细微的声音。“谁?”   来人并没有回答,只是用胰子擦洗他搭在桶边胳膊。   原是那位小道士,魏知壑依旧闭着眼放松身体,只淡淡道:“不必服侍,退下。”   可那人就像是听不懂似的,沾染着滑腻胰子的手指甚至沿着胸膛隐隐往下探去。   魏知壑猛然皱眉,睁眼一看竟是个女人,锥刀一划便按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拖。水花四溅,下一瞬女子就狼狈跌入木桶,他则披着中衣站在外面。   扑腾着站起来,水珠顺着女子的面容滑落,衣衫尽湿。看清楚了她是谁,魏知壑嫌恶道:“李蝶,你在做什么?”   “求公子怜惜!”李蝶急切的伸手捉住他的胳膊,鲜血混合着水珠滚下,好不可怜,“我若就这么回去,嫂嫂定会再把我卖了。可若是被人破了身子,我不值钱,她说不定会死心。”   眼睛半咪,魏知壑面容冷淡至极。   吞咽一下口水,李蝶顾不上自己的伤口,鼓足勇气颤抖着说:“我绝对会把这件事深埋心底,不让小姐知道分毫,此后也绝不会纠缠。”   他依旧神情冷漠,甚至隐隐有了几丝嘲弄意味。   已然到了这一步,李蝶狠心去脱自己的衣服,一边觑着他的眼睛。衣衫层层掉落,也未见他眼中有丝毫情绪,身上就剩下小衣,李蝶颤抖着手握住那根细细的绳子。   “还不死心?”魏知壑此刻才淡淡开口,阻下她的动作。厌恶的看了眼自己的衣袖,上面有被她沾上的血迹。“如若不是顾念着安安,你此刻已经死了。”   平静的嗓音,激得李蝶一阵寒颤,裸露的肌肤层层生出鸡皮疙瘩。   “可你却不顾念她。”话语慢慢凝成刀子,魏知壑低头扫过她脱下的衣服,“我不管你打的什么算盘,我也不在乎你的死活。就算是你真想让什么人要了你,脸面一裹去青楼,有的是男人。”   “不过你也不见得要脸面。”已不耐得再看她,魏知壑只身着中衣闭目站到了远离她的地方,“把你的衣服穿好滚。叫人给我重新备水,我要再次沐浴。”   许是他说的太不留情面,也许是她内心早已后悔,魏知壑只听到她一直在低声啜泣,赶在他不耐的极限,她总算是穿好了自己被濡湿的衣服,越过他跑了回去。   睁眼重新回到浴桶边,魏知壑脸色难看的嫌恶撇嘴。直折腾着那赶来的小道长,将这里从头到尾换了一遍。   而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毫不知情的秦安,正坐在房中对镜梳妆。描好眉毛,房门突然被撞开,她从镜子里就看到李蝶浑身湿透,被捂住的小臂正在不断流血。   吓得扔开眉黛就扑过来,秦安急忙小心的包好她的小臂。可任凭秦安怎么问,她都只是咬着唇哭,不肯说自己遭遇了什么。与魏知壑约好的时间就要到了,秦安思量着道:“要不我不去了,在这照顾你吧。”   “不用!”此刻才抽噎着开口,李蝶换好了干爽衣服,冲秦安摇头,眼底是她看不出的歉疚,“小姐快去。旁的不说,你不是还要卖香囊吗?我已经没事了,刚刚就是我不小心撞翻了水桶,胳膊也是划到石头的,我没事。”   她说的极为真诚,秦安也只好放下心来,只去嘱咐了郑道长几句关照她的话。随后便手中提着一个包裹,站在道观门口等魏知壑。直到日头渐沉,才看见他面色不虞的从远处走来,“黎丘。”   听到了她的声音,魏知壑看过来,方觉集于心口的郁气消散些许。“走吧。”   与他出游到底还是心生雀跃的,秦安迈步跟上。两人沿着乡间的土路慢行,朝着漫天的红霞走去。天宽地阔,让人也不由生出些许惬意,秦安轻声道:“要是能永远如此就好了。”   “什么?”避开泥地上的一滩污渍,魏知壑蹙眉问。   笑着摇了摇头,秦安抿唇掩饰一丝低落。   瞥到了她手中提着的包裹,魏知壑又问:“拿的什么?”   “做的绣活啊。”冲他得意一笑,秦安心思一转,又补充道,“是帮李蝶去卖的,她下午也不知遭遇什么了,弄的好生狼狈。”   瞬间驻足,魏知壑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以后能不能收一收你的善心?”   “啊?”不解他这句话是从何说起,秦安莫名其妙的挠挠头发。   而正在此时,几个小孩牵着手冲过来,拍着手嬉笑着呼朋引伴。“快走啊,不然赶不上放烟火了!”   “今日会放烟火!”秦安听到他们的话,立马眼神亮起,牵着魏知壑的手就加快步子。   “不过是个烟火,有什么好赶的。”魏知壑被拽着往前,凝视与她十指交错的手,嘴角笑意若有若无。   不多时到了镇上,才发现这里果真是热闹非凡。本就不宽的路上,行人摩肩擦踵,街道两旁还有不少小摊贩。油果子的香味与炙肉的油汁交错在一起,时不时跑过一个举着糖葫芦的冒失小孩,一不小心就会弄脏路人的衣服。   方一踏足这里,魏知壑心中就多出一万分后悔。那矜贵自持的气度,在此刻也荡然无从,想要尽力与周围的人拉开距离,却也只是徒劳。   “噗嗤。”望见了他这格格不入的样子,秦安不禁笑出声,随后在他瞪过来的目光中屏笑。转眼看到不远处恰好有家绣铺,秦安凑在他耳边道:“殿下,你在此处等等我。”   不等魏知壑回答,她就松开自己的手,窜入了人流之中。手心一空,魏知壑喊她,声音却被喧沸人声盖过。正是恼火之际,魏知壑突然觉得手重新被一只油腻腻的小手牵住,再一低头,就见一个鼻涕满脸的小孩盯着他。   脸上怒气乍现,魏知壑甩开他的手,却不料下一瞬那孩子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引得周围人都开始围观。   “……”从未有过的无力感袭上心头,孩子的哭喊声被他亲生爹娘带着走远,魏知壑再一抬头,就怎么都看不到秦安的身影。而下一瞬,蜂拥的人群就又带着他朝前挪去。   当日听到李蝶的话,秦安还半信半疑,今日不想刚拿出她做好的香囊,就被绣铺老板尽数买走,价格还比京城更高。数着赚得的碎银,秦安小心贴身收好,带着满足的笑意走出绣铺。   可下一瞬,她就呆到了当场。   魏知壑正抱着绣铺前面的旗杆,艰难的躲避人群。他今日难得穿一件月白衣衫,此刻上面来自小孩的油手印分外清晰。见到秦安出现后,立马眼含控诉的直直盯着她。   活像是年幼时老家的那只,威风凌凌出征邻村,却意外打架打输的大黄狗。   彻底被心中的联想逗笑,秦安快速到了他身边,越发笑的大声起来。   魏知壑憋着气问:“笑什么?”   “就是觉得,从没见过殿下这么生动的样子。”秦安仰着头,清澈的眼睛盛着笑,装满他的倒影。   一时间看痴了,目光不受控制的移向她红润的嘴唇,魏知壑慢慢俯身。可还没如愿以偿,就见秦安嬉笑着拍手。   “殿下你看!”   顺着她的手指转头,一朵绚烂的烟花恰在他眼前绽放,紧接着烟花越来越多,像是在天上争奇斗艳的开放。   只是民间最简单的烟花样式,远远比不上京城中的光彩夺目。可魏知壑侧目看着秦安在灯下的脸,只觉令人失语的美。   看着烟火逐渐消失散落,秦安随着众人,满足的喟叹一声。   下一瞬,她的双眼就被魏知壑用手蒙住。唇畔被轻柔的吻住,像是冰凉的雪花在她舌尖融化。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挠着魏知壑的掌心,他移向她的耳尖,厮磨纠缠道:“秦安,今夜住镇上吧。”   人群早已散去,取代烟花出现在空中的是一轮残月。   凌乱的衣物从房间门口一路散落到了床边,青丝缠绕,一截细嫩的胳膊从床幔中伸出来,红色的痕迹细细挨着。伴随着一声嘤咛,无力垂着的手指瞬间绷紧,下一瞬就又被另一只手十指交握带回帐中。   身影晃动,无限旖旎。   作者有话说:   (我自己DIY过香囊,图样简单的话,其实一两个小时就能做好。如果是熟练的绣女,又有人帮忙的话,应该会更快一点。) 第29章 、梦醒   马车缓缓行至道观门口, 秦安裹着一件披风,严严实实包住所有裸露的皮肤从车上走下来,缩在衣领中的下巴都泛着羞怯红意。   今日早晨, 是魏知壑先来叫走马车, 才去接的她。腰侧又被熟悉的掌心揽住,秦安半垂首不语。   “累了?”   饱含着暧昧意味的一句话,秦安刹那间脸色更红,微微摇头。   暗如漆墨的眸子盯着她, 魏知壑低笑一声,道:“去收拾一下,我们便准备出发。我还有些事要做, 事毕后去找你。”   现在是巴不得能与他分开片刻, 秦安忙点头推他,“你去吧, 我没事。”   他还站在原地看她, 秦安只好自己先行。走出两步后又忍不住回头偷看他一眼, 四目相接,下意识的启唇轻笑。   等她逐渐走远,魏知壑却神色一凛。他早与黎穆先生道过别, 只远远朝着藏书阁的方向弯腰一拜。随后转身, 向道观的正殿而去, 锥刀从袖间滑落。   木门推动的声音打断念经声, 跪在蒲团上的郑道长猛地睁眼转身, 问道:“尊客前来, 所谓何事?”   “送你, 早登极乐。”   ——   “李姑娘, 你的伤口可好些了?”刚一换好衣服, 秦安惦记着李蝶,去她的房中问道。   彼时也刚收拾好自己的包裹,李蝶笑着点头,拉开袖子给她看,“还要多谢姐姐为我包扎,已经好多了。”   为她拉好衣袖,秦安又递过去一个钱袋,“昨日卖了所有的香囊,这是你应得的。”   “不,这我如何能收?”李蝶推拒道,“我不过是帮了些小忙,万万没有收钱的道理。”   秦安摇头,继而道:“出一分力自当赚一分钱。”   “姐姐!”李蝶加重语气,诚挚的牵着她的手,“你教给我的,远比这些银两贵重的多。而我,对你也并非全然好意。”   突然想起昨日下午,魏知壑恶声问自己能否收一收善心的神情,秦安收回手低头笑笑,片刻后,才将钱袋收好不再坚持,她看着李蝶道:“我那日救你,只是因为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往后的路,你我都要走好。”   一些彼此尚不明了的介怀,在此刻默契消弭。   同她对视一笑,李蝶主动道:“我去将你们的包裹都放到马车上去,郑道长帮了我们许多,姐姐定会同他道别吧?”   “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秦安看着她受伤的小臂,“只是你一人可以?”   把另一边完好的胳膊伸到她面前,李蝶一个劲点头,“放心,大不了我多跑几趟。”   被她逗笑,秦安想着包裹也不重,便任她了。念着确实该同郑道长道别,秦安出去寻找他的身影,一路走过供奉诸位神仙的殿宇,都没看到他。最后走到了最大的正殿门口,没等秦安走近,却见魏知壑从里走了出来。   “你来做什么?”把锥刀往袖子里更深的藏了藏,魏知壑蹙眉道。   而跟随着他的一股风,带来些许腥味,秦安回道:“我来谢过郑道长这几日的照顾。”   走下石阶,魏知壑面不改色的说道:“我以已和他说过了,现在他在打坐,不便见客,我们走吧。”   随着他的靠近,那股味道越发明显,秦安颤抖着闭上眼。   是血腥气。   睫毛在微风中轻轻颤动,仿若是她纠结的心神。心中不断有一个声音告诫,听他的话,转身离开,沉迷在昨日烟花般绚烂美好的梦中。   慢慢睁开眼睛,秦安只看到他平静无波的视线,他冷眼旁观着自己的选择。   猛地提着裙子疾步绕过他,秦安一把推开了殿门,随后扶着门边干呕出声。   “本不想让你看这些的。”魏知壑叹道,声音中竟然还有些荒谬的悲悯。   大殿之中,神像座下,郑道长如同一滩烂肉般倒在血泊中。手筋尽断,而更可怖的是他微张的嘴巴里空空荡荡,不远处落着半截舌头。   秦安只瞟了一眼,就埋首不敢细看,可只那一眼就能记得这般清楚。   走到她身边,魏知壑伸手欲关上门,却不想他手腕刚抬起来,秦安就瑟缩着躲开。手指在空中僵了一瞬,魏知壑面色陡然变冷,一把拉上门后,强硬的按住了她的肩膀。“如今看清楚也好,让你早些明白,这次回到京城后会是步步惊心。”   “他只是个乡野道观里的道士。”秦安茫然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他知道我的身份。”就像是要按下她此刻的隐隐反抗一样,魏知壑加大手下的力气,“他也不只是个简单的道士。”   讷讷摇头,冲天的血腥味让秦安都快要站不住。   “况且我还留着他一条命呢,断手断舌都是为了让他不能传递消息。”魏知壑近乎架起了她,带着她朝着观外而去,“今日须得赶路,早些走吧。”   明明离大殿越来越远,秦安却还是觉得那股血腥味缠绕身侧,她勉强依靠自己走路,拽紧魏知壑的手心道:“你要好好养着他,保他性命。”   与她对视,魏知壑依稀都能看出她眼底闪动的泪意,未出口的话绕了一圈,他最后只沉着脸点点头。   李蝶早已等在了马车边,秦安敷衍的跟她打了招呼,就被魏知壑抱了进去。   马车笃笃前行,秦安被揽着腰,无力的靠在他肩上,她尽力放缓呼吸。明明还是昨夜那个臂膀,可如今她却只觉心寒。这几日被她遗忘的京城与身份,在这一刻连同郑道长的血一起压了过来。   而失神的秦安,自然也没有发现李蝶一直躲避不敢看魏知壑。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秦安也积攒起些许力气,他们到了李蝶的家乡。走下马车来,秦安挽着李蝶,轻声嘱咐她往后要好好过日子。   “所谓送佛送到西,李姑娘何妨请我们去你家中一坐?”见她们寒喧完毕,魏知壑突然斜插一句道。   秦安却陡然面色发白,挡在李蝶的身前看他。目光浮动,隐隐有些惧意,仿佛在央求他手下留情。   看懂她的表情,魏知壑神色更冷,索性逼向李蝶,“姑娘不方便吗?”   “怎么会?本该请你们去家中小坐的。”李蝶也避开他的目光,勉强笑道。   侧身让开,示意她在前带路,魏知壑顺手将秦安牵住。不管她隐约的反抗,就带着她朝村子里面走去。   没走几步,就遇见了几个树下闲聊的老者,见到李蝶纷纷激动的站起来,念叨着说好久不见,问她过的怎么样。   话语质朴,全然是村中的温暖人情。李蝶笑着同他们闲谈几句,就急忙带着两人朝村子深处走去。   “我们这村子贫苦,公子与小姐可千万别嫌弃。”手指着前面的土房,李蝶笑着转头介绍,“那就是我家了。”   方才认真观察过那几个闲谈的老者,都是些简单的庄稼汉,没有什么反常。魏知壑心中残存的怀疑,此刻也逐渐消解。   推开木栅栏,李蝶惊动了院子里的狗,它吠了几声就热情的扑过来与李蝶亲热。同时,从门里走出一个抱着被子的中年妇人。   那中年妇人看到了李蝶,瞬时间瞪大眼睛,“你怎么回来了!”   “嫂嫂。”李蝶站起来,先难堪的与秦安对视一眼,才鼓气道,“我回家,不要嫁人了。”   匆匆把被子挂在院中的绳子上,妇人柳眉倒竖,上前一把就揪住了李蝶的耳朵,一面看着魏知壑与秦安,一面叱骂:“没良心的赔钱货,我把你卖出去,你现在自己跑回来,万一别人来找我赔钱呢?是不是那两个客人买的你,你还敢让他们送你回来?”   秦安哪里能看得下去,忙扑过来拦下妇人的手,护住李蝶道:“大嫂,你先消气!李蝶回来,会想办法自己养活自己的。”   “我呸。”一时打不到李蝶,妇人又不敢对秦安动手,只能大声咒骂,“她能做些啥?她就只会在我家白吃白住,我给她找好出路了,她竟然还敢跑?”   李蝶哭泣着喊道:“你找的什么出路!我才不会吃你的饭,我这次接了娘就走。”   “嘿,小贱蹄子还敢顶嘴?”顺手拿起地上的木棍,妇人气昏了头,直接挥舞着棍子打了过来。   原本冷眼旁观的魏知壑,见秦安此刻还护在李蝶身前,好几次差点被打中。终于按捺不住,他朝脚下的一个凳子狠狠一踢,那凳子冲过去打中妇人的小腿。   “啊!”痛呼一声,木棍失了手,妇人也跌倒在地。   “你们都住手!”与此同时,屋中又走出一个颤颤巍巍的白发老妇,流着泪大喊。   “娘。”李蝶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扶住老妇,“你怎么下地了。”   拍拍李蝶的手背,老妇恨恨看向妇人,道:“我若是再不来,我的女儿不知又要被卖去何处了!真是我李家造孽,能娶你这恶妇。今日我就放话了,你休想再对我女儿做什么。”   “是,你们母女情深,可你们就没想过这个家咋活吗?”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妇人也是满腹的委屈,“养一个老的也就算了,还要养个小的。我往后不生孩子吗,就指着她哥一个人养活?”   老妇悲鸣出声,双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李蝶赶忙为她顺气,含泪看相自己嫂嫂道:“我会想办法做工赚钱,一定能够补贴家用,嫂嫂就不要再赶我了。”   妇人剜她一眼,回屋一人哭天喊地起来。   闹剧算是结束,李蝶扶着母亲回去坐好,才匆匆回到院中冲秦安道谢。两人双手交握,又是好一阵难舍难分。   魏知壑则只是站在门口,低着头沉思。已经试探到了这一步,李蝶的身份无论如何也是真的了。这样也好,若是对她动手,恐怕秦安更要好好闹一阵。等了片刻还不见她动身,他不耐道:“够了吗?”   “姐姐快走吧。”忙松开她,李蝶道。   点点头,秦安又将之前给她的钱袋执意塞进了她手中,才转身快步回到了魏知壑身边。   盯着她红红的眼圈,魏知壑心中不悦,低声冷嘲,“你倒是能记挂着所有人,这般微如蝼蚁的村妇,也能被你视作挚友。”   “殿下教训的是。”他的这句话,也勾出了秦安的几分气性,“可殿下别忘了,我原本也不过是个村妇。”   视线瞬时冻住,魏知壑几番想说出李蝶做的好事,最终还是咬牙咽下所有。只是心中怒气难消,他狠狠一甩袖,大步走在秦安前面。   望着他快速向前的背影,秦安提着裙子,却突然没了快步追上去的兴致。只是他却又猛然折返,抱起秦安便走。   将她塞入马车中,魏知壑命车夫先离开,随后便不管不顾的侵入她的唇舌。直吻到秦安气喘不已,才托着她的腰道:“你可以在意所有人,去发你的善心。但唯有我,秦安,唯有我必须是你最重要的。方才你看我的那种眼神,不要再出现。”   气息尚没喘匀,秦安杏眼中还有层薄泪,若不是说不出话来,她真想问问是什么样的眼神。   “记住了吗?”魏知壑贴住她的额头,另一只手掌一直盘旋在她腰侧。   缓缓打了个寒战,秦安闭目点头,“记住了。”   此时才满意,魏知壑大发慈悲的帮她整理好衣领,又拥着她靠入自己怀中。掀开车帘叫了车夫过来,他们启程赶路。   原本还是要在中途找客栈歇一晚的,可没想到刚找好地方,一只信鸽却盘旋在了他们头顶。   “这是姚统领的信鸽。”车夫神色大变,他是跟着姚甝十几年的家仆,忙伸手吹哨让信鸽落下来。取下它腿上绑着的信,车夫交给魏知壑。   打开看了一眼,魏知壑也立马神色有异,吩咐车夫道:“速去新换一匹马,今夜连夜赶路,明早之前必须到京城。”   车夫应诺而去,秦安也心有惴惴,问:“发生什么事了?”   “驻守西南的金将军突然归京。”把纸条碾碎,魏知壑眼底锋芒乍起,“而更重要的是,翊王殿下请了旨要见我。”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女将   不像宫中有精细养育的花卉做点缀, 此刻的废太子府前,徒有荒凉萧瑟的意味。光秃秃的树枝伸在空中,飞鸟掠过。   身后是自己的府兵, 魏知易头戴王冠, 笑意温和的看向对面拦他的禁军。“姚统领,昨日你说无皇令不得见废太子,今日我已经父皇口谕带到,你还不让开?”   “兹事体大, 只有口谕,恐怕臣无法退让。”姚甝目不斜视,手握着刀柄道。   已经与他僵持了小半个时辰, 魏知易此刻也越发不耐, 索性将话挑明,“是兹事体大, 还是废太子已不在里面?”   眼睛这才扫过他, 身着盔甲, 姚甝的军人姿态不怒自威,“翊王殿下此言何意?莫不是在说臣徇私枉法,私放废太子?既然如此, 何不去告知陛下。”   禁军统领的要职, 魏知易也不能真的得罪, 只好压下脾气道:“姚统领误会了, 只是废太子心思狡诈, 恐被他钻了空子。”   “我禁军纪法严明, 绝不会出现问题。”   他还是油盐不进的样子, 魏知易彻底没了耐心, 带着自己的府兵上前半步, “今日我定要进去。”   “末将职责所在,恐不能退让。”姚甝却也抽出了佩刀。   剑拔弩张之际,一道轻巧的马蹄声轻轻松松闯进了的对垒的两军之中。红鬃烈马之上,坐着一个身着赤红劲袍的女子,头发高束,腰旁佩刀,无比的英姿飒爽。“这京城之中的热闹,可真是好看。”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集中在了她身上,魏知易暗中皱了皱眉,含笑道:“金将军为何会来此?”   “昨日拜见过了陛下,今日自然该拜见太子啊。”金熠咧嘴一笑,翻身下马。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给她让开路,径直到了门口的石阶上坐下,金熠撑着下巴看他们。   一众的士兵们都是佩刀的男子,此刻却无人敢冒犯她。西南守将金熠,女子之身却能破敌百万,谋略胆气都非常人能及。   魏知易捏着拳,愈发笑着同她道:“金将军想来还不清楚京中形势,魏知壑已是一介庶人。”   “我清楚呀。”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金熠手指向他,“我还知道,你两日前还被加封亲王,如今是陛下最爱重的皇子,不少政事都要你处理呢。”   她的语气散漫,却是把对他的不尊敬明晃晃摆了出来。魏知易咬牙维持住脸上的笑意,转而对姚甝道:“姚统领,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我也不进去,但你需将门打开。”   心中一时犹豫,自己倘若再严辞拒绝,恐怕真的会让人疑心。姚甝眉头紧锁,许久之后才侧过身。   “我来叩门。”金熠拍着手站起来笑,大剌剌的敲门喊道,“殿下,你在里面吗?”   这看热闹的语气,让气氛都转变不少。魏知易面上笑意浅淡,盯着逐渐打开的门。   大门缓缓拉开,却只有拂笠一人。不卑不亢的冲众人都行了礼,拂笠恭声道:“庶人魏知壑正在房中自省,不知翊王殿下前来有何赐教?”   “叫他出来。”魏知易越发相信他早已出逃的消息,高声道,“正巧今日金将军也在,就让她做个见证。如若废太子一直不出现,其人到底去了何处,又把可否将圣旨放在了眼中?”   他倒是给自己安排了一件差事,金熠挑眉,背着手笑笑。   拂笠却在此刻面露难色,支吾不肯言。   “看来废太子,果真不在这府中了。”等了片刻,魏知易眼中漫出笑意,当下就招手要府兵冲进去。   姚甝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冲自己的亲信使个眼色,示意一旦魏知易动手,就要将他们拦下。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真的带兵闯进去。   “翊王殿下好大的气势。”   千钧一发之际,却响起熟悉的冷淡嗓音。话音落下,魏知壑缓缓走来。信步在门口站定,手上还沾染着墨水,“我不过出来迟了些,殿下就要给我定这种大罪?”   脸色一时间有些难看,魏知易半晌后才温和的笑着,“不过是些疑心,求证清楚就好。”   “哦,那你看清楚了?”魏知壑掸着自己的衣袖,只挑眉站着。   他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所有的指控就不攻自破。魏知易捏着袖口轻笑,意有所指,“迷雾蔽日,难以清楚。”顿了顿,他又追问道:“秦安呢?”   “殿下这是还要见我的姬妾?”似笑非笑的勾着唇,魏知壑道,“可惜她昨夜劳累,尚在房中睡着,见不了外男。”   呼吸瞬间滞涩,魏知易眼神晦暗不明,嘴角笑意俞深,“本王今日是为了替父皇前来责问,废太子魏知壑可知错?若心生悔意,父皇可念在父子情分上赐你封地,命你离京。”   “草民愚钝,尚在自省,未清楚错在何处。”魏知壑低着头,答的漫不经心。   按捺心底的冷哼,魏知易孤身上前,朝他走去。在他面前站定,魏知易轻声道:“你倒是赶的快,但人走过,总会有痕迹。”   魏知壑面色不变,只半垂着眼睫,似乎对他所言漫不经心。   “另外,帮我谢谢安安。这几日她舟车劳顿,我会想办法给她送来些许补身体的食材。”魏知易咬着舌尖,带笑轻声附耳道。   目光瞬间一凝,魏知壑侧目看他。   得意扬眉,魏知易故做悲痛的退后,冲在场众人朗声道:“废太子仍不知顾念皇恩,实为可惜。本王必定会将今日种种,如实禀告陛下。”   语毕,他转身就要带着自己的府兵撤下。   瞥见了他的动作,一直默默看热闹的金熠却站出来,对魏知壑俯身叩拜,“末将金熠,拜见殿下。”   她那语气中的尊敬,逼得魏知易脚步一顿。咬牙忍下,魏知易没有回头,继续向前离去。   而他撤走,姚甝自然也挥手让禁军们散开。松下一口气,他快步走到魏知壑身侧,“幸亏殿下今日赶到了。”   拂笠知晓他们有正是要说,赶忙去守在门口。   冲姚甝微一颔首,魏知壑示意金熠起身。   “殿下原来真的不在京城?”金熠站起来,惊讶的一问。没等他回答,眼尾突然扫过远处的假山,扶着佩刀厉喝,“谁!”   哐啷。   假山后先掉出来一把短剑,秦安才白着脸站出来,显然是惊魂甫定。方才的对峙她看在眼中,唯恐真的会有人动手伤及魏知壑。   视线在短剑上扫了一圈,魏知壑略柔和了目光,走上前牵住她,“不是让你回房吗?”   手脚冰凉,秦安咬了咬唇,却好奇的看向金熠。   “这便是殿下刚说的姬妾?”松开刀冲她展颜一笑,金熠心中也有些奇怪,之前只听说过殿下看重与丞相府嫡女的婚约,未见他身边有什么别的女人,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简单互相介绍了身份,一旁等着的姚甝耐不住性子,出声道:“殿下有什么图谋,我都再不理睬。今日之后,你我恩情两清。”   “今日是要多谢姚统领,但不知你要如何向陛下解释发生的事情?”魏知壑拦下他要回去的步子。   皱眉想了想,姚甝答:“我自有说法,翊王殿下出动府兵,又只有口谕未见明旨,我不敢放任他进来。”   倒是把他们的争斗放在了明面上。魏知壑笑笑,不再多言,由拂笠送了他出去。一直牵着秦安,他又看向金熠,那日借宫宴让拂笠送出去的第二封信,便是给她。“金将军今日真正看到了我面前的困局,我信中提议之事,你可还愿?”   “殿下要干的可是件大事,就这么简单的问了?”盯着他牵着秦安的手,金熠抱着刀发笑。   “是。”   笑意渐收,金熠猛地抽出佩刀,将刀柄递给了他。“三年前我父亲亡故,军权眼看就要旁落,是殿下助我以女子之身站稳脚跟。一年前边关起战火,朝堂有意要夺走我的军权,故意拖延粮草,也是殿下施以援手。”   “这都是往日恩情,抵不过现在的身家性命。”魏知壑直视着她道。   “是,所以现下与往后更重要。”金熠挺直脊背,毫不避讳的说,“当今皇帝昏庸,远在京城只想着自己享乐也就罢了,还意图让我嫁人交出兵权,给边境的军费粮草也越来越少。当今朝堂,愈发容不下我这个女将。”   紧盯着魏知壑深沉的眼睛,金熠继续道:“我可以做你的助力,甚至因为之前的恩情,朝堂众人也清楚我会在你的阵营。但你须得答应我,保我永远在军中有一席之地,不逼我随意嫁人,并准我招募女兵。”   她口吻直白,坦荡的与魏知壑做交易,野心分毫毕露。秦安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呆呆仰着头看她。   “我还以为,你是要我答应永不撤走你的军权。”魏知壑淡然道。   眯眼笑笑,金熠叹,“帝王之心总会变的,没有一个皇帝会容忍武将一直掌权。但长留军中并招募女兵,是我毕生要做的事。殿下,可答应?”   “好。”甚至都没有多问一句她这个惊世骇俗的想法,魏知壑点头应下,终于抬手接过了她的佩刀。   金熠在刀下跪倒,便是答应成为他的下属。约定达成,她笑着站起来道:“我在京中可留不长久,殿下可有要我做的事?”   “是有一件。”魏知壑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这个好说!”一口应下,金熠想了想,又道,“离京之后,我命令我的兵藏于京城外,只等殿下号令。”说完,她将刀鞘也递给了魏知壑。   魏知壑收好刀点头。   略有些不习惯的摸摸自己腰侧,金熠神态自若,就像真的只是来见了魏知壑一面。转眼看到一直站在他身侧的秦安,还有心情打趣,“往后若是藏匿身形,记得把拖在外面的裙摆收回来。刚才若是我将暗器射出去,你早就死了。”   闻言,魏知壑蹙了蹙眉,她却毫不在乎的转身笑着离开,依旧骑马而行。将她的佩刀交给拂笠,魏知壑看着还望着门外的秦安,低咳一声。“她所到之处,倒比寻常男子更受姑娘喜欢。”   “许是因为只有在她身上,女子们才会知道还有别的活法。”秦安掩下眼底的羡慕,笑笑说道。   “可千百年来,也只有一个她罢了。”魏知壑摩挲着她的下巴,直直看向她眼底,“秦安,你不会也有她那样的念头吧?”   极轻的眨了一下眼睛,秦安听到自己摇头说道;“我做不到金将军那样。”   眸色深深,魏知壑就像是在辨别她这句话的真假。片刻之后,才抽回手来,“我还有事,你早些回去休息,今晚来我房中。”   默默低头应下,待他走远,秦安伸出指尖,感受着穿过她手指的微风。她再笨也看得出来,殿下将要做件大事了。 第31章 、名单   慢步朝西院走去, 秦安在门口深吸一口气,随后笑着推开门。“青荷,我回来了”   坐在桌边绣帕子的青荷转过头来, 先不敢相信的看了她很久, 才惊喜的冲上前。“小姐可算回来了,没有出什么事吧?”   “我都好,你呢?”任她拉着自己转圈看,秦安笑问。   几乎从没有和她离开过这么久, 青荷心疼的看着她有些变瘦的脸,“就算一路顺风,却也舟车劳顿, 小姐快过来休息。”牵着她坐下, 青荷又拿来一些糕点给她。   知晓她肯定会对这几日的经历十分好奇,秦安主动跟她讲, 从城门口遇到的盘问到偶然救下的李蝶, 两人笑语不断。再说起那一夜晚上的出游, 秦安面上也涌起些许红潮,被青荷追问着嬉闹许久。最后想到了要走的那天发生的事,秦安面容一僵。   “看来这一趟出去, 小姐与殿下的关系倒是亲近了许多。”青荷却感慨道, 并没有留意到她的神情, “这样也好, 只要他能好好待小姐。”   想起在离京之前, 她还对魏知壑有所不满, 秦安牵起她的手, 欲说还休。   青荷倒先咧嘴一笑, 安慰的拍拍她, “我跟着小姐一同长大,早将小姐视为唯一的亲人。我只想小姐过得好,只要小姐的心意不会被辜负就好。”   话音刚落下,她却捂着嘴咳嗽几声,秦安忙紧张的问:“怎么了?”   “小姐不用担心,只是前几日受了伤寒,略有些咳嗽。”青荷忙答道,怕她担心还接着补充,“这几日来我什么事都没有,过得可清闲了。”   被她暗自得意的模样逗笑,秦安与她打趣几句,也不由得打个哈欠。赶了一夜的路,确实已困顿不已。   青荷见状,忙催她去歇息。将床铺好,青荷又燃上安神香,将床幔也放下来。等秦安脱下外衫躺好,她便都收好后推门离开。   近乎在头挨上枕头的瞬间就睡了过去,秦安呼吸绵长,陷入柔软的被褥之中。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昏昏沉沉做起梦来。   在巨大的佛像之下,浑身是血的郑道长抓住她不放手,神色戚戚,却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秦安只觉得额头在不断的冒冷汗,一双手按住自己的胳膊,怎么都挣不脱。她猛地一抬手,尖叫着睁开眼。   “秦安,怎么了?”   触目是一片浓重的黑暗,秦安茫然愣了许久,才发觉是魏知壑的声音。“殿下,你怎么在这?”   “不是跟你说了,晚上来找我。”借着微弱的光看着她的脸,魏知壑躺在她身侧为她拭汗,“你迟迟不来,只好我屈尊前来,却发现你早就睡去。”   说话间,他的气息就拂在自己面上,秦安心中还残留着对噩梦的恐惧,讷讷道:“是我一时贪睡。”   “方才做噩梦了?”   不敢回忆刚才的梦境,秦安眼睛眨了一下,默默点头。   带着无限暗示的抚摸她的锁骨,魏知壑的声音有些暗哑,语气还带着几分调笑耍赖的意味。“那也正好,左右你现在睡不着,适合干些别的。”   他纤长的手指已经顺着衣领探了进去,秦安又急又气的按住他的手,哪有在别人昨完噩梦还能说出这种话的人。   “不愿?”她的力气哪能阻拦,反倒被魏知壑带着一起缓缓抚摸她的肩头,另一只手在她的后腰流连,魏知壑虽是这样问着,动作可不见消停。   此前不过一夜,她予取予求,反倒让他食髓知味的将这些房中之事探索了个彻底。秦安哪里招架得住,低低哼了一声。   “我去点灯。”伏在她肩头,魏知壑闷闷笑着说道,他总爱将她情动时的模样看个清楚。   “不要!”秦安却伸手拉住了他,连声阻止。声音略有些颤抖,她突然很不想看清楚殿下的脸。   魏知壑并未留意她的不同,只当是害羞。佳人看不真切,就只能用手探索,不经意间就不知道会落在哪一处,引起她如同幼猫一样的嘤咛。感官被无限刺激,暗色中魏知壑更为放纵。   云雨渐消之后,她早在床上化成了一摊柔水。魏知壑在此刻倒是温柔的紧,耐心哄着她坐起来,亲自换下被褥。拥着干爽的被子坐在一边,秦安看着他忙碌,却一个劲的为明日的清洗发愁。   燃好了蜡烛,魏知壑转头就看到她这幅尚且红着脸,却又咬着唇纠结的模样。轻点一下她的鼻尖,魏知壑戏言,“这是还不累?”   瞪了瞪眼睛,秦安裹着被子就闭眼躺好,唯恐再被他揪住。   可魏知壑却大力拉开她的被子,一同躺进去,只伸手一拉便将她拥入自己怀中。娇小的后背贴在胸膛,魏知壑轻轻勾着唇笑。   他的身躯温暖,本就疲倦的秦安不多时就真的再次睡着,只是眉头微蹙,看起来不甚安稳。   察觉到她已睡着,魏知壑稍微松开些许,撑着下巴看她的睡颜。刚才自己听的清楚,她在噩梦里不断喊着郑道长,想来那日对她的冲击还是极大。眸色逐渐转深,魏知壑伸手为她抚平眉头,也不知想了些什么。   “小姐,快醒醒。”   第二日一早,秦安是被青荷摇醒的,在床上慵懒的伸个懒腰,她却仍觉得有些困觉。   “小姐可算是醒了,您都从昨天下午睡到了日上三竿,婢子都害怕了。”收起床幔,青荷说道。   意识回笼,秦安猛地睁眼坐起来,差点把青荷吓一跳。转头看去,只见地上干干净净,那床换下来的被褥也不见了。她讪讪红着脸追问,“青荷,你去将被褥洗了吗?”   “是啊,还是殿下命我收的呢。”青荷点头笑笑,自然的应道。   没想她神情这般自若,秦安愣了愣,才又低声道谢,“辛苦你了。”   奇怪的看着她,青荷将盛着温水的盆子端过来,“小姐怎的突然这般客气,不过那被子被泼上了茶水,也不是太难洗。”   没想到他还做了这么一层伪装,秦安搅着帕子发笑。   “小姐早上好生奇怪。”   不理会她的嘀咕,秦安低头看着水盆,轻声说:“我之前,想为殿下做一身衣服。”   “小姐想就做呗。”青荷随口答,“可是,还不知道殿下的尺寸呢。”   “我知晓。”用清水洗着面,秦安轻声回道,低垂的眼睫遮盖住情绪。他带着自己的掌心一寸寸丈量过,自己再清楚不过了。等到温水变凉,秦安突然开口,“罢了,就当是答谢他的恩情。”   莫名其妙的望着她,青荷拿不定她的念头,“那小姐是做,还是不做?”   “做吧,这几日我们想想样式和图纹,看以后有没有机会买来布料。”   接下来的两三日,秦安白日里与青荷相伴画绣样,晚上不是看书就是忙着应付魏知壑,倒也算是充实。而她缩在小院中不问春秋,自然也不知道京城中,发生的一件大事。   十月朔日,丞相之子秦决被撞见行巫蛊之术,而那扎满针的小人身上写的,正是废太子的生辰八字。   要说那秦决也是真的倒霉,那日正巧是金熠将军去追问军饷的问题,兵部尚书推脱没钱,她竟然直接拽着兵部尚书就去了户部。也不知是怎么争论起来,她恰好打到了路过的秦决,而那秦决就恰好抱着一个箱子,箱子里放着的正是人偶。   众目睽睽之下,秦决辩白不清竟直接昏了过去,而所有的物证当天便呈到崇惠帝案头。速度之快,饶是秦丞相也反应不得。   崇惠帝震怒,不等审问就将秦决入狱,秦丞相亦被当着满朝文武叱骂家教不严,罚俸半年。而与此同时,朝中也兴起废太子是受巫蛊祸害,才会迷失心智忤逆皇帝的言论。   这天,魏知壑正在自己的房中练字,秦安为他磨着墨,从窗棂中飞进来一只信鸽。   “殿下。”秦安出声提醒。   写好最后一撇,魏知壑放下笔,取来信鸽腿上绑的纸条。展开仔细看看,随后笑着用火折子点燃。   见他神态欣喜,秦安不由好奇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第一步棋要成功了,想来不用几天,看着我们的禁军就要撤走了。”魏知壑回道,似是不欲与她说太多,魏知壑指向自己写下的字,“能认得这是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他这几日太闲,竟又重新抓着秦安说要叫她写字。起初还念着他当初的利用,秦安几番推辞,最后还是在床上被逼的连声答应。凑上前一看,秦安道:“谋定后动。”   “嗯,你自己写一遍。”魏知壑将蘸好墨的毛笔递给她。   秦安在他的字下面照着临摹。依旧算不上规整好看,但起码比最开始好了很多。   像是对她的进步满意,魏知壑轻轻笑了一声。伸手揽住了她的腰,魏知壑捏住她的耳垂揉弄,不多时耳垂就变得鲜红,像是个小浆果般诱人。   忍着气嗔他一眼,秦安像是要转移注意力一般道:“殿下之前说过,不那么喜欢祥云纹,那你喜欢的纹饰是什么?”   玩弄的指尖顿住,魏知壑探究的盯着她,“你想要给我做香囊?”   “不是。”他猜到就说,让秦安无奈的撇嘴反驳。   立马将她的耳垂轻轻一掐,魏知壑板着脸退后半步。想起在云间道观的时候,看到她绣香囊,还以为是给自己做的,不想就被她卖了,钱还给了那个李蝶。   捂着自己的耳朵,秦安见他不悦的转身,未免觉得好笑。“殿下生气了?”见他还是不理,秦安只好又问,“那殿下告诉我嘛,喜欢什么纹饰,什么颜色?”   “鱼戏莲叶纹,水红色。”   这回答让秦安愣神许久,后来才隐约想起,似乎是自己小衣的样式。瞬时又羞又气,抿着唇便跑开,足足躲了他一日。   而此刻的秦珙,却带着秦茹走入了大牢。窝在牢房中一角瑟瑟发抖的人,正是他的儿子秦决。   “爹,小妹!”看到了他们,秦决扑过来,抓住栏杆哭,“爹,救我出去啊!”   观察他应该没有受到刑罚,秦珙沉着脸低喝:“还不是你蠢!竟敢做那种事情,还被抓了个正着。”   “爹,我冤枉啊!”秦决哭着跪下,生怕他会舍弃自己,“那日是有人突然放了一个箱子在我门前,我自己都没打开看,没想到就发生后面的事情,真的不是我做的!”   心疼的看着哥哥凌乱的头发,秦茹也跟着帮腔,“父亲,哥哥的秉性你应该清楚,他做不出来这种事。”   “哼,归根到底还是自己蠢。当下不知道据理力争,现在谁听你的?”虽是这样骂着,秦决心中也清楚他说的应该不错。   哭得泪如雨下,秦决心都凉了半截,跪坐在地上哀嚎。   秦珙听的心烦,又道:“别哭了!身为秦家男子,还没有你妹妹稳重能干。如今陛下没有明旨给你降罪,你就还有活路。”   “可就算能活着,我也肯定会被流放啊。”   立马瞪着他,秦珙恨不能甩他一巴掌,“有命活就不错了,我恨不得你死了,免得再连累秦家。”说完后狠狠甩袖,却是先去找此间管事的官吏。   等他走了,秦茹忙将带来的饭菜递给他,“哥哥别担心,父亲说的只是气话,不可能不管你的。”   “不,小妹。”秦决却顾不上饭菜,绝望的抓紧她的手,“你想想那个秦安,她不也是爹的骨肉,却还不是被送去给了废太子。爹最在乎的不是儿女,是他的官权和秦家名誉啊!”   立马抽回自己的手,秦茹冷冷的看着他。   从没见过小妹有这种目光,秦决更觉心寒,忍住了哭腔道:“我说错话了。”   这才渐渐柔和了面容,秦茹拿出帕子,慢慢为他擦去脸上的污垢,“只有握住权柄,才能保得一家安宁。你不懂父亲,我不会怪你。哥哥只管放心等着,就算是流放又如何,只要我们永远有权势,新帝登基,你还是锦衣玉食的公子。”   柔和娇弱的嗓音传入耳中,秦决只记下了最后一句,眼睛逐渐变亮,他低声叮嘱,“那小妹,一定要把握好两位皇子。”   勾唇笑了笑,秦茹将手帕留给他,抖落自己裙边沾上的灰尘,仍旧是个单纯的嫡小姐。彼时秦珙也交代好了小吏,过来又训了秦决几句,才带着秦茹离开。   走出阴暗的大牢,秦珙由女儿扶着,不由也感叹一句,“唯有你最懂事,现在局势不定,你可要把握好自己的婚事。”   “父亲放心,女儿省的。”眼底划过些许光亮,秦茹笑笑回道。   ——   两日后的一旨诏书,传进了废太子府。魏知壑的悖逆之举实乃受巫蛊影响,恢复其为郡王,不再受禁军囚禁看守。   伴随着禁军离去的脚步声,门内众人一片喜色。拂笠与青荷一个劲的道喜,秦安也含笑看着魏知壑。   “只是郡王,就值得你们高兴成这样?”魏知壑虽讽着他们,却也被感染的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话不能这么说,应该是我们渡过去了一劫。”秦安见青荷与拂笠有些失落,忙笑着补充。见魏知壑并不反驳,她想了想,又道:“殿下,今日我想带青荷出府,她咳嗽连着好几天了,该去抓药。”   凝了她一眼,魏知壑点头应允,“随你,我与拂笠也有事要出去。”   “小人可否需要准备什么?”拂笠颇为意外,欠腰问道。   摇了摇头,魏知壑索性与秦安一起出门,在门口分道扬镳。望了望她远去的背影,魏知壑转身将一份名单交给拂笠。“这是黎穆先生所写,我们须得尽快拜访上面的这些人。”   “原来殿下离京是为了这个!”拂笠惊讶低呼一声,迅速瞥过名单后将其小心收好,“其中官职最低的,都是京兆府尹,倘若能得这些官员的支持,近乎掌握了六部。只是其中的户部尚书,之前与秦丞相关系亲密”   手指轻捻,魏知壑道:“今日最先去见他。”   户部尚书冯沅难得有一个清闲的下午,正举着戒尺查看幼儿的功课,妻子在一旁做针线,正是一副天伦之乐的场面。揪出来了小儿的第四处错误,冯沅实在忍不下去,板着脸要他伸手。   苦兮兮的伸出手去,小儿害怕的闭上眼。   “大人,三皇子前来拜访。”小厮的通报声,恰好阻拦下了冯沅的动作。   三皇子今日刚被恩赦,就来拜访自己。冯沅沉吟一声,瞥到小儿洋洋自得的脸,猝不及防的落下一戒尺。“功课不好好做,还想着逃脱惩罚!”   小儿被打哭,妻子赶忙瞪他一眼,随后抱着儿子下去安慰。   冯沅这才放下戒尺,整了整衣服跟随小厮来到正厅,魏知壑已坐在了那里品茶。   “殿下驾临,下官有失远迎。”冯沅上前冲他一拜。   魏知壑却也站起身来,客气颔首,“是我妄自叨扰,冯大人勿怪就好。”相对坐下,魏知壑端起茶盏,道:“素闻冯大人清名,家中喝的还是陈茶。”   “下官没有口福,尝不出新茶旧茶的区别,便也不在意这些。”冯沅淡淡笑着,对他暗含的赞赏并不买账,遣走了下人直接发问,“只是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低着头捻动茶盏,魏知壑眸子转动,随着茶盏被放下,他直直盯向冯沅的眼睛。“我要你,助我夺回储君。”   他说的直白坦荡,让冯沅也不由一惊。   “我这有份东西,你可以先看看。”手指轻抬,拂笠便领会他的意思,将那张名单递了过去。与此同时,魏知壑也拿出锥刀,将刀柄上的图纹细细让他看了。   近乎是瞬间认出来了黎穆先生的笔迹,冯沅猛地站起来,手指轻颤。闭眼深深呼吸几次,他平复下来后,冲魏知壑郑重俯拜。   不急着扶他,魏知壑冷声道:“我与父皇嫌隙极深,为达目的,我会不择手段。”   “臣明白。”   “你已官至户部尚书,又与秦丞相交好,可谓已经功成名就,跟着我反倒有可能身败名裂。”   “臣亦知晓。”   目光深深,魏知壑蹲下来,与他平视,“为什么?”   “因为你是先生选中的人。”冯沅肃容回答,“朝堂弊病,先生与我们早都看得清楚。单说我们户部,中饱私囊屡禁不止,贪污行贿蔚然成风,凭我一人之力收效甚微。与秦丞相交好,无非也是为了借他的势,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只信先生选中的殿下,能带着臣做到吏治清明。”   视线凝滞,魏知壑与他对视许久,才亲自将他扶着站起来。再次对坐时,彼此也放松不少。   同他谈了几句时局,冯沅目光掠过那纸名单,突然问道:“殿下可知,翊王殿下几日前也来找过臣与这名单上的众人。当时,他亦十分肯定的告诉我,我是黎门弟子。”   “你说什么?”倏的捏拳,魏知壑意识到了他真正的意思。   冯沅低叹,“彼时没有证物,我也记得先生与我称赞过的是殿下,便没有全然相信。可他应当确实是明白这份名单的,不知其中被他笼络了几人。”   而如此机密的名单,为何会泄露至魏知易处?冯沅觑了眼魏知壑冷若冰霜的眸子,压下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殿下身边有内鬼。   “今日还要多谢冯大人。”压着脾气,魏知壑站起身冲他道别,“往后,要多请教冯大人。”   冯沅跟着站起来,也不虚言客套留他,“殿下放心,臣也会私下打听被拉拢的有谁。”   匆匆一拜,魏知壑带着拂笠离开,直接朝着魏知易的王府而去。   他一路上沉着脸不语,拂笠更不敢开口。跟随殿下一起离京的是秦小姐,如今她最有嫌疑。   到了魏知易府中,不想却扑了个空,小厮说他出去了。魏知壑没了耐心,按住小厮就要将锥刀插入他的眼睛,在距他眼睛几寸的位置停下,魏知壑狠戾问:“他在哪?”   “丞,丞相府秦茹小姐相邀,应当是一起逛街去了。”小厮抖若筛糠的回道。   利落收刀转身,魏知壑手一松,那小厮就腿软的跌倒在地。他耐着性子,从最繁华的街道,挨家挨户的找起。面带戾气,吓得众人都远远避开。   半个时辰后,他猛地收住了脚。   “今日可真是让平清哥哥破费了,给我买了这么多发簪。”秦茹娇笑着说道,却见他只看向门外,跟着望过去,愕然开口,“黎丘哥哥,你怎么在这?”   魏知易身着月牙白暗纹深衣,笑容温和,“这么巧,三弟刚被恩赦,我们就能遇见。”   目光下移,魏知壑盯住了他腰间挂着的香囊。深蓝色祥云纹,好生熟悉。缓缓勾起唇角,他周身冰凉,活像是个恶鬼。   魏知壑猛然提刀上前,在秦茹慌乱的惊呼声中,拽住魏知易的衣领将他推在门上。手上青筋跳动,魏知壑差一点就能将刀插进他的脖子,“拂笠,将人都清走。” 第32章 、心寒   即便是性命此刻被别人抓在了手里, 魏知易脸上的笑意也没有淡下几分,他甚至向不远处的秦茹都微微点头,示意她先离开。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魏知易偏着头看他, “三弟刚被恩赦,不是该人逢喜事倍觉高兴吗,怎的苦大仇深来找我的麻烦?”   “你是怎么知道的?”魏知壑没兴趣与他虚与委蛇,眼神寒凉。   手指摸着腰间的香囊, 魏知易笑意不达眼底,“你猜?”   锥刀瞬间又往深处刺了刺,魏知易的脖子上被划出一道细口, 血珠顺着锥刀染上魏知壑的手指。   “你看, 明明你已经知道答案,却还是要我亲口说出来?”魏知易也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 笑得眉眼弯弯, 仿若他们正在谈论什么有趣的事情, “既然如此,皇兄当然该满足你,告诉我一切的, 就是你的枕边人, 被你带在身边的……啊!”   锥刀划动, 割破了魏知易的手腕, 也阻断了他的话。面色惨白的捂着手腕, 魏知易看着自己流出的鲜血, 脸上的温柔笑容荡然无存。   眼睛都不眨的再次举起刀, 魏知壑再次对准他的脖子, “我再问你一次, 是谁?”   “呵。”魏知易嘲讽地看着他,“就算你杀了我,就能改变秦安背叛你的真相吗?”说着一顿,魏知易弯着腰开始大笑,“我的好弟弟,你现在都会自欺欺人了?”   久违的凉意从心底漫出来,魏知壑平静的听着他的狂笑,手下的力气却越来越大。从宫宴上他与秦安站在一起的身影,一直到后来自己与秦安的相处,每一幅画面都在自己面前闪过。   暗自往一边躲了躲,魏知易明知他发起疯来很可能什么都不顾,可还是不舍得放过现在这个难得的机会。“我说过了,你命中带煞,不会有任何人真心待你。你的母妃,秦安都是如此。你给她们带来的都只有痛苦,却妄想能够得到她们的陪伴。”   包裹着寒冰的目光深深盯住他,魏知壑不知何时也弄伤了自己的手,血液落下,像是要带走他的一丝活气。秦安的笑脸在他心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中一幕幕消散,只留下了她平静疏离的目光,以及躲避着自己触碰的模样。   魏知壑提着刀,却觉得自己的胸口先被剖开,呼吸一下都带着疼。茫然无措散去后,就只剩下了滔天的愤怒。   “皇位你夺不去,秦安更留不住!”魏知易背在身后的手摸到了一把剪刀,他心下一横,直接朝魏知壑扔了过来,随即转身就打算夺门而逃。魏知壑已经被刺激疯了,他可打不过。   剪刀旋转而来,可魏知壑躲都没躲,反而跨步朝魏知易而去。锋利的剪刀刺进他的胳膊,他只是闷哼一声,便抓住了魏知易。用力时,血水不断冒出来,染红了他半边的衣袖。   血染的衣领与他莹白的面容相接,恍如青鬼入世。魏知易看透他眼底的疯魔,心中也开始发怵。就当他都想要高喊人来救命的时候,魏知壑却只是拽下了他腰间的香囊。   几滴血水粘到了香囊上面,魏知壑下意识的想要擦去,血污却越抹越多。动作僵住,他看着被弄脏的看不出原样的香囊,魏知壑突然诡异一笑。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他在魏知易轻微的颤抖中,收回锥刀。   他再没有看魏知易一眼,就直接转身开门离去。那半身猩红血水的样子,吓呆了门口的众人。   魏知易也靠着梁柱才没有跌倒在地,捂着自己的手腕,虚弱的笑着让秦茹带他去包扎。离开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地面上的一片狼藉,在无人注意到的时候眼中闪过狠色。   ——   今日虽说是为青荷买药,可秦安却还是先绕去了一趟布店,最后千挑万选出天青色的料子。秦安抱着布匹,心中琢磨着具体应该怎么裁剪。   因着想要给他一个惊喜,秦安陪着青荷买好药后就不敢耽搁,想趁他回来之前将布藏好。飞速回了府,他们果真还不在,秦安估摸着时间,打算先将布展开画几道。   抚摸着掌下的轻和布料,秦安想象做好衣服后他穿上的模样,免不得低头笑笑。   “小姐,你这是打着我的旗号在乎他呢,我可要难过了。”放下手中的药包,青荷望着她那个样子,由不得打趣。   带羞瞪她一眼,秦安没回答什么,外面突然传来拂笠的声音。   “殿下,冷静啊!”   心中一惊,秦安看着铺开的布,慌乱之下抱着布藏入被子中。刚一盖住被子,身后响起魏知壑冷淡的声音。   “你在藏什么?”   讪笑着转过头来,秦安视线落在他面上,猛然楞住。他身上的衣服,一半被染红,冲天的血腥味闯入她的鼻子,就像是那大殿中一样。秦安脸上血色尽失,手指害怕的抖动起来。   目光移到了她颤抖的手上,魏知壑压根将青荷的阻拦不妨在眼里,随手一挥就将她推倒了一边。缓缓向秦安走去,他面色平静,甚至勾着唇笑,“安安,你都背着我,做过些什么?”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秦安想要往后缩,却被他攥住了手腕,他指尖的温度如同寒冰,让秦安磕磕绊绊的打着寒战。   “你在怕我。”轻缓的叹了一下,魏知壑眸子定定的望着她,浮现出不解的神情,“你怎么能怕我呢?你又怎么能背叛我呢?”   血腥味不断涌上来,秦安惶恐的半张着嘴,不停摇头低喃,“我没有。”   极轻的笑笑,魏知壑突然越过她拉开被子,看清了下面藏着的布匹。天青色的布料,此刻却化成了一颗小小的火种,将魏知壑压抑的愤怒全部点燃。他一把将布匹拿出来,狠狠扔在地上。   “殿下,这是小姐要为你做衣服的布料啊!”青荷狼狈的站起来喊道。   拂笠最清楚魏知壑此刻的状况,上前紧紧拉住青荷,生怕她惹来祸事。   “做衣服?”魏知壑头都不回,伸手接下秦安掉落的泪珠。泪水在他掌心化开,与血融在一处。“是给我做,还是为别人?亦或者,是像那香囊般传递什么消息?”   泪水模糊了视线,秦安却抓住了他的后一句话,“殿下在说什么消息?”   转身向拂笠看了一眼,他便拖着青荷离开。就剩下了他们两人,魏知壑坐了下来,平视着秦安的眼睛。心中一阵一阵的钝痛,魏知壑伸手,不顾她的躲避就要为她擦去眼泪。   直到手上的血也和着她的泪抹在了她的脸上,就像是那个香囊一般。   “安安,先生写给我的名单泄露了,魏知易全知道了。”   即便屏着呼吸,血腥味也能从她的骨头渗进去,秦安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听着他的话,她瞬间停下了所有害怕的颤抖,心中被另一个荒诞的推论占满。   所以殿下现在发怒,是因为觉得她泄的密。   “你是从什么时候为他做事的呢?是在宫宴上明白我的利用后吧。”魏知壑自顾自的呢喃,“绣纹可传信,这就是你告知他的方式吧?”   急忙摇着头,秦安捏紧他的手指,“不是的,我没有做过,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误会?”魏知壑眼中满是讽刺,“这份名单,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你接触过。郑道长倒是魏知易的人,但被我斩断手筋拔去舌头,他怎么传递消息?”   原来这才是郑道长的真实身份,秦安错愕的看着他,低声喃喃,“那也有别人泄露的可能,客栈中的什么人,或者是车夫,再或者是我们都没有注意到的人。”   魏知壑却只是冷冷看着她,并不接话。   他认定了是自己,秦安终于认清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她原以为,这些日的相处与付出,就算不盼着有什么回报,就算他本性真的不是自己想象的模样,她至少也能算是他荣辱与共的伙伴。   却不料猜忌,就能这般简单的生出,用最可笑的方式。   魏知壑此刻也沉默了下来,他看着秦安,明明恨不得将她关押起来,一片片割下她的血肉。可在此刻,他却连打她一巴掌都做不到。   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眼泪早已干涸,连同血水干在了她的脸上。秦安听到自己慢慢开口,声音是满满的倦意,“那殿下,打算怎么处罚我?”   “背叛过我的人,都会被我放干血死去,死后还要挫骨扬灰。”魏知壑咬着牙道。   可秦安竟顺着他的话想了想,仿佛在勾勒自己死去的模样,她怆然一笑,“那也好。”   “你休想!”魏知壑却暴怒而起,手掐住她的下巴道,“死,哪有那么容易?”   “怎样都好。”秦安干净的眼睛看着他,声音飘忽的他都抓不住,“折磨羞辱都无妨。你既不想我死,等你玩腻了,把我赶走可好?”   慌乱的松开手,魏知壑退后几步,直到再也无法从她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不可能。”说完之后,他就像是怕秦安再说出什么话来,转身跌跌撞撞的离开。   望着被他撞开的那扇摇摇晃晃的门,秦安怔忪着笑笑,泪如雨下。   恢复郡王身份的第一天,魏知壑就将配给他的所有随侍,安排来看守秦安的房门。小小的西院之中,隔着五步就有一人,严密的连个老鼠都躲不过去。   秦安,被他关了起来。可她就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面色沉静如水,除了过问青荷的状况,便不哭不闹。每日给她送来的饭食,她也能强迫自己吃下不少。   只是无比孤寂,心境越发苍凉,有时捧着一本书就能在房中坐上一天。也不知是不是他的交代,看守她的人也不与她闲聊。秦安浑浑噩噩过了几日后,竟开始如同远古之人般靠着刻划痕数日子。   约莫划下了五道划痕之后,魏知壑手中捧着一个托盘,来到了她的面前。来的那日他身后是初升的太阳,她却在他身上看不到丝毫光亮。只是依稀觉得,他似乎越发冷峻,秦安终于能开口与旁人说话,声音自己都觉得陌生。   “殿下今日,想到处罚我的办法了?”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恭喜狗子作完了女鹅最后一丝好感,并高歌火葬场的即将到来。 第33章 、刺青   捏着托盘的指尖用力, 魏知壑关上门,将所有人都关在了外面。与秦安隔着距离对视,她似乎又瘦了不少, 下巴尖尖, 反衬的那双眼睛更为可怜动人。这几日来,他刻意想要忽略她,想要将她锁在这小院之中。   他以为只要过段时间,他就能狠下心, 却不想反倒会日日想起她曾对自己笑的模样。灿烂美好,就如同她执意要在黑暗中给他点上的那一盏灯。   魏知壑低垂目光,缓步走到了秦安的身前, “这些日子, 魏知易动作不少。”   冷眼看向他的托盘,里面似乎是一些针与颜料, 秦安认不出那是做什么的, 对他说的话也并无兴趣。   “可他绝对斗不过我, 我那么多年的太子不是白做的,浸润朝堂,拉拢官员是我最擅长的事情。”魏知壑一边说着, 不断打量她的神情, 见她只是神色恹恹, 漠不关心他的话。拧着眉, 魏知壑抬起她的下巴, 让她直视自己, “若是他输了, 你会为他做什么?”   心里觉得好笑, 秦安坦然的看着他, “殿下以为我会怎么做?”   她毫无愧色的反问,激起魏知壑的几分怒气,抬手遮住她的眼睛,魏知壑突然伸手去拉她的衣服。   秦安一惊,挣扎着向后躲避。“殿下,住手!”   魏知壑却并不理她,手下动作加大。脱下她的外袍之后,就直接用衣服的袖子将她绑在了床榻上。让她背对着自己,魏知壑近乎是粗暴的撕开了她的衣服,露出她的后背。   如今是真的害怕,秦安背对着他,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能哭喊着躲避。“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你说的什么传递消息不是我干的,你住手!”   她声音凄厉,泪如雨下,猛地让魏知壑停下了动作。   盯着她面庞下被泪水濡湿的枕头,魏知壑双目沉沉,心中不断拉扯。可怎么会不是她呢,明明只有她看到过名单,郑道长都被他处置了,魏知易还挂着她绣的香囊,怎么可能会是误会呢?   伸手抚上她的后背,魏知壑感受着她在自己掌下的颤栗,轻缓说道:“我不动你,安安。我只是想在你的肩上刺青,我不会迫你的。只要做完,今日之后我们都忘了那件事。”   刺青?秦安的身体僵住,双手被绑着,她还是奋力转过头望向他。泪水哭尽,心脏抽痛不已。她只是短暂的顿了一瞬,接着便使出全身的力气开始挣扎,甚至不管不顾的朝着床边撞去。   只有犯人和妓子才会被刺青,他是将自己当成了什么?明明说过他无论怎样羞辱,自己都无所谓,可事到临头才发现骨头一丝一毫都不能被折断。   而她的奋力抗拒,也让魏知壑一时茫然,下一瞬便不假思索的用尽力气按住她。望着她挣扎间在额头上撞出的青紫,魏知壑心中动怒,大喊道:“你要做什么!”   “是你!”秦安却也大喊道,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委屈与怨恨,“你若是敢在我身上刺青,我绝对会一头撞死。”   浓墨般的眸子瞬间泛起寒意,魏知壑冷冷哧了一声,“你在用死威胁我?”说完之后,他直接大力将秦安再次按倒,另一只手径直拿起了长针。   秦安被按着陷入轻柔的被褥中,感受着背上被一下下刺痛。渐渐的,她停下了反抗的动作,麻木的感受着身上的痛楚。   那根针一定很长,不然怎么能刺透了她的背,穿过了她的骨,扎进了她的心里?   落下了最后一针,魏知壑动作轻柔的拂开她的青丝,似是十分满足自己的作品,连声音都透着笑意。“我不会让你死的。秦安,我原谅你了,过去的一切我都不追究了。”   “你再等我几日,我很快就可以夺回太子位。”慢慢俯下身来,魏知壑贴近她的身体,看着她的头发纠缠在自己手中,“我会为我母妃报仇。届时,我带你坐金辂游城。”   秦安只感觉自己后背上的痛楚依旧在延续,她轻轻的喘息着,并不回答。   耐心的为她重新穿好衣服,魏知壑怜爱的摸摸她的额头,“我还有许多事要忙,你这几日好好歇着,想要什么都只管吩咐下人。”说完后又等了许久,还是不见她回答,魏知壑心情渐沉,才挥袖离去。   门被轻轻合上,似乎又响起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秦安伏在床上,却漠不关心是谁,直到听到了青荷带着哭腔的声音。   “小姐,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颤抖着解开她的手腕,青荷泪眼婆娑。   秦安这才抬眼看过去,下意识的想要为她擦去眼泪,自己却又哭了起来。哭到一半,她突然想到了背上的刺青,连声喊道:“青荷,去给我备水,我要洗澡,快去!”   “好。”一叠声的应下,青荷不敢耽搁,飞速前去命人准备好浴桶。   虽然房中除了青荷再无他人,秦安还是让她搬来屏风严严实实的挡住。咬牙脱下衣服,她听到了青荷的惊呼声,只吩咐道:“不管用什么,我要洗去刺青。青荷你帮我,哪怕是掉了一层皮也无妨!”   “刺青?”忍住泪意,青荷扶住她小心的说,“可小姐背上不是刺青,只是被针扎出的印子。”   瞬时愣住,秦安急切的走到镜子前面,扭头去看。青荷说的没错,只是被针扎出的血印,似乎是个什么字。陡然卸了力气,秦安扔下镜子跌坐在地上。   无力去辨认那到底是什么,更没有心思去猜他为何最后停了手。   时下天气寒凉,青荷赶忙拿来衣服,小心的给她披上,“小姐,还要沐浴吗?”   摇了摇头,秦安撑着她站起来,走到桌边。那里还是他留下来的托盘,秦安用力挥手将其打翻,颜料在地上搅合成一团脏污。   重新躺回了床上,秦安蜷缩在被子之中,此时才分神认真的看向青荷。她也瘦了许多,低低叹一口气,秦安拉住她的手,“青荷,委屈你了。”   “小姐。”用力摇摇头,也不知是不是刚才哭过,青荷的嗓音嘶哑,“到底都发生什么事了,拂笠说是你给翊王殿下传递消息。”   “我没有。”秦安迷茫的看向远处,“可他认定了是我。”   心疼的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青荷轻声建议,“我们找个好时机,跟殿下好好解释好吗?”   倏的蜷紧手指,秦安猛然摇头,“他不信我,他从来没有信过我。”   “好,那我们就不说。”见她有些激动,青荷赶忙安慰。不敢再提起他,青荷轻柔的哄着她沉沉睡去。   翌日,秦安却是被一股浓郁的饭香唤醒的。   她睁开眼睛,身体还有些酸痛,头脑尚且迟钝的不清醒,肚子却抢先叫了几声。   “醒了?”   耳边响起魏知壑的声音,秦安瞬间坐起来,不安的看着他。   只站着魏知壑一人,他手中拿着一件新的罗裙,对秦安道:“我为你穿衣,今日无事,用完早膳带你出去逛逛。”   他神色平稳,甚至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秦安陌生的看着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夜过去,他能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说出这种话。   “早膳要凉了。”魏知壑直接过来,要将她从被子里拽出来。   躲避开他的触碰,秦安绕过他下了床,“我自己穿。”   到底不可能真的忘记了昨日发生过的事情,魏知壑只略一挑眉,将衣裙递给了她。   连看一眼衣裙的兴味都没有,秦安顺从的穿好,“青荷呢?”   “自然在外面候着。”魏知壑却噙着笑,将她拉到了镜子前。那是一件枣红天竹水仙纹金宝地锦裙。恰合她的身材,繁重的华裙掩盖住她脸上的一丝病色,魏知壑手指轻拂,见她的腰似乎又细了些。   由着他动作,秦安只是半低着头道:“青荷的病似乎还没好,我想请殿下给她请大夫。”   “好。”魏知壑一口应下,又拥着她坐在了桌边。   满桌珍馐,菊花佛手酥、蜜饯樱桃、双色马蹄糕、凤尾烧麦以及白玉奶茶,还有几道她连名字都叫不出的菜。盛着菜的,还是金累丝嵌松石盘。秦安的目光一一扫过,心中由不得发笑。怪不得魏知壑此前对她做的饭食多有嫌弃。   用白玉碗盛了八宝福禄粥,魏知壑连同金镶青玉柄匙一起递给她。   “你今日到底想要做什么?”秦安并不接,只是直直看着他发问。   嘴角微抿,魏知壑按捺着脾气轻点指尖,眼神中暗含警告。“我说了,过往不究。”   “不究?”秦安听笑了,一下一下耸动着瘦削的肩膀,“我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让殿下大发慈悲的原谅了我?”   细细眯着眼,魏知壑强硬的将碗放入她的手中,嗓音如同寒冰。“秦安,我劝你见好就收。”   转动勺子搅了搅温热的粥,秦安深吸一口气,执拗的与他对视。“我没有做过。绣香囊,背着你买布料,都只是想为你做一件衣服,我从来没有传递过什么消息。”   “不用再说了。”魏知壑皱着眉,阻下了她的解释。他眼看着秦安又落下泪来,蹲在了她面前,魏知壑艰难的勾唇一笑。与其说他不信她,毋宁说他根本不信自己会被坚定选择,在他的人生中,与他亲近的人都会离开他。   魏知壑如同喟叹般开口道:“我不在乎了,是不是你做的都无妨。秦安,只要往后你不再说什么寻死觅活要离开的话,我都不计较了。”   垂眼看着他,秦安心中越发觉得荒谬。她冷笑着摇了摇头,突然从旁边拿起碗,狠狠朝他扔了过去。   猝不及防的,一整碗热粥浇进了魏知壑的衣领里,烫的他连同脖子都泛红,米粒粘了一身,无比的狼狈。猛地站起来退开,魏知壑眼中划过一丝狠色,又生生忍了下来。隔着三四步,他对秦安道:“看来你还没有想清楚,无妨,我有的是时间。”   “今日我不会再带你出去了。想要青荷好好的,你就安稳在这里待着,一日三餐都不准落下。”   他说完之后,径直向门外走去。而秦安则看都不再看他一眼,举起筷子,慢条斯理的吃起他带来的膳食。   倒显得他的嘱咐多余。关门之前,魏知壑嘲讽的笑笑自己。望着那个坐在桌边的娇小身影,魏知壑细细感受着心中的抽痛,是从未有过的感觉。用力的捏着门框,他恍然发觉,已经很久没见秦安笑过了。   合上门背手离开,青荷看到他身上的粥,更担忧秦安的状况,当下就想要进去。蹙眉拦住了她,魏知壑道:“你先别进去。”   “殿下,秦小姐身边也是需要服侍的。”拂笠抢在青荷之前开口。   冷漠的眸子扫了他一眼,魏知壑不耐道:“你去请太医,为她看病。”   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拂笠冲青荷使个眼色,让她先下去等着。   四下看看小院中看守的人,魏知壑捻指沉思,半晌后道:“再多派些人手,最好是习过武的。”   “殿下,秦小姐身体娇弱,这些人应该足够看着她了。况且习过武的大多是粗人,一不小心就会伤到她的。”拂笠斟酌语气开口,唯恐他真的这样做了。   “我不是为了防着她。”魏知壑看着前面,微微失神,也不知是在跟谁解释,“魏知易越来越心急,而父皇又在两日前生病。京中要变天,我是怕有人来打她的主意。”   拂笠惊讶的看了看他,才笑道:“原来殿下是为了保护秦小姐,那不如与她说清楚。”   “不必了。”魏知壑回神,面色寒凉如冰,“你再去查,魏知易到底是怎么知道名单的。”   已经查过一次了,结果干干净净,除了秦安再无别的可能。连拂笠都信这次是她做的,却不料殿下还要再查。拂笠点头应下,转而问道:“今日原本约了冯大人品茶,殿下不带秦小姐,那还赴约吗?”   转头再次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魏知壑蹙眉大步离开,去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随后带着拂笠出门。 第34章 、求情   茶馆的二楼临窗雅座中, 冯沅穿着一件朴素常服,正在煮茶。听到了小二引人上来的声音,他斟好一盏茶放在对面, 才起身相迎。“见过殿下。”   冲他颔首, 拂笠在门外守着,魏知壑请他坐下,而后随口赞道:“冯大人果真清廉,衣服都这般简朴。”   “殿下见笑, 并非只是图它简朴,更是因为这是拙荆亲手做的。”又往茶壶中添了一些水,冯沅含笑回道, 没发觉魏知壑却神色短暂一滞。   渐渐冷了神情, 魏知壑捻起茶杯浅啜,没了与他闲聊的兴趣, 直奔主题。“劳烦冯大人查的事情如何了?”   “已有结果。”冯沅也坐直身子, 不久前魏知壑亲自前来告诉他, 要他探查珍妃娘娘在入宫之前的往事。关于他身世的传言,冯沅或多或少也有所了解,如今先搞清楚真相, 比被捏着皇裔血统要主动许多。   整理着查到的消息, 冯沅尽量说的直白一些。“珍妃娘娘, 原本是江南梧州人士, 是当地望族朱氏的养女。及笈之后, 与朱家嫡长子情投意合, 定下婚约。郎才女貌, 彼时在当地是一段佳话。”   “只是可惜……”咽下心中多余的唏嘘, 冯沅看向魏知壑, 他眉目淡淡,听起自己母亲的往事似乎也没有太多波澜。“崇惠二年,陛下下江南巡游遇见了娘娘,一见钟情。但是朱氏婉言拒绝了进献娘娘的要求,反而开始着手操办她与朱家嫡子的婚事。”   冯沅再次顿住,转而问道:“不知殿下是否知道,当今秦丞相是怎样受到陛下倚重的?”   宽大的衣袖之下,魏知壑猛然攥起拳头,秦珙的得势,就是从那次南游归京之后。原本在京城中查无此人的秦珙,迅速入六部,一路青云直上。   “秦丞相,便是当年派往梧州的地方官。”观他神色,便知他已经猜到了这一层,冯沅也不由目露愤怒,“大婚前夜,朱家燃起熊熊大火,满门被灭。而隔日,珍妃娘娘就到了陛下的龙船上。”   捏着茶盏,魏知壑近乎笃定的开口,“这场火,是秦珙做的?”   作为父母官,竟为了自己的仕途做到这个份上,冯沅亦是难掩怒火,更是为之前识人不清与他相交而气愤。“应该是,但并无证据。”   魏知壑却突然一愣,捏着茶盏的手无力松开,青瓷盏猛地掉在地上,被摔出裂痕。他的衣服被茶水打湿,他却浑然不觉,只用极轻的声音说道:“母妃,定下了我与秦珙嫡女的婚约。”   冯沅亦跟着愣住,转瞬间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珍妃娘娘一生的不幸,其一来源于皇帝,其二便是秦珙。她被困于深宫之中,搓磨意志,还生下了皇帝的儿子。母亲的慈爱之心天然所成,面对着年幼的儿子,她唯恐自己忘记了仇恨。   于是用定婚的方式,将她的儿子与另一个仇人绑定在一起。那个柔弱却刚烈的女子,就像是通过这种法子,将仇人的血脉与自己彻底划清楚界限。   伸手抚上自己的心脏,魏知壑却似乎感觉不到它的跳动,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泛着冷意。他曾经满心以为,与丞相嫡女的婚约是母妃为了巩固他的太子之位,是母妃唯一为他打算的一次,是母亲也疼爱他的证据。   目光一寸寸移向地上那个裂了口的茶盏,魏知壑半张着嘴,却仍觉艰难的呼吸不得。她生怕自己不够狠心,连恨他都提前找好了理由,原来他对于母亲的存在,就是如此。   魏知壑想笑,一滴泪却从眼眶中砸了出来。茫然的看着地上的泪珠,魏知壑摇晃着站了起来,声音冷静到麻木。“多谢冯大人,动手之期将至,冯大人也要早做准备。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说完,魏知壑就径直转身推门而去。他步伐平稳,却仍显得身影落魄,冯沅从窗外目送着他逐渐远去,自己也长叹一口气。   不知都走过了几条街道,秋风一个劲的往人脖子里灌,路过的人们行色匆匆,急着回家团圆。拂笠小心的看着魏知壑平静的面庞,将他平静表面下的悲痛无措都看的清楚,“殿下,我们如今去哪里?”   拂笠的话像是一道绳子,猛地绊住魏知壑漫无目的的脚步。站在街道的正中间,他环顾四周,用力的握了握袖中锥刀,魏知壑双目逐渐清明。陈年旧事与罪证,只有秦珙最清楚,魏知壑看向拂笠道:“先留下秦珙,不要再动他。”   “是。”拂笠点头应下。   探向自己怀中,那里放着从魏知易身上抢下来的香囊,魏知壑现在十分想要见到秦安。他转过身去,如同一个找到归途的旅人般急切行走。   ——   自从魏知壑走后,秦安就一人待在房中,这里留下的书已经被她翻来覆去看了两三遍。趁下人来收拾残羹的时候,秦安叫住了他们,“给我准备些书来。”   领头的是个约莫十八九岁的丫鬟,她只毕恭毕敬的冲秦安点头,不久后真的送来了几本包装精美的诗集。   秦安靠在窗边,只一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外面站着的人。心情瞬间低下,她又重重合上了窗户,低头翻看新的书。也真是造化弄人,小时候如何羡慕别人能念书习字的她也没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只能靠着读书打发时间。   还是靠他教的。又不受控制的想到了他,秦安指尖僵滞,对着书页发呆。可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嘈杂的争论声。   “你们让开!”   “秦小姐,真的不能进去啊。”   放下了手中的书本,秦安推门出来,远远望着被拦住的人,诧异道:“秦茹?”   “姐姐。”像是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秦茹撇嘴。   望着周围的众人,秦安却无端觉得难堪屈辱,她冷眼盯着拦住秦茹的众人,“让她进来。”   “小姐……”下人面露难色。   秦安陡然动了怒气,厉声喝道:“我让你们放开她!怎么,觉得我还会通过她传递什么情报,还是说魏知壑连人都不准我见?”   这些人这几天看着她,头一次见她这样发火,皆是紧张的拿不定主意。看向最靠近秦安站着的那个丫鬟,见她微微点了头,这才放秦茹走上前,却还是拦住了她身后的随侍。   秦茹则也被秦安刚才的气势吓了一跳,她看的清楚,这些人虽说是看着秦安,实际上对她皆是毕恭毕敬。心思转了一圈,秦茹的表情却一直是恰到好处的单纯,她走到秦安面前,“这些人都是怎么回事啊?”   “进来说吧。”秦安对她也算不上多热忱,侧身让她先进去。秦安转身之前,则是先扫了一圈周围的人,声音冷淡,“门不关了,想偷听就大大方方的听。”   下人们纷纷低下了头,等秦安进去之后,一个小厮才紧张的问着那个丫鬟,“姐姐,这可怎么办呀?”   “去府门口守着,殿下一回来就禀告他。”那丫鬟勉强拿定主意。   秦茹方一踏进来,目光先不由自主的停在了一旁摆着的碧玉描金芙蓉石梅花盆景上,而这精美且豪奢的盆景中,此刻正随意的搭着秦安的手帕。嘴角的笑意微微一僵,秦茹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姐姐近来可好?”   坐回方才的位置,秦安拿起书本,散漫的答道:“有事直说。”   “几日不见,姐姐现在倒是锋芒毕露。”秦茹站在她对面,笑意也冷下几分。   任谁过几日她现在的生活,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脾气,秦安抽离出的目光落在了她脸上,平静的等待她的回答。   她现在这气度,恍惚间能让秦茹想起魏知壑的样子,秦茹眼波一转,便是十分心痛的蹙眉。“求姐姐,救大哥一命。”   “秦决?他怎么了?”这话说的突然,秦安不解道。   “姐姐竟然不知道?那定是黎丘哥哥不想你担心,绝不是故意防备着你。”秦茹说得真诚坦荡,全然似在宽解她的模样。   秦安捏紧书页,呼吸急促了几分,片刻后才又道:“你不必说这些有的没的,在他心中我占了几分,我一直都清楚。”   被四两拨千斤直白的顶了回来,秦茹愣了愣,脸色几番变化。捏紧袖口,她忍着气,细声道:“大哥被人诬陷,说是对黎丘哥哥行巫蛊之术,还在大牢之中关着。求姐姐去与黎丘哥哥说句好话,让他放了大哥吧。”   皱着眉,秦安突然想起那日,魏知壑收到飞鸽传信,才说禁军将要撤走了。指尖放松,秦安重新低头看书。   “你这是什么意思?”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回答,秦茹追问道。   懒懒翻过一页书,秦安撑住自己的下巴,“许久之前,我就被秦家除名了,凭什么要去帮一个与我无关的人?再者说,秦决他做过什么,自然有司会调查,有冤屈也只管去告官。就算是不得不求人,你何不去求他?”   她面对自己,向来都会矮上几分,何曾这样说过话?秦茹心中动了怒气,可眼尾一瞥,却发现门口照进来一个高大的影子。瞬时委屈的眼角含泪,秦茹捧着心口,“姐姐说的不错,是我们不该再为难你,我这就自己想办法。”   说完便转身,一脸意外的对上魏知壑的目光,她惊讶的退后一步,“黎丘哥哥!”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秦安见他正负手站在门口,眼中流露出几分笑意。对着秦茹,他倒是永远高兴,心中低讽一句,秦安又转回头翻看书本。   原本从未见过她这样锋芒逼人的样子,魏知壑看着有趣,可她只闲闲瞥了自己一眼的态度,又让魏知壑倍觉不悦。走上前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书,魏知壑扫了眼扉页的书名,“在看什么?”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秦安没忍气,直接呛他一句。   嘴角紧抿,魏知壑最终也什么都没说,转而摸摸她的头发,“下午我来同你一起用膳。”   她不愿,他就不来了吗?秦安压根不看他,却被魏知壑不耐的抬起下巴,被迫认真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黎丘哥哥。”秦茹又被忽略,咬着牙轻声唤道。她今日前来,本就不是为了给秦决求什么情,是为了看看自己能否再打动他,却没想到魏知壑连目光都没落在她身上。   听到了秦茹的声音,魏知壑眸色淡淡,又将秦安侧脸的头发捋在耳后,问她道:“你想我饶了秦决吗?”   莫名其妙,又不是她说什么他就会怎么做。秦安忍耐着没将心里话说出来,只淡然开口,“殿下自有打算。”   微微哂笑,魏知壑这才站直身子看向秦茹,“你随我出来吧。”而后转身,还将秦安看着的那本书给拿走了。   房中又是一空,秦安靠坐在椅背上出神。   带着秦茹走出了西院,魏知壑停在一座亭中,坐下来定定看着她。   “黎丘哥哥,我大哥绝对不是要害你的人!”顶着她看不懂的目光,秦茹轻声说。   勾着唇,魏知壑竟坦然点头,“嗯,我知道,是我陷害的他。”   双目瞪大,秦茹被这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半晌说不出话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没别的事的话,就早些回去吧。”掸掸衣袖,魏知壑站起身来。   不甘心的往前半步,秦茹揪住他的衣袖,“那既然黎丘哥哥知道他是无辜的,现在你的目标也达到了,何不放过他?就当是,看在珍妃娘娘当年为你我赐婚的面子上。”   魏知壑原本算得上平静的面容,却因为她的这句话猛然闪过狠色,在那一瞬,秦茹仿佛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杀意。秦茹不由自主的颤着身子,总算见他眼中的戾气散去,听到他带着寒意的声音。   “是啊,母妃曾为你我定过婚。既然你三番五次提起这件事,那不如你回去告知秦丞相,这桩婚约还可以作数,他可愿嫁女?”   望着秦茹的表情僵住,魏知壑心中冷冷发笑。秦珙清楚现在已经将他得罪了个彻底,早将所有的宝都押在了魏知易身上。就连秦茹,不也与魏知易交往甚密吗。他侧过身子,给她让出一条路,“话已至此,秦小姐请回吧。”   咬着唇角,秦茹将他看了又看,才步步回首的离开。   而待她一走,魏知壑则又回到了秦安的身边,将拿走的书重新递给她。“你若爱看书也无妨,只是我既然在,还是将注意都投注在我身上的好。”   “殿下,你现在到底想要什么?”秦安极其无奈的叹气,声音中带着浓浓的迷茫。   轻轻伸手将她揽了过来,魏知壑抵着她的额头,“我说过了,过去的一切都不重要,我要你像从前一样待我。”   呵了一声,秦安盯着他衣服上的绣纹,猛地抬手用力推开他。“过去发生的事情很重要!”   不悦的皱着眉,魏知壑沉沉看着她不语,甚至像是故意放任她发泄心中怒气。   而对上他这副自以为是的“宽容”,秦安再次无力的放弃了徒劳解释,低垂着下巴避不看他。   又是这满不在乎的模样,魏知壑心口钝痛阵阵,生出些许的惶恐。他猛地俯下身,将秦安抱起来朝床榻而去。   “你要做什么?”顿时慌了神,秦安在他怀中就开始剧烈挣扎。   “嘶。”魏知壑突然痛苦的皱眉抽气,将她轻放在床上,他却只是圈臂将她困在怀中。默默僵持了许久之后,他探身吻向她的眼皮,让她被迫闭上眼,魏知壑再看不到她那冷淡的眼神,才轻笑着说:“别怕,床笫之欢情投意合才好,我不会逼你。”   说完,他侧身坐在一旁,然后脱下了外衫。只着中衣,才发现他的胳膊上鲜血淋漓,那日魏知易用剪刀划出的的伤一直没好。他将胳膊伸到秦安面前,“秦安,我受伤了。”   有病……受伤就受伤,语气中的兴奋又是因何而起。秦安恨恨瞪他一眼,却先伸手小心的褪下他的衣袖,伤口因为她刚才的挣扎而迸裂,与衣服黏在一起。越发小心的脱着衣服,秦安轻轻吹气。   凉凉软软的气息,像是吹到了心底,魏知壑无声的弯起眉眼。   她的手指轻巧转动,又将药撒在伤口上,重新包扎好。打好了结,一抬头就看到了他的笑意。   “你依旧在乎我。”魏知壑不躲不闪的道。   怔忪一愣,秦安倏的用力在他伤口上一按,疼得他迅速撤回胳膊闷哼出声。本来都做好了被他斥骂的准备,却不想下一瞬魏知壑又伸手拥住她,带着她躺在了床上。   蛮力将她拘在怀里,魏知壑甚至故意将受伤的那条胳膊横在她视线中,见她放松了身体,他近乎偏执的在她耳侧轻声叹:“你说过的,你会永远陪着我。”   秦安独自愣了许久,曾经信誓旦旦说过的话,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当时的心境。闭目之间,她想起的都是他身上带血,对着自己或冷嘲热讽,或严词厉色的样子。   因着他睡着,晚膳最终也没有吃,秦安被拘的动弹不得,也只好跟着昏昏沉沉的睡去。故而到了第二天,她是生生被饿醒的,肚子咕咕作响,刚一睁眼就对上了魏知壑戏谑的眼神。   “起来吧,带你去吃饭。”魏知壑率先起身,等她穿好衣服,才传了外面的人送饭进来。也不知是不是记着昨日被她倒了一身的粥,魏知壑这次亲自端着碗就要喂她。   本是对这种行为实在不习惯,秦安几次避开,却见他逐渐不耐烦,又抵不过肚子饿。最后也只好张嘴,顺从的配合他动作。   喂着她实在皱眉吃不下去了,魏知壑才满意住手,又自己随意吃了一些。见到拂笠出现在门口欲言又止,魏知壑搁下碗筷,好脾气的摸摸她的头发。“我要去忙了,你等我回来。”   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秦安思量着故意作出一副柔弱恳求的样子,“我想出去逛逛,我在这里困太久了。”   微微皱着眉,他虽不说话,眼中的拒绝之意却明显至极。   “不同意就算了。”本也没有太多期许,秦安松手。   魏知壑却又执意握住她,轻声道:“再等等,很快局势就定了。”说完后执着的等了许久,直到秦安勉强笑着点了点头,他才松手离去。   合上了门,魏知壑又仔细叮嘱着院中的人千万小心,才带拂笠往前边走边问:“怎么了?”   “殿下,刚刚突然传来了鸣鹤山那边的消息。说再次到那位李蝶姑娘的住处,却不见她本人,她嫂子与母亲都一口咬定她是出去做工,可问起具体地点,却都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蓦然顿住脚,魏知壑想起那早被他忽略的一件小事。当时李蝶出现在他沐浴的时候,他厌恶避开让她穿衣的时候,自己的外袍就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而名单,就在外袍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批注   凉入骨髓的风灌在心口里, 呼啦一吹,就能激起他无比的寒意与惶恐。魏知壑惊慌的意识到,他可能真的错了。“去把她们都押回京来, 要快!我亲自审问。”   他的声音狠绝, 拂笠却听出了几分色厉内荏的意味,就像是连他也在畏惧真相。拂笠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听错了,殿下怎么可能会有惧意, 他弯腰道:“是。”   催着拂笠匆匆下去安排,魏知壑久久望着不远处西院的门,不会的, 他不会做错, 秦安不可能一心向着他。就算是他错了,秦安也会原谅他的。心中不知道闪过了多少个矛盾的念头, 魏知壑木然转身, 一步步远离这里。   天气越发转凉, 一场秋雨一场寒,眼下畏冷的人们都穿上了大氅。秦安缩在小院中,倒是依旧衣衫简便。   自从那日魏知壑离去, 已经又过去了近十天,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他竟然再没有出现过。小院中的用度倒是越发豪奢, 不必说每顿十几个样式的饭菜, 只每场雨后送来的被褥与暖炉, 都能看出用心。   青荷坐在对面打珞子, 曾经无数次做绣活来赚银钱度日, 如今却也成了兴趣聊度岁月。秦安翻过一页书, 双目却有些失神。   午夜梦回间,惊醒时微微睁眼,她似乎都能感觉到有个身影在屏风后躲着。而晚间睡热被她踢到一边的被子,彼时也好好盖在她的身上。   数日以来不见他,彼此不再针锋相对,秦安却越发迷茫不解。他这几日的举止行为,到底是出自何意?   “小姐,发什么呆呢?”青荷一抬头就看到了她这样子,不免笑着问道。   “没什么。”摇摇头,秦安收回思绪,总不可能是他在意她。厌她的背叛,又想要留着她的性命慢慢折磨才最有可能。   再次低头,秦安细细读诗,却遇到了一处不懂的地方。抿唇一笑,她期待的看向一旁的空白处,果不其然用簪花小楷将典故全标了出来,简洁又清晰。这些新给她送书的丫鬟倒真是细心,也不知是谁做的批注。   微微想了想,秦安提笔蘸墨,原本要在簪花小楷的旁边加上几句,却又唯恐自己字丑污了这本书。拿过另一张空白的纸,秦安埋头写下几句,才将那张纸夹进了书中。   待看完了后几页,青荷也打好了一个珞子,秦安这才想起来追问,“那日太医给你看过之后,可觉得好些了?”   “小姐放心吧,我早不咳嗽了,就是最近偶尔会觉得有些头晕,可能是没睡好。”青荷笑着宽慰,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说,“婢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能让太医给我看病,这都多亏了殿下。”   面容瞬间冷了下去,秦安合上书本,垂眸不语。   青荷无奈的叹气,站起来牵住秦安的手,“小姐,婢子知道你委屈。可如今这样……殿下绝对不可能放我们离开,何不服个软,日子定然能好过起来。”   “你不是一向不喜欢他吗,现在还为他说话。”收回手,秦安声音淡淡,显然并不同意。   心疼的看着她没有生气的样子,青荷摇头,“婢子讨厌他或向着他,都是想要小姐过的好些。这几日我也看明白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默默牵唇,秦安敷衍的冲她点点头。青荷明白多劝无用,也怕给她添堵,转而说些有趣的事情逗乐。   直到送午饭的时候,秦安没在意今日又是些什么吃食,只将今日看的书交给那个领头的丫鬟,“替我谢过仔细标注的人,只是这里我尚有不明白的地方,可否请你转达?”   “奴婢遵命。”那丫鬟却诚惶诚恐的接过来,屈膝说道。布菜的人也已准备好回到她身旁,丫鬟又恭敬的行了礼,才带着众人离开。   拿着书本,丫鬟却直接朝着魏知壑的书房而去,在门口轻轻敲门道:“殿下,红伊请见。”   魏知壑正在与冯沅说着事情,听到这句轻声的求见时,却瞬间抬眼,“进来。”等不及她站定行礼,魏知壑就道:“可是她出什么事了?”   言语中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焦急,惹得冯沅都差点笑出来。   红伊也浅笑着将手中的书递过来,“小姐只是说,这其中仍有她不懂的地方。”   “拿过来吧。”暗自松一口气,魏知壑敛眉道。从书中拿出那夹着的一张纸,看到依旧歪七扭八的字,魏知壑不由视线柔和。提起笔来,他在纸的后面细细解释对她而言陌生的前朝人物,落笔时小心的转换字体笔锋。   冯沅哂笑,本打算等他忙完,却听到魏知壑出声催他继续,便正色道:“三日前秦丞相连同翊王殿下的官员上奏折,弹劾殿下勾结朝臣与武将,意图谋逆。我等按殿下的意思,明面附和,暗则助他们坐实了殿下的罪名。”   “很好,且让他们先得意几日。”魏知壑点头,又问,“皇帝是如何反应?”   听到了他的称呼,冯沅轻轻挑眉,“陛下大怒,但并未明说要对殿下有何处罚。”   写完了最后一个字,魏知壑将纸放在桌案上,等墨迹干透。转眼看向冯沅,魏知壑捻几下指尖,眼中划过锋芒,“他实际上刻薄寡恩,未必真的没有动作。你们这几日都要小心些,家中多派人手保护。”   “臣知晓,多谢殿下提醒。”郑重点点头,冯沅想起今日看到他这里的布防,思量着建议道,“殿下把所有的人手都派去保护秦安小姐,可是你身边呢?”   眼神微暗,魏知壑感受着袖中的锥刀,半晌之后才若无其事摇头,“拂笠身手不错,我本人也会武。”   冯沅不由得想起那日茶楼之中,他所受到的打击,想来将所有的人手派往保护另一个重要的人,也是情理之中。   纸上墨痕干透,魏知壑将其重新夹入书中,正要递给红伊的时候,拂笠突然从外面闯了进来。   “殿下,宫中眼线传来消息,陛下病重。”来不及行礼,拂笠肃声说道。   倏的一下站起来,冯沅稳住心神,看向魏知壑,“殿下,臣这就去联系其余大臣。”   “让他们都做好准备。”魏知壑也神情严肃,点头示意冯沅先离开后,转而冲拂笠颔首。金熠可还带兵躲在京城外,须得跟她取得联系,拂笠心领神会,也快速转身离开。   闭了闭眼,魏知壑将书本递给红伊,不理会她有些吓白的脸,只冷声嘱咐,“你是我从东宫挑出来的丫鬟,自当稳重,绝不可让她知道这些事。”顿了许久,魏知壑又道:“今晚,我会过去。”   深深吸气,红伊屈膝接过书本,转身离开。   自从下午的时候,秦安便能听到门外不断有脚步声,就像是屋外的那些人再变换阵型似的。推开窗户的一丝缝隙看去,只感觉他们站的更为紧密,活像是在防范什么人的入侵。   秦安心中有些不安,魏知壑此前说过的一些话,开始在脑中飞速闪过。而这些不安,在看到晚上红伊呈上来的晚膳时更加涌动,秦安叫住了她,“京中现在,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姐,奴婢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京中,大概快入冬了?”红伊面不改色的笑着说道。   皱眉抿唇,秦安明白她这是要瞒着自己,却还是追问,“魏知壑,这几日在做些什么?”   “我竟不知,你从何时开始直呼我的名字了。”   身后突然传来他的声音,秦安瞬时坐直,背后先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示意红伊与青荷都先退下,魏知壑坐在秦安对面,脸上却看不出怒气。数日以来,他都没有在白日里真真切切的看过她,此时仔细打量,才发觉她似乎又瘦了些许。   “明明好吃好喝的养着,为何不见长一丝肉。”魏知壑伸手去揽她的腰,却被她挡住手。看向她执着的目光,魏知壑突然一笑,“你关心我?”   忍着不与他纠结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秦安握住他的手,“拉拢朝臣,收服武将,你要做的事情已经很明显。你说过,局势就要定了,你要什么时候动手?”   一直深深看着她,魏知壑嘴角的笑意没有淡下,只再次温声强调:“这都与你无关,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到你。至于我,也一定能够大获全胜。”   秦安暗自蹙眉,她才不是在想他能如何,京中动乱将起,虽然危险,却是她能逃走的好机会。可是门外看守的人还是那么多,她又要带上青荷,实在难以做到。放柔声音,秦安道:“殿下要图谋天下,我该与殿下一起承担所有后果。”   “我愿意陪着殿下,一起去做这件事,我还能帮你去向翊王殿下套取情报。”秦安仰头看向他,说的分外真诚。   魏知壑却逐渐冷了目光,嘴角笑意似有若无,歪头盯着她。   舔舔嘴角,秦安又轻缓的笑,“刀剑无眼我都不怕,只是青荷,她到底无辜。我们可以提前先将她送出京城,好吗?”   “你想帮我?”魏知壑抬手轻抚她的面容,手指逐渐移向她的耳后,插入轻柔的发丝之中,让她愈发贴近自己。   生生忍住了退缩之意,秦安点头,“就当是我想将功折罪,弥补我曾背叛过殿下的错误。”   脸色瞬间难堪,魏知壑眼底深处闪过些许不自然,只闭目俯身。贴在她的唇边,魏知壑慢吞吞张口,“过去的那些,都不要再提了。”   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情绪似乎有有些反常,秦安不及细思,就被深吻夺走了神志。魏知壑用力纠缠她的唇舌,发间的手指轻巧一拨,发簪就坠了地,青丝落下,如同菟丝花般缠绕住他。   嗅着她发间的清香,魏知壑在她耳边轻轻叹息,如愿将人抱入了怀中,魏知壑一下下为她顺着凌乱的头发。“秦安,你是真的想要帮我,还是想借机出逃?”   怀中的身体一僵,下意识的想要挣脱他的怀抱,魏知壑却早料到她的动作,提前用力按住了她。   “就当是你真心要帮我吧。”魏知壑与她交颈厮磨,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却兀自轻轻勾着唇,“可我不能拿你去冒险,你一分一毫的意外都不能有。青荷会跟你在一起,你身边才会是她最安全的地方,你懂吗?”   说到后一句,已经是满满的威胁意味,秦安再也忍不住身体的轻颤,双目一闭便有清泪落下。   魏知壑此刻才松开她,望见她面上的泪珠,无声轻叹,随后轻轻啜吻卷走她的泪水。拿起银箸,他好心的揽住她无力的腰,耐心的喂她吃饭。   秦安木然配合,宽袖遮盖住她狠狠握拳的动作,魏知壑不可能一辈子都紧紧注意她,等他得到一切真正想要的,自己总会有逃出生天的一日。   无声的吃完一顿饭,魏知壑借着为她拭面的动作,仔细检查过她并没有藏下什么锋利的物件。最后在她额头上深深落下一吻,魏知壑起身离开。   到了门口,魏知壑看向红伊,素着脸冷峻开口:“明日不管她用什么理由,什么原因,一律不准理会。绝对,不可放任她走出房门半步。”   “是。”红伊点头应道。   顿了顿,魏知壑却又吩咐,“如若我身有不测,你只管带着她和所有人,去投奔魏知易,只说是属于她的亲卫。”   这道命令倒是出乎红伊的意料,她诧异的看了魏知壑一眼。京中无论是皇室还是勋贵,一旦在斗争中败落,大多都会命侍卫将女眷先杀尽,免得受辱,哪有主动送去政敌手中的?   “记住了,她的安危最重要。”魏知壑像是看出她的心思,再次强调。   红伊不敢再有异议,屈膝敛眉。   转头再次看向紧锁的门,魏知壑心中轻道,那日不过弄伤了一个道士,她都吓得做了数日噩梦。明日京中必定血流成河,更不可让她出来看到。也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他转身离去时,天中星影黯淡。   一夜之间,京城中所有的暗流都开始涌动。天子脚下的百姓们都有自己的消息门道,早就紧闭房门。   踏着天边稀薄的阳光,魏知壑骑马向宫门而行,身着一身盔甲,头发高束,露出锋利的面容。他身后只跟着拂笠与数十个小兵,却仍走出了带领千军万马的气势。   走过一座临窗的二层小楼,窗户打开的一丝缝中,闪着一点寒光。   下一瞬,箭破窗而出,直中魏知壑的心口。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逼宫   武英殿中, 崇惠帝高坐在龙椅之上,脸色青白,却仍强撑着坐得笔直。   百官们肃然站立, 其中一位官员正在义愤填膺的控诉。   “陛下已多次给他机会, 甚至册封他为郡王,他却不知好歹。在朝堂之上,结党营私,意图谋害翊王殿下。更是与军中人士往来甚密, 显然另有所图,陛下万不可再心慈手软,遗害万年!”   收拢衣袖, 魏知易低眉浅笑, 算起时间,恐怕魏知壑早就成了箭下亡魂。他侧首, 暗中与秦珙对视一眼。   秦珙振袖, 上前站出来, “陛下容禀,三皇子的谋逆之心,恐怕早就生出。初次被废之时, 上奏折的礼部侍郎便是被他私刑折磨致死。如今细细想来, 恐怕此举正说明, 礼部侍郎所奏之事并非空穴来风。”   霎时阴狠的皱眉看他, 望着秦珙沉痛的表情, 崇惠帝捏紧了龙椅的扶手。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着皇帝的旨意, 大殿之上, 连光透过都会觉得吵。   “皇三子魏知壑, 无仁无德, 实乃阴诡小人。着令翊王,将其捉拿定罪。”一句话说完,崇惠帝只觉双眼发黑,靠在椅背上轻轻喘息。   旨意已定,数人相视而笑,魏知易上前跪倒,正欲领旨。   “秦丞相还揪住这件事,想来一生中最得意的也在于此了吧。”   轰的一声,大门破开,魏知壑浑身如同血洗的站着。徒留一半干净的面庞,牵唇轻笑时,像是刚爬出来的恶鬼。而在他的身后,已横七竖八的躺着好几具尸体,远方亦有正在厮杀的兵马。领头那位红缨□□的飒爽女子,正是早该在西南边境的金熠。   “众位身份尊贵,实在不该看如此血腥的场面。”魏知壑似笑非笑的大力合上门,仅有一丝暗淡的光芒也被他阻在了身后,扔开剑,他只拿着一柄精巧的锥刀,一路走过两股战战的朝臣。   走到面色煞白的魏知易面前时,他突然咧嘴笑,将锥刀对准了魏知易的心口,“好皇兄,你怎么会觉得,一支箭就能要我性命呢?”   魏知易咬着牙,维持自己的皇子气度。   “逆子,你胆敢谋反吗!”崇惠帝站起来,手指着他颤声怒骂。   对魏知易冷冷一笑,魏知壑提刀转身,竟然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踩上玉阶,缓慢却坚定的朝着龙椅走去。   崇惠帝神色几变,没有想过他也会有朝一日遭受宫变,病体在惊惧之下更觉软弱,竟有些站不住,堪堪撑着椅子站稳。   “魏知壑!”高林大喊一声,急忙冲过来,挡在了崇惠帝的面前。   压根不会将他放在眼里,魏知壑冷笑出声,只抬脚一踹,高林便倒在了一边。   一时间,再也没有人能保护崇惠帝,他双腿一软就跌坐在了龙椅之中,徒劳的瞪着他叫喊:“逆子,朕定会将你凌迟处死!”   “陛下该不会以为,我将要杀你吧?”将锥刀在他身侧狠狠一刺,魏知壑眯眼轻笑,“怎么会呢,我还要陛下亲旨,再次册立我为皇太子呢。”   “魏知壑!大胆狂徒,还不快下来!”秦珙像是此时才反应过来,怒声指着魏知壑骂道,举步就想要将他拉开。   可脚步刚一顿,他身后的冯沅却突然上前挡住了他的步子,下一瞬,拂笠便已带着一队人马闯入,围住了殿中众人。   “冯大人,你要为虎作伥不成!”侧目瞪着拦住自己的人,秦珙虽然心中也开始打鼓,但还是摆出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   冯沅笑笑,收回拦住他的胳膊,执玉笏板向崇惠帝深深俯拜,“陛下容禀,自古以来,有文谏,自然也当有武谏。眼下圣人被奸臣所蒙蔽,朝堂被小人所掌控。储君之位天下系之,皇三子魏知壑才当是天命所归。”   “笑话!逆臣都打到宫中来了,就被冯大人这样轻飘飘的一句武谏带过?大殿之外死了多少人,冯大人难道没有看在眼里?”秦珙力争,额头青筋暴起,“至于你口中的奸臣是谁,小人又当是谁?”   侧身避开秦珙的斥骂,冯沅昂首,“即便是文官进谏,死者又安可记数?既是武谏,程度自然更剧烈。跗骨之蛆,自当刮骨疗之,陛下,唯有皇三子魏知壑可以托付大统,天下吏治清明、海晏河清才有可期之日!”   高声说完,冯沅俯身跪倒,一大批官员也站出来纷纷附议,同冯沅一起跪下。   “笑话!魏知壑非嫡非长,无德无才,凭何能担当大任?”魏知易再也按捺不住,脸色阴沉,死死盯着龙椅之上对峙的两人,“现如今,还敢以刀斧挟身威逼父皇?”   眼下对望的父子两人,面色却逐渐变得冷漠平静。魏知壑心知冯沅所争的是他正统的名声,可他却冷冷一笑,漠不在意的冲魏知易回道:“都到了这个地步,你们总不会还以为,所谓的礼教纲常能拦得住我吧?”   呼应着魏知壑的声音,拂笠带领着一众士兵再次往前一步,逼近众人,有几个胆小的官员早已吓得面色苍白跌坐在地。   冷眼扫过殿中如今还站着的众人,魏知壑一一记下了他们,而后轻声对崇惠帝道:“陛下,还不下旨?”   “逆子,真的以为你胜券在握?”崇惠帝冷笑,突然朝外大喊,“禁军何在?”   伴随着隆隆脚步声,又是一队人马破门而入,反而将魏知壑带来的人全部围了起来。姚甝为首,身着盔甲跪地,“末将救驾来迟,陛下恕罪。”   金熠带来的人本就不多,一部分在殿中,另一部分在外围厮杀,也已成力竭之势。局势转瞬变化,拂笠带着士兵纷纷转身,与禁军相峙。   “朕是天子,是皇帝!”禁军的到来,让崇惠帝瞬间精神一振,坐直身子。他看着这个与自己相似的儿子,狠狠的笑,“你终究是朕的儿子,手段狠辣。可是你不该急功近利,皇宫守卫森严,倘若不是朕要瓮中捉鳖,凭你怎么可能闯的进来?”   魏知壑却只是神色冷淡,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崇惠帝阴沉的笑,欣赏他此刻的落败。   “姚统领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所有的乱臣贼子都拿下!”魏知易也刹那间放松,高声喊道。   可不知为何,姚甝按着刀,目光却闪过一丝迟疑。   ——   远远听到的全是厮杀声,血腥味像是从四面八方蔓延了过来,唯有她的窗外还是一片格格不入的安静。   秦安坐在床边,紧张的抖着手。青荷从昨夜开始陪着她,可不知为何,竟然半夜开始发起烧来。   可眼下动乱未平,房中更是连多余的凉水都没有。将就着用备下的茶水润湿帕子为她擦拭,可从半夜到现在,茶壶也早干了。用力拉着她的手,秦安轻声唤:“青荷,感觉还好吗?”   “冷。”说话时,青荷的牙齿都在轻颤。   “盖紧一点。”秦安慌乱的把被子为她压实,又取来好几件衣服一同盖上。眼下房中的暖炉都熄了,秦安看着痛苦嘤咛的她,咬牙朝着门口冲去。   可用力一拉,才发现门被从外面锁住,连窗户都被封死。秦安用力的拍打着门板,朝外喊道:“有人吗?我想要凉水和火炉,青荷生病了!”   门框被用力拍打,守卫们询问般的看向红伊。   流兵们早就冲入过府中,小院外围也倒着好几具尸体。红伊想起昨日魏知壑交代过,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能让她出来,让守卫们继续戒备,她对内说道:“请小姐再撑一会,外面太危险,也一时不能离开去取来小姐要的东西。”   “可是青荷她撑不住了!”秦安含泪大声道,“我不求大夫也不求药,只是些凉水就好。”   “小姐恕罪。”   门外却只传来红伊闷闷的声音,秦安绝望的闭上眼,转身扑回青荷的身边,小心的摸着她的脸,秦安勉力安慰,“青荷,再等一等,外面安定下来我立马给你找大夫。”   虚弱的睁开眼看向她,青荷想要回一个笑容,却连扬唇的力气都没有。   “房中还有些他们备下的饭菜,勉强吃一点好吗?”秦安又小心的问。   摇摇头,青荷艰难的从厚重的被子里伸出手来,握住了她,“小姐别担心,我没事。”   她的指尖寒凉之极,秦安惶恐的再次将她的胳膊塞回被子里,絮絮叨叨的跟她说话,唯恐她陷入昏迷。说到最后,连秦安都口干舌燥起来,绝望的看着紧锁的房门。   ——   轻轻的笑了一声,魏知壑弯腰靠向龙椅,在崇惠帝的目光中拔出那柄锥刀。   原本笃定的崇惠帝也不由得心下一慌,厉声低喝:“愣着做什么!”   姚甝咬牙站起来,正要挥手示意禁军行动。   “姚统领,可要三思啊。”魏知壑头都不回,把玩着锥刀看着崇惠帝笑,“私放废太子出京城,抗拒皇命,这桩罪名可不小。”   动作瞬间僵住,姚甝下意识的看向崇惠帝,只见他在错愕后一闪而过的阴鸷。“那只是我私人的恩怨,陛下,末将对您一片忠心。”   “朕自然相信爱卿,既往不咎,速速将乱臣拿下!”崇惠帝压着脾气道。   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姚甝抽刀出鞘,禁军们也随他而动。   “姚统领真的觉得,他会宽恕你吗?”脖子上已经架上了姚甝的佩刀,魏知壑却淡笑着开口,“与谋逆的皇子有勾结,更对皇命视若无睹,你真的有活路?”   姚甝头一次,觉得手中的刀有些握不稳,“你我明明恩情两清!”   “旁人可不一定信。”魏知壑被他这句话逗笑,“有些事一旦开始了,就不是能随意停下的了。在姚统领助我出京的那一日开始,你就注定得成为我麾下之人。”   紧盯着他手中的剑,崇惠帝奋力道:“朕信你!朕一定不会给你治罪,朕还可以给你丹书铁券保你一族荣宠!”   倏的停下了手中把玩锥刀的动作,魏知壑放松身体,歪头看向崇惠帝,“陛下啊,你恐怕还不知道,他的亲儿子可是被你最宠信的高公公害死的,他恐怕不会帮你。”   猛地变了脸色,崇惠帝看向尚且倒在地上的高林,抖着手说:“你可以杀了他,你可以现在就杀了他!”   难以置信的望向这个服侍了一辈子的帝王,高林绝望的笑笑,起身站直身子,整理好散乱的衣领。   “呵。”可魏知壑却低低笑了一声,随后笑声越来越大。   在崇惠帝茫然的目光里,姚甝也脸色几遍,最后竟然松开刀退后半步。而随着他的动作,所有的禁军们也纷纷扔下手中的刀。   崇惠帝能够毫不在乎的舍弃高林的性命,恰恰说明了,他就是个刻薄寡恩的帝王,让姚甝还如何能信他说的话。   “禀殿下,奸臣之军已被悉数正法。”殿外传来金熠清脆的声音,而随着这一声,殿内的许多人无声叹气。   魏知壑站直身子,于龙椅之旁俯瞰众人,他的视线最后又落在了崇惠帝身上,“多谢陛下想要瓮中捉鳖,助我一臂之力。陛下,请下旨吧。”   “朕本就想要将皇位传给你的,在中秋宫宴上。”双目变得浑浊,崇惠帝佝偻着腰低叹。   “这不一样。”魏知壑面若寒霜,“对于我,对于我母妃都不一样。”   崇惠帝恨恨看向他,拼尽力气吼道:“那你何不干脆杀了朕,索性将这江山改朝换代?”   猛地眯起眼,这并非魏知壑不想,只是因为他答应过黎穆,绝不能兴起举国战乱。可魏知壑转眼一笑,却将另一个理由脱口而出,“为了让我母妃与别人的血脉,名正言顺坐上你的皇位啊。”   “绮君……”崇惠帝低唤一声珍妃的名字,下一瞬双目涣散,猛地吐血跌倒在龙椅之中。   “父皇!”魏知易大喊一声。   紧皱眉头,魏知壑冲拂笠对视一眼,下令姚甝带兵守着这里,他则与拂笠匆匆将崇惠帝带往内殿,着令太医前来整治。   立在屏风之外,今日的宫变算是走向尾声,魏知壑略微放松些许,冲拂笠吩咐道:“姚甝终究不是心甘情愿为我们做事,让他带着他的兵去城中清剿逃窜的敌军。宫中的守卫,暂且交由金熠负责。”   “是。”拂笠应下,转身出去安排。   恰在此时,高林手捧着明黄卷轴走了进来,冲魏知壑欠腰,“殿下,立太子诏书已准备妥当。”   只接过来淡淡看了一眼,魏知壑转而抬眸望向他,“陛下此后,依旧由你来服侍。”   “殿下以老奴的性命,一下子离间了老奴与姚统领两个人。”高林低头叹,而后怅然笑笑,“殿下放心,老奴都明白。往后皇帝只会在寝宫安然度日,绝对不会再为政事烦心。”   手指轻点,魏知壑冲他微微颔首,又问:“另有一件事,我须得向高公公求证。”   都不用细想,便能知道他是想要问什么,高林看他一眼后又迅速低下头,“若是殿下想问关于自己的身世,恐怕不必多虑。且不说您自幼与陛下相似的面容,天底下又有谁比母亲更清楚孩子的身世呢。”   听着他说的,魏知壑嘲讽的玩味一笑,不再多言。   给崇惠帝诊脉的太医从屏风内走出来,对魏知壑弯腰拜道:“禀殿下,陛下怒急攻心,吃服药调理就好。”   他的额头上不断的往下渗汗,魏知壑盯着他看了看,突然又道:“除了这些以外呢?”   “殿下饶命啊!”太医却一股脑跪了下来,“微臣什么都没有发现,也不知道陛下的身体到底有何恙。”   魏知壑挑眉,“哦?如此无用,那也不必留在世上了。”   “殿下!”心生凄凉的喊了一声,太医仰头看着他,泪眼婆娑。   不耐撇嘴,魏知壑似乎隔着屏风看到崇惠帝醒了,继续追问太医道:“说,到底看出了什么!”   畏惧的望着他,太医痛声道:“陛下,似是被人喂了好几副毒,身体才每况愈下啊!”   屏风后的身影僵坐在床上,魏知壑嗤笑一声,“我当是你在怕什么,原来以为是我做的?”   悬起来的心瞬间掉回去,太医捂着心口,大声的喘息。不敢休息太久,他忙舔舔嘴角,思量着方才的脉搏道:“仔细想来,那似乎也不是寻常的毒药,更像是服用了让病情加重的药。举个例子就像是明明一人需要清热毒,却给他吃了温补的药。”   手指轻点,魏知壑示意高林先去服侍,随后带着太医走出内殿。“若让你去查,可能在天黑之前给我答案?”   “微臣定不负殿下之命。”太医一叠声的应下,宫中所有的药材、给皇帝请脉的记录,都有造册,是有迹可循的。   轻嗯一声让他离开,魏知壑站在门外沉思。对于魏知易来说,自己被废后才开始接触政事,他自身又没有军中之人可以依仗。他唯有造势让皇帝立他为太子,那这下毒只是虽为险棋,却也是为夺大权不得不做的了。   将魏知易连同一众朝臣们遣送回家并派了人看守,魏知壑又与金熠一起将整个皇宫寻扫了一遍,安排好布防之后,暮色已至,太医也到了他的面前。   “禀殿下,若是没有差错,暗中替换陛下药的就是太医院梅行。梅行两日前告病休假,恐怕正是畏罪潜逃。”   太医说完,拂笠却先是神色一变,在魏知壑身边低声附耳,“殿下,前几日请来给青荷看病的,正是梅行。”   眸色刹那间变深,魏知壑挥手示意他先离开,转而与金熠对视一眼。   “殿下放心。”   得到她的回应,魏知壑强压心中的不安,迅速带着拂笠出宫。   靠在门边,秦安嗓音沙哑,却还在执着的一下下拍打门框。明明外面已是一片安静,可依旧没有人回应她的诉求。干涩的吞咽一下口水,她又喊道:“我求你们,青荷已经烧了一天了,或者你们将大夫也锁进门里好吗?”   依旧无人回应。回头看一眼床上昏睡不醒的青荷,秦安心中越来越怕。她提起凳子,不管不顾的开始砸门。   用力到反震得骨头都开始疼,秦安眼角含泪,却还是执意砸着。   终于,门外传来人说话与锁链晃动的声音,秦安手腕脱力丢下凳子,死死看着门口。   推门而入,魏知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却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她这狼狈模样。   “殿下,你救救青荷,我求你了。我什么都愿意听你的,求你救她。”通的一下跪下来,秦安无措的举着手祈求。   慌忙让拂笠他们去带走青荷,魏知壑蹲下来扶住她,小心的捧住她受伤的手。“好,我这就让最好的太医来给她看病。秦安,没事了。”   痴痴望着他们将青荷带走,秦安双眼一黑,直接晕在了魏知壑的怀中。   赶忙将她抱了起来,魏知壑此时才发现她在怀中,竟然轻的几乎要抓不住。直觉他今日将又要铸成一件错事,魏知壑愈发用力的将她抱紧,走到门前对红伊吩咐,“再请一位太医过来。”   紧接着一顿,他看向怀中秦安紧闭的双眼,低声交代,“从云鹤山来的那两个妇人,一定要看好,绝对不能让她发现。” 第37章 、闲言   崇慧二十三年年末, 皇帝病重,皇三子魏知壑重立太子,入主东宫。京城中无人敢议论不久前发生的宫变, 茶余饭后在谈的, 一是翊王殿下病重,二是丞相府的秦茹。   秦安身披毛领大氅,站在亭中,望着远处的雪出神。今日是京城中的第一场雪, 稀稀拉拉的,远没有西北的雪花来的恣意。   “小姐。”   手中被塞进一个手炉,秦安转身, 就见红伊正冲自己轻笑。她那日昏迷之中, 就被魏知壑带到了东宫,住进了其中的云朝殿, 身边服侍的人也成了红伊。低头算了算, 秦安问, “自我醒来,也过去四日了吧?”   “是。”红伊远比青荷要谨慎稳重许多,恭敬的低着头猜测道, “殿下如今政务繁忙, 若是小姐想见, 奴婢去请。”   除了她刚醒那日, 见到魏知壑满眼血丝的守在床边, 自那之后就再没见过他。秦安低头, 直白道:“我不想见他。我只是要问, 青荷呢?”   明白她或多或少的会怨怪自己那些日子看着她, 红伊越发小心的说:“青荷姑娘病重, 一直在太医处静养,如若病情减轻,自然会来侍奉小姐。”   想起她那日奄奄一息的模样,秦安也不再追问,只勉强放下心来。没了赏雪的兴致,她抱着手炉漫步回去。   雪日静默,她脚步又轻,自然没有多少声响。沿着小路走,她缓步慢行,却不料撞见了两个说闲话的宫女。   “你说云朝殿的那位,到底重不重要啊?”   “这可不好说,她的吃穿用度,那一样不是最好的。可偏偏什么名分都没有,殿下又不见她,我好几次见殿下都到她殿门口了,却还是转身离开。”   一边剪着早开的梅花,两个宫女一边絮语。   红伊皱着眉,正要上前呵斥,却被秦安先一步按下。转头冷冷看了她一眼,秦安松手,神色淡淡的听着。   将一枝梅花插入瓶中,小宫女凑近另一人,低声道:“要我猜啊,殿下顶多是感念她在困顿之日服侍的情分。若是真喜欢的,应当还是丞相嫡女,不然怎么清算了所有的翊王党,唯有秦丞相还好好的。”   “你说的有理,我还听说,殿下刚做郡王的时候,撞见秦茹小姐和翊王同游,为了她和翊王大打出手呢。”此处的梅花折的差不多了,小宫女抱着花瓶远去,“快走吧,今日宫中设宴,说不定我们还能凑个热闹看。”   待她们一走,红伊就急忙解释,“宫女什么都不懂,小姐莫要往心里去。”   “无妨。”回她一句,秦安拢着衣袖,继续朝寝殿走去,“今日要设宴?”   见她神色无异,红伊放下心来,“是。年关将至,殿下又重回东宫,便在今日宴请群臣。”   “这样啊。”秦安若有若无的应下,随口闲聊般将这件事抛诸脑后。回到暖和的殿中烤了一会,便生出些许困意,躺在软卧上小憩。   半梦半醒的时候,感觉似乎有人给她盖上了衣服,秦安猛地睁眼,怔怔看清眼前的人。“殿下?”   神态有些不自然的坐直,魏知壑轻咳一声,“这几日,你身子好些了?”   “嗯。”取下身上压着的衣服,秦安也坐起来。香炉之中青烟袅袅,晕开一层薄薄的朦胧。   每到这种时候,魏知壑都觉得自己将要握不住她,他微蹙着眉道:“今日你遇见的那两个宫女,说得并不是真的,我已经将她们处理了。”   秦安此刻才抬眼看着他,渐起怒容,“处理?你怎么处理的,她们不过是说几句闲言,就能因此丧命?”   “我没有说杀了她们!”魏知壑咬牙,忍着气对上她的眼睛,“只是将她们赶走了。秦安,你不在乎她们说的话吗?”   十分可笑的摇了摇头,秦安算是放下心来,转头不再看他。察觉到他的目光依旧压着她的面上,秦安不耐的转动脖子,转而问道:“你今日要设宴?”   “是,你想要来吗?”魏知壑点头,手指却习惯性的轻点,似乎有些紧张她的回答。   只是想想那推杯换盏的样子都觉得无聊,秦安摇头,“不必。”   手指瞬时分开,魏知壑牵住她的手,把玩她的掌心,“这种宴会也是无趣,你好好歇着。明日晚上,我带你去赏景。”   也不知晚上有什么好赏的景,只是现在秦安也懒得与他计较这些,任由他又说了几句。   见她没有期待的神色,魏知壑的兴致也少了一半,转头看向窗外,他又道:“时辰差不多了,我得先走了。明日晚上,我来接你。”   “好。”想着青荷毕竟还要靠他,秦安敷衍的点点头。   总算是得到了回应,魏知壑眉头放松,不自觉的就弯腰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强迫自己忍下,待他一走,秦安就拿出帕子在额头上擦了许久。门在此被推开,红伊走了进来,秦安淡漠的看了她一眼,神态自若的将手帕扔在一遍。   红伊也面色不变,只淡笑着问:“将要晚膳了,奴婢来问问小姐,今日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没有。”秦安走到桌边,美眸一转,她突然说,“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忙又取来了大氅,红伊为她穿好,打开门恭候。   秦安却不动,只是冷冷看着她,红唇轻启,“我说了,是我一个人。怎么,你还是要跟着我,好继续向他汇报我的一举一动吗?”   瞬间松开扶着门框的手,红伊朝屋内退回来两步,“奴婢不敢。”   这才系好衣领出来,走出几步后,秦安小心的朝后看了一眼,见真的没有人跟上。微微握拳,她快步朝着宴厅的方向而去。魏知壑在东宫中却没有下命关押她,只是不准她随意出宫。   故而一路上虽然撞见了巡逻的侍卫,可也只是看了她几眼。   如愿摸到了设宴的地方,秦安躲在了廊下,细细藏好自己的衣摆。   下雪赏梅,设宴饮酒,本该是冬日里一件极为风雅的事情。   可如今宴中的众人,却实在是笑不出来。他们都是追随过魏知易的官员,或多或少的给魏知壑使过绊子。如今他设宴召集众人,定然是要秋后算账。更何况金熠就带着几位佩刀的侍卫,站在远处。   “众位大人都不动筷子,莫不是我这的饭菜不合口味?”坐在主位上,魏知壑提着酒盏,似笑非笑。   不少人因为他这句话都抖了抖身子,又有几个人手忙脚乱的举箸,也不管夹到了什么就往嘴里送。   不忍直视他们的慌乱模样,秦珙斟酒向魏知壑举杯,“多谢太子殿下赐宴,老臣恭贺太子殿下重登储君之位。”   像是被他惊醒,所有的官员们又赶忙争前恐后的倒酒,也跟着他七嘴八舌祝贺,“臣等恭贺太子殿下。”   望着他们这狼狈可笑,风骨全无的模样,魏知壑讥讽的端起酒杯。“是该贺,可该是你们贺吗?”   面容僵住,秦珙收回手,半晌之后才故作老迈疲惫之态,“臣等愚钝。”   将杯中的酒往地上一泼,魏知壑站起来,眯着眼环顾众人。而随着他这一动作,金熠也带着士兵往前,将官员们都围了起来。   官员们纷纷颤抖着缩在一起,怕到极处,反而生出了仇恨与怒气,也不知是谁缩着头喊了一句。“太子又如何,你敢杀我们吗!”   “这种姿态才对嘛。”魏知壑却因为这句话笑起来,明明看上去没有生气,却让众人再次胆寒,“在你们眼中,我就该是乱臣贼子、大逆不道。”   魏知壑歪头,像是十分困惑不解的模样,“可按理来说,你们这些大公无私的人,不是应该耻与我等为伍吗?为何不见你们辞官,更不见有人自戕?”   啪地一声,也不知是哪个官员胆小,手抖着丢下酒杯。酒杯在地上骨碌碌转了一圈,最后砸进土中。   “既然如此,我合该帮助诸位。”魏知壑愈发笑了,轻轻抬手。   金熠带领的侍卫们随之而动,一人将官员按住,另一人就挥刀去砍他的脚筋。手起刀落,几瞬之间便是哀嚎遍地,鲜血横流。   唯有秦珙坐在正中,没有人动他,他却也早就手脚冰凉。   魏知壑从怀中拿出锦盒,取出其中的金钗,面无表情的在秦珙眼前站定。“当日秦丞相数次辱我,更退了你女儿与我的婚约,不知今日可会后悔?”   金钗晃动,秦珙恍然间又看到了珍妃的那张脸,面色惨白。“秦安,秦安也是我的女儿,她一直陪着殿下!”   “可与我有婚约的,明明就是你嫡女秦茹啊。”魏知壑低声笑道。   颤栗着睁眼看他,秦珙竟然在心中生出些许庆幸。还好,他喜欢小茹,因为小茹他就不会伤害自己。可是如今迫不及待的将小茹送出来,岂不是显得他无情自私?秦珙心思转动,朝周围瘫软倒地的官员们看去。   与他对视的官员们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纷纷哀嚎央求,“秦丞相,太子殿下是一片真心,绝对不会委屈令爱的!”   冷眼旁观着他们,魏知壑越发觉得荒诞好笑,气定神闲的等待秦珙的回答。   十分不忍的闭目长叹,秦珙道:“既是婚约,自当遵守。”   “如此甚好。”魏知壑拍拍手,而后冷漠转身,“送各位大人们回去吧,明日之后,自请辞官。”   窝在黑暗之中,秦安不断的抖着身子。所谓的朝堂官员,竟然是如此的不堪。厌恶的血腥味再次漫上来,秦安忍不住扶着梁干呕,激起了满眼的泪水。   模糊的视线中,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无声的咧着嘴笑。她果真是痴,一则痴她竟然还对他残存一丝幻想,二则痴她竟然妄想着通过这些官员想办法逃离。   狠狠抹去泪水,秦安趁着没有人发现,迅速提着衣裙走远。   下人们打扫着血迹,烦人的官员们全都走了,魏知壑坐在椅子中闭目养神。   “殿下。”金熠走过来,低声说道,“为何一定要用这种法子,不是徒增你残暴的骂名?”   “一群忝居其位的人,自然不肯主动辞官。只有把他们都逼走了,才能简拔有能力的人。”魏知壑随口解释一句,转而问道,“那个姓梅的太医,还没找到?”   金熠沉重摇头,他踪迹全无,恐怕已经被人灭口了。想起另一件事,金熠打量着他道:“那个叫青荷的婢女……殿下还没有告诉秦小姐?”   猛然睁开眼,魏知壑凉凉盯着她,直到她半低下头,才沉声开口:“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   “是。”不敢再多言,金熠点头。   “那便好,你只管交代你做的事情。宫中守卫极为重要,你早些去忙吧。”冷声吩咐她离开,魏知壑面容紧绷,转身走入夜色。   他做的错事,藏的秘密,都不能让她先知道。他必须要先确保,能够将她的心再次紧紧攥住。   到底在雪夜里站了许久,秦安回来后昏昏沉沉睡了许久,直到发了一身的汗才觉得舒爽些。次日沐浴更衣,秦安坐在铜镜前,由红伊为她梳妆。   迅速梳好一个倭堕髻,红伊插入一支金镶珊瑚桃蝠双喜簪,笑赞道:“小姐当真是有倾国倾城之貌。”   秦安只淡淡朝镜子里看了一眼,她倒觉得之前只用一支素银簪的样子更顺眼,“他今日晚上,要将我带到哪里去?”   “奴婢也不清楚,不过殿下肯定是用了心的。”红伊含笑说道。   她倒果真是嘴严,秦安也不再追问,转身随意翻看一本书。到了日暮时分,他如约出现在门前。   “秦安,准备妥当了吗?”魏知壑进来便问,是少见的兴奋,一刹那间像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秦安合上书本走到他面前,仰头道:“今日我陪着你出去,可能让我去看青荷一眼?”   笑意骤减,魏知壑忍着脾气伸手接过红伊递来的大氅,为她披好衣服。“你是在以此跟我做交易吗?”   “殿下都要在我身上刺青了,一个妓子,不就是在做交易的?”秦安启唇嘲讽道。   捏着衣领的指尖用力,魏知壑抿唇,皱紧眉头说道:“秦安,不要说这些气话,那些都过去了。”   “殿下可真好笑,痛的不是你,当然能过去。”秦安无所畏惧的开口,浑然不怕真的激怒了他。   捏的指节都开始作响,魏知壑与她深深对视,乍然松开手避开她的眼睛。“往后,我不会再这样做了。”   无意去探究他此刻的退让是真是假,秦安转身,先绕开他朝门口而去。   “小姐。”红伊局促的捧着一个手炉,试图要叫住她。   魏知壑将其拦下,扫了手炉一眼,却不接。只低声吩咐红伊,“我们走后,一定要将人给抓住。”   暗自看了眼秦安在外的身影,红伊轻轻点头。   快步跟上秦安的步子,魏知壑自如的牵住她的手,刻意忽略刚才的争吵含笑道:“都不知道要去哪,就敢直接走?”   冰凉的手掌被他包裹住,源源不断的暖意传来,秦安挣扎几次无果,索性心安理得的将他当作了一个暖炉。“去哪?”   “你等会就知道了。”魏知壑却又不直说,路过向他们行礼的下人,快速带着秦安出宫。   越走,周围吆喝的百姓越多。挂在街边的灯笼散发着暖融融的光,食肆中传来引人食指大动的香味,秦安被关了许久,对这民间的热闹恍如隔世,痴痴望着周围的一切,连眼睛都不舍的眨一下。   魏知壑的目光却紧随着她,没有同他争吵时剑拔弩张或漠然无视的神情,她此刻面容安稳,甚至眼中隐隐带笑。   心口生出了些许的酸涩之意,魏知壑又很快忽略,只是牵着她的手不自觉用力。   感觉手心被他一捏,秦安陡然回神,蹙眉看向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秦安,你想吃馄饨吗?”魏知壑却转而指向另一边的小店问道,他方才留意了,秦安的视线在这里停的久一点。   他今日出来并没带侍卫,也没有特意命人清道。秦安迟疑的望了望他,随口答:“想。”   魏知壑像是毫不意外,径直就拉着她要进去。   小店之中摆着七八张桌子,中间仅有个能过人的小道,食客们吃的满头大汗,随手一抹便与同伴大笑。锅灶摆在门口,做好一碗便由老板端过来,热腾腾的冒着白气。汤盛的太满,一不小心就能晃出一些,顺着碗壁滴落。   市井之中的热闹,怎么看都与他不符。   秦安眼睁睁看到他不断皱眉,本以为下一瞬就要被他带出去,却不想还是执着入内。   站在一张桌子前,魏知壑拧眉望着桌案上的汤汁,十足嫌弃的撇嘴。   “二位客官快坐呀,想吃点什么?这冬日夜里吃馄饨,最是爽快乐事了。”老板刚端来另一桌的饭,见这两位衣着不俗的人站在过道里,上前招呼道。   魏知壑却立马指着桌子,“先将这擦一下吧。”   “好嘞。”一口应下,抹布却一时不在他手边,老板索性讪笑着用袖子一抹,“您请坐。”   眼看着魏知壑的眉头因为这一动作皱的越深,秦安在他开口前先一步动作,坐下来道:“我要一碗麻油馄饨,里面多放些虾米。”   “得嘞!”笑着点头,老板小心的看向另一个明显难搞的男子,“公子呢?”   嘴唇蠕动几下,魏知壑默念着冯沅教过他的话,咬牙坐在了秦安的对面。“和她一样。”   老板笑着又给他们各斟了一杯茶,快速出去忙活。   端起茶杯小啜一口,魏知壑瞬间瞪大眼睛,转头就想要吐,却又硬生生忍了下来,只是将那茶杯推远,连同秦安的也一起带走。   困惑的看着他动作,秦安撑着下巴,“是有什么高人将要出现在这,殿下来探查的?”   “叫我名字。”魏知壑尽量坐的板正,“今日只是带你出来游玩。”   狐疑的目光在他身上绕了一圈,秦安又仔细端详了店中的众人,真的只是些普通百姓。不懂他的意图,秦安干脆不再思索,转头四下看着。   “哟,老板,你店中今日可是有贵客啊。”此时正好走进来一个背着剑,身着劲袍的青年男子,一眼就看到了格格不入的两人。   那人天生带着一股侠气,爽朗的笑着,使人也不觉冒犯。秦安微弯了唇角,冲他颔首示意,全然不觉对面的人黑了脸。   老板也笑着快步走过来,看着店中一时没有空出来的桌椅,不好意思的冲魏知壑勾腰道:“公子,不知可否与你们挤一桌?”   魏知壑冷冷看他们几眼,完全没有谦让的意思,“不可。”   秦安却乐得惹他不高兴,转眼一想,直接往里坐了坐,让出一个位置。“公子请吧。”   啪的一声拍响桌子,魏知壑瞪着秦安。   视线在两人中间转了一圈,男子咧嘴一笑,“罢了,何妨我等等。”   “既然有空座,何必多等。”秦安抬头看向他,只管招呼他坐下,“公子不知,有些不识人间疾苦的人,总是爱为难别人。自己的毛病多,还偏爱往别人眼前凑。”   这番话把老板也逗乐了,男子勉强忍住笑声,“小姐好生豪迈,在下也不是啥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你唤一声大哥就行。”说完朝着魏知壑略一拱手,就要坐下。   却不料下一瞬凳子被一踢,硬是往旁移了一段,男子险些跌在地上。   魏知壑自得的勾一勾唇,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察觉另一道视线就压在了他的身上。转头一看,却见秦安勉强撑着桌子坐稳,方才他踢开凳子,连带她也差点遭殃。气焰瞬间矮了半截,他起身到了秦安的旁边摆好凳子坐下,让出对面的空位。   这下再也憋不住,男子放声大笑,老板也笑着继续去忙。   郁气藏于心中,魏知壑别扭的盯着对面的男子,“非亲非故,叫什么大哥?”   “噗嗤。”男子摇着头,戏谑的看着两人,“我走南闯北看的人多,两位是闹了脾气的小夫妻吧。”   也不知是哪个字眼哄高兴了他,魏知壑挑眉揽住秦安,“没闹脾气。”   “……”秦安说不出话来,气极竟觉得好笑。   男子也不拆穿,正好老板将三碗馄饨一起端了上来,惦记着还要赶路,男子闷头就吃。   一直观察着的魏知壑发现,店中的人大多同他相像,低头吃的极快。偏头想了想,他也飞速舀起两个馄饨送入口中,却被烫的面色大变,匆匆灌下被他拿远的茶水。   转眼间,对面的男子倒是先吃完了,爽快的抹去汗水。起身冲他笑道:“公子有自己的习惯,何至于模仿旁人?您先吃着,咱们有缘再会。”   他说完就拱手离开,魏知壑若有所思的望着面前的一碗算不上美味的馄饨,下一瞬就被秦安拽住了袖子。   “你到底要干嘛?”秦安看了一场闹剧,伴随着困惑不解,心中也夹杂着一丝烦闷。   坦然推开碗筷,魏知壑转头认真的看着她,“秦安,至少在今晚,把我们都当作在京城外的那几天一样,好吗?”   看着他眼底,那里有浮动着的陌生暖意,秦安咬了咬唇,转头默默吃完了自己的那一碗馄饨。擦拭着唇角,她面色平静的问:“接下来要去哪?”   “随我走就是了。”一时看不懂她现在的心情,魏知壑心头的火苗摇晃了一下,只是笑着拉她起来。   漫步走在人群之中,魏知壑小心的护住她不至于被撞到,也不知是不是她方才吃热了,现在被他牵着的手也是柔软温暖。魏知壑情不自禁的转头看她,眼中是融融笑意。   最终停在了一座高楼前,此处周围的人却并不太多,魏知壑自如的打开门,带着她逐级而上。   “见过殿下。”里面有一个小吏候着,见到他们后笑着递来一盏烛火。   冲他微微颔首,魏知壑拿过蜡烛,照亮脚下。越往上走,越觉得离人间的吵闹声都远了不少。“到了。”   面前摆着对坐的两张席,案几上摆着粉青釉菊瓣花瓶,斜插的一朵梅花正散发着悠悠清香。帷幔随着夜风轻轻晃动,高楼临空,似乎一伸手就能摘到天边的星星。   那帮下人打扫的还算是用心,魏知壑打量四周,清新文雅,果真比那喧闹的街市有意趣的多。   秦安却站在栏杆边往下看,心中不自觉的打鼓,魏知壑应该不是想着从这里把她推下去吧?   “在那站着做什么?”回头见她还在发呆,魏知壑不由出声叫她过来。见她面色奇怪的在对面坐好,魏知壑斟一杯酒递给她,“少喝一点,暖暖身子。”   双手捧着接过来,倒还真是好酒,口感绵密,喝进腹中又会升起暖意。不过片刻,秦安的脸上就生出些许红潮。   “秦安,你记不记得我们看过的那场烟火。”魏知壑看着她轻声说着,眼底笑意淡淡,却一直紧随着她。“今日,我再送你一次。”   伴随着他的话语,周围突然想起烟花炸开的声响,秦安猛然转头,无数朵烟花绽放在眼前。   色彩斑斓,在那一瞬,天上似乎成了百花齐放的春天。即便隔得极远,也隐约能够听到楼下人们的惊呼声。   可秦安只看了几眼,就转过头来。看着魏知壑暗藏期待的眼睛,她在一瞬间,头脑中出现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一个从来不会生出的猜测。   慢慢牵着唇,秦安听到自己十分冷静的嗓音,“殿下,怎么突然准备这些?”   “你可喜欢?”她的反应有种说不出的奇怪,魏知壑微微眯着眼问。见她只盯着自己不答,魏知壑慢慢感觉到有些局促紧张,他暗自舔舔嘴角,在漫天的烟火中,轻声继续说着,“秦安,你会永远陪着我走下去。”   “殿下如今是不是有那么一丝喜欢我?”思绪更加清明,秦安开口,明明是旖旎的字眼,却无端像是被她握在手中的刀子。   瞬时眯了眯眼,魏知壑盯紧她的眼睛,却也只看到自己的倒影。心脏一下下跳动,他蜷起手指,在秦安执拗的等待之中,妥协般的闭眼点头。“我想,你对我很重要。”   望着他,秦安突然咧着嘴开始笑。烟花逐渐散落,只留下了一阵阵难闻的烟尘。她越笑声音越大,眼中都笑出了一层薄薄的泪意。   他竟然,有那么一些喜欢她。   他竟然,还想要她留在她身边。   按捺着心底的嘲讽讥诮,秦安撑着案几坐直身子,她终于知道能离开的方法了。揩去眼角的泪水,秦安仰头看着他,在他夹杂着困惑的目光中轻笑,“能得殿下的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怜惜喜欢,秦安果真是,三生有幸。”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拾书   魏知壑愣了许久, 只感觉她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渐渐化作春水润浸了心中。他猛地起身,推开案几坐在了她的身边, 脸上笑意越深, 魏知壑伸出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才试探着握住她的手。   见她没有再躲避,魏知壑的心安了一大半, 用力的与她十指相握,“我就知道,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是, 我不会离开你。”面上的笑意恰到好处, 秦安附和着他的话,眼底却连丝毫波澜都不起。恰好一阵风来, 秦安假意很冷的拢起衣袖, 自然的抽回手, “殿下,我想回去了。”   正在此时,秦安的背后又升起一朵红色的烟花。魏知壑瞥过, 若无其事的笑着拉她起来, “好, 都依你。”   回去的时候, 魏知壑倒也没了什么游逛的兴致, 楼下早早候着一辆马车。扶秦安上去, 魏知壑揽着她的腰道:“今晚, 我来同你一起安睡可好?”   身体瞬间一僵, 秦安在他起疑之前放松, 埋头在他怀中,让他看不清自己的表情。“我累了。”   魏知壑感受着怀中的温暖,眼底带着笑意看向远处,失神喃喃,“这些日子,我也很累。”   手指紧紧攥着袖口,秦安眼睫轻颤,飞速的想着什么。   马车行的很快,带着秦安从车上下来,魏知壑伸手帮她整理着领口。“我还有一点事情要处理,你先回去休息吧。”   似乎宫里的守卫比之前多了一些,秦安目光暗自扫了一圈,随后敷衍的冲他点点头。   等她一走,魏知壑立时神色转冷。快步朝着自己的寝宫而去,红伊正等在那里。   “殿下,奴婢办事不力。”红伊一看到他就迎上前,垂头道。   挥了挥手,魏知壑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红伊快速回答,“正如殿下所说,你们一离开,就有人来营救那两个农妇。我们的人虽然围住了他,但是那人身形灵巧,又有暗器,让他给逃了。”   皱眉瞥她一眼,魏知壑忍下脾气,转身快步朝着关押那两个农妇的方向而去。   回到云朝殿的时候,红伊不知为何不在这里,倒是方便了秦安。她关上门,拿定主意走向水盆,正打算端起水盆浇自己一身的时候,突然身后出现一个人影,紧接着自己脖子上就架了一把刀。   哐当。   水盆落地,四溅水珠,秦安不敢回头,只颤声问道:“你是谁?”   “跟我走。”那人压低嗓音,催动她想要出门。   “你受伤了。”秦安却敏锐的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说话间,她猛地屈肘向后狠狠一击。伴随着那人的一声闷哼,秦安快速的后撤一步,躲在了桌子后面。   那是一个身量瘦小的蒙面人,此刻正捂着自己的腹部,刀都快要握不住了,身下积聚着一滩血水。秦安正要开口叫嚷,他突然拉下了自己的面巾,“求秦小姐救我。”   一张十分眼熟的脸,生生忍下了快到嘴边的喊声,秦安认真的看着他。半晌之后,才隐约想起他,“你是翊王殿下身边的小厮,你叫拾书?”   “正是小人,求小姐看在殿下的面子上救我一命。”拾书丢了刀,跪倒在地。   可秦安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犹豫着走上前,直视拾书的脸。越看,越觉得他也像另一个人。猛地蹲下来捏住他的胳膊,秦安将他的衣袖上推,露出他的手腕。   那里有一道十分眼熟的伤疤,她曾亲手包扎过。   拾书一时阻挡不得,无声叹气。   “原来,这一切的真相是这样。”秦安松开手,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你曾说过的那个只能放在心上的人,是翊王吧……李蝶姑娘。”   撑住虚弱的身体,拾书不敢直视她的面容,“我只有拾书这一个名字,这是翊王殿下赐给我的。”   贴近她的面庞,才能看到隐在她发间的一些痕迹,想来这张脸是略微做了易容的。秦安仔细捋清思绪,“从一开始,你们就盯上了殿下,你凭借伪装到了我们身边。所谓的传递消息,包括那个给翊王的香囊,都是你做的。回京那日翊王的刁难,只不过是个幌子。”   拾书低着头,默认了她的话。   “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秦安的目光逐渐变冷,逼问道。   东宫守卫森严,她必须靠秦安,才有一线生机。拾书咬牙,回道:“我本是充入掖庭的罪臣之女,将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是翊王救的我。带你们去的那户人家,是我被救出来后躲着修养的地方。”   “我在那里住了几年,与所谓的嫂嫂和母亲都有了感情。但是我必须到殿下身边报恩,我不能让别人知道他私放掖庭罪女,干脆改换身份,成为了他的小厮。”   于是就在他的身边,藏下女儿身这么久,怪不得全无痕迹。秦安蹙眉,仍有不解的地方,“那你今日又为何突然出现。”   “秦小姐什么都不知道?”拾书却抬起头,有些诧异的望向她,“太子殿下抓了嫂嫂和母亲,我今日是想要救她们。”   秦安短暂的呆了一瞬,魏知壑将她们抓了起来,所以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被他冤枉的。   观察她的神情,拾书似乎也猜到了,她咬牙忍下心中的愧疚和同情,继而又道:“那么青荷姑娘的事情,你也全然不知?”   用力的掐着掌心,秦安稳住心神看向她追问:“青荷怎么了?”   “……恐怕已病重去世。”拾书微微低着头回道。   双腿快要支撑不住她,秦安用胳膊撑着桌子站稳,坚决的摇头。“不可能,她正被接去太医院治病。”可一面否认着,她的心中也渐渐升起惶恐害怕。那日青荷病成了什么样子,她心里在清楚不过,况且魏知壑也一直搪塞她去看望的要求。   “青荷姑娘到底如何,秦小姐自会弄清楚。可是只从这两件事,便能看出太子对你到底如何。我与秦小姐也算是相识,以你的心性,你当真还想要依附于他吗?”   拾书的声音不断传来,强忍住心中的惊慌,秦安咬牙抬头看向她。目光逐渐坚定,她重新站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明明爱慕翊王,却还是要为他挑拨我和魏知壑的关系?”   半张的嘴唇缓缓闭上,拾书眼底闪过一丝痛苦,按住身上的伤口。   “偷盗名单又嫁祸于我,我所受的一切折磨,始作俑者算不得你们一份吗?”秦安的声音中透着怒气,直逼向拾书,“至于青荷,我自然会去问清楚,但我至少明白一点,魏知壑没有伤害青荷的理由。”   伴随着她的话语,拾书心中的歉疚越发滋长,她长叹一口气,“看来我今日,注定得丧命于此了。”   “不,我可以想办法救你。”秦安却话音一转,慢慢蹲在了她的面前。在她惊愕的目光中,秦安握紧拳头,“但这是交易,你需要答应我,一旦有朝一日我能够逃出来,翊王要助我捏造身份离开京城。”   仰头对上她的眼神,拾书似乎对她现在这样子惊讶不已,许久之后才郑重点头。“好,殿下一定会帮你。就算他不做,我也会拼死送你出京。”   灰暗的牢房中,两位农妇正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魏知壑漠不在乎的扫过她们,打量着这里打斗过的痕迹,“仔细说说。”   “是。”红伊跟在他身后,“殿下离开之后,我们就埋伏在这里。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之后,有一蒙面人闯了进来。那人极为小心,只到门口就察觉有异想逃,我们的人只好立刻现身。只是没有抓住他,还是被他跑了。”   “在他离开后,我们立即封锁宫门,并挨个宫殿搜查,但是都没有发现他。”   一边捻着手指,魏知壑听她说完,眉头却越皱越深。不经意看向那两个妇人,他突然怔忪,“不好。”低呼一声,他带着红伊便转身快步朝着云朝殿而去。   刚匆匆到了门口,砰的一声,门却从里被人踹开。   拾书刀持着秦安,慢慢从里面走出来,锋利的刀紧贴着秦安的脖子,稍微用一点力就能划伤她。   “都别动。”伸手拦下了身后侍卫们,魏知壑死死盯着那把刀,目光阴沉,“我劝你最好放了她,还能得一具全尸。”   拾书冷笑着加大手下的力气,“太子殿下可别急,秦小姐说不定有什么事情想要跟你说呢。”   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挥动,魏知壑眯起眼,这才发现秦安的表情不对。她脖上架着刀,却不见有丝毫的恐惧之色,反而望向他的眼睛是满满的悲哀难过。心脏仿佛被揪了一下,他冷声说道:“秦安,不要信挑拨的话。”   “挑拨?”秦安远远与他对视,惘然的缓缓勾唇,“殿下难道没有将那两个农妇抓来审问吗,殿下难道不是已经知道我是无辜的了吗!”   原来她都知道了,魏知壑一时哑口,下意识的发怒道:“那又如何?你不要在这个时候闹!”   双目猛然瞪大,纵然再有所准备,秦安也难免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觉得失望。她浑然不顾脖子上的刀,心寒摇头,“你竟然觉得我只是在闹。”   “我也是在不久前才知道真相,这些不是都过去了吗!”魏知壑皱眉低喝,而与此同时,一队侍卫已带着弓箭前来,对准了拾书与秦安两人。   持刀逼迫秦安更加贴近自己,拾书大声喊道:“想要她活命,你们就不要妄动!”   魏知壑的表情慢慢变得冷漠,漆黑的瞳眸中闪烁着冷意,“妄想威胁我的人,早都入地狱中去了。”手臂一伸,他接过了一只弓箭,亲自拉弓对准拾书的胳膊。   寒风能将人的手指都冻僵,只要箭射偏一寸,就会直接伤及秦安。   几乎所有人都在瞬间屏住了呼吸,唯有处于性命之忧中的秦安,双目却显得格外平静。   魏知壑不敢多犹豫,近乎是瞄准的一瞬间便松手,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他的心也悬在了空中。   “啊!”拾书惨叫一声,刀连同她的身体一起跌落在地。   秦安猛然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悄无声息的落下,转瞬她自己就拿起了刀,稳稳对准自己的脖子。   在箭射出去的刹那间,魏知壑就往前一大步,却不想她有这样的动作,猛然停下脚步。衣角被风吹出猎猎声响,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放她走。”秦安冷静开口。   用力捏着拳头,魏知壑再次朝她走去,“你是在帮与我做对的人?”   “停下!”秦安大喊一声,握着刀一划,脖子上就添了一道伤口,鲜血滴落。   怒气乍起,魏知壑在距她两三步的地方再次停下,“秦安,放手。”   “你明明早就知道了我是被冤枉的,可你依旧关着我,依旧冷漠待我。”秦安泪水不断顺着脸庞滑落,带着哭腔的声音砸进他的心底,“你要在我身上刺青,你威胁我不准离开,你在刚刚还拿我的性命冒险!殿下,你方才在小楼之中说的话,当真吗?”   她说的声泪俱下,似乎还激动的越发把刀凑近脖子。拾书勉强站起来,若不是刚才和她做过交易,恐怕连她都觉得秦安此刻是伤心失望透顶。   魏知壑也被勾出心底的歉疚,他皱着眉努力抚慰,“当然全是真的,我也不是要拿你的性命冒险。秦安,你要信我,放下刀。”   “可殿下,你又曾信过我?”秦安低落的摇头喃喃,“我要你放了她。”   “秦安……”魏知壑低唤她的名字,就像是在下最后通牒。   “果真,殿下从不曾喜欢我。”万念俱灰般的叹了一口气,秦安握紧刀柄,闭眼就要狠狠朝脖子划下。   “放了她!”魏知壑不及思索的大喊,下一刹那就直接冲了上去,用力捏住刀身。掌心被划破,他也不敢松下力气。淋漓的鲜血染红衣服,与她的血交融,魏知壑不敢错目,紧盯着秦安。   在他出声的片刻,拾书果断转身从侍卫们让开的小道疾速离开,不消几瞬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见她已经逃远了,秦安才骤然松开握着刀的手,双腿也跟着没了力气,就要委顿在地。   “传太医!”俯身接住她,魏知壑将她抱入怀中,急切的看向她的脖子。万幸伤口并不算多深,勉强松一口气,他转眼望向秦安遍布泪痕的面孔,低吼道:“你在做些什么!”   哆嗦着身子,秦安声音颤抖,“我要见青荷,带我去见青荷!”   作者有话说:   隔空和大家贴贴~我在努大力了!!但是现在三次元好忙呜呜呜,有条件的话我努力多更!!大家的评论我也都有看,谢谢宝子们!! 第39章 、青荷   秦安第一次见到青荷的时候, 是娘亲牵着她的手出现在家中,笑着告诉她以后青荷会成为她们的家人。虽然名为侍女,但也要像姐妹一般对她。   起初的时候, 秦安并不喜欢她, 谁让她老是听娘亲的话,自己去哪里就要跟到哪里。气急的时候,秦安也会口不择言,说着要赶她走的话。可青荷也只是好脾气的笑着哄她, 说等母亲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带她出去玩。   直到有一天,那些欺辱她没有父亲的玩伴们又嘲笑她,青荷却不知从哪里提着扫帚就冲了出来。明明比她的身量还要小些, 青荷却能毫无惧色的和那些孩子们扭打在一起, 秦安愣了许久,也跟着加入混战。   那次她们脸上挂着彩, 被娘亲带着挨家挨户的道歉, 暗地里却会倔强的对视一笑。从那以后, 秦安真的把她当成了家人。从西北到京城,青荷一直陪着她。   秦安以为她会永远在自己身边,就算是以后有朝一日要给她找个好人家嫁过去, 彼此也会经常见面。   即便她们老去, 成了白发苍苍的人, 青荷也还会在她身边。   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 青荷会离去, 死在如花的年纪。   “那日将青荷带过来之后, 她已经重病难医, 太医院的所有人聚在一起想法子, 也不过是多吊了她两三天罢了。”拂笠身着麻衣, 眼眶有些微红的给秦安说着,这几日来,他一直在处理青荷的后事。   秦安望着前面的棺椁,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一只手紧紧牵着她,魏知壑眉头紧皱,“我会给她最好的葬仪。”   “葬仪”两个字像是针一般,一下子扎透了秦安的神智,她猛烈的甩开魏知壑的手,扑到了棺椁前,发了疯一般的要推开棺椁。   魏知壑忙上前一步,按住了她的动作,“青荷已经走了!”   棺盖错开了一些,秦安看清了青荷一半的脸。她扶着棺沿,终于相信了这件事,忍耐许久的泪水喷涌而出。   而她这痛苦至极的模样,似乎也让魏知壑有些慌神,一面扶着她,他开口解释:“是我不察,给青荷看病的那个太医,是魏知易的人。他对青荷下手,目的也是通过你来伤害我。秦安,不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亲者痛……”秦安低声重复着他说的话,心口如同被绞着一样痛,她直直看向魏知壑,“殿下现在想着的,还是为自己开脱?”   魏知壑逐渐不耐,明明在不久之前,她才刚答应过会永远陪着他。“我在之前也不知道太医有问题,事后也请了最好的太医来为她治病,哪个下人有她这般的殊荣!”   秦安愣愣看着他,麻木的牵唇。可若不是他,至少她能够见青荷最后一面!从青荷,到那两个农妇,他明明清楚一切,却只想着要瞒住她,只想着掩藏自己做的事情。他在乎的不是她在今日知晓一切后会不会难过,他只想要骗得她的原谅与承诺。   秦安只觉得喘不过气来,闷得头疼。她拂开魏知壑,泪水干涸,心似乎都被剜掉了一块。秦安扶住棺盖,紧紧盯着青荷的脸,一寸寸盖好棺椁。“我要为青荷守灵服孝。”   “不可。”立马否决了她的话,魏知壑上前拽紧她的手腕,“没有主子给下人守灵的规矩。”   秦安木然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盯着他,明明看起来什么情绪都没有,却又仿若是一个枯死之人的目光。   魏知壑深深皱起眉,越发用力的捏紧她的手腕,“秦安,你是不是以为我现在有些顾念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了?从放走魏知易的人,到现在要给一个下人守灵?”   任由自己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秦安连眼睛都没有浮动一下,“她于我而言,不只是一个下人。”   “我说过,唯有我,才能是你最在意的。”魏知壑强压下心底的不安,越发狠戾的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的眼中满满只有自己,“用不了多久,我要行礼娶你,你绝不可能为一个下人服孝。”   拂笠眼看着他们闹到这一步,咬牙上前冲秦安弯腰,“小姐,青荷离去前,有话曾留给你。”   眼睛这才如同一个活人般动了一下,秦安定定看向拂笠。   “青荷说,她唯一的心愿,是想要小姐过得平安喜乐。”拂笠转而看向另一边的棺椁,声音中有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姐,小人会将青荷的丧事操办妥当,请小姐放心。”   话已至此,哪里还有她拒绝的余地,秦安深深闭眼。上前为青荷上香叩拜,她跪了许久,赶在魏知壑耐心耗尽之前,吩咐拂笠:“将她与我娘亲葬在一起,她的名字,还是我娘亲取的。”   “是。”拂笠立马应下。   避开魏知壑想要搀扶的手,秦安站起来,转身离开。双腿沉重,脖子上的伤口结了痂,她似乎下一刻就要倒在地上。可她依旧行的稳当,在魏知壑的面前,越走越远。   回到云朝殿的时候,天已尽亮。魏知壑不知去了哪里,只派人对红伊耳语几句。   秦安对他们的动作漠不关心,径直回到内殿,穿了一件素白的衣服。枯坐在凳子边,她只要一眨眼,就能看到青荷冲她笑的模样。   “小姐。”红伊小心的走上前,为她倒一盏茶。   并不接她递来的茶,秦安只是冷漠的说道:“以后行走在我面前,只穿素衣。另外准备纸钱与香案。”   方才那个传话的小厮说过,只要秦小姐肯好好待在这里,一些要求都可以满足。红伊将茶盏放在她手边,点头答应。   “这七日,我不吃饭。”秦安继续道。   红伊此刻却面露难色,小声道:“殿下恐不会答应。”   咬牙低头,秦安沉默良久,才妥协道:“那就三天。”   “是。”心知不能再拒绝,红伊点头,想着只好在她喝的水里做做文章。正要转身去办,红伊刚走到门前的时候,却又听到秦安在她身后的声音。   “青荷与你差不多大,吃过不少苦。可她死了,你知晓吗?”   倏地顿足,红伊背上蔓延寒意,转头去看,却见她已经闭上了眼。对秦安深深一拜,红伊终究什么都没说便退了出去。   ——   冬日越来越冷,魏知壑处理完了手头的一些奏折,正靠在椅子里闭目养神。自从那晚,他又不再去见她,甚至故意授意下人对她减少些用度。软硬兼施,必须让秦安明白,依附于他才是她唯一能走的路。   只是在想起她的时候,总难免有些心烦意乱。   “殿下,秦茹小姐请见。”拂笠已经忙完了青荷的丧事,重新回到魏知壑身边服侍。   睁眼坐直,魏知壑反而问道:“她这几日如何?”   “只是在头三日不吃东西,且天天在殿中烧纸钱祭奠,听红伊说,近几日平静了许多,偶尔还会问及殿下。”拂笠回道。   魏知壑捻动手指,“只要她闹的不是太过分,就都随她。罢了,先去将秦茹带进来吧。”   即便是在白日里,殿中也燃着许多的烛火。秦茹眼下面对魏知壑多了不少的畏惧,小心的入殿跪拜道:“见过太子殿下。”   “起吧。”随手一抬,魏知壑似笑非笑,直奔主题,“你这几日,与国公府的公子倒是颇为亲近。知道为何要你前来吗?”   秦茹咬着唇,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意抬头,“爹爹说,殿下还愿意与妾身履行婚约,准许妾身来服侍殿下。”   “秦茹,你不笨。你清楚自己的优势是什么,你也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魏知壑目光渐冷,“你还觉得,你应该嫁到我身边吗?”   用力的捏着手指,秦茹心知肚明,她早就错过了魏知壑。咬牙仰头,索性放弃了伪装,“殿下想要我做什么?”   魏知壑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说话也更不留情面,“秦珙,现在把你当成了维持他地位的唯一稻草。换句话来说就是,你现在成了秦珙最需要讨好巴结的人。我要你,去查秦珙当年做过的一件往事,并且拿到证据。”   秦茹飞快的思索,道:“你所说的那个人,是我的父亲。况且就算我做成了,我能得到什么?”   “我可以留下你和你母亲的性命,并且助你嫁给任何想去的门第。秦茹,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能做成这件事,这对我而言不过是一个人选,对你而言却是个好机会。不然我直接对秦珙出手,你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女,能得到什么好下场?”   魏知壑说的每一句话,都直接戳中秦茹的心里,她深深呼吸几下,默认了他的条件。   脸上笑意淡淡,魏知壑重新拿起手中的奏折,已是送客之势。“拂笠会告诉你到底是什么事情,退下吧。”   秦茹却突然开口问道:“你曾经对我那么好,也不过是装出来的深情。那秦安呢,你对她的真心又到底有几分?”   说完她也不等回答,转身便跟着拂笠离开。   奏折中的字眼一时看不进去,魏知壑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而正在此时,刚送走秦茹的拂笠匆匆而返,暗藏喜色对魏知壑说道:“殿下,秦安小姐请见。” 第40章 、香囊   手中提着自己亲手做的马蹄糕, 秦安身着桑染暗绣长裙,等在门口。   “小姐快请。”拂笠又急匆匆的出来,笑着对秦安说道。刚要伸手去接她提着的食盒, 想了想, 又缩回手来,只是为她推开了门。   冲他微微颔首,秦安慢慢走上前。身后的拂笠关上了门,她脚步一顿, 远远看着坐在桌前的魏知壑。轻轻咬唇,秦安稳住心神上前。   手中拿着奏折,魏知壑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从她进门就一直竖着耳朵听她的动作。轻轻的咔哒一声, 似乎她放了什么东西下来,魏知壑故作冷漠的移开目光, “何事?”   秦安不急着答, 反倒如同寻常人般, 提着裙角就要跪下行礼。   魏知壑在她动作的瞬间起身,扔开手中的奏折蹲在她面前,饿了几日, 她的脸简直就剩下了巴掌大。心脏短暂的抽痛一下, 魏知壑面色不虞, “我早就说过了, 我最不缺的就是给我下跪的人。你来, 到底有什么事?”   “今日我做了马蹄糕, 想来给殿下尝尝。”秦安似乎有些羞怯, 眼中流转着薄薄的情意。   依稀间, 能让魏知壑看到在废太子府初见她的模样。心脏开始一下一下跳动, 魏知壑瞬间喜形于色,却还是努力冷着音调,“不是刚那般的恼过我吗?”   “安安都想通了。”秦安睫毛轻眨,乖顺的低垂着下巴。似乎还是有些难过,却还是勉力忍住,慢慢的伸手捏住他的袖角。   手指柔若无骨,紧紧的攀附着他的衣袖,魏知壑挑眉冷哼。“怎么想通的?”   被他冷淡的反应打击到,秦安失落的抿唇,缓缓松开手指。“殿下是太子,以后还会是天子,你身边会有很多的佳人。秦安蒲柳之姿,本就该早早感恩殿下的青眼,却还是一味任性。”   “嗯。”   他轻哼一声,态度依旧没有多热忱。秦安舔舔唇,难以忍受的轻抖起来,声音也带着软糯鼻音。“殿下恼了我,不再肯怜惜我了吗?”   呼吸逐渐变得粗重,魏知壑眸色深深,不动神色的将她隔在了桌案与身体之间。   “若是如此,安安就先退下了……唔!”秦安刚泫然欲泣的叹一口气,想要离开,却不想刚一动,一双手就紧紧叩住了她的腰。   魏知壑闭着眼,尽情纠缠她的唇舌,心底深处满足喟叹。素了许久,时不时还和她有争吵,恐怕只有天知道他心中滋长的欲念。   今日,终于能够得以餍足。   秦安原本有所推拒的双手,须臾后就无力的悬在他背上,似有若无的轻轻抚动。   终于离开她的唇畔,魏知壑盯着她红唇上的水渍与失神的眼睛,头脑中的弦啪得一声尽断。单手捏着她的耳垂,轻轻几下,便如成熟的浆果诱人。魏知壑牙齿轻咬,另一只手便将她抱了起来。   衣裙坠地,青丝散乱,一支发簪沿着肩膀滚落在地,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奏折连同书本都被扫落在地,秦安被放在了桌子上,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游走在小腿上。咬着唇忍住声音,秦安双眼半睁半闭。   “秦安。”贴住她的脸颊,魏知壑低声的唤着。   耳朵有些痒意,秦安轻缩了一下脖子,“嗯?”   视线紧锁在她脸上,见她没有痛苦的神色,魏知壑全然放下心来,正要扶住她动作。   “殿下。”   门外却突然传来拂笠的声音,魏知壑瞬时眉头紧锁,本不欲理会,可他却又接连叫了几声。一把捞住秦安,将她紧紧抱入怀中,魏知壑怒声喝:“滚!”   “殿下,宫中有消息。”拂笠硬着头皮又喊。   身躯僵了一瞬,魏知壑拧眉忍耐,摸着她的薄背平息。试图转移注意,他问道:“秦安,到底是什么让你想通的?”   眼睫轻轻颤动,秦安伏在他肩头,声音轻弱,“你今日唤了秦茹前来。”   “秦茹?”魏知壑想了想,突然闷声大笑起来。他松开秦安,扶着她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怪不得,你说些什么我身边会有很多女人的话。原来,是吃醋了?”   秦安揪住他的衣袖,脸颊微红的低头。   魏知壑却执意追逐她的目光,脸上笑意更甚,“若早知秦茹对你有如此功效,我该早些见她的。”   “那殿下,可是要再定婚约娶她?”秦安像是被看透了心思,干脆直白问道。   满足的把弄她的发丝,魏知壑还存着逗弄的心思,“小茹美貌动人,我又后宫空虚,娶了又何妨?”   双眼一瞪,秦安突然撅着嘴挣扎着要落地。   魏知壑按住她的肩膀,弯腰与她平视,眼中的笑意璀璨。“秦安,我很高兴。”   “什么?”   单手为她整理衣领,魏知壑连眉眼似乎都柔和了许多,“关于你的一切,我都很高兴。”   “还好你想通了。”慢慢与她对视,魏知壑的眼眸含笑,所有的情绪在此刻迸发。这些日子来累积的惶恐与畏缩都消失干净,他贴在秦安的额头上,极轻的叹了一口气。“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缓慢的伸出手,捏住了他的手指,秦安仰头盯着他,眸光清澈。   “我不会娶秦茹的,我答应你。”魏知壑又道。   秦安蠕动几嘴唇,才绽放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看起来十分娇憨的歪头,“那你说过的你要娶我,可还算数?”   忍不住俯身吻了一下她的眼皮,魏知壑轻笑着点点她的额头,“当然。”   “我要做太子妃。”不动神色的捏紧了手指,秦安面上不显,心中却也拿捏不定他的答案。   脸上的笑意果真淡了淡,魏知壑微微蹙眉,“太子妃要求甚多,成婚仪式也繁琐。”   “我只要太子妃。”秦安却加重了语气,嘴唇一撇,便是无尽的委屈,“我想做你的妻子。”   沉沉看了她一眼,魏知壑抱她从桌上下来站稳,捏捏她的嘴角,笑道:“把这里都收拾妥当,就答应你了。”   立马仰起头,秦安的眼睛似乎都在瞬间亮了起来。   “殿下……”外面又传来拂笠催促的声音。   魏知壑也知道该走了,只再次深深望了她一眼,似乎要把她现在的模样记进心里。按捺下心底的不舍,转身之际,手却突然被人牵住。   他刚一诧异转头,面颊上就落了轻柔一吻。   又往他手里塞了一块马蹄糕,秦安羞涩的低下头,在他灼灼的目光下转身。被他留恋的从身后抱了一下,魏知壑终于快步离开。   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门,秦安的表情却突然消失,仿若方才的情愫不过一张面具。漫不经心的收拾着散落在地上的书籍与奏折,秦安的视线突然一顿。   精致的一本诗集中,用漂亮的簪花小楷标了注视,笔迹熟悉。   面无表情的勾了勾唇角,秦安呆呆盯着那几个字许久,才重新用力的合上书本。她今日要试探的所有事情,都已经得到答案了。   ——   重新换了一件衣服,匆匆赶到武英殿的时候,魏知壑只看到了太医与宫女们进进出出。   “如何?”走到高林面前,魏知壑蹙眉问道。   认真冲他行了礼,高林暗自摇了摇头。   心中有数,魏知壑脸色难看,侧身走了进去。越过重重跪着的太医与妃嫔,他到了龙床前。   这个让他从钦慕到厌恶的父亲,全天下的帝王,此时正气若游丝的躺在床上。   不知怎的,魏知壑竟然生出些许茫然,他一语不发的坐在床边看着崇惠帝。   “呃……”崇惠帝张了张嘴,费力的睁开眼睛,看见了他。许是被刺激出了最后一点力气,崇惠帝梦地伸手拉住了他,“我要,与你母妃葬在一起。”   魏知壑狠下心,却并不推开他的手,只是坚决的摇了摇头。   立马激动起来,崇惠帝用力的拉扯着他的衣袖,“朕命令你!”   短短四个字,他却说得无比艰难。魏知壑冷眼任由他动作,却不想从自己怀中意外掉出一个香囊。   不及魏知壑拿走,反倒被崇惠帝抢先一步。他浑浊的双眼看清香囊上的绣花时,突然呼哧呼哧喘着气大喊起来,“绮君,绮君!”   奋力喊了两声后,他的手陡然跌落下来,摔进锦衾里。   “太医!”厉声喊了太医前来,魏知壑拿过那只深蓝色祥云纹香囊,心底情绪浮动。转身走到屏风外面,魏知壑叫来高林,“该做准备了。”   高林了然点头,低声应道:“殿下放心,陛下病重之际,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只是……可要通知翊王殿下?”   “他装病躲了这些日子,如今怎能不请他来看看他的成果?”魏知壑冷笑着回道。   咽着唏嘘,高林正打算去办,却不想又被魏知壑叫住。转过头去,只见他眼神有些复杂,顿了许久才开口。   “你去找一个稳重嘴严的绣娘,来昭兰殿。”   纵然现在崇惠帝病重,可昭兰殿中的一切依旧用心打理,宫女们远远瞧见魏知壑来了,都跪在殿外瑟瑟发抖。命令她们先行退下,魏知壑打开殿门进去,先用水破灭了香炉。   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珍妃用过的香囊,魏知壑眼睫低垂,也不知想了些什么。   绣娘颤抖着走进这如同禁地一般的宫殿时,正看到了魏知壑失神的样子,忙下跪行礼。“奴婢见过殿下。”   “起来吧。”魏知壑从怀中又拿出自己的香囊,将两个香囊一起递给她,声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沉重,“你看看,这两个香囊的绣法,有没有什么关联?”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作画   东宫云朝殿内, 秦安正躺在床山翻来覆去。似睡非睡间,似乎看到面前闪过什么人影。   “谁!”   低喊一声,她猛地睁开眼, 竟对上了魏知壑的视线。只是他的眼神中有自己看不出的情绪, 整个人似乎都染上了一些落寞的情绪。   眼睛轻眨,魏知壑敛住心神,冲她道:“我回来看看你,见你睡的不太安稳?”   再定睛一看时, 似乎就没有方才的模样,秦安只当自己是看错了,也没有深究的念头。咬了咬唇角, 她轻声叹道:“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   眼睛飞速的眨动一下, 魏知壑不禁牵过了她的手,才觉她指尖冰凉。几番张嘴之后, 他才出声道:“秦安, 我记得你说过, 你的娘亲出生江南,但是莫名就成了你父亲的妾侍。”   “是,还记得吗, 青荷的名字就是因为娘亲怀念江南风景。”秦安点头道, 捏拳默了默, 又诧异的看向他。只有床边一点暗淡摇曳的烛火, 让魏知壑的面孔更加柔和, 甚至隐约有种无措的感觉。秦安追问:“殿下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瞬时低下头, 魏知壑笑着答:“不是答应了吗, 要娶你做我的妻子, 自然得了解一些。”他神情自然, 却总有一种掩饰的慌乱感。   秦安终究没有细究,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殿下不会后悔吧?”   “君子一言。”抬头与她的眼睛对视,魏知壑突然一笑,“你说过,你很久之前就爱慕我。”   茫然的想了想,秦安低垂睫毛,掩住自己的眼睛,声音淡淡。“是,我与殿下的初遇是在我回京的途中,殿下在土匪手中救下了我。”   “原来是你!”顺着她的话想了许久,魏知壑突然惊呼一声,愈发用力的握住了她的手。一时间,眼中千般情绪闪过,刹那间,惊喜填满了他的心,魏知壑轻轻将她拥在了怀中。“你那时污泥覆面,我也早将此事抛诸脑后,竟一直没有发觉。”   外面许是又落了雪,窗户外格外亮些,四周倒是静极,   静到秦安能够听到自己心脏平稳的跳动,身体中的血液安静穿行,她勾了勾自己的唇角。如同一个瓷人般靠在他怀中,听着他激动的絮语。她双目失神,漠然开口道:“这是我早就想告诉殿下的事情,但彼时殿下并不在意。”   “是我不好。”急切的说完,魏知壑扶住她的肩膀,含笑同她对视,“往后,我只做你喜欢的样子。”   他倒是真爱说些往后。心中这样想着,秦安却浅浅笑了起来,“好。”   一个简单的“好”字,却不啻于一颗定心丸。魏知壑贪婪的望着她,眼睛都不舍得眨动,在此时此刻,他与她四目相接,双手相握,她离他那么近。   “殿下进了一次宫,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秦安心中到底也有些疑虑,又不愿被他用这种目光一直盯着,随口问道。   魏知壑却短暂的避了一下她的视线,扶着她重新躺好,又给她盖上被子。“没什么,只是陛下的身体……你也要早做准备。时候不早了,睡吧,我守着你,定能一夜好眠。”   一边说,他还紧紧牵着自己的手,秦安试着抽了抽,反倒被握得更紧,也只好由着他。闭上双眼时,仍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秦安不耐的皱了皱眉。   可下一瞬,他的手指就移在了她的眉间,轻轻抚平眉宇。   秦安勉力忍住别的动作,放松身体。可心中还是忍不住会想,他今夜真的很不一样。情不自禁的翻了个身,秦安感到离开那双目光,才自如了不少。将注意都集中在了屋外的雪声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沉沉睡去。   听着她的呼吸声,魏知壑小心的探身摸了摸她的脸颊,眼底藏匿的情绪尽数浮现。绣娘说的话,再次袭上心头。   “这两个香囊的绣样同出一脉,就算不能肯定是出自同一家,那至少也是临近的地方才会如此。而且看起来,很像是江南梧州一带,”   自己的触碰让她嘟囔了一下,魏知壑连忙收回手,下意识屏住呼吸。见她依旧未醒,才伸手在她背上安抚的拍了拍。   在安安以往的透露中,她的娘亲还会识文断字,却不愿意教她去学。除了说明出生自江南之外,也不肯跟她讲具体的地方。魏知壑眸色深深,视线描摹着她的面庞。安安,你娘亲的身世,当真会如同我的猜想吗?   雪花飘飘扬扬落了一夜,下人们一大早就起来扫雪,红伊端着一盆温水走进云朝殿。准备好洗漱的东西后,正要走进内殿去,却不料看到魏知壑伏在床边,不由唤道:“殿下?”   本就浅眠,魏知壑坐起来才发觉胳膊酸痛至极,伸手揉了揉。见红伊又要叫秦安,他赶忙伸手拦下,低声道:“她后半夜才逐渐睡的安稳。”   虽不知他是何时来的,但见他这样心疼小姐,红伊总归是高兴的,忙笑着点点头。   站起身来,魏知壑少做洗漱。先遣了红伊下去准备早膳,他突然起了兴致,找来纸笔,就在床边的矮几上弯腰作画。   暖融融的炭火烧着,秦安嘤咛一声,在床上翻动几下。   “噗嗤。”   隐约听到了什么人的笑声,秦安迷糊的睁开眼,思绪回笼,赶忙要坐起来。   “先别急着动。”   又听到旁边的声音,秦安转头,见魏知壑含笑提笔,“殿下?”   魏知壑温声吩咐,“先躺回去。”   莫名其妙的看了他许久,秦安才磨蹭着按照方才的样子躺好,便见他重新弯着腰开始挥笔。越躺越觉如芒刺背,秦安不耐的悄悄动着,总算是听到了魏知壑施舍般的声音。   “好了。”   这才赶忙站起来,披上了外袍,秦安好奇抿唇,“殿下在做什么?”   又润笔落下了几个字,魏知壑带着做好的画卷走到她面前,眼底有几分戏谑的交给她。   低头一看,竟然是画着睡着的她,面容安详轻松,仿若是在做着什么美梦。也不知她真的如此,还是作画的人心中如此。秦安看向卷首,倒忍不住好笑,“美人图……倒真是,浅显直白。”   闻言挑眉,她倒是也会说这种话了,魏知壑伸手将画卷拿过来,又去添了几个字。然后走过来,重新递给她,“这才叫浅显直白。”   “美人熟睡图……”念完那几个字,秦安只觉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无奈点了点头,“殿下今日无事,反而拿我打趣。”   伸手为她整理衣领,魏知壑表情自如,眼睛却不受控制的打量她的反应,“喜欢吗?”   只勾唇笑了笑,秦安转身道:“殿下所赐,不如挂起来?”   “不行!”魏知壑立马皱眉,“如此私密,你自己时常观赏就好。”   有什么好观赏的,忍着腹诽,秦安当着他的面将画收好,又去简单洗漱。唤了红伊进来,为她挽好发髻,转身就见魏知壑已坐在了桌边,早膳依旧丰盛。   等她坐好,魏知壑递去碗筷,“我着人给你调配些安眠的香料可好?”   视线一凝,秦安点了点头。   今日煮了酒酿圆子,魏知壑面上带着满意的笑容,亲手为她盛了一碗。陪着她慢慢用过早膳,又闲聊了几句,直到拂笠又来催促,他才匆匆进了宫去。   从此之后,魏知壑就像是应卯一般,日日都要来一趟。或是陪秦安吃顿饭,或是看会书,哪怕是晚上睡前都会来同她闲聊几句。   他不再急着动手动脚,反倒如同转了性一般,做了什么都要来问她一句,“喜欢吗?”   秦安无奈,应答起来也越来越敷衍,偏生他像是看不出来一样。不过五六日,倒是让秦安习惯了他日日如此。   今日直到将要熄灯睡去,却还未见他,反倒有些不惯。秦安坐在被中,却由不住看向门口。   “小姐,该要熄灯了。”红伊看见了她的样子,忍着笑说道。   “嗯。”轻哼一声,秦安拥着被子,垂眸将要躺下。   红伊不由得逗道:“不再等等了?”   抬眸瞥她一眼,秦安冷下脸,“他早些来,省的我睡着了再被吵醒。”   “小姐这话里,可全然都是殿下一定会来的笃定。这背后的荣宠,别说是东宫,整个皇宫、历朝历代,都没几个人会有吧。”红伊蹲在秦安眼前,“这些日子,殿下似乎都温和了许多。”   是啊,恍惚间,就像是他没被废之前的样子。莫说是像红伊这种早早就在东宫中服侍的人,就连秦安都能感觉到。   就像是一夜之间,他突然愿意再次戴上那个被他厌弃、想要撕毁的面具。   半垂着头,秦安不知在想些什么。   “红伊自知人微言轻,可还是想说,若是能这样长长久久的下去,不是很好吗?”红伊一面看着她,轻轻叹道。   木然扫了她一眼,秦安眼中浮现些许嘲弄之色,她直接盖着被子转身躺好,背对着红伊。   自知不能再多言,红伊只好站起身,正要去吹灭多余的烛火。可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秦小姐,红伊姐姐!”一个小厮急切的叩着门。   直觉出了事,秦安迅速披好外袍,由红伊扶着到了屏风后。准了小厮进来,秦安皱眉问:“怎么了?”   小厮压低了声音,飞快回道:“陛下崩逝,殿下命我前来传递消息,要小姐做好准备。”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登基   崇惠二十三年暮冬, 帝王崩逝。武英殿内,哭嚎声一片,妃嫔与近臣们跪倒一片。唯有龙床边的魏知壑, 还站的笔直。   “陛下临终之前, 口谕由太子殿下继任大统。”高林忍住哭腔,向周围的人宣告。   在座之人都知道魏知壑做过些什么,如今朝堂内外都由他做主,即便心中有任何的质疑, 也不敢表现出来。互相对视几眼之后,纷纷跪倒高呼:“陛下。”   久久望着龙床之上的崇惠帝,魏知壑捏着手指, 昂首转身。“如今陛下崩逝, 我心中沉痛非常。然,国不可一日无君, 如今又逢天下动乱之际, 亦须新君处理政事。”   “请陛下早日登基。”高林忙俯身高喊, 身后的近臣们也跟着附和。   目光扫过众人,魏知壑没有再回头看崇惠帝一眼,越过众人, 坚毅的望向门外初升的太阳。“即刻起治办丧事, 明日便举行登基大典。”   “是。”心中闪过了千般思绪, 高林应下。   “父皇!”就在此时, 魏知易却从门口踉跄着跑了进来, 呆呆看着这里的情景, 便明白是大局已定。僵滞的目光转移到了龙床之上, 他先难以置信的扯了一下嘴角, 随后两颗泪珠便顺着面庞划下, 忍不住悲恸的咳嗽起来。   冷眼望着他的反应,魏知壑冷漠的泛起一丝嘲笑,而后又道:“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便由翊王殿下处置国丧,一个月后去皇陵守孝。”   背对着他,魏知易眼中滑过千般怨恨,可最后也只悲痛应道:“臣弟遵旨。”   牵起唇角,魏知壑迈步离开武英殿,迎着冬日的阳光站在了风口处。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角被凤卷起,猎猎作响。   “殿下,秦小姐已经安顿好了。”拂笠找到他,欠腰说道。   目光浮动,魏知壑避开冷风,走下石阶,朝着皇后所居住的朝凤宫而去。   秦安正摆弄着桌案上的礼服的时候,就听到了门口魏知壑的轻笑声,抱着礼服转身。她想了想,欲要跪下行礼。   “起来吧。”魏知壑却伸手拦住她,又让宫女们都先离开。在门被关上的一瞬间,他俯身环抱住了秦安,在她耳边叹,“父皇真的死了。”   在他怀里僵了片刻,秦安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秦安赶来的匆忙,头发只用一根发簪随意挽着。魏知壑伸手过去,将发簪轻轻一拔,她锦缎般的青丝便散落下来。   捻起一缕,他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而后竟摸起袖中的刀便轻轻一划。   忍住因为他拿刀而下意识的躲闪,秦安皱眉看向他掌心的一缕发丝,问:“殿下这是做什么?”   魏知壑却只是冲她一笑,又取下自己的玉冠,也斩下自己的一缕头发。拿出一根红线,他将两缕头发合在一起,认真的打了结。“结发为夫妻,秦安,明日我会立你为后。”   隐藏在袖中的手指剧烈的颤动一下,结发为夫妻的后一句,是恩爱两不疑。秦安仰着头看向他,道:“好。”   眼底也浮现出笑意,魏知壑揉捏着她的手指,突然道:“我为你挽发。”将她牵到桌边,魏知壑拿起雕花檀木梳,她的头发像极了她的性子,柔软顺滑。一面梳着,魏知壑看向她的头顶,轻声答:“我之前隐瞒那两个农妇与青荷的事情,是怕你恼我。”   “魏知易一直说的没错,我从来得不到别人的偏爱,就连我的母妃都厌恶我。我所有珍视的人,都会离我而去。曾经我养过一只兔子,每日悉心照顾它,可它还是逐渐变的奄奄一息。我不愿它也离开我,所以我先舍弃了它,将它亲手杀死。”   发丝在指缝间起落,魏知壑不敢去看秦安在镜中的表情,“从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算不得什么正常人。我曾以为,我也会那样对待你。可对于你,我向来舍不得。”   “还好,你愿意一直陪着我。”挽好了发髻,魏知壑扶着她的肩膀面对自己,蹲下来直视她的眼睛,“这些剖白心迹的话,是我从不愿说的,可今日不一样。秦安,明日之后,你教我如何爱你,好吗?”   他的声音轻柔,在不易察觉的颤抖之下,是他潜藏的期待。秦安不知道他是用了多少力气,才让自己说出这些话。只是转头看了眼镜子,她含笑道:“原来殿下还会梳发髻。”   魏知壑却只当她是默认了,看出她眼底对发髻的满意,也抿唇笑了笑。“经常看也就学会了,往后你想的话,我日日给你梳。”   羽扇般的睫毛低垂,秦安弯弯唇角,忽然伸手捧住了他的脸颊。迎着他惊异的目光,秦安轻轻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如同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魏知壑的双眸变深,加重了这个吻。呼吸纠葛,不过几瞬秦安便坐不稳,软着要倒下来。魏知壑垫在她身下,单手护住她的头一个翻身。   与她对视,魏知壑满足喟叹,重新侵入她的唇舌。   难舍之际,却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伏在她肩头,魏知壑无奈的笑,“与你的洞房花烛夜,总是来得艰难。”   秦安只无声平复着呼吸,双脸潮红。   扶着她重新坐好,魏知壑整理一下她贴在脸上的发丝,便打算离开。却不想刚一转身,手却被牵住。回过头来,看着她玩味开口,“要留我?”   “殿下,明日再见。”秦安却迎着他的眼睛,说的分外认真。   心中飞速滑过一丝诧异,魏知壑点点她的眼角,见她澄澈的目光里只有自己的倒影。如此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样子,让他如何不欢心,魏知壑含笑点头,“皇后,明日见。”   关上殿门走出来,外面候着的除了拂笠,原来还有金熠。   魏知壑挑眉问:“怎么了?”   “只是想向殿下确认一下明日的布防,明日的大多数禁军都会去祭坛和大殿上,由姚甝率领。末将亲自带着剩下的禁军,护卫宫门。”金熠冲他说道,犹豫片刻,又开口,“明日之后,末将也该回西南了。”   捻动指尖,魏知壑对她的安排自然没有意见,“也好,你早些回去,边境不能出乱子。答应你的事情,我也一定会做到。”   “多谢陛下!”旋即便改了称谓,金熠爽朗应道。   拂笠却看了一眼后面的朝凤宫,想了想,低声问:“不知,可需要在皇后娘娘身边安排人手?”   目光一凝,魏知壑伸手摸向自己的唇角,方才秦安还主动落下一吻。笑意一闪而过,眼中浮冰散去,他道:“罢了,人手本就不多,况且也没有必要。”   还有许多的事情需要准备,魏知壑叮嘱金熠几句后,便带着拂笠匆匆离去。金熠自然也忙着安排,另行离开。冬日的阳光照在空无一人的宫殿前,却没有丝毫的暖意。   紧闭的殿门之内,秦安坐在桌边,另一只手却摩挲着怀中的令牌。这是方才魏知易,托人交给她的。用力的握住令牌,上面的纹路硌得她掌心生疼,眼神逐渐坚定,秦安将令牌贴身放好。   “小姐,奴婢为你准备了一份羹汤。”红伊推门进来,笑着上前放下托盘。转眼看到准备的礼服被随意放在一旁,赶忙小心的捡起来放好,“小姐可试过这件衣服了?”   慢条斯理的喝下一勺汤,秦安摇摇头。   红伊带着笑,站在她的面前,轻声道:“恐怕小姐还不知道吧,大典的礼服,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算起来,应该是殿下刚重新被册立为太子的时候。彼时陛下病重,早早就开始着手安排明日的典礼了。”   秦安动作一僵,低头盯着盛汤的白玉凤纹碗,却并没有红伊想象中欣喜的表情。   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红伊小心道:“不如等会儿试试?”   “不必了。”松开捏着勺子的手,秦安平静的抬头看向她,“你先下去吧,我今日累了。明日大典,要早早起来准备,想早些歇着。”   红伊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应诺退下。   前朝一日内,为登基大典上的诏令与仪式争论不休。后宫里,却是一片安静,任由时间如水般逝去。   翌日,天还没亮,红伊就早早到了朝凤宫里。本以为要叫秦安,却不想她已经坐在了镜前,散着头发。红伊身后还跟着两个嬷嬷,率先笑着走到秦安身边行礼道:“见过娘娘,宫中人手不足,能为娘娘梳妆的人不多,委屈娘娘了。”   “红伊,我想先单独与你说几句话。”秦安却道。   眉梢一跳,红伊转头示意她们先离开,才低声道:“娘娘请说。”   秦安淡然与她对视,眼睛清澈得像是初化的雪水,她红唇轻启,“你还记得青荷吗?”   双腿不受控制的一软,红伊勉力站直,艰难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大喜之日,娘娘提这些做什么?”   “你后来有没有想过,若是青荷在发病之初就能得到救治的话,她很可能不会死。”心知这些话会给她带来何种感受,可秦安现在不得不狠下心,“可那日我拼尽全力求你,你却连一些凉水都不肯给我。”   这些日子以来,刻意被红伊压抑在心中的愧疚被轻易勾起,她努力想要忘记这件事与自己有关,此刻却被歉意吞没。红伊跪跌在地上,眼角含泪,“都是奴婢的错。”   “我记得与你说过,青荷的年纪,和你差不多大。”秦安轻弯唇角,继续以话语为刀刃,“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奉命行事,我能怪你什么。”   不等红伊回答,秦安又看向镜子中的倒影,“可你现在还要奉命逼迫我嫁给魏知壑,你说,我会不会步青荷的后尘?”   心脏似乎在刹那间被剜出了一个洞,红伊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眼角的泪水不断滑落。不远处的吉服扎进了她的眼底,红伊面色惨白的叹,“小姐想要做什么?”   轻笑着站起来,秦安的面孔在刹那间,变得红润有生机。她握住拳,浑身的血液在此刻,才开始沸腾,喧嚷着她将要离开的快乐。   远离西北至今,她终于再次找到了那个,骄傲灵动的姑娘。   皇宫宣武门前,迎面走来一个身着孝服的宫女,禁军拦下她问道:“例行检查,你在何处当值,要做什么去?”   “奴婢于司礼监当值,出宫采买。”秦安稳住心神,将腰间的令牌递给他。   接过来看了几眼,并没有什么异常,禁军刚要让开。   “等等!”   身后突然传来了金熠的声音,秦安心中一紧,面色青白。   “今日一点乱子都不能出,出宫之人必须严加盘查,还不快转过身来?”手扶着刀,金熠朗声道。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出逃   盯着自己面前这个宫女的背影, 金熠轻轻皱眉,自她说完后已经僵持了片刻,这个宫女却还是不为所动。她下意识的捏紧刀柄, 周围的禁军也暗中起了疑, 纷纷戒备起来。   心脏跳的如同擂鼓,秦安咬牙转过身来,正对上金熠的目光。在她诧异地出声之前,秦安猛地跪倒在地, “奴婢见过金将军,对金将军仰慕至今,今日终于得见, 故而反应慢了些。”   “你……”   “将军!”近乎是喊着打断了她, 秦安仰着头,目露哀求之色, “将军立志要留在军中, 还要招募女兵, 是为什么?”   心情复杂的盯着她,金熠缓缓将刀收了回去,半晌才答:“即便身为女子, 也该有别的活法。”   跪直了身子, 秦安忍着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声音, 眼睛亮如炬火, “既然如此, 你就不该阻我。”   神情一震, 金熠越发认真的望向她。没有华服, 也没有初见她时那带怯的眼神, 如今她只穿着最低等宫女的衣服, 脸上甚至还不知从何处沾上了一些灰尘。却在此刻才发觉,她是如此的耀眼漂亮。   伴随着金熠的沉默打量,秦安的手却越攥越紧,她转头看了一眼,宫门就在距离自己的几步之外。   “倒是个有意思的宫女。”赶在其余禁军们疑心更重之前,金熠突然笑着开了口,高束起来的发丝轻轻晃动。俯身拉起了秦安,金熠在她耳边轻声说:“但愿,你能承受住后果。”   暗暗感激的看了她一眼,秦安久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金熠转瞬严肃了表情,扶刀走到另一边,“放行。”   双手交叠于腹前,秦安深吸一口气,迈动的步伐坚定。朱墙宫门,逐渐被她抛在了身后。越过宫门的一瞬间,秦安看着宽阔的官道,愣愣的站了片刻。仿佛不敢置信她真的离开了魏知壑,秦安用力的拧了一把自己的胳膊。   痛得她落下了泪水,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大。   忽得,一辆马车在她面前停下,驾车的竟是拾书。“快上来!”   赶忙回神,秦安提着裙子拉住她的手,下一刻便被带上了马车。坐在车厢内,她飞速的换下了宫女的衣服。撑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那高耸威严的皇宫,在不知不觉间已是身后渺小的一点。   ——   身着衮冕礼服,魏知壑祭拜完天地,方从高林手中接过玉玺。   文武百官跪地山呼万岁,朝贺新帝。   俯瞰着众人,魏知壑又从一旁的礼部尚书手中接过诏书,宣布大赦天下,改元永昌。礼乐骤起,钟鼓之声传扬万里,昭示着巍巍皇权。   登基之后,便是立后大典。魏知壑并未有太子妃,东宫里算得上有名分的妃嫔都没有。立后典礼早早准备着,可到底是哪家的女子,却是无人知晓。   站在大殿之上,魏知壑已经又重新换了一件礼服,望着宫道的方向,眼中是细碎的笑意。若算时间,眼下秦安应该已经在朝凤宫接受了皇后册宝,准备乘坐凤辇过来了。   侧目向高林看了一眼,他心领神会的颔首,随后肃容向百官高声念道:   “朕惟乾坤德合、内治乃人伦之本。教化所兴,典礼所备。咨尔秦氏,乃公秦珙之长女也。钟祥世家,秉性柔嘉,贞静顺德,宜昭女教于六宫,应正母仪于万国,以册宝立尔为后,敬襄宗庙之祀。茂本奕叶之体。钦哉。”   剧烈响起的鸣鞭声,恰好盖住了群臣情不自禁的惊呼。   秦珙的长女,不是那个叫秦安的吗?魏知壑费尽心思要得到的,原来并不是嫡小姐秦茹!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秦珙的身上。而背对着他们的秦珙,也是满脸的异色。紧接着,他想起秦茹这几日做过的另一件事。刹那间,他面色惨白,竟是直接发起抖来,似乎下一瞬就要跌倒在地。   魏知壑却浑然不理会下面的朝臣们,他只是尽可能的维持自己的威严,目光却期待看向远处。   秦安将会身着皇后吉服,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陪他度过往后的日子。他渴望已久的一点星火,从此之后会在他掌心一直燃着,照暖他的骨血。只是这样想着,魏知壑就会不由自主漫上些微的笑意。   鸣鞭的回声都已落下,可宫道尽头,却迟迟未看见皇后仪仗。   短暂的静默之中,魏知壑的笑意一寸一寸消失。他依旧执拗的望向远处,全然不管逐渐喧沸起来的人声。   “陛下。”担忧的低唤了一声,可压根得不到反应,高林额上汗水滑落。勉力冷静下来,他悄然转身,见拂笠已经快步离开。稳住心神,高林再次上前,将诏书又念了一边。这一次,他的语速慢了不少。   可即便再慢,也总有念完的一刻。鸣鞭声又起,仿若搅弄起了万丈风云。   而所有人近乎屏住呼吸看向的宫道,依旧未见人影。   新帝登基时的封后大典,无比端肃的事,皇后却没了身影。何其荒唐的一件事!意识到这件事的朝臣们,连礼仪都顾不得,侧身纷纷议论起来。对这个不知轻重,任性无德的女子谴责过后,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另一点。   以新帝的手腕,这个让他蒙受奇耻大辱的女子,下场会是无比凄惨吧。   可魏知壑依旧望着远方,缩在袖中的手轻轻颤抖,连眼睛都不敢眨动一下。   站在一个不甚起眼的地方,魏知易轻咳了两下,仰头冷眼看着这个孤立的帝王。眼底深处的笑快要藏不住,只觉无比的舒爽畅快。他自得的摸着袖角,愉悦的眯起眼睛,欣赏着魏知壑的每一个表情。   拂笠终于去而复返,苍白的面容上,眼睛里满是慌乱。一时间管不得虚礼,他快步到了魏知壑身边,伏低身子却说不出话。   “怎么了?”魏知壑眼睛木然转动,看到他的瞬间用力捏住他的肩膀,厉声逼问,“她是不是突然生病了?”   他神情愤怒,可眼中的那一丝慌乱却清清楚楚,拂笠费力吞咽一下唾沫。“陛下,出事了。”   似乎所有的感官都迟缓了,魏知壑看着拂笠的嘴动了,声音却是绕了个圈才闷闷传了进来。双眼干涩至极,他低着头轻轻眨了一下,错手推开拂笠,魏知壑转身飞速向朝凤宫的方向奔去。   “陛下!”高林错愕的看着他的背影喊道,现在典礼未成,怎么能这样随意离开。   可魏知壑却连头都没回,冕旒晃动着割裂他的视线,他竟直接取下头上的冕旒冠。玉石碰撞,破碎的玉珠滚落一地,映照出一片残碎的浮光。   所有的声音与人影都被魏知壑隔离在外,他大步朝着朝凤宫跑去,逐渐看见了停留在门口的仪仗。   是他曾经对她开玩笑,暗自承诺过的所有尊荣。   宫人们吓的跌跪在地上,谁能想到,面前这个头发凌乱的人是新的天子。   仰头看着面前的宫门,魏知壑乍然停下了脚步。他紧盯着面前的门槛,却突然觉得迈不动步子。茫然的伸手整理一下头发与衣领,魏知壑终于走了进去,“秦安!”   满宫跪着的人,却没有一个能够应答。   “秦安,你今日闯了大祸,朕要治你的罪。朕要将你下狱,朕会把你所有在乎的人关押起来,在你面前杀了他们。”口中是习惯性的威胁,魏知壑踉跄着走过朝凤宫的每一个地方,一个慌乱的宫女不小心撞到了他。   本就不稳的步伐,猛地趔趄一下,魏知壑用手撑住一旁的窗棂,手掌却被锋利的边缘划破,鲜血蜿蜒滴落。   小宫女吓傻了,瘫软倒地,本以为死期已至的她僵着脖子,却不经意见看到了魏知壑的脸。   不安、无措,一切与他不相及的神情此刻都毫不掩饰的出现。   魏知壑压根没注意到这些,他只急切的看过了这一片,依旧没有秦安的身影。“秦安,我依旧可以宽恕你,只要你现在出来,我什么都不计较!”   “秦安!”   再恢弘的宫殿,却原来也不过是方寸之地。魏知壑找遍了每一寸地方,也只是怒喝一声。佳人的身影,就像是青烟般消散无踪。细细密密的痛楚从心口蔓延出来,扯痛着他的心脏。   魏知壑无力的跌坐在地,依旧不断找寻的目光,停在了不远处的皇后礼服之上。金线熠熠生辉,南珠灿若星辰,华美的礼服安静的挂在衣架上。   明明昨日她答应过,愿意成为他的皇后。她还主动亲吻过自己,他还给她梳发。目光转动,都是昨日情谊恩爱的画面。魏知壑猛地捂住心口,一滴泪砸在了指尖,他却毫无察觉。   “陛下,娘娘应该早就走了。”拂笠追上了他,在宫女们嘤嘤的啜泣声中,壮着胆子低声说道。   瞬间狠戾暴起,魏知壑竟直接掐住了拂笠的脖子,明明双眼那么悲痛,声音却无比阴狠。“不可能!她只是和我发脾气躲起来了,她说过不会离开我!”   瞬间便呼吸不得,拂笠强忍住挣扎的动作,脸色憋的青紫。   在拂笠都快要晕过去的最后一瞬,魏知壑突然收回手,喉咙滑动。他极轻的笑了一声,撑着身体站起来道:“找,封锁宫门与京城。”   捂着自己的脖子,拂笠立马快速退下。   魏知壑却目光一转,瞥到了缩在床边的红伊。心中灵光闪过,他猛地上前,用刀顶住红伊的脖子,像是在看一个死人般开口:“说,她去哪了?”   作者有话说:   这里登基立后的仪式都参考了百度,立后诏书参考了康熙册封赫舍里皇后和孝昭仁皇后的诏书。 第44章 、烛火   红伊颤抖个不停, 她心中清楚,自己今日乃是大难临头。可一闭上眼,秦小姐离去之前的笑容就会浮现在她面前, 她并不后悔。   冷漠的看着她, 魏知壑的耐心逐渐耗尽,正要挥刀之际,却发现她怀中抱着什么东西。眉头一皱,魏知壑的刀锋转了弯, 轻易便将她怀中之物挑了出来。   定睛一看,魏知壑身躯猛然僵住,手中的刀被他丢下。那是一幅画, 急切的将它捡起来, 魏知壑顾不上什么君王威仪,坐在地上慢慢展开那幅画卷。   是他前几日, 亲手为秦安作的画, 画中人的睡颜依旧祥和安宁。可是在他戏谑随意提下的美人熟睡图几个字的旁边, 又多了一行小字。   “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低喃着念完,魏知壑突然笑了起来, 在一众宫女畏惧的低泣声中, 他的笑声都显得瘆人起来。   红伊也怔忪的看向那幅画, 秦小姐离去之前, 面无表情的将这幅画塞进了她手中。原来秦小姐即便怨怪自己, 也没想要牵连到自己的性命。悲恸大起, 红伊伏在桌边, 泪流满面。   逐渐停止了笑, 魏知壑摇晃着站起来, 手指在眼尾处轻轻一揩。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红伊,抱着画轴的手却越攥越紧,“她离开前,说过什么?”   “小姐只是质问奴婢,倘若那日能够将青荷及时就医,是不是青荷姑娘就不会死。”泪眼朦胧的盯着自己的手,红伊心中突然生出些许无畏的勇气。她猛地伏在魏知壑脚边,提高了声音,“小姐还说,她以后会不会步青荷的后尘。”   “陛下,小姐离开的时候,是红伊自从来到她身边就从未见过的快乐!奴婢愿意承担一切责罚,但求陛下,放过小姐吧。”   漆墨般的眸子静静盯着她,酝酿着平静的杀意。放过她?在最开始的时候,她难道不也是高兴快乐的吗?魏知壑在心中冷冷反问,得到的答案却越发茫然。   “末将金熠,前来请罪。”   身后突然传来金熠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冷着脸转身,魏知壑盯着现在身着常服的她,突然发起笑来,“你,你也是帮她逃走的人。”   本就心知这件事瞒不过他,金熠神色平静,双手举起自己的佩刀。   刷的一声抽出刀,魏知壑径直抵住她的心口,“背叛主上的将领,比旁人的罪责更重!金熠,你真当朕不敢杀你吗?”   “身为臣子,末将从未背叛过陛下。”越过刀剑的寒光,金熠与他对视,“今日见到娘娘的瞬间,末将有想过将她带回来,可她说服我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现在不做伪装,金熠轻易就能看出他眼底的不知所措,她忍着无奈的叹气,轻声说道:“末将以女子之身统领大军,铁血沙场数年,世上不解我的人有千万。却不想,只有几面之缘的秦安姑娘被我引为知己。”   魏知壑紧蹙着眉头,眼中不悦之色更重,却没有打断她的话语。   “陛下身份尊贵,或许您也有过自己的难处,但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你总是习惯了让别人臣服。”回忆着几次遇见秦安时她的样子,金熠声音轻缓,“对秦安姑娘好还是不好,如何对她好,都是陛下您自己说了算。”   顿了顿,金熠虽不至于畏惧,但到底也为将要说的话忐忑。“陛下如今已是天子,您可以用权势坐拥天下美人。可唯有秦安,您逼迫不得她。”   “放肆!”怒气终于积攒,魏知壑翻手挥刀,生生斩断了金熠的发冠。“倘若敢再口出狂言,斩断的就是你的脑袋。”   冷冷环顾了一圈朝凤宫,魏知壑瞪向跪在一旁的红伊,“将这里都收拾好,想要在座的所有人活命的话,你就管好他们的嘴。”又看向披散着头发的金熠,他又道:“金将军,还是早些启程回西南去吧。”   单手一直妥帖抱着画卷,魏知壑一路撑着墙壁,慢慢离开这里。   “末将遵旨。”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金熠却唏嘘叹气。   冬日的天空阴沉沉的,似是积攒着雪,却迟迟落不下来。唯有一阵又一阵的风,凛冽寒凉,能刺进人的心里去。   拂笠正在满宫找着魏知壑,可朝凤宫早没了他的身影,武英殿与祭坛也不见他。又遣走了一批寻人的小太监,拂笠突然停住了匆匆的脚步,还有一个地方,一般人不敢去寻找。   犹豫片刻后,拂笠还是打定了主意,转身朝着昭兰殿的方向走去。方一到了附近,见一众服侍的下人们都不在,他便知道是来对地方了。深吸一口气,拂笠尽量放轻脚步,在殿中无声的寻找起来。   没有龙涎香的味道,这里只有一股淡淡的梅香,沁人心脾。   只是天色已暗,这里却没有点灯,寻找起来自然更为费劲。拂笠睁大了眼睛,都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在香炉旁边看到了一团黑影。   “陛下?”轻唤了一声,拂笠慢慢靠近,才借着微弱的光看到他正蜷缩在香炉旁边。因着他突然的声音,才转身看过来。   心中到底不忍,拂笠低声道:“陛下,去找的人都安排妥当了。”   魏知壑低着头,手指想要拂过画卷上秦安的脸,眼眸一转,却发现自己手上凝固的血迹,猛地缩回手来,他急切的检查画卷,见并没有被污到,才松下心。   “陛下受伤了?”拂笠却才看清楚他的掌心,伤口都已结痂。   “她之前,总是想擦干净我身上的血迹。”魏知壑声音嘶哑,说完一句后,愣愣盯向拂笠。再开口时,扯动着肺腑都痛,他的目光却执拗的紧,像是在透过拂笠追问另一个人。   “她不是与我说好了,会陪着我吗?”   难过的皱着眉,拂笠却想起了另一个人。青荷弥留之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要他保护秦安一生安稳顺遂。陛下已经登基,原本不是该一切都好起来的吗?   魏知壑靠着香炉,再次看向她留下的那两句诗。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字也变得规整,勉强能赞的上一句好看了。“我知道金熠说的没错,可明明她也答应我了,往后她会教着我慢慢改变。”   恍惚间,魏知壑突然想起了曾经在这里与崇惠帝的争吵。彼时的他心中有着莫大的底气,全然都是秦安。却不想走到今日,才知道那个让自己痛恨的人说的没错。“拂笠,我都做了什么,才逼着她离开的?”   “陛下……”这又能从何说起呢,拂笠咬牙,坦言心中所想,“您还记得,我们曾与秦安小姐回丞相府的时候吗?从她对亲生父亲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秦小姐骨子里是果断的。既然如此,您何不如她所愿?”   冷冽的目光瞬间缠住拂笠,魏知壑嘲讽笑笑,“连你也要我放了她,可凭什么?传令下去,皇后秦安突染风寒,居于朝凤宫中修养,所有人不得打扰。”   这是依旧要坐实她皇后的身份,拂笠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还有,派出去的人一定要尽快找到她。”话语一停,魏知壑捏紧了卷轴,抿了抿唇。直到拂笠眼中都浮现出疑问的时候,才沉沉开口,“寻找到她身影之后,不必急着关押住她,更不准向她动手,只尽快来回朕。”   拂笠弯腰应下,“是。”   重新陷入了孤身的黑暗中,魏知壑良久之后,才亲自点上了一点烛光。烛火轻轻晃动,魏知壑贪婪的看着这团融光许久,直到眼睛酸困才作罢。按了按心口,他突然吹灭蜡烛,转身出了昭兰殿。   ——   “秦小姐可换好衣服了?”拾书站在草屋前,焦急的问道。她离开的消息,宫里肯定很快就能知晓,必须尽快出京城才好。可也不知为何,秦安突然要求换一件衣服,说她穿的太单薄了。无奈之下,拾书只好将她带到了魏知易的别院。   语毕等了等,可不见里面的人回答,拾书正要直接推门进去。   “吱呀。”   门倒先从里面打开了,秦安穿了一件用兔毛滚了边的袄裙,手中还抱着一个暖炉。冲拾书歉意的笑了笑,秦安道:“换是换好了,可我觉得现在还不是离开京城的最好时机。”   拾书纳闷,问:“为何?”   “魏知壑知道我离开,最先加强的肯定是城门口的盘查,我定然躲不过去的。所谓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我在京城中躲几日,他一定不会想到。只要过了这阵风头,我再出城,肯定容易得多。”   她嗓音轻柔,目光还分外真诚,拾书顺着想想,刚要回答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另一道声音,   “此言有理。”   闻声转头,拾书眼底闪过一些笑意,欠腰道:“殿下。”   微微抬手示意她起身,魏知易看向秦安温柔笑笑,“我这处别院是用下人的名义买的,没有人知晓,你大可放心的住着。安安,我很高兴,你还愿意向我求助。”   半垂着头,秦安眼神寒凉,半晌之后才笑着看向他道:“我与魏知壑的过往恩怨,都与你无关的。不是平清你说过的吗,我与你是相识于彼此不知道真实身份的时候,理应是友人。”   “说得正是!”魏知易笑意更深,上前半步靠她近些,“我今日还遇见了你的父亲,与他闲聊了几句。你且放心在这里住着,我也会时常来看你。”   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秦安轻笑,“那我却之不恭。说起来第一次到这个别院的时候,我就觉得此处清幽,那个时候我在你这里换了一身衣服,还差点让他误会。”说完面色一僵,秦安就像是懊悔般的抿了抿嘴。   魏知易却眉梢一挑,冲拾书使了个眼色。   “我今日实在是身心俱疲,想先去休息了。”虚弱的冲魏知易笑笑,秦安重新合上门回去。   长廊下就剩下魏知易与拾书,他勾唇玩弄腰间的佩玉,“我倒是差点忘了,秦安可还有一件衣裙在我这里。你洗洗收拾好,本王该送新帝一份礼物。我还有事,你留在这里看着她,一定不准让她出城。”   不及拾书开口说些什么,他就又转身匆匆离去。可她却觉得有些奇怪,敲门进去,只见秦安正坐在火炉边,拾书狐疑的盯着她,试探着问:“你是故意提起那件衣裙的?”   作者有话说:   “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出自白居易的《南浦别》,本意其实是友人惜别。但我还是选了这一句用在这里啦~ 第45章 、追查   看着暖炉中燃烧的火苗, 秦安转眼冲她笑,脸上的神情却让拾书摸不着头脑。秦安反问:“我为何要主动提起这件衣裙?”   拾书凝眉不解的看着她,她也说不清具体缘由, 可心中总觉得不安。好像秦安自从离开皇宫到了他们身边, 就变得让人琢磨不透起来。   “拾书,你不觉得你与我很像吗?”伸出手指靠近火光,秦安略有些失神,“直到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你还是要跟随魏知易?”   被她说的一愣,拾书眨动了几下眼睛,才低声道:“我与你不一样。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殿下的野心与秉性, 他是嫡子啊!可在朝堂中, 他从一开始就被打压,直到魏知壑被废才有了争夺的一线希望。我心甘情愿的追随他, 殿下也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久久的盯着她, 秦安乍然一笑, “这样啊。如此来说,你定然与我不同,魏知易肯定很信任你。”   “这是自然, 我是殿下的左膀右臂, 他要做的事情都不会瞒着我。”拾书像是要印证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一样, 坚决的说道。   可秦安却只是笑了笑, 转而专心的烤起火来, 闲聊般的开口, “忘了与你说, 后来魏知壑将那两个农妇给放了, 她们现在都在家里好好活着。”   激动的神情散去, 拾书到底之前辜负过秦安,讷讷点了点头。   “刚才殿下与你都说了什么,可有提到我往后的去处?”秦安又往火中添了些许炭,随口问道。   有些不自然的避开视线,拾书说道:“都只是闲聊,方才小姐不是自己也说了吗,得先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也是,既要捏造身份,又须找到好的住处,本就得慢些做功夫。”抱着被烤的温暖的手指,秦安笑意淡淡,语气中甚至还有几分苦恼,“只要殿下愿意放我走就好。我之前还担心着,是不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毕竟翊王殿下之前也是要纳我的。”   越发看不懂她的表情,拾书心中却被勾起一些躁郁,只闷声回道:“不会的,小姐多虑了。小姐先行休息,奴婢先退下了。”   噙着笑目送她离去,在门被关上的一瞬间,秦安的面容却陡然冷了下来。魏知易的反应并不对,她之前还担心,会被当作烫手山芋直接送出城,可没想过他也想要让自己留下。刚才他又提到了秦珙,他们之间到底都说了什么?   想了半晌也猜不到答案,秦安只好先将这件事压在心底,她面无表情的站起身,和衣在床上躺好。盯着床上的帷幔,秦安出神了许久,才合眼睡去。   ——   听到翊王请见的时候,魏知壑正在武英殿中批奏折。秦安已经离开两日了,可派出去寻找的人,也没有带来丝毫的消息。   在拂笠与高林都担心不已之际,魏知壑反倒逐渐平静了下来,只是每日都会从早到晚的处理政务,直到撑不住才小憩几个时辰。   高林无奈的看着不远处的帝王,手中端着一个托盘进来,“陛下,御膳房准备了核桃酪,不如先用一点。”   “不必。”魏知壑头都不抬,盯着眼前的一章奏折,“下午将冯沅叫来,他拟定的这些税制变革的法子,还需要再作商榷。”   “是。”高林应下,却并不急着退下。这御案另一侧没有被动的奏折,都是请求废除皇后诏书的。   瞥见了他的犹疑,魏知壑放下手中的奏折,皱眉道:“有事就说,不必吞吞吐吐。”   佝偻着腰,高林道:“翊王殿下请见。”   眉梢轻挑,魏知壑眸色骤深,这几日他看似平静,可心中的空洞却一刻都没有被填满。稍一停息,就能感受到钝刀磨肉般的痛苦,甚至晚上做梦,看到的都是秦安笑着离开他远去的背影。今日魏知易突然造访,一定是与她有关,“让他进来。”   身着亲王朝服,魏知易抱着一个木盒进来,在他入内的瞬间,高林便带着所有的宫女们退下了。跪倒在地,魏知易道:“见过陛下。”   “翊王身子病弱,这几日处理国丧,可还顺利?另外去皇陵守孝的事,也要早做打算。”   他的声音高高在上的传来,刻意没有让魏知易起身,用力抱紧怀中的木盒,魏知易跪地回道:“禀陛下,一切安好。”   “那便好。起吧。”这才施舍般的开口,魏知壑目光移到了他怀中的方盒上,“今日所来何事?”   脸上带着温和的笑,魏知易十分恭敬的双手捧着木盒,超前递过去,“禀陛下,是皇后娘娘遗留在臣此处的旧物。”   手指猛地蜷起,魏知壑的眼中泛起淘浪,转瞬又咬牙松开手指,冲着他眯眼笑笑。“哦?”   向前走了几步,魏知易双眼一直盯着他的表情,将木盒递到了桌案上,甚至还贴心的帮忙打开。   忍着气捻动手指,魏知壑低眸看去,瞳孔猛然缩紧,脸上虚伪的笑意都不愿意维系。这里面放着的,是秦安之前穿过的衣裙。呼吸短促,魏知壑伸手摆弄了一下衣裙,“多谢翊王。”   “陛下不好奇这件衣裙为何在我这里吗?”魏知易却轻声说道,语气中的不怀好意都不加掩饰。   眸色深深的望向他,魏知壑坐在高位上,摩挲着指尖的衣料。   见他不答,魏知易也面色平稳,只是笑着拢住袖子,“想来陛下也有所猜想,正是之前我与皇后娘娘一同落水,她留在我这里的衣服。彼时我们把臂相游,一同听书吃饭,皇后娘娘可是好不高兴。皇后娘娘笑起来的时候,当真是明眸善睐,灿若星辰。”   “够了!”魏知壑低喝挥袖,木盒砸在了地上,衣服也散落出来。   终于停下了话语,魏知易看着他,心中只觉舒爽万分。瞧,秦安终究是成了他碰不得的软肋,能带着刺扎进他心里。“是臣多言,想来陛下与皇后伉俪情深,自然比臣更知道娘娘高兴起来是何种模样。旧物已经归还,臣先退下了。”   散漫的视线逐渐凝成一点,盯向地上的衣裙,魏知壑身着龙袍,蹲在了衣裙的旁边。衣裙布料简单,他却怎么都握不到手中。环视着空无一人的大殿,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孤寂都要吞没了他。   像是想到了什么,魏知壑猛地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祥云纹上染到的血迹,此刻已经变得脏黑。抱着衣裙站起来,魏知壑突然喊来了高林,将手中的香囊递给他。“想办法,把这香囊清洗干净,但绝不准损坏分毫,现在就去!”   高林听着他语气中的癫狂,自然也不敢耽搁,双手接过来就走。找来宫里的好几个嬷嬷,一点点将香囊上面的血污洗干净。   等高林捧着洗好的香囊回到武英殿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魏知壑身边侍奉的人也成了拂笠。   “陛下,已经清洗好了。”高林弯着腰,将香囊递过去。   魏知壑接过来,指尖慢慢抚过上面的祥云纹,突然开口。“带上一队禁军,随我出宫。”   远远与高林对视一眼,拂笠应下,也不多问。迅速找来了一队禁军,出宫后走了许久,拂笠才依稀认出来这是去往翊王府的路。   禁军气势凶猛,直接杀了门口的小厮破门而入,一队人马举刀入内,吓得府内走动的下人们都瘫坐地上,只有几个胆子大的去报信。   魏知壑眉头都没有多抬一下,只是眼神冷漠的向前。踏过正厅的门槛,径直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禁军们步伐不停,须臾后将王府里能算得上是主子的人全部都押到了厅前。   连朝服都没有来得及换下,魏知易怒气冲冲的过来,看向那个坐在主位上神态自若品茶的人。“陛下这是何意?”   “没什么,只是来查一查,你这里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旧物。”抬眸淡淡看他一眼,魏知壑单手放下茶盏,转而望向另一旁。“如何?”   拂笠冲他微微摇头,禁军们把王府都搜查了一遍,并没有看到秦安的身影。   魏知易冷哼一声,心知肚明他是要找什么,却还是含笑道:“无凭无据,陛下这是要抄我的家不成?”   方才看到拂笠摇头,魏知壑心中本就漫起一股烦意,如今点着手指就答,“有何不可吗?”   神情一怔,魏知易恼怒的直视他,“陛下,你的皇位是如何来的,你应该清楚。你下令要我守皇陵,如今又率兵查抄我王府,你当真不怕流言吗?朝堂忠志之士、天下明礼之人,你当真都没有畏惧吗?”   他一番话说的义愤填膺,可魏知壑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只是点了点指尖,勾唇轻笑,“拂笠,他想要个理由。”   挺直了腰,拂笠肃声道:“翊王殿下于宫中出言不逊,忤逆皇上。念及治丧期间,翊王难忍心中悲痛,陛下予以宽恕,只命小人率禁军前来申叱,以儆效尤。”   “你!”魏知易气愤难忍,脸色都涨的通红,咬牙说不出话。   “敢惹怒朕,就得承担后果,”魏知壑慢条斯理的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说,秦安在哪?”   脸上的怒气转瞬间消失,魏知易嘲弄的看着他,“皇后娘娘,不是好端端在宫里呆着吗?听闻她病了,可好些了?”   冷笑出声,魏知壑盯着他点了点头。转身从禁军的手中夺下刀,径直砍伤外面跪着的一个妾侍,转刀抵在旁边吓得面色惨白的管家脖子上,“说,可有见过陌生女子,或者你们主子可有别的宅院?”   “小…… 小人不知道。”管家抖若筛糠,瞥见了他身后魏知易的脸色,颤栗着说道。   挑眉点头,魏知壑手指一勾,叫来一个禁军士兵。将刀递给他,魏知壑用帕子擦着自己的手指,“朕刀法不准,就由你来。问一个杀一个,直到问出朕想要的答案。想要活命的,就放聪明一点。”   转身对上魏知易愤恨面容,魏知壑浅笑,“你说,朕杀到第几个的时候,能知道真相?”   “够了!”忍无可忍的大喝一声,魏知易快步到他面前,气急之下咳嗽难忍。喘了几下,他才望向魏知壑,说道:“你如此暴戾成性,只能用别人的性命相要挟,秦安不就是因此才厌恶你的吗?”   怒气翻涌着,魏知壑瞪向他,似乎下一瞬就会下令要了他的命。   “殿下!”拾书刚一进来,就看到了两人对峙的模样,担心的喊了一声,她冲上来护在魏知易的身前。   魏知壑目光落在了她身上,皱眉想了想她这十分熟悉的面孔,“那日营救那两个妇人的,就是你。若是你肯说出我要寻找之人的下落,我就放了她们。”   一边紧张的护着身后的魏知易,拾书没料到他还会记得自己的这张脸,惊讶之下,未经思考便将心中的话脱口而出,“陛下开什么玩笑,那两个妇人不是已经被放了。”   魏知壑在听闻此言的瞬间挑眉,拾书也后知后觉说错了话。下一瞬,魏知壑就俯身认真的探向她眼底,开口时声音里藏不住的兴奋,“她们被放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46章 、变化   僵立在原地, 拾书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吞咽声,她勉力稳住神情,低头笑着说:“上次与皇后娘娘匆匆一见, 她答应过我的, 自然能够做到。”   魏知壑却不置可否,一直紧盯着她的眼睛。   “陛下,您到底要找的什么人,不如索性将姓名面貌都说个清楚。这样我们王府上的人到底有没有见过, 不是更为清楚?就算是我们王府上没有,全城搜捕起来不是也方便了许多,我们翊王府也可以出力帮忙。”拾书以退为进, 直接将话挑明。   这却给魏知壑抛了个难回答的问题, 秦安不在了,这是绝不能大肆宣扬的事情。负手深深看着她, 魏知壑咧嘴哂笑, 终于放过了拾书, 转而望向魏知易道:“我总会找到她,让她心甘情愿回到我身边。”   “臣祝陛下早日得偿所愿。”魏知易也勾唇笑着,眼中暗藏厉色。   轻轻一挥手, 禁军们就都列队站到了一旁, 魏知壑揉捏指尖, 道:“朕看翊王府中守卫不足, 带来的这些禁军, 便留在你府上护卫了。”言毕, 他连眼神都不愿意在魏知易身上多留一刻, 带着拂笠便转身离去。   “朕想一个人走走, 你先回宫吧。”刚走出翊王府没多久, 魏知壑便揉揉鬓边对拂笠道。无人知道魏知易刚刚叱骂的几句话,像是针般扎进了他的心里。   拂笠却提醒道:“是,只是陛下还命冯大人午后来商议新政。”   魏知壑想了想,蹙眉道:“无妨,朕会赶回去。”   “是。”拂笠自然也不能多言什么,带着剩下的禁军们立于道旁,垂首恭送他离开。   翊王府内,魏知易却望着不远处的禁军咬牙,说什么冠冕堂皇的为他护卫,留下来看住他的一举一动才是真的。阴沉着脸瞪了他们几人一眼,魏知易带着拾书转身进屋关门。“你怎么突然会过来?”   拾书也是惊魂甫定,回道:“别院那边好多东西欠缺,奴婢是想来命人备些东西送去。”   “今日算是有惊无险,但魏知壑肯定还是盯上我们了。你等会从后门离开,所需的物品也直接在外面买吧。往后不必过来,我寻法子去那边。”   魏知易坐下来,神情几变,而后冷冷一笑,“另外,暗中将这件事宣扬出去,和本王被罚去守皇陵一起。就说是,当今天子皇位不正,对先帝皇子痛下狠手。”   心下一惊,拾书暗自看了他一眼,咬牙点头。   “行了,你早些去置办吧,在别院中看着她。”魏知易手抵着下巴,随口轻哧一句,“本只是想用那件衣裙让他难受一下,不想到他疯成了这样,不过如此也好,反倒助我一臂之力。”   他微微闭着眼睛,没有看到听闻此言的拾书猛地抬了一下眼皮,脸上闪过些许异常的神情。望向魏知易,拾书却也只是动了动嘴,应声退下。   ——   面带纱巾,秦安躲在一个山坡边,望向不远处的两座坟茔。郊区风大,越发吹的她手脚冰凉,可秦安顾不上拢拢袖口,只是皱眉望向前方。   这里是她娘亲与青荷的坟墓。可不知是怎么回事,整个墓地都被重新修葺了一番。用上好的石料打造的墓碑旁,还站着十几个执戟的守卫。供案之上摆着上好的糕点,甚至还有一盘新运来的贡橘,皇城中诸多贵族都未拥有的鲜橘,倒是在这里先摆了一盘。   白幡被吹的作响,下面还有一个人在燃烧纸钱,青烟袅袅升腾空中,就像是为死者铺就的来往人间的路。   不知不觉间,秦安就红了眼眶,心中泛起一阵阵酸涩的委屈。捂着嘴无声哭了片刻,秦安脸上神情逐渐坚毅,用力抹去腮边的泪水。她看向稍矮了一些的坟茔,那里面一定睡着青荷。朝那边狠狠握了握拳,秦安俯身郑重遥遥叩拜。   做完了这些,她却并不急着走,反而低头看了起来,瞄到了不远处的一些枯枝,她淡然一笑。重新带好面纱,秦安转头又看了一眼远处守陵的侍卫,突然转身逃走,脚却直直将枯枝踩碎。   “谁!”听到了声响,其中的一名侍卫猛地叫道,却只看到了一个女子匆匆离去的背影。奇怪的看了看那个方向,侍卫转身走到了这里领头的身边,“大哥,我刚才好像隐约看到什么姑娘,从那边跑走了。”   “姑娘?”领头人却脸色一变,“你当真没有看错?”   “绝对没错!”   见他说的肯定,领头的自然也信了,思量几下,他将手中的戟交给他,面露喜色。“之前在这里守灵的可是拂笠大人,他前几日也说过,这里有任何消息一定要去禀告他,咱们哥几个能走运了。你等着,我这就入宫一趟。”   ——   离开了翊王府,魏知壑就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间竟到了之前与她一起吃过馄饨的地方。   老板依旧忙碌的脚不沾地,刚收拾好一个空座出来,转身就看到了一个颇为眼熟的贵气华服公子走进了店中。“公子,要吃点什么?”   “一碗麻油馄饨,多放些虾米。”出口时便是她那日说过的话,魏知壑说完愣了愣,径直在上次的位置上坐好。   对面正好还有一个没吃完的汉子,诧异的望着兀自坐在自己面前出神的人,莫名其妙的加快了咀嚼的动作。心中暗道,长得这么俊秀,怎么看起来像是个傻的?嘴一抹,那汉子正打算走的时候,对面的公子却一把拉住了他,道:“你应该就坐在这。”   “什么毛病啊你,我还有事呢,快起开!”那汉子奇怪的瞪他,挥开他的手就要起身。   魏知壑眸中厉色大起,正要动手之际,察觉到不对的老板赶忙过来,夹在了他们中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这位公子,你的馄饨也好了。”   说话之际,那汉子早已走远,魏知壑看着空空的桌椅,低喃:“她是真的走了。”   “这……那位兄弟有事,自然走了。”一头雾水的盯着他,老板仔细打量,才隐约想起来。这位公子,之前不是还带着他的夫人来一起吃过饭嘛。转眼一想,老板乐呵呵坐在他对面,“公子不嫌弃,老头我陪一陪你?”   凝了他几眼,魏知壑低头搅动着碗中漂浮的馄饨,低头咬下一颗,魏知壑突然皱起眉,“馅料变了?”   “呦,公子厉害啊,这都能尝出来。”老板乐呵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呵笑着点头。   魏知壑却松手扔开勺子,“为何要变?”   “变得更好吃,不是件好事嘛?”这句话倒是把老板逗乐了,笑着说道。   神情一怔,他怔忪抬头,目光从带笑的老板环视着这个小店。在这来来往往的方寸小店,魏知壑突然意识到,抛去那一身龙袍,其实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除了权柄,他到底有什么珍贵的?就连秦安,也是在他困顿之时来到身边,在他权盛之后翩然离去。   老板看到他越发迷茫的表情,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公子?”   “店家。”魏知壑猛地站了起来,转瞬之间,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客气,“如若有机会,你可能教我做馄饨?”   倒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请求,老板好笑的看着他,“公子该不会是被我同行收买了,要来偷我秘方吧?”   急切的摇摇头,魏知壑舔舔唇角,在这个谁都不认识他的环境里,眼尾露出不加掩饰的几分落寞,“有机会的话,我想给一个人做。”   “那小老儿这个谱可得摆足,公子前来,可要带足拜师礼。”本也只是玩笑之语,只看这位公子的气度,就知道他不是凡人,老板含笑说道。   冲他微微点头,魏知壑转身离开,径直朝城门口的方向而去。这里的盘查,果真是严格了许多,每个人手中的文书都要被仔细检查,遇到年轻的女子还会将她们面上的特征记录在册。   遥遥看着这番忙碌的景象,魏知壑的视线却落在了其中一位守城官兵身上,他是之前自己与秦安出逃之时,拦下他们检查的那个人。彼时秦安随口编的瞎话,这个人还为她说好话,魏知壑想到那日的场景,嘴角牵起一抹苦笑。   “那个人,做什么!”不想那位士兵也发现了他,皱眉喝道。   魏知壑仰起头来,走到他的身边,将腰间的一枚玉佩交给了他。“你想一生只做个守城小兵吗?”   只觉面前这人眼熟,可他身着华服,又不像是自己认识的样子,男子蹙着眉,却不接他的玉佩,“什么意思?”   “倘若你不想,就带着这枚玉佩去兵部。”魏知壑执意交给了他,正想要再叮嘱几句的时候,眼尾突然瞥到了一个影子。   身影窈窕,面上覆纱,走起路时的步伐幅度都透着熟悉。   魏知壑只觉得头皮一阵麻意,眼睛瞪大,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快步朝那个女子追去。可是城门处本就人多,等魏知壑急忙穿过拥挤人群,那女子已经到了另一个巷子口。   慌乱的眨着眼睛,心脏却先喜悦的跳动起来,魏知壑拔足狂奔,努力想要追上她的步子。   一路跌跌撞撞,他只管朝前,浑然不顾来往的人冲撞着他,就连衣服都被翻倒的污水盆染脏。   可还是没有追上。在一条全是民宅的街区,那道身影像是青烟一般消失。   “安安,你出来!”魏知壑气息不稳,却大声吼道。扶着墙,他慌乱无措的环顾四周,却只看到了一扇又一扇紧闭的房门。偶有几扇门开了缝,里面住的人闻声来看热闹。魏知壑拖动着双腿,试图敲开每一扇门,口中呢喃不止,“我已经看见你了,你快点出来。”   “陛……公子!”拂笠刚找过来,就看到了他这有些癫狂的样子,赶忙上前扶住他,拦下他的动作。压低声音,拂笠轻道:“陛下,冯大人已经在宫里等着了。您也不能这样,直接闯进别人家里去。”   捏紧了他的胳膊,魏知壑执拗看向他,“我见到她了,她绝对在这里!”   愣了愣,拂笠犹豫道:“方才小人也接到消息,说皇后娘娘母亲与青荷的墓边,出现过一位女子,或许就是她。”   “我要找到她。”魏知壑更为激动,试图挣开拂笠的搀扶。   “陛下!皇后娘娘还在京城,总是个好消息。但是如何找到她,又如何让她愿意见您,都得徐徐图之。”拂笠连声劝道,“今日暂且回去,可好?”   心知他说的有理,魏知壑闭目深深呼吸几下,面容逐渐冷静下来。抽手摆开他的搀扶,魏知壑回头向远处几户人家看去,眼中闪着微弱的火苗。僵立了片刻,他死心转身,沿着来路归去。   “真狼狈。”躲在门后,秦安透过缝隙,看到了他衣服上沾染的脏污。手指按在心口处,秦安似笑非笑的呵了一声,眼底浮动着些许痛色。可心中,到底被解气的痛快占了大半,秦安咽下复杂的心绪。   刚一关好门转过身,没想到却对上了拾书探究的眼神。迅速冷静下来,秦安挑了挑眉,“好险,我差点就被发现了。”   “是险吗?”拾书皱着眉,往前一步逼近她,“从刻意提起的衣裙,到告诉我嫂嫂和母亲被放了,你的每一句话都暗藏玄机。刚才的事情我看的真切,你躲在门后,可半点没有被发现的害怕。”   伸手摸摸眉毛,秦安笑意淡淡,不再搭话。   拾书越发的无法理解。“秦小姐,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们两个兄弟,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似是喟叹,秦安声音轻柔。她慢慢抬起头,在拾书的视线里笑意温和,可就是无端让拾书害怕。秦安扔掉手中的面纱,直视着拾书道:“鹬蚌相争,谁人得利?” 第47章 、身世   无论是见她的第一面, 还是曾经以李蝶的身份与她做朋友的那段岁月,拾书都以为她是一个善良有余,却锋芒不足的人。即便是受了委屈, 拾书眼中的秦安也是暗自忍耐的性子。   可她从未想过, 有朝一日会觉得秦安如此凌厉,只是淡淡笑着,就能让自己觉得不安。不自觉的退开半步,拾书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你想要做什么?”   “我之前在书上看过一则戏文,一个人钓鱼,却反被鱼拉进了池塘。我往日所受的屈辱, 不讨回来, 你让我如何甘心离开?”秦安笑着捋平衣服上的褶皱,眉毛一挑, 她突然冷着脸厉声道:“青荷, 是魏知易害死的!”   竭力摈弃心中的一丝犹豫与怯弱, 秦安拽住拾书的手腕,“如今魏知壑迫于种种原因,不能动他, 那我就来推他一把。伤害了青荷, 魏知易必须付出代价。”   错愕的的摇着头, 拾书看着她失神喃喃, “你怎会有如此心机?”   “且不说我前几日读的书多了些, 这么多人在我身上演习过, 如何图谋自己所求。我若还不开窍, 岂不是太蠢了一些?”松开了她的手腕, 秦安神情冷漠, 就要越过她离去。   拾书背对着她,却突然说道:“我会把这些都告诉殿下,让他送你离开。”   回过头来,秦安盯着她的背影,眼中满是不舍与同情。可话语出口,却是依旧不留情面,“那等下次魏知易来的时候,你只管告诉他。且看一看,他会不会舍得放我走。”   狠心转过身来,秦安在心中对拾书轻道了一声歉,转身回了屋中。她的脚已经冻的冰凉,冷得她直哆嗦,迫不及待想要进去烤火。   回到皇宫里,换衣服的时候,魏知壑才看见了自己满身的脏污。站在镜子前,他看了自己许久,而后才若有所思的换了一身新衣。重新回到武英殿,冯沅已经等了他许久。   如今天下吏治混乱,对于百姓来说首先最受苦的就是税收。各级各司,总有一套自己的明目去收税,税目也是多种多样。百姓苦不堪言,朝堂国库却空空荡荡。弊处早已累积,可崇惠帝只顾维持皇帝威仪、制衡朝堂,何曾关心过这些。   做太子的时候,魏知壑早已看出这些弊病,可直到真正成为天子清算,才觉此事已危及国本。   与冯沅商讨良久,直到魏知壑都已捏着眉心疲惫不已,外面的天色也暗了下来,才算是勉强定下了条例。呷一口茶,魏知壑对冯沅道:“虽然确定了这些,可到底如何执行,还须得试试。朕想,遣你去做个郡守,先推行新政。”   “这正是臣心中所向,多谢陛下,臣一定不负圣恩。”冯沅喜形于色,跪下道。调离京城去做一个郡守,看起来是贬官,可总能做些实事。兴奋之余,冯沅心中也有些担心,他仰头看向魏知壑,“殿下,只是臣有几分顾虑。”   理所当然的以为他是在说妻儿,魏知壑点点头,“你放心,家眷都可以留在京城,朕会下令优待他们。”   “臣的家眷虽然挂心,但肯定不会有太多麻烦。”冯沅笑笑,眼中流露出些许真切,“陛下,臣担心的是你。臣追随陛下以来,妄自揣测过陛下,许多事情您或许是出自善意,可总是手段过于狠辣。此番推行新政,反对者无数,可陛下不能再激化他们的怨愤了”   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些推心置腹之语,魏知壑难免动容的捻了捻指尖,“朕自知名声极差,只是姑息必然养奸,许多事只有手段强硬,才能推行下去。”   嘴唇蠕动几下,冯沅终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俯身长拜,“臣此一别,短则数月,长则数年,唯愿陛下保重。”   挥手示意他起身,魏知壑目送他步履坚定的离开。疲倦的揉揉额头,他正想要回去稍作休息的时候,拂笠突然弯腰趋步进来,道:“陛下,秦茹请见。”   精神一振,魏知壑坐回龙椅之上,“宣。”   “臣女秦茹,拜见陛下。”一进来就跪倒在地,秦茹手中高高捧起一册书卷,“陛下所托之事,臣女已然做到,请陛下为臣女指一条生路!”   随着她高举的动作,袖口滑落,露出她胳膊上的圈圈红痕。魏知壑示意拂笠递过来,本是随手翻看一下,却在看清内容后惊讶道:“这是……梧州朱家的族谱?”   眼中含泪的跪着,秦茹手腕肿痛,“是,这份族谱一直被秦丞相锁于家中密室。臣女寻到之后,秦丞相于陛下登基之日将臣女锁在了家中。若非母亲趁今日秦丞相不在,将臣女偷放出来,臣女恐怕都不得见到陛下。”   这几乎是实打实的罪证,魏知壑捏紧了族谱,看向秦茹。   “不止于此,臣女还得知了秦丞相做过的另一件事。”为了尽可能多得到他的怜惜,秦茹眼珠转动,刻意挑了个称呼,“那就是姐姐的亲生母亲,到底是什么身世。”   倏得蜷起指尖,魏知壑眸色深沉,舔唇按耐住心中的万般思绪。   ——   自从那日与拾书撕破了伪装,这几日的相处,两人总是相顾无言。拾书会尽责备好她一切所需的东西,但绝无好脸色。   秦安倒是乐得清净,此后也再不出门,只是窝在房中练字。相安无事的过了五日,除了越发寒冷的天气,她似乎也没什么不适的。   只是今日,拾书却有些反常,她站在门口看着秦安练字的身影,说:“昨日皇宫里传来消息,说陛下将先帝冷宫中的废后放了出来,尊为了太后。”   手中的动作一滞,宣纸上就多出了一点墨渍,秦安垂眸细思。这一步,不可谓不是一招妙棋,朝中众人都隐约质疑魏知壑不尊不孝的时候,将这位被崇惠帝随意废黜的皇后放出来,并尊为太后,自然能博得一波士人好感。   “太后也是翊王殿下生母,于你们而言不是一件好事吗?”秦安掩下思绪,将手中的笔放下。   拾书却慢慢走到她身边,“如今不过是魏知壑用来沽名钓誉,如何算是好事?”   她是果真一心想的使魏知易如愿,秦安放弃不必要的惋惜,皱眉认真的看向她。“你今日为何突然与我说这些?”   “殿下今日会过来,我会劝告他,尽快将你送走。”拾书深吸一口气,曾作为李蝶的时候,是真心的喜欢她。眼中浮现些许真心,拾书看向她,“你最开始想的,不也是离开吗?京城、宫廷,都算不得什么好地方。只要你离开了,你可以过上你喜欢的生活。”   “你说的对,我曾经一心想的,真的只是离开。”秦安望着她,咽下了后半句话。可是如今,魏知易为了挑拨她,竟然害死了青荷。她必须要为青荷报仇,哪怕是用自己做鱼饵,也要最大可能激起魏知壑对他的杀意。   见她不愿同自己多言,拾书心中只好越发想着要劝魏知易放她走。眼神一转,她走到香炉边,燃上了新香。   不多时,秦安便感觉到一阵阵的困意,眼尾朝香炉的方向瞥了一下,她心领神会的掩唇打了个哈欠。“我今日困了,要先歇着,你退下吧。”   说完之后,她就直接在床上和衣躺好。拾书心中暗道,这香对她倒比其他人还起效快些。身后响起了敲门声,拾书赶忙快步出去。   可她一转身,床榻之上的秦安就猛地睁开了眼睛,抵抗着困意,她从自己的头上拔下一根银簪,手指毫不留情的朝簪子刺去。痛意瞬间让她清醒起来,屏住呼吸,秦安站起来用茶水将香炉浇灭。   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声响,秦安顾不得穿鞋,蹑手蹑脚跟上去。她要寻找的另一个答案,今日可能就会有结果了。   带着魏知易在一座廊下坐定,拾书怕他冷,还特意备下了火盆与手炉。冲他盈盈一拜,拾书又递过去一杯热茶,“见过殿下。”   “今日怎么回事?”浅啜着茶,魏知易诧异的看着周遭的布置,“秦安呢?”   他第一瞬问秦安的状况,这些日子秦安说过的话,不受控制的拾书耳边回荡。勉力忍住,拾书抬眸认真道:“奴婢想请求殿下,早日送秦安小姐离开。”   猛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温热的茶水溅在了手指上,魏知易皱眉道:“不可,她于我而言还有用处。”   不料想他竟然连自己为何这样说的原因都不过问一下,就一口否决了她的话,拾书低头咬唇,忍着心中翻滚的情绪。   “你只管在这里好好的服侍她,等事成之后,你自然可以回到我身旁。”略微和缓了声音,魏知易又道。   可拾书却猛然抬起头来,眼底含着薄薄的一层泪,秦安说过的话充斥在她的耳边,“殿下可知,秦小姐现在完全变了另一副模样,她知晓了我们对她婢女做过的事情,要为她的婢女复仇?”   魏知易闻言蹙眉,心中却还是有些犹疑,“原来她知道了,但也不妨事,她一个什么见识都没有的弱女子,成不了什么事的。她于我现在图谋的事情,至关重要。”   “到底是她有助于殿下的大业,还是殿下舍不得她!”拾书终于忍不住,低声说道。   眉头皱的俞深,魏知易开口之前,先闷声咳嗽了几下,而后才望着拾书道:“你在说些什么?事到如今,我索性把一切与你说个明白。”   “那日登基大典,秦珙拦住了我,说出了一件事。当年的珍妃娘娘,是与梧州朱氏定过亲,朱氏乃当地望族,父皇求娶不得。那秦珙竟然放了一把火,将朱氏灭族,送了珍妃给父皇。可其实,朱氏还活下来了一个人,是当日出门买嫁衣绣线的二小姐。”   讲到此处,魏知易也觉得有些不齿,“秦珙那厮,竟然颠倒黑白说一切都是父皇做的,朱氏成了逆贼,二小姐想活命就不能暴露身份。如此一遭,反倒摇身变成了二小姐的救命恩人,相处几日,又骗得了二小姐的芳心。”   见拾书面露惊讶,魏知易就知道她是已经猜到了,叹道:“后来,朱氏二小姐怀有身孕,隐姓埋名去往秦珙老家,成为了他见不得人的妾氏,生下的女儿,就是秦安。所以秦安,是搅起当年往事最重要的人,凭借着她,我们可以一口咬定魏知壑并非皇室血脉,还□□逼迫自己的表妹。”   站在冰冷的地上,秦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身躯麻木的动弹不得,脑子却越来越清晰。原来娘亲那些年的奇怪举动,都是这个原因。   京城的风可真冷,能在一瞬间把人的血全部冻住。秦安望着远处对坐的两人,眼神恍惚,一侧耳,却听到了墙外有什么人声。   思绪飞速转动,秦安突然提着裙子转身,无声的跑回草屋。取起一旁燃着的蜡烛,秦安咬牙,直接点燃漂浮的帷幔。   作者有话说:   点火肯定是为了引来其他人啦~狗子和女鹅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   写到这里的时候突然觉得,这简直就是两个不做人的狗爹造孽(捂脸)明天男女主应该就会见面了。 第48章 、重见   杨户没想过, 那日那个公子给他的一块玉佩,竟然真的能让他走运。他在轮值结束之后就将信将疑的去了兵部,没想到刚把玉佩递过去, 竟然连兵部尚书都出来见他, 甚至将他破格提拔为京畿卫队中的一个侍卫。   而他领到的第一个差事,就是率领十个侍卫,假借宣扬新政的名目来探查京城中的一片民宅,在这里找到一个女子。可到底是什么姓名, 什么长相,却又不肯说清楚。来下命令的,是宫中一个叫拂什么的近臣, 只说这个女子杨户一定眼熟。   就这么一头雾水的领着差事, 杨户带着兄弟们挨家挨户敲门,这次进去的人家里只有一个老头。垂头丧气的退出来, 杨户心中忍不住怀疑, 是不是在故意为难他。   “弟兄们, 都先歇歇吧。”就近坐在了台阶上,杨户擦了擦汗。   一旁是个比他更有资历的老兵,不满杨户突然的到来, 得着空子就开始炫耀。“诶呦, 这干的都是什么活啊。之前我领着弟兄们, 可是去宫中给禁军兄弟们帮过忙的, 皇帝的登基大典, 那是多隆重的事情, 咱都去外围做过卫护。”   杨户倒是能沉得住气, 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散漫的朝别处望去。视线之中, 突然多出来了一股青烟,片刻之后,转变成了滚滚浓烟。   “快跟我走!”杨户脸色大变,召集众人就朝着那个方向赶去。这户人家里一定是着了火,一面喊叫着让周遭的百姓们也出来救火,杨户来不及敲门,直接带着弟兄们破门而入。   一走进去,才发觉这户人家不像是普通百姓,院子里的景色处处透着雅致。可杨户却来不及欣赏,他第一眼先看到了另一边的池塘,砸破表面的浮冰就舀水救火。手忙脚乱之下,来这里帮忙的人也越来越多。   火势只在一处草屋附近,虽然烧的凶猛,但人手众多,约一个钟头过去就小了许多。杨户披着浇湿的被子,第一个冲了进去,只见屋子最中间瘫坐着一个女子,赶忙扶着那个女子出来,杨户环视一圈周围,心中却觉得奇怪。   从痕迹来看,似乎火势直接是从外圈开始烧,最先沿着窗户烧了起来。可房屋中间,火烧的痕迹却明显少了许多。   “安安,你没事吧!”焦急的等在一旁,魏知易在秦安出来的瞬间,就将她从杨户的搀扶下接了过来。另一边站着的拾书,也明显松了一口气。   只当这一对男女的关系非比寻常,杨户也不在意他的举动,只是皱着眉道:“你就是这户的家主?你们这个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   “放肆!”不等魏知易作答,那个吹嘘自己去过皇宫的侍卫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拉开杨户便毫不客气的对他道,“这位可是翊王殿下,是你能随便盘问的?”   竟然有人认出了自己!魏知易不耐的皱着眉,暗骂一声麻烦。可他全然没发觉,无力靠在他怀中的秦安,却闻言眼神一亮。   那侍卫当然没有察觉魏知易的心思,谄媚的笑着冲他点头,“翊王殿下,小人之前去皇宫当差,远远碰见你路过,还给您行过礼呢。”   “原来如此,怪不得觉得这位侍卫眼熟。”随口客套一句,魏知易扫视着不远处前来帮忙救火的诸多百姓,越发将秦安往自己的怀中藏了藏,“只是眼下府中女眷负了伤,须得早些就医,本王要先带她离开。”   站在杨户的身前,那侍卫点头哈腰,“是,您自行方便,可需要小人给您开道?”   “如此,便劳驾了。”越发用着温和的腔调,魏知易点头说道,扶着秦安便打算离开。   可不想,秦安不知怎么被绊了一下,身子一个趔趄就跌倒在地。狼狈的仰着头,她将自己的面容暴露在了众人的眼中。   “等一下!”杨户猛地出声,示意剩下的兄弟们拦住道路,他诧异的盯着秦安的脸,“原来你就是那个我觉得眼熟的人。”   他竟然是之前陪魏知壑出城时遇见过的人,秦安也一眼认出了他,心中越发觉得幸运。如今,是老天爷都想要帮她达到目的。   冲脸色难看的魏知易拱手,杨户说道:“翊王殿下,宫中的命令,让小人找到这名女子。今日,恐怕您就算要带她走,我们兄弟几人也得跟上你。”   不及魏知易要说些什么,秦安突然愤怒的瞪着他,像是失心疯了一般喊道:“不可能!尔等卑微侍卫,竟然敢看押本宫,本宫可是皇后!”   话音一落,满场哗然。   魏知易脸色大变,旁边站着的拾书更是恨不得立刻上前捂住秦安的嘴,可早已为时已晚。   翊王与当朝皇后,在一处宅院私会,更是衣衫不整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不消多久,这个消息就会在京城中不胫而走。   拾书哑然望向秦安,竟然在她脸上看出了一丝笑意。今日,拾书终于全然明白了她的目的,她用自己为诱饵,把翊王殿下置于一个全天下唾弃的地步,更是让皇帝有了杀他的理由。   ——   在得到消息的时候,魏知壑足足愣了许久,拂笠禀告的所有情况,在他耳中就剩下来四个字:“秦安”与“走水”。扔开手中的奏折,魏知壑猛地站起来,连龙袍都来不及换,便朝着宫外狂奔而去。   他急切的跑着,将拂笠与宫人们都甩在了身后,出宫之后,更是直接上马离开。催动着马匹,魏知壑越来越快,到达被百姓层层围住的门前,他几乎是从马上摔了下来。站稳之后,他刚朝前跨了一步,却又僵在原地。   转瞬间,他的心中竟然升起了些许的怯意。   因着他身穿龙袍,拂笠不得不带上皇帝的仪仗队伍,一行人跌跌撞撞的奔来,非但没有皇室的威仪,反倒处处透着滑稽。总算是远远看到魏知壑停在前面,拂笠以为总算能穿口气,却不想下一瞬他就挤进了人群。   饶是拂笠,此刻也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声,挥手示意仪仗队伍加快跟上,又急忙指挥着禁军开始清理百姓。可现在早已经闹做了一团,维持起秩序,哪里有那般容易。   视线中多了一抹黄色身影之时,秦安与魏知易都觉得自己看错了。毕竟,怎么会有皇帝一人,挤开重重百姓艰难前行呢?   是以魏知壑终于站在秦安面前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愣了一瞬,反倒是魏知易先反应过来,跪在地上山呼万岁。   接下来便是杨户及一众侍卫,再接着才是稀稀拉拉的百姓。喊万岁的声音错杂不停,更为如今的场景添上许多喜气。   拂笠带着仪仗队,总算是站在了魏知壑的身后,高举起象征赫赫皇权的绣龙黄扇。   在场中,唯有两个人站的笔直,遥遥相望。   魏知壑痴痴看着她,不敢眨眼。她离开的这几日就像是从未出现过,魏知壑只觉得此刻心脏才开始跳动,仿若他活着的时间只是从登基那日,连接到了今天。   一下下挪动脚步,魏知壑生怕自己呼吸重些,她就能凭空消失。迟缓的感觉,在此刻纷纷活动起来。看清了她脸上的黑灰,嗅到了她衣服上的烟味,甚至隐约都能听到她软声唤着黎丘。   缓慢而轻柔的牵起嘴角,魏知壑心安的滑出一声叹息。   原来他想要的,只是如此。   埋着头,魏知易跪在地上,心中的各种想法却飞快闪过。无论是为了维护天家尊严,还是为了保住秦安的皇后之位,魏知壑现在都应该找借口否认她现在就是皇后。可心中这样分析着,他却依旧惶恐难安。   秦安的心中也有万般猜想,目光被卷进他翻涌的眼底,试图判断他下一瞬会不会先甩自己一巴掌。   可魏知壑突然蹲下身,皱眉伸手覆上她早已脏黑的袜子,仰头看向秦安,分离数日后,他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冷吗?”   任谁都不会想到,一朝皇帝为俯身蹲在一个女子的脚下。秦安也瞬间愣在原地,茫然的顺着他的话答:“不冷。”   “站出来这么久,连鞋都不知道穿。”揽住她的膝弯,魏知壑直接将她抱在了怀中,毫不理会周围人五彩纷呈的脸色。简单两句话,却让他们就像真的只是寻常夫妻在寒暄。魏知壑完全不做避讳,看向杨户道:“你此番立了功,朕自会赏赐。”   视线又扫过了脸色铁青的魏知易,魏知壑轻声道:“拂笠,将翊王殿下送回府,好生看护。”   一瞬都不错的盯着他的表情,秦安回神之后,困惑至极。他不应该是暴跳如雷,恨不得当场给所有人治罪,甚至要把目睹这些的百姓都处置一番吗?可为何是如今这平静模样,眼尾甚至都透露着微弱的笑意。   秦安想不通,头却开始昏昏沉沉,缩在他的怀中,冷风全被挡住,身躯却每一寸都开始疼。张了张嘴,秦安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眼前却乍然一黑,捏着魏知壑领口的手滑落下来。   在魏知壑的怀中,秦安无声的晕了过去。   “秦安!”低唤一声,魏知壑面色一慌,抱着她就往门外冲。拂笠无奈的指挥着众人跟上他的步子,只见魏知壑朝着皇宫的方向快跑几步,却突然停下脚步。下一刻,他转过身,却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第49章 、后悔   曾经的废太子府中, 突然热闹了起来。宫人们来来往往,清理着数月来累积的冰雪与灰尘,另外的一些则急着将从宫里带出来的奢侈用物摆件都放好。   可唯有这里的西院, 没有人敢进去打扰, 甚至连声音都不敢弄出半点。   魏知壑蹙眉看着秦安病色的面孔,也不知是不是被她离开吓的,在她晕倒在自己怀中的时候,他想起的都满是不好的念头。看到太医已经收回了诊脉的手, 他竟然暗自鼓起些许勇气,才能开口问道:“她怎么了?”   “回皇上,娘娘此刻并无大碍。”太医也拿不准魏知壑对皇后到底的态度是什么, 只能照实说道, “应当只是今日受了寒气,这才晕了过去。不过观娘娘脉象, 她积忧积虑已久, 积郁成疾, 心病难医。”   本已松了口气,可听到后半句的时候,魏知壑又深深皱起眉, “心病?”   忐忑的观察他的神色, 应该看起来, 陛下还是十分在意她的身体。思及此, 太医也不再吞吞吐吐, 担忧点头, “正是。小人斗胆一问, 不知娘娘平日里饮食、安眠的状况如何?”   顺着太医的话一想, 魏知壑此刻才惊觉, 之前与秦安只顾着置气,竟从未发觉她在不知不觉间胃口已不如从前,睡觉也越来越不安稳。   “陛下恕小人多言,病源于心,沉疴无药石可医。若是娘娘依旧如此,恐怕……”   太医欲言又止的样子,点燃了魏知壑心中的所有不安,他咬牙追问:“说!”   深深弯着腰,太医答:“恐寿命有损。”   等了许久,也不见陛下有什么反应,太医壮着胆子抬头,才发现他呆呆看着床榻的方向。在那一刻,太医都要怀疑自己眼花,竟然能在这个传闻中心狠手辣的帝王脸上看到悲痛惶恐的神色。   立时轻轻抖了一下,太医只轻声冲他说了一句,“小人先下去为娘娘备药。”便赶忙无声的退下。   跪坐在床边,魏知壑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怔然看向她的脸,睫毛在她乌青的眼皮下投射出一小片蝴蝶翅膀般的阴影,仿若下一瞬她就会飞舞翅膀离去。   忧虑郁积,原来她现如今是真的如此阴郁。   “陛下。”拂笠悄然走进来,在他身后低声唤道。   不舍的牵着她的手指,魏知壑转过头,问询的看向拂笠。   心中到底也心疼秦安,拂笠远远向她看了一眼,低声道:“今日看到皇后娘娘与翊王殿下的百姓实在太多,消息,恐怕压不住了。”   立后大典上没有出现的秦安,却与翊王同时出现于民宅,还举止亲密。如此引人浮想的消息,本就是难以压制。如此一来,反倒给前几日魏知壑对翊王的打压添上了些许桃色,无形中让他这个残忍的帝王被人同情了一把。   可是如此一来,翊王与皇后也成了不得不惩处的罪人。也是有着这一层原因,魏知壑才将她带到了这里。   当然,还有想和她回到最初的妄想。魏知壑敛眉掩下思绪,只小声说:“暂且先不理会,若是朝中有人借此上奏,也先想办法压下来。等风头过去一阵,再想个合理的解释。”   “陛下,何不把一切罪责都推到翊王头上,还能借此机会将他彻底铲除。”拂笠心有不解,说出自己的意见。   魏知壑却只是垂眸摇了摇头,转而道:“你去宫里,把红伊和朝凤宫的宫女们都带过来。”   见他有自己的打算,拂笠也只好再次偷瞄一眼秦安,忍不住跪地开口:“娘娘逃出宫,虽然是任性之举,但看在她如今病体未愈的份上,请陛下万万不要将怒火全发泄在她身上。”   竟然连他都会觉得自己会伤害秦安,魏知壑无力的闭了闭眼,冲他微微点头。门被再次轻轻合上,魏知壑抚着秦安的侧脸,无声呢喃:“秦安,我果真是个永远在错过的愚人。”   一片混沌中,秦安能感觉到自己在坐着光怪陆离的梦,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在梦里,她前一瞬还是牵着母亲撒娇的孩子,下一刻却是与魏知壑剑拔弩张的争吵。她执拗的想要央求母亲准她读书,却被以女子无须认字被搪塞过去。她怀着满腔的爱意想要走到魏知壑的身边,却总是被他用冷淡的嘲弄逼远。   梦境最后,是笑着叫她小姐的青荷。   “不!”浑身一颤,秦安猛然睁眼,懵懂的盯着前面。   “秦安,你醒了?”   耳边想起一道声音,秦安木然转动眼睛,只见面前的这张脸俊雅好看,眼中晕着温润笑意,她恍然许久才认出是魏知壑。   起身的瞬间,魏知壑才发觉腿有些发麻,撑着床沿稳住身躯,他先问向秦安:“感觉怎么样,可还觉得哪里难受?”   他的脸上有紧张,有关心,却唯独没有秦安想要的愤怒与阴沉。断开的思绪逐渐回笼,秦安才想起来他片刻之前见到自己的反应。猛地握住他的手,秦安紧盯着他的眼睛,观察他的神情逼问:“魏知易呢,你对他怎么样了?”   她刚一醒来就问魏知易的去向,落在魏知壑的眼中,她的行为就全然有了不一样的意义。忍耐着她指甲掐痛自己的手背,魏知壑隐藏着心中的戾气,只尽力平和道:“他现在还没事。”   “没事?”他为何没有降罪魏知易,甚至现在连愤怒都看不清楚。秦安不解的瞪圆眼睛,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低垂着眼睫,魏知壑勉力告诫自己她现在身子不好,按耐住躁动的情绪,他挤出一丝笑意。“秦安,先不要理会别人了。好好休息,你身体无恙,我就什么都能答应你?。”   不耐的舔了舔唇,秦安现在反倒不愿意见到他这副模样,蹙眉道:“你不打算对魏知易……”   “秦安。”魏知壑突然打断了她,就像是怕她说出什么难以接受的话似的。站起来,他局促的四下看看,“我出去看看你的药,你好生歇着,困了可以先睡一觉。”   来不及秦安开口,他就直接转身而去,身影里都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心情复杂的看着关上的门,秦安头更疼了。   他到底抽什么风,不给魏知易治罪,那她这几日算是做了什么?   出了西院,魏知壑却又不想真的离开,漫无目的的走着,一不小心就到了后厨。这里同样积了一层灰,和他第一次到来的时候一样,只是故景依旧,人心全然变了。   “见过陛下。”   他的到来,让这里忙活的人都停了下来,纷纷跪倒一地。   挥了挥手,魏知壑让无关的人先退下,亲自拿起一方抹布擦拭起了灶台,依稀间,他仿若又看到了秦安在这里忙碌的样子,眼神不由得一柔,心却猛一抽痛。   他这反常的举动,让留下来的太医傻眼看了许久,最后还是魏知壑转过头神态自若的催他一句该忙什么就忙,才回过神来。看着已经泡好的草药,太医打开柜子四下寻找起来,突然眼神一亮,自言自语道:“这里竟然还有一个适合煮药的陶罐。”   “之前用过的。”魏知壑却在他身后突然开口。   吓得太医一个哆嗦失了手,直接将陶罐往前抛了过去。   魏知壑皱着眉,眼疾手快的往前一步,稳稳将陶罐抱在了怀中。松下一口气来,魏知壑将陶罐放在桌案上,小心的擦着上面的灰尘。   觑他脸上并没有怒气,太医今日不知道被第几次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又落了下去,只是皇帝陛下这活干的的真不太行。太医小心的陪着笑,说道:“陛下,药罐须得仔细淘洗干净,不如还是让小人来吧。”   动作一顿,魏知壑知道他说的没错,才侧身把位置让开。   利落的端来干净的水,太医里里外外清洗着药罐,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多了个皇帝监工。   “熬药,费的心力很多吗?”   魏知壑又突然开口,万幸太医这次有了准备,转头看到他眼神带有怀念的盯着自己手中的药罐,笑笑回道:“自然,每一味药都得用心煎制,才敢给病人服用。”   牵着唇,魏知壑捻动指尖,低叹:“那秦安之前学着给我煎药的时候,一定更仔细小心。”   原来问起这个是因为皇后,他还以为是在询问他们太医平日里用不用心呢,太医想了想,越发点头道:“必然如此,娘娘怀有为陛下的心意,肯定不容易。”   “她还笨,不小心就能弄伤自己的手,烫得红肿。”微微弯着眼,魏知壑说是埋怨,嘴角的笑意却瞒不过人。   将洗干净的陶罐中放入药材和清水,太医随口道:“那煎好的药,一定很快让陛下痊愈了吧?”   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魏知壑愣愣看着药罐,只记起被他倒了一地的药汤。   许久不见他回答,太医诧异的转过头来,才见他阴沉着眉眼。忙跪在地上,太医懊恼不已,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尤其这本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主。自己也真是的,闭嘴干活不好吗,非要跟着攀谈。   水逐渐被煮沸,空中多了一股药香,陶罐也咕嘟咕嘟冒起热气。   魏知壑突然站直,道:“你明日,教朕煎药吧。”   “好。”他总算是开口说话了,太医一口应下,随后才反应过来。错愕仰着头,他连规矩都忘了,“什么?” 第50章 、蜜饯   身披薄毯, 秦安坐在窗边,望着远处的风景出神。魏知壑走后,她也睡不着, 干脆起来坐着。   “小姐!”   伴随着红伊的声音, 门被一下子推开,她一眼就看到了秦安坐在一边的清瘦背影。眼中含了泪,红伊向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又猛然顿住。   她曾就是在这扇门外, 看守着秦安,才害得青荷重病。又记起那日秦安离开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红伊迟疑的望着她。   转过头来, 秦安也下意识的弯了弯唇角, 却见到她这透露着歉意的神情。心下一想,便知道她在纠结些什么。眨了眨眼睛, 秦安低下头摆弄自己的手指, 道:“青荷的事, 归根到底你也是无心。之前我刻意勾起你的愧疚让你痛苦,就算是报过仇了。”   “小姐即便是那日,也没有想着要伤害奴婢的性命。”红伊这才慢慢向前, 跪下来说道。   摇了摇头, 秦安抬手示意她站起来, “此后不要再提这件事, 我也不会再怪你了。往后, 若你对我再无二心, 我会想尽办法保住你的。”   “小姐往后, 只会是红伊唯一的主子。”红伊点点头, 脸色郑重。   这才启唇一笑, 她握了握红伊的手,犹豫着问道:“魏知壑呢?”   “奴婢也不知道,方才并没有看到陛下,可需婢子去找他?”   正说着话,门却再次被推开,就见到魏知壑端着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一碗药和几盏蜜饯。   魏知壑看到红伊,使眼色让她先退下。红伊望向秦安,见她冲自己微微点了头,才转身离开。   “如今她对你倒是忠心耿耿。”将托盘放下,魏知壑弯腰看向秦安,带着笑打趣。   细细眯着眼,秦安是满心的莫名其妙,“你抓到了我,就不想做些什么,也不问什么吗?”   笑容僵了僵,魏知壑端起药碗,“你刚醒过来,先喝药吧。”   “我是跟着魏知易跑了啊!”秦安突然激动的大喊一声,俯身揪住魏知壑的衣领,盯住他的眼睛,“我如今一心爱慕他,只想跟他离开,你难道就不生气?”   他怎么可能没有怒气!想起不久前秦安衣衫凌乱站在魏知易旁边的时候,他都恨不得将魏知易的眼睛剜出来。魏知壑按了按心口,认真对上她的视线,艰涩开口,“你如此在乎他?”   “是!”咬着重音,秦安明明都看到了他眼中浮动的躁郁,恨不得现在就勾得他提刀而行。   可就在秦安的目光里,魏知壑眼中的暴戾渐渐消散,他用力捏着指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带动着心抽痛,“如此,我会想办法保他无恙,但你须得认真治病。”   再次怔住,秦安怎么都想不通,数日不见,他就会是这种全然转了性的样子。   “我已经错过很多次了,所以你在意他,我就不伤害他。但你必须按时服药,留在这里。”魏知壑躲闪着她的目光,只有他自己知道,和秦安离开时自己的恐惧茫然,像是心硬生生被剜出一块的样子比起来,别的情绪都是可以被忍耐的。   他如今,倒是懂得在乎她的情绪了。秦安嘲讽的闭着眼睛,她本是一心想要逃到魏知易的身边,用他的手来给青荷复仇。却没想到反倒是教会了他反思,破坏了她的打算。果真是造化弄人,世事荒唐。   惦记着药不能凉,魏知壑抬眼,却见她眼角滑下一颗眼泪。她果真是那般在乎魏知易。酸涩的嫉妒填满了魏知壑的内心,他还不敢显露出来,只是尽力温柔的抹去她的泪水,“先喝药吧。”   “我与你的心意,注定是要错过。”倘若他之前能有现在的几分耐心与包容,她都不会受到那些苦,秦安睁眼望向他,单手接过了药碗,“我不关心魏知易,我到他身边,是为了给青荷报仇。”   “你想做什么我都应你。”本来听到她前一句,魏知壑滞涩的点了点头道。看着她仰头喝药的动作,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又说了什么,魏知壑突然一下站起来,先笑了一下,又忐忑道,“你刚才说什么?”   冷淡的望着他,面不改色的喝下一碗药,她都不觉得苦,秦安道:“没听清?”   “听清了!”魏知壑又生怕她反悔,连声道。喜上眉梢,他忍着笑在屋里走了好几圈,而后才站定看着她,小心的问:“你既不爱慕他,那我呢?”   险些都要笑出声,秦安撑着桌子站起来,连薄毯滑落都顾不上,轻声道:“秦安只一心爱慕过当时的太子殿下,可惜了,就像你说的,那只是你装出来的一个幻影。曾经我的喜欢被你嗤之以鼻,如今我也早把心意丢了。”   逐渐笑不出来,魏知壑低了低头。   现在她是全然猜不透他的心思,秦安都以为他或是怒气中烧,或是黯然离去的时候,魏知壑突然抬脚向她走来。   “就算是幻影,那也是我。”伸手扣住秦安的腰,魏知壑逼近她,噙着笑道,“心意不会消失,我总有办法把它找回来。”   抵住他的胸口拉开些许距离,秦安皱眉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魏知壑揽着她腰的手突然松开,下一瞬就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蜜饯。   “甜吗?”魏知壑轻声笑着,手指还顺势揩过她的唇角,满意的眯着眼。   被堵得说不出话,秦安将蜜饯咬成两半,含混不清的道:“消失就是消失!”   嘴巴鼓着,说出的话也没有了那么大的杀伤力,魏知壑点点她的额头。“青荷的仇,我会给你报的。但你必须留在这里,好好养病。”   观他神色认真,秦安默然许久,才勉强点了点头。“你是皇帝,自然听你的”   立马放松下来,魏知壑留恋的摸摸她的鬓边碎发,在她变得不耐之前收手离开。   房门一关,秦安便跌坐在椅子里,心情复杂的吐出果核。   ——   年关将至,但因为处于国丧,京城中比起往年都少了许多热闹。百姓们在街上快步走过,只偶尔有几个笑着打闹的孩童,才能添上几分暖意。   翊王府中,魏知易倒在地上,身边还散落着许多空酒坛。眼睛半睁半闭,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瓶,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   “殿下!”捧着火盆进来,拾书就看到了他这潦倒模样,心痛的夺过他手中的空酒瓶,“您不必如此灰心,我们还有翻盘的机会的。”   “翻盘?”魏知易却笑了起来,毫不避讳的指向一旁的禁军,带着满怀的怒气狠狠砸碎酒坛。撑着地面坐起来,魏知易只管向她发泄道:“我被他的人关在这里,连出门都不行!还有那个秦安,也是不怀好意,她凭什么要这么对我?”   拾书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却不知该如何宽慰,眼尾一转,却突然挡在魏知易的身前。“陛下,殿下已经醉了,胡言乱语,奴婢这就带他下去。”   “魏知壑!”魏知易却顺着她看去,醉醺醺的睁眼道,似乎就想冲破拾书的阻拦上前。   冷眼望着他东倒西歪的身体,魏知壑拧着眉,冲拂笠看了一眼。   明白他的意思,拂笠不忍的看了拾书一眼,将她拉到一旁。拾书还想要抵抗之际,拂笠突然开口道:“拾书姑娘,你拦不下来的。”   此言一出,不只是拾书惊讶,魏知易也被激得清醒了许多。勉力站稳,他低声冲魏知壑道:“你知道了?”   “这些日子来,朕查探了你过往的所有罪行。你害了先皇死无对证,但买凶杀害梅行的罪证却是确凿。除此以外,还有你之前处理朝政时贪墨的账本,也被朕掌握。而更重要的是,朕查到了你私放掖庭罪奴。”   恨恨瞪着他,魏知易此刻也脱下伪装,恶声道:“那又如何!魏知壑,凭什么所有好处都让你给占了,就因为你那个祸国殃民的娘?我,我是中宫嫡子,却只能给你作配,凭什么!”   咬牙忍下他的话语,魏知壑负手任由他发作。   “我杀人受贿,还不都是被你给逼得吗,你比我干净吗?”手心里藏着一枚碎瓷片,魏知易一步步走近他,“不,你连血脉都是脏的。”   不给魏知壑反应的机会,魏知易直接捏着瓷片,冲他的脖子就划去。   神色都没有变,魏知壑只往旁一弯腰,就躲过了他的动作。下一瞬,他只负着手躲避,就像是猫逗弄老鼠般戏弄他。魏知易脸色难看,酒气又上了头,一个趔趄就跌在了地上。   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魏知壑完全没了计较的兴致,只冷漠道:“即日起,你被褫夺封号,降为庶人,改名柯连,流放边地。”   言罢转身,拂笠便押着拾书跟上。   眼看着拾书满脸泪水的被带走,魏知易突然没来由的慌了神,翻身坐起来,“不!你不能带走拾书,魏知壑,你给我找这么多罪名,不就是想要表面上看起来我和秦安没关系吗?可嘴在我身上,我可以昭告天下人秦安被我睡了!你放了拾书,听到了吗?”   终于忍无可忍,魏知壑怒色乍起,转身便捏开他的嘴,锥刀对准了他的舌头。狠戾的用力,魏知壑残忍道:“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活着,是因为朕顾念着你母后于朕有恩!若是你再不知好歹,折磨一个人却保住他性命的手段,朕多的是。”   “陛下饶命!”拾书惶惶开口,哭喊道。   他刹那间的狠,逼得魏知易都愣愣的发起抖,魏知壑收手,在他领口上擦了擦刀。再次转身之际,他带走了王府的所有人,仅有的两个禁军,也直接将魏知易拖了起来。   大雪无声飘扬,不消片刻,就将空无一人的翊王府埋葬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报仇   秦安正靠在软榻上看书的时候, 魏知壑从外面走了进来,肩头还落着些许雪花。他冲着秦安微微一笑,便不管不顾的冲过来, 将手放在她盖的毯子下面。   被冰的一哆嗦, 秦安丢下书,这才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不耐的瞪着他。   她的注意放在了自己身上,魏知壑才心满意足的笑笑, 不敢真的继续让她冰着,魏知壑抽手出来。“你往常不是总爱出去吗,如今怎么总是窝在房中。”   “你曾经, 也只想把我困在这里。”一出口就是刺他的话, 见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秦安才问, “有事?”   偎着她烤了一会火, 魏知壑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估摸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他正色站起来。“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观望他的神色, 秦安倏得一下捏紧书页, 站起来便要穿衣。刚一系好外袍, 肩上便又被压上了一件颇厚的大氅, 魏知壑细心为她整理衣领。   红伊刚抱着一卷纸过来, 就看到两人穿着好, 忙问道:“陛下要带小姐出去吗, 可需要奴婢跟着?”   “不必了。”微一挑眉, 魏知壑也没有计较她的称呼, 甚至默认红伊问询的看向秦安。   略想了想,秦安也对红伊道:“你留在这,帮我收拾一下这几日的书吧。”   “是。”低声应下,红伊转身又去准备好一个手炉。   正要伸手接过来的时候,魏知壑突然凭空拦下她的动作,反而把秦安的手指拢在自己的掌心。冲秦安笑笑,他道:“有我在,不需要什么手炉的。”   无端的,秦安就想起之前在东宫陪他出门的那次,他也拒绝红伊备下的手炉牵着自己。做的是同样的事,可他那时就是带着高高在上的施宠,甚至连好话都不愿意说一句。   “怎么了?”在她眼前晃晃手指,魏知壑问。   猛地抽回自己的手,秦安捧好手炉,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陛下太冷了,暖不到我的。”   她说完就径直出门,只等到片刻后,魏知壑才追上了她的步子。低头看了眼她冷淡的表情,魏知壑试探着想要牵她,手刚一伸出去又缩了回来。拽着衣角,他无声默默叹了一口气。   一出门便见拂笠驾着一辆青布马车候着,秦安与魏知壑一同入内坐好,本打算一路闭目养神,落在自己脸上的灼灼视线却忽略不得。烦躁的猛一睁眼,秦安看着他目光闪烁了一下,瓮声道:“陛下看什么?”   “你啊。”面不改色的回了一句,魏知壑贪恋她瞳眸中全是自己倒影的样子,主动道,“你知道,你那妹妹秦茹现在在哪吗?”   提到秦家人,秦安眉头皱得愈深,忍耐着心绪,她道:“哪?”   “她央求了我,要我准她带着母亲嫁给定远伯。”恐她不知道那人,魏知壑又解释,“定远伯子承父业,于三年前任静安将军驻守北境。朕准了她,如今她正在外祖家待嫁。”   这倒真的出乎秦安的预料,任谁都没有想过,秦茹最后会选择离开京城。抿了抿唇,秦安忍不住会想,这个曾被她艳羡的,在她眼中被保护安好的姑娘,又遇到过什么事情?神情突然一滞,秦安想起另一个人,“为何是在外祖家待嫁,秦珙呢?”   她如今果真敏锐了许多,魏知壑勾了勾唇,眼中却没有笑意。捻动指尖,他按捺复杂心情,对秦安半真半假的说道:“他如今身体也不好,数次上表请辞,但都被我以朝堂正值用人之际给拦了下来。”   拦下来就好,秦安握了握拳,低着头若有所思,浑然没有发觉魏知壑的视线。   “陛下,娘娘,到了。”   拂笠的声音传来,被魏知壑扶着下了马车,秦安才认出这是娘亲与青荷的陵寝。快速往前走了几步,秦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跪在青荷的墓前,身上已堆积了许多雪,还时不时咳嗽几声。   “按照答应你的,拾书被我送去了云鹤山。他留着一条命,离开京城之前,来为青荷祭拜。”魏知壑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低声说道。   远远望着那个潦倒的身影,秦安提着裙摆,无声朝他走去。魏知壑此刻也不跟着,只与拂笠站在马车边等候。   麻木的往火盆中散着纸钱,借着这点微弱的火光,魏知易暗自挪动了一下几乎没有知觉的双腿。正在此时,眼前多了一件火红色的大氅,顺着看去,魏知易扯扯嘴角,“你得尝所愿了。”   “这是你欠青荷的!”咬着牙尖,秦安竭力忍住向他动手的念头,“是你害了她的性命。”   转动眼珠,魏知易盯着自己面前的墓碑,他最后的落败,竟然还有这个在他眼中微如蝼蚁的存在。他扯动嘴角,轻声说:“现在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放了拾书。”   注视着他的神情,秦安只觉好笑,这皇室血脉果真是一样的性子,永远是失去了才觉后悔。慢慢蹲下来,秦安拂去青荷碑上的浮雪,既然夺不了他的命,那她就诛他的心,让他余生都活在痛苦里。   “放了她,她都已经死了,我怎么放了她?”秦安转过头,在魏知壑呆呆的目光中牵起残忍的笑意,“拾书,是为你死的。为了帮你隐藏私放掖庭罪奴的死罪,她连夜自戕,簪子划破了脖子,血流了一地。”   不受控制的顺着她说的样子去想,魏知易手腕轻轻颤动,他喃喃摇头,“不可能。”   嗤笑一声,秦安又道:“死的时候,她还写了一封血书,给我的血书。上面说:落花有意随飘零,唯愿来年见新枝,殿下无恙,拾书无悔。魏知易,你总想着事事要胜过魏知壑一头,可你从不明白,拾书对你的心意,是他都奢求不得的。”   “不!”低吼一声,魏知易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在皑皑白雪中分外刺眼。   身体轻轻抖了一下,秦安强忍着移开视线,看向前方的两座墓。青荷的仇,她已然报了,接下来就是为母亲讨个公道。点燃长香,秦安祭拜了她们,转身离开。   而魏知易则半晕倒地,被两个侍卫拉起来,踏上了流放的路。   秦安连回头看都没有看一眼,走到了马车边,就见魏知壑抿唇望着自己,漆黑的眸子中流转着百味夹杂的心绪。“好一句殿下无恙,拾书无悔。你是在他心里,狠狠扎上了一把刀。”   “怎么,觉得我如今太狠毒了?”面若寒冰的仰头看他,秦安猛地上前一步,拽住了他的衣领,“他不过是痛苦难过的度过余生,可我的青荷,是真的死了!”   深深望向她眼底,魏知壑轻蹙着眉,不理会被她揪乱的衣服,竟俯身将她拥入怀中。   寒风被阻隔在外,秦安瞬时愣住,便听到了他在自己耳边的喟叹。   “我只是在想,能将你逼成如今这幅模样,之前我一定错了很多。”   愣愣由他抱着,秦安没出息的鼻头一酸,赶在落泪之前蛮力推开了他。红着眼眶,秦安冷声道:“所以,你现在做什么都弥补不了。”   ——   魏知易一被处罚,国丧的安排就只能全积压到宫里。还好如今是年末,本身朝中并没有什么大事。今日一下朝,魏知壑就匆匆去寝宫里换衣服,拂笠则无奈的带着几个小太监去收拾奏折。   “今日,还要把奏折带出去批啊?”刚到了武英殿,却见高林已经将一切打点好,笑着问他们。   忙客气的行个礼,拂笠拢袖答:“是,多谢高公公。您是大内总管,本应由您随驾的,只是小人……”   抬手止住了他的话,高林笑笑,“你不必宽慰我,你与陛下的情分不一般,况且老奴如今身体不好,腿脚不便,巴不得留在宫里不动弹呢。”   这才又笑着行了礼,拂笠示意小太监将奏折小心收好,便匆匆去迎魏知壑。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他已不耐的等着,拂笠心里好笑。如今陛下是日日往废太子府跑,可光景却全不是当初模样。昨日夜里,陛下可还去了一家馄饨店,也不知在忙活什么。   魏知壑带着他们赶到废太子府,没想到却扑了个空。把这里找了遍也没看见秦安的身影,魏知壑截住红伊问:“她人呢?”   “小姐醒来就出了府,并没叫人跟着,奴婢也不知她去了哪里。”红伊却慢悠悠的行礼一拜。   立时皱紧了眉头,挥手让拂笠先将奏折放好,坐下来先处理奏章。只是抬起一个看看,总会朝门外望上一眼。   随着日头的逐渐落下,魏知壑再也坐不住,心烦意乱的在房中踱步。心里一个不安的念头,却越来越浮现。   青荷的仇报了,她是不是没有牵挂,真的离开了?   “拂笠!”惶恐的大喊一声,魏知壑捏紧拳头,眼尾流露出几分痴狂,“快去派人找,她到底去哪了,城门口也加强盘问!”   京中总不能动不动就折腾一番,拂笠皱着眉,却不知该如何劝阻。   万幸就在这个时候,秦安总算出现在了西院门口,脸上带着薄薄的忧思。   拂笠心下一喜,未及他提醒一二,魏知壑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眼前突然笼罩一层阴影,秦安尚且没有反应过来,便被抱入一个人的怀中。那人紧紧抱着她,闻到了清冽的竹木香,秦安才反应过来这是魏知壑   感受着怀中的温暖,魏知壑心安下来,却又瞬间退后一步,似是怕引起她的不悦。勉力忍着脾气,可说出的话还是不由自主的有了几分怨怪的意味,魏知壑道:“你去哪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第52章 、隐瞒   只是平静的看了他一眼, 秦安动一下肩膀躲开了他的手,若无其事的绕过他往前,“没去哪。”   一面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交给红伊, 秦安眼尾瞥过桌案上的奏折, 心绪浮动。京城中总有些消息灵通的地方,她今日出去,就是为了再打听娘亲母族的事情,想看能不能从中发现什么有用之处。只是可惜, 她废了一天时间,也没有什么结果。   “什么叫没去哪?你一个丫鬟也不不带,万一遇见危险呢?”魏知壑没想到自己的失态, 就被她这么轻描淡写的带过, 未免有些气急败坏。   抬眸看向他,秦安轻轻皱眉。被她这清冷的目光望着, 魏知壑的气势瞬间小了一半, 只听秦安开口道:“陛下是担心我遇险, 还是觉得我会再离开?”   一时哑口无言,魏知壑蜷着指尖不知如何作答。   “再者说,如果我现在就是要离开, 陛下又打算怎么对我?”漠然收回视线, 秦安坐在软塌上, 浅啜着茶汤。盯着盏中的一抹翠色, 她无声勾着唇, “依旧把我关起来吗?”   像是被人闷闷打了一拳, 魏知壑低下头, 轻道:“我若是真的想要关你, 就直接把你带回宫里去了。”不等秦安再说什么, 他突然走上前,蹲在了秦安的眼前,“秦安,我已经竭尽全力在改变了,你不要轻易说离开。”   他姿态极低,可就是无端让秦安觉得胆寒,不自觉的抖了一下手,秦安心中惶然的想,他竟然对自己已经如此执着。   “今日你出去许久,一定没有好好吃饭喝药,我陪你去用膳。”魏知壑却转瞬间变了脸色,温柔的笑着摸了摸她的侧脸,而后转头示意红伊先下去备膳。   趁着如今就只有他们两人,秦安抿了抿唇,配合的略过方才的争执。“你将奏折都带过来,可是批复完了?”   “还有几份。”魏知壑见她如此,自然是高兴的笑笑,也不避讳的将她拉在案前,想着将剩下的几个也一道批完,“这些日子朝中并没有很多事情,新政基本都拟定好了,但还是得等明年开春后再大肆推行。”   秦安也不避嫌,低眸看着他在奏折上勾画,不动声色的问:“你要推行新政,秦丞相应该很重要吧?”   手指的动作一顿,魏知壑侧目看向她,眼底浮现出几分探究。   “不然,你又为何将他留到现在,毕竟魏知易都被流放了。”秦安镇定的补了一句,却没有注意到自己下意识捏紧了指尖。   目光在她袖口僵了僵,魏知壑掩眸,继续批写着面前的奏折,“秦珙对于稳固朝堂确实有用处,但新政的一部分,就是要改换朝中官员的组成。况且,他是先帝的丞相,我无论如何都会动他的。”   “只是他对外的名声确实不错,如今病重在家,朕想姑且让他过个好年。”哞色深了深,魏知壑搁下笔,拿起另一份奏折。   秦安则松下一口气,魏知壑倒是把她想知道的都告诉了。如此说来,留给她的时间也就不多了,她必须要在秦珙还在丞相这个位置上揭露他的罪行,不然就算不得公道。魏知壑既然也想动他,自己筹谋起来应该也会容易一些。   “咳。”   他的一声低咳,将秦安的神志拉了回来,转眼便见魏知壑小心的护着一份奏折,似是不想让她看清。微一挑眉,秦安突然就生出几分好奇,又怕与秦珙有关,便主动问道:“怎么?”   魏知壑用袖子遮的更紧,眼神奇怪的望向她,“你想看?”   “陛下方才还都不避着我,这份护的这么紧,莫不是上奏要杀死我的?”   伏在桌案上,魏知壑闷声笑了几下,猛地一下松开手,“也好,此事正该寻求皇后娘娘的意见。”   凝神一看,原来是请求他筹办选秀,填充后宫。秦安无聊的合上奏折,道:“新帝即位,又打算推行新政,也怪不得这些朝臣们急着要往后宫塞人了。”   笑容一僵,魏知壑皱着眉看向她,“你就只是想到了这些?”   “不然呢?”冷淡的回了他一句,秦安猜到了他的念头,毫不掩饰脸上的嘲讽,“你是觉得我会对一个与我无关的帝王争风吃醋,还是觉得我哭闹几句你就会为我虚置后宫?”   秦安的这句话背后意味再清楚不过,他们两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寻常夫妻模样。   绷着嘴角,就在秦安无所谓的想要起身的时候,魏知壑突然拽住了她的手腕。   被拉的一个趔趄,秦安跌坐在他怀中,紧接着那份奏折就又放回了她手中。“你不用哭闹,我也不需要别人。”   再次打开奏折看了看,秦安突然坐直身子,将毛笔蘸着朱砂写了一个字,旋及便敛眉起身站好。   好奇的看了一眼,魏知壑气定神闲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上面被她故意歪七扭八的写了个“准”字。他方才的心意,就这么被轻易碾在了地上,魏知壑怒极的看向她。   “陛下要做昏君,我可不想背负骂名做祸水。”秦安强忍住对他残留的惧意,心中却不由自主猜测他最生气会对自己做到哪一步。   猛地站起来,魏知壑揽紧了她的腰肢,另一只手遮住她的双眼就俯身深吻。呼吸交错,动作也激烈了几分,最后在她唇角狠狠一咬,魏知壑忍着气道:“如今你给自己招的骂名,可不必我少。”   被他咬的皱眉,秦安错手推开他,满眼对他的困惑不解。   “陛下,小姐。”红伊上来,正好冲淡了此刻的几分尴尬气氛,将碗筷都摆放妥当,“可以用膳了。”   自如的牵着秦安去坐好,魏知壑亲手为她舀了一碗汤,“饭吃完后,还得再用一副药。”   蹙着眉,只要听到这句话,秦安都能感受到嘴中有了药的苦味。本就寡淡的食欲,如今更落下了好几分。   望见她只是搅着热汤的动作,魏知壑心中多了些许忧虑,转眼一想,突然笑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带你去吃过的那家馄饨?你先吃点,明日能让你再尝一尝那个味道。”   说着,他还又在自己碗里夹了许多菜,秦安不耐的凝眉,却又担心他更加喋喋不休,也只好端过碗慢慢吃着。   “秦安,如今你想做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看着她的动作,魏知壑却又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盯着自己面前的白玉碗,秦安眼神僵了僵,随后又自顾自放下碗筷漱口,并不理会他的话。   沉默的坐了坐,魏知壑也只好停箸,又冲红伊看了一眼,道:“该喝药了。”   躁郁的皱着眉,秦安斜斜睨他一眼,此刻是连话都不想多说。   “看着你把药喝了,我就回宫。”自嘲的开口,看到她听闻此言才顺从的接过了药碗,魏知壑才牵唇笑笑,手指却抽搐了一下。   将空的药碗递到了他的面前,秦安的眼神写满了催他离开的意思。魏知壑脸上划过一丝难堪,也只好摸摸她的额头起身。等着拂笠去收拾奏折的空档,他又握住了秦安的手,认真道:“记得我说的,你对我很重要,所以你要做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秦安却只是敷衍的嗯了一声,转动眸子望了望他,便把手抽了回来。   “陛下,该走了。”拂笠恰好此时过来,冲魏知壑微微欠腰道。   无奈的收回看向她背影的视线,魏知壑负手转身,不多时就到了府门口。正巧,看到了一个伙计模样的男子在门口徘徊。   魏知壑皱着眉,生怕秦安不悦,他连门口的守卫都不敢安排太多,可这也给宵小之辈可乘之机。于是他没有犹豫,直接命拂笠将那个伙计拦下,上前冷脸问:“你是何人,到这做什么?”   “大人饶命,小的是来送东西的。”伙计从怀中拿出一个包好的手炉,正是秦安之物。他见今日那女子落下了此物,又看这手炉精致,便猜那个女子是尊贵之人,本想着能以此得些赏钱。却不想一路打听着,竟得知这女子最后进了废太子府。   谁人不知,这里是皇帝曾经住过的地方,那女子就这么进去,他自然不敢贸然入内,只好在门口守着等等。伙计胳膊还被拂笠按着,满脸的后悔,“小人只是来归还客人遗留之物,并不是有歹心。”   打量他的神情,便知他所言不需,魏知壑却并不急着让拂笠放了他,反倒仔细盘问起来。“客人?你们是哪家店,她去做过什么,又说过什么?”   拂笠闻言一怔,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只在心中慨叹,他总归是那个魏知壑,又怎么可能全然消失了控制的欲念。   “回大人,小人是在浮味茶馆,这里走南闯北的江湖人士多,那位女客前来是打听消息的。问崇惠二年,梧州都发生过什么事情,好像是与她的母亲有关。”胳膊被人按着,那伙计自然不敢隐瞒,将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瞳孔紧缩,魏知壑用力的捏紧了拳头。只此一句话便可知道,秦安一定对当年的事情知道了什么。而紧接着,魏知壑又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她宁可自己偷偷查,也不肯来寻求他的帮助,甚至她能够将心事告诉一个陌生的伙计,都不肯向他坦露半分。   魏知壑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猛地弯下腰,觉得呼吸都无比艰涩。原来被心爱之人防备隐瞒,是这样的感觉,甚至会觉得自己付出的心意都不堪廉价。他曾经给予秦安的,原是如此的痛苦。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倒药   眼看着年关近了, 红伊这几日最是忙活,想要亲手做些灯笼来给秦安逗趣。早晨的时候,做好的各式灯笼就在窗棂下摇晃, 很是生动好看。   披着薄毯坐在廊下, 秦安看着灯笼,嘴角有几分笑意。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安排的,如今在她身边随侍的,都是一些性格活泼的小宫女。望着远处几个争夺着毽子踢的姑娘, 秦安脸上笑容更深,眼中却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些许怅然。   “小姐在外面坐着,不觉得冷吗?”红伊递过来一盏茶, 含笑问道,   冲她摇摇头,秦安端起茶杯暖着手, 只是随口道:“我喜欢看着她们, 感觉很有生气。”   心口微酸, 红伊柔和的望着她。   茶中的热气渐渐散了,秦安放下杯子,眯眼躺着睡去。迷迷糊糊的时候, 眼前的阳光突然被人挡住了, 皱眉睁眼, 便望见了魏知壑。   “冬日里的太阳, 又不暖和, 怎么能就这么睡去?”先是对她说完, 魏知壑又拧眉看向红伊责备, “你也不能这么由着她!”   朝红伊看了一眼, 让她先退下, 秦安淡然道:“我也不是随时随地能碎的泥人。”   魏知壑无奈的看着她,又不愿真的将太医的论断告诉她,半晌后也只好说:“爱惜自己的身子,总归是好的。”   对他这样的关心总是不习惯,秦安拢了拢身上的毯子,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头见他身后没有带人来,转而道:“你今日不批奏折?”   “嗯。”应了一声,魏知壑犹豫片刻,还是将藏于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递给秦安。   只一眼,秦安就紧张的坐直了身子,他拿的是自己昨日带出去的手炉,瞬间猜想是他在跟踪自己,秦安怒道:“魏知壑,这就是你所说的改变,你依旧想着掌握我的一举一动?”   在秦安愤怒的质问声中,魏知壑渐渐浮起一抹苦笑,低眸放下手炉。“只是我看到门口有个伙计,他托我进来送给你的,并不是我故意去探查的。”   神色一僵,秦安惊愕仰头,望着他眼中的几丝苦涩发愣。   “记不记得昨日我说了,要让你再尝一尝那个馄饨的味道?”魏知壑却不在意的笑笑,伸手将她拉了起来,神秘兮兮的牵着她往后厨走。   心里或多或少有些愧疚,秦安表情算不上多热络,却也没有挣开他。直到看见他挽起袖子将面粉放入盆中,心中才出现一个荒谬的猜想。   难不成,他是要自己做?   他接下来的动作,坐实了这个猜想。将小碗中的水慢慢倒入面粉中,魏知壑轻轻搅动,紧张的看了秦安一眼。   只见她抿着唇,眼神复杂。   盆中的面团总算逐渐成形,魏知壑才松下一口气,笑着对秦安道:“你去一旁坐着就好。”   只是又目光浮动的望了望他,秦安也不多做反应,径直往一旁坐下。   魏知壑动作僵硬,十分明显是并不熟练做这些,剁馅的时候却只管用着力气,咚咚作响的声音像是要把砧板砸碎。   冬日里的阳光诚然算不上暖和,却能把地上的一切都笼上一层柔光,就连魏知壑身上的寒冽之气都在无形中消弭了。费劲千般力气生好火的时候,魏知壑下意识的转头与秦安对视,满意笑笑,全然没发现自己鼻尖蹭了一块黑污。   不自觉的就弯了唇角,秦安偏头看着他手忙脚乱的动作,猜测他为了今日学习了多久。须臾之后,她又猛地愣住,抬手摸着自己脸上的笑容。   她凭什么只是因为这些,就觉得开心?莫名的怒气从心底漫了上来,秦安咬牙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累累伤痕。   “好了,你尝尝。”总算是做好了一碗馄饨,魏知壑欣喜的笑着,顾不得烫便端着碗走向秦安。见她只是闷闷低着头,魏知壑眨眨眼,又道:“我是刻意跟那个老板学的,你趁热试试?”   抬眸静静看了他一眼,秦安捏着汤匙舀起一口,轻轻抿了一下。果真是难喝,汤没有鲜味,只觉的咸得紧。   “对了,今日的药也没煎。”魏知壑却想起另外的药,急急转身,幸好太医倒是把之前的准备都做好了。摇着蒲扇,魏知壑小心的盯着火,头都不回的就说:“你不必等我,先自己吃吧。”   等他又匆匆捧着药碗来到秦安面前的时候,却只看到她仍旧坐着不动,他费心做好的一碗馄饨全被泡了,难看的像是他现在的脸色。   “陛下今日,是在做些什么?”仰着头,秦安冷冷开口,嘴角的笑意都若有若无。   用力的捏着手中的托盘,魏知壑半蹲下来,与她直视。勉强笑了笑,他将药碗递向她,“给你煎药啊,这我也学了很久的。”   “呵。”从胸腔里滑出一抹冷笑,秦安抚了抚自己的头发,满眼嘲弄,“陛下可还记得,之前我为您做饭的时候,就在这里,你说过什么话吗?”   嘴唇蠕动一下,魏知壑的眼中竟然流露出些许恳求,就像是在请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可秦安怎么可能甘愿,她撑着桌子站起来,俯视着魏知壑笑道:“我可还记得一清二楚,陛下当时面色冷然的嘲笑我,问我是不是只会做这些伺候人的活来讨人欢心。”   “秦安。”低喃一声,魏知壑摇摇头,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秦安突然弯下腰来,单手捏住了碗沿。   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眼底却浮动着浓浓的悲色,秦安猛地反手一扣。   温热的药汁沿着托盘淅淅沥沥落下,有几滴还溅在了魏知壑莹白的面庞上,他却毫无躲闪,只是呆呆的仰着头看她。   玉碗被狠狠摔碎在地上,秦安俯下身,轻缓的开口:“那陛下,你今日做出这幅低贱的模样,又是给谁看?”   呼吸瞬间变得短促起来,魏知壑终于捏不住这轻轻的托盘,胳膊如卸了力一般的滑落下来。唯有他的那双目光,还是紧紧的盯着秦安,就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几分口是心非的意味。   可秦安只是冷冷笑了两声,便利落的转身而去,连步伐都没有停留半瞬。   是他错了,颤着手捡起地上的碎玉,魏知壑此时才体会到何为心如刀绞。用力的握着一块碎玉,魏知壑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的朝着秦安追去。   走进西院之前,魏知壑终于拽住了她细白的手腕,她不肯回头,他也不敢此刻看她。闭了闭眼,魏知壑轻声说:“秦安,我是个没有体会过温暖的人,在你之前,没有人在乎过我。所以我从未想过,亲手做的一粥一饭,都是满满的心意,”   “我曾经践踏过你的心意,直到如今我才明白是何感受。”喉头滑动几下,魏知壑缓缓睁开眼,看着她鬓边晃动的珍珠流苏,“所以你现在对我做什么,我都认。可是秦安,你不能不要我。”   被他握着的手猛地抖了一下,魏知壑牵着嘴角,却愈发用力的握紧她,“你不能把我从黑暗里拉出来,再把我丢回去。你自顾自的来,要闯进我的心里,后来又自顾自要走,我如何能不慌乱?秦安,从来都是你要不要我,凭什么?”   猛地转过身来,秦安此时才让他看到自己微红的眼眶,握着的拳头轻轻抖动,秦安恨恨开口,“魏知壑,怎会有你这般不讲理的人?到头来,全然是我的错不成?”   勾唇笑了笑,魏知壑温柔的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我是帝王,当然不讲理。”   “即便你把我之前做的事全都做了一遍,我也不可能再心软了,你明白吗?”秦安平复着心情,认真望着他说道。   舔了舔唇角,魏知壑慢慢松开手,“无妨。”   他本就是个攥着东西就不肯放手的执拗之人,秦安疲惫的退后一步,转身不再看他,“我不想看见你。”   “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才被风吹进了秦安的耳中,指甲都快要掐进了秦安的掌心,她才猛然回头。可是身后,已经不见了魏知壑的身影,   ——   武英殿中,灯火燃了满殿,魏知壑正面无表情的在处理奏折。   拂笠站在殿外,担忧的看着里面,多余的宫人们早被他赶了下去,生怕触怒了魏知壑。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拂笠转过头,就看到同样面带忧色的高林。   “这是怎么了?我听说武英殿出了事,一路赶过来的。”高林压低声音问道。   拂笠暗自叹了口气,小声道:“从外面回来,陛下就一言不发的处理政事,直到现在都没停。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面色不虞,而且今日陛下让殿内燃满明灯,就像是一点黑影都看得不得。我感觉不对,才亲自在这守着。”   听他这么说,高林也更为担忧,同样小心的陪他候着。可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等了许久,也没见魏知壑按捺不住爆发。   就在他们都以为自己多想了的时候,魏知壑突然放下最后一本奏折,揉捏着眉心唤:“拂笠!”   浑身一震,拂笠与高林对视一眼,恭敬的弯着腰走进去,“陛下。”   “朕有一事要你去做。”魏知壑放下手,从暗格里拿出一个扁扁的木盒,“这是梧州朱氏的族谱,以及在朱氏旧宅中找到的州府令牌。你寻个信得过的人,想办法私下交给秦安,尽快去做。”   拂笠立马抬起头,连规矩都忘了,惊讶说道:“陛下早就派亲信去查朱氏旧案,这个残存的州府令牌更是命巧匠费尽心力才拼接修复好,说是要以此讨娘娘欢心,怎么就突然要给她?”   他是想要亲自为秦安做好一切的,可她如今已对自己厌弃至此了。魏知壑自嘲的弯了弯嘴角,笑出了满满苦意。“太暗了,新换些蜡烛吧。”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大家!!今天迟了这么久!!呜呜呜鞠躬! 第54章 、朱福   昨夜寒风肆虐了一整晚, 吹出的声音如同鬼嚎,本以为一定会下雪的,不想早上起来仍旧是挂着一轮惨淡的太阳。   秦安晚上心事搅扰, 又有风声, 折腾到了很晚才睡,只是这一觉睡的极沉,日上三竿的时候才起来。揉着眼睛,秦安只觉得外面静悄悄的, 穿好鞋打开门,才见几个下人在洒扫,动作十分小心。   “见过娘娘。”   看了眼地上没有积雪, 秦安又冲行礼的下人们点点头, 他们这才正常的动作起来,心中颇有些奇怪, 秦安皱了皱眉。   “小姐醒了?婢子备好了温水, 快来洗漱吧。”红伊端着一盆温水过来, 冲秦安笑着说道,见她面露不解的盯着庭院中的众人,想了想便笑着解释, “陛下给这里的所有人交代过, 小姐睡的轻, 让他们都动作轻点, 也不敢随意扰醒小姐。”   闻言垂眸, 秦安也不说些什么, 先转身回去。温水拂过面颊的时候, 她却由不住在想, 今日直到现在魏知壑都还没来。坐在铜镜前, 秦安看着认真为她梳头的红伊,一时欲言又止。   眼尾瞥到了她的表情,红伊眼神一转,便含笑道:“陛下今日还没来过呢,许是有政事堆积。”   “我今日要出去一趟。”秦安却神情一松,说道。   执着雕花檀木梳的手瞬时一顿,红伊从镜中看了她一眼,才将手中最后一股头发梳好。她也不多问,只是道:“那小姐的发饰可要简单点?”   “嗯。”低应一声,秦安从面前的妆奁中挑出一支素净的白玉簪子,“就它吧。”   红伊接过来,在发髻中插好,簪头雕成了一朵栀子花的模样,隐在发间清新可爱。如今秦安的衣服都被魏知壑换成了最奢华的布料,红伊只好挑来一件看起来朴素些的,为秦安换好衣服。   最后接过红伊递来的手炉的时候,秦安还裹了一件滚边暗纹斗篷,低头望着那手炉,她脸上闪过些许异样,“今日不用了,我许会回来早些。”   只好将手炉搁在一边,红伊又为她理了理领子,知道她不愿意带侍卫或宫女,便只好将她送至门口。   别过了红伊,秦安望着街道踌躇了片刻,便朝着浮味茶馆的方向而去。那里的伙计送来自己落下的茶馆,总得去道一声谢,或许还可问问有没有梧州朱氏那边的旧人。   思量间,她就已经走到了浮味茶馆的门前,冬日里,茶馆的生意倒没有多好,此刻堂中也只是寥寥几人。走进之后她环视了一圈,目光不由自主停留在了角落里一个面容潦倒的老人身上。   “客官,里面请啊。”伙计笑着凑上前招呼。   秦安跟着他在一间雅间坐下,只点了一壶简单的茶,便问向伙计:“昨日你们店中可有一个人,去归还我落下的手炉?”   那伙计想了想,立马一笑,“原来是您啊,请稍等片刻,小人给您将他叫出来。”   伙计离开的时候推开了门,秦安便觉得有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转眼看去,正与那个老者对视。秦安状若无事的收回视线,却蹙着眉思量他那张脸,从穿着上看他是个觉得的穷人,可是眼中的沉稳与喝茶时习惯性的动作,都觉得并非是普通人。   正想着的时候,从门外传来些许嘈杂的笑闹声,接着一个面目清秀的伙计便端着秦安点好的茶被推了进来,门打开的瞬间还能听到他们戏谑的声音。   进来的那伙计倒是心里叫苦不迭,那帮不知轻重的家伙,哪里知道眼前这位女子的身份,自己被按的肩膀到现在还酸疼呢。规矩的避着视线,伙计将茶壶放下,“见过这位夫人。”   挑了挑眉,秦安对那些笑闹声却不做理会,只是客气道:“多亏了你来送还手炉,这里有几两碎银,便算作是对你的酬谢。”   说着,她便将银子推到了伙计的手边。这伙计哪里敢收,弯着腰连连摇头,“举手之劳,如何担待得起?夫人抬举了,小人心领。”   “这算是你应得的,不必客气。”秦安却不知他为何会畏惧,愈发温和的说道。   伙计依旧不肯接,想要将银两还给秦安,又想着要避开对她的触碰,一不小心就带倒了桌子上的茶壶,泼出些许茶水。万幸两个人都没有被烫到,伙计又忙道歉。   秦安无奈的瞥他一眼,从袖中拿出自己的帕子,去擦拭桌案上的一点茶水。   “这如何使得!”伙计被吓了一跳,生怕这帕子又是什么名贵的,小心捡起来,“小人去给夫人洗干净。”   那本是她自己闲来绣过的一只简单帕子,秦安本想拒绝,伙计就已经捧着她的帕子离开了,她也只好摇摇头。   伙计从雅间一出来,便被几个同伴围住,七嘴八舌的问他得到了什么赏赐。苦着脸,伙计举起手中的帕子,正想说自己非但啥都没要,现在还得去洗干净这手帕,却不想下一瞬他的掌心便一空。   “哟,最后得了一块帕子啊,这算是什么谢礼?”   他们打趣着,伙计脸色一变,心虚的看了看身后,生怕他们说出更混不吝的话,忙去抢那帕子。“混说什么,快给我,要洗干净还回去的!”   争夺之间,不想一时失了手,帕子飘起了远处,正掉在角落那个独自坐着的老者脚边。那伙计怒着脸等了同伴们一眼,才推开他们走上前要捡,却不想又有一双手比他更快。   下一瞬,那帕子就落入了老者的手中,他怔怔的看着帕子上面的简单绣花。   “客官,请还给小人。”这老者衣衫褴褛,伙计生怕他弄坏了,陪着笑说道。   不料那老人却激动起来,用力的捏住他的胳膊,“这帕子是谁的,是不是刚刚那位女子的?”   伙计皱着眉,用力挣扎,又怕伤到这个老人,“与你没有关系。”   “谁说与我无关!”那老者却大喊一声,望着雅间的方向,推开伙计就朝那里跑去。事发突然,看热闹的众人都忘了拦他,他直接扑开了门,与闻声回头的秦安对视。   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显得有些疯狂的老者,秦安面有困惑,心脏却先紧张的跳动起来。   “像,真像啊。”老者看着她,痴痴呢喃。   “夫人,小人这就将他赶走。”伙计赶上前来,正要动手,秦安却冲他们摇了摇头。   望着这个老人,秦安站起来,“您认得我?”   “小老儿有一言想问,这帕子上的绣花,可是你自己做的?”   低头看了眼被他小心拿着的帕子,秦安点了点头。   扑通一声,那老者就泪流满面的跪了下来,“您就是二小姐的女儿,老奴终于找到你了。”   神色一震,秦安愣愣看着他,半晌后才赶忙将他扶了起来。“你知道我娘亲?”   老泪纵横的看着她,老者点点头,“梧州朱氏的二小姐,老奴是朱家的管家,当然认得!当年飞来横祸,家破人亡,老奴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主家的人了。还好流落到京城的时候,竟然听说这里有人在打问梧州朱家,这才赶来碰运气,没想到苍天有眼,真的见到了二小姐的女儿!”   他说得言辞恳切,秦安也不由得眼眶含泪,忍了忍心绪,她先勉力冷静下来。扫视一圈围过来看热闹的人,秦安低声道:“老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且先随我走。”   桌案上的碎银就算作是茶钱,秦安带着他迅速离开,直到回头时再没有看向他们的人了,她才认真打量着老者问道:“老伯叫什么名字,如今住在哪里?”   “承蒙主上赐姓,老奴唤做朱福。自从那年的劫难,老奴便一路漂泊,近日才到了京城,就住在一个破巷子里。”说着,老者就殷切的引路。   秦安却收住脚,只是笑笑问:“能与老伯相认,我自然欣喜。只是你既然到了京城,又遇见了我,不如我为你安排一个身份?”   毫不犹豫的点头,朱福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份文书,递给她道:“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这是小人的身份文书,为了方便行路一直贴身带着,如今便给小姐。”   接过来冲他微微点头,秦安又道:“如今我情况复杂,恐怕不能将你直接带回去……”   摆了摆手,朱福阻下了她多余的话,面带着慈祥的笑意看她道:“全凭小姐安排,如今见到了你,老奴心里就安定了,也能想法子为咱们朱家报仇了。”   “你都知道什么?”秦安立马脸色一变,防备的看着他问道。   又从怀里摸了许久,朱福拿出一个木盒,低声道:“当日朱家的火,一定是有人放的。这里是老奴从废墟里找到的州府令牌,正是证据!但是老奴人单力薄,现如今找到了小姐,朱氏冤屈昭雪之日可待啊!”   怔忪的接过来,秦安打开一看,竟然果真如他所说!方才的防备便少了些许,她忍着眼底的泪意,重新合上木盒交还给他。“此物还得朱伯收好,我这边办妥了一切,定然早些来找你。”   “是。”擦去脸上的泪,朱福手指着的巷子,看着那破败的街道又讪讪收回手,“不如还是在浮味茶馆,老奴每日去那里等着,可好?”   冲他笑笑,秦安将带着的所有银两都一股脑交给他,郑重道:“我一定会尽快办好,请老伯再等等。”   又叮嘱了朱福几句,秦安坚持目送他离开,才转身踏上回废太子府的路。若有所思的回到西院,却见拂笠焦急的徘徊在门口。   “娘娘,您可算回来了!”远远看到她,拂笠趋步上前,急促道,“陛下受伤了,求娘娘随我入宫去看看吧。” 第55章 、入宫   年终祭礼将近, 礼部早早布置好了祭坛,魏知壑于今日一早便去了祭坛查看。他在此前做太子的时候就已经对祭礼十分熟悉,如今一面无聊的听着礼部官员介绍, 他信步往前走着。   却不想意外骤起。   在他拂去桌案上香灰的时候, 突然有一支箭破空而来,速度之快,任谁都反应不及。魏知壑在听到风声的瞬间往旁一避,那支箭直中他的肩膀。下一刻他就被禁军团团围住, 剩下的禁军飞速剿杀着出现的叛军。   “留活口!”魏知壑生怕他们把所有叛乱之人都杀了,赶忙喝了一声。   接着,仅有的几个没死的叛军就被压到了魏知壑的身前。   忍着肩上的疼痛, 魏知壑分开围住他的禁军, 由拂笠搀着走上前来。冷眼一凝,便看到了他们额上的刺字, 应该是军中人士。挑眉不语, 魏知壑转头冲拂笠看了一眼。   心领神会的低下头, 拂笠命先将这些人押下去,才快速带着魏知壑往宫里赶去。回到内殿中小心的解开外衫,盯着伤口并不见有毒的迹象, 拂笠才松下一口气道:“小人这便去传太医。”   “等等。”魏知壑却拦住了他, 低头看着他身上的伤口, 他突然道, “去把秦安带来。”   着急的看着汩汩流出的鲜血, 拂笠急切道:“小人这就去, 只是陛下的伤耽搁不得, 先差人唤来太医吧?”   后靠在垫高的软枕上, 魏知壑合着眼, 脸色惨白,语气却不容置喙,“将她带来,她不来之前,朕不见太医。”   真是疯了,拂笠摇摇头,不敢再耽延。离开之时又给服侍的太监传了话,让其备下参汤,也先将太医叫来等着。他步伐飞快,只盼着能快些将秦安请过来,不料想到了废太子府却没看见人。心急如焚的转了几圈,总算是等来了她。   谁知秦安听到拂笠的话后,先是愣了愣,下意识的跟着他快走几步,随后就神情淡然的收住了脚。“他受伤了去找太医,叫我去做什么?”   “娘娘有所不知,陛下执意要见你,不然不肯让太医治伤。”拂笠眼下是对这两个人闹的无奈极了,勉力说得动人些,试图激起秦安的同情。“虽说是没有射到紧要处,可耐不住一直流血啊,陛下总归是个凡人,小人出宫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再拖恐有性命之忧。”   将颤抖的手藏于袖中,秦安稳住声音,继而偏头道:“命是他的,他以此来冒险,就怨不得别人。再者说,大不了你们找几个人按住他,该包扎包扎,该灌药灌药。”   “秦小姐。”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拂笠转了称呼,低下头说道,“小人自知您与陛下有彼此的恩怨,如若您真的不肯去,小人也奈何不得。可是如今他毕竟是陛下,倘若他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天下恐生大变。”   讥诮的笑了笑,秦安摸到自己怀中的文书,“先是他的性命,又是天下安危,我倒是真成了祸国殃民的祸水。”   拂笠听闻此言,反倒心安些许,她能依旧站在这里冷嘲热讽发泄心绪,此事便还有转机。眸子转动,拂笠思量着道:“是小人失言。”   “我可以答应你去看他。”秦安微微抬起下巴,注视着他说道,“但你须得答应我,为我做一件事。记住了,是只为我!”   听出了她话中的重音,拂笠眉心一跳,赶忙弯腰应道:“小人本就该为娘娘做事。”   “走吧。”秦安这才松口。拂笠是个心细的,在等她回来的时候也早早命人备好马车,等她坐上,马车便飞速前行。宫门口的禁军见到了拂笠,自然也不会对马车中人仔细盘查。为了掩人耳目,拂笠特意带着秦安先绕去了朝凤宫,才赶往皇帝寝殿。   等秦安赶到的时候,外围的宫人与太医们都跪了一地,央求陛下治伤。越过众人上前,秦安看清了龙床上已经奄奄一息的魏知壑,血在他身下流了半床,心中一时间百味杂陈。   “陛下,该治伤了。”拂笠也赶忙扑向魏知壑的床前,轻声道。   听到了他的声音,魏知壑微微睁眼,先看到了在他面前脸色难看的秦安。她终究还是来了,慢慢扯出一丝笑意,魏知壑又后知后觉想起来,她应是极讨厌血腥味的。“让皇后娘娘先在外面候着,太医前来。”   见他松口,早就准备好的太医们赶紧上前,惟恐慢了片刻。无人赶去探究,为何就在宫中的皇后娘娘会这么久才到,身上还穿的十分素净,全然没有皇后规格的妆容。   秦安都没有回过神来,便被小宫女们带到了殿外。眼下没有人,她的身体都快要支撑不住,扶着柱子轻轻颤抖起来。   “娘娘,你可还好?”拂笠见太医们为魏知壑治伤,放心之后便想起了她,急忙出来,便看到她撑着柱子面如死灰。   “我自然好,要死的人是他。”   使眼色让周围的宫女们退下,拂笠无声的低下头。   空洞的睁开眼向远方看去,秦安望着一座座高耸巍峨的宫殿,只觉得纷纷压在了自己心头。方才的冲击过后,又生出细密的怒气,恨不得现在就进去甩魏知壑两巴掌。   看到了她不断握紧的拳头,拂笠掩下对陛下的担忧,肃容低声问:“不知娘娘要小人去做的,到底是什么事?”   收敛心神,秦安转身将怀中的文书交给他,“我要你查清楚这个人的来历,然后重新给他编造一个身份,让他在京中定居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   打开文书看了一眼,望清了上面的名字,拂笠心中好笑,脸上却不显,反而状若无事的随口问:“不知此人是谁,于娘娘可重要?”   “你不必管。”秦安只搪塞了一句,便也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只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将文书妥帖收好,拂笠点点头,“娘娘放心,小人必会办妥,也不会让陛下知道的。”   微微挑眉,秦安抿唇不语。正在此时,一堆太医从里面走了出来,纷纷擦拭着额头上的汗。只看他们眼中的轻松,便知没有大碍。太医散尽,又走出来一个小太监,对秦安欠腰,“娘娘,陛下有请。”   立马神色一凛,秦安面带寒霜的走进去。   拂笠知趣,此刻招手带着所有的下人们先行退下。   魏知壑斜靠在床边,精神似乎比刚才好了些许,靠坐在床上望着她逐渐走近。身下的被褥却全换了,闻起来血腥气淡了不少。等秦安一靠近,他便牵住她的手,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怎么来的这么慢?”   “你是故意的。”秦安望向他眼底,忍着气说道。   无声一哂,魏知壑摩挲着她的指尖,供认不讳道:“受伤是意外,逼你出现在众人面前是故意的。秦安,流言压不住的,总不能继续放任他们猜测你不住在宫里。况且我知道,年终祭礼你也决不肯以皇后身份出席,我只能出此下策。”   竭力忍住颤动的眼睫,秦安道:“哦,那殿下又找好了什么理由?”   “为照顾受伤的我,皇后疲惫劳累,身体欠安,无法参加祭礼。”心知肚明她有怨气,魏知壑仰着头对她笑道。   秦安再也忍不住,猛地撤手回来,全然不管因为她的动作而扯动伤口的魏知壑。“那我是不是还要谢你为我考虑?魏知壑,你果真是连自己的性命都能置之不理的疯子。你吃准了我心软,若是你今日真的死了,是要我记你一辈子不成?”   “嘶。”抽吸一口气,魏知壑捂住伤处,崩裂的伤口却还是渗出血来,故作万分痛苦的抬眼,他端得是无比狼狈可怜。望见秦安眼中的泪意,他突然不管不顾的伸出手,拉着她便跌在了柔软的床中,闭目在她唇上落下一吻,魏知壑低喃,“就是要你记一辈子。”   按耐不住的秦安果断伸手,啪地一声打向他的脸颊。“你要死就自己去死,如若有下一次,我绝不会管你!”   魏知壑被打得一愣,瞪圆了眼睛看向她,连动作都忘了。   一把推开了他,秦安用力的抹一下嘴角在床边站好,得意的瞪着他,脸上因为泛起的潮红和明亮的眼睛,竟有种许久未见过的生气。   魏知壑一时看痴了,转念一想便露出自己渗出血的伤处,可怜兮兮的拽住了她的衣袖。“我就是想看看你为我着急的样子,哪怕是用性命作赌注,我也想看你会不会来。不会有下次了,我也不会真的死的。”   “我不是为你来的。”目光不受控制的看向他的伤处,秦安道,她是为了以此交易拂笠为她做事才来的。   魏知壑却耍起无赖,“反正我认定了,你是担心我才生气。秦安,我甚至还想了,要是真的死了,要怎么留一道圣旨。”   嗤笑一声,秦安故意刺他,“像你父皇一样,逼我为你殉葬?”   “我倒是想这么生生死死与你纠缠。”魏知壑闷闷笑了两声,见她脸色更差了,才顺着袖子牵住她的手,“可还是舍不得,我想下旨废你,放你离宫,赐你军队与封地,让你做个逍遥快活的女王算了。”   秦安倒也不客气,“如此甚好,不如你先拟好圣旨,等你以后死了我直接拿出来。”   错愕的看了她半晌,魏知壑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回些什么,最后反倒又闷声笑起来。正在此时,门外传来拂笠小心的声音,“陛下,药备好了。”   “拿进来吧。”接过拂笠奉上的药,魏知壑低头看着褐色的药汁,又望向随着拂笠一起进来随侍的下人,其中有一个手中还端着蜜饯。心思转动,他突然捻起一颗蜜饯,就送进了秦安的口中。   含着蜜饯,秦安莫名的看着他,接着便听到魏知壑含笑的声音。   “来人啊,娘娘累了,先带娘娘去朝凤宫梳洗休息,两个时辰后再来。”看着秦安因为这句话而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魏知壑笑得更为放肆,好心情的看她欲辩无言的被宫女们带走。   拂笠暗自望着他,却在瞬间猜到了魏知壑的意图,心中生出些许的怅惘。   等到殿中一空,魏知壑揉捏指尖,仿若还能体会到刚才她手心的温暖。只是笑容里,却不由自主的添上几丝落寞的意味,“她肯定很不高兴,觉得我又在强迫她留下。可是最后的这段时间,我也总想留些念想的。”   拂笠不接话,反而说道:“安排的朱福已经到娘娘身边了,如今那州府令牌顺利到娘娘手中,接下来便得让娘娘也拿到朱氏族谱。”   “你办吧。”都不用想,魏知壑也知道秦安是与拂笠交易了什么才来,按住伤处,他似乎此刻猜感受到伤口的疼痛。忍耐着苦涩喝下药,魏知壑脸色乍然凌烈,眼中闪过些许锋芒,“至于现在,朕该去看看这想要朕性命的,是何方人氏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今天吃粽子了嘛~还是想说一下,这里的情节还是为了小说剧情,现实里要是有狗子这种用自己性命逼人的,只人道主义的报个警就坚决不管他们!!!(握拳) 第56章 、约定   幽暗的地牢中, 绑着三个血肉模糊的男子,旁边站着一个执鞭人。   魏知壑从悠长的石阶上走下来,因为潮气不悦的皱了皱眉, 径直走到了地牢中。   “禀陛下, 这三个叛贼什么都不肯说。”执鞭的小吏走上前,对魏知壑行礼道。   点了点头,魏知壑抬手接过他手中的鞭子,示意他先行离开。低头看着这蘸了盐水的鞭子, 他偏头盯向此刻正义愤填膺的三个人,“都是军中的大好男儿,不去报效祖国, 为何想着要朕的性命。”   “哼, 来路不明的狗皇帝。”最中间的那个男子瞪着魏知壑,直接向他吐了一口血沫。   拂笠脸色大变, 正想上前给那人一个教训的时候, 却被他拉了回来。转头看去, 只见魏知壑神色平静的看着前方,对他们的不敬似乎都并不在意   “朕突然想起,逼宫那日, 有一队人伏击过朕。后来没有顾得上他们, 就任由他们消失不见了。”魏知壑撑着自己的下巴, 手指轻点, “是你们吧?”   那人此刻却不说话了, 只是愤恨的瞪着他。   魏知壑好笑的摇摇头, 阴冷的风灌进来, 他拢着狐裘, 道:“既然为魏知易做事, 就应该明白你们大势已去。连他都贬离京城了,你们还为他尽什么忠?”   “呸,狗皇帝!”仍旧是最中间那个男子,恼怒的开口,“我们取你性命,只是为了天下太平。你一个血统存疑的人,凭什么抵得过正宫嫡子?”   揉捏着指节,魏知壑依旧不见怒气,反而还甚为怜悯的摇了摇头。“贪图权欲便是贪图权欲,有人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迷惑你们,你们就能全然相信?魏知易离开之后,是秦珙安排你们的吧?”   面面相觑的看着对方,几个叛乱之人看不懂魏知壑的意图,最后索性视死如归道:“你管这些有的没得做什么,我们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悉听君便!”   “可笑。”如此言语,倒是把魏知壑逗笑了,指着他们额上的刺字,“有军籍的人,你以为你不会牵连别人?查清楚你们的身份,你们的整个队伍朕都可以屠戮干净!”   此言一出,三人立马脸色大变,惶惶不安的望向最中间的那个拿主意的人。   魏知壑慢条斯理的点着指尖,他们做行刺这般危险的事情,还不毁去自己额上的刺字,便知定是珍惜军旅情义之人。“朕向来是个不守规矩的人,无意向你们证明什么正统的问题。但朕知道一点,于天下百姓而言,谁做皇位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皇位之上的那个人,能不能给天下百姓以安稳生活。”   不想到这一句话,却激起中间那人的愤懑之情,“放屁!狗皇帝,你以为你能给天下百姓安稳吗?江南水患那一年,我们这些没办法种地的人家被征服兵役,三年前却又突然裁撤了我们。全家人本就靠着我们的一点微薄军晌度日,你让我们怎么活?”   此刻才坐直了身子,魏知壑蹙着眉追问,“与你们经历相似的有多少人?”   “不可计数!”   点点指头,魏知壑了然,一群亡命之徒,自然能够帮着魏知易做任何事,之后也才会被秦珙利用。“不管你们信不信,朕此前并不知道此事。朕可以再次答应你们,将与你们经历相似之人全部排查出来,恢复军中身份,甚至提高晌银。”   听闻此言,三人中已有两人开始动摇。   “朕是天子,自然不会食言。”魏知壑站起来,冲拂笠看了一眼,他了然的绕到这三个男子之后去解绳索,“但与此同时,朕需要你们回到秦珙身边,只说你们并没有被朕抓住,逃跑后躲了几日。”   像是对他的行为十分难以置信,那三人怔忪的看着他,“你不杀我们?”   “仅凭你们,还威胁不到朕。记住朕说的话,能稳住秦珙,朕就能够说到做到。”暗暗低咳几声,魏知壑没了与他们多说的兴趣,带着拂笠便转身离开,令这里的小吏负责安顿他们。   出了地牢,魏知壑眯眼看着颜色暗淡的太阳,细声吩咐拂笠,“恐怕秦珙存着要跑的心思了,你命人盯住他,绝不可放任他离开京城。”   “是。”拂笠点头应下,跟着魏知壑朝武英殿的方向而去。没走几步,却有一个小宫女步伐匆匆的迎上前,正是带着秦安前往朝凤宫之人。   魏知壑眼中多了分笑意,她若是乖乖的不闹腾,反倒奇怪了。等宫女朝自己行完礼,他含笑说道:“怎么,她把朝凤宫拆了?”   如此戏谑之语,倒是把宫女先吓了一跳,深深弯着腰回道:“娘娘并未有如此不敬之举,只是……”   “说!”   吓得跪倒在地,宫女埋着头道:“娘娘执意去了昭兰殿。”   笑意一收,魏知壑凝了她半晌,越过她便急忙朝着昭兰殿而去。   之前崇惠帝命人小心维持原样的昭兰殿,在魏知壑即位之后,反倒逐渐萧条了起来。除了依旧不允许有人随意靠近,便少了许多原先的命令,如今连洒扫的宫人们都被撤走了。前几日的积雪还在,散发着悠悠冷意。   魏知壑推门进去,便看到秦安跪在大殿的正中间。   肩上被压上温暖的狐裘,秦安转头,只见魏知壑与自己一同跪下。扯动嘴角,她迎着魏知壑的目光道:“我只是今日,想来祭奠她。”   “能见到你,她一定很高兴。”魏知壑观她面容平静,先松下心,而后转头环视着空无一人的宫殿说。   是啊,如若没有那些作弄人的意外的话,自己或许本该唤这位珍妃一声舅母。秦安低眸藏下情绪,在这里,全然没了和魏知壑争吵的念头。“魏知壑,我会成为下一个她吗?就这样在宫中郁郁而终?”   “不会。”魏知壑应得十分坚决,眼中却不由自主的升出许多茫然与怅惘。片刻之后,他又道:“祭礼之后,是宫中的年宴,陪我过完年可好?”   自嘲的勾了勾唇角,秦安不再接话,脱下狐裘站了起来,便算作是默认。   脸藏在阴影里,魏知壑满足一笑,起身重新将她裹进狐裘中,随后就心安理得的将半数的重量压在她身上。“走了许久,伤口实在是疼,你扶着我吧。”   被他压的险些站不稳,秦安撇嘴瞪他一眼,认命的扶着他慢慢走。出了昭兰殿,她突然听到魏知壑在自己耳边说道:“方才我去审问那几个刺客,竟然发现他们是秦珙派来的人。”   “那陛下可要捉拿秦珙?”秦安心中一紧,问道。   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魏知壑状若惋惜道:“无论如何,他也算是在朝中贡献一生,又是先皇的宠臣,我总得给他留下最后一丝体面。敲打一二,就等着年后准他离京吧。只是我在审问的时候,得知那些刺客为了牵制秦珙,从他的密室里偷了一样东西。”   正觉得自己说的话毫无漏洞,却不见秦安接话,魏知壑驻足看向她。彼时正好站在一株梅树下,梅香缕缕,秦安眼神透彻的像是能看清他的念头。直到魏知壑都快起了疑心的时候,才见秦安继续扶他前行,道:“什么东西?”   “好像是江南一朱姓人家的族谱,也不知他为何会有这些。”魏知壑摸摸鼻尖,回道。   秦安的手指猛然一紧,低着头不知想过什么,才看向他央求,“可否给我看看?”   她连好奇的理由都没有找一个,魏知壑也不追问,只是点点头应下。如同默契的完成了什么约定一样,他们都不再追问这些事情的细节。送魏知壑回到寝宫时,秦安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欲回去沐浴更衣。   “不行。”   魏知壑却一口回绝,玩弄着她的手指说道:“我这寝宫后面便有浴池,你既然要照顾我,总得尽心尽力一点吧?”说完不等她拒绝,就不由分说的叫来了宫人,安排带她下去沐浴。   惦记着还有奏折未批,魏知壑随后便坐在桌案边,捡起奏章查看。等到天色都快要暗下来的时候,揉捏着困顿的眉心,宫女们鱼贯而入,对魏知壑拜道:“陛下,娘娘已经沐浴完毕。”   了然点点头,魏知壑朝她们身后望去,却未看见秦安的身影,心生奇怪,他莫名的看了宫女们几眼,扔下手中的奏折向屏风后走去,“怎么不……”   后半截话,被魏知壑生生咽了回去,他瞪圆了眼睛看向前面。   秦安穿着薄如蝉翼的寝衣,半湿的头发披散在身后,衬的她的小脸越发温和动人,此刻正羞恼的瞪着他。   喉头滑动,魏知壑明明想笑,却又生怕惹得她不悦,忙退后一步瞪向宫女。“朕何时说过,是要临幸皇后?”   这才明白会错了意,宫女们发着抖连声求饶,而后便被魏知壑不耐的赶走。轻咳一声,魏知壑隔着屏风看向她的影子,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没那个意思的。”   万般无奈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秦安正要开口的时候,卷进来的冷风却逼得她直打一个喷嚏。   听到声音的魏知壑赶忙取来一件外袍,上前盖到她的身上,系衣领的时候,猝不及防便对上了秦安的眼睛。他转念一想,反倒坦然的抱着她塞进被子里,“今夜,你与我一起睡吧。” 第57章 、侍奉   月影重重, 殿中只有一盏蜡烛摇摇晃晃的燃着,秦安拘谨的缩在被子里,手指紧紧的攥着被角不敢动弹。   本以为会发生些什么, 可魏知壑真的只是拥着她沉睡, 呼吸触在自己的脖子间。   秦安难耐的转过头,就看到他含笑的眼睛,未及她说些什么,额头上就落下他心满意足的一吻。   喟叹一声, 魏知壑贴着她的额头絮语,“你能亲手为我做一个香囊吗?我一直带着的,都是从魏知易手中抢过来的。”   忍着翻白眼的念头, 秦安道:“我笨手笨脚, 做不出那些精细的东西。”   撇撇嘴,魏知壑像是不满一样在她腰侧轻捏一下, 在她耳边嘟囔着, “有时候我都恨不得寻来那种让人记忆全无的药, 一气全灌给你。”   低头窝在他怀中,秦安听到他这句话时气急败坏的样子,无声的咧了咧嘴。   “到时候我就骗你, 说你对我始乱终弃。”磨着牙, 魏知壑又说道, 无赖扬眉。半晌后不见秦安有所反应, 他撑起身一看, 只见怀中的人已闭着眼面容安详。不自觉的柔和了神情, 魏知壑再次用力抱着她, 合上眼在她背上轻拍。   感受到他的手垂了下来, 呼吸也平稳下来, 秦安才轻轻睁开眼。无人的寂静夜晚,秦安听着自己心里的声音,慢慢伸手抚上他的眉眼。如今他周身的戾气都少了许多,偶尔对着她笑的时候,仿佛还是初见的模样。。   心脏一抽,秦安陡然收回手,无声的转过身背对着他。盯着摇晃的烛火,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才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醒来的时候,秦安一睁眼就看到了笑着的红伊,揉着眼坐起来,看到了明黄色的床褥,她才猛地回神。   “小姐醒了,奴婢伺候您洗漱吧。陛下上朝去了,应该快回来了。”红伊收好帷幔,含笑说道。   转头一看,自己旁边的位置果真早就空了,摸过去都是凉的。自己明明睡的极轻,稍不小心就会被吵醒,他一定是蹑手蹑脚离开的。想象着那副笨拙模样,秦安不由弯了弯眉眼。   红伊看到了她的表情,也是会心一笑,“小姐好像今日心情很好?”   摸摸眼尾,秦安坦然站起身,新换一件衣服后坐下来让红伊为她束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秦安伸手拉起嘴角,扯出一抹笑容,突然问:“红伊,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我应该见好就收,他身为一个帝王,能做到如此已是不易了?”   不急不躁的梳着青丝,红伊温和开口,声音像是清风拂在秦安心间,“奴婢只知道,人活一世,自己舒爽快活最重要。小姐自己的心里是怎么想的,更重要。”   低垂着头,秦安半晌后才冲她勉强笑笑,将挑好的簪子递给她。等梳洗完毕的时候,外面传来太监的声音,“娘娘,太医到了。”   走出内殿,秦安将太医叫了进来,便看到他端着两碗药。“这是?”   “回娘娘,陛下命您自己的药也不能停,让微臣一并备下。”太医恭声道。   蹙起眉,秦安总归是不喜欢那药味,“我之前的伤寒已经全好了,为何还要继续喝药,莫不是我还有什么病?”   “娘娘多虑了,只是温补的药。”太医弯着腰,秦安乃是心病,说严重自然也没多严重,日常保持心情舒畅更重要。只是陛下担心,他也只好开着温养的药。   秦安无法,只好将自己的那一碗接过喝掉,苦的她直皱眉。捻着一块糖含下,秦安转眼看向另一边侍药的宫人们,挑眉道:“把陛下的药留下,你们先下去吧。”   “是。”秦安是宫中除了魏知壑最尊贵的主子,宫人们不敢多言,纷纷退下。   魏知壑下朝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秦安坐在摆满了药的桌子边,正无聊的翻看着一本书。低眼一看,正是他之前刻意用簪花小楷标过注的诗集,忙一把拿过来。“醒了?我偶然从你宫里拿过来的,也不知是何人做的注,还十分详尽。”   瞥他一眼,秦安忍住了笑他自己夸自己的腹诽,附和的点点头道:“正是,批注之人只看笔迹便知是皎皎君子,性情温和。倘若是有机会,我可真想见他一面,聊表倾慕。”   牙瞬时酸了,魏知壑闷闷扔下那本书,转而指着桌子上的药,“这是什么?”   “陛下的药啊。”秦安站起来,亲自拿起软布,“不如我先给陛下换药,你再喝内服的药吧。”   总觉得秦安今日不太一样,魏知壑故作镇定的解开外袍,偷瞄着她想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错事。半晌也没觉得有什么,秦安却已开始着手解原本的布条。   望着面前的伤口,秦安由不得倒吸一口气,又想起那日看到半床血的样子。没好气的瞪魏知壑一眼,秦安倒出药便往伤处擦去,甚至故意手重。听着魏知壑嘶嘶的抽气声,秦安带着笑抬头,“陛下疼吗?”   “不,不疼。”白着脸,魏知壑说完后就紧咬牙关。   终于重新包好伤处,秦安又把药端给他,一语不发的望着他。   就像是个心虚的孩子一样,魏知壑将她看了又看,才接过药一饮而尽,可今日这药格外苦些,让他都直皱眉头。放下药碗想寻些甜的,举目望去却什么都没有,就在此刻又听到秦安解气的声音。   “让你故意用自己的伤来逼迫我。”   转头望去,魏知壑细细的打量着她。她今日穿的倒是华丽了些,豆绿色勾莲纹妆花缎裙,头上只斜插一根点翠嵌珠如意纹簪,垂下来的长串流苏轻轻晃动,恰到好处的妆点倾国倾城的容貌。魏知壑突然就偏头笑了。   不解的望着他,秦安心里暗想,这是疼傻了不成?   伸手捏住了折射出浮光的流苏,魏知壑将温软情话脱口而出,“以前觉得,你乖顺的样子我最喜欢,后来渐渐发现,你蛮横不讲理的样子也可人。大抵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的。”   十分不习惯的打落他的手,秦安板着脸,却藏不住眼底的薄薄暖光。“只有你才不讲理。”   “陪我批奏折吧。”拉着秦安站起来,在她出口拒绝之前,魏知壑带着笑道,“你得认真尽心的照顾我,才能在祭礼之前合理的病倒。不然,我就只好带着皇后一同出席了。”   恨不得咬他一口,秦安气鼓鼓跟着他去了武英殿,坐定后就抱着糕点窸窣的吃着。时不时咳嗽一下,魏知壑就会把为他泡好的茶递过去。   拂笠端着一碗酒酿圆子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秦安缩坐在案几边,吃着糕点翻看手中的书,皇帝的茶就在她手边,魏知壑还亲自为她旁边的暖炉加上炭火。拂笠由不得一愣,哭笑不得的说道:“娘娘这是?”   “朕身体有疾,她来服侍。”魏知壑面色不改的回道。   到底是谁服侍谁,怪不得让他备下一碗圆子,拂笠识趣的将酒酿圆子端到了秦安的面前。她倒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咬下一口,还轻啧一声,拂笠转眼看着魏知壑宠溺的笑意,无声摇摇头,“陛下,杨户已经正式接替姚统领,掌管禁军了。”   点点头,魏知壑表示自己已经明了。见他并没有别的事要禀告,就挥手示意他先退下。   捧着碗,秦安抬头对魏知壑道:“这碗圆子味道不错,我去让他再准备一份。”说着,秦安便自顾自的起身,追出门去。   快步赶到拂笠面前,秦安站定,一语不发的看着他。   往周边都看了几眼,拂笠避着众人,对她轻声道:“娘娘放心,你交代的事情,小人都办妥了。”   “如何?”秦安皱眉细问。   把朱福的文书递还给她,拂笠道:“核实过此人身份,确实是江南梧州人士,于五日前流落至京城,身世清白。按照娘娘的吩咐,为他重新安排好了身份和宅院。”   如此,看来朱福的身份是可信的,秦安盯着他手中的文书想,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半晌之后,她才淡淡道:“你收着吧,他如今在浮味茶馆,你找到后将他安顿下来。”   “是。”拂笠弯腰应下,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那厢秦安已经转过了身去,重新回到殿内。只见魏知壑瞄了她一眼,而后就状若无事的招手,“我这里有个东西,想请你看一下。”   这倒是稀奇,秦安困惑的凑上前一看,就见他手指着奏折上的朱批,俨然是那小楷的字迹。   “怎么,看出什么了吗?”魏知壑洋洋自得的看她一眼,等着秦安的惊呼。   谁知秦安就真的只是认真的想了想,一板一眼的站起身,“秦安愚笨,实在是看不出来。”而后就坐回原位,忍不住回头看去,就差点被他一脸憋闷的表情逗笑。转头看着错金博山炉中袅袅升起的香烟,秦安轻声道:“陛下,我可以出席年终宫宴吗?”   表情突然就淡了下来,魏知壑沉默许久,才恍然听到自己笑着回答:“只要你想,当然可以。” 第58章 、围场   越到年关的时候, 京城的天气反倒越是阴沉,积了数日的雪也不落下,只是天边总是暗沉沉翻滚着乌云。太阳出来的时候, 都能给乌云镶上一圈金边, 天光壮阔。   若说是年尾最重要的事情,当属年终祭礼,毕竟是新帝即位的第一次祭典,总归是格外隆重的。可京城中的皇帝, 却不是这么想的。   “宫宴的流程,都定好了吗?”魏知壑难得的清闲,批完奏折后摆弄起丹青, 一面描着一朵墨梅, 一面问向拂笠。   近日来高林的身体愈发不好了,魏知壑索性停了他所有的供职, 只在宫中恩养着, 随侍的事情也全部交予拂笠。挽袖为他研磨, 拂笠点头回道:“是,小人查看了,与往年差不了太多。只是尚处于国丧期间, 歌舞宴席都简朴了一些。”   满意的看着自己笔下的梅花, 魏知壑提笔想了想, 道:“朕记得, 往年宫宴的最后都会燃放满城烟花, 与民同乐。”   “是, 只是此项今年也被取消了。”拂笠弯着腰答道。   “加上吧, 放在宫宴开始之前。”魏知壑放下毛笔, 擦拭着手说道。不等拂笠劝说, 又加重语气道,“不仅要加,还要命京城的能工巧匠研制最好看的烟花。”   皱着眉,拂笠心中清楚,天下自诩清流的读书人对陛下的言行多有微词,在那帮最重孝道的人眼中,这一举动恐有不妥。“陛下,此事……”   抬手止住他的话语,魏知壑眼含警告,“此事不必商议,就这么定了。朕背的骂名,不缺这一条,朕也不惧流言。”   最后也只能欲言又止的看看他,拂笠默默低头应下。   画上的墨迹全然干了,魏知壑眼眸一转,脸上就多了几分笑意。卷起画卷,他转身朝着自己的寝殿而去。正巧遇见了几个宫女从里面出来,魏知壑忙朝她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无声的推门进去。   几个宫女相视一笑,走远之后互相低声笑言,说如今的陛下远不如最初的吓人模样了。   冬日的橘子最是好吃,秦安暖融融的煨着火剥橘子吃,正新剥出一瓣,尚未来得及送进嘴里就被人抢走。“诶!”   甜津津的橘子滑入腹中,魏知壑惬意的眯眼轻笑,“阖宫的橘子都快送到了你面前,也吃不腻。”   撇嘴嗔他一眼,秦安又低头剥,除干净橘络就又被抢走,立马不满的瞪着他。   “我拿画跟你换。”魏知壑暗暗笑了两声,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递给她画卷。   本没打算接,瞥见了他眼中的期待,秦安才磨磨蹭蹭的擦了擦手,展开画卷一看,便是一树凌寒盛放的墨梅。树枝遒劲,积雪下的梅自带傲骨,可见作画之人的心境。平心而论,魏知壑自然有才。   正有欣赏之意,眼尾便瞥见了他脸上的自得神情,秦安挑眉将画扔给他做好,“还没我的橘子值钱。”   “皇后娘娘亲手所剥的橘子,自然是顶珍贵的,也只有朕才享用的到。”魏知壑倒也不恼,将画放在一边就在她对面坐好。火炉中的炭无声的燃着,魏知壑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只觉得满心的熨贴,片刻后,他又牵起秦安,“与我对弈一局吧。”   他这几日闲的没事就会教她下棋,秦安念着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便也由着他了。只是这个老师却十分不尽心,教会她规则之后就直接开始与她对弈,秦安自然不能从他手下讨到半分好处。   一来二去的,魏知壑倒是学会了占便宜,总说谁输了便答应对方一个要求。接连几天,秦安已经输给了他几次,为他亲手换过药,穿过朝服。不满的盯着棋盘,秦安摇头:“不要。”   魏知壑当然知道她别扭什么,眼中带着笑意,故意低嘲,“这就输不起了?我棋艺很好的,就算是次次输给我,你也一定会有所精益。”   “我才不会每次都输。”秦安嘀咕一句,率先执起了黑子。也许当真是如同魏知壑所说,这几日来与他对阵,自己也进步了不少,今日开局之后竟然出奇的顺利。看着棋盘中的局势,也觉得清晰了不少。   两盏茶后,棋面逐渐胶着了起来。秦安认真的坐起身,低头紧紧盯着棋盘上的黑白两色。   浑然未觉,自己落入了对面之人的眼中,魏知壑的目光滑向了她认真皱起的眉头,偷笑一声才落下一子。   随着他的动作,秦安立马兴奋了起来,迫不及待的将他所下的棋子围住。局势一变,秦安就占了上分。   触手生温的玉石,落在棋盘上的声音也清脆好听,魏知壑含笑又走了几步,而后万般惋惜的叹一口气。   “如何?”秦安扬眉,脸上的笑意都十分明亮。   定定的望着她,魏知壑揉捏手中的玉石棋子,按捺蠢蠢欲动的念头,意有所指的笑言:“美极。”   不自然的避开他的灼灼视线,秦安皱眉,“我说的是棋。”   “嗯。”轻哼一声,魏知壑依旧不错目的盯着她,在她禁不住转动脖子的时候,他突然丢开了手中的棋子。倾身上前,魏知壑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声音清润好听,“我说的是人。”   脸上猝不及防的就多了两团火烧云,秦安咬了咬唇,轻轻一挣就躲开了他的手。   魏知壑却也坐了回去,灼灼视线退去,偏头看向她,“说吧,既然赢了,想要什么?”   有些口干的端起茶杯,秦安小啜一口,认真的思量许久。片刻后,她低头盯着自己手中的杯子,“当今皇帝的一个愿望,我自然得好好想想。你且等着,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魏知壑倒也不多言,点点头应下。欢笑褪去,一时相顾无言。对坐许久,他才着手清理起棋盘,伴随着玉石撞击的声音,他开口道:“之前答应你的朱氏族谱,已经派人给你送来了,可收到了?”   转过头去,秦安的视线就飘落在了桌案另一旁的木盒上,轻轻点了点头。两日之后,就是宫宴了,久病在床的秦珙也不得不参加的宫宴。眸中神色几变,秦安猛然站起身,数月来第一次主动牵住了魏知壑的手。“你教过我写字,画画和下棋,今日教我骑马吧。”   “骑马?”被她突然冒出的念头惊到,魏知壑蹙眉看着她瘦弱的身躯,似乎并不是很赞同。   捏着他的袖口拽了拽,秦安眼中无声的多出几分央求。   瞬时便没了脾气,无奈的起身,魏知壑在换衣服之前,看着秦安轻声嘟囔了一句。“以前从未想过,我倒是也有做昏君的潜质。”   又羞又恼的赶走了魏知壑之后,秦安也叫来红伊重新梳洗,换上一件枣红色劲袍,头发也简单束起,俊俏的像是个志得意满的小郎君。赶到宫门口的时候,却见魏知壑也身着一件月白绣竹长袍,头戴玉冠,已经坐在了马上。   “上来。”俯身朝她伸手,魏知壑扬眉一笑,也卸去了浑身的帝王威仪。   手被他牢牢牵住,秦安身体一空,便坐在了马背上。从未有过这样的视角,秦安摸了摸马的毛,激动的朝前看着。   待她方一坐稳,魏知壑便驱马前行,吓得秦安立马紧紧缩在她怀中。低声笑了笑,魏知壑的声音飘散在猎猎风中,“秦安,睁眼。”   他的胸膛就在自己背后,听到声音的瞬间,秦安不自觉的就睁开了眼睛。一卷京城景象,在她面前徐徐展开。熙熙攘攘的百姓,端庄威严的门楣,坐轿的与拄杖的都穿行而过,所有看似矛盾的景致在此刻完美交融。   再过一段之后,视线就都开阔了起来,是皇家的围场。   感受着迎面的寒风,秦安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鲜少有过这样放肆恣意的时刻。   在围场中跑了数圈,魏知壑慢慢让马停了下去,探身一摸便发现她的脸已冰冷。赶忙用手捧着她的面颊,魏知壑不由分说的带着她往行宫而去,进了暖融融的殿门便塞给她一个手炉。   此处侍奉的宫人们也都赶忙入内,在屏风后为秦安整理衣着,尚未反应过来,她身上的劲袍就变成了缀满南珠的凤袍,裙摆在地上开出一朵迤逦的花。提着繁重的裙摆,秦安皱眉走出屏风,“你方才都只是带我骑了几圈,还没教我,现在怎么又给我换了凤袍?”   “骑马总不是一时半刻能学会的。”魏知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秦安面容清丽,可再华美繁琐的衣饰也不能压住她的气度。就好像在她身上,总有从内而外照射出来的融光,引人注目。“换了衣服,是因为有人要来拜见你。”   他倒是依旧一身简便常服,就像是刻意要突出她一样,秦安皱起眉,尚来不及细问,宫殿门就被打开,由宫女引进来两位女子。   “妾身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那两人跪倒在地,恭敬的说道。   秦安却浑身一震,方才看清,是傅氏与秦茹母女两人。惊愕的转过头看向魏知壑,他却只是笑了笑,而后便先无声的退了下去。秦安又看向仍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人,心中一时百味杂陈。   依稀间,秦安就想起了自己刚到京城时的窘迫。傅氏处处刁难,逼迫她龟缩在自己的小院中,搓磨着她所剩无几的自尊。   傅氏自知曾对秦安做过什么,眼下也想为秦茹多承担一些,主动开口道:“妾身此番来,是为求得娘娘宽恕。早些时候,命人欺辱娘娘,甚至小儿秦决对娘娘动手,皆是妾身之过。今日只要能得到娘娘宽宥,妾身愿意接受一切惩处!”   说着,傅氏重重叩首。   坐直了身子受下她这一拜,秦安微微敛起下巴,看到了她如今面上的苍老。静静的端详了她们半晌,秦安牵唇笑笑,“我早就说过,你将我娘亲的遗骨迁回来,我便与你恩怨两清。”   “不!娘娘,您还是惩戒我们一二吧。”傅氏却又往前跪行几步,甚至拉着秦茹一同冲她叩首。   冷冷收了笑,秦安不悦的站起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若我今日当真罚了你们,且不论我会被如何背刺为不仁不德的小人,我与你们的关系又如何掰扯的清?”   “本宫与你们秦家人绝无关系,这是丞相夫人你自己选的,那此后你也休想借我的势。前路漫漫,好自为之。”魏知壑既然将这个台子给她搭了起来,秦安自然也得唱上几段。   她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华美的凤袍扫过了她们的眼前,秦安冷声道:“今日你们跪伏的是本宫的后位,而并非你们自己的错处。如若当真是有心赎罪,不如往后收敛自己,多行善事。”   眉梢一杨,秦安便随意的指着自己面前的一个宫女道:“她既然有心反省,本宫自然也得成全,便在这里跪上两个时辰吧,你且为她计时。”   傅氏面色一白,瞬间就想到了曾经要教秦安规矩的时候,也是命令她跪在冰凉的石板上。脸色青白交错,她强迫自己弯下腰,高声道:“多谢娘娘。”   而秦茹却一直安静的在母亲身旁,看到秦安身上的凤袍时,掩不住眼底的悔意。   出了行宫,被冷风吹着,秦安才觉能喘过气来。未及她想些什么,就看到前方多了一队漫长的皇后依仗,而魏知壑站在金辂旁,含笑向她伸出手。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俺明天后天得去一趟外地,所以更新时间可能会不太准时,先给宝子们鞠一躬!! 第59章 、宫宴   坐在金辂车上, 秦安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旌旗猎猎,挡住了她的视线,只能看到重重叠叠的奢华。她转头去看, 便见魏知壑对自己浅笑。   “你记不记得我很久之前说过, 你怕是没有机会坐金辂巡街了。”牵住她的手指,魏知壑轻声说道。   偏头想了想,秦安才冷淡的抽回自己的手,“自然记得, 彼时陛下告诫过我,金辂是迎娶太子妃时所用。”   “告诫?”细细嚼了一下她的用词,魏知壑忍不住笑开, 打趣的追逐她的眉眼, “你该不会以为,我当时说这句话, 是因为想要求娶秦茹作太子妃吧?”   “难道不是?”秦安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转头与他四目相对, 才惊觉落了下乘。轻咳一声,她又忿忿道:“不止如此,还把秦茹的衣服给我穿, 使我受辱。”   车角坠着的银香囊散发着悠悠冷香, 魏知壑捻着她垂下来的一缕青丝, 带笑道:“那时说这句话, 是因为我清楚自己不会接受先帝的摆布去做他认定的太子。至于你说什么秦茹的衣服, 我压根什么都不知道。”   明白他现在说的并不是假话, 秦安抿唇, 不再接话。   “早知你如此介怀秦茹, 我就该留下她, 时不时看你这吃味的样子。”魏知壑故意逗着她说道,在她冷眼瞪过来的时候,却含笑正色道,“秦安,在我眼中,你远比秦茹耀眼许多。”   心恍然漏跳了一拍,秦安怔怔望着他,积压在心底的寒冰似乎早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这些年来对秦茹的艳羡,对自己见识浅薄、不通文墨的自卑,好像都在这一句话后才发觉已经消散。   缓缓扬起一抹笑,秦安不自觉的挺起了胸膛,越过仪仗看到了皑皑远山。   ——   回到皇宫的时候,秦安已是满面疲惫,辞了魏知壑便去了朝凤宫。红伊早早侯在殿内,看到她的瞬间就赶忙迎上前,“小姐,你回来了?”   冲她点点头,秦安脸上还残留着些许兴奋的潮红,脱下繁重的凤袍与发簪后,她却孤身站在了铜镜前。   “今日京城中皇后娘娘的无限风光,可是奴婢都听说了呢。”挂好凤袍出来,便看到她这样的举动,红伊收了笑奇怪道:“小姐,怎么了?”   秦安却只弯了弯唇角,并不搭话。崇高的地位与奢侈的生活,真是让人迷醉的东西。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转头对红伊说道:“两日之后,陛下会先行去祭坛完成祭礼,然后才来宫中宴请群臣吧?”   “正是,此后便会休朝十六日了。”红伊回道。   疲惫的打了一个哈欠,秦安若无其事的回到床榻上躺好,仿佛刚才什么杂乱的思绪都没有。累极的她都没翻几次身,便已沉沉睡去。   翌日起来,秦安却亲自找到了御膳房,任性的遣走了这里的所有人,独自在里面忙活。在外面一众人好奇的目光中,秦安在半个钟头后出来,手中提着一个食盒,里面是一碗素面。   青菜可口,肉沫飘香,面条都筋道。   秦安趁着面还热着,赶到了武英殿中,魏知壑此刻正在批复着奏折。看到她进来的瞬间,放下手中的事情迎上前,“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来给陛下送东西呀。”秦安笑着将食盒递给他。   本想推说自己不饿,可魏知壑方一低下头,却觉得这碗面甚是眼熟。脑中不自觉就多了他之前倒翻碗的样子,魏知壑脸上闪过些许讪然,像是要弥补一样夸张的笑着,“这是你做的?”   不及秦安回答,魏知壑就忙挑起几根面咬下一口,眼中笑意更浓。   只是他吃的快,动作却依旧是优雅清贵,连一滴多余的汤汁都没有溅出来,秦安撑着下巴看他,眼神却空洞的,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秦安,明日便是宫宴了。”魏知壑也慢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盯着碗中残留的汤汁,轻声道。   羽扇般的睫毛一眨,秦安敛下心神,无声的点了点头。   “我曾说过,我绝不会再像先帝一样逼迫别人,你也绝不会步我母妃的后尘。”魏知壑急急牵起了她的手,神色恳切的说道。   仰着头与他对视,秦安心中翻涌起剧烈的情绪,她猛然上前亲吻住了魏知壑的双唇。   几息之间,主动权便换在了魏知壑的手中。将桌案上的所有东西挥落于地,魏知壑轻轻揽住她的腰,便将她放在了桌子上。衣衫散落,单手扣住她的后脖子,魏知壑忍耐着呼吸轻声问:“秦安,可以吗?”   代替她细弱嗓音的,是秦安攀附于他后背上的手,埋头于他的颈畔,一滴汗从秦安的鼻尖滑落。   摇晃声渐停的时候,武英殿中要来了温水,却又不准人入内伺候。   魏知壑从衣物中将秦安“剥”出来的时候,由不住想笑,将她放入温热的水中,她就立马抱着自己缩进水中。再也压抑不住,魏知壑偷笑了许久,才逗弄的摸一下她的额头,“你这是事后不认账的意思吗?”   “你出去。”秦安躲闪着目光回道。   “宫人们都知道你进了殿中,然后我要了水。”魏知壑却撑着下巴,偏着头面带餍足的笑意,“此刻我被赶去了殿外,未免有些丢脸了。”   存心要秦安窘迫似的,魏知壑咬着舌尖,又低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朕不能让皇后娘娘满意呢。”   “魏知壑!”秦安再也忍不住,撩起手边的水就冲他洒去。笑闹一阵后,她却渐渐正了脸色,牵住了魏知壑的衣袖,“陛下,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了。你欠我的那个愿望,你可还认?”   “自然。”   莞尔一笑,秦安的手移向了他的眉眼间,“明日,我会把我的愿望告诉你。”   “好。”   等着她收拾好回去后,魏知壑默默一个人僵坐了许久,才起身收拾着殿中的狼藉。   拂笠进来的时候,正看到魏知壑蹲在地上将散落的书捡起来,冲他弯腰,拂笠轻声说道:“娘娘方才告诉奴才,明日要想办法把朱福送进宫里。”   背对着他的魏知壑只是动作顿了一瞬,却并没有回话。   “探子来报,魏知易留下的所有筹码,如今都归到了秦珙手中。明日,也将是秦珙奋力一击之日。”无声的叹一口气,拂笠又说道。   魏知壑此刻才拍去最后一个书本上的浮土,站起来转身,道:“明日无论秦安会怎么做,都要记得,第一时间把她送出宫去。”   如今秦安对他如何重要,拂笠心中再清楚不过,自然也不会多言。只是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怅惘。“小人明白。”   殿中残留的欢爱气息,此刻却像是绞住魏知壑脖子的手,他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径直走出殿门,魏知壑望着天边沉沉的乌云,只觉风雪欲来。   不管所有人的心里想着什么,年终宫宴,还是到了。   从早上开始,秦安就开始沐浴更衣,万幸她不去参加祭礼,否则怕是前一晚都不用睡了。层层累累的朝服,带着浓郁逼人的香味,被秦安穿在了身上。各式华丽的珠宝,更是在她的发髻间插的满满当当,紧紧围绕着最中间的凤冠。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秦安只觉得憋闷至极,艰难的松了松领口。她在镜中看着自己,最后被抹上了朱红的口脂。   凤辇早就停在了宫门口,秦安被搀扶着一步步走上前坐稳。   宫中的延嘉殿是这次设宴的地方,魏知壑也不管合不合礼制,就负手站在殿前等她,身后是前来赴宴的百官,站在最前面的,正是许久不见的秦珙。   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秦安正要接过红伊的手走下来,却不料魏知壑走上前来,亲手接住了她。   揽住了秦安的腰,魏知壑此刻眼中的笑意也有些复杂,他却只带着秦安在殿前站定,并不急着入内。   心生奇怪,秦安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却见他只是盯着天边,不由也跟着看过去。渐渐沉下来的天色,星星与月亮都消失不见,唯有一片黑暗。   可是转瞬间,天际炸出了一朵足有万瓣的金色菊花。在这一朵之后,点点花束在它旁边争先恐后的盛放,烟花在空中绣出一幅锦绣图景。整个天空都成了烟花的画卷,燃放出最绚烂夺目的美。   伴随着身后众臣的惊呼,秦安一滴泪却悄无声息的滑落,她浅笑着在魏知壑腰间挂上了一个香囊。   上面只绣着一只展翅高飞的鹤。   惊喜的抚摸着上面的绣纹,魏知壑牵住了她的手,在烟花散尽后转身入席。   坐在他的身侧,秦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出神,魏知壑的贺词在她耳中逐渐模糊。方才那场烟花,是他送给她的。可是他们之间总归横亘着更多的问题,宫中的这几日如同放纵自己忘却一切后的痴梦一场。   如今梦醒了,她该担负应有的责任了。   在一场舞毕后,秦安突然站起身,顶着所有的目光缓慢而坚定的走向中间。闭目拔下了她头上的凤簪,秦安跪下来,高声说道:“秦安今日,代表母族梧州朱氏,状告秦珙!”   作者有话说:   就是说,可能快要结局了(小声) 第60章 、控告   从秦安走下高位开始, 殿中就安静得连呼吸都嫌吵,而她这句话落定后,更是所有人的寂静了下来。   直到一个不知趣的鸟儿, 在殿外啾啾鸣叫着飞过, 所有人才在瞬间爆发出了鼎沸喧闹声。   官员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议论,什么斯文、规矩全扫了地,威严的皇宫此刻却像是市集一般热闹。   唯有暴风中心的三个人,却连表情都没有多变几分, 秦珙面不改色的自斟自饮,秦安跪在地上身体板直,魏知壑却淡淡笑着, 眼中甚至有几分无奈。   抬手压了压朝臣们的争议, 魏知壑隔着远远距离看向秦安,“此言何意, 你且一五一十的说个清楚。”   听到此言的官员们更为激动, 为何陛下在这个关头不加以制止皇后, 莫不是秦珙真的有问题?   重重的叩拜一下,秦安才重新跪直身子,提高声音, 像是想要压过官员们心中的困惑。“秦珙为人, 狠辣恶毒。为人父, 抛弃妻女将我与娘亲置于西北不理十七年, 此其一罪。为人夫, 为骗取傅氏支持隐瞒我与娘亲存在, 此其二罪。”   “皇后娘娘, 你说得这都是些家事, 就不用提到今日的场合中了吧?”官员中的一位终于按耐不住, 仗着自己是为官已久,摆出一幅义正严辞的面孔说道。   转眼看到了他下巴上抖动的胡须,秦安嘲弄的笑着,针锋相对道:“好一个冠冕堂皇的老腐儒。他在我与娘亲身上造就的种种罪恶,就因为一张称为家事的遮羞布盖过?就按你的天下家国来论,一个私德不修之人,又安可托付天下?”   那官员还想再说,却被旁边的同僚扯住了袖子,正想要挣脱之际,眼尾扫过了龙椅。   魏知壑阴沉着脸,冷冷看着他,就像是在盯住一具尸体。   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官员噤声不敢言。   将这一切都纳于眼底,秦安转动视线,却在绝大多数官员的脸上看到了漠然。他们都一样,真的不将一个妾侍与庶女的悲痛放在眼里。   相比之下,他们更要维护的是与秦珙一样,同身为朝臣、家主的威严与荣誉。   嘲讽之下,秦安眼中是浓浓的悲痛,她早知这虚伪的京城令人厌恶至极,可今日一看,依旧未免不觉心寒。   而就在此时,一道融融的暖光就落在了她的身上,秦安仰头看去,便见到了魏知壑眼底浮动的笑意。   “而秦珙的第三桩罪——”深吸了一口气,秦安强忍着避开魏知壑目光的念头,盯着他的眼睛麻木开口,“是为梧州地方官时草菅人命,害死朱氏全家性命,只为夺走珍妃娘娘献于陛下,为自己的仕途铺平道路。”   此言一出,殿中再次鼎沸起来。秦安却此刻才敢默默闭上眼,忍耐着眼底的泪意。她心里清楚,这句话一旦说出,她再也不可能作为魏知壑的皇后站于他身侧。   终于停下了倒酒的动作,秦珙扫开自己衣服上沾染的污浊,往秦安的方向走来。他因为老迈而弯曲的脊背,此刻却用力的挺着,活像是绪满力气的弓箭。“皇后娘娘于宫宴之日,当着文武百官,状告本相,那本相就必得回应。”   “所谓对你于你亲娘的冷待也好,对傅氏的所作所为也好,正如敢于秉持真言的大人所说,这本就是家事,本相对你们有权如此相待。”秦珙玩味的笑着看向魏知壑,“至于这最吓人的第三桩罪,我且问你,我进献珍妃为何要灭朱氏满门?”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想到了关于珍妃的那些传闻,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在龙椅上坐着的魏知壑。   可魏知壑依旧不咸不淡的笑着,手指轻点,道:“是啊,秦安你状告他行如此恶举,那他的理由呢?你的娘亲又是如何活下来的呢?”   话已至此,再多的犹疑反倒显得矫情,秦安朗声道:“理由就是,珍妃本该是朱氏长子的妻子,他们本该在那一日成亲。我的娘亲,就是因为外出采买大婚时需要的东西,才躲开了一劫。”   她口齿清晰,说出的话响动在殿中,却没有一个官员再敢站出来说话。   “还真是合情合理。”秦珙却笑着,发出的声音就像是枯干腐朽的树一般令人作呕,“可你空口白牙的编一通故事,可有证据?”   早料到他会如此开脱,秦安道:“我有证人!”   伴随着她的话语,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便从殿门走了进来,站定后手指着秦珙,激动的抖了许久,才猛的跪下高呼,“苍天怜见,还能让老奴看到仇人被灭的一日。陛下,各位大人,老奴是朱氏管家,名唤朱福,就是此人放的火,才害死了主家满门!”   “笑话,一个故事从第二个人口中说出来,就会更为可信吗?”秦珙拂袖狞笑。   朱福却悲鸣一声,从怀中掏出了一只木盒,“这就是你作恶的证据,你还如何辩驳?”   看到这个盒子的第一眼,秦珙就想起了秦茹闯入他的密室偷取的族谱。稳住心神,秦珙嗤笑,“本相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被你害死之人的名字都在这里写着,你还不认?”秦安也径直站了起来,怒目哧问,“朱润晨死的时候,才弱冠之龄。”   张口就打算反驳,秦珙却猛的反应过来,这个丫头如今还会给他下套了。黄毛小儿,还真以为如此就能算计到她爹?秦珙轻蔑的看着她,顺着她的意思开口:“朱润晨是病死的,与火灾何干?”   果真得意扬眉,秦安看向魏知壑道:“朱润晨乃是我表舅,他是从何而知?”   “我自然能知道。”秦珙却愈发嘲讽的笃定说道。   “为何?”   “就因为我本就是梧州的地方官,他病死之时,我就在任上,你以为是从你那个族谱中看到的吗!”秦安步步紧逼,秦珙也连声说道,就在他以为将要看到秦安面色苍白的时候,她却冲着自己笑了。   秦安缓缓打开了木盒,将里面盛放的半截令牌丢在了秦珙脚下,“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提过什么族谱。那是你一生中最得意的一次杰作,所以你留着朱氏族谱,却从未想过你也有别的证据。”   不自觉的踉跄了一下,秦珙低头看着脚边的令牌,下意识的想要反驳。   “你自以为青云直上,手可遮天。却不想真理昭昭,日月高悬!”秦安从怀中取出了真正的族谱,举过头顶控诉,“可怜我全家性命被你所害,我那娘亲更是被你蒙蔽,将刽子手当作了恩人!”   满怀积怨的跪下来,秦安的声音中都不自觉带上了哭腔,她高声道:“陛下!证据确凿,秦珙有杀人之嫌,求陛下彻查此案!”   她的声音响彻大殿,魏知壑静静的凝着她,心中却道不够。他轻轻将手指伸向空中,点了一下。   “陛下,丞相秦珙有贪污赈灾银之嫌疑,求陛下彻查!”一个官员站了出来。   “陛下,丞相秦珙曾参与舞弊,在朝中扶持自己的亲信党羽!”又一个官员跪地高喊。   看到了魏知壑的眼神,拂笠也跪在了殿中,“禀陛下,数日前的那波刺客正是秦丞相指派,请陛下彻查!”   一声声,把秦珙推向了刀刃。不明所以的官员们相互看着,也下意识跟着拂笠跪了一地。   “既然如此,秦珙,你还有何话可说?”魏知壑猛的一声摔下杯子,砸出铿然之音,“来人,将秦珙给朕压下去,听候细审发落!”   伴随着一声令下,禁军冲了进来,直接将秦珙压倒在地。   一切发生的太快,纵然秦安早有所猜想,此刻也不由得发懵。   那厢的魏知壑却已经站了起来,用满含着失望的眼神看向她,“至于皇后秦氏,不顾大局,不念天颜,着令其禁足思过。”   心口一阵绞痛,秦安下意识上前半步,却是欲辩无言。   “朕累了,还不退下!”   一声怒喝,彻底断了秦安想要上前的勇气。她似乎被人拽住,接着便晕头的行礼离开。拽住她的人力气极大,秦安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朱福在带着她往宫门口走。“你要做什么?”   “皇宫里不会有娘娘你的立身之地了!”朱福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在秦安错愕的目光中,他又无奈的摇了摇头,“小姐,这是唯一离开皇宫的机会。”   秦安茫然的看着他,头脑里就只剩下了“离开”两个字。   她再不反抗,朱福自然行进的更快,也不知他在宫门口与禁军说了什么,竟然真的将秦安给带了出来。   安静的官道上,是一辆马车。   这是秦安第二次逃出皇宫,可她的心境却全然变了。坐在不断前行的马车上,秦安恍然想起,刚才一路逃离,连巡逻守卫的禁军都没有看到几个。   不安的念头越重,秦安猛的掀开车帘,用金簪抵在了朱福的脖心。“停下。”   眼下也是安全的地方,朱福缓缓停下马车,不敢回头,问:“小姐,怎么了?”   “是魏知壑让你带我走的。”秦安肯定的开口,她早就猜到了朱福的身份。一个老迈的管家,就算真的侥幸活着,又怎么可能凭借自己躲过秦珙的追查,顺利的逃到京城?   秦安不戳破,一则是不知要如何面对魏知壑的暗中帮助,二则是也只有如此才更可信。可现在,她被稀里糊涂带了出来,这就说不通了。   就算是她要离开,也得是心安理得的离开。   朱福喟然长叹,从怀中拿出一份圣旨,“这是陛下为小姐准备的。” 第61章 、终章(一)   冷箭破窗而入, 群臣慌乱的躲在了柱子后面,面白如纸。原本该是豪奢的宫宴,此刻杯盘狼藉, 进贡的葡萄酒散落一地, 如同殷红的鲜血。   秦安刚从殿中离开没多久,殿外就闯进来了一大队士兵,从禁军手下救出了秦珙。   魏知壑带着亲信,已然逃至了内殿, 剩下的禁军在外围苦苦支撑。只有一个小门,叛军一时半刻闯不进来,魏知壑也无法带人冲出去。虽然暂时僵持着, 但被困在这里, 自然更是死到临头。   身前围着层层重臣与近侍保护,拂笠也提着一柄剑, 紧张的看着门口的方向。魏知壑捏着锥刀, 心中计算着时间。   提前派出去搬救兵的杨户, 应该已经到了离京城最近的阳城守军驻地。只要能等到阳城军来,此处的危机便可迎刃而解。   “陛下,不要再负隅顽抗了。”秦珙按捺不住眼中的得意之色, 隔着禁军, 对里面喊道, “您当初谋逆叛乱, 包括后来执掌京城, 靠的都是金熠和她手下的兵。如今你只有这么几个禁军, 能抵挡得了我吗?”   听到了他的话, 魏知壑深深蹙着眉, 如今对他而言最重要的, 就是时间。而秦珙这个人,为人卑劣,却又最爱惜自己的声明,总要伪装成一副圣贤模样。思及此,魏知壑坚定神色,拨开人群朝前走去。   “陛下!”拂笠低叫一声,担忧的提剑跟上去。   于禁军身后站定,魏知壑抬眸,与秦珙扭曲的半张脸对视。“秦珙,你的罪行已昭于天下,如今还要造反谋逆?”   “笑话,我有何等罪名?”秦珙冷哧一声,阴测测的笑着盯住他,“今日一切,都是皇后与你对本相的栽赃陷害。而本相今日,就是要拨乱反正,恢复朝纲!”   对他这理由起了兴趣,魏知壑侧首想了想,启唇道:“哦,这是又选了一个皇帝?”   “雍州的平王殿下,乃是先帝的幼弟,真正的皇室血脉!而你,不过是珍妃由宫外带来的野种罢了。本相今日,就是要助平王登基,助皇室血脉重归正统!”秦珙说得慷慨激愤,俨然是一位崇高的卫道者。   魏知壑却讥讽的笑着,道:“从魏知易,到现在所谓的平王,你倒真是有趣。对这个位子这么感兴趣,何不干脆自己坐?”   “住嘴!本相之心,天地可鉴!”并指瞪着他,秦珙冷嘲,“说来,还要多亏了我的好女儿,才会让天下人都知道珍妃的往事,与你的真正身世啊。”   眼中厉色乍起,魏知壑挥袖就将锥刀扔了出去,越过人群,寒光飞速闪过。   “啊!”惨叫一声,秦珙捂着眼睛后退,一只眼睛被锥刀刺透。血流满面,将他的脸分割成了两半,如同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他凄厉的喊叫着,“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对峙打破,两队人马迅速厮杀在了一起。   魏知壑下一瞬就被拂笠拉了回去,躲避着乱剑。他站在拂笠的身后,看着不远处不断倒下的众人,断肢滚落,残破的身体都堆积了起来。再一低头,魏知壑看到了自己腰间新挂的一只香囊。   上面绣着展翅高飞的鹤。   干净的手指抚摸过鹤的翅膀,魏知壑无声的轻笑,而后万般珍惜的将香囊贴身放好。神色骤变,魏知壑捡起地上散乱的刀,重开人群上前。   ——   城门不远处的隐蔽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   秦安借着旁边店家微弱的灯光,看着明黄卷轴上的每一个字。   “梧州朱氏冤屈,朕已查明,乃丞相秦珙为献媚于先帝之大恶之举。现恢复朱氏清名,封朱氏后人秦安为长乐郡主,赐食邑百户,准其自行该换姓氏,赐居梧州行宫。以昭天地清明。”   小心打量着她的表情,朱福低声说道:“陛下对魏知易动手之后,他的所有势力便聚拢在了秦珙手中。今日,秦珙一定会对陛下发难。所以他命令我,一定要将小姐带出去。拿着这份诏书,尽快让梧州地方官奉旨。”   靠坐在马车壁上,秦安慢慢滑下身子,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他曾戏言,会给自己一道圣旨,当时只道是戏言。   “小姐,时间来不了,快随我走吧。”朱福咬牙叹道。   秦安猛的掀开车帘,朝着皇宫的方向远远看去,却已不敢想象那里如今是什么情景。深吸一口气,她转头看向朱福,“他可还有什么话?”   犹豫的沉默许久,朱福才抬头道:“陛下交代完一切后,小声呢喃过一句话,老奴听到了。陛下说,他是个什么都恨不得抓在手心的人,今日才学会因为在乎,而放别人离开。”   捏紧了自己的手心,秦安渐渐坚决了眼神,她把圣旨塞进朱福的手中,恶声恶气的说道:“他休想让我再欠他什么,只有他负我的道理。今日,我不走。”   明明心里也不愿意看他们如此分开,可朱福听她这个决定,又忍不住说道:“可是小姐,皇宫里此刻危险至极,你又能做什么呢?”   “他曾与我说过,秦茹要嫁的,是那位静安将军。但愿我们运气够好,也但愿这位将军在乎这门亲事。”秦安轻声说着,看着远方的天色。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   武英殿内,魏知壑双手被绑,缩坐在桌子边上,身上已没有几块好肉。   “事到如今,你还抵抗些什么?”秦珙蹲在他对面,一只眼睛被包住,剩下的那一只眼中满是淬了毒的恨意。   血从额角滴落,魏知壑艰难呼吸,忍住痛意冷嘲,“秦珙,你这些年来,就没有做个噩梦吗?”   眉头紧皱着,秦珙不理会他的话,继续问道:“玉玺到底在哪里,快说!”   “你刻意忽略秦安与她娘亲的存在,是因为你完全不在意,还是你心里也在害怕?”魏知壑也自说自话,与他对视的目光像是要扎进他心底的刀子,“踩着他们的鲜血往上爬了这么多年,你看到秦安的时候,会不会也觉得胆寒?”   “闭嘴!”暴怒而起,秦珙毫不留情的在他面颊上狠狠甩下一巴掌,指着他怒骂,“你还有心思管我?魏知壑,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就算你不肯说出传国玉玺又如何,我杀了你,把皇宫翻个遍也能找出来!”   暴戾的盯着他,魏知壑顶着鲜红的巴掌印,生生将血气忍了下来。“呵,若是它真的这么容易被找到,你又何必苦苦跟我耗着。而且,你留我性命,恐怕也是为了给你的那位傀儡皇帝铺路吧。由他来下令处决我的性命,才合乎清理。”   捏着拳头,秦珙冷眼观察着面前这个“后辈”,半晌之后,他侧过头看着远处天边的鱼肚白。“本来,我真的没想过要杀你,可你对我步步紧逼。”   “我母妃,秦安,都是因为你悲苦一生。秦珙,朕只恨没有早一些将你凌迟处死。”魏知壑咬着牙,声音冰的像是从地窖里窜出来,还带着幽幽冷气。   由不住的抖了一下身子,秦珙低头看向他,又觉得好笑。眼前这个狼狈的人,有哪里值得畏缩的?狞笑着抬起脚,秦珙狠狠踩向了他的脸,“我老了,没耐心了。既然你不肯说,这便去死吧。”   收回脚来,本以为会看到他脸上屈辱的神色,可秦珙低下头,只见到魏知壑合着眼面容沉静,嘴角的笑意还满是嘲讽。怒从心起,秦珙弯腰捡起一把刀,就要朝着他砍下来。   不料刀落下来的瞬间,魏知壑猛然翻身而起,举着手腕迎向刀刃,反倒割破了绳子。迅速的往旁侧了半步,魏知壑举剑护在自己身前。   “负隅顽抗!”秦珙转头朝着自己的兵喊道,“杀了他,赏金万两!”   重金之下,士兵们举刀蜂拥而至,可冲至魏知壑身前,却看着他的眼神不敢上前。   没用的东西!心里低斥一声,秦珙正打算自己动手   “嗖!”   几只箭凌空而来,正射中了秦珙身边的几个士兵。吓得面色大变,他赶忙转过头来,就看到了一个身着盔甲长身玉立的男子。不可能,魏知壑怎么可能还有别的士兵?秦珙怀疑的揉了揉眼睛,却见那几人离他更近。心下一慌,他赶忙缩到士兵身后。   局势转变,魏知壑看准机会,挥剑避开自己身边的人,箭步上前,将剑架在了秦珙的脖子上。“秦珙谋逆,现在收手,还有一线生机!”   本就是人心不齐的队伍,士兵们见状,自然也不多作抵抗,不多时就被清扫干净。   冷笑一声,魏知壑手起刀落,直接刺瞎秦珙的另一只眼睛。在秦珙的惨叫声中,他面无表情的擦去脸上的血,“将他带下去,慢慢审问。”   示意副将遵旨,静安将军快步上前,在魏知壑面前跪下,道:“末将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气喘不已,静安将军盯着他的脚尖,半晌却听不到他的话。迟疑的仰起头,静安将军壮着胆子看去,只见魏知壑愣愣的看着他身后。心底一叹,他无声的弓腰站起来,让开到另一边。   急急上前一步,魏知壑又忙顿住脚,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面前的人。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过,还能再看到秦安一面。下意识的一笑,他并步上前,将秦安拥在了怀里。浅笑着在她发间轻轻一嗅,却只闻见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没来由的一慌,他退后半步,有些无措的看着她衣服上被染上的血迹。   “嗯?”不解的看着他,秦安轻哼一声,表达困惑。   魏知壑却皱着眉追问:“你怎么没走,这都是怎么回事?”   “我想到他作为将要成亲之人,应该会归京,便赶去找他搬救兵。”秦安忽略了前一个问题,回道。   见魏知壑的视线这才落在了自己身上,静安将军忙低着头,“末将本该明日再到京城,但脚程略快了一些,听闻娘娘说明后才急忙赶来。路上遇见了阳城军,他们此刻正在外围清剿。”   点点头,魏知壑冲他略笑了笑,“你们都有功。拂笠在偏殿关着,将他带出来,他知道该如何收尾善后。”   “是。”静安将军连忙转身去办。   殿中一空,魏知壑这才靠在秦安身上,闷声咳嗽几下,眉头痛苦的皱着。   赶忙将他扶着坐好,秦安道:“我去叫太医。”   “不急。”魏知壑却拉住了她,眼中是暖暖笑意,“你不是说,下次我死的时候,再也不管我了吗?”   “魏知壑!”低叫一声,秦安不悦的甩开他的手,“你觉得这是玩笑吗?今日但凡来迟一步,你就没命了。”   “安安,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魏知壑却不顾她的烦躁,浅浅笑着说。   轻抿着唇,秦安看向他眼底,另外的话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再次牵住了她的手,魏知壑满身脏污,却笑得愈发温和。“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我们可以好好过了。”   蠕动着嘴巴,秦安眼中却漫起些许泪意和不忍。   “你,还是要走?”魏知壑依旧笑着,语气里却满是落寞。   忍着泪点点头,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件事情闹得如此之大,秦安这个皇后的位子再坐一定会惹得物议沸腾。狠心拂开他的手,秦安微叹一口气,带着些许释然开口。   “魏知壑,我与你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我厌恶皇权,那是造成全被悲剧的开端,就算如今握有大权的成了我,我也依旧厌恶。只要留在京城,留在皇宫,我就永远不会自在快乐。我要带着娘亲和青荷回家,我要重振朱氏门楣。”   像是要故意逗他开心,也像是她真的心有向往,秦安带着笑说道:“毕竟梧州朱氏,也曾是书香门第,而我现在最喜欢的就是看书了。魏知壑,让我走吧。”   慢慢闭上了眼,魏知壑终究没有再次抬起手牵她,只是许久后才哑着嗓子道:“多带一个人吧。”   ——   永昌元年,丞相秦珙谋逆,被判以车裂之刑。而令人意外的,是并没有殃及九族,百姓们纷纷揣测,是不是因为他那两个女儿的缘故。可接下来就开始推行新政,百姓们热火朝天的忙着,早早将那些秘闻抛诸脑后。   所以即便后来新帝卧病在床数月,也没有多少人议论。但到了三月,皇宫中却又传来噩耗。   皇后秦氏,因为感染风寒,不治而亡。   于此同时的江南梧州,却多了个名唤朱遇安的姑娘,说是之前朱家的后人,将原来的旧宅尽数翻新,新建了许多书院。还听说,这位朱遇安于皇帝有恩,被破格封为了郡主,尊荣无比。   改了新名的秦安站在陵园前,脸上是平静柔和的笑意。这里面葬着她素未谋面的亲人,她的娘亲和青荷,以及曾名冠京城的珍妃娘娘。珍妃,还是与那位舅舅合葬在一起。认真为每个人扫了墓,秦安弯腰上香。   青烟袅袅,朝着远处飘去。三月,正是好春光。   作者有话说:   如果是想看be结局或者女主独美结局的小可爱,在这里就可以停啦~接下来会有一个he版的结局,和男主重生的番外、珍妃的番外。都会标清楚,大家根据自己的兴趣看呀~和宝子们隔空贴贴! 第62章 、终章(二)   永昌五年, 皇宫的后花园中,魏知壑与一个少年并肩行走。   “太傅为你布置的功课,你可都完成了?”正值秋日, 魏知壑偏爱落叶, 特意让宫人留下一条路不清扫,走过的时候,能听到清脆的声音。   旁边的少年,名叫魏祁明, 是魏知壑从皇族中选出的一个孩子。现如今,已被封作了太子。也不知是为何,明明正值青年的魏知壑, 一直不肯纳妃生子, 反倒早早选中了魏祁明过继。   最初的时候,满朝官员皆反对, 却都被魏知壑压了下去。他悉心教导着魏祁明, 甚至于两年前逐渐让他接手一些简单的政事, 随着他展露出自己的才能,朝中的反对之声才逐渐平息。   对着魏知壑,魏祁明是由衷的敬仰孺慕, 听到他发问赶忙答:“回陛下, 已然全部做完了, 太傅也指点过了。”   说来也怪, 魏知壑封他做了太子, 却不肯准他叫一声父皇。听到回答的魏知壑满意点头, 又问:“定国公的长子, 当街打死了人, 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人命关天, 纵然死的只是一个寻常百姓,也必得让他们付出代价。况且这位定国公,仗着祖辈荫蔽享受俸禄,对朝廷全无建树。臣以为,可以因此撤去他们的爵位,并罚他长子流放。”   顿住了脚,魏知壑侧目看他,微微皱起眉。“冒进!所有受荫庇的勋爵之家,会因此动荡,也会责怪你不念旧恩。”   茫然抬起头,见他虽面容严肃,却没有怒气,魏祁明才敢低声辩解,“陛下不是一向都如此处置,找到机会便打击这些人吗?”   “此事朕可以做,你却不行。”魏知壑眼尾瞥到不远处有人,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朕是破局之人,手腕必须狠辣。但若你登上帝位,你要做的便与朕不同,你须得稳住局面,让百姓安稳富足。”   错愕的看着他,魏祁明赶忙跪倒在地,“臣不敢有此念头。”   “你是太子,你没有这个念头怎行?”魏知壑却全然不在意的摆手,示意他站起来,再次带着他往前走,“要记住朕与你说的话。”   “是。”深深点头应下,魏祁明落后半步,看着他的背影沉思。原来陛下并不是不懂这些,可他依旧手腕强硬,才在朝臣中留下种种骂名。   陛下为何要如此心急,就像是急着要完成自己肩上的使命一样。   正想着,他们就看到了远处站着的拂笠与冯沅。此刻正站在树下向他们行礼,“见过陛下,太子殿下。”   “免了。”魏知壑轻道。   魏祁明则也与冯沅见礼,“见过冯丞相。”   “你先下去吧,武英殿中有没有批完的奏折。”转头对魏祁明说了一句,等他走远,魏知壑才客气的请冯沅一道在亭中坐下。   拂笠赶忙备好茶点。   “又是一年秋天了。”看着远处飘扬的落叶,魏知壑轻叹一句。   这些年来,冯沅却成了魏知壑能倾诉心事之人,对那些往事也有所了解。“陛下今年秋天,也要去曾经的废太子府小住几日吗?”   “不必了。”魏知壑脸上突然出现几分笑意,仿佛有无限希冀,“不日之后,朕就会退位了。”   “陛下!”冯沅赶忙站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没想到他还没放弃那个念头。   挥手命他坐下,魏知壑坦诚的开口,道:“冯沅,朕不是一个圣人。从骨子里,朕就是个自私之人。应下的太平盛世,朕虽完不成,但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新政顺利推行,如今已见成效。祁明这孩子心性沉稳,睿智聪颖,你们也是有目共睹的。”   “可是陛下……”冯沅急急开口,却想不出一个能说服他的理由。   “朝中所有的弊病,朕都尽数铲除了。如今还有你,以及诸多选出来的贤德之才,祁明一定能够创造一个盛世。朕也会挂着太上皇的名号,如若祁明有不当举动,自会出来制止。”淡淡笑着,魏知壑感受着从自己指尖吹过的风,继续说道。   呆楞的望着他,冯沅突然有些鼻酸。   低头摸过自己腰间的香囊,魏知壑笑意更深,“如今,朕也只想履约了。”   撑着石桌站起身,魏知壑负手前行,将所有的风都落在身后。   而站在风中的冯沅,弯腰俯身而拜,听着自己衣袖的猎猎响声。   永昌五年九月,皇帝魏知壑感染沉疴,退位为太上皇,新帝登基。   江南梧州的青荷书院前,秦安正趁着天气好晒书,珍贵的书籍依次摊开,散发着好闻的墨香味。快要干完活的时候,眼前多了一片黑影。只当是哪里飘来的云,秦安并不在意,继续忙活一阵,却见那片阴影一直不动,这才意识到不对。   蹙眉抬起头去,她却猝然跌进一双含笑的眼睛,温润如潺潺泉水。   “小生黎丘,来履郡主的约。”站在她面前,魏知壑轻声开口。   五年的时光飘忽而过,秦安傻傻盯着他看,心脏开始一下下跳动。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因为他的出现鲜活了起来。刻意压下的思念,也在此刻喷涌而出。张了几下嘴,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什么约?”   跨步上前,魏知壑捧住了她的脸,拇指揩去顺着面颊滑落的一滴泪。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却也微微颤抖着,魏知壑低叹,另一只手拿出自己腰间的香囊,“你赢过我一盘棋,我就得答应你一个愿望。这里面,是你写的愿望。”   猛然便含着泪笑了,秦安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久违的暖意。   香囊中藏着一个纸条,上面写着:“若你也想与我重新开始,江南梧州,落叶之时,盼君一人而至。”   “安安,我来求得一个与你重新开始的机会了。”魏知壑俯身,吻着她的眼角,声音缱绻。   五年的时光,似乎在他们谁的身上都没有留下痕迹,对视之时,恍然还是初见的样子。秦安甩开他的手,挑眉道:“我脾气不好,你可忍得?”   “自然。”   “你来我身边,须为我煮饭煎药,服侍起居。”   “乐意之至。”   “你不准有别的女人,还得来我的书院教书。”   “都依你。”魏知壑轻弹一下她的额头,立马开始为她晒好剩余的书。而后迎着她的笑颜,认真抬起她的下巴,“但你也得应我一件事。”   他神色严肃,秦安也好奇问道:“什么?”   说话之前,魏知壑先无赖的拽紧了她,“你我得行三书六礼,正式签立婚约。我可不是像你那样突然冒失的嫁过来,什么名号都不要的。我还得与你生个孩子,这五年来,那帮大臣没少编排过我不行。”   实在忍不住,秦安扑哧一声笑出来,挣开他的手。“看心情吧!”   无奈的望着她的背影一笑,魏知壑快步上前,揪住她便落下一吻。   江南梧州,温和暖阳。所有的悲痛从这里开始,也在这里终结。往后前路,总是细琐的脉脉好时光。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这就是he版结局啦~感谢各位小可爱的陪伴,这篇文有很多不足之处,感谢大家的包容呀!接下来的番外,可能会从周天开始掉落~ 第63章 、番外(一)   西北的春天, 总是最有生机的。沙枣花一树树的开着,香味浓郁芬芳,许多有意趣的姑娘们都会折几支, 插瓶放在房中, 清甜的香味让人的心情都明亮不少。   可秦安显然并没有这种闲情逸致。娘亲的病已经到了沉疴难医的地步,家里所有的钱都早已花光,能借的人也已经借尽了。刚去卖了新做的绣品回来,就看到娘亲靠在门边坐着, 秦安忙上前去,“娘亲,回去歇着吧。”   “我今日精神好多了。”朱卿漪含笑, 顺从的让女儿牵着自己走进屋内, 压抑着浑身的痛楚,她问道, “半月前让你寄出的那封信, 还没有回音吗?”   脸色立马沉了沉, 又怕娘亲难过,秦安勉强笑笑,“许是路上耽搁了, 也许是爹爹太忙, 还没有回信呢。”   那封信她是花了大钱请的加急送, 到底为何还不见回信, 原因她们都一清二楚。朱卿漪微微叹气, 歉疚的看向女儿, “娘知道, 委屈你了。”   “娘!”轻唤她一声, 秦安不愿多与她争执那个薄情寡义的父亲, 转而问道,“今日的药你可吃了?”   目光闪躲一下,朱卿漪低着头,“当然吃过了。”   只看她这个样子,秦安便起了疑心,见她眉心都蹙在了一起,自然更因为心疼而焦急,“娘,我都说过了,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你只管好好治病。”   这孩子,朱卿漪无奈的看向她,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青荷推开门急急走了进来。   “见过夫人。”先向朱卿漪行了礼,青荷有面带奇怪的看向秦安,“小姐,外面有一个甚为俊朗的公子,说是要见你。”   “见我?”这倒是奇了,因着娘亲的病,如今她们家旁人都是能避多远避多远,难不成是医馆新招的小二来催钱?   青荷点点头,“那公子看起来衣着华丽,就是表情好奇怪,而且还一见到我就叫出了我的名字!”   心中更觉得疑惑,秦安站起来安抚的拍拍娘亲,起身朝着门口走去。拉开木门,她略一仰头,便撞进了星辰般好看的一双眼睛。   只是眼中的情绪十分复杂。恍惚间,像极了看到了阔别许久的心上人,惊喜与思念纠缠。   魏知壑痴痴盯着眼前的女子,她一身洗到发白的粗布衣,头上只戴两根木簪,清新的像是刚刚绽放的小花。忽然一下就笑了,魏知壑在她怔忪的目光中俯身,极为小心的将她拥入了怀中。   前世的种种苦痛从他的眼前闪过,幸得苍天眷顾,他能重活一次。这般想着,他不自觉的就加大了怀抱的力气。   “这位公子!”秦安回过神来,猛的推开了他,怒目喝道,“请你自重!”   不料到被她骂着,魏知壑反倒笑了起来,眼睛柔和的弯着,里面满满全是她。咬着牙尖忍住思绪,魏知壑整理衣袖,冲秦安郑重的行了平辈礼。   到底是乡野之地,就算是村子里最有学问的夫子,也没有像他这矜贵的气度。秦安局促的退后半步,不知所措的站着。   可魏知壑全然不顾她的失礼,轻轻弯着唇,自如的站直身子介绍,“我叫黎丘。”   疑惑的盯了他许久,看这个模样,也不像是医馆里来要钱的小二。只是再面容俊美的人,一直盯着自己笑,也让人发毛,秦安避开他的目光皱眉,“你来做什么?”   正要张口,魏知壑想了想,隐下自己的身份,十分镇定的挑眉,“我是来接你回京的人。”   “原来是父亲派来的。”秦安嘟囔一声,脸上的防备之色全然消失,甚至隐约多了几分笑意。她侧身让开,“随我去见娘亲吧。”   闻言一怔,魏知壑看着前面,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能见秦安亲娘的机会。他默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跟在秦安的身后。越过木门,才发现此处的贫困。只有两间土房,糊窗户的纸都破损了,狭小的院子里还摆着未洗完的衣物。   秦珙果真是可恶,就这样将她们丢在这里,不管不顾十余年。魏知壑握着拳,眼中闪过一些厉色。   “娘亲,父亲派来的人到了。”秦安走进屋内,笑着对朱卿漪说道。   忙站起来,朱卿漪下意识想笑,反应过来后却猛的板着脸,冲秦安微斥,“不懂规矩,你该叫我姨娘。”说完后,又忍着心酸看向魏知壑,“你是来带大小姐回府的吗?”   眼尾瞥见了秦安脸上的不甘与悲痛,魏知壑心口抽痛一下,上前站在了朱卿漪的面前,恭敬的弯腰行晚辈礼。“黎丘,见过伯母。我是为接秦安入京而来,也是为了给伯母治病。”   “这如何使得。”朱卿漪到底出身名门,自幼养成的规矩还没有忘记,瞥见了他腰间配玉,便知他身份不同。惶恐的避开他的礼,朱卿漪由秦安扶着,咳嗽许久。   魏知壑却仍维持着礼数,眉宇间不见丝毫不耐,声音温和,“你是秦安的娘亲,自然使得。”   无法再僵持,朱卿漪只好客气的亲自搀扶他起来,心里愈发奇怪。为何秦珙会派这么一位一看就并非凡人的尊贵公子,况且他言语中还全然是对女儿的亲近。   “有人吗,出来呀!”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几道恶狠狠的男声,还伴随着一些打砸的声音。魏知壑困惑的蹙了蹙眉,却见秦安熟练的交代青荷扶娘亲回去躺好,随后便抄起门口的木棍出去,魏知壑也赶忙跟上。   又是那泼皮陈二,秦安捏紧了木棍,护着身后紧闭的门道:“陈二,我欠你的钱昨日已经还了。”   见她出来,陈二先眯着眼不怀好意的上下看看她,而后又扫过她身后的那个男子,抖动着满脸横肉嗤笑。“是还了,可利息你还没给吧?”   “什么利息?”秦安白着脸发问,他一面说话的时候,带来的手下还在砸院里少的可怜的东西。   仅有的几个木凳被砸碎,没洗的衣服也被拖出来扔了满地,手下人这才站在了陈二的身后,为他壮势。陈二叉着腰道:“利钱二两,不给的话,就随我去见官。”   猛的捏紧了手中的木棍,秦安脸色更为难看,她早就知道这是泼皮,若不是娘亲的病来得急,她怎么也没想过要冲他借钱。“我统共就借了你五两银子,也在三天后就还你了,凭什么还有这么多利钱?”   “嘿,就凭这是爷的钱!”陈二气势汹汹的带着手下上前。   身后便是病弱的娘亲,唯恐他日日来闹的不得安生,秦安忍住恶心与惧怕,强迫自己对上他的目光,“好,我会还你!”   本就是来寻她撒气的,陈二不悦的皱着眉,盯着她恶声道:“没爹养的贱货,不如爷给你一条好路你,嫁给爷当小妾算了。你瞧,你都带男人回家了,爷也不在乎。”   将指节掰得作响,魏知壑才忍下了当着秦安的面手刃他的念头,上一世秦安因为怕血睡不着觉的样子,他可还记得。冷凝的眸子转向了那个泼皮,魏知壑舔着牙尖冷冷一笑,细细眯眼。   “你放心,只要你愿意,爷会疼惜你的。”陈二又往前半步,得意的看着秦安全无血色的脸,可刹那间觉得脖子一凉。他转过头去,便与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男子对视。   那是怎样的眼神,冰的能直接冻死人,就像是从地狱中厮杀回来的,只用冷淡的眸子盯住你,就能感受到瘆人的凉意。   魏知壑突然冲他敛眉一笑,上前挡在了秦安的身前,颔首道:“这位公子,你定的利钱实在是不合理,我愿与你对簿公堂。”   “黎丘!”拉住他的袖子低喊,秦安心中却闪过些许奇怪的感觉,她讪讪松开手小声说:“这个陈二之所以敢这么横,就是因为这里的县官是他舅舅,还是算了。”   明知秦安在说什么,陈二志得意满的轻哼一声,等待他的讨饶。内里确实心有余悸,也不知刚从是怎么看错了,竟然会生出那种感觉。   眼底藏着怜惜,魏知壑轻抚了一下她攥着木棍的手,而后将她耳边的碎发拨开,低笑道:“放心。”   “呵!”陈二用那极为难听的嗓音嘲笑两声,抬手一挥,便让手下压住了魏知壑。雄赳赳的叫嚣着,要成全他去官府。   安抚的冲秦安笑了笑,魏知壑转过身来,眼中便是浓浓戾色。走出秦安的家门许久,魏知壑猛然挥袖推掌,方才压着他的扈从便狼狈的跌倒在地。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下一瞬锥刀出袖,毫不留情的刺入他们的脖子。   “你……”瞠目结舌的看着他,原本的叱骂声,在看到他淡定的抹去刀尖血迹的时候,全被陈二吞了回去。陈二害怕的节节后退,连声嚷道:“饶命,好汉饶命!”   魏知壑却把擦干净的锥刀收回袖中,冲陈二甚为客气的笑着,“不是要带我见官吗,走啊。”   “你,你等着!”连滚带爬的站起来,陈二踉跄着往前奔去,心里想的全是到了官府要怎么收拾他。跌跌撞撞跑到府衙门前,他连公堂都不去,直接带着魏知壑闯进了后院。   方一踏足此地,陈二便觉得到了自己的地盘,脸上又浮现出作威作福的恶气。上前揪住了魏知壑的衣领,陈二仰头看着他,威胁道:“等我舅舅来了,看怎么收拾你!”   微微挑眉,魏知壑作势摸向袖口,那陈二就吓得收回手护住脖子。嗤笑一声,他转身看向门口,眸色深沉。早知秦安在这里生活艰难,可从未曾想过,她会有这么多委屈。可前世遇见她的时候,她还是温暖善良,他早知秦安品性珍贵,却还是不曾了解有多难得。   那么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让她再受丝毫委屈。   “舅舅,你可来了!”陈二远远望见了来者,忙哭喊着奔过去,捏住他的袖子道,“这不知哪里来的外乡人,可把我欺负惨了,你一定得给我出气。”   “又闹些什么!”拂开他的手,王大人低喝一声。他当然知道这个陈二是何秉性,但耐不住母亲一个劲的偏护。只是往日里怎么闹也就随他了,如今得到消息,说京城有位大人物将要过来,他也这般不知轻重。   察觉到他的不悦,陈二赶忙小心的陪着笑,委屈开口,“可是舅舅,这个人不但欺负我,还不把你放在眼里。必须要惩处他,才能树立您的威望啊!”   蹬他一眼,王大人整理着自己的衣袖,轻咳一声坐在了主位,冲魏知壑摆足了架子问道:“你是何人?”   “凭你,也配知道我的名姓。”瞥见了他不耐烦的神情,魏知壑略一低眉,面无表情的轻声说道。   立马大怒拍案,陈大人指着他骂道:“我还只当你是个无辜的,不成想果真是个刁民,胆敢如此跟本官说话!”   “笑话,此处并非公堂,你凭什么要我回答你的问话。”魏知壑闲闲睨他一眼,径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手指轻点着桌面,“往日里秦安若是报官,你也是如此待她的?”   “你,你到底是谁!”王大人激动的站起来,心里却打起鼓。这个男子气度非凡,逼问起人来,那通身的贵气比州府大人都要高出不少。   观着他的反应,魏知壑眼神冷淡,随口道:“商户。”   瞬间放下心来,王大人抖动着袖子坐下来,心中焦急京城中要来的大人物,索性直接高声道:“一个小小商户,藐视本官,就是藐视朝廷!本官先治你一个不敬之罪。来人啊,将他押下去,蹲几日牢,老实了再审!”   一声令下,几个壮汉就冲了出来,按住魏知壑就绑住了他的手,脚上也戴好镣铐。冷眼看着他们动作,魏知壑神情淡漠,简直像是个旁观者。   “大人,京城来的大人到了,陪着的还有州府大人。”一个小厮急匆匆从前院赶来,着急说道。   言语间,一队带刀侍卫先闯了进来,列阵迎候。   王大人一面整理着官服,一面急忙让衙役先带魏知壑下去。可魏知壑此时却不动了,好整以暇的坐在位子上。眼看着州府大人的身影都能望见了,王大人也顾不上其他,带着所有衙役跪倒,“下官见过大人。”   “拂笠大人,这便是此处的县官。”州府弯着腰,恭敬的对拂笠说道,而后又看向跪倒在地的王大人开口,介绍了拂笠的身份。言语间,目光扫到后面,就看到一个身着枷锁的人坐着,因为半低着头,看不清那人面目。   听闻拂笠身份的一瞬间,县官就恭敬的叩首,斗胆抬头看去,只见州府面露不悦,拂笠也蹙着眉。王大人唯一思量,顺势指向魏知壑说道:“回大人,下官正要处置这个刁民,他蔑视君威,残害人命!”   “大胆!”未及州府开口,拂笠先皱着眉怒喝道。下一瞬,他就赶忙冲在了魏知壑身前,在王大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中,跪于他脚下道:“殿下,小人来迟,望殿下恕罪。”   什么殿下?表情刷的一下变得惨白,王大人愣愣与陈二对视一眼,手先发起了抖。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州府也赶忙上前跪倒,而后转头叱骂,“还不快与太子殿下松绑!”   颤栗的目光转动,对上了魏知壑哂笑的面容,王大人眼前一黑,竟直接晕了过去。再看那陈二,虽抖若筛糠的跪着,身下却多了些腥臭的液体。   “太子殿下,都是微臣……”   抬手止下了多余的话,魏知壑面若寒霜的站在了王大人身前,冲拂笠看了一眼。   领会他的意思,拂笠刚忙去找来一盆凉水,当着众人的面就泼到了他的头上。   被激得清醒过来,王大人一抬头就对上了他寒凉的视线,忙战战兢兢的拜道:“微臣有眼不识泰山,太子殿下饶命!”   “你方才,想知道我的名字?”居高临下的盯着他,魏知壑玩味说道。   吓白了脸,王大人赶忙摇头。   不屑的扫他一眼,魏知壑朝另一边勾手,陈二便被提过来与王大人跪在了一起,“说,你们都如何欺辱过秦安?”   他面色平静,说起这句话的时候甚至听不出怒气,可就是无端让人觉得胆寒,仿佛下一瞬就会用同样的腔调要他们性命。王大人率先一边磕头一边说:“微臣全无做过,都是这个陈二干的好事!”   “小人也没有,从未真的欺负过她,顶多是言语中有些不敬,太子殿下饶命啊!”陈二也慌张道。   “顶多?”   淡淡两声,吓得陈二不敢呼吸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小心翼翼又道:“再就是打砸些她家里的东西,从未做过别的啊!”   听听,说的多轻。魏知壑心中冷笑,袖中的锥刀已经无声滑落出来,眼中闪过杀意。   站在他身旁的拂笠看到这神情,心里暗道一声不好。殿下这是怎么了,自从半月前醒来,浑身的气质就全然变了。往日里小心维护的翩翩君子形象也不顾,多了许多睥睨天下的傲气,以及直白不掩饰的戾气。   万幸在拂笠纠结要不要冲上去阻拦的时候,外面传来了鸣冤鼓的声音,拦下了魏知壑的动作。   下一刻,一个衙役小心的过来,“禀,禀大人,有一位叫做秦安的姑娘来鸣冤,说要救方才被带进来的黎丘。”   拂笠心下惊讶,暗暗看向魏知壑,好生奇怪。为何殿下会突然为丞相那个无人知晓的庶女前来西北,甚至还告诉了她自己的字。而更让拂笠心生惊异的是,魏知壑竟然因为这句话柔和了视线,连刀都收了回去。   暂且不愿意让秦安知道自己的身份,魏知壑不耐的扫视一圈众人,指向州府道:“你留在这里,将他二人犯过的罪行一一审问清楚。”而后又看向拂笠交代,“你守在这里看着,结束之后带着随行的御医来找我。”   待他二人都应下,魏知壑便整理衣服,快步离开。走出县衙,便看到一下下敲着鸣冤鼓的秦安,不自觉的带上几丝笑意,他道:“秦安,我来了。”   “黎丘,你没事吧?”急忙扑过来,秦安拉着他打量一圈,才松下一口气,“他们都怎么对你的?”   顺势牵着她往前走,魏知壑浅浅笑着,好看的眼尾像是圈圈涟漪,“不必担心,赶巧州府大人下来巡视,自然不会为难我。秦安,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抿唇站定,因为这句话,秦安心中生出些许怒气。这就是父亲派来的人,假惺惺几句话,再加上帮她解决陈二的麻烦,就觉得能弥补她们不成?秦安咬唇,抬头道:“你们对不起的不是我,是我的娘亲。”   “还有,我也不需要你们的这种帮助。在你们不在的这十几年里,我也安然无恙过的很好,就算有这种来闹事的,我也可以处理好。你回去告诉父亲,如若他不认娘亲与我,也无妨的!”   定定望着她,魏知壑抬起另一只手轻抚她的眼睛,倏的一下笑了。在这荒芜的西北大地上,他的笑颜如同一汪清泉,对着秦安歪头道:“安安,我说过了,我只是为你来的。仅凭秦珙,还使唤不动我。”   “你,你不是父亲派来的?”错愕的开口,秦安直愣愣说道,“那你又怎么认识我的?”   含笑点头,魏知壑弯腰与她对视,指腹抚向她的侧脸,摩挲出一片片粉红桃花瓣。他压低了声音,道:“我与你,是早定好的婚约,是来接你回京成亲的。”   从未想过的两个字,在秦安的脑海中炸开,潮红迅速从脸上蔓延到了脖子。秦安这才发现手还被他牵着,赶忙挣开,转头就往家中跑去。嘭的一下关上门,她靠在门上微微喘气,眼前却不断浮现他方才说话的样子。   真好看啊。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青荷扶着坐在床边的朱卿漪,奇怪的问道。   莫名心虚的揉了揉脸颊,秦安坐在床边,仰头期期艾艾的问向母亲,“娘亲,我定过亲吗?”   “自然没有。”摸摸女儿的额头,朱卿漪联想到了来闹事的陈二,急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忙宽慰的摇摇头,秦安按捺思绪,服侍着母亲休息。又带着青荷将小院中的一切恢复原样,只是会时不时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日头快落下的时候,墙外却传来了噪杂的声音,就像是有一户人家搬进对面了一样。秦安不甚在意,可门却突然被敲响了。赶在青荷之前,秦安一把拉开门,外面果真站着魏知壑,身后还跟着两三个人。   “安安,我请了大夫来为你娘亲看病。”自如的亲昵唤着,魏知壑说道。   脸颊红红的抿了抿唇,秦安无声将他们带进房中,在等他们为娘亲看病的时候,她忍不住一个劲觑着魏知壑,欲言又止。   看出了她的神情,魏知壑故意无视的逗了逗她,才轻咳一声道:“怎么了?”   “我娘亲说,没有给我定过亲。”低声说完,秦安又小心的瞥了眼母亲那边,才继续搅着衣袖问,“我见你不像坏人,我家里也没有可图谋的东西,那你到底是为何而来?”   “那你是希望婚约是我骗你的,还是真有此事?”魏知壑忍着笑,追逐她的目光问道。   他说的如此直白,秦安哪知如何回答,瞪圆了眼睛不知所措。   心瞬间便软了几分,闷笑一下,魏知壑大言不惭的正色道:“婚约确有其事,只是你娘亲不知道罢了。不过都无妨,安安喜欢最重要,我会陪着你医好你娘亲。届时,若安安喜欢,婚约便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