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皎娘   作者:欣欣向荣   文案:   皎娘:观音大士在上,信女皎娘诚心祝祷不求富贵闻达只愿家人安康,日子顺遂。   梁照:惊鸿一面便是一生一世,上天入地你都是本公子人……   冬郎:冬郎不娶亲,一辈子都守着阿姐……   夜明洲:我是生意人,从不做亏本买卖,带你走可以,就是不知这路费你付不付的起?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皎娘梁惊鸿 ┃ 配角:冬郎,夜明洲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惊鸿一面,便一生一世。   立意:心存善念以诚相待,终会否极泰来万事顺意。 第1章 哪里来的郎中   虽出了寒月到底还没暖和起来,一夜过去,榻边儿的炭火熄了,余烬犹温却已是强弩之末,那丝丝缕缕的寒意从窗缝子里钻进来,扑入帐中,便铺盖的厚实也终有些抵挡不住,更何况皎娘本就身子弱,又兼上月十五出门看灯,因相公兴致好,于那明楼下多逛了会子,着了寒凉有些担不住,勾动旧疾,近些日子身子都是倦倦懒懒的,没甚精神,昨儿虽早早歇了,却因身上不很爽利并未睡实,如今被这清晓的寒意一浸哪里还能再睡,微侧头见窗外晨曦微露,耳边厢听见街上行者头陀敲板子报晓的声音,已是卯时正刻。   遂坐起身子唤了一声,使唤婆子进来拢起床帐低声询道:“大娘子可觉的如何,昨儿大爷临出门前特意交代下来让仔细看顾着,若吃了那药仍不见好,今儿便让老婆子去街上的春芝堂寻个经验老到的大夫瞧瞧,横竖不能再耽搁下去。”   皎娘不想麻烦,毕竟这婆子有了年纪,身子骨再好腿儿脚到底不如年轻人,一大早怪冷的,不忍劳动她,便道:“吃了那药倒比昨儿觉着松快了些,李妈妈不用跑了。”   皎娘也是无奈,自己这身子弱也不是一朝一夕,娘胎里便是积弱的底子,自记事起药方子都不知吃了多少,好在爹娘不嫌弃,精心请医问药,终调养的好了些,却仍比不得那些康健姑娘,也正因这个缘故,当日相公遣媒人上门求亲,爹娘好生犹豫斟酌了些时日,方才应下。   皎娘知晓爹娘的心思,大约是怕错过这门亲事便再寻不着更妥帖的了,要说也的确是桩不错的亲事,她这相公姓潘名复字孝仁,虽不是这燕州人氏,却跟燕州望族潘家沾了亲,即便有些远终归是正经亲戚。   当年家乡遭了瘟疫,爹娘兄弟都没了,就活了他一个,便来燕州投亲,依着潘家的学塾攻读诗书,以求个好前程,性子沉稳,脾气温和,读书刻苦,前些年中了乡试,后来考过几次均未中,便熄了蟾宫折桂的心,在衙门里谋了个文书的差事,虽薪俸不多,倒也足够使费,如此几年下来积了些银子,买了处院子,置下房产便托媒人上玉家说亲。   皎娘的父亲玉先生是位老秀才,虽未中试却满腹经纶颇有才学,一直被聘在潘家的学塾里当先生,算是潘复的老师,以往在学之时,父亲便曾夸过这个学生沉稳踏实,一见上门求亲,掂量着是一门好姻缘,只是这潘复无父无母也没个兄弟姊妹,实在孤清了些,便有些犹豫。   那媒婆子是见惯了场面的,一听话音儿哪还有不明白的,便劝道:“虽是家里人口少些,可依着我说却是难得的好事呢,想我孙婆子给人保了二十多年媒,远的不说,便这燕州城里,说成的姻缘便数也数不过来,这么多门姻缘,过得好的且不论,便说那些过得不如意的十有八九脱不开个婆媳妯娌,姑嫂这些啰嗦事儿,若没爹没娘也没兄弟姊妹,也就没这些啰嗦事不是,过了门没婆婆立规矩,也没姑嫂妯娌鸡吵鹅斗,只管关门过自己亲亲热热的小日子,岂不自在,潘大爷又有衙门里的差事,这一辈子便无大富大贵,总归不愁吃穿使费,况又跟潘家沾着亲,潘大爷还是您老的学生,脾气秉性知根知底儿,您说说这可不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吗”   玉秀才听了媒婆子的话,很是动心,忖度了几日便点头应下了。   爹询她意思的时候,皎娘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事实上,她真没什么想头,能活着过日子就好,总比上一世强。   说起这个也是皎娘一桩心事,不知老天爷哪里出了差错,亦或是上一世魂归地府时未喝那碗孟婆汤,这投生了一回却依然记得前世。   前世的她不是燕州人,但家里的境况跟这辈子倒差不离,爹娘和善,对自己亦疼爱有加,可惜自己却是个短命无福的,只堪堪活了十六年,再一转眼便是今生了,真如做梦一般。   这些事蹊跷的紧,自是不能说于人知,便父母也一样,有道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真要说出来只怕不是以为她疯魔了,便是认定鬼怪附身,倒闹的不安生,况虽历两世说到底也没甚差别,她自来是这么个性子,不管怎样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安稳平顺便好。   至于嫁人,姑娘大了总归是要嫁的,潘复虽算不得相熟,却也见过几次,相貌端正,性子亦温和,跟父亲有师生之份,算是知根知底,更何况,自己这病秧子一样的身子,人家都不嫌弃上门求娶,自己还挑拣什么,横竖是嫁人过日子,熟人总比生人妥当。   倒真如媒婆子所言,自成婚之后,夫妻俩虽不说多恩爱却也相敬如宾,潘复知道皎娘身子弱,虽不很宽裕却仍雇了两个使唤婆子,一个在厨下一个在屋里伺候,家里的大小活计也用不着皎娘操心,倒比在娘家的时候更清闲些。   屋里这个使唤婆子姓李,原是个老寡妇,不能生养,无儿无女,先头依着牙行东家西家的做些零碎差事,勉强过活,后谋了这个长久差事,便格外上心。   皎娘平素唤她李妈妈,这李妈妈手脚利落颇为能干,皎娘倒是满意,只一点,嘴太碎,时不时便会打跌起许多话来劝说自己。   正想着,果就听这婆子道:“大娘子别嫌老婆子多嘴,这男人家就跟那天上的风筝一样,要家里的绳子拽着些方能稳妥,若是家里的绳子头儿松一松,外头不定来阵邪风,呼啦啦就不知刮哪去了,便大爷这样性子好,人正派的,也架不住外头有那勾魂儿的不是,说到底两口子还不就是那点儿事吗,只大爷心里头惦记着大娘子,您这手上的线绳再紧上一紧,说两句知冷着热的贴心话儿,人不就拢回来了,这人回来,心也就跟着回来了,两口子和睦了,赶明儿您调养好身子,再生个大胖小子,不就齐活了,还有什么可愁的。”   皎娘自是知道李妈妈并无恶意,也是一心为自己着想,只不过有些事她并不知晓,皎娘也不想说与她听,一个毕竟是他们夫妻间的私密事,与外人并不相干,再一个她自己私心里也没觉着不好。   不过,相公近日确有些不同以往,虽在衙门当差,却不过一个文书,抄抄写写的差事,并不多要紧,平日里便有应酬也是衙门里的同僚兼或曾在学塾里的同窗几人,寻一处酒肆吃吃酒便了,至多起更前就能家来,可近半个月来却一日晚似一日,昨儿晚上更是整夜未归。   且,近些日子每每回来总是吃的半醉,沾了床榻倒头便睡,转日一早又去衙门当差,两口子不得机会说话儿,皎娘想着或许今儿相公回来,自己好歹询个缘由,总不好这么不理不问的。   正想着,却忽听外头相公的声音传来:“家里寒酸地方小,梁兄可莫要嫌弃才是,快请进,请进。”接着便是一个陌生的男声:“潘兄何出此言,你我真心相交,引为知己,怎有嫌弃一说,只是虽你我一见如故,却一直未得机会拜见嫂夫人,已是失礼在前,如今惊鸿又贸然来访,若是惊扰到嫂夫人,却是惊鸿的罪过了。”   潘复忙摆手:“既是真心相交,何必外道,况梁兄此来是为内子医病,何谈惊扰,实不相瞒,内子自来身子不大康健,偏那日灯节儿上贪着热闹,多逛了一会儿着了寒凉,便病了,吃了几剂药也不见好,我这心里急的什么似的,昨儿还想着遣人去春芝堂寻个经验老道脉科灵便的大夫来瞧,总不好一直这么拖着,不成想真佛就在眼前,亏得我还巴巴的想着春芝堂呢,若梁兄能医好内子的病,内子必然千恩万谢,欢喜都来不及呢又岂会怪罪兄台。”   皎娘先时听见这陌生男子的声音,心下一惊,待听的相公后面的话,方才明白是丈夫请来给自己医病的大夫。   只不过,这声音略低沉,听上去甚为年轻,猜着不过二十上下,倒不曾听说燕州城里有如此年轻的大夫,莫非是外省新来的?却如此年轻的男大夫贸然进入内宅,为女眷看诊总有些不大妥当。   只是人都请来了,又说是来与自己瞧病的,却不好拂了相公的好意,更何况,听声气儿,已在外厢,便想避也是来不及了,便忙整理了衣裳躺下,并让李妈妈重新放了帐子下来,权做个回避之意。   这边刚收拾妥当,那边门帘子便打了起来,皎娘微微侧头透过床帐见她相公潘复引着一位身姿挺拔的青年男子进了屋,隔着帐子影绰绰看不清脸,可那气势着实让皎娘有些意外。   皎娘虽不大出门,好歹活了两世,这一世的父亲还是书塾里的先生,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父亲的学生总是见过几个,且潘家又是燕州望族,学塾里虽有不少似相公这样依附着亲戚关系来读书的清寒学子,更多的却是潘家门里的子弟,出身富贵,年节时候偶尔也会执弟子礼来家里拜望,一来二去,皎娘也照过面,如今瞧这位的气势,仿似连那些潘家的嫡系子弟尚不能比,可见是个有身份来历的,却听相公话里话外的语气热络,竟是颇有交情,也不知何时认得了这么一位朋友,自己竟丝毫不知,而这样的人难道真会是医病的郎中吗? 第2章 药补不如食补   正想着,便听潘复问李妈妈:“这般时辰了,怎的还未起身,莫不是病的又厉害了。”   李妈妈低声回道:“昨儿晚间吃了药,睡得几个时辰,未见咳嗽,刚询了大娘子,说身上松快了些,适才正要起的。”说着往后面看了一眼。那意思是,有外客进内宅,回避不及才又躺了回去。   潘复仿佛此时才意识到,虽说这些日子自己跟梁兄极为相熟,到底皎娘并不知情,妻子虽非出自高门大户,却也跟着岳父读书知礼,这一大早的自己忽然带了一个陌生男子进到内宅,是有些不大妥当。   想到此,前行两步,在帐外低声解释道:“昨儿晚间本在梁兄府上论诗吃酒,奈何我惦记着娘子的病,存了些心事不免郁郁,闲话间与梁兄说起此事,方知梁兄家学渊博,祖上竟是出过太医的,梁兄也是医道高手,心中欢喜便忙忙请了家来,却忘了先知会娘子一声,倒是我思虑不周,我也是心里着急,娘子若怪罪也且等着诊过病再与娘子赔情。”   他这几句话说得真意切,且都是为了她的病着想,皎娘如何还能怪罪,便道:“相公言重了。”别过头看向帐外的男子,略思量了思量开口道:“想必这位便是梁大夫了,因我这病不仅搅了贵府的诗会,还劳动梁大夫走这一遭,着实过意不去,本该当面见礼赔罪,却不好过了病气,失礼之处还望梁大夫莫怪。”   梁大夫目光一闪,开口道:“家祖常言医者父母心,诊病乃是在下本份,何敢怪责,更何况,我与潘兄一见如故,诚心相交,既是挚友也如兄弟,嫂夫人若再客气,便是外道了。”   皎娘微怔了怔,心道这姓梁的大夫倒极会说话,几句话过来,若是自己再客气,反倒成了不是,虽觉他说的什么一见如故诚心相交,如兄弟挚友,都是场面话,却也不好再较真儿。只得道:“如此,便劳烦梁大夫了。”   李妈妈去挪了个绣墩过来摆在榻边上,有些狐疑的看着这位梁大夫,心道,这么年轻的大夫当真会瞧病?瞧这模样儿做派,倒像城外陇原上那些游春的公子哥儿,哪里像个诊病的郎中啊。   透过帐子瞧见这梁大夫坐了下来,皎娘方把手伸出去,担在榻边的矮枕上,低声又道了句:“劳烦。”   便觉颇有力的三根手指按在了自己的腕上,久病成医,虽皎娘不是大夫,却自小常病,分辨个真假还是不难的,从这位梁大夫诊脉的手法上看,的确不像个外行。   皎娘暗暗松了口气,不免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小家子气了,虽说这位梁大夫瞧着不像大夫,却也是相公的一片好意,自己倒不该瞎猜疑。   一时间诊过了脉,潘复忙问:“如何?”皎娘也微微侧过头来看向帐外,想听听这位梁大夫的高见。   便听他道:“从脉上看,嫂夫人的表症虽是风寒,病根却非风寒所起,乃是先天的虚症,虚则正气不足,正气不足则病邪易侵,若在下所料不错,想必嫂夫人时常肯病。”   旁边的李妈妈听了点头如捣蒜,早忘了刚才还疑心这位不像大夫,一叠声道:“正是,正是,我家大娘子自来身子弱,一不留心,冷了热了便要病上一场,前头看了好几个大夫也都说是虚症,可若说补吧,又说我们家大娘子底子太弱,虚不受补,真真儿什么话都让他们说了,说出的话两头堵,药方子开了一张又一张,可就没一张管用的,梁大夫您好本事,既瞧出了我家大娘子的病儿根,想必是有法子治了。”   潘复见他神色有些踌躇,以为当着皎娘不好开口,便请他出了内室,去外间用茶时方道:“梁兄,有话只管明言。”怕他有什么顾虑,又说了句:“劳梁兄走这一趟,已是感激不尽,便不能治也无妨。”   梁惊鸿却道:“潘兄莫急,刚我也说了嫂夫人不过就是身子虚罢了,并非什么大症候,身子虚的话慢慢补益便是。”   潘复:“刚梁兄也听见了 ,前头几个大夫都说我家娘子虚不受补。”   梁大夫点头:“嫂夫人禀赋虚弱,是有些不足之症,的确不宜用药大补,需慢慢调养为佳。”   潘复愣了愣:“不用药?如何调养?”   梁大夫点头:“以嫂夫人目前来说,食补更佳。”   食补?潘复更有些迷糊:“怎么个食补法儿?”   梁大夫目光一闪:“食补就是药膳,以食入药,身子再弱,只方子得宜调养个把年,也能大好了。”   潘复:“这可好了,那就劳动梁兄写个药膳方子,我拿给厨娘让她照着做来便是。”   梁大夫却摇头笑道:“这药膳的方子不难,难的是火候,寻常厨娘只怕不成。”   潘复倒未想到这一层:“这些岐黄医术上,我是一窍不通,倒不知还有这些讲究,还的劳动梁兄指点一二,也好去寻个会做药膳的厨娘家来”   梁大夫:“何必如此麻烦,我哪儿便有个专会做药膳的妈妈,若潘兄不嫌弃,明儿就叫她来府上。”   潘复心中大喜,嘴上却得客套些:“为内子诊病已是劳烦梁兄,如何好再使唤梁兄府里的人,且内子这病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好的?”   梁大夫:“诶!潘兄如此说可就见外了,你我的交情,何必在意这些小事,莫说一个做药膳的妈妈,便我府上的管事,只潘兄用得着也是一样。”   潘复顿觉脸上有光,笑道:“如此,我就不跟梁兄客气了。”   梁大夫笑道:“你我还客气什么 ?”说着四下里看了看又道:“那日便听明成兄说起,潘兄家的院子布置的不俗,今日一见,果真别致。”   梁惊鸿一句话正说到潘复心里,潘复自小没了父母看顾,无奈之下,只得跑来燕州投亲,虽依附着亲戚进了书塾,到底是在人屋檐下,其中心酸不足为外人道,寄人篱下多年,直到置了这个院子,才算踏实下来,虽说院子不大,却投了十二万分的心思,一花一木,一草一石都是他亲自挑的,故此若有人夸他这院子,比夸他还要欢喜。   心里欢喜,便更来了兴致,拉着梁惊鸿,在院子里细细逛了一遭,梁惊鸿也很是捧场,把这院子从摆设到格局,都大大赞了一番,末了仍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语气中颇遗憾不舍,潘复更是高兴,被梁惊鸿如此盛赞,很是风光,便趁着兴头邀他明日来家里吃酒。   送着梁惊鸿走了,潘复方回转内宅,皎娘已起身梳洗停当,见他回来,便让李妈妈拨旺了地上的炭火盆子,并奉了热茶来,夫妻俩在外间炕上吃茶说话儿。   自然说起今儿的事,皎娘方知,原来这梁大夫叫梁惊鸿,原是半月前在潘府老太爷的寿宴上认识的,因脾气相投一见如故,之后便常去梁府上论诗吃酒,半月下来,已是相交莫逆,昨儿在宴席上无意间说起皎娘的病,才知梁惊鸿家里出过太医,他自己亦是医道高手,遂请来家里给皎娘诊病。   皎娘细细听来,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丈夫的性子她多少知道些,骨子里有着读书人的清高,虽在衙门里谋了个文书差事,嘴上不说,心里却并不如意,总有怀才不遇之愤,成婚之后,也常往潘家走动,仍是存着走门路的心思,只是虽跟潘府沾亲,却非近亲,能依附潘家学塾念书,已是造化,那潘府哪还会为这么个一表三千里的亲戚,走门路谋前程,碰了几次钉子,瞧着似是歇了心思。   而这梁惊鸿据相公说本是京里人氏,跟潘明成有同窗之谊,因出外游历,路过燕州来潘府访友,住了几日,便稀罕上燕州的风土人情,竟待了下来。   这当口让相公遇上这么个人物,想是又勾起了那上进的心来,所谓的一见如故怕也是刻意而为,丈夫的想头并不难猜,皎娘只是有些猜不透这梁惊鸿图什么。   这梁惊鸿的底细且不消说旁的,只他跟潘明成是同窗这一样,便知非同寻常,皎娘在家时便听爹提过,潘家孙辈这些公子少爷们,大多耽于享乐,碌碌无为,要说出挑的也就是长房嫡孙潘明成,这还是潘明成在家里上蒙学的时候,前些年潘家大老爷进京任职,潘明成也随父进京,到去年因潘家老太太卧病,从京里回来在祖母跟前替父尽孝,方待在了燕州。   潘明成蒙学是在燕州的家学里念的,后进了燕州府学,转而入京,而梁惊鸿却是京里人,这同窗之谊只可能是在京城,能跟潘明成同窗,家世来历绝不会比潘府逊色。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样的人结交潘明成这般望族子弟并不稀奇,与丈夫结交才真是稀奇事。   想到此,不禁道:“这位倒真是个没架子的。”   潘复笑着点头:“可是说呢,先头我倒也没见识,总以为世家子弟多自持身份,目下无尘,如今方知大谬,真正的世家子弟当如梁兄这般谦和,与之相交,如沐春风,并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那些纨绔子弟可比。”   皎娘见丈夫颇为兴奋,言谈之间竟真是把这梁惊鸿当成知己了,也不好再说什么,且再一想那梁惊鸿的家世出身,对比自家的境况,简直天差地远,似她们这样小门小户的人家又有什么值得那样的贵人费心图谋的呢,如此一想,便觉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想那世家子弟也不都是骄奢淫逸,耽于享乐之徒,那潘明成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 第3章 做药膳的妈妈   提起潘明成却不免想起自己兄弟,过了今年冬郎就十五了,虽说一直跟着父亲在潘家书塾中念书,到底不是长久之计,这书塾说白了是潘家为自家子弟办的蒙学,教授的学问也浅显,大多是潘家族中子弟,开了蒙便会另寻他处,有些更会不惜重金聘了有学问的名师大儒来家做西席,只可惜,潘家族中子弟虽多,却大都只知享乐,争气的极少,便请了名师也成不了材。   有时皎娘总觉上天不公,似潘家族里那些终日只知吃喝嫖赌的纨绔,名师请了一个又一个,反倒是冬郎这样天赋极佳,聪慧又刻苦的,却连寻个进学的机会都没有。   想起冬郎,皎娘开口道:“前次你说寻人扫听扫听冬郎上学的事,可有眉目?”   潘复:“先头是有些为难,如今倒是造化寻了个好门路,便不算个事儿了。”   皎娘听了心中一动,忙问:“是什么门路?听闻那些好学堂门槛高的紧,根本不收咱们这样寻常人家的子弟,而那些有些名声的先生,也是极挑剔的。”   潘复笑道:“以冬郎的禀赋资质,还怕先生挑剔不成。”   皎娘:“这话说的,若那些先生挑的是这些,何至于耽搁到今日。”   潘复自是明白妻子的意思,便道:“这事你且别急,容我先卖个关子,等事儿成了再仔细说与你听,也免得你存着心事日夜里惦记着,劳了心神更不好将养身子,只一句话,娘子只管放宽心等着好消息,我这当姐夫的必给冬郎寻个妥帖的去处。”   皎娘见他不说明白,想必还未抵定,自己再问也无济于事,便只得先撂下,横竖也不是三两日就能成的事,且听相公的语气,这次许真有机会,若冬郎知道,想必也会欢喜。   想到自己兄弟,皎娘忽觉身上都松快了不少,正想着呢,便听见外头李妈妈的声音:“小舅爷来了。”   皎娘神色一喜,心道真是不禁念叨,正念叨着人就来了,忙着下了炕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帘子便打了起来,迈进来一个身姿挺拔眉眼俊秀的少年来。   见了皎娘,叫了声阿姐,声音有些嘶哑,跟那张俊秀的脸颇不匹配,皎娘却不在意,伸手携了他的手,上下打量一番微微蹙眉:“怎么瞧着瘦了,莫不是学里的饭食不合口,回头我做些点心糕饼,给你带去。”   少年忙道:“学里的饭食很好。”   潘复在旁道:“他这年纪,正是窜个头长身子的时候,吃再多也是吃不胖的。”   皎娘听了,伸手比量了比量弟弟的头顶,点点头:“倒是比前些日子又高了些,上回来才比我高半个指头,今儿比着都高一指头了。”   少年抿了抿唇,摇摇头:“姐姐上次是量差了,我又不是地里的麦苗,怎可能长这么快。”   皎娘笑道:“还别说,姐姐瞧着你就跟那地里的麦子苗差不多,记得前几年才到姐姐腰这儿呢,这不一晃眼的功夫都比姐姐还高了。”少年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阿姐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说着,给潘复见了礼,叫了声姐夫便站在皎娘身边不开口了。   潘复知道小舅子性子沉稳,是个不大爱说话的,也不在意,便站起来道:“冬郎难得来一回,你们姐弟俩好好说话儿吧,我去衙门里走走。”   皎娘送着丈夫出了门,方回转拉了冬郎的手在炕边坐了,见他身上还是去年自己给他做的那件棉衣,穿了一年,面上都有些旧,领口襟畔磨的也有些发白,倒是洗的极干净。   皎娘上下比量了比量笑道:“个子蹿的真是快,我记得这件棉衣去年上身的时候还有些大,这一年的功夫,瞧着竟有些小了似的,好在前几日我赶出了一件,本还说让李妈妈抽空送了家去,不想你今儿来了,倒省的她跑这一趟了。”说着便要去拿出来。   却被冬郎拦住:“阿姐你坐着,我去拿。”扶了她仍坐回炕上,还把炭盆子往她脚边儿上挪了挪。   皎娘也不跟自己弟弟争竟,指了指里屋:“就在里屋靠墙的躺柜里,蓝布包袱皮用红布绳系的那个就是。   冬郎点点头,进了里屋,不大会儿便捧出个老大的蓝布包袱来,放到炕上打开,见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一摞衣裳,有棉的,夹的,还有几件单的,亵衣袜子鞋,从里到外一应俱全,簇新簇新的,显见是新做的。   冬郎不禁皱眉“阿姐身子不好,怎的又劳神做这些针线女工,回头该累病了。”   皎娘:“让你说的我成纸糊的人儿了,不过就是做几件衣裳罢了,还能累着我不成,再说,如今我除了这个,也没旁的事儿可做了。”说着伸手摸了摸冬郎的额头笑道:“你也不用着急,想来你这衣裳我也做不了几年了。”   冬郎脸色一变:“阿姐。”   皎娘知道他错意了摇摇头道:“我是说啊,如今我还能给你做做衣裳鞋,等过几年,你娶了媳妇,就是阿姐想受累怕也累不着了呢。”   冬郎抿了抿唇:“冬郎不成亲。”   皎娘道:“这话是你这会儿说的,过几年心里有了相中的姑娘,只怕就不一样了。”   冬郎却仍道:“冬郎不成亲。”   皎娘摇头失笑,心道,虽说已经十五了,到底还是个孩子,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有不成亲的,真是孩子气,却也不跟自己兄弟较真儿。   让李妈妈去拿了他爱吃的糕饼点心来,一边儿看着他吃,一边儿问了问家里,学里的境况,皎娘其实知道自己兄弟的性子,便真有什么事也不会跟自己说,以前年纪小,还能从言行话语里猜度出些,如今随着年纪长了 ,性子也变得愈发沉稳,又不爱说话,便想猜也猜度不出了。   姐弟俩一处里吃了晌午饭,又说了大半天话儿,这才趁着天亮放他家去。   支应了大半日,便觉有些累,在炕上歪了一会儿,眼见着天黑下来,不见相公家来,正想着打发人去衙门里看看,李妈妈却进来说,梁府上来人了。”   皎娘愣了愣,一时没想起来梁府是哪家,又跟自家什么干系,却又听李妈妈道:“就是今儿早上那位来给大娘子诊病的梁大夫府上的妈妈,说今儿梁府里又开了诗会夜宴,邀了咱们大爷过去,这一闹不定多晚了,正赶上这位妈妈要来咱们这儿,大爷便让她顺道送个信儿来,免得大娘子您惦记着。”   李妈妈一番话,皎娘才听明白,这个梁府说的便是白日来给自己看病的那个梁惊鸿府上,心道,相公还说这梁惊鸿为人谦和内敛,瞧这做派可一点儿都不内敛,想他不过就是路过访友,便稀罕燕州的风土人情,想多待些日子,也不过是客居在此,若不喜住在潘府,寻个妥帖的客栈也就是了,不想却正儿八经的弄了个府邸,且日日呼朋唤友论诗开宴,这排场竟是比潘府还张扬热闹,不知道的还当这位要在燕州城天长地久的住下去呢。   不过这大晚上的,梁府的妈妈来自家做甚?   正疑惑间,便又听李妈妈道:“说起这个,梁大夫真真儿是个天上难寻的热心肠,白日里刚给大娘子瞧了脉,说需得药膳调养,这不晚上就把做药膳的妈妈送过来了。”   皎娘一怔:“做药膳的妈妈?此事我怎不知?”   李妈妈:“是白日里梁大夫跟大爷在外间说的,想必大娘子没听着,原说是写了方子,咱家照着做,可梁大夫说,虽是食补这药膳到底是药,不是寻常厨娘能做的,熬煮火候先后都有讲究,一个弄不好逆了药性,可了不得,性命攸关呢,恰好他府上有现成会做药膳的妈妈,便送了过来给大娘子使唤些日子。”说着见皎娘没发话的意思,忙又道:“大娘子,梁府的妈妈可还在外头候着呢。”   皎娘方回过神来,虽觉这事儿蹊跷不妥,到底不能失礼,微微叹了口气道:“请这妈妈进来吧。”   李妈妈出去不大会儿功夫,引了个颇体面的婆子进来见礼:“老奴韩氏给大娘子请安。”   皎娘:“韩妈妈辛苦了,大晚上的还劳动妈妈跑这一趟,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说着顿了顿才道:“只是此事不大妥当,梁大夫白日间来给皎娘看诊,已十分劳烦,便梁大夫视我家相公为友,到底是友非亲,怎好连熬煮药膳这样的事都要劳烦朋友,还请妈妈代我谢过梁大夫一番好意。”说着让李妈妈去拿了一吊钱来:“这吊钱妈妈拿着,回去吃杯酒暖暖身子,也祛祛来回这一道上的寒气。”   皎娘自认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本来吗,说到底这梁惊鸿跟自家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平白的来看病已是不妥,怎的连做药膳的妈妈都送了来,就算秉持医者仁心,这也热心的太过头了。   相公也是糊涂了,无亲无故怎好平白受了人家这样大的好处,这种事都是有来有往的,真受了这样的好处又拿什么来还人家。   谁知这韩氏却是个颇有主意的,只道:“六爷吩咐侍奉大娘子药膳,旁的老奴不知,却已交代下了今日的药膳的方子需睡前服用,不可耽搁,如今时辰已不早,老奴先去厨下了。”撂下话,行了个礼便出去了,那意思很明白,人家只听自家主子的吩咐,至于皎娘说什么根本不理会。 第4章 心里总不踏实   皎娘想要气又觉这气的没道理,到底这韩氏不是自家下人,她又这般执拗,如今之计也只能等相公家来,与他好生说清楚此事。   却未想这一等竟又是一宿,到天光大亮了也未见人家来,心里存着事儿哪里睡得着,竟生生熬了一宿,想她本就身子弱,哪禁得住这般熬鹰似的,第二天便觉头昏昏的,颈子上似是坠了老沉一颗秤砣,一站起来便有些晕沉沉的,连做针线的精神儿都没了,歪在炕上,一阵阵的咳嗽。   堪堪过了晌午,才见着人,瞧着是换了衣裳,却仍有隐隐一股酒气,皎娘咳嗽了两声不免劝道:“先头虽也有应酬不过十天半月的才应承一回,也没见吃这么些酒,知道相公新交了朋友,心中欢喜,男人家在一处,也免不得推杯换盏,论诗吃酒,可到底这酒吃多了伤身,总的有个节制才好。”   潘复深知妻子是个好性儿的,当初也正因这个才上门求娶,虽说身子弱些,到底娶妻娶贤,又是个读书知礼的,比那市井人家的丫头强的多。   过门之后也的确好,两口子虽不算多恩爱,日子过得还算顺遂,妻子轻易不会管自己外面的应酬,今儿说出这般一番规劝之言,可见自己近些日子的确有些不妥,心里不免有些愧疚上来,低声道:“娘子的话我记下了,你放心,往后再有诗会酒宴,便只论诗少吃酒。”   皎娘点点头:“少吃酒才好。”说着又是一阵咳嗽。   潘复皱了皱眉道:“昨儿不是好了许多吗,怎么这刚过一宿又咳嗽上了,对了,梁兄昨儿是不是送了位专做熬煮药膳的妈妈来,莫不是那药膳不对症,待我唤她来问。”说着便扬声唤人。   药膳的妈妈未见,却是李妈妈走了进来,先是看了皎娘一眼,方低声道:“那位韩妈妈熬的药膳,大娘子并未服用。”   未服用?潘复一愣,看向皎娘:“梁兄说他家这位妈妈先头侍奉过他家老太君的,熬煮药膳最是拿手,只要娘子好生调养,一两年间便能大好了,若是娘子的身子康健起来,岳父岳母还不定多欢喜呢,这可是想都想不到的机缘造化,怎的娘子不用。”   皎娘:“可若这机缘造化不该是咱家的,如何能承下这份人情,便厚着脸皮生受了,我心里过不去,怕这病也是好不了的。”说着顿了顿又道:“这梁公子虽跟相公相交,到底只是朋友,看着你的面子来给我瞧瞧病开个方子已是很劳烦,怎好使唤人家府里的妈妈,更何况还不是一日两日,得一两年,莫说不沾亲带故,便是正经亲戚,也没有这么不见外的。”   潘复心觉皎娘想的有些多,却也知道妻子的秉性,虽温顺并非没主意,且若不说出来或许还有的转圜,一旦说出口必是拿定了主意的,她既打定主意不想承这份好处,便自己说破嘴也无济于事,说到底是她自己的身子,她若心里别扭着,想来便吃了药膳也白搭。   想到此,便道:“娘子莫心急,先时是我着紧你的身子,一听说梁兄精医术,忙着请来给娘子诊病,便疏忽了这些人情世故,如今亏得娘子提醒,一会儿我便去寻梁兄,先谢过他来诊病的好意,再辞了这位做药膳的妈妈,劳烦他把方子写下来,明儿我跑一趟牙行,雇个会做药膳的也就是了。”   皎娘见他明白过来,心里方才松了口气道:“ 那相公莫耽搁了,就早去一趟吧,那位韩妈妈到底是梁府中人,总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   潘府巴不得有由头去梁府走动呢,如今借着这个机会正好,忙应下去了。   李妈妈见大爷这刚进了家 ,屁股都没坐热乎,便又匆匆的走了,忍不住道:“大娘子可真是,不过是个做药膳的妈妈,多大的事儿呢,又不是咱家上赶着要的,是人家巴巴送过来的,使唤几日也没什么,何必赶着让大爷又跑出去,先头大爷偶尔才出去应酬,近些日子可是成宿成宿的在外头,大娘子难道就不担心。”   皎娘:“男人家出去应酬吃酒也是常事,担心什么?”   李妈妈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大娘子刚嫁过来才一年,咱那泰山老爷是教学的先生,老夫人又是个持家有道的正经人,想必外头那些花花事儿,大娘子不知道也是有的,您当这男人们吃酒就是单吃酒不成。”   皎娘:“不吃酒还能做什么?”   李妈妈摇摇头:“干吃酒能有什么趣儿,总得寻几个唱曲儿的粉头助兴才有意思,大娘子不知,那些花楼里出来的可都是狐狸精,一个个打扮的妖妖娆娆专门勾男人的魂儿,只要是上了套,便一门心思的往妖精身上钻,哪还顾得上家里的媳妇儿。”   皎娘见她说的咬牙切齿,便知勾起了过往的伤心事,当初雇这婆子来家的时候,听相公隐约提过,她男人不正道,常往花楼里钻,弄的家不是家业不是业的,后来染上了病,在炕上熬了十好几年才咽气,熬的李妈妈年岁大了,再嫁不得,也没生养个一男半女,成了无依无靠的孤老寡妇,靠着给人帮佣做散碎活儿糊口,是个可怜人。   想来正因自己的经历,提起这些便恨的不行,皎娘虽觉李妈妈身世可怜,却也不会因此联想到自己身上,再说男人若真有寻花问柳的心思,终日在内宅里的妇人是能拦住还是能怎么着呢,皎娘虽不知别人家夫妻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但她有自己的想法,这两口子过日子恩爱不恩爱倒不要紧,只要相安无事就好,更何况,各家境况不一样,怎可一概而论。   只是这些道理没必要跟这婆子掰扯罢了,便道:“相公知书达理想来不会行那荒唐事。”   李妈妈却摇头:“大娘子真是不知道那些妖精的厉害,莫说知书达理的书生就是个泥塑木雕的,只要是男的,也能被她们勾了魂儿去。”   皎娘被她这句逗的笑了出来,这一笑却勾起了咳嗽,一顿狠咳过去,半天方缓过劲儿来,也没精神再听李妈妈有的没的闲话,寻个由头遣了李妈妈出去,自己靠在暖炕上打算歇一会儿。   想皎娘本就身子弱,昨儿心里存着事熬了一宿,这会儿心事放下,合上眼这一歇便真睡了过去,一觉再醒来已起了更,坐起身把桌上的纱灯罩子取下,抬手取了头上的银簪子挑了挑灯芯,屋里顿时亮了起来。   屋里一亮,不大会儿功夫,李妈妈便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把托盘小心的放到桌上方道:“大娘子这一觉可睡得好,我进来三回都未见醒,刚还想着若再不醒老婆子就得讨嫌了,旁的也还罢了,这药膳可不能误了。”   药膳?皎娘微微一怔,这才看见那托盘里是暖壶套子。   李妈妈从暖壶套子里捧出一个汤盅子来道:“这梁府的人真都是底细人,知道天冷,这一路都用暖套子裹着送过来的,到这会儿还热着呢,大娘子快些用吧,那韩妈妈可是一再嘱咐了,要趁热吃才有效用。”   韩妈妈,梁府?皎娘皱了皱眉:“我不是已经跟相公说好,把那梁府的妈妈送回去了吗?这药膳又是从何而来?”   李妈妈:“说起这个,人家这梁公子真真儿的是个心善的好大夫,虽说大娘子不想平白领这份人情,把韩妈妈送了回去 ,人家梁公子也未恼,只说那药膳的方子正对大娘子的病症,只要照着方子调养,一准儿能好起来,不能耽搁,若是交于旁的厨娘,又怕逆了药性,便说既咱家这边不好使唤他府上的妈妈,便每日送一趟,也不费什么事,还特意带了话儿,让大娘子不用觉得担了人情,说他们家本就是开医馆药行的,熬药医病是应当的本分,那些不相识的人上门医病,也当如此,更何况还有跟大爷的交情摆在这儿呢,不过熬煮个药膳,算得什么大事。”   皎娘忽觉有些头疼,这话听起来倒像自己没道理一样,可是人家那些开医馆药行的,就算医病也没见谁家上赶着往病人家里送人使唤的,本来还想着跟相公说通了此事,把人退回去,也就罢了,谁想又生出了变故,这妈妈是送回去了,药膳却得照旧。   李妈妈大约怕她再拒绝忙道:“大爷刚回来的时候也交代了话,这药膳的方子是大爷亲自去春芝堂抓了送去梁府的,因一时寻不到合适的厨娘,先让梁府的妈妈帮下忙,好歹的大娘子的身子最要紧,咱也不白使唤人家的,跟诊费一并算了送过去,让大娘子放心。”   皎娘微微叹了口气:“我也不是矫情,总觉着不好平白受人家的人情。”   李妈妈:“大娘子可真是,想着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您这吃药看病大爷都是给了银钱的,哪来的什么人情。”   皎娘:“话是这么说,可我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李妈妈:“大娘子这是身子弱,想的多,有什么不踏实的,难道人梁府那样大宅门里的公子还能对咱家有什么图谋歹心不成,您还是赶紧把这药膳吃了吧,凉了可就没效用了。”说着把盅盖揭开,顿时一股香气扑鼻而来,一向胃口不大好的皎娘都觉有些饿。 第5章 天降的横财   也不知是这药膳当真有奇效还是怎的,用下之后,这一宿睡得格外安稳,晨起醒来便觉通身轻爽,不似往日总是懒懒的没精神。   起来收拾停当,李妈妈便端了早膳进来放在炕桌上道:“说起来,梁府这位公子爷别瞧年纪不大,这医病的手段当真了得,那药膳大娘子才用了一回,就不怎么咳嗽了,昨儿夜里竟是一整宿的好眠,今儿瞧着气色都好的多了,大娘子本就生的好模样儿,这气色一好,愈发好看,若是换上件鲜亮些的衣裳,打扮打扮,大爷见了哪还舍得往外头去。”   皎娘微微皱了皱眉,虽不喜这婆子总是唠叨,却也知她并无坏心,便也不好数落,只是岔开话题指了指桌上的一个汤盅子:“这是梁府送过来的?”   李妈妈忙点头:“可不是吗,一大早那韩妈妈就送过来了,怕失了药性,一直在灶上温着,就等大娘子起来用呢。”   皎娘只尝了一口,便暗暗点头,与昨儿晚上一样,极是鲜甜美味,只一尝便勾的人食指大动。   皎娘用调羹轻轻搅着仔细端详了端详,微有些粘稠透亮的汁水挂在青瓷的调羹上,裹上一片薄薄的光晕,有那么一刹那,令皎娘想起正月十五那日明楼上的琉璃灯盏,一样的剔透,一样的晶莹。   已用了两盅药膳下去,竟未吃出一丝药味来,可见这位韩妈妈当真好本事,也难怪相公说外面寻不到合适的厨娘,果真有这样的好手艺,早被那些富贵人家争着请去了,岂是她们这样寻常人家能见着的。   皎娘用了早膳,便打算趁着精神好做些针线活计,冬郎这么大的小子,正是长身子窜个头的时候,几个月不见就能窜个高儿,往后真要进了学,料子好坏的倒不打紧,好歹衣裳得合身不是。   刚要去寻针线笸箩,便听外头有说话声儿,像是相公跟什么人说话,不像一两个人,有些糟杂,不免皱了皱眉,暗道,相公不会又带了什么人家来吧。   怕又跟那天梁惊鸿一般,忙唤了李妈妈进来询问:“外面可是大爷家来了?”   李妈妈道:“可不止大爷,潘家的明大爷,梁大夫,还有几位瞧着颇有学问的先生,这会都在外头院子里说话呢。”   皎娘唬了一跳,心道怎的一大早就来了这么些人,莫不是相公请来吃酒的?不对啊,昨儿不是在梁府上饮宴的吗,更何况明知自己还在病中,又怎会邀人家来搅扰。   便道:“可知是来做什么?”   李妈妈:“老婆子也没瞧明白,不过倒是认得跟梁大夫说话的那个白胡子老头,正是咱们燕州城鼎鼎有名的风水先生,莫不是来咱家看风水的吧。”   皎娘摇头,这可说不通,家里又没出什么事,好端端的看什么风水,更何况,即便相公真想看家里的风水,也只自己寻个先生来瞧便是,何必弄这么些外人过来一起凑热闹。   再疑惑也不好出去询问,只得等着外头散了,丈夫进来,夫妻在炕上坐了,皎娘方暗暗打量丈夫,显见是熬了一宿,眼下有些青,身上有些宿醉未散的酒气,却眉梢眼角皆是喜色,不禁道:“相公可是有什么喜事?”心里猜着莫不是寻到了什么高升的门路,她心知丈夫心高,早不甘在衙门干这文书差事,即便如此,又跟一大早来家里看风水什么相干 ?   不想潘复却道:“说起来倒也不算什么大喜事,是得了一桩进钱的好买卖,这一桩买卖若是成了,往后咱家可再不用愁银子了。”   皎娘愣了愣,倒是未想到是这个,以丈夫的性子,不大可能与商贾之流来往,今儿却因这样的事欢喜,不免很是纳罕:“相公莫不是要做买卖?”   潘复摇头:“非也,非也,不是我做,是有一桩好买卖咱们能参股。”   皎娘:“什么样的买卖,值得相公如此欢喜?”   潘复倒也不卖关子:“梁兄要在咱们燕州城开医馆,以梁兄如此精湛的医术,家世,这医馆一开必然门庭若市,咱家若是参上一股,岂非稳赚不赔。”   皎娘不禁疑道:“听相公言,这位梁公子出身京都世族,家世极好,且又与潘家大少爷交好,若他想在燕州开医馆,岂非举手之劳,何必还要旁人参股?”   潘复:“娘子说的是,先头我也是这么说,可这人若是财运到了,真是挡都挡不住,梁兄是要银子有银子,要门路有门路,可偏偏这医馆开在何处,却不是银子门路这样简单,昨儿席上提起此事,明成兄便荐了位风水先生,当即请到席上,卜了一卦言道梁兄此事需命中贵人相助方可成,而这贵人便在席间,娘子猜梁兄这命中的贵人是何人?”   皎娘心道,只看相公这一脸的喜色哪还用猜,便道:“莫不是相公?”   潘复笑道:“娘子当真是厉害,一猜便准。”   皎娘摇头:“此是说笑的吧,那梁公子的家世,干什么不成,哪里还用什么贵人相助。”   潘复:“我也是这么说,可那位先生言之凿凿,还询了我的生辰八字,卜了一挂,言道我是个福禄双全的命数,只是蛟龙困于浅滩,时机未到罢了,还提起娘子常病,先生便说你这病许是跟家里的风水相关,这才请了家来瞧了瞧。”   皎娘:“便是来家瞧风水,又跟相公说的参股什么相干?”   潘复:“娘子莫急,这不,一瞧便瞧出了咱家的好运道,先生说咱家这院子虽不大却正坐在财门上,却不适宜居住,寻常住人,压不住易生灾病,若是做买卖开铺子,必能财源广进,正恰好梁兄要开医馆,便跟我商量着,若是我肯用咱家这院子入股,往后月月进账年年分红,娘子说,这可不是天降横财吗。”   皎娘这时方听明白,说了半天原是要用这院子入股,这院子本就是丈夫自己置下的产业,他要入股,自己也不好拦着,便道:“相公若拿定了主意也罢了,只是这院子成了医馆,便要另寻院子安置了。”   潘复:“这个何用娘子费心,过会儿我便去牙行走一趟,挑个比咱们这院子更大更好的。”   皎娘:“大不大的倒不打紧,只要地方清净,邻居们友善和睦便好。”   潘复:“娘子尽管放心,自然寻个妥帖的。” 第6章 蹊跷事一桩接一桩   看着丈夫满面春风的去了,皎娘不免叹了口气,李妈妈奇道:“搭上梁府这样的大宅门,不等于天上掉了座金山下来吗,擎等着发达吧,做梦也难找这样的好事去,咱们大爷当真好本事,往后眼瞅着穿金戴银的好日子,怎的大娘子不欢喜反倒叹上气了。”   这婆子只瞧见了梁府的富贵,盼着主家发达,她也好跟着得些好处,哪里知道皎娘的顾虑,她自思并非多心之人,可眼下这桩事思来想去实在蹊跷,那梁惊鸿既是京都人,不过来燕州访友,巴巴的弄个府邸住下来,日日呼朋唤友的饮宴已有些荒唐,谁知竟还要开医馆做买卖,且这医馆开便开吧,偏偏信了那风水先生之言,相中了自家这个院子。   就说自家这院子的地点,虽临着一条小街,却都是住家,即便临街有几户做买卖的,不是卖小食就是开杂货铺的,守家在地做个小买卖糊口,那正经的绸缎庄,药行,商铺都开在明楼一带,那是燕州城最繁华的地儿,东西南北四条长街,天天人来人往热闹的紧,春芝堂便开在那边,这梁惊鸿一不缺门路二不缺银钱,又跟潘明成交好,若真有意,便把医馆开在明楼旁边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儿,何必要非要自家这个有些偏僻的院子。   至于风水先生说的什么财门,皎娘即便不懂这些也觉有些荒谬,世上便不是人人精明,可那牙行中却没有傻的,她记得相公提过买下这院子时,因地方有些偏,加之主家卖的急,并未使多少银钱,若果真如那风水先生所说,只怕要争抢着打破头了,哪可能让相公捡这个便宜去。   故此,这桩事怎么想怎么蹊跷,可皎娘又实想不出蹊跷在何处,只是觉得这世上没有平白的好事,如今这一桩一桩的好事忽然落到自家头上,她这心里总是有些忐忑不安。   只是这些缘故自己都想不通,说与这婆子又有何用,便摇摇头道:“妈妈且去寻把箱笼收拾出来,先把用不着的家什东西装进去,待相公寻了地方也好搬过去。”   李妈妈欢喜的应着去了,皎娘去屋里收拾衣裳东西。   潘复这一去直到天擦黑了才回来,一进家便闹渴,皎娘忙递了茶盏过去,潘复接了直灌了一盏下去方罢,显见是渴的很了。   皎娘度量他的神色,瞧着竟比早上出去的时候还欢喜,不禁道:“看相公神色,莫不是寻到房子了。”   潘复笑道:“说起这个,当真是运气,今儿我一去牙行,正恰好有个院子要赁,我便去瞧了,真真好体面的宅子,前后三进的院子,进进院子都收拾的极干净齐整,中间有影壁隔着,侧面的廊子还连着个小花园,花园子虽不大,花木湖石倒是一应俱全,桌椅家什也都是现成的,不用咱们再另外置办,只略打扫打扫便能搬进去,娘子说,这算不算好运气。”   皎娘听的这样好不禁道:“这么齐整的宅子,想来需不少银钱,咱家如何赁的起?”   潘复:“要不说是运气呢,这里有个故事前因,主家不是咱们燕州人,是外省的行商,前些年路过燕州病了一场,耽搁了大半年,在这边纳了外室,便置下这个宅子,一年上偶尔来住上几日,前几个月这外室夫人生了小子,母凭子贵的,便一并接回家去了,宅子便空了下来,托给牙行,撂下话,只寻个妥帖的人家住别糟蹋了这宅子便好,钱多少倒无妨。”   皎娘:“多少也总归有个数吧?”   潘复:“那牙行的人跟我相熟,透了底给我,说一年五两银子。”   皎娘愕然:“这么便宜,怎么可能?”   潘复:“我本也不信,可那牙行的人言之凿凿,立马写了赁房的文契。”说着拿了一纸文契出来:“娘子若不信,可瞧这文契还能是假的不成。”   皎娘接过文契自己看了几遍,上面写的清清楚楚,的确是一年五两银子,且有官府印鉴,断不会有错。   潘复见妻子神色道:“娘子这身子不好便是多思多虑所致,若是心大些,凡事想开,许这病早好了也未可知,对了,我已让牙行派了两个婆子去那边打扫,只等娘子这边收拾停当,便能搬过去了。”   皎娘愣了愣,听这话头竟是恨不能明儿就搬过去才好呢,不禁道:“相公真是说风就是雨,虽说家里没什么东西,好歹也得收拾几日,怎的这般急。”   潘复:“也不是我急,这不是怕耽搁了梁兄的大事吗,其实,那边的家什都是现成的,比家里这些可强远了,娘子只收拾衣裳细软过去便了。”   丈夫既如此说了,皎娘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简单收拾了收拾,三日后便动身搬去了新宅。   行李本就不多,皎娘跟李妈妈加上厨娘两辆牛车尽够了,走了大约两刻停下,这一路上越走越敞亮,到了地儿,下车,皎娘瞧了瞧周围,这街虽比不上明楼前的长街,却比自家先头那条小街宽敞太多了,且街上还铺了青石板,干净非常,街两边的宅子也都是门楼照壁的很是体面,隔着围墙能隐约瞧见里面廊庑亭台,花木葱茏   皎娘脚步一滞,心里不免疑惑,这里的宅子一年五两?莫不是走差了,正想着,丈夫已经指了指面前颇气派的朱漆大门:“娘子,便是这个院子。”   皎娘抬头,大门早已大开,门口站着个一脸机灵的小厮,指挥着几个小子往里面搬东西,正是潘明成身边伺候的,叫同贵儿,因相公跟潘府沾亲,年节的时候也需去潘府走动应酬一二,皎娘见过两回,因此认得 。   同贵儿极有眼色,瞧见这边皎娘,忙着跑了过来,到了近前二话不说跪下就磕头,嘴里喊着:“奴才同贵儿给奶奶请安。”   皎娘一惊,忙往旁边避开道:“这,这不是贵二爷吗,皎娘可受不得贵二爷这般大礼。”   这同贵儿为人机灵,做事稳妥,是潘明成身边得用之人,虽是小厮却极有脸面,因在家里排行老二,外头人都称呼一声贵二爷,主子跟前且不论,在外面可是眼睛长在脑瓜顶儿上的主儿,似相公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平日见了也只当没瞧见,似今日这般上来就磕头真是吓了皎娘一跳。   谁知这同贵儿却道:“奶奶您可饶了奴才吧,奴才哪担得起您这称呼啊。”说着又给潘复磕头:“复大爷您行行好给奴才说个情吧,这要是传到我家少爷耳朵里,少爷非活剥了奴才不可。” 第7章 像菩萨一样和善的人   潘复笑道:“这里又没耳报神,明成兄如何能知道。”   同贵儿听见这话儿放了心,忙道:“奴才这儿谢大奶奶慈悲,谢复大爷大人大量。”   潘复目光一闪,明白同贵儿是借着由头给自己赔礼呢,以往自己去潘府走动,打头碰脸的总会遇上,潘府富贵门槛高,主子们还好,多少念着些亲戚情份,可底下的人却最是势力,加之自己也不是什么近亲,常有怠慢刁难之举,潘复每每也暗憋暗气。   今儿同贵儿这一做小伏低,潘复心里别提多痛快了,痛快归痛快,却也知道同贵儿是潘明成身边的人,有道是打狗看主人,若自己借题发挥不依不饶,岂非给潘明成没脸,这潘明成可是潘家长房嫡孙,万万不能得罪,想到此,笑道:“说什么谢啊,今儿真是多亏了明成兄遣了你过来帮忙,把这上下都操持的周到妥帖,要说谢,该当我谢你们家少爷才是。”   同贵儿显见是松了口气,忙道:“ 复大爷这话可就外道了不是,有道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潘字来,您跟复大爷跟我们家少爷可是兄弟,您复大爷不嫌奴才蠢笨,能使唤奴才,那是奴才的造化呢。”   这同贵儿一张嘴什么好听说什么,你爱听什么,他说什么,舌翻莲花,把人抬的高高,一口一个奴才,做小伏低,哪还有半分以往贵二爷的气势。   皎娘心中暗暗纳罕,心道,果然这大宅门出来就没有简单的,哪怕一个小厮都能变脸,这小厮前后态度如此大的差别,必是因他主子潘明成,而潘明成之前跟相公可从无来往,如今这般差别,说到底还是因为那梁惊鸿看重相公,可那梁惊鸿为何如此看重相公?   皎娘自然知道丈夫有些才情,书画都拿的出手,也正因这个才谋到了这个文书的差事,可丈夫的书画再好,跟那些名家也是不能比的,若是寻常人也还罢了,可那梁惊鸿出身京都世族,见多识广,丈夫这点儿才情又怎会得他看重赏识,甚至引为知己,连开医馆这样明摆着赚钱的买卖,都要变着法儿的让丈夫参股,这不等于上赶着送银子吗。   还有这宅子,皎娘越往里走心里越惊,这宅子临着燕州最繁华的中心,且能闹中取静,地势上没有再好的了,里面更好,每一处都布置的精巧,足见当初修建的时候费了多少心思,最难得厅堂屋舍家具摆设一应俱全,就如丈夫所言,只收拾了细软被褥便可。   李妈妈去收拾内寝的床帐被褥,潘复兴致勃勃的引着皎娘去逛宅子里的小花园,一边逛一边指给皎娘瞧这花园的好景致。   小花园不大,却收拾的极有韵味,还挖了个小池塘,其间湖石小桥错落有致,许多花木皎娘都未见过,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皎娘尤爱依着湖石的一小段木廊,种了两棵紫藤,有碗口粗,藤蔓蜿蜒而上,搭满了整个木廊,如今刚出寒月,还是枯枝,待到开春枝繁叶茂,逢着花期,那一串串的紫藤花垂缀下来,不知该是何等绝美曼妙。   潘复见妻子只管盯着木廊看,不禁道:“这会儿还有日头,那廊子又背风,娘子若累了,不若咱们进去坐坐,歇一会儿。”   皎娘点点头,夫妻俩在廊子上刚坐下,忽听有女子嬉笑声传来,隔着廊子前面那堵墙,听得异常清晰,从墙头看过去隐约瞧见那边儿花树间的秋千架,搭的极高,缠着彩绳,想是邻居家的女眷在荡秋千玩耍。   皎娘不禁道:“这隔邻住的什么人家?听着倒是有不少年轻女眷。”   潘复道:“这个倒还没底细扫听,回头问问那牙行的人,不过能住在这儿的,应不是什么刁钻人家,往后成了邻居,免不得来往,女眷多些,也能跟娘子说说话儿,免得你一个人在家闷得慌。”   皎娘:“我这病歪歪的,不好叨扰人家,总归咱家是新搬过来的,不能失礼,回头送些新鲜的瓜果过去,权当一点心意吧。”   潘复:“既如此,就让李妈妈跑一趟吧。”   过了晌午,梁府那边儿便来请了潘复过去,说要商量开医馆的事,潘复跟皎娘说一声便忙忙的去了。   昨儿收拾了一天东西,夜里没睡踏实,今儿又逛了一上午园子,着实有些倦,用过晌午饭,便歪在外间炕上歇了一个时辰午觉,醒来觉得身上舒坦了不少,便拿了针线笸箩出来,寻出上次绣了半截的鞋面子,接着绣了起来,没绣几针,李妈妈便进来说邻居家来了位妈妈,送了一篮子糕饼过来。   皎娘心道,早上还跟相公商量着给邻居送些新鲜瓜果呢表心意呢,不想人家倒先送了一篮子糕饼过来,这却有些不妥,忙道:“快请这位妈妈进来。”   李妈妈出去不一会儿,引了个婆子进来,那婆子极知礼数,先行礼方说话儿,言道她家少爷去外省进学,一年里也就过年回来几天,老爷忙着在外头奔忙做营生,家里常日就她们夫人一个,闲来无事便看着丫头们荡荡秋千做消遣,先头不知这院里住了人家,丫头们嬉闹起来不免扰了邻里的清净,故此特意送了一篮子糕饼来权做赔礼。   话说的极清楚明白,且如此周到,反倒让皎娘有些过意不去,好生跟那婆子客气了一番,让李妈妈送着去了,那婆子临走还说她家夫人是个爱热闹的,往后短不了来串门子说话儿。   虽未见过邻居这位主母,瞧意思倒是个难得和善好相处的,皎娘心里松了口气,她不大善于人情交际,就怕遇到刁钻的邻居,到时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想着,人家都先送了糕饼来,再回送瓜果便有些不妥,不若自己亲手做些点心让李妈妈送过去,方显有来有去。   打定主意,便收了针线换了衣裳往灶房去了。   点心做好,装在盒子里让李妈妈送了过去,李妈妈回来连声赞那府里气派,那位主母夫人多体面和善,说话时一直带着笑,跟庙里的观音菩萨似的。   皎娘听着有些好笑,便再和善怎么就成观音菩萨了,皎娘倒是没想到转过天便见了这位跟观音菩萨一样和善的人儿。 第8章 隔邻的叶氏夫人   转天一早,刚用过早膳,李妈妈便来回说隔壁昨儿那妈妈来了,互送了糕饼点心有了邻里往来,便让李妈妈请了进来。   这妈妈行了礼道:“昨儿李妈妈送去的点心,我家夫人稀罕的什么似的,说难得点心还能做成这样精巧的花样儿,让人瞧着都舍不得吃了,又听说是您亲手做的,直夸大奶奶您手巧,心想着什么时候见见才好,可巧儿今儿一早丫头便回说园子里迎春花开了,我们夫人心里欢喜,说这迎春花虽不比牡丹芍药妍丽好看,寓意却好,正是应了寒尽春来万物复苏的好兆头,不可错过,便忙忙的遣了老奴过来下贴子,邀大奶奶过去赏花迎春,沾沾喜气儿。”   这妈妈的嘴头子利落,几句话说的既明白又妥帖,倒让人不好推却,更何况自家是刚搬过来的,人家正儿八经的下了帖子来邀,自己若不去,却失了礼数,便道:“既如此,免不得去叨扰你家夫人的清净了。”   那婆子忙道:“我家夫人惯是个爱热闹的,正愁没人说话儿呢,大奶奶去了我们家夫人心里不定多欢喜呢,大奶奶既应了,老奴就去给我家夫人回话儿了。”说着便告退去了。   既应下,也不好耽搁,皎娘换了身衣裳,便出了门。   两家虽说是邻居,院子挨着院子,若串门子却有一段距离,从自家出来,沿着围墙走一会儿才是邻居家的院门,刚说回话儿的那个婆子早早等在门外,见了皎娘忙着迎了上来引着皎娘进去。   外头瞧着跟自家的院子差不离,里面却大不一样,一眼望去,院落深深竟不知有几进,李妈妈在后面忍不住惊呼:“昨儿我来的匆忙,在外头就觉着这宅子当真气派,谁知这一进来才知道,里面儿更大。”   引路的婆子道:“这算什么大啊,前后才不过五进的院子。”   李妈妈不禁咂舌,心道这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平常人家一家老少好几代人能住个一进的独院子都是令人羡慕的好日子了,瞧瞧人家,昨儿这婆子还说她家少爷在外省进学,老爷也总在外面忙,平日里就夫人一个人在家,一个主子住五进的宅子,还不算大,几进的宅子才算大。   皎娘也是暗暗心惊,听这婆子的话就知这家主母必然出身富贵,举凡这样出身的夫人大都自持身份,可这位夫人先是送了糕饼过来,今儿又特意下帖子邀自己赏花,怎的如此随和,竟是一点儿架子都没有。   正想着,已过了垂花门,便见一位妇人迎了出来,打头一照面皎娘倒是微微一怔,先头听这引路的婆子说话,想着她家夫人出身富贵,必然跟自己见过的那几位潘府的夫人差不多,身骄肉贵富态丰腴,不想倒颇出意料之外,这位夫人细腰修肩,身姿窈窕,若非头上梳了妇人的发髻,倒似位未出阁的姑娘。   生的柳眉凤眼,容貌极美,头上虽是坠马髻,却并未似那些贵妇一般满头珠花翠翘,只是簪了一支红心石青花瓣的簪子,上身石青短袄,臂上挽着朱红披帛,腰上浅赭透白花的织锦裙,裙带旁系着环佩,走起来,环佩玎珰,愈发显得腰肢纤细,摇曳生姿。   行到前来,未语先笑:“我就说能做出那样好看的点心,必然生了一副好样貌,可让我说着了不是,瞧瞧这模样儿,若不是就在我眼前站着,我还当是做梦,梦见了仙女儿呢。”   这妇人生的美丽窈窕,却是个爽利性子,说话也直白,说着便拉了皎娘的手:“我这一瞧见你就觉着投缘,虽是头一回见,也不想生分,便也不跟你客套了,拖大唤你一声妹妹,你可别恼姐姐自作主张。”   皎娘平日里少见生人,忽然遇上个这样的爽利的,自然有些不大适应,却又觉得这位夫人实在温柔可亲,让人无法拒绝,便只得顺口应下。   不想这位夫人却当真一口一个妹妹唤着,且携了她的手进了园子,别提多亲热了。   进了花园,皎娘方知这夫人娘家姓叶,故此也便顺着她的意唤一声叶姐姐,说了会儿话,渐渐熟络起来,皎娘也适应了,便也不似刚见的时候那般拘谨。   更何况,这位叶氏夫人周到体贴,与之相处如沐春风,明明是头一回见的生人,却总让人生出一种故友重逢的错觉。   叶府的花园又是自家不能比的,地方阔朗,园中亭台阁榭,回廊轩馆,各有各的景致,叶氏夫人帖子上说的迎春花,便开在湖石边儿上,因刚出寒月不久,仍是春寒料峭的时节,旁处仍是一片萧条之景 ,可这依着湖石开的迎春花,却异常绚烂,一丛丛金灿灿映着日头,仿佛一刹那便到了和暖春日。 第9章 不是什么大事   旁边廊间有一小阁,设了桌案绣凳,案上置了瓜果细点,旁侧四个眉眼伶俐的小丫头,廊子上几个婆子挨次站着,一个个恭顺垂首,极有规矩。   这般排场瞧着竟比潘府也不差什么,皎娘不免有些拘谨,叶氏瞧出她不自在,携着她的手拍了拍:“妹妹莫理会她们,咱们只管赏花吃酒便是,妹妹不知自打来了这燕州城竟是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了,可把我闷的不善,好容易妹妹搬过来,正可一处里说话儿解闷儿,也是你我投缘,这头一回见着妹妹,心里就觉着亲近,竟似早就认得了一般。”说着进了阁间内,按着她坐下。   皎娘刚坐下,便见两个丫头端了酒叉子等物上来,忙道:“劳动周到备酒,奈何我这身子不争气,吃不得酒,倒辜负了夫人一番心意。”   叶氏倒不怪罪挽了臂上披帛道:“妹妹总是这般客气,倒生分了,其实这也不是外头男人吃的那些,是家下自己酿的果子酒,没什么酒力,我让她们备了是想着今日咱们赏花若不吃酒岂非缺了典,倒不知妹妹不能吃酒,如此我让她们换茶来。”   说着便要吩咐,皎娘这初来做客,哪好意思扫人家的兴致,忙道:“皎娘因常吃药故不能吃酒,还请夫人见谅,若夫人不怪,不若皎娘以茶代酒。”   叶氏笑道:“妹妹这话说的,妹妹也不是故意扫兴,是身子弱吃不得酒,有什么可怪的,吃茶也一样。”挥手便让撤酒换了茶上来,两人坐在阁间里吃茶说话儿。   这阁间四周置了炭火盆,加之又是向阳之地,日头正好,照了满阁的日光进来,暖融融的,即便皎娘身子弱都没觉出冷来。   叶氏颇为健谈,且善解人意,说的都是不打紧的家常儿,并没什么为难的话,碰上这样一位邻居,皎娘暗暗松了口气,至少往后邻里之间不会有龌龊嫌隙。   说话的功夫儿,便近晌午了,皎娘方起身告辞,叶氏倒也未很留,亲送到她大门外。   皎娘回了家,至晚间也未见丈夫回来,倒是梁府送药膳过来的时候,捎了句话儿过来,说正议着开医馆的事,只怕要忙到多晚,让大娘子莫等着早些安置便了。   皎娘暗暗叹了口气,这梁公子的性子还真是说风就是雨,说开医馆就开,竟是连犹豫都不犹豫一下,转念又一想这梁公子的出身家世背景,是个既有钱又有闲的主儿,家里还有传承,别说开一个医馆就是开十个八个也不新鲜。   倒是相公,以往从不见如此急功近利,如今也不知怎了,这些日子瞧着连衙门的差事也不怎么上心了。   搬了新居,虽说家什都是现成的,也得忙乱着收拾了几日,才算妥当了,而丈夫潘复,自从家里的院子入股了医馆,更是天天往梁府跑,跟梁惊鸿走的异常亲近,三五不时梁惊鸿也来家里,一个是给皎娘复诊,增减药膳方子,偶尔也会在家里用饭,丈夫不拿梁惊鸿当外人,皎娘便有心回避如何能避的开,一来二去也有些习惯了。   这梁惊鸿虽常来走动,却从来都是礼数周到,实在挑不出不是来,要说皎娘唯一不习惯的是这梁惊鸿称呼自己嫂子,先头还叫嫂夫人,后来丈夫说唤嫂夫人听着有些生分,梁惊鸿便笑着说是有些生分,莫如以后就叫嫂子。   皎娘待要反对,丈夫却拍手连连称好,说这么着才是兄弟云云,如此,皎娘这嫂夫人便成了嫂子。   皎娘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那梁惊鸿礼数周全,医术高超,他开的那个药膳方子,自己不过用了一个月,身子便好了许多,且出身不凡,人也体面,说话做事都挑不出半分差错来,性子亦温和,总是噙着笑,哪怕对下人说话也是轻声细语,格外宽宥,以至于李妈妈总是梁公子梁大夫的挂在嘴边儿上,说人家京里的大家公子就是不一样,瞧那意思恨不能去梁府里当差才好。   偏偏皎娘就是有些忐忑,不大喜欢跟梁惊鸿碰面,因此,除非实在避不开才会见上一面,也是勉强应酬两句客套话,便回自己屋里躲着,由着他们在外头吃酒耍子。   倒是隔壁的叶氏夫人,皎娘常来往,一开始倒也不好叨扰,虽说那叶氏说两人投缘,想与她说话解闷儿,皎娘只以为是场面话,并未当真,不想这叶氏夫人却是个实在人,只一得闲了便来寻皎娘说话儿,得了什么新鲜的瓜果小食,都会让人送一份过来,也会过来皎娘这儿尝她亲手做的点心,看她绣的新鲜花样儿。   皎娘上辈子身子还不如这一世呢,家里人口不多,没来得及有个闺中密友手帕交什么的,就过去了,这一世倒是得了个亲兄弟,可兄弟再亲也不是朋友,而叶氏性子好为人风趣,跟皎娘颇说的来,故此短短一个月,便走的格外亲近,也几乎无话不谈。   走的亲近无话不谈,那日见过冬郎之后,便顺道说起进学之事,见皎娘愁的什么似的,叶氏不禁道:“不就是进学吗,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大事呢,哪就至于愁的这样了。”   皎娘苦笑:“姐姐家里造化,自然觉着不是什么大事,可我娘家寒门小户的,开蒙识字也还罢了,想寻个好先生却不易,冬郎若愚钝些我也不愁这个,好歹寻个营生娶了媳妇,温饱也便是了,偏生是个有志气求上进的,他有心,我这当阿姐的如何能眼看着。”   叶氏拍了拍她的手:“说到底,你还是跟我生分呢,这些事竟是提都没提过一句,若是你早提上一句,这会儿冬郎都拜了先生做学问去了,哪还至于愁到今日,这事儿只管交给我,不出三天一准儿给你回信儿。”   皎娘大喜:“姐姐此话当真。”   叶氏有些不满:“这话说的,我何时骗过你不成,放心吧,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正好儿今儿我家老爷回来,等见了他我就帮你问。” 第10章 十二万分的真心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见皎娘有些倦意叶氏方告辞出来,走到二门上正遇上回家的潘复,潘复忙上赶着过来行礼,叶氏微微侧身略打量他两眼道:“这些日子惊鸿那边儿弄了南戏班子来,特意在水边儿搭了戏台子,见天的唱戏,热闹的紧,怎的潘大爷不在哪儿耍乐倒先家来了。”说着目光一闪,笑微微的道:“瞧瞧倒是我的不是了,想必是来瞧皎娘妹妹的,到底是年轻夫妻,亲亲热热的,分开一时半会儿都惦记着。”   听叶夫人打趣的话,潘复呵呵笑道:“夫人取笑了,取笑了。”   叶氏:“不是取笑,是替皎娘妹妹高兴呢,行了,快去吧,别让我耽搁了你们小夫妻恩爱,我呀叨扰了半日,也该家去了。”说着,便迈脚走了。   出了潘家大门进了自家的院子,身后的丫头方撇着嘴道:“瞧那潘复赶忙忙的一身酒气,哪是惦记媳妇的样儿,再说,这些日子夫人常过来跟大奶奶说话儿,十回里得有九回见不着这位大爷,更何况,大奶奶的身子不好,禁不得酒气,夫人您都知道,这位潘大爷却不在意,嘴上说的虽好听,心里却不着紧,还演什么恩爱夫妻,当谁瞧不出来呢。”   叶氏惯知道这丫头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这几句话说的虽有些刻薄却真是大实话,知道这丫头瞧不上潘复的虚伪,心里为皎娘委屈不平,不禁摇头道:“你这丫头,人家演不演的,正主儿还没见怎么着呢,你倒先抱打不平上了,再说人家两口子关着门过日子,恩不恩爱的外人如何能知道。”   那丫头撇嘴道:“奴婢可不是胡说的,听潘家的李妈妈说,以前还好,自打出了正月,她们家大爷时常在外应酬吃酒,成日不着家,偶尔家来一趟,也是站站脚,便又走了,把自个家当成脚店一样,说外头十有八九有了相好的,若不然,男人家哪有成日成夜的不着家的,奴婢瞧这大奶奶还蒙在鼓里呢,怪可怜见……”说着却见夫人脸色沉了下来,知道自己犯了忌讳,后面的话没敢说下去,直接消了声,退后两步垂手立住,再不敢多嘴。   叶氏瞪了她一眼,进屋去了,小丫头方才松了口气,却忙拉住后面的婆子小声道:“妈妈一会儿帮我求个情吧,您老面子大,只要说句话儿必定管用。”   婆子见她说的可怜,恨铁不成钢的道:“我说你这岁数都活狗肚子里去了,在夫人跟前也伺候了小一年了,难道还不知道有些话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打死不能说吗,成天这张嘴没个把门的。”   那丫头嘟着嘴:“我就是看隔壁那大娘子可怜罢了。”   婆子冷哼了一声:“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糨子不成,可怜?谁可怜?隔壁那位的造化,你这个当丫头的八辈子都想不来呢,往后说话前动动脑子,别什么都往外扔,记住了,主子们的事,再怎么着也轮不到咱们当奴婢的插嘴。”   把小丫头狠狠教训了一顿,心里却道,这丫头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呢,真要说可怜,自己倒觉那潘复才是真可怜呢,好端端的过自己的日子,谁知平白无故便惹了位魔星。   以那位爷的性子,这潘复想有好日子,太阳从西边出来都不可能。   正想着,便见梁惊鸿从月洞门行了过来,忙行礼问安:“六爷安。”   梁惊鸿摆摆手往屋里瞥了一眼道:“表姐可在?”   话音刚落,里面叶氏听见动静,想起这小子让自己做的这些事,便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道:“不在。”   梁惊鸿一听,嗤的笑了一声,便不再理会婆子,径自迈脚进去了。   叶氏正在坐在榻上吃茶,知道他进来了,眼睛都不抬一下,也不让座更不吩咐端茶,竟是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儿。   梁惊鸿倒不在意,嘿嘿笑着一屁股坐到了另一边儿,手肘撑着榻几凑到叶氏跟前儿道:“这青天白日的,表姐这是跟谁生气呢,说给弟弟,弟弟替表姐出气去。”   叶氏白了他一眼:“少跟我这儿嬉皮笑脸的装糊涂,我跟你说,以往在京里胡闹也便罢了,好歹没闹出什么大事来,可这次却有些过了,我这越思越想,越觉得不妥当,隔壁这位可是个实打实的正经人,不是那些能由着你耍乐的。”   梁惊鸿:“表姐这话说的,何尝耍乐来着,我可是十二万分的真心。”   叶氏才不信他的鬼话,劝道:“你跟表姐说,倒是瞧上她哪儿了,要说模样是不差,可比她生的美的,你见的还少了,也没见你多上心啊,再说性情,也不是多出挑,身子骨还弱,这么成日歇养着,还三五不时的病呢,就算美也是纸糊的美人灯,风一吹就灭了,能禁得住你这魔星折腾?你若有心思,回头姐亲自挑几个美人送你,收房还是纳妾都由着你,这个就算了吧。”   梁惊鸿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怪不得都说人不可貌相呢,我真是小看她了,瞧着娇娇弱弱的却当真好本事,这才多少日子,表姐都成菩萨心肠了,不向着自家兄弟这胳膊肘反倒往外拐了。”   叶氏:“我可没跟你玩笑,说正经的呢,说到底,你跟她也不过灯节儿那日见过一面罢了,怎的就非她不可了,她若是个未嫁的姑娘家也还罢了,别管怎么着,好歹名正言顺,如今这算什么,你这般拐弯抹角的算计人家,就算谋到手里,可想过往后怎么个结果。”   梁惊鸿:“这有什么可想的,成了我的人往后跟着我过日子便是,难道我还不如那潘复不成。”   叶氏:“话不能这么说,那潘复再不好也是她原配的相公,俗话说的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们可都成婚一年了,她又不是那等轻浮女子,万一想不开闹出人命来可怎么好。”   梁惊鸿目光闪了闪道:“这个表姐放心,她断不会想不开的。”   叶氏知他性子是个霸道的,如今人未到手,心里不定怎么抓挠呢,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枉费唇舌,也不知那皎娘倒是什么运道,正月十五那晚明楼下多少人观灯啊,怎就偏她让这魔星瞧了去。 第11章 明楼下一眼成孽   知道劝不住,叶氏只得岔开话题:“听说你那医馆开的倒热闹,把春芝堂都顶的没了生意,那春芝堂的东家是个灵透的,不知从哪儿扫听了底细,拐弯抹角的托人寻到你姐夫哪儿了。”   梁惊鸿一听,脸色便是一沉:“怎么,那春芝堂的人告状告到姐夫跟前儿了?”   叶氏知他性子,真恼上来,砸了那春芝堂都是好的,忙道:“你且别急着发作,先听我说个底细,若那家寻到的人不要紧也还罢了,偏寻了你姐夫一个同年,平日里颇有交情的,说那春芝堂的买卖是他夫人娘家一个要紧亲戚占了大股的,有这层干系不好推脱才寻你姐夫说项,人家也没告状的心思,就是想得你个准话儿。”   梁惊鸿转了转拇指上的翠玉扳指道:“什么准话儿?”   叶氏:“这医馆若你认真要经营下去,春芝堂也就不跟着裹乱了,直接关门走人,若是你一时兴起,只想寻个乐子,春芝堂就先这么着。”   梁惊鸿听了这话,嗤一声乐了:“这春芝堂的掌柜倒是个眼毒的,我这医馆开的红红火火,谁见了不说是个好营生,偏他倒看的明白。”   叶氏:“这可是,听说这春芝堂的掌柜当年不过就是城根下一个卖野药的,短短十年的功夫便在这条街上开了春芝堂,若不精明,哪有这般成色,再说,他既能寻到你姐夫跟前儿,想必你的底细人家也摸的八九不离十了,自然知道你这医馆是闹着玩的,才敢寻人说项,说到底你也不是为了这个留在燕州城,回头你顺了心意一走了之倒是痛快,人家可还得做长久买卖呢,你姐夫说人家寻个长久营生不易,让你掂量着拿个主意。”   梁惊鸿笑道:“还掂量什么,这春芝堂的掌柜都寻到姐夫跟前儿说人情了,我还能难为他不成,表姐就给他带个话儿吧,我这医馆至多再开两个月,两月后提起燕州城的药号仍属他春芝堂。”   叶氏却愣了愣,两个月?这魔星留在燕州城又是弄府邸又是开医馆的折腾,为的什么,可没人比自己更清楚,他对外说什么稀罕燕州的美景民俗,以至流连忘返,可是睁眼的大瞎话,这燕州城已近北地边塞,虽说有些景致,可若跟京都比却是天壤之别,他一个出身显贵的贵公子,什么景致没见过,燕州又怎会入了他的眼去。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隔壁那个皎娘吗,以他的性子,既入了眼,上了心,不弄到手怎会罢休,因此方折腾出这么多幺蛾子来,连自己这个表姐都搭了进去。   叶氏先头还不觉得多难,毕竟这小子生了个极体面的好样貌,虽说性子霸道了些,却并非那些只知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是个有计较有本事的,如今这般四处里浪荡着,是不想被家里束缚,到底是年轻心不定,若真定了心,只怕梁府门里最出息的便是他。   正因如此,京里不知多少公候世族相中了这个东床快婿,想把闺女嫁进梁府,只可惜这小子心高眼更高,甭管燕肥环瘦竟是一个都没瞧上,去年年上老太君还念叨这事儿,说难道非得天上的仙女下凡,这小子才相的中不成。   叶氏当时也跟着笑呢,谁也没想到不过一年的功夫,这小子就真看上了一个,不是天上的仙女,却是个嫁了人的病西施。   不是说皎娘不好,相反叶氏对皎娘很是怜惜,要说皎娘那容貌的确出挑,可容貌出挑的女子多了去了,若比较起来,却少了皎娘身上那股子韵味儿。   叶氏知道大多男人都喜欢娇娇弱弱的,即便女子容貌差些,若是生的柔弱,也多会勾起男人的怜爱之心,更何况,皎娘容色一点儿不差,更兼自幼身子不好,那种娇弱并非刻意伪装,是天生的,便更不一样了,即便她只坐在那儿,也自有一种袅娜柔美之态,若是那轻浮性子许落了俗流,偏生又是个格外安稳正经的良家女子,如此这般娇柔惹人怜爱的良家女子,可比那些故意造作的更惹人爱,不说男人,就是自己都忍不住想怜惜她。   正因怜惜,才怕她磋磨在惊鸿这魔星手中,如今惊鸿既说两个月,必是有把握两个月内把人弄到手,想想皎娘的样儿,叶氏实在有些担心。   忍不住道: “她那个身子想必你也清楚,是从娘胎里带出的不足之症,便上心调养,没个一两年也是不成的,如今才吃了一个月的药膳,虽见了些效用,到底还是禁不得折腾,你既稀罕她,倒不如慢慢来。”   慢慢来?梁惊鸿笑了起来:“表姐跟她说了一个月话儿,想必知道她的性子,依着表姐说,我若慢慢来,可能到手?”   一句话说的叶氏噎住了,皎娘是个最安分不过的,虽说识文断字,却并不是那些轻浮女子,这些日子的接触,叶氏很清楚皎娘是个什么人,她并不羡慕荣华富贵,更未想过攀什么高枝,就想安稳的过她的小日子,对她家相公潘复跟惊鸿相交,以及参股医馆之事,颇不赞同,也曾劝了几次,奈何潘复心存腾达之心,巴不得攀上惊鸿,根本听不进去,每每只是虚应过去了事。   为此皎娘心中很是忐忑,虽惊鸿常往家中吃酒,却是能避则避,谨守男女之礼,叶氏都怀疑她连惊鸿的长相都未看真切过,这般性子的皎娘 ,若是知道惊鸿的心思,只怕是宁可自裁也不会就范,所以不管怎么慢也是没用的。   而以惊鸿的性子,也不会慢慢来,想到此,不禁叹了口气:“你打算如何?”   梁惊鸿眉峰一挑道:“不如何,既然徐徐图之也不能到手,便也没必要做那些无用功了。”   叶氏一惊:“你可别胡来,我看她虽身子柔弱,性子却不然,莫要弄出人命来反而不美。”   梁惊鸿:“表姐这话说的,我稀罕她可都来不及呢,怎会害她。”说着凑到叶氏眼前道:“不过此事还得表姐帮忙才行,也不知我是哪里不让她待见了,只我去了,便能避则避,当我是瘟神一般。”   叶氏听出他话里仿似含着几分郁闷委屈之意,忽觉新鲜的紧,忍不住笑道:“可不是瘟神吗,平白无故就缠上了人家,那丫头也是可怜见的,想来到如今都不知怎么招来你这么个瘟神的,想甩都甩不脱。”   梁惊鸿听了这话,不觉想起十五在明楼上跟潘明成观灯的那晚,这燕州城的灯节儿虽也算热闹,却跟京都无法相比,便那燕州最知名的明楼,在梁惊鸿眼里也不过尔尔,故此先开头这灯赏的颇有些提不起兴致,正想着应承几句便去寻旁的乐子,却不妨一低头瞧见明楼下立着一位美人,美人穿戴打扮并不出挑,身上一件寻常的月白滚毛边斗篷,虽寻常却令梁惊鸿怎样移不开目光了,美人微仰着头看着廊檐上挂的那盏莲花灯,柔柔弱弱的立在哪儿,樱唇微微噙着个笑,斗篷风帽上的毛边儿映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眸光似水,眉眼如画,一刹那间仿佛连天上的皎月都黯了下来。 第12章 上辈子的缘分   只一眼就让人放不下了,便忍不住低声赞了句:“想不到燕州也有如此美人。”旁侧的潘明成听见颇是稀奇,要说燕州是一方阜盛之地,也得看跟哪儿比,跟那些穷地儿比起来或许算富庶,若是跟京都比的话,毫不夸张的说,绝对称得上穷乡僻壤了。   本就是天子脚下,贵人如云,又逢太平盛世,京都城一片繁华盛景,便是城里最寻常的百姓也比下面州府里的有见识,更何况出身显赫的梁惊鸿,什么美人没见过,也没见他夸过一句,今儿是怎么了,莫不是仙女下凡了?   心觉稀奇的潘明成顺着梁惊鸿的目光往明楼下望了望,这一望不禁道:“是她?   梁惊鸿忙道:“怎么你认得?”   潘明成自是认识皎娘,潘复就是靠着潘家,谋了如今衙门里的差事,虽是亲戚到底有些远,平日里也没什么来往,偶尔逢着年节儿的许能照个面,也不过点点头敷衍过去了事。   潘家族大人多,近亲都不知有多少,更何况潘复这样的远亲,还是因为曾一处里上过几年学,有些情面,不然便照了面只怕也认不得。   便点点头道:“旁边那披着青缎斗篷的是我家一个远房亲戚,叫潘复。”   梁惊鸿神色有些不耐:“谁问你那男人了?”   潘明成愣了愣心道,惊鸿兄这可是色上心头了不成,合着就看见美人了,没瞧见美人旁边是跟着男人的,不禁道:“若惊鸿兄问的是那莲花灯下的美人,可不正是潘复之妻,玉氏皎娘吗。”   梁惊鸿眉头一皱:“妻?玉氏?你是说她已嫁了人?”   潘明成点头:“ 她父亲是我家蒙学里的先生,与我有师生之份,论起来她也算我的小师妹了,去年她跟潘复成婚的时候我还特意送了双份礼。”顿了顿又道:“听闻这位小师妹自幼身子弱,玉先生两口子寻医问药精心养了好些年,方康健些,也跟着先生念过书,虽出身寒门小户却识文断字最是个知礼明仪的。”   梁惊鸿哪会听不出潘明成话里的意思,这小子不就是想提醒自己,美人有主,让自己甭惦记着了,只不过,这小子还是不了解自己,他梁惊鸿若是瞧不上也还罢了,真要是看上了,甭管有主儿没主儿,到了都是自己的,只是此事还需谋划计较,这会儿且不用说的太明白。   潘明成见他未再提及皎娘,以为他歇了心思,遂松了口气,倒是自己多虑了,想梁惊鸿何等人哪里会缺美人,只要他想,上赶着的美人绕着京都排一圈都富余,何必跟个嫁了人的妇人较劲儿。   以为刚那些话,不过就是他一时兴起,过去也就过去了,谁想未过几日就在老太爷寿宴上,梁惊鸿竟跟潘复先一见如故,然后相交莫逆,过后竟还置了府邸,瞧着竟似要在燕州住个长久。   潘明成自是知道梁惊鸿绝无可能留在燕州,如今这般说到底就是为了皎娘,虽觉他这般做法实在荒唐,可又想了想梁惊鸿的性子在京都世族公子里可是鼎鼎大名,看上了不弄到手怎肯罢休,而以自己跟惊鸿兄的交情,于情于理此事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略权衡了一下,潘明成便有了主意,既不能置身之外就只能帮忙了,这才把同贵儿派去潘复的新宅帮忙。   这些都是近一个月的事,虽一月并不长,可成日里跟潘复这种人周旋,梁惊鸿已有些耐不住性子,方才来寻叶氏讨主意。   叶氏岂会不知他的心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道:“你再猴急也不能乱来,皎娘本就对你存有戒心,你若轻举妄动,只怕会弄巧成拙,对了,你上次说让我寻机会把话头往她兄弟身上引,今儿倒是提了,这一提才知正愁她兄弟进学的事呢,我便揽了个过来,应下三日给她准信儿,这事儿你掂量看看如何安置吧。”   梁惊鸿目光一闪笑了:“这有什么好掂量的,安置到家学不就得了。”   叶氏却是一惊:“家学,你是说梁氏宗学,你可是糊涂了,梁氏宗学是谁都能进的吗。”   梁惊鸿不以为意:“我做保人如何不能进,表姐就别管这些了,我自有道理,不用三日,明儿你就去跟她说,只收拾利落,即刻就能送她兄弟进京,我这就去安排。”说着径自告辞去了。   听着外头脚步声远了,婆子奉了新茶上来忍不住道:“梁氏宗学的先生可都是名师大儒,能进梁氏宗学,隔邻这位的兄弟倒是造化了,咱们六爷当真是好心呢。”   叶氏哼了一声:“他哪里是什么好心,分明就是想拿捏了人家兄弟在手,好挟持人家就范,这事儿做的真真儿的不厚道,我一想这事儿,心里便有些过不去,你说皎娘那个弱巴巴的身子,能搁得住这魔星折腾吗,真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是我的罪孽。”   婆子:“夫人怎的总往坏里头想,老奴倒觉说不准隔壁那位跟咱们六爷是上辈子的缘分呢,要不然怎么照了一面就这般放不下了,这么些年来何时见过六爷如此,可见是有缘的,再说,本是六爷心里头稀罕的人儿,费了这么大力气弄到手,疼着爱着还来不及呢,难道还会歪带了不成。”   叶氏摇了摇头:“你不知他的性子,别瞧这小子成日里弄了一帮子人吟诗作对的,装了个文绉绉的书生样儿,那拳脚骑射的功夫可是老侯爷手把手教出来的,身子骨结实的跟个牛犊子似的,力气也大,我是怕那位禁不得。”   婆子听了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原来夫人担心的是这档子事儿,那可真是笑话儿了,旁边这位身子骨再弱,好歹也嫁过人了,怕啥,就算六爷正稀罕,折腾的厉害些,也不至于在这上头丢了命去吧。”   叶氏听了这话也不禁笑了起来,倒是这个理儿,想是自己太过怜惜皎娘所致,把她想成个碰碰就坏的玻璃美人儿了,竟忘了她已是嫁了,是有男人的。 第13章 地不熟人熟   却说皎娘哪里知道这些背后的算计,只想着冬郎进学之事终有了眉目,心中欢喜,虽跟叶氏刚认得不过一个月,却知她并非信口开河之人,性子看似爽朗,实则极为稳妥,若无十分把握断不会大包大揽的应下,既应了必是能成的。   果如皎娘所想,未等到三日,转过天一早叶氏便一脸喜色的来了,一照面便道:“可是巧,昨儿我家老爷家来,我还没提冬郎的事呢,他自己倒先提起我家小子来,说那小子在外上学,我跟老爷不在跟前儿,没个人约束着,不定怎么荒着玩呢,便与我商量着寻个伴儿,也好彼此照应,我便跟老爷道还寻什么,现成隔邻就有个合适的,说了冬郎的事,老爷也点头说好,催着我过来问你的意思,你若点头,立时就能送你家冬郎进京。”   皎娘本是惊喜,可底细一听不免愣了:“进京?”她是想着能在燕州城寻个妥当的学堂便好,哪想竟然要去京城。   叶氏见她神色,以为舍不得,便道:“你呀也别舍不得,有道是男儿志在四方,小子不比丫头,就得远远的放出去,才能长能耐,总搁在身边能有什么出息,再有,这燕州城才多大怎跟京城相比,不说天子脚下有多繁盛,便是那学堂也不是下面州府能攀上的,那些学里的先生们,都是有名号的,哪个不是一肚子学问,有道是名师出高徒,你家冬郎又聪慧上进,若得这样的先生教上几年,还愁什么。”   皎娘犹豫道:“可冬郎自小连燕州城都没出过,这忽然一下去京城上学,人生地不熟的,总是不妥。”   叶氏笑道:“地儿是不熟可人熟啊,你忘了不是有我家小子吗,两人一块儿上学也能做个伴儿,不瞒你说,这也是我的私心,你家冬郎跟我那小子虽说年纪一般大,冬郎瞧着可沉稳多了,又聪明上进,我真是打心眼儿里头喜欢,不像我那小子,都多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说话做事儿都不妥帖,若身边有个冬郎这样沉稳的提点着些,我跟老爷也能放心,你也别担心,不是官办的学堂,是亲戚家里的,聘了几个有名望的先生,倒是能教些正经学问,所以才把我那小子送了过去。”   皎娘听了这话,才算松了口气,不是官办的就好,想来京里那些官办的学堂里大都是官宦子弟,冬郎若是去了,必要受欺负,且,那些官宦子弟大多行事荒唐,成日吃喝嫖赌,上学不过是幌子,皎娘也怕冬郎跟着学坏了,性子再沉稳也不过才十五,哪有什么定力。   家学多少好些,学生大都是族里或者亲戚家的,知根知底儿,又有叶氏家的少爷在,至少不会被人欺负了去,确是个难得的机会。   想到此便起身行礼:“劳烦姐姐奔波帮忙,我先替冬郎谢叶姐姐大恩,待他来了再给姐姐磕头。”   叶氏忙拉起她的手在炕上坐了:“你我投了缘,姐姐就没拿你当外人,你总这么客气的谢来谢去,反倒显的生分了,再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不过就是给冬郎寻个上学的地儿罢了。”叶氏这话说的自己都觉着不得劲儿,心道这会儿你谢我,等以后明白过来,还不定怎么恨我呢。   皎娘:“那我这就给跟爹娘送信儿去,也好给冬郎收拾行装,送他进京。”   叶氏:“那边儿学里头管吃住,被褥都是全的,只收拾些衣裳便好,至于送,也不用劳动你家二老了,想来他们也没出过远门,有道是一事不烦二主,索性也交于我吧。”   皎娘颇有些不好意思:“帮着寻了这样的好去处,已是大恩,这些琐碎小事怎好再劳动姐姐。”   叶氏:“不劳动不劳动,如今我家老爷在燕州城,一时半会儿的我也离不得,不是我送,是遣两个妥帖的管事走一趟,送冬郎过去,顺道也给我家那小子捎些衣裳,这事儿妹妹就放心吧,保管妥妥体贴的把人送到京里去。”   皎娘都不知怎么谢叶氏夫人才好,本想亲自下厨做几样叶氏爱吃的点心,不想叶氏却说府里还有些别的事,点心下回再吃也一样,撂下话起身家去了。   皎娘送到大门,瞧着叶氏脚步匆忙的进了旁边的院子,不禁道:“瞧着步履匆匆的,也不知这一大早的有什么急事?”   李妈妈接口道:“不说隔壁的老爷家来了吗,夫妻多日不见,想必是有梯己话儿说。”说着顿了顿又忍不住劝道:“可着全燕州城也找不见比大娘子您更心宽的了。”   她一张嘴,皎娘便知道要说什么,说起来就叨叨咕咕的没个完结,忙打断她的话头道:“冬郎要去京里上学,旁的还罢了,鞋得多做两双,平时也好有个替换,妈妈一会儿去街上布铺子里扯几尺油布回来。”   李妈妈疑惑道:“大娘子买油布做什么?”   皎娘:“听叶姐姐说,春夏之交京城里雨水勤,寻常布面的鞋,一踩雨便湿了,穿不住,油布隔水,用来做双鞋给冬郎,下雨时好穿。”   李妈妈摇摇头:“大娘子可真疼小舅爷呢。”   皎娘:“冬郎是我亲兄弟,我这当阿姐的自要疼他的。”   李妈妈笑了:“这话可是,大娘子若是把对小舅爷的心挪些在大爷身上,这夫妻啊就和美了。” 第14章 这算什么大媒   叶氏哪是有事儿,是真承不住皎娘眼里的谢意,实诚的把自己当成知心人,对着这样的目光,叶氏心里越发愧的慌,莫说点心,就是龙肝凤胆吃吃不下,更何况,惊鸿一早就来了,这会儿正在自家后院等着信儿呢,哪里还敢耽搁,忙忙便家来了。   刚迈进院门就瞧见惊鸿正在屋前来回踱步,时不时便往外看,这么一会儿功夫就等急了,瞧见 叶氏几步迎了过来问:“如何?”   叶氏心里正愧的慌,见他这般哪有好脸色,哼了一声没好气的道:“如何什么,我就是去隔邻坐坐,寻皎娘说了两句家常话儿,哎呦喂,说了一上午话儿,连口茶都未摸着吃,当真渴坏了。”说着也不理他,径自进屋里去了。   进了屋往榻上一坐,丫头端了茶上来,梁惊鸿接过弯腰递了过去,笑着道:“表姐请吃茶。”叶氏瞟了他一眼,见他这副做小伏低的样儿,一时忍不住噗嗤乐了出来,接过茶,白了他一眼:“还不过来坐下,装着这副样儿哄谁呢。”   梁惊鸿这才笑着坐了,虽坐下,眼睛却巴巴的盯着叶氏看,叶氏被他看的有些撑不住,摇摇头道:“也不知怎就急的这样了,她一个大活人在哪儿,又跑不了,你急的是什么?”   叶氏本是笑话他,谁知这小子却正儿八经的道:“不瞒表姐,自灯节儿那晚在明楼见了人,我这日里夜里都忘不得,只一闭上眼,眼面儿前晃的都是她的影儿,吃不香睡不着的,表姐瞧我都瘦一大圈了。”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脸。   叶氏仔细端详了端详,那张白净的脸,看着是比京里那会儿瘦了些,不免有些心疼道:“瞧你这点儿出息 ,行了,别瞎着急了,事儿成了,皎娘应了她兄弟去京里进学,这会儿想必已经收拾东西了。”   梁惊鸿大喜,站起来弯腰就是一躬:“我这儿先谢表姐了,回头等人过来,再补上一份大大的谢媒礼。”   叶氏摆摆手:“你快别寒颤我了,这算什么大媒,那皎娘是个难得的正经人,心眼实,对人不防备,才能如此容易的被我哄骗过去,可她越这么着,我这心里头越愧的慌,当日实不该应你此事,可这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儿都做下,后悔也晚了,我也不要你的什么大礼,只应我日后好好待她便是。”   梁惊鸿道:“这个哪还用表姐嘱咐,人是我瞧中的,疼她都来不及呢,哪会歪带。”   叶氏:“再有,她兄弟冬郎,我见过,确是个聪慧不凡的,若得个好先生教授,日后必成大器,你既应了他进学,就莫要阻了他的好前程。”   梁惊鸿笑了起来:“表姐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既应他进梁氏宗学,便是许了他一个好前程,又怎会阻他。”   叶氏心道,这话哪说得准去,这魔星可不是平白无故许人家好处的主儿,若不是色迷心窍,瞧上了姐姐 ,如何会在人家兄弟身上使心机,事儿成了果真两人好也还罢了,就怕皎娘那个性子,就算生米成了熟饭,只怕也不会心甘情愿,若闹起来,说不得会牵上冬郎,不过叶氏倒也知道惊鸿的性子,虽常有些荒唐行径,却重信守诺,只他应的事必不会反悔。   其实,惊鸿肯把人安置在梁氏宗学,也足见对皎娘的确真心实意,就是不知他这真心实意能多少日子。   梁惊鸿道:“那我这就安排回京的人手,等冬郎进了京,后头的事儿还得多多劳烦表姐。”   叶氏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心里着实不想管这事儿,可已经到这份儿上了,不管也得管,虽不得不管到底心里不爽利,没好气的道:“难得你还知道我是你表姐。”   梁惊鸿嘻嘻笑道:“你可是我亲表姐,哪能不知道呢。”   叶氏心道,你小子哪是把我当亲表姐呢,她思量着自己都快成花楼的老鸨子了。   不说这边儿,却说皎娘让李妈妈给娘家报了信儿,玉秀才真给惊着了,怕是自己听差了,问了李妈妈几遍才信了,这一信了便高兴起来,嘴里念叨着祖宗显灵,忙着去买了香烛纸马,打算着明儿一早就带着冬郎去上坟,好好祭拜祭拜祖宗,那京里可不是燕州能比的,随便哪家的学堂都有名师大儒坐镇,只要冬郎在京里进学,必能得名师指点,将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眼望着的好前程。   一想到这些,玉秀才高兴的觉都睡不着,索性起来,又去后屋里给祖宗牌位上了三炷香。   转天一早去坟地里祭拜之后,转回家不大会儿功夫,李妈妈便来了,雇了辆牛车连人带东西便都拉着走了。   牛车吱吱呀呀的进了城,李妈妈是个闲不住的,见冬郎一路都没吭声便打趣道:“小舅爷这是高兴傻了不成,怎的话都不说一句了。”   冬郎却问:“这些日子姐姐的身子可好些了。”   李妈妈愣了愣,不禁道:“这可真是,大娘子最心疼小舅爷,小舅爷也惦记着大娘子,小舅爷尽管放心吧,那梁大夫是神医,开的药膳方子灵验着呢,这才用了一个月,大娘子这身子就康健多了,夜里偶尔才咳嗽个一两声,总能得个好眠,夜里睡得好,白日里也有精神,我瞧着再这么调养个一年半载,就好利落了,就连隔邻的叶氏夫人也是这么说的。”   提起叶氏冬郎不禁道:“隔邻那位夫人常来家里走动?”   李妈妈:“是啊,她家老爷忙,少爷又在学里,家里就她一个,没什么事儿,便时常来跟大娘子说话儿,说起来,小舅爷这进学还是这叶氏夫人帮了大忙呢。”   冬郎微微一愣,继而一想,又不觉稀奇,姐姐隔邻那位叶氏夫人,他见过几次,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第一次来姐姐新宅这边的时候,冬郎颇为意外,没想到姐姐的新院子这样好,地段是燕州最好的,里面的布置摆设家具桌椅,样样精致,这样的宅子住的大都是富贵人家,姐夫虽在衙门里当差,却不过是个抄写案卷的文书小吏,先头那个小院,还是攒了多年才买下的,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置了这样一所体面的大宅院。   问了阿姐说是赁的,主家是外省人,着急家去,往后几年里也不在燕州城了,这边儿的宅子搁着怕荒了,就托在牙行里,正让姐夫赶上,便赁了过来。 第15章 冬郎这是舍不得家呢   冬郎想起近几次来看都未见着潘复,遂问了句:“姐夫今日今儿可在家?”   李妈妈摇头道:“不在。”   冬郎:“莫不是衙门里的差事忙,脱不开身?”   李妈妈:“这刚开年才多少日子,衙门里也没什么归总的文书,大爷倒落了个清闲。”   冬郎脸色微沉:“既清闲,为何总不在家?”   李妈妈:“小舅爷不知,衙门里是清闲,可那刚开的医馆却忙的紧 ,自打一开张,那瞧病的抓药的天天在门口排着大长龙,把那春芝堂顶的都关门歇业了,如今燕州府的买卖铺子,就数着咱这医馆兴旺呢,小舅爷若不信,前头就是,您瞧人都排到这边儿来了。”   冬郎侧头看去,正走的是燕州城最宽敞齐整的一条长街,也是最热闹的,街两边都是铺面,绸缎庄,首饰铺,古董坊,书肆,酒家,客栈茶馆乃至花楼戏楼,什么买卖都有,最显眼也最出名的自然是街当的明楼了,这明楼建的极考究,上下两层的规制,飞檐吊角,异常气派,也颇有名声,正因有名声门槛儿也高,能进明楼吃饭的非富即贵,寻常百姓想都不用想。   李妈妈说的春芝堂,冬郎自是知道,阿姐身子不好,每常肯病,从冬郎记事儿起,家里就没断过给阿姐瞧病的郎中大夫,大夫开了方子,去抓药的大都是冬郎,去的便是这春芝堂,春芝堂是燕州城最大的药铺,生意极好,即便如此,却也没见排过长队。   这刚开的医馆哪来的这么多人?遂不解道:“莫非这医馆的药不要银子,都是白送的。”   李妈妈嗤一声笑了:“这医馆又不是善堂,哪有白送的好事儿,说到底是有能人,小舅爷您一心读书,想来不知外头的事,这医馆是梁公子开的,这梁家可了不得,听大爷说,世代的医药世家,祖上出过好几位太医呢,太医,小舅爷知道吧,就是给万岁爷诊脉瞧病的大夫,家里头都是神医,医馆如今坐堂的几位听说是梁公子特意从家里请过来的,个顶个的好本事,只一搭脉不用说都知道是什么症候,可神了,有这样的神医坐堂,莫说咱们燕州城,便是附近州府的都跑了来,加之梁公子一早吩咐下了,举凡在医馆瞧病的,若抓药都能打折,您说这么着做买卖,能不排长龙吗,说起来,这梁公子还真是位人物,不仅会看病更会做生意,这医馆刚开一个月,就快把春芝堂挤兑黄了,这手段当真了得。”   冬郎倒也听阿姐提过这位梁公子,却没底细说,只说是京里人氏,姐夫新近交的朋友,家里头出过太医,他自己也精医术,比着他开的药膳方子吃了一个月,便觉好了许多,不似以往那般,热了冷了都要病上一场。   冬郎也知潘复拿家里的院子做抵参了医馆的股,当时阿姐说的时候,冬郎颇有些不赞同,这再怎么好的买卖也是有赔有赚的,若是手里有积存也还罢了,偏偏姐夫拿了自家的房子做抵,赚了自不必说 ,若是赔了,岂非连安身之处都没了,这事儿做的糊涂,本想寻个机会跟姐夫说说此事,谁知却一直未碰上面。   这会儿瞧见排队的长龙,心里越发疑惑,刚李妈妈说不是开善堂,可瞧这形势比开善堂也不差什么了,不知道的真以为白送呢,不然怎来的这么多人。   想着便到了医馆大门前,远远便瞧见门口有四个伙计都是十四五大,一色的青衣小帽,在门外接待,年纪不大,做事却稳妥,人也机灵会说话。   有这么四个机灵的小厮,就算排着大长龙也是丝毫不乱,一瞥眼瞧见那边的春芝堂,虽也开着门,却一个客人都没有,大门口冷冷清清。   冬郎忽道:“不对啊,不说阿姐前头住的那个院子风水好,才让姐夫抵了医馆的股,既是风水好,不是应该开在那边儿吗,怎么开在了别处。”   李妈妈道:“小舅爷不知底细,这位梁公子大气的紧,一下就开了两个医馆,咱家先头那个院子是总号,这边这个是分号,咱们大爷可是好运道,交了个位财神爷的朋友,往后再不用为银子发愁了。”说着还叹了口气道:“这人啊,说到底还的有银子,有了银子也就有了体面,如今就连潘府的那位大公子,都常跟大爷吃酒耍子呢,以前可是连眼角都不夹一下的,就算不巧碰上了也只当没瞧见,傲气的眼睛都长在了脑瓜顶上。”   冬郎听了微微皱了皱眉,这事儿怎么听怎么蹊跷,姐夫虽说跟潘家沾亲,却远的很,潘府正富贵,怎会把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放在眼里,故此潘复去潘家走动,大都得不着好脸色,如今这是怎么了,尤其那潘明成并非旁系子弟,却是潘府正儿八经的长房嫡子,性子清高非常,怎会跟姐夫这样的文书小吏一处里吃酒耍乐。   心中疑惑,可问李妈妈是问不出什么的,如今只要一提梁府,这婆子便会滔滔不绝的夸赞那梁公子,说的天上有地下无,虚套子的废话说了一大堆,正经的一句没有,便想着一会儿见了阿姐再问。   皎娘正帮他收拾行装,虽说家里已经收拾了一个箱子出来,皎娘还是不踏实,让人把箱子抬进来,挨个过了一遍才放心,又把昨儿连夜赶出来的鞋,放了进去,嘱咐冬郎下雨的时候穿:“这鞋子是油布的面儿,踩了雨也不怕。”   冬郎一见便知是新赶出来的,不禁道:“阿姐昨儿又熬夜做鞋了,怪不得眼睛都熬红了,身子刚好些,更该歇养精神,不应动针线,劳神伤眼睛的。”   皎娘:“才熬了一小会儿,不妨事,听叶姐姐说京里春天雨水勤,三两天就是一场雨,先头做的鞋都是布面儿,一下雨就湿了,还是这油布面能防雨隔潮,免得浸了雨水寒气,出门在外可不能生病。”   冬郎拉了皎娘的手坐在炕边儿上道:“阿姐放心,冬郎不是孩子了,会照应好自己。”   皎娘摸了摸他的头:“是了,这一晃眼的功夫,我们家冬郎就长大了,进了学,以后更有出息。”   冬郎看了皎娘一眼,低声道“阿姐,我不想去京里上学。”   皎娘愣了愣:“京里的宗学里都是有学问有名望的好先生,得这样的先生教授指点,才能进益,怎说不想去?”   冬郎咬了咬唇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太远了。”   皎娘听了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我们家冬郎是不想离开家呢,这可不像个男子汉,有道是男儿志在四方,哪有成日守着家的,更何况你是去上学,是正经大事。”说着给他整了整头上帽巾:“好生的去,若得了空阿姐便去京里瞧你。”   冬郎懂事的点点头:“好。”想起医馆的事儿便道:“阿姐可知那位梁公子倒是什么来历,怎的如此关照姐夫?” 第16章 挖了好大一个坑   皎娘:“ 只说是京里人,祖上曾出过太医,跟潘府的大少爷有同窗之谊,底细的也不清楚,在潘老太爷的寿宴上跟你姐夫一见如故,颇为相得,之后便常来往走动。”   冬郎略沉吟道:“这么算下来也没多少日子。”   皎娘岂会不知他想的什么,只是这些事自己都糊涂着,更何况冬郎,便道:“你也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去了京里跟着先生好好做学问,家里有我看顾着,不用多惦记。”说着顿了顿又道:“阿爹是个认死理儿的,未曾中试,是他的心结,因这个心结系着,便总盼着你能金榜题名,平日不免严厉了些,却不是不疼你。”   冬郎点头:“自古严师出高徒,严父出孝子,这些道理阿姐不用嘱咐,冬郎也省的。”   皎娘欣慰的点点头:“果真我们冬郎最懂事。”   冬郎:“那姐夫……”   冬郎刚想再问问姐夫的事,不想帘子打起,潘复却回来了,冬郎到嘴头的话便咽了回去,站起行礼唤了声姐夫,却嗅到冲鼻的酒气不禁皱了皱眉:“姐夫这是吃酒了,是在那梁府里吃的?”   潘复摆摆手:“ 不是梁府,前些日子明成兄刚置了一处新宅,特意摆了席面,请我们过去给他暖暖屋子,添些人气儿,还叫了戏班子,这会儿正热闹呢。”   皎娘:“既应了人家的请,席还没散呢,你怎先退席了,岂非失礼。”   潘复:“这不是知道冬郎来了吗,更何况明成兄那新宅又跑不了,往后还愁没筵席凑趣不成,冬郎进学是正经大事,我这当姐夫的岂能不理会。”   皎娘倒是愣了愣:“相公怎知冬郎来家了?”不怪皎娘疑惑,这些日子潘复忙的紧,衙门下了差不是去梁府饮宴就是跟着潘明成几个去外头吃酒,夜里都常宿在外头,人影儿都不见,今儿忽然跑了家来,说是为了冬郎进学的事,可不稀罕吗,莫不是那梁惊鸿……   正想着,却听潘复道:“是同喜儿传了信儿,说冬郎过来了,我便想着寻个由头家来,奈何明成兄死活拉着我不让走,无奈只得把冬郎进学的事说了,明成兄听了才不拦着了,却还问明缘由说,冬郎是头一回出远门,身边没个妥帖的人跟着不成,又知咱家的境况,使不出合适的人,便热心的揽了过去,说明儿遣个妥帖的人手送冬郎进京,安置好了再回来,我听了心里欢喜,忙着家来给你送信儿,免得你发愁怎么送冬郎进京。”   皎娘倒颇有些意外,潘明成那个眼睛长脑瓜顶上的大少爷,怎会管这档子闲事,还特意遣人送冬郎进京 ,这岂是热心,根本是热心过头了。   忍不住道:“他当真说得遣人送冬郎?”   潘复:“他亲口应下的,怎还有假,娘子若不信,同贵儿现就在外边儿呢,不如娘子唤进来一问便知。”   皎娘更为惊诧:“同贵儿在外头?”   潘复点了点头,扬声叫了声同贵儿。   话音落下,同贵儿便已迈了进来,进屋见礼,皎娘开口询道:“同二爷怎么来了?”   皎娘这一声二爷,叫的同贵儿浑身抖了几抖,自己是在外头常称二爷,可那些都是什么人啊,能跟眼面前儿这位比吗,这可是祖奶奶,好生供着都怕惹祸呢,在这位面前充大的,自己绝对是嫌命长。”   心里一害怕,忙道:“大奶奶您这可不要折煞了奴才吗,若是给我们大少爷听见,一顿板子是跑不了,您就行行好,饶了奴才吧。”   皎娘见他脸都白了,可见是真怕,便也不好再这般称呼。   同贵儿这才松了口气,忙接着刚的话儿回道:“我们大公子说从燕州城往京里道远儿,小舅爷又是头一回出远门,没个熟人跟着不成,便遣了奴才过来,奴才虽没什么大见识,好歹随大公子去京里念了几年书,来来往往的跑了有个七八趟,旁的也还罢了,路倒跑的溜熟,大奶奶放心,这一路奴才定照顾好小舅爷,不让小舅爷受半点儿委屈。”   皎娘:“如此自然千好万好,只是要偏劳你辛苦跑这一趟了。”   同贵儿嘿嘿一乐:“大公子吩咐下的差事,奴才哪敢说辛苦,再说,我们家大公子说了,这一笔写不出俩潘字来,本就是一家子亲戚,这点儿事不算啥。”   同贵儿一张嘴就是一连串的话,跟不要钱的似的,说的噼里啪啦。   潘复笑道:“怎样,我没打谎吧。”   皎娘却打量同贵儿一遭道:“大公子就遣了你一个人?”   同贵儿忙道:“这一路又是车又是船的,我一个人纵生个三头六臂也不成啊。”说着竖起自己的手指:“大奶奶您尽管宽心,除了奴才,还有仨呢,都是拳脚功夫上的好手,断不会让小舅爷有闪失。”   皎娘暗暗点头,潘明成不愧被誉为潘家年青一代最出挑的子弟,不管其他,只这遣人送冬郎进京这一件事,就能瞧出是个有心路的。   自己可不正愁这个吗,冬郎头一回出远门,路远山高的,万一碰上个劫道儿的怎么好,银钱上倒是小事,没了可以再挣回来,命要是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同贵儿打量皎娘的神色,知道是放心了,才道:“大少爷让奴才过来,先把小舅爷的行李搬到城外的码头上去,省的明儿再折腾,这事交给奴才,小舅爷不用操一点心,只管美美的睡上 一觉,明儿一早直接上船。”   皎娘不禁道:“ 走水路?”   同贵儿:“大少爷说水路虽慢些却比陆路舒服些,也顺当,一路上还能看风景,省的小舅爷闷得慌。”   皎娘:“你们家大少爷倒真周到,那就劳你回去替我道个谢吧。”   同贵儿心道,哪是我们家大少爷周到,都是梁府那位爷吩咐的,那位爷心里正稀罕呢,别说是亲兄弟,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能看成自己人。   说起来那位爷这回可真是下大心思了,挖这么大一个坑,就等着这位踩进去,瞧这位的意思还糊涂着呢,再瞧潘复歪在那儿一副主子大爷的样儿,对自己指手画脚,一口一个同贵儿同贵儿的叫着,心里愈发不屑,我呸,真以为攀上梁府的高枝儿要飞黄腾达了不成,也不想想,就他那狗肚子里的三两三,若不是运气好娶了个招人儿的媳妇儿,那位爷只怕连眼角都不夹他一下。 第17章 分别在即归期遥遥   心里不屑一顾,脸上却堆着笑便开口告退出去,指挥着小子们搬行李,潘复哪知同贵儿想什么,正惦记着那边儿席上的热闹,心里早长了草,哪里坐得住,见同贵儿告退,忙道:“你且等我一等。”   跟皎娘道:“不瞒娘子,那边席上还商量着要紧事,这是听见冬郎来了,才家来走走,如今冬郎进学的事既安置妥当,我也就放心了,正好跟同喜儿一趟车回去。”说着已站起身来。   皎娘也要跟着站起来,却被潘复拦下道:“咱们夫妻间也不是外人,何需这些虚礼,娘子不用起身,冬郎这一去京里,往后只怕不能常见了,你们姐弟俩好好说说话儿吧。”撂下话,跟着同贵儿去了。   等人走了冬郎方道:“刚不说是潘家大少爷搬了新宅摆席吃酒吗,能有什么要紧事值得这般急急的过去,瞧姐夫那神色竟是一刻都等不得。”   皎娘拉了他重新坐下:“男人家在外头总短不了应酬吃酒,听你姐夫说潘明成也在医馆里参了股,想是商量医馆的事吧,总归你姐夫说有事便忙他的去好了,做什么非问个清楚明白不可,若真有什么岂非自寻烦恼。”说着忽的笑了两声道:“我还记得当日媒人上门说媒的时候,你可是恼的紧,恨不能把那媒婆子打出去,过后见了你姐夫也没个好脸色,跟个孩子似的闹了好些日子别扭,便是如今也不见个笑模样,可都十五的男子汉了,怎的仍是这般孩子气,让外人知道岂不笑话。”   冬郎知道阿姐是打趣他,就像以往在家的时候一样,自己若是闷着,阿姐便会说笑话儿逗自己,逗的自己欢喜了才罢,想到此,忍不住唇角一弯露出一侧的梨涡来。   皎娘笑道:“瞧瞧,这一笑起来我家冬郎更俊了不是,比那些姑娘还秀气好看呢。”   冬郎不乐意了:“阿姐,冬郎不是姑娘。”   皎娘:“好,好,我家冬郎不是姑娘,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冬郎抓着皎娘的手:“阿姐你等着,冬郎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皎娘恍惚记得,这话前些年冬郎还小的时候说过一回,也是这么拉着自己的手,一张小脸也如现在一般严肃,那正经的小模样儿可爱非常,惹的皎娘捏着他的小脸笑了许久,大约是被自己笑的恼了,打哪儿以后就再没说过这样的话,想不到今儿又想了起来。   皎娘不免好笑,想笑却又怕冬郎脸皮薄挂不住,便忍了忍,伸手摸了摸冬郎的额头:“行,那姐就等着享我家冬郎的福了。”   冬郎认真的点了点头:“嗯。”   姐弟俩自小感情好,就算后来皎娘嫁了,也不远,一月里总能见上几面,说说梯己话儿,如今冬郎去了京里,虽皎娘嘴上说去瞧他,可心里也知道不易成行,京城跟燕州相隔千里之遥,便是快马加鞭一个来回少说也得一个月,若是坐船得两个月,还得是顺风顺水的时候,哪里是她说去就去的,更何况以皎娘的身子,只怕也禁不得这般长途劳顿。   故此,姐弟俩心里都明白,明日冬郎一走,再想见面可就不知什么时候了,以冬郎的性子有了好先生必会更刻苦,若想出人头地,或许三头五载也未可知。   分别在即,归期遥遥,姐弟俩皆是心中不舍,多少话说也说不完,冷了莫忘加衣,热了莫贪凉,虽念书应刻苦,也要适度休息,夜里切莫熬夜,别总灯下看书,伤眼睛,常写信家来,免得爹娘惦记云云,翻来覆去不过是琐碎的车轱辘话罢了。   这样的车轱辘话说了不知多少遍,一直说到转过天在码头送行的时候,也未说够,直到那船渐渐远去,船头那个挺秀的身影隐在浩渺烟波间,皎娘忍了一夜的泪方落了下来。   旁边陪着她来的叶氏夫人不禁劝道:“我知你舍不得冬郎,心里头难过,却也得先顾念着自己的身子不是,这一大早上又是河边码头,风硬的紧,你这身子刚养的好些,回头被河风一拍,着了寒凉可不又要病了,便你自己不心疼自己,也得想想冬郎不是,回头让他知道,不定又要挂心,哪还有心思进学。”   皎娘拿了帕子抹去了脸上的泪:“自小没离过这么远,乍一分开心里忍不住有些难过,让叶姐姐笑话了。”   叶氏夫人摇头:“你们姐弟俩的感情这样好,实在难得,我在旁边瞧着都不知怎么羡慕呢,哪会笑话,你也不用如此担心,本就是亲戚家的宗学,又有我家小子在,断不会让冬郎被人欺负了去。”   皎娘整了整衣裳发鬓,站好了正儿八经的敛衽一礼。   叶氏夫人忙扶住她道:“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皎娘硬是行了一礼才道:“冬郎能有这般进学的好机会,多亏叶姐姐帮扶,皎娘身无长物,便给姐姐行个礼,也是皎娘的心意吧。”   叶氏夫人:“妹妹何必如此,那也不是什么官办的学堂,就是亲戚家的家学,只写封信过去便成了,不过是抬抬手的事儿,妹妹这般正儿八经的行礼,倒让我有些受不得,依着我说,若妹妹真想谢我,倒不用行什么礼,往后陪我多说说话儿解闷儿就成了。”   皎娘心里愈发感激,忙点头道:“只叶姐姐不嫌皎娘性子闷不会说话就好。”   叶氏夫人:“可巧,偏我就喜欢你这样不会说话的,要你真是那巧嘴满嘴虚头话的,说不准我就厌烦了呢。”   后面的周妈妈开口道:“夫人这般爱热闹,却怎的应了表少爷的请去别院住,那别院建在城外,风景好是好,可夫人若想寻人说话解闷儿却是没有的。”   叶氏夫人仿似刚想起来这茬儿来,不免恨声道:“ 不成想你这老婆子竟是表面忠厚,内里却刁钻奸猾,既知你家主子我爱热闹,怎的那小子提的时候,不拦着些,非得这会儿看我的笑话。”   周妈妈显见是知道自家夫人应下此事之后心中后悔,才拿这话做幌子,断不会因此事责罚,便也不惧怕,而是道:“老奴这可是冤枉呢,当时表少爷一提您满口的就应下了,老奴哪拦的住,不过,您若嫌哪儿别院孤清清闷得慌,也没什么,寻大奶奶陪您住上几日不就结了。” 第18章 嘴边儿上的肉   叶氏夫人白了她一眼:“这老货越发没个成算,便我再嫌那别院孤清又喜欢跟皎娘妹妹说话儿,却怎好让妹妹陪我住去。”说着拉了皎娘的手道:“妹妹莫听这老货胡说,当日答应这事原是我未思虑周全,过后想想是有些后悔,只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妇人家虽称不上君子,好歹也得说话算话吧,不过这老货虽胡说,倒也知道我的心思,如今跟妹妹投缘,等去了别院几日见不着,是真有些舍不得妹妹。”说着拉着皎娘只不放手,神情颇为不舍。   皎娘本就是个性子温软的,这些日子又跟叶氏夫人常走动,早已相熟亲近,加之冬郎进学的事人家帮了这么大忙,皎娘心存感激,这么一份天大的人情,正发愁没法子还呢,人家不过让自己陪着去住几日,说说话儿,自己都不应下,岂非成了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想到此便道:“我娘常说我是个闷葫芦不讨喜,若叶姐姐不嫌弃,便跟着叶姐姐去长长见识也是皎娘的造化。”   叶氏听了顿时眉开眼笑拍着她的手道:“有妹妹这句话姐姐就足了,难道还真没眼色的拆散你们小夫妻不成,你们新成婚的小两口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不比我们老夫老妻,成日里你看我,我看你的都腻烦了,分开些日子也无妨,反倒两边自在。”   李妈妈从刚一听说心里就兴奋不已,叶氏夫人虽说没什么架子,可那府里的体面,平日里的衣食用度,哪一样不是好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富贵门庭,夫人表弟的那个别院必然不差。   李妈妈过去就常听人说,城外那些园子多好多富贵,一直想去见识见识,其实那些园子主人也时常摆席宴客,府里的下人再多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不凑手了便会来牙行雇些打零工的过去,可就算打零工也是捡着年轻模样齐整干净的,李妈妈这样年纪大,模样也不出挑的,人家瞅都不瞅一眼 ,几回过来,倒成了李妈妈一桩心头憾事。   如今终于有机会去见识见识,哪能不兴奋,只去过这一趟,见识了,往后在那些老姐妹里自己可就占了先。   有这个想头,一听叶氏的话,生怕皎娘顺水推舟的拒了,忙劝道:“依着我说,横竖大爷哪儿又是衙门差事,又是医馆的,正忙乱,也顾不上家里,既夫人诚心相邀,大娘子不若跟去住几日,也散散心,免得成日一个人在家里闷着,日子长了对您的身子也不好。”   皎娘如何不知李妈妈的心思,叶氏府里的富贵一望而知,亲戚自然也不会是穷人,再说穷人家能吃饱穿暖,有个遮风避雨的屋子住就不错了,怎又闲钱去盖什么别院,这都是富贵人家闲来无事,寻的消遣,李妈妈想去富贵人家的别院见识见识也无可厚非。   想到此便道:“叶姐姐莫打趣了,我家相公近日忙着外头的事呢,几日不见家来也是有的。”   叶氏夫人道:“要是这么说,那你索性就陪我去住上几日好了,先头他跟我说的时候,我也没什么兴致,要说园子我见的还少吗,不说老家的,就说如今现住的这个,虽说地方小是小了些,景致好歹也过得去,做什么非跑城外头去,凑这个虚热闹,偏我那表弟说,他这别院不一样,景致如何且不论,却有样个别的好处,妹妹可猜一猜是什么好处。”   皎娘摇头:“姐姐可是难住我了,我一个寒门小户的妇人没得什么大见识,哪里能猜得出?”   叶氏摇头:“妹妹何必妄自菲薄,虽说你们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到底也是书香门庭,我瞧着多少大家出来的也及不上你一二分呢,妹妹不猜也罢了,姐姐说与你便是,我那表弟说,当日里之所以买下这别院,便是瞧上了园子里有一眼热泉,建这院子的时候,特意引了地脉中的热泉弄了汤池,听说用此热泉沐浴对咱们女子有个绝佳的妙处,能使皮肤白皙光滑,亦能驱寒邪湿气,强身健体,妹妹跟我去泡几日,说不准你的身子就好了也未可知,先头是怕扰了你们小夫妻恩爱,既你家相公忙,正好陪我去别院散散心,也免得你家相公在外头忙着正事儿之余还要惦记着家里。”   皎娘遂点头应道:“叶姐姐如此盛情,那皎娘就去叨扰叶姐姐几日便了。”   叶氏见她应了,欢喜非常:“那你回去收拾收拾,明儿一早我去接你。”   皎娘一愣:“明儿就去?怎的这样急?”   叶氏目光一闪,心道,哪是自己急,是有人猴急的抓心挠肝都快火上房了,好容易把碍事的人送走,哪里还能再等。   只是这些自然不能让皎娘看出来,遂道:“我本是应了他明日过去的,若妹妹不方便,往后推个一两日也无妨。”   皎娘哪好意思让人家爽约忙道:“既叶姐姐应了明日,那边必是已收拾停当,若不去岂非让人空等,横竖我成日在家也不过是做做女红针线,并无什么大事,便明日吧。”   叶氏暗暗松了口气,要是这丫头顺坡下驴的往后推,自己还真不知怎么跟梁惊鸿那魔星交代。   想着梁惊鸿下意识侧头望了望,码头后不远那个茶楼的二楼上,隔着帷幔虽影绰绰也能瞧出那小子的身影,不免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就这般等不得。   梁惊鸿自是心急,这眼瞅着肉在嘴边儿上,就是吃不到嘴,能不闹心吗,这两日着急上火的,嘴里都烧出了燎泡,夜夜做梦,梦里都是明楼下那娇人儿,一会儿嗔一会儿恼,一会儿笑,亦或不嗔不恼不笑,只那么静静的坐着,都撩拨的自己火烧火燎,恨不能立时就把人抱在怀里,肆意的疼上个千百回。心火燎原,不得纾解,今儿早上竟落了两管鼻血下来,再这么下去,非烧出毛病来不可。   眼见着那行舟隐隐远去 ,梁惊鸿那颗火燥的心方才落了一些下来,这些日子过来,玉家的底细早已知晓,玉秀才也还罢了,就是个屡试不第不得志的穷秀才,为人有些酸腐之气,倒是疼爱儿女,也正因疼爱女儿,才应下潘复这门亲事。   而这姐弟俩自小亲近,皎娘也最是心疼自己的兄弟,故此只要把玉成俊也就是冬郎,抓在手里,这美人儿便怎么也跑不了。 第19章 世情薄人情恶   不知是不是码头风寒,皎娘忽觉有些背后冷嗖嗖的,禁不得打了个寒战,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叶氏夫人忙道:“虽说开了春,这河风也冷的紧,你身子又弱,时候长了恐禁不得,若病了可又得遭罪,咱们这就回吧。”   皎娘是觉有些冷,遂点点头,跟叶氏夫人上了车。   到了家,叶氏夫人仍有些不放心,跟着过来,盯着皎娘喝了一碗热滚滚的姜汤下去才罢,见皎娘神思倦怠,想是昨儿姐弟俩熬夜说话儿了,今儿又起了个大早,她这弱巴巴的身子哪里撑得住,便不再扰她,寻了个由头告辞出来。   出了潘家大门,叶氏夫人却住了脚往后瞧了瞧,不觉叹了口气,身后的周妈妈道:“这一大早上的,怎夫人就叹上气了。”   叶氏摇摇头:“我是有些担心。”   周妈妈自然知道主子担心什么,不禁道:“ 夫人何必如此,老奴瞧着倒是这位大娘子的好运道呢,且不论家世单论相貌品格,咱家表少爷也是顶尖儿了吧,便是仙女也配的起,更何况这大娘子还不是仙女呢,若非好运道,岂会被咱们表少爷瞧上,这可是想也想不到的造化,再说她一寒门小户的出身,还能瞧不上咱们表少爷不成。”   叶氏:“这话糊涂,便是寒门小户的出身,好好的过人家的本份日子,也没招谁惹谁,却平白被人惦记谋算,这是哪门子的造化,分明是天降横祸,若此事我不知也还罢了,偏我不仅知道还助纣为虐的帮着惊鸿设套谋算,引她步步入瓮,这事儿做的实在亏心。”   周妈妈:“夫人既如此后悔,当初便不该应下表少爷。”   叶氏摇摇头:“这话也不过嘴上说说罢了,他虽叫我一声表姐,不过是客气,难道我自己还当真充个大的不成,且不说叶家如今已大不如前,便是当年鼎盛兴旺的时节,如何能跟梁府这样有爵位的世家大族相比,更何况,我家还不是叶家嫡支一脉,我更是姨娘所出,若不是有些运气随祖母进了京中,想来他都不知道有我这个表姐呢,以他的身份,既开口说了求字,便知此事再荒唐,也推拒不得。”说着叹了口气:“得了,到这会儿说什么都是矫情,到底是亏了心,如今只盼着惊鸿能多疼惜她些,到了能有个囫囵的结果才好。”   周妈妈:“这个夫人倒不用担心,这么多年了何尝见表少爷这般过,便是再好看的美人儿,也没见怎么着,这位可是费了大心思才弄到手,哪会不疼惜呢,更何况表少爷再怎么着也比她那男人强吧,这大娘子只要不呆不傻,自然能分出个高下好坏来,她那男人老奴瞅着就是嘴把式,什么夫妻和美相敬如宾,都是演的,若真是把媳妇儿搁在心上,能成日里不着家吗。”   叶氏心知这婆子虽话说的糙,却并非胡言,就这些日子在旁瞧着,多少也能看出这夫妻俩不大对劲儿,要说刚成婚才一年,还算新婚燕尔呢,寻常夫妻正是蜜里调油,恨不能日日夜夜都黏在一处才好,偏这两口子并不多亲近,说话行事也都像隔着一层,不远不近的,不像夫妻倒像搭伙过日子的,少了那么股子热乎劲儿。   叶氏是过来人自然知道男人真要稀罕你,那恨不能日日夜夜都在榻上 ,就如惊鸿一般,只一眼就稀罕上了,如今这千般谋算万种手段,说穿了不就是为了把人弄上榻吗,就不知过后能热乎多少日子罢了。   皎娘却不知这些,念着叶氏夫人的体贴 ,对冬郎的恩德,心里不知怎么感激才好,那戏文里总唱着世情薄人情恶,可皎娘却觉世上还是良善的好人多,一碗姜汤下去,连心都是暖融融的。   一觉醒来日已偏西,李妈妈端了温在暖瓠子里的药膳过来,服侍她用下,便去收拾东西,嘴里絮叨着:“刚也忘了问要住多少日子,也好收拾衣裳。”   皎娘道:“听叶姐姐的意思想来也就住个三两日光景,简单收拾些衣裳就好,便真不够了,横竖就在城外,也不是隔着千山万水,家来拿一趟衣裳也不费什么功夫。”   李妈妈却道:“大娘子想必是没去过城外那些园子玩吧。”   皎娘:“我自来身子不好,在家养着也是每常病的,哪还能出去 。”   李妈妈:“这便是了,大娘子不常出门想必不知,那城外的园子可热闹着呢,虽说是各家私宅,到了春天景致好的时候,也许外人进去逛, 那可都是富贵人家的园子,咱寻常的老百姓谁不想进去见识见识,老人孩子也还罢了,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难得这样的机会,自然要花红柳绿的打扮起来,要不是不方便,恨不能一日八开箱呢,大娘子您跟着叶夫人住在那园子里,难免要出去逛,总穿一两身衣裳岂不让人笑话。”   皎娘虽未见识过,却听父亲玉秀才说过,如今圣主临朝,喜文章,好风雅,年节儿时候常在御花园中摆宴,邀文武官员品酒论诗,有道是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日子长了便成了风气,即便这距京都千里之外的燕州城,亦不能免俗。   富贵人家大也都在城外盖了园子,每逢和暖春日或邀三五风雅之士,亦或亲朋去城外游园赏景,父亲虽屡第未中,却有秀才的功名在身,还是潘家蒙学里的先生,便常被邀去参加什么诗会宴席,家来也会把那新鲜有趣的景色故事说给她们姐弟俩听,权做个消遣。   这会儿听见李妈妈说的热闹,不禁道:“妈妈可是常去逛园子吗?”   李妈妈老脸一红:“这个,老婆子哪有那样的福气,是听几个在那园子里做工的老姐妹儿们说的,只听说过,却没亲眼见过,这回儿可是托了大娘子的福,老婆子能去见识见识那富贵人家的园子什么样儿,想来跟天上王母娘娘的瑶池仙宫差不多吧。”   皎娘听了这话,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便收拾的再好,也不过就是亭台楼阁,轩馆花木罢了,哪能称得上什么瑶池仙宫。”   李妈妈:“这可难说,谁也没上天去见过王母娘娘的瑶池仙宫不是。”   两人正在这儿说着闲话儿,潘府的小厮来回说大爷得了大娘子的信儿,本要家来,却不妨今儿席上多吃了几盏酒,醉的很了,怕家来又要搅的大娘子不安宁,索性就在那边客房里歇下了,特意带话儿来说,既叶氏夫人相邀,便去散散心也好,省的成日闷在家里,若觉舒心越性多住些日子也无妨。 第20章 辗转反侧度时如年   皎娘让李妈妈抓了几个钱给那小厮吃酒,好生送了出去,转回来见皎娘神色淡淡,忍不住道 :“大娘子怎的一点儿都不着紧,要知道如今可不比从前了。”   这话皎娘倒有些不明白了:“如今怎样?从前如何?”   李妈妈:“从前大爷在衙门里当差虽也体面,那月例俸银却都是既定的,如今医馆里掺了股,那医馆又是咱们燕州城头一份的红火,便分红也不是个小数呢,这男人家手里能使唤的活钱一多,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皎娘:“银钱多手头宽裕些怎就不好了。”   李妈妈:“大娘子到底年轻,不知道这男人家都一个样儿,便瞧着再正经,心里头也有那花花儿的心眼儿,家里娘子厉害些许还能老实,若跟大娘子您这般温软好性儿,不理不问的,手里没银钱也还罢了,穷得叮当响,有那花花心也没用,一旦有了银子,便不想也有勾魂的往前凑,男人家哪里禁得住勾,三凑两凑就成了真事,大娘子您这再不理会,回头大爷真抬回来一位小的,您可有的气了。”   皎娘倒是愣了愣,这事儿之前她真没想过,自嫁过来跟相公相敬如宾,从未红过脸,也没往旁处想过,这会儿李妈妈一提,皎娘认真想了想,觉着若是相公有意纳妾,自己总不好拦着,貌似也没必要生气,便道:“男人三妻四妾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李妈妈愣了好一会儿方回过神来,心道大娘子这心胸实在大的有些过了,竟然能和颜悦色的谈论丈夫可能纳妾的事,难道这世上真有戏文里那样贤良淑德不嫉妒的妇人吗,李妈妈可不信,莫说他们这样才成婚一年的年轻夫妻,就是那过了几十年的老夫老妻,男人要是真想纳小,也没说这么大度的。   转念一想,便又明白过来,大娘子虽说模样好,性子也好,身子却不好,三天两日的便要病上一场,吃药跟吃饭似的,是娇弱的惹人怜爱,可光惹人怜不能生养,终究不中用,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总不能断了潘家的香火吧,这纳妾还不是早晚的事儿,想必大娘子早已料到自己不能生养,自然要大度些。   李妈妈在心里琢磨了一番,深觉自己猜出了大娘子的心思,忽觉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忙道:“大娘子既想到这节上,倒不如早做打算,与其等着大爷自己抬进来一个,倒不如大娘子您先下手为强,给大爷挑个人,寻那良家身本份,身子康健好生养的,最要紧是跟大娘子您一条心,若大娘子不想劳神,此事交给我老婆子,一准儿寻个老实妥帖,好拿捏得。”   皎娘听到这会儿方听明白李妈妈的意思,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她何尝说要给相公纳妾了,就算自己不觉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稀罕,却也不会平白无故上赶着给丈夫纳妾,这不是大度,这是脑子有问题。   更何况,就算自己真脑子有问题要给丈夫纳妾,也绝不会让李妈妈去挑人,这婆子的心思就差挂在脸上了,想到此,皎娘又不禁暗暗叹息,当日爹娘之所以答应这门亲事,就是觉得潘复既无父母也无兄弟姊妹,虽孤清却落个拎静,有个衙门里的差事,不能大富大贵却能养家活口,不富贵便不会有吃喝嫖赌那些恶习,也不大会有人上赶着巴结,谁成想认识了京里来的梁惊鸿,参股医馆,赚了银钱,这还没富贵起来呢,李妈妈就惦记上了,爹娘若知道,不知道后不后悔。   相公不过是个衙门的文书小吏,参股也不过赚了点儿小钱,就有人惦记上了,可想而知那些真富贵的了,念头至此却不知怎么竟然想起了梁惊鸿,不仅摇了摇头,怎想起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了,想来是前次他给自己看诊的时候,李妈妈不时偷望他的缘故,一个老婆子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青春女子。   不想跟这婆子再说这些,便挥挥手遣了她下去。李妈妈虽有些失望到底不敢造次。   皎娘也未往心里去,想着明儿就跟叶氏往别院去了,虽说自己跟叶氏自来投契,走动的也亲近,到底自己是个陪客,那别院再好,总归也不如家里自在,加之自己又有择席的毛病,往后几日指定要睡不好,便趁着今儿在家,早早便睡下了,这一觉倒睡得极踏实。   皎娘是睡踏实,却有心急火燎睡不踏实的,梁惊鸿虽也早早便上了榻,可一想到明儿就能把人揽在怀里,想怎么亲近便怎么亲近,心里那把火烧的便愈发的旺,哪里还睡得着,翻来覆去如烙饼一般,直到听到街上头陀报晨的梆子声索性不睡了,一咕噜起来往院子里的空地上打拳。   出了一身汗,方消下了一些火气,沐浴更衣过后,瞧了眼架子上的漏刻,时辰尚早,估计表姐这会儿刚起身,只得寻了本书坐在窗下消磨功夫,只是举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见翻页,倒是不时抬头看看架子上漏刻。   潘明成进来的时候,便见手里虽执着书,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架子上的漏刻,神色颇有些急躁难耐,一副恨不能上去砸了那漏刻的样儿,哪有半分平日里世家公子的从容气度,不禁打趣道:“难为这时节惊鸿兄还能看进书去,当真令在下佩服的五体投地。”   看见他,梁惊鸿放了手里的书道:“这一大早的你怎么来了,潘复那边可妥当?”   潘明成也不跟他客气,坐了下来道:“惊鸿兄把那南边倚泓轩的台柱子南楼月都弄来了,还有什么不妥当的,有南楼月陪席,昨儿可是溜溜儿喝了一夜酒,这会儿睡得跟头死猪一般,便是用开水烫估摸都醒不了,你尽管放心,便是醒了也舍不得家去的。”说着叹了口气:“也不知玉先生当日怎么想的,竟应允小师妹嫁了潘复。”   见自己一提起皎娘,梁惊鸿脸色有些沉,便知他心中不喜,也不好再说下去,打了个哈哈岔过话头,说起北国那边儿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皇室秘闻。 第21章 皇室秘闻   潘明成道:“惊鸿兄听没听说北边新封了左右贤王,这左贤王是嫡长子倒不新鲜,而那位右贤王的人选,倒有些稀奇,惊鸿兄可知是哪个?”   梁惊鸿却挑了挑眉:“萧璟瑀。”   潘明成愣了一愣继而道:“惊鸿兄倒真是猜得准。”   梁惊鸿却道:“看来真是他了。”   潘明成道:“前日里跟几位先生吃酒,席间说起北国逸闻,对于这右贤王的人选,先生们颇有兴致,便都猜了一猜,几位皇子都可能,唯有萧璟瑀无人提及,怎的,惊鸿兄竟会猜到。”   梁惊鸿自然知道潘明成的意思,这萧璟瑀是北国圣元帝的老来子,这位圣元帝身体康健颇为长寿,又好女色,后宫中美女如云,故此皇子也生的多,有整整十六位皇子,这萧璟瑀正是二十年前老皇上六十五上得的,是老来子,皇子中最小的老幺,自落生便颇得老皇帝偏爱,按理说如此得宠的老来子,封个右贤王也在情理之中,可坏就坏在这萧璟瑀的生母虽是一位大美人,却并非北国人。   也就是说萧璟瑀虽是北国皇子却有一半异国血统,不能算真正的北国人,虽地位跟旁的皇子一样尊贵,可在储位之争中这一半的异国血脉便是大忌,而北国的右贤王虽不比左贤王要紧,却也是手握重权,若有异心,岂非动摇国本。   更何况萧璟瑀又有个风流浪荡之名,便南楚这边都听说了不少他那些风流故事,还被说书的编成了故事,在茶楼酒肆中广为流传,这样的人当了右贤王,岂不荒唐,故此,只要对北国的形势有些了解的,便不会猜他。   可梁惊鸿却不认为那萧璟瑀是个只知风流浪荡的纨绔皇子,若果真如此,北国的老皇帝绝不会如此偏爱,那老皇帝可不是吃素的,一国之君,若是连这点儿识人之能都没有,如何能统御文武百官。   更何况,自己虽未见过萧璟瑀,却知道他的诗,萧璟瑀虽是北国皇子,却颇有文采,常吟诗作对,有那猎奇的书商特意归拢收集,印成诗集发售,因多有清丽缠绵,悱恻婉转之句,极受闺阁女子们喜欢,即便南楚这边也是颇有名声,甚至还被歌妓编了曲子传唱,故此,即便梁惊鸿没读过他的诗集却听过他诗句编的曲词,初听之时只觉委婉缠绵,可再听便能听出委婉悱恻中的筋骨,所谓诗以言志,从他做的诗便能看出这萧璟瑀并非庸碌之辈。   而纵观北国老皇帝的十六位皇子,不是莽夫就是混账,只要那老皇帝没老糊涂,封个右贤王有什么可稀奇的,不过封个右贤王是国事,不算是什么皇室秘闻吧,况这秘闻还传到了南楚来。   想到此,便问了一句,潘明成笑道:“这北国封个右贤王的确不算皇室秘闻,可若这新封的右贤王拒婚,拒婚的女子还是北国太后一族的贵女,且为拒婚竟宁可自请削爵,惊鸿兄说这可算不算秘闻。”   梁惊鸿点头道:“这萧璟瑀倒是个人物。”   潘明成:“岂止是人物,还是个情种呢,听说他之所欲拒婚是为了个歌姬,引得北国老皇帝大怒,虽未削爵,却责令他在府中静思己过,不得出府半步,古人云美人乡英雄冢,真是诚不欺我。”   梁惊鸿目光一闪,刚自己还纳闷,潘明成自来不是个爱嚼舌头的,却这么一大早跑来跟自己聊什么北国的皇室秘闻,这会儿方才明白,合着拐了这么大弯子,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看起来,他还真把皎娘当成小师妹了,莫非他心里也惦记过皎娘,想到此,脸色阴了阴,呵呵笑了两声:“过往倒不知明成兄亦是怜香惜玉之人。”说着扫了潘明成一眼,未再说一句,径自去了。   虽未说话,脸上还带着笑意,可临走那扫过来的一眼,却仿似寒刀冷刃,梁惊鸿只觉遍体生寒,抬手一抹,竟出了一头冷汗,待汗落下来,想起梁惊鸿的脾气,暗道麻烦了,忙追了出去。   梁惊鸿心中有些恼潘明成,当初自己问他皎娘的底细,他就吱吱呜呜推三阻四的,自己还真当他不清楚呢,如今看来竟是暗藏了小心思。   心中恼恨,便更添了急火,一把急火烧起来哪里还有半分耐心,从宅子里出来也不乘车坐轿,招呼人牵了自己的青白狮子骢过来,翻身上马,一抖缰绳 ,那马嘶鸣一声,往城外疾驰而去。   待梁惊鸿追出来,只瞧见那马蹄扬起的一阵滚滚烟尘,潘明成忽的叹了口气,自己这一趟却是弄巧成拙了,早知道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事。 第22章 怎可能是自己家   再说皎娘,一夜好眠起来,精神颇佳,起身洗漱刚收拾停当,叶氏便来了,时辰尚早,也不着急,与皎娘一起用了早膳,方动身。   马车里宽敞舒适,春日和暖,风景正好,叶氏便命卷了窗帘上去,又吩咐车夫行的慢些,反正不着急,两人一路上说话儿赏景儿很是自在。   皎娘自小身子弱,极少出门,嫁给潘复之后,虽难免应酬,偶尔出去走动,却也不过年节儿时才应承应承,说起来也就是灯节儿时候,被潘复说动,去了一趟明楼观灯,却还着了寒凉,病了这许多日子。   跟相公去明楼观灯的时候,却还在正月里,虽穿的暖和,那吹在身上的风也是寒浸浸的,不想这一晃便已是春和日暖,就连拂面而来的风都暖融融的,带着淡淡的青草香,令人心情大好。   从车窗望过去,两侧的杨树外皆是一片青沥沥的嫩草,远处田间有一家人正忙着春耕,丈夫牵着牛在前面,妻子在后面扶着犁,七八岁的小子用衣襟兜了一兜种粒,跟在爹娘后面一点点洒进地里用脚埋起来,年纪虽小,动作却利落的紧,可见是做惯了的活计,地头上还有个五六岁的小丫头,坐在小板凳上,梳着两个小抓揪,眼睛直勾勾盯着地里的爹娘哥哥,大约受了什么委屈,扁着嘴一张小脸红红的,等着那三口子犁完了一溜回来,小哥哥把地垄间刚摘的野花别在小丫头的抓阄上,小丫头这才笑了起来。   瞧见这兄妹俩,皎娘不禁想起了冬郎,冬郎小时候也很粘自己,只要从学里家来第一件事便是来寻自己,若赶上时气不佳,自己病的起不来,冬郎便会守在炕边儿,或看书或写大字,外头邻里间边边大的孩子叫他出去玩,也不理会,因此还得了小书呆的绰号,便是现在那些孩子有时也会叫一声小书呆。   自己身子好,有精神的时候,便在院子里做针线,听着冬郎背书,从三字经背到千字文,朗朗书声仿似不过前儿的事儿,不想一转眼都去京里进学了。   想到此,皎娘不免有些出神,竟连叶氏唤她都未听见,白等叶氏轻推了她一把,方才回神:“可是到了?”   叶氏摇头:“刚出城,还得走一会儿呢,我是瞧妹妹盯着外头半天都不说话,怕你睡着了这才唤了你一声。”   皎娘:“叶姐姐说笑了,这才刚起来多大会儿,怎会又睡,我是瞧着外头的好景致,有些舍不得移开眼了。”   叶氏噗嗤一声笑了:“妹妹可真是,这算什么好景致,不过就是寻常田间野地罢了,这就移不开眼了,等到了别院,该如何,难道连觉都不睡了。”   皎娘有些不好意思道:“姐姐常出来走动,想来不觉得新鲜,我出来的少,见识也少,瞧什么都觉着好,让叶姐姐笑话了。”   叶氏拉了她的手:“你我的情份,怎会笑话你,不过就是有些心疼你身子弱,不能出来走动,好在如今康健了不少,脸色也比刚见你那会儿红润了,想来平日里吃的那个药膳极有效用,莫要间断才是,吃上个一两年,估摸着就全好了,不知是哪个大夫竟有这般本事?”   叶氏一问,皎娘倒有些犯难,若是别的郎中也没什么,直接说与叶氏便是,偏偏梁惊鸿并非郎中,即便他给自己看诊开了药膳的方子,还颇热心的让府中妈妈给自己熬煮药膳,可皎娘就是有些怕那人,若是梁惊鸿天生恶相也还罢了,偏偏生的极体面且总是带着笑,看上去诚恳亲切,相公常说他没架子,出身虽好却不似那些富贵子弟一般目下无尘,但无论相公怎么夸他,皎娘总是能避则避,实在避不开也匆匆见个礼便走,若不是相公跟他亲近来往,还有药膳的事,皎娘真巴不得两人永远不碰面才好。   自己都是能避则避的,又怎好引荐给叶氏,平白添了许多牵扯,想到此,便含糊道:“不是寻常的郎中,是我家相公一个朋友,帮忙看了看,开了个药膳的方子。”   叶氏岂会不知这郎中是何人,说这些不过是为了探探她的心思,故此刚问的时候便暗暗度量着皎娘神色,见她欲言又止颇有难色,说话亦遮三挡四含糊其辞,可见并不待见,也难怪那魔星着急呢,瞧这样儿,别说有意了,根本是连提都不想提的,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的才好呢,这要是想把人弄到手,不使点儿手段,绝无可能。   叶氏本为试探自然不会刨根问底的为难她,也就顺着岔过话头,知道皎娘惦记她兄弟冬郎,便把京里的一些逸闻趣事,捡着不打紧的,说了一些,果然皎娘听的极为认真,时不时还会问上一句。   叶氏若知道的也不会隐瞒,一一说给她听,说着话儿便到了。   皎娘跟着叶氏下了车,抬眼便是气派的朱漆大门,高挑的门楼子上两只羊皮大红灯笼,映着日头光闪闪,上面似是有字,却未等皎娘看清,便被叶氏携着手领了进去。   过了福寿三多的影壁,沿着一侧抄手游廊,行过垂花门便是内宅,一路行来,皎娘心中暗惊,虽说自己并未见识过几个园子,到底去过潘府,潘府好歹也是百年望族,府邸亦是祖宅历经数代扩建修整,在燕州城已是名声在外,不说潘府便是隔壁叶府的园子也是颇讲究了,而今日进了这别院之后,皎娘方知那潘府跟叶家实在算不得什么。   这别院初初进来,也不知有多大,这一路行来穿廊过庑,一进一进竟数不清过了多少层院子,只记得那廊间花窗之中望过去,皆是移步异景,并无一个重叠往复的,沿路所见花木许多皎娘不曾见过,想来是什么珍惜名品也未可知。   进了内院更为考究,一草一木摆设桌椅用具,无一凡品。   叶氏拉她坐在屏榻上,见她有些不安遂笑道:“妹妹不必拘谨,只当是自己家里一般便是。”   皎娘扫过屏榻上嵌的螺钿祥云花鸟,上面那只翠鸟的尾羽翠生生翘起,几可乱真,莫说这满屋的摆设,便是自己坐下的这个屏榻也可价值千金吧,如此贵气奢华,怎可能当自己家一样。 第23章 昭昭瑶池仙境   叶氏笑问:“妹妹瞧这屋可还过去眼吗?”   皎娘忙道:“不怕叶姐姐笑话,皎娘还是头一次进这样好的屋子呢。”   叶氏:“妹妹喜欢我就放心了,先头还想若妹妹不喜欢这间,便得再挑一处,倒需费些周折。”   皎娘一惊:“叶姐姐是说我在此处安置,这如何使得?”   叶氏笑道:“我跟妹妹投缘,恨不能天天在一处里说话儿,先头在家时虽说是隔邻住着,到底是两家,中间隔着一堵花墙呢,若想跟妹妹说话儿,还得绕个大圈子从门过去才行,着实有些不便,想着若能跟妹妹住在一处方得个自在,这不心里想着就来了别院,如今这里也没旁人,就咱们姐俩儿,正好清清静静的说话儿,索性都在这边住下,也好生亲近亲近,这本是我的私心,若妹妹怕扰,我另寻一处安置也无妨。”   皎娘本是陪客,哪能本末倒置,喧宾夺主忙道:“我这身子姐姐也知道,夜里常睡的不好,旁的倒无妨,就怕夜里扰了姐姐的好眠。”   叶氏拉了她的手:“这个你可白担心了,我睡觉最死,便是打雷都吵不醒的,更何况这院子大着呢,也不止这一间,这屋给妹妹住,我住旁边的跨院,若想跟妹妹说话儿,只从廊间的腰子门过来寻你,既便利又不会总扰了你,岂不好。”   皎娘又扫了这屋子一遭心觉不妥,这屋子收拾的如此用心,纵不是主人住的也该是接待要紧的贵客,自己不过是陪着叶氏来闲住几日,如何能在这里安置,更何况,也没道理叶氏夫人这个主客住在旁侧跨院,自己这个陪客反而住在正院正房的。   想到此忙推辞:“这万万使不得,此处是正院,我一个外人若住进来,岂非鸠占鹊巢,实不妥当。”   叶氏夫人却道:“想这个可是多虑了,哪来的什么鸠占鹊巢,我这表弟皎娘不知 ,是个最乐意交朋好友的,平日里诗会宴席没个消停的时候,这园子想来是在席上吃多了酒,又逢着朋友撺掇几句,一时兴起买了下来,过后酒一醒又嫌麻烦,便求我来给他看着房子,顺便帮他调理调理杂事,等调理顺了,他再邀朋友过来摆宴游园赏景的,岂不省事,你说他这个主人都没来住了,哪来的什么鸠占鹊巢,况,虽你我并不沾亲,我却当你亲妹子一般看待,怎是外人了。”   说着顿了顿又道:“除了这些还有个缘由,妹妹可还记得我说过,表弟当初买下这个园子是因此处有一脉热泉上,虽说外面也有沐浴的汤池,却在外面花园那边儿,若从内院走,需得从廊子过去,总要费些时候,旁人也还罢了,可妹妹身子弱,若在那汤池中泡的热烘烘的,回来道上让冷风一拍,岂不雪上加霜,而独这院里引地泉修了可供沐浴的私汤,妹妹住在这边,泡起来也方便些,妹妹且别忙着推辞,不瞒妹妹,我家祖上也是行医的出身,曾颇有些名声,家中兄弟都是精通岐黄的,只我不争气,混吃过日子,倒没什么本事,虽不精却也略知些皮毛,至少知道这热泉能扶正祛邪,妹妹若能常泡泡,对身子大有益处,这也是姐姐的一番心意,若妹妹执意推辞,岂非辜负了我对妹妹的心。”   叶氏把话说到这份上,皎娘哪里还能推辞,虽觉不妥,却也只能应了下来。   叶氏见她不再推辞,方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这丫头别瞧着温温柔柔的样儿,内里却不然,是个有主意的,礼法规矩,是非黑白,心里自有把尺,更难得不贪富贵不羡荣华,进退有度,是个最本份的良家好女子,偏偏这样本份的女子却让梁惊鸿那魔星瞧进眼,上了心,不弄到手誓不罢休,便这丫头再本份, 也架不住那有心的算计不是,这一步步的,终是走到了这儿,如今两人还能好好的说话儿,今日过后,便不知这丫头该如何恨自己了。   用过晌午饭,叶氏唤了婆子引路,两人粗略逛了逛,便是走马看花,一圈逛过来也是下半晌了,叶氏便说正好趁着疲乏去泡热汤,泡透了方解乏。   催着皎娘去换了寝衣,携着手往汤池去了。   正如叶氏所言,汤池就在院子一侧,正院跟跨院中间儿,连着皎娘所住的正院东侧稍间,皎娘正好在稍间里换了寝衣出去便是汤池,虽是家用私池却也修的格外用心,用了湖石花木设景围住汤池,泉水从湖石间汩汩而出,落在汤池内腾起雾气,昭昭如瑶池仙境。 第24章 愈发困倦   地热引泉,水汽蒸腾,即便室外也是温暖如春,皎娘进来的时候,叶氏早已到了,却并未下汤而是罩着一件银灰色织锦斗篷在池边小亭内吃茶,候着皎娘。   见皎娘进来,叶氏微怔了一下,继而放下茶盏,迎了过来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一遭赞道:“都说衣裳衬人,我看妹妹倒是人衬了衣裳,这件氅衣若穿在旁人身上不过寻常,可在妹妹身上却愈发的惹人怜爱了。”   皎娘给她夸得俏脸一红:“叶姐姐打趣皎娘呢,因怕外头冷,才套了这件氅衣出来。”   叶氏道:“这可不是打趣,是我的真心话。”叶氏还真不是客气,刚见皎娘出来着实被惊艳了一下,跟皎娘走动了这些日子,自然清楚皎娘穿戴寻常,说寻常都是客气,在叶氏看来,皎娘的穿戴颇有些寒酸。   衣裳大都是半旧的,也就有那么一两身新的勉强能看过去,还得是出门亦或有什么要紧的应酬才上身,首饰也没几样能拿得出手,来来去去就是那几支金银簪子轮换着戴罢了。   要说起来也合情理,想潘复不过是个衙门里的文书小吏,那点儿年俸月银的归总在一处也没多少,他自己要在外应酬吃酒,还一心想谋个好前程,时不常便要去潘府走动,这一走动自然不能白着两只手去,多少需置办些伴手礼,外头应酬还要养家活口,哪一样少的了银子,能撑着过下去已是不错了,哪还有闲银子给妻子置办衣裳首饰。   不过,即便如此寒酸的穿戴,搁在皎娘身上却别有一番韵致,而今儿这件氅衣更为惊艳,要说料子不过是铺子里常见的青绸,颜色不鲜亮,式样更简单,对襟大袖,连个绣花都没有,这样的氅衣男人们穿都嫌素净了些,偏偏穿在她身上,却衬的纤腰一束,肤色胜雪,缓步行来,身姿袅娜,翩然若仙。   叶氏忽有些明白惊鸿为何非得把人弄到手不可,如此我见犹怜的美人儿着实不多见,便自己同为女子都被惊艳了,更何况惊鸿一个大男人。   皎娘见叶氏一个劲儿盯着自己看,不免有些害羞,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氅衣道:“叶姐姐做什么这般瞧我?”   叶氏方笑道:“我呀是瞧妹妹生的好看,一时有些看傻了。”   皎娘 :“叶姐姐又笑话我呢。”一张俏脸却更红了。   叶氏怕自己再说下去,皎娘羞臊的转身跑了,可就砸锅了,便道:“我们下去吧,水里暖和,也不用再穿这些劳什子。”说着把斗篷解了,只穿寝衣看着皎娘。   皎娘本是害羞,可见叶氏落落大方,自己若再遮掩反倒小家子气,况来都来了,难道还能回去不成,便一咬牙脱了外面的氅衣,跟叶氏步下汤池,褪了氅衣,里面那羊脂玉一般的细肉皮儿,叶氏一个妇人都有些挪不开眼,心里暗赞,身子虽弱,却着实是个尤物。   在池边待了这一会儿,被热气熏蒸的身子都热了,下了水不一会儿便适应了,虽是家里的私汤,却颇有意境,沿着池壁蜿蜒而行,用修竹兰草花木湖石隔开,即便两人同时泡也可各不相扰。   叶氏大约怕她尴尬,只是一开始打趣了几句,下了汤池后,便自去寻了一处湖石边儿上泡去了,皎娘喜欢这边的一丛兰草,不知是什么名贵品种,条叶间抽出一支支嫩黄的花,叶姿优美,花香清远,氤氲在这雾气间,沁人心脾。   皎娘便在这株兰草边上坐了,旁侧隔着一丛修竹便是叶氏,刚叶氏说她们得泡一会儿子呢,围着一大堆婆子丫头做什么,便都遣了出去。   皎娘一开始还有些拘谨,过不会儿便自在了,跟叶氏一边泡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儿。   这边儿正说着,忽见婆子进来蹲下身子在叶氏耳边回了什么。   叶氏颇有些不满:“什么客这么不长眼,早不来晚不来,非这时候跑来,你出去跟他说,表少爷现今不在别院,若是有事儿,去燕州城他府里找去。”   那婆子一脸为难:“老奴知道夫人不想被打扰,刚也是这般说的,寻思着把人支出去便了,可那人却非说寻表少爷有要紧事,一刻也耽搁不得,府里已然去过了,正是因为不在,才寻到这边来,瞧他那神情,不像作假,说不准真有事。”   叶氏哼了一声:“当日真不该应下他,也没如今这些麻烦。”   婆子:“夫人您已经在这儿了,再说这些也晚了。”   叶氏:“行,行,算我欠他的,这就给他料理事儿去。”   说着跟皎娘道:“妹妹且自在着,我去去就回。”   皎娘自然不能拦着,忙道:“叶姐姐请自便。”   叶氏换了衣裳出去,出去前还特意嘱咐皎娘,莫泡的时候长了,若觉困倦,便先去屋里睡一觉,睡醒了再泡也无妨,横竖这别院也没旁人,怎么自在怎么来。   皎娘笑着应下,一时间只剩了皎娘一人,没人说话儿,不大会儿便觉有些困倦,心知自己身子弱,不能多泡,这热汤虽难得也怕适得其反,便上来披了衣裳,进稍间里歇觉去了。   这汤池连着的东稍间,本就是供泡汤小憩时所用,虽不大却布置的颇为舒适,床帐被褥一应俱全,早有婆子把床帐被褥打点妥当,服侍着皎娘用了茶躺下,把纱帐放下,在床边香几上的青玉兽首香炉里添了把香,便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不知是不是泡的时候长了些,皎娘只觉身子一着榻,便愈发困倦起来,晕沉沉眼皮都有些抬不起来。 第25章 九幽地狱的恶魔   隐约感觉有人进了屋,想着大约是伺候的婆子进来收拾什么东西,收拾妥当便会出去,也未在意,实在乏的不想动,仍闭眼躺着。   却觉纱帐似是动了一下,皎娘本是脸朝里侧而卧,瞧不见外面的情形,以为还是那婆子,便未动劲儿,只略抬了抬眼道:“我这里不用伺候,歇一会儿就好,你自去忙你的事去吧。”皎娘虽困乏,话说的还算清楚,只要不是傻子聋子,应都能听明白,听明白了自然要退下去。   不想,她话说完一会儿,仍并不见纱帐放下来,反而那纱帐直接掀了起来,皎娘正困倦难当,恨不能清清静静的睡上一觉,哪知这婆子竟是听不懂话一般,自己说了不用伺候,偏还要凑上来。   饶是皎娘也不禁有些恼,索性想直接挥手把人遣下去,谁知一抬手却发现,浑身发软,竟是连抬抬胳膊都不能,心觉不对,倦意去了些,努力睁了睁眼,想瞧瞧倒是怎么回事,不想一睁开眼,便对上一张并不陌生的脸。   皎娘大惊,这哪里是什么婆子,分明是梁惊鸿,他怎会在这儿?惊慌之下忙要起来,不妨身子绵软无力,便她使出吃奶的力气,莫说起身,连动一动都难。   这一番折腾没起来身子,反倒折腾的愈发没了力气,虽没力气,到底是清醒了,眼看着梁惊鸿直接在榻边儿坐了,笑微微的望着自己,一点儿避讳的意思都没有,神情自然的仿似这里是他的寝室一般。   皎娘不免有些气急:“此是女眷所居内宅,梁大夫闯进来是要做什么?”   自打明楼下那晚之后,梁惊鸿是夜夜都梦见这张莹白的俏脸,水盈盈似有明辉流转的眸子,分明秀美的眉眼,风帽下雾沉沉的发鬓,唇角那一抹动人的笑,见天的往他梦里头钻,想忘忘不了,想丢丢不开,真个茶不思饭不想的难耐。   后来辗转设计接近潘复,好容易以看病之名去了潘家,谁想她却避开了,让人好不着恼,过后虽说见过几次,却也只匆匆照个面,仿似梁惊鸿是吃人的饿狼一般,能避则避,能躲则躲。   只不过躲也无用,自己瞧上的人,怎是想躲就躲开的,不过就是多费了些手段周折罢了,这不还是落到自己手里了吗。   想到此,心情大好,也不急着如何,而是笑微微的道:“哦,原来这里是女眷所居内宅,贸然闯进来倒是惊鸿失礼了,既是失礼在先,不若惊鸿给皎娘赔个不是吧,是惊鸿莽撞唐突了姑娘,姑娘且念在惊鸿一片痴心思慕,相思成疾的份上,原谅惊鸿这一遭可好。”   皎娘听了这明摆着不正道的话,又气又急又惊又慌,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你,你胡,胡说……”何曾想过他这样一个世家公子,如此厚颜无耻肆意轻薄,气的话都说不出了。   她这副气急的样子,落在梁惊鸿眼里却愈发觉得可爱,遂轻笑了一声:“惊鸿倒不知哪里胡说了,不若姑娘与惊鸿解惑可好。”   皎娘哪里不知他是故意逗弄自己,眼睛若能喷火,都恨不能把这无耻之极的男人烧成灰:“你,你,你无耻。”   梁惊鸿却并不恼,反而心情更好了,柔声道:“自那日明楼一见,倒让惊鸿好生惦念,今日终是如了我的心,皎娘你若怜我一片痴心,从了我,往后咱们好生过日子。”说着低头俯身竟往她唇上亲了过来。   皎娘眼睁睁看着这无法无天的轻薄之徒凑了上来,气的浑身直打颤,恨不能一巴掌抽过去,把这轻薄之徒抽死,奈何身子动不得,别说抽,就是抬抬胳膊都做不到。   到了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梁惊鸿从一开始就没按好心,什么跟相公一见如故,什么诊病开医馆,还有搬去的那新院子,这个别院,隔邻的叶氏,潘明成,这些人都是梁惊鸿安排下的,就为了设下陷阱,一步步引自己入瓮。   皎娘虽说早觉梁惊鸿不对劲儿而有所防备,却怎么也没想到堂堂一个出身世族公子,竟然能使出如此下作手段,到了如今落在他手里,除开一死,哪还有第二条路走。   念头至此,心一横便要嚼舌,可她还未咬下去,便被一只手捏住了下颚,是梁惊鸿,他力气颇大,虽早有预料,可眼看着她真要嚼舌自尽,梁惊鸿也是气恨不已,难道自己就这么让她瞧不上,宁可死也不想跟着自己,还是说为了那个潘复。   想到潘复,这两个月来的嫉火忽的一股脑烧了上来,凑近她耳边低声道:“想以死明志,保你的贞洁清白,一了百了,怎的就不想想你一死倒自在了,活着 人可该怎么过下去呢,你刚也说了我梁惊鸿卑鄙无耻,既然卑鄙无耻,自然什么手段都使的出来,你爹,你娘,往京里进学的你那亲兄弟,你便舍得下自己,可舍得下他们?”   梁惊鸿的声音不大,脸上仍噙着笑,语调甚至很是轻柔,若此情此景旁人看来,十有八九会以为他说是私语情话,绝不会想到他说的每一句都是恶意满满的威胁之词。   他每说一句,皎娘的脸便白一分,等他说完,皎娘一张脸已惨白的毫无一丝人色,这样一边噙着笑一边说出如此狠厉威胁之语的梁惊鸿,根本不是人,他是来自九幽地狱的恶魔。   皎娘忽就明白了,自己无论如何也斗不过梁惊鸿的,他早把每一步都谋划好了,堵死了自己所有退路,连死路都堵的严严实实,不用说冬郎去京进学自然也是他安排的,只冬郎上了那行船,自己姐弟俩就等于捏在他手里了,除了让他如意,让他得逞,已没有旁路可走。 第26章 认不认命吧   爹娘劳苦半生,临老临老本该颐养天年,安享余生,自己怎忍心让他们老弱霜年再受磋磨,还有冬郎,那样的天资,那样懂事,那样的志向,本该有似锦前程,若毁在自己手上,让她这当阿姐的情何以堪,梁惊鸿说的是,自己一死容易,丢下爹娘冬郎如何能抵挡的住梁惊鸿的手段。   皎娘身子虽羸弱,却并非天真不谙世事,心下清楚以梁惊鸿的身份地位,若想对付她们这样寒门小户的老百姓,简直易如反掌,甚至不用他动手,只轻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让她们一家三口在燕州甚至南楚都无法立足。   更何况梁惊鸿如此精心布局步步谋划,在自己毫无所觉之时,便已经计划好了一切,他早料到她舍不下家人,故此以此要挟,迫自己就范,这男人深谙蛇打七寸的道理,爹娘跟冬郎便是自己的七寸,已尽数捏在他手中。   如今这般境地,连死都不能,还能如何,梁惊鸿必不会放过自己,只怕清白不保,无奈之下不免悲从中来,不想再看这男人的脸,侧头扭过一边,紧紧闭上眼,咬住唇。   不再徒劳挣扎却也并未服软,硬撑着躺在榻上,一声不吭,那张小脸惨白无一丝人色,死死咬住下唇,皓玉贝齿陷在润红唇间,留下一排深而细小的牙印,水眸紧闭,似是认了命,却眼睫微颤,一串晶莹水泽顺着眼尾淌下隐入乌压压的鬓发间,不见踪迹,裹在锦被下的身子禁不住轻颤,如那藏于暖房的娇花,只一阵风雨便会零落成泥,皎娘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儿,本来是梁惊鸿刻意逼迫所致,可这会儿落进眼里,却又不觉心疼起来。   说到底是自己心里稀罕之人,这些手段也是为了把人弄到手,既已得偿所愿,日后自该恩恩爱爱,哪还能跟仇人一般。   想到此,心中一软,打跌起温柔,低声道:“皎娘如此,倒叫我愈发心疼,惊鸿虽使了些不入流的手段,到底是一片痴心,想来你我也是天定的姻缘,才让我一眼便入了心,这些日子见不着你,日里夜里都惦记,好在老天垂怜终今日得偿心愿,能对着皎娘一诉衷肠,便立时便让我死了惊鸿也毫无怨言,我知你心中怪责我手段卑劣,可你扪心自问,若非如此,皎娘可会依从了我的心意?惊鸿也是无计可施,方出此下策。”说着顿了顿,见她仍是不言不动,遂叹了口气道:“想来你心中必是恨毒了我,恨也罢了,千万莫要憋闷在心里才好,你身子弱,闷了气在心里,回头病了又不知要受多少罪去,你若受罪惊鸿亦心疼,你若实在恨我,惊鸿便这儿,由着你打骂,只皎娘能解气,便打杀了惊鸿也无妨。”   皎娘何曾见过这等巧言令色的无耻之人,明明使了诸多卑劣手段,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却还能睁着眼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轻薄之言,饶是皎娘一贯的好性儿都有些听不下去。   忍不得睁开眼,说了句:“梁大夫开医馆当真是屈才了。”   梁惊鸿见她虽仍是一脸冷色,说的话也是讽刺之语,却并不在意,只她搭理自己,便是好事,就怕这丫头性子倔,认上死扣儿,虽不会寻死,却对自己不搭不理,又有什么意思,他要的可不是木呆呆的冰坨子,他要活生生的人。   想到此,便顺着她的话道:“那皎娘说,惊鸿做什么才不屈才。”   皎娘冷笑了一声:“梁大夫这般能言善语,倒不若到台上唱戏去。”   梁惊鸿听了这话,眉头微微一蹙,心下不免有些恼,虽在气头上,这话也忒有些不中听,戏子是什么东西,跟那花楼的粉头一般的货色,不过是给人取乐子的玩意罢了,这丫头却拿自己跟戏子相提并论,便脾气再好也有些压不住,只是脸色尚未沉下忽又笑了出来,挑了挑眉笑微微的低头看了皎娘半晌道:“这般作践我,心里爽快了不是,皎娘心中爽快了,是不是让惊鸿也欢喜欢喜才是。”说着便低头便向那水润朱唇上亲了过去。   皎娘不妨他竟真贴了过来,忙侧头避开:“你,你做什么?”   皎娘侧过头,梁惊鸿便落了个空,没亲着那一抹诱人的红润,却也不恼,听了这话儿反而嗤一声乐了,压低了声儿道:“亲亲,都到这会儿了,还能做什么,自然是……”   他话未说完便被皎娘截住了话头:“梁公子莫不是要与皎娘行那夫妻之事?”   梁惊鸿本是满腔旖旎,不妨被皎娘如此直白的说出来,未免有些败兴,一时退去了些许火气,看着她目光一挑道:“怎么,皎娘仍是不愿。”   皎娘心中苦笑,自己不愿他便会放过自己不成,说这话不过就是被扫了兴致,有些着恼罢了,他恼便恼,以往自己是心中悬着怕这男人,到如今地步,已是没了退路,还有何可惧。   想到此,倒是冷静了下来,脑子也仿佛清楚了些,不似刚那般慌乱绝望,开口道:“梁公子莫不是忘了,皎娘已是有夫之妇,便皎娘出身寒门小户,却也读书知礼,也知身为妇人当守妇德,若行下背夫偷奸之事,即便是受你胁迫,也终是违了人伦,让皎娘今后如何面对我家相公,又如何立足于这世间。”   梁惊鸿听她提起相公两字,倍觉刺耳,心头上惦记了几个月的美人儿,费了这么大心思,好容易弄到手,却不想都躺在在自己榻上了,却还惦记着那个没用的男人,还相公相公叫的如此亲热,顿时嫉火中烧,脸上的笑哪里还挂得住,刷的冷了下来,沉沉的瞧着她:“你倒有情有义三贞九烈的想着他,殊不知他这会儿正乐得欢实,莫说你这个娶进家摆着好看的,便是真格的老婆,如今怕也丢脖子后头去了。”   皎娘心里一惊,脸色微变:“你,你此话何意?”   梁惊鸿如何会错过她眼底一闪而没的慌乱,本是因她的话 有些着恼,可她这一慌乱,倒让梁惊鸿确认了某个心中尚猜疑着有些拿不准的事。   而这件事却足以取悦他,心情大好,便有了耐性,不想再与她计较,更何况,皎娘此时的神情,令梁惊鸿不觉想起猎场那慌不择路的兔子,明明心中慌的不成样子了,却还努力装着沉稳,实则那闪烁的眸光早已泄了底,虽泄了底却实在可爱,可爱到梁惊鸿复又升起调笑逗弄的心情来。   目光一闪笑道:“刚我说了那么多句,皎娘这没头没尾问的倒是哪一句啊。”说着忽得俯身,凑到她耳边上,低声道:“是有情有义三贞九烈,皎娘不知何意还是说,后面那句,嗯?”说着,唇间有意无意吹了口气,正吹在那皙白圆润的耳珠上,吹得那耳珠上的柳叶子耳坠儿,轻轻荡了一下,贴在颈子上,亮晶晶似贴了一弯细弯的银片子,映得那颀长颈子愈发泽润诱人。   梁惊鸿的心随着那柳叶坠儿亦是荡了一下,直荡的胸腹间窜起一团火星子,眼看就要烧灼起来,不想这丫头却机灵的紧,一侧头往旁边别开脸,拉开了两人间距离。   眼瞅着到嘴的肥肉飞了,梁惊鸿不免遗憾,以前倒不知她如此有个性,瞧着柔柔弱弱,风一吹就倒的样儿,内里却是个死硬脾气,看上去安稳本份,实则却有大主意。   若不然,这样的事也不会瞒到今日,若非机缘巧合,被韩妈妈瞧出端倪,怕是连自己也想不到,那潘复竟是个别有所好的,家里头热热闹闹过了一年,竟是假夫妻,潘复如此也还说的过去,好歹是男子,好脸面也是有的,这种事张扬出去总归不好听,可这丫头好端端担这个虚名头却图什么。   如今被自己揭破仍不愿承认,瞧意思,竟是心甘情愿担着样的虚名儿了。   心中疑惑,却忽记起灯节儿那夜的事来,明楼下皎娘仰着头,那莹白俏脸上的笑虽淡,却那般动人心魄,侧首回眸,眉眼盈盈间那似水流年,令人一眼便再也丢不开了。   记起这些,忽想到,皎娘在那明楼下侧首回眸看的不正是潘复吗,若非真心实意,如何能有那般温柔似水的目光,又怎会夫妻相伴去那明楼下观灯。   梁惊鸿越想越觉着是真的,脸色也愈加阴沉,自己一心惦记的人儿,心里竟爱着旁的男人,把自己置于何处?一想到此,嫉火中烧,竟也不想想,便人家是虚名到底也是正经名份的夫妻,他又算什么?   梁惊鸿入了心障,哪里管什么夫妻不夫妻,一伸手捏了她的下颌,强扭了过来,让她与自己脸对着脸,不容避开。   便是平日以皎娘这般弱巴巴的身子,也不能跟个男人比力气 ,更何况如今她浑身绵软,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如何能跟从小骑射弓马样样挑头的梁惊鸿扭着,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皎娘也动惮不得。   皎娘被迫对上梁惊鸿的目光,被他眼里的阴沉唬了一跳:“你,你做什么 ?”   梁惊鸿冷笑了一声:“听闻潘复曾在潘家族学里混过几年,与你父亲有师生之份,想必之前你们见过心里中意的,才嫁了他是也不是?”他这话说的有些咬牙切齿,那神情倒似自己老婆跟别人有了奸情一般,简直本末倒置。   皎娘愣了一下,方听明白,不禁道:“梁公子莫不是管的太宽了,说到底是我们夫妻间的私事,与你一个外人什么相干。”   梁惊鸿给她一句话噎了回来,不免认了实,心中更是恼恨,哪里还有耐心逗弄调笑,身子一翻便把皎娘压在了榻上,伸手便便去扯两人之间那层锦被。   皎娘哪里不知他要做什么,脸色大变,她刚从汤池里出来歇息,因实在困倦,未及更衣便躺下了,锦被下只是刚那件青绸氅衣,若扯开锦被,便再无遮避,跟赤着身子有何差别,到了那般境地,便真的再无一丝退路了,念头至此,忙道:“梁惊鸿你当皎娘是妓馆的粉头不成?”   皎娘这一句话几乎使了全身的力气出来,却仍是温温软软,没甚气势,可梁惊鸿脸色却变了,盯着榻上的皎娘,微微眯眼,薄唇抿起,厉声道:“你说什么?”显见是真的恼了。   梁惊鸿心中真气着了,自那明楼下一眼,这几个月来自己费了多少心机,使了多少手段,若非真心,何必如此费神,便从落生到现在近二十年里,他梁惊鸿何曾对哪个人如此上心着意过,偏偏他如此劳心费神想着的人,却这般不识好歹,她恨自己逼迫,想寻死,说气话,都由着她,谁让自己中意呢,可她万不该拿粉头做比,她如此轻贱自己便如同轻贱了他这些时日的真心,比刚用戏子作践自己还令人恼怒,她若是粉头,自己成了什么?   见她不应,愈发气上来,捏着她的脸又问了一遍,心中气极,语气更为冷厉。   皎娘心里自是怕的,可她知道,再怕这会儿也不能怯,若怯了便真的撑不下去了,虽说即便强撑下去,也撑不出什么旁的结果,至少能拖些时候。   想到此,便道:“若非当皎娘是妓馆里供男人们耍乐的粉头,何以如此着急苟合?若这便是梁公子所言的一片痴心,倒让皎娘长见识了。”   苟合?梁惊鸿低低重复了一遍,他以为这两个字永远不会出现自己身上的,不想却从这张小嘴里吐了出来,遂沉沉看了皎娘良久,忽而笑了起来:“ 皎娘啊皎娘,你可知越是这般却更让我丢不开手去,你这到底是聪明还是作茧自缚呢。”   皎娘心中一惊,暗道莫不是他看透了自己的心思?皎娘并不想作茧自缚,她只是想拖延自救,刚她的确绝望之下,不得不认命,由着他如何,可闭眼的那一瞬,却想起了冬郎。   若认了命,必落个难听的名声,自己便能不在意,可冬郎呢,冬郎如今在京城进学,以他的天资,眼望着大好前程,若入了官场,自己这样一个名声破败的阿姐,让他如何自处,更何况还有爹娘,爹娘这般年纪,若知他们疼爱的女儿,做出如此丑事,岂非要活活气死。   认了命是害了家人,不认命或许能拖一时,想明白了的皎娘自然要挣上一挣,不为自己也为爹娘,为冬郎,却不想自己的心思,刚起个头便被梁惊鸿识破,只怕心里不知怎么恼恨,又怎肯饶过自己。   想到此,脸色愈发惨白,知道今日逃无可逃,索性缓缓闭上眼,如今纵不想认命也得认命了。 第27章 哪里来的真心   皎娘认了命,绝望的闭上眼,等着接下来的疾风骤雨,不想却并无动静,虽无动静,皎娘也未存侥幸,仍是闭着眼,不敢睁开。   半晌儿却听梁惊鸿开口道:“不是心中已有计较,怎不说出来,你不说我可是猜不着的,你这般闭着眼瞧也不瞧我,有些事便能商量的也无法商量了不是。”   皎娘只当他又要耍什么手段,只当听不见,却听他又道:“到了这种地步,想来你心里也明白,我是绝不会放手的,只我不放手,你活着死了都是我的人,如今日子短想来你还不知我的性子,我自小便是个执拗脾气,认定了的事,八头牛也拽不回来,我知你如今心里厌我恨我,可你再厌再恨,到底日子得过下去,既如此,这般僵着总不是个长久之计,倒不如趁着现在咱们开诚布公的说明白,也免得猜来猜去的闹误会。”   皎娘本不想听,可他的话却一句一句往耳朵里钻,虽是毫无道理的混账话,却也是实话,他不会放过自己,寻死的路亦被他堵的严实,唯一剩下一条道便是让他顺心如意 。   虽是实话,皎娘却想不明白,他说这些什么目的,梁惊鸿用了这么多心机手段所谋就是自己,如今自己认了命,岂非正中他的下怀,还商量什么。   梁惊鸿见自己说了这么多,她依旧不应,躺在哪儿似个木雕的美人儿,心下不免有些着恼,便状似无意的说了句:“从燕州到京城虽远,可走水路却顺畅,这几日正是顺风顺水,也不知冬郎乘的那行船到了何……”   他话未说完,皎娘猛的睁开了眼颤着声儿道:“你,你要做什么?”眸光中虽又惊又怕又恨,到底是看自己了。   梁惊鸿挑了挑眉:“皎娘这话说的,我如今人就在这儿,还能去害了你兄弟不成,不过就是想起来随口提了一句。”   皎娘却不信他的话:“你到底想如何?”   梁惊鸿乐了:“我想如何皎娘是真不知吗,还是说皎娘想让我亲口说出来,嗯……”说着微微倾身,凑到了皎娘脸颊一侧来,却并未挨到,只是从皎娘颊轻轻划了过去。   虽并未碰到,却能清晰感觉到他灼烫而暧昧的鼻息,皎娘下意识侧头避开,咬了咬嘴唇道:“皎娘虽非贞洁烈妇,却也绝不会与人苟合,梁公子若想寻乐子,可去花楼妓馆,若你执意逼迫,便皎娘再顾念家人,也唯有一死,总好过留下一生污名,让家人蒙羞”   梁惊鸿心知她说的是真心话,这丫头别瞧着柔弱,却是个性子倔的,怪道表姐一再劝说自己,想来是深知了皎娘的秉性,怕自己迫的太紧,这丫头一时想不开,连她爹娘兄弟都不顾了,直接来个一了百了,自己岂非鸡飞蛋打。   先头不过是明楼一眼瞧上,便要弄到手不可,虽也没少惦记,可惦记的都是怎么把人弄到手,至于之后的事却未仔细计量过。   这也不能怪梁惊鸿,他自落生便是天之骄子,众星捧月,生的俊,家世好,天赋亦高才能出挑,不论家里的还是外头的,只要是女的,没有不喜欢梁惊鸿的,京里那些闺秀,甭管多矜傲的美人,到了梁惊鸿跟前儿也都没了脾气,在梁惊鸿的字典里,除非他瞧不上,真瞧上了必是千依百顺铁了心的跟着自己。   谁知偏偏就让他遇上了皎娘,自己费了这么多心思,好容易把人弄在手里,却一门心思跟自己别扭,若依梁惊鸿以前的脾气,早耐不住性子,掉头走了,可到了皎娘这儿偏生却变了,就算她左不顺右不顺的,惹的人恼恨不已,可再恼再恨也丢不开,舍不下。   既舍不下,也只能耐着性子把人圈住再说,想到此,便道:“我自是待你一片真心,你便不领情,也不必自轻自贱的与那些粉头做比,多大的事儿不能商量,死啊活的有甚意思?”   商量,如何商量?若真能商量如何会走到这步,皎娘心中说不出的悲凉无奈,知道他说这些不过是为哄着自己依从他罢了,哪里来的什么真心,亏他真好意思一口一个真心的说出来,真真自己都替他脸红。   想到此,皎娘不禁道:“原来梁公子的一片真心,便是让皎娘背着污名,无立足之地吗。”   梁惊鸿被她一再讽刺,却也不恼,反而愈发的好脾气,柔声道:“先头惦记的紧,恨不能立时到了一处才好,心里发急行事难免有不周全之处,让你受了委屈,我这儿先赔个不是,皎娘便莫跟我计较了吧。” 第28章 可缓上几日   皎娘不免苦笑,这厮当真是颠倒是非的一把好手,分明是他使了许多手段谋算自己,怎成了自己跟他计较,可皎娘也知跟这人讲不通道理。   只是讲不通道理,也得知道他想做什么,皎娘这会儿倒有些糊涂了,梁惊鸿在燕州城又是应酬潘复又是开医馆的折腾了许多日子,说穿了不就是想要自己这身子吗,若不然,自己也不会被叶氏哄骗到这别院中,落到这般境地。   且,刚他那样儿,恨不能立时便要与自己行那男女之事,色心昭然,却不妨这会儿又耍起嘴头子来,打跌起一副温柔的面孔,口口声声跟自己赔不是。   他说了这么多,皎娘是一个字都不信,什么不周全,受委屈,明明是见色起意的龌龊事,却被他说成真心相待。本就是个无耻下流的坯子,却非要装成个情种,皎娘听着都觉恶心。   可恶心归恶心,却也想知道他要如何?梁惊鸿虽刚胡说八道了诸多混账话,有句话却说的不错,只死不了,日子就得过下去,只皎娘却真不知该如何过下去。   到了这般地步,也没什么必要再藏着掖着,索性直接道:“你打算如何?”   这句话听上去似有些没头没尾,可梁惊鸿却明白皎娘的意思,笑道:“打算什么,往后皎娘便跟着我过日子呗。”   皎娘冷笑了一声:“梁公子说的倒轻巧,莫非忘了,皎娘是有夫之妇,难不成梁公子想与皎娘通奸。”   通奸,这两个字梁惊鸿听来尤其刺耳,便道:“先头我心里着急,难免孟浪,唐突了皎娘,你如今不信我的真心,惊鸿不恼,只是不许再胡言轻贱自己,什么有夫之妇这样的话日后也不许再提。”   皎娘听了笑的愈发讽刺:“梁公子这是掩耳盗铃吗,皎娘本就是有夫之妇,有夫之妇与旁的男人,不是通奸还是正经夫妻不成。”   梁惊鸿却不喜欢听这些:“莫提那潘复,他算什么个货色,往后你与他也再无干系。”   皎娘一惊:“你,你做什么?”   梁惊鸿:“不做什么,和离而已。”   皎娘愕然半晌才道:“谁跟谁和离?”   梁惊鸿看着她笑了起来:“皎娘可不糊涂了,自然是你跟潘复。”   皎娘想起爹娘忙道:“不成。”   梁惊鸿本来还噙着笑,听见这两个字,脸色唰的冷了下去,咬着牙道:“莫非这时候你还想着他?”   他语气中透出的阴戾,令皎娘不免惊惧,下意识想开口解释,却忽想到,若说潘复跟自己并无干系,他梁惊鸿就更不相干了,自己做什么要跟他解释。   遂咬着唇别开头去不想理会梁惊鸿,皎娘是不想搭理梁惊鸿,可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落在梁惊鸿眼里,倒似使小性子的情态,反而大大取悦了梁惊鸿。   瞧着这张绯红的小脸,心里稀罕的什么似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触手腻滑,如那最上好的羊脂玉一般,令人一摸上手便舍不得放开,却知皎娘的性子,且急不得,只摸了一下便收了回来。   皎娘不妨他忽然动手,未及防备,被他摸了一把,又气又恼却也无法,只能瞪着他。   偏偏越是这般,梁惊鸿越觉着可爱,不似之前那样生无可恋,木呆呆的样儿,这般会瞪自己,会生气,会使小性子的皎娘,他更稀罕,稀罕的心里跟有个猫爪子抓似的,不轻不重,一下一下抓挠的他五脏六腑都跟着痒痒。   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得了,一伸手把人连着锦被从榻上抱到怀里来,皎娘大惊,谁想他说着话儿,忽然就动起手来,刚瞧他的意思是不着急做什么的,怎又改了主意,下意识挣了挣,虽身子仍是绵软,到底缓了些过来,不想这男人手劲儿颇大,皎娘挣了几下,一丝也未挣开,反倒是裹着被子一挣,挣出了一头汗。   梁惊鸿见她额头上蒙上一层细密密的汗,想到她身子弱,再挣下去,只怕会累着自己,便低声道:“放心,我不做什么,只想抱抱你罢了。”说着已把人重新放回榻上。   脊背贴到床榻,皎娘方松了口气。   瞧她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梁惊鸿有些哭笑不得,自己难道是洪水猛兽不成,不过就是抱一下,就吓的这般,等真折腾起来, 要如何。   不过,这丫头的性子是真有些烈,难怪表姐劝自己别着急,可肉就在嘴边儿上,梁惊鸿自思没那份定力,慢慢来不可能,倒是可以缓上几日,让她也适应些,毕竟两情相悦不是上阵打仗,非弄得你死我活的有什么意思。 第29章 连想都不敢想   反正人都攥在手里了,还能跑了不成,倒是潘复那边儿需先料理妥当,思及此,便也不着急了,瞥了眼榻上的皎娘,刚一番挣动,额上蒙了一层晶莹的细汗,把那乌压压的鬓发都润湿了些许,以至一缕发丝粘粘在颊边,更映的双颧润红,粉面含春,这副情态正似二月里那雨润红杏娇润润,嫩汪汪,仿似再禁不得一丝风雨,着实惹人怜爱。   梁惊鸿心中喜爱,心头发痒,忍不住便要伸手,刚一动却见皎娘眼睛陡然睁大,直直望着自己,梁惊鸿暗暗叹息,这对望着自己的明眸若含情脉脉该当如何动人,可惜却满是戒备,着实有些煞风景。   心觉可惜,手便顿了顿,柔声道:“刚不是应了你,今日不做什么,只是见你鬓发有些乱,想帮你理一理罢了,皎娘怕什么。”说着探手过去,把她的鬓发拢了拢。   皎娘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探了过来,帮自己整理鬓发,不能动亦不能避,只能任他施为,想皎娘何曾与谁如此亲近过,又恼又气又羞,待梁惊鸿拢好鬓发收回手去,一张粉面已是殷红似血。   梁惊鸿见她这般,忍不住好笑,略俯身低声道:“刚皎娘与我理论之时可是义正言辞有理有据的,怎这会儿却羞的如此,倒倒似那闺中未见过世面小姑娘一般。”   皎娘自是知道他是指自己刚说背夫奸情的那些话,意思是,自己一个有夫之妇何必矫情的像个小姑娘一样脸皮薄。   皎娘心知这男人就是想逗弄自己,若自己气了恼了,亦或忍不住反驳他,便正中了他的下怀,自己越气恼,他愈得意欢喜。   皎娘落到这般进退不得的境地,全是梁惊鸿谋划算计的,心里真是恨极了,哪里还能让他得意,遂不理会他的逗弄,别开头去,看都不看他一眼。   梁惊鸿岂会不知她的心思,轻笑了一声:“瞧瞧这小性子,说你脸皮薄倒不乐意,莫非喜欢人家说你脸皮厚不成。”说了两句,见皎娘仍是一副不搭不理仿似听不见一般,倒也不恼,而是耐着性子道:“你虽不说话,可我知道你心里头不定怎么骂我呢,骂也好,只皎娘心里头想着我,便骂也无妨,我既说了今儿不动你,便会说到做到,折腾了这么半天,你也倦了,且在这边好生的歇一歇,你放心,我不扰你。”说着真就起身离了床榻去了。   虽知他离了床榻,皎娘却不敢掉以轻心,直到他出了屋子,身子仍僵着,隔着那花窗隐约听见梁惊鸿说话的声音,声音不大,听不真切,像是吩咐什么事,接着便听脚步声渐渐远了,直至听不见声息,皎娘方浑身一松,这一松整个人都瘫软在榻上,竟是一丝力气都使不出了,心神一松困倦上来,闭上眼不大会儿便睡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热汤泡的时候长了,亦或是被梁惊鸿吓的,这一觉睡得格外死,竟是连被褥衣裳换了都不知道,不觉醒来,已是掌灯十分。   皎娘刚一睁开眼,微微动了动身子,屋里的灯便亮了起来,一个婆子走了过来,纱帐拢起挂在侧面的如意银钩上开口道:“大娘子这一觉好睡,险些连晚膳都错过了,若再不醒,老婆子就得讨嫌叫大娘子起了,六爷哪儿一早就吩咐下,这 药膳万不能断的。”   看着这婆子,皎娘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这婆子不是爱多嘴的李妈妈,也不是叶氏身边那个姓柳的管事婆子,而是梁惊鸿头一次送来的那个熬煮药膳的韩妈妈。   想到当日梁惊鸿把人送过来的时候,自己便觉不妥,硬是让相公把人退了回去,人是退回去了,可那一日三顿的药膳,一次都不曾断过,如今听这韩妈妈的话,皎娘忽觉这几个月来,自己的所作所为所说所言皆可笑非常,说什么非亲非故不能承人情,可这韩妈妈熬的药膳却一顿也未少吃,有句话叫吃人嘴软,这药膳都进了肚儿,如何还能硬气的起来。   莫说那梁惊鸿,便是皎娘自己都觉可笑,想到此,不免苦笑了一声道:“这些日子,劳韩妈妈费心了。”   韩妈妈却并未说什么,神情如之前一般无二,恭声道:“大娘子请洗漱用膳吧。”说着伸手扶了皎娘起来,唤了两个小丫头进来,服侍着皎娘梳洗。   这一起身,皎娘方发现自己的衣裳已经换过,不免一惊:“我的衣裳何时换的?”   韩妈妈道:“六爷临去时特意吩咐下,说大娘子出了一身热汗,这么睡着只怕不舒服,让老奴给大娘子另换了一套干爽的里衣。”   皎娘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韩妈妈换的,她还以为是梁惊鸿,不过转念又一想,梁惊鸿再怎么蛮横无耻,到底身份在哪儿摆着,不可能自己刚说过的话就不作数了。   皎娘落到这般境地,哪里还有胃口,一盅药膳只吃了半盅便推开了,韩妈妈让人把碗盘撤下,转儿奉了茶来,待皎娘吃了几口下去,方问是否去外面泡汤池解乏。   一想起汤池,皎娘便想起了自己被叶氏算计的险些失了清白,哪里还有泡汤池的心情,遂摇头说不去,韩妈妈也未说什么只是退了下去,不大会儿功夫,让人抬了浴桶进来,置在屏榻后,请皎娘沐浴。   今儿白日跟梁惊鸿一番你来我往,出了一身热汗,虽换了被褥里衣,到底还有些不爽利,又不想去外面的汤池,便去了屏榻后沐浴更衣。   收拾停当,回寝内躺下已起了更,大约白日睡的多了,这会儿却睡不着,侧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看着外面发呆,明烛熄了,只榻边小几上留了一盏小灯,并没多少光亮,反而是漏窗外倾了月光进来,亮晃晃铺陈了一地银白,皎娘不免想起以前在家的时候,自己闹病,夜里咳嗽,冬郎想守着自己,却又不想让自己担心,便偷偷的在自己房门外躲着,他自以为躲的好,殊不知,月光早把他的身影映进在了地上。   想到那小小的身影,皎娘心里便暖烘烘的,却忽想起冬郎如今正去京里,本以为去京城进学是冬郎的机遇,谁知竟是梁惊鸿谋算自己的筹码,如今她们姐弟俩落在梁惊鸿手里,日后结果如何,皎娘连想都不敢想。 第30章 上了榻心却软了   却再说梁惊鸿从稍间出来并未往外去,而是从一头的腰子门过去,进了旁边的跨院来寻叶氏。   见他竟然来了,叶氏心里颇为意外,刚坐在这儿还担心,这魔星好容易把人弄到手,还不定怎么折腾呢,以这小子的身子板,真要发起狠来,便那身子骨好的怕是也禁不住,更何况皎娘这般娇弱弱,跟个美人灯似的病西施。   又是他心中抓挠着惦记多少日子的,这一随心顺意,哪里还能刹得住,叶氏越想越担心,琢磨着不成待会儿度着差不多时候,遣个妈妈过去,别真弄事来,就不好了。   谁知她还没遣人过去,梁惊鸿却自己来了,叶氏怔了一下,不禁道:“我还当你好容易得了人,只怕今儿是见不着你的影儿了呢,怎倒改了脾性。”   梁惊鸿往榻上一靠,吃了口茶方道:“让表姐说的惊鸿成了那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了,不过就是个长得标志些,有甚稀罕的。”   叶氏听了嗤一声乐了:“这话得亏你说的出口,我却听不得,果真不稀罕,如何弄出这许多故事来,还把我搭了进来,到这会儿你却说不稀罕,把我搁在哪儿了,往后传出去,我成什么人了。”   梁惊鸿笑了起来:“表姐莫恼,我不过是说句笑话儿罢了,怎的表姐还当真了。”   叶氏哼了一声:“这桩事儿做的我心里怕的紧,晚上连觉都睡不踏实,哪还有心思听你的笑话。”   梁惊鸿:“表姐怕什么?”   叶氏:“我怕人家好端端一个良家女子,让你害了去。”   梁惊鸿:“表姐你这可是瞎操心呢,我心里喜欢她,疼她爱她都来不及怎舍得害她。”   叶氏打量他两眼,见他仪容齐整,神色平和,竟瞧不出先前那急不可耐的焦躁样儿,暗暗纳罕,心道,他这般快的出来,莫非真是改了主意,打算放过皎娘了?   想到此,便道:“皎娘哪儿如何了?”   梁惊鸿:“刚跟我说了大会子话儿,劳了神,这会儿睡了。”   叶氏愕然:“你跟她说话儿?这时候?”   不是叶氏大惊小怪,实在此事太过蹊跷,这小子馋了多少日子,好容易肉到嘴边上了,还能忍住不吃?怎么可能,况都到这会儿了,还说什么话儿,便他想说,皎娘怕也不会搭理他吧。   莫说叶氏,其实梁惊鸿自己都觉意外,以他的脾气,谋算了这些日子,终于弄到手,自然要先得了人再说,刚自己进去时候也的确是如此打算的,不管皎娘愿不愿意都一样,却不想竟然心软了,明明那样娇弱的一个人儿,怕的身子都止不住打颤儿,偏偏是个倔性子,落到这般境地,明知机会渺茫,却仍要挣上一挣,看似娇弱,骨子里却硬气,这样儿的皎娘却比那娇弱弱的时候更惹人怜。   便梁惊鸿这样霸道的心都软了,心一软哪里还下得去狠手折腾,也只能偃旗息鼓,暂且放过她。   想起皎娘望着自己的目光,那双动人的眸子里却无半分情意,有的只是厌恶惊惧,以及心如死灰的认命悲凉,便有些郁闷,想来若不是自己手里捏着她兄弟的命脉,只怕她便真不想活了。   想他梁惊鸿便不说出身,单自己这个人拿出去也是鹤立鸡群,极出挑的人物吧,怎么她就宁死也不乐意跟着自己呢。   想到此,愈发不爽,忍不住开口道:“表姐,你瞧瞧我怎么也比那个潘复强吧。”   叶氏险些以为自己近日上火耳朵不好听差了,神色一滞:“你说什么?”   梁惊鸿:“我是说,我怎么着也比那个潘复强吧。”   叶氏这回可是听清楚了,听清楚了更觉荒谬可笑,忍不住端详了他半晌道:“莫不是病了,不然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胡话来了。”   梁惊鸿却摇头:“不是胡话,是真想不明白,她为何宁愿跟潘复做那虚名头的夫妻,也不乐意跟了我。”   叶氏倒越发听不明白了:“什么虚名头的夫妻,这听着可新鲜,只听说夫妻恩不恩爱,般配不般配,怎还有虚的实的之说,怎么算虚?什么样的是实?”   梁惊鸿却并未跟她说明白,仿似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便说有事,急巴巴的去了。   等他走了,叶氏方想起,说了这么半天,也没弄明白怎么个打算呢,使了这么多手段,才把人哄骗到这别院里来,到了却不办事儿,反而说起话来了,搁谁谁能信呢。   想到此,唤了那婆子进来询问:“怎么回事,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那婆子低声道:“老奴刚问了那屋里伺候的婆子,都是照着吩咐服侍的,六爷刚进屋的时候,倒是颇有些着急,可人都上了榻,却不知怎的竟说起话来。   叶氏:“说的什么话儿?”   婆子摇头:“六爷把伺候的人都遣到了外头廊子上候着,离的远只隐约听见是说话儿呢,说的什么却听不清。”   叶氏:“这倒愈发奇了,惊鸿能耐住性子本就稀奇,皎娘如今知晓了来龙去脉,只怕心里恨都恨死了,怎可能还跟惊鸿过话,再有,刚惊鸿说那个什么虚呀实的夫妻,也不知是何意? 我倒是越听越糊涂了 ”   婆子低声道:“这个老奴倒是猜着些影儿,听那李妈妈私下里说,她们家大爷大娘子夜里并不在一处里安置的?”   叶氏愣了愣:“不在一处安置是何意?”   婆子点头:“李妈妈说她家大爷先前虽不似如今应酬多,成日整宿的不着家,可家来了,也不见两口子怎么亲近,夜里也都是分开睡的。”   叶氏:“想是皎娘身子弱,总是病着,夜里怕吵,两口子分开睡也是有的。”   婆子:“便如此,也没说一直不在一处的,李妈妈说她家大娘子嫁过来没几日,她便去伺候了,照理说,这刚成婚的小夫妻,正是黏糊的时候,就算大娘子身子娇弱怕闹,那潘复却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刚开了荤腥,便那上头瞧得淡,不日日缠着,也不能这么素净着当和尚吧,偏生就是没见过两人在一处过,为此李妈妈还时常劝大娘子要下些心思拢着男人,免得被外头的狐狸精勾了去,奈何大娘子从不听她的劝,要说起来,这小夫妻刚成婚才一年哪会如此相敬如宾,瞧着竟比那过了半辈子的老夫老妻还客气,若说担了虚名头倒说的通了。” 第31章 如此罚酒   叶氏听了这话,忽想到莫不是惊鸿晓得什么隐情,不然怎忽然就改了脾气,这么个霸道的,竟耐住了性子没成事。   想到此,叶氏眼皮一跳,暗叫糟糕,他在燕州这档子事虽有些荒唐,却也不算什么了不得大事,一时兴起过后料理妥当也便是了,若他认了真,才是大麻烦,便自己只怕也不能置身事外。   想到此,忙道:“速使人去跟着,看看六爷倒是做什么去了?”   那婆子见夫人脸色不对,不敢再说闲话,忙应着去了。   叶氏在屋子里坐立难安,心里头七上八下的直扑腾,总觉着这事儿的苗头不对,仿似要生出什么大祸端来。   谁知忐忑了一日到转过天也没听见什么消息,婆子使人扫听回来,也只是说六爷从昨儿回了城里,就在潘明成那外宅里饮宴看戏去了,并未往旁处去。   叶氏稍稍松了口气,却忽的想起什么又问:“那席上除了潘家大少爷还有什么人?”   婆子:“就是潘家大少爷惯常来往开诗会的几个酸儒,还有那潘复。”   叶氏刚松的一口气,忽悠一下又提了上来:“你说潘复也在?”   婆子:“在啊,夫人莫不是忘了,近些日子,潘复都长在了潘家大少爷那外宅里,家都不回了,要不然,夫人邀大娘子来别院住,怎可能应的那般痛快,如今大娘子不在,可不更自在了,想怎么乐就怎么乐呗,要说这潘复也真是个没计较的,也不想想自己是哪个牌子上的,就一个劲儿的往上凑,在六爷跟前儿也敢吆五喝六, 那个张狂劲儿,不知道的还真当他是爷呢,。”   叶氏冷哼一声: “他这大爷我瞧着也快当到头了。”   想潘复不过一个衙门里的抄写文书的小吏,若不是正月十五带着媳妇去明楼观了回灯,莫说在惊鸿跟前儿吆五喝六,就是梁府上扫茅厕的杂役眼角都会不夹他一下。   与他结交,对他青眼相加,也不过是为了皎娘,如今人已到手,怎还会耐烦与他周旋,且,以惊鸿的行事,既瞧上了皎娘断不会让潘复好过。   不得不说叶氏颇了解自己这个表弟,梁惊鸿早不耐烦应酬潘复了,只是人未到手,多少得忍着些,如今皎娘进了别院,这撒了多日的网也该收了,说起来若非知晓潘复竟好这一撇,想拿捏住他还得费些功夫,如今只南楼月一声,还有什么事办不成。   说起这南楼月并非姑娘,而是倚泓楼的人,这倚泓楼是个南戏班子,颇有名声,南楼月正是倚泓楼的唱小生的,模样生的标致,唱的好,身段亦出挑,尤其扮上戏,生巾帽,绣罗袍,这么一穿戴,手里的扇子一展,活脱脱一个风流才子。   戏台上是才子,戏台下一样不俗, 诗词歌赋,经史子集竟都有涉猎,尤善丹青,偶然谈起,便一见如故,潘复前头跟梁惊鸿是有意攀附,所谓知己不过是嘴上说的,心中所图是想走梁惊鸿的门路,谋个妥帖的前程。   真格的心里对梁惊鸿这种纨绔子弟,是有些瞧不上,总觉着老天不开眼,没让自己投个好胎,不然以自己的才华,怎会屈就一个衙门里的文书小吏,若他跟梁惊鸿亦或是潘明成换一换,自己早已做了出一番大事业来了,怎会跟他们一般只知玩乐。   加之,虽梁惊鸿对他青眼相加,可旁的那些人却瞧不上潘复,言语间多少有些冷淡,虽一处里吃酒论诗,对潘复却只是面儿上应承罢了。   被人冷落,难免心里郁闷,此时遇到南楼月,同样的怀才不遇,身份比他更不如,且模样好,心思灵,是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加之潘复本就有此癖好,只是一直藏着怕人知道,碰到南楼月勾动心思来,哪里还能藏掖的住,举手投足间早露出了苗头来。   赶上潘明成搬了新宅,摆宴请酒,借了南楼月过来凑趣儿,潘复更是连家都不回了,盼着能寻机会跟南楼月亲近一番,却一直不得机会,因南楼月是戏班子的头牌,每逢陪席也都陪在首席贵客之旁,席间诸人论身份论地位,怎么也轮不上潘复。   潘复心里急的什么似的,却也无计可施,只能眼巴巴看着,这一日见梁惊鸿来了,心中暗喜,因他知道这些人里,唯有梁惊鸿对自己看重,以往在梁府饮宴,常让便南楼月坐在自己身边,正因如此两人才得了机会说话。   如今见梁惊鸿来了,许有机会亲近南楼月,怎能不欢喜,站起来几步便迎了上去:“惊鸿兄今儿怎来的这般迟,倒让我们好等,当日可是你立下了规矩,迟了要罚酒,如今却怎么说。”   梁惊鸿笑着拱手:“并非故意来迟,实是府中有些要紧家事,一时走不开 ,诸位宽宏大量,且饶了兄弟这一遭,这罚酒就先记下如何。”   在座众人便不知梁惊鸿具体什么底细,可从潘明成那态度上,也都能明白一二,平日都恭维着,这会儿虽梁惊鸿说的客气,也不敢真为难他罚酒,都打着哈哈混了过去。   倒是潘明成却开口道:“这规矩可是你惊鸿兄立下的,若是从你这儿就坏了规矩,往后再有迟的,又该怎么罚,依着我,这规矩既立下了就得照规矩来,今儿这酒非罚不可。”   众人一见潘明成带头说了,便知无妨,纷纷凑趣说要罚,要罚,不然可坏了规矩。   潘复刚不过是没话找话儿,才说了罚酒之事,本想着大家伙不附和自己,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哪想潘明成却较真儿了,他这一开口,众人自然跟着,如此一来,仿佛是自己带头逼着梁惊鸿罚酒一般。   梁惊鸿今儿明显是不想吃酒,若被自己逼着罚酒必然心里不痛快,且不说医馆分红还指望着他,更要紧是自己想谋个前程的事,怕要泡汤了。   想到此,忙道:“惊鸿兄今日不宜吃酒,不若在下替惊鸿兄罚三杯如何?”   潘复的话众人却不买账:“又不是你迟了,你罚酒算怎么回事,不成不成。”   众人七嘴八舌,都不同意潘复替罚,明摆着不给面子,潘复脸上有些挂不住,梁惊鸿瞥了他一眼却道:“诸位,真不是惊鸿推脱,实是家中有事等着料理,若非先头应了明成兄过来,今日无论如何也是出不来的,这会儿过来 也是来跟明成兄说一声告个罪便要回去了。”   席间一人道:“这话我们可不信,惊鸿兄虽在这燕州府置了宅子,却一未娶妻二未纳妾,能有什么要紧家事非等着惊鸿兄料理不可。”   梁惊鸿笑了:“虽未娶妻纳妾,难道我那后院就不能有人了。”   众人待要不依,潘明成却道:“诸位也太不识趣了些,惊鸿兄这明摆着就是有相中的美人了,虽未娶妻纳妾,也说不准金屋藏娇了,咱们讨嫌的非要罚酒,回头吃醉了岂非耽误了惊鸿兄会佳人的正事。”   众人听了哄一声笑了,想到什么,纷纷道,的确是正事,正事。   梁惊鸿又拱了拱手:“诸位莫要打趣惊鸿,虽今日不宜吃酒,却也不能坏了规矩,不如这么着,我与潘兄自来亲厚,就让潘兄替我罚这一遭如何?”   梁惊鸿这一番话等于把潘复折了的面子又接了回去,梁惊鸿如此看重潘复,众人即便再瞧不上潘复也得给梁惊鸿面子,想是趁机敲打众人,莫要冷落了潘复,听出意思,席上几位神色都有些讪讪。   潘复见众人的神色,心里甭提多痛快了,开口道:“既是替罚,便不能全照着规矩罚三杯,我罚六杯。”   众人心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既然是你自己说的,那就罚呗。   梁惊鸿道:“到底是潘兄仗义,南楼月来给潘兄倒酒。”   南楼月果然坐到了潘复旁边,提着酒壶,便要斟,不想潘明成却道:“且慢,这小杯有甚意思,以潘兄的酒量,便吃个几十杯也不在话下,这算什么罚,来人去我房里取那套琉璃套盏来。”   小厮应声去了,不大会儿功夫取了一个精致檀木盒子过来,放在桌案上,打开盖子,从里面捧出一套整六个酒盏来,从大到小,在桌上摆了齐整整的一排,最小的只有拇指般大小,而最大的那个,却跟个大海碗差不多,都是琉璃烧制而成,摆在桌案上光华流转,异常精美,只看这琉璃的成色工艺,便知是价值千金的宝贝,寻常人家若得这么一套,只怕要当做传家宝了,不想潘明成却拿出来罚酒,如此出手豪奢,可知潘家这燕州望族当真家底雄厚。   只不过,这套琉璃酒盏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宝贝,众人是开了眼,可潘复却犯了难,他本是想趁机卖个好儿,让梁惊鸿对自己更亲厚些,哪知潘明成却拿出这么一套酒盏来,这套琉璃酒盏好是好,可若自己把这六盏酒都吃下去,岂非要醉死当场。   心里虽犯难,可话已说出也收不回来,只能硬着头皮上,唯一让潘复欣慰的是,倒酒奉酒的是南楼月,见他那般望着自己,眸光流转似是担忧,潘复心里热烘烘的仿佛点了一把火,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醉不醉的,接过酒盏来一仰脖便干了,当真利落之极。   南楼月一盏一盏挨着捧了过来,潘复都是一饮而尽,最后一盏下肚之后,便再也撑不住,直接出溜倒桌子下面去了,手却拉着南楼月的手不放,显是醉的忘形了。 第32章 竟是这般心思   潘复做了一个分外香艳旖旎的梦,梦里南楼月宽袖轻展,在那灯影琉璃间,启唇浅吟低唱着,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恼人风味阿谁知?请君问取南楼月。记得去年,探梅时节。老来旧事无人说。为谁醉倒为谁醒?到今犹恨轻离别……   那眉眼盈盈似是含着万千情意,移步而来叫了一声冤家,怎的这般晚才来,到叫人好等,那神情似嗔似怨,说不出的万种风情,潘复哪里还把持的住,揽了人在怀中,褪衣解裤行起事来……   几次三番,你来我往,好不畅快,犹然醒转,睁开眼,高床暖枕床帐俨然,正是潘明成新宅内近日自己常住的客室。   原来与南楼月那般纠缠竟是一梦,虽遗憾不舍却又暗松了口气,潘复可不是傻子,虽对南楼月存了心思,却知自己这心思不能过明路,虽如今南楚之内也有行男风之事,却多是那些达官贵人之间闲时寻的乐子,饮宴席间让戏子奉酒陪席,亦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自己到底不是那些富贵子弟,能跟他们同坐一席,是因梁惊鸿对自己青眼有加,视作挚友,说到底不过一个衙门里小吏,而南楼月虽是戏子,却是梁惊鸿特意请过来的倚泓楼的头牌,席间谈诗论词行令吃酒,耍笑耍笑无妨,若真跟南楼月有了牵扯却麻烦,更何况自己尚有家室在身。   只是他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儿,却忽听身边有人唤了他一声潘公子,而整个燕州城如此唤他的也只有南楼月,潘复陡然一惊,侧身看去,见床榻上锦被内正是衣衫不整的南楼月。   潘复脑袋嗡就一下,眼前都有些发黑:“你,你怎在这儿?”   南楼月脸色一白:“潘公子昨日吃醉酒强拉了人在榻上,那般折腾了一宿,怎的一觉醒来公子竟不认了吗。”说着低下头,语气委屈,神情落寞,加之晨起间,衣衫凌乱,这般情态正撞进潘复心里,勾的他怜惜之心大起。   忙道:“你,你莫难过,我并非不认,只是昨儿吃的大醉,却有些记不得了。”   南楼月:“那我让人去取醒酒汤。”说着便要下榻。   潘复一惊忙拉住他急道:“且慢。”   南楼月被他拉住,哪会不知他的意思,回身道:“都到了这般时候,公子还当能瞒过去不成。”   潘复脸色有些讪讪:“到底,这里是明成兄的新宅,如今这般被人知道却不妥当。”   南楼月忽的冷笑起来:“想来公子不是怕这里的人知道,是怕你家大娘子知道才是真,既公子夫妻恩爱,何苦又来招惹我一个薄命之人,公子无需为难,想南楼月不过低贱之身,也配不上公子,昨夜之事,公子亦不必放在心上,南楼月再不济也断不会缠着公子,从今往后南楼月与公子只当从未见过便了。”撂下话,径自裹衣下榻去了,竟连头都未回。   待潘复回过神来忙着追出去,哪里还有人。   潘复本怕此事传出去坏了名声,可南楼月如此决绝而去,自此后竟真的再未露过面,便再有筵席诗会的也换了旁人陪席。   这见不着了,潘复便越发想起了南楼月的诸般好处来,才情,模样,风情,还有那一夜的缠绵悱恻,越想越撂不下,越撂不下越想,如此煎熬一般整个人都憔悴恍惚起来,强撑了两日,再也撑不住,舍了脸来寻潘明成扫听南楼月的消息。   潘明成一听他提起南楼月,本来笑着的脸呱哒就掉了下来:“这事儿你不提还罢,我也只当不知,说到底也怪我那日一时高兴拿了琉璃酒盏出来,本是为了凑个趣儿,想着便你吃醉了,也不过睡上一觉罢了,好歹让惊鸿兄知你一份人情,于日后或有助益,不想,你吃醉了却拉着南楼月不放手,当时还在席上,我也不好拦着,只得让南楼月扶你去客居歇息,平日里见你对南楼月颇为青眼,还道是看中他的才情,怎想到你竟是这种心思,又趁着酒醉强了人家,强了人还不想认账,你大约以为南楼月是个戏子,不认账也无妨,却哪里知道南楼月是个戏子不假,可他这个戏子却是惊鸿兄特意请过来头牌,以他的名声,模样,才情,不知多少贵人都与他有来往,与那些人相比你潘复又算什么,他若真想跟你计较,你以为你还能安生的站在这儿与我说话不成,想来他对你终是有些情份,既如此何不撂开手过你的日子,做什么又来问他。”   潘明成这一番话说得不大客气,潘复却未恼,反而恍如醍醐灌顶一般,从潘明成这一番话中开了窍,是啊,南楼月对自己颇有情份,自己也撂不开,且又有了实事,你情我愿的,做什么非要避着不见。   想到此忙道:“那日是我吃醉莽撞行下错事,对不住他,却无论如何也得见他一面,当面赔个不是,也不枉我与他相知一场,还请大哥帮孝仁这一回,日后孝仁必当厚报。”   潘明成神色缓了缓,叹口气道:“你我兄弟之间,说什么厚报不厚报的岂非外道,只不过此事确有些为难,说到底南楼月如今算是惊鸿兄府里的人,若以往他来陪席,你见他只当是撞上的倒无妨,可如今他只一听我这边的应酬二话不说便推了去,莫说孝仁你,便是我也是没见着人,若遣人去请,必也是请不来的,倒是惊鸿兄若肯出面说句话,想来他再不愿也不好推脱。”   潘复却有些犹疑:“只是不知惊鸿兄肯不肯出面?”   潘明成听了这话却笑了起来:“以惊鸿兄的性子,若是别人只怕不成,可孝仁兄你却不同,惊鸿兄惯常对你颇为看重,你若开口,大约不会驳你的意思,只是,此事你需仔细想好,那日之后南楼月既避而不见,想来对你并非寻常,你若就此撂开也还罢了,如今巴巴的找过去,怕是再不能善了,孝仁莫忘了,你家中尚有妻室在堂。”   潘明成:“我,我与南楼月只是知己相交。”他这话说的明摆着大瞎话,潘明成都替他脸红,谁家知己是他们这般在榻上相交的,大被同眠的知己岂不可笑,虽心中嘲讽,到底没当面给他个下不来台,横竖这些都是过场,潘复若不上勾,大家伙不是白忙活了吗。   潘复得了潘明成的主意,便直接去梁府寻梁惊鸿,并未底细说,只说自己近日寻得一幅名家丹青,想寻南楼月一起品鉴品鉴,却一直未见着人,这才来了梁府,恳请见上一面。   梁惊鸿听了不禁笑了起来:“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大事呢,值得潘兄如此,不过就是想见南楼月吗,这有何难,潘兄且稍待,我这就使人去唤他前来。”说着便遣了小子过去。   不大会儿功夫,那小子却独个回来说南楼月病了不便见客。   梁惊鸿脸色沉了沉:“他这早不病晚不病偏生这会儿病,莫非故意要扫爷的面子不成。”   那小厮见主子动了怒,吓得直哆嗦,一句话不敢说。   潘复暗叫糟糕,虽梁惊鸿对自己格外青眼,对别人则不然,真要动了怒,又岂会把个南楼月放在眼里,而自己此来可不是给南楼月找麻烦的,想到此,忙道:“怪道几日不见他,原是病了,得亏我来了,正好去探探他的病。”   梁惊鸿脸色缓了缓:“潘兄若不怕过了病气便自便罢。”仍旧遣个刚那小厮引路。   潘复暗喜,拱拱手跟着那小厮出去了,他着急见南楼月,也顾不得其他,自是也没瞧见梁惊鸿的脸色,哪里来的什么怒意,眼里望着潘复自廊上隐没的身影,心里却想着别院中那娇弱可人的美人。 第33章 请君问取南楼月   南楼月所居之处是梁府花园东南角的一座小楼,甚是清净,独个一个院子上下两层,下面一层辟做客室,二楼方是内寝,院外临着偌大的荷花池子,如今不过四月间,池中尚不见新荷,只一汪碧水下,隐约几个刚窜出头儿的藕牙,零零星星不成气候,倒是水边上那一丛丛菖蒲依着湖石翠生生的热闹。   潘复常来梁府饮宴,吃的醉了便歇在客居,府中各处也都熟悉,尤其前几次梁府饮宴 ,天气和暖,酒席都设在了对面水榭之内,这花园也便逛了几次,这个小楼虽是寝居,可南楼月却并非梁府女眷,因此也没那么多避讳,潘复也是来过的。   潘复是梁府常客,那小厮自也相熟,故此,一进花园便寻了由头跑了,由着潘复自己溜达着往小楼行去。   潘复刚还愁这小厮在边上,一会儿见了南楼月不好说话,不想这小厮颇知情着意,他一走正中潘复的下怀,暗暗松了口气,脚下都觉轻快了不少。   眼瞅到了院子外,却站住了,心中又有些游移不定,虽跟南楼月认识的日子不长,却知道他性子是有些傲气的,南楼月生的虽美到底不是女子,又自负才情,难免傲气,也正因如此,潘复才临到门外,仍犹豫不决。   正犹豫间,不想院门却从里面开了,出来个眉目清秀的小子,潘复认得,是跟着南楼月学戏的小徒弟叫阿宝,学戏之余也侍奉师傅起居,虽才八岁,却极为机灵,察言观色,说话最是中听。   见了潘复,未语先笑:“我还当公子再不等我们这个门了呢,刚在楼上远远的瞧见,还当是眼花看差了,忙着下来瞧瞧,竟真是公子。”   潘复岂会跟他个小孩子计较,便道:“听闻你师傅病了,可是真的。”   阿宝眼珠咕噜噜转了转道:“瞧公子说的,这病还能有假的不成,不瞒公子,自那日晨起从潘大爷的新宅回来,我师傅便说身上不好,在榻上一直躺着没起来。   潘复倒未想真病的如此重,忙道:“病的这般怎不请大夫前来诊治。”   阿宝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公子莫不是忘了,这是何人府上,现成开着医馆,哪里还能缺了大夫,只不过我师傅说了他这病大夫医不好,请来也没用。”   潘复:“这可是胡说呢,哪有什么病是大夫不能医的。”   阿宝低声道:“师傅说他这是心病,郎中来医不好,不过公子您来了,我师傅的病差不多就该好了,公子别在院外说话了,快着随我上去看看我师傅。”不由分说把潘复拖上了二楼。上了楼,推潘复进屋,便从外面把门阖上了。   潘复定了定神,先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清悠悠非兰非麝,仔细嗅来倒似梅香,嗅到这泠泠香气,不由勾起那晚的旖梦来,潘复忽觉浑身有些燥热,目光落在那垂幔纱帐内侧卧的人身上,隔着纱帐隐约瞧见,南楼月身上只着了中衣,因病卧在床,未束发髻,头发散下来搭在腰身上乌压压一片。   这副病恹恹的样子,竟比那戏台上更别具风情,看的潘复不觉有些口干舌燥,气息亦有些不稳,在静谧的屋子里尤为明显。   潘复急忙定了定神,暗暗思量如何开口,不行南楼月却有些等不及了,猛地把那床帐撩开,一咕噜坐在榻沿上,直直看着潘复:“公子此来何意,若是上次未尽兴,想再寻个乐子,却恕南楼月病中无法服侍。”   潘复一听忙道:“我并无此意,是听闻你病……”   他话未说完便被南楼月打断:“哦,原是来探病的,那南楼月多谢公子盛情,病既探过,公子便请回吧。”撂下话,转过身又躺了回去,瞧意思是再不想理会潘复了。   他这般做派反倒让潘复放了心,若果真南楼月不见自己,亦或是客气冷淡的招呼,反倒不好猜度,如今这般正说明他对自己颇有情意。   拿准了他对自己有意,潘复也便不再拘谨,几步凑到了榻边上,伸手去扶南楼月的肩,手刚贴上去,南楼月哼一声,身子一侧躲了开去。   潘复再贴他再躲,两人一个贴一个躲,你来我往折腾了几个过子,南楼月终是恼了,蹭的坐了起来,瞪着潘复:“那日可是你不认账的,既不认账又来寻我做甚?”   潘复见他终是理会自己了,忙道:“那日并非不认账,是首次行事,不免慌张,一时未想清楚,偏你又跑的快,待我追出去,早不见你了,本想着转天见了你再说,不想这两日都见不着你的人。”   南楼月神色似是好转了一些,却仍道:“那你如今见着人了,想说什么?还是说公子有什么打算,是想那晚的事丢开,从此你我撂开手去,还是想着与我偷偷摸摸暗里来往。”   不想南楼月如此直白,潘复愣了一下,不觉有些为难。   见他脸上有为难之色,南楼月冷哼了一声:“怎么,让我猜着了,你是想着与我暗中来往,倒好算计,这是想左右逢源,先头倒未瞧出,公子竟是如此贪心之人。”说着幽幽叹了口气道:“南楼月虽身份低贱,到底也有些骨气,也曾发过誓愿,绝不与有家室之人苟且,你既舍不下你那娇妻何必又来招惹我,前次你吃醉了且不论,往后你我只当未相识便了,你去吧。”   潘复先头的确打的暗中来往的主意,毕竟两人都是男子,过不得明路,不想南楼月却说不与有家室之人苟且,这岂不糊涂了,莫非他真以为两个男的能成婚不成。   或许他怕皎娘厉害容不得他,想到这种可能,遂道:“你未曾见过皎娘,她是个最贤良不过的性子,且自幼身子不好,胎里带的弱,不能去根儿只得慢慢调养,便如此也是三无不长便病上一场,故此常年不出门,也不大管我的事,如今我也不瞒你,当日上门求娶也是想着她身子弱,管不得事,许也不在意那房中之事,娶了家来不过是打着幌子过日子,到底求个全和,免得被外人说三道四的嚼 舌头根子,毕竟这种事好说不好听。”   南楼月虽先头知道些这里的隐情,却也不过是猜测,如今真从潘复嘴里说出来,南楼月顿觉那皎娘的命实在不济,先是贪上潘复这么个别有目的的男人,明明成了婚却担着名头守活寡,这潘复求的不过是个全和名声,哪有什么真心实意,女子嫁人寻的是终身有靠,而潘复这种别有居心的,如何能靠得住。   这还罢了,偏偏那么个病弱弱的女子,却命犯桃花,不知怎么招惹上了梁惊鸿,旁人不知梁惊鸿的底细,南楼月可是清清楚楚,梁惊鸿对外说的什么祖上是大夫,什么开医馆的,倒也不是胡说,却是他母亲叶家那边的境况,也曾是繁盛望族,只后来子孙不大争气,逐渐没落,便如今大不如前,也是显贵门庭不是寻常百姓能够上的,更莫提那梁府,却又是叶家万万不能比的。   这梁惊鸿如此出身若当真是个只知嫖赌的纨绔也还罢了,偏极出挑,不止样貌出挑,才能心计样样都拔了尖儿,又因自幼丧母,上人们分外偏疼些,养出个霸道性子也是情理之中,在京里颇有名声,好在他并不似旁的纨绔子弟一般胡作非为,至多也就是走马行猎,亦或酒店花楼中寻些乐子,虽有个风流之名,却至今也未娶妻,听说家里长辈们急的火上房,寻了不知多少名门淑女,与他相看,却一个都未瞧上,反倒被家中催的厌烦,索性寻了个游历的名头,跑了,这桩事至今还是京里的笑谈。   当日南楼月听说此事,还觉人人都巴不得投生在显贵门庭,却不知这显贵亦有显贵的烦恼,果然生于世间不如意者十有八九。   不想,没过一个月,梁惊鸿便使人把他请到了燕州,不是为了听他唱戏,而是他瞧上了潘复的媳妇玉氏皎娘,设了套子让自己去勾引潘复。   南楼月久在风月场,自是知道男人都是什么货色,色迷心窍,莫说家中的媳妇,便亲娘老子也是顾不得的,梁惊鸿这手段当真阴损。   便再阴损也于自己无关,南楼月又不是吃斋念佛的善人,有道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只要有足够的好处,勾引个男人又算得什么。   南楼月对潘复这种人,是一丝怜悯也没有的,这种人他见的多了,嘴里说的好听,心里却尽是算计,为了自己的前程富贵,没有什么舍不下的,更何况一个娶回来当幌子的病秧子。   虽觉皎娘的命不济,却也不会生出什么怜惜之心,这天下可怜的人不知有多少,个人都有个人的命数,命好的且不论,命不济的便多受些磋磨,果真受不住的,一根白凌往房梁上一搭,早死早投生。   想到此,看着潘复冷笑了一声:“潘孝仁你莫要哄我,你打的什么主意真当我不知道呢,什么病弱不出门,贤良不管事,说到底是你舍不得你家娘子罢了,想着家里藏着娇妻全了你的名声,外头跟我偷偷摸摸的快活,可真是两不耽误,你算计的倒妥帖,怎不问问我南楼月可是那委曲求全之辈。 ”   潘复见他气恼的一张脸通红,那本就俊美秀气的五官更生动了几分,又想起那晚来,不觉心中一荡,伸手想去拉他,却又怕他着恼,只得摸了摸那雕花的床柱子道:“你莫生气,这里也没外人,有什么话咱们好好商量便是,你既觉着这样不妥,那要如何,你倒是说个章程来。”   南楼月:“什么章程不章程的,刚不说了,我早便发过誓愿,绝不与有妇之夫牵扯不清。”   潘复不禁道:“你莫非让我休妻,不妥,不妥,且不说皎娘并无错处,便是看在岳丈与我的师生之份也断不能如此,更何况当日却是我上门求娶,若落个被休的名声,让皎娘日后如何过活,更何况,若她心怀恨意,把你我之事传出去,岂非麻烦。”   南楼月却道:“我也不是非逼着你做那无情无义之人,真如此,我心里也过不去,既不能休妻,不若和离。”   潘复为难道:“这无缘无故的和离,皎娘如何肯依。”   南楼月心道那皎娘倒是不想依,也得敢啊,却知需得给潘复一个说得通的由头才行,便道:“不是说你那娘子知书达理吗,果真知书达理,自然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便只捏住不能生养这一样,她还有何话可说。”   潘复虽觉这么做有些亏心,可想想那晚上的畅快,再看看眼前的南楼月,正是食髓知味,哪肯放手,更何况,潘明成那些话也的确说到他心里了,自己费尽心思攀附梁惊鸿,到底不过是朋友之交,南楼月却不一样,他既对自己真心实意,必是一心为自己谋划,以他的人脉关系,何愁没有好前程。   心中略一权衡,便有了决断:“皎娘如今正陪着叶氏夫人去了城外的别院,过几日待她家来,我便与她说明此事。”   南楼月目光一闪瞥着他道:“你不是正不想与她当面说吗,她如今不在岂不正合了你的心意,更何况和离又不是休妻,两下说明白,也伤不了和气,不若你写封信过去与她说明此事,一并送和离书过去,她若点了头,签字画押,岂不省事。”   潘复愣了愣:“这夫妻和离需有乡绅遗老在场,还要在官府衙门报备留底,岂会如此简单。”   南楼月:“这些不过都是走个过场罢了,有潘家大少爷跟六爷在,还用找什么乡绅遗老,你只写了和离书签字画押交在六爷手上,其他事哪还用你操心。”   潘复:“惊鸿兄虽与我交情莫逆,可这夫妻之间的事,他也不好插手吧。”   南楼月:“你莫不是忘了六爷跟那叶氏夫人的关系,那叶氏夫人是六爷的表姐,又与你家那位大娘子交好,六爷何用自己插手,只托那叶氏夫人说项,你家那位大娘子又不是糊涂不知理的,难道还能不答应吗。”说着神色酸了酸:“若你舍不下你家大娘子,记挂着夫妻情份,不肯写和离书,自是另当别论了,听闻你家那大娘子模样生的甚是标志,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这话说的比他的脸色还酸,潘复反倒愈发高兴,南楼月越是吃味不正说明心里在意自己吗,若不在意,怎会明知自己跟皎娘是担了虚名头的夫妻,还如此拈酸吃醋不依不饶的。   既定了主意,自然便要哄南楼月欢喜,当下便铺了宣纸,润笔研磨,写下了和离书,将将写好签了自己名字,南楼月已拿了朱砂印泥过来。   潘复笑着看了他一眼,方沾了印泥按了手印下去。   一切收拾妥当,潘复一把搂住了南楼月道:“如今这和离书已写了,足见我对你是真心实意了吧,躲了我两日,今儿可该亲近亲近了吧。”说着便来扯南楼月的腰带,想重温那梦中之事。   不想南楼月身子一转,挣了开去:“我先头可说了不与有妇之夫牵扯不清,虽你写了和离书,到底还没成事呢,南楼月既起了誓,自是不能食言,你若当真着急,倒不如快些去寻六爷利落的把事办了,到时随你畅快。”   潘复心里虽急,奈何南楼月虽对自己情真,却极有个性,说不让自己碰竟真的不让碰,潘复气的牙痒痒却也无法,只得恨恨的放了两句狠话,从小楼出来,急忙忙的寻梁惊鸿去了。   二楼围栏边儿,瞧着潘复急忙慌的去了,南楼月不觉冷笑,喃喃道:“阿宝,你瞧这便是男人,只色迷了心窍,什么媳妇孩子的都顾不得了。”   阿宝心知师傅又想起以前的事了,不敢说话,径自去备了热汤皂角等物让师傅沐浴。   自己在外厢收拾床帐被褥,不大会儿功夫便听隔屏内传出那段分外熟悉的曲词:“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恼人风味阿谁知?请君问取南楼月……” 第34章 她不急有人急   曲词婉转,穿过围栏间的幔帐散入风中,卷起成团的杨絮,忽悠一下越过东边那弯粉墙,飞进了书房院挂在窗前那株玉兰上,与那枝桠间初初绽开的玉兰花混在一处,一眼看去却分不清是花是絮。   而此时书房中的两人,也没有闲情赏花,潘复进来的时候,梁惊鸿故作不知的让他坐下,吩咐奉了茶方笑道:“潘兄对南楼月倒是青眼有加。”   潘复知梁惊鸿是不好说的太直白,故此拐着弯的打趣自己,毕竟好男风并不是多光彩的事,便是那些贵人,也需遮掩一二,更何况是自己。   而自己跟南楼月这档子事,潘明成既知道了,自然也瞒不过梁惊鸿,虽知瞒不过,听他如此打趣,也不免有些讪讪之色:“我是觉他才情卓绝,身世伶仃。”   梁惊鸿笑道:“原是我说错了,潘兄并非青眼有加,而是怜香惜玉。”   被他如此点出来,饶是潘复一张脸都有些热辣辣的,一叠声道:“惊鸿兄说笑了,说笑了……”   梁惊鸿却收起戏谑之态,正色道:“非是说笑,只是想提醒潘兄,凭你我的交情,有什么事尽管开口,莫要外道了才是。”   潘复袖子里捏着新出炉的和离书,正思量着如何开口,不想梁惊鸿便直送了把梯子下来,心中暗喜,忙顺着便接过话头道:“正是有件为难事要劳烦惊鸿兄帮忙。”   说着伸手自袖袋内取了和离书递了过来,潘复满脸疑惑的接了过去,展开来,只一眼便合上放在桌子上:“潘兄此是何意,虽你我交情莫逆,到底不是亲的几的,旁的事自是没话说,断不会推脱,可这和离却是你们两口子的家务事,我一个外人总不好跟着掺和,更何况,你与嫂子不是一直恩爱有加吗,怎忽然就要和离了,便嫂夫人有错处,潘兄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也当宽容些,不至于闹到和离吧。”   潘复:“她是没什么错处,只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当日上门求娶之时,虽知她身子不大康健,却想着横竖调养几年,许就好了,左右我们年纪不大,过个一两年再生养也无妨,却上回听惊鸿兄说皎娘不宜生子,若生子恐有性命之忧,想我爹娘早逝,家里就剩下我这一支,若从我这儿断了子嗣香火,百年之后如何去见二老,若冒险生子,真有个闪失,却是我害了她的性命,我思来想去,还是和离更妥当。”   梁惊鸿目光一闪,心里不免有些佩服潘复,当真生了一张好嘴,这舌翻莲花,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明明是被南楼月勾了魂,打定主意要和离,却经他的嘴一说,倒成了慈悲为怀的观音大士。   虽是自己谋设的套子,可此等黑白颠倒的小人,也真让梁惊鸿开了眼,见识了潘复的无耻,梁惊鸿忽觉自己还真是慈悲为怀,瞧上皎娘谋在手里,让她跟这样的小人离的远远,虽用的手段不大光明,却也是救了她,不然,就潘复这种心机深沉唯利是图的小人,将来被潘复卖了都不稀奇。   潘复见他一脸为难之色,以为他不想出头,忙道:“皎娘跟叶氏夫人颇为投契,如今还陪着叶氏夫人在城外的别院里住着,可见交好,叶氏夫人又是惊鸿兄的表亲,惊鸿兄出马必能说上话,我思来想去,此事也只有托付惊鸿兄,方才妥帖。”   梁惊鸿:“我那表姐倒是颇喜欢嫂子,与我都提过几回,只是这和离也不是什么喜事,我巴巴的寻表姐去说项,成不成的都招恨,不妥,不妥。”   潘复见他执意推脱,心中大急,忙站起身来道:“还请惊鸿兄看在你我的交情的份上,帮兄弟这次,我这里先谢过惊鸿兄了。”说着一躬到底。   梁惊鸿扶起他道:“你我之间何用如此,罢了,罢了,这回我拼着招嫂子的恨,也得帮潘兄一帮,只是帮是帮,成不成的可就拿不准了,若嫂子不应,潘兄也莫怨我。”   潘复却颇相信梁惊鸿,就如南楼月所说,只他肯帮忙,此事必成。   如今他既答应下来,潘复那颗快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真的放回了肚子,只是一想起皎娘,念及两人成婚这一年来,虽担的虚名头,却也是相敬如宾,极为和谐 ,便有些愧疚上来,忍不住道:“若她咬死了不应,也莫要逼她,横竖也不急在这一时一刻,慢慢商议商议也无妨。”   梁惊鸿似笑非笑的看着潘复,心道,皎娘是不急,她如今心里头正恨着自己,怕是巴不得能拖就拖,最好拖到自己耐不住性子,放过她才好,就她这点儿小心思,如何能瞒得过自己,自己之所以未戳破一是是真心软,再一个也不想如此草率的得了人。   不过自己却是急的,只一想到皎娘顶着潘复大娘子的名头,梁惊鸿真是从脚底板到脑瓜顶都不爽利,一时一刻都不想忍。   若非如此,也不会催着南楼月使手段,如今和离书在手,只签字按了手印,那别院中的小美人,从今往后可就是自己的了,想着那张巴掌大莹白的小脸,分外清亮的眸子,虽瘦弱却凹凸有致的身子,便是生气恼怒时的样子,如今想来,都觉分外可人。   越想心里头越急,恨不能一步就跨到别院去。   这么想着,哪里还肯耽搁,待潘复一走便吩咐备马,坐车都觉得慢了,直接一骑绝尘,心急马快,不过半个时辰便进了别院。   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一旁的小厮,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直接过垂花门,进了皎娘所居院子。   一进院韩妈妈便迎了上来,行了礼方道:“六爷怎这时候过来了?”不是韩妈妈好奇,只是这会儿刚过晌午,正值春日,便寻常康健之人都免不了困倦,更何况皎娘这病恹恹身子,上次被六爷吓着了,心下又担心自己兄弟,勉强撑了几日,今儿愈发的没精神,刚用了晌午饭,便困得睁不开眼了,草草漱了口,歪在榻上便睡了,这会儿刚睡实,六爷若进去,这午觉可就睡不得了,与将养身子极为不利。   正想着是不是拦着六爷,梁惊鸿却已开口道:“可是睡了?” 第35章 想她心甘情愿   韩妈妈低声回道:“自那日起连着几晚上没怎么睡安稳,夜里想是哭来着,虽未听见声响,白日里那两只眼却肿的核桃一样,人恹恹的没精神,脸色也不大好,昨儿后半夜咳嗽起来,老奴拿枇杷膏混着百合花蜜熬煮,用了一盅下去,今儿方见好些,怕她再强撑下去,好容易调养好些的身子,又更坏了,便在晌午的药膳中加了一味酸枣仁,方才睡了。”   梁惊鸿点点头,抬脚便要进屋,韩妈妈忙道:“六爷,大娘子刚睡下不久。”   梁惊鸿岂会不知她的意思,摆摆手道:“我轻些,只进去瞧她一眼便出来,不扰她歇觉。”说着走了进去,转过隔扇的纱屏,脚步愈发放的轻,轻手轻脚行至那雕花的床榻边儿上站定,隔着那玉色纱帐,仔细端详着那侧卧在榻上的人儿。   这一端详心里不免有些心疼起来,不过才几日的功夫,仿似又瘦了一圈,本就羸弱的身子,瞧着愈发弱不禁风,那削薄的腰身仿似稍一用力便能折断,头枕在宝相花的软枕上,满头青丝青霭霭散在枕上,与那些宝相花混在一处,缠的枝枝蔓蔓,无端生出许多缠绵,映着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愈发憔悴可怜。   消瘦的颊边尚有淡淡未清的泪痕,想来是夜里哭过,韩妈妈在外间说并未听见声响,也不知怎么不出声的哭呢,目光落下,见那樱唇上红浸浸的印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必是死咬着嘴唇不出声,方能留下这般深的印子,一想到皎娘死咬着唇掉眼泪的模样儿,梁惊鸿便觉心里一阵阵儿的揪的慌。   若她真与自己大哭大闹倒还罢了,偏偏这么无声无息的委屈更叫人心疼,心疼的想摸摸她,心里想着手便伸了过去,穿过纱帐未碰到肩膀,忽听她咳嗽了起来,梁惊鸿的手停了半空,好在并未醒转,想是那药膳中的安神药起了效用,不过咳嗽两声,便又睡了过去。   梁惊鸿收回手来,看着纱帐内的皎娘好一会儿,方转身出去了,到了外面跟韩妈妈嘱咐两句,便往跨院里去寻叶氏。   梁惊鸿一进别院,叶氏便得了信儿,心里还想着他这般着急忙慌的跑来,大约是忍到头了,虽说来了别院,可自己想见他,只怕得等些时候。   谁想自己又猜错了,看见梁惊鸿,叶氏颇为意外,这么一会儿功夫必是干不成什么事,也就去那边站站脚就出来了。   若不是亲眼见着人,打死叶氏都不信,他快马加鞭的跑来,就是为了站站脚瞧上一眼。   想到此,心中实在好奇,便道:“见着人了?如何?”   梁惊鸿:“表姐就在这儿住着呢,她什么样儿,表姐怎倒问起我来了。”   叶氏忍不住哼了一声道:“我是住在这儿不假,可我心愧怎再好意思去看她,更何况,你都把韩妈妈派过去伺候了,韩妈妈那般妥帖的人,必然事事周到,我还去做什么,讨嫌还是讨骂呢。”   梁惊鸿:“表姐与她待了这么多日子,难道不知她的性子,她如何会骂表姐?”   叶氏:“她是不会骂,可越是这么着,我心里越过不去。”说着看向梁惊鸿:“人都弄过来了,你还理会那潘复做什么,听说这几日你们仍常在一起出饮宴吃酒,我倒愈发糊涂了,你今儿索性跟我撂个底儿,到是想做什么?”   梁惊鸿:“不想怎样,就是想让皎娘心甘情愿的跟了我。”   这话叶氏听着都像做梦,不,还不如做梦呢,做梦虽说是假的,兴许就能成真,可想让皎娘心甘情愿的跟他,却绝无可能。   皎娘什么性子,看似柔弱实则最是个知礼守规矩的,平生所愿便是安贫乐道规规矩矩的过小日子,哪怕潘复再不好,至少安稳平顺无波无澜,如果没有梁惊鸿这一出,可以想见,这样安稳的日子,她能过上一辈子。   偏生灯节儿那晚去明楼看了回灯,让梁惊鸿瞧上,之后用尽手段心机,一步步把人算计在手里,明明就是强取豪夺威逼胁迫,怎可能心甘情愿。   更何况,先开头他可不是这么打算的吧,想到此,便道:“说到底,你不就是想要人吗,如今人已在你手里,还不由着你想怎样便怎样,不过就是好上一阵子罢了,又不是娶回家天长日久的过日子,你管她情不情愿的呢。”叶氏深觉梁惊鸿挺干脆的性子,怎么就矫情起来了。   惦记着不就是人吗,人到手不就得了,怎么还纠结上情不情愿了。   本是劝他莫纠结这些有的没的,谁知梁惊鸿听了她的话,却道:“表姐,你说我娶了她如何?” 第36章 她已是人妇   听了这话叶氏陡然一惊,蹭的站了起来:“你说什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怪不得这两日眼皮一个劲儿的跳,果真应在了此处。   梁惊鸿倒神色淡然,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她如今这般不过是纠结名份,既如此我便与了她名份也没什么。”   没什么?这话听着都荒唐,真不知起了这个念头的梁惊鸿是疯了还是糊涂了,想到他的脾性,硬劝怕适得其反,只得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稳了稳心绪,温声道:“我知你心里稀罕她,皎娘确是个好的,模样好,性子也好,虽身子弱些,却招人疼,莫说是你,我也喜欢与她说话儿,虽话不多,可每一句话都能说到你心坎里去,让人觉着从里往外的熨帖,这样的女子着实不多见,也莫怪你如此上心,可再上心到底也不能胡来。”   梁惊鸿倒是笑了:“表姐这话说的,男婚女嫁是人伦,怎是胡来? ”   叶氏不免气结:“男婚女嫁是人伦不错,却先得男未婚女未嫁,你莫不是忘了,她是有相公的有夫之妇,如何还能另嫁,更何况便是寻常老百姓人家也得讲个门当户对,更何况咱们这样的门庭。”   梁惊鸿挑眉:“ 相公?表姐说的是潘复,想来表姐不知那潘复的癖好,虽娶了人过来,不过为了当幌子使的,这一年都是担的虚名头。”   虽先头便听婆子私下里说过,已有了大致猜测,如今从梁惊鸿嘴里听来依然惊了一下,那婆子说的竟是真的,潘复如此做倒好理解,一个男人到了年纪,自然得娶妻生子,尤其潘复这样爹娘早亡,也没姊妹兄弟帮扶,想在燕州城站稳脚,娶个媳妇就相当于安了家,再一个潘复还有旁的癖好,便为了遮掩也得有个幌子。   潘复此人,只凭着远亲身份便依附了潘家混成如今这般成色,岂是没有心机之辈,这样的人做事皆有目的,求娶皎娘也绝非一时兴起,必是深思熟虑一再权衡利弊之后才会上门。   皎娘身子弱,听她说在家时更不好,三朝五日的便要病上一场,后虽好些,却跟那些康健的也不一样,不能劳累亦不能费神,能料理好家务杂事便念佛了,哪里还有精力管旁的事,加之皎娘的性情良善, 又是个知书达理十分正经的女子,若相公不说,想来也不会问,如此潘复便能隐下此事,外面只道他们小两口相敬如宾,如何能知道内里的隐情。   自然上门求娶之前,大约也有撞大运的想头,横竖没有比皎娘更合适的,便只得赌一把,潘复运气不差,真让他赌着了,若不是明楼下观灯遇上惊鸿这魔星,叶氏相信这虚头夫妻两人能一直安稳的做下去,皎娘也实在冤枉,明明嫁了人却跟守活寡差不多。   想到此,叶氏忽有些明白梁惊鸿这荒唐念头是怎么来的了,当日在明楼上一眼瞧中皎娘,许是一时兴起见色起意,只想着把人弄到手,本以为不难,谁知竟是个嫁了人,有相公的正经女子,即便梁惊鸿这般品貌家世,也是谨守规矩能避则避,可越是这般这魔星越是撂不开手,愈发使出千般手段来谋算,费了大心思自然爱惜在意些,一在意便免不得要吃醋,故此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儿收拾潘复。   以梁惊鸿的性子,绝无可能让潘复过顺当日子,不整死都是心怀慈悲了,如此大费周章,说到底是嫉妒潘复是皎娘的相公,说到底男人都一个样,只要是心里在意的女人,都恨不能藏得越深越好,给别的男人瞧见都不乐意,更何况肌肤之亲,先头嘴上虽不说,心里到底遗憾,不想竟有如此意外之喜。   大喜之后,便理所当然的把皎娘视作了自己的女人,也因此起了娶她的念头,只不过这个念头实在糊涂。   想到此便道:“虚名也是夫妻,三媒六证名份既定便不能转圜,她已是人妇。”   梁惊鸿:“人妇如何?”   叶氏:“人妇再嫁便是二嫁,你难道要娶个二嫁的妇人做梁府的六奶奶,便你再喜欢,家里也不会答应,更何况,你的婚事想来也轮不到家里做主,你这会儿正在热乎头上,便想把什么都许给她,你是一片真心却也得想想,这名份她可承的住吗,再有,我瞧她是个有主意的,便是你想娶,只怕她也不会嫁的。”   梁惊鸿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她说不嫁就能不嫁的。”   叶氏一惊忽觉自己眼皮好像又挑了起来,忙道:“你是要做什么?莫忘了,再怎么着她还是有夫之妇。”   有夫之妇吗?梁惊鸿颇嘲讽的笑了笑,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满是墨迹的纸来:“很快就不是了。” 第37章 是娶还是纳   叶氏瞧见上面和离两个字,顿时唬的脸都白了,本以为他瞧上人弄到手不过新鲜些日子,也就丢开了,虽说此事之于皎娘是无妄之灾,到底已不能转圜,记得祖母跟自己说过,人生在世没有事事都如意顺心的,总有个三灾九难,好的时候便要想着不好,可若情势坏到不能再坏,便又要往好里头想,方有活路。   此事虽荒唐若要往好里想,或许也是他二人的一段缘法,待缘尽了一别两宽,以惊鸿的性子,若想瞒下此事并不难,从皎娘这儿说,事已至此倒不如当成一场梦,梦醒了仍就回去过她的日子,只要瞒的紧,谁能知道,便是他那丈夫潘复指望不上,还有个的亲兄弟呢,冬郎那般资质,得了进学的机会,日后必有出息,冬郎又与她姐弟情深,若富贵腾达了岂会亏了自己的亲阿姐,且惊鸿也并非冷心冷情之人,便丢开了总归记着情份,只他念着情份,帮扶一二,还愁什么,皎娘帮自己亲兄弟谋了好前程,惊鸿得着人,顺了心,如此勉强也算两全了吧。   怎知眼瞅人到手了,这魔星却又改了主意,不用想也知道,这和离书必是他用了手段,不然,那潘复好容易娶了个性子良善,能当幌子的妻子,如何肯和离,这倒也罢了,让叶氏心惊的是,如今自己真拿不准这魔星的心思了,人既到手,做什么还如此大费周章的逼着和离。   忽想起刚他说的要娶皎娘的话,竟是真动了意,这可糟糕,这魔星的性子自己可清楚的紧,用老侯爷的话说,这小子天生一个老虎胆儿,只他想,这天下就没他不敢干的事。   他若执意要娶皎娘,真没人拦得住。   可拦不住也得拦,自打答应了这小子帮他谋算皎娘,自己就裹进了这档事里,怎么也是择不开的,真要由着他胡来,梁府那边自己如何交代?   想到此,忙又苦口婆心的劝道:“她本是个正经女子又知书达理,你这般使手段用心计的算计她,一时不情愿也在情理之中,你且莫急,女人的心哪有真硬的,只你软语温存的哄她几日,想必便能回转过来,退一步说,便她执拗想不开也无妨,横竖她人就在这儿也跑不掉,还不由着你想怎么亲近便怎么亲近吗,何必非要折腾的她跟那潘复和离,一和离,这些事只怕想瞒也瞒不住了。”   梁惊鸿笑了:“我就是要让整个燕州城都知道,她是我的人。”   叶氏愕然,终于明白过来,梁惊鸿是铁了心要人,不仅要人还要心,如今叶氏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他后面折腾出这么些事来,当日拼着得罪他也不能应他所求,如今他为了皎娘折腾的不亦乐乎,自己在中间儿可坐了蜡。   脸色变了几变,方道:“刚你也说了,婚姻大事非儿戏,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非要娶她不可,这事我可担不下,需的知会京里知道,若京里长辈们点了头,我自是没二话的,可若不点头,便你再舍不下也得收手。”   叶氏说这些本意是提醒他,得了人在手就别折腾了,真折腾的京里知道他在燕州城的逍遥日子也就到头了。   不想梁惊鸿却笑了:“这事儿何用表姐,我早已写了信回去,说我瞧上了个人,要留在身边。”   叶氏听到这儿方松了口气,原来是要纳妾,真是吓了她一跳,这小子也不把话说明白了,这娶跟纳能一样吗 ,娶是三媒六聘正儿八经的娶妻,纳不过就是纳一房妾侍,要说起来,皎娘的出身,便做梁府的妾也是够不上的,更何况她还嫁过人,便有和离书在手,终究名声不好听,只不过,既这魔星执意要人,谁也拦不住,既拦不住,纳妾多少还能说得过去。   却忽想起皎娘不禁道:“你倒谋划的周全,皎娘能答应吗?”她虽瞧着柔柔弱弱的,内里却不然,本就不喜惊鸿,如今这般不过是无路可走只得屈从,这般性子如何肯做妾。   梁惊鸿却道:“这几日风顺,倒不知那行船走到何处了?”   他一句话,叶氏便明白了,可不嘛,怎么忘了这茬儿了,冬郎正攥在惊鸿手里,而皎娘跟她兄弟极为亲厚,只她在意自己兄弟,哪还有的选 。”   正说着那边院里的小丫头来回说,大娘子醒了。   梁惊鸿目光一亮,站了起来丢下一句,我先过去瞧瞧,便抬脚走了。   婆子瞧着梁惊鸿走了,方进来换茶不禁道:“六爷可是袖了那和离书走的,想来是要挑明此事,也不知大娘子会不会应下。”   叶氏长叹了口气:“他既让那潘复写了和离书,便是铁了心让两人再无牵扯,到了这会儿哪还由得皎娘应不应。” 第38章 皎娘是心里想我了   皎娘这一觉睡了小一个时辰,虽时候不长,倒管用的紧,醒过来虽咳嗽了一阵,却比昨儿晚上强的多了,嗓子眼儿也利落了些。   她自来便有咳嗽的旧疾,年年春秋两季一冷一热的时节,便要犯上一阵,长时一两个月,短也得十大几天,止咳清肺去火的药汤子不知吃了多少,却总不能除根儿,今年因正月十五去街上观灯,着上寒气,病了些日子,到了落在咳嗽上,好好坏坏的抻到出了寒月也未见好,后来吃了梁惊鸿开的药膳方子,方渐次好起来。   这几日在别院,又无端生出许多愁心来,进不得,退不能,想着梁惊鸿的手段,担心进京路上的冬郎,家里的爹娘,白日里还能勉强撑着,入了夜便禁不住暗暗垂泪,想她本就身子不好,又加上忧思惊惧,哪里睡着,如此熬了几日勾动旧疾,咳起来便止歇不住。   昨儿吃了韩妈妈熬的枇杷膏方见好,今儿晌午这一觉睡下来,胸口也觉松快了些,不似之前那般跟压着块大石头一般,憋闷的喘不上气来。   起来漱了口韩妈妈端了一盅百合雪梨银耳羹来,劝着她吃了半盅子下去,便见帘子一动,梁惊鸿一脚迈了进来,一见他皎娘脸色便是一变,虽知他早晚得来,这几日也不觉存了侥幸之心,盼着他改弦易张,瞧上别人,从此丢开手。   如今见他进来,心里那一丝侥幸也没了踪影,却不想理会他,低头垂眼瞧自己手里的帕子,只当屋里没他这个人。   梁惊鸿倒不以为意,在她对面坐了,接过小丫头奉的茶,啜了一口放在榻几上,瞧着皎娘端详了一遭,不觉微微皱眉,刚她睡着的时候虽也瞧着瘦,到底搭了锦被在身上,瞧不底细,这会儿坐着,可清楚的紧,这才几天的功夫,整个人便瘦了一圈,她身上这身姜黄的衣裳上次在她家吃酒的时候,曾见她穿过,那时候可是正合适的,今儿瞧着却有些松垮,虽说更有一番人比黄花瘦的味道,到底是太瘦了。   这么瘦下去,哪里还有人,看来那药膳方子还得添几样健脾的和胃的,脾胃强了,好歹能多吃些,吃的多了身子才能康健,只是这调养身子非一日一夕之功,需循序渐进,急不得,当下需先把和离的事了结了。   见她低头不理会自己,梁惊鸿暗笑,也不知怎么想的,难道她低着头不看自己,就能当自己不在吗,还是说她以为她不看自己,自己就能放过她去。   梁惊鸿瞧着她帕子上的绣花慢悠悠的开口道:“这帕子上的梨花绣的当真别致,倒让我想起冀州城来。”说着顿了顿瞥了她一眼才又道:“那冀州城虽没什么出挑的景色,雪花梨倒颇有名声,汁多脆甜,比旁处的梨子好吃的多,因此那边梨树也多,沿着河边好些梨树林,一到春天,开了满树满枝的梨花,若行船从冀州过,却正好赏那一片香雪海的盛景。”   皎娘绞着手里的帕子,只是不应声,心里也不明白他提这些做什么,冀州的梨子再甜,梨花再美又跟自己什么相干,她如今愁都愁不过来呢,哪里还有心思管什么梨花梨树的,更何况冀州她只听过名字,知道南楚有这个州府,具体在哪儿却不知,更不知梁惊鸿何意?   正疑惑间便听梁惊鸿道:“算着日子,冬郎的行船也该到冀州地界了吧,想必能好好赏赏花。”   听到冬郎,皎娘身子微微一震,抬头看着他,咬了咬嘴唇:“你又要做什么?”   梁惊鸿却笑道:“皎娘这可是冤枉我了,我能做什么,不过就是见皎娘帕子上的梨花绣的别致,想起那冀州的好景致来。”说着一伸手便把皎娘手里的帕子拽在手里。   皎娘一惊,这帕子虽不算什么要紧物件,却是女子贴身的私物,岂能被外人拿了去,下意识伸手要去抢夺,不想却被梁惊鸿趁机抓住了手腕,皎娘吓了一跳,忙往回抽,却哪里抽的回来,遂道:“放开。”   梁惊鸿好容易把这柔腻滑嫩的小手攥在手里,哪舍得放开,越发抓的紧了些,脑袋隔着炕几凑过去,几乎贴在了皎娘的脸上,低声道:“看起来皎娘是心里想我了,不然做什么如此着急的投怀送抱,嗯……”他声音低柔,语气暧昧轻佻,灼热的鼻息喷在皎娘颊边,烫的一张小脸愈发火热,   皎娘脸色通红:“你,你莫胡说,谁,谁投怀送抱了。”   梁惊鸿最爱她这副又羞又气的样儿,虽爱到底怕逗弄过了,她一生气又不搭理自己,遂逗弄一会儿,便松开了,皎娘一得自由缩了回去。 第39章 终是躲不过这一劫   见她粉面红透, 映的眉眼都生动起来,愈发好看,梁惊鸿心里爱的紧, 却扫过她身上的衣裳, 不免皱了皱眉,到底这衣裳寒酸了些,且来来回回就那么几身, 得亏模样生的好,不然哪里衬的起来。   皎娘见他虽放了手却仍盯着自己打量,不知他今日打的什么主意,不免有些忐忑, 更何况他刚还提起了冬郎,皎娘可不信他说的什么路过冀州赏花看景儿,这男人虽常带着笑, 瞧着似是和善, 却是笑面虎, 脸上笑着, 心里不定琢磨什么算计呢, 更何况自己跟他如今这般境况,又怎可能闲唠嗑,所以,他忽提起冬郎必有目的。   果然梁惊鸿瞧了她一会儿便从袖中取出一张宣纸来放在炕几上:“这是潘复写下的和离书, 已具名画押按了手印, 只你写上名儿,送府衙落底, 你与他便无干系。”   和离书?皎娘脸色一变, 她虽知道此事不能善了, 也未料到潘复会跟自己和离,皎娘自思从嫁与潘复,并无大错,两人虽不比旁的新婚夫妻那般亲近,也是相敬如宾,若说他嫌自己这病弱之身,当日上门求娶时,爹娘本是不应的,就是怕自己过门之后三灾九病的不能操持家务,却是潘复一再说他父母早亡,亦无兄弟姊妹,在这燕州城只他一人,过了门不用侍奉翁姑立规矩,只两人清清静静的过日子,至于家务杂事,也雇了妥帖的婆子帮忙,用不着皎娘费神,爹娘正是听了这些,觉着是门难得好亲事,方才应允。   如今他这和离书写得利落,皎娘倒真有些好奇,写的什么理由,想着便拿起展开一看,不觉笑了出来。   皎娘实在没想到,潘复要跟自己和离的理由竟是无后,他写道虽成婚后夫妻亦算和睦,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能生养子嗣祖宗香火无以为继,莫如和离,自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扰,便是为了和离寻的借口,这借口也太荒唐 。   梁惊鸿见她笑容惨淡,明明笑着眼里却无半分笑意,有的只是悲凉无奈,心里不免憋闷:“皎娘笑什么?”   皎娘却不理会他的话而是道:“既是和离,总该他亲自来与我说,怎这夫妻之事还要托付旁人。”   旁人?梁惊鸿脸色更有些不好看,合着都到这会儿了,这丫头还把自己当旁人看待呢,莫不是心里还念着那潘复吧。   想到此一股嫉火窜了上来,冷哼了一声:“皎娘倒是情深义重,你是不信这和离书是潘复亲笔所书?非让他来与你当面说清楚吗,可惜他却不想见你,非是心中有愧,而是被新人绊住了脚,想来这会儿正跟那南楼月不知怎么快活呢,哪有空见你。”   南楼月,皎娘微微一怔,她记得相公曾提过这人,说是南戏班子唱小生的,颇有才情,不想却沦落在戏班子里,倒是可惜了,皎娘当时只当他是见人家有才情,无端生出几分怀才不遇同病相怜之感,倒未在意,如今听梁惊鸿这话,竟不是自己想的那般吗?   想到此,不禁道:“南楼月可是男子?”   皎娘这一句话倒把梁惊鸿逗乐了,这丫头着实有些天真,想也是,她爹是个老学究,虽教了女儿读书知理,可外面花花世界里的故事,却不会说与女儿听,加之她自幼身子不好,极少出门,偶尔见的也不过是她爹爹的学生,而那些学生便在外面纨绔荒唐,去了先生家也会收敛些,断不会胡言乱语。   后虽嫁了潘复,却又是个虚头夫妻,哪会知道这些。她这般天真,倒让梁惊鸿想明白了些事,为何她嫁了潘复一年之久都未发现潘复隐着的癖好,并非未发现,而是从未往哪上头想过。   表姐说她是个最正经不过的女子,而在梁惊鸿看来这不是正经,是天真,这丫头虽顶了人妇的名头,却根本不知这些风月上的官司。   如此却让梁惊鸿心情大好,窜起的嫉火也熄了,跟个什么都不懂的傻丫头计较这些,想着不禁笑了出来。   皎娘以为他又动了什么坏心思遂道:“你,你笑什么?”   梁惊鸿挑眉道:“我笑皎娘怎的如此可爱。”   皎娘何曾见过这样不要脸的男人,怎样肉麻的话都能说得出口,又恼又羞,索性别开头不想看他那张笑脸。   梁惊鸿却不以为意,忽倾身凑到她跟前儿道:“莫非皎娘不知,这男人跟男人也是能快活的,若皎娘心下好奇想知道底细,不若惊鸿说与你听啊。”他声音极低,透着十足的不怀好意,说话时还故意吹了口气。   热辣辣的气息喷在皎娘脖颈间,皎娘顿时满脸通红,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梁惊鸿却并未得寸进尺,而是把手肘撑在炕几上笑眯眯的望着她:“我可是好意想为你解惑的。”   皎娘一张脸连脖颈都是红的:“谁,谁想知道这些。”   梁惊鸿点头:“原来皎娘不想知道,那是惊鸿想错了,以为皎娘问那南楼月是好奇这些呢。”   皎娘虽天真却不傻,梁惊鸿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来倒是自己糊涂了,一时忘了,古往今来是有不少男子与男子的逸闻,古时候有,现今自然也不稀奇,只是没想到潘复竟有此好。   梁惊鸿度量着她的神色道:“他当日上门求娶便没安好心,不过是为了名声,借着你身子弱的由头,顺理成章隐下此事,一见了南楼月,便什么都顾不得了,急巴巴写了这和离书,与你和离之后好跟南楼月风流快活,这样一个见色起意无情无义的混账男人,难道你还舍不得?”   见色起意的混账难道不是他梁惊鸿吗,梁惊鸿把潘复说的如此不堪,听起来仿佛此事与他并无干系一般,可皎娘却知道,此事必是他设计的,从一开始便是他刻意结交潘复,先是来家里给自己看病,又热心的送了韩妈妈来熬煮药膳,撺掇潘复押了房子参股他的医馆,再然后便是南楼月,如此一步步引得潘复入了套,才写下了这和离书。   如此费劲心机,都是为了自己,终是得手又怎会放过。而他也早计量好了,不怕自己想不开,他刚才哪里是惦记冀州的好景致,分明就是提醒自己,冬郎在他手里,若自己今日不在这和离书上签名画押,只怕冬郎那儿便会生出变故来。   其实皎娘想不明白,他这般费尽心思的要自己和离是为什么,若为了人,如今自己已在这别院之中,便自己不愿,他若用强,既不能一死,除了随他还能如何。   皎娘忽自己有些可笑,如今这般境地,便想明白了能怎样,到底是逃不过这一劫去的,本还顾念着潘复,虽两人并无夫妻之实,到底也是三媒六聘的正经名份,成婚一年,便不如旁的小夫妻恩爱却也相处和睦,如今他既写下和离书,她们夫妻的缘分已是尽了,那点儿稀薄的情份又算得什么。   更何况,梁惊鸿这男人手段阴险,喜怒无常,自己如今落在他手里,却不知往后是死是活呢,何必还要牵连不相干的潘复,说到底,梁惊鸿算计他是因自己而起。   想到此,把那和离书放回到炕几上,梁惊鸿度量着她神色便知想定了,吩咐备了笔墨等物过来,亲去了拿了湖笔蘸满香墨递了过去。   皎娘也并未迟疑,接过便在那和离书上写下玉氏皎娘,搁下笔蘸了些朱砂印泥按将下去,留下一个纤细秀气的指印。   梁惊鸿拿起瞧了瞧,并无遗漏错处,起身走了出去,隔着花窗听见他唤了管事,吩咐了几句什么,皎娘并未底细听,想是把和离书送去府衙录入落底。   到了这时候,还在意这些岂不可笑,她心里清楚,梁惊鸿如此着急的把事儿办了,不过是想断了自己最后一点儿念想罢了,如今和离书已成,自己先头那个有夫之妇的借口也便没了,哪里还能拦得住他满腔的虎狼之心。   皎娘忽想起成婚前夜,母亲与自己说的那些私密事,莫名有些怕,忍不住垂首抱住自己的胳膊,想他忍了这些日子,今儿必不会放过自己了。   正忐忑着,忽被一双胳膊圈住一揽,便把她整个身子都抱在怀里,耳边是梁惊鸿的声音:“可是冷了,虽入了春,日头一落,这外间屋到底有些冷,倒是那帐子里暖和些,莫如咱们去里屋帐子里说话儿可好。”   他虽如此说,却并非真要征求皎娘的意思,只是顺嘴一提,根本不等皎娘应不应,已把她抱了起来,几步便进了屋里,置于榻上,见她并不似上回那般挣扎反抗,心中有些奇怪,不免低头瞧了瞧。   这一瞧,倒移不开目光了,大约是不想面对,皎娘巴掌大的小脸上,眼睛闭着,眼睫垂下遮住了那双动人的眸子,挺秀的琼鼻下贝齿雪白,却死死咬住下唇,她咬的极用力,都能瞧出淡淡的血丝从那片润红中渗了出来。   梁惊鸿有些郁闷,自己是生的丑怪还是怎的,做什么这样一幅生无可恋的模样,不知道的还当自己要行什么酷刑呢,遂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感觉皎娘身子颤了颤,不禁低笑出声,俯身凑到她耳边道:“皎娘莫怕,日后你便能知道,此是世间最快活之事……”说着一挥手,纱帐便落了下来。   哪里快活,皎娘只觉自己要死了,活活疼死的,或许死了也好,死了便不用受这样的疼了,想着眼前一黑,到底不疼了。   叶氏这儿刚用了晚膳,正在榻上吃茶,忽听见外面隐隐有糟杂声,像是旁边院子里传过来的,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下半晌惊鸿在自己这儿还没说几句话呢,一听皎娘醒了,便急急的去了。   道也不稀奇,馋了这么好几个月的肉,终于到嘴边上了,不急才怪,先头他那安稳样儿,叶氏还道是改了脾气呢。   忍了这些日子,今儿怕忍到头了,这一去不定怎么折腾呢,想到皎娘那弱巴巴的身子,叶氏是着实有些担心。   担了心事儿,晚膳都未用多少,这会儿听见声响,哪里还坐得住,忙起身去了正院,想瞧瞧倒是出了什么事儿?   还未进院呢,迎头就碰上了李顺儿,不禁道:“李顺儿这天都黑了,你着急忙慌的往外跑什么?   李顺儿忙道:“我这不正要去跨院里找您吗?”   叶氏:“找我做什么?”   李顺儿:“六爷让问问您,可知这燕州城最好的产婆子住这儿,让我这就去接了来。”   叶氏愣了愣,不禁道:“又没有生孩子的,找产婆子做什么 ?”   李顺低着声儿道:“是六爷吩咐下的,让问了您赶紧把人找过来,奴才听见韩妈妈话里的意思,是屋里那位要用。”   叶氏越发觉的蹊跷:“胡说什么。”心道屋里那位不就是皎娘吗,皎娘来别院才几天啊,便是一开头就成了事,也没说几天就用产婆子的,也太快了,更何况自己十分清楚,先头几天两人虽对上了,不过是说了说话儿,今儿才是正格的办事,这可是一天还不到呢。”   李顺却道:“可不是奴才胡说,是里面那位不知怎么就晕过去了,六爷急的什么似的,这才遣奴才去寻产婆子来。”   叶氏这才听明白,果真让自己猜着了,惊鸿好容易得了手,必然不知收敛,皎娘那个弱不禁风的身子,哪禁得住他下死力的揉搓,禁不得便晕了,不过这种事儿,的确产婆子比郎中更有用些。   叶氏道:“你且站下,待我进去瞧瞧再说。”说着抬脚走了进去,刚迈进外间,便见梁惊鸿正来回踱步,不时往里屋看。   脸上尽是焦躁之色,身上只套了一件宽大的罩衫,松松垮垮穿在身上,显见是刚从床上起来,未及更衣,随便找了件套上的。   叶氏道疑道:“这是怎么了?”   梁惊鸿见叶氏一时有些不好张口,顿了顿方道:“是皎娘晕过去了。”   叶氏不禁摇头道:“我不早便提醒过你,她身子弱,禁不得折腾,便你心里实在稀罕也多少悠着些,好歹得顾念顾念她的身子。”   被叶氏一通劈头盖脸的数落,梁惊鸿半句也未驳。   叶氏见他如此倒不好再数落下去,便道:“怎么就晕过去了?”   梁惊鸿一张脸有些讪讪,今儿的确是折腾的有些狠,也不是他不知心疼顾念,而是一沾了她那身子,就剩下销魂蚀骨了,哪里还想得起旁事来。   白等把人折腾的晕了,一张小脸煞白,方清醒过来,见不对劲儿忙伸手在鼻下探了探,鼻息微弱,时有时无,真把梁惊鸿唬的不轻,忙去取了参片嚼了度进她口中,摸着脉息有了起色,方松了口气。   虽有起色,人却不见醒转,他虽通晓医术却并不很精妇人科,更何况皎娘这样行事中晕过去的,以他的经验,大多是体力不支,缓缓就好了,哪有这般晕过去不醒的,诊了半天脉,也瞧不出这是什么病症,还是韩妈妈说不若寻个产婆子来瞧瞧。   梁惊鸿眼前一亮,他通晓医术自是知道,若说妇人科的产婆子往往比正经大夫更厉害,便让李顺去寻叶氏找产婆子。   叶氏听了人命关天也不敢耽搁,忙让周妈妈跟着李顺儿去城根儿底下找孙婆子来,她是如今燕州城里手艺最好的产婆子。 第40章 不接生寻产婆子做甚   却说这孙婆子, 因上月的一桩事儿有些晦气,这一个月了都在家里待着,连大门都没, 上月头上, 有人来请她去给城南一家富户的小妾接生。   小妾原是那家老爷从南边买回的瘦马,要说模样儿也不算多出挑,倒是那身皮肉白皙的紧, 加之吹拉弹唱小嘴也甜,会哄男人,进府不过一年便怀了身子,那老爷已然六十上了, 忽闻小妾怀上了,自是万分欢喜,把这小妾看的宝贝一般养着, 盼着足月后, 给自己生个老来子。   这小妾也深知母凭子贵的道理, 愈发谨慎, 生怕有个闪失, 掉了孩子,轻易也不动,成日除了补身子便躺着养胎,眼瞅着足月了, 便来请孙婆子过去接生。   孙婆子一瞧那水缸一般的肚子, 便知不好生,妇人生子本就是过鬼门关, 加之这小妾天生骨架小, 就算孩子不大, 怕也得难产,更何况这么大的肚子,只怕孩子生不出来,命都得搭进去。   孙婆子担心摊上人命,便寻个借口想推了,偏这当口那小妾喊肚子疼,竟是要生了,孙婆子想都也走不脱,只得接了手,直折腾了两天两宿,也未生出来,到了落的一尸两命。   孙婆子心里别扭了好些日子,这一个月里都没接活儿,只来寻的便让儿媳妇打发了去,今儿听见敲门,仍让儿媳妇去打发,不想儿媳妇却跑了回来说是周妈妈,。   孙婆子愣了愣:“哪个周妈妈?”   儿媳妇说是中街周府上的那位,孙婆子一惊,忙着穿鞋下炕,心道这位怎么来了,没听见那府里有大肚子要生的啊,虽疑惑却不敢怠慢,忙迎了出去。   一出大门便忙着见礼:“这可是哪阵风把您老这尊大佛吹过来了,快着进屋里坐。”   周妈妈道:“这都快半夜了才来寻你,自是急事,还坐什么,赶紧跟我走吧,我们家夫人还等着呢。”   说着也不再多话,直接把孙婆子扯到了马车上 ,孙婆子忙道:“慢着,慢着,我那家伙什可都没拿呢,这么着去了也没法接生啊。”   周妈妈把她按在座位上:“坐你的吧,今儿不接生用不着你那些家伙什,只你人去了就成。”   孙婆子没明白:“妈妈这可是说笑话呢,我就是个产婆子,不去接生还能干啥?”   周妈妈:“你且别多话,到了你自然知道。”   她咬死了不说孙婆子也不好再问,心里倒是把周家从上到下想了个过子,琢磨着莫不是府上哪个小妾有了孩子,不好声张,瞒到快生了才来叫自己,也说不通啊,那叶氏夫人出身名门,却不是那等拈酸吃醋容不得人的,听闻现今老爷身边的两个妾侍,还是夫人亲自挑的呢。   不过,周妈妈说不是去接生,可不接生,寻自己这个产婆子做甚?   孙婆子常年在各府后宅中行走,也算有几分眼力,她自然清楚周妈妈的底细,说起来那位叶氏夫人在这燕州城也是头一份的了,便是潘府里的主子们见了也得礼让着,周妈妈是叶氏夫人跟前得用的婆子,在外头可是极有体面,到哪儿不是远接高迎的,刚却对外头那个叫李顺儿的极是客气。   而外头那个李顺儿虽是下人说话也算客气,却那气势一看就不一般,可着整个燕州城想了遍也想不出哪里能调,教出来这样的下人来。   想着不觉往车窗外看了看,这一看更是想不通了,周府可是在燕州城的中街上,若去的话该进城才对,怎的却往外走,而且怎走的这般快,想到此,不禁道:“莫不是走差了,这可不是往城里的路。”   周妈妈:“你不知,前些日子我家夫人应了娘家表少爷的请,来他新置下的别院里住些日子,一个是春日和暖散散心,再一个也帮着表少爷料理些杂务,现今正在别院里呢。”   娘家的表少爷?孙婆子心眼一动,这叶氏夫人的娘家可了不得,若不然也不能以一个旁支庶出的身份嫁进周府当了正头夫人,难怪能调,教出这样的下人呢,原来是叶家的少爷。   既是叶家少爷的别院,莫不是哪个要紧的姬妾要生了?也不对,周妈妈刚说了,不是去接生的,用不着自己那些家伙什。   这可真是,越想越叫人糊涂了。   正想着便到了地儿,孙婆子跟着柳妈妈下车,抬头一瞧,心里便更确定,必是叶家的少爷,不然谁有这样的大手笔,只是来客居竟买下这样一处别院。   这一片孙婆子可是知道,因地下有热泉,格外金贵,能在这儿置下别院,非富即贵,更何况眼前这处别院如此气派。   想定了是叶家少爷,孙婆子心里更是忐忑,虽说同行里都羡慕她常往富贵人家走动,却哪里知道,越是富贵的人家越是麻烦,尤其内宅里,妻妾斗起来那是什么阴损的招数都使的出来,尤其子嗣上更是看的紧,自己这个接生婆子就成了筏子。   银子赏钱虽多,可若是不防头成了哪位的眼中钉,这条老命都得交代了。   尤其这大半夜急巴巴的来找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心里打着鼓生怕今儿这一趟惹了什么祸事。   跟着周妈妈从侧门进去,走了这一路一直低着头不敢四下打量,进了屋方略略抬头,见叶氏旁边坐着一位锦衣公子,生的当真俊俏,修眉下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唇角微微上挑,便这会儿紧蹙着眉,乍一瞧也似含着笑,只是那漂亮的太桃花眼里,仿似有些焦躁。   也的确焦虑,不等孙婆子见礼,梁惊鸿便挥手道:“别行礼了,快跟我进来。”说着已经先一步进了里间。   孙婆子见他这样急,哪敢耽搁,忙快步跟了进去。   内寝不似外头燃了明烛,只在案头拢了一盏小灯,影绰绰那纱帐内的床榻上,躺了一个女子,灯影下能瞧见隐约纤细的腰身,孙婆子这才松了口气,腰身这般细自然不是怀了孩子的样儿,可若不是怀孩子,找自己这接生婆来做什么?不免有些愣神。   这一愣的功夫,梁惊鸿已有些不耐:“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看看人?”说着伸手拢起了那纱帐来,孙婆子瞧着暗暗纳罕,这可真是,不知里头躺的是多要紧的心肝宝贝,明明焦躁不耐,这拢帐子的动作,却轻的不能再轻,似是怕手重了,惊到里头的人儿。   纱帐拢起来,榻边儿上刚守着的那位妈妈执了一盏明亮的纱灯过来,小心的放在榻边上,孙婆子这才瞧清楚床榻上的皎娘。   孙婆子也终是明白为何不接生,却找上自己,印她是产婆子,自然要对妇人的身子极了解才行,若说到妇人这方面的毛病,不是她吹,十个大夫绑一块儿也不是她一人的个儿。   故此,孙婆子一眼便瞧出榻上的皎娘是刚经了□□,怕是身子弱,没禁住折腾晕死过去,虽说已整理换过了衣裳,可那露在锦被外,一截雪颈上叠着痕迹,也能窥见一二。   想到此不免瞄了眼梁惊鸿,心道,想必是这位小爷的手段了,把人折腾成这般,若非有仇便是稀罕的紧,瞧这位小爷着紧的模样儿,八成是稀罕。   男人大都如此,心里越稀罕便喜欢折腾榻上的事,折腾的狠了,事后又要心疼,打叠出好性柔情来哄,真真不嫌麻烦。   梁惊鸿见孙婆子只管用眼睛瞧着,不见动,不免有些着急道:“怎不诊脉?”   孙婆子愣了一下道:“公子爷,老婆子不会诊脉?”   梁惊鸿眉头一皱:“不诊脉如何瞧病?”   孙婆子哭笑不得:“公子爷,老婆子连个大字都不识,哪里会瞧病。”   梁惊鸿心里正着急呢,听她这般不靠谱,顿时有些恼怒:“不会瞧病,来做甚?”   孙婆子被他一句话噎住,心道,哪里是自己想来的,心里想着嘴上却不敢说,只得唯唯诺诺的道:“老,老婆子虽不会诊脉,一些寻常的妇人病症倒是能瞧出病根来。”   梁惊鸿:“那你快瞧瞧皎娘。”   孙婆子迟疑了一瞬方大着胆子道:“这,这个,还请公子爷稍稍回避一会儿,老婆子好给这位姑,不,小,小娘子瞧瞧。”孙婆子本来下意识想称呼姑娘的,可姑字一出口,瞥见榻上皎娘一副雨打娇花不胜春的样儿,又觉姑娘实在不合适,便改成了小娘子。   梁惊鸿却有些不满:“人是我的人,哪处不曾见过,有什么可回避的。”   孙婆子脸色一窒,何曾想遇上这么位荤素不忌的爷,这瞧妇人病需的褪衣解裤,纵是他的人,这么瞪眼睛瞧着,也不妥当吧。   只是他这般说了,孙婆子却没胆子反驳,旁边的叶氏听着越发不像话,遂道:“纵然你不在意,也得想想皎娘不是,她那性子,过后若知道,羞也要羞死了,你就当体谅体谅皎娘,先随我去外间等着。”说着不由分说拉了梁惊鸿出去了。   孙婆子这才大松了一口气,这位爷别看模样生的好,脾气真不小,那眼睛一瞪吓的人腿肚子直打颤。   幸亏这位爷依着叶氏夫人的话出去了,要是在这儿眼巴巴瞅着,自己还真没发弄,见屋里没了旁人,方跟韩妈妈道:“劳烦妈妈,把小娘子的里裤褪去……”   不说屋里怎么瞧病,却说梁惊鸿,虽被叶氏强拖了出来,却哪里坐的下,只是守在隔扇门边儿上,时不时便往里瞧瞧,急的火上房一样。   叶氏摇了摇头道:“与其这会儿急的火上房,又何必把人折腾的这般。”   梁惊鸿心里也正后悔,头一回,实不该这般折腾她,却当时人在怀里 ,那般娇柔可人,那一身细滑腻白的肉皮儿,还有更销魂蚀骨之处,……真真恨不能死在她身上,哪里还顾的上她禁不禁得住。   若不是察觉人不对劲儿,哪里舍得放过她。   正后悔着,孙婆子走了出来,梁惊鸿忙上前一步问:“如何?倒是什么病,怎好好的就晕了?”   孙婆子不免叹息,碰上里头那位,也不知这小爷是幸还是不幸,听他问了,略斟酌了一下方道:“不是病,是她的身子实在娇弱,承不住公子爷的龙精虎猛。” 第41章 与旁人不同   孙婆子这话一说出来, 除去梁惊鸿,便叶氏都有些尴尬,虽说梁惊鸿叫自己一声表姐, 到底不是嫡亲的姐弟, 就算嫡亲的姐弟,也没说姐姐掺和兄弟房中事的。   故此虽心有疑惑到底不好问出来,梁惊鸿却不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直接道:“承不住是何意?难道是往后都不能近身了?”梁惊鸿语气颇有些不善,若说之前许还能忍上一忍,如今开了荤,尝到了肉味儿, 再让他当和尚,这是要活活憋死他不成,语气能好才新鲜。   孙婆子被他话里的冷意, 吓的不敢都说话了, 见她不说话梁惊鸿更为不爽, 眼瞅就要发作, 叶氏忙道:“你这婆子说话怎不清不楚的, 便是身子弱些又不是纸糊的,怎就连碰都不能碰了。”   孙婆子这才缓了过来,心知这位小爷不是好惹的角色,单看叶氏夫人这态度便能窥见一二, 若今儿自己不说明白, 别说家去怕是连这别院都出不去了。   想到此,忙道:“公子爷夫人跟前儿, 老婆子哪敢胡沁, 的确是里面这位小娘子的身子与旁的女子不大一样。”   身子不一样?叶氏愣了愣, 到底出自医药世家,孙婆子一说便想起是有一种女子,天生身子不全,不能与男子行房,民间也有这样的,称作石女,虽万中无一,的确是有,书上也有记载。   若果真如此,可就更麻烦了,惊鸿稀罕皎娘,自然免不了那榻上之事,若不然今儿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这往后若不能行事,又丢不开手,哪能消停的了,想到此忙道:“妈妈的意思,莫不是石女。”   孙婆子忙摇头:“不是石女,不是。”听孙婆子说不是,叶氏方松了口气,侧头瞧梁惊鸿,见他神色也缓和了些,不禁暗暗摇头,就知道这魔星好容易尝到甜头,哪里甘心当和尚啊。   梁惊鸿自是不想当和尚的,便不是孙婆子的话,之前也是想过石女之事,刚折腾的时候只觉着销魂蚀骨,便皎娘一个劲儿喊疼,也没当事儿,想这女子头回破瓜哪有不疼的,只想着熬过前头这阵儿,便能苦尽甘来,晓得个中快活滋味了。   后来见人晕死过去,方觉不对,忙着撤身却瞧见那床褥上片片血渍,也是唬了一跳,虽知女子破瓜是要见红,却不会有这么多血。   心里一慌,忙遣李顺去找大夫,正碰上了叶氏方叫了孙婆子过来。   这孙婆子虽不是大夫,却是经验丰富的产婆,她既说皎娘不是石女,便真的不是,绝不敢打谎,得了准话儿,梁惊鸿那颗焦躁的心终是放了下去。   一放心脾气也缓了不少,只要不是石女不让他碰便万事好商量,却也担心皎娘的身子,遂道:“既如此,怎见了那许多血。”   说到这个,孙婆子不禁在心里腹诽,这位小爷血气方刚年轻力壮,又是心中稀罕的人儿,折腾起来哪还有节制,若是寻常女子,便初破瓜也不过开头熬个一时半刻,过后也便得了趣儿,水乳交融,自能和谐畅快,却里面那位偏偏不是个寻常女子。   所以自己才说这位小爷碰上里面这位,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呢。   却幸不幸的也与自己不相干,自己就是个产婆子,既瞧了人,自是要说明白,至于之后这位小爷是惜香怜玉还是辣手摧花就要看里面那位娘子的命数了。   想到此,便道:“这位娘子虽非石女,可那玉径却比寻常女子窄小许多,加之天生骨架小身子弱,行起事来自是要挨些苦楚,若遇上那家什小的还罢了,许能少受些罪,若是……”说到此处却顿了顿,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梁惊鸿才小声道:“若是强壮龙精虎猛的,便禁不得了。”   孙婆子便没亲眼瞧见梁惊鸿行事,可就看里面那位被折腾的凄惨境况,也知道这位小爷绝不是那不中用的镴枪头,更何况,虽说穿着衣裳,可这宽肩挺背的身板也能看出绝不是文弱书生。   再瞧那脸,修眉俊目鼻梁高挺,直通到眉心上,她虽是产婆子,却也懂些观人相面的门道,只瞧这位小爷的面相,便知是那榻上的猛将军。   若性子真上来,只怕那花楼里的姑娘,都得勉力应承,更何况里面那朵娇花。   梁惊鸿微微皱了皱眉:“什么叫禁不得,难道往后就不能近身了。”   孙婆子见他语气又有些沉,知道心中不爽,忙道:“并非不能近身,只是公子爷需耐着性子多疼惜些,日子长了,或能少些苦楚,可惜老婆子只是个接生婆子,医术上一窍不通,说的这些也不知成不成,若是大夫,许还能晓得些旁的法子。”   梁惊鸿在燕州城敲锣打鼓的开医馆,这婆子自然知道他通晓医术,故此这些话根本是故意说与他听的,至于那些旁的法子想来也不是什么治病之法,而是那些房中使唤的物事。   这婆子当真是个心思灵会说话的,便不把话说白了,却也让你恼不得她。   梁惊鸿知道皎娘无碍,便放了心,见孙婆子这般年纪大半夜还折腾了一趟,实在不易,遂吩咐让李顺赏了她一锭银子。   孙婆子瞅着手里白花花沉甸甸足十两的银元宝,乐的嘴都恨不能咧耳朵后头去。   她早做了打算,这一趟只要能安安生生不出差错,明儿家去便让儿子媳妇跟着自己往观音庙烧香磕头去,给菩萨添一份足足的香火,根本没想到还能得赏钱,还是十两一锭的银元宝,虽说她常往富贵人家后宅里走动接生,得的赏钱也不少,可一出手就是一锭银元宝的还是头一遭。   便那潘府在燕州城算是头一份的富贵门庭,前次去给一位少奶奶接生,胎位不正折腾了足足一宿终是母子平安,主子欢喜的不行,才得了一两银子。   今儿自己不过就是瞧了瞧,这位小爷随手便是十两,真是老话说的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上回自己还跟儿媳妇说潘府的主子们出手大方,今儿这一比,可就不够瞧了。   这孙婆子是个极明白的人,心知今儿这十两银子的赏,皆因屋里那位小娘子,这小爷心里着紧,听自己说没什么大碍,一高兴才放了赏,银子虽是这位小爷赏的,却该记在屋里的小娘子头上,有道是拿人钱财□□,既得了这么一笔横财,自然也要尽些心意。   念头至此,便道:“公子爷老婆子斗胆,还有几句话,许这会儿用不上却干系屋里小娘子的身子。”   梁惊鸿恨不能立刻打发了这婆子进去看皎娘,自是不耐烦听她啰嗦,抬腿便要往屋里去的,却听她说干系皎娘的身子,遂停住了脚:“说。”   孙婆子略斟酌了斟酌道:“这小娘子虽有些身弱,若底细调养着,便比不得那些康健的,倒也不碍事,只一样万不能生养。”   叶氏奇道:“既说不碍事为何不能生养?”   孙婆子:“夫人是过来人想必知道,妇人生子如过鬼门关,便是那强壮康健的,也保不齐有个闪失,更何况,小娘子天生玉径狭窄,骨架又小,便行事都要挨疼受苦,哪里能生得出孩儿,加之身子又弱,寻常冷热都要病,哪里能遭那等罪去,一个弄不好可就……”说到此却见这位小爷刚转晴的脸色,忽又阴了下来,顿时吓的停住话头,把那到了嘴边不甚吉利的话硬吞咽了回去。   叶氏怕梁惊鸿发作,忙打了个茬道:“瞧瞧这说话儿的功夫,都打二更了,既人不碍事,惊鸿也不用瞎着急了,去收拾着睡上一会儿,不然等皎娘醒了,你却没了精神,还怎么守着她。”   梁惊鸿倒是听进去了,只是未往旁处去,直接迈脚进了里屋。   叶氏暗暗摇头,先头虽稀罕到底没成事,今儿得了人竟是一时一会儿都离不得了,到底知道梁惊鸿的性子是劝不住的,也不用白费口舌,只跟孙婆子道:“今儿真是劳动你大半夜折腾了这一趟了,惊鸿性子急,心里又着紧病人,难免有不中听的话,你莫在意,就当瞧在我的面儿上担待一二吧。”   孙婆子哪里敢在意忙道:“夫人这可要折煞人了,我就是个接生婆子,见天东家走西家串的,要说见的人也不少,可如公子爷这般慈和好脾气的却不多见,说句不要脸的话,似公子爷这样的清贵人,慢说没发脾气,便真恼上来骂几句,倒是老婆子的造化呢。”   叶氏听了这摆明了谄媚的恭维话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婆子当真生了一张巧嘴,依着我倒不应当产婆子,该去说媒才是,管保 一说就成。”   孙婆子也跟着嘿嘿笑了几声 :“借夫人吉言,等回头不接生了,便说媒去。”   叶氏自然知道她这是顺着自己的话凑趣儿呢,她接生早已是名声在外,虽有风险,可报酬也丰厚,哪里会因自己一句玩笑话便改行去当媒婆子呢。   也不与她再过话,笑了笑,仍遣周妈妈送她出去。   孙婆子跟着周妈妈穿廊过庑不大会儿便出了别院,大门外有车把式候着,孙婆子客气了两句,便要上车家去,却不妨被周妈妈一把拽住道:“今儿劳烦了,家去好生歇着吧。”接着手腕一沉,多了个荷包,不用瞧,只掂着少说也得有十两之多。   孙婆子哪有不明白的,刚的十两银子是那小爷赏下的,如今这十两却是封口费,是交代自己出去后别乱嚼舌头,不然后果就难说了。 第42章 你还想做什么   孙婆子忙双手合十道了两句不劳烦不劳烦, 方上车去了,虽说封口费也不是没接过,可今儿这事儿却处处透着蹊跷。   瞧那小爷着紧的意思, 必是心里爱极了, 倒也难怪,且不说小娘子的模样如何,便是那一身细皮嫩肉, 也叫人爱的紧,更何况还有个旁人没有的妙处,这男人怎么稀罕怎么爱,说到底不就是那档子事吗, 光模样儿好,中看不中使的有什么用 ,更何况这小娘子模样也不差。   只不过, 这小娘子的妙处却也是短处, 寻常人家都得生儿子传香火, 更何况这等富贵门庭, 更盼着多子多福气呢, 故此都是妻妾成群的,且,子嗣对于女子更要紧,若没个儿子傍身, 待青春不再容颜老去, 又靠谁去。   那小娘子如今容颜正盛,又生就这般一个妙处, 男人只沾了哪里还舍的下, 却再稀罕也顶不了一辈子, 偏身子又弱,若得个正经名份还罢了,可瞧这情势又不像,谁家正房娘子放在别院里头养着,更何况,以那位小爷的出身,若正经娶少奶奶,哪会这般无声无息,再说,也不可能在燕州城。   而那小娘子通身没一丝风尘气,该是位良家女子,十有八九是那位小爷在燕州纳的良妾,一时不好带回府去,放在这别院里养着。   想到此,孙婆子又不禁替皎娘叹息,这大户人家的良妾外室也不算新鲜事,只要生了儿子,便有了盼头,若是生的儿子争气,就更不用愁了。   可这位小娘子偏不能生养,哪还有盼头,倒可惜了那样的好模样。   孙婆子一时叹一时愁的,等到了家,瞧见来开门的儿媳妇榴花,以往孙婆子可有些瞧不上这儿媳妇,生的黑黢黢膀大腰圆,瞧着比自己儿子还壮实些,说话也是粗声大气的,没个女人样儿,却如今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孙婆子忽觉壮实些也没什么不好,能干活好生养,家里外头都能操持,若是跟那小娘子一般的病西施,天天躺在炕上还三灾九病的,真要摊上这么一位,是娶回来个媳妇还是祖宗啊。   这么想着,便瞧着儿媳妇顺眼起来,不似之前见了总没个好脸色,咳嗽了一声道:“下回再有活儿,你跟着我去,长些心,在旁边学着,这一行虽说不是啥体面营生,到底能养家活口,我如今年纪大了,老胳膊老腿的,也干不了几年,这门手艺丢了可惜,你若能承下来,不能大富大贵好歹不愁花用。”   儿媳榴花又惊又喜,她婆婆这营生可是好营生,不受大累,还常往富贵人家走动,一趟活下来,光赏钱也得一二两银子,若赶上生了儿子,主家一高兴,赏下的银子就更多些,若不是婆婆这营生赚的多,哪里能置下如今这两进的院子来 。   她早便想跟着婆婆学手艺了,也不是没提过,可婆婆嫌自己手脚粗苯,只一提便没个好言语,让自己在家操持家务,榴花虽心里不满,但婆婆厉害的,也不敢说什么。   不想今儿忽然就松口了,哪有不欢喜的,忙上前搀了婆婆便往里走便道:“您老走后,我跟大龙还说呢,那周府里头也没听见有怀身子的啊,这大半夜巴巴的把您老叫去做甚,连您惯常带的家伙什都没拿,咋接生?”   孙婆子瞪了她一眼:“你要跟着我学手艺,头一样便的管住你这张嘴,只往那宅门里一去,便当自己是个聋子瞎子,听见啥看见啥,都只当不知道,出来闭上嘴,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可记下了?”   榴花见她婆婆神色肃然,语气严厉,吓得汗都下来了,哪敢不应,忙道:“记,记下了。”   孙婆子方点点头,往屋里去了。   且不提这婆媳二人如何教手艺,只说皎娘这边,活了两世也不曾挨过这等苦楚,她还记得出嫁前一日,母亲是与自己传授了那夫妻之事,还塞给了自己几个荷包,荷包上的绣图瞅着都让人害臊,皎娘没敢仔细瞧,便收在了箱子里,只记得母亲说初行事是姚挨些疼的,过去就好了。   当日她颇有些惧意,怕自己这身子挨不过去,后来入了洞房,潘复说她身子弱怕扰了她,不好养身子,便提议分房,皎娘正担心呢,听了这话真是松了口气,两人便一直这么过了下来。   皎娘几乎忘了母亲说过要挨些疼的,这会儿想起来又觉母亲是哄骗自己的,哪里是挨些疼,那样的疼真如生生劈骨挖肉,疼的她恨不能立时去死也好得个解脱。   她不想却也忍不住开口求饶,求梁惊鸿放过自己,这样的疼她实在受不得,可这男人正在兴头上哪里肯放,反倒是她越求折腾的越狠,那样的苦楚仿似永远也没尽头,哪里能挨得过去,皎娘记得身子疼到极处,眼前一黑终是不疼了。   皎娘以为自己解脱了,却未想又醒了过来,这一醒过来便觉身子像是被石头碾过一般,寸寸皮肉都是疼的,哪处尤其的疼的厉害。   忍不得哼唧了一声,却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可觉着好些了?”听到这个声音,皎娘便记起了那难捱苦楚来,猛地睁开眼,正对上梁惊鸿的目光,目光温柔隐含忧色,这般望着自己,若不知底细的人,必定以为他是一片真心,哪会知道这男人惯会做戏,脸上带着笑,心里不知多少阴诡算计。   如今自己落在他手里,哪里还能好的了,想到此,重又闭上眼,不想看眼前这令她入坠噩梦一般的男人。   自昨儿送走孙婆子之后,梁惊鸿便一直守在榻边儿看着皎娘,整整一宿,眼睛都没闭一下,药也是自己嘴对嘴灌下去的。   其实皎娘这根本不算病,药也只能用些行血止痛的,虽有止疼之效,却不是神仙药,更何况她那处伤的太厉害,便用了药也只是略略减轻些,并不能彻底止疼。   这一宿梁惊鸿怕她疼,过一个时辰便给她涂一层药,身上那吓人的青紫痕迹方退了些下去。   折腾的时候梁惊鸿没觉着用了多大力气,可过后一瞧身上几乎没一块好皮了,其实这也怨不得他,本来皎娘那张脸便生的白,身上更是白的发亮,褪了衣裳一身细白肉皮儿似白晃晃的月光映到了床榻上,触手如那极品暖玉,令人忍不住一再把玩摩挲,结果弄得一身青里叠着紫,瞧着甚是吓人,虽忍不住却也后悔自己过于孟浪,不该折腾这般狠,琢磨着等她醒了好生赔个不是。   谁知好容易人醒了过来,却连看都不看自己,梁惊鸿虽郁闷,却也无法,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怕恨坏了我,可你恨归恨,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昨儿晚膳便未用,这一宿也是粒米未进,便我一个大男人若是饿这么久也禁不住,更何况你身子还弱,若想躺等吃了饭再躺。”说着顿了顿又道:“要不你再躺一会儿,我把这盅子盖打开,让里头的热气散散,免得烫了你。”说着便从暖瓠子里拿出那盅药粥来。   药粥是韩妈妈一早熬好拿过来的,因不知皎娘何时能醒便搁在了暖瓠子里保着温,免得放凉,走了药性可就白费劲了。   暖瓠子自拿进来便搁在榻边的小几上,梁惊鸿捧出里面的炖盅,伸手摸了摸仍有些烫,便把盅盖揭开来,用那粉彩福寿的调羹探进去,轻轻转着,让热气缓缓散出去。   散了一会儿,摸着不烫手了,伸手要扶皎娘起来用饭,可他手刚碰到皎娘的肩膀,她便如惊弓之鸟一般避了开去,身子止不住发抖,搭在身上的锦被都跟着她抖,被面子上的鸳鸯戏水都像活了一般。   梁惊鸿看着自己的手很是郁闷,自己难道是地府的阎王不成,不过是碰一下都怕的浑身发抖,待要恼怒却想想她昨儿遭的罪都是因为自己,身上又疼,或许是怕自己再折腾,才这般怕。   想到此,梁惊鸿刻意放柔了声音道:“皎娘莫怕,昨儿是我的不是,唐突佳人,让皎娘遭了罪,你放心,我保证今儿绝不碰你,可你得起来把这盅药粥吃了,这粥里的几味药,正对你的症候。   皎娘仿似听不见梁惊鸿说话一般,阖着眼侧过身子,背对着梁惊鸿一动也不动,明摆着消极反抗。   梁惊鸿倒也未恼,只是笑眯眯的道:“我知道了,皎娘如此莫非是想让惊鸿喂你。”说着见她脸上萦起一层淡淡的绯色,也不知是害臊还是气的,映着那张小脸愈发眉目分明,甚是诱人,勾的梁惊鸿心里跟猫儿抓似的,恨不能立时就把人按在榻上爱怜一番。   却知她如今这身子只怕得养几日,今儿是万万不能碰的,身子不能碰嘴上讨些便宜也算解馋了。   想到此,便愈发凑过去道:“皎娘若再不说话,惊鸿可就真不客气了。”说着便把那炖盅里的调羹又转了个圈,瓷调羹碰在炖盅壁上,叮一声响。   皎娘可真给他吓住了,深知这男人脸皮比城墙都厚,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做得出,自己若不出声,他真能凑上来喂自己。   想到此忍不住开口道:“你,你还要做什么?” 第43章 见好就收   梁惊鸿倒不怕她冷言冷语, 从开头起皎娘便没给过什么好脸色,更何况昨儿自己还那般下死手的折腾她,把人险些折腾坏了, 她心里这会儿必是恨极了, 哪里会有好言语,能搭理自己,有个回应, 都是因她秉性良善,自己还有什么不足的。   更何况他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反正人已是自己的了,还怕她跑了不成, 不用再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往潘家去遇她一遇,如今人就在这儿呢,自己想怎么看便怎么看, 想如何亲近便如何亲近。   便她如今心里恨着自己, 只要以后自己从心里疼她爱她, 日子长了想必恨就淡了, 没了恨便会心甘情愿的跟着自己了。   心里有了这个念想, 也不再穷追猛打,瞧着皎娘道:“你放心,我不做什么,就是让你把这也药膳用了。”见她咬着唇又不说话了, 不禁叹了口气道:“这药粥是韩妈妈从昨儿开始炖的, 足炖了一宿,因怕熬糊了, 又担心那些小丫头们心粗手笨, 便自己守在灶边儿, 一宿也未合眼,到今儿早上,方得了这么一小盅,你心里恨我无妨,若是因恨我便断饿了药膳,这粥若是放凉了便不能吃了,只得再劳烦韩妈妈熬上一盅,她虽身子比旁的婆子康健些,到底是有了年纪的,熬一宿许还勉强能撑过去,若是连着熬,只怕禁不得。”   皎娘虽不想搭理梁惊鸿,却不能捂着耳朵不听,故此,梁惊鸿这些话,想不听都不可能,不得不说这男人实在会拿捏人,即便自己一开始坚决推拒,但韩妈妈的确给自己熬了几个月的药膳,只吃了药膳,这份人情便是承下了。   之前还能说潘复给了银子,这药膳算是自家买的,如今已揭了锅,潘复不过是怕自己推拒才用给了银子这样的理由来哄骗自己。   可到底给没给银子却两说,更何况便潘复便真给了银子,那银子又是从何处来的,说到底不还是梁惊鸿的吗,先头已经欠下了这么大个人情,怎好因自己,再让她熬上一宿去。   想到此,便要起身把那药膳用下,便再不想,也不能牵累人家。   却未想躺着还好,稍稍一动便是钻心的疼,身子没起来呢又软了下去,哪哪儿使不上力气,梁惊鸿见她小脸煞白,顿时心疼上来:“可是疼的厉害?”   皎娘看都不想看他,若不是梁惊鸿自己如何会没用到起都起不来,更何况疼又如何,难道还指望他怜惜不成,昨天自己疼的要死要活,一声声的求饶,他都未放过自己,反倒愈发狠辣,只她自己爽快了,哪会管自己疼不疼。   梁惊鸿见她连看都不看自己,索性直接伸手过去扶她,只是手未碰到人,便被她避开了,抬头看向自己,不,瞪,目光中满是惊惧戒备,仿佛怕梁惊鸿扑过去一般。   梁惊鸿虽不甘心到底明白这时候不能迫她,俗话说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更何况皎娘还是个活生生的女人,女人自来心眼小爱记恨,前头自己做的那些事也是没法子了,才出此下策,若不然哪里得的到人。   已先落了个恨在她心里,若是还迫她,真逼急了,来个一死百了,自己岂非鸡飞蛋打。   想到此,便道:“ 皎娘若不想见到我,我这便出去,只你得答应我,把这药膳吃下。”说完看向皎娘,见她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虽不甘也只能起身出去了。   皎娘倒未想这回他如此痛快,稍稍愣了一下,便见韩妈妈走了进来,伸手帮她坐了起来,韩妈妈虽有了年纪,手脚却利落,扶着皎娘坐好,又寻了软枕过来赛在后面垫着腰,收拾妥当舒服了,方挪了小几在榻上,把那一盅子药粥放到了小几上,粉彩福寿的勺子舀了一勺药粥喂进了皎娘嘴里。   韩妈妈的动作极温柔,那粉彩福寿的调羹,稍一转便是满满一勺,皎娘本不想麻烦她,自己有手有脚的,若是连饭都吃不了,岂非成了残疾,却她稍微一动,那钻心的疼便忍不得,更何况胳膊也抬不起来,怎么吃,只能由着韩妈妈一勺一勺的喂了,不大会儿功夫一小盅药粥便见了底儿。   用过药膳略略洗漱,韩妈妈扶她躺下方退了出去。   隔着落地的牡丹纱扇,能清楚看见梁惊鸿并未真的出去,而是站在隔扇外等着信儿呢,皎娘还以为他会进来继续跟自己说那些有的没的混账话,不想这次却猜错了,梁惊鸿并未进屋来,只是问了韩妈妈几句,便贴着纱扇道:“你且好生歇养着,今儿我不扰你,去寻表姐说话儿。”撂下话便真走了。 第44章 人生在世有舍有得   听见窗外脚步声渐行渐远, 终至听不见,皎娘方吁了一口气,知道今儿是熬过去了, 不用再受那般酷刑, 却想起他刚说的,又不免惊恐起来,今儿不扰她, 那明儿呢?便明儿侥幸躲过还有后儿,大后儿呢……皎娘忽然想明白了为何梁惊鸿非逼着自己跟潘复和离。   即便他有权有势,到底也得顾及些体面,跟有夫之妇有牵扯传出去总不好听, 便潘复一个衙门里的文书小吏都知人言可畏,更何况梁惊鸿这样的人,便心里再龌龊, 面儿上也得冠冕堂皇。   更何况, 若不和离, 自己便是潘家大娘子, 怎能在他这别院里住着, 两三日或许还能说是陪着那叶氏夫人,日子长了家里如何交代。   从一开始他让叶氏哄自己住进别院,便已计量好了,或许更早, 在潘府跟潘复偶遇之时……皎娘忽摇摇头, 到了这般时候,自己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便知一切都是他计量好设下的圈套又能如何, 爹娘冬郎都被他死死攥在手里, 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妇人,除了屈从还能如何。   可屈从?皎娘想起昨儿,身子忍不住颤了颤,屈从竟比死更难,想死死不成,活着却遭罪,她这倒是什么命,想着不觉悲从中来,这样煎熬的日子,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微微侧过身子,闭上眼,一行清泪悄然滑落,瞬间隐没在锦枕上的团花里不见踪影。   大约是那药膳中安神的药材起了效用,虽心里难受,到底还是睡了过去。   听见纱帐内气息匀停,知是睡实了,韩妈妈方从帐下伸手进去,曲起三指按在那纤细莹白的腕子上,探了探脉息,脉息虽弱却安稳了不少,只往后仔细调养保重,应无大碍。   皎娘这儿睡下不提,再说梁惊鸿嘴上说是去找表姐说话儿,却未进跨院,而是从连廊那边拐个弯直接出了后院,往前头书房里去了,进了书房唤李顺吩咐了几句,便沐浴更衣在书房里歇了。   他是歇了,叶氏这边却睡不踏实了,昨儿晚上这一番折腾,等这边儿的小祖宗消停了,叶氏回到自己的跨院收拾着躺下,天都亮了,错过了盹,心里又有事儿,哪里能睡的实,略闭了闭眼到晌午便起了身,起来便忙问东院如何。   周妈妈一边伺候梳洗一边道:“晨起的时候老奴过去了一趟,大娘子还睡着呢,却不见表少爷,问了韩妈妈说在前面书房里歇了,夫人您说这事儿稀不稀奇,费了这么大力气好容易弄到手的人,照着表少爷的性子,哪里舍得下,昨儿夫人您让他去歇着,表少爷都没应,直接去屋里守着了,怎么这人醒了倒躲出去了,莫不是一回就厌了?”   叶氏暗暗嗤笑,柳妈妈这话可真是笑话呢,昨儿那孙婆子说的分外明白,皎娘那身子天生与旁人不同,在她许不是好事,可对于男人就不一样了,若没尝过那等销魂蚀骨的滋味还罢了,只尝过一回岂肯罢手,更何况惊鸿本就稀罕她,如今更不消说了,必是爱到了心坎儿里,哪里会厌烦。   想到此,摇摇头:“惊鸿那个脾性,若当真厌烦了,哪里还会留在别院,早不知跑哪儿寻乐子去了,他这是心里爱极了,怕在跟前儿守着把持不住,又不舍离的太远,干脆去前院书房里安置,不信你瞧着,等皎娘的身子养好了,他可还会去书房,我倒有些担心皎娘,本来身子就弱,又受了这一番磋磨,若是想不开,怕是要牵累身子。”   周妈妈:“夫人若是担心大娘子,不若去劝劝她,说到底女人一辈子不就是那么会子事儿吗,跟了咱们表少爷吃穿不愁又知道疼人,怎么不比那潘复强,横竖前头也是个虚名头,既然已和离了便丢开手,各过各的日子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叶氏白了她一眼:“亏得你活了这么大年纪,怎竟说出这样没道理的混账话来,便她跟潘复是虚名头,到底是正经夫妻,跟了惊鸿算什么,妾还是外室?若她是那贪慕虚荣的也还罢了,偏生是个再正经不过的良家女子,怎会愿意与人做小。”   周妈妈道:“话是这么说,可事儿都到这儿了,怎么也是回不去了,便表少爷抬手放了她,难道她还能回去做潘复的大娘子不成。”   叶氏叹了口气:“是回不去了,我一会儿过去瞧瞧她吧。”   周妈妈愣了一下:“夫人这几日不一直避着不去东院吗,今儿是怎了?”   叶氏:“先头我不去是心愧的慌,实在不好意思见她,如今事已至此,若再避着不露面便说不过去了,更何况,除开惊鸿的干系,我与皎娘也的确投缘,这般算计她,终究要当面儿赔个不是才好。”   周妈妈:“我瞧着这大娘子虽柔柔弱弱的性子却倔的紧,如今心里不知怎么恨夫人呢,夫人便去赔不是只怕也白搭。”   叶氏:“我这般算计她,她恨我是应该的,我也不求她谅解,只求说明白了自己能心安些。”   叶氏是下半晌过来的,皎娘早便醒了,只是仍未起身,不是她不想起,是起不来,睡了一觉虽觉身上不似昨儿那般挖心的疼了,却仍酸软无力,尤其身下哪里不动还好,一动便丝丝缕缕的疼,刚韩妈妈扶着她坐了一会儿,用过药便有些撑不住,又躺下了。   见叶氏进来,皎娘都有些愣,还以为叶氏不会露面了,毕竟自己已经在这儿了,叶氏也不用再做戏哄骗自己,不想她却来了。   愣怔过后皎娘便侧过身子脸朝着榻里躺着,摆明了不想理会叶氏。   碰了意料中的钉子,叶氏也未恼,而是挥手遣了下人出去,自己挪了个绣凳在榻边儿坐了,沉默了片刻方开口道:“我知你心里恨我,我今儿来也不是想得你的谅解,毕竟这事我亏心在前,你恨我怨我都应当,只无论如何,我都要过来给你赔个不是,有几句心里话要说与妹妹听。”   说着顿了顿才又道:“我家祖母曾说人生在世有舍有得,有些事只有舍得下方能得的着,虽这么说妹妹心里八成要骂我,却也是我家祖母处世为人的道理,她老人家活了这么大年纪,断不会信口胡言,妹妹若心里实在过不去,不若想想冬郎,之前妹妹日日发愁冬郎如此天资却因无法进学而耽搁了大好前程,如今得了这样进学的好机会,眼望着前程似锦,与妹妹来说岂非也是有舍有得吗。” 第45章 直接买坟地吧   说了半天, 皎娘仍是不应,叶氏也不着急,而是慢条斯理的唠家常:“说句大约妹妹不信的话, 我心里着实羡慕妹妹呢, 妹妹家里虽清寒些到底父母双全,还有个聪明懂事的兄弟,家里也不愁吃穿, 一家人守在一处里亲亲热热的过日子,那心都是贴着心的,多好,不像我……”   说着叹了口气:“也不瞒妹妹, 我娘家虽富贵,我却是姨娘生的,又是个丫头, 本就不受待见, 加之我娘生我的时候, 被人算计, 我一落生, 她便咽了气,更没人理会我,我是跟着奶妈子长起来的,好几岁了都不知亲娘是谁, 至于我父亲, 一年到头也只有年节的时候能见一面,而我父亲妻妾众多, 儿女也多, 到了年节的时候一溜站在下首, 父亲也只抬抬眼,说两句场面话,便让我们下去了,那几年里他连我长得什么样儿都记不住,后来我病了一场,险些丢了命,是祖母怜我自幼丧母,我把接到身边一是可怜我,二一个是想有个孙女在跟前儿说话解闷,跟着祖母日子才算顺遂了些,后随祖母进京在亲戚家住了些年,亏的亲戚家的老夫人出头保媒,方有今日,我这亲戚家门庭显赫,这份人情欠是欠下了,要还却难,妹妹说这时候人家来求我,如何能不应。”   皎娘虽侧过身子闭了眼,可耳朵又没聋,叶氏说的话自是都入了耳的,皎娘倒未想到看似富贵风光的叶氏,竟然有这样一段辛酸过往。   皎娘虽没见过几个富贵人家,却往潘府走动过几回,多少能想到在那样的大宅门里一个没了亲娘的庶出小姐,日子有多艰难。   叶氏的亲娘既是被人算计死的,那她那场差点儿要了小命的病,想来也不简单,外头只瞧得见风光,却哪里知道这风光后的心酸苦难,不身在其中如何能体会。   这般想来叶氏也是个苦命之人,皎娘知道她后面那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虽未直接道明,却也间接解释了,她为何会帮着梁惊鸿来算计自己,想必她祖母带着她去住的亲戚家,便是梁府,因梁府牵线做媒,叶氏一个庶女方嫁得一门体面的好姻缘,成了周府的正房夫人,欠了这份人情,梁惊鸿求她帮忙,哪里能不应。   皎娘在心里叹息,世上的事多不由人,吉凶祸福端看命数如何,自己的命不济遇到梁惊鸿,这男人无耻之极,日后还不知怎么折腾自己呢,至于叶氏,或许之前皎娘是恨她的,毕竟她帮着梁惊鸿哄骗自己,却听了叶氏说说的这些之后,倒不怎么恨了,说到底,叶氏也是被逼无奈吧。   由此可知,梁惊鸿必然出身显赫,若不然,不至于连叶氏都如此做小伏低的还他人情。   叶氏本来也没奢想过自己一番话,皎娘便能原谅自己,她深知疑一个人不易,信一人更难,或许皎娘一开始对自己是信任的,但如今知道了真相,哪会轻易再信。   故此这些话只是说与她知道,叶氏可不想皎娘把自己当成给梁惊鸿拉皮条的。   却见她神色似是和缓了些,那张俏鼻子俏眼的粉面上,也不似刚才冷冰冰的,心知她是听进去了,不禁大喜,知道皎娘最担心的便是她兄弟,遂道:“冬郎那边儿你尽管放心,我已去信知会了我家小子,让他好生照应着冬郎,别让学里那些混账子弟欺负了去,至于衣食住宿,也安置的妥帖舒适,绝不会饿着冻着他。”   说着顿了顿又宽慰她:“等日后你身子养好,能行远路了,寻个机会去京里,你们姐弟俩不就见着了。”   不得不说叶氏的确很了解皎娘,她这几日虽担惊受怕着,却仍时不时便惦记冬郎,一时怕因自己不从,梁惊鸿把气发在冬郎身上,一时怕冬郎做的行船遇上大风浪怎么办,又怕他进京之后无人在身边照顾,不在意衣食冷热染上病痛,更怕被那些学里的纨绔子弟欺负,她爹玉秀才好歹是教蒙学的先生,潘家门里那些纨绔子弟,自己可比谁都清楚,一个个混账的紧,根本不说理,就知道欺负老实人。   心里担心却又无计可施,这几日没少抹眼泪,今儿叶氏一番话,皎娘到底放了些心,她知道以叶氏的出身秉性,绝不会随便许诺,既说让她家小子照顾冬郎,必能办到,只是思及她哄骗自己住进这别院,被梁惊鸿折腾,便不想理会她。   叶氏倒是颇知趣儿,该说的话都说了,便道:“听了我这么一大篇子废话,想必乏的紧了,我便不扰妹妹了,妹妹好生歇着吧。”说着起身往外走,皎娘自是不会拦她。   只不过,刚出了屋,在廊上没走几步,一拐弯便迎头撞上了梁惊鸿,叶氏愣了愣:“你不是在前院书房里安置了吗,怎又跑后边来了?莫不是你人在书房,魂儿却丢在这后院?”   梁惊鸿心知表姐是打趣自己,也不恼,嘿嘿笑了两声道:“我这不是担心吗?”   叶氏嗤一声乐了:“担心?担心什么,莫非是担心我欺负你的心肝儿美人儿不成?”   梁惊鸿忙道:“瞧表姐这话说的,您自来便跟皎娘要好,事事都恨不能:护着,哪会欺负她。”   叶氏:“你也别这么架楞我,饶是你再说出朵花来,这等缺德事,我也是不干了。”   说着看向梁惊鸿不禁道:“她身子那般,昨儿又初初破瓜,可再禁不得折腾了,你好容易把人弄到手,要的是个活蹦乱跳的美人吧。”   梁惊鸿:“表姐这话说的,不要活蹦乱跳的难道还要死的。”   叶氏哼了一声:“你也不瞧瞧你自己这身板有多结实,屋里那个跟朵娇花似的,哪搁得住你这牛犊子折腾,更何况孙婆子不说了吗,她那身子又跟旁人不同,你若再不管不顾的折腾她,我看也甭弄什么别院屋子的藏人了,直接买块坟地更合适。”   梁惊鸿:“表姐这好端端的怎么提起这些来,当真晦气。”   叶氏:“晦气不晦气的我不知道,就知道你再如昨儿那般折腾,她这条小命便真得搭在这儿了。” 第46章 有的折腾呢   梁惊鸿也知皎娘身子伤的厉害, 不能操之过急,横竖人都在这儿了,往后日子长着呢, 也不非急在这一时半刻, 当前最要紧是养好身子,遂点了点头:“我心里有数。”   叶氏:“你心里有数便好,就怕你们仗着年轻, 不知轻重的胡乱折腾,真把身子折腾坏了,可是一辈子的事。”   叶氏以往可不会跟梁惊鸿说这些,虽是表亲, 到底梁惊鸿是个性子霸道出了名的,脾气上来莫说表亲,便是梁府的长辈们也管他不住, 如今是对皎娘心怀愧疚, 怕这魔星食髓知味, 不管不顾的折腾, 真把皎娘这条小命折腾没了, 也是自己的罪孽,方才说了两句,本也没指望他能听进去,不想倒答应的很是痛快, 心知他既答应了便能做到, 又听他说明儿去接那孙婆子过来,便更放了心。   那孙婆子是接生的婆子, 这别院里也没怀喜的孕妇, 接她来自是来瞧皎娘的, 说起来,皎娘这病不是病的,也只能孙婆子瞧,那婆子接生的多,妇人身上这些事最清楚,看这意思一时半会儿的也丢不开手,房中事终是免不了,偏皎娘这身子又有些麻烦,或许孙婆子有什么法子也未可知。   知道他今儿不是过去折腾人的,便也不再拦着,由他往皎娘住的院里去了。   待梁惊鸿走远了,周妈妈方道:“夫人也真是,如今都成了事,您再拦能有什么用,说不得倒惹六爷心里不爽快。”   叶氏:“虽我欠了梁府的恩情,到底也不能眼睁睁瞧着,若不是我帮惊鸿诱骗,皎娘如今还过她安稳的小日子呢,哪里会遭这样的罪。”   周妈妈:“老奴倒觉,大娘子之前的日子也算不得安稳,那潘复娶她根本也没憋什么好屁,是想着娶回来摆在家里为他那龌龊心思挡刀挡剑呢,潘复虽不过一个衙门小吏,野心可不小,尽想着怎么攀权贵高枝儿,若不然也不会这么快便栽在六爷手里,您说这样的人,能有良心吗,如今是没得势,许还能装个相敬如宾,若以后真的飞黄腾达了,哪里还会顾念家里当摆设的娘子,真到那时候,大娘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才叫活受罪呢,如今趁早和离了,说不准倒是福气,这么着一想,夫人您可是救她出水火的恩人呢。”   叶氏都忍不住摇头:“你这老货就知道胡说,我这般算计她,她不恨我已是宽怀大量了,得了,不管怎么着事已至此,后悔也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回头等惊鸿的热乎劲儿过去,我再出头为她寻一门妥帖的姻缘,让她终身有靠,也免得被人欺负了去。”   周妈妈忙道:“夫人当真是菩萨心肠。”嘴上这般说,心里却道,瞧着六爷这打了鸡血似的热乎劲儿,估摸一时半会儿丢不开,更何况孙婆子可说了,皎娘那身子与旁的女子不一样,男人最稀罕,若不是稀罕的忘了节制,昨儿也不至于头一回便差点折腾出人命来。   周妈妈是过来人自然知道这男人都是没出息的,甭管你是满腹经纶的读书人还是街上扛活的力巴,上了榻都一样,只身上爽快了,哪儿哪儿都顺当,皎娘这身子,她是要受些苦,男人却爱的紧,这就好比让一头饿狼天天吃大块的鲜肉,哪还会去吃草, 偏偏鲜肉也不是那么容易到嘴的,看得见吃不着,岂不更勾馋虫,所以说,柳妈妈倒觉,六爷跟这大娘子两人有的折腾呢,不信往后瞧着。   不说周妈妈心里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且说皎娘,自叶氏走后,便想恨也恨不起来了,叶氏虽出身富贵,却饱受磋磨,想她那么小便没了娘,在那样复杂的大宅里,没个亲娘护着,亲爹又不理会,必然万分艰难,便处处小心,都险些丢了小命,若不是她有些运道,被祖母接去,想必也就没如今的叶氏夫人了。   正如她说的,虽生于富贵却羡慕自己这样寻常人家,至少父母双全,一家人亲亲热热热守在一起,便清苦些,也比那样步步惊心的日子强,想来别管富贵清苦,生而为人便各有各的难,正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想着不免幽幽叹了口气。   一口气刚叹完了,便听梁惊鸿的声音响起:“这大晌午的,怎不歇觉却叹上气了,莫非有什么心事,可否说与惊鸿听听。”   一听梁惊鸿的声音,便忍不住想起那劈骨挖肉的疼来,身子都忍不住打了个颤,若是可能,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听见这个声音,见到这个人。   却知这不过是自己的奢想,梁惊鸿费了这么多心思把自己弄到手,怎会轻易便放过自己,她也知道怕没用,却忍不住心里的惧意。   不想看他,便仍闭眼躺着,只当睡了。   梁惊鸿迈进屋,便见纱帐里脸朝里侧卧着的人儿,若不是刚听见她叹气,许真以为她睡着呢,如今却知她是装的。   梁惊鸿知道她是怕了,看自己都不想看,不免有些后悔,早知应该忍着些,不那么下死力的折腾,好歹留点儿情面,免得一听见自己的声都吓的小脸煞白。   梁惊鸿自是不希望皎娘怕自己,若是一见自己便跟惊弓之鸟一般,还有什么意思,也正因如此,梁惊鸿才又来了,若是这会儿退让避开,她只会更怕自己,倒不如尽早适应,习惯了就不怕了。   想到此,脚下不停,直接行过来,伸手拢起了纱帐,便坐在榻沿儿上,探头瞧了瞧皎娘,仍未睁眼,但那垂下的眼睫却轻轻颤了颤,显见是醒着的,俏鼻下红唇微抿,倒露出唇角一个小窝来,便是这个若隐若现的小窝,使的我见犹怜中又添了几分俏皮,愈发勾人,梁惊鸿几乎有些把持不住,那股猛然窜起的躁火压了又压,方勉强压了下去。   心中躁火不得发散,到底不甘心,又瞥眼见搭在那盈盈纤腰上的一截子胳膊,虽衣裳穿的齐整,却因侧躺着,纱袖略略屯上去了些,露出腻白皓腕上一只纤纤玉手,肤白若脂,十指如葱,真真儿说不出的好看。   梁惊鸿心里一痒,伸手便把那纤纤玉手攥在了自己掌中,皎娘大惊,忙用力挣了挣,却哪里挣的动,其实梁惊鸿怕攥疼饿了她,根本未使力,即便如此,他的力气也不是皎娘能挣开的。   她越挣,梁惊鸿反倒攥的更紧了些,皎娘挣不开只得睁开眼:“你,放开。” 第47章 吃人的老虎   梁惊鸿低笑了一声, 并不理会她的话,而是道:“不是睡着了?怎这就醒了。”那语气听着颇有些遗憾似的,仿佛是盼着她睡着才好, 说着还捏了捏掌中柔荑, 把那如葱白一般的指头捏在手里,挨着个揉捏把玩,似是盘摩什么玉件儿。   皎娘几次想抽回手却根本抵不上他的力气, 暗里较劲儿倒把自己累的有些喘,一张小脸也涨得通红,愈发显得翘鼻红唇眉眼分明。   那细细的娇喘从那红唇中溢出来,梁惊鸿刚压下去的那团火又似要烧了起来, 到底还有些理智,知道不能再莽撞折腾,待要放过她又不甘心, 索性把那小手在掌中狠狠揉搓了十数下, 直到那只嫩白的小手被他揉的有些发红, 方心满意足, 却未放开, 仍是攥在自己手心里。   皎娘见自己越挣他抓的越紧,让他放开也只当未听见,想这男人行事手段哪里知道什么礼义廉耻,若他执意不放, 自己挣断了腕子也无济于事, 只得由他抓着揉搓了个尽兴,方得抽回。   便也不敢再搭在身上, 而是缩在怀里抱着胳膊, 一脸防备的看着梁惊鸿, 仿佛他是一只吃人的老虎,随时都会扑上来把她吞吃入腹。   被她如此防备着,梁惊鸿心里自是不爽,却也知道她是被折腾怕了,遂道:“你放心,便我再想亲近,也需顾惜你的身子,说起来,你也不用怕,男欢女爱本是世上最寻常不过的事,你是因受不得那疼,却不知女子头次都是要受些苦的,待日后苦尽甘来得了趣儿,便知这里的好处了。”   皎娘何曾想到这男人竟比自己预料的还不要脸,先是抓着自己的手轻薄,好容易放开了,却又说起男欢女爱来,这些话便自己听着都忍不住臊的慌,真不知他是怎么能面不改色的说出口的。   皎娘越听脸越红,听到最后连脖子都染上绯色,终于醒悟跟这男人比脸皮厚,十个自己都不是个儿,索性仍侧过身子闭上眼,只做不理会。   梁惊鸿见她又闭上了眼,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儿,不禁失笑,索性脱鞋上榻,他这 一动作,可把皎娘吓的不轻,哪里还能再躺下去,蹭的坐了起来,飞快挪到了榻里侧,手下意识的去摸里侧床柜上摆着的那支青花釉上彩的葫芦瓶,抓着那葫芦瓶看向梁惊鸿:“你,你要做什么?”   梁惊鸿目光划过她手上的葫芦瓶,不禁挑了挑眉:“我若真想做什么,你手里抓着这个葫芦瓶就能挡得住不成,我什么都不做,就是想跟你说说话儿,思想起来我与皎娘真没说过几句话呢,以往轻易也碰上,好容易碰上了,皎娘又忙着躲开了,这可是多情总被无情恼,皎娘不知惊鸿心中多怅然,如今终是得遂心愿,自是要跟皎娘好好说说话儿才行。”说着目光闪了闪又道:“若皎娘不想说话儿也无妨……”他嘴上说着无妨,目光却落在皎娘身上,明显就是话里有话,若皎娘不想说话儿,想来他就要干别的了。   皎娘哪会不知他心里计量的什么,忙道:“那,那下榻去说。”   梁惊鸿唇角一弯,弯出个好看的弧度来,笑望着她:“皎娘身子弱自来怕冷,虽如今已是春天,到底未入夏,一早一晚仍是有些寒气,倒是这榻上暖和些,咱们不若就在这儿说话也省的你着凉。”   皎娘不禁侧头望了望花窗,花窗已然支开,日头正亮晃晃的映照进来,这晌午刚过,哪里是什么一早一晚,更何况,刚一番挣扎,身上都出了一层汗,在这帐中便觉有些闷得慌,忙道:“我不冷,下榻去说。”   梁惊鸿:“真要下榻?皎娘刚不是还困倦的紧想睡吗,难道醒盹了,莫不是被我搅了好眠,这可是惊鸿的罪过了。”嘴里说着罪过,脸上却无半分愧疚。   皎娘深觉这男人不好斗,明明他一进来就知道自己是装睡,却并不戳破,而是在这儿堵着自己呢。   皎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男人两头堵自己的话,说什么都能被他挑出刺来,索性闭嘴咬唇,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梁惊鸿倒未再拿话堵她,而是自己先下榻穿了鞋,见皎娘的绣鞋在旁边脚蹬上,虽是家常的绣鞋,却做得颇细致好看,上头的绣活儿也素雅,不是寻常见的牡丹玫瑰等花样儿,绣的竹子,虽只是普通的鞋面子,却也绣的分外鲜活,瞧着也小巧,遂拿了起来搁在自己手上比了比,竟比自己的手还小一截儿。   皎娘见他好容易下了榻,却又把自己的绣鞋拿在手上端详,皎娘脸更红,女子的绣鞋乃是内室私密之物,哪有给个男人这么拿着看的。   皎娘索性伸手想去拿自己的绣鞋,却被惊鸿一下避开了,皎娘羞恼之及:“你,你拿着我的鞋做什么,快还给我?”   梁惊鸿却笑了:“还给你,你不是也要穿吗,既如此还费道手做什么,我帮你穿上便是。”说着弯腰给她穿鞋。   皎娘愣了愣,怎么也没想到梁惊鸿说着便真做了,皎娘自是知道南楚的男人什么样儿,便是街上的贩夫走卒进了家也是大爷,什么都让婆娘伺候,读书人更是矜傲 ,便是她父亲这样顾家又疼子女的,在家也是甩手掌柜,更不消说梁惊鸿这样的人,家里外面都是众星捧月的公子爷,谁能想到会弯腰给自己穿鞋。   太过惊诧不免有些晃神,这一晃神的功夫,梁惊鸿已弯下腰去,把自己的脚抓在手中揉了几下,明显是轻薄之举,皎娘臊的小脸通红,心里恨的不行,就知这厮没按好心,正要推开他,梁惊鸿却已套上绣鞋站了起来,往对面窗下炕上落座笑微微的看着皎娘道:“不是下榻来说话儿吗,怎的不动劲儿了,莫不是这么一会儿功夫,又觉困倦了?”   皎娘如今已知这男人有多厚脸皮,他是不管什么礼法规矩的,若皎娘不说话,他真会又脱鞋上榻,皎娘可不想与他在榻上待着,他嘴上说不做什么,皎娘可不信,却也知他若真想做什么,不在榻上也一样做,但皎娘就是觉得在榻上太危险,仿佛时时刻刻他都会扑过来一般。   想到此,便站起来想去窗下坐,谁知站起来还不觉得如何,等她一迈脚,便忽的疼上来,腿一软一个踉跄往前栽去。 第48章 难得这般安生   皎娘以为自己这一跤免不得要摔个实在, 吓的惊呼一声,下意识闭上了眼,不想却落进一人怀中, 睁开眼正对上梁惊鸿有些促狭的目光:“皎娘若想让惊鸿抱着, 只管开口,惊鸿无有不从,这般却不安稳, 万一惊鸿反应的慢些,未接住,皎娘这一跤摔下去可不得了,便不会伤筋动骨, 这样好看的小脸若摔的鼻青脸肿,惊鸿却要心疼了。”说着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语气暧昧, 行为轻薄。   皎娘也顾不得疼了, 忙从他怀中挣出来, 强忍着走到窗下坐了, 梁惊鸿倒也不恼, 只是笑眯眯的瞧着她,移步过去, 看得出来,便她忍着, 走路姿势也明显有些别扭 , 不过比起昨儿应是好多了,昨儿她可是躺着都不能动的, 这都能走了, 想来过不了几日, 便可恢复过来,只她好了,自己也就熬出来了,再不用憋着当和尚了。   想到那销魂蚀骨之处,不由心中一荡,恨不能立时就把人揽在怀里恣意放纵一番才好,却知,今儿只能想,再馋也吃不到嘴。   心里冒火,见小丫头捧了茶进来,等不及奉过来,几步过去拿起碗便灌了半碗下去,放下碗却皱眉道:“什么茶?怎么这个味儿?”   那小丫头吓得脸都白了,磕磕巴巴的道:“这,这不是茶,是参汤,韩妈妈交代下的,大娘子气虚体弱,夜里常睡不安稳,不宜饮茶,便用洋参熬汤代茶,怕旁人不知,便交给了奴婢专管此事,没,没……”说着垂下头,不敢往下说了。   梁惊鸿自是知道她要说什么,韩妈妈本是叶家的,后跟随母亲嫁到梁府,虽不是正经大夫,却精通药理,尤善熬煮药膳,故此自己才把她接来搁在皎娘身边,也好底细调养身子。   皎娘是天生的不足之症,胎里带的毛病最难医,唯有日积月累慢慢调养,虽虚又不受补,平日的茶饭饮食便要格外底细,人参虽补却属火燥,皎娘的身子万万用不得,倒是这洋参滋阴润燥,生津止渴,用来代茶饮用最妥帖,又不知皎娘何时醒来,便交代这小丫头专管盯着,只皎娘这儿醒了就端参汤进来。   哪想梁惊鸿这般着急,不等小丫头说明白,自己便过来灌了半碗,闹出这么个乌龙来,哪里还能怪责小丫头,挥挥手道:“再去端一碗新的过来。”   那小丫头一听未责罚,如逢大赦,忙着行礼退了下去,不大会儿便重端了一碗进来,放在窗下 那张黄花梨的炕几上。   皎娘并未瞧出这里的官司,虽韩妈妈来了之后,换的新茶跟过往不同,皎娘也未觉出不对来,她出身小门小户,虽父亲是学里的先生,有吃茶的习惯,却也是寻常茶铺子里那些,自己身子又不好,三天五晌的吃药,怕与药性相悖,从不吃茶,后来嫁给潘复,虽潘复上无父母,下无兄妹的,到底跟潘府沾了亲戚,便免不得要去应酬一二,方才偶尔吃茶,却也不懂什么茶跟什么茶这些门道。   韩妈妈让人换的新茶,虽跟过去自己吃的都不一样,皎娘也未觉奇怪,故此,更不明白梁惊鸿不过喝了半碗茶,刚那小丫头怎么就怕的脸都白了。   这会儿小丫头重新端了茶过来,皎娘不免底细瞧了瞧那茶碗,并未瞧出什么来。   梁惊鸿见她盯着那茶碗瞧,不免好笑道:“你瞧什么呢,莫不是疑心我下了药在茶里吧。”   梁惊鸿不过随口一说,不想皎娘却咬着唇看着自己,虽未说话,可那神情分明是真有疑心。   梁惊鸿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皎娘这么瞧着我做甚,我梁惊鸿再不济也不会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吧,更何况皎娘如今已是我的人了,又何必下药。”   皎娘别开头去,心里却对他的话很是不屑,比下药更下三滥的手段,他也不是没使过,却怎好意思说的如此义正言辞。   只看她那别开小脸上的神情,梁惊鸿便知她心里想的什么,虽有些不爽,可想到自己前头使的手段的确不大光彩,也正因前头这段,一时半会儿的扭转不了皎娘对自己的印象。   不过,梁惊鸿也不着急,反正人在自己手里,只要疼她爱她,对她好,日子长了,便是个铁疙瘩也能捂热乎了吧。   想到此,开口道:“放心吧,没下药,这也不是茶,是参汤,代茶吃,日子长了对你的身子极好。”   参汤?皎娘愣了愣,想到以往几个大夫都说自己虚不受补,故此药方子里从不用参,就怕适得其反,反而更坏了身子,不想如今竟用参汤当茶饮,自己这弱巴巴的身子如何能禁得住。   可转念一想,禁不住岂不更好,若因吃这参汤有个什么闪失,总归不能怪到爹娘跟冬郎头上,自己也不用再遭那样的罪了。   念头至此,直接端了茶碗便喝了下去,瞧意思比刚梁惊鸿还要急些,喝完又开口要了一碗,小丫头忙着又去端参汤。   梁惊鸿却并未拦着,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她又喝了一碗参汤下去,想她大约不知心思早已曝露在脸上,这张好看的小脸根本藏不住什么心思。   梁惊鸿目光一闪,便让她以为这参汤对她身子有害好了,如此更能好生调养,早日康健,她这身子养的康健了,自己才有盼头。   见她仍是满脸戒备,梁惊鸿便不再逗她,而是跟她说起京里的一些景致逸闻,冬郎入京进学,京里的事皎娘必然上心,果然听的很是认真,偶尔还会答个一两句,引得梁惊鸿继续往下说。   梁惊鸿虽高兴她听自己说话,却一想到,她这般勉为其难的与自己答话,是为了别的男人,便从心里往外冒酸水,就算是她兄弟也是别的男人,再亲再近还能有自己跟她亲近不成,心里嫉妒的不行,便琢磨着等自己带皎娘回京之后,是不是把碍眼的冬郎远远放到别处去。   皎娘哪会知道梁惊鸿心里打了这样的歪主意,只是想多知道些京里的事,以此来猜想冬郎过得好不好,其实冬郎这会儿还在船上呢,根本未到京,又何谈好不好,但皎娘就是想听,至少跟冬郎相关。   一个想听一个想说,正好搭在一处,几日来真难得这般安生,若那不知底细的外人看来,必会觉得这两人相处的很好,绝想不到是用强的冤家。 第49章 从心里不爽快   皎娘本来还担心梁惊鸿在后院留宿, 先头尚能以有夫之妇的身份拖延推拒,如今却再无立场,便不是自己甘心情愿到底已有肌肤之亲, 更何况这里本就是他的别院, 他若执意留宿在此,哪是自己想拒就能拦住的。   皎娘也不是矫情,到了这种境地, 已由不得自己,还有什么可矫情的,便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可她实在是怕了, 便阿娘亲口说那事忍过去疼,慢慢就好了,皎娘仍是不信, 那样劈骨挖肉一般的疼堪比酷刑, 哪里能忍的过去, 那一瞬她甚至觉得死了才是解脱。   至于, 梁惊鸿说的什么快活, 皎娘更是一个字都不信,疼都快疼死了哪里快活,虽怕心里却又异常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事儿有一便有二, 这男人绝不会放过自己的。   因此,随着日头落下, 天色渐暗下来, 见梁惊鸿仍没有走的意思, 皎娘心中愈发忐忑,虽仍听着梁惊鸿说话儿,却不再偶尔答言。   梁惊鸿岂会看不出她的心思,未免有些郁闷,想他梁惊鸿以往去到哪儿不是远接高迎的,甭管是名门闺秀还是花楼里的头牌姑娘,见了自己哪个不是情意绵绵,哪怕跟自己多说上一句话也是好的。   偏生她这般不待见自己,虽未说出来,可浑身都透着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而自己只略略靠近一些,便再藏不住眼底的惊惧。   梁惊鸿这会儿是真有些后悔,不该那般由着性的折腾她,把人折腾的狠了,莫说那蚀骨销魂的美事,便挨碰一下都怕。   若自己心肠够硬也还罢了,管她怕不怕,直接按在榻上怎么痛快怎么来,偏生又见不得她受苦,见不得她遭罪,那自己就只能忍着了。   忍着归忍着,却也得让她明白,不管她怕不怕,从今往后都是自己的人,不习惯便慢慢习惯,习惯了就不怕了。   打着这个念头,哪里肯走,便皎娘一声不吭,满身拒绝,也只当没瞧见,直到传了晚膳,见她没怎么动筷子,方开口道:“皎娘可是想我早些走?”   被他看破心思,皎娘颇有些不自在,却不知该答他什么,只得别开头不看他。   梁惊鸿也没想她回答,而是接着道:“若想我走也不难,只皎娘好生用了晚膳便可。”   皎娘听了不免愣了愣,颇有些疑惑的看向他,不明白他这话何意?   被这样一双有些懵懂却格外动人的眸子瞧着,梁惊鸿只觉心里无端生出一只猫爪子来,一下一下的挠着,既痒又舒服,恨不能把人抓过来亲上几口。   却知,若再忍不住强了她,必然更恨,自己今儿可是费了不少唇舌,好容易两人间有缓和了,如此一来岂非前功尽弃。   想到此,梁惊鸿指了指桌上的晚膳:“光瞧着我做什么,不是想让我走吗,那就把这些都吃了。”   都吃了?皎娘看了看桌上的晚膳,她自来身子弱,脾胃不佳,饭食用的极少,以往至多便是一盅药粥就几口小菜便差不多饱了,韩妈妈负责打理这些,也只是多添了两样爽口的小菜,而今儿因梁惊鸿在,却极丰盛,满满摆了一桌子,便自己身子康健,也吃不下去这么多是,他这不是明摆着耍弄自己吗。   既知他是故意耍弄,咬着唇索性不说话了。   梁惊鸿目光闪了闪,道:“看起来皎娘是不想我走了,那我可就留……”   梁惊鸿话未说完,皎娘便急了:“你根本是故意刁难,这么多如何能都吃下。”明显有些气恼,小脸紧绷着,润红如凝了水泽的红唇,此时微微抿着,露出唇角那一处若隐若现的笑窝,当真让人稀罕的紧。   梁惊鸿瞧够了方道:“皎娘这话可冤枉我了,我不过是让你把盅子里的药粥吃了,这也是刁难吗。”说着忽凑过去低声道:“还是说,皎娘根本不想我走……”   皎娘愣了愣回过神来,见他一脸计谋得逞的促狭,方知是故意逗弄自己,也不理会他说什么,拿了调羹舀盅子里的药粥,不一会儿功夫,一盅药粥便见了底儿。   梁惊鸿倒也说话算话,待皎娘吃了粥,便站起身来,皎娘神色不觉一松,见她这般巴不得自己赶紧走的样子,梁惊鸿心里着实郁闷,不满道:“人都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怎的皎娘竟如此冷肠狠心的赶我走,岂不叫人伤心。”   皎娘抿着唇不理他的胡言乱语,心里却连连冷笑,自己跟他何曾做过夫妻,若不是被他算计落到这般境地,又怎会如此担惊受怕。   梁惊鸿也不过嘴上说说,如今她身子未好,不能亲近,便她不赶自己走,也不能留,不然真怕把持不住。   不过自己走是心疼她身子未愈,一心都是为了她,她赶自己走,却是真心实意,光瞧这小脸上生怕自己留下来的神情,便让人从心里不爽快。 第50章 眼见着吃不着   梁惊鸿这人可不是能受委屈的, 心里不爽快了,自然也不会让皎娘太顺遂,虽站了起来, 脚却未往外走, 而是一侧身在那抿着的小嘴上啪叽亲了一口,不等她恼便大笑着出去了,皎娘站起身却只听见窗外渐渐远去的笑声, 又羞又恼,一张脸涨的通红。   想她活了两世也未遇过这样厚脸皮的人,便是不理会不说话,他也能惹的你又恼又恨, 却又无计可施,他这般让皎娘不知该如何应付。   愣愣的站了好一会儿,方叹了口气, 自己这可是庸人自扰呢, 既在这别院中, 便如那笼中莺雀一般, 哪还由得自己选择, 如今她唯一的盼头,便是梁惊鸿腻烦了,放过自己。   就是不知梁惊鸿何时才会腻烦,或许日子不会太长, 皎娘虽知自己有几分姿色, 可梁惊鸿这样的人,哪会缺美人儿, 便不贪美色, 也有人为了讨好往跟前儿送, 更何况梁惊鸿这人简直就是色中饿鬼,能一眼就使出这么多无耻卑鄙的手段来谋算自己这个有夫之妇,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皎娘深觉梁惊鸿看上自己,是自己的命不济,或许那时他正腻了身边的美人,忽瞧见自己与他惯常见的女子不同,一时色心意动,便弄出这许多事来。   那些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大都如此,依仗着家里的势力,胡作非为本是常事儿,瞧着什么新鲜便要弄到手,弄到手新鲜几日,腻烦了便丢开,物件儿如此,女人亦然。   而梁惊鸿更是纨绔里的纨绔,自然也没什么长性,如今是刚把自己弄到手,新鲜劲儿还未过去,等过些日子,见自己跟寻常女子一般呆板无趣,耐心用尽,便自去寻旁的乐子了。   只是便这些日子,于自己也是煎熬,皎娘可不会天真的以为他每次来都似今日这般,便是今儿若不是自己身子尚未恢复,也必不会放过自己,哪里会这般痛快便走了。   却一想到他那些手段,皎娘便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她实在是怕,可再怕也没用,为今之计也只能拖一日算一日,盼着明儿他便能瞧上别人才好。   第二日孙婆子来了,头先孙婆子来时,皎娘昏死了过去 ,虽无碍却人事不知,等她醒来,孙婆子已然家去了,故此并未照面,也不认得孙婆子,见叶氏身边的周妈妈引着个婆子进来,皎娘愣了愣,不知这婆子是什么身份,竟能让周妈妈亲自引路,要知道周妈妈可是叶氏身边一等得用之人,颇有些体面,别院里这些丫头婆子,见了周婆子都不敢大声的。   正疑惑间周妈妈已上前行了礼道:“前次这位妈妈来的时候,大娘子正睡着,给大娘子瞧了病,便家去了,并未照面,想来大娘子觉着 眼生,这妈妈姓孙,是接生的产婆,祖上传下的手艺,在咱们燕州城可是头一份的,是夫人特意请来给大娘子瞧病的。”   这孙婆子在燕州城颇有名声,便皎娘也有些耳闻,因手艺好,常往富贵人家里接生,寻常寒门小户却是请不起的。   不过,她一个产婆子又不是郎中,请她来给自己看病岂不荒唐,更何况自己根本也不是病。   孙婆子显见是个八面玲珑的,不等周妈妈再说,便上赶着过来道:“孙婆子给大娘子请安。”说着蹲身行了个礼。   她这般有礼,皎娘也不好难为她,便道:“这位妈妈不必多礼,上次劳动你为我瞧病,还未道谢,今日又要劳动您跑这一趟,便一并谢过吧 。”   孙婆子忙一叠声道:“不敢,不敢……”   周妈妈道:“你也别不敢不敢了,还是快些瞧病要紧。”不是周妈妈这催的急,是她心知那位小爷正在外头候着消息呢,哪敢耽搁。   孙婆子忙点头请皎娘宽衣,皎娘一愣,哪里想到这婆子张口就让自己脱衣裳,哪有这么瞧病的?   周妈妈低声道:“大娘子您这伤在里头,若不宽衣,瞧不底细。”柳妈妈一句话,皎娘脸腾的红了,她自是知道自己伤在何处,只是那毕竟是自己私密之处,如何能堂而皇之的给个外人瞧。   孙婆子多精明,一看皎娘的神情便知是羞于宽衣解带,她常在富贵人家里走动,自然知道这些富贵人家的内眷养的娇,一开始多放不开。遂道:“若大娘子不便,老婆子问几句,大娘子照实里答也可。”   皎娘这才松了口气,点头道:“劳烦了。”   孙婆子心道,上回来的时候,只觉这小娘子生的模样标致,肉皮儿子细粉儿,因晕着也看不出旁的来,今儿这一瞧,才知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眉眼儿还是那个眉眼儿,可这晕着跟鲜活起来却格外不同,多了精神气儿,就好似美人有了骨。   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便是这个道理,要说眉眼生的好的,并不算多稀罕,让人一见就忍不住从心里怜爱的却不多见,这位便是如此,自己一个老婆子瞧着都心疼,更何况男人了,加之她又是这样的身子,男人哪有不爱的,一沾上,怕是想丢都丢不开了。   周妈妈见她不开口却盯着皎娘的脸直愣神,不免皱了皱眉,伸手轻轻退了她一把,孙婆子这才回过神来,忙道:“大娘子可还觉得身子疼?”   皎娘抿了抿嘴,即便是回答,这样私密的事仍有些羞于启齿,顿了顿方道:“ 只不走路还好……”   孙婆子听了心里暗暗纳罕,前次来自己可是亲眼见了那伤的,估摸着没个十天半月是养不好的,不想这才两天就好大半了,忽想起近日燕州城颇红火的医馆正是这里那位小爷开的,叶氏夫人娘家又是医药世家,必是用了什么灵药,才能好的这么快,不过这大娘子若是好的慢些,多养几日好歹能拖几日,若好了可就拖不得了   孙婆子又不傻,这才刚过两日便又急巴巴的把自己找来,不用想必是那位小爷心里急,想开荤呢,也是,放着这么个美人儿在跟前儿,却只能看不能吃,得多闹心啊,若那位小爷舒坦了,这位可就要遭罪了。   皎娘见孙婆子神色有些复杂,忽明白了什么,遂低声道:“这么躺着也有些疼的,只是不若走的时候那般疼的厉害。” 第51章 还得四五日   孙婆子心道这小娘子倒是个机灵的, 自己不过露出些微意思来,她便瞧明白了。孙婆子也不是多慈善之人,只是眼瞧着这惹人怜的美人遭那样的罪, 心里有些不落忍。   男人可不就喜欢那榻上的事儿, 折腾起来哪有个轻重,那位小爷瞧着就不是个善茬儿,这小娘子身子本来就娇弱, 又刚养的好些,哪里搁得住那位小爷撒开性子的稀罕。   真要是折腾坏了,那些郎中瞧不得,说不定还得叫自己过来, 到时候就不知道折腾成什么样儿了,不如未雨绸缪,把事儿做在前头, 彻底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往后日子长着呢, 何必非急在这一时一会儿。   孙婆子略问了问两句, 便告退去了,周妈妈也匆忙跟了出去,皎娘心知必是去见梁惊鸿了,梁惊鸿把这产婆子叫来给自己看病, 为的什么, 不用想都知道。   皎娘虽知自己早晚躲不过这一难,到底能往后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她本来就有些怕梁惊鸿, 先头是觉着他笑微微的脸上, 透着阴险算计,故此能避则避,如今经了那样生不如死的疼,更怕了,只不知那孙婆子的话他信不信,若信了又能拖上几日。   孙婆子这会儿心里可有些慌,今儿仍就是周妈妈跟那天那位姓李的管事去家里接的自己,去的时候正赶上儿媳妇出门不在家,便也没得机会跟过来见见世面。   从皎娘住的后院出来,孙婆子还在心里骂自己儿媳妇没运道,早不出门晚不出门,偏一早跑出去做甚,倒错过了这样的好机会,却根本不管儿媳妇出去是买菜去了,还是她让去的。   被周妈妈带到前头书房,瞧见榻坐在上首的那位小爷 ,孙婆子一颗心便有些扑腾,并不是因这小爷生的明俊好看,而是自己刚行的那点儿善心,怕这位小爷瞧出来怪罪自己,虽今儿才是第二回 见,可孙婆子却知道,这位小爷绝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因此有些战战兢兢,连脑袋都不敢抬,请安的声都有些颤巍巍的。   梁惊鸿却会错了意,以为她这般害怕是皎娘哪儿身子有什么不妥,忙道:“你莫怕,只照实里说,本公子断不会为难你,说吧,她身子如何了?”   孙婆子更不敢抬头了,只得低着脑袋小声道:“那,那位娘子的身子娇弱,上回伤的又有些重,虽见了好,却仍,仍的将养些日子,寻常待着无妨,却那房中事却还得等些日子才行。”   梁惊鸿一听,不免有些急:“还等,照你这么说,本公子还得吃素当和尚呗,那你给我个准话儿,到底得等等多少日子,一天,两天,不会是三天吧……”梁惊鸿惦记着那销魂蚀骨的美事,自然盼着皎娘早点儿养好身子,身子好了自己才能开荤吃肉,能不急吗。   孙婆子一听他的语气说到三天的时候仿似已忍到了极限,若自己敢说个不字,只怕这小爷便会当场发作起来,到时候哪有自己什么好儿啊。   想到此,哪里敢说不,忙道:“四五日,四五日应差不多了。”   梁惊鸿却颇不瞒她的话,皱眉道:“成就成,不成就不成,什么叫差不多。”   孙婆子忙道:“寻,寻常女子,若是伤了身子养个一两日便能好,可大娘子与旁人不同,伤的又重,老婆子这才说需四五日,这还是公子爷您府上有灵药,不然大娘子那伤怎么也得养个十天半月的方能下榻。”   梁惊鸿眉头皱了起来,还得四五日?天天眼瞅着吃不着,这不是要活活馋死他吗,虽心中郁闷到底不好为难这婆子,便放了赏让周妈妈送她走了。   周妈妈送着孙婆子到了别院大门外,孙婆子刚要上车,被周妈妈一把抓住低声道:“你倒是胆子大,竟敢在我们家六爷跟前儿耍心眼儿,打量我没瞧见你那眉眼官司不成。”   被周妈妈看破,孙婆子倒也不怕,她心知若这周妈妈真想给自己穿小鞋,断不会选在这时候说出来,刚在那位小爷的书房里戳破自己,以那位小爷的脾气,自己哪里还能安生的站在此处。   想到此,便把手里刚得的赏钱一股脑塞给了柳妈妈:“这两趟多亏周妈妈照应,这个妈妈别嫌少,拿去吃碗酒吧,只当是我的一点心意了。”   周妈妈接过那荷包搁在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压手,可不止十两之数,心知孙婆子是趁机贿赂自己,以后也照应她些。   心里不免好笑,这婆子当真没见过世面,以为区区十两银子便能收买自己不成,简直笑话。 第52章 许就不一样了   周妈妈把荷包在手里掂了两下, 笑着塞回孙婆子手中道:“你怕个什么,我不过跟你说了句玩笑话罢了,这银子我们家六爷赏你的, 我可不敢接, 回头让六爷知道,我这几十年的老脸不要也就罢了,丢了我们家夫人的脸, 可是万死难赎,你别多想,我也没旁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一句, 别瞧我们这位六爷年纪轻,好糊弄,说句你不爱听的, 若真跟你较真儿, 十个你捆一堆的心眼都使上, 也差得远呢, 如今是心里头稀罕那位, 没顾上理会细枝末节,也是你的运气,只这样的事可一不可再,你自己掂量吧。”   孙婆子被周妈妈一番话说的冷汗直冒, 刚还没觉着怕, 只当卖了个好,也没觉是什么大事, 如今听周妈妈的话音儿, 却是大大的不妥, 忙道:“妈妈明鉴,我是瞧着大娘子身子娇弱,又伤的厉害,怕禁不住那位小爷稀罕,若是坏了身子却是一辈子的事儿,我心里不落忍,可不是真要坏那小爷的好事。”   周妈妈见她吓得脸都白了,也有些不落忍:“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若真想揭穿你,也不会出来才说破,我知你的心思,莫说你,便是我们家夫人还是六爷的亲表姐呢,不一样对那大娘子心疼怜惜吗,那位生就带了好人缘,让人瞧着就心疼。”   孙婆子:“这可是那大娘子的福气呢。”   周妈妈叹了口气:“福气不福气的端看怎么说了,许咱们觉着是福气 ,搁那大娘子身上便觉是祸事也未可知。”   孙婆子心道,这可是,按理说那位小爷,生的俊,家世好,被他瞧上,高房大屋住着,绫罗绸缎吃香喝辣,享不尽的富贵好日子,谁瞧着不眼热,这要还不算福气,啥样的才算。   可那大娘子神色郁郁并无半分欢喜,若说是因前次破瓜之初遭了大罪,也说不通,便遭了些罪,这几日过来,那位小爷着意疼着宠着,心也该软乎了。   说到底,举凡做女人,那档子事儿终究避不开,便她身子与旁人不同些,也不是不能人事,早晚得经这 一遭,依着孙婆子,遇到这位惜香怜玉的小爷倒是她的造化,虽头回折腾的有些狠,却是真心实意疼她的,若碰到那些只顾着自己快活的男人,沾了这样销魂的身子,哪里还会忍着,说不准头一回便把人糟践坏了。   偏生这大娘子瞧着一丝软和气都没有,那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儿倒似被强了一般,想到此,孙婆子自己都觉荒唐,就凭那位小爷的样貌家世,哪个姑娘遇到这么一位极品,不得上赶着往跟前儿凑,哪还用得着用强啊,真真让人猜不透。   心里虽疑惑却不敢扫听,深知这深宅大院里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好,她一个接生婆子,只管拿了银子,闭紧嘴巴,不该知道的千万不能扫听。   周妈妈见她虽满心好奇,却并不开口问,心里暗暗点头,果真是只老狐狸,不问自然也不会到处说去,难怪这偌大的燕州城的产婆子里她是头一份,手艺好是一方面,更要紧是这婆子嘴严谨,想来哪家大宅后院里没点儿龌龊事,若传出去终归不好听,若是那官宦人家,脸面比天大,哪是宁可丢命也不能丢脸的。   倒不枉自己好心好意提点她,想到皎娘,遂问道:“你与我透个实底儿,大娘子那身子到底要不要紧?”   孙婆子忙道:“要说身子倒不要紧,前次是伤的厉害,瞧着怎么也得养些日子,今儿瞧着倒大好了,想是贵府用什么灵药吧,只不过虽见大好,到底没完全恢复,又兼大娘子格外娇弱,恐禁不住那小爷的疼爱,稳妥些,最好再将养几日。”   周妈妈这才松了口气,就知道是这婆子故弄玄虚,便身子再娇弱,也没说行一回事就不成了,又不是纸糊的。   孙婆子度量周妈妈神色,又忍不住道:“只不过,便养好了,也不能似头回那般折腾了,需的小爷耐着些性子,慢慢来,等日子长了没准就好了。”   都是过来人,孙婆子话说的虽委婉,周妈妈也听明白了,明白之后一张老脸都有点儿发烫,这可真是,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还得扫听这些,实在有些为难。   虽为难到底扫听清楚了,待会儿回去也好跟夫人交差。   看着孙婆子上车走了,周妈妈方回转,直接去了后边跨院,见了夫人把孙婆子的话学了一遍,叶氏不禁道:“她说的倒轻松,也不想想,惊鸿那性子这好容易弄到手的人,能耐得住吗。”   周妈妈道:“夫人别担心,老奴从旁边这么瞧着,若是旁人表少爷估摸理都不会理,若是大娘子,许就不一样了。” 第53章 我去去便回   梁惊鸿虽心急到底知道轻重, 加之头回便是自己没刹住性子,把人折腾的伤了身子,便如今想起那晚那晕死过去, 惨白小脸上泪痕蜿蜒不见声息的样儿, 仍觉心疼。   既孙婆子说需再将养几日,那便等等也无妨,横竖已是自己的人了, 也跑不了,不过自己这般忍着,却不能藏着掖着,得让她知晓才行, 虽皎娘那个性子不会感激,到底也得让她明了自己这番心意,也不求她感激只能消减些许对自己的恨意也是好的。   想到此, 便起来直往后院来寻皎娘。   皎娘心里正忐忑, 不知孙婆子那些话, 梁惊鸿信是不信, 若信了许能拖延几日, 若不信只恐又要遭罪,一想到那如酷刑一般的疼,忍不住的怕。   正忐忑间听见外头丫头请安的声音,脸色一白, 终究是拖不过去了吗, 目光盯着那缠枝牡丹的纱扇,瞧着进来的梁惊鸿, 目光不由瑟缩了一下。   梁惊鸿却未错过她这一瞬的瑟缩, 知她是怕自己, 眼中郁闷一闪而过,笑微微的道:“皎娘这是知道我来,特意在这儿等着我呢,以后不必特意等,若皎娘想我了,只管遣人去前面唤我过来便是。”   皎娘已习惯了他的厚脸皮,什么样肉麻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不新鲜,虽不能把耳朵堵上,却抿了抿嘴,移开目光只做未听见。   梁惊鸿也不恼,见她坐在窗下便也过去坐在她对面,就着窗外日光,仔细端详了端详她的脸色,虽仍有些病弱的白,比之昨儿却好的多了,隐约有丝丝红润从那如玉的肌理透出来,映的眉眼愈加清丽,加之,春日和暖,那些夹衣裳便穿不住了,今儿换了轻薄些的春衫,上身白衫,下面系了一条玉色罗裙,式样简单,颜色素雅,穿在她身上却格外好看,看的梁惊鸿目光灼烫,恨不能把人抱在怀里,好生温存一番,却瞧见罗裙上捏着帕子有些发白的手指,心下不免叹息一声,美人心里正恨着自己呢,别说温存了,便说说话儿都得自己上赶着寻她想听的话题,许能应个一两声。   偏生自己这般上赶着,人家还不稀罕,想他梁惊鸿何时被人如此嫌弃过,若搁在以往,敢跟他甩脸子,自己早一鞭子抽过去了,哪还会挖空心思的用软话哄呢,最最奇怪的是,这么着他自己还乐在其中,她越是甩脸子,自己心里反而越喜欢。   想到此,梁惊鸿自己都觉好笑,瞧着这冷冰冰的一张小脸,忍不住笑了一声,他一笑,皎娘抬眸看了他一眼,却又飞快移开目光。   梁惊鸿颇有些遗憾,早知道自己一笑她就看自己,自己刚应该多笑两声才是,这会儿再笑只怕她也不会理会了。   梁惊鸿咳嗽了一声道:“孙婆子说你的身子还需将养几日。”说着顿了顿忽的倾身往她跟前儿凑了凑低声道。“大约知道我心急,还特意嘱咐我不可行房,让我再等些日子,皎娘你瞧那婆子都知道我心里头急,特意嘱咐了一番,你可莫要让我等太久了,这事若日子长了,可不得了,说不准能憋出人命,好歹的你也心疼心疼我,莫让我丢了命去。”   皎娘听了这话,又羞又臊,一张小脸涨的通红,这男人真是太无耻了,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什么能憋出人命,依着他这话,那些没娶媳妇打光棍的,或半截死了老婆的鳏夫,不早没命了。   如此胡说八道,简直不要脸之极,遂撇过头一眼都不想看他。   却听梁惊鸿道:“皎娘怎不说话,莫不是那孙婆子糊弄我的,你身子已然好了,果真如此,可是惊鸿的造化……”他话未说完,皎娘已回过头来瞪着他,一张小脸比刚才还红,连脖颈都红了,却仍不说话,只是死死咬着嘴唇,雪白一排贝齿几乎陷进唇肉里。   梁惊鸿瞧着有些心疼,便不再逗她了,话音一转道:“想来那婆子除非活的腻歪了,否则绝不敢糊弄我,想与我家娘子亲近还得些日子。”   皎娘眉头一皱,只觉这娘子两个字异常刺耳,却他既如此说了,至少近几日算安稳的拖过去了,自己又何必节外生枝,更何况,他惯来喜欢胡说八道,若句句较真儿,早便气死了,哪里还能活到这会儿。   想到此,便也不气了,别开头只不搭理他。   梁惊鸿见那小脸似恼似怒,比冷冰冰的更勾人,心里不觉有些痒,正要再说几句逗她,却听外头李顺的声音响起:“六爷,潘少爷来了,说有要紧事寻六爷商议,这会儿正在前头书房候着呢。”   梁惊鸿虽觉这潘明成没眼色,早不来晚不来,偏这时候来,坏了自己的兴致,却知必是有事,不然断不会寻到别院中来。   只得起身往外走,走到隔扇边儿上,忽的站住脚回头果见皎娘明显松了口气的神色,目光一闪,开口道:“皎娘且稍待片刻,我去去便回,回来咱们再好生说话儿。”见皎娘明显脸色一变,方才噙着笑转身去了。 第54章 千载难逢的大便宜   从连廊出了垂花门, 刚迈进前面书房院便见潘明成正在廊下来回踱步,不时往外望,显是有什么急事, 见了梁惊鸿更是几步过来:“惊鸿兄可算来了。”   梁惊鸿瞥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听这明显嫌弃的语气, 潘明成倒也不恼笑道:“怪道都说新娘进了房媒人扔过墙呢,惊鸿兄这得了美人,便嫌弃我这媒人了, 我也不是没眼色来扰惊鸿兄的好兴致,是来给潘兄送信儿的,听说过些日子北国有位贵人出使南楚来贺咱们皇上的万寿。”   梁惊鸿眉头一皱心道,这可新鲜, 皇上万寿是腊月初八,如今不过四月底,就算北国离的远, 也没说提前八个月来贺寿的道理吧。   不禁道:“可知何人出使?”   潘明成道:“说起这个, 还真不禁念叨, 正是前次我与惊鸿兄提起的那位北国的十六皇子萧璟瑀。”   梁惊鸿倒有些意外:“竟是他?上次你不是说他因拒婚被老皇帝责令闭门思过吗, 怎又出使南楚了。”   潘明成:“想来那老皇上偏疼自己的老来子, 又不想得罪太后一族,闭门思过总归不是常事,倒不如寻个出使的由头,放出来, 太后一族便心有不甘也说不出话去。”   梁惊鸿暗暗点头, 那老皇帝的确是偏疼这个儿子,如今那老皇帝虽说外传身体康健, 到底是八十多近九十的年纪, 便保养的再好, 也没多少年好活了,更何况若果真如传闻那般龙马精神,也不会忽然封了左右贤王。   如今这时候,只怕那些皇子们都盯着那把龙椅摩拳擦掌呢,这便是儿子多的坏处,若是那些一穷二白的百姓家里也还罢了,横竖没什么可争的家产,也就都安生了,生在皇家却不一样,都是一个爹的种,凭什么你是君我是臣,少不得要争一争,你也争我也争,十几个儿子一块儿争,那北国朝堂能安生才是奇事,这时候老皇帝把萧璟瑀派来出使南楚,看似发配小惩,实则是想护住这个儿子吧。   梁惊鸿看了潘明成一眼:“萧璟瑀出使南楚乃是两国邦交,自然有礼部官员迎候接待,你这般兴奋做什么?”   潘明成:“惊鸿兄如今是美人在怀,乐不思蜀了,莫不是忘了这里是燕州城,那萧璟瑀出使南楚必要在燕州城停留,想来知府大人哪儿早接了信儿,如今正忙着迎候北国使团呢,听闻那萧璟瑀文采风流,俊美无俦,有月郡玉璧之称,论名声跟惊鸿兄你有的一拼,如今他既来了燕州城,自是要见识一番。”   梁惊鸿对于这些名声从不在意,不过是市井中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闲人,茶余饭后乱嚼的舌头根子,名声好不好不一样得过自己的日子吗。   不过这萧璟瑀的确是个人物,若脾气相投倒是可以结交一番,想到此也就明白为什么潘明成急巴巴的来寻自己了。   萧璟瑀是北国皇子,又带着北国使团,身份尊贵,潘家虽是燕州望族,潘明成却并无官职在身,那接待使团的事,他是靠不上前的,故此来借自己这个东风。   略想了想道:“既是出使,便是国事,想来不得自在。”   潘明成:“惊鸿兄有所不知,这萧璟瑀虽顶了正使的名头,却是个不管事的,两个副使才是干正事儿的,他就是跟着来南楚游历的,要不然怎这么早就来了,且一路都是慢悠悠的,听闻每到一处都要停上三五日,若赶上喜欢的,十天半月的也不新鲜,如今又正逢大好春日,等他来燕州城,惊鸿兄下贴相邀,想来那萧璟瑀不会推拒。”   梁惊鸿并未应他,只道:“待使团到了再说。”   潘明成心知只他未拒绝便是八九不离十了,遂道:“我可听说那萧璟瑀不止文采好,更善骑射,就是不知比你惊鸿兄如何。”   他这般一说倒勾起了梁惊鸿的兴致,若说酸文假醋的做诗论词,他虽不怵却不大喜欢,不过应酬耍乐罢了,骑射却是他的心头好,自小跟在祖父身边习学了一身本事,可跟那些京里的世族子弟们,比试过几回便觉无趣之极,那些人的骑射功夫,不过应付差事,大都是为了好看学的花架子,瞧着像那么回事儿,真比试起来却不成,而北人本就善骑射,这萧璟瑀身为北国皇子,骑射功夫自然不差,若得机会倒是可以切磋切磋。   潘明成见他神色便知此事成了,心里暗暗高兴,却忽想起潘复来,遂道:“这两日惊鸿兄倒是躲了清净,我可被那潘复烦的不轻。”   梁惊鸿脸色一沉:“你既烦他,遣人赶出去便是。”   潘明成:“他跟我家到底沾了些亲戚,又常往潘府里走动,总免不得碰面,若闹的太过,有些不妥。”   梁惊鸿:“他寻你做甚?”   潘明成:“他哪里是寻我,还不是为了你府里的南楼月,人道红颜祸水,我看这南楼月也不遑多让,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把那潘复迷得疯魔了,如今进不得你府见不着人,便去寻我。”说着不禁摇头道:“面儿上瞧着精明,却是个糊涂心,如今还当你是好人呢,一心想着你对他格外看重,想寻你给他做主,与南楼月成就好事,你说这人倒是糊不糊涂,那南楼月到底是个男的,还是戏子,逢场作戏寻了乐子罢了,怎还当真了。”   梁惊鸿冷哼了一声:“你当他真以为他瞧上了南楼月不成。”   潘明成哈哈一笑:“真的假的也与我不相干,今儿来别院却是真有事,昨儿医馆的管事来回说潘复去医馆的柜上支银子,张口便是五百两,数目太大,管事不敢做主,寻借口推了一两日,最迟明儿就得给他准话儿,你倒是怎么打算的,那医馆虽是幌子,可只要开着,他便是参了股的,去柜上支银子也不好推脱。”   梁惊鸿:“那春芝堂的东家寻了我表姐夫的人情,拐着弯求到我这儿,便不好坏了他的营生,这事儿你别管了,我让李顺过去料理。”说着顿了顿又道:“潘复衙门里那个差事是你们家的门路?”   潘明成一听哪里还不知什么意思,遂道:“他求到我家老太爷跟前儿,念着亲戚的情份,垫了句话,他却一直嫌差事不体面,那日从你府里出来,便去衙门里辞了。”那天听闻这个消息,潘明成便知潘复的打算。   他必是觉得跟南楼月相好上了,便梁惊鸿不帮他,凭南楼月的人脉,也不愁没有好前程,一个衙门里的文书跟杂役差不多,哪会瞧在眼里,只不过他这些想头怕是要空欢喜一场了,说到底也是他贪心不足自作自受。   潘明成可不会可怜潘复,之前便瞧着他不大顺眼,从不理会他,他娶亲的时候自己送的那份礼还是看的小师妹的面子呢。   这几个月迫不得已跟他周旋,早已不耐,若不是梁惊鸿这儿还未成事,早便撤了,今儿既得了梁惊鸿的准话儿,谁还耐烦应酬他。   本来潘明成还以为自己大老远跑来一趟,怎么着梁惊鸿也得留自己逛逛园子,毕竟这园子还是自己帮忙买下的,好歹也出了力,多少也得表示表示,谁想人家根本没那意思,就吃了碗茶,便说有要紧事料理,让他自便,便抬脚走了。   虽说跟梁惊鸿颇有交情,到底这里不是自己府上,梁惊鸿说让自便难道自己还能真去逛园子不成,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更何况,这园子可不是梁府,梁府里没有女眷,这里却有个玉皎娘,惊鸿兄心心念念了几个月的美人儿,如今终于心愿得尝,自是着紧的一时一会儿都舍不得离开。   想到皎娘,不禁站住脚往后院望了望,垂花门后是深深庭院,花木香藤掩映着层层廊庑,仿似望不到尽头。   旁边的小厮同福见少爷停住了脚,不禁提醒道:“少爷。”   潘明成方回过神来道:“走吧。”   出了别院大门,刚上了马车,便听见同福回道:“少爷,刚瞧见李顺骑着马过去了,瞧方向应该是去燕州城。”   潘明成点点头,等李顺到了燕州城,潘复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   却说潘复那日被南楼月几句软硬兼施的话哄住,写下了和离书,便忙着回小楼寻南楼月想快活一番,哪想却被阿宝挡在了院外,笑眯眯的说,他师傅今儿劳了神,精神不济,刚吃了药睡下,特意留了话让潘复且家去好生歇一晚,明儿再过来。   潘复本不甘心,说不扰了南楼月,只进去瞧上一眼,奈何阿宝人虽小,主意却正,拦在门前捂着嘴嘻嘻笑了两声道:“往后日子长了,公子何必急在这一时,再说,我师傅也是心疼公子连日奔波,必是累的很了,与其强撑着倒不如回去歇一晚上,等明儿有了精神才能尽兴不是。”说着还冲潘复眨了眨眼。   潘明成见不着人,也只得先家去,到了家草草用了饭便收拾收拾上榻躺下,虽躺下了却怎么也睡不着,只一闭上眼,南楼月那张俊秀的脸就在眼前晃,不由便想起在潘明成外宅里那一晚,虽因吃醉酒迷迷糊糊记的不大清楚,可那销魂蚀骨的滋味儿却还记得,想起明儿便可把人揽在怀里快活,真恨不能一眨眼就到明天。   心里惦记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哪里睡的着,翻来覆去烙饼似的好容易熬到了天亮,便忙着起来沐浴更衣,收拾停当不及用早膳便往梁府来了。   谁知他满心热望的跑来,却连梁府的大门都没进去,那往日里见了自己便忙着跑过来见礼的门人,今儿好像忽然失了忆,竟不认得自己了。   冷着脸不让进去不说,还赶自己走,想潘复自打跟梁惊鸿在潘府相识,便常在梁府进出走动,梁府里从管家到下面的杂役小厮,哪个见了自己不是客客气气的,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不禁有些恼怒起来指着那看门的小厮道:“好个狗奴才,敢这般慢待你潘大爷,待惊鸿兄回来,看不活剥了你这的皮。”   那小厮却是个胆大的,听了这话丝毫也不见害怕,反倒嗤一声乐了:“就凭你也敢称大爷,我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就算我们府里掏粪坑的都比你体面些,也不瞧瞧这是哪儿,就敢来充大的,识相的快滚,若想在这儿碰瓷耍赖,就别怪我不客气,到时候一顿棒子,打的你小子折胳膊断腿,后悔可都来不及。”   潘复待要争论,那小厮果真招呼了几个家丁出来,人人手里举着棍子,凶神恶煞一般冲自己招呼过来,饶是潘复一见不好,忙着跑了,后背上还是挨了一计闷棍,这一棍子毫不留情,打的后背青肿一片疼的钻心。   潘复狼狈的跑回家,越想越恨,诅咒发誓的要那小厮好看,找了化瘀的膏药来贴了几贴,觉着好了些,便去寻潘明成。   潘家他倒是能进去,可潘明成却不在,管家说有事回潘府了,潘复又去潘府,仍旧没找见人,说有个朋友来寻,出去吃酒了,再问去了何处吃酒,却都说不知道。   潘复这几日来回折腾了不知多少趟,连潘明成的影儿都没见着,梁府他也又去了一趟,那看门的远远瞧见他,便去抄棍子,吓得潘复转身就跑。   这么折腾了几日,也无计可施,着实有些累了,便家去想着歇歇再去寻潘明成,谁知刚到大门外,就见牙行那位山羊胡的管事,见了潘复,那管事颠颠的跑了过来:“小的给潘大爷请安。”   潘复道:“你在这儿做甚?”   那管事道:“这不是有事来寻潘大爷吗,就是这宅子的主家递了话来,说家里那边出了点儿事,急等用银子,这边的宅子便留不得了,让牙行尽快寻个买主卖了。”见潘复脸色一沉,忙又道:“那主家说了是他毁约在前,潘大爷您吝这院子的银子全数归还,前头您住的这几个月也不算,都退给您,您瞧这么着成不成?”   潘复听了心里更恼,冷哼了一声:“你这话何意,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潘大爷可是差这几两银子的人吗。”   那管事忙道:“倒是小的糊涂了,忘了那医馆便是您潘大爷的买卖,那可是如今咱们燕州城里头一份的红火买卖,这点儿银子又怎会看在眼里,要不这么着,潘大爷若实在喜欢这宅子,不如您买下来,如此您不用搬,那边主家又解了燃眉之急,岂非皆大欢喜。”   潘复心里一动,忽觉这倒是个好主意,南楼月在梁府里住着,终究不得自在,先头还得顾及皎娘,如今和离书已写,皎娘想必不会回来住了,记得上回南楼月还提过说喜欢这边的宅子,如今岂不正好,自己索性买下来送与他,也是自己的一番心意。   想到此便问:“主家可说了,要多少银子?”   那管事道:“主家着急使银子,便给了一口价五百两。”说着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   潘复听了心下 一惊,虽说如今手头宽余了不少,可五百两银子之于他也是个不敢想的大数目,刚想说太贵了。   却听那管事 又道:“潘大爷这宅子您住了好几个月,想必不用小的说,也知道这宅子好不好,且不说宅子里面,便是这地儿也是咱们燕州城最好的地段,在这一片住的人家可是非富即贵,地段好家价儿自然也高,不瞒潘大爷,上个月后面隔两条街刚卖了一处宅子,三进的院子,里头可比您这宅子差远了,地段也不如这边,还卖了六百两银子呢,您这才五百两,当真是千载难逢的大便宜。” 第55章 自己能想出来吗   那牙行的管事舌翻莲花, 把这宅子说的天上有地下无,要五百两银子好似白送一般。   说的潘复颇为心动,只是自己手头上哪里来的五百两银子啊, 便是把家底归拢归拢都算在一块儿怕也变不出五百两来。   虽知自己拿不出银子, 却仍不想丢脸,毕竟刚大话自己都扔出去了,这会儿若说没银子, 这管事不定更狗眼看人低了。   想到此,便道:“要说这宅子五百两着实不贵,买下来原也不算个事,只是赶得不巧, 近日我家小舅子去京城进学,头一次进京自然得打点妥当,置了些好东西, 银子花了个七七八八, 如今一下子拿出五百两银子来, 便有些不凑手了。”   那管事脸上堆起了一朵花:“哎呦, 瞧潘大爷您说的, 区区五百两在我们这样的人手里算是个大数目,在您潘大爷这儿连九牛一毛可都算不上吧,您那医馆多红火啊,日进斗金的好营生, 哪里还能缺这点儿银子使, 便真有个不凑手了只去柜上支不就得了,别说五百两, 就是一千两也不叫事啊。”   潘复心道:“你不知, 我虽在医馆里参了股, 却不是东家,不好去柜上支银子的。”   那管事道:“既是参了股,那医馆就有您一份,得照着您参的股分红,不一样是拿银子吗,您这会儿去柜上支银子也是支的您自己的银子,不过就是提前些日子罢了,难道那掌柜账房的还能不支给您吗。”   管事一番话说的潘复心思活络起来,心道,是啊,自己可是拿家里的房子做抵参了医馆的股,开张的时候也出了不少力,梁惊鸿一开始便说过,那医馆算是他们合开的买卖,赚的银子大家伙一块儿花,既如此,自己手头紧,先去支些银子有什么打紧。   想到此便道:“这么着,这宅子你先在手上压两日,别放出,我这就去医馆拿银子。”   那管事颇有些为难:“论说您张嘴了,小的不该驳您,可这宅子的主家那边实在着急,才舍得这个价出手,我这接了信儿头一个便来寻您,就是怕这便宜落到旁人手里去,但小的到底不是牙行的掌柜,这宅子小的至多也就能给您压一天,最迟明儿就得放出去,想必潘大爷也知道,这样便宜的宅子,只放出去立马就得争抢没了。”   潘复:“行,一天就一天,只这事儿成了,回头必有重谢。”撂下话便忙着往医馆去了。   他前脚走,后脚那管事脚一转,便进了旁边周家的宅子。   茶房里坐着周家的管事柳旺儿,他是周妈妈的干儿,仗着自己干娘在夫人跟前儿得脸,在周府谋了个差事,人机灵,脑瓜活,会说话,能办事,没几年便当上了管事,有些不能被外人知道的隐秘事,也大都是他经手的,这会儿正翘着二郎腿吃茶,一边吃茶,嘴里还哼着小曲儿,一手在桌子上一下一下的拍着,那模样着实自在。   看见牙行的管事进来,方停下手看向他道:“怎样?他可应了?”   那管事忙道:“先头有些犹豫,说近日他家小舅子去京里进学,置办了好些东西,银子便有些不凑手。”   柳旺儿听了,撇撇嘴,心道,这潘复脸皮可够厚了,真好意思拿这个当借口,什么小舅子,狗屁,他倒会给自己抬色,也不撒泡尿照照那德行,就凭他也配。   想到此,哼了一声:“你怎么说的?”   那管事便照实把自己出主意让潘复去医馆支银子的事说了,柳旺听了点点头道 : “知道了,明儿他若去找你……”   柳旺儿话未说完,那管事便忙接道:“明儿他来了,小的便照之前柳管事吩咐的办。”说着顿了顿又小声道:“不过,那潘复到底在医馆参了股的,若真支出银子来怎办?”   柳旺儿嗤一声乐了:“他要是能支出银子来,我柳旺跟他姓,行了,你回去吧,明儿你照着我说的办就成,旁的事不用理会。”   那管事虽仍有些忐忑,心里却愈发糊涂,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柳旺在后面吩咐的,要不然这么大一所宅子怎么可能那点儿银子就赁给潘复,那潘复还只当得了大便宜,欢天喜地的就搬了进来,殊不知,从始至终都是圈套,只不过,管事心里实在想不明白,那位梁府的小爷,又是开医馆又是置宅子的,下了这么大的本,难道就为了套潘复,这说不通啊。   想着便凑上去低声道:“您说那位小爷这么下本的折腾,到底图啥啊,我这琢磨好些日子了,也没琢磨明白,潘复就是个抄些文书的,家里头也是一穷二白,哪值得那小爷如此费心。”   柳旺儿看着他笑道:“这话听着新鲜,便他不是个抄写文书的,家资百万,在我家小爷眼里,也是狗屁不是。”   那管事忙道:“可不是吗,您家小爷那气场,一看就不是凡人,别说您家小爷,便是柳管事您在燕州城那也是数一数二的体面啊。”   几句话溜须拍马听的柳旺心里舒坦非常,笑斥他道:“什么体面,真要是我数一数二了,我们家小爷,我家老爷夫人,往哪儿摆去,胡说八道,赶紧滚你的吧。”   那管事却没动地儿,只是嘻嘻笑了两声越发凑上来道:“小的实在好奇,这几日觉都睡不好,您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索性说明白些呗,不然今儿回去小的更睡不着了。”   这管事死缠烂打的,非要柳旺给他解惑,柳旺被他缠的撑不住,便道:“你说你这脑袋是榆木疙瘩不成,怎什么事都问,不会自己想。”   那管事愕然,自己想?这种事儿是自己想就能想出来的吗。   柳旺儿见他一脸迷糊,不禁瞪了他一眼道:“你想想潘复先前有什么,如今什么没了不就知道了,真他娘的笨死了。”   柳旺儿这么一提,管事便捋着这个路子想了想,这 一想发现潘复什么都有,唯有媳妇好像没了,媳妇?管事陡然瞪大了眼,真给惊着了,闹半天那位小爷如此折腾是瞧上人家媳妇了。 第56章 明儿就来不及了   潘复家里的使唤婆子李妈妈便是从牙行里找的, 当初送那婆子去的时候,正赶上那位大娘子病着起不来炕,也没照见面, 倒是知道潘复娶进来的正是潘府蒙学里那位玉先生的闺女。   听闻模样儿生的极好, 又知书达理,唯有一样不妥,身子弱, 三五不时便要病上一场,是个不折不扣的病秧子,正因如此,虽模样标致上门求亲的却没几个, 这潘复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娶了她回来。   到底年轻,只图好看了, 却不知家下过日子的婆娘, 得身子壮实能干活好生养才行, 好看能顶什么用, 又不是为了摆着好看的, 这不过了门才多少日子就病了,家务料理不得,还得寻个使唤婆子伺候着,这哪是娶媳妇, 分明是捧回来一位祖宗供着。   就这么供着也没落下好, 平白无故又招惹了这么一位小爷,潘复家里的使唤婆子乃至后来搬的宅子, 都是这管事经手的, 自是清楚底细。   先头柳旺儿来寻他的时候, 管事还纳闷呢,这么齐整的宅子又是这样好的地段,别管是卖还是赁都能得个好价钱,谁知柳旺却说价钱不用太高,只不过赁给谁,得他说了算   管事先头也没当回事儿,可寻了好几个主儿,给的价高人也体面,偏生到了柳旺这儿都打了驳头,总之就是不成,后来潘复来牙行找房子,管事灵机一动去寻柳旺问了问,谁知柳旺一听崩儿都没打就应下了,管事这才明白,闹半天柳旺等的就是潘复。   只是一直没想明白,那位小爷费这么多周折,给潘复设套子倒是图啥啊,要说钱财,简直是笑话,潘复就是一个衙门里抄写文书的小吏,月俸银子是不少,那也得说跟谁比,若是跟寻常老百姓比,自是不少,可若是跟梁府那位小爷比,却是大大的笑话了。   别说那位小爷,就是那小爷府上看大门的小厮,得的赏钱估计都比潘复的月钱丰厚,说图财实在可笑,要说为了权势就更扯了,便不说那位小爷的出身背景,便是这周府也不是寻常百姓能攀上的门庭啊,更何况潘复一个衙门小吏,不过就是干些抄写文书的差事,有个屁权势啊 ,要说图潘复的才能,更不可能了,潘复也就会写两笔字,画几幅画,以这位小爷的身份,想找这样的还不容易,做什么非找潘复,还使唤了这么多心计手段。   到今儿管事才算彻底明白过来,闹半天这小爷折腾这么多事,是瞧上了潘复那小媳妇,这可真是红颜祸水,瞧瞧模样好看 有什么好的,好端端就惹了这么个魔星家来。   想到此,真替潘复冤得慌,这可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娶个病秧子媳妇让别人惦记上了不说,还一步步的让人套了进去,真当那小爷看重他,到这会儿都还抱着热火罐呢,殊不知早让人算计的一清二白了,还去医馆拿银子,那医馆就是梁府小爷为了谋他媳妇开的,他跑去支银子能有他的好儿吗。   这管事想的不错,潘复交代了几句便急匆匆往医馆来了,琢磨着好歹先支了银子把那宅子买下来再说,进了医馆直接寻付掌柜的说要支五百两银子。   这付掌柜本是梁惊鸿手下打理外庄的管事,极精明能干,梁惊鸿特意把他叫到燕州城来当了医馆的掌柜,因这医馆开张之处潘复便常来,因此跟付掌柜极相熟。   因相熟也便不藏着掖着,直接道:“老付你先在柜上支五百两银子给我,我有急用。”   付掌柜一听,倒吸了一口凉气:“潘大爷,您,您说的多少?”   潘明成有些不耐的道:“五百两银子,咱们医馆生意红火,不会连这点儿银子都没有吧。”   付掌柜脸色为难:“有是有,只不过当初医馆未开张前,东家就立下了规矩,除了每月按时的分红,所有参股的都不准在柜上支银子,潘大爷您这开口就要五百两,小的就算生了天大的胆儿子也不敢给您支啊,坏了东家立的规矩,小的这差事可就到头了。”   潘复眉头一皱,先头他想的好,只当来了就能把银子拿走,哪想梁惊鸿还立了这么个规矩,不禁道:“依着你这话儿,便是家里有急事使银子,也不能支了。”   付掌柜忙道:“潘大爷您可别恼,这规矩是东家立下的,小的不敢违逆,不过当时东家倒是也说了,若遇急事使银子,也不是不能支,只不过需得东家亲自点头才行。”   潘复:“你说的倒轻巧,自那日从梁府出来,我又去了几趟,也未见过惊鸿兄,问了府里的管事,也说得含含糊糊不清楚,如今却去哪儿寻他?”   付掌柜目光一闪道:“潘大爷莫急,东家只要在燕州城也就那几处,不在梁府便是潘府,若两处都找不见,必是在郊外的别院呢,小的这就遣人去寻,想来明儿就能得个准话了。”   明儿那来得及啊,潘明成摇头,牙行那管事还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勉强答应明儿再往外散消息,若自己筹挪不出银子,一旦风声放出去,这般齐整的好宅子,哪里还留得住。   想到此,忙道:“明儿就来不及了,不若付掌柜先把银子支给我,等从惊鸿兄哪儿得了准话儿,再把账目平了不就得了,也不费什么事儿,岂非皆大欢喜。”   付掌柜的大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一叠声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若给东家知道小的在账目上动手脚,莫说这差事,就是小的这条命也得交代了。”   潘复:“老付你怕什么,我不过就是一时不凑手,等过几日月底医馆分红下来,手头就宽裕了,这点儿银子的窟窿还不好堵吗,你况且,这事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我不信惊鸿兄还能特意来查你的账。”   付掌柜在心里冷笑,都到了这会儿潘复还做美梦呢,别说五百两银子了,就是一分一厘他潘复也支不出去。   心里不屑,脸上却萦着笑道:“潘大爷这一提,我倒想起个主意,或能解潘大爷的燃眉之急。” 第57章 想什么来什么   潘复忙道:“老付你如今倒跟我见外了, 既有主意说与我便是,做什么还卖关子。”   付掌柜呵呵一笑道:“那老朽可就说了,潘大爷既着急用银子, 不若去前头升和那里拆借, 快的很,立马就能把银子拿走。”   潘复一听便皱起了眉头:“老付你这是什么馊主意,这么大一笔银子, 那升和钱庄能随便就借我不成,怎么也得有个押抵的物件吧,你说我这手上什么物件儿能拆借五百两银子的。”   付掌柜目光一闪,心道既知你自己没有值钱的物件, 怎好意思往柜上来支银子,明摆着把医馆当成他自己的了,不过他既如此说了, 自己倒正好借上话, 便道:“瞧潘大爷您说的, 有道是瘦死了骆驼比马大, 您再怎么难, 好歹也比我们这些人强吧,不说旁的,就是您那院子的房地契,拿出去, 拆借个几百两银子还不容易。”   潘复眼睛一亮, 是啊,怎么忘这茬儿了, 那处院子虽说不大, 可风水先生已然瞧过, 名声在外,拿去做抵拆借个几百两银子应该不在话下,却又想起什么不禁道:“老付你也知道,我那院子折价参了医馆的股,如何还能拿出去做抵。”   付掌柜:“这有什么难的,您那院子是参了股不错,可那房契如今就在库里闲搁着呢,潘大爷要用,我去开了库房,拿出来便是,横竖不过就一两日光景,等东家那边儿发了话,从柜上支了银子,潘大爷再去赎了房契便是。”   潘复:“倒是个好主意,不过听闻那钱庄里拆借息钱高的紧。”   付掌柜:“潘大爷可真是,息钱再高也不过一两日,虽破费了些息钱,到底没耽搁您的正事,也算值了。”   潘复想想,也觉颇有道理,那宅子如今是急卖才要五百两银子,买下来一转手就能赚不少,这点息钱的确算不得什么,若是错过被别人抢了,才是真可惜。   想到此,便下定了决心道:“那就劳烦老付把我那院子的房契取来。”   老付倒也痛快,真就去取来交于他。   潘复接了房契,嘱咐老付赶快去寻梁惊鸿,自己也好支银子,老付一叠声答应说,已遣了小伙计找去了,想来不在府中别院,便跟朋友应酬去了,燕州城就这么大,挨家的找,一天功夫怎么也找见了。“   潘复这才放心去了,医馆前头不远就是升和钱庄,门头虽不起眼,却是燕州城最大的钱庄,门口站着个青衣小伙计,一见潘复,堆起个大大的笑上前打招呼,喊了声潘大爷。   屋里的掌柜便听见音儿,忙迎了出来:“哎呦,怪道今儿一早上起来,门口的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唤呢,原来是有贵客到了,潘大爷可是稀客,快请进,可巧昨儿我刚得了些好茶,潘大爷正好来尝尝。”让着潘复进了里头客室里坐了。   一时伙计泡了茶来,掌柜方道:“潘大爷今儿这是有事?”   潘复放下茶盏道:“是有点儿小事,如今有件急务用银子,偏巧最近有些不凑手,便来你这儿拆借一二。”   掌柜的一听这话忙道:“潘大爷您这是跟小的说笑话儿呢,您那医馆见天的排大队,整个燕州城就数您这医馆的生意红火了,您还能缺银子不成。”   潘复:“想来你不知那医馆我虽参了股,却不是东家,拿的是分红。”   他一说那掌柜便明白了,他们钱庄也是一样,参股的有十几个呢,若是人人都能在柜上支银子,岂不乱了,这钱庄还如何开下去,故此虽参股的有十几个,说了算的却只有东家,尤其账目银钱上更是如此,看起来,这潘复真是来借贷的。   想到此,便道:“潘大爷若是来吃茶的,小的这儿有的是好茶招待,若是来拆借的,那就得照着钱庄的规矩来。”   潘复点头: “这个我省的,自然照着贵号的规矩来。”说着把房契拿出来放在桌上:“这是我那院子的房地契,掌柜的验看验看”   那掌柜接过去请潘复稍候,转身去了里面,不大会儿功夫出来道:“潘大爷想拆借多少银子?”   潘复琢磨着那牙行的管事说一口价五百两,到底也得打出些余量来,再有如今自己辞了衙门里的差事,便也没了月俸,最近一段日子常跟着潘明成那些人在一处,自然要置办些看得过去的衣裳行头,先头那点儿积存,也就花的七七八八了,医馆还未分红,手头便有些紧,不若借着这个机会,多借出点儿银子来,置了那宅子之外手头也能宽裕些。   想到此便道:“六百两。”   那掌柜听了有些为难之色:“潘大爷您这院子的地段不算太好,那一片的院子比您这儿还大些的,如今行情一百两银子也能买下了,若是做抵的话还得少些,您这六百两,小的可做不得主。”   潘复冷笑了一声:“我那院子跟旁的可不一样,风水先生已然瞧过,是难得的风水宝地,若不然,医馆的总号也不会开在哪儿了。”   那掌柜的忙堆了一脸的笑:“潘大爷莫恼,倒是我的不是,忘了您那院子与旁的不同,成,您说六百两就六百两,我这就让人拿文契字据,只您按下手印,这就给您取银子去。”   潘复暗暗松了口气,他也是打着唬说的这些话,虽说风水先生说是风水宝地,才入了医馆的股,可地方到底有些偏,便医馆的总号开在哪儿也不过是占了名头,并未营业,只留了两个小子看门,有去总号看病的便引到分号这边来。   潘复先头还问过梁惊鸿为何如此,他言道这院子是财门,若人来的多了杂了怕坏了风水,只顶着总号的名头不妨碍他们发财即可。   潘复虽有些奇怪,可梁惊鸿是医馆的东家,他既说了不妨碍,自己何必多管闲事,只到时分红拿银子便是。   只是如今来做抵拆借,却有些没底气,到底六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好在这掌柜还算痛快。   一时间拿了文契字据来,潘复底细看了一遍,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道:“你这算错了吧,我不过就借了六百两银子,且只借三日,怎要还这么多,你们这息也太高了。”   那掌柜的道:“潘大爷说笑了,这息钱可不是小的钱庄自己定的,官府有明文规定,取息有至,二十有五,我们经营钱庄的亦有行规,拆借期最短的便是对月息,便只借一日,也得照着一月算,故此您这六百两银子的对月息,便是一百二十五两,加上本金,需还七百二十五两银子,并无差错。”   说着笑道:“潘大爷就别拿小的逗乐子了,您那医馆可是日进斗金,还能在乎这点儿息钱不成。”   潘复本就是极好面子,最怕人家瞧不起他,如今这掌柜的几句话过来,硬生生把他架了起来,便不好再计较,想着不就七百二十五两银子吗,便不算医馆的分红,那处宅子转手卖了,也不止这个数。   想到此,一咬牙按了手印,揣着六百两银票出了升和钱庄,直奔着牙行去了,可惜,到底耽搁了些时候,到牙行的时候,天色已晚,人家早关了门,只得先家去,明儿一早再过来。   虽说房契未到手,可怀里揣着六百两银票也相当于房契了,潘复躺在炕上都有些兴奋,琢磨明儿一早去牙行把这宅子买到手,便去梁府看看,若是能见到南楼月,把这份房契往他跟前儿一递,想必他更会对自己死心塌地。   只他对自己死心塌地了,自然会不遗余力的帮自己,到那时何愁不前程似锦。   有了这个想头,做了一宿的美梦,转过天儿起了个大早,顶着门去了牙行,把宅子买在手里,心里才算踏实了。   从牙行出来便想去寻南楼月,这几日不见,想的他抓心挠肝的,可一想到梁府门前那几个蛮横不讲理的小子,不免发憷,那几个可不讲半分情面,只见了自己,手里的棍子便往身上招呼,若不去梁府如何能见着人。   正犹豫间,却忽见阿宝从对面的生药铺子里走了出来,顿时大喜,这可是想什么来什么,阿宝是南楼月身边的徒弟,只跟着她必能见到南楼月。   想到此,几步过去拦在阿宝身前。   阿宝不妨有人忽然拦在自己前头,险些撞在来人身上,幸亏腿脚利落,一下站住了,叉起腰刚要骂几句不长眼,却抬头瞧见是潘复,脸色一沉理都不理潘复,准备绕过他走。   潘复好容易看见了希望,哪里肯放他离开,忙又挪步拦在他身前道:“阿宝,你师傅可还好?”   潘复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阿宝顿时横眉立目的瞪向他:“亏你还好意思提我师傅,我师傅待你一片痴心,不想你却是个负心汉,嘴上说的天花乱坠,转眼几天不见影儿,把我师傅不清不白的撂在哪儿算怎么回事,你若舍不得你家娘子,不想和离,直说便是,我师傅还能赖着你不成,却耍这些有的没的手段做甚?” 第58章 狗洞钻不得   潘复忙道:“这真是冤枉, 那和离书可是当着你师傅的面儿写下的,怎会有假,又早拿去官府记档留底, 从那日我与皎娘便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了, 哪来的舍不得一说。”   阿宝听了脸色略缓了缓:“那这几日怎不见你去,那日不是说好了转天见面吗,亏得我师傅那般欢喜, 一大早便起来收拾,还特意让小厨房备下酒菜,说等你去了好生乐上一乐,哪想从天明等到掌灯也没见着你的人, 还道是那日吃药睡下,怠慢了你,你心里恼了才爽了约会, 便想着再过一日等你气消也就去了, 到时再与你赔个不是, 哪想这一等好几天都不见你的影儿, 我师傅等了几日夜不能寐, 又是伤心又是难过,哪里受得住,从昨儿夜里便病的起不来了,因在那府上也不敢声张, 只得寻个借口出来, 抓两副药回去,横竖先治病要紧。”   潘复这才瞧见他手里提着的药包, 忙道:“你师傅这是心病, 吃药能顶什么用。”   阿宝哼了一声:“公子也知我家师傅是心病, 可没处寻心药去也是无法。”   潘复听了,心急的不行,忙道:怎么无法,我不是在这儿吗,我这就去寻你师傅,见了面把误会解释清楚,你师傅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阿宝犹自有些不信:“潘公子此话当真。”   潘复:“这还有假不成,走,现在就去,正好我也有件喜事要与你师傅说呢。”   阿宝这才欢喜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往梁府行去,眼瞅望见梁府大门了,潘复忽想起那看门几个凶神,若见了自己,一顿乱棍打过来,自己这条命还不交代了,心下一怕便站住了脚。   阿宝正在后头跟着,见他停下脚,疑惑的问道:“怎不走了,莫不是到了跟前儿又反悔了吧?”   潘复忙道:“不反悔,不反悔,是这梁府里不知为何,换了好些当差的,看门的都是新人,不知我与梁兄的交情……”说着顿了顿,到底好脸面,不想把被棍棒招呼的事说出来,便知含糊的提了一句。   阿宝听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还当公子是反悔了呢,原来是怕进不去府门啊,如今我倒信了公子来过的话了,我也疑惑呢,近日府里真是换了不少人,有好些我都不曾见过,门禁也格外严谨,往常我出来走动,只打个招呼便罢,如今却要在管家哪里记名,说明出府做什么,才会放行,今儿我还是因前次我师傅在铺子里订了几把扇子,拖着来取的借口出来的,不然真出不来。”   潘复愣了愣:“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阿宝:“公子可是糊涂了,我不过是随着师傅暂住在梁府,可不是梁府里的人,便真有什么事,哪里会让我们知道,不过,这些日子倒不曾招我师傅,想来六爷不在府中,不然也不会这般冷清,连个饮宴诗会也没有。”   听阿宝这般一说,潘复倒放了心,先头还疑惑老付打诳语应付自己,才说找不见梁惊鸿,听阿宝这意思,的确不在府中。   虽放了心,可眼下进不去梁府如何见南楼月啊。   想到此不禁道:“你自然容易,我如何能进得去?”   阿宝眼珠转了转道:“我倒有个法子,只不过需的公子委屈委屈。”   潘复听了有法子哪还顾得上什么委屈忙道:“只要能见着你师父,便上刀山下油锅也不在话下。”   阿宝捂着嘴笑的不行:“不用公子上刀山下油锅,只公子低下些身段便可,公子且跟我来。”引着潘复从一边儿绕到府后墙的窄巷子里,窄巷里并无人家,只是两个宅子的高墙中间夹的一条细长过道,因无人往这边走动年头长了,杂草长得甚是茂盛,沿着墙根有半腿长,阿宝站在一处墙根下,左右看了看,见无人经过,弯腰伸手扒开墙根下的杂草,露出一个狗洞来。   指了指道:“公子不若从这里进去。”   潘复一愣忙摆手:“这是狗洞如何能走人。”   阿宝嘴一撇:“刚公子还说上刀山下油锅都不在话下呢,难不成这钻狗洞比上刀山下油锅还难,公子若不想见我师傅,便不见,做什么口不应心的糊弄我一个小孩子。”   潘复:“并非糊弄,实在是我一个读书人,这狗洞钻不得。”   阿宝一叉腰:“哦,这会儿想起自己是读书人了,跟我师傅纠纠缠缠的时候咋什么都忘了,若你真心想见我师傅,莫说是狗洞,就是屎坑也乐不得钻呢。” 第59章 人财两空   被阿宝毫不客气的讽刺了几句, 潘复脸上颇有些挂不住,想掉头走却又舍不下,如今他跟皎娘已然和离, 衙门里的差事也辞了, 若是就这么走了,岂非前功尽弃。   低头看向那掩在乱草中的狗洞,想着横竖这后面的巷子没人, 便自己今日钻了狗洞也只有阿宝知道,他是南楼月的徒弟,自然跟师傅一个心,若说出去自己没面子, 不也等于他师傅丢人吗。   他犹豫的功夫,阿宝已等的有些不耐:“我说公子,大姑娘上轿也没这么难的, 您到底想不想见我师傅   , 要是不想, 我可先回了, 我师傅哪儿还等着吃药救命呢。”说着抬脚要走。   潘复忙道:“你别走, 我钻,我钻过去便是。”说着弯下腰便往狗洞里钻,奈何那狗洞并不大,若是小孩子的身量, 或许一弯腰就能过去, 可潘复是个成年男子,却有些不易。   潘复试了半天也没钻过去, 反倒是折腾了一头汗, 不禁看向阿宝:“这洞口太小, 我这身量怕是过不去。”   阿宝忍不住翻了白眼道:“弯着腰自然过不去,你趴下试试。”   趴下?潘复低头看了看那狗洞,忙摇头:“这如何使得。”   阿宝眨眨眼:“怎么使不得,都到这时候您就别摆读书人的架子了,进去见我师傅要紧,再说,读书人又如何,会真记里的那张生难道不是读书人,为了会佳人不是连墙头都爬了,也没说什么使不得啊,人家张生爬墙头会了佳人,潘公子您钻狗洞见我师傅,说不准日后也是一段佳话呢。”   潘复虽觉趴下实在不雅,可阿宝的话也的确有理,都到这份上了,还在乎什么体面不体面,会佳人要紧,况南楼月在他心里可比那些佳人还勾魂。   想着眼前忽的划过南楼月那张俊俏的脸,声腔,身段,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如此佳人,钻狗洞也值,想到此,一咬牙,双膝一弯便跪在了地上。   阿宝在后面直撇嘴,心道,这可真是刚还摆读书人的架子呢,这会儿不也跪下了,见他跪的直挺挺的,遂道:“公子这般直挺挺的可过不去,需得趴着才行。”   潘复手撑在地上趴了下去,然后手脚并用往狗洞爬了过去,可成年男子骨架大,过去了半拉身子,便卡住了,想进进不去,出也出不来。把潘复急的一脑袋汗忙喊道:“卡住了,如何是好?”   阿宝心里都快笑背过气去了,嘴上却道:“公子可别嚷嚷,若是惊动了府里的人,可没咱们的好果子吃。”   吓得潘复急忙闭上了嘴 ,脸红脖子粗的道:“那,那怎么办?”   阿宝:“公子别急,既肩膀都进去了,身子也能进去,您自己使些力气,我再后面推您一把说不准就过去了。”   潘复只得点头:“那你大力些。”   阿宝:“都是为了我师傅,阿宝自然要尽力,不过阿宝年纪小,胳膊没什么力气,只怕不顶用。”   潘复有些急了:“胳膊没力气就用腿,快些,一会儿被人看见就麻烦了。”   阿宝等的就是这句,应了一声道:“那公子可别怪责阿宝失礼。”随着话音一落,狠狠一脚便踹在了潘复的屁股上,这一脚当真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果真极有用,潘复整儿个身子往前一窜便过去了,人是过去了,屁股却生疼,坐在哪儿半天动不了。   阿宝见人进去了,便也不再理会潘复,转身出了窄巷从角门进了梁府。   潘复坐在地上,半天方缓过劲儿来,抬眼瞧了瞧四周,是个闲置的院子,虽他以往常来梁府走动,还会留宿,却不在花园前厅便是客室,别处极少去,加之这梁府大的紧,前后有好几进,哪能每个院子都认得。   更何况,这边临着梁府后面的窄巷,又无人居住,平日里便人迹罕至,自己便在梁府住的时候,也不会往这大后面逛。   不过此时荒僻正好,免得被人发现,想到此,扶着墙站了起来,忍不住摸了摸后面,一动便疼,扶着墙原地站了一会儿,方慢慢往前走。   好容易出了院子,瞧见不远处那一汪水跟依着水的那栋小楼,潘复顿是来了精神,终是能见着南楼月了,这一趟也算没白遭罪。   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人,连屁股上的疼都仿佛轻了,抬脚往小楼那边走。   怕人瞧见,走的这遮遮掩掩颇为鬼祟,好在从这儿到那小楼并不远,一路上有花木湖石遮挡,虽遇上了两拨下人,倒也有惊无险。   好容易站在小楼院外,潘复正要松口大气,不妨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吓得潘复腿一软险些没堆乎哪儿,回头见是阿宝。   阿宝眨了眨眼:“公子怎么这个神情,莫不是见鬼了。”   潘复不好跟他一个小孩子计较,哼了一声道:“青天白日哪来的鬼。”   阿宝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的道:“这可没准儿,我师傅说像这种深宅大院里头,龌龊事多了,不定就有冤死的鬼作祟。”   潘复:“别说这些了,快带我进去看看你师傅。”   阿宝伸手推开院门,引着潘复上了小楼,楼上垂幔落帐,隐约有些药味,想是真病了,层层纱帐内隐约瞧见榻上侧卧的身形,正是南楼月,潘复顿时心头一热,撩开幔帐便走了过去,到了榻边儿上,见南楼月仍是未醒,虽未醒却能瞧出一脸病容,比之前次见憔悴了许多,虽憔悴可这张秀美绝伦的脸上却多了几分清丽,分外惹人怜惜。   潘复心头火热,忍不住伸手去抓南楼月担在身侧的手,手是抓住了,人也醒了,见南楼月睁开眼,潘复温柔唤了声阿月。   南楼月有一瞬迷糊,待清醒过来一伸手便把他推开了,脸色一变咬着牙道:“你还来做甚? ”神色虽不好看,语气却又怨又恨。   潘复被他推开也不恼,忙道:“阿月是误会了,并非我不来见你,而是自打那日出府后,不知为何便换了看门的小厮,那几个小子脸酸心狠,只说不认得我,任我说破了嘴,也不让我进来,这几日我在外头,心急火燎的惦记着呢,亏的今儿在街上遇到了阿宝,你我才能见面。”   南楼月神色缓了缓,却疑道:“既是门人前几次不认得你,怎今儿就认得了,不然你是怎么进来的。”   潘复到底好面子,哪里好意思把钻狗洞的事儿说出来,吱吱呜呜含糊了过去,阿宝奉茶进来,见潘复一脸不自在,不禁暗笑,凑在师傅耳边嘀咕了几句,南楼月不禁斥骂道:“潘公子什么人,怎可这般胡闹。”   阿宝嘟了嘟嘴:“师傅您可真是,这几日不一直惦记潘公子吗,要不然也不至于病成这般,如今潘公子来了,你心中欢喜便好,只要人在您跟前儿,管是怎么进来的呢。”   南楼月待要再斥责她,潘复忙拦住话头道:“阿宝说的是,只能见着阿月便好。”   南楼月白了他一眼:“你就惯着他吧,惯得越发没了规矩。”   阿宝吐了吐舌头,撂下茶盘退下去了。   潘复见屋里没人,便又握住了南楼月的手,南楼月脸有些红低声道:“大青白日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虽嘴上说不像话,却并未推开。   潘复心里别提多激动了,见他不推开自己,色心一起,打蛇上辊,便要来搂南楼月,却被南楼月轻轻挡开道:“公子且怜我病中,禁不得折腾。”说着顿了顿,瞥了潘复一眼道:“如今这般,难道我还能跑了不成,你倒是急的什么,往后日子长着呢,什么事做不得。”说着脸上染了绯红,那样子俊秀之外更添了十分妩媚风情,勾的潘复心中一荡,真恨不能立时便上榻快活快活。   却也知南楼月的性子,只他不依,便成就不了好事,且他说的也对,如今人已经是自己的了,还能跑了不成,倒不如来日方长。   想到此,收回手从袖带里把那房地契拿出来递了过去:“既咱们好了,你总在这梁府里住着也不是常事,不如收拾收拾搬出去,倒自在,先头我赁的那宅子还算齐整,赶巧主家要卖,便买了下来送与你,这是那宅子的房地契,你好生收着,也算我的一点儿心意。”   南楼月接过瞧了瞧道:“当真要送与我?公子可要知道,我听不得玩笑话,若把这房契收起来,日后公子再反悔我也是不会还你的。”   潘复:“阿月这般说可就外道了,既送与你便是你的宅子,哪里还用还。”   南楼月抿着嘴笑了一声:“既这么着,我可收了。”说着唤了阿宝进来,把房契递给他,嘱咐他好生收起来。   又跟潘复说了会儿话,便催着潘复回去,潘复费了大力气才见着南楼月,又正在热乎头上,哪里肯走,拉着南楼月想亲热亲热,不妨管家遣了个小厮来,吓得潘复忙躲到了床帐后,那小厮进来回说,管家知道南楼月病了,已去叫了郎中,再一会就到了,叫他来知会一声。   南楼月应下,让阿宝送那小厮出去了。   知道一会儿来人,潘复哪还敢再留,虽不舍也只能走了,不然梁惊鸿不在,让那帮没王法的杀才发现自己,棍棒下来自己可受不得,好在南楼月已然答应他收拾东西,明儿便搬到自己哪儿去,到时大门一关,想怎么快活怎么快活,谁还管得着。   潘复抱着热火罐依依不舍的走了,哪知道这一走便是人财两空。 第60章 好生说说话儿   不提潘复且说皎娘, 自孙婆子走后先时心里尚有些忐忑,每每听见外面廊间脚步声,便不由紧张起来, 及到梁惊鸿进屋更甚, 总怕他不定哪会儿扑过来。   不想这人却仿佛改了性子一般,虽每日都来,来了却只是吃茶说话儿兼或用饭, 说的大多是京中之事,也有些许外省的风土人情,这人说话本有些风趣,又专捡那些新奇有趣的说, 皎娘虽不怎么理会,渐次也听了进去,如此几日功夫, 忽觉若无之前那些龌龊, 这人倒也不那么可怕。   只是一想到那日生不如死的酷刑, 仍忍不住颤栗, 一再心下警醒着, 这男人并非如今这般和气无害。   有句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梁惊鸿当然不会改了性子,只是想的更通透了,他自来不是蠢人, 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如何要,譬如之前在明楼下一眼瞧中皎娘, 步步算计要的是人, 而如今人已到手却仍不想放下, 便明白自己不止要人,还要心。   梁惊鸿也觉自己有些贪心了,之前若知后来这般想头,大约不会如此着急的把人弄到手,只是他自己也未想到,心境改变只在一念之间,梁惊鸿也仔细想过为何有了这样的心境变化,却终究未想太明白,若真要说的话,许是不想她不情不愿的跟着自己吧!   自然,他万分馋她的身子,毕竟那样的快活,只要是男人都馋,但梁惊鸿却不想她似那日一般勉强,说勉强都是轻的,那日的她如受酷刑。   他始终不明白本来如此快活的鱼水之欢,怎到了她这儿这般痛苦,他不想她痛苦,不想她怕自己,不想她见了自己便满眼惊惧,犹如惊弓之鸟,他想她对自己笑,想她跟自己轻声漫语的唠家常话儿,想她听话乖巧的被自己抱在怀里,他低头便能亲一亲那莹白小脸润红樱唇,想必到了那时什么事也都水到渠成了。   梁惊鸿很清楚自己是贪心的,贪心便得有耐心,急功近利总会弄巧成拙,他之前便有些急了。   正因有了这样的想头,对于潘复愈发不喜,只见皎娘对自己不理不睬,看自己一眼都不想的样儿,便会忍不住想起潘复,虽知他们夫妻是担了虚名,可两人相处的却不差,至少皎娘不会不理睬潘复,尤其想起那夜明楼下,两人相携观灯的情景,直如芒刺在背,不拔不快。   皎娘这儿越冷着他,梁惊鸿便愈发迁怒到潘复头上,自然不会让潘复好过。   心里想着如何收拾潘复,脸上却带着笑,侧头看了皎娘一眼,她今儿换了一条柳青色的裙子,上面仍是白衫子,照例未戴首饰簪环,满头青丝简单挽起,用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银簪子别住,却愈发衬的眉目如画,那鸦青鬓发下的莹白耳珠上嵌了一对银坠子,即便式样简单,做工粗糙,戴在她身上,却别样清艳,让人愈看愈移不开目光。   见她对自己的话不理会,便道:“与你说件事儿,这园子置下有一阵子了,如今正是春日,旁的人家都开了园子,由得百姓们逛景赏玩,有道是入乡随俗,咱们也不好终日关着门,让人瞧了,还当咱们小气,我这里想着不若过两日把咱们这园子也开了,人多热闹些,你觉着我这主意可好。”   皎娘不得不看向他,有心不搭理,却见他目光盯着自己,似是不要个回应不罢休一般,只得道:“园子是你的,开与不开都由你做主,与旁人什么相干。”   梁惊鸿自然知道她话里这个旁人说的是她自己,说是这园子不相干,也是说自己,梁惊鸿虽郁闷却不恼,搁谁这么被算计成这样,也不可能没脾气。   便笑道:“怎么不相干,这园子可不是我的。”   皎娘只当他又胡说逗弄自己,干脆别开头只当没听见,梁惊鸿唤了丫头进来吩咐了两句,不大会儿功夫,小丫头捧了个匣子进来,放在炕桌上便退了下去。   梁惊鸿看了皎娘一眼,伸手把那匣子打开,从里面拿了地契文书出来推到皎娘眼前让看看:“你瞧瞧,这文契上的名是何人?”   他把那文契直举到眼前,指着那最下面的名字让皎娘看,皎娘一瞥之下,果然那房契上署了玉氏皎娘四个字,署名上还有朱砂指印。   看清署名,皎娘大惊,脸色都变了。   梁惊鸿道:“瞧清楚了吧,这园子你才是主家,我不过是个搭头罢了。”   皎娘愣了一会儿摇摇头:“这指印必是假的,文书自然也当不得真。”   梁惊鸿挑了挑眉:“你比一比不就知道真假了吗。”   皎娘咬了咬唇,伸了食指在那文契下的指印上比量了一下,严丝合缝,不禁惊道:“怎么会?”   梁惊鸿却也不解释,只仍笑道:“如今可算信了吧,这园子记在你名下,便是你的,往后你住的也自在些吧。”   皎娘愣了一会儿,忽的明白过来,想自己先头住的那宅子便是个富户养外室的所在,这种事并不新鲜,举凡这些有钱有势的男人,哪怕府里妻妾成群,依旧会在外面养外室,置个宅子,养起来,等腻烦了便连宅子一并撇了,倒爽利,也不当什么,梁惊鸿把这园子记在自己名下,想来也是一样的想头吧。   心下想明白了,倒暗暗松了口气,数日来的慌乱却安稳了些,想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妇人,被梁惊鸿这般谋算在手,除了认命也无第二条路走,若只她一人也还罢了,偏生有爹娘跟冬郎,她便不得不苟活下去,若活下去总归得有个盼头。   先前她猜不透梁惊鸿这人,不知他以后要做什么,如果既能选择,皎娘自然不想跟他有牵扯,但事与愿违,落到如今境地,不想牵扯也不可能了,只盼着能早日解脱方好。   他把这园子记在自己名下,已很是明白,把自己当做他在燕州城养的外室,而外室大都不长久,似之前宅子里那位能被带回府去的极少见,说到底不过是男人一时兴起寻的乐子,腻了便丢开了。   或许自己该顺着他些,像梁惊鸿这种出身的公子哥,哪会缺女人,瞧上自己,不过是贪着一时新鲜,觉着自己与众不同罢了。   新鲜劲儿过去,也就索然无味了,自古而来,男人大都如此,而自己与别的女子有什么不一样呢?皎娘思来想去,觉着大约是自己从一开始就怕他,因怕所以戒备,总是躲避,反倒勾起了他的兴致来,以至于非要弄到手不可。   如今这样耐着性子低声下气的哄自己,想来也是因自己对他不大理睬,他便越发觉得新鲜了,若自己跟别的女子一般顺着他,或许过不了多久便腻烦了也未可知。   只是顺着他,如何顺?那日的事真如噩梦一般,如果可能,此一生她都不想再经历那般折磨,当然,她也知道,绝无可能。   虽知绝无可能,却也明白,再这么下去,或许更激起他的兴致来,岂非无尽无休。   皎娘心中矛盾非常,既不想理他,却又怕再这么下去,没完没了,倒不如快刀斩乱麻,许能快些解脱。   皎娘心念电转间,便下了决定,想着和缓些,遂开口道:“以往听阿爹说过,每逢春日秋朝,亦或年节儿,城外的园子都会开,任老百姓进去逛的,有些主家还会请戏班子或是杂耍艺人进园子表演凑趣儿,好不热闹。”   梁惊鸿呆了一呆继而大喜,未想今儿交了好运,不过一张房契,往常对自己不理不睬的人儿,竟跟自己说起话来,虽说神色仍是淡淡的,不见多欢喜,说的话儿也不是自己想听的梯己私话儿,到底是主动跟自己说话儿了,还说了这么多,之前可断不会如此,便她想听的,也不过微应上 一声,说话更是惜字如金,哪似如今这般娓娓道来,还说起她未嫁之前的事。   若不是窗外日影晃晃的映进来,梁惊鸿都疑心今儿日头是打西边出来了,莫非因为这园子,才这般?想到此,便道:“当日买下这园子实有些匆忙,便也没怎挑拣,总有些不大可心之处,你若喜欢,回头我让人好好再寻一处更好的来送你。”   皎娘被他一番话说得愣了愣,方知因自己忽然转变,他便以为是因为这园子的房契,故此说要再送自己一处,皎娘愣怔之余,不免暗暗摇头,果真是纨绔子弟,不知人间疾苦,张口闭口就送一处园子,哪里知道世上许多人连得一间遮风避雨的茅草屋栖身都是奢望。   想到此,不禁道:“我不过一个人,便住也不过一间屋,一张榻,要这么些园子做什么?”   梁惊鸿却笑道:“怎会是一个人?皎娘莫不是把我忘了,再说,园子也不是为了长住的,闲了来赏景散心,总归有个赏玩的去处,只可惜这燕州城到底远了些,离着北地又近,一年里也就春天好些,真到了寒冬腊月,天寒地冻,也便没什么好景致了,要说赏景游玩还得南边,那里四季如春气候和暖,水多园子也多,那边的园子才真叫个妙,春兰秋菊,四时美景,保管你住上个一两年也不会腻烦。”   梁惊鸿边说便瞧着皎娘,见她有些出神,似是神往,遂道:“皎娘若喜欢,回头咱们去南边走走,那边我倒有几个好友,家里都是有园子的。”   皎娘回神不禁道:“你至交好友真不少。”这话说的带着刺儿呢,梁惊鸿如何听不出来,只是她越是这般,梁惊鸿反倒愈发欢喜,即便讽刺,到底是鲜活有了人气儿,不似之前那般不言不语木头一般,他要的可不就是活生生的女人吗,木头美人有什么意思。   因此对她的嘲讽并不以为意,反而笑道:“你若不想去南边,京里也有园子,虽不如南边的精细,却比这燕州城强些,这倒也不用细说,日后你自然能见着。”   说着见她神色和缓,巴掌大的小脸上,肌肤莹润,近看似羊脂一般,鸦青鬓下透白好看的耳垂如珠似玉,银色耳坠子随着她抿嘴的动作微微一荡,叮一声仿佛荡进了梁惊鸿心里,禁不得心荡情热,凑到那珠玉边儿上低声道:“皎娘若想听,不若今儿惊鸿不往前头书斋去了,留下与皎娘好生说说话儿可好?” 第61章 可是要讨回来的   皎娘脸色一白, 心道自己可是自作聪明了,原想顺着他些,许能厌烦的快, 却忘了这人是个打蛇上棍没皮脸的主儿, 稍有些和缓颜色,便想到了歪处去,自然不想他留下, 却又不知寻个什么借口抵挡,一时竟是无言。   梁惊鸿本意也是试探,边说着边度量她神色,自然未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抗拒, 心下不免失望,看来她还是不愿。   别看皎娘柔柔弱弱性子却执拗,想她先头那般怨恨自己, 怎可能几天功夫就心甘情愿, 到底是自己心急了, 得人容易, 若想得心还需使出水磨工夫来慢慢的磨, 横竖她如今的身子也受不住,往后日子长着呢,索性一下子养好了,也免得日后麻烦。   念头至此, 忽的笑了一声道:“皎娘怕什么, 我与你说笑呢,皎娘是正经人, 与我说话儿便是说话儿, 可惊鸿却不然, 惦记了许多时日,若留下来,如何能把持的住,偏皎娘如今身子未愈,若惊鸿如之前般孟浪,唐突佳人,怕是皎娘要记恨惊鸿一辈子去了,岂非得不偿失。”   听见前头的话还像个正经言语,皎娘暗暗松了口气,可后面几句却越发暧昧起来,尤其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认真几分调笑,又凑得极近,说话的时候,灼烫的气息喷薄在自己耳后,皎娘禁不住粉面通红,那灼烫的绯色从耳后迅速蔓延至双颊,身子都禁不住有些颤栗,只得微微侧头想避开,梁惊鸿却已坐正了身子,笑微微的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就吩咐李顺儿收拾花园。”顿了顿又道:“你身子弱,好生养着,不用操心这些杂务。”说着站了起来:“想来应承我半日,皎娘嘴上不说,心下早已厌烦,这便去了,也免得在你跟前儿讨嫌。”   皎娘知道这人向来如此,一时调笑一时胡言,根本不知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不知道也无妨,皎娘如今也想通了,只他不迫自己行那酷刑便好。   因此,不管他说什么,只管侧过头去当做未听见。   不想梁惊鸿却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道:“看起来我是真讨嫌了,既如此便走吧,省的你厌烦,本来我这儿有封信,是从冀州府递送过来的,本是递到潘府,难为他今儿一早巴巴的遣人送了过来。”   梁惊鸿话未说完,皎娘便转过头来看向他,那淡如水的眸子,忽然便亮了起来:“冀州府,可是冬郎的家书?”   梁惊鸿心下不由一酸,果真她们姐弟感情好,自己只说了个冀州府,她便猜到是她兄弟的家书,这个从心里欢喜的样儿,真让他不爽之极,恨不能把这家书丢在火盆子里烧成灰。   心里发酸,语气便有些不好,瞥着她道:“皎娘不是巴不得赶我走吗,怎么这会儿一听有你兄弟的家书,便不赶了。”   皎娘脸色一滞,低声道:“我何时赶你走了。”   梁惊鸿见她这话说的一脸勉强,一时气不是笑不得,叹了口气道:“真真儿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来还的,我知你是着急看你兄弟的家书,这当口什么违心之言都说得出,得了,我也不与你计较,谁让先头我对不住你呢。”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皎娘忙伸手去拿,不想梁惊鸿一抬手抽了回去,皎娘脸色一变,看向他,不知他又要耍什么花招儿?   梁惊鸿微微倾身凑到她脸上道:“今儿传书的人情,皎娘莫忘了,日后惊鸿可是要讨回来的。”说着才把信递在她手,转身去了。   皎娘呆了一会儿,方低头看手中的信,信封上阿姐亲启,正是冬郎的字迹,忙急切的撕开蜡封拿出信来一字一句的细看。   虽暂停在冀州府,却还在路上,故此信写的不长,只是了平安,说这一路顺风顺水并无大事,时已到冀州府,言道行船停了半日,赶上同贵儿往潘府里递信儿,问了冬郎可有信捎,便写了这封报平安的家书,不日便会到京,进学之后定会刻苦攻读,让皎娘莫担心,千万保重身子,等着他家来。   皎娘合上信,眼角不觉有些潮润,想那才十五的少年,孤身一人在京里,举目无亲,若有病灾儿的谁人照顾,有委屈了又同何人去说,更何况,他还不知这进学其实是梁惊鸿的阴谋,到底当日自己太过天真,与叶氏相识不过月余便把掏心窝的话都说了,何曾想到人心险恶,平白无故哪会有如此好事。   到如今冬郎的前程攥在梁惊鸿手中,自己被迫和离,成了他囚在别院的禁脔,无法抗拒亦不能抗拒,为今之计只盼他早早厌弃,到时自己怎么样都无妨,只不牵累爹娘跟冬郎便好。   想到此,不免叹了口气,当真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许自己就是这样的命数吧,过不得安稳日子,上一世夭寿短命,这一世也不知能多活几年,想来自己这命里带衰,潘复方如此着急的与自己和离,甚至连面都不见,便直接写下和离书。   皎娘这里感叹自己的命数,殊不知潘复此时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潘复不惜钻狗洞见了南楼月,诉了满腹衷肠,释清了误会,并把自己的一片诚心送了过去,有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想着南楼月得自己如此相待,必然万分感动,等他搬出来两人好生亲热一番,便会更加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亦会帮自己谋划,只南楼月全心帮自己,想来谋个一官半职应该不难,只能进官场,凭自己的才能,必能步步青云。   潘复这一宿做的都是步步高升的美梦,直到天光大亮方醒过来,醒来便匆忙洗漱了,去牙行雇了两个婆子并家里的厨娘收拾屋子,旁处也还罢了,正院内寝需的底细收拾一番,之前是皎娘住的,两人和离的快,也未及收拾东西,潘复可记得南楼月之前便极在意皎娘的存在,如今搬过来,若发现有皎娘的东西,说不准一醋了又要闹起来,索性先收拾妥帖,也免得自找麻烦。   不想潘复迈进内寝倒愣了,家具摆设未变,但皎娘的东西却不见了,妆台衣柜皆空空如也,忙唤了那厨娘来问,那厨娘回说,前几日隔邻的柳管事来了,捎了大娘子的话,说既然跟大爷您和离了,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留着东西却不妥当,特意托付叶氏夫人,遣了柳管事把东西都搬走了。 第62章 落个两不耽误   搬走了?潘复愣了愣, 虽早知隔邻的叶氏夫人跟皎娘颇说的来,也未想到这样好,这柳旺儿可是府里的大管事, 主子跟前儿颇得脸的奴才, 叶氏竟让他来搬皎娘的东西,可见是把皎娘认真当成手帕交了。   不曾想皎娘竟还有这样的运道,先头因写下和离书, 心里尚有几分的愧疚,如今也散了,说起来两人也不过是担了名头,并非真夫妻, 和离了也好,落个两不耽误。   便点点头道:“往后这样的事需得禀告我知晓,哪有随便什么人就来家里搬东西的。”   那厨娘颇为委屈, 忙分辨道:“先头李妈妈交代我只管厨下的事, 大娘子屋里的事一贯都是李妈妈做主, 柳管事来的时候, 李妈妈正跟大娘子在城外住着呢, 我是想过要禀告大爷,却不知大爷您在哪儿,柳管事又着急,说横竖搬的都是大娘子的东西, 并不干大爷的事, 不禀告也无妨,不由分说便把东西都搬走了, 我瞧着的确没动旁的, 只拿的大娘子平日里穿戴的衣裳首饰 。”   潘复见这婆子是个牛心轴脾气, 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行了,这次的事不怪你,”   那厨娘偷眼往屋里头望了望,东西搬走了大半,这会儿瞧着空洞洞的冷清非常,忍不住道:“大爷您跟大娘子前几日还好好的,怎就和离了。”说着瞥了瞥旁边的两个婆子:“这两位妈妈是新来的?”   潘复哪里耐烦跟个厨娘说三到四,挥挥手:“这里不用你了,下去吧。”   那厨娘虽万分不愿也只得退了下去,见她将将出了院,潘复忽想起今儿南楼月便要搬进来,这厨娘若嘴没个把门的,什么都往外说,南楼月听了只怕不妥,想到此又叫住了她道:“这两位妈妈是从牙行雇来收拾屋子的,今儿有人要搬过来,以前的事莫要再提。”   那厨娘见潘复脸色肃然,知道是告诫自己莫要多嘴胡说,心道,怪不得前一阵子都不着家呢,李妈妈早便说过外头指不定有了相好的,看起来真让李妈妈说着了,这刚跟大娘子和离几天儿啊,新人就进门了,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倒是可怜了大娘子,虽说身子娇弱些可脾气好啊,人也随和,对她们这些下人也都是客客气气,从不曾说一句重话,是个难得的主家,不知今儿新来的这位是个什么脾性,万一是个刺头儿,自己这差事只怕要保不住了。   想到此,不免有些忐忑,哪里还敢说什么,忙应着退了下去,看看把厨下好生收拾收拾,免得被新来的娘子,挑出毛病来。   不说厨娘心中计量,且说潘复,本来还发愁皎娘的东西不好料理,若收拾起来回头被南楼月瞧见却麻烦,送走却又不知该送去何处,按理说两人和离之后,皎娘归家,东西自然要送回玉家,可潘复却不知玉秀才那边知不知道此事,毕竟两人和离的有些匆忙,皎娘又跟叶氏夫人住在城外别院,想来也未及告知家里也是有的,若自己巴巴的把皎娘的箱笼回去,岂非戳破此事。   玉秀才可是当过他的先生,潘复本就有些怵这个岳父,更何况当日可是自己再三上门求娶,玉秀才方点头许嫁,如今这才一年便和离了,又是自己亲手写的和离书,且以无后为由,这一点当日自己上门求娶的时候,便已说在了前头,玉秀才夫妻言道皎娘身子弱恐不能生养子嗣,是自己说不妨事,日后过继一个承继香火也便是了,如今自己以这样的借口和离,实有些说不过去。   故此,潘复也不想戳破此事,至少不是从自己这儿戳破,本来心里还有顾虑,如今皎娘的东西搬了个清净,倒暗暗松了口气。   交代两个婆子好生收拾,桌案家具都一一过水,另把床帐被褥都换了新的,特意遣了小子去铺子里买回来的,交代捡着好的买,为了讨个好兆头,买了大红的,照着那新婚洞房布置起来。   从早上收拾到下半晌儿,才算收拾妥当,潘复四下瞧了一遍,还算过得去眼,虽说比不得梁府奢华讲究,也算齐整,再说 ,梁府里再好到底是暂居之处,这宅子的房契自己都送与了南楼月,算是他在燕州的家,有道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话虽糙儿,理儿却正。   只是,都这时辰了,怎还不见南楼月过来,想想又觉自己心急了,南楼月是跟着戏班子来的燕州城,暂时客居在梁府,若想搬出来,怎么也得交代清楚,再说也得收拾细软箱笼,且还病着,怕是得费些时候,横竖他应了自己,今儿必会搬过来,急什么,等着就是。   等一个时辰不见人,再等一个时辰,从下半晌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夜里,直到听到外头街上遥遥传来棒子声伴着头陀有节奏的报夜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已然起更了也未见南楼月的影儿。   已经让小子去梁府外看了不下十几回,都说不见有人出来,潘复等的心焦,干脆自己过去了,到了梁府外远远瞧见看门的凶神恶煞的守在哪儿,哪敢往前靠,连脑袋都往回缩了缩,生怕那些人看见自己,又喊打喊杀。   探头探脑的瞧了好一会儿,一直等到梁府大门阖了起来,也不见南楼月出来,潘复忽觉不好,莫非梁府里不让南楼月出来,不能啊,认真说南楼月只是客居梁府,并非梁府中人,便是梁惊鸿这个梁府的主人再霸道,也不能拦着客人出门吧。   更何况,惊鸿兄自来是个和善好脾气,对下人们也格外宽宥,怎会为难南楼月一个客居之人,却忽想起梁惊鸿如今不再府里,若在的话,自己也不会连大门都进不去,而梁府现如今这些奴才,一个个混账之极,惯会欺上瞒下,定是这些人使坏难为南楼月。   想来以南楼月的手段心思,自然知道怎么化解,或许再等等就出来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大亮,潘复生怕南楼月半夜出来,也没敢回家,就在梁府大门外守了一宿,到第二日也没见着人,心里终是有些慌,忙去后面窄巷寻哪处狗洞,打算钻进去找南楼月,狗洞倒是找着了,费了吃奶的力气好容易钻过去,不想却被人发现了,没等他起身便听见一声大喊抓贼,接着便是一阵乱棍兜头打了过来…… 第63章 拿嘴糊弄老子呢   燕州城临着北疆, 便有许多南北两国往来做生意跑买卖的,人多且杂,加之周围山林多, 地势隐蔽, 常有山贼盗匪出没,一开始抢掠过往客商财物,后来越发猖獗, 潜进城来行盗抢之事,有一阵子整个燕州城都闹得风声鹤唳,那些富户为了家宅安生,便都蓄养了护院, 以防盗贼抢掠。   前些年新知府周大人到任,这位是个厉害人物,不仅有才能, 军中亦有人脉, 借调了边军过来, 把燕州附近的山林沟壑均清缴了一番, 又让衙差分三班巡夜, 附近寺庙里的和尚头陀走街串巷打更报晓,一番雷利风行的手段下来,燕州城终于太平了。   日子太平了,这些家丁护院便没了用武之地, 平日里闲的蛋疼, 除了看大门就是洒扫庭院,明明是护院却混成打杂的。   今儿好容易听见有贼, 顿时来了精神, 抄家伙抡棍子就招呼下来, 心道大青白日就敢做贼,这不上赶着找死吗,既然找死还客气什么,乱棍齐下,打的潘复抱着脑袋蜷了身子嗷嗷惨叫,后来连叫都叫不出来了,索性趴在地上不动了。   众人一见不好,也怕闹出人命来,忙停了手,齐齐看向李顺儿:“李管事,这,这可没声气儿了,别是打死了吧。”   李顺儿哼了一声:“瞧你们这点儿出息,就算出了人命,有六爷顶着呢,你们怕什么。”   众人一听才算放了心,他们可不是正经梁府的人,是牙行里头临时雇的,梁惊鸿当日来燕州城也不过是路过顺道访友,若不是在明楼下瞧中了皎娘,断不会久留,身边也只李顺几个心腹跟着,后来又是开医馆,又是置府邸别院,扑腾出许多事来,医馆还好说,横竖一封信过去人手是不缺的,只这府里使唤的人,却不能从家里要,也就接了一个韩妈妈过来,其余大都是潘明成那儿借过来的,至于护院家丁却是李顺从牙行雇的。   这些人虽在梁府当差,却只大略知道主家是京里的富家公子,来燕州城开医馆,跟潘家大少爷颇有交情,家底丰厚,有的是银子,并不知具体底细。   虽说是护院,真闹出人命来也不好收场,故此一听潘复没声了,都吓了一跳,听见李管事这话才算松了口气,心道,这位梁六爷还真一位厉害人物,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   李顺儿见潘复趴在那儿一动不动,过去伸腿踢了一脚仍没反应,让人把他翻过来,心道,果然这些护院都是老手儿,瞧着打的狠,却并没多少外伤,尤其潘复显然颇在意自己的脸,一直抱头捂脸,因此脸上并没明显的伤,伸手探了探鼻息,有气儿,便道:“大清白日入私宅偷盗,这是没王法了,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人绑了送去官府问罪。”   周围的几人有些为难,其中一个胆子大的低声道:“那个,李管事,这送去官府问罪就凭咱空口白牙的说,只怕不成。”   李顺儿呵呵一笑:“谁让你空口白牙的说了。”说着瞥了旁边一眼,旁边的小子忙把一个鼓囊囊的包袱递了过来,李顺儿接过掂了掂,一伸手便丢在了潘复胸口:“这人赃俱获,难道他还能抵赖不成。”   那几人愣了愣,心道,李管事这一招儿真特么阴,有这一包袱赃物,潘复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忙七手八脚把潘复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人晕着不好挪动,干脆驷马倒攒蹄如抬一头死猪一般抬去了衙门。   到了衙门根本不用审,人证物证齐全,直接便往大牢里一丢了事。   潘复在牢里直直躺了一天,到天黑才醒过来,一醒过来便发现自己躺在牢里,顿时心凉了半截,缓了好一会儿方冷静下来,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越想越觉着不对劲儿,自己这明显是着了道儿啊,可自己在这燕州城多年,从不曾与人结仇系怨,谁又会花这么多心思来害自己呢,想来想去,觉得大概是那几个平日看自己不顺眼的世家子弟,见自己得了梁惊鸿青眼,又嫉妒跟南楼月相好,合起伙来给自己使了绊子。   在心里把这些小人挨个骂了一遍,发誓有朝一日等自己飞黄腾达了,再狠狠收拾他们,可想要报仇得先出去才行。   潘复先头一直在衙门里当差,虽说是抄写文卷,也做了好几年,就算没什么过深的交情,好歹也混了个脸熟儿,这牢里的看守有个叫钱九的,以前也曾吃过几次酒,能说上话,不若寻钱九扫听扫听。   也是他的运气,正想着,钱九便来例行巡视,潘复等他到了近前,从木栅里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叫了声:“钱兄。”   钱九刚换班上岗,想着来走一遭应应景,便去吃酒,不想却被人抓住了胳膊叫钱兄,声音颇有些熟悉,唬了一条,定睛看去,瞧了半天才看出是潘复,不禁道:“哎呦,这不是潘兄吗,听兄弟们说潘兄辞了差事发大财去了,怎么跑这儿来寻乐子了。”   潘复心里翻了白眼,这话说的,自己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跑大牢里来寻什么乐子,苦笑一声道:“钱兄就别挖苦在下了,我这是走了背运,被人害了,醒过来就关大牢里来了。”   钱九:“不能吧,不说潘兄为人和气并无仇家,便是看在潘府的面儿上,也没人有胆子陷害潘兄吧。”   潘复:“我也是心里疑惑,才劳烦钱兄帮我去扫听扫听底细。”   钱九目光一闪,抬手捏了捏手指:“这,不大妥当吧。”   潘复也在衙门里多年,怎会不知他是要好处银子,心里暗骂他落井下石,却知如今万不能得罪钱九,便道:“我如今被人陷害落进牢里,身上的银子也没了,不过钱兄放心,有医馆在便不愁 银子,只要我出去必有重谢。”   钱九眼睛一亮:“果然潘兄是个敞亮人,我这就去帮你问问。”说着快步走了。   不大会儿回来,一张脸黑的紧,指着潘复道:“你当老子傻啊,在这儿拿嘴糊弄老子呢,还特么重谢,狗屁,你哪来的银子。”   潘复忙道:“这会儿是没银子,可我那医馆开着呢,且生意红火,只出去了便有银子。”   他不提医馆还好,一提医馆,钱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还空口白牙的甜呼老子呢,哪特么还有医馆,早关门了。”   潘复一惊:“不 ,不可能。”   钱九啐了一口:“我呸,怎么不可能,刚我特意去街上瞧了,招牌都换成春芝堂了,如今成了春芝堂的分号,跟你还有个狗屁干系。” 第64章 怎么也得先出去   潘复不信, 死活央求钱九再去扫听扫听,钱九本不想理会,可潘复言之凿凿, 又言他再不济还有处刚买下的宅子, 加之又的确跟潘府沾亲,年节儿的常往潘府走动,虽不知怎落到这般田地, 好歹也有些根底儿,帮个忙跑跑腿儿怎么也能落点儿好处,再说,扫听这事儿也不费什么功夫。   便勉强应了, 这钱九别看人糙,心里却有些路数,前头只是去街上看那医馆, 瞧那医馆换了春芝堂的招牌, 认定潘复糊弄自己, 一怒之下回来找他算账, 这次却没着急, 先去了牙行,寻伙计扫听了一下那宅子的底细,听那伙计说确是潘复买下的,才有了底, 继而去了春芝堂新开的分号。   这回长了心眼, 直接把在外面洒扫的小伙计,拖到一边儿, 塞了一吊钱在小伙计手里, 方问道:“前两日我陪着婆娘来瞧病, 还是医馆的招牌,郎中说先吃上两剂,若见了好,再拿着方子来寻他加减两味药,谁知今儿来了一瞧,连字号招牌都换了,我这正疑惑别是走差了吧。”   那小伙计既拿了钱自然要透些消息,更何况本也不是什么机密,东家掌柜的也未特意交代不让说,便道:“先头是医馆来着,不过那主家不想做了,盘给了我们东家,便成了我们春芝堂的分号。”   钱九疑惑道:“这医馆极是红火,见天看病的都排长龙,这样赚钱的好营生,怎会忽然不做了。”   那小伙计道:“这个可就不知道了,倒是听我们掌柜的提过一嘴,说医馆这位东家不是寻常人,颇有些大来头,开医馆不过是闲来无事寻个消遣罢了,并非正经做生意糊口,开了些日子腻烦了,自然便收了。”   钱九:“不对啊,我可听说这医馆不光一个东家,还有好几个参股的呢,其中就有个姓潘的,常在医馆里盯着,那掌柜都对他格外客气呢,说也是医馆的主家,前头陪我婆娘来瞧病的时候见过,瞧着挺斯文,不像做买卖的,倒像个秀才郎。”   小伙计听了撇了撇嘴的道:“你说的是潘复吧,他算哪门子秀才,不过就是衙门里打杂的,就凭他也想参股医馆的买卖?做梦想什么好事呢,不过就是仗着跟潘府沾了点儿亲戚,硬是不要脸的往上凑罢了,有事没事就往梁府里钻,得亏梁六爷好性儿,本就没什么架子,又看在跟潘家大少爷的交情上,不大理会,由着他进出,谁知这小子就是个穷要饭的下三滥,扶不起的烂泥巴墙,竟然见财起意,大清白日便去梁府偷盗,落个人赃并获,已然送到了衙门里关了起来,真真的活该儿。”说着不禁有些警觉道:“你不是来问医馆的吗,扫听这些做什么?”   钱九忙道:“我,我就是随口一问,随口一问 。”   小伙计道:“问这晦气的人做什么。”   钱九:“之前在医馆见过一面,听说家里有位颇贤良的娘子,我是有些可怜他那娘子,没了男人往后可指望谁去。”   小伙计听了噗嗤一声乐了:“我说你这人真够逗的,你家老婆还病着呢,怎就惦记上别人家的娘子了。”说着凑近他低声道:“跟你透个底儿,潘复家里那小娘子是生了个极标志的模样儿,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病秧子,在娘家的时候便是我们春芝堂的常客,三五不时便要病上一场,这样和暖的天气都不能出来吹风,说白了,就是个美人灯,瞧着好看不顶用,听说,正因不顶用,潘复外头才有了相好的,前几日跟他家娘子和离了,要说这小娘子还真是个有运道的,瞧瞧前脚和离,后脚这潘复就倒霉了,当真是报应不爽。”   正说着,春芝堂那边喊了一声,小伙计不敢再跟钱九废话,忙着跑了回去。   钱九自认这回是扫听清楚了,径自回了牢里,见了潘复没什么好气把小伙计的话说了一遍,潘复听的一张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气道:“胡说,我与梁兄一见如故引为知己,常邀我去府中饮宴诗会,我是梁府的座上宾,岂会偷盗梁府财物。”   钱九颇有些不屑:“座上宾?你可真敢说,若非人赃俱获,能连审都不审就把你关在这儿吗,甭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且问你,你那宅子的房契在哪儿?”   潘复颇有些警觉的看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钱九:“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也不想想以你如今的处境,若不拿出些大银子来疏通,只怕死在牢里也未可知。”   潘复:“我,我是冤枉的,并未偷盗。”   钱九见他这样儿,脸色缓了缓道:“潘兄可在衙门里当过差,怎这点儿事都不明白?上头说你有罪便有罪,无罪也是有罪,说你冤枉那才冤枉,说白了使些银子翻过来,才能从这儿出去,兄弟劝你一句,便你心里再不甘,也得先从这儿出去再说,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出去了,才能弄明白到底谁害你,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就结了。”   潘复虽知钱九不怀好意,却明白他这些话说的在理儿,无论如何自己得先出去,弄明白这些来龙去脉再做打算,可他如今哪来的银子,置那宅子还是从钱庄里借的银子,如今自己手里是镚子儿没有,就剩下那房契了,想到房契便想起了南楼月。   想南楼月一片痴心与自己,若知自己落到如此境地,必会想尽一切法子救自己出去,南楼月虽是戏子却颇有人脉,在戏班子里当了这么多年头牌红倌人,梯己存项必然不少,更何况自己把那房契都送与了他,出点儿银子还叫事儿吗。   想到此,便让钱九去找南楼月,把自己的境况说与他听,自然有好处。   因前头春芝堂的小伙计说潘复在外有了相好,才跟他娘子和离,故此,潘复一说出南楼月,钱九便信了个八九不离十,既是相好又正在热乎头上,自然会出银子救他,便照着潘复说的去了梁府找南楼月。   哪想别说见南楼月了,光瞧着梁府外头这气派的门楼子,钱九便打心底里发憷,根本不敢往前靠,只远远缩在边儿上,等了半日,方等到个送货的从角门出来,忙过去扫听,这人是专司给梁府送菜肉盐酱等物的,因梁府常有宴席,隔不几日便要送一趟,月底归总结账,今儿正是结账的日子,便一早来了,结了账顺道又揽了一桩大生意,心里正欢喜,被钱九拦住便也未恼。   还好脾气的问钱九拦住自己可是有事?   钱九忙扯谎说自己是书铺子里的伙计,前些日子,南楼月遣了人来铺子里寻个话本子,正赶上缺货,特意交代若是到货,便来知会一声,自己今儿才来了梁府,可瞧见梁府的气派,却心中胆怯,不敢靠前儿。   那送货的听了笑道:“瞧着你五大三粗的,不想竟这般胆小,不过,便你今儿进去了也见不着人,如今天气和暖,梁六爷早搬去城外别院住了,还特意叫了外头的杂耍班子去凑热闹,府里自己的戏班子昨儿就去了,过两日便要开园子,真真好一番大热闹,我可盼着呢,到时候怎么也得带着家里婆娘闺女去见识见识。” 第65章 合该就是我的人   钱九道:“我是来寻南楼月的, 不找戏班子。”   送货的撇了撇嘴:“这话说的,不是一回事吗,谁不知梁六爷从南边请了戏班子过来, 南楼月正是这戏班的台柱子, 如今六爷要开城外的园子,戏班子去了,他自然也得去, 若没他这个台柱子,那戏还有什么看头,你若不着急便等等,若着急的话, 只得往城外跑一趟了。”   钱九忙客气的谢了,看着送货的走了,心里暗暗惊诧, 没想到潘复的相好是个戏子, 先头还只当是梁府里的歌姬舞娘一类人, 这唱戏的不都是男的吗, 怪不得潘复说的时候遮遮掩掩, 原来好这口儿,难怪跟媳妇儿和离呢。   惊诧过后却也暗暗盘算,听刚送货的话音儿,这南楼月是戏班子的头牌红倌人, 哪是轻易就能见的, 若是连人都见不着,便潘复许了自己再多好处, 也是一场空啊。   忽想起送货的说, 过一两日这位梁府的主子爷就要开园子, 到时候自己跟着进去岂不便宜,只要能进去园子,再寻机会找南楼月也就是了。   钱九打好了主意,便回牢里跟潘复说了,潘复听着眼睛都亮了,既是要开园子,便说明梁惊鸿如今也在别院呢,忙道:“若见不着南楼月,便去寻惊鸿兄也一样,他自来待我亲厚,只他府里的下人们势力眼,趁他不在府中坑害我,若惊鸿兄知道,必不会饶了他们这帮狗杂碎。”   他这些话,钱九是一个字儿都不信,心说,都到这会儿了,这潘复还自以为是呢,那梁府一看就是高门大户,那位梁六爷必然出身不凡,说白了,人家那是云彩尖儿上的人上人,你潘复算个什么东西,靠着跟潘府沾点儿亲,来投奔依傍的,是打秋风的落魄户,跟那街上要饭的差不离,泥地里头打滚的贱坯子,别说亲厚,就是仰着头看一眼那云彩都不够格。   虽心里不屑,看在好处的份上,也不想太得罪他,便道:“你可饶了我吧,兄弟可不是你潘兄,识文断字,一肚子学问,能入那位贵人的眼,我要是说找那位爷,不一顿棍子打出来都是好的,我还是去寻南楼月靠谱些。”   潘复听了这话,心里不由生出些许得意,能得梁惊鸿青眼 有加,的确是颇长脸的事,梁惊鸿平日里结交饮宴的不是富家子弟便是燕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便对潘明成也是淡淡的,并不见深交,倒是把自己视为挚友,因此还曾引得那些公子哥们不满。   潘复翻来覆去的想了许久,觉着自己落到这般境地,必是那些平日里一起饮宴的富家公子哥儿,见梁惊鸿对自己亲厚,心里嫉恨,才趁着惊鸿兄不在府里,栽赃陷害自己,越想越觉着自己猜的不错,暗暗诅咒发誓,等自己出去了必要这些人好看。   也不想想,他一个来投亲的落魄户,有什么能耐让那些富家子弟好看,不得不说,梁惊鸿这场戏演的真好,都到这时候了,潘复仍觉他是个大好人。   却哪里知道,他这一切倒霉催的遭遇都是梁惊鸿一手炮制, 更不会想到,他眼里的大好人,如今正对着他和离的娘子没皮没脸的献殷勤呢。   皎娘在别院中每日里三顿药膳,搭配药浴,如此精心调养,几日下来哪还有不好的,更何况也不是什么多厉害的病症,不过就是初次破瓜,折腾的狠了些,加之她身子娇弱,又与旁人有些不同,方才瞧着凶险,内服外用的折腾了这些日子,身上的伤早好了。   先头皎娘还怕,自己身子一好,梁惊鸿便又来纠缠,心里怕的紧,只听见外头廊间的脚步声,都忍不住瑟缩,不想这梁惊鸿前头那般急色,见了自己便像要扑过来似的,如今却似变了个人一般。   虽仍日日都来后院,也常说些调情暧昧之语,却始终不曾留宿,如此数日过来,皎娘心里时刻绷紧的哪根弦不觉松了些,不似之前那般只见了他便似惊弓之鸟一般。   梁惊鸿显然对这样的变化很是满意,虽想着皎娘若是能对自己笑上 一笑更好,然也并不强求,他如今是越瞧人越喜欢,觉着皎娘哪儿哪儿都好,竟无一处是不合自己心意的,甚至觉得皎娘本该她就是自己的,便她不搭理自己,只瞧着她心里都觉舒坦。   故此,天天一早便来后院,到天黑都不舍得走,先头还不好如何折腾,如今有了开园子的事,可算有了名目,梁惊鸿便吩咐了下去,一时间吃的喝的穿的戴的,用的,摆的……流水一样的送进了后院,把库房堆得满满当当,四季衣裳别管是绫的罗的纱的缎的,薄的厚的棉的夹的皮的毛的……只能想到的都有,料子式样也是最新的最好的,首饰更是一并置了十几套,簪环耳坠戒指手镯,金玉珍珠碧玺玛瑙……什么名贵材质的样样儿不缺,就连搭配裙子的各种环佩香包帕子也一应俱全。   虽说送了这么多好东西进来,皎娘却并不知晓,东西进来除了衣裳首饰,其余都进了后面的库房,自有管事逐一点数,登记造册。   而皎娘之前的衣裳首饰统共也没多少,在家和来别院都是李妈妈收着,皎娘也不挑剔,拿出哪件儿来便穿哪件儿,后来不见了李妈妈,身边这些琐碎事便由韩妈妈料理了,皎娘心不在焉,哪里会在意穿什么 。   韩妈妈又是个格外周到稳妥的,虽日子不长却早把皎娘的性子摸了个通透,正如表姑娘所言,这位是个难得的正经女子,不知是不是因自小身子弱的缘故,性子也格外淡薄,性子淡人也淡,不似旁的女子那般爱穿戴打扮,亦不大喜热闹,整个人就如秋日篱下一株菊花清清淡淡的,却让人怎么也移不开视线,想来也正因如此,六爷才撂不下吧。   既知她的性子,韩妈妈自然也不会把那些衣裳首饰都拿出来,想来她看了也不稀罕,若知道是六爷使人送来的,说不准更不会穿戴,如此岂不白白辜负了六爷的心意。   便归总收了起来,只每日拿出一两样来与她穿用,如此,不知不觉润物无声,日子长了也就渐渐习惯了。 第66章 活生生的现世报   这日一早皎娘刚起来, 叶氏便来了,自那日叶氏说了些话从这儿走后,便再未来过, 虽未亲来倒是日日都让周妈妈过来问候, 算是全了礼数。   先头皎娘是有些怨叶氏蒙骗自己的,却那日听了叶氏的话,心知叶氏也是迫不得已, 面儿上瞧着体面富贵,内里却也是个苦命人,身为女子爹娘若不能依傍,生在那样的富贵人家倒还不如寻常人家, 即便日子寒苦,到底平顺,不至于似她一般小小年纪便步步惊心。   况这件事她也说的明白, 是欠了梁府的大人情, 梁惊鸿求到她头上, 无法推拒, 且叶氏郑重承诺, 会照管好冬郎。   事儿是做了,话却说在了明处,点明亏欠皎娘的会弥补在她兄弟冬郎身上,倒让皎娘无法再怨她, 况皎娘并非不明是非的糊涂人, 更知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便怨便恨, 也该是梁惊鸿, 不应迁怒旁人。   只是明白归明白, 到底是受了蒙骗,再不似以往那般亲近,叶氏自然也是门清的,这些日子未过来,也是怕见了面无话可说更尴尬。   故此,这日一见叶氏来了,皎娘很有些意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在叶氏是个敞亮性子,虽知两人再回不到当初那般亲近,却也不会过于纠结,毕竟该不该做的事已做了,日子却还得往后过,且不说冬郎如今跟自家小子一处里上学,便瞧梁惊鸿这意思,只怕一时半会儿也丢不开去。   只他丢不开便会留在燕州城,皎娘这儿便不可能不照面,更不消说,北国那位十六皇子萧璟瑀带着人出使南楚,燕州城乃是必经之地,已然递送了正经文书,要在燕州城停留,具体多少日子虽未说,却以他之前的行程估算,少则三五日,多则半月一月的也不新鲜。   萧璟瑀身份尊贵不同于别的使团,需得格外谨慎,若稍有不虞便可能发展成两国大事,若因萧璟瑀出使招待不周,引发两国矛盾,说不准会刀兵相交,两国已有十数年未有战事,正因这十数年的和平,地处北疆的燕州城方有如今的政和景明,百姓安居乐业的太平日子。   干系重大,这次萧璟瑀带领使团在燕州城停留,必要招待妥帖,不能有丝毫差错。   本来使团出使停留,是公务,不干叶氏什么事,偏这位萧璟瑀是个风流种,虽是来出使的,却携了一位女眷,若是不要紧的姬妾也还罢了,偏偏还是位侧妃。   有这位侧妃跟着,这边也得有女眷出头才行,横竖得去见个礼,说说话儿,总不能把人家晾在官驿中,故此,叶氏需的回燕州城去帮着料理。   今儿是临走特意来跟皎娘道别的,进来不等皎娘疑惑,便道明了来意:“府里近日有些急事 需的我回去料理,昨儿我家老爷遣人递了话来,便该回的,却想着应来辞一辞妹妹,才拖了一日,这不一大早就来了,此一去,想来怎么也得半月一月的不能来瞧妹妹,我这心里着实有些不舍。”   说着顿了顿道:“妹妹大约不信我这些话,不信也应当,若换了我是妹妹,也是不信的,妹妹不信无妨,我今儿来除了辞别,还有几句心里话想说与妹妹,咱们女人生来不易,如我生在富贵金银窝里也不得顺遂,需的依傍他人方得安生,如你虽生在寻常人家,爹娘双全,兄弟亲厚,样貌却太过出挑,有句话说得好,自古红颜多薄命,妹妹若生的寻常些,许还能如你心意,平顺度日,偏妹妹生的这样好看,我见 由怜,便也多磨多难,事已至此妹妹不若看开些,莫太纠结,或许便能否极泰来了。”   皎娘抿了抿嘴没说话,虽不想怨叶氏,却也无法大度到彻底原谅她,至于她说的这些,皎娘知道并无恶意,是真心劝自己。   其实叶氏便不劝自己,她也早看开了,如今住在这别院中就如捏在梁惊鸿掌中一般,只他不放手,自己便得一直困在这儿。   她倒不怕困在这儿,私心里反倒觉着如今境况住在这儿更妥帖,不是鸵鸟心态,是她根本不知怎么应对如今的处境,爹娘尚不知自己跟潘复已经和离,自己这时候回娘家,爹娘必要问清楚,若依着和离书上所写,因无子和离,她阿爹定要去找潘复理论,责问他为何出尔反尔。   这件事若闹大了,翻出梁惊鸿来,自己的名声可就真不能要了,自己的名声坏了倒也不打紧,若是气坏了爹娘,纵自己九死亦不能偿,更何况还有冬郎。   冬郎信中虽未写什么,可皎娘到底是他亲姐,哪有不了解自己兄弟的,字里行间都能看出冬郎对入京进学多期待欢喜,冬郎自小便是个有大抱负的,小时候便说过男儿立于世,便应当齐家治国平天下,只可惜出身微末,家境清寒,无法让他一展抱负,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如何能不欢喜,不说他,便皎娘这个阿姐也跟着高兴。   想起冬郎在心里权衡了权衡,忽觉若是能给冬郎换这样的机会,自己便受些罪也值得,既然觉得值,还怨什么,恨什么?她如今不怨不恨只有怕,她怕梁惊鸿又要行那男女之事,那样的事于他人许是快活,对自己来说确是酷刑。   只是她也明白,这事拖一时成,绝不可能拖长久,梁惊鸿如今是忙着开园子的事,这两日虽仍是天天都来,却只是站站脚儿便被李顺儿请了去。   皎娘如今的心态恰如头顶上悬着一把刀,摇摇晃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弄得她很是紧张忐忑。   叶氏见她神思不属,不用猜也知道她的心事,必是惧怕惊鸿,想到此,叶氏不免暗暗叹息,想惊鸿自小聪慧生的还俊,真是样样都拔了尖儿,莫说京城便是整个南楚的男子都归在一块儿,又有几个能与他相提并论的,唯一能跟他别苗头的便是北国那位新封的贤王殿下了。   出身好,生的俊,又有能耐,哪个姑娘不喜欢,京里头甭管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提起惊鸿莫不是春心萌动含羞带怯,恨不能他能多瞧上一眼,到了皎娘这儿可好,避如蛇蝎不说,便是用了这么多心思主动讨好,也未见成效,以往都是人家巴不得往前凑,他不搭理,如今正好反了过来,这可真是活生生的现世报。 第67章 说点实在的   叶氏虽说在娘家时处境艰难, 到底叶家曾是望族,虽已大不如前,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加之又是医药世家, 祖辈上出了不少厉害人物,御医都有好几个,更有行医济世的名医圣手, 积下了不少善果余荫,故此即便如今的叶家在南楚也颇有声望。   便皇家对叶家也是另眼相看,宫中每每若遴选太医,叶家子弟必是首选, 只可惜这几十年里,叶家子弟大都耽于安乐,不思进取, 守着祖宗余荫只管吃喝玩乐, 有出息的反而凤毛麟角, 正因后继无人方渐渐衰败, 若不是上一辈出了位有运气的本家姑姑, 机缘巧合嫁进梁府,得了这样一门权贵的姻亲,勉强支撑到现在,叶家说不准早破败了。   因得了这位本家姑姑的继, 叶氏在娘家虽不如意, 吃穿用度上并不差,一应用度都是大家千金的规格, 后来跟着祖母入京又客居在梁府, 就更不一样了, 加之祖母又刻意□□她,长了不少见识,眼睛也是最毒的。   故此,只一打眼,皎娘这从头到脚的穿戴,心里便有数了,皎娘今儿这身穿戴乍一看跟以往差不离,却大大的有文章,上身仍是惯常的白衫儿,下面系了一条看似寻常的玉色裙子,满头乌蓬蓬的青丝挽起来梳了个小盘髻,未带珠花翠翘,只插了一支玉簪,若是那没见识不懂行的,冷眼一瞧大约瞧不出所以然来,只觉素净简单,刻薄些的或许还会觉寒酸。   可叶氏是什么人,一眼便知皎娘这通身上下看似简单素净的穿戴,实则每一样都不寻常,上身的白衫子可不是寻常的纱,是用最好的云纱捻了细细银线搅在一起织的,穿在身上格外轻软舒适,如今在屋里瞧不出,若在日头下方能瞧见那挑线处若隐若现的银光,这样的料子莫说燕州城,便是京中也轻易见不着。   那裙子更不一般了,玉色看似清淡,却层层叠叠如烟似雾,要知玉色极不好上色,轻了瞧不出颜色,重了便成了绿或青,若想织出这样的料子可得费大功夫,先得挑了新蚕,喂染色的桑叶,待这些蚕长大吐丝结茧之后,再逐一挑出颜色匀实鲜亮的,剥茧抽丝,再让巧手的织娘织上好些日子,才能织出半匹来。   这样的料子玉色天然,做成裙子便如碧潭中照进的玉影,好看之极,更因此得了个名儿,叫碧潭照影,也叫玉影纱,市面上极少,便有也是寸尺寸金,只皎娘这条裙子拿到当铺里,怎么也能当个千八的。   而她头上这支玉簪更不得了,玉色润泽清透,隐隐泛着一层淡淡的莹光,是最极品的羊脂籽玉,簪头上的云纹雕工简约流畅,一看就知是出自京城的玉生烟。   这 玉生烟却是京里最有名的玉器作坊,据说这字号已传了上百年,东家姓蓝,是个极善经营的能人,听说玉生烟传到他手上的时候,已快成撑不下去了,是他用心经营,把玉生烟做成了京里最有名的字号,到如今,已经成了活招牌,只要是玉生烟出来都是最好最难得的东西。   连同她耳上戴的祥云耳坠子是一套,皎娘本就生的白,被这莹莹的玉色一衬,一张小脸更白的通透,照着窗外的日影,都能瞧见那透白的肌肤下淡青色的血线,眉眼也愈发清丽好看了。   叶氏不觉心下暗赞,难怪惊鸿这么费尽心机要弄到手,这样的美人当真不多见。   叶氏打量皎娘不免多瞧了一会儿,皎娘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脸颊都有些绯红,开口招呼她道:“夫人坐。”   夫人?叶氏目光黯了一瞬,经了那些事,到底是生分了,连声姐姐也不肯叫了,虽心中遗憾,却也坐了下来,一时丫头奉了茶,叶氏吃了两口方道:“听李顺儿说明儿开园子,惊鸿特意使人找了杂耍艺人,还有他府里的南戏班子,不定多热闹呢,可惜我是赶不上了,倒是你好福气,明儿也别再屋里闷着了,光在屋里闷着,日子长了非闷出病来不可,明儿也出去走走,我跟你说那杂耍我是没瞧见,不知耍的如何,可南戏班子的戏我是看过几本的,那个台柱子叫南楼月的,扮相俊,声腔脆,身段美,真真儿是个难得的好角儿,其实我说的再好也不及万一,明儿你去瞧瞧就知道了。”   皎娘知她是一片好意开解自己,若不应实有些说不过去,便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叶氏便也不再久留,辞了皎娘出来往大门去了,刚出二门迎头便撞上梁惊鸿,叶氏却知他是故意撞的,想是知道自己要回府,特意过来送自己,听见他嘴里说真巧,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指着他道:“在我跟前儿弄这些鬼把式做甚。”   梁惊鸿却嘿嘿一笑:“我可是真心实意来送表姐的,怎说是鬼把式,表姐冤枉我。”说着还做出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儿来。   叶氏忍俊不禁,瞪了他一眼道:“少来,当我是皎娘那般好骗不成,你随便两句话就能糊弄过去。”   梁惊鸿却道:“表姐这话从何说起,我何曾糊弄她了,我疼她爱她都来不及呢,骗她做甚?”   叶氏被他说的肉麻到不行,搓了搓手臂:“行了,这些肉麻话儿一会儿去内院跟你的心肝儿皎娘说去吧,我跟前儿就别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了,咱们说点儿实在的。”   梁惊鸿眉头一挑:“表姐想跟我说什么实在话?”   叶氏略沉吟方道:“说起来我也没什么资格管你,只是想跟您说,得人容易,要心却难,不过女人的心大都是软的,也最是记得人的好,你若想要她真心待你,便对她好些,莫着急。”   梁惊鸿笑道:“要不说咱们是姐弟呢,想都能想到一处去,我正是这么打算的,我还就不信了,我一直对她好,越来越好,就算是块石头,也能焐热乎吧,更何况她是活生生的女人。”   叶氏点点头,反正自己该说的说了,该劝的也劝了,也算尽了心,不管以后这两人是好了,还是成了冤家,都与自己不相干了。 第68章 不是找茬儿来的   正说着, 隐约听见丝竹之音伴着忽高忽低的缠绵声腔儿传入耳中,大约这边离着花园远些,听不大真切, 仍觉入耳极受用。   叶氏忍不住留心听了听, 是个小生,唱的是:“看此溶溶夜月,悄悄闲庭。背井离乡, 孤衾独枕。好生烦闷。只得在此闲玩片时。不免到白云楼下,散步一番。多少是好……”   正是琴挑中懒画眉一折,丝竹声若隐若现伴着水磨一般的声腔儿,真真好听之极, 这燕州城里南曲班子本就不多,唱的这般韵味十足动心动魄的,不用想只有一位, 便是那南楼月。   不禁叹道:“明明一段风流香艳的戏词, 倒让他唱出了别样的韵味来, 入耳仿似能勾动人的千愁万绪, 若非尝过苦难, 深知世态炎凉,怕是唱不出如此动人心魄的声腔,瞧着他年纪不大,不知怎会有这样的心境。”   梁惊鸿笑道:“表姐若喜欢听南楼月的唱, 回头我让他去您府上唱去, 你想听什么就让他唱什么,只是需等几日, 我这园子明儿就开了, 戏台也都搭好了, 若没他这个台柱子可不成。”   叶氏摇头:“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怎当真了,更何况,我若想听他唱,直接来别院便是,何必劳动他还跑一趟,不过近一段日子,怕是寻不得空了 。”   说着忽想起什么忙道:“对了,有件事我正要问你扫听,北国使团里的那位侧妃,可知什么秉性?喜欢什么?有什么忌讳?会不会说咱们南楚的官话儿?不会说倒不打紧,就怕也听不明白,到时候见了面岂非鸡同鸭讲了。”   梁惊鸿笑了:“这个表姐可是多想了,听闻这位侧妃并非北国人,乃是咱们南楚的女子,不知怎么就让那十六皇子瞧上纳了进府,这位倒是个有运气的,去年刚进府,今年萧璟瑀便封了王,大约因为拒婚之事,怕不消停,请封了侧妃,这次出使把这位侧妃带出来,估摸也是怕太后那边趁着萧璟瑀不在刁难她。”   叶氏道:“原来是咱们南楚人,那我就放心了。”说着不免叹息暗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位侧妃外人瞧着多风光啊,一个平民女子竟成了贤王侧妃,这不是一步登天了吗,殊不知,地位越高,权势越大的男人,越麻烦,若想安生度日,还不如嫁个贩夫走卒,虽说日子清苦,但没这么多权谋倾轧,勾心斗角,生儿育女平平安安的也是一辈子。   念头至此,忽然想起皎娘,皎娘年纪不大却活的通透明白,她可不就想着嫁个寻常男子过安生日子吗,奈何命不济,先是遇上了潘复那么个两面三刀的丈夫,又碰上了梁惊鸿这样不择手段的,她心心念念的小日子,还是等下辈子吧,这还得说她运气 好,别再遇上梁惊鸿这样的魔星了。   梁惊鸿送着 叶氏出了别院大门,看着她上了马车,方才回转,正想往后院里寻皎娘说话儿,皎娘先头是真不乐意搭理自己,如今倒是能应个一两句了,瞧着脸色也红润起来,韩妈妈说这几天,夜里都没听见咳嗽,想是见了好。   只是她这咳疾已有好些年,成了故疾,俗话说旧病难医,病初起的时候没吃对方子,如今已成气候,可不是几服药就能治好的,更何况皎娘身子弱,虚不受补,且药伤胃,吃的多了,没准病根儿没去,反倒添了脾胃不和的毛病。   所以梁惊鸿才跟韩妈妈商量着继续用药膳调养,药膳不温不火,正得宜,这两日瞧着脸色也红润起来,不似之前那般一味的白,眉眼也生动了许多,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看过来的时候,让人恨不能把她抱在怀里亲个够,可惜前车之鉴活生生的摆在那儿,便心里再痒也得忍着。   想着那对剪水双眸,梁惊鸿心头一热,抬脚便要往后院走,不妨被李顺儿拦下了,梁惊鸿一张脸呱哒便掉了下来道:“你不忙你的事,拦着我做甚?”   李顺儿是梁府的家生子,打小就跟着六爷,自然知道这位爷的脾气,一听语气就知道不好,忙道:“六爷吩咐奴才去寻的杂耍班子来了,牙行管事亲自送过来的,已安置了住处,那领头的班主他们绝活儿多的紧,不知六爷想看什么,不若把想看的都列出个单子来,也好事先预备安排。   李顺儿一说,梁惊鸿不觉想起皎娘来,皎娘终年在家里养病,想必不曾出去逛庙会凑热闹,自然也未见过什么杂耍,不若趁此机会,让杂耍艺人多耍几个新奇有趣的,若能博美人一笑,这几日自己也算没白折腾。   想到此,脚步一转往花园里去了。   从游廊过去,转过湖石便是李顺儿给杂耍艺人安置的院子,院子在花园一角,跟那边儿戏台子对着,这边平日少有人来,院子大房间多,正适宜人多的杂耍班子落脚。   梁惊鸿来的时候,杂耍班子的人已收拾停当,正拿着自己的家伙什儿在院子里练功呢,粗略一瞧,还真有不少花样儿,什么弄剑、跳丸、倒立、走索、耍大雀、马上技艺、车上缘杆、顶竿、五案、七盘、鱼龙漫延、戏狮,吞刀、吐火、截马耍酒坛……   偌大一个院子被这些杂耍艺人占得满满当当,极是热闹。   那班主正在院子里走动巡视,随时矫正一下徒弟们的姿势,抬头见梁惊鸿忙紧几步过来见礼,一脸谄媚的道:“小的吴桥给六爷请安。”   吴桥这个名字倒有趣,梁惊鸿摆摆手道:“除了这些还有没有新鲜的?”   班主吴桥一怔,好歹自己也是的带着班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了,闹事的不知遇上过多少回,一般想闹事找茬儿的都会这么说,有没有新鲜的,翻来覆去都一个样儿,嫌弃是为了闹事儿,求的是银子。   可这位梁六爷自然不是缺银子的主儿,不然也不会扑腾这么大台面,让百姓进来逛园子,怎的也嫌弃他们的杂耍不够新鲜?   虽心中疑惑,却不敢反驳,而是低声道:“除了这些,还有耍猴,训狗一类,只是有些脏臭,怕贵人不喜。”说话间度着梁惊鸿的神色又道:“小的这班子人多,绝活更多,只一时间耍不开,寻常杂耍是会的,六爷想瞧什么只管吩咐一声,小的这就让他们过来。”   梁惊鸿想了想皎娘,外头看似温柔内里却是个执拗的,对自己虽不如先头那般憎恶,却仍未撤下心防,把她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生怕自己窥探到他的心里去。   其实哪用窥探,只一天过来,梁惊鸿就把皎娘的性子摸了个通透,以她的性子,估计不会喜欢喷火什么的节目,倒是那训狗耍猴许能有些兴致。   想到此,便道:“你把训狗的叫过来演给我瞧瞧。” 第69章 哪里来的小奶狗   叶氏一走, 皎娘倒想起许多事来,叶氏虽出身好却没什么架子,比潘府那些夫人们要随和的多, 又是个爽利性子, 与她在一处说话儿颇为舒服,让人忍不住就想把心里的话儿说与她听。   故此,虽她有意接近, 自己也是糊涂,失了防人之心,亏的自己当初还劝潘复堤防梁惊鸿,到了自己这儿还不是一样, 说到底,叶氏也有她的难处。   可来这世上为人,谁又能没有难处呢, 佛经上说人生有八苦,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 可见人生来便是受苦的, 哪有什么平安如意一生顺遂的, 叶氏那样的出身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楚,更何况自己。   想到此不觉黯然,正想着自己的心事儿,忽听汪汪两声传入耳中, 声音不大却听得真切, 像是一只小奶狗,皎娘摇了摇头, 这内院后宅里怎会有小奶狗, 莫非是从外头传进来的, 便站起身来探头往窗外瞧了瞧。   因春日和暖,又近晌午时候,日头正好,韩妈妈便让丫头把外面的棂条窗支开,只留里侧的纱屉,那纱屉上的纱也不知什么材质,既密实又轻薄通透,便隔着纱屉外面院子里的情景也能一览无余。   故此皎娘听见狗叫并未起身出去,而是隔着纱屉往院子找,找了一圈也未见有狗,暗道莫不是自己这些日子思虑过多,产生了幻听。   遂收回目光重又坐了下来,谁知刚坐下便又听见汪汪两声,这次却不会听错了,是真有小狗,倒不像是在外面,仿佛就在这屋里。   皎娘的目光四下扫了一圈,并未找见,心中暗暗纳罕,莫不是自己听错了,正想着忽觉自己搭在炕桌边儿上的手指头尖儿好像被什么东西舔了一下,湿润润软乎乎的,软的人心里直痒痒,遂低头一瞧,炕桌下真有只小狗,至多也就几个月大,毛色雪白竟无一丝杂色,圆圆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汪着水,小鼻子下面的嘴张着,吐出半月形粉嫩嫩的舌头,那粉嫩嫩的小舌头这会儿正一下一下的舔着自己的手指。   一边舔一边用那黑亮的眼睛盯着自己看,然后汪汪的叫上两声,可爱非常,皎娘目光一柔,把它抱到炕桌上,小狗极听话的趴在炕桌上,用毛茸茸的脸蹭皎娘的手背,一边儿还哼唧着撒娇,蹭的皎娘的心都快化了,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低声道:“你这小可爱是从哪儿来的啊?是不是迷路了?”   皎娘话音刚落,便听一声轻笑,皎娘身子一僵忙抬头看去,果见梁惊鸿从纱屏外走了进来,他既来了,哪里还能不知这小奶狗的来历。   梁惊鸿本是想着寻个新鲜 有趣的杂耍项目来给皎娘解闷,免得她在屋子里闷坏了,琢磨着以皎娘的性子,应该会喜欢小动物一类的玩意儿,便让杂耍艺人演给自己看看,倒是有趣儿,几只小巴狗被训的仿似通了人语一般,找帕子,认字,跳绳子,握手转圈,让做什么做什么,极是有趣,梁惊鸿便跟班主说,明儿就表演训狗。   那班主傻了一下,这训狗虽说也是杂耍班子的项目,却一般是暖场用的,就是开场表演之前,用来调动气氛逗个乐子,观众的气氛烘托起来,下面其他的项目才是重头戏,故此一直不大重视。   今儿要不是梁惊鸿提出,班主还想着是不是把前头开场训狗的表演免了,毕竟这是梁府别院,虽说开园子让百姓进来游玩,到底还是贵客多,尤其明日头一天开园,梁六爷必会请了亲朋好友前来,这是惯例,这种场子哪还用调动气氛,直接上最精彩的才是正理儿,只要演的好,赏钱自然少不了。   哪知这梁六爷竟然点名要看训狗,班主愣了一下忙让人把训狗的叫了过来,演了个全套给梁惊鸿看,果然就定下 了明儿让表演训狗。   班主心里虽觉这节目不够精彩,可人梁六爷就稀罕看训狗,有什么法子,主家可是财神爷,财神爷发了话他们也只能照办。   梁惊鸿定了节目之后,便起身打算往后院来瞧皎娘,刚站起来还没迈脚便听见脚下汪汪两声,低头一看是只毛色雪白的小巴狗,四条小短腿儿圆乎乎一张小脸,鼻子眼睛嘴仿佛都皱在了一处,在自己脚边儿上摇摇晃晃的走着,不时仰着脑袋叫两声,那样子可爱的紧。   不知怎么,瞧见这只小巴狗,梁惊鸿不觉想到了皎娘,总觉这小巴狗仿佛有些皎娘的影儿,在脑子里略想了一下,皎娘抱着小巴狗的样子,顿时忍不住笑了出来,便跟班主要了这只小巴狗,打算送给皎娘养着玩。   本是抱在怀里,谁知到了外头廊下,小巴狗却猛地一窜,硬是从他怀里跳了下去,不等他追,小短腿倒的飞快,一转眼的功夫,便跑进屋没影儿了。 第70章 啥时才能吃到嘴呢   皎娘见梁惊鸿进来, 忙把手从小巴狗脑袋上收了回来,那小巴狗被她摸得正舒服,一见她收了手岂肯罢休, 两条短短的后腿一蹬, 蹭一下便跳到了皎娘怀里。   皎娘不妨它会忽然跳过来,唬了一跳,生怕摔了它, 忙伸手揽抱住了小狗,抬头却见梁惊鸿看着自己笑,下意识便要放下,谁知那小狗却极通人性, 仿佛怕皎娘不要它,两只前爪死死扒住了皎娘的手腕,仰着小脑袋冲皎娘叫了两声, 那样子既可怜又可爱。   这样萌化了心的小家伙, 皎娘哪舍得放下, 不仅抱在了怀里, 还抚了抚小狗的身子, 给它顺了顺背毛,以示安慰,小狗又冲她低低叫了一声,像是回应她, 然后在她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好, 眼睛都眯了起来,显见是舒服了。   梁惊鸿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道:“今儿我在杂耍班子瞧见这只小狗, 便觉你会喜欢, 索性跟那班主要了过来, 你平日总在屋子里待着,难免无聊,有它陪着你也能解个闷。”   皎娘抿了抿嘴,有心说不要,可手腕子被小狗的两只小爪子扒住,毛茸茸的脑袋挨在自己手里,温温的触感仿佛一直软到了人心里去,实在有些舍不得,略沉默片刻道:“瞧着它不过几个月大,被你忽然抱过来岂非要离了它的爹娘。”   梁惊鸿听了嗤一声乐了,瞧着她笑道:“皎娘莫不是忘了它是畜生,虽说通人性些,却终归不是人,更何况,便是人早晚要得男婚女嫁,离开爹娘过自己的日子去,哪有人一辈子守着爹娘的,再说,皎娘莫非觉得把它留在杂耍班子里更妥当不成。”   皎娘自然知道不妥,杂耍班子为了生计一年到头的四处走动表演,根本没有固定的落脚之地,养狗也不是为了当宠物,必是有训狗这样的表演项目。   这只小狗的爹娘想必便是用来表演的,若它留在杂耍班子里,便也会跟它爹娘一般,需得训出许多本事才行,杂耍班子里怎么训狗皎娘虽不清楚,却能大致猜到,只怕少不了挨鞭子。   若今日没见过这只小狗也还罢了,但如今一想到它会挨鞭子,皎娘心里便受不得,想到此,手不由自主把怀里的小狗又抱得紧了些。   见她这样,哪还能不知道心思,梁惊鸿道:“你呀,就别乱想了,能给你作伴倒是它的造化呢。”   皎娘低头看了看怀里小狗,这会儿眼睛已经完全闭了起来,甚至能听见它鼻间细细的呼噜声,可见睡得香甜,皎娘心中一软低声道:“它可有名儿?”   梁惊鸿先头听那训狗的叫它小白,像是见它毛色纯白,随口起的名儿,如今既在皎娘这儿养着,自然不能叫这么随便的名儿,便道:“才刚几个月大,还未来得及起名儿呢,往后你是它的主人,该你给它起名才是。”   皎娘当真仔细想了想,又低头去看,见小狗乖巧的趴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香,四条短腿跟脸都隐在毛茸茸雪白的身子里,乍一看去圆滚滚的像个雪团子,忽然想到一个,便道:“要不就叫雪团子如何?”   皎娘低头看着小狗,问了一句,到底是梁惊鸿抱来的,于情于理也得征求一下他的意见,不想半天不见梁惊鸿说话,不免抬头却正对上他灼灼的目光,那目光下仿似有火光跳跃,那火光炽烈,仿佛一瞬便能燎原,心中一跳 ,下意识低下头错开这样的目光。   梁惊鸿不免叹了口气道:“若有一日,皎娘能这般瞧我一眼,惊鸿纵死也甘心了。”   虽听多了他这样荤素不忌的胡言乱语,却仍是禁不住一张脸有些发烫,只能跟以往一般当做未听见,却不知那蔓延至粉颈处的绯色已然尽数落在梁惊鸿眼中。   若搁在前几个月未见皎娘之前,梁惊鸿断不会想到,他堂堂梁六爷竟能说出这么多肉麻的情话儿来,他虽不是那等惜字如金的性子,却也并不会说这些哄女人的话,以往便听见别人说个一两句,还觉肉麻的不行呢,如今方知,肉不肉麻要看对谁,对着心头喜欢的人儿,再肉麻的话都能说的自得其乐。   更何况,如今自己除了嘴上说几句情话儿,得些嘴头上的便宜,也做不了别事,真格的,这会儿他倒是想把人抱在怀里恨恨的亲上一亲,却又不能轻举妄动,毕竟如今两人能如此坐在屋里心平气和的说话儿,已是极为难得,即便早已有了肌肤之亲,却并非她心甘情愿,自己若不想往后次次都用强,便只有等了,等她不那么惧怕自己,对自己也不再防备警戒,想来那榻上之事便能水到渠成了。   只是不知还得等多久,这丫头才能看到自己对她的心意,日子短还好,若日子长了,梁惊鸿真没把握能不能把持的住,毕竟到了嘴边已经尝过一回的肉,却吃不到嘴了,着实煎熬啊 。 第71章 月中玉璧   梁惊鸿见她真心喜欢这小狗, 便道:“雪团子虽灵到底是个狗崽子,平日里养着解闷罢了,倒是那杂耍班子里的训狗表演有些意思, 明儿你去瞧瞧吧, 若不喜这些还有南戏班子,里头有个扮小生的声腔儿扮相极是难得。”   皎娘并未吭声,虽知明儿开园子有大热闹, 却并不想出去,一个是她的性子本来便不大喜欢凑热闹,二一个既对外开了园子,必然有不少人来, 到时候人多眼杂,万一碰上个见过自己的,传出去被家里知道, 岂非惹的爹娘担心。   其实皎娘也知这事儿瞒不住, 便自己不说, 还有潘复呢, 燕州城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自己跟潘复和离之事,便能瞒得一时,却瞒不了一世。   只是这些事自己却不知该如何跟爹娘说, 若实言相告, 阿爹必不会忍气吞声,由着女儿被人算计欺负, 只不定便一纸状书递到官府衙门, 告这梁惊鸿一个强抢民妇, 皎娘深知阿爹秉性,就是个老书生,虽满腹经纶,却不大通世俗人情,又疼爱女儿,一怒之下便不会顾虑什么后果。   阿爹自来秉性如此,想必这辈子也难改了,故此自己不得不思虑周全些,皎娘虽自幼多病,不大出门,却不似阿爹那般活的一身清骨,她知道人情世故,知道民不与官斗,人不跟命挣的道理。   虽如今仍不知梁惊鸿的家世底细,可从叶氏言谈话语中透出来的一丝半缕,也足以猜到出身不凡,若寻常出身,也断不会与潘明成相交,更何况之前听潘复的意思,潘明成举止间对梁惊鸿颇为推崇敬重,而潘明成可是潘府的长房嫡孙,便不提梁惊鸿的出身家世,只一个潘明成在燕州城都能横着走了,对付个教书先生岂非易如反掌。   真惊动官府打了官司,到时哪有自家的好果子吃,更何况还有冬郎呢,冬郎如今已落到了梁惊鸿手中,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在这儿进退两难了。   说了实话便是一家的大祸,不说实话,若被爹娘知道,自己又该如何解释身处这别院之中。不能说实话亦无法解释,更想不出其他解决之道,便只得拖一日是一日了。   梁惊鸿却不知她这些弯弯绕的心思,本就是为了给她解闷才开的园子,若她不去,自己这几日不是白忙活了,正想跟她说说还有什么热闹,勾着她明儿出去走走,不想李顺儿却遣了小厮来禀说潘明成来了,不止他来了还带着七八个朋友,说怕明儿早上赶不及,索性今儿先过来了。   梁惊鸿心里暗骂潘明成没眼色,燕州城离这儿能有多远,若骑马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哪会赶不及,更何况从明儿起一直得热闹好几天呢,便明儿赶不及,还有后儿,做什么非这时候跑来讨嫌。   虽心中不满却也不好失礼,只得在皎娘这儿告了罪,黑着脸往前头应酬去了。   见他走了,皎娘方松了口气,韩妈妈进来正瞧见她的神色,不禁道:“六爷性子虽有些急,却并非鲁莽之人 ,况心里又稀罕娘子,疼着宠着都来不及,断不会错待的。”   皎娘哪里是怕他错待,是怕那桩事由,实受不住那样挖骨剥肉般的苦楚,便梁惊鸿如今和颜悦色的与自己说话儿,可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却让皎娘如芒在背,仿佛一头饿狼,随时都可能扑过来把自己吞吃入腹。   韩妈妈见她咬着嘴唇并不言语,便知未听进去,饶是她也不禁暗暗叹息,这两个人的脾气秉性,往后还有的磨呢。   再说梁惊鸿从内院出来,自连廊上穿过去到了前厅,便见潘明成正跟以往常饮宴的几人,坐在哪儿摇着扇子给那几人介绍这园子里的景致,说的倒是麻溜儿,如数家珍。   见梁惊鸿进来,便站起身,手里折扇合起来拱了拱手:“我等未提前知会便贸然过来叨扰,惊鸿兄莫嫌弃才是。”   梁惊鸿没好气的道:“我若嫌弃,你还能走了不成。”   潘明成手中折扇转了一圈,哈哈笑了两声道:“惊鸿兄说笑了,如今你这双喜临门,我们几个怎么也得来给惊鸿兄道个喜吧。”   梁惊鸿挑了挑眉:“何来的双喜?”   潘明成:“这园子自置在惊鸿兄手里,收拾了这些日子,如今终于要开园了,置业乔迁难道算不得一喜。”   梁惊鸿勉强点了点头:“姑且算一个吧。”   潘明成心知自己今儿来的讨嫌,只怕是扰了他陪美人的兴致,便也不把他的脸色当回事,继续道:“这第二喜,自然是惊鸿兄得偿心愿抱得美人归了。”   不说这个还好,提起这个梁惊鸿心里便郁闷非常,虽嘴上说不着急,可天天对着销魂蚀骨的美人只能看不能吃,能不急吗,这几日火都上的邪了,若不是一日三颗清心丸顶着,非喷了鼻血不可。   如今潘明成偏偏提起这事来,哪有好脸色,哼了一声道:“ 你最近倒闲在的紧。”   潘明成眼珠子转了转,心道,这话音儿怎么听着不大对呢,略打量了梁惊鸿一遭,不禁暗笑,明显是躁火上行,不用想也知道,必是还未顺心如意。   倒是真有些意外,梁惊鸿可不是什么惜香怜玉的性子,这位爷在京城可是有小霸王的诨名儿,属实不是个好脾气的,这次费了这么大心计手段,把人弄到手,按常理必是由着性子狠狠折腾些日子才罢,可瞧如今这情形竟不是如此,莫不是皎娘哪儿出了什么岔子?   想到此,笑着岔开话题:“听闻那北国使团后儿便能到燕州城,若不趁着这两日来你这园子散散,待那使团一到,哪里还能得闲。”   梁惊鸿:“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的想见那萧十六吗,使团来了不正如了你的意。”   潘明成:“这位贤王名声远播,若无缘还罢了,如今既有机缘,自是要见识一番,看看是何等精彩人物。”   旁边的一位公子道:“听闻这萧璟瑀生的极为俊美,合着他的名,在北国有月中玉璧的美称,想来至少容貌上应是不差。”   对面的一人却摇头道:“我倒听说北国那老皇帝,生的不大体面,本来还有些不信,却那年跟着我父亲去北国走了一趟,有幸跟那大皇子照过一面,那样貌实在的不怎么好看,有道是子肖父,由此可见那老皇帝也好不到哪儿去,至于这位萧十六的月中玉璧之名,估摸也不大可信了。” 第72章 还是六爷有涵养   潘明成不禁道:“他的名儿里暗合了玉倒说的过去, 却为何称月中玉璧?这月却是怎么个出处?”   刚那位说见过北国大皇子的道:“明成兄莫不是忘了,北国的都城正是月郡,这位萧十六生在都城, 又是皇子, 得此美称也在情理之中。”   潘明成道:“若这位当真容貌出挑,才能卓绝也还罢了,若是平庸之辈, 这美称岂非成了笑话。”   梁惊鸿瞥了他们一眼:“合着你们来我这儿是闲的无聊,唠旁人的八卦来了。”   潘明成眼睛一眨指了指众人:“就是说,你们不说忍不得,忙着来逛惊鸿兄这园子长见识吗, 怎的到了地儿却说这些有的没的。”   众人心道,就是你潘明成起的头,这会儿反而倒打一耙, 不过都没他反应快, 抓住了先机, 只得摸着鼻子认了, 纷纷道:“是来逛园子, 逛园子的。”   潘明成笑了两声:“惊鸿兄你瞧,的确是来逛园子的。”   这么些人呢,自不能干坐着,梁惊鸿方才吩咐摆宴。   明儿就开园, 各处已经布置停当, 这园子颇大,只一个花园便能赶上燕州城梁府的一半了, 花园里先前便有个池塘, 只不算大, 梁惊鸿置在手后,吩咐李顺儿把水面阔了整一个出去,又清淤植荷,如今看来竟似个小湖一般,又特意从南边运来湖石摆放起来,错落有致,水中苒苒青荷,岸边翠竹兰草,一路沿着画廊行来,各色花窗中望去,移步换景,竟未见过重样儿的,可见花了多少心思。   潘明成不禁道:“外头都夸我家那园子齐整,可真是没见过世面,若是让他们来瞧瞧惊鸿兄这园子,我家那个简直成了马棚子。”   梁惊鸿心中气未散呢,便没好气的道:“你家成了马棚子,莫非你是马不成?”梁惊鸿一句话,众人都笑了起来。   说话间便到了席上,宴席设在水谢之中,对面便是戏台,隐约听见有丝竹鼓点传来,便知戏班子已候着了。   果真等他们一坐下,阿宝便端了戏本子快步过来,请梁惊鸿点戏,梁惊鸿翻了翻,便递给了潘明成,看了阿宝一眼道:“你师傅的嗓子好了?”   阿宝忙点头道:“劳六爷惦记,昨儿吃了李管事送过来的药,睡了一晚上,今儿早上便好了,这会儿正在后面扮相呢,正扮到一半不能过来给六爷跟几位爷见礼,我师傅说待过会儿扮好了再出来给各位爷赔罪。”   潘明成摆摆手:“赔什么罪啊,有道是戏台如战场,扮着相呢自然不能出来,你去跟你师傅说,不用他过来赔罪,只把他拿手的唱两段便成了,也省的我们翻戏本子了。”说着把戏本子丢了回来。   阿宝接过戏本子退了下去,不大会儿功夫听见锣点一响,戏台垂幔拢起,南楼月亮相出来,先是唱了一折占花魁,又唱了一段拾画叫画,两段都是小生戏,声腔清冽婉转,韵味十足。   一时唱罢,潘明成瞥了眼梁惊鸿,似笑非笑的道:“这南楼月当真是个知情着意的玲珑心肠,这前面一出秦种独占花魁,后头柳梦梅拾画叫画,这两折戏真真选的妙啊妙。”   梁惊鸿自打灯节儿一眼相中了皎娘,后面可是唱了好一出大戏,在座的没有不知道的,岂止知道,还都参与其中跑了一回龙套,故此,潘明成这一句话说出来,众人自然知道是在打趣梁惊鸿,只是他们到底不比潘明成跟梁惊鸿的交情,不好多嘴,毕竟这事儿说到底不怎么光彩,只是笑了几声应承过去。   梁惊鸿不觉有什么不光彩,倒是颇有些后悔,若知这燕州城有个皎娘,他去年便应该过来,那时节皎娘尚在闺中,岂不容易的多。   虽知潘复是个不顶用的镴枪头,便娶了皎娘也是虚名头,可虚名头也是占了夫妻的名份,皎娘合该就是自己的人,跟其他男人什么相干,因此一想起潘复来便自心里不爽快。   想到潘复,目光有些沉,正在这时,南楼月已换了衣裳出来陪席。   看见南楼月,想到潘复的结果,梁惊鸿方心情好了些,南楼月用的什么手段,自己并未过问,只是让他掂量着办,而昨儿南楼月一来别院,房契便摆在了自己的书案上,连同先头那个小院的房契,潘复在钱庄按过手印的契书,有这三样,潘复便甭想再有安生日子。   不过,这南楼月倒有些出乎自己意料之外,虽知他颇有文采,落在戏班子里着实有些可惜,却未想到他在文采之外的手段,也并不逊色。   从他料理潘复的手段便知,既快又准,深谙蛇打七寸,且做的极周全,便自己也挑不出丝毫差错,这南楼月倒真是个人才。   想到此,开口道:“想来南楼月是你的艺名,可有真名?”   大约未想到梁惊鸿会忽然问这个,南楼月执壶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方道:“小的是六岁被卖到戏班子里,先头倒是记得些事,后来病了一场,险些丢了性命,后虽侥幸活了过来,以前的事便不大记得了,也不记得以前有没有名儿,我师傅说不记得了也不打紧,干我们这一行的有艺名便成。”   潘明成虽跟南楼月混了这好几个月,已算相熟,却并不知他是这样的身世,竟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不禁道:“ 那你爹娘呢,可还记得?”   南楼月摇摇头:“有时候会想起一些,许有些影儿,底细的却记不大清了。”   潘明成没想到他身世如此悲惨,便不好再问下去了,再问不是赶着在人伤口上撒盐呢吗,便低声跟梁惊鸿求了个人情:“南楼月这嗓子刚好,明儿又是连着好几日的戏,只怕歇不得,横竖咱们都是自己人,用不着陪席,让他回去养养嗓子吧。”   梁惊鸿便让南楼月下去了,临走南楼月特意给潘明成行了礼,潘明成忙摆手说不用客气。   待南楼月下席去了,旁边的胖子凑到潘明成跟前儿打趣道:“明成兄不是也瞧上南楼月了吧。”   潘明成一把推开他:“滚,灌你的黄汤去。”对面席上的笑道:“真别说这南楼月生的实在俊俏,尤其扮上相,我瞧着比那月华楼的花魁姑娘都美上几分呢,明成兄若动心也不奇怪。”说着暧昧的笑了好几声。   梁惊鸿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咳嗽了一声,众人方才禁声。   此时南楼月尚未走远,席上的话倒听了满耳朵,阿宝跺了跺脚:“这些人定是酒吃多了,满嘴的胡说,还世家公子呢,我瞧着跟那街面上的下三滥也差不多少,到底还是六爷有涵养。”   南楼月却摇头失笑,伸手点了点阿宝的额头:“他有涵养?你这眼珠子是喘气儿用的不成。” 第73章 人不可貌相   阿宝嘟了嘟嘴, 有些不满的道:“反正我就觉得六爷好。”   南楼月笑道:“你是看六爷模样生的好看吧,不妨你年纪不大却是个有胆色的。”   阿宝知道他师傅是提醒自己莫忘了身份,却仍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本来就好看吗, 若是扮上戏定然更好看。”   南楼月脸色一变疾声呵斥道:“胡说什么呢?这样的混账话也敢乱出口, 若给人听了去,莫说你,便是咱们一整个戏班子都别想着活命了。”   阿宝见师傅神色肃然, 语气严厉,不敢再说。   南楼月叹了口气道:“你也一日比着一日大了,不是小孩子,需的知道有些话能说, 有些话便憋死了也得憋在心里,万万不能说出来,更何况, 你我身份卑贱, 在那些贵人眼里不过是个消遣的玩意儿罢了, 哪来的什么尊重, 更不消说涵养了, 简直是笑话。”   阿宝忍不住道:“可是六爷真的很和善,每次问我话的时候都是笑着问,温柔和气,跟那些人不一样。”   南楼月摇头:“这不是涵养是根本未放在眼里罢了。”说着又顿了顿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后院里住了谁, 近几个月折腾出的这些大动静, 不都是为了这位吗,你不是亲眼见的六爷使了多少手段, 何来的温柔和气。”   南楼月说这些本是想告诫他, 不是长得好看, 人就好,哪想阿宝却未抓住重点,反而道:“师傅您说这位潘家大娘子是不是仙女下凡啊,要不然六爷怎会这般稀罕,跟着了魔似的。”   南楼月:“又胡说了不是,你忘了这里是梁府别院,哪来的什么潘家大娘子。”   阿宝眼珠转了转:“那回头阿宝要是见了后院那位,如何见礼?”   南楼月也是愣了愣,是了,如今这别院里又是杂耍班子又是唱戏的,这许多热闹,自然不是为了给那些百姓看的,明儿开园,后院那位想必会出来,若碰上了,自然要行礼,到时候阿宝一句潘大娘子,必会惹怒梁惊鸿,可若称呼姑娘更不妥当,虽已跟潘复和离到底是成过婚的妇人,不能称呼姑娘,更何况这是梁府别院,哪里来的姑娘?   略想了想才道:“听说这位身子不大好,吹不得风,六爷对这位又着紧的很,便出来也不过是逛逛园子,瞧瞧热闹便回了,不会待的太久,许碰不上 ,万一碰上了你只含糊的称呼一声大娘子便了,切记千万莫提一个潘字,若不然惹出祸事,师傅也救不了你,可记下了 ? ”   阿宝见师傅神色不善,倒学乖了点点头答:“记下了。”   南楼月这才松了口气,阿宝虽机灵到底年纪小,有些事瞧不通透,只看梁惊鸿神色温柔,言谈和悦,模样又俊,便觉得什么都好,哪里知道梁惊鸿的底细,这位爷自小便是京里有名的霸王,别看总是笑眯眯的,底下可是什么手段都使的出,远的不说,潘复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估摸到这会儿潘复还觉梁惊鸿是大好人呢。   不过私心里南楼月对这位藏在后院的大娘子也有些好奇,他好奇这位让堂堂梁六爷一改过往脾性,撇了南边的繁华绮丽,执意留这有些偏远的燕州城,甚至不惜使出有些卑劣的手段强夺的女子,到底是怎样一位天姿国色的美人儿。   先头隐约听见些传闻说潘复家里这位大娘子,乃潘复蒙师之女,是个病秧子,故此不大出门,潘复也说他家大娘子是个极贤惠好性儿的,不怎么管他的事,倒未底细说过模样如何。   忽想起潘复的癖好,根本不喜女子,这大娘子便是瑶池仙女下凡,在潘复眼里也不过是娶回家的摆设罢了,想到此不免唏嘘了一声,这位还真是倒霉,前后碰上的两个男人,一个无耻一个阴险,竟无一良人,这命数也真有些不济了。   唏嘘过后想起自己,不免失笑,自己倒还有心思替别人唏嘘,那位的命再不济,总也比自己强些,人家好歹有爹娘,有兄弟,还有梁惊鸿,虽霸道,论相貌品性在京城的世家公子里也是拔了头筹的,更何况他虽用了手段,可到手之后还肯花费这许多心思来哄她,足以见得是真喜欢,至于以后如何,便要看命了,有句话叫人不与命挣,命好的自然万事顺遂,命不济却也是前世自己修来的孽,怨不得旁人。   南楼月在这儿唏嘘命数,却不知皎娘早已认了命,如今唯一的盼头便是梁惊鸿能早些腻烦了她,好归家,守着爹娘安生的过日子,也不会因自己牵连冬郎的前程。   虽认了命可瞧梁惊鸿倒似转了性子一般,不跟先前那样,只一见自己那目光便似 要冒火,以至于皎娘天天都提心吊胆,生怕他扑过来。   近些日子虽每日都来,却也只是说话儿用饭,若无人来请,至多待到掌灯时分,等自己用了晚上的药膳 ,便会起身离去。   如此几日过来,皎娘的戒备之心也慢慢松散了下来,即便如此,也不想去前头凑热闹。   皎娘打定主意不出去,而梁惊鸿自昨儿走了便未见再来,听韩妈妈说昨儿来了客,六爷在水榭摆了席吃酒看戏,一直闹到了夜里方散。   皎娘知道昨儿是潘明成跟那几个富家子弟来了,这些人都是惯常在一处,打着诗会的名头饮宴吃酒寻乐子,如今只是少了一个潘复罢了。   这几个以潘明成跟梁惊鸿算是颇有交情的,正因交情好,也不讲究什么规矩,开园子的头一天便来了。   而今儿才是正日子,自然少不得来客,不用想也知道,梁惊鸿作为主人今儿必要忙着应酬,也该没空往后院跑。   却未想这回竟想错了,皎娘一早起来收拾停当,用了早膳,便想着今日是不是寻些针线来做,也不是为了穿用,好歹能打发时间,总不好日日这么干坐着吧。   因此便跟韩妈妈说了一声,韩妈妈神色略踌躇了一下劝道:“ 做针线伤神,大娘子身子本就虚弱,虽调养了些日子,到底元气未复,还需精心歇养,若大娘子觉着闷得慌,不若出去逛逛,今儿园子里可热闹呢。”   皎娘正要说做些针线不妨事,不想怀里的雪团忽的一窜跳了下去,倒把她唬了一跳,生怕它摔坏了,忙低头看去,却见小家伙在地上打了滚儿,撒开四条短腿,便跑了过去,跑到纱屏边儿上,正好梁惊鸿走进来,雪团儿蹦跳的围着梁惊鸿转了两圈,仰着脑袋,小尾巴摇的飞快,显然极其兴奋。 第74章 冠冕堂皇的名头   想是男主人未抱自己, 雪团儿后腿一蹬站了起来,把两只前爪搭在梁惊鸿的衣摆上,梁惊鸿今儿穿了一件绀蓝色锦袍, 肩头下摆精绣着团花云纹, 那云纹绣的极生动,随着步履而动,仿似缓缓流过一般, 可见绣工精妙。   梁惊鸿见她盯着自己肩膀子瞧,虽是瞧的衣裳,也禁不住欢喜,唇角微扬笑了一声道:“盯着衣裳做什么, 皎娘若想瞧,只管大大方方的抬起头来瞧便是,便瞧多久都无妨。”   听了这些话, 皎娘方回过神来, 不想理会他的调笑, 站起来走过去, 弯腰把雪团子抱了起来, 谁知雪团的前爪却勾在下摆的云纹上,与那绣线纠缠在一起。   见梁惊鸿要动,皎娘忙道:“莫动,雪团子的爪子勾在你的衣摆上了, 等我取下来。”   梁惊鸿果然停住了身形, 低头,见皎娘蹲下身子, 一只手拦着雪团子, 另一只手去解缠在自己衣摆上的狗爪子。   梁惊鸿的目光忍不住落在她的手指上, 皎娘的手生的极好看,肤色皙白,手指修长纤细,几乎看不见指节儿,未留指甲,也未涂抹丹朱,却也粉粉嫩嫩的,好看非常,那纤细如葱的玉指在衣摆上绕来绕去,就如一朵盛开的兰花一般。   因手抬起去摘那勾住的绣线,腕间的纱袖便落了些许下去,露出一截小臂,雪一般的白,梁惊鸿不免想起那日的销魂蚀骨来。   皎娘生的白,那小脸细白细白的,而身上更白,到今儿梁惊鸿都记得,那日衣衫尽褪之后,自己眼里便只剩下一片雪,晶莹的透亮的与帐外透入的月光交融在一处,亮晃晃的,竟让人有些分不清是雪还是月光。   皎娘生怕把那绣线扯断,毁了这么好的绣工,便格外小心,偏雪团爪子上的指甲有些长,又是在外面散养着长大的,没人打理指甲,有些分叉,那绣线正缠在这分叉里,故此有些麻烦。   需的捋着线慢慢的解,解了好一会儿才把狗爪子里的绣线弄下来,把那团花云纹微微扯平,绷紧,瞧了瞧,不禁道:“还好,雪团子听话,没乱抓,不然扯断了绣线,岂不可惜了这样好的绣工,只是被它扯了一下,到底有些松了,等回头还是让绣娘再瞧瞧,看看 有没有什么法子补救一下,好在是下摆,别人不大会主意,若是在肩头便有些麻烦了。”   皎娘说了半天,不见应声,不免抬起头来,想瞧瞧他怎么说话,不想却对上梁惊鸿的目光,他的目光有些暗沉,这样的目光皎娘太熟悉了 ,不过这一大早的,前头又是宴席,又是客人的,只怕他今日忙都忙不过来,怎会起这样的心思,心中一跳,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不禁蹭了一下脸红了,忙把纱袖拢好,手臂一沉藏在怀里雪团子的毛里。   然后快步走回去坐了,低下头只管给雪团子顺毛,仿佛不知道梁惊鸿进来了一般。   这些日子下来,梁惊鸿也大约知道了她的性子,这般应该是害羞了,梁惊鸿心情好到不行,知道害臊了,就说明有些在意自己吧,至少不似之前那般,当自己不存在了。   心情一好,火气也便散了,心知这会儿还不是时候,若自己憋不住再来一回霸王硬上弓,这回是痛快了,往后呢,估摸这丫头更怕自己,也就没往后了。   他要的可不是这一时一会儿,他要她的人,更要她的心,他要让她时刻想着自己,念着自己,心甘情愿的连人带心都给了自己,这才是他梁六爷的风格,有道是慢工出细活,这事儿不能着急。   想到此,笑道:“这小家伙倒是个自来熟,昨儿抱过来的时候还认生呢,今儿就满地跑了。”说着打量皎娘一遭,脸色有些不好看,叫了韩妈妈进来问道:“怎么还未更衣。”   韩妈妈自然知道六爷说的是皎娘,在心里叹了口气,昨儿自己就没好意思直说,六爷扑腾出这么大的热闹,说到根儿上不就是为了哄美人吗,若是这美人连脸都不去露一下,六爷这番心意岂不都白费了。   想到此便道:“娘子说身子懒怠不想动,因不出去也便未换衣裳。”   梁惊鸿坐在皎娘对面柔声道:“前头不止有杂耍唱戏还有进来摆摊卖东西的。”   皎娘忍不住心下好奇道:“你这里又不是市集,怎还有卖东西的?”   梁惊鸿道:“一瞧你就未出过门,可知如今南楚盛行的开园子是从何处而来的?”   皎娘摇了摇头,在娘家那会儿,阿爹若是被邀着去逛过园子,家来便会当个新鲜故事儿说与她们姐弟俩听,却只说园子里有什么新鲜的景致,奇花怪石,有时也会说席上应景做的诗词,却未听过还有在园子里卖东西的,自然更不知道这开园子从何处而起了。   梁惊鸿也不卖关子,笑道:“说起这开园子却是承自当今圣上,圣上乃贤主逛皇家的园子时想起百姓来,不免叹道:“虽如此好景致却不能与民同乐,实乃憾事,回宫之后便下了旨意,每逢年节儿,便开放城外的行苑,任由百姓进去游玩耍乐,圣上都如此大方了,下面的臣子自然得效仿,渐渐便成了定制,所以说,这开园子的习俗是从咱们圣上哪儿来的,是圣上的一片爱民之心,皎娘说圣上称不称的上是一位贤主?”   皎娘点点头:“是。”   梁惊鸿见她答的认真,小脸上满是敬畏不禁嗤一声笑了出来道:“这些没边沿儿的话,你真信啊。”   皎娘愣了愣:“圣上下旨如何不能不信。”   梁惊鸿:“旨是下了,不过却不一定是出于什么爱民之心。”   皎娘何曾想到他竟如此大胆,竟然敢编排皇上的不是,这不是上赶着活腻歪了,要是传出去,可是杀头灭族之罪,难道他当真不怕。”   一时间小脸都被他的话吓白了,咬了要嘴唇终是道:“你,你莫要胡说。”   梁惊鸿却忽的凑过脑袋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怎么,怕这些话传出去,皇上会砍了我的脑袋 ,皎娘这是担心惊鸿一旦丢了性命,你便成了寡妇吗?”   皎娘听他又胡说起来,眉头一蹙,转过头去,不打算再理会他。   梁惊鸿却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方又低声道:“其实,皇上是听说一位大臣家新盖了园子,大家伙儿去了的都说好,便勾起了皇上的心思,想去瞧瞧到底好在何处,可这么平白无故的往大臣家里去,却不妥当,便想出了这个与民同乐的主意,去那大臣家里逛了半日。”   皎娘愕然看着他,虽未说话,那点漆的眸子里,分明再说自己胡说八道。   梁惊鸿道:“这可不是我胡说八道能编出来的,确有其事,至于与民同乐的的旨意,皇上下旨总的有个冠冕堂皇的名头才行,总不能把那大臣叫来,指着他说,听闻你家的园子不错,朕想去逛逛吧。”   梁惊鸿说的惟妙惟肖,那神态语气活灵活现,好想他亲眼看见过似的,皎娘都忍不住想笑,抿了抿嘴终是没笑出来。   摸了摸怀里的雪团子道:“你这说的不知道的还当是哪出戏本子呢?”   梁惊鸿:“你别不信,跟你说,举凡那戏本子里的故事,都是真的,便不十分真也有七八分,若不然,紧凭一个胡编出来的故事,连唱戏的都骗不过去,更遑论看戏的了。”   皎娘愣了愣道:“便是真的,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梁惊鸿目光一闪:“我知你仍不信我的话,这会儿不信也无妨,日后你就知道了。”说着便吩咐韩妈妈给皎娘更衣。   皎娘这才回过神来:“更衣做什么?”   梁惊鸿:“你不是未出过门吗,这会儿园子里热闹,正好出去逛逛。”   皎娘待要说不去,梁惊鸿却眉梢一挑道:“怎么,莫非皎娘属意在下侍奉。”   皎娘脸色一变转身进屋里换衣裳去了。   梁惊鸿摸了摸鼻子,心道,如今自己可是愈发出息了,长这么大连自家祖父祖母都未侍奉过,今儿想侍奉人,却被嫌弃了,这往哪儿说理去啊。   想着的功夫,皎娘已走了出来,换了一件月白衫子,系了一条与自己身上袍子一样是绀兰色裙子,头发挽起,插了一支明珠钗,顾名思义钗头是一颗龙眼般大的珍珠,用细小的珍珠串在钗头,随着莲步光灿灿的熠熠生辉,故名明珠钗,与她耳上的明月珰正是一套,均出自玉生烟。   如今穿戴在皎娘身上,映着雪白一张小脸,竟仿佛连珍珠都黯淡了一些,容色生辉,如此美人,让自己怎能不爱。   皎娘被他看得颇有些不自在:“不是要去逛园子吗?”   梁惊鸿方回神,又打量她一遭摇摇头道:“这么着逛园子可不成。”说着让韩妈妈去取了帷帽过来戴在皎娘头上,整理好,上下左右仔细端详了几遍,遮的严严实实,方道:“这么着,便妥当了。” 第75章 免得走丢了   本来皎娘不出去便是怕万一碰上见过自家过往的街坊邻居什么的, 一旦被认出来,传出去招麻烦,虽说这件事儿从头到尾都是梁惊鸿暗设陷阱, 一步步把自己逼到如此境地的, 可若说出去怕也无人相信自己是被胁迫的哪个吧。   毕竟一个是出身世族的大家公子,一个清寒小户的落魄秀才之女,又已嫁做人妇, 若说自己被胁迫,何人能信,恐怕都会说是自己贪慕荣华富贵,行勾引之实。   这么说还是好的, 没准儿有更难入耳的话呢,自己倒没什么,横竖不过一死, 却怕牵累了爹娘兄弟, 每每想起这些, 皎娘心里便一阵阵发寒, 哪里还有心思去逛园子瞧热闹。   不想梁惊鸿却非让自己去不可, 这些日子相处过来,若是连梁惊鸿的性子都不知道,便算她白活了,虽自打那晚过后, 他看似温柔和悦, 好说话儿,想是仍未厌烦之故, 男人若未厌烦便有耐心, 可他真要做什么, 谁又能拦得住,就像今儿,自己一早便说了不去,他却根本不理会,直接让韩妈妈帮自己更衣,并拿了这顶帷帽出来,岂是自己说不去便能不去的。   既必要出去这一遭,有顶帷帽遮挡着脸也好,便自己运气不济,碰上了熟人,想来也认不得自己。   梁惊鸿见收拾齐整,满意的点点头,便要牵了她的手往外走,却被皎娘抽手避开,梁惊鸿虽有些不满,又想想皎娘的性子,惯常是个最规矩的,莫说如今跟自己这般不清不白,便当初跟潘复有名有份的时候,也没见怎样亲近,便在这屋里只自己跟她的时候,稍稍凑近些,都要躲,要避,甚或满脸通红,殊不知那又怕又羞的样儿却更招人疼。   皎娘大约是怕梁惊鸿再有什么逾越之举,忙道:“不是要去逛园子的吗?怎不走?”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声音都有些不稳。   如今梁惊鸿把皎娘看的心尖子一般,哪见得她这般,便不再为难,目光一闪笑道:“我原是怕前头地方大,人来的杂,你又不认得路,牵着 也免得走丢了。”   这话摆明了是打趣自己,又不是小孩子,都多大人了,还能走丢,更何况还是在自己住的园子里,岂非成了笑话。   再耽搁下去,不定又说出什么来,催了一声:“走吧。”   梁惊鸿岂会不知她这点儿小伎俩,看了她半晌儿,轻笑了两声,便抬脚往前走,皎娘跟在他后面走了出去。   沿着廊子一出垂花门,便听见 一阵紧密的鼓点声,接着便是丝竹琴声伴着那水磨的声腔,隔着水隐隐约约的传过来,虽听不清到底唱的是哪本戏,却说不出的好听。   略听了一会儿,是个小生,声音清沥沥的有风骨,不似坤角儿那般缠绵。   皎娘虽没看过多少戏,却常听阿爹说戏,阿爹是个戏迷,举凡应酬便不想去的,若赶上人家请了戏班子,也必会去走一趟, 不为了应酬只是为了看戏,看了戏回来,若兴致不减,便会跟自己跟冬郎说起来,诸如今儿演了几本戏,都是些什么故事,伶人们唱的如何,扮上相好不好看,诸如此类,滔滔不绝,能连着说好几日。   皎娘记得阿爹说过,坤角儿还好,只要身段好,扮出来美,功底差不多,便算是好角儿了,小生却不然,唱容易,唱的好却难,因小生毕竟不是坤角儿,声音要清,还需有风骨,方能称的上好角儿。   先前皎娘看戏的时候,还特意留意过,并未听出阿爹说的风骨来,还当阿爹是说笑话哄自己呢,可今儿听见这个小生的声腔,忽便领略到了阿爹说的风骨,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不禁道:“这个扮小生的唱的好。”   梁惊鸿笑道:“皎娘当真好耳朵,这个扮小生的叫南楼月,是我特意从南边请过来的,你喜欢听他唱,还不简单,说一声你想听什么戏,一会儿让他唱给你听,这会儿咱们先去看杂耍班子,时辰差不多该开始了。”   皎娘是胳膊拗不过大腿,本就不得不出来的,他说去哪儿便去哪儿吧,横竖先把今儿应付过去。   想着便跟梁惊鸿进了花园,刚来这别院的时候,跟叶氏粗略逛过一次,当时见这花园的时候,还暗暗惊叹,莫说这别院处处透着精致,便是花园里这片偌大的水面,也不知得花费多少银钱,可见主家是个财大气粗的,却怎么也未想到叶氏嘴里常挂着的所谓表弟便是梁惊鸿。   如今想来,皎娘都觉自己实在傻的可以,叶氏虽故意哄骗自己,却也透出不少影儿来,若自己底细些,不难猜到她表弟便是梁惊鸿。   只可惜的自己一味把叶氏当了好人,既未防备也未深想,落到如今这种境地,虽是梁惊鸿故意设计,也该怪自己轻信她人,才见过几面的便当成了知己一般,什么都告诉了人家,被算计了也是活该。   那日来逛花园的时候,除了叶氏身边的丫头婆子,就是李妈妈,便那些洒扫的家丁小厮们也是极有眼色,瞧见她们进了花园,都避开了,故此异常清净,今儿却不然。   且不说对面搭的戏台子上咿咿呀呀正唱着戏,前边空地上更是热闹,还真有卖东西的,沿着水边那片空地都是摆摊的,有挑着担子的,有直接在胸前挂个大箱子的,还有干脆支了小桌而卖的,都是些小玩意儿,诸如扇子香袋儿,帕子,首饰以及针头线脑一类的东西,再有便是卖小食的,糕饼点心,蜜饯瓜子,竟也是一应俱全。   这些都是想趁着开园子来赚些零花儿的,再有便是逛园子的,男女老少来了好些,有的去那边看戏,有的在这儿等着看杂耍,还有跑去水边儿跟那些卖东西的打机锋,人来人往如集市一般。   皎娘何曾见过这样的热闹,一时愣在当地,竟不知自己是该过去还是怎的。   正发愣间却听一阵急促的锣响,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手腕子便被梁惊鸿一把抓住,皎娘只听见他说了一句:“开始了,需得快些。”说着便拉着皎娘往前面最热闹的地方去了。   到了近前,皎娘刚要挣开,梁惊鸿却已放开,皎娘刚松了口气儿,不妨被前头的人群一挤,脚下踉跄往后一栽正栽进了梁惊鸿的怀里。 第76章 莫非想投怀送抱   梁惊鸿却顺势揽住她的腰身, 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地上滑呢,皎娘可站稳当些,不然惊鸿若误会你想投怀送抱, 岂非是白欢喜了一场。”语调极轻却暧昧非常。   热辣辣鼻息喷在耳后, 直觉一阵阵发痒,皎娘急忙从他怀里退出来,往旁边一连挪了两步, 迅速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梁惊鸿想着刚握在掌中的那只小手,如此轻软美妙的触感,可惜只一瞬便没了,好在人在自己手里, 倒也不用急,早晚都是自己的,来日方长。   空地上围着好些人, 正是请来的杂耍班子, 班主生怕有什么闪失, 一早便来了, 带着人准备妥当, 时辰正好。   要说这梁府的别院,先头便听说过,是燕州城数得着的好园子,主家原是个南边的茶商, 买卖做的大, 常走南北商道,北国那边都设了分号, 分号下管着有十几个铺子呢。   虽说分号也有掌柜伙计, 东家也得常过来巡查收账, 免得底下人的懈怠作假,老东家上了年纪,禁不得冷,不习惯在北国住着,便在燕州城置下了这个有热泉的园子,只来收账的时候,便在这园子里落脚。   那时候老东家还在,生意又好,一年里总要来两趟,这园子便很收拾了一番,后来老东家没了,家里的子孙不争气,生意越做越抽抽儿,末了竟关停了北国的分号,这园子也便空了下来,寻牙行变卖,辗转过两个主儿终被梁惊鸿买在了手里。   先头那老东家并不长住燕州,一年里至多来两趟,又是为了分号铺子,正经事都忙不过来了,哪会为了百姓耍乐开园子。   故此,虽这园子早便有,却从未开过,偶尔宴客也是生意上有往来的主顾,老百姓可进不来,只是常听那些临时帮工干活儿的,说这园子比潘府的也不差什么,却都说是吹牛。   想潘府可是他们燕州城首屈一指的望族,是了不得的大宅门,且不说潘家祖上出了多少当大官的,便是燕州城如今那条最繁华的街上,也有一半铺子都是潘家的本钱,人家那宅子又是祖上传下来,一代代修葺翻建的,据说一草一木,一块石头都是有来历掌故的,尤其潘府里那个花园子更是名声在外,如今却说这别院跟潘府差不离,自然没人信。   人都一样,越不信越想亲眼瞧瞧,奈何这园子不对外开,老百姓再惦记也没用,赶上年节儿春日,富贵人家的园子对老百姓开是效仿圣上,是美谈,可人家要是不开也不犯王法,故此老百姓一直憋着劲儿想进来瞅瞅,看看到底怎么个好法儿,好容易有了机会自是不能放过。   因这些前因,自打这边开园子的消息一传出去,便闹得整个燕州府都沸沸扬扬,这两日,燕州城街坊小巷,茶馆酒肆,说的都是这开园子的事儿,那些读书人自不用说,赶上如今的大好春日,逛逛园子吟诵两首诗文,既能彰显自己的才华,亦是一桩风雅事,万一运气好,入了那位梁六爷的眼,许还能谋个前程也未可知,百姓的心思就简单多了,只想着进来逛逛园子逛逛,凑热闹。   两下里这么一凑,便乌泱泱来了好些人,若不是别院的花园子够大,还真装不下。   这些人一进来方知名不虚传,这园子不光地方大,景儿好,还有戏班子,杂耍班子,可把来逛的人乐坏了,尤其那些寻常百姓,家里的日子虽比以前好过些,却也刚够一家子温饱,哪有闲钱看戏看杂耍,若是想看,便得等着,赶上谁家婚丧嫁娶,许能寻些乐子,这还是得说那家日子富裕,不差银子,才舍得搭台请戏班子。   便是戏班子也不能跟这梁府比啊,梁府里可是南戏班子,听闻是人家梁六爷特意从南边请过来的,寻常可见不着,还有这杂耍班子,瞧瞧这家伙什儿有多少,一会儿演起来,不定多热闹呢,想想都兴奋,眼睁睁的盯着杂耍班子,生怕错过了好节目。   谁知这班主竟是个格外磨蹭的,打从刚他们进来的时候,班主就在这儿等着,也不知等什么呢,问了便说未到时辰,眼瞅着日头都起来了,还是不开始,有着急的干脆却别处逛了,就算如此,这片空地上也都是人。   听见锣一响知道开始了,齐齐往前冲,恨不能占据有利地形,你推我挤,挤的皎娘险些摔个倒栽葱,好容易站定,见那杂耍班子周围已经密密麻麻的围了几层,不免皱眉,这可怎么过去,难道要挤过去,皎娘有自知之明,就她这身子,估摸没等挤过去就晕了。   可瞧梁惊鸿的意思今儿是非看不可,皎娘正犹豫着是不是跟他说算了,横竖杂耍班子就在这别院里住着,今日看不成,改日也一样,做什么非要凑今儿的热闹,只不过皎娘看了梁惊鸿一眼,实在不想跟梁惊鸿说话,这人一贯没正经,什么到他嘴里都成了肉麻的话儿,可若不说,他真会拉着自己过去。   念头至此,只得道:“要不……”   皎娘的话刚起个头,便被梁惊鸿猜到了心思,笑眯眯的道:“人是多了些,可这逛园子就是人多才热闹,若一个人没有,咱们这园子岂不白开了,别怕,有我呢挤不着你。”开玩笑,要是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他梁惊鸿算什么男人。   被他猜中心思并如此直白的说出来,皎娘有些不自在,一张脸有些热辣辣的,好在有帷帽遮挡,不然这一张大红脸被他瞧去,不定又要说什么了。   到了被梁惊鸿半圈在怀里带了过去,虽未挨上,却也离的颇近,好在他生的长手长脚,两只胳膊略拢在身侧,便把自己圈在怀中,更何况梁惊鸿虽未标明身份,气场却足,只他往前一走,便有人自觉让出路来,两人顺顺当当的到了前排。   那班主等的花儿都快谢了,本还想着财神爷若再不来,可就拖不下去了,见梁惊鸿终是来了,身前还揽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虽戴着帷帽看不清脸,却只那袅娜的身形,也知道必然是个美人。   班主心知这位爷昨儿特意跑去看训狗,又吩咐今儿第一个表演这个,不用猜,自然是为了这位美人儿,演好了自然赏钱多多。 第77章 绣竹子最好看   想到此, 急忙招呼了一声,便开始演起来,皎娘一眼便瞧见中间那个毛色雪白的小巴狗, 短脸肥腿儿, 可爱非常,长得跟雪团子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比雪团子的体型大些, 有些圆滚滚的。   虽说身子圆可动作却异常利落,倒着小短腿儿跑到火圈前,两个前腿一窜一跃便跳了过去,引得周围一阵叫好声, 皎娘不禁微皱了一下眉。   虽皱的极快,却未瞒过梁惊鸿,他从刚便一直留意着, 这些热闹之于燕州的百姓来说是个新鲜景儿, 可梁惊鸿自幼在京城长大, 京城是什么地方, 那是天子脚下, 这天下间最繁华阜盛之地,如今这各地盛行的开园子,还是从京城兴起来的呢,虽燕州城不算什么穷乡僻壤, 论起这些玩乐事, 跟京里也没法儿比。   不说年节儿,便平常日子京里也是异常热闹的, 酒店茶楼, 食肆客店, 一家挨着一家,还有走街串巷卖小食的,从天没亮开始,直到夜里也是人流不息,而那些达官贵人自家的园子更是隔三差五便开着,除了搭台子唱戏,杂耍,还有许多更有意思的,诸如跑马射箭,摔跤,专门为女子的准备的投壶,蹴鞠,荡秋千等,每一项都设了彩头,只要是真有本事必不会空手而回。   自梁惊鸿十岁那年开始,年年都能捧一大堆彩头回去,那时候年纪小,不服输,只是一味的争强好胜,因此还得了小霸王的诨号。   如今这点儿阵仗根本不能跟京里相比,梁惊鸿岂会看在眼里,若不是为了哄心上的小美人高兴,他可没耐烦折腾这些有的没的。   尽管周围闹哄哄,梁惊鸿的注意力却一直都在皎娘身上,见她眉头微蹙似有不喜,梁惊鸿扫了眼正表演的杂耍班子,便明白了。   低声道:“你若不怕闹的慌,回头这条巴狗也抱回去养着好了。”   皎娘忙摇头:“有雪团子便好。”皎娘是爱屋及乌,因为养了雪团子,便对雪团的娘也不忍心起来,可她却不是糊涂人,雪团子是刚没几个月的小奶狗,还未来得及训,自己养着倒无妨,而场上这个雪团子的娘却是训练好的,做这些已经习惯了,于它来说若不跳火圈,许更不适应,更何况,这杂耍班子也是营生,人家就是靠着这个糊口养活人呢,若因自己一时怜悯之心,把狗要了去,岂不坏了人家的生计。   又怕梁惊鸿不听自己的,回头真把狗弄来,忙指了指对面故意岔开话:“那边好热闹,不知是卖什么呢?”   梁惊鸿岂会不知她的心思,也不说破,笑道:“去瞧瞧就知道了。”说着把她拢在自己怀里,往水边行去。   挑担子摆摊儿的都在这边儿,虽无人组织却井然有序,皎娘一个摊一个摊子逛了过去,在一个挑担子的小货郎跟前儿停了下来,伸手摸了摸他担子里的绣线,颜色鲜亮齐全,伸手捻了一根对着日头瞧了瞧,问货郎:“这绣线怎么卖的?”   小货郎天天穿街走巷的做生意,靠的便是眼力,这女子虽未说什么,那她刚一捻绣线的手法,小货郎便知是位行家,有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既是行家便是买主,小货郎来了神儿,开口道:“这位姑,姑。”小货郎本来想称呼姑娘的,虽说这位戴着帷帽,遮了脸,可那身姿体态一瞧就是个美人,且年纪不大,若称呼夫人总是不妥,刚又瞧见他们是从内院过来的,没准儿是这里的主人呢,他来之前可就扫听过了,这别院的主家是京里来的世家公子,尚未娶妻,既未娶妻又哪来的夫人,瞎称呼可没好处,故此,小货郎才要叫姑娘,谁知刚起了姑字,旁边那小爷的脸便有些沉,目光扫过小货郎,吓的他一激灵,心知这是警告自己别乱说话。   忙改口道:“这,这位娘……”说着还顿了顿,见梁惊鸿神色略缓,方把娘子两个字说了出来:“这,这位娘,子,当真好眼力,不瞒您说,我卖的绣线,整个南楚不敢说,若在这燕州却找不出第二家比我这绣线更好的了,您瞧这颜色多鲜亮,再瞧这线多结实,扯都扯不断……”   银子当前,小货郎终于摈除了惧意,找回了自己的状态,舌翻莲花的推销起来,把他担子里的绣线说的天上少地下无,好像每一把绣线都是孤品,不买就没了,一边跟皎娘这儿推销,眼睛却不时便瞄一下旁边的梁惊鸿,很清楚旁边这位才是出银子的。   梁惊鸿也没让他失望,见皎娘真是喜欢这绣线,便道:“你这担子里的绣线,算算需多少银子?”   小货郎一听乐的见牙不见眼,心道,这可真是造化,造化了,果然这梁府别院是来对了,不然往哪儿找这么痛快的主顾去。   忙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算好了刚要开口,皎娘却已挑了几色绣线道:“我只要这几色,旁的不要。”   小货郎一听不要,顿时跟扎破的皮球一样,嗤一声泄了气,忍不住看向梁惊鸿,虽说这位娘子不想买,可架不住有男人宠着啊,没准这位小爷就包圆了呢。   谁知小爷好像没看见自己,连眼角都没给一个,只是侧头凑到那娘子耳边低声说悄悄话去了,听不清说的什么,只见这位娘子听了,脸上隐约的红晕,透过帷帽的垂纱都能看出来,不禁暗暗猜测,这位小爷倒是说了什么。   其实梁惊鸿并未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只是见那绣线颜色鲜亮,忽想起那日行事前脱衣裳的时候,她里头穿的小衣,那件小衣是浅色的底,料子寻常,样式也简单,也没多少花里胡哨的绣花,只是用绿色的丝线绣了竹子,衬着小衣浅色的底子,格外好看,到今儿都过去这些天了,那件小衣还时不时在他眼前晃呢,可惜被自己孟浪下扯坏了。   如今瞧见皎娘挑的绣线里有一股翠绿色的,便忍不住有些心痒,遂凑过去说了句:“这翠绿的鲜亮,绣竹子最好看。”   皎娘便也想起了那件小衣,虽说她喜欢绣竹子,可大都绣在帕子上,小衣上绣竹子的只那一件儿,因是浅色的底,若绣花什么的有些突兀,绣松柏又觉有些老气,便绣了竹子,统共也没穿过几回,不想那日却被梁惊鸿扯毁了,如今梁惊鸿提起竹子,皎娘哪会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脸腾一下红了,好在有帷帽遮着。 第78章 本公子从不带银钱   小货郎终是有些不耐了, 虽说这两位男俊女美挺养眼睛,可自己又不是来看俊男美女的,今儿为了早早进来占个好地儿, 昨儿半夜就来了, 在园子外头一直等到天亮,园子开了大门,赶着头一拨进来, 方才占了这么个风水宝地。   刚瞧着今儿逛园子的人多,心里还暗暗欢喜来着,人多买卖就好,尤其姑娘小媳妇多就更好了, 他卖的是针头线脑,正对路,指不定就能大赚一笔。   谁想碰到这么两位, 瞧着挺体面, 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夫妻, 要不然自己也不会猜是这园子的主家, 刚还高兴有大买卖了呢, 谁知如此磨叽,挑不要紧你倒是快些啊,谁想挑着挑着就你来我往的唠上了。   要是想唠嗑,干脆回家呗, 门一关想怎么唠怎么唠, 何必在自己这摊子跟前儿打饥荒呢,自己瞧着心塞不说还耽误生意。   尤其腻腻乎乎郎情妾意的, 愈发勾起小货郎想媳妇的心思来, 他媳妇儿前些日子刚给他生了大胖小子, 正在月子里呢,自己这么起早贪黑的来做生意,为的便是多挣些钱,给媳妇买些活鱼骨棒熬汤补身子,身子好了奶水足,他儿子才不会饿肚子。   想到儿子,忍不住了:“这位娘子您买是不买?若不买就请让让,后面的人还得挑呢。”   皎娘被他催的不好意思,忙道:“买,我要这几样儿,多少钱?”说着便习惯去腰上摸,皎娘虽不大出门,到底也免不了应酬,若出门却不能空着手,虽不一定用得着,总会带些银钱傍身,寻常都放在腰上的荷包里。   故此她下意识去摸,不想却摸了个空,方才记起自己如今不是在家,这身衣裳也不是自己原先的衣裳,荷包等随身之物自然也是没有的。   没荷包怎么给钱,自己又挑了这么半天,耽搁了人家做生意不说,末了还没银钱结账,这人可不丢大了,忙道:“实在对不住,出来的匆忙,未带银钱,不若你先把这几样绣线放到一旁,等我回去拿了钱再来。”   小货郎这个气啊,心道瞧着穿的挺体面,像个富贵人家的样儿,怎的连买几把绣线的钱都拿不出,回去拿?当自己傻啊,这里可是城外,近处里根本没有村子人家,倒是有几处别家的园子,主家是燕州城有名的几家豪门大户,她要真是哪几家的,莫说正牌夫人,就是大丫鬟,出来逛园子也没说连银子都不带的。   小货郎可是知道,有些人就是好面子,明明穷的叮当响,却非得打肿脸充胖子,愣充有钱人,小货郎如今都怀疑她这身体面的衣裳行头是不是借来的,亏得自己先头还以为他们是这园子的主家呢。   小货郎虽气,到底人还算个厚道人,加之皎娘又是个女子,说话轻声细语极为客气,倒不好说刻薄话,只挥挥手没好气的道:“去吧去吧。”虽未说什么,态度却已很明白,认定皎娘就是没钱。   皎娘何曾有过如此窘迫之时,顿时一张脸通红,呐呐半日竟不知该说什么,终是看向梁惊鸿道:“你,你可带了银钱?”   梁惊鸿在旁边始终没吭声,看戏一样就是等着皎娘跟自己开口,梁惊鸿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态,反正就是想皎娘求自己,偏偏她看似柔弱却是个执拗性子,若非挤兑到无路可走了,绝不会开口求自己,想从她这张小嘴里听见 一句软乎话儿着实不易。   人大概都如此,越是不易得的越想要,梁惊鸿就想听皎娘求自己,哪怕只是为了买绣线这样的小事儿,也一样。   可等到她开口了,梁惊鸿却又忍不住想逗她,遂有些为难的道:“皎娘这话可问着了,本公子出门从不带银钱。”   本来小货郎一听皎娘的话,想起这边还有一位公子,小娘子没带钱,这位公子肯定带了,忙换上个大大的笑,一脸期许的望着梁惊鸿,琢磨这位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主儿,说不准还能得几个赏钱儿呢。   谁知,这位小爷竟然说从不带钱出门,小货郎脸上的笑顿时就僵了,心道,这两位别是跑江湖行骗的吧,他可是听人说过,有专门扮小夫妻骗人钱财的,虽说自己一个小货郎也没什么可骗的,万一呢?   想到此,忙道:“我说您两位别在这儿逗闷子了,别处逛逛去,我这儿本小利薄还得糊口呢。”周围也有好些人对他们指指点点,小声吐槽没钱还装蒜云云……   皎娘脸烫的都能烧开水了,再也待不下去,说了句,我这便去拿,转身要走,却被梁惊鸿拉住手腕子道:“瞧你这性子,我话还没说完呢,便这般急,不就是买几把绣线吗,哪用得着特意回去拿银子。”   皎娘再好的脾气也有些撑不住了,瞪着他:“你不是说没带吗?”   梁惊鸿颇无辜的道:“皎娘这话可听差了不是,我是说本公子出门从不带银钱,何时说没银子了?”   皎娘瞪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就想不出世上还有这样胡搅蛮缠不讲理的人,不带钱跟没银子有什么区别吗。   梁惊鸿仿佛知道她的心思,笑着挑了挑眉,却并未跟她解释,而是抬了抬手里的扇子,便不知从哪儿钻出个小厮过来。   梁惊鸿指了指货郎的担子道:“把他这担子里的绣线全买下,送到后宅去。”吩咐完不等小货郎反应过来,便拉着皎娘往戏台子那边去了,刚瞧她神色似是不喜欢杂耍,那便去看戏吧,不是喜欢听南楼月的戏吗。   待皎娘跟梁惊鸿没了影儿,小货郎方回过神来忙跟那小厮道:“好家伙,这位公子可真大方,张口把我这儿担子里的绣线都包圆了,对了,那,那位不是说着玩的吧。”   小厮扫了眼瞥了眼他担子里的绣线,没好气的道:“说着玩?你当我家六爷是什么人?跟你个小货郎说着玩儿?再说了,不过就是买你这点儿绣线,叫什么大方?”   小货郎不服气道:“你,你可别瞧着我这担子不大,绣线可不少,要是都要了得不少钱呢。”   小厮嗤一声乐了,伸手摸出钱袋子来,拿了一锭银子出来道:“这些够不够?”   小货郎盯着小厮手里那个足有一两的银锭子,两眼都放光,一叠声道:“够,够,够了……”连着说了好几个够了。   小厮撇了撇嘴,手一扬,把银锭子丢在小货郎怀里道:“既够了,便挑着你的担子跟我来吧。” 第79章 小货郎历险记   那货郎急忙把银子收起来, 挑起担子跟着小厮走了,并未往正门走,而是沿着水边石子路上了连廊, 走了一会子, 到了廊子头上拐了弯,便瞧见一个月亮门,门外头一胖一瘦两个婆子, 正闲的没事儿,坐在凳上唠嗑儿呢。   听见脚步声忙站了起来,看清楚模样儿,两个婆子方松了口气, 那个胖敦敦的婆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哎呦,我还当是六爷呢,可把我吓的够呛, 原来是你这猴崽子, 今儿开园子, 来了好些人, 你不在前头听差, 跑这后院来做甚?”说着瞥了他后面的小货郎一眼道:“你这小子愈发胡闹了,这后宅里是什么人都能来的不成。”   小厮嘿嘿一乐:“您老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六爷这会儿有正事忙呢,一时半会儿怕是来不了后院了, 至于这个是卖绣线的货郎, 六爷买了他的绣线让担着送到内院里去。”   那瘦些的婆子道:“天老爷,这是买了多少啊, 敢情咱们六爷要开绣坊不成。”   小厮直撇嘴:“六爷连医馆那么红火的买卖都关了, 开哪门子绣坊啊, 这是买了给玉娘子绣花儿解闷的。”   胖敦敦的婆子愕然指着小货郎挑的担子:“这么多绣线,若绣花就是八辈子也使不完啊。”心里暗道,莫不是六爷被推拒的恼恨起来,想活活累死玉娘子,这也说不通啊,六爷对玉娘子什么样儿,她们在内院里当差的可都看在眼里呢。   别瞧在外头厉害,可那脚一迈进院门,气势便短了一截儿,再到屋里瞧见玉娘子,那气势啊脾气啊,便一丝儿都没了,在玉娘子跟前儿整个一街面儿上浪荡无赖子,肉麻的话儿跟不要钱似的,一串串的往外散,莫说玉娘子那样脸皮薄的,就是她们这些一把年纪什么都经过见过的老婆子,偶尔听见个一两句,都有些受不得,直起鸡皮疙瘩,六爷真是稀罕这玉娘子,那劲儿头子简直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又哪舍得累着玉娘子。   想到此摇了摇头:“你也知道这几日开园子,来的人杂,李总管特意嘱咐我们俩在这儿守着,决不能让闲杂人等进内院,扰了玉娘子的清净。”   小厮忙道:“这可不是我要进去,是六爷吩咐下的,让这小货郎把担子挑到内院里去,六爷的话,奴才哪敢不听啊。”   那个瘦些的婆子倒好说话儿,开口道:“既是六爷吩咐的,那就跟我进来吧。”说着从腰上摸出一把铜钥匙来,在那门上锁眼里一插一拧,便开了锁,引着小厮跟小货郎进了内院。   小货郎今儿早上进园子的时候,便被惊了一下了,没想到这样大的一个园子,这会儿进了内院更开了眼,跟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样,瞧什么都觉新鲜,忍不住扭着脑袋东瞅西望的。   眼瞅着前头那个婆子走了远些,小货郎忙上前一步扯住小厮的胳膊低声问:“刚,刚那位买绣线的公子跟那位小娘子倒是谁啊?”   小厮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都到这会儿了,合着你还不知道刚那两位是谁呢?”   小货郎忙摇头:“不是来逛园子的吗?”   小厮嗤一声乐了:“真难为你还能做生意,也不想想,若是来逛园子的,何必让你把担子送内院里来,跟你说,刚那位便是我们家梁六爷。”   梁?六爷?小货郎终于明白了,看来自己先前猜的不错,仍忍不住道:“六爷?这别院的主子?”   小厮:“如假包换,怎样?惊喜吧。”   虽早有猜测,却也吓了一跳,小货郎身子一个趔趄,险些栽在地上,要不是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柱子,这 一跤摔下去,可就毁了。   小厮也是唬了一跳:“你小心着些。”   小货郎急忙应着:“小心,小心……”   前面的婆子却停了下来,小货郎抬头一看,到了一处院落外头,婆子道:“你们且在这儿等我片刻,我去寻韩妈妈出来。”   小货郎好奇的问:“韩妈妈又是谁,这都到了地儿,直接送屋里去不就得了,还费劲巴拉的找人做甚?”   小厮:“胡说什么,回头让韩妈妈听见,有你的好果子吃,韩妈妈管着这内院,比前头的李总管还有体面,就跟你这么说吧,举凡进这内院的,无论吃食还是玩器摆设,都得经韩妈妈的手才行。”   正说着,刚那婆子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着打扮颇体面的妈妈,扫了那小货郎一眼便道:“嗯,进来吧。”撂下话便转身回去了。   小厮正发愣呢,刚那婆子推了他一下方才回过神来,急忙挑起担子跟着那位韩妈妈后影儿走了进去。   确定了刚那位公子便是梁六爷,哪里还敢放肆的东张西望,进了院便低着脑袋,直到进了厢房,韩妈妈让他把担子放下来,小货郎才抬起脑袋,飞快扫了一遭,这一扫心里愈发扑腾的厉害,光这一个厢房里的摆设,都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好东西,也不知那正堂正屋什么样,着实替自己捏了一把汗,自己还真是不长眼啊,刚在花园里还敢给人家甩脸子嫌人家寒酸装蒜,如今方知人家出门不是不带银钱,是没必要带,旁边有的是跟着付银子结账的。   韩妈妈是个和气人,见小货郎直冒汗便知他是拘谨,便温声道:“担子放在这儿。”说着指了指正当屋的地。   小货郎忙应一声把担子卸下来,两个竹筐便搁在了地上,并把上面的盖子打开来,让韩妈妈好过目。   韩妈妈却只扫了一眼,便点了点头道:“不用瞧了,你去吧。”   小货郎这才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到了门口,小厮见他一脑门子的汗不禁暗笑,心道真是没见过世面,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怕成这样了,要是见了京城侯府,这小子不得吓背过气去啊。   小货郎跟着小厮出了后院回到花园,才算松了口气,忍不住八卦道:“那刚那位买绣线的娘子是你家夫人吧。”   他这句话倒真把小厮给问住了,皎娘自然不是夫人,可要说是妾,若六爷知道不得活剥了自己的皮啊,小厮莫名觉得,六爷不喜欢别人说玉娘子是妾,可不是妾又是什么,还真不好说。   想到此不觉有些恼,瞪了小货郎一眼:“你这小货郎倒爱扫听事儿,得了银钱,还不赶紧家去,瞎扫听什么?” 第80章 耳朵怎么红了   莫名被数落了一顿, 小货郎深觉冤枉,自己到底扫听啥了,不就问了句那买绣线的娘子是不是夫人吗, 既那位公子就是这园子的主人梁六爷, 再瞧梁六爷对那位娘子的意思,必是心里着紧的,可那穿戴打扮瞧着又不大像夫人, 大家宅门里的夫人自己也有幸见过几个,哪个不是穿金戴银满头珠翠,身边总是丫头婆子一大帮子的人,便是绣花做针线也不过为了解闷儿, 比划几针就放下了,哪有自己上街挑绣线的。   不过,这小厮说的也是, 那位娘子是不是夫人又关自己什么事儿, 今儿好运气得了这么些银钱, 若是紧着些脚程, 家去前还能去一趟鱼市, 买几条鲫瓜子家去给孩子娘熬汤补身子,也好下奶水。   想到家里的媳妇儿子,哪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横竖人家富贵人家大宅门, 甭管是不是正头夫人, 日子过得也不会差,想着下意识拍了拍胸口, 怀里钱袋子里的硬邦邦的一锭银子, 有些硌手, 小货郎却踏实了,辞了小厮便走了,脚步飞快转眼就不见了影儿。   小厮不禁摇头失笑,却也有些羡慕,这小货郎虽辛苦,可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等着,便再苦心里也是甜的,回头自己也娶个小媳妇过日子,一样熨帖。   说到娶媳妇,小厮忍不住想起玉娘子,虽说六爷稀罕的眼珠子似的,可自己却觉得不多好,身子骨太差,风吹吹就倒,成天在屋子里,连门都不出,就这么着还总闹病,活脱脱一个病西施,光好看顶什么用,瞧这意思还不知能不能生养呢,这女人不生养就好比母鸡不下蛋 一样,娶来干啥?当祖奶奶供着?   小厮嘴里的祖奶奶这会儿没工夫理会别的,正看戏呢,戏台子在水榭对面,水榭里是主席,侧面通着连廊,两头一堵,中间用屏风隔开,便是一个个现成的廊子间儿,这便是女宾席。   自然,能坐在主席跟女宾席的绝不是来逛园子的那些百姓,都是燕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才有资格坐在席上,虽如此却也给逛园子的老百姓备了座,就在戏台子的下面摆着整整齐的板凳,这会儿已坐满了人,不止板凳坐满了,还有站着的,乌泱泱的挤了一大帮人。   请戏班子唱戏本是富贵人家的消遣,穷老百姓成日里起早贪黑的为了生计奔忙,能一家人吃饱穿暖就觉着是好日子了,哪有闲钱买这个虚热闹,虽不舍得花钱请戏班子,却都是爱看的,赶上谁家有不要钱的便宜戏,便是走上几十里地都得去。   故此,戏台下才来了这么多人,皎娘自然不会去下面跟那些人挤,便她想去,梁惊鸿也不会答应,底下多少糙汉子,他的人能跟这些糙汉子挤着看戏吗。   梁惊鸿把她安置在了侧面的廊子间里,戏皎娘倒也看过,那年前头街上的一户人家娶媳妇,因家境殷实,便请了戏班子来唱了一天戏,赶上那阵子自己身子还算好,便跟冬郎去凑了回热闹。   姐俩去的晚了些,好地点都让人占了,他们只在最后面的角儿上站了,那阵子已入秋,冬郎怕她着了风寒,只看了一会儿便拖着她家去了。   一晃好几年过去了,如今想来竟连那时台上唱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许是离的太远,根本没听清唱的什么,只是瞧那些人粉墨登场,觉得热闹罢了。   而且那些是本地的梆子戏,跟如今戏台上唱的南曲相去甚远。   皎娘从未看过南曲,也未听过,毕竟在燕州城里,莫说老百姓,便是潘府这样的豪门大户,也不会特意去请南戏班子,一个是南戏班子本地没有,得去南边亦或是京城才行,大老远的就为了请个戏班子来唱戏,便豪门大户也不会这么折腾,更何况,南戏班子也不好请,不是谁请都来的。   也就梁惊鸿这样的纨绔败家子才会这么劳民伤财的把戏班子请来不说,还养在自己府里,方便宴客时助兴,实在暴殄天物。   正想着忽听一声唱,只一开嗓便令人惊艳不已,皎娘看过去,是那个小生,刚自己坐下的时候都是旁边的旦角儿在唱,虽也唱的不错,却远远不能跟这小生相比,这个小生声腔婉转中蕴着清沥,如雏凤清啼又不失缠绵悱恻,只可惜皎娘有些听不大懂唱词。   旁边的梁惊鸿度着她的神色,把一盏茶递在她手里道:“这个扮小生的便是我先前跟你提过的南楼月,如何,我未哄你吧,是不是唱的好。”   皎娘点了点头:“是唱的好。”   梁惊鸿道:“皎娘可知道他唱的什么 ?”   皎娘有些窘迫的摇了摇头:“我从未看过南戏,哪里知道他唱的什么?”   梁惊鸿目光一闪道:“你瞧皎娘又跟我见外了不是,听不懂可以问啊,我说与你听便了,这看戏要是听不懂唱词,还有什么意思。”说着挑了挑眉:“怎样,想不想知道他唱的什么?”   这厮明显不怀好意,却猜不透他要做什么?皎娘只得不说话,咬着嘴唇看他。   这神情,似委屈又纠结,看的梁惊鸿一颗心都软哒哒的热烘烘的,像是猛然灌了一壶陈年老酒一般,说不出的熨帖,遂往她耳边凑了过去。   皎娘却微微避了避:“不是说唱词吗,你,你挨我这么近做什么?”   梁惊鸿颇有些无辜的指了指两边道:“你瞧着廊间里虽有屏风隔着,隔的了人可隔不了音,我若大鸣大放的说唱词,岂非搅了两边人看戏,虽说是咱们府上,待客也得厚道些,总不能让人连戏都看不痛快吧。”   皎娘微微皱了皱眉,心知他这是满嘴的胡说八道,却一时也挑不出错来,便道:“你就在那儿说,我听得见。”   梁惊鸿却只当没听见她说话一样,凑了过来,在她耳边背起了唱词:“皎娘仔细听了,这小生唱的是,更深漏深,独坐谁相问。琴声怨声,两下无凭准。翡翠衾寒,芙蓉月印,三星照人如有心。露冷霜凝,衾儿枕儿谁共温……”   梁惊鸿越说声音越低,也离皎娘越近,鼻息都喷到了皎娘耳后,热辣辣的,尤其最后一句,衾儿枕儿谁共温,还吹了一口气,皎娘一张脸腾就红了,一直红到了脖颈处,且仍有蔓延趋势。   明知是唱词,可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暧昧。   梁惊鸿却仍嫌不够,低声道:“皎娘你耳朵怎么红了?” 第81章 怎会提到潘复   皎娘不想理会他的轻薄暧昧之语, 目光只管盯着前头的戏台,可皙白的耳珠却红透了,映着那明晃晃龙眼大的耳坠子, 愈发显得眉眼盈盈勾魂夺魄。   梁惊鸿心中不由一荡, 正要凑过去再调笑两句,不妨外头的婆子走了进来,刚好搅了他的兴致, 不由脸色微沉:“何事?”   那婆子也知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唬的一张老脸都白了,她是周府的家生奴才,跟了主家的姓, 姓周,本来是在周府里当差,前几日赶上别院这边儿用人, 夫人怕外头牙行里找的人不牢靠, 便从周府里挑了几个婆子过来使唤, 其中便有自己。   周家谁不知道他们夫人出身叶氏一族, 这叶氏乃是百年望族, 虽说大不如前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之又跟梁府沾亲,便更不得了,论辈分这位梁六爷还得叫夫人一声表姐呢。   虽如此, 可梁府什么门庭, 哪是周家能比的,夫人若非庶出又不大得宠, 想来也不会嫁到周家来, 这是下嫁, 正因这个缘故,便是老爷也多让着,周府上下也都知道,老爷只管衙门里的公务,府里的事都听夫人的,夫人才是周府里当家主事的。   这挑人来别院自是夫人说了算,而且,都知道这是个想都想不到的好机会,要是伺候好了,许就留在这儿了,往后说不准还能跟着往京里去,虽说都是当下人,可这下人跟下人能一样吗,俗话说的好,宰相门人七品官,梁府那门庭可比宰相都高,便是做个下人也不是谁都能去的,得有造化,有机缘,要是真成了,便是一步登了天。   如今这世道哪有傻子,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既得了这样的好机会自然要尽心尽力的做事,首要 一样就得知道眉眼高低,别碍眼讨嫌,这么着差事方能长久。   周婆子实际是顶了玉娘子身边那个李婆子的差事,当日玉娘子刚来别院的时候,自己也是见过那个李婆子的,一看就知道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想也是,先头玉娘子嫁的那个潘复,就是衙门里抄写文书的,使唤婆子更是从牙行找过来的充数的,能有什么台面,心眼倒是多,却最爱嚼舌头根子说闲话,玉娘子进了别院,转过天儿夫人在这别院里料理的头一件事便是把这多嘴多舌的李婆子发落了出去。   自己才得机会顶上来,跟在内院里伺候了这些日子,哪还不知六爷的脾气,六爷日日都来后院,只他来了,便不大喜屋子里有别人,故此,今儿一到廊子间周婆子便自觉站在外头守着,绝不进来碍眼。   可架不住真有事啊,下面那几位公子爷可不是自己一个下人能得罪的,尤其里头还有潘府少爷,自己若不进来回禀,怎样交代不过去。   只得硬着头皮进来,见六爷脸色有些沉,心里咯噔一下,忙哆哆嗦嗦的道:“下,下头席上的几位公,公,子遣了小厮过来递话给六爷,说,说他们远来是客,六爷您这个主人怎好躲清静,请,请您下去吃酒。”   梁惊鸿听了忍不住嗤一声乐了:“什么几位,分明就是他潘明成带头闹得事儿,这小子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得了,你跟那小厮说让他回去传话,说我就到。”   周婆子忙应着,飞也似的退了出去,一出廊间便捂着胸口大大出了一口气,把旁边候着的小厮唤过来,照着六爷的话说了一遍。   小厮方才去了,小厮走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六爷出来,周婆子急的不行,她可是跟人家说的板上钉钉了,六爷就到,谁成想这一就到就没影儿了,正纠结自己是不是再进去提醒一声,万一六爷看美人看入了迷,今儿就出不来了咋办。   好在没纠结多久,六爷便出来了,看了周婆子一眼吩咐道:“好生伺候着。”便迈步下去了。   皎娘在里头也听见了,方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如今愈发有些怕梁惊鸿,倒不是怕他在榻上折腾人的那些手段,而是怕他说话儿,皎娘如今都疑心他那张嘴是怎么长出来的,说起肉麻话来脸不红心不跳的,脸皮真厚到了一定程度。   他不要脸,自己得要,故此,只他一说这些,皎娘便当做没听见,即便如此他仍是我行我素,只见了自己,那张嘴就像赁来似的,什么都说,活脱脱一个话唠。   好容易话唠走了,终于能安下心来听戏,可惜梁惊鸿一走,台上的一折戏也唱完了,真真叫人遗憾,那个叫南楼月的小生,正如梁惊鸿所言,扮相好声腔又妙,怪不得能在南曲儿的戏班里当头牌红倌人呢。   南楼月唱完下去,上来的是两个新人,接着唱玉簪记,有南楼月这个珠玉在前,后面两个新人,哪里追的上,先不说扮相差了一大截儿,声腔只能说过得去,远不如南楼月磁性中带着一份清沥,有些流俗了。   这人大约都是一个毛病,若没吃过好的还罢了,只吃过哪怕一次好的,从此口儿就养高了,稍差些的都咽不下去。   皎娘也是如此,前头听了南楼月清沥婉转韵味十足的南戏,再听差一些的便有些不能入耳,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更觉无趣,索性站了起来,打算回内院里去歇着。   从廊子下去,不想惊动梁惊鸿,特意绕到了后边,打算抄个近道回去,问了周妈妈给她指了一条道,就是从前头的假山洞子里过去,走几步便是花园的角门,过了角门便是内院了。   皎娘点点头,跟周婆子两人,往那假山洞子里行去,那石洞子虽不长却弯弯曲曲,等皎娘走到了头上正要迈脚出去,忽听外头有说话的声儿,听声儿其中一个粗啦啦的,有些低沉暗哑,应该糙汉子,另一个却清沥好听,正是刚在台上唱戏的南楼月。   皎娘暗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认识自己的人便好,虽说头上戴着帷帽,看不清自己的长相,也终是提着一颗心,怕被人认出来,给爹娘招麻烦。   不认得正好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去,想到此,抬起脚将迈未迈出去的时候,忽听见一个十分熟悉,皎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听到第二回 的人名儿,潘复。   是那个粗啦啦的声音提了潘复?皎娘还怕是自己听差了,又站定仔细听了听,的确是潘复。   而这个声音粗啦啦的汉子不是别人正是牢里的看差,特意来寻南楼月的钱九。 第82章 也不是个好东西   这南楼月从台上下来便想寻个清净之处歇着, 省的被那些公子少爷们叫去陪席吃酒,倒不是故意避开,而是一会儿还得上台, 若吃多了酒怕唱不出来了。   故此, 从台上下来便奔着这边来了,他知道这边临着内宅,前头席上的男客断不会往这边来, 至于女客大都是跟着男客一块儿来的,这别院后宅虽住着一位女主人,却大多客人都不知,而那些知道底细的, 如潘明成等人,却深知这里的来龙去脉,只要不傻, 绝不会提起后宅这位来, 更何况如今席上正热闹, 谁闲的无聊往这边来。   至于那些来逛园子的百姓, 是哪儿有热闹往哪儿去, 这会儿不是扎堆看杂耍便是挤在台下看戏,便有一两个不长眼瞎溜达,没等往这边走呢,便会被巡视的护院家丁拦下。   正因寻常没人来, 加之有湖石假山, 掩着丛丛翠竹,格外幽静, 南楼月才选了这里, 谁知刚过来寻了个竹子旁的石凳坐下, 便从竹子后面转出个人来,瞧年纪有三十五六左右,五大三粗生的极壮实,黑膛儿脸连鬓胡子,看上去有些凶相,一瞧就不是个善茬儿。   以南楼月的经验,这人不是街面上的混子便是衙门里头的衙差,若是混街面儿的断没胆儿跑这儿来找麻烦,若敢来便不是找麻烦了是找死来的。   混街面儿的也就欺负欺负穷老百姓,真要是权贵吓都吓死了,哪敢靠前儿,因此,这男人十有八九是衙门里的,而衙门里当差的大老远跑这别院里来,若是来逛园子应在前头看热闹才对,摸到后边来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既猜出是衙门里当差的,又特意躲在这儿,必是刚一直跟着自己过来的,除了潘复真想不出别的事儿来。   南楼月是什么人,只一打眼便把钱九的来处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猜着了之后,倒有些佩服起潘复来,真没想到,潘复都进了大牢,还能使唤人出来替他跑腿儿寻门路,实在有些本事,看起来真不是自己先前以为的酒囊饭袋,只是从这人一个劲儿往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来看,也断不是什么好东西。   钱九先头知道潘复竟然跟个戏子相好,还暗里笑话潘复了一番,虽说戏子扮上挺像那么回事,到底是男人,哪能跟真女人比呢。   谁知今儿跟南楼月一照面,顿时就从笑话变成了羡慕,谁能想到一个男的能长这么好看呢,这要是换上袖衫罗裙,扮上,活脱脱就是一绝色美人啊,怪不得潘复为了他都跟媳妇和离了,要是换了自己,有这样销魂的美人,也一样不要家里的黄脸婆。   心里想着,神色便带上了几分轻浮,嘿嘿一笑道:“都说南边的水养人,把人养的细皮嫩肉,男的都格外秀气,先时我还有些不信,今儿才算信了,南老板好风姿啊。”   南楼月眉头一挑:“若我未记错的话,你我并未见过。”   钱九嘿嘿一乐:“先前是未见过,这不今儿一见不就认得了,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等第三回 再见说不准就成朋友了,南老板说在下这话可在不在理儿。”   南楼月倒是好脾气的道:“是有些道理,即便如此,你总该自报一下家门吧。”   钱九一见有门儿,忙舔着脸道:“在下钱九,在官府大牢里当差。”   南楼月点点头:“你是钱九,在大牢当差,我知道了,然后呢,还有什么事?”   钱九愣了一下,没想到南楼月竟是这么个不好应付的,这是打定主意要跟自己这儿装傻了不成,钱九在心里冷哼,想装傻混过去,门儿都没有,也不看看爷是干什么差事的,敢在爷跟前儿装傻糊弄事,做梦。   想到此脸色一沉:“南老板,咱明人不说暗话,我既然大老远跑到这儿来,自然不可能白着手回去,南老板也就别装糊涂了,潘复说他家那宅子的房契在你手里捏着呢,拿出来吧。”   南楼月却笑了:“你便是衙门里当差的大爷,也没说平白无故就找人要房地契的吧,更何况我跟你说的这个潘复无亲无故,他家的房地契如此要紧,怎会在我这儿。”   钱九虽早就料到南楼月不会痛快的把房契拿出来,却也未想到,他直接来了个矢口否认,不禁咬着牙道:“你不会说根本不认得潘复吧。”   南楼月道:“他跟六爷有些交情,之前常来梁府,席上照过一两面,认是认得,只是并不相熟。”   南楼月一句不熟把钱九给气乐了:“南老板当真是厉害,一句话就推了个干净,你说不熟就不熟啊,潘复可说你们俩相好着呢,相好的都钻一个被窝了。”说着颇有些不怀好意的在南楼月脸上身上来回的扫,满是淫邪之色,心道这细皮嫩肉的,真是比花楼的姑娘还白,也不知道身上是不是也跟这张脸一样白。   南楼月脸色一变厉声喝道:“钱九你当这里是什么地儿,堂堂梁府能由着你个衙门小吏讹诈不成。”   南楼月的话钱九倒不怕,反而嘿嘿一乐:“你别拿梁府吓唬我,爷可不是吓大的,有道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梁府怎么了,梁府也得还钱,痛快点儿把房契交出来,要不然真动起手来,折了你的胳膊腿儿,可别怪你家钱爷不惜香怜玉。”   南楼月还真没碰见过这么要钱不要命的,遂也懒得再跟他多纠缠,直接喊了几个护院过来指了指钱九:“这人挖空了心思往后院跑,不知存了什么歹念。”   后院?这还了得,只梁府里当差的谁不知他们六爷在后院里藏着个大美人,看的眼珠子一样要紧,这开了园子人杂,六爷一早便交代了他们这些护院,这几日就在这边儿盯着,若有闲杂人等想靠近后院的,先抓了打一顿再送去衙门。   本还想着这下可歇菜了,都知道六爷大方,只要差事当得好,从不吝惜赏钱,可这边儿连个鬼影儿都没有,出不了风头,如何拿赏钱儿。   谁想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这头一天就有买卖上门了,南楼月一招呼,正中下怀,还客气什么,直接拳脚相加把钱九揍了个鼻青脸肿,本来还要往死里头收拾,却被南楼月拦下了,虽说梁惊鸿有权有势,可若是在别院里出了人命,也是麻烦事,便道:“今儿头一天开园子,六爷高兴,别让这种人坏了六爷的兴致,几位辛苦了。”   说着看了眼身后的阿宝,阿宝会意忙从钱袋子里拿出钱来塞了过去,几人得了好处,客气两句便收下了,然后不用南楼月吩咐,直接把钱九架着往外拖。 第83章 初见南楼月   钱九哪想是这个结果, 合着自己又起早又雇车的折腾了一溜够,连根房契毛儿都没见着,还把车钱搭了进去, 哪能甘心, 被架着两只胳膊动惮不得,仍大声道:“你个卖屁,股的戏子, 你给爷等着,等回头看爷收拾不死你……唔唔唔……”怕他嚷嚷的太大声,惊动那边席上的客人,两边忙把他这张臭嘴堵了, 只隐约听见唔唔的声音渐行渐远。   听了这些难听的话,阿宝气的直跺脚:“这又是哪来的混账王八蛋,敢情是活腻歪了, 跑这儿撒野来了。”   南楼月目光扫过旁边的假山道:“说了半天话, 倒有些口渴了。”   阿宝忙道:“那师傅您在这儿歇着, 我去倒茶。”说着一溜烟儿跑走了。   看着阿宝的身影消失在廊间, 南楼月方道:“人走了, 大娘子也不用再躲着了。”   皎娘本也不是故意躲在石洞子里听壁角的,实是凑巧自己过来,正好听见外头有说话声儿,想着这当口出去不大妥当, 便停了脚, 想等他们说完走了,自己再出去。   谁知竟听见那个叫钱九的提起潘复来, 还有潘复跟这个南楼月貌似有些干系, 皎娘其实听的有些糊涂, 即便跟潘复做了一年夫妻,却并不理会他在外头的事,也就见他跟梁惊鸿来往,心觉不妥,才提了几句。   加之这叫钱九的跟南楼月说的话都没头没尾,故此皎娘越听越糊涂,如今见南楼月知道自己躲在这儿,并且直接点破,自然不好再躲下去,便迈脚出了石洞。   两人迎头照了个面,皎娘不觉暗赞,虽刚看了他的戏,可那戏台到底离着远,又扮了戏,瞧不底细,这会儿他下戏卸了妆,露出本来面容,真称得上,雌雄难辨,美的惑人。   看着南楼月这张有些惑人的脸,皎娘脑子里忽然鬼使神差的划过梁惊鸿,虽不想但也得承认,梁惊鸿生了一副好相貌,两人都属于那种极俊,令人一见便能记住的好相貌,只是梁惊鸿跟南楼月这种亦男亦女的美又截然不同,梁惊鸿舒眉朗目,矜贵而气场强大,是那种虽生的俊还带着笑,却仍会让你惧怕的男人。   而这南楼月却柔和的多,至少这么跟他相对而立,也并无压力。   皎娘打量南楼月的时候,南楼月也在打量她,从刚才瞄见石洞子里露出的那一角裙边,南楼月便知躲在石洞子里的人是六爷藏在后院里的那位玉大娘子,也是潘复和离的妻子。   说实话南楼月一直很好奇,这位让六爷费尽心机手段,也要弄到手的人,到是个怎样倾城倾国的绝色,甫开始头一眼,真有些失望,并未如何惊艳。   南楼月是南戏班子的头牌,戏班子里虽没有女子,但即便男的也从不缺美人,更何况他时常陪席,那些男人吃酒可不会干吃,多唤了花魁,行首来陪席寻乐子,什么样的美人没又,却也未见梁六爷多瞧一眼,忽然这么稀罕上一位,还死活不放手,得是长得多美的女子,才能招的梁六爷跟中了魔似的。   却未想是眼前这样的,南楼月的目光在她脸上划过,眼里颇有些疑惑,要说皎娘生的不美,也不尽然,眉眼五官都生的极好,挑不出半分错去,却并不是那种一照面便惊为天人的美,不过脸是真白,不是擦胭脂抹粉的白,是天然的那种白,瓷白瓷白的,几乎看不见毛孔。   刚一照面不觉惊艳,可再瞧便会觉得这样一张瓷白细腻的脸搭上秀气的眉眼儿竟说不出的好看,让人移不开视线 ,尤其还有眉宇间那若有若无的轻愁,又因身子不好,腰身纤细,走起路来,似弱柳迎风一般袅娜风流。   南楼月好像知道为什么六爷怎么也撂不下了,这位虽不是令人惊艳的倾城美人,却是那种越看越美的,眉眼五官,眉宇间散不去的轻愁,加上娇弱纤细的身子,真正是我见犹怜,而男人,尤其梁惊鸿这种有权有势有本事的男人,最稀罕的便是这种美人。   更何况,这位也不是一味的娇弱可怜,她眸中偶尔闪过的坚韧,更为惊艳,只不过到底经历见识的少,有些糊涂,也或者从底根儿起,就没把潘复当成自己的男人,所以才不理会潘复在外头做了什么。   男人女人都一样,只有喜欢了才会在意,不喜欢自然也不想理会。   眼面前儿这位便是例子,若不是喜欢,堂堂梁六爷怎会留在这偏远的燕州城,还做出谋算抢夺□□的荒唐事来。   皎娘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咳嗽了一声方道:“你怎知我是谁?”   南楼月目光从她衣裙扫过落在下面的裙摆上,她手里捏着帷帽,帷帽的面纱垂了下去,跟裙角混在了一处,若不仔细瞧,根本分不清是裙角还是面纱,遂用手指了指:“刚你人虽躲在石洞里,你帷帽上的面纱露了一角出来。”   皎娘又道:“即便如此,又怎笃定是我?也可能是丫头亦别的女眷啊,想必你也知道,今儿不少客人都携了女眷的。”却见南楼月听了这话,竟笑了起来。   皎娘不免有些恼:“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南楼月见她有些着恼,遂不好再逗她,咳嗽了一声道:“大娘子这露出一截子来的面纱可是织金的,又怎是丫头能有的,至于女眷就更不可能了,这边已靠近内宅,虽有不少女客,也不会往这边来。”   皎娘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面纱,时近正午,日光照在上面,一闪一闪光灿灿的,跟自己的织金裙摆交相辉映,说不出的好看。   到了这会儿皎娘方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的这些帽子啊衣裳甚至一方帕子,只怕都不寻常,淡但凡有些见识的也不会认成丫头婆子。   至于女眷,是了,自己虽住在这儿,却既不是妻也不是妾,除了知道底细的潘明成几个,外人岂会知道,既不知自然也不会来应承了。   皎娘暗暗摇摇头,这些又有什么打紧,自己要问的可不是这个,想到此,便不再提这些而是道:“刚我听见那个叫钱九的说,他是来找你要房契的,还提到了潘复……”说到此顿了顿,竟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南楼月却接过话头道:“大娘子是想问 ,我手里是不是有潘复家里的房契吗?” 第84章 竟然有一丝委屈   皎娘并未说话只是定定看着他, 南楼月道:“恕我直言,大娘子若对那潘复仍有哪怕一丝夫妻之情,还是莫要理会这些的好, 只当今儿什么都未听见。”   皎娘奇怪的道:“为何?”   南楼月忽的笑了:“大娘子并非糊涂之人, 又何必明知故问,更何况,大娘子如今既在这别院之中, 那潘复是死是活,是灾是难,都是他的命数,与大娘子有甚相干, 退一万步说,便大娘子还念着之前那点儿夫妻情份,也该想想那潘复领不领情吧, 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大娘子与其担心不相干的人, 倒不如多想想自己, 六爷什么脾性, 想来不用在下多言,大娘子比谁都清楚,在下今日虽放肆,却也是肺腑之言, 大娘子且思量吧, 在下告退了。”说着微微欠身去了。   皎娘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方抬脚往内院行去。   皎娘回屋不大会儿, 梁惊鸿便来了, 进了屋, 见她坐在窗下发呆,凑过来端详了端详神色道:“怎回来了,前头戏正热闹呢,若你喜欢听南楼月唱,回头把他叫进来,想听那什么便让他唱什么。”   皎娘抬头看向他忽道:“我已然与他和离,住在了这别院之中,你还要如何?”   梁惊鸿脸色顿时便沉了下去,心知必是听了外头什么消息,不免酸气上涌:“怎么,听说你那前相公落了难,心疼了,都和离了还惦记着,倒真是有情有义,可惜你这番情意人家却不领情,若不然使人来了也该来求你这和离的娘子,何必去找南楼月,你也不想想当日,他为何三天两头的不回家,打早便跟南楼月勾搭上了,急巴巴的跟你和离,便是要跟南楼月双宿双飞,今儿让人来寻南楼月也是递消息,何曾把你放在心里过。”   想来他回来的这般快,必是周妈妈给他递了消息,可他这些话着实有些顾左右而言他之嫌,皎娘摇头道:“梁公子莫非以为皎娘是傻子不成,那个叫钱九的说他是大牢里的狱卒,寻到此处来也不是递什么消息,而是要房契。”   梁惊鸿神色更是阴了几分:“真真儿的平日里想听皎娘与我说句话儿都难,今日却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来质问我,真叫人伤心呢。”说着一挑眉:“你不是想知道潘复如何了吗,不用去问别人,我说与你听便是,你猜的不错,潘复如今正在大牢里,至于罪名也清楚的很,私入梁府偷盗财物,且人赃俱获,是了,就是我使的手段,故意栽赃陷害与他,不为别的,只因他跟你做了一年的夫妻,便只是虚名,小爷也容不得,今儿我便把话撂给你,我梁惊鸿子什么都有,就是没度量,我的女人决不许他人觊觎,挂了虚名的前夫也不成。”   你的女人?皎娘不禁冷笑了一声:“梁公子莫不是吃醉酒糊涂了,我嫁他时,你梁公子还不知在哪儿呢,若不是你觊觎□□,强取豪夺,我又如何会在此处。”   梁惊鸿给她气笑了,点了点头:“好,好,好一个觊觎□□,强取豪夺,说的实在好,这些日子我倒妄做君子了,还说只要对你好,早晚你会知道我的心,今儿方知在你心里我竟是如此不堪之人,既早晚都是这么个结果,何必还憋屈着自己,今儿便落个痛快。”   皎娘见他神色阴沉,眼里怒意滔滔,整个人仿佛一头将要出闸的猛兽,暗叫不好,下意识起身便往外面跑,却哪里跑的了,不过刚迈出两步,便被一双铁钳般的手揽住腰抱了起来,不待皎娘挣扎,便进了内寝丢到榻上,他的力气极大,皎娘被他丢到榻上,便榻上铺了厚厚的软褥,依然磕的生疼,身上的骨头如散了架一般。   头晕脑胀之际,已被他按在身下,不过一扯身上的罗衫绣裙便成了碎片,皎娘先时还挣扎了几下,知道徒劳无功后便不动了,只是紧紧闭上了眼,身子瑟瑟发抖,她不想哭,可眼泪却不听使唤,一串串涌出滴落,落在梁惊鸿亲过来的唇上,沾湿了他的唇,亦软了他的心。   软了心便消磨了怒火,理智回笼,哪还下得去手折腾,梁惊鸿忽的放开了她,拉过锦被把瑟瑟发抖的皎娘紧紧裹住,只露出一张惨白的小脸,抱在怀里一叠声道:“对不住,是我糊涂了,一想到你还惦记着那潘复,便忍不住嫉妒,你跟他做过一年夫妻,即便只是虚名,到底也是朝夕相处,每每想到这些,便恨不能把他挫骨扬灰,我也知道这样不对,却怎么也忍不住,皎娘莫怕,莫怕,我答应你,只他识相些,不来招惹你,便不再为难他……”   许是真觉自己莽撞了,生怕好容易两人之间有了缓和,又倒回去,遂抱着皎娘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认错的,赌咒发誓的,还有肉麻的,什么都说。   皎娘挣不过他的力气,便只能听着,听他没完没了的说这些,语气温软似是有悔,又似有些急,听着听着,又好像有些委屈。   委屈?皎娘觉得自己是不是傻了,堂堂梁六爷,狠辣,心计,手段,一样不缺,唯独不会委屈,这人自打生下来大约便不知什么叫委屈。 第85章 好似也没那么不堪   在皎娘印象里, 这男人一直是阴险狡诈的笑面虎,从第一次见他,便令皎娘心生戒备, 总觉着他脸上虽笑着, 心里却在算计什么,而如今这样的梁惊鸿却令皎娘无所适从。   皎娘忽觉或许梁惊鸿也不想如此,他一个出身世族的大家公子, 从小到大都是锦衣玉食顺风顺水,想要什么便有什么,从不曾遇过挫折,正因如此, 才会觉自己这样不顺着他的新鲜,可两人这么折腾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他堂堂天之骄子何必非跟自己一个下堂妇纠缠不清。   想到此, 不知怎么忽的生出一丝勇气来, 虽未睁眼却轻启朱唇呢喃了句话, 她的声音不大, 但梁惊鸿始终把她抱在怀里,贴的极近,故此听得一清二楚,她说的是放过我吧。   梁惊鸿脸色僵了一瞬, 便只当未听见一般, 柔声道:“劳了半日神,想是累了, 前头席未散呢, 我这个当主人的总不好怠慢来客。”顿了顿又道:“今儿不知要闹到多晚了, 怕是不能再过来,你好生歇着,莫忘了用药膳,明儿我再来瞧你。”说着把怀中的皎娘放到床榻上,重新替她拢了锦被,低头在她额角亲了亲,便起身去了。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皎娘方睁开眼,忍不住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额角,那里尚有一丝淡淡的余温,是梁惊鸿刚留下的,皎娘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恨吧又仿佛恨不透,怨却又不知该怨什么,怨他心机诡诈,巧取豪夺吗,今天皎娘忽然明白,或许在梁惊鸿看来,想要什么便弄到手是理所当然的,从不觉着这是错。   再有,皎娘发现他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不堪,若他真是那些胡作非为欺男霸女的纨绔,刚才绝不会收手,她能清楚感觉到他的怒意,那一刻她真以为自己又要经历一次酷刑了,却未想到他竟然停了下来。   或许正因他这样的举动,才让自己鼓起勇气说了那几个字,但她说出来那一刻便知不可能的,若他真肯放过自己,当日便不会费尽心机设局了,便如猎人设下陷阱为的是捕捉猎物,好容易猎物到手,怎可能轻易放过。   他便不似自己想的那般不堪,也绝算不上什么好人,皎娘忽觉头疼,真想不明白梁惊鸿究竟要怎样?   皎娘这儿纠结,梁惊鸿比她更纠结,不禁纠结还憋屈,他堂堂梁六爷,什么时候成了软脚虾,一见女人的眼泪心就软的一塌糊涂了,不忍伤她,自己硬生生憋回去不说,还得做小伏低轻声细语的认错儿。   从内院里出来,梁惊鸿越想越憋屈,这事儿说到底就是皎娘惹的,若她不提潘复,自己也不会嫉火攻心,即便嫉火攻心,也没做什么伤害她的事吧,再恼再怒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看似唬人,可一见她的眼泪,不还是认怂了吗。   认了怂认了错,又说了那么多好话儿哄她,到了却落个,放过她吧,梁惊鸿真想骂娘,合着自己那些话儿都白说了,她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要是真能放过她,自己还费这些心思做什么。   再说皎娘是不是忘了,她早就是自己的人了,自己的女人自然要留在自己身边儿,放什么放?至于那个潘复,着实膈应。   可梁惊鸿也明白,若皎娘不知这事还罢了,既知道了便不会袖手旁观,即便是虚名儿,到底也做过一年的夫妻,皎娘又是个心地良善的女子,怎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收拾潘复,想到这些真让梁惊鸿又嫉又恨,嫉妒潘复跟皎娘的一年夫妻之名,更恨自己没出息,怎么到了褃节儿上就心软了呢,这要是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啊。   梁惊鸿越想越郁闷,可再郁闷,有些人也得先料理了,故此并未回席上,而是进了前头书房让人把李顺儿叫了过来,吩咐他去一趟燕州府衙,把潘复放了。   李顺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道:“ 六爷,真放了啊?要是放了他出来,前头那些事可就瞒不住了,一旦他明白过来必然恨毒了您,这潘复虽说上不了台面,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梁惊鸿岂会不知李顺儿是劝自己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不禁嗤一声乐了:“就凭他,小爷还怕他不成,要恨便恨,真要有本事报仇,小爷我接着便是。”   李顺儿也觉着自己刚是糊涂了,六爷是什么身份,还怕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二流子不成,莫说他潘复,京里头也不是没有跟六爷作对的,还都是有身份地位甚至勋贵人家的,哪一个落着好了。   想到此,忙道:“奴才这就去。”说着便要退下,却被梁惊鸿唤住道:“且慢,从今儿起我不想再听见潘复两个字出现在燕州城。”   李顺儿哪还有不明白的,遂应着去了。   不说李顺儿去了府衙,且说钱九,当着那么多逛园子的老百姓,被几个护院家丁生生从别院大门扔了出来,被周围人指指点点的议论,别提多丢人了,心知这梁府不是自己惹得起的,再闹可就不是扔出来这么简单了,弄不好跟那潘复一个下场也未可知。   虽说到这会儿钱九也没想明白这里的弯弯绕,可有件事儿却清楚了,就是潘复绝对是让人玩了,什么相好,狗屁,就那个狐狸精似的戏子,还不如□□呢,哪来的什么情意,撂着现成有权有势的富家子弟不勾搭,却去勾搭一穷二百的潘复,吃饱了撑的啊,定是闲来无事拿他寻乐子呢,不想这潘复倒认了实,真以为对他有意,忙着跟自己媳妇和离了,又送上了房契讨好,谁知一转眼便进了大牢,落了个人财两空。   不用想也知道,潘复进大牢,定是刚那个小戏子下的套子,不耐烦跟他周旋了,索性一脚踢开,不禁踢开还得踩泥里头去,真特么够狠。   潘复落得这么个下场是他活该,可自己招谁惹谁了,又搭银子又跑道儿折腾了一溜够,一点儿好处没落上不说,还被人扔了出来。   越想越恨,搭了车直接回了燕州大牢。   潘复正等的心焦,他拿房契当诱饵指使钱九去找南楼月,就是让他传个消息,潘复这还抱着热火罐呢,笃定南楼月对自己痴心一片,绝不会看着自己落难,只要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必会想法子救自己出去。   只要出了这里,万事好说,他可不想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里。   心里着急,自从钱九走了,便一直盯着外面,终是瞧见钱九回来了,大喜过望忙道:“钱兄,钱兄,如何了,可找着了南楼月?他怎么说的,什么时候救我出去……”   钱九正憋了一肚子火,见潘复这儿还做美梦呢,气更不打一出来,直接过来把牢门打开,不等他说完,抬腿便是一脚,把潘复踹在地上,接着便是一顿拳打脚踢,直打的潘复嗷嗷惨叫,方才停手。   伸手把潘复揪了起来道:“我钱九你也敢糊弄,我看你是活腻了,说,哪还有银子,今儿若不拿出来,看爷不扒了你的皮。”   潘复平白挨了一顿狠揍,不知怎么回事,忙道:“钱兄,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银子房契都在南楼月哪儿呢,你放心,只我出去,必不会薄了钱兄。”   钱九啐了一口:“我呸,还特么糊弄我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那狐狸精能看上你这个穷酸,还房契银子,那狐狸精早他娘不认账了,害的我巴巴找过去,给人生生丢了出来。”越说越气,正要再踹潘复一顿解气,却前头脚步声,是衙差来提犯人,忙丢开潘复,迎了出去拱手:“两位兄弟辛苦了,这时候还来提人啊,提哪个?”   那衙差跟钱九也相熟,笑道:“今儿不是来提人,是放人的,上头发话了梁府那边撤了状子,让把这潘复放了。” 第86章 这特么没王法了   放了?钱九愣了楞, 凑近了那传话的衙差低声道:“不是说入府偷窃,人赃俱获吗,这怎么还没过堂就要放人了?”   那衙差瞪了钱九一眼:“特么费什么话啊, 让你放人就放, 你管过没过堂呢,横竖是上头下的令,你我听着就是, 赶紧着,别磨蹭,误了事没你的好果子吃。”   钱九心里忍不住骂娘,就他娘不该听潘复忽悠, 什么房契银子,狗屁,银子毛儿都没见着不说, 反倒搭进去了不少车马费, 还让人架着扔了出来, 这里子面子都没了, 真真亏死了。   若潘复还关在牢里, 甭管使唤个什么手段,怎的也能榨出二两油来,要是放出去可就一点儿指望都没了,钱九自打落生都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心里着实不爽。   可再不爽也不敢跟上头对着干, 只得道:“一会儿就放人,一会儿就放。”   那衙差却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哼了一声:“什么一会儿, 现在立马放人。”   钱九愣了愣, 可见衙差那意思不亲眼看见自己放人,便不会走,只得自认倒霉道:“这就放,这就放。”   过去踢了一脚仍趴在地上的潘复:“别装死了,你的官司了了,上头发了话人让放你出去。”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出去,潘复一时未反应过来,只呆呆的仰着头看着钱九 ,嘴里喃喃的道:“你说官司了了,什么官司?”   钱九怕那两个衙差听见,伸手把他拽起来,在他耳边道:“少他娘给我装蒜,还能是什么官司,自然是你入梁府偷盗的官司。”说着又哼了一声:“看起来那戏子跟我玩心眼儿呢,嘴上说不熟,实际早他娘跟你小子钻一个被窝了,我倒小瞧你了,还当你是吹牛呢,不想竟是真的,算你小子运气好,熬出头了,记得出去嘴闭严实些,要是敢胡说八道,有你的好看。”说着在他肩膀上大力的拍了两下以示威胁。   潘复这会儿哪敢说个不字啊,忙一叠声道:“是,是,我保证什么都不说,不说……”钱九这才放了心,把他提着站起来,推了出去。   到了前头,那衙差原也是跟潘复见过的,毕竟先头潘复在衙门里抄写文书,免不了跟这些衙差打头碰脸的,只是潘复的差事都是在后面抄写归拢案卷,虽看似体面却没什么油水,实则还不如外头的衙差呢,衙门里最是势力,谁没事儿跟个没什么用的文书小吏套交情,故此,虽照过面却并无交情。   更何况如今潘复已辞了差事,又落到这般境地,瞧这一身破破烂烂脏兮兮的,真是连街上的要饭花子都比他体面,故此只是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恭喜潘兄了,请吧。”   潘复心知这些人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自己呢,暗暗咬牙心道,爷这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你们等着,等爷出去了,再寻你们算账。   潘复自然不会跟自己过不去,一步一拐的走了出去。   出了大牢,已是傍晚,因春日天长,虽时近傍晚,仍是亮晃晃的天日,潘复乍一从黑黢黢的大牢里出来,不适应外头的天光,有些刺眼,忙搭起凉棚,半晌儿方才适应过来,睁开眼。   眼睛一睁开,便瞧见对面李顺儿带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小厮等在哪儿,顿时大喜过旺,刚还纳闷呢,依着钱九的话,是南楼月救的自己,可潘复心里明白,就算南楼月想救自己,也不是说放立刻就能放的,这一出大牢,看见李顺儿,便什么都明白了,能有这般能耐的除了梁惊鸿不做第二人想。   可见惊鸿兄终是回来了,想到最近几日自己的遭遇,真是恨得牙根痒痒,那些陷害自己,落井下石,作践自己的,一个都甭想跑,看自己怎么收拾他们。   想到此,顿时意气风发,连身上的伤都仿佛好了大半,腿脚也利落起来,三步两步便走到李顺儿跟前儿,开口便问:“惊鸿兄呢?”   李顺儿跟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会儿,心道,往日瞧着这潘复也不像个傻的,怎在大牢里关了几天,就成傻子了。   潘复见他不说话,不免有些恼:“你看着我做什么,我问你话呢,没听见啊?”以往梁惊鸿做戏做的好,潘复以为真是看重他呢,不仅在梁府里出入自由,便李顺儿这个大管家见了也是恭顺客气,故此习惯了颐指气使,开口便是质问,真把李顺儿当做能随意使唤的下人了。   可如今却不是从前了,从前儿他们六爷心心念念的美人未到手,他们这些奴才自然得跟着做戏,如今美人已然归了六爷,谁还把潘复当盘菜啊。   李顺儿根本不理会他的话,只是抬了抬手,后面两个小厮便上前,直接把潘复撂在地上,堵嘴套麻袋,往旁边的车里一扔,簇拥着李顺儿上车走了。   一连串的动作,不过一转眼就成了,比那些专门干绑架营生的还利落,看的往外探着脑袋钱九都傻了,本还想着跟出来看看,是不是那个狐狸精似的戏子来接潘复,哪想竟看见了这么一幕,吓得连头都没敢露一下。   等这仨人走了,忙拽着旁边的衙差道:“你们可得给兄弟撂句实话,外头那仨到是什么来路,这光天化日的就敢绑人,没王法了不成。”   那衙差冷哼了一声:“王不王法的不知道,不过刚前头那个倒是认得,正是梁府大管家,李顺儿李爷,后面两个应是梁府的家丁。”   钱九唬了一跳:“你不是说梁府撤了状子,上头才放人的吗,这人刚放出去,怎么又绑着走了。”   那衙差一摊手:“这谁能知道,想是潘复得罪了梁府那位小爷呗,明摆着是收拾他呢,要说也奇了,潘复不过一个抄文书的小吏,那梁府的主子听闻是京里的世家公子,这两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能有什么过节。”   衙差一提,钱九倒回过味来了,心道,这过节甭说必是为了那个狐狸精似的戏子呗,那戏子既是梁府的人,保不齐就跟梁府那位小爷有事儿,偏偏又跟潘复不清不楚的,估摸是两人的奸情败露,被那位小爷知道了,不把潘复扒皮抽筋都是好的。 第87章 许是有人念叨了   却说潘复没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便被套了麻袋, 扔到车上,颠颠簸簸走了许久,刚感觉马车停了下来, 就被人一脚从车上踹了下去, 疼的潘复忍不住想叫,可嘴被堵着根本叫不出来,只是闷哼了两声。   接着头上的麻袋开了, 潘复抬头,天色已黑了下来,显然已出了燕州城,四下黑黢黢什么都看不清, 忽的眼前一晃,一盏风灯挑在他眼前,他下意识眨了眨眼, 便看清了眼前一张分外熟悉的脸, 正是李顺儿, 只是以往这张脸上的恭顺再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潘复怎么都不会想到, 自己有一天会怕李顺儿,这个他过去从不会看在眼里的下人,想起李顺儿过去对自己的恭顺,不知怎的潘复忽生出一股子底气来, 想说是什么, 可惜嘟着嘴呢唔唔的发不出声来。   李顺儿仿佛也想听听他说什么,伸手把他嘴里塞的破布拽了下来, 终于能说话的潘复顿时嚷嚷了起来:“李顺儿你疯了, 绑我做什么?还让人套我麻袋, 谁给你的胆子,你等着,等我见了梁兄,你这死奴才就等着死吧……”   潘复快气疯了,嘴里骂骂咧咧撂了好些狠话,李顺儿也不吭声,面目表情的看着他,直到他说累了停下,方道:“潘大爷既说完了,是不是也该听奴才说了,时候可不早了,这俩兄弟跟着累了一天,也该回去歇歇了,我就不跟您啰嗦了,咱长话短说,我们六爷让奴才给您传个话儿,从今儿往后不想在燕州城再见着您。”   潘复一愣:“什,什么意思?”   旁边的小厮可不是李顺儿,不知道什么叫客气,没好气的道:“你特么傻啊,人话都听不明白,就是说,要是还想要你这条狗命,麻利儿的滚蛋,滚的越远越好,别在燕州城碍我们六爷的眼。”   潘复脸色一变:“你,你们胡说什么 ,我,我与梁兄相交莫逆,梁兄自来待我如知己,怎会如此?”   那小厮翻了白眼:“相交莫逆,我呸,就凭你也配跟我们六爷攀交情,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要不是为了你家那位大娘子,我们六爷眼角都不带夹你的。”   我家的娘子?潘复越发糊涂起来,什么娘子?   那小厮待要说明,被李顺儿一计冷眼止住。   不过潘复也不傻,这小厮几句含沙射影的话说出来,前后的事一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难怪在潘府碰见的时候,梁惊鸿便对自己格外青眼,上赶着结交,他哪里是结交自己,分明是惦记上了皎娘。   自己当真是个蠢货,竟当他看重自己的才能,方才折节下交,哪想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用想了,什么风水先生,什么医馆参股,还有自己与南楼月的一夜春宵,以至写了和离书,那个宅子,被诬陷栽赃盗窃财物关进大牢,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梁惊鸿为了谋夺皎娘而设的套子,亏得自己还沾沾自喜以为攀上了高枝儿,殊不知梁惊鸿惦记的是自己的老婆。   越想潘复心越凉,自己先头是被梁惊鸿一口一个潘兄叫糊涂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如今想来,那梁惊鸿是什么人啊,虽不知确切的出身家世,可就看潘府对他远接高迎奉为上宾的态度,便知必然出身不凡,说不准就是京里哪个名门世族家里的公子,莫说这样出身,便是燕州城里那些富家子弟,哪个不是眼珠子长在头顶上,眼角都不夹自己一下,若不是有所图谋,梁惊鸿这样的人又怎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越想越明白,越明白心越凉,想到如今自己的处境,顿时就泄了劲儿,终于明白过来李顺儿不是自己能得罪的,之前自己是得意忘形了,如今自己的小命可攥在人家手里呢,若是惹恼了他,把自己一棍子打死,就地挖坑埋了,这荒郊野外的谁能知道。   想到此,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忙道:“李管事李爷,之前是小的有眼无珠,得罪了李爷,您大人大量莫跟小的计较,小的保证,保证不把这事说出去,还有,我,我这就回老家去,再不来燕州城。”   李顺儿倒有些意外,不想这潘复竟是个能屈能伸的,刚还高高在上呢,一转眼就能做小伏低的认栽,这样的人是绝对的小人,若今日放了他,只怕往后会有麻烦。   想到此,眼里厉光一闪,落在潘复眼里,吓得险些尿了裤子,忙道:“我,我保证永远不踏进燕州城,也,也不会把这事说出去,六,六爷既让您如此传话,自,自然没想要我的命,我发誓,若进燕州城,让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潘复真是吓死了,刚李顺儿眼里的杀气,他可看的清清楚楚,说话磕磕巴巴的,上下牙都忍不住打颤。   他提起六爷,李顺儿便不好下死手了,毕竟六爷的确吩咐过,只是让潘复不许再出现在燕州城,没说要他的命,便道:“潘大爷可记住您今儿说的话,若日后在燕州城见着,可莫怪奴才不讲情面了 。”撂下话,上了车,两个小厮冲着潘复啐了两口唾沫,跟着李顺儿走了。   眼睁睁看着那车上的风灯隐没在夜色中,潘复浑身终是一松,仿佛一瞬间全身的力气都抽走了,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心里却恨得不行,恨梁惊鸿阴险狡诈,仗着 权势巧取豪夺,恨南楼月虚情假意,怪不得都说戏子无情,果真不是好东西,亦恨皎娘红颜祸水,不安于室,害的自己落到如今这般境地,辛苦经营这么多年,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了,真恨啊,恨的咬牙切齿却无济于事,只得不停的骂皎娘……   别院中皎娘连着打了两个喷嚏,韩妈妈忙把帕子递了过去:“可是着了寒凉,怎好端端的打起喷嚏来了。”一句话话,让皎娘想起上午那档子荒唐事来,捏着手里的帕子咬了咬唇低声道:“无碍。”   旁边的小丫头道:“这都快入夏了,晌午头上都有些热呢,哪还能着着什么风寒,听我娘说连着打喷嚏许是有人念叨了。”   有人念叨了?皎娘不由想起冬郎来,这会儿应该进京了吧,也不知如何?是不是进了学?学里的先生和不和善?叶氏家里那位小公子会不会欺负他?自上回那封信之后,便未再听见消息了。   正想的出神,忽手里的帕子被人抽了去,皎娘抬头,竟是上午说今儿不会再来的梁惊鸿。   梁惊鸿脸上带着笑,好似上午的事未发生过一般,开口道:“这是想什么心事呢,不妨跟我说说,许能与你开解一二。” 第88章 摊开来说明白   皎娘却未开口, 只是回身从侧面的针线笸箩里拿了绣绷子出来,颔首低头开始一针一线的绣了起来,倒把梁惊鸿晾在了一旁, 被冷落在旁的梁惊鸿也不恼, 把手里的帕子塞到袖子里,探头过去瞧她绣花。   这一瞧倒微微一愣,他虽不是女子, 会做这些针线女红,到底生养在富贵窝里,一概吃穿用度都是顶尖儿的,见的好东西多了, 自然眼力不差,更何况,梁府里还有自己的针线绣房, 专供主子们裁做衣裳, 针线房的绣娘有几个宫里放出来的, 一手的好绣活儿, 梁惊鸿惯常用的扇套, 香袋荷包都是出自她们之手。   故此,寻常绣活儿真看不在眼里,可今儿这一打眼,却发现皎娘的绣工竟一点儿不比府里的差, 看起来那小衣上的竹叶果真是她自己绣的。   她今儿倒未绣竹子, 而是绣的兰花,绣工精细, 颇得真味, 遂道:“倒不知皎娘的手这样巧, 绣的这兰花,飘逸淡雅,颇有君子之风。”说着顿了顿又道:“瞧着像个帕子,可是要送我的?”   皎娘手里的绣针一滞,险些扎到指肚上,她手里这块料子是韩妈妈找的,她只说想做些帕子,韩妈妈便寻了几块零碎的白绢来,裁好锁了牙边儿,若当帕子这么着便也能使,只是素净了些,皎娘才想着在上头绣些花,她自己不喜牡丹玫瑰一类的花样儿,加之这帕子又是给冬郎的,便更不能绣那些花里胡哨的,描样儿时候,本是要描竹子,可不知怎么就想起自己的小衣来,便弃了竹子改成了兰花。   绣帕子一个是寄托对冬郎的思念,再一个也是为了打发时间,总不能成日里坐着发呆吧,叶氏夫人说的极是,人活一世,只要没闭上眼,日子总的往下过,若不给自己寻些事情,成日里担惊受怕岂非更煎熬。   不过,也不知习惯了还是看开了,今儿早上那事出来倒不似以往那般怕了,虽不那么怕了却也没想到他这般厚脸皮,竟然说这帕子是送他的。   皎娘一时无语,竟不知该怎么应他,说是实在违心,若说不是,想这别院中的东西哪一样不是他的,他若执意要这帕子,难道还能拒绝不成,自己都身不由己成了这笼中鸟,更何况一方帕子呢。   无法应他,索性把绣绷子收进了笸箩里,韩妈妈寻出这些散碎白娟,白的清透,入手轻软细滑,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素绢,想是稀罕料子,若自己不防头扎破手染在这白绢上,可就毁了,倒不如趁早收起来,免得糟蹋了好东西。   梁惊鸿见她不搭理自己,却把手里的绣绷子收了起来,心里不免有些发酸,他自是知道这帕子十有八九是绣个她那个兄弟冬郎的。   虽知她们是亲姐弟,当姐姐的给兄弟做些衣裳帕子鞋,也不稀奇,可即便是她亲兄弟,也是男的,而自己只要一想到有个男的穿她做的衣裳,用她绣的帕子,梁惊鸿心里便如倾了一缸醋,别提多酸了。   琢磨日后寻了个机会把那小子,弄得远远,省的他碍自己的眼。   皎娘哪知梁惊鸿心里打什么主意,收了绣绷子忍不住想起今儿在园子里遇到的那个叫钱九的,若照他说,潘复关进了大牢,不用想都知道必是梁惊鸿的手段。   皎娘虽跟潘复只是挂名夫妻,到底也当了一年他家的大娘子,便再铁石心肠的人,相处了一年多少也有些情份在,便没情份的至少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他走投无路。   皎娘并非不知世情,那大牢之于老百姓来说便如阎罗一般,若不使银子,不拖门路走人情,只怕死在里头都没人知道。   依着她的本心自然不忍心看潘复落到如此下场,可又有些不敢提,早上若非这件事,也不至于闹成那样,险些不好收场,好容易平和了,自己若再提及,梁惊鸿万一又发疯怎么办。   心中顾虑许多,既想开口又不敢,颇有些纠结。   梁惊鸿从刚坐下便一直盯着她瞧,一个是皎娘长得好看,自己越看越喜欢,再一个也想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或者说打什么主意。   故此只看她纠结的神色,便知是为了潘复,心里更酸了,自己输给个冬郎也还罢了,好歹人家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弟,怎么连潘复那厮都不如了。   虽心里酸,到底未发怒,梁惊鸿如今算是知道了,别看皎娘生得娇娇柔柔,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真要是来硬的,她便反抗不得,也绝不会让你痛快,若是放着低姿态跟她好好说,许能好些,更何况事关潘复,更让人从心里膈应,梁惊鸿如今是连潘复这两个字都不想听,尤其不想从皎娘的小嘴里说出来。   若不让她说,便的自己主动提了,况这件事早晚得有个了结,有句糙话儿说的好,疖子不挤不流脓,不把脓水挤出来,哪能好的了,他可不想往后皎娘再想起潘复来。   念头至此,不等她问起来,便开口道:“若你想问潘复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他已从大牢放出来了,这会儿应该出城了。   皎娘愣了愣:“出城做甚?”   梁惊鸿眉头皱了皱:“往后你我的日子长着呢,总不好什么事都藏着 掖着,今儿索性摊开来说个明白,他潘复是个什么人,想来不用我说,你心里也是有数的,若非为了你,这样的人根本入不了我的眼,至于他进大牢,的确是我使了手段,可他若真是坦荡君子,便我使再多手段也无用吧。”   说着停住口,伸手过去轻轻捏住皎娘的下颚,把那莹白一张小脸扭过来,与自己对视:“就冲着他曾做了你一年的相公,便我大人大量不与他计较,也绝不会任他留在眼皮子底下, 若他想安生讨个活命,就给我滚的远远,若是敢踏进燕州城,便莫怪我心黑手狠。”   皎娘愣愣看着他撂狠话,倒是没想到他会放了潘复,这人不该是睚眦必报狠辣无情的吗,先头应承潘复只怕早已不耐,趁此机会岂会放过。   见她目光里俱是不信,梁惊鸿不禁叹了口气:“皎娘,我先头为了你确使了些手段,可那真是无计可施了方行此下策,你这会儿或许不信,待往后日子长了,便知我是真心对你好,只你安心跟着我,往后绝不让你受一丝委屈。”   皎娘未说话,只是微微别开头,挣开了他的手。   梁惊鸿倒不恼,本来就知她性子执拗,哪可能三言两语就缓了心意,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他相信,只要耐着性子使出水磨的功夫,慢慢的磨,就算她是块石头,也能磨软了。 第89章 好生过日子   况他这儿有好东西呢, 只这个在手,何愁她不理会自己,想到此不紧不慢的道:“若非皎娘, 就凭那潘复, 谁耐烦搭理,不提也罢,我过来也不是为了他, 是特意给皎娘赔礼来了,晌午时是惊鸿孟浪了,虽未错到不可收拾,却也让皎娘受了惊吓, 本想着明儿再来赔不是,却恰巧得了个好消息,想着皎娘听了指定欢喜, 便顾不得讨嫌的来了。”   皎娘仍是不吭声, 梁惊鸿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道:“哎, 本以为皎娘会喜欢呢, 可瞧意思, 是不想知道了,真真可惜了大老远递来的信。”   信?皎娘待要不理他,可一听不免动容,他既这么说, 莫非是冬郎的信?不对, 上回的信才到了没几日,怎可能又有信来, 算着日子, 冬郎已然到京, 京城距燕州城可是千里之遥,山高水远,尺素难寄,能有上回一封信,已是万幸,哪会又有信来。   可梁惊鸿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有的,莫非他为了哄自己与他说话儿,假托冬郎来信编的谎,应该不会,皎娘虽认定梁惊鸿不是什么好人,可这些日子来也知道了些脾性,是阴险狡诈,却极骄傲,即便脸上总带着笑,看似温和好相与,实则傲气的紧,这种并不流与外的傲气,是与生俱来的,已浸到了骨子里,故此即便他笑的格外温和,依然让人不敢造次。   他这样的人,能做出用冬郎胁迫的行径,却不屑在书信这样的小事上哄骗自己,莫非真有信?   梁惊鸿却不着急,目光划过皎娘的脸颊,落在那玉白的脖颈处,不由转了转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这是晌午时才翻出来的 ,本是去岁自己生辰时,宫里赏下的,工自然不用说,内造的绝非市面上可比,只不过内造的物件虽在市面上千金难求,在他们梁府却不稀罕,而这个玉扳指的稀罕之处,是材质,用暖玉雕的,这暖玉极罕见,便是遍藏天下宝物的宫里,也一样。   虽稀罕却并不常戴,惯常还是习惯戴那个翠玉的,晌午从这儿走了,到了前头书房,回想起刚那触手的细滑温暖,皎娘这一身腻白的肉皮儿,真真儿让人爱不释手,恨不能把她变成个小人儿,攥在手里盘摩才好。   这也只能想想,自然不可能实现,莫说攥在手里盘摩,便是碰一碰如今都不可得,越想心里越痒,忽想起了这枚暖玉扳指来,翻出来,戴在手上时不时摩挲摩挲,虽比不得皎娘的手感,却也聊胜于无,好歹先过过瘾呗。   这会儿见皎娘神色纠结,岂会不知她的心思,开口道:“先头在半路上,虽能寻到递铺却不能递送急件儿,一封信递过来可就有日子了,到了京便不一样了。”说着顿了顿。   见皎娘果然转头过来,看着自己,梁惊鸿方道:“京城繁华,并非地方州府可比,递铺也多,不止能递寻常信件,若赶上着急的,也可递送急件,便是千里之地,也是数日既到,方便的紧。”   皎娘不禁愣了愣:“数日既到,那不是八百里加急吗。”   梁惊鸿笑了:“八百里加急更快,只是官中递送军情急务的,寻常百姓人家却用不得。”   他既这般说了,自然是真有信来,皎娘心中一喜,想必冬郎也是怕自己担心,才一到京便又递了信来报平安。   她自然着急想看,可梁惊鸿虽嘴上说的明白,却并没有拿出来的意思,皎娘自然知道他想做什么,横竖不过是让自己开口求他罢了。   偏偏皎娘最不想求他,可不开口的话,以梁惊鸿的性子,断不会把信交给自己,想到此,不禁咬了咬唇。   不想,这回皎娘倒是猜错了,梁惊鸿并未为难她,而是直接从怀里掏出信,递了过来。   皎娘急忙接在手里,撕开蜡封便抽里面的信纸,抽出了一半忽想起梁惊鸿,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抬头瞧着他。   梁惊鸿却挑眉笑了,半真半假的道:“到底是一奶同胞的兄弟,比旁人亲的多,得了,信既送到,我也不在这儿讨嫌了,趁早前头应承那些没眼色的去。”说着站了起来,却未往外走,而是忽的倾身过去,凑到她耳畔低声道:“我这个赔礼,皎娘可还喜欢,若喜欢,可能抵了先时惊鸿的唐突。”   他虽说的是赔罪之语,那语气却说不出的暧昧,灼烫的气息扑在耳后热辣辣的,皎娘忍不住双颊通红,如火烧着了一般,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咬着唇并不应他。   梁惊鸿却更笑的欢实:“皎娘不说话,我就当是抵了,既如此,日后便不可在心里怨我的不是,咱们就此揭过,往后好生过日子。” 第90章 稍解相思之苦   好生过日子?皎娘愣怔良久, 直到梁惊鸿走了,仍未回过神来,想自己两世为人求的不过就是安生过日子罢了, 奈何天不随人愿, 前世自己是个短命的,韶华未过便命殒黄泉,今世托生的人家也算不差, 虽不是富贵人家,却不愁衣食,有疼爱自己的爹娘,聪明懂事的兄弟, 虽身子弱,常三灾九病,到底是长大成人了, 后嫁了潘复, 也是相敬如宾, 未受什么大委屈, 其实这样的日子便是她所求的, 数月前她本以为这样安稳的日子能过上一辈子,却不想横生波澜,把一贯平顺安生的日子打的稀碎。   只不过灯节那日出去逛了一遭,便招惹上了梁惊鸿, 使了诸多手段, 终是引得自己入了他的陷阱,成了他囚在这别院中的禁脔, 而做下这么多事后, 他却说要好生过日子, 自己跟他?怎么可能,便想想都觉荒唐。   想到此,不禁叹了口气,她也不过个无权无势的小妇人罢了,既落到这般境地,命数如何,哪还由得自己,只是如今她也不知梁惊鸿打什么主意,千般算计不过是为了人,如今到手了,却忽的要过起日子来,岂非可笑。   是一时兴起还是他的手段?真教人愈发不明白了。   到了晚间,皎娘方知梁惊鸿所言并非一时兴起,他真是想跟自己过日子的,而梁惊鸿所理解的过日子,首先便是住在一处。   晚间皎娘用过药膳,在灯下做了一会儿针线,耳中听见外头更鼓棒子声起,便洗漱了打算安置,哪想,刚换了寝衣,梁惊鸿便来了。   皎娘一惊,忙又起来换了衣裳,刚换好梁惊鸿便进了屋,却不是他自己,而是被两个婆子扶进来的,迎头扑面便是一阵浓重酒气,那两个婆子是外院里当差的,想是因内宅,家丁小厮的不好进来,更何况已是这般时候,便叫了两个婆子搀着。   那两个婆子极少来后宅,有些拘谨,把梁惊鸿扶到榻上,不待皎娘说什么,便行礼退下去了。   看着显见醉狠了的梁惊鸿,皎娘一时有些无措,虽说早有过肌肤之亲,到底不是正经夫妻,便是夫妻,如她跟潘复一般也未在一屋里住过,更遑论同榻了。   呆愣了好一会儿,皎娘便明白过来,梁惊鸿根本是故意的,白日里说的好生过日子,大约便是这个意思,想是耐性用尽了吧。   到底是自己糊涂了,他费尽心机把自己弄到这别院里来,自然不是当摆设的,物尽其用才是道理。   只是一想到那酷刑一般的滋味,便忍不住的怕。   可再怕也无济于事,以他过往的秉性来看,既来了便不会走,皎娘踟蹰半晌,见榻上的梁惊鸿无声无息,心里疑惑,终是走了过去。   站在榻边儿探头去瞧,见他侧躺于榻上,眼睛闭着,便自己走过来,也无动静,心里不由松了口气,莫不是真醉了?   这口气刚松下去,忽的手腕被抓住,不等她反应过来便被拖到了榻上,而梁惊鸿的胳膊,已然顺势揽在她腰间,看似未用力,却怎么也挣不开   皎娘挣了两次都未挣开,待要再挣梁惊鸿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想必皎娘也知道,我心里惦记些什么,只是不想伤了你,方勉力忍着,可惊鸿到底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心爱之人又近在怀中,若你安生些,许惊鸿尚能忍得,若你再动,便惊鸿想忍也力不从心了。”   皎娘吓的立时不敢挣了,只是两人实在太近,近到鼻息相闻,被他抱在怀里,甚至能感觉到他衣裳下勃发的热力,似一团火仿佛只一瞬便能把自己焚成灰。   这样的梁惊鸿让皎娘忍不住想起那晚的事情来,脸色便是一白,身子也有些不自觉的瑟缩,那模样儿真真可爱又可怜,梁惊鸿不免有些心疼,深悔自己当初图一时痛快,折腾的太过,以至于如今纵然打跌起万般柔情也收效甚微,想来还得下些功夫才行。   想到此,遂道:“你只管放心,我今日吃的这般醉,便有歹心也无力,我只是想抱抱你,解解我这些日子的相思之苦。”   皎娘哪里听得这般言语,一张脸腾的红起来,忙推了他一把:“你,你先放开。”   梁惊鸿却爱极了她这模样儿,不禁轻笑出声道:“这屋里只有你我,婆子丫头都在外头,若不唤断不会进来,你倒是羞个什么。”   皎娘一张脸愈发滚烫,直红到了脖颈处,就连皙白的耳珠都透红起来,似染了一层胭脂,好看的紧,看的梁惊鸿更是心中一荡,忍不住一张嘴把那抹诱人的透红噙在口中…… 第91章 书房哪是睡人的   皎娘虽有过相公后又和离, 却都是担的虚名儿,于男女之事上恰如一只未经人事的小白兔,却越是如此越勾人, 直勾的梁惊鸿垂涎欲滴心火汹汹, 偏又不能由着性子折腾,属实折磨,可这肉都送到嘴边儿了, 却不能吞吃入腹,岂非暴殄天物,怎么也得安抚安抚肚子里的馋虫才行。   遂使出手段来,把人欺负了个彻底, 皎娘哪禁得住这些手段,先头许还能挣上一二,可身子却不中用, 不大会儿功夫便软在他怀里, 由着他胡为了……   这算得上两人自那日后, 最亲近的一回, 虽未真刀实枪的上场, 却着实耳鬓厮磨了一番,于梁惊鸿来说已是意外之喜。   至少皎娘不似之前那般惧怕自己,虽仍是有瑟缩之态,到底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能亲亲摸摸耳鬓厮磨, 目前来说已令梁惊鸿非常满意了。   想到此,梁惊鸿忽觉十分可笑, 搁以往, 谁能想到风流倜傥的梁六爷, 有朝一日会让个娇弱弱的小女子辖制住,竟成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只是亲亲小嘴都觉满足。   他自然不是柳下惠,亲亲小嘴也不过稍解相思,不过今儿已值了,想必是那封信的功劳,又想到仅一封信便能让她妥协一二,可见她们姐弟感情有多好。   想到此,忽的冒出一股酸气来,又有些后悔把那封信拿来给她,却低头见她俯在自己怀中,先头大约要安置了,想来已换了寝衣,这是见自己来,匆忙套了衣裳,却未穿的很妥帖,刚一番厮磨,已是散开,自那襟口出露出里面葱绿儿的抹胸,虽是素面未绣花的却衬的那一截子玉白雪颈,赛雪欺霜一般诱人,更映着含春粉面,娇喘微微,真真儿说不出的万种风情。   饶是梁惊鸿并非那未开过荤的毛头小子,也不觉心荡神驰,便不敢再看,再看下去只怕就忍不住了,真要化身禽兽折腾下来,刚缓和些的关系,怕又得凉了。   思及此,忙伸手把领口拢了拢,又帮她抚了抚散乱的发鬓,瞧着妥当了,方下地唤人进来。   韩妈妈早在外头候着了,听见传唤方走进来,目光略一扫便知端底,心里这才放了心,刚在外头真有些担心,怕六爷酒后失了理智,硬抓着人来折腾,先不说皎娘这身子受不受得住,只说两人之间好容易有些缓和,怕这一折腾又退回了原地。   韩妈妈也是女人,女人的心思自是知道些,再良善的女人,也禁不住一而再的伤,先头那一回,到如今都僵着,要是再来一次,这一辈子六爷都甭想顺心如意了。   好在六爷也明白这个理儿,虽未就此放过,却也及时刹了火气,不过经了今儿,两人之间好歹顺遂了些,不似之前那般,势如水火。   韩妈妈让丫头把醒酒汤端上来,等着梁惊鸿吃了,伺候过洗漱便领着人退出去了。   屋子里一时又只剩下两人,梁惊鸿侧头看向皎娘,不觉好笑,打从自己给她拢衣裳抚鬓发的时候,她便低头坐在榻上不动劲儿,至韩妈妈带着人进来伺候,仍是低着头不言不动,跟个木头娃娃一般。   只是那低垂的雪颈仍是一片粉红,心知是羞臊了,不禁轻笑出声,倾身凑到她耳边道:“人都下去了,这会儿屋子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可羞的。”说着顿了顿又道:“更何况今儿我未做什么,便羞的这般,日后还不羞死了,况这天地人伦是正经事,有什么可羞的。”   皎娘仍是未抬头,只是那脖颈处愈发的红,连那耳根子都是通红一片,梁惊鸿叹了口气:“好了,不逗你了,时辰不早,安置了吧。”   皎娘这才抬起头来:“安置?你,你要睡在这儿?”   梁惊鸿却做出个可怜的样儿来道: “书房哪儿是人睡得地儿,夜里头冷飕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冷月寒窗的着实凄凉。”   皎娘岂会信他的鬼话,他是这别院的主子,说白了,这别院上下都得听他使唤,自己头一日来的时候,跟叶氏便逛了园子,也去过前头的书房,布置的极精致清雅,怎会不是人睡的,若说夜里冷更不可能,如今已过暮春,眼瞅就要入夏,便自己这样弱的身子,夜里也未觉得冷,更遑论他一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至于凄凉更荒唐,他梁六爷是什么人,只要他想,寻十个八个陪着他说话儿也不难,更何况如今这别院中不仅有戏班子杂耍班子,还有他那些狐朋狗友在,哪里凄凉。   想到此,便道:“今日前面来的那些朋友不是还在吗。”言下之意是让他寻那些狐朋狗友找乐子去,少在自己这儿搅合。   不想梁惊鸿却道:“正因他们在,我才更不能住书房,你想啊,我好歹是这别院的主人,若是让他们知道我这个主人竟然睡在书房,我这面子可往哪儿搁呢,往后还不被他们笑话死,皎娘便可怜可怜惊鸿,容我在这儿暂且糊弄一宿,好歹在那些混小子跟前儿全了我的体面,只这面儿上能过去,关上门只你我二人的时候,由着你想怎样都成,惊鸿绝不说半个不字。”   明知他满嘴的话皆不能信,偏偏就是不知该如何拒绝,况,皎娘其实心里明白,他既这时候过来,便是打定主意要留宿的,他嘴里说的好听,心里却早拿定了主意,加之这人脸皮厚的紧,根本不知羞耻为何物,什么话都好意思往外扔,若自己不理会许还好些,若理会了,怕不知又说出什么肉麻的话来了。   既拦不住又何必多此一举,想来自己既住到这别院中,早晚都是这个结果,忽又想起冬郎的信,估摸是怕自己担心,信里写得不过是京里的一些日常琐事,说那周家小少爷人极好,两人颇为相投,已帮他引荐了先生,先生更是一位博学鸿儒,满腹经纶,学贯古今,绝非寻常先生可比,对冬郎颇为器重,只要跟着那位先生发奋苦读,必能精进学问,日后学有所成。   字里行间,都能瞧出冬郎的兴奋,以及对这位先生的崇敬之情,皎娘知道自己兄弟的性子,即便出身寒门,眼光却极高,若非从心里崇敬佩服,绝不会如此。   冬郎信中说是周家小公子叫子瑜的,帮忙引荐的先生,但皎娘却明白,若不是梁惊鸿,只怕那位博学鸿儒绝不会头一面便对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子弟另眼相待。 第92章 脸黑皮厚的男人   皎娘心里颇有些复杂, 于自己来说遇到梁惊鸿,绝对是劫难,却与冬郎来说又是难得的机缘, 想来人生在世哪有事事都顺心称意的, 冬郎能有个好前程,便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更何况, 到了这时候自己又矫情个什么,自那日进了别院,便木已成舟。   皎娘忽觉自己可笑,她人都在这儿了, 还想着独善其身不成,想到此,咬了咬唇侧过身子靠里侧躺了。   梁惊鸿大喜, 自是知道这般便是应了自己留宿, 虽她不应, 自己也不会走, 到底她让自己留下, 与自己强行留下,意义不同,既她应下往后便也顺理成章了,今儿当真是个黄道吉日。   天赐的好运哪还能不接着, 利落的熄了明烛, 只留榻侧的一盏小灯,脱衣上榻把帐子放下躺了, 床榻宽敞, 皎娘身子纤瘦, 又紧靠着里侧躺着,只堪堪占了很窄小的一条,外头空出老大一块地方来,梁惊鸿若安分的躺下,两人之间足以隔着楚河汉界。   却梁惊鸿哪可能安分,一躺下便直接挪到了里侧,伸手把皎娘抱进了怀里,皎娘吓了一跳,待要挣,却被他贴在皎娘耳侧道:“入夜有些冷,你身子弱,着了寒气可就不好,咱们挨近些暖和。”   皎娘终是忍不住道:“已快入夏,哪里还会冷,你,你且放开……”   梁惊鸿却吃吃笑了起来:“倒是我糊涂了,忘了已是快入夏的时节,夜里不冷,反倒有些热,既如此,皎娘怎还穿着这么多衣裳,岂非更热,不若我帮你脱了凉快凉快。”说着伸手便要解她的衣带。   皎娘忙伸手拦,却被他单手抓住手腕,另一手利落的探到腋下松开系带,轻轻一勾外衫便扯到了一边儿。   皎娘大急:“你,你……”你了半天,也未说出什么来,反倒让梁惊鸿得了机会,把裙子也褪了去。   梁惊鸿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心知不能过分,虽觉她里头这身中衣十分碍眼,却并未得寸进尺,只脱了外头的衫裙,便拢了手脚,把人整个抱在怀里,道:“皎娘莫恼,你想想谁家睡觉是穿着衣裳的,这么着方自在,刚你不说热吗,这么着是不是凉快多了。”   皎娘纵活了两世,却都是韶华少女,日子过得平顺简单,碰到梁惊鸿,恰如一只未经世事的小白兔遇到脸黑皮厚的大野狼,哪是对手,不过说了句快入夏,不会冷便被堵了个严实。   可被他这么抱在怀里,怎睡得着,便又道:“你,你放开些。”   不想她话一出口,梁惊鸿不仅未放开,反倒抱得更紧了些,叹息道:“皎娘啊皎娘,惊鸿可惦记好些日子了,今日好容易登堂入室美人在怀,恨不能把你揉进我的骨血里,哪还能放开。”   皎娘气结不禁道:“这么着如何能睡得着?”   梁惊鸿瞬间来了精神,颇不怀好意的道:“若皎娘睡不着,不若咱们做些旁的,或许可以助眠,皎娘意下如何。”   皎娘再次败下阵来,索性直接闭上眼,不再搭理他。   梁惊鸿见她半日不说话,便低头去瞧,见已闭上了眼,像是睡了,只是那羽扇般的长睫却在晕黄的灯影下,轻轻颤了颤,不禁低笑了一声,俯首在她额角亲了亲,并未再戏弄她,合眼睡了。   皎娘本以为自己睡不着的,毕竟被个男人抱在怀里,身子都是僵的,怎么睡,却未想,僵着僵着竟真的睡了过去,且睡得极熟,一直到天光大亮,方醒过来。   醒了一睁眼便是梁惊鸿的脸,着实吓了一跳,脸色先是一白,继而想起昨晚上的事,腾一下又红了起来。   梁惊鸿一只手支着太阳穴侧躺在枕上饶有兴味的瞧着她脸上的变化,虽生在锦绣富贵之族,早上却不会赖床,五更起来打拳练剑,是自小便养成的习惯,风雨无阻。   却未想今儿破了例,其实习惯使然,听到梆子敲了五声的时候,便醒了,只是看看怀里睡得安稳的人儿,怎么也舍不得起身,晨光从花窗透进纱帐,染上怀中人的脸,这眉,这眼,这鼻,这唇……竟似着了魔,怎么都瞧不够。   梁惊鸿忽想起以前读长恨歌里的句子,春宵苦短日高起,君王从此不早朝,曾经自己嗤之以鼻,觉得可笑,便是再美的女子,也不过一个鼻子两只眼,哪能有这么大的魅力,让一国之君都不去早朝了。   今儿方知,这两句诗当真未夸大,怀里的皎娘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却怎么这一张脸越瞧越觉得顺眼呢,梁惊鸿甚至觉得,便这么瞧上一辈子都不会厌烦。   这还是昨儿晚上没怎么着呢,他便如此难舍难离,若果真一夜春宵,怕更舍不下了,想到此,心里便有些郁闷,自己如今可是出息了,美人在怀都能当和尚,这要传出去,非成笑话不可。   皎娘却被他直白的目光看得颇不自在,一张脸也愈发滚烫,忙要起身,却发现根本动不了,如今虽不是昨晚上那般被抱的紧,却仍在他怀里,他一只手虽撑在枕上,另外一条胳膊却正搭在自己腰间,看似松松搭着并未用力,她想起却怎的也起不来。   皎娘忍不住道:“你,你,放开我。”   梁惊鸿却挑了挑眉,做出一副委屈的神情来道:“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皎娘怎这般无情。”   神情委屈,语气却是暧昧戏谑,明显是调笑逗弄,皎娘一张脸越发红透了:“你,你莫要胡说。”怕他又说出是更过分的话,扬声唤人进来。   听见外头丫头应了一声,梁惊鸿方移开手臂,皎娘急忙起身下榻,刚站在地上,韩妈妈便带着丫头进来了,手里端着洗漱之物,还有一套崭新的衣裙。   皎娘先头特意表示过要穿自己的衣裳,韩妈妈虽笑着应可,却拿来的仍是新衣裙,若再问,便说是六爷交代下的,皎娘便不好怪罪了,更何况,自从进了别院,韩妈妈对她照顾的颇为细致妥帖,竟无一处不用心,皎娘又哪好意思难为她。   伺候着皎娘洗漱妥当,便坐在窗下梳头,韩妈妈不仅心思细腻,手也巧,自打来了别院,梳头挽发便都是韩妈妈一手料理,皎娘已有些习惯了。   只是今日忽觉手法生疏,下意识回头,不禁一愣哪是韩妈妈,自己身后的人分明是梁惊鸿…… 第93章 美人怀英雄冢   皎娘一惊之下待要避开却被梁惊鸿止住:“莫动, 看扯疼了你。”   皎娘不禁道:“你做什么?”   梁惊鸿略抬了抬手里的玉梳道:“帮你梳头发啊。”   皎娘抿了抿唇,她自然知道他是梳头发,她要问的哪是做什么, 是想问他抽什么风, 竟做起这样的事来,忽想起这人自来如此,只若兴致来了, 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谁也拦不住。   故此,今儿抽风给自己梳头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了,自己便问他该做依然会做, 岂不白费唇舌,想到此,索性不理会了。   她是想不理会, 可头上有只作乱的手, 一会儿扯的头皮生疼, 一会儿又掉下来两绺, 不知如何交代, 弄得皎娘想装作无知无觉都不可能。   更何况,她前头便是铜镜,只要不瞎就能看见铜镜中映出的人来,皎娘瞧了好一会儿, 忽有些恍惚起来, 正是清早时分,晨光夹杂着朝晖, 从花窗透进来, 丝丝缕缕落在镜中二人身上, 染了一圈浅淡的光晕,镜中女子微微颔首,眉眼间似拢着一层轻愁,身后男子眉目俊朗,唇角那一抹笑如春花初绽,这情景便如红尘中最寻常却又不寻常的一对痴男怨女,说寻常大约那些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男女故事,大抵如此,而不寻常的是,自己跟梁惊鸿既不是才子佳人亦非两情相悦,却也纠缠在一起撕扯不去,实属荒唐。   而梁惊鸿看似温柔的笑容下,是比任何人都狡诈的心计,这双给自己梳着头发的手,此时瞧着颇有些蠢笨,却是什么卑劣手段都做得出。   忽的头皮一痛,皎娘方回过神来,梁惊鸿满脸歉意的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啊,头一回做这样的事,难免有些生疏,扯痛了你,等明儿再梳就好了。”   皎娘忍不住道:“有韩妈妈便好。”   梁惊鸿却看着镜子里的人影笑道:“此等闺中画眉之乐,岂能交于他人,你莫嫌我手法粗苯,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多练上几次,自然熟能生巧,你瞧,今儿我虽是头一回梳,也算勉强瞧得过去吧。”   不用瞧,他根本未给自己梳复杂的发式,折腾了半天就梳了一个最简单的男人发髻,就是把头发归总束在头顶,用簪子固定,便成了,如此简单的发式自然过得去。   大约觉得有些过于简单,梁惊鸿辩道:“横竖今儿也不出门,也不用梳太繁杂的发式,反正也没人瞧。”说着忽弯腰探身,把脑袋搁在皎娘的肩上,低声道:“其实,这般一打扮我家皎娘倒像个俊美的少年郎了,若再换上一身男人的衣裳,出去指不定招多少小姑娘的喜欢呢。”   说着,忽想起什么来道:“是了,过些日子有大热闹,你做这样打扮倒方便。”   正说着话儿,便听外头婆子禀道:“六爷,外头李总管使人传话进来,燕州城府衙递了信儿来,让您今儿务必去府衙一趟,周大人那边有要事跟六爷商议。”   梁惊鸿不禁摇头:“当真是不禁念叨,我刚才一提这不就来了,让递信儿的人先走,我这边收拾妥当便过去。”   外头婆子应着去了,梁惊鸿颇有些不甘的瞧着皎娘:“本还想今儿陪你逛逛园子的,看来是逛不成了,这会儿得去一趟燕州城。 ”说着忽想起什么道: “不若皎娘跟我一道去吧,虽城里的梁府不比这园子阔朗,倒也过得去,说起来皎娘还未去过呢,这回索性去住上几日岂不正好。”   皎娘脸色微变,如今她落到这般境地,恨不能永远躲在这别院里不见人才好,哪敢回城里去,燕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万一自己背运碰上个熟人,还如何瞒得下去。   虽她明白纸里包不住火,自己跟潘复和离之事,早晚爹娘是要知道的,但能拖一日是一日,等到真拖不下去的那一日,便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虽是自己的命数却并不由自己,既可悲又无奈,想到此,神色一黯摇了摇头。   皎娘这点儿心思如何能瞒过梁惊鸿,他可从未想过偷偷摸摸,见她摇头心中不免有气,难道自己就这么不招她待见,非得藏着掖着不可,越想心里越不爽,唇角的笑淡了下去,脸色亦有些冷峻。   见他这样的脸色,皎娘莫名生出一股怯意来,微微垂头移开目光,忽想到,自己怯什么,这所有的事可都不是自己要的,若不是他算计胁迫,自己又岂会落到这般进退不得的境地,连城里都不敢回,生怕爹娘知道。   想到此,便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梁惊鸿,雪白贝齿紧咬红唇,目光愈发执拗,明明心里有些怯,却不肯退缩,这样的皎娘,虽让梁惊鸿心中不爽,却实在舍不得为难她。   想不到最终妥协的却是自己,不禁在心里叹息一声,怪不得都说美人怀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 第94章 他倒是什么人   心下舍不得, 却又不甘,只得把人揽在怀里,不顾她挣扎, 往那小嘴上狠狠的亲了一口, 心气 儿方顺了些。   大约真是急事,前头李顺儿又遣婆子来催了两回,梁惊鸿才换衣裳去了。   待他走了, 韩妈妈端了早膳进来,见皎娘仍坐在窗下盯着桌案上的铜镜发呆,脸上仍有些晕红,映着窗外透进的晨光, 如同院子里枝头初绽的海棠花一般好看   许是因六爷调笑逗弄,眉眼间常绕的轻愁散了些许,虽未笑, 整个人却明亮了许多, 便见惯了绝色的韩妈妈都微愣了一下, 美人虽不稀罕, 可若得这般风姿的却也不多见。   把早膳摆在炕桌上, 伺候着皎娘用膳,皎娘身子弱脾胃虚,饮食上便需格外仔细,一日三顿都有精心配置的药粥, 慢慢调理身子, 药粥是韩妈妈亲自熬的,搭配几个清爽小菜, 看似寻常, 实则每一样都需一再斟酌。   皎娘吃的不多, 一盅药粥不过用了半盅,夹了几筷子小菜便饱了,韩妈妈也不劝,只她撂了筷子便让丫头撤下去,漱口上茶。   皎娘啜了口茶方状似无意的问了句:“近日燕州城可是有什么新鲜事儿?”   韩妈妈也不瞒她,笑道:“要说新鲜事倒真有一桩,就是北国的使团奉了他们那位老皇上的旨意出使咱们南楚,头一站便是燕州城,如今上至官府下至百姓都忙活这档子事呢,官府自不必说,干系两国邦交,万不能轻忽,何况这次北国派出的使团格外不同,更不能出一丝差错,至于老百姓,就是等着瞧热闹罢了。”   燕州地处北疆,是距北国最近的一个州府,亦是南北交回之地,正因地势之利,南北客商多聚于此,也使的燕州繁华热闹起来,成了地处北地的一方阜盛之州,只是前些年山匪强盗横行,闹得人心惶惶,自打新知府上任之后,发雷霆手段清剿山匪盗贼,倒安生了许多。   北国使团若出使南楚,燕州的确是必经之地,只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至于闹得这么沸沸扬扬的吧。   大约知道她想的什么,韩妈妈又道:“要说这北国出使咱们南楚是不算啥新鲜事,毕竟两国邦交,只不打仗便得常来往着,就跟邻居似的,不能生分了,若寻常使团出使,不过州府衙门沿路迎候招待,跟老百姓没多大干系,也不会特意关注,这回却不一样。”   皎娘颇有些不解:“不都是使团吗,有什么不一样的。”   韩妈妈:“使团是一样,可使团的正使不同以往,以往虽也身份不低,却不过是臣子出任正使,从未有过皇子当正使的先例。”   皎娘愣了愣:‘皇子?”   韩妈妈点点头:“这回北国使团的正使是北国的十六皇子,老皇帝新封的那位贤王殿下,据传这位十六皇子文采风流,俊朗多情,素有月中玉璧的美称,是个颇精彩的人物,听闻这回出使还带了一位侧妃随行呢。”   听到这儿皎娘才算明白过来,为何这次北国一个使团闹得如此街知巷闻,老百姓对于国事或许没兴趣,但若这国事里掺上才子佳人的戏码,便不一样了,这可比戏文精彩的多,戏文演的再好也是假的,哪比得上真人上演来的刺激,自然引起了众多关注。   皎娘忽想起,刚外头的婆子禀告说是让梁惊鸿去府衙,还说有急事商议,既说府衙自然是知府大人传唤,知府大人有什么事非急巴巴的叫梁惊鸿去商议不可,要知道燕州知府可是正儿八经的正四品朝廷命官,而当前对于知府大人来说,最要紧的事便是北国使团了吧,这时候叫梁惊鸿过去难道是为此事?   想到此,终是忍不住问了句:“他去府衙做甚?”   果然韩妈妈道:“想是为了迎接使团之事,咱们这位知府大人头回迎接使团,想是怕出纰漏,才来请了六爷过去。”   皎娘怔愣了一瞬道:“他,有经验?”   韩妈妈目光一闪笑道:“经验也说不上,到底见识多些。”   皎娘心中暗惊,韩妈妈这只言片语透出的信息却大不寻常,这可是他国使团,是两国邦交,正儿八经的国家大事,寻常人哪有机会见识这些,至多使团来的时候,远远的瞧着个热闹罢了,而知府大人急巴巴的叫了梁惊鸿过去,自然不是商议怎么瞧热闹,难道是为了迎接使团?堂堂四品朝廷命官,却要寻梁惊鸿商量此等大事,那这梁惊鸿这个,自己一直以为的花花太岁,又是何种身份?到此皎娘却不敢再往下想了。   看向韩妈妈脸色微有些白:“我有些乏了。”   韩妈妈心知昨儿晚上六爷留宿,虽没折腾,到底不会太老实,必是没睡踏实,便吩咐丫头去铺了床褥,服侍着皎娘躺下,才放下帐子退了出去。   皎娘虽闭着眼,脑子里却忍不住想起梁惊鸿来,从头一次见他,到后来自己进了别院,一次又一次的情景,如走马灯般在脑子里闪过,越是不愿意想,越是往外钻,而越想心里便越发的慌乱不安。   虽不是自己主动招惹的他,到底如今两人已纠缠在了一处,若他只是个寻常的富家子弟,或许还有个盼头,若不然,怕是连这点儿盼头都是奢望了,他到底是什么人?   皎娘不知梁惊鸿是什么人,潘明成却清楚的很,自己之所以舔着脸跑来别院,说到底也是想跟着梁惊鸿长长见识,自然不是逛园子听戏这样的玩乐,而是正经大事。   自梁惊鸿在明楼上一眼瞧上了皎娘开始,潘明成便觉自己运气有些背,说起来梁惊鸿跟自己虽有同窗之谊,可也没到至交好友的份上,所以潘明成料定他跑来潘府,绝对是一时兴起,估摸是在外游历日久,有些无聊,恰巧经过燕州,便顺便借着访友来散散心。   谁知这一时兴起,却引出了诸多麻烦,好死不死的就瞧上了皎娘,还非要弄到手不可,害的自己这个同窗也成了帮凶,做下了如此亏心败德之事,这些日子夜里都睡不踏实。   不过今儿却觉得,或许自己该换个角度想,说不准是自己的好运也未可知,若不是瞧中皎娘,梁惊鸿自然也不会留在燕州城了,若没有梁惊鸿,北国使团便来了燕州城,自己也靠不上前儿,更别提长见识了。   虽这么想有些不厚道,可之于自己,这样的机会属实难得。 第95章 极俊的财神爷   潘明成心里明白, 这回随梁惊鸿接待北国使团,一是长了见识,对自己往后的前程大有好处, 二一个也是更要紧的, 因梁惊鸿,使潘府跟燕州府这位新任的知府大人,搭上了线 , 而这位新任知府娶的正是梁惊鸿的表姐,也就是那位叶氏夫人,如此一来,只要潘府跟这位知府大人有来往, 便等于搭上了梁府,于潘家日后也极为有利。   潘府虽是望族也就是在这燕州府,若出了燕州地界, 谁还认什么潘家, 更别提京城了, 那可是天子脚下, 王公贵族朝廷重臣数都数不过来, 潘家就更不消提了,当初自己能去京里进学,却是动用了潘家几乎所有的门路,方能成行, 也才有机会跟梁惊鸿成为同窗, 其中艰难,外人却无从知晓。   潘明成心知, 家里对自己寄予了厚望, 把整个潘氏一族的荣辱沉浮都压在了自己身上, 而自己作为潘家的子孙,亦责无旁贷。   自小祖父便教导自己,家族兴旺子方能安身立命,凡事都要以家族为先,至于自己的个性喜好并不重要,即便明白这个道理,可一想起皎娘,仍是不忍。   纠结着已出了别院大门,忍不住道:“这两日别院里开着园子,人来的多,万一有那不长眼的瞎闯乱撞,岂非不妥。”   梁惊鸿眉头一挑道:“明成莫不是担心有人闯到后宅去,惊吓了皎娘。”   潘明成听他语气似是有些不爽,怕他多想忙道:“有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玉先生终究教导过明成,与明成有师生之份,玉先生又甚疼爱这个女儿,若我不知道还罢了,既知道总要略尽些心。”   梁惊鸿道:“如此,我替她多谢明成这份心意了,时候不早,知府大人那边儿还等着呢,走了。”说着,见小厮牵了自己的马来,翻身上马,侧头对潘明成道:“在京里的时候,便听人说明成兄骑术精湛,难得今日这个机会,不若你我比试一番,若我输了,只我府中的物件儿随你挑,若你输了吗……”说着顿了顿:“你书房里的那副竹石图可就归我了,如何?敢不敢跟我比试一场?”   跟着他们一起回燕州城的那几个纨绔子,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本来跟着潘明成来这别院,便想好好的乐上几日,谁想才一天,还没痛快呢,就散了,实在扫兴,偏偏是知府大人遣人来请梁惊鸿,自然不敢拦着,一个个从出了别院大门就没精打采的。   如今 一听比试,顿时来了精神儿,都知道梁惊鸿出身显贵,文武全才,文的自是不必说,这些日子在一处里饮宴诗会,已领教过,唯有这武却不知端底,实有些遗憾,不想今儿忽然有机会了,虽说不是比试刀剑拳脚,可骑术也是武的一部分,而且是极要紧的部分,真要上阵杀敌,骑射可是头一位的本事,毕竟他们这样的出身,便真有机会打仗,也不可能是跟敌人近身肉搏的小兵,故此,骑射功夫便尤为要紧了。   而梁惊鸿又是个中翘楚,有机会见识哪肯放过,纷纷叫嚷着起哄,让潘明成别怂,要是不比就认输,可丢大人了。   潘明成给这些混账王八蛋气笑了,心道梁惊鸿这才来了几个月,这些人就都服了,这还没比试呢,就料定了自己必输无疑,就这么看扁了自己不成。   不过想想梁惊鸿的本事,潘明成还真是一点儿气性都提不起来,明摆着这位爷是故意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惦记上自己书房那副竹石图了,大约知道是自己的心头好,不好直接要,便想出了赛马的由头。   梁惊鸿可是有名的文武全才,其中这骑射功夫更是出挑,自己刚进京的时候便听过,从梁惊鸿十岁起,骑射比试上便从未输过,可算是声名远播,自己的骑术若跟旁边这些草包比还算勉强过的去,跟梁惊鸿比,绝对是自不量力。   不过,梁惊鸿话既说出口,后面这些人又起哄架秧子,自己直接认输,的确说不过去,更何况骑术上输给梁惊鸿也不算什么丢脸的事,要是连上场都不敢,那可真是丢大人了。   想到此,咬了咬牙,亦然翻身上马 ,手里的马鞭一挥指向前面道:“便以城门外那颗大槐树为记,先到者赢。”话未落下,一抖缰绳,便先跑了。   后面几个人愣了一下,继而哄堂大笑,都看穿了潘明成的心思,这是怕输的太惨,耍了个心机,不等梁惊鸿发话,先跑了。   梁惊鸿却不着急追赶,而是先交代了李顺儿几句,眼瞅着潘明成一人一骑都瞧不见了,方才拍了拍马脖子。   那马跟了梁惊鸿数年,极通人性,且回回赛马都是头一个,忽今儿有马跑到自己前头去了,早已安耐不住,从刚才便一个劲儿的抛蹄子,跃跃欲试的要冲出去。   只是碍于主人未发话,不敢动,如今主人一下令,嘶鸣一声,两只前蹄高高抬起,嗖的冲了出去,一人一马如一道闪电般,瞬间便不见了影儿了。   后面的人笑哈哈的上马追了过去,横竖都知潘明成必输无疑,不过拿竹石图当彩头寻个乐子罢了。   果然潘明成跑到一半,便被梁惊鸿一错马头超了过去,梁惊鸿那匹大黑马也真不是个好脾气的,从潘明成身边过得时候,冲自己的马打了响鼻,自己□□这匹马立马就怂了,瞬间便慢了下来,最后干脆停下不跑了,溜达到道边儿找地上的青草吃。   任潘明成怎么抽鞭子都不顶用,后面的几个人赶上来,看见这情景一个个都笑岔了气,指着潘明成笑道:“明成兄,你这马可成精了,知道赢不了,干脆来个不出力,这回是真输惨喽,那竹石图可是明成兄的心头好,这回归了惊鸿兄不得心疼死啊……”   潘明成没好气的瞪他们:“得了吧,别跟这儿说风凉话了,你们要是有能耐,你们上啊,真要是谁能赢了惊鸿兄,莫说我那副竹石图,便是我那书斋里的东西,不拘字画古玩,随着你们挑,光在这儿动嘴把式算什么本事,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啊。”   众人摸着鼻子嘿嘿一笑,心道,他们又不傻,明知赢不了还往前凑,不是找虐吗,再说,他们手里的东西,是入不了梁惊鸿的眼,但凡他能瞧的上,哪用比试什么赛马啊,直接送不就结了,毕竟谁不想巴结这位京城里出身显贵的公子哥呢。   潘明成哪会不知他们的心思,哼了一声,这些人真是没一个有骨头的,却也无可厚非,毕竟巴结上梁惊鸿就等于搭上了梁府,搭上梁府只要在南楚,便不用愁前程了,高官厚禄,搁寻常百姓是想都不敢想的,在他们这样出身的子弟来说,往往也是可望不可及。   若是梁府,真不叫什么事儿。   想到梁惊鸿的身份,潘明成便忍不住又想起皎娘来,便皎娘仍未出阁,她一个小户寒门之女,想攀上梁府也绝无可能,莫说正头夫人,便是侍妾都够不上,更何况,她还是二嫁之身,便知道她跟潘复不过是担了虚名,却也曾为人妇,梁府那样的高门,又怎会接受一个二嫁的妇人为媳,加之梁惊鸿又不是梁府的旁支子弟,是正经嫡出的独根苗,是最得宠看重的一个,便自己都听说过,有意与梁府攀亲的,不是朝廷重臣,便是出身显贵世族,皎娘与这些人相比犹如云泥,怎可能有结果。   越想越觉得心中愧疚,若非自己助纣为虐,帮着梁惊鸿步步算计,皎娘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境地,虽是不得不为,到底亏了心。   想到此不免叹息一声,果然人不能做亏心事,做了亏心事总不得安生。   却说潘明成一行人到城外约好的那颗大槐树下,只见梁惊鸿那匹大黑马跟两个随身小厮,梁惊鸿却不见了踪影,马也没拴着,就这么让它自己在树下踢踏着来回的走,低下马头寻地上嫩嫩的青草吃。   潘明成问那小厮:“你们家六爷呢?”小厮笑眯眯的指了指旁边,潘明成看过去,见梁惊鸿正坐在不远处的茶棚子里吃茶歇脚儿呢,姿态悠闲。   见潘明成走了过来,方笑道:“你那副竹石图是我的了,咱们可得说话算话,不能反悔。”   潘明成一屁股坐在板凳上,自己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碗,端起来就喝,跑了这么半天的马,真是渴了,却那茶到嘴之后,噗的又喷了出来,不禁道:“这 这是什么茶,怎么又苦又涩。”   后面那几位也都喷了,嚷嚷着难喝,便把茶棚子的老板叫了个过来:“你这茶怎么是苦的,是怕小爷们不给茶钱不成,去把你家的好茶沏一壶过来,不然仔细我们砸了你的摊子。”   那茶棚的老板脸都白了,磕磕巴巴的道:“小的摆这个茶摊不过是为了赚几个钱贴补家用,哪有闲钱购置好茶,这茶是山上采的野茶,虽有些苦却能去火解渴,俺们村子里有个识文断字的先生,有见识,说这是好东西,我们家的人都喝这个,您几位瞧,我这身子骨多结实,从不生病。”   一番话说的几人都笑了:“你这老板倒真是个嘴巧的,让你这么一说,这又苦又涩的茶还成灵丹妙药了,不过,你也糊弄不了我们,我们这儿可有现成的大夫,惊鸿兄,你可是神医,这苦茶当真能喝?”   梁惊鸿未说话,只是把手边的大碗提起来一仰脖把碗里的残茶都喝了下去,撂下碗站了起来道:“这两日招待不周,各位且担待一二,待过些日子得了闲,惊鸿再摆酒与各位赔罪。”   众人哪里敢让他赔罪,忙站起来拱手:“惊鸿兄客气了。”   梁惊鸿拱手回礼,让小厮付了茶钱,招呼着潘明成上马进了燕州城。   众人虽羡慕潘明成能跟着梁惊鸿,却知人家本来就有同窗之谊,且潘家又是燕州府首屈一指的望族,潘明成还是潘家嫡长孙,无论家世地位都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比的,交情也不一样,所以羡慕归羡慕,却没有不服气的。   倒是把茶棚子老板叫了过来,说要把人家的苦茶都包圆买了,那老板还以为他们说笑话呢忙道:“您几位这是跟小的玩笑呢,要喝茶,小的再去沏几壶过来。”   那几个人眼睛一瞪:“谁 与你玩笑,不说是好东西吗,我们几个都买了。”   茶棚老板为难的道:“可,可要是您几位把茶都买了,小的往后还怎么摆茶摊子啊,不摆摊,家里可没法过日子了。”   那个胖敦敦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来丢在桌上:“这些可够你家过日子的了吧,快着把茶包好,小爷们还有正经事呢,谁有功夫跟你这儿蘑菇。”   那老板见了银子,眼睛一亮,笑的见牙不见眼,拿起来,在嘴里咬了咬,见是真银子,遂小心的收在怀里,把剩下的苦茶按人头包了几包。   等这几位爷拿着走了,老板自己还在哪儿傻笑呢,琢磨着以后是不是可以拓展一下茶摊子的业务,除了卖茶水还可以卖茶叶,反正这茶也是从山上采的,不用本钱,索性以后多采些,在茶棚子外头支个桌子摆着卖,岂不又多了一笔进项。   今儿得了这样的财运,一会儿家去跟自己婆娘一说,那婆娘非乐死不行,今儿可真是该着自己发财,说起来,先头来的那位生的极俊的公子,别是财神爷下凡来点拨自己的吧,要不然怎么他一句话没说,后面那些人便不由分说的掏了银子呢。   想这苦茶过去谁家当好的啊,先头也不知道能去火,只因村子里的井水有些苦咸,用这些苦茶泡了,好歹能入口,谁想竟是能换银子的宝贝,这可是条发财的道儿,不能让别人知道,不成,得赶紧回去跟家里的婆娘好好商量商量。 第96章 竟还有你不敢的   不提茶棚老板得了发财的门路, 欢天喜地的家去寻婆娘商量去了,且说梁惊鸿与潘明成,进了城便往府衙走。   往府衙的这条街正是燕州城最繁华热闹之地, 亦正好路过先前梁惊鸿开的医馆, 潘明成下意识缓了马,侧头看去,见医馆还是那个医馆, 只是招牌换成了春芝堂分号。   这春芝堂的东家倒极会做生意,接了医馆之后除了招牌换成了春芝堂,其余都跟先前一般无二,另还寻门路花重金请了好几位知名的郎中过来坐堂, 又是义诊,又是送药,花样百出的折腾了好些日子, 到如今即便不似先前日日排大队, 也是人流不断。   这春芝堂之前便在燕州城颇有名声, 只是开的日子长了, 没有对手, 便有些疲沓,被梁惊鸿一刺激,许是觉出了危机,便更加用心经营, 如此一来, 生意比之过去更上层楼。   想起来不免感叹,可见这做生意真不能太安生, 得有对手刺激才成, 若没个对手也便懈怠不知进取了, 梁惊鸿虽在燕州搅合的春芝堂差点儿关张大吉,春芝堂却也因祸得福,从今往后春芝堂才真正称得上燕州城头一份的药号。   而从这件事,潘明成对梁惊鸿更为佩服,这位小爷可不是认真要开医馆,而是为了谋取美人,要说起来为美人开一家医馆,着实有些荒唐,可便如此荒唐的一时兴起,医馆依旧开的有声有色,挤兑的经营了几十年的春芝堂都差点儿关张,这份本事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这样红火的买卖,便自己在旁边看着都有些眼热,若是自己,如此日进斗金的买卖绝舍不得送人,可这位小爷为了个人情,眼睛都未眨一下就送出去了,视金钱如粪土说着简单,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人,至少自己做不到,正因做不到,才更佩服。   说到这个,潘明成更要感叹一声,真别小瞧街上这些招牌铺子,不定就藏龙卧虎呢,若不是这档子事,谁能想到一家药号的东家都能把人情说到知府大人跟前儿去呢。   刚从医馆哪儿过得时候,潘明成还忍不住瞧了眼旁边的梁惊鸿,琢磨他送的时候不痛不痒,这会儿亲眼见春芝堂生意红火,兴许便后悔了,哪知这位爷好像忘了在这儿开过医馆似的,眼角都没瞥一下,便过来了。   倒让潘明成更觉自己的这点儿小心思上不得台面,摸了摸鼻子,正要催马赶上去,却忽瞥见那边街角上有个人影一晃而过,不免一愣,再看过去,却并未见有什么人,心道莫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一时到了府衙,见过周知府,潘明成自是恭恭敬敬的行礼,这位周知府名正,字青臣,潘明成听祖父提过几次。   周家原也是书香望族,只是后来子孙没太出息的,几代过来便落败了,好在底蕴尚在,出了周正周青臣这么个有造化的,苦读诗书一朝得中,赶上那年叶家老夫人正在京里住着,因孙女到了年纪,正愁没个妥帖合适的婆家。   要说起来叶家虽大不如前,可要想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也不难,只是老夫人怜惜自己孙女命运多舛,生怕嫁到世族大家里受委屈,便榜下捉婿,也未挑那状元榜眼探花,反倒相中了排名不靠前的周青臣,由梁府老太君出头做了大媒,成就良缘,一度还传为佳话。   自从娶了叶氏周青臣鸿运当头仕途一路顺遂,不过而立之年便已做到一州知府,虽他的确才能出众,可若没有梁府帮扶助益怕也不会如此步步高升。   周青臣笑着问了句:“你家老太爷身子骨可还好?”   潘明成忙道:“劳大人动问,祖父身子骨还算硬朗。”   周青臣点点头:“有你这么个懂事孝顺的孙子,你家老太爷是个有福的。”说着瞥了眼旁边已然坐在椅子上的梁惊鸿,这话明明白白是意有所指。   梁惊鸿倒是笑了:“姐夫您有话便直说,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   便周青臣自来是个板正性子,也被他这没皮没脸的话气笑了,指着他道:“你倒是还好意思提,你说你都来燕州多少日子了,若不是有人寻上门来说人情,我竟不知你来了燕州,还开了什么医馆。”   梁惊鸿嘿嘿一乐:“这不是知道姐夫公务繁忙,不敢来打搅姐夫的正事吗,本想等姐夫得了闲,再来拜见,谁想先有不长眼的来姐夫跟前儿告状了。”   周青臣哼了一声:“这世上竟还有你小子不敢的事,这话听着真真新鲜。” 第97章 可是潘府大公子   两人一来一往的说话, 极亲近自在,便是潘明成早知两人关系,亦不免诧异, 要说是因亲戚有些牵强, 莫说梁府这样的显赫世族,便是自家若论起亲戚来,远的不提, 便说这些叔伯的,表的,兄弟,姊妹都算上也得有几十口子, 也就年节儿的时候照个面儿,便有几个常见的,却并不亲近, 像周知府跟惊鸿兄这般绝无可能, 难怪梁府越来越兴盛, 且不说惊鸿兄这样正根儿嫡出的小爷, 便是如周青臣这样依附着梁府外八路的亲戚, 都如此能力作为,梁府如何能不兴旺。   周青臣极清楚梁惊鸿的性子,这小子从小便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也莫怪他, 老天爷对他着实厚爱, 不仅生在了梁府这样的显贵门庭,模样还好, 论起本事来, 文能吟诗作对, 武就更不消提了,自十几岁骑射功夫便再无敌手,性子虽霸道了些,却懂的道理,不跟那些京里的纨绔子弟一般,成日里就知道吃喝嫖赌,欺男霸女。   正因清楚他的性子,前些日子春芝堂的东家辗转托人来说人情,自己才痛快的应下,果然家去与夫人提了两句,这小子不仅把医馆关了,还把店面送与了春芝堂,如此一来,春芝堂这几个月的损失都找补回来不说,还占了大便宜,自是千恩万谢,人情都归在自己头上,在朋友哪儿算是争了大脸面。   这份人情算是挣下了,日后自己有事求到他头上,断不会拒绝,所以说这小子做事周到,也怪不得梁府长辈们格外偏爱看重。   知道他不会胡作非为,只提了两句,便说起了接待使团的事。   周青臣作为一州知府,能在几年之内便把燕州府治理的太平安康,人人称道,可见其才能,但才能再卓绝却从未接待过外国使团,先前他在京里的时候虽在六部任过职,却也不过抄抄写写,并不主事,后来与叶氏成婚之后外放,也就是个七品县令,且是偏远穷苦之地,虽苦倒是历练人,若不然自己也不会十几年便坐到如今正四品的官位。   只是,这接待外国使团却与治理地方不同,这是国事,容不得半分差错,更何况,这次北国使团的正使还是那位传说中颇得北国老皇帝宠爱的十六皇子,稍有不慎,轻者两国交恶,重则大动刀兵,到时自己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有此顾虑才请了梁惊鸿来,他自小便常出入皇宫大内,年纪虽不大,却什么阵仗没见过,有他在旁帮忙,必能万无一失。   想到此,便直接开口道:“刚接了信儿,明儿北国的使团便到燕州城了,今儿你别往你那园子里去了,就留在城里,明儿一早与我去城外迎候使团。”   梁惊鸿心里颇有些不愿,昨儿晚上自己才正式登堂入室,一想到那温香软玉抱满怀的美妙滋味,恨不能立时便回去,把人搂在怀里,便做不成正经大事,好歹也能亲亲小嘴,便想想心里都美。   想到此便道:“既是明儿使团才到,那我明儿一早去城外好了。”   周青臣奇怪的看着他:“听你姐说那园子你置下也有些日子了,前头倒不见你去,怎的这一去便舍不得了,想是收拾的精细,可惜近些日子衙门事务繁忙,不得空,待送走北国使团,我也去你那别院里住上几日,好生赏赏你那园子里的好景致。”说着顿了顿又道:“来燕州城这些日子,今儿方见着你的面儿,实属不易,早上出来的时候,你姐便交代厨房置办了好酒好菜,便你那园子再好,今儿也不许去了,随我家去见你姐是正经。”   梁惊鸿心知周正是怕自己明儿一早放他鸽子,才硬拉着自己家去,想来今儿莫说回郊外的别院,便是城里的梁府自己也是回不去了。   人家这是姐夫小舅子吃酒,自己这个外人不好跟着掺和,加之越想刚在外头一晃而过的那个人影,潘明成是越有些不踏实,万一 要真是自己想的那个人,可就麻烦了,便跟梁惊鸿约好明儿一早去城外会和,寻了由头,告辞去了。   见潘明成走了,周青臣方道:“先头倒未听说你与潘家这位大公子有多深的交情,怎忽然这般好了。”   梁惊鸿目光闪了闪道:“我与明成兄本有同窗之谊,先头是有些生疏,后来熟络了自然就好了。”   周青臣不疑有他,点点头道:“这位潘家的大公子人品才学的确出挑,潘家那老爷子虽说上了年纪,倒是一点儿不糊涂。”   梁惊鸿自然不会跟周青臣提及自己留在燕州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跟潘明成处交情,而是为了皎娘,他这个表姐夫虽说颇有才能,性子却有些板正迂腐。   他若知道怕要平生事端,尤其如今,虽然自己登堂入室了,却是凭的脸皮厚,硬留的,可不是皎娘心甘情愿,这时候绝不能让外人掺和进来,尤其周青臣不是表姐,表姐是明白人,便知底细,也不会贸然透出去,周青臣却不然,他跟京中常有书信来往,一旦知道此事,必会告知家中长辈。   梁惊鸿虽不怕家里的长辈知道皎娘,但不是现在,家中长辈便再如何,只自己拿定的事,也没人管得了,他是怕皎娘,这丫头别瞧模样生的柔柔弱弱的招人疼,底下的性子可是一点都软和,执拗起来真能跟自己鱼死网破,自己是要跟她亲亲热热的过日子,要是成日里跟乌眼鸡似的,有什么意思。   所以,得捂着,等把心捂热了,性子也就软和了,只她跟自己一条心,到时候家里便知道也不怕,这些事儿,梁惊鸿早就想好了,如今得先瞒着。   拿定了主意,梁惊鸿便不担心这些,却想起自从进了府衙,潘明成便有些不对劲儿,刚急匆匆便跑了,莫非有什么急事?   潘明成哪是有急事,他是越琢磨心里越不踏实,从府衙出来便直接去了刚那个街角,他左右找了半天也没见着什么人,心道,难道真是自己眼花了?   正疑心忽有个妇人走了过来,潘明成以为是路人,不想那妇人到了跟前儿却站下低声问了句:“可是潘府的大公子吗?” 第98章 没你的好下场   潘明成愣了一下看向那妇人, 瞧年纪应不到三十,衣裳有些旧却裁的颇合适,极显腰身, 皮肤也比寻常劳作的妇人白些, 模样儿虽生的寻常,举手投足,眉眼间却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风流韵致, 那双眼睛在潘明成脸上一溜,抬手抿了抿发鬓道:“那死鬼与我说,潘府大公子极是体面,瞧公子这气派想必没认错人了?”   潘明成:“你说的死鬼是何人?”   那妇人掩着嘴笑了两声:“死鬼说跟大公子家沾亲, 真算起辈分来是兄弟呢。”说着眼睛又在潘明成身上扫了一遭:“真真瞧他那晦气样儿,先头跟我说的时候,我还当是哄我呢, 倒让我好一顿骂, 若不是看他实在可怜, 早便一顿棍子打出去了, 哪还能留在我家里白吃白喝的。”   潘明成微微皱眉, 果然自己没眼花,刚那一晃的身影确是潘复,倒有些意外,梁惊鸿竟放过了他, 若搁以前, 不死也得扒层皮啊,想必是因皎娘吧   却未想, 这潘复如此不识好歹, 得了活命还不利落的远走高飞, 竟又偷着跑回来了,还弄了这么个一瞧就不正道的妇人帮他传信而,他想做什么?   那妇人见潘明成神色不善,脸上的笑便有些绷不住了,咬着牙道:“莫非那死鬼真是哄我的不成?你不认得他 ?”   潘明成冷着脸:“他如今在何处?”   那妇人顿时又笑开了花:“哎呦,大公子这脸一沉,真把奴家唬了一跳,以为那死鬼哄我呢,他说在燕州城里有仇家,不能露面,让仇家瞧见,他小命就交代了,这才让我来寻大公子,他如今就在我家里养病呢,大公子随我家去便能见着那死鬼了。”   潘明成略沉吟片刻便道:“既如此,走吧。”   那妇人未想到他如此痛快,愣了一下忙道:“看起来那死鬼真没哄我,当真认得公子这样体面的贵人,公子跟奴家来吧。”说着瞄了眼潘明成后面的高头大马,忙道:“就在前头的胡同里头,没几步,不过我家那边窄憋的很,您这高头大马的可没地儿安置。”   潘明成让小厮把马牵到旁边的铺子跟前栓了,给那铺子伙计几个赏钱,让伙计带眼瞧着些,便带着小厮跟妇人走了。   那妇人见他出手阔绰,两只眼嗖嗖冒光,心道,把那死鬼男人救家里来,本还有些后悔,毕竟那死鬼浑身的落魄样儿,不像个有家产钱财的,若不是见他生的白净俊俏,早赶出去了,那还留他在家白吃白喝的,谁知这死鬼倒真把自己当大爷了,活儿也不干成天就往外头跑,大白天带着个斗笠,遮住头脸,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做什么去,这也还罢了,白瞎了那个白净的模样,谁想竟是个中看不中使的,这几日自己也没少往前凑,可死鬼硬是不识趣儿,在自己跟前儿一本正的装和尚,早不耐烦了,本想今儿等他回来,便一顿好骂赶出去,不想他说遇到了亲戚家的兄弟,不好露面,让自己把人带过来。   妇人本想发火,却听死鬼男人说他家亲戚是大家公子,才忍着不耐过来走了一遭,本没抱多少希望,谁知这回倒没哄自己,竟真有这样体面富贵的亲戚。   这真是,好运来了老天爷都挡不住,谁想无意间捡了个死鬼男人,竟还是个有家底的,这往后只要贴着那死鬼,哪还愁没好日子过。   越想越欢喜,那双不安分的眼 一个劲儿的往潘明成身上扫,心里掂量着,家里那个死鬼既跟这位是兄弟,想必也是个家底丰厚的,既家底丰厚怎混到那个奶奶德行了?   潘明成并不理会这妇人,这妇人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子,也不知潘复从哪儿找了这么个不正经的妇人来帮他传话儿。   妇人说的不错,她家的确不远,从刚那条正街拐出来,顺着一个夹道穿过去,便是妇人说的那条胡同,妇人领着他进了胡同最外面院子。   是个小独院,虽有些破旧收拾的倒还齐整,也没瞧见有其他人,潘明成进了院子便停下问:“人呢?”   潘明成话音刚落,潘复便从屋里走了出来,两人一照面,潘明成愣了一下,未想到他如此黑瘦憔悴,似是大病了一般,潘复却未错过他的反应,忍不住道:“这才几日不见,明成兄不会不认得我了吧。”   潘明成听他说话阴阳怪气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怎还在这里?”   潘复更是冷笑了一声:“看起来明成兄早便知道这些阴谋算计,只把我一个蒙在了鼓里,想我一心当他是至交好友,不妨却引狼入室。”   潘明成见他满是怨恨不平,不禁叹了口气:“倒如今你还不明白吗,若非你心有所图,有意攀附,便是算计又如何,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今儿在街上瞧见像你,我尚有些不信,不想你真回了燕州城来,我过来是念在亲戚一场的份上,劝你一句,趁着惊鸿兄难得发一回善心,赶紧走,若让他知道你仍留在燕州城,只怕没你的好下场。”   潘复脸色一白,心里也是有些惧意,不然也不会遮掩着头脸上街,那日被丢在荒郊野外,他也想过远远的走了,到底不甘心,自己燕州城混了这么多年,终是混出点儿家底儿来了,这忽悠一下全没了,如何能甘心,尤其他根本不信钱九说的那些,南楼月对自己情真意切,那一晚至今他都记着呢,那般情意怎会是做戏,想是必是梁惊鸿逼迫南楼月故意那般跟钱九说的。   越想越觉得南楼月是被逼的,终是偷偷摸摸的回了燕州城,却不想回是回来了,却因连着两日水米未进,饿晕了,正倒在这胡同口,被这妇人救了家来。   谁知这妇人却不是个安份的,打从自己醒了,便不时凑过来勾引,不顺她意便骂骂咧咧的没个好话儿,若不是怕梁惊鸿的人发现,早走了,谁耐烦跟这水性杨花的妇人搅合。   再有,自己也不能露面得用这妇人传递消息,一时也走不脱,潘复这两日遮着头脸上街,就是想寻机会找潘明成,潘复可不傻,思来想去,除了南楼月也只有潘明成能帮自己。 第99章 透个实底儿   潘明成早知道潘复是个聪明人, 若非一时贪念当头,急于攀高枝也不会沦落至此,可即便落到如此境地, 依旧能拿捏的住人心, 着实有些本事。   他既找上自己便笃定自己不会落井下石,只可惜这聪明人一旦糊涂起来,真是比那些蠢人还要蠢上十倍不止, 看起来若今日不跟他撂个实底儿,怕他仍有侥幸之心。   想到此,瞥了那妇人一眼,潘复会意, 与那妇人道:“你先回屋里去。”   那妇人颇为不满,到底有些怵潘明成的气势,一瞧就跟自己捡回来的这个死鬼男人不一样, 虽不会怕, 却也不敢太过放肆, 遂哼了一声:“老娘还不耐烦听你们说话呢。”扭腰摆臀的进了屋, 还把门摔上了。   潘明成见妇人进屋去了, 方看向潘复:“你回燕州城做甚?”   潘复心里这个气啊,自己这些年为了在燕州城站住脚,可没少在潘府遭白眼,好容易谋了份差事, 积了些银子置下了院子, 娶了媳妇,有了落脚之地, 谁想却飞来横祸。   媳妇自己是不用想了, 梁惊鸿谋划良久陷害自己便是为了皎娘, 人既到手,绝不会放过,而自己跟皎娘也不过只是夫妻之名,又写下了和离书,从今往后她是死是活都与自己无关。   他冒险回燕州城来也不是为了皎娘,他想要的是银子。   想到此,也不藏着掖着,开口道:“明成兄何必明知故问,杀人不过头点地,如今他人已到手,又何必赶尽杀绝,总的与我一条活路走吧,既迫我远走他乡,怎也得有些银子傍身才是。”   潘明成倒是没想到他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遂摇头道:“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以他的性子能容你全须全影的走出燕州城,已是破天荒的慈悲了一回,你倒是还惦记银子,敢是活腻了不成。”   潘明成的话刺耳扎心,潘复气急,咬了咬牙道:“若是逼急了我,我便去衙门里敲鸣冤鼓告他一个强霸□□,便他再有权有势,难道这世上便没了王法。”   潘明成听了不觉好笑:“好一个强霸□□,潘复你自己做下的事都忘了不成,和离书怎样写下的?若你不记得,我不妨给你提个醒,当日你跟那南楼月搅合的难舍难分,恋着奸情,这才着急和离,那和离书上写的清清楚楚,即日起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这强霸□□又是从何说起。”   说着顿了顿又道:“念在你我终究沾些亲戚的份上,我与你透个实底儿,莫说不是,便真是他强霸了□□,你也只得认了,告他?你打算去哪儿告?燕州府衙?你可知如今他便在府衙之中。”   潘复一惊:“难道他跟知府大人也有交情?”   潘明成冷笑了两声:“攀交情的可不是他,他却是知府大人的座上宾,被知府大人特意请去商议大事的。”   潘复仍是不信:“怎,怎可能,他家里不就是出过太医吗,太医虽在京中任职,品阶却不高,怎会连知府大人都……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姓梁,梁……”潘复猛然睁大了眼,一张脸霎时惨白的无一丝人色。   出身京中世族又姓梁,这已经不用说了,只要是南楚的子民,没有不知道梁候府的,梁候是百姓习惯称呼的,其实正经的是忠勇侯府,因老侯爷执意不让挂侯府的牌匾,说爵位也不是摆着的,巴巴的摆在大门上做什么,炫耀给谁看,没得惹人笑话。   老侯爷那性子倔的紧,开了口便只能照着做,忠勇侯府便成了梁府,这事后来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引为笑谈,百姓们自然不会忘了爵位,便都称呼梁侯。   这梁候府不仅有战功,还是国戚,潘复听人说过,当今的皇后娘娘便出身梁候府,若梁惊鸿是梁府的公子,不就是小侯爷吗。   这可是云彩尖儿上的贵人,自己一个白身的百姓去告这样的贵人,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潘复这才明白潘明成让自己别回燕州城, 的确是好心,或许这份好心是可怜自己,却并无歹意。   潘明成见他神色,便知明白了,不觉叹了口气,一伸手,接过小厮递过来的荷包,放到旁边的板凳上说了句好自为之,迈步便往外走,只是走到门口了,却听潘复道:“那南楼月于我却有真心实意……”   潘明成停住脚却并未转过身来,而是冷笑道:“不想到这会儿你还痴心妄想呢,他一个戏子,哪来什么真情,不过逢场作戏罢了。”撂下话迈脚出了小院。   潘复愣了好一会儿,方弯腰去拿板凳上的荷包,却被那妇人抢先一步拿了去,既知梁惊鸿的身份,便明白跟他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燕州城里的房契想都不用想了,能保住这条命都是运气,而潘明成留给自己这点儿银子便是以后唯一的指望,若被这妇人拿了去,自己以后喝西北风不成。   想到此,哪有不急的,伸手道:“给我。”   那妇人终于见着了回头钱儿,哪肯撒手,掂了掂手里的荷包道:“你在老娘这儿又吃又喝 又睡的,便是住店也得给店钱,没说白吃白住的,这就算你给的店钱了,虽说少了点儿,老娘也不跟你计较了。”   潘复脸色阴沉沉的看着她,心知这妇人是个见钱眼开的,银子到了她手里,想要回来绝无可能,便也不白费口舌,直接扑了过去硬抢。   那妇人虽说性子泼辣,到底是个女的,比不得男人,这一较上劲儿,根本不是对手,被潘复撂倒在地上,抢了她手里的荷包,便要走。   妇人哪肯让煮熟的鸭子飞了,猛地扑过去一把抱住了潘复的腰,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任潘复怎么掰也掰不开,潘复急火上头,哪里还管轻重,随手一摸,正好摸到了墙角的柴刀,举起来就给了妇人一下子,这一刀正砍在妇人身上,妇人吃痛惨叫了一声,倒松开了手,潘复得了自在,刚想往外跑,那妇人却叫了起来:“来人啊……”   她这一叫,万一惊动了邻居,自己便想走也走不了了,潘复一慌,哪还顾得什么,回转身掐住脖子捂了嘴,连着便狠狠几刀,直到没了声息,方停手。 第100章 这是魔怔了   待潘复恢复理智, 妇人早咽了气,人死了眼睛却未闭上,就这么睁大了瞪着, 瞪的潘复后脊梁直冒凉气, 有些瘆得慌,忙伸手把那眼睛阖上了,方才一松劲儿, 瘫在了地上。   谁知刚坐下还没喘匀气,外头便有人扣门:“燕娘可在家吗?”正是邻院里的王婆子,跟燕娘一样年轻时守了寡,没儿没女, 也是个不安份的老寡妇,便如今老了,隔三差五的也常有老头子往她屋里钻。   自打燕娘救了潘复, 这老寡妇便有事没事往这边儿扒头, 不是借鞋样子就是借家伙什儿, 明显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潘复在心里骂了一句, 老不要脸的,想这老寡妇可不是个知分寸的,自己若不应声,说不准就直接推门进来了。   想到推门, 忙几步过去, 把门闩插上了,外头的王婆子, 叫了半天不见来开, 反倒听见插门的声儿, 眼珠子一转想到什么,便嘿嘿笑了起来道:“瞧瞧我来的不是时候,倒扰了好事,得了,我也没旁的事,就是想借个鞋样子,既这会儿你们忙着,过会儿再来。”撂下话呵呵笑着走了。   听她脚步声远,潘复方才松了口气,却不敢再歇着,忙着把燕娘的尸首拖进屋里,用被子一层层裹住,省的身上再往外渗血,不好收拾,又从水缸里舀了水,把院子里的血渍刷洗干净。   便开始翻箱倒柜,果然在柜子底儿翻出个旧荷包来,抖开,滚出几块碎银子,潘复不禁在心里骂了一句,真真是个穷鬼,又把潘明成留的钱袋打开,里头不是银子而是一百两的银票,心里却并不感激,反而冷笑,出手如此大方,可见是亏了心。   把银票跟碎银子一并收在怀里,便开始琢磨怎么办,那梁惊鸿权大势大,他说了不许自己待在燕州城,留在这儿便没有自己的活路,更何况,如今还挂了条人命,若被人知道报了官府,便想走都走不成了。   只是这么走了,燕娘的尸首如何遮掩?正发愁呢忽瞧见那边刚被自己翻出来的包袱皮儿,忽有了主意,这燕娘自来不是什么良家女子,且近日邻居也都知道她对自己有意,若忽然发现自己跟她一起不见了,必然料定是私奔了,也不觉着奇怪。   拿定了主意,把屋里收拾了一番,做出个出远门的样儿,至于燕娘的尸首怎么料理却有些麻烦,忽想起院子里有个菜窖,本是冬底下储菘菜使的,如今正好空着,便把燕娘的尸首拖了出去,丢到菜窖里上头用麦草和泥厚厚的封住,再盖上先前的旧草垫子,瞧着跟过去并无两样,才放了心。   刚收拾妥当,隔壁的王婆子便又来了,潘复四下里打量了一遭,没有血渍破绽,方过去开了院门,那王婆子一见潘复,上下打量了一遭,掩着嘴笑的不怀好意:“到底年轻体力好,大白天的也不消停,可也得听老婆子一句劝,别因为年轻便没个节制,弄坏了身子,再后悔就晚了。”说着往里扒头:“燕娘呢,怎的不见?”   潘复忙道:“可是不巧,正好去铺子里取绣绷子了。”   王婆子倒是知道燕娘的绣绷子坏了,前儿还骂了半天呢,说是捡了晦气男人,连带的自己也沾了晦气。   燕娘不在王婆子也不好进去坐,知道自己这老眉塌拉眼的,也勾不上潘复这样的年轻小伙,便说明儿再来,悻悻然的走了。   潘复关上门冷汗都下来了,毕竟是头一回干这事,心里忍不住发慌,在屋子里一直等到夜里,听见街上的梆子敲了三遍,方才换了衣裳,戴上斗笠包袱,出了小院,把院门从外面反锁了,直奔城门去了。   虽已是三更,却挡不住那些吃酒寻乐子的,燕州城虽不比京里,却也甚是繁华,酒店花楼有十几家,故此便夜里街上也有人走动,潘复怕被人认出来,一路上躲躲闪闪,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方出了燕州城,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燕州的城墙,恨恨的咬牙,想起自己的遭遇,忽生出刻骨的恨意来,暗暗发誓终有一日自己会回来,到时让这些害过自己的人,都跪在自己脚下求饶。   若非皎娘,潘复这样的人,梁惊鸿瞧都不会瞧他一眼,至于他恨不恨更不会放在心上,如今搁在心里的就只一个皎娘。   这才从别院出来还没一日呢,便想的紧,要说早上刚见了,有什么可想的,搁以前的梁惊鸿大约也会觉着荒唐,那么多乐子呢,何必跟个女人较劲,他并不厌烦美人,毕竟席面上吃酒身边有个绝色的美人执壶伺候,赏心悦目之余还能行个酒令凑趣,亦或歌舞一曲,也是一桩美事,却只是凑趣助兴,若让他时时刻刻的黏糊在一起,绝无可能,有这功夫,还不如骑马射箭有意思呢。   自然,这是他之前的想法,如今却大不一样了,梁惊鸿忽觉这是不是自己的报应到了,先头那般潇洒恣意,可遇到皎娘怎么就全变了,他倒是想跟以前一样呢,可皎娘那张脸,有事没事便往脑子里钻,忍不住就会去想她,要说想什么,也不是什么要紧的,都是些琐碎小事,比如她早上的药膳用了多少?会不会嫌弃自己给她挽的发髻不好看,让韩妈妈拆了重梳,梳了头发之后是不是便坐在窗下绣花了?午饭用了什么?歇了多久的晌午觉?晚晌的时候,会不会抱着雪团子去院子里散步?夜里是不是又偷偷看她兄弟的书信了?   想的太多以至于周青臣都看出他心不在焉来,忍不住跟叶氏打趣儿道:“你总说惊鸿郊外那园子收拾的好,只住进去便不想搬出来了,先头我还有些不信,如今瞧惊鸿这样儿,倒容不得我不信了,瞧瞧这失魂落魄的,人是在这儿,心可不知往哪儿去了,若不是知道他的性子,真以为他那别院里藏了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呢。”   叶氏虽知底细,也颇感意外,先头她还琢磨着人到手了,热乎些日子慢慢也就淡了,可瞧今儿这意思,不仅没淡反而更入心了,更何况,这哪是只入心了简直跟魔怔了一般。   听见丈夫说起美人,叶氏心里咯噔一下,忙亲自倒了酒岔开话题:“自打知道你来了燕州城,你姐夫便天天跟我念叨见不着人,我这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今儿可算清净了些,快陪你姐夫多吃几盏,省的他又没完没了的唠叨。” 第101章 燕州府有美人   梁惊鸿笑着端起酒盏:“这一盏敬姐夫, 厚积薄发,壮志得酬,将来必定青史留名。”   周正眼睛一亮, 他是读书人, 读书人哪个不想青史留名,他亦然,先头在京里的时候不得志, 束手束脚,后来外放得了历练的机会有了些底气,及到这燕州城任了知府,方大展拳脚, 故此,梁惊鸿这厚积薄发,壮志得酬真说到了他心里去。   顿时畅快之极, 哈哈笑道:“承你吉言, 这盏酒定要饮尽方可。”说着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心里高兴, 纵着性子连饮了几盏酒下去, 便醉的不成了, 叶氏忙让人扶了他回房,又盯着灌下了醒酒汤,方才回了席上。   如今已快入夏,便是夜里也不觉着冷, 叶氏便让把席面设在了花园的亭子里, 亭子不大却临着园子里荷塘,虽未到荷花盛开的时节, 却有三三两两的荷叶冒出水面来, 清凌凌映着天上皎月繁星, 别有一番韵致。   其实也算不上正经席面,因不是外人,并未叫丝竹助兴,只是吃酒话家常,叶氏安排的虽好,却未想到丈夫那个板正性子,今儿忽然纵了性子,还没怎么着呢,便吃醉了。   只得自己过来,总不好把梁惊鸿晾在席上,待她回来亭子里却不见梁惊鸿,遂愣了愣,正纳闷呢,见周妈妈指了指亭子外头,小声道:“表少爷在哪儿呢。”   叶氏这才瞧见,这么会儿功夫,梁惊鸿竟跑到了塘边儿上,手里提着一壶酒,斜倚在塘边的一块大青石上,仰着头一边儿吃酒一边儿赏月,姿态潇洒,颇自得其乐。   叶氏倒不觉奇怪,她这个表弟虽说出身显贵,性子却颇为洒脱,不喜束缚,若不然也不会有事没事的便往外跑,自成了年,常外出游历,留在京里的时候反而少了,这次在燕州见着他算算日子已是隔了大半年。   刚见的时候叶氏暗里品度了一番,觉着大半年不见,似是更超脱了一些,心里还琢磨这小子莫不是游历的久了,悟透心境要成仙得道了,谁想后来他让自己帮他做的事,令叶氏觉着自己先头是眼瞎了不成,心心念念想着怎么把人家媳妇弄到手的男人,分明是中了魔障,深陷这十丈红尘中不可自拔,哪里超脱了。   不过,这会儿见他这样的姿态,又不像是中了魔的样儿,想到此,举步出了亭子,也走到塘边上,在梁惊鸿旁边的青石上坐了下来,顺着梁惊鸿的目光抬头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也就是今儿是十五,月亮圆了些,可瞧梁惊鸿的样儿却仿佛看不够似的,且那目光实在温柔,竟有些缠绵之态,倒不似看月亮,毕竟谁家赏月会赏的如此情意绵绵。   故此,叶氏断定这小子看的是月亮,心里想的必然是别院里的皎娘,忍不住开口道:“前儿祖母来信,说前些日子陪老太君进宫拜见了娘娘。”   梁惊鸿方回过头来:“娘娘可还好?”   叶氏:“祖母信中说娘娘凤体安和,只是责怪老太君又放了你出来。”   梁惊鸿挑眉道:“京里有什么意思?哪里有这燕州府好?”   叶氏摇头:“这话可是笑话了,燕州府一个北疆边城,如何能跟京里的繁华相比,我看你不是觉着燕州府好,是觉着燕州府的美人儿好才是真。”   被叶氏戳破心思,梁惊鸿并不觉着不好意思,反而道:“果真是表姐,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了,燕州府的美人啊当真妙不可言。”   叶氏不禁失笑:“瞧你这般欢喜,想来皎娘哪儿顺遂了。”   谁知梁惊鸿却摇头:“表姐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外头瞧着柔柔弱弱的,心里却倔的很,况我前头做的有些过,她心里还怨着我呢,哪里能顺遂。”   叶氏倒有些意外,奇道:“那你还这般高兴。”   梁惊鸿:“虽未顺遂却也并非毫无进展。”说着不免有些郁闷:“若不是姐夫着急唤我过来,今儿晚上留宿再皎娘哪儿,温香暖玉,何至于独自一个人对着孤枕寒窗。”   叶氏愈发有些不明白:“既都留宿了,怎还说未顺遂。”   谁知梁惊鸿却道:“留宿也只是留下罢了。”说着叹了口气:“她仍有些怕我,只我挨近些便不自在。”   叶氏: “我与皎娘虽认识不久,却知道她的性子,你想她心甘情愿的跟了你,却不易。”   梁惊鸿却笑了:“真要是容易,又有什么稀罕的。”   叶氏听他这话 提着的心倒放了下来,如今正在兴头上,自然不肯丢开,说到底男人都是一个德行,越是难得到的,越是撂不下,真要是到了手,也就不稀罕了,自古而今男人大都喜新厌旧,哪有长情的,更何况这小子虽说性子霸道了些,却并非不知轻重,自然知道他是不可能娶寒门小户之女的,更何况皎娘还是个二嫁的妇人。   想到此便道:“你自己心里有数便好,对了,明儿那北国的使团便到了,你姐夫虽说在外历练了几年,却从未接待过外国使团,到时候若有不妥,你需提点着些,别闹了笑话去。”   梁惊鸿:“表姐这可是关心则乱了,姐夫虽未接待过外国使团,却在六部任过职,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哪至于一个外国使团,便闹了笑话,更何况,这些事都有既定的章程,只照着章程走就好了,想来这萧十六也不会在燕州城多停留。”   叶氏也暗暗点头,这个萧十六虽是北国人,却是个出了名的风流才子,又喜吟诗作对,应该喜欢江南,而燕州城地处北疆,虽不荒僻,却比不得江南的莺声呖呖十丈软红,更得风流才子的青睐。   可即便在燕州停不了多久,也得精心安排,不出差错之余,力求让这位十六皇子尽兴,这就有些难了,毕竟并不知这位十六皇子的心思,好在有梁惊鸿在,惊鸿虽不是皇族,若论身份,也并不逊于北国皇子,由他接待,也算棋逢对手。   使团的事放了心,叶氏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院墙,墙那边儿便是先头潘复家住的院子,往常有人住的时候,总能瞧见些灯光,如今却是黑漆漆一片,不禁道:“既顺了心意,便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到底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至于赶尽杀绝了。” 第102章 谁还没点儿上进心呢   梁惊鸿冷哼了一声:“那潘复算个什么东西, 想收拾他,犯得着我出手吗,更何况, 今儿晚上这样好的月色, 表姐提他做甚,真有些煞风景。”   叶氏:“我不过是随口提一句罢了,你也别太轻忽了, 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听说千日做贼可没有千日防贼的,你别瞧他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人,需知越是小人越难防, 到底是夺妻之恨啊,哪个男人能过得去。”   梁惊鸿眉头一皱:“什么妻?不过是担个名头罢了。”   叶氏听他语气不善,便知这是腰眼儿碰不得, 心里不禁叹息, 这提都不让提一句, 能放过那潘复?就算是名头夫妻, 却也是明媒正娶到家的, 即便和离了,这段名份也抹不去,这连一个妻字都听不得,可见心里多在意。   叶氏正琢磨怎么再劝他两句, 不想梁惊鸿却道:“表姐何用担心这些, 皎娘那个性子,表姐也清楚, 只她安心的跟着我, 谁耐烦管那不相干的人去。”   叶氏这才回过味来, 怪不得前几日衙门里传了话,说那潘复从大牢里放出去了,自己当时心里还咯噔了一下,疑心是梁惊鸿的手段,先把人放出来再解决。   叶氏担心的就是他出手,这里可是燕州府,是丈夫下辖之地,万一闹出人命来,对丈夫官声不利,尤其这潘复虽算不得什么人物,到底跟潘府沾亲,潘府又是燕州望族,有道是打狗看主人,总得给潘家留些体面。   为此还特意让柳旺儿去扫听了扫听,回来却说真没动手,只是把人赶出了燕州城,虽柳旺儿言之凿凿,叶氏仍有些不信,毕竟她异常清楚梁惊鸿的性子,跟宽容大度根本沾不上边儿。   今儿提起来也是心里猜疑,哪想这回竟真转了性,心里虽百般不愿,到底没把那潘复如何,诧异之余却又不免想起皎娘来。   现如今能让这小霸王改秉性从良善的,大约也只皎娘有这样的本事,说起来也稀奇,梁惊鸿这个霸道性子,可不是一朝一夕就有的,那是自小便如此,何曾见他听过谁的话,便是皇后娘娘的话也不一定听进去,倒是皎娘一句话便真饶了那潘复,莫不是皎娘会什么降头术法,给他施法术下了降头。   想到此,叶氏自己都觉荒谬,皎娘又不是神婆,且识文断字,知书达理,哪可能学这些邪门歪道。   正想着,却听梁惊鸿道:“过两日还得拜托表姐帮个忙。”   如今一听他说帮忙二字,叶氏后脊梁都发凉,立马警觉起来:“你,又要做什么?”   梁惊鸿嘿嘿一乐:“人都在我手里了,表姐怕什么?”   叶氏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是怕不怕的事儿吗,是做了亏心缺德事,我这夜里连觉都睡不踏实。”   梁惊鸿:“成就一桩姻缘是积福德,怎会睡不踏实。”   叶氏:“你甭拿这话糊弄我,且说吧,又要做什么?”   梁惊鸿:“真不是坏事,就是想那北国使团既来了燕州城,必免不了饮宴热闹,加之那萧十六还携了侧妃,定要设女席,到时在席上劳烦表姐帮我多看顾着些。”   叶氏愣了愣:“这事怕是不妥,虽说皎娘身子弱一贯不大出门,却并非没露过面,至少潘府是走动过的,潘府是燕州望族,若设宴列席,也必绕不过潘府,若是认出来,岂不麻烦。”   梁惊鸿却并不在意:“认出来又如何,难道潘府的人还能到处乱嚼舌头去不成,若果真如此,这潘府的气候也该尽了。”   叶氏明白梁惊鸿的意思,潘家虽是燕州望族,近些年却也大不如前,跟叶家一样,没有争气出息的子孙,便祖上再兴旺风光,也终将败落,若想挽救颓势,唯有抱大腿,显然潘家跟叶家一样,相中的正是梁府这条粗腿,指望着梁府呢,如何敢得罪,故此,真在席上认出皎娘便是潘复家的大娘子,心里便怎么震惊,也不会露出来,更不会点破。   叶氏真是从心里服气自己这个表弟,这小子年纪不大,可在拿捏人心上,真叫一个厉害,比官场上那些老狐狸都毫不逊色,这是明明白白的以势压人,权势当前便做到明处也让你明明知道却不敢言。   叶氏也终于知道,从底根起这小子就没想过把皎娘藏起来,若不然这样要紧的宴席怎会让她露面。   却想起皎娘的性子,不禁道:“你倒是打算的好,只怕她不答应,她自来不喜应酬,如何肯来这样的宴席上凑热闹,况……”说着顿了顿,本来想说,皎娘顾及身份,必然不想抛头露面,却想到梁惊鸿既说让皎娘列席,自然有法子让她答应,自己何必操这些没用的心,索性停住了话头。   却听梁惊鸿道:“她身子这般不好,虽是娘胎里做下的根儿,到底也是后来调养不当之故,虽寻了不少大夫,却尽是庸医,方子不对症,便吃再多也无用,可怜她平白喝了那么多苦药汤子。”听语气似有些心疼。   叶氏不禁咳嗽了一声:“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到底这里不比京城,药号都没有几家,也就那个春芝堂还算过得去,可坐诊的几个郎中,都没什么名声,若是寻常病症许还能治,赶上皎娘这样天生胎里带的症候,便束手无策了,你我皆知,这胎里的症候最是难医,皎娘如今能这般能跑会跳的,已是运气。”   叶氏并未把话说的太明白,便是亲姐弟有些话都是不好说的,更何况自己还只是表姐,她是觉得梁惊鸿怎么愈发婆妈起来,都多少年的事了,那时候两人八竿子都打不着呢,若这些都心疼的话,哪里心疼的过来呢。   却忽然想起刚两人明明说的是宴席之事,怎么就说到皎娘的身子了,遂道:“皎娘的病症跟去不去宴席有何干系?”   梁惊鸿:“自然有干系,虽近几个月药膳调养,瞧着见了好,却太慢了些,且不能去根儿,她这个病若不能去根儿,便不能彻底康健,这些日子我翻了些医书,寻到几个差不多的医案,似皎娘这般天生病弱的,若想除去病根儿,需三分治七分养,这个养却不是只每日药膳调理,还需心境宽和,多走动,成日闷在屋子里,哪里能养得好,恰好北国使团来燕州城倒是个新鲜景儿,或许她有兴致。”   叶氏听的满头黑线,心道,合着这北国使团来燕州城就是为了给皎娘逗乐子的,怪不得都说这小子胆大包天呢,这种事儿都敢想,敢说,还敢做的,估摸整个南楚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不过,倒难得他这份心,虽两人最后没什么结果,但如今惊鸿这份情意却是实打实的,便自己都有些感动。   想到此,便道:“前头我哄骗了她,想必如今心里还怨着我呢,可之前我说跟她投缘却并非假话,便凭着我跟她的交情,只她去了自然要看顾着,又何必你巴巴的来拜托嘱咐。”   梁惊鸿倒是从善如流,笑道:“倒是我多事了,多事了,那皎娘就劳烦表姐了。”   叶氏叹了口气,心里其实有些纠结,不知自己这般做是帮了皎娘还是害了她。   姐俩把话说透了,梁惊鸿也差不多吃醉了,便酒量再大,也架不住一壶一壶连着往下灌,到了是吃醉了。   叶氏见他脚下踉跄,醉醺醺的,便唤了两个丫头过来,让扶着梁惊鸿去客房里歇息,那两个丫头脸上明显的喜色,自然瞒不过叶氏。   这也是情理之中,有句话叫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只要是人谁甘心一辈子当伺候人的奴才,若得机会谁不想往上攀,尤其惊鸿的底细,外头的人许不清楚,可自己府里这些婆子丫头自然都是知道的,这么一位出身尊贵俊美绝伦的侯门公子,就在眼前儿,除非傻子哪能没点儿心思,只是未得机会,不敢放肆。   如今这位吃醉了,不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吗,若能就此上位,便是一步登天,存着这些心思,哪里能不欢喜,忙着上前扶人。   只是手刚过去,还未碰到胳膊,便被梁惊鸿一挥挡了开去,醉中未收住力气,随手一挥两个丫头便踉跄着摔在了地上。   这一番变故,莫说两个丫头便是叶氏都愣了,不禁道:“可真是醉了,我让她们扶你回客房歇息,你推她们做甚?”   梁惊鸿却道:“不用她们扶,我自己走。”说着看都没看那俩丫头,晃晃荡荡的往客房去了。   虽身边跟着小厮,到底不妥当,叶氏忙遣了两个妥帖的婆子过去服侍,嘱咐妥当也回房去了。   倒是周妈妈留了下来,瞧着地上的两个丫头:“地上也没金元宝让你们捡,还不起来,既没那个命就消停着当你们差事吧,对了,我还得嘱咐你们一句,虽说今儿晚上表少爷醉了,明儿醒了说不得还记着今儿的事儿,你俩往后尽量避着些,别自找不痛快。” 第103章 合他心意的女子   翌日一早, 周正起来按了按抽痛的额头,到底年纪大了些,这些酒便禁不住了, 忽想起梁惊鸿昨儿晚上也吃了不少酒, 怕耽搁了正事忙让叶氏去客房唤人。   叶氏伸手从铜盆里拧了温热的帕子递过去道:“哪用得着唤,早便起了,这时辰估摸都打完两趟拳了。”   周正倒有些意外:“昨儿他未吃醉?”说着把帕子在脸上擦了擦, 方还了回去。   叶氏接过放到一边儿,又把旁边青盐的小罐递了过去:“原是该你这个姐夫跟他吃酒的,哪想还没怎么着呢,你便醉的不成了, 却丢他一人在席上吃酒,没个节制,能不醉吗?”   周正也知自己昨儿有些忘形, 不禁道:“未想惊鸿年纪不大, 倒不同于京里那些世族子弟, 说话做事颇有见地。”   叶氏知丈夫这般夸奖, 皆因昨儿惊鸿的那句话正说到了他心里, 不免有些好笑,要知道丈夫可是轻易不夸人的,尤其不喜京里那些成日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儿子去进学之前还一再嘱咐跟着的人, 不许少爷跟那些世族子弟们一处里混闹, 若阳奉阴违让他知道,把这些奴才挨个打折腿。   不想今儿却夸起梁惊鸿来, 丈夫大约不知道, 惊鸿可是京里那些纨绔子弟的头儿, 以前也混闹过一阵子,要不然那些名声怎么来的,只不过后来长了几岁,便觉跟那些人混没意思,开始四处游历去了。   丈夫的性子惯来不喜这些世家子弟,觉得他们耽于享乐,不思进取,所以才格外喜欢冬郎,今儿却破天荒的夸惊鸿有见地,听在叶氏耳里真有些好笑,虽觉好笑却并未戳破,毕竟要顾及一下丈夫的面子吗。   想到此,便接话道:“这几年在外游历,是长进了。”   周正点点头:“说起来年纪也不小了,似他这般年纪的世家公子便未娶的也都定了亲,只等着选好吉日行礼了,怎他连个影儿都没有。”   叶氏帮他换上官服,一边儿整理腰带一边儿道:“他的亲事可有些难了。”   周正好奇的道:“京里那么多大家闺秀,寻个门当户对性情妥当的不就好了,有什么难的。”   叶氏:“这姻缘事哪有老爷说的这般容易,门当户对的是不难,要找合了他心思的可不易。”   周正摇头:“这是什么话,自古而今婚姻大事皆是父母做主媒妁之言,况娶妻娶贤,只品行不亏,贤良淑德,便是好女子。”   叶氏忍不住瞥了丈夫一眼:“老爷当他是你不成,他那个脾气,自小就霸道,若不合他的心意,哪里会应。”   周正见妻子这一瞥,似嗔似喜的,越发衬的眉眼盈盈,虽说容色不如前些年刚嫁之时,却别有一番韵致,心中不免一动,见丫头婆子们都出去了,遂抓住了她的手低声道:“自打来了燕州任上,公务繁忙,时常连着好些日子连家门都不回,丢你自己一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是委屈了夫人。”   叶氏深知丈夫的性子,能说出这些话已是极难得了,便有些委屈,这几句话过来,也都散了,遂道:“老爷这话可不远了,夫妻之间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况,老爷也不是在外面花天酒地才不家来,忙的是衙门里的正经公务,便我再不知事,也知这公务比陪我说话儿要紧的多。”   叶氏越是如此善解人意,周正心里越是愧疚,柔声道:“你不是说惊鸿那个别院收拾的好吗,待送走北国使团,腾出空来,我陪你去住上几日,好生散散。”   叶氏心知这话说是说了,十有八九成不了,丈夫是这 燕州知府,可不是不打紧的闲职,掌管这一州百姓生计,恨不能连睡觉都在衙门里,便家来一趟都不易,哪还有功夫陪自己去别院散心。   虽知成不了,却并不埋怨而是点了点头:“那我可盼着了。”   周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见丫头端了早膳上来,便放开了叶氏在炕上坐了,两口子用了早膳便又说起梁惊鸿来,周正摇头道:“婚姻大事也不能总由着他的性子来,若依着你的话,寻不见合他心意的,难道一辈子不娶吗。”   叶氏:“老爷倒是爱操心,横竖他的婚事轮不到旁人管,就让皇后娘娘烦恼去吧,再说,姻缘天定,不合心意大约是姻缘未到,等姻缘到了,想来便怎么瞧怎么合意了。”   说着这话不免想起皎娘来,要说这小子怎么瞧着怎么合意的女子,不就是皎娘吗,想到此,倒把自己吓得一激灵,忙摇了摇头,根本是绝无可能之事,自己这儿瞎捉摸什么。   周正见妻子神色似有心事,正要问,梁惊鸿却一脚迈了进来,便岔开了话头,起身拉着梁惊鸿往城外迎候北国使团去了。   因北国使团要来,今儿燕州城格外热闹,尤其城外,从知府往下燕州府的大小官员,再有,如潘家一般的望族家主,加上声名远播的名士……举凡燕州府有头有脸的今儿都在城外,或官服乌纱,或锦衣绣袍,车马簇簇,颇有几分冠盖云集的势头。   这样的规格也是因北国使团的正使身份尊贵,毕竟萧十六是正儿八经的皇子,这么多人从早上 一直等到晌午,才远远瞧见官道上行来的使团车队。   周正忙振奋精神,正了正自己的官帽,侧头却见梁惊鸿坐在哪儿手里摇着折扇不紧不慢的吃茶,那个轻松惬意就别提了,心里不免叹息,到底是见过大世面,自己紧张的手心都冒汗了,这小子却如闲庭信步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是来这城外郊游的呢。   却也忍不住道:“这次正使不止是皇子还是北国的贤王殿下,万不可失礼。”   梁惊鸿转了转自己拇指上的籽玉扳指,那温润细腻的触感,让他愈发有些想念皎娘,见周正紧张的直抹汗,遂好心道: “姐夫不必紧张,若我所料不差,这使团的车队里,应该没有咱们这位贤王殿下。”   周正一愣:“他是正使,如何会不在车队中?”   梁惊鸿:“据闻这位贤王风流倜傥,最是喜欢微服私访,对于这些繁琐礼节的应酬颇不耐烦,这会儿不定在那个酒肆茶楼里寻乐子呢,断不会在这车队里。” 第104章 绝非寻常之辈   果然, 待使团车队到了近前,出来的却是副使,而中间车驾内也只有那位传说中贤王侧妃, 至于萧十六却不见踪影, 副使想来已是习惯了帮贤王殿下收拾烂摊子,只说殿下在北国时便倾慕燕州城的好景致,嫌弃车队慢, 自己先一步骑马来了。   周正看了梁惊鸿一眼,还真让惊鸿说着了,这位北国的右贤王果然不在车队之中,心里不禁叹息, 这么一位随性而为的正使,真让人无语,他一个北国的右贤王, 若是在燕州城出点乱子, 自己哪担待的起啊。   想到此, 不免有些忐忑: “这, 殿下独自出行, 怕是不妥,万一遇上贼人有个闪失,该当如何?”   那副使自然知道不妥,毕竟身为正使到了人家州府城前, 连面儿都不露一下, 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只不过自己一个副使本来就是正使属下, 更何况这回的正使还是贤王殿下, 莫说他自己跑出去逛风景, 便兴致一来想放把火整个车队点了,自己也只能眼看着。   对于等了半日的周知府,心里虽过意不去也没法子,只是道:“周大人莫担心,殿下并非一人独行,有侍卫跟着,应不会出什么差错,况,早闻自周大人上任以来,敬贤下士,急吏缓民,把燕州府治理的平安祥和,有口皆碑,如此民风淳朴的清正之府,怎会有贼人出没。”   这副使当真是个人物,说出话来滴水不漏,明着是奉承周正把燕州府治理的一片祥和,暗里却是警告,若萧十六在燕州府出了什么意外,周正这个知府便难逃一个治下不利之罪。   明摆着就是告诉周正,就算是王爷自己跑了出去,出了意外北国也是要算账的。   明知这北国的副使是强词夺理,可周正却无法反驳,毕竟这里是自己治下的燕州府,对上北国这不讲规矩的右贤王,身份悬殊,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   心里正郁闷,却听梁惊鸿开口道:“早闻北国的右贤王殿下,文能□□平天下,武可鞍马定乾坤,莫说身边尚带了侍卫,便单人独骑,又有何可惧,若真有不长眼的贼人撞到殿下跟前儿,大约是嫌自己命长了。”   梁惊鸿这几句话说的也是格外刁钻,要知道萧十六这个右贤王本来就有些遭嫉,毕竟上面还有个左贤王,且他在北国众多皇子中,排在最末,其母还是南楚人,因这个出身,以前便常被人诟病,偏偏老皇帝对这个血统不纯正的儿子颇为偏爱,偏爱的其他兄弟纵不敢说出来,心中却早已不满,若不是为了平息儿子们的怨恨,老皇帝怎舍得把自己最偏爱的儿子,弄到南楚来。   而梁惊鸿这一句文能□□平天下,武可鞍马定乾坤,若是传回北国去,其余皇子会如何,不用想也知道,这看似奉承之言实则居心叵测,暗藏祸心,且轻飘飘一句话便帮周正解了围,他把贤王殿下说的如此厉害,若是连几个小贼都收拾不了,丢的可不是殿下一人的面子,是整个北国的脸面都没了。   副使目光一闪落在周正旁边的梁惊鸿身上,不禁道:“这位公子是……”   副使一问周正正要把梁惊鸿的身份说出来,梁惊鸿却已开口道:“在下梁惊鸿,见过副使大人。”虽嘴里这般说,却并未行礼,只微微欠了欠身。   副使微愣了一下,忙拱手一礼:“原来是小侯爷,失敬失敬。”作为北国使团的副使,对于南楚朝堂的几位重量级臣子,自是十分清楚,而这些重量级臣子中最顶头的便是忠勇侯府了,战功赫赫又是国戚,地位尊荣,非其他世族可比。   故此凡是出使南楚的外邦使团,首先便要把忠勇侯府弄个清楚明白,老侯爷治家有方,虽梁府里子弟众多,却大都投身军中,颇为争气,要说唯一一个不争气的,便是这个梁惊鸿了,因老侯爷尚在,孙子一辈儿便按大排行,梁惊鸿排在第六,外面便称一声六爷,实则却是忠勇侯府的长房嫡孙,而其长姐正是当今南楚的皇后娘娘。   故此,这位小侯爷虽不是皇族却胜似皇族,若论身份地位并不逊于贤王殿下,故此,即便身为北国来使,明知梁惊鸿居心叵测,却也不敢失礼。   只不过心里却颇为意外,要说这位小侯爷的名声,跟他们贤王殿下真有得一拼,因自幼丧母 ,老侯爷怜惜孙子,极为宠爱,也因此养出了个不理事的小霸王,跟梁府其他一成年便投身军中的子弟不同,梁惊鸿一直在老侯爷身边,闲来无事便与京里那些世族子弟走马斗鸡,吃花酒,惹出不少事来,近两年出外游历方消停了些。   因这些名声,副使一直以为梁惊鸿这个忠勇侯府的嫡长孙,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今儿方才知道,传言当真不可信,不瞧别的,就刚那几句话,暗藏机锋,何等心机,哪里是一个只知道耍乐的纨绔子弟能说出来的。   这梁惊鸿绝非寻常之辈,如此看来,跟他们右贤王殿下倒是棋逢对手,说起王爷,副使脑袋仁儿都疼,这位爷也不知跑哪儿去了,车队刚进燕州地界,王爷撂下 一句让自己跟着车队走,便骑上马跑没影了,连侧妃都丢给了自己安置。   副使都疑心王爷这别是去花楼寻乐子吧,要不然怎么连侧妃也不带了,毕竟在北国的时候为了这位侧妃还跟皇上闹了一场拒婚,若不是这档子事,皇上也不会一怒之下让殿下闭门思过,更不会遣了他来南楚出使,说是出使却也有流放的意思。   被流放到南楚对于皇子来说绝不算什么好事,偏殿下却高兴的紧,自打一出北国国境,三天两头便不见人,到了燕州地界,更是直接跑了,倒把这一烂摊子事都丢给了自己,自己这个副使成了个给殿下擦屁,股的。   想想都郁闷,可郁闷也没法子,谁让自己摊上这么位爷呢,且扛着吧,真扛不住了,再寻王爷回来料理。 第105章 正主也不远   这边儿等了半日不见正主, 而放了燕州大小官员鸽子的正主萧十六其实离着也不远,此时正在郊外逛园子呢,萧十六虽是北国皇子, 却善诗文通音律, 故此对南楚的山川景物,风土人情,颇为向往, 早便想来南楚游历,却一直未得机会,这次倒是因祸得福,也算夙愿得偿, 如何肯安份的待在使团中。   想这燕州城地处北疆,是南楚距离北国最近的一个州府,虽离得近风俗人文却大不一样, 燕州城俨然便是南楚的风格, 习俗也一样, 故此如今大好春日, 正是燕州府郊外各家开园子的时节, 别管是富户望族还是官员,只要郊外有园子的,几乎都会开园让百姓进来游玩,谁家园子逛的人多, 过后便是席间自夸的资本, 能牛气好一阵子。   萧十六既要领略燕州的风土人情,自然要去逛园子, 却不知谁家的园子好, 便寻了个路人问了一下, 那人听了不禁打量了萧十六几眼道:“您是刚到燕州府的外省人吧。”   萧十六点点头:“是外省人,以前未来过,这是头一回。”   那人点头:“我就说吗,本省人哪有不知道谁家园子好的,跟你说吧,前两年数着城南那几处园子人气旺儿,只一开园子便都往城南跑。”   萧十六手里的折扇挥了挥道:“这么说我若想逛园子得去城南喽。”   那人忙摆手:“你这人还真是性急,我还没说完呢,前两年是城南今年却不一样,要说人气旺的园子,当属梁府别院。”   梁?萧十六目光微闪了闪,莫非这燕州城竟有梁家人,还在这儿盖了别院,不能啊,若是梁府子弟,若来北疆必是入军营历练,军营萧十六可是知道,那是靠真本事真能耐的地儿,就算梁府的子弟,只进了军营也跟草头兵一样,断不会盖什么别院。   大约是凑巧,毕竟南楚大了,梁姓也并非只有忠勇侯府一家,却也不敢轻忽,问了一句:“这梁府想必是燕州的富户了。”   那人听了一个劲儿摇头:“错了,错了,不是我们燕州府人。”说着他自己都笑了出来。   萧十六有些意外:“不是燕州府人?”   那人忙正了正脸色道:“说起这个,却有个由头,听闻这位梁六爷是京城来的大家公子,来燕州本是路过访友的,打算着拜访一下便走,谁知一下船就被我们燕州的风景吸引住了,索性不走了,在燕州城置了府邸不说,还在郊外买了一处园子,精心收拾了好些日子,才住进去,又赶上春日,便对外开了园子,不仅如此,还请了戏班子杂耍班子过来,可真是下了血本,这舍得使银子,园子自然热闹,自打开园成日里人山人海的,您要是不怕人多,去这里逛逛倒是不虚此行。”   萧十六微微欠身道了谢,等路人走了,萧十六暗道,京城的大家公子,梁六爷,莫非真是梁府的人,不然怎么这般巧,也叫六爷,不管是哪个六爷,自己都得去瞧瞧。   想到此便吩咐往那路人说的别院而去不提,却说皎娘,昨儿梁惊鸿执意留宿在了内院,今儿早上自己还暗暗发愁,若是他就此不走了,以后自己该如何。   自打昨儿晚上起,针对梁惊鸿,皎娘心里仿佛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如今皎娘倒宁愿他跟一开始那般,对自己用心机手段好过如今。   脑子里忍不住划过昨晚今早,梁惊鸿的举动说的那些话,忽觉有些脸热。   韩妈妈端了茶进来,见她手里虽拿着绣绷子却并未下针而是直愣愣盯着绣绷子上的花样儿,仿佛是要把绣绷子盯出多花来。   韩妈妈把茶递在她手里方道:“这会儿日头不强,大娘子何必闷在屋子里,去外头走走,也散散心。”抬眼见皎娘脸颊有些绯红颜色,忙道:“怎脸这样红,莫不是病了吧。”   皎娘把手贴在自己脸上,对着桌子的铜镜中照了照,看见铜镜中映出的大红脸,皎娘颇有些不自在,放下手里的绣绷子站了起来:“我去外头走走。”   谁知皎娘步子还没迈出去,雪团便窜了过来,故技重施,用两只前爪死死抱住她的小腿,抬起头来眼巴巴望着自己,那目光可爱又可怜,竟让一只小狗看的心中温暖,伸手把雪团抱在怀里,走了出去。   皎娘的活动范围大都在内院,如今还开着园子呢,外头人来人往的正热闹,自己去了不妥当,便只在附近走了走,堪堪走到垂花门,正要往回走,却忽的传来一声狗叫,这一声可捅了马蜂窝,怀里本来十分乖巧的雪团儿猛地一窜便从皎娘话里窜了出去,小短腿倒了几下,便跑没影儿了。   皎娘吓了一跳,这雪团儿虽自己养了没几日,却极有感情,哪舍得跑丢了,也便顾不得什么,忙追了出去。   追出垂花门便见一个青年男子站在山石旁,手里提着的正是雪团子,大约被提的不舒服,雪团子四腿狂蹬,张开嘴对着男人呲着牙汪汪的叫。   皎娘忙上前道:“吓到你不好意思,给我吧。” 第106章 遇上个不想讲理的   男子目光在皎娘头上划过, 遂问道:“这小东西是你的?”   皎娘点了点头,男子却摇头道:“可有证据?”   证据?皎娘微微皱了皱眉,这也不是衙门里过堂审案, 需的要个证据, 这人摆明是故意为难自己呢,想到此,便不想再理会他, 而是叫了声雪团子来。   雪团子听见主人叫它,踢蹬着断腿直扭身子,嘴里汪汪的叫的愈发大声,男子便把小狗抱在怀里, 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低声道:“不许闹。”   声音虽不大,却极具威慑力, 雪团子自小在杂耍班子长起来的, 异常有灵性, 最会看眉眼高低, 却也知道什么人不能惹, 而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正是不能惹的,哪里还敢闹腾,分外乖巧的待在男人怀里, 可两只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却可怜巴巴的看着皎娘, 盼着皎娘把自己救回去。   皎娘不妨竟遇到这么个不讲道理的,遂道:“它真是我养的小狗, 并非扯谎, 你看我唤它的名字, 它是知道的。”   男子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狗,雪团子可怜兮兮的哼唧了一声,小脑袋还点了点,那样儿真像是听懂了一般。   皎娘忙道:“你瞧它点头了。”   男子却道:“我瞧着就晃了晃脑袋,想是有些困了。”   皎娘不妨他如此难缠,心中颇有些后悔,刚出来散步的时候没让人跟着,她生在小户寒门,自小跟前儿也没使唤过人,后来嫁了潘复虽雇了婆子厨娘,也不过是帮着料理些杂事,并不是时时在身边跟着他,可这别院里却不一样,前头如何自己不知,便自己住这个院子里,除了韩妈妈还有两个丫头两个婆子,这还不算外头洒扫的,这么多人都盯着自己,颇不自在。   故此,若出来散步,便不让人跟着,韩妈妈先头还不答应,说这样不合规矩,皎娘干脆就不出去了,韩妈妈怕她成日在屋子里闷坏了,想着皎娘不会走远,只在内院里走走散散,虽说如今开着园子,前头都是逛园子的人,也不会跑到内院来,便应了她,散步的时候不让人跟着。   哪想,会遇到这样一个不讲道理的男人,皎娘待要叫人来为自己做个证,偏往日在这儿守着门的小厮却不见踪影,想来是知道梁惊鸿不在这别院之中,便懈怠下来,加之这边是后院,那些唱戏的耍杂耍的卖东西都在前头,来逛园子的都往热闹地儿扎,谁往后院来啊,常日里见不着个人影儿,得了机会哪有不偷懒的,偷个懒往前头瞧瞧热闹,不过一会儿就回来,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   哪想到今儿偏有个不喜凑热闹,非往后边扎的,还让几乎不出内院的皎娘给撞上了,想叫个小厮作证都见不着人。   这男人摆明了就是逗弄自己呢,实有些轻浮,若依皎娘的性子,转身走了便罢,可又实在舍不得雪团子,这小狗虽没养多长日子,却甚通灵性,平日里陪着自己,倒消解了不少愁绪,故此,虽才养了几日,却有些离不开了。   男人见她想走又舍不得,雪白贝齿咬着唇,那张莹白的小脸上满是纠结,这般神情却更是我见犹怜,心道果然女南楚的美人风姿别致,在北国想找这样楚楚动人的美人,却不易。   哪里肯轻易放她去,正要再调笑几句,却听我见犹怜的美人唤了一句:“南老板,劳烦来一下。”   皎娘正纠结是走还是再跟他讲道理,走了舍不得雪团子,跟他讲道理,这人哪是能讲通道理的,正为难间,忽瞧见那边廊上的南楼月,大约是路过,瞧方向并不是往这边来,毕竟这边是内院,非内眷不能入这是规矩。   而自己跟南楼月虽那日说了两句话,也不过是碰巧罢了,并不相熟,这会儿却也顾不得熟不熟了,只把叫过来给自己做个证,才能要回雪团子。   南楼月本是路过,不妨听见人喊自己,方侧头看了过来,这一看,连着眨了好几下眼,才确定不是自己眼花,的确是皎娘招呼自己。   南楼月忙几步走了过来,到了跟前儿,行过礼,目光划过对面的男人,方道:“玉娘子唤小的过来,可是有事?”   皎娘指了指对面男人怀里的雪团子道:“刚我在内院里散步,不妨雪团子淘气跑了出来,正好撞在这位公子手里,我说雪团子是我养的,这位公子却不信,劳烦南老板帮我做个证。”   南楼月看向对面的男子道:“雪团子的确是玉娘子养的。”   男子听了南楼月的话,倒是未在为难,把雪团子递了过去:“这小狗玉雪可爱,我是怕有人冒认了去,回头它主人再来寻岂不麻烦,既有人作证,想来真是你的,还你吧。”   皎娘伸手接了过来,未看男子一眼,而是对南楼月微微颔首说了声多谢,便抱着狗进内院去了。   从垂花门行过画廊,进了内院迎头便遇上了寻过来的韩妈妈,韩妈妈不禁道:“可算回来了,我还说怎散个步去了这么久,正要去寻大娘子呢,莫不是遇上了什么事,耽搁住了。”   怀里的雪团子委屈的哼唧了一声,皎娘摸了摸它的脑袋以示安慰,却不想提刚那男人的事,若自己说出来,以梁惊鸿的脾气,只怕不能善了,说到底也不算什么大事,雪团子也要回来了,何必再惹麻烦。 第107章 是该好好想想   想到此, 皎娘摇摇头只道:“雪团子贪玩,多跑了一会。”   韩妈妈松了口气:“原来是这小家伙淘气,我还怕有不那些逛园子的瞎跑胡撞, 进了内院冲撞到大娘子呢。”   皎娘抿了抿唇:“后院这边儿也没什么玩意乐子可瞧, 那些逛园子的人往这边来做甚,况还有值守的小厮呢。”   韩妈妈却摇头道:“就那几个小子,惫懒的紧, 平日六爷在多少有个威慑,也还罢了,如今知道六爷不在园子里,还不撒了欢啊, 说不准便轻慢了差事,跑去吃酒赌钱了也未可知,说到底不是府里□□出来, 少些规矩。”   皎娘微愣了一下心道, 府里?莫不是说的梁惊鸿在京里的家, 听韩妈妈的话里的意思, 是嫌别院里这些小厮没规矩。   皎娘自是知道, 如今别院里使唤的这些婆子丫头小厮护院,大都是从牙行里找来的,毕竟梁惊鸿并不是燕州府人。   如今皎娘自然知道梁惊鸿留在燕州是见色起意,当初却并不知这些底细, 只是听潘复说是来访友, 因稀罕燕州的景致风物,方留了下来, 又开医馆又置府邸别院的, 这一通折腾, 铺开如此大的场面,身边跟的人自然不够使,便得去牙行里挑人。   燕州的牙行据皎娘知道,还算诚信,又是特意挑的人,应不会太差,韩妈妈之所以不满,是因她眼界高,看惯了那些高门大户里的规矩,自然瞧不上牙行这些人。   有些事皎娘不想去深想的,因她从心里觉着这些都跟她并无干系,可韩妈妈不知是有心亦或无意,时常说起京城的一些事,透出只言片语里的信息,却又由不得皎娘不想,毕竟冬郎如今在京里进学,而现今的处境,皎娘着实猜不出梁惊鸿的心思。   纵皎娘活了两世,可两世里加起来也没有多少年,且除了家人之外,唯一算是亲近的男人便是潘复,而自己跟潘复虽是夫妻,却并无太深牵扯,自己根本不用去猜潘复的心思,本以为日子便那抹无波无澜的过下去了,哪知陡生祸端。   皎娘知道自己的容貌不差,却也并未美到让男人一眼便放不下的程度,之所以惹出这样一场祸事,许是自己命里注定该有此劫吧。   先头想着梁惊鸿这样的人,也不过是图个新鲜,三朝五日腻烦了,便丢开了,哪知他近日的表现,却越发让人看不明白了,倒不似之前只想那些事,仿似真要过日子一般,自己与他过日子?便想想皎娘都觉荒唐。   想到此,不免摇头,自己平白想这些做甚,梁惊鸿京里的家宅府邸,规矩等等跟自己有什么相干,如今他留在这燕州府是因兴头未过,待兴致过了,这小小的燕州府,便想留他也是留不住的。   却又想起南楼月来,对于南楼月皎娘先头只是听潘复提过一两句,后来方知潘复总往梁府去便是为了南楼月,而南楼月竟是梁惊鸿一早便布下的棋子,若没有南楼月想来潘复也不会如此着急的写下和离书。   这些事皎娘越想便越觉得梁惊鸿这男人可怕,不过一个念头,便使出这么多心思手段来,不止南楼月,还有叶氏,冬郎乃至自己爹娘,自己尽再他掌握之中,亏得先头自己还以为只要劝得潘复不与他来往,便能避开,当真可笑,早在明楼下,他起了心思,这场祸事便避无可避了。   而如今便在这别院之中,两人既有肌肤之亲又同床共枕,却仍猜不出他的心思,到底想如何?   韩妈妈把雪团子接过去,交给一旁的丫头,递了参茶过来,盯着皎娘用了半盏方道:“听闻那北国的使团已进了城,今儿晚上应是接风宴,估摸着明儿六爷便能回来了。”   皎娘一愣下意识道:“明儿便回来?”   韩妈妈听了这话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看起来六爷若想顺心如意,还有的等了,这位心里是巴不得他不回来呢,而六爷哪儿不用想都能知道,必是惦记的紧,若不是皎娘执意不愿,走的时候便一起把人带去了。   想到此,心里不免替六爷委屈,开口劝道:“大娘子莫怪老奴多嘴,这人啊一辈子长着呢,谁也料不准能遇到什么人,什么事儿,且遇上了当时当日也不能分辨到底是福是祸,既如此,不若想开些,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六爷的性子虽霸道了些, 对大娘子却是真心实意,大娘子莫总想着前头那些不开心的事,只瞧如今六爷的心意,也便自在了。”   皎娘自是知道韩妈妈是一片好心,虽她是梁惊鸿的人,却对自己极为上心,皎娘亦不是铁石心肠,人家对她好,自然是记着的,也知道韩妈妈的话有些道理,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境地,想不开也得过,想开了也是过,何必总别扭着,倒弄得所有人都不痛快。   只是便自己不去想前头那些事,也不知怎么应对梁惊鸿这个男人,或许自己是该好好想想,逃避总不是长久之计,毕竟瞧如今梁惊鸿的意思,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罢手的,他若不罢手,一日两日,一月两月还好说,日子再长了,爹娘哪儿如何能瞒得过去。   可如今自己这样的处境,又如何能让爹娘知晓?越想越愁,眉头都蹙了起来,支着腮在炕几上发呆,想的太入神,不妨进来人都不知,直到手指探过来在她眉心点了一下,皎娘方回神,瞧见对面的梁惊鸿,悚然一惊,忙避开他的手:“你,你何时回来的?”   梁惊鸿有不舍的收回手道:“昨儿皎娘让我好生惦记,便姐夫与我说那迎候使团的正事,都心不在焉,夜里更是整整一宿都未睡好,睡里梦里都是皎娘,皎娘可知我今儿费了多少唇舌方说服的姐夫方应我回来,可皎娘这般反应是不想我回来吗,如此却真叫惊鸿伤心了。”   皎娘被他一番似是而非的话说的俏脸发烫,早已知道不论言语还是不要脸上,十个自己也不是这男人的对手,便低下头只做未听到。   梁惊鸿却最稀罕她这般,不说话,显见是羞臊了,那张俏脸通红一片,绯色从那剔透好看的耳廓处一直晕染至脖颈,隐没在白衫子上绣着暗纹的交领处,那抹红白相间的风情,委实动人。 第108章 总得留些念想   皎娘半日未见他说话, 不禁抬头一瞧,却见他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领口处,哪里还不明白他那心思, 急忙侧了侧身子, 避开他的视线,咳嗽一声道:“你,你怎回来了?”   诱人的风景瞧不见了, 梁惊鸿颇有些遗憾,听见仍是这般问,不禁道:“果真我是个讨嫌的,不得皎娘待见。”   语气中颇有些黯然委屈之意, 皎娘心知他最善做戏,况他这样的人哪里会委屈,不过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罢了, 偏皎娘是个心软的, 若他真强硬着来, 皎娘便斗不过也断不会轻易屈从, 可他这般做小伏低的说话儿, 皎娘心里便有些过不去,遂说了句:“何时说你讨嫌了。”   听了这话,梁惊鸿目光一亮,倾身凑过来道:“既不讨嫌, 皎娘也如我想你一般夜不能寐了, 若知皎娘如此想念惊鸿,便天王老子也拦不住我的脚, 昨儿也回来了。”   皎娘一张脸红透了:“你, 你莫胡说, 谁,谁想你了?”   梁惊鸿吃吃笑了起来:“好,好,是我胡说,不想便不想,有我想你也是一样。”逗了她几句,见她又羞又气的抿着小嘴,唇角微微上扬似是含着笑,露出若隐若现的笑窝,倒把她眉眼间的轻愁冲散了去,多了几分俏皮鲜活之色,实在好看,便这么盯着瞧也觉瞧不够。   忍不住伸手在摸了摸这张俏脸低声道:“皎娘笑起来真好看。”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仿似蕴着万千情意,这样的目光皎娘竟有些不敢与他对视,垂下眼睫低声道:“何曾笑了?”   是了,是没笑,只是刚那微翘的唇角,瞧着像是噙了笑意,即便如此,也令梁惊鸿不觉想起那晚明楼之下,她回眸一笑,那般动人心魄,一下子便钻到了他心里去,想放都放不下。   皎娘生怕他再说什么荒唐话,忙叫人上茶,谁知,她一连唤了两声,外头丫头倒是应的利落,却不见进来,不免有些恼。   梁惊鸿只咳嗽了一声,丫头便端了茶进来,倒让皎娘又气又恼又无奈,梁惊鸿见她那样儿,不禁轻笑了一声道:“若觉她们伺候的不好,发落出去便是,何必气着自己倒不值当。”   那端茶的丫头这会儿刚退到门边,听到这句身子一抖,手里的茶盘子差点儿是掉了,显见是吓坏了,皎娘心中不忍遂道:谁说不好了,平日里做事颇上心。”   梁惊鸿岂会不知她的心思,笑了一声,却并不再纠缠这个话题,毕竟他心里知道有韩妈妈在,这些丫头们便不如梁府的有规矩,却也不会偷懒,刚正因知道自己在屋里她们不敢进来打扰,不妨倒惹出美人儿的气性来,可惜美人虽有气性到底还是心善,不忍那丫头受责罚,反替那丫头说了话。   梁惊鸿心里却有些不满,对个丫头都心软心善的连句重话不肯说,怎么到了自己这儿便成铁石心肠了,若不是自己憨皮赖脸的往前凑着跟她说话儿,梁惊鸿很确定,皎娘能一辈子不搭理自己。   心里正不满可转念一想,又觉这么着不正说明皎娘对自己格外不同吗,对别人都是心软不忍,在自己跟前儿却专使性子,记得阿姐以前说过,女子的心思最是奇怪,不相干的人倒能宽容大度的相处,偏偏越亲近的人越是别扭着爱使性子。   想到此,梁惊鸿心里的不满忽然消了,反而欢喜起来,觉着自己这些日子的心思到底没白费,总算自己在她心里算亲近的人了。   心里这 一欢喜便想起刚进来的时候,瞧见她一脸愁容,仿似有什么解不开的心事,要说皎娘的心事,不用猜也能想到,能让皎娘发愁的除开她爹娘便是她兄弟冬郎了,如今冬郎远在京里进学,且一连两封保平安的家书递送过来,心里自然安稳了,不是兄弟便是爹娘了。   想到此,便道:“皎娘可是想回娘家?”   皎娘眼睛一亮,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会儿,眼里的光亮便黯了下去,摇摇头苦笑一声:“如何去?”她这个苦涩的笑,令梁惊鸿有些心疼,略沉吟道:“皎娘若顾虑身份,我倒有个法子?”   皎娘大约不信,只是摇了摇头,并不答话。   却听梁惊鸿道:“我知你是怕和离之事被爹娘知晓,可既成事实之事,便能瞒一日两日,又怎可能一直瞒下去,倒不如尽早说明白的好。”   皎娘忍不住抬头看向他,目光颇有些讽刺:“我父亲虽非圣贤,却是饱读诗书,通情达理,若果真如和离书上所写缘由和离,想来父亲便有不满亦能接受,大不了养我这个不孝女一辈子,父亲也是愿意的,可……”   底下的话皎娘未说下去,两人都是明白的,梁惊鸿使了这么多心机,自然不会放了皎娘家去,他不放手,家里便无法交代,如何能去见爹娘。   梁惊鸿微微叹了口气:“便惊鸿前头行事多有错处,却是一片痴心,怎皎娘到今日仍不信我,若皎娘信我,又怎会因此等小事发愁。”   皎娘心道,小事?身为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和离岂是小事。   梁惊鸿知道她想的什么,摇摇头道:“潘复那等势利小人上门求娶你父亲都能答应,难道我还不如那潘复不成。”   皎娘一惊愕然看着他:“你,你胡说什么?”   梁惊鸿:“婚姻大事,岂非儿戏,我再混账也断不会拿此事胡说,只皎娘点头,明日我便去提亲。”   皎娘先是觉着梁惊鸿疯魔了,可底细一想却明白了,虽与他相处不久,却知晓他的秉性,他既说出了口,必是早动了心思,而他的心思自然不是真娶,说白了就是做场戏,爹娘哪儿能糊弄过去。   皎娘从不怀疑梁惊鸿的本事,这男人能为了一时色心,便又开医馆又置府邸的,还假装成出身医药世家的大夫,来给自己瞧病,之前那些身份名头哪一样是真的,既能假装成大夫,扮成别的又有何难。   想通透了,皎娘忽觉这个法子虽听上去荒唐,却是可行的,他不会放过自己,至少目前不会放,自己也不可能永远在屋里躲着,便能借着病不见外人,爹娘哪儿总要有个交代。   虽欺瞒爹娘是不孝,却总比说了实话妥当些,即便这样的事不可能长久瞒下去,但韩妈妈说的好,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至于往后且不去想,先把眼面前儿过去再说吧,更何况,自己这样病歪歪的身子,不定哪会儿就解脱了去,说不准都没有往后呢。   想到此,便微微点了下头,梁惊鸿从刚便盯着她,虽心里早有打算,这会儿却莫名有些紧张,见她点了头,心里的石头方落了下去。   皎娘却仍是忐忑,忍不住道:“你打算如何?”   梁惊鸿自是知道她问的什么,也不隐瞒,开口道:“那和离书上写的分明,自此之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既已和离另嫁个好人家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到底不是小事,便简之又简,想必也得一月光景,这一个月总不得见面,却太过煎熬。”   皎娘听了心中不觉一喜,是了,即便假装也需做个样子出来,自己怎么也得回娘家去待嫁,总不能一直住在这别院里。   即便终究脱不得身,到底能得一个月的自在,不用整日里提心吊胆的想着怎么应对他。   心里高兴脸上便透出了些许喜色,瞧在梁惊鸿眼里,真是气也不是,恨也不是,合着她就这么不待见自己,一说要回娘家,那高兴劲儿遮都遮不住。   梁惊鸿可不是个吃亏的主儿,哪里能光憋屈着自己,总的找补回来才是,想到此,便道:“只是,如今日日都在眼前儿,我这心里都不踏实,若由着你家去,岂非更不安稳,有道是有来有去方好商量,我既应了你家去,皎娘是不是也该与我些什么,好让我放心。”   皎娘摇摇头:“皎娘一无财帛二无金银,并不能与你什么?”   梁惊鸿:“财帛金银有甚稀罕的,只要皎娘有心既可。”   皎娘不知道他打什么哑谜,梁惊鸿恨铁不成钢,这丫头白长了这么个可人的模样,却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   不免有些气上来,一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微一用力,便把人拖到了自己怀里,紧紧抱住了,在她耳边咬着牙道:“皎娘是当真不知,还是故意要气我,家去这些日子,总的留点儿念想,方显诚意,不然我断不会放了你去。”   皎娘正想问他什么念想,却听他在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顿时脸色一白,就知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话己出口梁惊鸿倒不着急了,而是道:“你若不应,我亦不会勉强,只……”   他话未说完,便见皎娘微微点了下头,梁惊鸿大喜:“皎娘这是应了?”   皎娘不免苦笑,自己能不应吗,不应他便会放过自己不成,能忍到如今,想来已是这男人的极限了,早晚都要挨上这一刀,若能换得家去在爹娘跟前尽几日孝道,也算有舍有得吧。 第109章 心里也不许想   自打上回之后, 可是素净了不少日子,想梁惊鸿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未开荤还罢了, 这一开了哪刹得住, 尤其心头的人儿就在眼前,日日能看不能碰的,当真磨人。   这好容易点了头, 哪里还能等,搂着人便要亲,不想皎娘却一侧头避开了,梁惊鸿目光略沉:“怎么, 这就改主意了?”   皎娘咬了咬唇:“此时不可。”   梁惊鸿瞧了她一会儿,忽的明白过来,不禁低笑了一声:“原来皎娘喜欢夜里, 倒也是, 这事可不得在夜里吗, 却未听说白日里洞房的。”   皎娘听了这话并未羞臊而是怕, 一想到上回那挖肉刮骨一般的苦楚, 便忍不住惧意,梁惊鸿见她脸色有些发白,便猜到了她是被上回吓住了,心中既悔又亏, 正想打叠起柔言细语好生安抚安抚, 让她别怕自己,男欢女爱本是人生至乐, 怎倒成了受刑一般。   却还未想出妥帖之词, 李顺儿便着急忙慌的跑了来, 说知府大人那边来了信儿,说那位贤王殿下已进了燕州城,知府大人已吩咐在明楼设接风宴,让六爷赶紧过去。   被李顺儿几句话搅了兴致,梁惊鸿脸色颇有些不好看,没好气的道:“今儿早上在城外等了半天,不见他的影儿,我这才抽空回来坐了一会儿,茶都未吃上一口,他却进了燕州城,这是溜着小爷玩呢。”   好家伙,那可不止是使团的正使,还是北国的贤王殿下,地位身份在哪儿摆着呢,谁敢造次,也就六爷敢说这种话,李顺儿可不敢答言,只是低着脑袋扮聋子,不止要扮聋子还得当瞎子。   他是六爷跟前儿有些体面的,又是管事,这内院是进来过几次,只是每回都在外头廊下,隔着窗子禀事,谁知今儿六爷却把自己叫进了屋里来。   进了屋给皎娘行了礼便低着头,脑袋都不敢抬,他可知道六爷对这位有多稀罕,从灯节在明楼下见了一回,就惦记上了,日日筹谋步步算计,折腾了这好几个月才把人弄到手,弄到了手也没见腻烦,反倒愈发上了心,如今这别院里谁不知玉娘子是六爷的心尖子,自己要是不当心冲撞了,六爷不得扒了自己的皮啊。   心里也知六爷为何发脾气,昨儿走的时候六爷就百般不舍的,若不是玉娘子咬死了不去燕州城,六爷恨不能把人一块儿带了去,今儿又忙忙的跑了回来,好容易亲近亲近,却又让自己给搅了,不,不是自己,是那个萧十六给搅了,能不发火吗。   李顺儿低着脑袋一声不吭,等着六爷把脾气发过去。皎娘却有些看不过去,忍不住开口道:“那外邦使团来访,却是要紧大事,李管事也是怕误了正事 。”   梁惊鸿颇有些意味不明的瞥了皎娘一眼,被他这样的目光一瞧,皎娘心里竟不由一颤,总觉着他是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下意识侧头避了开去。   梁惊鸿心里更是郁闷,想自己何曾落到这般境地过,不过是想疼她爱她,却被这丫头当成了洪水猛兽,怎就这般不待见自己呢?   心里郁闷脸色愈发不好,看了李顺儿一眼道:“往后皎娘的话便是我的话,她吩咐的事,不用回,去办便是,可记下了?”   李顺儿愣了一下忙应道:“奴才记下了。”虽知六爷稀罕这位,可没想到稀罕到这种程度,六爷如此吩咐,就等于宣告从今往后除了六爷之外这位玉娘子就是这别院的主子了。难怪今儿要唤自己进来,原来是为了吩咐此事。   梁惊鸿吩咐完便道:“下去吧。”   李顺儿忙道:“六爷,知府大人那边儿催的急呢。”   梁惊鸿不耐的挥挥手:“啰嗦什么,且去备马,我说句话便去,再说,不就是接风宴吗,又不是火上房,着的什么急。”李顺儿心道若不是那位身份太高,知府大人应付不来,哪里会这般急着来请六爷,却也不敢说什么,老实的退了出去。   等李顺儿出去,梁惊鸿便伸手把皎娘拖进怀里,捏着她的下颚抬起那张小脸来对着自己问她:“你心里是不是想着,我今儿去了燕州城,你便解脱了?”   皎娘不妨自己的心思被他如此直白的说了出来,顿时一慌,想说不是却不惯打谎,若点头应下,只怕这厮脾性上来,不定又要做什么,不惯说谎却又不敢点头,只能无措的咬着唇。   梁惊鸿早便知她这样的想头,可她这样连说句假话哄自己都不愿的样儿,也让他是又恨又爱,恨自己这般用心良苦,她却半点不领情,却又爱她这样执拗倔强的模样,爱恨齐齐涌上来,哪里肯轻易放过她,一低头便噙住那执拗倔强的红唇,撬开齿关长驱直入,如威猛无敌的将军一般,所过之处,皆要俯首……   虽两人已有肌肤之亲,却那日惶恐之中,只记得疼的钻心蚀骨 ,旁的却记不得了,如今便他未做那晚之事,却依旧让皎娘想了起来,这男人的霸道强横,不容拒绝,也无力拒绝……   待他终于尽兴了,皎娘几乎窒息过去,那张小脸上红白交错,除了大口大口的喘息,连声都发不出来,良久方缓了过来。   梁惊鸿道:“应了我的事便不许反悔,心里也不许想,若以后再想,我便这般罚你,好生等着,我去去便回。”撂下话又在她唇上亲了两口,方起身去了。   皎娘愣了许久,直到韩妈妈进来,方回神,想起他临行之言,不免叹了口气,到底今儿是躲不过去了,盼着那接风宴能拖的时候长些才好,这般想着又觉自己掩耳盗铃,便那接风宴拖的再久也不可能永远不散,散了他还是会回来的。   皎娘盼着宴席永远不散,而梁惊鸿却恨不能立时散了才好,偏不能如愿,这萧十六在城外摆了他们一道,自己跑去逛了个自在,这会儿更是放开了,倒真是好酒量,明楼上的几个行首围着他,轮流敬酒,竟也是来者不拒。   吃了许多酒也不见醉,只那张俊脸有些红,愈发衬的那张脸清眉朗目,器宇不凡。   潘明成凑到梁惊鸿身边低声道:“这位萧十六还真是名不虚传啊,这风流倜傥的风范,倒是跟惊鸿兄有些像。”   梁惊鸿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你是醉了吧,谁风流了?”   潘明成一愣心道,这话头儿不对啊,听着怎么像是着恼了,以往在京里,谁不知梁六爷的大名,这怎么连提都不让提了。   不让提便不提吧,没得自己找不自在,遂换了话题道:“这萧十六可不像北国人。”   这点梁惊鸿倒是认同,北国不比南楚,地处苦寒之地,民风彪悍,大多北国人都生的较粗糙的,这萧十六却细眉目清秀细皮嫩肉,若是换了南楚的服饰,走在街上就是个清朗俊秀的书生,绝没人知道他是北国人。   而且,这性子也像南楚人,手里扇子挑着行首的下颚轻语调笑的样儿,简直跟南楚那些世族子弟一个德行。   只是他是乐了,却搅了梁惊鸿的好事,一想到为了陪他不能回去抱美人,梁惊鸿怨念丛生,冲那行首使了眼色,那几人会意,愈发上赶着敬酒,计量着把那萧十六灌醉了,好脱身。 第110章 遇上个拼酒的   哪知这萧十六瞧着清秀斯文, 却是个千杯不醉的酒国豪雄,几个行首轮番劝酒竟也只是微熏,且更来了兴致, 提着酒盏从座上起身, 摇摇晃晃走到梁惊鸿跟前,道:“在月郡便听人说起南楚的青年才俊,久慕小侯爷之名, 却不得见,今儿借了周大人辖下宝地与小侯爷把酒言欢,着实畅快,来, 来,本王借花献佛敬小侯爷,你我今日酒逢知己, 自当不醉不归。”说着把手中酒盏往前一送, 意思很明显, 要与梁惊鸿拼酒。   主席上的周知府虽觉自己有些不厚道, 却着实松了口气, 说实话,若论身份地位他远不如梁惊鸿,却是燕州知府,这北国使团的接风宴上, 按道理自己该尽地主之谊的, 本想着敬上两轮酒也就差不多了,哪知这萧十六却是个千杯不醉的, 就自己这酒量, 若是再陪下去, 不等这席散了这条命都得搭进去。   刚萧十六从席上起来,真把他吓的不轻,且不说这位是北国的右贤王,便是他身为使团正使,品阶在那儿摆着,若是敬酒,自己断不能推脱。   见他奔着梁惊鸿去了,心里方踏实,多亏一早把这小子提溜了来陪席,不然可没人替自己挡酒,至于梁惊鸿的酒量如何,能不能拼过萧十六,周正一点儿都不担心,以他猜测,就算赢不了也是半斤八两。   梁惊鸿酒量是不差,若兴致上来,能把席上的人都喝趴下,只不过今儿有正事,吃酒岂不误事,故此自来席上也不过就敬了几轮酒意思意思便放下了,一心盼着酒席赶紧散了,好回去抱美人儿,暖被香枕,美人在怀,何等销魂,跟这些臭男人混个什么劲儿。   他是心不在此,可萧十六偏偏就对他有兴致,其实也怨不得萧十六,席间满座的人论身份,也就梁惊鸿能跟自己对上岔子,加之两人年纪相仿,而这位梁府的小侯爷亦跟自己一样声名远播,在月郡之时,便对这位梁府的小侯爷颇为好奇,忠勇侯梁府威名赫赫,将门若出虎子倒不新鲜,出了这么个风流浪荡的嫡孙才稀奇。   两人出身虽有不同,名声却差不离,因此特意留意过,乃至今儿见了真人,生的钟敏俊秀,亲善和悦,令人一见便有如沐春风之感,意外之余便不觉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故此亲自过席来敬酒,他是北国的右贤王 又是使团正使,以他的身份地位,过来敬酒已是很给梁惊鸿体面,梁惊鸿若推拒,可就不是席间拼酒的小事了,往大里说扣上个怠慢外邦使节,两国都可能交恶,往小里说,自己身为梁府子孙,在酒桌上认了怂是小事,丢了侯府的脸面却是大事。   所以,这酒是万万不能推的,不仅不能推还得吃畅快了才行,想到此,亦站起身来,身后陪席的行首忙执壶便要倒酒,却被梁惊鸿拦下了:“且慢。”   众人都是一惊,尤其周知府跟潘明成两人,真给梁惊鸿吓住了,周正可是知道梁惊鸿的性子,真要脾气上来,谁的账都不买,就算萧十六是北国的贤王也一样。   若真是如此,这怠慢外邦使节的锅可就落自己身上了,提着心神色都不觉凝重起来,开口道:“惊鸿不可胡闹。”   潘明成忙跟着点头,他是知道些底细的,今儿一见梁惊鸿潘明成就知道,怕是跟别院那位有了进展,不然断不会如此心不在焉,恨不能立时散了席,好回别院,连酒都没心思吃。   惊鸿兄这心心念念的散了席好回去陪美人呢,萧十六却要拼酒,惊鸿兄一恼上来,真给撅回去,就麻烦了,有心解围,自己的身份却不好开口,只得在桌案下略踢了梁惊鸿一下,提醒他这是外邦使团的接风宴,一个弄不好就是国事。   梁惊鸿却并未理会潘明成的小动作,而是看着萧十六道:“好一个酒逢知己不醉不归,得蒙王爷下爱,惊鸿三生有幸,只是这酒盏小了些却不畅快,不若换大碗来方吃的痛快,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萧十六大笑出声:“果真小侯爷对本王的脾气,好,就换大碗。”   萧十六一句话,立马便换了两只青瓷大碗过来,梁惊鸿挥手遣了行首下去,自己拍开酒坛倒了满满两碗酒,端起一碗对萧十六举了举:“这碗酒敬贤王殿下文采风流,月中玉璧果然不凡。”说着仰脖,一饮而尽。   饮尽了还照了照碗底。   萧十六笑道:“谬赞了。”竟也仰脖喝了,又让倒满了,端起来道:“小侯爷亦是将门虎子少年英雄,这一碗敬小侯爷。”说着依旧干了……   就这么你一碗我一碗,不大会儿功夫便是三大碗喝了下去,这可是明楼里最大号的碗,一碗能顶上一壶,三碗就相当于半坛子,两人六碗酒便是整整一大坛,就算酒仙也扛不住啊,更何况前头两人已经喝过几轮了。   且这三碗喝的又急,下了肚便不胜酒力了,便两人看上去还算正常,若仔细瞧便会看出两人身形已有些不稳,潘明成见这情形,忙悄然给周知府递了眼色过去,周正会意忙跟席上副使道:“殿下舟车劳顿,想必已累的很了,官驿那边已备办妥当,不若今日早些去歇息。”   那使团副使也正着急呢,这才到燕州府离着南楚京城还远着呢,若是在这儿因拼酒闹出点儿什么事儿来,可不成笑话了吗,再说由着殿下这么喝下去,身子也受不住啊,真要有个闪失,别说自己的脑袋,自己一家老小的脑袋都保不住。   见周正递了台阶来,哪有不下的,忙点头:“是啊,是啊,时辰不早,也该回去歇息了。”说着忙过去连拖再劝的扶着殿下走了。   萧十六一走,这边儿梁惊鸿也有些撑不住了,周正忙吩咐扶他回府歇息,谁想出了明楼,却不上车,非让小厮牵马过来要回别院里去。   周正不禁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去别院做甚?”   谁知梁惊鸿却根本不听,死活要回别院,见小厮牵了马过来,也不理会周正,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周正哪料到他这般执拗,担心他从马上摔下来,有心追过去,却不善骑射,况使团如今在燕州城官驿,自己这个燕州知府擅自离城却不妥当。   正为难间,潘明成道:“大人莫担心,明成跟去瞧瞧。” 第111章 终是躲不过的   周正点点头嘱咐潘明成小心些, 方回了府中,叶氏担心丈夫醉酒,需得人看顾, 故此并未安置, 见人回来了忙吩咐去端醒酒汤,迎上前服侍更衣。   周正却道:“未吃几盏酒,用不着醒酒汤。”   叶氏便让丫头去端了茶来, 递在丈夫手里笑道:“今儿给那北国的使团接风,听闻北边的人极善饮,又有那么一位身份贵重的贤王殿下,想着你今儿不定得吃的大醉了, 还怕你的身子受不得,不想却是白担了心,倒不知老爷何时这般长进成了海量。”   周正知道妻子是打趣自己, 不禁道:“夫人莫打趣, 我这点儿酒量, 旁人不知, 夫人难道还不清楚吗, 再说,席上不是有惊鸿在吗,北国那位贤王殿下与惊鸿是酒逢知己,我方得了便宜。”   叶氏抿着嘴笑, 丈夫白日急着使人去别院找人, 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却想到梁惊鸿不禁道:“惊鸿呢, 可是回府了?”   说起这个周正摇了摇头叹息道:“哪里肯回府, 平日里性子虽霸道, 尚能听进去道理,可醉了酒便愈发执拗起来,也不管这会儿都是夜里了,偏要骑马回别院,倒不知那别院里有什么勾魂儿的不成,非得回去不可,根本不由我说话,骑着马就跑了。”   叶氏目光一闪,心道,可不是有勾魂的吗,不过,这么晚了还非要回去,必是有了想头,莫非皎娘哪儿想开了?若是想开了倒是一桩好事,也免得三天两头的闹腾。   叶氏哪里知道,自打梁惊鸿撂下话走了,皎娘便一直忐忑不安,便是窗外树影动一动便会惊一下,着实煎熬,韩妈妈知她的心思,有心想劝两句,却怕自己劝了倒勾起心思适得其反,眼瞅时辰不早,便收拾了床榻被褥,劝她早些安置。   梁惊鸿临走说了今儿晚上势必要回来的,皎娘如今是一瞧那床榻便不由自主想起那晚的酷刑,真是比死都难过,即便自己应了他,却仍是怕的紧,心中惧意难遣哪敢上榻。   便推说不困,仍在外间炕上绣花,韩妈妈没辙,只得又让丫头燃了支明烛,免得案头灯火太暗,伤眼睛,安排妥当,知道皎娘不惯跟前儿有人,便也不扰她,下去瞧那灶上的药膳,是明儿要用的,若想药性温透非得慢火炖上一宿方可。   皎娘心里正乱着哪里能安下心动针线,不过就是做个样子罢了,免得韩妈妈又催自己安置,故此手里的绣绷子拿了半天,也并未绣上一针,待韩妈妈出去,屋里只剩下自己,方松了口气,把绣绷子撂在一边儿,先开始整个人跟拉满了的弓弦一样,稍有动静,便会绷的紧紧,仿佛随时都会断了一般,却随着夜越来越深,不知是不是时候太长习惯了,也或许是担心到极致反而不那么紧张了。   而皎娘本就身子弱,平日里天一黑便睡了,哪会熬的这么晚,今儿是心里紧张强撑着精神,这会儿一松下来,哪里还撑的住,加之刚用了药膳,那药膳里本就有安神助眠的药, 这会儿困倦上来,眼皮直打架,却仍不敢回榻上睡,索性靠在一侧的迎枕上想着假寐片刻,。   可眼一闭上哪里还由的她,不大会儿便睡了过去,韩妈妈进来瞧了一回,并未唤她,只是拿了床锦被出来小心的搭在皎娘身上,虽说时已近夏,可皎娘身子弱,也怕她着了凉。   盖好了锦被,轻手轻脚的出来,便见六爷步履匆匆的从廊子上行了过来,到了近前儿却住了脚,往屋里瞧了一眼低声问:“可是睡了?”   韩妈妈见他浑身酒气,脚步都有些不稳,可见是吃了不少酒,担心他酒后折腾失了分寸,似上回那般由着性子来,又得把人折腾坏了,便道:“刚睡下不大会儿功夫。”说着顿了顿方道:“虽说调理了这些日子,见了好,奈何胎里带的身子弱,怕是禁不得的大折腾。”   梁惊鸿哪里不知韩妈妈话里的意思,不禁道:“妈妈何用如此嘱咐,人是我的人,疼她爱她都来不及呢,哪舍得折腾她。”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道:“妈妈与其嘱咐这些不若去拿衣裳出来,我也好去汤池沐浴更衣,免得这身酒气冲了她。”   韩妈妈这才松了口气,心里忽有些感叹,记得以前娘娘便说过六爷什么都好就是不知道疼人,这往后娶了媳妇不得成日拌嘴打架的不省心,当时老祖宗劝娘娘不用操心,这是没遇上可心儿的人,等遇上了自然就知道疼人了,当时引得屋里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只六爷不以为意,说女人最是啰嗦麻烦,有功夫还不如跟兄弟们去郊外跑马射箭呢,今儿想来这些就跟昨儿的事儿似的,这不一晃眼的功夫,就改了性子,再不嫌女人啰嗦麻烦了,吃了酒都知道先沐浴更衣散了酒气,再进屋里去。   韩妈妈哪知梁惊鸿心里的多急切,在席上跟萧十六拼酒耽搁了许久,便这一路紧赶慢赶的,到别院也过了子时,心里憋了许久的火越少越旺,恨不能立时就把人抱在怀里折腾一番,可到了屋外,却想起皎娘那惧怕的神色,火气便落了一半下去。   自上次那回之后,自己可是小心着意的哄了多少日子,才哄的好了些,虽仍不是心甘情愿,到底能跟自己说话儿了,不似前些日子那样,瞧都不瞧自己,且还默许留宿,更应了自己亲近。   能这般可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更何况,这春宵一刻男欢女爱,本是极快活的乐事,若每次都与受刑一般有什么意思,有了前次的教训,这回自然不能重蹈覆辙,便不会让她喜欢也不能视自己如洪水猛兽。   拿捏了主意,便压住了火气,在汤池里越性多泡了会儿,又灌了一大碗醒酒汤下去,酒气散的七七八八,人也清醒了许多,方进了屋。   一进来便见靠在迎枕上睡着的皎娘,梁惊鸿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微微俯身端详那睡着的人儿,不知是不是防着自己,身上并未换寝衣,仍是自己走前那身衣裳。   大约是睡着了缘故,发鬓有些蓬松,乌压压的堆在迎枕上的如意团花上,映着一张小脸莹白如玉,眉眼间轻愁散去,愈发清丽柔美不可方物,让人忍不住想一瞧再瞧,怎么瞧也不厌烦。   梁惊鸿瞧了好一会儿,却忽那睡着的人儿动了一下,梁惊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梁惊鸿倒不是怕自己,是怕皎娘醒了,乍一睁开眼看见自己,吓她一跳。   却是自己多想了,他退了一步略等了等,不见动静,方又看了过去,这一看目光陡然变得幽暗,许是睡得热了,才翻了个身,却这一翻身那盖的严实的锦便掀到了一边。   又因是侧躺着,那衫子的领口微微敞开了些,露出一截子脖颈,欺雪压霜一般,梁惊鸿呼吸都有些紧促起来,极力压了压方把那阵火气压了下去。   大约梁惊鸿的气息太强,皎娘又心里存着事儿,并未睡得很踏实,翻了身眼睫颤了颤便要醒过来,只是未等她睁开眼便被一只大手遮住,皎娘唬了一跳待要叫喊,唇亦被堵住,熟悉而霸道的气息侵入,把未出口的声音尽数吞噬……   这样不容拒绝的气势,除了梁惊鸿再无旁人,皎娘心中苦笑,终究还是躲不过去,皎娘本也想好了的,既然躲不过便只能忍了,就算再痛苦忍忍也就过去了,可身子却有它自己的记忆,只梁惊鸿一碰,便禁不住发抖。   梁惊鸿自然知道她这是怕的,更是懊悔当日不该那般胡来,更为愧疚,加之早计量好了,这回断不能让她再惧怕自己,便打跌起千般温柔,并不急着行事,而是耐着性子那床榻之上的万种手段使将出来……   皎娘虽是成过婚的妇人,于夫妻床笫之欢却是不折不扣的生手,加之身子特殊与旁的女子不同,头回破瓜偏又碰上梁惊鸿这样失了控不知惜香怜玉的男人,受了大苦楚,堪比酷刑,才异常惧怕此事。   而如今梁惊鸿痛定思痛,在这上面下了许多心思,一一使唤出来,皎娘这样未经事的哪里是他的对手,虽未如梁惊鸿所料那般快活,依旧把人折腾的晕了过去,可到最后却有些苦尽甘来之意,也算没白下功夫,且经过这一回,梁惊鸿心里也算有了底,皎娘的身子虽弱,只自己温柔些倒也不妨事。   心里畅快了,便也不觉疲累,越瞧怀里人越爱,恨不能爱到骨子里去,沐浴也不舍假手他人,自己用锦被裹着抱去亲力亲为,沐浴后又换了干净的寝衣,一直折腾到了天大亮,方收拾妥当搂在怀里美滋滋的睡了。   梁惊鸿是恨不能抱着人睡个地老天荒,偏偏没这样的好命,刚合上眼没多久,便被搅合了。   叫醒他的是韩妈妈,这李顺儿倒是个机灵的,知道这会儿谁上前谁倒霉,也就韩妈妈出马,六爷能压住脾气。   果然,梁惊鸿皱着眉刚要发脾气却见是韩妈妈,方罢了火气,心知这一大早李顺儿请韩妈妈来叫自己,必是有要紧事。   却怕吵醒了皎娘,抬手止住了韩妈妈的话,小心把怀里的皎娘,挪到一边儿,把锦被仔细搭好,纱帐拢严实了,又瞧了瞧并无不妥之处,方出寝室到外间问:“何事?” 第112章 讨嫌的贵客   韩妈妈方道:“李顺儿刚让人传话说前头来了一位贵客, 请六爷出去见客。”   梁惊鸿不禁挑了挑眉:“明成可在?”   韩妈妈自是知道他的意思点点头道:“潘府的孙少爷这会儿正陪着吃茶呢,只是李顺儿说这位贵客身份不凡,需六爷过去方妥当。”   身份不凡的贵客?难道是萧十六?如今在这燕州府除了北国使团的使节, 其余人潘明成出头应酬已足够份量, 而北国使团里这般讨嫌无聊的大约也只有那萧十六了。   若是他的话,的确得自己出马,尤其他来了别院, 自己作为主人,总不能失礼,可这高床暖枕美人在怀,实在有些舍不下。   韩妈妈见他看向里屋, 一副颇有些眷恋不舍,不禁暗暗摇头道:“往后日子长着呢,也不是在这 一朝一夕里, 且大娘子昨儿累的很了, 也得好生歇歇, 这边有老奴看顾着, 六爷忙您的正事要紧。”   梁惊鸿也知皎娘的性子, 昨儿那般之后,若自己在跟前儿怕是要不自在,给她些时候适应也好,想到此, 便换了衣裳, 又进去瞧了一回,见皎娘并未醒转的迹象, 方去了前头。   梁惊鸿前脚走, 皎娘后脚便睁开了眼, 韩妈妈并不意外,刚进来传话的时候便知已经醒了,之所以自己瞧出破绽,六爷却未看出来,是因太稀罕了,这男人大都一个样儿,若不稀罕瞄一眼都觉着烦,若稀罕上了便怎么看怎么好,而对着稀罕的人便容易犯糊涂,要不怎么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呢,自古而今都是如此,任你再厉害的英雄好汉,遇上 心仪的美人也得折在这温柔乡里。   韩妈妈把帐子拢起来道:“大娘子觉着如何?可能起来?”   韩妈妈一句话问的皎娘俏脸腾一下红了,虽知这些房里事瞒不过韩妈妈,却这般问起来也让人羞臊的紧,垂下眼手捏着被角小声应了句:“还好。”不知为何,声音竟有些说不出的软糯,不自觉便透出一种慵懒来,皎娘那张脸更红了一层。   韩妈妈看破却不说破,只道:“若大娘子仍觉困倦,待用了早膳再睡不迟。”   皎娘点点头便要起来,可谁知不动还罢,这一动方觉浑身绵软,似是没了骨头,竟连简单起来的动作都有些力不从心,不免思及昨晚的情景。   一想起梁惊鸿那些手段,便觉双颊热烫,便他使了那些手段,也并不是多顺利,先时依旧难熬的紧,熬过先头那阵苦痛,后来便好的一些,即便不似前次那般要死要活的疼,却也未觉出他说的快活来,或许这种事男人才会觉着快活吧。   在她来说便不似之前那般痛苦,却也不会像他那般喜欢,皎娘能清晰感觉出,梁惊鸿异常喜欢那种事,喜欢到眼里都冒光,想来若不是顾及自己的身子,昨儿晚上不会那般轻易放过自己。   大约瞧出她的窘迫,韩妈妈道:“倒是我糊涂了,用个早膳何必非要起来,在榻上不就好了。”说着伸手扶着皎娘坐了起来,拿了外衫与她披上,又去寻了软枕搁在身后让她靠着,唤了丫头进来洗漱了,把那黄花梨的榻几放好,早膳摆在上面。   皎娘身子弱脾胃亦弱,饮食茶饭上便要格外精心,需的荤素搭配,既要味道好,又不能与每日的药粥相冲,故此别瞧着没几样,却比伺候席面都难,极考验厨艺,如今这别院里的厨娘是周府的,叶氏夫人特意挑了送过来的,厨艺虽比不上侯府,在这燕州城也算数一数二了。   可即便如此,皎娘也不过吃几口便放下了,韩妈妈有些着急,难怪身子弱呢,这吃的也太少了,便开口劝了两句,到底把那蛊中的药粥吃了下去,韩妈妈方满意。   让人把榻几收了,漱了口便扶着皎娘躺下,却听皎娘开口问了句:“今儿前头可开园子了?”   韩妈妈给她掖了掖被角道:“因那北国使团来了燕州城,六爷便吩咐先不开了,昨儿便贴了告示。”   皎娘:“北国使团来燕州城与开园子有甚冲突不成?”   韩妈妈笑道:“冲突倒没有,不过咱们这园子虽说六爷置下没多久,可在燕州府却颇有些名声,这次北国使团的正使是北国的贤王,听闻这位殿下颇喜欢咱们南楚的园子,到了燕州城想必不会待在官驿之中。”   皎娘不禁道:“妈妈是说,这位正使大人要来别院?”   韩妈妈心道,只怕是已经来了,李顺儿那小子伶俐的很,他嘴里要紧的贵客,除了这位殿下一时还真想不出别人来,说句透底的话,在这燕州府中,便是知府周大人若论身份在六爷跟前儿也算不上贵客。   只是,这些涉及六爷的事不好跟皎娘说明,倒不是韩妈妈故意隐瞒,而是觉着这些事,想来六爷更愿意自己说与她知道。   想到此,便道:“这个大娘子可把老奴问住了,想这使团出访,可是正经大事,哪是老奴能知道的,就是这么随口一说罢了,大娘子睡吧,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横竖来或不来都有六爷呢,与内院的女眷无关。 ”说着放好帐子出去了。   皎娘昨儿夜里一宿没怎么睡,早是疲乏不堪,这会儿用了早膳,便更困倦上来,先头脑子里那些疑惑想不通的事,也只得暂时丢开,闭上眼打了个哈气睡了过去。   再说梁惊鸿一进花厅,便瞧见靠坐在椅子上的萧十六,一点儿不觉奇怪,虽说昨儿才头一回见,可梁惊鸿却深知这位大名赫赫的右贤王什么秉性,说白了,就是个闲不住的,属于没事儿也得找点儿事的那种,而他这明显是找上自己了,虽心里颇不甘愿,却也知道涉及两国邦交,轻忽不得。   萧十六却是个自来熟,刚跟潘明成不知聊什么话题,聊得有来道去,这会儿一见梁惊鸿,更是笑了起来:“小侯爷可是不够意思,藏着这么好的园子,也不请本王过来长长见识。”   梁惊鸿:“殿下说笑了,这园子若寻常人许还勉强过得去眼,殿下贵为贤王什么园子未见过,若在下贸然邀约,怕不要惹笑话了。”   萧十六手里纸扇摇了摇道:“各花入各眼,小侯爷这园子,便正好入了本王的眼,我瞧着可比那官驿强多了。”   梁惊鸿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却只装糊涂,他这刚顺心如意乐,恨不能日日都跟皎娘黏在在一处里才好,若是这萧十六住进来,他是正使,他一来,使团便得跟着来,家里头住进这么一帮子外人,自己还怎么跟皎娘亲热。 第113章 竟真起了心思   梁惊鸿却错估了萧十六的脸皮厚度, 见他装糊涂,索性直接挑明了道:“本王与小侯爷一见如故,这园子也甚为中意, 索性搬进来住上几日, 既可好好感受一下这园子的好景致,又能与小侯爷把酒言欢,岂非人生一大快事 。”   梁惊鸿当然不乐意, 却不好当面拒绝,便道:“得殿下青眼,实是在下之幸,却不瞒殿下, 这园子在下也是刚置下不久,只粗略修整了修整,后宅花园勉强看得过去, 客居旁处却未怎么收拾, 殿下千金贵体, 搬进来怕是不妥。”   萧十六却道:“哎, 你我一见如故, 当以朋友论交,旁的身份不提也罢,至于客居未收拾便未收拾,本王也不挑拣, 能住人就成, 若不能住人也无妨,明成兄不是住在这儿吗, 与他安置在一处便是。”   梁惊鸿目光划过明显呆住的潘明成, 心道, 以往瞧着倒是个有心路的,怎么一碰上萧十六就让人耍的团团转了,不禁道:“看起来殿下不止与在下一见如故,跟明成兄也颇为有缘啊。”   梁惊鸿这话颇有几分嘲讽之意,萧十六却不以为意呵呵笑了两声:“先时本王还奇怪,怎一进燕州府,便觉亲切呢,小侯爷这一说,方明白过来,原是与本王有缘啊,不止燕州府亲切,人亦有缘,想必明成兄也与本王一样,是也不是。”   潘明成这会儿悔的肠子都青了,这摆明了神仙打架,却把自己夹在了中间儿,左右都不对。   他可真是一片好心,昨儿担心梁惊鸿吃醉了往别院跑,半道上万一出个什么差错,这才跟了过来,自己的骑术却远远不如梁惊鸿,且自己那匹温驯的老马,跟梁惊鸿那宝马良驹也没法比,故此一出燕州城,就连惊鸿兄的影儿都瞧不见了,又是黑灯瞎火的,怕掉沟里去,不敢骑快,只能慢慢溜达着,到别院的时候天都快亮了,问了看门的说他们六爷早回来了。   那神色语气,潘明成都觉自己吃饱撑的多管闲事了,惊鸿兄倒是没出什么事儿,却把自己颠了臭死,去客居里泡了热水澡,躺在床上缓了缓,本想好好睡上 一觉,谁知刚合上眼没多会儿,便被李顺儿给叫起来了,说来了客。   潘明成没好气的道:“这可是你家六爷的别院,来了客该去请你家六爷才对,来唤我做甚?”   李顺儿咳嗽了一声道:“六爷哪儿已然去请了,只是六爷昨儿在内院里歇的,怕是一时半会儿请不来,那客人又慢待不得,不得已来请潘少爷,横竖先应付一阵儿。”   潘明成倒奇了:“来的什么人?”   李顺儿:“看服饰年纪应该是北国使团的那位贤王殿下。”   潘明成唬了一跳,心说这位一大早来做什么,明明昨儿在明楼跟惊鸿兄拼酒,拼的酩酊大醉,被扶着回去的,这就醒酒了?   虽惊异却不敢怠慢,挣扎着起来陪客,说到底自己就是帮忙救场的,哪知惊鸿兄一来,两人唇枪舌剑的倒把自己绕了进来。   这可不是倒霉催的吗,怎么自己就摊上这个角儿了,惊鸿兄的性子霸道不好惹,这萧十六也绝不是个省油的灯,一个明摆着不想接待,一个憨皮赖脸非要住进来,明着抬举自己,暗里却是给自己挖坑呢。   潘明成呐呐半晌只得连声说了两句:“不敢,不敢。”   萧十六却道:“如此,这几日便叨扰小侯爷了。”接着便吩咐下人去官驿搬东西。   潘明成真有些傻眼,不觉看了梁惊鸿一眼,那脸色实有些不好看,若非顾及两国邦交,估摸能把萧十六丢出去也未可知。   这萧十六的脸皮实在厚的离谱,无视梁惊鸿这个主人的黑脸,笑眯眯的道:“小侯爷若有事尽去忙你的,明成兄陪着本王逛逛园子也是一样。”说着,径自拽着潘明成逛园子去了,倒把梁惊鸿这个正主给晾在了厅中。   李顺儿不禁道:“这位贤王殿下也太随性了些,咱们这儿又不是官驿,哪是他说搬来就搬过来的。”   梁惊鸿阴沉着一张脸道:“在内院里多添些人手,二门上的人开发了,另调四个妥帖人守着,从今儿起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内院。”   李顺儿脸色变了变,知道二门上先头守着那两个小厮指定是开小差让六爷知道了,不然六爷不会直接让开发出去,心里不禁暗骂那两个没运道,自己派他们去守门,实则是给了他们一步登天的机会,内院里那位六爷可稀罕的紧,必会时常进出,只他们差事当得用心,落在六爷眼里,以后便不用在牙行里打零工了,哪知狗肉上不了席,白瞎了自己的抬举。   忙点头应了,琢磨着派几个机灵稳妥的去守着,万不能再出差错。   正想着却听六爷又吩咐道:“回头寻个本省人问问,燕州府里提亲有什么规矩讲究,怎样的彩礼才算体面?”撂下话出花厅走了。   李顺儿愣在了当场许久方回过神来,暗道坏菜了,六爷可不是那些八卦的婆娘,若不是真动了娶那玉大娘子的心思,平白无故的让自己扫听这些做什么。   可是娶?玉大娘子?哎呦喂,这哪能成啊,李顺儿想想都觉天要塌下来了,六爷这是被那位大娘子给迷昏头了,都忘了自己的身份,堂堂忠勇侯府的嫡孙,便是南楚金枝玉叶的公主,若六爷乐意都能娶回来,更别提那些世族贵女了,哪个不想攀上忠勇侯府的门庭,要不是六爷一个都没瞧上,也不至于耽搁到这会儿了。   可再耽搁也不能娶个寒门小户之女啊,且不说门第身份天差地别,就是玉大娘子这和离又二嫁的过往,别说正个八经娶进侯府当正头夫人了,便是做个通房丫头也够不上啊。   若是在燕州府这别院里,六爷怎么疼怎么宠怎么爱,都无妨,可要说到娶却绝无可能,莫说侯府那边儿便是叶氏夫人哪儿也过不去啊。   想到叶氏,李顺儿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不似刚那么慌了,他是六爷身边得用奴才,可再得用也是奴才,主子的吩咐只能应着,没资格劝主子,这是做奴才的本份,可这事儿要是照着六爷的吩咐干了,这条命也就快活到头了,六爷是自己的主子没错,可六爷上头除了老爷还有老侯爷老太君,便不说这三位,还有皇后娘娘呢,哪个不是主子上的主子,随便动个小指头,自己便有一百条命都不够死的。   这事儿了不得,得赶紧去寻叶氏夫人拿主意去,可如今六爷在别院,那北国的贤王也要搬进来,他一进来,北国使团便不会整个跟过来,也得来不少人,而自己作为别院的大管家,得把这些人安置妥当了才行,一时半会却离不得,便遣了个心腹小厮去周府,横竖六爷既起了这样的心思,怎么也是瞒不住的。   叶氏却是一大早去官驿拜见那位侧妃,要说这位侧妃也有些奇怪,按理说能跟着贤王殿下出访外邦,必是颇得宠爱,尤其这位贤王殿下未娶正妃,又是出访在外,这位侧妃大可以威风一番,哪知竟不声不响,好似没这个人似的,从到了燕州城便直接进了官驿之中,面儿都未露,听老爷言在明楼的接风宴上,那贤王殿下也是连提都未提。   虽人家不提,叶氏却不能失礼,这接待北国使团可不是小事,一个弄不好便是大祸,得格外谨慎才是,故此,一早上叶氏便前去官驿求见。   递了名帖儿,倒是出来了个妈妈,说话极和善,说侧妃路上着了寒凉,不便见客,劳夫人跑一趟,实在过意不去,待精神好些,再与夫人一叙云云,很是客气了一番。   人家既托病自然是不想见自己,叶氏只能回来,琢磨着等老爷家来,跟他说了今日情景再做打算,正想着旺儿便来禀告说别院的李管事遣了人来。   叶氏倒是一愣,李顺儿自是个稳妥靠得住的,之前自己在别院虽帮着料理了些事务,可昨儿惊鸿便回别院去了,惊鸿既在,便真有什么拿不准主意的,自然该去禀了他主子定夺,大老远遣人来寻自己岂非舍近求远吗。   心中纳闷,便让人进来询问,这 一问方知是什么事,叶氏脸色都变了,一颗心直吓得直扑腾,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上回惊鸿随口说了句娶,自己还当他打趣胡说的,哪知竟真起了心思。   哪里还待的住,忙让周妈妈备车,留了口信儿,便急匆匆便往别院去了。   这一路走的极快,便如此,到别院的时候也都过晌午了,叶氏一进别院,李顺儿便迎上来见礼,叶氏摆摆手:“行了,别啰嗦这些了,快说倒是怎么回事,可是惊鸿亲口与你说的?”   李顺儿摇了摇头,叶氏方松了口气,却听李顺儿道:“虽六爷未亲口说,却也八九不离十是动了心思的,不然断不会吩咐奴才去扫听燕州府提亲彩礼的规矩习俗。”   叶氏一惊:“何时吩咐的?”   李顺儿:“今儿早上,奴才怕出大事,才让人给您递了信儿。”   叶氏压了压砰砰跳的胸口道:“平白无故的怎么想起扫听这个了?总的有个缘故吧 ?”   李顺儿:“要说缘故,许是昨儿六爷宿在了内院吧。” 第114章 有什么可羞的   叶氏暗道果然让自己猜了个正着, 就说不会平白无故扫听这些事儿,昨儿宿在内院必是成就了好事,这男人都一个样儿, 那些事儿上畅快了, 脑子便容易犯糊涂,可犯糊涂也得差不离啊,没说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的, 婚姻大事哪是他想娶谁就能娶的。   想到此不禁道:“皎娘可知此事?”见李顺儿为难的神色,遂摆摆手:“倒是我糊涂了,皎娘的性子,只怕平日连屋子都不大出, 你如何能知她的心思,得了,你也甭自己吓自己, 待我先去瞧瞧她再做打算, 说不准就是你家六爷兴致起来随口提了一嘴罢了。”   李顺儿暗暗苦笑, 要真是这么着, 那可真是神佛保佑了, 可他们家六爷什么秉性啊,别人不知自己还能不清楚吗,哪是随口胡说的人呢,更何况, 还是这种嫁娶大事。   叶氏夫人这般说也不知是不愿意面对, 还是宽慰自己呢,不管怎么说, 这里是燕州府, 六爷这儿出了什么事, 自己至多就是挨顿打,要说交代还得叶氏夫人出头,毕竟六爷从相中到谋算内院里那位,可是多亏了叶氏夫人帮忙,若不然哪能如此顺当的把人骗到手。   叶氏瞥了他一眼,岂会不知这奴才的心思,是怕事儿闹得太大,他一个奴才担不起,才巴巴的给自己递信儿,好歹上头有个顶雷的主子,他能少挨些责罚,这些奴才一个个都成精了。   倒也无可厚非,毕竟这事儿莫说他一个奴才,便自己也是担不起的。   不管怎么说,先得把事儿弄明白了再想对策吧。   拿定了主意,迈脚进了内院,到了皎娘住的那个院子,一进院门倒愣了愣,院子里格外安静,丫头婆子都在外头廊下站着,连声咳嗽都听不见,一个个规矩非常,以至于叶氏竟有一瞬恍惚,觉着自己是进了侯府,心知是韩妈妈的本事,到底是侯府出来的,这才几天就把这些丫头婆子□□的有模似样了。   正想着,韩妈妈已是迎了过来,见了叶氏也并不惊异,只上前见礼,叶氏忙道:“妈妈客气了,皎娘在屋里吧,几日不见怪惦记的,我去瞧瞧她。” 说着不等韩妈妈说话,迈脚便往里进,只是刚迈进一只脚,听见屋里悉悉索索的声响,那脚未落地便如烫着了一般,忙退了出来,饶是她这般年纪儿子都老大了,也禁不住双颊滚烫,闹了个大红脸。   叶氏是过来人,自然知道那悉悉索索的声响是什么,自己一着急倒是忘了昨儿惊鸿刚成事,可不正在热乎头上,恨不能一时一刻都黏糊在一处,尤其这会儿过了晌午,正是歇晌午觉的时候,虽说里头那两人的声响儿,不是歇午觉的响动,却也是自己莽撞了。   微咳嗽了一声道:“倒是我糊涂,光惦记着几日不见皎娘妹妹,倒忘了正是歇午觉的时辰,真真不巧,要不我过会儿再来吧。”虽说着,脚下却不见挪动,且她的声音虽不大,可院子里静,屋里的人除非聋子没个听不见的。   叶氏这摆明了就是说给屋里人听的,梁惊鸿本就是练武之人,耳目较寻常人灵敏,从韩妈妈见礼的时候便知叶氏来了,只是舍不得放开怀里软玉温香的身子,才只当未听见。   说起来也没怎么着,先头是见皎娘用了午膳便犯困,靠在哪儿,一盏茶未吃两口,眼睛都快阖上了,怕她积着食便睡对身子不好,便凑过去调笑了两句,想着给她醒醒盹儿,这盹是醒了,却也勾起了别的想头来。   梁惊鸿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自幼骑射练武,虽是侯府公子,身板儿却一点儿不弱,莫说寻常男子,便是军营里那些壮实的大头兵,真要比的话,怕也不是个儿。   身体好,精力强,在外面大杀四方,进了屋也是帐内的将军,且又是憋了许久未开荤,昨儿虽顺了心,到底顾念着皎娘的身子不敢折腾太狠,虽畅快却未尽兴,这会儿耳鬓厮磨,哪里还能压得住,便不能做什么,把人搂在怀里,亲亲也是好的。   皎娘自来是个正经人,先头是连想都未想过天下间会有梁惊鸿这样厚脸皮的男人,可之前便他脸皮再厚也只是嘴上说些暧昧调笑之语,自己只不搭理也便罢了,经了昨儿晚,这男人便不满足只动嘴了,不过打了瞌睡的功夫,便被他搂在了怀里。   皎娘想挣扎却哪里挣的开,且不说昨儿那一宿折腾下来,到这会儿仍是全身绵软,全无力气,若不是怕自己躺在床榻上,梁惊鸿回来又起邪念,恨不能一直躺着才好 ,只得强撑着起来,坐到了外间炕上,想着外间屋里,多少有些顾忌,却忘了这男人根本就是个不要脸的,哪管里屋还是外间,只随着他心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偏他颇有手段,自己落进他手里,便如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他宰割,混混沉沉的连叶氏进来都未听见,直到叶氏在外头故意咳嗽说话,皎娘方知叶氏来了,一想到叶氏撞见自己如今这般情形,顿时羞的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用尽了吃奶了力气,才把梁惊鸿推开,低头却见自己衫子儿领已然敞开了,里头那件葱绿的抹胸,也是松松垮垮的褪了一半,露出半边白花花的胸口上,星星点点的痕迹,仿似雪地里绽开的朵朵红梅,如此狼狈的情景,皎娘一张脸涨得通红,颤着手拢了几下都未拢好。   梁惊鸿忍不住笑出声,伸手帮她整理妥当,低头见她羞的那样,不禁道:“经了昨儿晚上,这身子哪里是我没瞧过亲过的,人是我的,身子也是我的,有什么可羞的。”   皎娘咬着唇不吭声,只是推他,让他坐过去,梁惊鸿心知她这性子也不是一两日能习惯的,横竖如今人在自己手里,一日不惯便两日,两日不成便三日四日,日子长了,早晚能习惯,也不必急在一时半刻。   想到此,便依着她坐到了对面去,笑眯眯的瞧了皎娘一眼方对窗外道:“可是有客来?”   梁惊鸿这一句有客,算是把叶氏刚那些话都噎了回来,叶氏心知这是不满自己搅了他的好事儿,故意拿话堵自己呢,就不信自己刚那些话他未听见,听见了还能不知自己是谁,要知道这里可是内院,外客如何能进的来。   韩妈妈道:“是叶氏夫人来探望大娘子。”   韩妈妈话音一落,梁惊鸿已然走了出来笑道:“原来是表姐啊,我还当是客呢。”这不明摆着睁眼说瞎话吗。   叶氏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可不是来瞧你的。”   梁惊鸿笑道:“这个不用表姐说,我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惊鸿可没这么大面子,让表姐大老远跑来探望,表姐是来看皎娘的。”   叶氏:“你明白就好。”   梁惊鸿:“既这么着,惊鸿就不讨嫌的搅合你们说话了,且去前头瞧瞧。”他一提这个,叶氏倒是想起来今儿一进别院便与往日不同,仿似有什么大事,便随口问了一句。   叶氏这一问勾起了梁惊鸿的坏心情,脸色都阴沉了下来:“能有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来了个讨嫌的罢了。”撂下话径自走了。   叶氏微微皱了皱眉,心道这小子莫不是拐着弯骂自己讨嫌呢吧。   大约看出了她的心思, 韩妈妈解释道:“夫人想来不知,今儿一早北国那位贤王殿下便来了别院,说这园子合心意,比官驿好,要搬过来住。”   叶氏愕然:“他可是北国来访的正使,岂有不住官驿却住私宅,哪有这样的道理。”   韩妈妈道:“瞧这位殿下的言谈举止也不像在意礼节规矩的,而以他的身份若执意搬过来,也拦不住。”   叶氏颇以为然,听丈夫说,这个萧十六昨儿一进燕州府地界,便丢下使团自己跑去寻乐子了,害的丈夫带着燕州府大小官员,在城外溜溜儿等了半天,也没见着正主儿,后来却不知怎么又出现了,才在明楼设了接风宴,席上又非跟惊鸿拼酒,拼了个酩酊大醉,扶着回的官驿,谁能想到,这一大早便又跑到别院来了,这个萧十六还真是说风就是雨,幺蛾子是一出接着一出,也难怪惊鸿脸色那般不好看呢,好容易跟皎娘这儿好了,正蜜里调油的热乎呢,谁知来了个搅局儿的。   以萧十六的身份地位,若是搬到别院来,必要妥帖招待,不能有丝毫差错,也难怪李顺儿脱不开身,原来有这么一尊大佛不请自来。   韩妈妈亲自打起帘子,请叶氏进屋。   皎娘本是有些尴尬的,且不说刚那样的情景被叶氏撞破,羞于见人,便之前那些事也过不去,就算知道叶氏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才帮着梁惊鸿哄骗自己,到底是伤了心,纵然不恨却也无法恢复到之前那般自在相处。   见了面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呐呐的见礼。   叶氏也能体谅皎娘,试想一下,真心相交之人,却在背后捅刀子,若换了自己是她,还真做不到她这般大度,到底是心地良善,性情温和,即便自己如此对她,却依旧能体谅自己苦衷。   叶氏是真心喜欢皎娘,不想她被人为难,即便如今木已成舟,却希望她最后能有个好结果,纵不圆满至少安稳。   梁惊鸿哪儿叶氏倒不担心,自己是管不了他,梁府里却还有老侯爷坐镇,再不济还有娘娘呢,横竖容不得他胡来,叶氏此来是想弄清皎娘的心思,倒是怎么想的? 第115章 叶氏的目的   皎娘让着叶氏坐了, 便低下头不吭声了,手里绞着帕子,仍为刚被撞破的事羞臊呢。韩妈妈上了茶, 叶氏抿了口茶, 目光却落在皎娘身上有些移不开。   满打满算自己离开别院也没几日,却这几日的功夫,皎娘仿似更美了, 要说眉眼儿还是那个眉眼儿,却这几日便在眉眼间添了几分妩媚,正是这几分妩媚便如画龙点睛一般,使的整个人韵味都变了, 变得更美也更惑人。   叶氏是过来人,这样的妩媚风姿是如何来的,她十分清楚, 女子其实便如花草一般, 出芽的时候不显山漏水, 等到了十三四, 抽条冒头, 初现娉婷,如那枝头含着苞的花,却仍有些青涩,而真正绽放却要再以后, 经了人事方现绝世风华, 说的便是皎娘了。   眉眼儿虽未变,可她身上脸上, 那愈发莹润的肉皮儿, 无一都彰显着它们的主人是被怎样疼爱呵护着, 叶氏忽然就理解了梁惊鸿的小心眼了,这样的美人是该好好藏起来的。   只若藏倒没什么,就怕他起了别的心思,便麻烦了,而这些事该怎么跟皎娘说真有些为难。   叶氏斟酌良久方道:“妹妹可想过以后?”   皎娘倒未想到叶氏沉默良久,开口竟是这么一句没头尾的话,不禁道:“记得上回夫人还曾劝我想开些,横竖日子都要过下去,不若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不想今儿夫人倒问起以后来了。”说着顿了顿,苦笑了一声道:“况,皎娘如今哪敢想以后之事,祸福既定命不由己,莫说往后便明日皎娘也是不敢想的。”   皎娘的话倒勾起了叶氏的伤心事,在叶府里那些心惊胆战朝不保夕的日子,可不就是皎娘这般,都不知明儿还有没有命在了,哪敢想以后。   只是皎娘如今跟自己当时却不一样,自己当时年纪太小又无人庇佑,皎娘却不然,不仅有疼爱的爹娘,还有聪明争气的兄弟,便是惊鸿虽算计了她,到底也是真稀罕,就看如今这股子热乎劲儿便知。   想到此遂道:“正如妹妹所言,祸福既定,可未走过去之前又如何能知咱们当下的境遇是福是祸呢。”   皎娘愣了愣,叶氏的话细细思来却颇有道理,道家言祸福相倚互为因果,便是说祸福并不好分辨,当下觉着是祸事或许以后回头瞧却是福气。   只是便再有道理,却说与自己做什么?皎娘如今可不会再傻到以为叶氏来寻自己是唠嗑解闷的,更何况,还大老远跑来别院,必是有事,或是不好直接开口,才如此绕弯子,莫不是冬郎哪儿出了什么事儿?   想到冬郎,皎娘脸色一白忙道:“夫人此来,可是冬郎哪儿有什么差错?”   叶氏不妨她竟猜到冬郎哪儿去了,听她说话的声儿都有些颤,显是忧心忙道:“你这性子也是,咱们说话儿呢,怎么就想到冬郎哪儿去了,他好着呢,我家小子前几日递了信来,说已拜了先生,一处里进学了,还说冬郎天资聪明勤奋好学,先生极是看重。”   皎娘这才放了心,虽前儿才瞧过冬郎的家书,到底知道自己兄弟的性子,是报喜不报忧的,更何况又是初来乍到的外乡人,无人庇佑怕是要受那些世族子弟的欺负。   叶氏仿似知道她的心思,笑道:“冬郎那儿你尽管放心,虽说学里是有些不着四六的混账小子,先生却都是极有名望的,规矩也严,不会由着那些小子无事生非,更何况冬郎也不是没根没叶儿的,便借那些小子几个胆子也不敢欺负到冬郎头上。”   叶氏的话 一语双关,皎娘又不傻自是听的明白,叶氏说的根儿叶儿是梁惊鸿,虽早知梁惊鸿身份不一般,却也未想到竟这般厉害,要知道之前叶氏便说过冬郎进学的学堂里大都是世族子弟,随便一个都不是好惹的,在外头无法无天的主儿,可这些小子却在梁惊鸿跟前儿认了怂,只可能是梁惊鸿比他们更厉害,或者说身份更高。   人有三六九等,世族之间更是如此,要不怎么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呢,同是世族却也有上下之分,而梁惊鸿竟然能让那些世族子弟甘愿认怂,身份地位可想而知。   而叶氏虽是接着冬郎的话题说起这些,难道是真的话赶话吗,自然不是,以叶氏的精明,即便话赶话儿也绝不会说没用的,她是借着冬郎说给自己听的。   联系之前她问的那句没头尾的话,皎娘忽然猜到了叶氏今儿来的目的,略想了想开口道:“皎娘自落生便身子弱,若非爹娘呵护,怕也活不到如今年岁,不瞒夫人,当日嫁与潘复也是不想爹娘忧心罢了,若非爹娘执意许嫁,皎娘倒更愿意在爹娘膝下尽一辈子孝,皎娘平生并无什么大志愿,只愿爹娘安康,姐弟和睦,一家人安稳便好。”   皎娘几句话,叶氏便知她已猜到了自己来的目的,不免暗赞了一声通透,这世上聪明人不少,可真能做到通透的却不多,皎娘正是难得的通透之人,只是命不济,先是嫁了个包藏祸心的潘复,后又遇到了霸道的梁惊鸿,前一个靠不住,后面这个也并非可托付终身的良人。   心中感叹了一番方道:“妹妹如此通透,倒是我枉作小人了,或许妹妹不信,但我此来确是为了妹妹好,虽前头算计了妹妹,却是真心想妹妹能有个妥帖安稳的归宿,而惊鸿也并不是他不好,只是他的性子上来,不管不顾的做些荒唐事,他是不怕,横竖也没人能把他怎么着,妹妹却不成,妹妹可明白我的苦心吗?”   皎娘:“皎娘虽身子弱些,却并非经不得事的孩童,夫人有话尽管直言。”   叶氏这才松了口气,她也是爽利性子,直来直去的多痛快,既皎娘已然说开了,便也不再绕弯子直接道:“妹妹可知惊鸿的打算?”   皎娘便把假娶之事说了。   叶氏倒是愣了愣不禁道:“假的?”   皎娘点了点头:“自是假的,如今境况也不可能一直瞒着家里。”   叶氏竟有些傻住了,怎么也没想到,李顺儿跟自己着了半天急,竟是假的,想了想又觉还真是个好法子,瞧惊鸿这意思,只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放手了,若不放手便得想个对策才行,毕竟皎娘跟潘复和离的事早晚玉家得知道,和离了自然要回娘家住,惊鸿想把人留在别院,玉家二老那边自然得有个交代,假娶倒是个还算妥帖的解决之法。   对惊鸿而言,前头不是连大夫都假装过吗,再假装一回新郎官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了。   问清楚了叶氏一颗心总算放下了,真要是梁惊鸿在燕州府出个什么幺蛾子,梁府里头一个便的找自己算账,心里踏实了,便想起自己被李顺儿的消息吓住,匆忙跑过来,却丢下府里一大摊子事没料理呢。   遂起身告辞,打算回燕州城周府,皎娘要站起来相送,被叶氏伸手按住了,笑道:“我也不是外人,这别院里,不知来了多少回,跟我家的也差不离,你呀就别送了,好生歇养着是正经,真把你累着,回头惊鸿不定怎么怨我呢。”   皎娘自是知道叶氏看出自己走不得几步,故意拿话打趣自己,撑不住红了脸,半晌方道:“那夫人慢行,皎娘便不送了。”   叶氏点头:“不用送,不用送。”说着迈脚往外走,堪堪走到屏风处却站住了脚,回身道:“妹妹莫要怨姐姐多管闲事,因此事牵扯太大,姐姐实在担不起,有些事不好与你明说,待日后你自然明白姐姐的苦心。”   皎娘只是又说了句:“夫人慢走。”   叶氏暗暗叹息,便皎娘是个难得通透明白之人,今日过去只怕会跟自己更加生分了,毕竟自己今日说的这些,便她再善解人意,自尊心怕也不过去。   毕竟皎娘虽出身寒门小户,却并非目不识丁,她读书识字知礼,虽是女子骨子里却有些传承自她父亲的清傲,看似温和却也执拗,况,与惊鸿这档子事上,从一开始便是惊鸿剃头挑子一头热,在皎娘这儿简直就是飞来横祸,偏偏今日自己还来警告她,这飞来横祸注定没有好结果。   人是很奇怪的,自己不愿归不愿,别人要说不成又是另一回事,皎娘也是女人,且还是有些风骨傲气的女人,便嘴上说理解了,心里也是不舒服的。   叶氏出了内院这一路上都在纠结自己今儿做的到底对不对,从事实说没错,毕竟两人的身份地位差的太远,俗话说齐大非偶,别说京城便是燕州府但凡有些名头的人家,家里的正头夫人也没有寒门小户的。   更何况这可是忠勇侯梁府,惊鸿不仅是忠勇侯府的嫡孙,还是当朝皇后娘娘最疼的亲兄弟,怎可能娶个和离二嫁的妇人,两人注定了成不了,早些说明白了对谁都好。   其实叶氏真是想多了,皎娘从未想过跟梁惊鸿有什么结果,正因从未想过跟他如何,他什么身份地位也跟自己无关。   皎娘想得开,倒是韩妈妈有些担心,度着她的神色道:“ 大娘子切莫多想,叶氏夫人终究是个外人,说的话做不得准,六爷并非耳根软没主意的,自有他的打算,必不会委屈了大娘子。” 第116章 不过是走个过场   叶氏从内院出来本打算直接回府, 却一出垂花门李顺儿便迎了上来,瞧意思像是特意候着自己的,果然, 是梁惊鸿请自己去书房, 说有事商议。   叶氏低声问了句:“可知何事?”   李顺儿道:“ 六爷未明说,奴才斗胆猜测,许是为了提亲之事, 这事了不得,奴才不顶用,您可得千万拦下,不然真传回京里, 就麻烦了。”叶氏见他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儿不禁摇头失笑:“这些年跟着你们家六爷也没少见世面,怎这般经不的风浪,说到底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他要娶便让他娶便是。”   李顺儿两只眼陡然睁大:“夫, 夫人这话从何说起, 便寻常人家, 嫁娶都是大事, 需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六爷这般身份,哪是说娶就能娶的。”   叶氏:“你急什么,刚我已问过皎娘, 这事儿不过就是个幌子罢了, 你家六爷想着把人留下,总的有个名目不是, 要知道皎娘可是良家女子, 哪能这么不黑不白的住在这别院中, 虽说玉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却也是正经人家,皎娘她爹还是学里的先生,怎么着也得有个交代才说得过去。”   李顺儿愣了好一会儿才算听明白,闹半天六爷打的是这个主意,可是吓了自己一跳,还真以为六爷要娶玉娘子呢,这会儿想想倒是自己糊涂了,六爷便再随性,这婚姻大事也不能想怎么着便怎么着的,更何况那玉娘子至今可还不知六爷的底细呢,就那个性子,便知道估摸也不会上赶着,虽这么说有些伤六爷的面子,可换个角度想,日后也没有后顾之忧,倒是好事儿,且这燕州城离着京里远着呢,养个人在这儿也没什么,就算将来一拍两散了有叶氏两口子坐镇,也能妥善料理。   想明白了不免愈发佩服自家六爷,这种招儿都能想出来,不光想的出来,还能做的出来,可着南楚除了他家六爷估摸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为了美人用这些心思的人了。   李顺儿都有些被自家六爷感动了,只不过六爷这样的心思,对于内院那位便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   叶氏猜的不错,一进书房,梁惊鸿便说起提亲之事,叶氏故作不知,疑惑的道:“不妨才几日的功夫,惊鸿便有相中的人了,这倒新鲜,是哪家姑娘这般本事能入你的眼。”   梁惊鸿也不绕弯子:“表姐就莫打趣了,自来燕州城惊鸿眼里也只那一个罢了。”   叶氏不禁道:“以往在京里常听闻梁府六爷的风流之名,怎到了燕州城便成了痴情种,莫非燕州城的风水好。   梁惊鸿呵呵一笑:“也不瞧瞧何人治理的,自打姐夫来了,我瞧着这燕州城愈发的人杰地灵了。”   叶氏笑了:“我看啊,人杰地灵倒不一定,美人却是真能勾魂儿,既都说到这儿,也甭绕弯子了,说吧想让我做什么?横竖我是上了你的贼船,想下也下不去了。”   梁惊鸿:“瞧表姐说的,不知道的还当我让表姐去杀人越货呢。”   叶氏哼了一声:“便不是杀人越货,前头那档子事儿也不是什么积福德的事,如今我见了皎娘,还亏着心呢,总归是欠了她。”   梁惊鸿目光一闪:“表姐若觉欠着皎娘,这不正有个机会弥补,就劳烦表姐帮我去玉家走一趟,我已应下皎娘,让她先回去,待我上门提亲再把人迎回来。”   叶氏:“既你们二人已商议妥当,还用我去做什么?”   梁惊鸿:“上门提亲总得有个自家人,这燕州城里,表姐可是惊鸿唯一的亲人了,故此只得劳烦表姐辛苦一趟。”   叶氏暗道,这会儿想起自己是他表姐了,要知道他在燕州城折腾出这么多麻烦事,自己倒情愿不是他表姐才好,也免得被他推到前头去挡雷不说,将来还得给他收拾烂摊子。   不过,这些也只能想想,只他一日在这燕州府,出了何事自己都摘不清,更何况,皎娘这事儿从一开头自己便亏了心,若这会儿撒手不管,以梁惊鸿的性子,真能不管不顾,若把皎娘捏在手里不放手,玉家那边早晚瞒不过,虽说玉家是寒门小户,也是亲爹娘,且十分疼爱闺女,能眼看着亲闺女被人这般欺负吗,若是豁出去非要个公道,闹到衙门里,坐蜡的还不是自家老爷。   再有,即便官司压下去,玉家翻不出什么风浪,到底也做下了仇,纵惊鸿不放手,皎娘也必然不会委曲求全,真闹出人命来,却不值当。   倒不如,自己出头先遮掩过去,两下里且安生些,至于往后且不想,当下先过去再说。   想到此,便道:“你既都想好了,还说什么商量,只管挑个日子我登门走一趟便是。”说着顿了顿道:“只不过,玉家如今尚不知和离之事吧,还当潘复是女婿呢,我这忽然上门提亲,玉家只怕会把我打出去。”   梁惊鸿道:“自然不能现在就上门,过两日我先送皎娘家去再挑个好日子。”   叶氏真觉这小子是色迷心窍,糊涂了,他一个陌生男子平白无故的送人家闺女回家,成什么话,玉家二老问起,如何解释?   梁惊鸿却知道叶氏的想法,笑道:“这个表姐不用担心,惊鸿自有道理。”   想起这小子的鬼心眼跟那些五花八门的手段,叶氏忽觉自己与其担心他,还不如担心日后怎么收拾烂摊子更切实些。   只有些奇怪,既已打算好了,为何还要过两日送回去?待出别院上了马车,跟周妈妈提闲话儿的说起此事,周妈妈方笑道:“夫人怎么忘了,六爷昨儿可是宿在了内院。”   叶氏恍然,可不是吗,怎忘了这茬儿,自打明楼上照过一面,惊鸿真是惦记了好几个月,连哄带骗的才把人弄到别院来,虽哄骗了进来,却一直不顺当,昨儿才算真正顺了心,刚自己可是撞了个满眼儿,那热乎劲儿真是恨不能走哪儿都揣怀里才好,一时一会儿都离不得。   若非早应了皎娘,只怕怎么也舍不得送回去的,想是拗不过皎娘,才往后拖了两日,这两日不用想,必是连后院都不出了。   想到此,却叹了口气。   周妈妈道:“折腾了这么些日子,终是消停了,夫人该替六爷高兴才是,怎倒叹上气了。”   叶氏:“我是担心皎娘,虽说调养的好了些,到底是个弱底子,只怕……”说着欲言又止。   周妈妈噗嗤笑了出来:“夫人可真是,竟操这些心做甚,之前六爷那般撒开了性子的折腾,瞧着唬人,到底也没出什么大事,不过歇养几日便好全了,更何况如今更不同之前了。”   叶氏不明白她的话:“你倒说说怎么个不同法儿?”   周妈妈也怕外头人听见,凑到叶氏耳边厢低语了几句,叶氏不免有些哭笑不得:“他一个大男人竟去寻那产婆子询这些事?”   周妈妈点头:“若不是那孙婆子说,也真想不到,六爷这么个金贵人竟去扫听这些,莫说您了,就是那孙婆子都吓得不轻,先开头还当六爷找上门是要灭她的口呢,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磕头,后来六爷一再说,方知真是询事儿去了。”   说到此忍不住笑道:“这孙婆子也真是个没胆儿的,要说这么多年也没少在各府走动,什么场面没见过,怎到了六爷跟前儿却吓的差点儿尿裤子,真真丢人,吓破了胆儿把那多少年压箱底儿的本事都交代了,这些本事可是连她儿媳妇都没漏一星半点儿,竟一股脑都说给了六爷,夫人说好不好笑。”   叶氏也撑不住笑了起来:“难为他一个大男人竟能拉下面子去扫听这些。”   周妈妈道:“这男人都一样,心里真喜欢的,做什么也不觉着丢人,这么看来,六爷对大娘子还真用心,若不然只顾着自己快活便好了,何必费这些心思,所以说,夫人也不用担心,六爷心里头比谁都知道疼人呢,哪里舍得伤了,至多就是心里舍不得 ,这两日关在屋子里腻乎腻乎罢了。”   周妈妈说的不错,这就好比相中的心爱之物,刚到手,还没新鲜够呢,生生要夺了去,哪里舍得下,尤其刚开了荤腥却又要做回和尚,委实憋屈,有心不放人,偏又知道皎娘的性子,若自己反悔,只怕往后都不会再理会自己了,况,梁惊鸿心里也明白这么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便自己再舍不得也得走这个过场, 倒不是怕玉家那边如何,是不想皎娘伤心。   只是明白归明白到底心里不痛快,便也不想理会那不请自来的萧十六,交代李顺儿这两日只当自己不在别院,凡事由他做主,若有实在要紧拿不定的便去寻潘明成,莫要来烦自己,不然一顿板子打出去都是好的。   李顺儿可也不傻,心知六爷心情不佳,这时候还是避着些的好,若是真挨了板子,自己这多少年的老脸可就没了,往后还怎么辖制下面那些皮猴子。   再说,北国那位贤王殿下也说了不用六爷陪着,说起来那位殿下也没什么正经事,不过就是逛园子寻乐子罢了,由潘府少爷陪着也一样,倒省了许多麻烦。   故此,这两日都是潘明成陪着萧十六,偏这萧十六是个极有精神的,早上天不亮就起来,拖着潘明成逛园子,赏景,一直能逛到晌午入席。   李顺儿倒周到,把酒宴摆在花园里,让萧十六跟北国那些使团的人,一边吃席一边看戏,颇为尽兴,这酒宴一直吃到掌灯时候,便有歌姬舞娘吹拉弹唱的助兴,笙歌达旦一直闹到三更天方散了,这么着连着两日下来,饶是潘明成再有志向,也撑不住了。 第117章 脸皮厚则无敌   一百一十七章   这晚趁着散席潘明成拦下了李顺儿, 让他去内院里传话,说自己有要紧事与惊鸿兄商议,李顺儿哪里不知潘明成的心思, 他是让那位精神奇大的贤王殿下熬的受不住了。   其实李顺儿也觉潘明成挺可怜, 那眼睛都熬红了跟兔子似的,周围深深的黑眼圈,比之前真是憔悴了不少, 刚在席上,那舞娘跳的热情似火,勾魂摄魄,那些北国使团的人都是不错眼珠的盯着, 便是见多识广的贤王殿下,都动了心,招手让那舞姬近前, 也就潘明成一个, 无视美人, 眯着眼都快睡过去了。   贤王殿下今儿美人在怀, 兴致极好, 推杯换盏,酒吃的多且快,不等散席便醉了,却仍拉着那舞姬不放手, 李顺儿便使了个眼色, 得此机会,那舞姬自是欢天喜地的扶着人萧十六回客居去了。   正因这段插曲, 今儿席散的早了些, 潘明成也才有机会拦下李顺儿, 李顺儿哪敢这时候去内院啊,六爷一早就发了话,这两日都不许去内院,尤其这会儿,虽说比昨儿散的早也都二更天了,这时候自己若去内院,搅了六爷的好事,不擎等着找死吗。   遂为难道:“奴才不敢瞒着潘少爷,六爷一早便撂了话,这两日只当他不在别院,便是出了天大的事也不许奴才去烦他。”   潘明成愕然:“什么叫当他不在,他明明就在啊,且,他才是这园子的主人,陪席待客也该他这个主人出马,都推到我这个外人头上像什么话,更何况这萧十六可不是寻常使节,是北国的贤王殿下,身份尊贵,我这无官无职的,若这些北国人觉着怠慢了他们殿下,岂非成了国事,明成如何能担待的起。”   李顺儿咳嗽了一声:“这个潘少爷倒是多虑了,六爷虽是主人,却并未主动相邀,若按礼节章程,外邦使团在州府停留期间,当住在官驿之中,一应接待事宜也是官府出面,没听说哪位番邦来使住在人私宅的,贤王殿下不请自来,出于两国邦交,六爷不好把人赶出去,又见殿下与潘少爷您颇为相投,有您陪着最是妥当,六爷便放了心。”   李顺儿这一番话,竟噎的潘明成有些无语,他什么时候跟萧十六颇为相投的?他自己怎么都不知道,他跟萧十六算上今儿也才认识三天,虽说萧十六抬举自己,一句一个潘兄叫着,说到底却连熟悉都算上,还相投?这不扯吗。   明摆着就是梁惊鸿不耐烦搭理萧十六,却又不能怠慢,才把自己推出来陪这打了鸡血的右贤王,这萧十六也不知怎么长得,瞧那身板跟自己差不多,怎么就这么大的精神儿呢,像是天天都不用睡觉似的,自己这儿哪是陪席,分明是熬鹰呢。   自己这儿熬的都快撑不住了,惊鸿兄却温香暖玉美人在怀过得滋润,自己这分明是上了贼船啊,早知道前儿干嘛多管闲事的跟过来,趁早家去睡大觉多好。   李顺儿见他没精打采的,忍不住道:“想必明儿贤王殿下不会太早起身,且,六爷说两日不许搅扰,明儿便是第三日了。”   潘明成眼睛一亮,是啊,自己怎么忘这茬儿了,既说两天,这不就过去了吗,明儿梁惊鸿这个主人怎么也得出头了吧,总不能真把萧十六晾在这儿。   想到此,终是松了口气,再让自己陪下去,这条命都得搭进去,那萧十六就没有一天消停的时候,不过话说回来,倒是跟惊鸿兄棋逢对手 ,这俩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想来那舞姬伺候的好,萧十六倒真没一早便来烦自己,潘明成终是睡了个踏实觉,却也没敢起太晚,赶在卯时末寻李顺儿,琢磨着怎么这时辰惊鸿兄也该起了吧,哪知却扑了空,别说惊鸿兄连李顺儿都不见了影儿。   忙拉过小厮来问,说今儿一早上,李管事便跟着六爷进城去了。   潘明成愣了愣:“可知去做什么?”   那小厮摇头:“李管事未提,不过一早便让套了马车。”   潘明成:“惊鸿兄不是一贯都骑马吗,套车做什么?”   那小厮左右看了看方低声道:“若六爷出行自是骑马,今儿却是内院那位玉娘子也去了,自然是要坐车的。”   潘明成倒未想到皎娘也一起去了,不禁道:“她去做什么?”   小厮摇头:“这个奴才可不知,也不敢瞎扫听,不过瞧见韩妈妈也跟了去,还搬了箱笼,瞧着倒像是出远门儿的样儿。”   出远门?潘明成越听越糊涂,难不成惊鸿兄腻烦了,赶着一早把人送走,不能啊,真要腻烦了,哪还会自己亲自送,再有韩妈妈可是侯府的老人,颇有体面,真要把人送走,也断不会让韩妈妈跟去,更何况还有李顺儿呢,这么大阵仗出行,哪是腻烦了送走,倒有些像回门……   回门?潘明成福灵心至,难不成真是去了玉家,惊鸿兄这是被皎娘迷昏头了不成,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了,这么大张旗鼓的送皎娘回门,见了人家爹娘如何解释?要是他敢把强取豪夺人家闺女的事儿说出来,那玉老先生非得跟他拼老命不可,不,不可能,这都是自己瞎猜的,惊鸿兄再怎么想不开也不会上赶着找打吧。   潘明成却忘了梁惊鸿的心机手段跟那堪比城墙的脸皮,心机深便能先想在前头,手段高什么事干不出来,而最无敌的便是脸皮厚,只要脸皮厚就能睁着眼说瞎话,并且毫无压力。   皎娘却不知他心里的计量,本是怕梁惊鸿反悔,毕竟这两日他都缠着自己一刻未离开,皎娘心里还纳闷呢,不说北国的那位贤王殿下来了别院吗,他作为主人连头儿都不露,岂非怠慢,这可干系两国邦交,绝非小事。   倒是问了一句,梁惊鸿却没好气的说是那位不请自来,用不着礼数周到,若再问便被他揽在怀里亲上来……皎娘颇不适应这般亲近,在她想来便是夫妻也不该如此毫无节制的胡闹,偏梁惊鸿极霸道,根本不容自己反抗,若稍有不顺,虽不会打骂动粗,却会变本加厉的折腾,直到自己服了软方罢……   好在过了两日,他终是信守承诺让自己回家,却未等皎娘高兴,便说要亲自送自己回去,皎娘真被惊住了,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说是不用担心,他自有安排,断不会让自己难做,可皎娘仍是心中惴惴,越近家门越是不安。 第118章 不若亲我一下   玉家住在燕州城东的潘家巷, 皎娘的爹玉先生本是外乡人,赶上那年家乡闹瘟疫,一村子的人都死绝了, 玉先生因举试在外, 得了条活命,后屡试不中,囊中羞涩, 不得过活,得朋友帮忙,荐到燕州城潘府来做了蒙学的先生,方谋了个安稳生计, 横竖老家也没了亲人,便留在了燕州府娶妻生子安家落户。   潘府是燕州望族,对学里的先生颇为优待, 供奉之外赏拨了住处, 便在潘府后面的潘家巷内, 出了巷子不远便是潘府所设学塾, 这潘家巷子里都是一个个小独院, 住的人家也都是府里当差的,不是学里的先生便是有体面的管事,故此大都认识,平常也常串门子唠家常。   当日潘复上门提亲, 左邻右舍的可没少劝玉家二老, 都说是难得一门好亲事,这样的人才, 识文断字不说还谋了衙门里的差事, 虽是外乡人可已置下房产, 便不提这些,只人家不嫌弃咱大姑娘身子不好,这一样便是最难得的。   左邻右舍的一劝加上媒婆子舌灿莲花,便应了亲事,后成礼,吹吹打打的轿子从潘家巷抬出去,那些热闹到如今皎娘都不大记得了,只记得冬郎那几日闹脾气,成礼的时候也没见他露头,后来回门才见着人,低着脑袋叫阿姐,却怎么也不肯叫姐夫,便后来肯叫了,也并不热络,小孩子一样的别扭。   想起这些仿似昨儿才发生的一般,实则却已过去一年了,这一年里除了三朝回门那次,便再未回来过,出嫁的姑娘便是婆家的人了,想回娘家也得赶日子,爹娘过寿或是年节儿才成,偏赶上日子自己都病着,屋都出不去,更不用说回娘家了。   大约正因一年里都没回来过,马车走的越近越有些近乡情怯,时已近夏,车窗的厚帘换成了纱的,既透气又能瞧得见外头愈发熟悉的街景,皎娘知道前面便是潘家巷了,却不见马车有停的意思,心里有些慌,绞着手里的帕子,不知梁惊鸿又打什么主意,他这般送自己回家,莫说自己爹娘见了要吓住,便是街坊邻居也得炸了营。   越想越有些着急,不妨手里的帕子被梁惊鸿拿了去道:“再绞下去,这帕子便腰部成了,费了精神绣的,岂非可惜。”   皎娘咬了咬唇终是忍不住道:“你待如何?”   梁惊鸿却忽的凑过来道:“怎么,皎娘是担心我这刚上门的姑爷被你爹乱棍打出来不成。”   见皎娘瞪着自己不吭声,一张小脸却涨得通红,明显是赌气呢,这模样倒越发娇俏了几分,不禁轻笑出声:“好了,莫气,莫气,我是看你紧张与你说笑罢了。”说着又道:“如今随了你的心愿,该担心的是我才对。”   皎娘:“你担心什么?”   梁惊鸿: “担心皎娘随了心愿,见了爹娘,就把我丢到脖子后头去了,如此,惊鸿岂非要伤心了。”   皎娘知他惯来如此,什么话都是随口就来,也便不理会他说了些什么,别开头瞧窗外的街景,想着再走两个街口便是潘家巷了吧,那些邻居瞧见一个陌生男人送自己家来,该怎么想,往后的闲言碎语爹娘如何应付。   正想着,却不妨梁惊鸿凑到她耳边来,笑眯眯的道:“不若打个商量,皎娘要是肯亲我一下,我便下车,让韩妈妈送你家去,如何?”   皎娘不想都这会儿了,他还有调笑的心思,饶是好脾气也不免有些恼上来,更是冷着脸不肯搭理他,却忘了梁惊鸿是个格外脸皮厚的,哪会管她冷不冷脸,横竖皎娘也没对自己笑过几次,大多数都是冷着一张脸,见了自己并无半分旁的女子的含羞带怯,倾慕就更不用想了,只不似看仇人一般,梁惊鸿就觉赚到了。   更何况,便冷着脸的皎娘他瞧着也是分外可心,梁惊鸿有时候自己都觉纳闷,遇上皎娘之前,便再美的美人,看几回也都厌烦了,偏到了皎娘这儿,越看越喜欢,要说皎娘哪里生的美,也说不上来,就是瞧着哪儿哪儿都顺眼,合该就是自己的人。   心尖子上人儿,哪里舍得真难为她呢,不过就是吓吓她罢了,免得这丫头一回了娘家,就真把自己忘了,想到此,梁惊鸿颇有些郁闷,这么个可心的人,偏生是个冷心肠的,自己对她如此呵护在意,不说别的,便是那事上,也多由着她,收着性子没怎么折腾,却也不见她领情。   虽郁闷到底也未反悔,送了她家来,想到此,心里忽有些恼恨她不解风情,开口道:“皎娘若不肯,便只能惊鸿代劳了。”说着扭了那张小脸过来,在那因惊讶微张的红唇上亲了下去……   待梁惊鸿心中郁气尽数散去,才饶过皎娘,吩咐停车,方道:“过几日我便来瞧你,不许你忘了我,若忘了可要罚的。”撂下话便跳下了车,临下去之前还在皎娘脸上摸了一把,十足的登徒子行径。   皎娘抬手摸着自己的脸,有些烫热,却见韩妈妈了妆匣上车,忙用帕子遮了遮,韩妈妈也未点破她的掩耳盗铃,只是打开妆匣取了梳子出来,给她抿了抿鬓发,抿好鬓发,又取了香粉胭脂与她重新整理妆容,那妆匣支开上面却是一面铜镜,窗外透进光亮落在镜面上,映出一张熟悉却又仿佛有些陌生的脸,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只是却没了过往的苍白,双颊晕红,如凝新荔,眸光似水,春意盎然,这样一张脸即便仍有些瘦弱,却瞧不出病态,故此,皎娘才会觉着有些陌生。   韩妈妈收拾好妆匣,方道:“ 大娘子不必忧心,六爷虽霸道了些,却是真心疼爱娘子,今日的事也早已安置妥当,一会儿大娘子不必说什么,只都交于老婆子应对便是。”   皎娘虽好奇她要如何应对,却知韩妈妈不比梁惊鸿,说话做事都是极靠谱的,若无把握,断不会如此大包大揽。   心里虽仍有些忐忑,却不似刚才那般慌乱,点点头道:“辛苦妈妈了。” 第119章 哪又来个新姑爷   玉家住在潘家巷第二户, 巷口的槐树下有一眼甜水井,附近的人家便也过来挑水,故此常有人在巷口, 等着挑水的功夫唠家常, 横竖就是谁家的闺女许了什么人家,小子订了谁家的姑娘,亦或是谁家媳妇好福气, 新媳妇头一胎便生了小子,又谁家连着生个几个都是丫头云云。老百姓的家长里短大致如此。   都是多少年相熟的老街坊,谁家什么样儿都知道,若忽然来了个生脸的, 自然惹人注目,更何况还不是一位脸生的,竟是来了两辆马车。   平常日子大家伙出门都是用走的, 横竖都是就近的营生, 非得赶上年节儿陪着媳妇回娘家, 道远儿了, 才雇个驴子来当脚力, 若是拉什么大件儿顶大了雇回牛车。   马车也不是没见过,毕竟这边守着潘家,潘家可是燕州府首屈一指的望族,府里的主子们出门都是坐马车的, 却都在前街上, 不会往潘家巷这边来。   这忽的来了两辆马车,真成了新鲜景儿, 男人们还好, 虽也好奇, 到底沉稳些,可槐树下的井台边,还有一早来洗衣裳的几个妇人,见了这么两辆马车,哪里还能忍得住,市井妇人多没多少讲究,扬声便问了一句:“你们找谁家?敢是走错了路吧。”   李顺儿让车夫停下,跳了下去,先是见了礼才道:“ 敢问这里可是潘家巷?”   那妇人目光在李顺儿跟后面两辆马车上来回打量了好几遭方道:“还真是来潘家巷的,是来串亲戚的?没听说谁家有这般亲戚啊。”   这妇人的声音皎娘听着有些熟悉,倒似隔邻的陈家婶子,皎娘透过纱窗往外一瞧,果真是陈家婶子,生怕李顺儿跟他主子一样胡说,忙开口唤了一声:“外头可是陈家婶子?”   皎娘一出声,那妇人愣了楞,不禁道:“怎么听着好像有人叫我似的?”   旁边跟着玩的小丫头指了指马车:“是玉家的大姐姐。”   那妇人呵道:“胡说,玉家姐姐去年就出门子了,这如今不年不节儿的,哪可能回来,再说玉家那女婿虽说衙门里当差,可也没这样的排场啊。”   小丫头却道:“娘不信,瞧啊,那不是玉姐姐是谁?”   都是老街坊,皎娘自然不好在车里不露面,便要下车,韩妈妈便吩咐了一声,让李顺儿放稳了凳子,自己先下去,再扶着皎娘下车。   皎娘这一下车,看清了脸,周围人都愣了,一时竟鸦雀无声,到底还是那个小丫头摇了摇她娘的胳膊:“娘,娘……”连着叫了几声,妇人都未回神,直愣愣盯着皎娘发呆。   皎娘只得走前几步,蹲身行了一礼叫了声婶子,那妇人方回过神来,蹭的站了起来:“哎呦天老爷,还真是皎娘回来了,我还当是眼花了呢,这可是昨儿去你家串门子,你娘还念叨呢,说这一程子听不见你的信儿,担心你身子弱,到了换季的时候,怕又病了,若不是你爹拦着非得瞧你去不可,不想你真不禁念叨,这就回来了。”   皎娘听了心里发酸,爹娘自是疼自己的,只是却碍于礼法,出门子的姑娘就是人家的人,便再担心也不能去探视,便如回娘家一般,非得等着年节儿或过寿才能回来。   那妇人见皎娘眼里似有水气,暗暗后悔自己不会说话,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忙道:“你这回来了就好,你娘瞧见你这般好,哪还有不放心的呢,快着家去吧。”   皎娘:“那皎娘先家去,待安置妥当再与各位街坊说话儿。”   那妇人:“哎哟,说话什么时候不成啊,快着去吧,去吧。”   皎娘这才进了巷子,韩妈妈自然跟了去,却留下李顺儿吩咐小厮从后面车上提了一个好几层的大提盒下来,打开来是一层层的精细点心,冲着巷口的孩子们招招手:“来,吃点心了。”   这潘家巷住的虽说不是穷的吃不上饭,却也都是寻常百姓,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一年到头,也就过年的时候舍得给孩子买块甜糕解解馋,甜糕哪是这样精细的点心可比,刚一打开盒子,光那股子香油味儿就把孩子们馋的直吞口水了,这会儿李顺儿一招呼,哪里还能忍的住,哄一下便跑了过来,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好几层的点心就分了个精光。   陈家婶子家的小丫头年纪小身子弱,挤不过那些小子,等到了她,点心盒子早空了,瘪瘪嘴委屈的直掉金豆子,陈家婶子心疼闺女,指着那些跑走的小子骂了几句。   李顺儿道:“哪些不过是个孩子们吃着玩的,各位邻居的也早预备好了,都在车上呢,我家六爷说了,玉家就两位老人,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往后指不定还得劳烦各位邻居帮扶看顾着些,这些担心权当一点儿心意了,各位邻居千万别嫌弃,这会儿拿着走也成,若不方便的,过会儿让小厮挨个给您送家去。”   众人谁能想到忽得了这样的好处,哪还能让人送家去啊,再说虽都吃这口井里的水,却不都是潘家巷里住的,有的离着好几条街呢,便再够也跟玉家够不上邻居啊,忙道,不劳烦了,自己拿回去也省的再劳动小哥们跑腿儿。   李顺儿自然知道这些不都是玉家的邻居,也不点破,让小厮把备下的礼挨个送了,都是两层的一盒点心,加上一串簇新的铜钱,用红线串着下面结着平安扣,好看的紧。   这钱可比点心实用多了,如此意外之财谁不乐呢。   有远处的拿着就跑了,生怕李顺儿发现他们是浑水摸鱼的,把东西收回去,剩下的大都是潘家巷的邻居,那陈家婶子瞧了瞧手里的东西,心里纳闷啊,虽说燕州府新姑爷上门有给邻居送礼儿的习俗,可都是近处常走动的邻居,大多是糕饼点心,却不过一个油纸包罢了,若是看见孩子,给个铜钱买糖吃,都算极体面大手的,哪见过这样大手笔的。   更何况,这位嘴里一句一个六爷,这六爷难不成是玉家那女婿,不对啊,且不说皎娘出门子已经一年了,新姑爷早上过门了,怎么又来了个送礼的,别人不知,自己难道还不清楚吗,皎娘那女婿叫潘复,虽说跟潘家沾了些亲戚,却是个早死了爹娘也没兄弟姊妹的,这六爷却是从哪儿算的?   再有,自己可是知道底细的,皎娘那女婿虽说再衙门里当差,日子过得是不差,却也这般富贵,好家伙就瞧今儿这场面,别说衙门里的当差了,就是知府老爷估摸着也没这台面啊。 第120章 戏文里的故事   却见李顺儿指挥着小子从马车上搬箱笼, 愈发疑惑,就算那潘复忽的腾达了,也没见谁家回娘家还带着箱笼行李的, 怎么瞧着倒像长住的, 想到此忍不住问了句:“你说的那位六爷可是姓潘?”   李顺儿目光一闪摇头:“我们六爷不姓潘姓梁。”   陈家婶子一拍大腿:“我说不对劲儿吗,这不果真闹拧了不是,就说瞧着不像玉家那姑老爷啊。”说着又觉不通:“不对啊, 若不是玉家姑爷,为何送了皎娘家来?”   李顺儿:“这事儿说来却有些长,其中更有许多曲折……”说着顿了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儿。   周围大多是妇人,平日里最喜欢家长里短的八卦, 没事儿都恨不能找点儿事儿,更何况这样明摆着稀罕事,哪能忍得住, 忙道:“长了怕什么, 我们几个横竖也没什么事儿, 有的是闲工夫, 你慢慢说便是。”   那陈家婶子也道:“是啊, 这里也没有外人,都是多少年的老街坊,瞧着皎娘丫头长起来的,跟自家的丫头一个样儿, 虽说如今出了门子, 也是潘家巷的姑娘,在外头遇上什么委屈了, 我们这些老街坊便帮不上大忙, 也能站个脚不是。”   李顺儿忙道:“怪道大娘子常提起家里的街坊邻居, 今儿小的算见识了,真真儿都是热心肠的好人,说起来也是大娘子跟我家六爷缘法……”   李顺儿照着自家六爷的吩咐的开讲了,大致意思就是六爷来燕州探望嫁到这边来的表姐,因心仪燕州美景,便留了下来,可巧表姐家跟潘家比邻而居,且表小姐跟大娘子相好,两家常走动来往,便免不得跟六爷碰上,先头只是照过两面,并未说话,后来那位潘大爷不知怎么总往戏班子跑,一来二去的竟和离了,那阵子大娘子可难着呢,不想回娘家让爹娘知道,恐二老忧心,又不知该怎么办,我家表小姐心疼的不行,便接到了府里住,权当多了个妹子,若非大娘子记挂着娘家二老,非要回来,表小姐可舍不得放人呢。   李顺儿口才了得,半真半假的故事,被他说的格外跌宕起伏,且虽未明说,可透出的意思,只要不傻都听出来了。   陈家婶子心道,这不活脱脱一出戏文吗,美人遭难却遇上了贵人相助,认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姐姐,姐姐家里偏偏有位未娶的公子,这边遭难正难过,那边有心怜惜,两下里凑到了一起,就成一对。   不然,这皎娘回娘家,怎么竟是这位姓梁的六爷派人护送打点,且还预备了礼,这可是燕州府新姑爷上门才会遵循的老礼,若不是瞧上了皎娘,哪可能这么做呢。   自己脑补了一通之后,陈家婶子是又气又羡慕,潘家巷里谁不知道玉家啊,祖坟好风水,出了个冬郎那样争气会念书的小子,如今都去京城进学了,将来中榜做官,眼望着光宗耀祖呢,倒是女儿这儿有些不顺心,模样虽好,身子却弱,自小便是个病秧子,三天两头的吃药,玉秀才两口子没少操心,邻居们嘴上不说,心里都明白,这丫头可惜了好样貌,这么个病身子不能生养,怕是没人上门提亲,这娶回去不就成了绝户吗。   不想这丫头自有造化,去年潘复竟然上门提亲了,这潘复虽说不是什么富家公子,却跟潘府沾亲,又念过书,还在衙门里谋了差事,房子也置下了,人也体面斯文,性子温和体贴,真真可是把潘家巷震了,谁家也没得这么个体面的好姑爷啊,当日出门子的时候那体面热闹,如今街坊们还常提呢。   也有那脏心烂肺见不得人好的娘们,乱嚼舌头说这男人啊最没出息,光瞧着脸蛋好看就什么都顾不得了,等日后就知道了光脸蛋好看,不能生养也没用,到时候瞧着吧,不定怎么折腾呢,别瞧这会儿风光,受罪在后头呢。   陈家婶子当时听了,气就不打一出来,一瓢水就泼了过去,插着腰骂道:“人家玉丫头见了你一句一个婶子叫着,这刚成婚的好日子,你不盼着好说句吉祥话也就罢了,却还这般恶毒的咒人,亏得还去庙里拜菩萨,仔细菩萨知道你的脏心,降个雷劈不死你。”   当时好多街坊也把那娘们数落了一顿,潘家巷住的虽不能说都是善人,可这样坏心的也极少见,众人不忿把那娘们数落跑了。   当日陈家婶子可没想到让那娘们说中了,那潘复瞧着挺斯文正派,却也是个没良心的,不用说必是嫌弃皎娘身子弱不生养,外头又迷上了戏子,才闹着和离,皎娘那性子,若那潘复要和离,必不会为难,那潘复正是知道皎娘的性子,才敢这样欺负人,若是换了个厉害的,哪会这么痛快答应和离,怎么也得要些大好处才行,想起来都让人生气。   可说气吧却又羡慕,皎娘自幼身子不好,又碰上潘复这么个混账男人,按说命是有些不济的,可若不是潘复这混账,又怎会被接到邻居府里里,进而有了这样一门好姻缘。   这位梁六爷,虽尚不知底细,可就瞧这排场也知道不是寻常人家,不过这样人家的公子会娶个和离了又不能生养的吗?   想到此不免又担起心来,便拉了李顺儿到一边儿问道:“你刚说你们家六爷是来探亲的,这探亲总归要家去的吧,不可能一直留在外乡。”   李顺儿道:“这个倒不知我家六爷怎么打算的,不过已在燕州置了宅院,瞧意思是要长住了。”   陈家婶子这才放了心,都置了宅院,自是不想走了,又问:“你们家六爷是做什么营生的?”   李顺儿:“我家六爷开过医馆。”   陈家婶子没把开过两字放在心上,一听开医馆的便道:“要说这燕州城里先头是开了一家医馆,可红火呢,里头的大夫一个比一个厉害,天天瞧病的都排大长龙,不会就是你家开的吧。”   李顺儿点点头:“正是。”   陈家婶子顿时激动起来:“真是你家开的?你小子可莫哄我?”   李顺儿:“不敢,先时是我家六爷开的,后来因春芝堂的东家求了人情,便卖与了春芝堂。”   陈家婶子:“怪不得前些日子忽的换成了春芝堂的招牌,我还纳闷呢,原来是这么个缘故,对了,听人说那医馆的东家是京里来的一位公子,祖上出过太医的,他自己也是位神医,说的可是你家六爷?”   李顺儿老实的道:“我家六爷的确通晓医术。”   陈家婶子听了恍然道:“怪道我刚瞧着玉家丫头比以往康健了许多,那气色精神都不一样了,想来是你家六爷的功劳了?”   李顺儿未直接说是,只道:“我家六爷常说,三分病七分养,大娘子身子虽弱了些,只方子对症,细心调养个一两年,便能好了。” 第121章 怎么听见叫阿娘呢   陈家婶子忙道:“真不枉她娘常去观音庙烧香磕头, 心诚则灵,这不菩萨就显灵了。”见李顺儿嘱咐那些搬箱子的小子仔细些,莫碰坏了东西。   陈家婶子不禁道:“这箱子里莫不是装的瓷器摆件儿, 怕磕碰?”   李顺儿笑着摇头:“倒不是瓷器, 因大娘子要家来住些日子,大件儿的倒用不上,身边惯常使唤的却少不得, 只是走的有些急,一时间也收拾不齐全,好在离的不远,若差什么, 再让人去取来也方便。”   陈家婶子直咂舌,心道,好家伙这足足两个大箱子, 她们这样的人家, 姑娘出门子能攒出这么两个箱笼的嫁妆, 都是了不得了, 人家这才是回来住些日子, 带了些随身使唤的东西,还没带齐全,真是那句老话儿,人比人得死, 货比货得扔啊, 瞧瞧人家,再看看自家, 着实比不得。   李顺儿把该说的都说了, 便告了罪领着小子们抬着箱子往玉家去了, 等李顺儿走了,旁边的一个妇人有些酸言酸语的道:“当日那个姓潘的上门提亲,我就说玉秀才两口子错了主意,光凭那姓潘的一张嘴说什么信什么,也不想想这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哪里靠得住,先头是瞧着皎娘模样生的好,便什么都顾不得了,什么话都能应下,等新鲜劲儿一过,就该找事儿了,生的再好看却是个病秧子,不能生养不说,家务事儿也操持不来,一日两日的还罢,日子长了,哪个男人扛得住,到底娶的是媳妇可不是供的祖宗,看看,我这话还没撂下呢,就出事了吧。”   陈家婶子一听她这些话,就知这娘们是羡慕嫉妒恨呢,哼了一声道:“老吴家的,你这话说的可是真在理儿,不提被人,就说你家大丫头可不就是例子吗,身子壮实能生养,三年抱了俩,在婆家没黑没白日的干,伺候男人不说,还得伺候公婆小姑子小叔子,这媳妇你家那姑爷可是娶着了,到了又怎么着了?”   陈家婶子一番话正说到这老吴家的痛处,她家大丫头比皎娘大两岁,随了她爹生的五大黑粗,倒是能干,比皎娘早两年嫁的,嫁的是城西开醋仿的,虽铺面不大好歹是个买卖,比那靠着苦力拉脚儿过活的强多了,当日攀上这门亲,可把这妇人给嘚瑟坏了,逢人就说自家女婿家里是开大买卖的,她家丫头有造化,过了门吃香喝辣的都是好日子云云。   哪知那家人根本就没按好心,特意瞧上她家大丫头就是因为身子壮实,能干,过了门当牲口使唤,干活最多吃的最差,三两天的赶上她男人吃醉了耍起混来,不管不顾的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怀头胎的时候差点儿踹没了,真真不是个人,就这么着,一见生了俩丫头,那边便说找了算命的,算了生辰八字,若不休妻便得绝后,上个月硬是把人赶回了娘家来,这事儿可是在潘家巷传的沸沸扬扬,都说她家丫头的命不济,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婆家了。   这老吴家的平日里就是个喜欢挑刺拔高儿的,偏遇上这种事儿,打了心气儿,最近一个月都没见她出门,今儿才露个头,不想想自家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呢,倒瞧上人家的笑话了,陈家婶子最看不得这种人,直接就怼了过去,到底还是厚道,没把话说到太直白难听了。   即便如此,老吴家的脸色也是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到不行,憋了半天方道:“是,我那死丫头不争气,没过好日子的命,可别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就咱潘家巷这穷酸地儿,能出个多富贵的不成,这会儿才哪儿到哪儿,能瞧出个啥,出水才看两腿泥呢,往后瞧着吧,我还就不信富贵人家能娶个二婚头儿的病秧子家去当夫人。”   撂下话不待陈家婶子再说,甩脸子走了。   陈家婶子待要追过去,被左右的拉住了:“哎呦,你也不是不知道老吴家的自来是这德行,见不得别人比她家好,这也是玉家丫头的排场太大,她心里受不得,才说了两句酸话,实在的却不是有什么坏心。”   陈家婶子哼了一声:“纵不是坏心也没好意,不曾想人玉家丫头有了好姻缘,往后要过好日子了,倒扎了她的心。”   旁边的妇人却低声道:“老吴家的虽话说的不中听,可细想想也有些道理,瞧瞧这又是婆子丫头又是管家小厮的,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怎么着也得是个富贵宅门,这宅门里的公子,若是娶妻便家里开明不非要门当户对的,也得差不多了吧,皎娘再好前头却嫁过人,就算身子养好能生了,这嫁过人还能再嫁到宅门里当夫人不成。”   陈家婶子心里虽觉也有道理,却不想说皎娘的不好,硬着头皮道:“这谁说的准去,那戏文里头皇帝不还娶了寡妇吗,这有啥稀罕的。”   众人见她嘴硬,也不与她争辩,横竖也跟自家无干,占这个嘴上便宜做什么,倒是老吴家的实有些不厚道,拿着人家的见面礼儿,还说人家的不是,其实这种事有啥可争辩的,往后瞧着呗,娶不娶的总归得有个结果。   且不说这些炸了营的邻居们,回头说皎娘,站在家门口,好一会儿,才抬手扣门,叫了声阿爹阿娘,话已出口,眼泪便有些止不住的落了下来,声儿也有些哽咽。   潘府虽是燕州望族却也是官宦人家,故此家学里也都依着官场的规矩,十日一休沐,今儿皎娘回家正赶上学里休沐,她爹娘都在家。   玉秀才两口子这些日子可是担心坏了,冬郎哪儿倒不用担心,给皎娘捎信的同时便也给家里报了平安,玉秀才知道儿子已然到京,拜了老师,安顿妥当,往后便是跟着老师刻苦攻读,将来盼着榜上有名出人头地,这却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急是没用的。   两口子如今担心的是皎娘,自打冬郎走了,女儿哪儿就没音没信儿了,以前冬郎在,隔些日子,还能寻个名目去瞧瞧他姐,如今冬郎不在,老两口子却不能登门去看女儿,不合礼数。   不能去瞧,就剩下担心了,尤其冬郎的娘尹氏,一宿一宿的做梦,醒了就跟丈夫叨叨,说梦见了不好的事云云,怕皎娘受委屈了什么的。   玉秀才被她说的也有些没底,可再没底也不能去,两口子正在屋里坐着发愁呢,却听外头叫阿娘,尹氏不禁道:“孩子爹,莫不是我这成日想女儿想的耳朵坏了,怎么听着叫阿娘呢?” 第122章 受了多少委屈   玉秀才支愣着耳朵听了听, 才道:“我也听着像是丫头的声气儿,莫不是真回来了?”尹氏一听不是自己耳朵坏了,哪还顾得上什么, 蹭的就从炕上跳了下去, 忙就往外跑,连鞋都没顾不上穿。   玉秀才急忙喊她:“鞋,鞋, 鞋还没穿呢。”   尹氏倒是听见了,回过头拿了鞋却等不得穿,提着就出去了。   到了外头把院门一开,瞧见眼前站着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闺女, 一时间竟有些不信,直愣愣盯着皎娘,嘴里叨叨着:“莫不是梦吧, 莫不是梦吧……”   皎娘也几疑是梦, 虽才嫁出去一年, 可这一年里却没回来过, 平常日子嫁出去的姑娘不好回娘家, 赶上年节儿的能回来了,自己却又闹了病,屋子都出不得,哪里能回娘家, 只冬郎隔些日子便去自己哪儿一趟, 说些家里的事,皎娘知道爹娘身子康健, 才放了心。   说是放了心, 到底不能见面仍是惦记, 毕竟是亲爹娘,又自幼疼宠呵护,这不见的时候虽想念却还忍得住,如今这一见着了面,那积在心中的思念委屈一股脑涌了上来,哪里还撑得住,一下子便扑到了亲娘怀里,眼泪滴滴答答的往外淌,停都停不住。   本就想闺女想的不行,这好容易见了面,闺女一哭,尹氏心都碎了,也跟着啪嗒啪嗒流眼泪,娘俩就在门口抱着哭上了。   瞧着这场景,后面的韩妈妈心里都跟着发酸,眼角也有些潮润,到底不能跟着哭,便用帕子沾了沾眼角,柔声劝道:“大娘子一直惦记着二老,这好容易见了面,该是高兴的事,怎么倒哭上了,大娘子这一哭,倒惹的老太太更担心难过了不是。”   韩妈妈几句话倒是提醒了皎娘,可不嘛,自己这一哭,阿娘不定以为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呢,岂不更是忧心,真真的不孝了。   想到此,忙抹了抹眼泪从尹氏怀中出来道:“韩妈妈说的是,见了阿娘本是高兴事,怎倒哭上了,怪不吉利的,阿娘也莫哭了。”说着掏了帕子出来给尹氏擦眼泪。   尹氏却仍直勾勾盯着皎娘,半晌方抬手摸了摸皎娘的脸:“这眉,这眼,真是我家大丫头回来了,娘没做梦吧……”   尹氏几句话勾的皎娘眼睛又莹起水雾,努力憋了憋才憋了回去,抓着她娘的手道:“阿娘,不是梦,真是皎娘回来了,皎娘来看阿娘阿爹了,不信您再摸摸。”   尹氏果真又在皎娘脸上摸了摸,终是确认了不是梦,大松了一口气嘴里叨叨着:“不是梦,真不是梦。”   后面跟出来的玉秀才虽也想闺女,到底是一家之主,自然不能跟着娘俩一块儿哭,咳嗽了一声道:“这都瞧见人了,哪还是梦,赶紧把鞋穿上要紧,没得在家门口让人瞧笑话。”   尹氏这才想起跑出来的匆忙,鞋还提在手里呢,也有些不好意思:“瞧我,这一听见丫头回来,高兴的连鞋都忘穿了。”说着便要弯腰穿鞋。   却被皎娘伸手接了过去,把鞋帮子整理好,蹲下身子,抬起尹氏的脚,用帕子掸了掸上面的土,把鞋子套了上去,皎娘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像是做什么精细的绣活儿一般。   尹氏是天足大脚,玉秀才是读书人,家里的大小活计都是尹氏操持,当日说亲的时候,便是顾虑这些才没嫌脚大,脚大的媳妇虽不好看却能干,毕竟两口子成婚不是光养儿育女,还得过日子,玉秀才是聪明人,深谙自己的短处,娶了尹氏,两口子分工互补,日子过得倒也顺遂。   只是当初生了皎娘,知道是个丫头的时候,玉秀才着实担了些心,虽他不嫌妻子脚大,却不代表别人不嫌,怕闺女随了她娘也是一双大脚,将来不好说婆家。   可生出来的丫头跟个小猫似的,听见产婆子说身子太弱不知能不能养活,玉秀才便把脚大脚小的事丢到一边儿去了,命能不能保得住都两说,哪还顾得上旁的。   后来虽说闹了几次玄儿,到底命是保住了,及到大些眉眼儿手脚长开来,竟是个格外好看的小丫头,皮肤雪白,眉眼如画,手脚也生的精致,谁见了都说就凭这手脚,将来一准儿是个巧丫头。   这话许是人家客气,不过长大了,的确是个心灵手巧的丫头,识字念书一教就会,绣花针线也极出挑,只是身子太弱,隔三差五的便病一场,药都快当成饭了。   如今瞧着女儿这精细好看的小手给妻子穿鞋,大脚小手,对比起来,真是让人既欣慰又心酸。   韩妈妈在后面瞧着心里也是一片温软,怪不得皎娘这样的性子会忍着委屈跟了六爷,是怕爹娘被牵连吧,还有她那个兄弟,这一家人虽日子并不富贵,这份亲情却不是那些豪门大户里能有的。   豪门大户外头瞧着风光,真说道亲情上,便是梁府已算极和睦的,也不能跟百姓人家相比,富贵了地位显赫尊荣,亲情也难免疏淡了些。   皎娘把鞋穿好,尹氏拉她站了起来,又底细端详了端详道:“瞧着气色倒比在家时好的多了,这一年也不见你家来,还当又闹病了,娘担心的什么似的。”   玉秀才咳嗽了一声,心道,净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女儿都回来了,有多少梯己话,待回屋慢慢说去呗,非再门口絮叨什么,也不看看这后面还有好些人呢。   玉秀才心里着实疑惑,女儿回来高兴是高兴,可怎么跟了这么些人,且不说外头那些抬着箱子的小子,就说一直跟在女儿身后的这婆子,便不寻常了。   以往皎娘虽回不来,却时常遣李妈妈送个东西,递个话什么的,故此玉秀才夫妻知道李妈妈是姑爷从牙行里雇的杂工,如今女儿后面这位妈妈,可不是那李妈妈能比的,不说衣裳打扮就是通身的气派也不像个打杂的婆子,一言一行都极规矩稳妥。   更别提后面还跟着丫头小厮乌泱泱的一大帮子人,就算潘复一下子发了横财,也从牙行里雇不来这样的下人吧。   见妻子不说话,玉秀才只得开口道:“皎娘,你身后的这位妈妈是?” 第123章 有爹娘在呢   玉秀才一问, 皎娘神色一滞,自知道梁惊鸿要送自己家来那日便想着怎么跟爹娘解释,却怎么想都觉不妥, 虽未想出对策, 却实在惦记爹娘,这才硬着头皮家来,心里亦是存了侥幸, 盼着能糊弄过去,可皎娘却知道绝无可能,谁家爹娘见出嫁的女儿被人送回来能不问清楚的,心也太大了。   皎娘为难不过一瞬, 韩妈妈已把话接了过去:“老奴韩氏给老爷夫人见礼,大娘子身子弱,禁不得风, 不若先进屋去再说吧。”   玉家的院门守着巷子, 正是风口, 虽如今天气和暖, 却也有从巷口钻进来的贼风, 康健的人自是无妨,可皎娘的身子,玉秀才夫妻最清楚,真是禁不住半点儿冷热寒凉的, 尤其尹氏想起刚闺女还哭了一顿, 若再着了风可了不得,忙道:“瞧瞧娘这一高兴都忘了你这身子了, 赶紧先进屋, 你那屋子娘可是原封未动呢, 快进去瞧瞧。”说着拉了皎娘的手往屋里去了,玉秀才虽心中奇怪,却担心女儿,也跟了进去,横竖这些人既跟来必有缘故。   进了屋,玉秀才便道:“怎就你一个人家来了?孝仁呢?莫非衙门里事忙,不得空,外头那些又是什么人?还有那些箱笼?再有……”玉秀才满腹的疑问,进了屋可就压不住了,一股脑问了出来。   却不等他问完,尹氏便拦住话头道:“女儿刚回来,连口水都没喝呢,你就问东问西的,急个什么。”说着冲丈夫使了个眼色。   夫妻多年,这点儿默契还是有的,玉秀才便停住了话头道:“行,行,我这就去烧水。”说着转身去了。   尹氏跟皎娘道:“有爹娘在呢,什么都不怕,刚在风口里站了半天又哭了一顿,你这身子怕是受不住,且在屋里歇会儿,缓缓精神儿,我去瞧瞧你爹,别回头烧个水把房子点了。”   皎娘听着阿娘这般说,不禁道:“阿爹是读书人。”   尹氏:“是,是,你爹是读书做学问的,你娘我是干活儿的,有时我就纳闷,没娶我过门那会儿你阿爹是怎么过活的,竟没把自己饿死,真真是稀罕事。”   以往在家之时,阿娘也常这般数落阿爹,只是皎娘跟冬郎都知道,阿娘虽嘴上数落,心里却对阿爹极好,不然也不会过门这么多年,儿女都这么大了,阿爹依旧不会做家务,烧个水这样简单的事,阿娘都不舍让阿爹做。   阿娘一直如此,看似言语爽利却是个最细心的妻子,也是个最好的阿娘,皎娘自是知道阿娘的心思,怕是早看出了自己的难处,才把阿爹支开,免得阿爹一直问,这会儿出去大约也是告诉阿爹莫再追问。   这样贴心的阿娘,皎娘不由心中一松,放松下来,才有心思瞧自己的屋子,玉家的小院不大,却还算规整,不过皎娘小时,未盖旁边这间,只正面三间屋子,院子比现在还更大些。   那时爹娘住正房东屋,中间堂屋待客,她跟冬郎都在西屋,后来大了些,爹娘手里也攒下些银钱,寻了泥瓦匠人在西面又盖了一间,便是如今这间自己住的屋子,虽不大却也辟出里外两间来,里屋小是自己寝室,只设了床帐,外间屋大一些,一侧摆了桌椅书案,后面靠墙的书柜。   皎娘走了过去,摸了摸空着的桌案,先头这里是摆着一方石砚的,石砚并不算好,是冬郎六岁启蒙学字时,自己绣了个扇面子拿到铺子里换了钱买给他的,后来冬郎大些,阿爹给他买了更好的却也未用,始终用这方石砚,如今却不见了,必是带去京里。   想到此,不禁摇头,怪不得阿娘常说冬郎是个牛心,认准了一样便死不回头,当真未说错,那方石砚,小孩子启蒙学字时用用也还说的过去,如今到京里进学,那学里大都是富家子弟,冬郎用这样的砚只怕要被人笑话了。   想着不免叹了口气,书柜上的书倒是少了一些,大约这一路行船上要看的,旁边窗下摆了小桌圆凳,是自己做针线的地方,小桌下有个竹制的笸箩,里面放着针线,绣绷子等物。   皎娘拿起瞧着倒有些愣,怪不得去年出嫁的时候,怎么也找不见这个,原是冬郎藏了起来。   皎娘坐在凳子上,拿了笸箩里的绣绷子瞧,是绣了一半的鞋面子,本想带到潘家去接着绣完,却怎么也未找着,想到冬郎的小心思,不免好气又好笑。寻了上面的针,就着窗外的亮,一针一线的绣了起来。   不提皎娘在自己屋做起了针线,且说玉秀才从屋里出去,却并未真的往灶房去,只在屋外等着,果见妻子随后出来,刚要问,便被尹氏一把拖到了正屋里,不禁道:“你拦着我做什么?”   尹氏白了丈夫一眼:“亏你还是亲爹,怎么就不知道心疼闺女呢,你瞧瞧闺女那为难的样儿,还问啥啊,不定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呢,不然能一见面就哭的那么伤心,你再问,闺女不更难过了。”   玉秀才:“那照你这么说就不问了,外头那些又是婆子丫头又是小厮的,瞧着可不像寻常人家使唤的,这怎么忽然都跟着皎娘家来了,咱不问就这么糊涂着?”   尹氏:“谁说不问了,我是说别问女儿,免得她伤心。”   玉秀才:“那问谁?”   尹氏:“问那位韩妈妈,那妈妈瞧着就是个稳妥靠得住的,问她不是一样。”   玉秀才:“那你去问。”   尹氏没好气的道:“自然是我问,难道还指望你不成。”撂下话便出了屋,韩妈妈正在院子里站着,尹氏忽觉或许这位韩妈妈正等着自己问呢。   尹氏客气的把韩妈妈让进屋里方道:“瞧着妈妈是个爽利人,我也就不客气了,有些事还得问问清楚,这倒是怎么一回事?”   韩妈妈虽不比李顺儿舌灿莲花的能说,却也极有条理,怎么来怎么去,说的清楚明白。   大约韩妈妈这人瞧着就让人信服,即便这事儿听起来有些奇,两口子也并未怀疑,只是一听潘复竟然以无子为由写下和离书,玉秀才勃然大怒,却到底是读书人,便气到极处也不会真的口出恶言,只是连着骂了几句无耻之徒,无耻之徒罢了。   尹氏却抓住了重点:“妈妈是说你们都是那位梁六爷的人?” 第124章 到是什么心思   韩妈妈本也未想隐瞒, 便道了声:“是。”   她这般利落的应下,尹氏反倒不好再往下问了,若会错了意岂非要闹大笑话, 要知道这种事可干系自己女儿的名声, 也莫怪尹氏有此顾虑,别说这位韩妈妈跟那叫李顺儿的管事,便是那些小子丫头, 瞧着也不像寻常人家能使唤的下人。   不过,自家这小院以往瞧着真不算小,尤其皎娘出了门子,开春冬郎又去京里进学之后, 家里就剩下他们老两口,出来进去的还觉有些空旷呢,今儿一下子来了这么些人, 竟有些挤了。   尹氏略斟酌了下方道:“你们家六爷当真是个热心人, 还劳烦妈妈跟这几位辛苦走这一趟, 也不知怎么谢您几位才好。”   李顺儿忙道:“您老这话可要折煞奴才了, 这都是奴才们的本份。”   尹氏待要说什么 , 韩妈妈先一步道:“瞧这天有些阴上来了,怕要落雨,要不先把这些箱子抬屋里去,里头都是大娘子惯常用的东西, 抬进去也好安置, 使唤起来也能方便些。”   尹氏刚就瞧见这两个大箱子,还想着不知装的什么东西, 怎抬院里来了, 如今听韩妈妈一说, 竟是皎娘的东西,不免愕然:“你说啥,这箱子是皎娘的?怎么可能,她哪里来的这么多东西?”   韩妈妈指了指前头一个箱子道:“这一箱子是大娘子平素里穿的衣裳鞋子,后面那箱子是妆匣首饰跟一些零碎东西,都是日常使的,因大娘子这次回来的匆忙,不及仔细收拾,只带了几样常用的,不过您老也不用担心,六爷一早便吩咐下了,若缺了什么遣人回去取来便是。”   尹氏听的愈发迷糊:“妈妈是说你们要留下?”   韩妈妈:“李顺儿是府里的管事,府里一些杂事多离不得他,那几个小子在这儿也不方便,过会儿便跟他回去了,只老奴跟两个丫头留下伺候大娘子。”   尹氏一听李顺儿几个一会儿就走,刚放了心却又听韩妈妈说她跟两个丫头留下,忙道:“这些日子亏得妈妈跟这两位姑娘照应我家皎娘了,如今既然家来了,哪里还能劳动您几位。”   韩妈妈:“您老可不用客气,这是六爷的吩咐,老奴等自然要遵从,再有,大娘子如今正调养身子呢,除了一日三顿药膳不能断,平时的茶水点心也要格外精心,不能有丝毫差错,若逆了药性可不得了,且前头那些好容易见的成效,也尽废了,不瞒您,老奴跟着两个丫头知道些药理,之前便伺候惯了大娘子的,正因这个缘故,六爷才遣了过来。”   尹氏一听是真没法推拒了,毕竟自己闺女的身子要紧,打皎娘落生,老两口子便为女儿的身子操心,求医问药折腾了十几年,险险的养到大,方好了些,却仍是弱,寒凉冷热都不能沾,便如此,平日里也是小症候不断,到换季的时候,必要闹场大病,瞧了多少大夫也都说胎里带的毛病去不了根儿。   正因这个缘故,两口子当初未想过女儿嫁人的事,毕竟这不能生养就断了香火,也怕女儿嫁出去受委屈,这养弱的身子,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便识文断字也没多大用处,若不是潘复当日屡次登门,赌咒发誓的说他爹娘早丧,也无兄弟姊妹,他这一支上香火断不断的无人在意,雇了使唤婆子不用皎娘操心家务,又是玉秀才教过的学生,也算知根知底,才应了亲事。   哪知,这才一年就生了变故,那潘复瞧着老实本份,内里却是个花花肠子,嘴里说不需传香火,却以无子为由写下和离书,逼的女儿和离了也不敢家来,若不是遇上了那位叶氏夫人心肠好,收留了皎娘,这既已和离又不敢家来,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到底是菩萨保佑,这丫头命中有贵人相助,不仅得了个安身之处 ,身子也好了许多,刚一照面,尹氏就知道康健了许多,虽仍是瘦,脸色却红润了,心里本还纳闷,怎受了这么大委屈,不仅没闹病倒还见好了?   如今听了韩妈妈的话,方明白其中缘故,不禁道:“莫非你家六爷是大夫?”   韩妈妈略顿了顿,方道:“六爷的确通晓医理。”   这话,尹氏便自动理解成是了,心道,莫非真是菩萨显灵保佑,自己闺女这运气也忒好了,被那混账潘复逼着和离,本是一桩坏事,不想却得遇贵人,先是那位叶氏夫人好心收留,继而还有这样一位通晓医术的大夫上心治病,这可真是鸿运迎头,坏事都变成好事。   不过,那位叶氏夫人好心收留,说是跟皎娘投缘勉强说的过去,这位梁六爷对皎娘如此上心是图什么,况,不仅上心治病调养,回家还派了这么些人护送,这位韩妈妈跟那李管事,自打进了院,对自己两口子便格外恭敬,明摆着是把皎娘当主子了,可两家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这主子是从哪儿算的呢?   尹氏虽不好拒绝韩妈妈带着两个丫头留下,心里却满是疑惑,怎么也想不通这里的事儿,尤其李顺儿带着几个小子走了之后,韩妈妈跟那两个丫头根本不用自己管,便各自分工明确的做起事来。   两个丫头去了灶房,那么干净好看的姑娘,干起活来却格外利落,不大会儿功夫便把灶房收拾妥当,药粥熬上便烧水烹茶,玉秀才在堂屋里瞧着眼睛都直了,怪不得刚才除了那两个大箱子,又搬进来好几筐东西呢,闹半天都是厨房使唤的,小到锅瓦瓢盆,大到熬粥用的炉子,烧的炭,一应俱全,瞧着两个丫头出来进去的忙活,都疑心自家这院子莫非易主了?   玉秀才疑心,尹氏却是心惊,她本是过来跟女儿说话的,想着虽不好直接问,或能旁敲侧击的打探一下,那位梁六爷的底细,最要紧尹氏想知道自己闺女的心思,是不是自己猜度的那意思,若不是倒好办了,知了多大的人情,横竖往后寻机会谢人家便是,若是那个意思却有些麻烦了。 第125章 你可中意他?   未等她打探呢, 一迈进屋就惊住了,若不是确定是自己家,真以为走错屋子了呢,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 屋里都变了样儿,从床上的帐子到被褥,乃至桌案上的摆设都换了, 地上还铺了毡垫,难怪那么两大箱子东西呢。   尹氏瞧着那干净的毡垫,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虽说不用下地干农活, 却总出来进去的跑,鞋上难免沾上土,这要是踩上去挺干净的毡垫不就糟蹋了, 故此站在外头略有些局促, 犹豫着自己该不该进去。   皎娘正低头绣花, 这个鞋帮子先前本是给阿娘上寿用的, 因此描的松龄芝寿的纹样, 这个纹样寓意好,绣起来却颇费功夫,皎娘先头打算着,离着阿娘寿辰还有些日子, 怎么也能做好了, 也就绣活儿麻烦些,只绣好了鞋帮子, 鞋底儿是现成的, 上了帮一裹边儿就成了, 哪想偏赶上自己闹了场病,虽不打紧,到底耽搁了针线,等病好了,歇养过来便到了出嫁的吉日,想带去做,不想临走却找不见了,去岁阿娘过寿的时候,赶着另做了一双如意纹样的让李妈妈送了来。   虽也吉祥应景却不如这个纹样好看,如今既找见了自然要接着绣,趁着自己在家这些日子做好了,也好让阿娘穿上,好歹是自己的一点儿孝心。   这一绣起花来,便认在里头了,也瞧不见来人,还是韩妈妈开口喊了声老夫人,皎娘方抬起头来,看见她娘站在门外抬着脚似要进来,又缩了回去,神色颇有些纠结。   忙站起快步走了过去,伸手拉了尹氏进屋:“阿娘来了,怎么不进来,在外面做什么?”   尹氏极力忍住不低头看那毡垫上自己走过的脚印,跟着皎娘进来,韩妈妈早搬了椅子过来放在窗下,尹氏坐下,韩妈奉了茶,皎娘接过递在尹氏手里。   尹氏接了茶盏,心里愈发有些惊,玉家什么样儿,尹氏自然最清楚不过,家里虽算不得富裕,但两口子也绝不会委屈儿女,吃穿上比别人家不差,即便不差,也是寻常百姓人家,没那么多讲究。   可今儿瞧女儿这一行一动的,真真是好日子过惯了的,尹氏虽不似丈夫读书识字有见识,却不傻,潘复那混账虽说衙门里有个差事,也不过是个抄写文书,能有多少月俸,便前头几年省吃俭用的有些积存,又是置房子置地,雇婆子,娶媳妇,也折腾的差不多了,自己当日都担心皎娘嫁过去受苦呢,后来让冬郎去瞧了,才放心。   即便两人没和离,就凭潘复衙门里的那份差事,也供不起这样的日子,瞧着像没什么,可就如那韩妈妈说的,一茶一饭都格外精心。   再说女儿这身上的穿戴,刚在院外一见着女儿,光顾哭了,未来得及细瞧,如今这一端详,可不得了,衣裳的式样看着简单,料子却能看得出是极好的。   倒是未戴什么首饰,只头上挽了发,簪了一支银簪子,簪头镶着一朵玉兰花,小小巧巧的隐在乌压压的发鬓上,跟耳朵上的玉兰花坠子应是一套的吧。   尹氏娘家贫苦,嫁了玉秀才就算过上好日子了,可她的好日子也就是吃饱穿暖,手里能攒下几个闲钱就高兴的了不得了,即便如此,也能瞧出好坏来,就她闺女这一身穿戴,别瞧着不起眼,可没一样孬东西。   莫说潘家巷这些邻居家里见不着,便是潘府里那些主子奶奶们的穿戴也不过如此了。再有,瞧瞧这屋子,便知女儿之前过得啥日子,且瞧韩妈妈的神色,像是还有些不满意似的。   尹氏越看越想越心惊,也越发想不明白那梁六爷跟皎娘倒是怎么个干系,韩妈妈颇识趣,知道娘俩必是有梯己话说,便寻了去看药膳的由头出去了。   等她走了,尹氏方道:“ 这会儿屋里没外人了,你跟娘透个底儿,那位梁六爷跟咱家无亲无故的,怎对你如此上心,连府里的妈妈都遣过来给你使唤。”   尹氏这 一问皎娘垂下了目光,虽知早晚瞒不过,却不知该怎么说,她跟梁惊鸿从头至尾就是一段孽缘,若非置身其中,她自己都不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事。   见她低着头不吭声,尹氏却会错了意,以为说中了心事,闺女害臊了,遂道:“我是你亲娘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不能跟亲娘说的。”见女儿咬着嘴唇仍是不开口,不免叹了口气:“还说出了门子这性子怎么也改了些,却怎还是这般跟个锯嘴的葫芦似的,得了,你既害臊,那娘说你听着,若说中了你点点头,这总成吧。”   说着起身把椅子拉近了些,方坐下道:“娘问你那位梁六爷可是对你有意?”皎娘微微点了下头。尹氏虽早有猜测,可见女儿当真点了头,仍有些意外,忙又问: “听韩妈妈说他是个大夫?”   皎娘虽觉梁惊鸿大约不是什么大夫,但的确通晓医术,具体他是什么来历底细,皎娘无从知道,也不想扫听,想来韩妈妈既如此说,也是他吩咐的,既如此,便顺着他的意思好了,想到此便又点了下头。   尹氏心里却更纳闷了,如今当大夫都这么厉害吗,瞧这排场比那些豪门大户都不差什么了,莫非家里有祖上传下的产业,这些事倒不着急,以后再问也不晚,当前先要弄清女儿的心意。   尹氏又往皎娘跟前儿凑了凑低声道:“既然人家的意思明白了,那你呢?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不用害臊,横竖娘得知道你的心意,先头那潘复上门提亲的时候,我跟你爹就没问你的意思,结果却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好在你命好,遇到贵人相助,不然真出了什么事,爹娘不得悔死,娘知道,你这丫头是个心里有主意的,既让他送了你家来,想必是信得过,只是这样的大事,娘还得问清楚了才能放心,你跟娘说句明白话,是不是心里也中意他?”   皎娘满腹的委屈却不能说出一字半句来,只觉像是吃了黄连,苦涩难言,皎娘很清楚梁惊鸿的本事,便是再子虚乌有的事,只他想便能成真,而他既肯放自己回家,便有十足的把握,所有事都会照着他的意思,自己中不中意又能如何?   想到梁惊鸿,不免在心里叹了口气,正要点个头应付过去,免得阿娘再问,却未等她点头,便听外头陈家婶子的大嗓门传了进来:“嫂子可在家不?” 第126章 莫非 有什么不周全   尹氏站起来往外走, 皎娘也要跟着起来,尹氏却拦下了她:“你就别折腾了,外头这会儿起风了, 眼看就要落雨, 你这身子好容易见好,得经心在意着,莫着了寒凉, 再说你陈家婶子也不是外人,平日便常来跟我说话儿,她知道你身子弱也不会挑理。”   皎娘往窗外瞧了瞧,早上出来的时候便是阴天, 这会儿还真是起了风,吹得院里葡萄架上新窜出叶子的枝条摇摇荡荡的。   韩妈妈也进来道:“是起风了,大娘子身子弱, 怕禁不得, 还是莫出去的好。”说着伸手把窗子关了。   尹氏忙点头:“妈妈说的是, 你这身子可万万不能吹风, 再说, 你陈家婶子不定是寻我有事儿呢,你若在跟前儿反倒不方便。”嘱咐了两句,抬脚出去了。   皎娘听着阿娘迎着陈家婶子进堂屋说话儿去了,方坐下来继续绣那鞋帮子, 只是捏着针却有些出神, 陈家婶子来做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今儿自己忽然回了娘家, 势必引得街坊们猜疑议论, 至于梁惊鸿怎么交代的,光听阿娘刚才进来问自己的那些话也大约能猜到,梁惊鸿把潘复说成了混账的负心汉,逼迫自己和离之后无路可走,他便顺理成章成了自己的贵人,面儿虽未露,只怕如今潘家巷的街坊四邻,没有不知道这回事的。   皎娘都开始佩服梁惊鸿的心计了,怪不得如此顺当的应下自己回家,想来早就打算好了,人大都是先入为主的,往往听了一件事便认了实,想必如今街坊邻居都跟阿娘一样,觉着自己命好,遭了丈夫厌弃却得遇贵人相助,且贵人还是个家财丰厚的大夫,对自己颇为上心,即便回娘家都要遣了家下的妈妈丫头跟来伺候,如此一来 ,他再上门求亲便水到渠成了。   想必在邻居们甚至爹娘看来,他都是个大善人,痴心人,自己能遇到他是天赐洪福,交了好运,谁能想到这个大善人底下却是最卑鄙无耻的,说到卑鄙无耻,皎娘忽的想起在别院这两日的情形,竟是连屋子都未出,若说做了什么,并不似自己之前担心的那般,只在屋子里便是那档子事。   虽然也未放过自己,却颇有节制,至少在皎娘看来比起之前是节制了许多,反倒是对旁的一些事有了兴致,如梳头发,他好像极喜欢摆弄自己的头发,即便挽不好,却依然乐此不疲,不止梳头发,还非要替自己挑衣裳,簪子,耳坠子,今儿这耳坠子跟簪子便是早起梁惊鸿帮自己挑了戴上的。   想到此,抬手摸了摸,眼前却仿佛划过梁惊鸿的脸,他微微弯腰,笑道:“你瞧,我的眼光不差吧,这对玉兰花的,你戴上好看的紧。”   皎娘对着妆台的铜镜,铜镜里映出梁惊鸿的脸,眉眼含笑,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目光灼灼仿佛能看到自己心里去,或许梁惊鸿天生一副好相貌,也或许是他眉眼含笑语气温柔,总之那一瞬皎娘竟有些恍惚,以至于如今又起那张脸来。   怎想起他来了,都是这耳坠子勾起来的,想到此急忙放下,仿佛那耳坠子烫手一般,抬头想看看窗外是不是落雨了,抬起脑袋才想起韩妈妈已把窗子关了。   皎娘望着窗上的明纸发了会儿呆,方低下头继续绣花,也不知自己能在家里住多久,得赶着早些做好了才行。   韩妈妈并未打搅她,只是把温着参茶的盅子放在她跟前儿的小几上,又寻出一盒茶叶去了灶房,让丫头泡了端到堂屋里去,刚瞧着玉秀才出去了,想是刻意躲出去,让妻子跟那位陈家婶子说话儿。   丫头不大会儿回来跟韩妈妈低声道:“奴婢端茶进去的时候,听见那个陈家婶子说,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姻缘,想必是说咱们六爷呢。”   韩妈妈嘱咐一声:“看好粥,莫熬糊了。”方迈脚回皎娘屋里去了。   丫头吐了吐舌头,往堂屋里望了望,心道,若六爷都不是好姻缘,这世上怕就没好姻缘了呢。   陈家婶子也正这般劝尹氏:“哎呦,这样天赐的好姻缘,往哪儿找去啊,你还有啥不中意的?”   尹氏:“倒不是这个,我这心里头总觉着哪儿不对似的,你说这样人家的公子,若是娶妻不得娶个门当户对的啊,哪能瞧上咱这寒门小户的丫头,更何况,皎娘前头还嫁过一回,虽说和离了,到底不是未嫁的姑娘家,身子还不好,你说说那样人家的公子倒是瞧上皎娘哪儿了。”   陈家婶子道:“嫂子也真是的,想这么多干啥,你管瞧上哪儿了呢,反正就是瞧上了,还上心的紧,要不然能这么大鸣大放的送着皎娘家来吗,嫂子你是没瞧见,刚在巷子口,人家可是连街坊四邻的见面礼都送了,这不就是把自己当成上门姑爷了吗,听说人家可不是燕州府人,能知道这些老礼儿必是刻意打听过的,不冲别的就冲着这份心,也是难得了,再说,也不是咱家姑娘缠着要嫁,是他上赶着要娶的,人家都不嫌门第,你倒嫌了人家不成。”   尹氏道:“咱这样的寒门小户,哪能嫌人家的门第,我就是觉着不踏实,你说莫不是有什么隐疾吧,亦或身子有什么不周全的,不然,这样富贵人家的公子,做什么不娶那些未嫁的名门闺秀,偏生瞧上咱家这和离过的丫头了。”   陈家婶子倒未往这上头想,如今尹氏一提忽觉有些道理,她刚在巷口听那李管事说完了,也觉稀罕,跟戏本子似的,可老百姓过日子,却不是唱戏,即便她们这样的人家说亲都得差不多的 ,富贵人家娶贫民女子的稀罕事,可从没听过。   莫非这位梁六爷真有什么不周全之处,才瞧上皎娘的?想到此,却一拍大腿:“你说咱在这儿猜能猜出个啥来,见见面,不就啥都知道了吗。”   尹氏:“你说的轻巧,人家没上门,咱往哪儿见面去,难道去人家府里不成。”   陈家婶子笑道:“嫂子是遇到喜事,高兴的糊涂了,哪里用咱们去,他这般阵仗的送皎娘家来,自是要登门提亲的,不然,送什么见面礼啊,嫂子别着急,我把话撂这儿,不出三天,你家这位新姑爷必就登门了。” 第127章 小楼一夜听春雨   尹氏唬了一跳:“可别瞎说, 皎娘刚和离,哪来的什么新姑爷,若给人听见不定怎么嚼舌根子呢。”   陈家婶子也知自己失了口忙道:“瞧我这张嘴总没个把门的, 嫂子莫怪, 我这也是替丫头高兴不是,再说这不是在家里没外人吗。”   尹氏也知她的性子,嘴是快却没坏心, 便也不会怪她,只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是怪你,是怕外头那些不知根底儿的乱说话,要知道舌头底下压死人啊, 皎娘这忽然和离了回来,本就好说不好听,要是再传出什么难听的, 着丫头心思重, 我怕她受不住。”   陈家婶子:“嫂子放心吧, 都多少年的街坊邻居了, 便有那瞧着眼酸的, 大不了说两句风凉话,倒也没什么坏心,再说我瞧着你家那位新,哦, 六爷, 是个颇有心的,又会做事儿, 这人未登门呢, 礼都到了, 那些点心钱可不是白送的,便瞧在这些东西的份上也不能搅合了这桩好姻缘吧,要说眼热,嫂子想想皎娘摊上这样一门好姻缘,谁瞧着不眼热,甭说别人,就是我瞧着都眼馋呢。”   尹氏不禁道:“你眼馋啥,等过几年你家二妮子长起来,说门好亲事不就结了。”   陈家婶子摆手:“我家二妮子是个皮猴子,模样生的寻常也就罢了,针线上还不通,成日就知道往外疯跑,跟皎娘可没法比,不瞒嫂子,我瞧着都发愁,你说将来谁家要这么个野丫头啊。”   尹氏:“瞧你说的,二妮子生的挺周正的,一瞧就是福相,针线上不通怕什么,回头让皎娘手把手的教教不就会了。”   陈家婶子一听眼睛都亮了,她早便有这打算,就皎娘那一手针线绣工,真是好,整个潘家巷的闺女媳妇都算上,也没一个能比上的,只是先头皎娘未嫁时身子不好,三天两头的病,便也不好开这个口,如今尹氏既主动提了,哪有不接下的,毕竟姑娘家要是有一手好针线,将来说婆家,也有一样能拿出手的本事,忙道:“嫂子这话我可当真了,回头就让二妮来。”说着又顿了顿道:“就怕累着皎娘。”   尹氏:“不过就是教教针线有啥累的,她是命不济倒有些运气,虽受了大委屈却也因祸得福,身子好的多了,不像在家哪会儿弱巴巴的瞧着就让人担心。”   陈家婶子:“在巷口就瞧见了,小脸红润润的,气色可好呢,说话也有气力了,人们都说别是吃了什么仙丹吧。”   尹氏想起韩妈妈说的那些话,心道,虽不是仙丹,也着实不易,一日三餐的药膳,加上那什么参茶,真是处处都得用心,想到这些,对那未露面的梁六爷又多了一层好感,便没见着人,就他对皎娘这份心,也让自己这个当娘的无话可说。   一时送着陈家婶子走了,便去跟皎娘说了会儿话,玉秀才方家来,三口在堂屋里用了饭,饭是丫头做的,不是尹氏躲清闲是真插不上手,那灶房里的锅瓦瓢盆都换了一茬儿,菜单肉什么的也不知啥时候送来的,总之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有。   一到饭点儿,不用尹氏操心,便端桌子上来了,四菜一汤,荤素搭配,还温了一壶酒,显见是给玉秀才准备的。   尹氏见韩妈妈跟那两个丫头忙活了半天,便开口让她们一起坐下用饭,韩妈妈客气的道了谢,便退了出去。   皎娘拉了她娘坐下道:“阿娘就别操心了,她们哪儿规矩大跟咱家不一样。”   玉秀才也道:“坐下吧,你也别这么一惊一乍的,还只当过去一样不就行了。”   尹氏心道,说的轻巧,这忽然家里多出了好几个大活人,把自己该干的活儿都干了,能一样吗,却见丈夫跟皎娘神色寻常,皎娘还给丈夫倒酒,也只能依着丈夫的话,坐下来用饭。   皎娘先时还担心爹娘再问梁惊鸿的事,却未想连提都未提,暗暗松了口气,爹娘跟前儿她不想违心说谎哄骗她们,却又不能说实话,好在未提,皎娘一颗心方踏实了些。   用过饭回屋在灯下做了会儿针线,韩妈妈便催着躺下了。   家里头忽然多了三个人,却也不用玉家人操心,下午时候两个丫头便把灶房旁边那间本是放杂物的屋子收拾了出来,那屋盘了炕,只收拾干净,铺上被褥便能住,至于韩妈妈,皎娘本想让她跟自己一起睡的,可韩妈却执意不肯,说不合规矩,好在家里有个闲着的竹榻搬到屋里,凑合能睡。   而重新躺在自己这张床上的皎娘忽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当日出嫁的时候,阿娘便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姑娘出了门子便是婆家的人,她便以为这辈子都会再躺在这张床上了,哪想造化弄人,竟回来了。   闭上眼,听着窗外的雨声,比白日像是紧了些,这样的雨声倒让皎娘想起冬郎小时候的事,冬郎小时很黏自己,自己刚搬到这屋来那会儿,冬郎夜里总是偷着跑来,皎娘记得也是这个时节,夜里也落了雨,冬郎睡着了,嘴里却嘟嘟囔囔的说着梦话。   先时皎娘未听清,后来底细听了听方听出来,冬郎嘟囔的正是白日里阿爹让他默的诗,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因错了一个字,阿爹打了手板,还罚他默了几十遍,等默完了手都肿了,可见是记住了,梦话说的都是这两句。   也不知这会儿京里下没下雨,冬郎这会儿是灯下苦读呢,还是睡了?不知道会不会说梦话,若说了,怕是读书读的累了吧,自己托叶氏夫人捎过去的东西不知收没收着?   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就是做的扇套子,荷包一类随身用的小物件儿,以前虽也做了一些,到底旧了,如今京里不比燕州,被人瞧见怕要笑话,才赶着做了几样送过去,也不知冬郎喜不喜欢上头绣的纹样?   冬郎喜不喜欢尚不知,周子瑜倒极喜欢,拿在手里便不舍得放开,舔着脸开口要:“承峻这个扇套子给了我吧。”   冬郎却一把夺了过来:“你什么好东西没有,非要我的扇套子做什么?”   周子瑜撇了撇嘴:“玉承峻亏了我拿你当我兄弟,没想到你这么抠门,连个扇套子都舍不得。”见冬郎珍重的收了起来,不禁道:“好了,好了,知道是你阿姐做的,你都当成宝贝一样,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不要你的还不成吗。”   冬郎却把手伸到他眼前吐出两个字:“拿来。” 第128章 包黑子的例外   周子瑜眨眨眼装傻:“什么拿来?扇套子不是给你了吗。”   冬郎直直看着他不说话, 手却未动,周子瑜终是扛不住他这样的目光,从怀里掏出荷包来放在他手上:“给你, 给你还不成吗, 你别这么看着我了,瘆得慌。”   冬郎把荷包拿在手里,方收回目光低下头把荷包跟扇套子仔细收了起来。   周子瑜瞧着他珍重的样儿, 不禁道:“也不知你怎么想的,你姐给你做这些不就是让你用的吗,你这般收起来,不是白费了你阿姐的心意吗。”   冬郎却并未理会他的话, 而是道:“先生留的文章明儿是要考的。”   周子瑜愣了一下,忙道:“玉承峻你别吓唬我,包黑子今儿在堂上只说回去诵读, 可没提要考试。”   冬郎:“你若不信也无妨, 横竖不过明儿挨几下手板罢了。”   冬郎这么一说, 周子瑜便知不是哄自己的, 冬郎虽来的晚, 却是最得先生看重的学生,先生在南楚颇有声望,满腹经纶,只是不拘言笑, 平日里总素着一张脸, 对学生也格外严格,若是犯了错, 不管什么身份, 多厉害的后台, 一概重罚,决不轻饶,铁面无情的一个老头儿,生的黑,偏偏还姓包,故此学生们私底下便起了绰号,叫包黑子,只不过都是私底下叫,当着面可不敢。   不过铁面无私的包黑子对冬郎却不一样,虽说瞧着还是一样的黑脸,可看着冬郎的目光就是与旁人不同,说话也不一样,明显柔和许多。   先生对冬郎如此明显的偏爱,周子瑜却并不嫉妒,周子瑜真把冬郎当自己朋友,并不是因为母亲的书信里让自己照应他,而是从心里服气,未见着人的时候,还觉是个麻烦,好端端的身边忽然多个跟自己一块儿上学的,疑心是父亲安排过来盯着自己的,心里多少有些抵触。   待瞧见了人,竟是个跟自己一般大的小子,虽年纪跟自己一般大,可性子却极稳妥,虽说未正经上过学堂,却异常厉害,经史子集先生问到哪儿都能对答如流,要知道这里虽是梁府家学,却并非什么人都收,即便有荐书,想进学也得考试,而负责考试的先生便是不讲情面的包黑子。   毫不夸张的说,就算凤子龙孙若包黑子不认可,一样进不来,搬出谁来都没用,再说了,在南楚后台再硬还能硬的过梁府不成,从老侯爷哪儿开始便立下了规矩,家学不教废物,梁府子弟需考试通过方能进学,梁府子弟都如此,外人难道比梁府子弟还金贵?   也正因老侯爷立下了这个规矩,梁氏一族方能人才辈出,包黑子更是脸酸心狠,格外不留情面的,周子瑜如今记得自己进学时,包黑子那张毫无表情的黑脸,让他很是忐忑了一番,虽说包黑子问的题自己并未全部答出,却也答对了大半,怎么也不至于被刷下来吧,后来知道自己过了,着实松了口气,不过从那时起便有些怵包黑子。   不止她怵,学里的谁都怵,包黑子不光不讲情面,真要是被他抓到错处,还会打手板,小时在蒙学都没挨过手板,哪想都十好几了,却跟小孩子一样,挨手板,这疼还在其次,脸真丢不起。   故此,学里没有不怵包黑子的,周子瑜本以为包黑子的性子对谁都一样,哪知冬郎是例外。   他可是全程在旁看着包黑子考较冬郎,一开始问的倒不难,不过有几题自己答的话也得思量思量,冬郎却对答如流,虽有些意外,却松了口气,琢磨着必是过了吧。   哪想包黑子竟然又问了几题,后面几题异常刁钻,周子瑜可都答不出,心里暗叫糟糕,这包黑子莫不是故意为难,不想让冬郎进学吧,不然出这么难的题做甚?   就包黑子后头这几题,莫说冬郎还未进学,便是如今学里的都算上,也不见得能答出来,这不明摆着想让冬郎知难而退吗。   周子瑜当时觉着包黑子是不想收冬郎这样的寒门子弟,毕竟这是梁府族学,能进学的都是有根底儿的,说句实在话,这些学生里,自己这样出身的都少,若不是母亲跟梁府沾亲,单凭周家,自己是进不来梁府族学的。   更何况,冬郎出身寒门,冬郎之前梁府族学里可从未有过寒门子弟,故此,周子瑜才觉包黑子是故意刁难。本以为冬郎没戏唱了,不想这小子依旧答了上来。   然后周子瑜便从包黑子那张黑脸上看到了不一样的柔和,还有微微点了下头,虽说只是微微点了下头,也把周子瑜吓了一跳,试想从来没有表情的包黑子,看谁都是横眉冷目的,却忽然点了下头,目光仔细瞧得话,仿佛还带着一丝欣慰,能不吓人吗。   周子瑜方知自己先头错的多离谱,包黑子哪是容不得冬郎这个寒门子弟,相反,是极欣赏喜欢,才多考了几题。   果然,之后冬郎拜师进学,颇为顺利,且无论课上课下,包黑子对冬郎都格外不同,甚至下了课,也常叫了冬郎过去他的书斋帮忙。   到如今,谁还不知包黑子偏爱冬郎,虽都在一起上学,但冬郎俨然成了包黑子的关门弟子,包黑子可是有名的眼高于顶,能让他视为关门弟子,周子瑜从心里服气。   周子瑜的性子是,只要让自己心服口服了就是真朋友,他这样直白的性子,冬郎也颇为欣赏,加之两人年纪相仿,很快便熟落起来,周子瑜也就更不拿他当外人了,以冬郎跟包黑子的关系,冬郎说明儿考就一定会考。   周子瑜生怕明儿丢人,便也顾不上再跟冬郎抢荷包了,一头扎进自己屋背书去了,着急忙慌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笑。   等周子瑜走了,冬郎方重新拿出荷包跟扇套子来,摆在桌上,先是拿起扇套子瞧,扇套子上绣的是竹石图,虽是小小的扇套子却绣的格外有风骨,冬郎瞧了好一会儿,方依依不舍的放开,又拿起荷包。   荷包上绣的却是一只三足金蟾,荷包不大,那金蟾却绣的格外精细,栩栩如生的,冬郎知道阿姐绣这金蟾是为了讨个吉利,想自己来京进学不就是为了蟾宫折桂出人头地吗。   冬郎摸了摸荷包上的金蟾,心里暗下决心,绝不让阿姐失望,瞧了半晌方把东西重新收起来,取了纸笔给阿姐写信,细细说了自己的近况,信末说东西收到,已尽够用了,一再嘱咐莫再操劳,待写好,末尾落下冬郎二字。   正要搁笔,却听窗外雨声,忽记起在家之事,遂拿起笔在信末又写了一句,小楼一夜听春雨,写好,吹干了墨,折好放到一旁,等着明儿一早递出去。 第129章 冬郎的疑心   刚把信放好, 却见周子瑜手里捏着书,倚在门边上,也不知来多久了, 不禁道:“不是去看书了吗, 怎么又出来了,不怕挨罚了?”   周子瑜扬了扬手里的书,有气没力的道“这不是看着呢吗。”   冬郎:“心不在书中哪里能看的进去。”   周子瑜走过来一下歪在旁边的椅子上, 目光扫过桌上折的方正的信,长叹了口气道:“有时我真挺羡慕你的。”   冬郎抬头看了他一眼:“想家了?”   周子瑜没好气的道:“玉承峻,你知不知道有时候太聪明了讨人嫌。”   冬郎点点头确定的道:“看来是想家了。”   周子瑜哼了一声:“说的跟你不想似的。”   冬郎倒是点了点头:“我也想的。”   周子瑜:“可是我虽然想家,却又怕回去, 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冬郎奇怪的道:“怕什么?”   周子瑜叹了口气:“你自然是不怕的,虽说进学晚却是课业最好的一个, 先生瞅你的眼神都跟看我们不一样, 看着你眼里都是亮光, 再一看我, 那亮光嗖一下就没了, 沉着脸跟谁欠他多少银子似的,你家里要是知道你这么争气,不定多高兴呢,我就不一样了, 你接着家书是高兴, 我接着可是揪心,指不定我家老子在信了怎么教训我呢。”   冬郎:“令尊我并未有幸拜见, 可令堂叶氏夫人我却是见过的, 颇为和蔼可亲。”   周子瑜:“我娘自是疼我, 可也只是在吃穿用度上罢了,学业上的事却不理会。”   冬郎点头:“这也无可厚非,这些本就该父亲管的,我也如此。”   周子瑜:“我跟你能比吗,我可听见包黑子私下里夸过你好多次了,说你天资过人读书刻苦,最难得行事沉稳,日后必成大器,若我是你这样,我爹自然满意,还有什么可怕的,可我不是你,我虽不傻,却也算不得聪明,资质寻常,便再刻苦读书,也考不中。”   冬郎:“没考呢你怎么知道自己中不了,若说天资,我倒觉着人人都有天资,不过擅长之处不同罢了,我阿姐说,人活一世,只要衣食不愁,日子安稳便是造化,来京之前还劝我,凡事莫强求,只自己尽力便好,大不了便家去,怎么过日子不是过。”   周子瑜不禁道:“那你阿姐还送你来京里进学做甚,在燕州过安稳日子呗,想来你阿姐也就嘴上说说罢了,哪有不盼着自己兄弟出息的。”   冬郎并未跟他再解释,阿姐从没想过自己多出息争气,之所以着急寻门路让自己进学,是觉着自己天资过人,若因不能进学耽搁了前途,实在可惜,而且阿姐也知道自己想出人头地。   阿姐是了解自己的,他的确想出人头地,必须出人头地,不是为了光宗耀祖,也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他是想让阿姐过上好日子,出人头地了才能找厉害的名医为阿姐诊治调养,身子好了,日子方能长久,不用再担惊受怕。   冬郎小时候最怕阿姐生病,阿姐生病的时候便成日躺在床上,人也昏昏沉沉的没精神,有时睡过去了,自己便会轻手轻脚的过去,用手去探阿姐的鼻息,生怕阿姐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睡过去。   这些事冬郎自然不会跟周子瑜讲,只是道:“以你家的家世,便不能中榜难道还愁前程?”   周子瑜:“ 我的家世?你可别笑话我了,学里的那些才是有家世呢,我算什么,不过是依附着亲戚关系进来的罢了,我爹也就是个四品,周家既无爵位也无荫封让我承着,更何况,我爹自己便是寒窗苦读,自己考出来的,便自然觉得我也该跟他一般,偏我资质驽钝,说句透底的话就算不睡觉不吃饭,日日夜夜的苦读,也一样考不中,爹心气高偏生出我这么个不提气的儿子,你说见了我能有好脸儿吗,在家的时候我就怕他,到了京里进学,一样的怕,故此,想家了也不敢回啊。”   冬郎也是到了京里才知那叶氏夫人竟是燕州知府周大人的夫人,周子瑜是知府大人的公子,冬郎着实惊了一下,怎么也想不到,阿姐隔邻竟是知府大人的私宅,堂堂知府夫人却如此热心,不仅跟阿姐交好,还帮自己进了梁府族学,跟知府公子一起上学,这件事冬郎怎么想都觉蹊跷,也问过周子瑜,这小子别看平日里说说笑笑像个没心没肺的,可要是问到要紧处,那嘴真比蚌壳还严,含含糊糊的推说不知道。   故此,到今儿冬郎也没问出所以然来,不是冬郎疑心重而是进学之后方知这梁府族学并非寻常子弟能进,就如周子瑜说,便他身为知府公子,想进这梁府族学,也是因他家跟梁府沾亲,依附着这层干系,方能进学,而学里的学生梁府子弟自不用说,其他的也都出身显赫,不是有爵位便有荫封的,也就是说,这些人根本不用举试, 一出生便是爵位加身的人上人,还考什么科举啊。   周子瑜一个知府公子,在这群人里的确算不得什么,正因如此,冬郎才更想不通,自己为何能进梁府族学里来,难道紧凭叶氏夫人的一封荐书,就能把一个远在燕州的寒门子弟荐到这梁府的族学中来?怎么可能,要知道梁府便是忠勇侯府,不仅战功赫赫,还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娘家,整个南楚的显贵门庭里,梁府若排第二,绝没有哪家敢排第一。   日日跟这些显贵子弟一起上学,冬郎有时觉着像是做梦,便是梦也有些荒唐。   周子瑜见他不说话,像是出神想什么心事呢,遂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琢磨什么呢?眼睛都直了,我是让你开解我呢,怎么你自己倒想上心事了?”   冬郎回神看向他:“我倒觉着你可以寻个机会跟令尊谈谈。”   周子瑜:“谈什么,说我不是念书的料,便再刻苦也考不中,就我爹那性子,不气死便得把我打死。”   冬郎摇头:“我倒觉着不会,不过你自己需想好,若不举试以后做什么,令尊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只要你言之有物,想来不会打你。”   周子瑜倒有些不信:“当真?你又没见过我爹,怎知道他讲不讲理?”   冬郎:“令尊可是堂堂燕州知府,能治理一个偌大的州府,岂会不讲理。”   周子瑜不禁道:“你倒比我还了解我家老子,若我是你就好,也不用在这儿发愁了?”   冬郎:“那你可想过不举试了去做什么?”   周子瑜挠了挠头:“其实我挺喜欢做生意的,你说我跟我家老子说想去做生意,他会不会背过气去。” 第130章 初进玉生烟   冬郎愣了愣, 倒真未想到周子瑜想做生意,士农工商,商在末流, 莫说周子瑜这样的官宦子弟, 便是自己阿爹一个蒙学的先生,也绝不会让自己去做生意。   周子瑜见他的神情顿时泄了气:“我就说吧,我家老子肯定不会答应, 他一心指望着我金榜题名给老周家光宗耀祖呢,要是知道我想去做生意,估计能一棍子打死我了事,省的丢祖宗的脸。”   冬郎奇怪的道:“你一个官宦子弟, 怎想起做生意来了?”   周子瑜:“官宦子弟怎么了,官宦子弟也得吃饭穿衣,应酬, 哪一样不要银子。”   冬郎忍不住道:“你会缺银子?”   周子瑜立马坐正了, 身子也倾了过来:“玉承峻我看你才是不食人间烟火呢, 跟你说吧, 这世上就没有不缺银子的 , 不过就是数目不同罢了,穷人家缺的许是一两钱银子,亦或是再穷些的,为了一顿饭几个大钱发愁, 而富贵人家缺的可就不是几个钱了, 不定就是成千上万的银子,若再往上那些名门望族甚至京里这些公候显贵, 外头瞧着声势浩大, 富贵已极了吧, 可我跟你说句透底的话,一样缺银子,而且缺的可不是成千上万了,哪是你想都不敢想的大数目。”   玉家小户寒门,家里的日子虽不富裕,但平日里吃穿使费也是够的,还能攒下些存项来,修修房子,添置些东西,他们这样小户人家都没说缺银子,怎么这些公候显贵之族却拉了饥荒,心中真有些不信:“依你这话,咱们进学的这梁府也缺银子不成?”   周子瑜摸了摸鼻子:“这梁府吗倒没听说过缺银子,不过咱们南楚说到底也就一个梁府罢了,而且前些年也是闹了饥荒的,要不是出了个厉害的,梁府的账房估摸早急的火上房了。”   冬郎:“什么厉害的,莫非你说的是皇后娘娘。”   周子瑜压低了声音道:“要不说你不食人间烟火呢,你当出了皇后娘娘,家里就发财了不成,跟你说吧,越是这么着越费钱,你想想娘娘在宫里地位自是尊贵 ,可上下也得打点不是,后宫那些奴才一个赛一个的不是东西,贪财的紧,若是不打点妥当,真要发坏使个绊子,便皇后娘娘也得吃亏,这一年里你算算得多少银子,若是赶上圣上放了恩典,娘娘出宫省亲,外头瞧着是天大的荣宠,可这一趟下来,那银子花的跟流水一样,不提娘娘,便梁府里平日的用度花费,也不是个小数目,那爵位荫封都是面儿上瞧着好看的,真正的俸禄可没多少,绝撑不起这样流水的一样的花费。”   冬郎:“若照你这么说,不是早该撑不下去了?”   周子瑜:“不能指望着俸禄自然便要置些生银子的产业,买田地盖农庄,若赶上风调雨顺,一年里有不少收益,若有本事的 ,也会在外面开买卖,就比如这梁府的六爷,手下可是有不少挣大钱的生意,要不然能总不在京里待着吗,说是去游历不过就是借口罢了,你见过哪家子弟一年一年在外游历的,其实是看顾自己的生意去了。”   梁六爷?冬郎忽觉这三个字像是在哪儿听过,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了,遂道:“既有这样的先例,想来令尊也不会太反对你做生意。”   周子瑜:“我能跟他比吗,人家有世袭的爵位,且还是皇后娘娘的亲兄弟,当朝的国舅爷,从落生就是天子骄子,而且也不是那些纨绔子弟可比,总之,他做什么都成,我跟他不能比。”   冬郎想了想道:“若想稳妥些,你可先试试?”   周子瑜忙道:“怎么试?”   冬郎:“想来令尊并非固守陈规之人,虽逼你进学,却不一定是盼着你金榜题名。”   周子瑜:“怎么可能,我家老子成日里逼我念书,远在燕州还天天派人盯着我呢,隔些日子便写信来问我的课业,跟你说,我家老子跟包黑子差不多少,若不是盼着我光宗耀祖,能这般逼我上进啊。”   冬郎摇头:“知子莫若父,令尊如此通透之人,对你这个儿子的资质自然是心里有数的,之所以让你进学,想必是见你心思未定,若你自己拿定了主意,且做出了样子来,再与令尊去说,或许会容易些。”   周子瑜眼睛一亮,心道,是啊,自家老子一贯最欣赏那个小表舅,在自己跟前儿都提过好几回了,父亲觉着那小表舅厉害,不就是因为他成功了吗,有道是成王败寇,只要自己做出点儿样儿来,有小表舅这珠玉在前,自己随后跟着,父亲总不能说自己是错的吧。   想到此,顿时兴奋起来:“玉承峻,怪不得先生总夸你聪明呢,你这脑瓜儿就是灵,这个主意好,就照着你说的先干出点样来,再跟我家老子摊牌。”   冬郎可没他这么乐观:“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了,这做生意也不是说成就成的,里头有大学问呢,你可想好了从哪儿入手吗?”   周子瑜挠挠头:“这个我还真没想过?”   冬郎忍不住叹了口气,合着他说对做生意有兴趣,就是随口一说,根本没仔细琢磨过:“你家跟梁府沾亲,那位六爷不是会做生意的吗,让他指点你岂不事半功倍。”   周子瑜急忙摆手:“不成,不成,他可是京里有名的霸王,我可不敢招他,要是让我娘知道可了不得。”   霸王?冬郎疑惑的道:“他不是侯府公子吗,怎么成霸王了?”   周子瑜:“那,那个,我也不知道,总之不能找他。”   冬郎:“跟你家沾亲的你不找,那你找谁?”   周子瑜也愁啊,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腿,却碰到了腰上的玉佩,忽的灵机一动道:“有了,去找他。”   转过天下了学,冬郎便被周子瑜拖了出来,说要去找做生意的门路,一路穿了好几条街巷,好容易停住脚,周子瑜笑眯眯的道:“到了,就是这儿。”   冬郎微愣了楞,这里并非市集,左右连个商铺都没有,街巷极清净,正对面是一处私宅,要说不一样之处,便是青砖黛瓦,看上去颇有些江南之风,门楼上并无招牌匾额一类,只侧面挂了一块青竹的牌子,上面刻了三个字,玉生烟。 第131章 莫非也是亲戚   字写得甚有韵味, 衬着青竹底色颇有几分缥缈之意,与字意竟极为相合,冬郎瞧了一会儿不禁赞了一声道:“好字。”   周子瑜:“都到这儿了还看什么字啊, 快着跟我进去。”   冬郎奇怪的道:“你不说找教你做生意的吗, 该去商号才对,怎么上这儿来了?”   周子瑜嘿嘿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里便是京里最厉害的商号。”   冬郎又看了看, 摇头:“哪有不开在大街上的商号,此处清雅别致,倒像私宅?怎能做生意”   周子瑜:“我可没哄你,这玉生烟在咱们南楚真是赫赫有名, 莫非你在燕州没听过玉生烟的字号?”   冬郎摇摇头:“未听人说过,是做什么生意的?”   周子瑜眼珠子转了转便想明白了,玉生烟的确极有名气, 可这名气却跟老百姓无关, 因玉生烟的物件都是极其贵重的, 即便一个最不起眼的小东西, 只要打上玉生烟的招牌, 也价值不菲。   倒也不是玉生烟骗人,人家的确是真材实料,玉料绝对是最好的,而玉生烟的工匠更厉害, 据传都是宫里出来的老匠人, 工艺堪比内造,只这两个原因, 便让玉生烟名声大噪, 即便价格不菲, 依然供不应求。   想买玉生烟的东西,得提前预订,并交一半的订钱,人家牛就牛在既便交了定钱,也不一定能排的上,若工艺复杂的,等上一年都不新鲜,若是等着急用,就甭想了,生意做到这份上,整个南楚也就玉生烟这独一份了,谁能不知玉生烟的大名。   不过承峻出身寒门,不知玉生烟倒不奇怪,毕竟玉生烟的东西可不是老百姓家里能买的起的,莫说玉家就是自己,都不敢轻易来玉生烟逛,说起来自己腰上这个玉佩还是去年为了侯府老太君过寿,跟着外曾祖母过来选寿礼得的,也因这个机会,认识了玉生烟的少东家蓝琠 ,自己都是通过外祖母才认识的,承峻如何能会知道玉生烟。   想到此便道:“这玉生烟简单的说就是做玉器生意的。”   玉器?冬郎心道,怪不得叫玉生烟呢,倒真应景,疑惑的看向周子瑜:“你要做玉器生意?”   周子瑜挠挠头:“也不是,你不知道玉生烟的少东家多厉害,总之,只要能得他的指点,不管做什么生意都能事半功倍。”   冬郎愣了愣,算是听明白了:“你跟这位少东家有交情?”   周子瑜:“只见过两次,说过话,并不算有交情吧。”   冬郎愕然:“你跟人家没交情,就来让人家指点你做生意?”   周子瑜:“你别这么看着我,就因为拿不准才让你跟我来的吗。”   冬郎摇了摇头:“你好歹跟人家还见过面,说过话,我可是头一回来,能顶什么用?”   周子瑜:“你不知道,这个蓝东家虽是做生意的却最喜跟有学问的人来往,瞧着随和,眼可是高的紧,我这样的他是瞧不上,倒是承峻你,或许他会另眼相看也不一定。”   冬郎怎么也没想到周子瑜竟打的这个主意,实在荒唐,不禁道:“你是知府公子,人家都瞧不上,怎会对我一个寒门子弟另眼相看,还是别去讨这个没趣的好,趁早回去,我还得温书呢。”说着转身便要走。   却被周子瑜死活拉住:“承峻,承峻,你先别走啊,咱们就进去试试,要是不成也不损失什么,万一要是成了,我就不用举试受活罪了,你帮帮我吗,就这一回。”   冬郎无奈道:“不是我不帮你,是这事儿根本成不了。”   周子瑜却道:“这事儿可还是你劝我的,若不是你昨儿劝我,我也不可能下定决心,玉承峻你想想,自从你到了京里,我是不是拿你当兄弟看的,如今兄弟有难了,你难道要袖手旁观不成。”   冬郎是真拿周子瑜没辙了,他说的是,自己来京这一路是同贵跟着照顾,可到京之后,能如此顺利的进学,的确多亏了周子瑜,虽认识的日子不长,却脾性相投,已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哪会不帮忙,只不过这件事自己实在无力相帮。   可见周子瑜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心中着实不忍,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大不了不成就折了面子呗,自己也不是什么人物,面子不面子的有什么打紧,跟他进去走一趟,不成,他也就死心了。   想到此,点点头:“那进去试试吧。”   周子瑜立马眉开眼笑:“够朋友,走吧,我跟你说,这玉生烟里头的园子极美,等你进去就知道了,就当来逛一趟园子,也不虚此行。”   说着拖了冬郎往里走,也是奇怪,外头站了半日未见有人出来,却一上了台阶,门里便出来个青衣小帽的小伙计,瞧着便十分伶俐,出来先行礼:“小的给周公子请安,您可是稀客,平日却少见您来我们玉生烟。”   周子瑜打趣道:“我倒是想常来,奈何你们玉生烟的东西太贵,瞧上了又买不起,不是更眼馋。”   小伙计忙道:“公子这可是说笑话呢,就凭您跟我们的东家的交情,若瞧上什么,只说一声,哪还用买啊。”   周子瑜笑了起来,指着他道:“你这小子倒是会说话,甭管真假听着让人受用,这个,给你吃酒去吧。”说着扬手丢了一颗碎银子过去。   小伙计接在手里忙道:“小的谢公子赏。”   周子瑜摆摆手道:“你们家东家可在?”   小伙计:“在呢,在呢,二位公子请。”   两人这才跟着小伙计进了院,顺着侧面的游廊往里走,园子不大却真如周子瑜所说,极美,一路行来每走一步,目光所致,景致皆是不同,虽这段廊子不远,却令人目不暇给,有美不胜收之感。   周子瑜凑近他低声道:“怎么样,没白来吧。”   冬郎叹了口气,若不是周子瑜,便这园子再美自己也不想进来讨没趣。   小伙计却暗暗打量冬郎,身为玉生烟的伙计,京里各府上下人等,都要清楚,更不消说南楚最显贵的梁府了,不夸张的说,梁府上下,从主子房里伺候的婆子丫头到下面管事,乃至看大门的都是一清二楚,所以周子瑜的底细自是知道,可今儿这位却瞧着脸生,竟不知何时京里多了这么一位公子,既跟周子瑜在一处,莫非也是梁府的亲戚? 第132章 玉生烟的东家   冬郎早发现伙计暗中打量自己的目光, 而这种猜疑的目光,自进京以来已是屡见不鲜,毕竟他进的是梁府族学, 梁府是南楚第一显贵之族, 学生几乎都是世家子弟,周子瑜这样的都算特例,更遑论自己一个寒门子弟。   不过这些世家子弟虽性情高傲目下无尘, 却不会像燕州学馆里的那些富家子弟一样欺负人,大约是不屑跟自己这样的寒门子弟计较,如此一来,自己的日子过得平顺了许多, 也是意外之喜,而对于这些猜疑的目光,冬郎想的很明白, 他来京是进学的, 不是来攀附讨好这些世家子弟的, 所以不用在意。   小伙计引着他们进了一个小院, 一进小院, 便瞧见一位文生在院中的一株杏树下背手而立,似是摇头叹息,从背影看有些清瘦,却更显得身姿颀长, 穿的青绸长衫, 大约在家的缘故并未戴冠而是束了一方折角幅巾,手中纸扇轻摇, 真不像生意人, 倒像书生。   大约听见动静, 回过身来,明目秀眉,生的极俊的模样,目光落在子瑜身上 ,几步迎了上来道:“子瑜兄今儿怎得闲,来光顾在下的小店了。”   此人模样生的俊俏,见了人未语先笑,称兄道弟的招呼起来,让人倍感亲切,若不是刚周子瑜刚说过只来了两回,冬郎还当他们交情莫逆呢,这大约是商人的手段吧,毕竟做生意是要八面玲珑,谁也不能得罪。   周子瑜也觉颇有面子,拱手道:“蓝东家莫要自谦了,你这玉生烟若是小店,那咱们南楚哪里还有大生意,我今儿就是带着朋友来的,过几个月是他阿姐的生辰,想挑件儿礼物,我便带他来你这儿瞧瞧。”   说着猛给冬郎使眼色,冬郎在心里摇头,这又是何必,既都进来了直接说不就好了,却把自己推出来做甚,以这位蓝东家的玲珑心,难道还能瞧不出这是幌子吗,就自己身上的衣裳打扮,也知并非世家子弟,照着周子瑜所说,这玉生烟里的东西,件件价值不菲,便他都买不起,更别说自己了。   不过,周子瑜话都说出去了,自己也不能当即戳穿,只得硬着头皮应着了,拱手一礼道:“在下玉承峻,劳烦蓝东家了。”   蓝东家倒并未戳破两人的谎,笑道:“玉公子客气了,说什么劳烦,能光顾在下的小店可是求之不得呢。”又道:“不知玉公子可是急用,若急的话,库房里倒是有几样现成的,就怕入不得公子的眼。”   周子瑜忙道:“不急,不急,他阿姐的生辰还有日子呢。”   蓝东家一笑:“若不急的话,不若先吃茶。”说着吩咐了一声,不大会儿功夫,便有两个婆子把茶具拿了出来放在树下的石桌上。   蓝东家摆手道:“今儿天气好,外头倒比屋里敞亮,可惜昨夜落了一夜雨,杏花落了大半,不然今日在这树下品茶赏花,更得趣些。”   周子瑜笑道:“蓝东家这话倒让我想起承峻昨儿晚上写在信上的那句诗了。”   蓝东家:“哦,哪一句?”   冬郎不想周子瑜竟瞧见自己昨儿写的信,不禁看向他,周子瑜急忙道:“这可不赖我,是你写信写得太入神,我来了都不知道,你放心就看见末尾那两句诗了,旁的真没瞧见,我发誓。”说着还举起手做了发誓状。   冬郎是拿周子瑜没辙了,想着日后再写信的时候,注意些,别让他瞧见。   蓝东家却好奇道:“什么信?怎还有诗句?”   冬郎只得道:“是与我阿姐的报平安的家书,至于那诗是因想起幼年时因默诵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两句时,因错了一个字,被父亲责罚之事,赶上昨夜里落雨,便想了起来。”   周子瑜道:“蓝东家说他这两句诗,跟这会儿应不应景。”   蓝东家点头:“的确应景,想来玉公子是记挂令姐了吧。”   周子瑜:“哪里是记挂,是天天都想着,人是在京里呢,心却回了燕州府。”   蓝东家:“玉公子原是燕州人氏吗?我一个朋友如今正在燕州府,常有来往递送,若玉公子要捎待什么东西倒是比外头递铺里稳妥些。”   冬郎不想这位蓝东家如此热情,头一回见就要帮自己捎带东西回燕州,不管如何都是人家的一片好意,便自己不想麻烦,也不能硬驳了人家,便道:“多谢蓝东家,倒也不是多要紧的东西,不过就是琐碎的家信,我家阿姐身子有些不好,平日里便不大出门,我多写几封信回去,也是想与她解闷,慢些也无妨。”   蓝东家笑了笑,并未再说什么,只是见炭炉上的水滚了,提壶烹茶,顿时茶香四溢,周子瑜不禁道:“好茶,这是南边刚下来的新茶吧,这时节也只有在你这玉生烟能吃到。”   蓝东家:“先头倒也没这么快,是去年跟朋友在南边盘了个茶园子,得了这个便宜,方能吃到这又一茬的新茶。”   周子瑜眼睛都冒亮光了:“蓝东家不仅开了玉生烟,南边还盘了茶园子?您这生意可是越做越大了。”   蓝东家:“我也不想铺这么大的,这不是有朋友合伙吗。”   周子瑜忍不住道:“您那位朋友可真是运气,能跟蓝东家您这样有本事的饿合伙,不擎等着发财呢吗。”   蓝东家:“子瑜兄这是笑话我呢,什么本事不本事的 ,不过就是个糊口的营生罢了,说起来也不是多难的事,似子瑜兄跟玉兄,是瞧不上罢了。”   周子瑜:“谁,谁说瞧不上了。”说着一咬牙干脆顺坡摊牌了:“不瞒蓝东家,我今儿来其实是有事相求,我也打算做生意,想求蓝东家指点一二。”   蓝东家愣了一下:“子瑜兄莫不是吃醉了,你出身官宦如今又在梁府族学进学,日后必是前程似锦,怎会想做生意,士农工商,商在末流,可是不值一提。”   周子瑜:“我又没吃酒哪里能醉了,是我自知不是做官的材料,就甭白费劲了,倒是对做生意有兴趣,便想试试,故此来拜你这个师傅,蓝东家就给个痛快话,到底收不收我这个徒弟吧。” 第133章 潘家巷的八卦   从玉生烟出来, 上了车,周子瑜还觉有些不真实,拉了冬郎的胳膊:“承峻你打我, 快打我一巴掌。”   冬郎没辙的道:“好端端的打你做甚?”   周子瑜:“你打我一下我觉着疼了, 就说明今儿的事不是做梦,玉生烟的蓝东家真收我当徒弟了。”   冬郎:“放心吧,不是梦, 不过我可没听见蓝东家说收你徒弟,只说你若有事可随时来玉生烟寻他。”   周子瑜:“哎呀,这不就相当于收我了吗,你别看我师傅年纪不大又斯文, 像个读书人,却最会做生意,眼光尤其毒辣, 玉生烟虽是蓝家祖业, 传到他父亲那一辈, 便已破落, 也就剩下玉生烟这个招牌了, 可在我师傅手里不过几年光景,已是声名赫赫,你说这样有本事的师傅,我这徒弟能差的了吗, 反正不管他如何, 我是认准了他这个师傅的。”他一口一个师傅,叫的极是亲热, 人家可是应都没应。   冬郎忍不住失笑, 摊上周子瑜这么个赖皮徒弟, 也不知那位蓝东家会不会后悔一时抹不开面子,应了帮他。   不过,也真未想到,他能答应此事,虽说商在末流,却毕竟是人家的祖业,真要教的话也该是他本家的人,周子瑜既不是蓝家人,跟蓝家也没什么渊源,说起来,也就是个只见过两面的客人,求人家指点已是异想天开冒昧非常,偏生人家蓝东家还应下了,实是一桩奇事,难道真如子瑜所说,是他运气好?   冬郎从不信运气这回事,有些事即便看似好运,但背后必有缘由,只不过不知今儿这桩事的缘故罢了,就如自己能在梁府进学,他心里总有些不安,即便叶氏夫人跟阿姐投缘交好,也不过是邻居罢了,若寻常小事举手之劳,或许会帮忙,可这侯府家学岂是寻常人能进的,记的那日子瑜提过一句,说他当初进学的时候,都是费了些力气的,子瑜可是梁府的正经亲戚,自己又算什么,怎会凭叶氏夫人一封荐书便能进学,若果真如此容易,子瑜这个亲儿子又何需费力气。   这些事他想了许多日子,一直心存疑惑,却怎么也想不出其中缘由,他之所以不安,是隐隐觉得此事或许跟阿姐相关,而他最怕的也是这个。   他也问过子瑜,可子瑜平日里跟自己无话不谈,一说到此事便开始含糊,若问的急了,便干脆推说不知,他咬死了不说,自己也不好再问下去,或许自己可以寻机会问问先生,先生在梁府任教数年,应该知道底细。   冬郎这儿心事重重,周子瑜却兴奋非常:“承峻,你说我做什么生意好?”   冬郎摇摇头:“生意上的事,我也不懂。”   周子瑜顿时蔫了:“你说我要是想不出来,师傅会不会嫌我笨就不收我了。”   冬郎心说人家根本也没说过要收你当徒弟,不过见他这样,也不好再打击他,遂道:“你不说各家都有生银子的产业吗,你家难道没有?不如就从你家入手。”   周子瑜却摇头:“也不瞒你,我们周家虽算不得寒门,也差不多少,没什么家底儿,我家如今的进项都是靠着我母亲娘家的陪送,而我外祖家是医药起家,家里的产业不是医馆便是药铺,且,母亲也只是占股分红,并不能插手经营。”   冬郎点点头,这医馆药铺的生意的确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就如玉生烟这样的玉器铺子,虽说那蓝东家颇有手段,到底也是祖业,有根底儿,外行若想做大约都不知从何处入手。   冬郎念书做学问还成,做生意却是一窍不通,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道:“想来这做生意也不是着急的事,你回去好好想几日,许就想出……”   冬郎话未说完,周子瑜便一拍大腿道:“有了, 就开家酒楼,你看京里这些酒楼茶肆,哪天不是通宵达旦人满为患,跟不要银子似的,实则贵的要死,去一次没个百八十两银子甭想出来,可比什么生意都赚,明儿我就来寻我师傅,问问他的意思,他若觉着可行,我便去牙行。”   燕州城里也有酒楼,冬郎却从未去过,只隐约听人说过是个极热闹的耍乐之处,却未想子瑜竟想开酒楼,愣了愣,不禁道:“开酒楼不大好吧。”   周子瑜:“我开的酒楼又不是花楼,怎么不好了。”说着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要不是怕被我家老子打断腿,没准真开个花楼。”   冬郎愕然看着他。   周子瑜:“你别这么看着我,食色性也,男人哪有不好色的,难道你不喜欢美人啊。”   冬郎俊脸一红:“莫胡言。”   周子瑜嘿嘿笑了:“看吧,脸都红了,这里就咱们俩,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美人谁不喜欢啊,不过这美人若生的太美了也不好,容易生出祸事,要不怎么说红颜祸水呢。”说着凑过来道:“不瞒你,虽说我老子在燕州任知府,我可还真没去过燕州府,听人说燕州出美人,是不是真的?”   见冬郎摇了摇头,周子瑜颇有些失望:“你说你还真是没趣儿的紧,在燕州住了那么多年,竟连美人都不知道。”   冬郎并未应他,只是有些出神,若说燕州的美人,阿姐就很美,提起阿姐,便不由想起刚在玉生烟的库房里瞧见的那支簪子,簪头是用羊脂玉雕的一朵杏花,雕的巧夺天工,最难得花蕊处有淡淡的粉色,乍一看去真如那枝头开的杏花一般栩栩如生。   当时他便想若阿姐戴在头上,应该极好看,只可惜自己只能想想,毕竟玉生烟的东西样样价格不菲,不是自己这样的寒门子弟能买的起的,况,刚子瑜也问过那个簪子了,蓝东家说是人家订的彩礼,客人亲自绘制图样特意订的,因订了一套,尚有几样未成,方先搁在了库房里,也不知那位新娘子戴着好不好看,即便好看,也肯定不如阿姐。   不知阿姐如今做什么呢,眼瞅便要入夏了,一入夏,燕州便热了,阿姐的身子,怕是禁不住暑气。   燕州是热,今年热的尤其早,过了五月端午,日头便一日烈似一日,恨不能把人都烤成干,热的人在屋里待不住,都跑到了树荫下凉快去了。   潘家巷口的井台边儿上,聚了好些人,妇人们洗衣裳,孩子们在旁边树荫下你追我赶的嬉戏玩耍,妇人多了便难免家长里短的唠八卦,而近一个月来潘家巷的八卦只有一个,便是前些日子上门提亲,排场轰动了整个潘家巷的那位玉家的准姑爷梁大夫。 第134章 又来提亲了   一个妇人搓着盆里的衣裳低声道:“你们可见了那日来玉家提亲的梁大夫不?哎呦那模样生的真真的俊啊, 要不是亲眼见了,我都不信世上真有这样俊的男人,可真是长见识了。”   旁边的妇人道:“哪里光俊, 性子还好, 人也斯文呢,那样富贵人家的公子,却一点儿架子都没有, 心也善,我家小子皮,瞎跑乱撞的,撞到他身上, 一双手正按在他的袍子上,立马便是两个泥印子,可把我吓坏了, 人家那衣裳料子可不是便宜货, 真要让咱赔哪配得起啊, 我家那小子也吓的直哭, 可人家不仅未恼还把我家小子扶起来, 让小厮拿了桂花糕来,你们说说人玉家可是积了几辈子德行,竟得了这么个好女婿,以往瞧着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们, 眼睛都长在脑瓜顶上, 可是瞧都不瞧咱们一眼。”   另个妇人道:“别说那些公子少爷们,就是个看门的都拽的二五八万似的, 说话吆五喝六的, 不过一个看门还真拿自己当根葱了, 瞧瞧人梁大夫多亲和,不过说起来也奇,梁大夫那样的家世人才,要真想娶,什么样的娶不来,怎么偏瞧上皎娘了?”   旁边的妇人也道:“可不是吗,先头玉家大丫头回来的时候那个排场,都说是攀上了富贵人家,跟我家那口子还说,不定是年纪大了,要不就是有什么不周全,谁知竟是这么个俊俏斯文的公子,要人才有人才,要家世有家世,老天爷可真是不公,这样的好事咋就都落在玉家头上了呢。”   陈家婶子听了半日,越听越恼火,手里的衣裳啪的丢在木盆里站起来道:“你们说什么酸话,玉家丫头也是你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模样心性哪儿不好了,怎么就非得配个年纪大不周全的。”   旁边的妇人忙道:“你恼什么,我们也没说玉家丫头不好啊,可模样心性再好,那样弱巴巴的身子,怕是不能生养,谁家娶媳妇不是为了传宗接代啊,难道是奔着绝户去的不成,更何况玉家丫头还和离过,若不是娶不上媳妇儿的,谁家乐意娶个二婚头的家去。”   陈家婶子哼了一声:“这人心要摆正了,好运自然来,玉丫头心正命就好,老天爷都见不她不如意,特意降了这样一桩好姻缘给她, 你们酸也是白酸。”   旁边妇人听了这话颇不受用:“陈家的你倒是不酸,替人家拔份,可人家得了好女婿攀上高门第,也没你老陈家什么事,你照旧得在这井台上洗衣裳,更何况,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富贵人家娶个不能生养的病秧子家去做什么,摆着当祖宗吗,去年那个姓潘的上门提亲的时候,不也说的天花乱坠的,后来不一样和离了,依着我说亲事还得门当户对的好,咱这样的平民老百姓非要去够那高门大户,就算够上了也没啥好结果,你平心而论,皎娘能配上人家那位梁大夫吗。”   陈家婶子:“配不配得上可不是你说的,人家梁大夫就是稀罕皎娘,上赶着来提亲的。”   那妇人撇了撇嘴:“上赶着来提亲,怎么没后因了。”   陈家婶子才知道这些人,最近几日为何天天往井台跑,家里有多少衣裳洗不完,原来是赶着来瞧玉家笑话的,嘴里说的天花乱坠,心里却不然,见不得别人好。   想到此,不禁道:“你们若是想着看玉丫头的笑话可打错了主意,那日梁大夫上门提亲,我正好在玉家,看了个满眼,人家梁大夫是诚心诚意要娶皎娘,要不是玉秀才两口子没答应,这会儿估摸都过礼了。”   没答应?众人齐刷刷一愣,尤其刚说风凉话的那妇人一脸不可置信:“为何不答应?”说完又觉自己问的有些急,遂有些不自在。   陈家婶子暗暗冷笑,刚还说应该门当户对不能高攀呢,这会儿倒比人家正主还着急,可真是打脸,遂道:“还用说吗,自然是怕闺女受委屈。”   那妇人道:“玉秀才两口子不答应,那梁大夫就罢了不成?”   陈家婶子往前头街上望了望道:“要真是罢了,怎会又来了?”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街上行过来一队车马,前头一匹青骢马上正是前些日子轰动潘家巷的那位俊公子,梁大夫,后面一辆油壁车,窗纱垂幔,影绰绰车里像是有个女子,最后的一辆车上是各色礼物,瞧这意思莫非又来提亲了?那油壁车里坐的什么人?   就在众人的目光中,车马走到了近前停下,梁惊鸿下了马,跟井台上的妇人们打过招呼,方到后面油壁车的车窗外道:“表姐,街坊们都在外头呢。”   表姐?众人一愣的,怎么又来了表姐,难道是带着表姐来提亲?正疑惑间,车门已然开了,梁惊鸿扶着叶氏夫人下了车。   叶氏夫人虽不如梁惊鸿出身显贵,叶家也曾是鼎盛之族,即便是叶家庶女也是气韵不凡,况如今丈夫任燕州府知府,也就是燕州府的一把手,叶氏可是燕州府名正言顺的第一夫人,说白了,只要在燕州府境内都是她的主场,所以一露面就秒杀了这些潘家巷的妇人,刚才还叽叽喳喳的拌嘴,这会儿却鸦雀无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到了还是梁惊鸿开口道:“表姐,这里都是家里的老街坊们,平日里对二老颇为照顾的。”   叶氏淡笑道:“这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往后二老还得几位高邻帮忙照看着些,我这头一回来也没准备什么好东西,倒是带了些点心,家里做的,比不得外头铺子里的好,各位街坊们尝个新鲜吧。”说着吩咐了一声,周妈妈便提着个点心盒子过来,打开,一一分给井台上的妇人。   那些妇人手里拿上点心方回过神来,刚那妇人道:“您是梁大夫的姐姐,莫非也是来提亲的?”   叶氏目光一闪道:“不瞒几位高邻,我这兄弟是个性子急的,一着急便自己跑来提亲,连礼数都顾不得了,见过谁家自己上门提亲的,又不是家里没人,总的有个家里人出头,方不失礼数,那日他回去,让我好一顿骂,真真越大越没了成算,便再着急也不能急的自己跑来,这是亲家开明,不与他计较,若换了别人试试,不赶他出门都是好的。” 第135章 丈母娘看女婿   好家伙, 亲家都叫上了,看起来老陈家的话不假,真是男方上赶着, 这上回自己上门求亲不成, 姐姐就亲自来了,足可见男方的诚意了。   眼瞅这门亲事成了真,心里都羡慕玉家得了这么一门贵婿, 哪有不见风使舵的,纷纷道喜,叶氏道:“多谢吉言,成婚之日还请各位高邻来吃喜酒。”寒暄过了, 方举步进了潘家巷。   陈家婶子瞥了周围两眼道:“刚不还说人家这亲事成不了吗,怎么一转眼就变了。”   旁边几个妇人互相看了一眼忙道:“瞧你这话说的,我们不也是担心玉家丫头吗, 从小瞧着长起来的, 嫁的风光了, 我们也替丫头高兴不是。”   陈家婶子哼了一声:“真是什么话都让你们说了。”倒是奇怪的瞧了那边洗衣裳的老吴家一眼, 往日数着这娘们最爱说酸话, 上回在这井台上还跟自己打了半天嘴架呢,怎么今儿倒成了据嘴的葫芦了。   不过陈家婶子也没空理她,忙着收拾了衣裳木盆便往家跑,走的急匆匆, 旁边的妇人道:“也不是上她家提亲, 她跑什么?”   另一个妇人道:“你们就知道瞎咧咧,瞧瞧人家老陈家的才是有谋算呢。”   众人忙问:“啥谋算?”   那妇人:“你们想想这几日可还见得着她家大妮不?”   众人这才道:“是啊, 她家大妮子是个皮猴子, 以往天天跟那些小子们一处里疯跑, 这几天却没见影儿,莫不是去了亲戚家吧。”   那妇人:“什么亲戚家,是在玉家呢,跟玉家那大丫头学针线去了,天天都去,一待就是一天。”   不用这妇人再说,大家伙也都明白了 心道这老陈家的真有心计,这往后就算皎娘嫁出去了,凭这个由头,也能常来往,等于攀上了高枝啊,且不说皎娘那一手好针线学到手将来受用无穷,有了这层关系,说不准将来还能找个好婆家呢。   忍不住道:“怪不得她如此护着玉家丫头呢,听不得别人说一点儿不好,闹半天是为了攀高枝儿啊。”嘴里说着酸话,心里却万分羡慕,早知道自己也跟玉家勤走动些多好。   且不提这些妇人们如何羡慕,只说叶氏跟邻居们寒暄完,进了潘家巷,到了玉家院门口停下,瞥了梁惊鸿一眼,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她是真不知这小子瞎折腾什么 ,自打来了燕州城这几个月来,就没一天消停的时候。   如今自己还得上门来帮他提亲,想起这几日听周妈妈说起玉秀才两口子如何如何疼闺女,叶氏这心里真有些打鼓,若玉家真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势力人家,倒好办,毕竟权势家财,惊鸿一样不缺,偏偏人家不势力还疼闺女,哪家真疼闺女的爹娘,不替闺女打算,这明摆着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人家能不担心吗,再说,便自己出面这事儿也的说清楚了啊。   昨儿还跟惊鸿说起此事呢,自己登门提亲倒不难,横竖不过演出戏罢了,可她们这边知道是演戏,玉家可不知道,人家是正经当真的,干系闺女一辈子的大事,人家能不问清楚底细吗,偏偏惊鸿这身世底细却是没法说的。   昨儿跟惊鸿说起此事,他倒不以为意,只说自己今儿来,玉家问什么便说什么,不用编就照实里说,叶氏这个气啊,这小子倒豁出去了,却把难题都丢给了自己。   他是不怕,可自己若真照实里说,也得人玉家相信不是,为了今儿的事,叶氏昨儿一宿都没睡踏实,到今儿早上也没想出个妥帖的说辞,却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自己这般发愁,这小子却优哉游哉瞧着轻松非常,叶氏不禁道:“我一会儿进去照你说的提亲,可人家要是不应,可就没法子了。”   梁惊鸿笑了:“表姐放心,岳父岳母都是好脾气之人,断不会为难表姐。”   叶氏心道,这小子脸皮真够厚的,还没拜堂的,岳父岳母了倒先叫上了。   叶氏让周妈妈上前扣门,不大会儿功夫,尹氏开了门,一见外头这阵仗,尹氏一愣瞧见惊鸿,脸色便是一喜:“是梁大夫来了。”   嘴上虽称呼梁大夫,语气却亲切,梁惊鸿虽说只来过玉家一回,可人生的俊,会说话,性子还好,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完全不似尹氏以往见的那些富家公子一般高高在上的,虽说提亲的事未应,也不恼,跟自己丈夫谈了半天经史文章,还为自己诊了脉,转过天又让人送了药来,吃了两剂下去,腿脚便觉好了许多,自己这腿脚疼可是经年的旧疾,瞧了多少大夫都未瞧好。   有这个缘故,虽只来过一回却应了那句老话儿,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这人要是瞧着顺眼了,哪儿哪儿都好。   更何况,梁惊鸿生了一副好皮囊,又善伪装,心计更是深沉,且送皎娘回来之前,便已把玉秀才两口子的脾气喜好,甚至左邻右舍都扫听了通透,也就是说,自送皎娘回来那一日,说什么做什么,都已谋划妥当,只按部就班的做,哪有不成功的。   这人都是先入为主的,头一面梁惊鸿伪装的太成功,给玉秀才两口子留下的印象极好,况私底下又问了皎娘的意思,女儿虽因害臊未说出口,却点了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是中意了,想也是,跟潘复和离落难之时,遇到这么个温柔体贴生的又俊的,谁能不动心。   玉秀才两口子私底下也商量过,这梁惊鸿除了门第上跟自家不搭,别的地儿是真挑不出来,加之彼此都有意,若两口子横加阻拦,也怕耽搁了女儿的好姻缘。   加之梁惊鸿自打上回提亲未果之后,好几日听不见音信儿,尹氏更有些后悔,后来还是丈夫说,若果真无意亲事,韩妈妈跟那两个丫头便不会留在家里了,尹氏才松了口气,可不见梁惊鸿登门,心里到底不踏实。   今儿一见梁惊鸿,真是松了口气,自然语气亲切,见旁边的叶氏夫人衣着考究,气韵不凡,忙问:“这位是?”   梁惊鸿道:“这是家姐。” 第136章 真金白银的聘礼   叶氏夫人听了梁惊鸿的话, 微微瞥了他一眼,方道:“以往常听皎娘妹妹提起夫人, 却一直未得机会拜见, 心下颇为遗憾, 不想如今这两家倒成了一家人,当真是缘分天定。”   尹氏倒真有些意外,虽说梁惊鸿性情颇好, 家里人可不一定都好相处,富贵人家什么样儿,自己也不是没见过,对她们这样的小户人家, 可是连个眼角都不瞥一下的,先头未答应梁惊鸿的求亲,也是担心皎娘过了门会受委屈, 却未想梁惊鸿的姐姐竟也如此亲和。   尹氏自然知道男方越是礼数周全越说明从心里重视这门亲事, 若不然也不会巴巴的请了家里人出头, 毕竟, 皎娘是和离过一回的, 再嫁的也没那么多讲究了,寻常连喜酒都不摆,换身新衣裳一乘轿子便抬过去了,有的甚至连轿子不做, 雇头驴子就走了。   似梁惊鸿这样大张旗鼓登门求亲, 还礼数周全的,真没见过, 本就极有面子了, 今儿人家姐姐又亲自登门, 这份诚意属实难得。   忙招呼人家进了堂屋坐了,叶氏刚坐下,丫头便端了茶上来,一瞧那丫头叶氏不免又瞥了梁惊鸿一眼,为了皎娘还真是用尽了心思,这不过回娘家来住些日子,连丫头都送过来了,真是一点儿都不想委屈皎娘啊,不过送俩丫头也不新鲜,毕竟连韩妈妈都派过来了不是吗。   尹氏道:“我去唤了皎娘过来见礼。”   叶氏夫人忙道:“这倒不用,也不瞒您,我今儿贸然登门是为惊鸿提亲的,这种时候倒不好见皎娘妹妹叙旧。”   虽知她的来意,却未想她如此直白便说了出来,玉秀才两口子心里早便认同了梁惊鸿,毕竟模样好,品性不差,脾气温和,还是个大夫,最要紧皎娘自己也中意,就如隔邻陈家婶子说的,往哪儿找这样的好姻缘去 ,真要因为自己两口子作梗错过了,不是耽误了闺女一辈子吗,只是这会儿赶的不巧,丈夫不在家,自己倒不好决定。   正想着,便听见门响,往外一瞅,心里不免松了口气,笑道:“我家老头子家来了。”   一时间玉秀才进了屋,彼此见过礼,方又提起亲事,玉秀才略踌躇方道:“实话说,我们玉家小门小户的,跟府上这门第实在相差甚远。”   叶氏夫人道:“您这话可是自谦了,玉家是书香传家,家里头都是读书做学问的,是咱们南楚头一等的清贵人家,梁家如今是有了些薄产,若论祖上却是种地的,真要论门第,倒是惊鸿高攀了呢。”   玉秀才听了这话心里别提多熨帖了,读书人是头一等清贵人家,这话可是当今圣上的金口玉言,当然人家这么说也是给自家面子,不过能说出这样的话,也足以见得是真不在意门第的。   想到此,玉秀才暗暗松了口气开口道:“夫人说笑了,便不说门第,还有一桩,皎娘身子弱,只怕不能生养,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贵府也能不在意吗?”   叶氏笑道:“皎娘妹妹的身子是弱了些,却也并非什么了不得大病,惊鸿便是大夫,只往后精心调养,过不了个一两年,也便大好了。”   玉秀才却执拗的道:“若是调养不好,此生都不能生养了呢。”   叶氏微微一顿看向梁惊鸿,这话即便是演戏也不好开口吧,梁惊鸿却道:“儿女本是上天赐予,若不能生养,便注定了我梁惊鸿命中无子,与皎娘并不相干。”   叶氏听了他这句命中无子,一口茶呛到了嗓子眼,忙捂着帕子咳嗽了好几声方缓过来,心道,这小子还真是什么都敢说,这命中无子的话是随便能说的吗,若是老侯爷听见不得活活气死啊,可见这小子为了把人弄回去,什么都顾不得了。   玉秀才却仍不满意,道:“听说夫人跟皎娘隔邻住着,想必前头的事也都知道,那潘复也是赌咒发誓说不在意,后来如何,想来夫人再清楚不过,上回是运气好,得了您这位贵人相助,方躲过一难,若再有一回,怕是真活不成了。”   叶氏倒不妨这玉秀才如此难缠,让他这么两面一堵,这亲事哪还能成的了,莫非对惊鸿这个女婿不满意,不能啊,虽说惊鸿这小子前头做的那些事的确过分,可瞒的严实,玉秀才两口子根本不会知道,且刚瞧尹氏看惊鸿的目光,分明就是丈母娘看女婿,心里早就乐意了,玉秀才这是何意?   若是玉秀才不答应,自己今儿岂不是白跑了一趟吗,自己白跑倒没什么,怕是惊鸿死不放手,又不知折腾出多少事来。   想到此,忙开口道:“这个您二老尽管放心,惊鸿的人品心性想必二老也是瞧在眼里的,对皎娘妹妹一片真心,断不是那朝秦暮楚之人。”   叶氏把能说的都说了,玉秀才仍是不吐口,叶氏不免有些头疼,想着再怎么寻个措辞,说服这倔老头才好,却听梁惊鸿道:“上次惊鸿冒昧前来提亲,准备的有些不周全,您老不应也在情理之中,今日请了家姐前来也是为了做个见证。”   玉秀才倒是一愣:“什么见证。”   梁惊鸿一伸手,李顺儿便已捧了个匣子上来,梁惊鸿接过双手放在堂屋的桌案上,从腰上的荷包里摸出一把精致的钥匙来,插进匣子上的锁眼里,咔哒一声开了锁,打开匣子道:“这是惊鸿备下的聘礼。”   聘礼?玉秀才疑惑的低头看去,匣子里像是文书一样的东西,拿出来一翻,哪里是什么文书,分明是厚厚一沓子房契地契,不禁道:“这是聘礼?”   梁惊鸿点头:“这里大都是房契,除了这些,尚有些与人合伙的铺子,一时不好清算,暂且未放进来,待年底清算账目,再一并填进来。”   莫说玉秀才两口子,叶氏夫人都被梁惊鸿这招惊住了,直到从玉家出来,上了车,方回过神来,看向对面老神在在的梁惊鸿忍不住道:“那匣子里是真的?”   梁惊鸿手里的纸扇摇了摇道:“表姐这话问的奇怪,聘礼还能送假的不成。”   叶氏隐约知道梁惊鸿这些年在外头折腾了不少产业买卖,不然日子也不可能过的如此自在,可即便他出身侯府,见惯了富贵,那也是真金白银啊,一抬手就这么送出去了? 第137章 织了一张大网   叶氏虽被梁惊鸿的做法惊住了, 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最为直接有用的法子,并不是说玉秀才两口子见钱眼开,而是对于女方来说这无疑是最具诚意的聘礼。   毕竟只要人活在世上, 就少不了银钱, 即便不能保证钱越多活的就能快活,但若是没钱却连活都活不下去,而惊鸿今日送出的那些真金白银, 就是向玉家二老表明,即便将来他如潘复一样变心了,有这些,皎娘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惊鸿今日的聘礼一送, 叶氏也暗暗松了口气,前头见他亲自来玉家提亲,叶氏疑心他是不是当真了, 今日却送了这么多聘礼, 可见没昏头, 这些聘礼大约是他给皎娘的补偿吧。   而尹氏把匣子拿过来的时候, 皎娘只是扫了一眼, 便继续低头绣花了,玉家的院子不大,今日叶氏跟梁惊鸿来提亲,皎娘自是知道, 只是并不在意。   她跟爹娘不一样, 爹娘不知底细,梁惊鸿又伪装的好, 在爹娘眼里, 梁惊鸿虽是富家子弟却谦逊有礼, 亲切和善, 又帮自己于危难之中,给自己治病调养身子,不在意门第上门求娶……总之在爹娘看来,这是一桩天赐良缘,是菩萨保佑,是自己交了好运,殊不知根本就是孽缘。   梁惊鸿的手段,皎娘太清楚了,所以他做什么皎娘都不觉着奇怪,横竖不过是演戏罢了。   尹氏本以为女儿看见这聘礼会高兴,谁知竟只瞥了一眼便不理会了,脸上也不见喜色,不禁道:“虽说咱家跟那些富贵人家不能比,可日子也过的去,况如今冬郎在京里进了学,眼望着过几年就出息了,倒不用操心,就是你这丫头,爹娘总不能一直跟着,早晚得有个归宿,先头惊鸿来提亲的时候,我跟你爹真有些担心,毕竟门第差的太远,那些富贵人家的规矩大,咱小门小户的怕你嫁过去受委屈,可今儿惊鸿说的明白,他亲娘早些年就没了,爹一直在老家的祖宅里,不管事,也不会来燕州,他姐姐又跟你投缘,你嫁过去,跟前儿没有公婆,不用立规矩,大姑子也和善,最要紧惊鸿是真心对你好,爹娘不是看重他送多少聘礼,而是他这份诚心。”说着端详了端详女儿的神色,猜着是害臊了,才不说话的,遂笑了一声道:“你不吭声,娘就当你听见了,这亲事你爹应下了,选了下月初八的吉日成礼。”   皎娘一惊:“这么快?”   尹氏道:“叶氏夫人说把你二人的生辰八字拿去给白云观的真人算过,若是初八这日成婚,正合了你们的夫妻宫,主着夫贵妻荣,白首不离,总之是个上上大吉的日子,若错过了,再寻这样的好日子就难了,日子是紧了些,好在也不用准备什么,你那大姑子是个周到人,说那边都布置妥当了。”说着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道:“这么着咱家也从容些。”   皎娘心知阿娘为何这般说,本来像她们这样的人家,嫁女儿都不会大操大办,更何况自己还是和离过又二婚的,梁惊鸿这么上门提亲,下聘,在爹娘看来已是颇有诚意,且认为自己有意,岂会不应,再皎娘想来,就连下个月的吉日,大约都是梁惊鸿一早就算计好的。   这所有的一切,仿佛是梁惊鸿织就的一张大网,把自己严严实实的网在里面,任她怎么挣都挣不开,皎娘忽觉身子有些冷,不由打了寒颤。   韩妈妈把件衣裳披在她身上:“夜深了,大娘子身子弱,早些安置吧。”   皎娘点点头,也的确有些累了,洗漱了便上床睡了,韩妈妈把帐子放下,留了一盏小灯,出来瞧见桌案上那个匣子,不禁摇头叹息,六爷这一匣子房地契送过来,玉秀才是应了亲事,就怕皎娘更要误会他的心意了。   说话儿日子也快,一两个月一晃就过去了,转眼便已进了七月,七月流火,虽晌午头上仍有些热,一早一晚的却凉快了起来。   潘家巷这边儿却仍对一个月前玉家大姑娘出嫁的热闹,津津乐道,要说起来再婚的妇人,没听说过谁家大操大办的,毕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更不消说潘家巷这边住的都是老百姓,虽说不至于穷的吃不上饭,却也没见谁家摆这个虚排场,偏偏玉家不一样,去年皎娘出门子,那热闹,便在潘家巷拔了尖儿,谁能想到,这不过一年的功夫,玉家这和离的闺女再嫁,却更风光了。   要说燕州城最好的馆子是哪儿,哪怕街上要饭的都知道是明楼 ,虽人人都知明楼,可真正能在在里面吃饭的,却没一个穷老百姓,实在太贵了,一顿饭下来都够平常老百姓一家子过上好几年的,门槛高,别说去吃饭了,离的近了都心怯,也就离着远远地望上 一眼,瞧着那飞檐吊角气派非常的小楼,暗暗祈祷下辈子投生富贵人家,这辈子就甭想了。   潘家巷这些街坊邻居们也是一样,却谁能想到,玉家的闺女再婚二嫁,新姑爷却在明楼摆席,把街坊邻居们都请了去吃喜酒,这一顿喜酒吃下来,足够显摆一辈子的,一个月算什么。   井台上洗衣裳的几个妇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上个月去明楼吃喜酒的事,从明楼的招牌到里头的摆设,再到菜品乃至跑堂的伙计,举凡明楼里见过的,几乎每天都要说上好几遍,即便如此,也没人觉着腻烦。   有个胖墩墩的妇人把明楼的楼梯扶手都夸了一遍之后,不禁道:“可惜,玉家丫头不能生养,不然若生个大胖小子,说不定会在明楼摆满月酒呢,到时候咱们也能跟着沾沾光了。”   旁边的妇人道:“你怎么就知道不能生养,上回玉家丫头回来,瞧着挺好的,倒不像以往那般病恹恹,更何况,人家女婿就是大夫,想必是治好了。”   那胖妇人低声道:“就算好了也不顶用,那个身子板就不是个能生养的,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前街住的产婆子说的,她说玉家丫头那身板,不生养还好,若生养只怕……”说着顿住没往下说,可即便她不说,大家伙也没有不明白的,纷纷都说可惜了,也不知是可惜不能去明楼吃满月酒,还是可惜皎娘不能生养。   皎娘却从未想过这些,爹娘哪儿有了交代之后,也算安心了,如今在别院里住着,日子过得无波无澜,也渐渐习惯了,若说仍有什么不习惯的,便是梁惊鸿了。 第138章 日久见人心   皎娘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男人都跟梁惊鸿一般精力旺盛, 皎娘觉着若不是自己身子不好,梁惊鸿大约每天都不会消停,即便如此也没少折腾, 有时候那种感觉甚至让皎娘觉着会死, 但她终究没死,不仅没死仿佛还比以前健康了许多。   自落生便是个病秧子,三五不时便会病卧不起, 那种从身子到精力的力不从心,已经伴随了皎娘十几年,但最近却有些不一样了,首先精神好了许多, 不似以前总是觉着疲累,便是针线都不能做的太久,做了时候长些, 便会眼前发黑, 胃口不好, 虽疲累躺下却睡不踏实, 常常就这么躺上一宿, 夜里睡不好,白天更没精神,若遇上乍暖还寒的换季时节,便要大病上一场。   被梁惊鸿胁迫不得不跟他住进别院的时候, 皎娘甚至觉着不用想以后太远的事, 她这样的身体,想来也禁不住这男人的折腾, 或许过不了几个月自己这辈子的日子就到头了。   若真到了头, 自己也就解脱了, 她并不悲伤,毕竟前世过得更短,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一世的爹娘跟冬郎,不过也不用太担心,自己这样的身子,能活到如今已是菩萨保佑,爹娘也是知道的,所以这么多年爹娘才对自己如此疼爱。   而冬郎是个最懂事的,天赋高又刻苦,如今有了进学的机会,将来必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也会孝顺爹娘,对于自己这个阿姐,或许一开始会伤心难过,日子长了也就习惯了,只清明祭扫时烧些香烛纸钱也便是了。   或许经了一次生死,什么事都能看淡,亦不觉着死有多可怕,但皎娘却渐渐发现,或许死也不是自己想的那般容易。   或许是那些一日三餐药膳的调养,她的身体竟然好多了,可即便如此,也应付不了精力尤其旺盛的梁惊鸿,这男人仿佛永远不知疲累,皎娘有时候甚至疑心,他是不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然怎会如此不眠不休的折腾之后,还能精神百倍。   好在,梁惊鸿倒不是天天都会来后院,大约是因北国的使团在燕州,且那正使大人,也就是北国的贤王殿下如今正住在别院客居。   有这样的贵客在,梁惊鸿作为主人自然免不了招待应酬,更何况,即便身在后院,也偶尔能听见从前面传来的锣鼓丝竹之声伴南戏声腔,隐隐约约穿房过脊而来,听在人耳中却更婉转缠绵。   那是南楼月唱的,其实皎娘也只听过南楼月唱过一次戏,但却记住了,或许是因南楼月的声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与不甘,使的他唱出来的戏词尤其让人感动。   皎娘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手里虽拿着绣花针,却半日也未动上一针,因隔着花墙隐约传来的那熟悉的曲调,扰她的心。   韩妈妈过来道:“绣了一上午了,也该歇会儿。”说着径自拿了皎娘手里的绣绷子放到一边的石桌上,把桌上温着的参茶倒了一杯递在皎娘手里。   皎娘喝了一口,温温的正适口,入喉有些甘甜,自从住进别院,每日里的茶便是这个参茶,用韩妈妈的话说,她的身子不宜大补,却又是胎里带的虚,不是一两日能调养过来的,需的从日常茶饭人入手,这参茶便是如此。   皎娘不懂医术,但自己身体好坏是知道的,自从住到别院以来,即便梁惊鸿这样不消停的男人折腾,自己的身体也的确好多了。   从花墙外隐约传来的声腔,皎娘便知今儿大约梁惊鸿不会回后院来了,在别院里住的日子久了,大约也知道些梁府的事,大都是韩妈妈说给自己听的。   故此皎娘知道南楼月虽住在梁府,却并非家奴,而是梁惊鸿特意从南边的倚泓轩请过来的头牌大角,韩妈妈说南楼月是南楚最好的南戏头牌,便是在京城也颇有名头。   这样有名的大角儿,自然是招待贵客的时候才会出来,所以皎娘猜测今儿前头设宴招待的或许就是那位北国的贤王殿下。   想到此,皎娘心里忽的放松了下俩,有要紧的贵客招待,想来今儿梁惊鸿不会回来了才是,想到他今日不回后院,皎娘不觉缓缓吁了口气。   韩妈妈跟了她这些日子,哪会不知她的心思,不禁道:“大娘子是不想六爷回后院来住吗?”   皎娘愣了愣,并未说什么,她可不会打谎,尤其是对着韩妈妈,更没必要说谎,虽然她知道韩妈妈是梁惊鸿的人,但她知道韩妈妈对自己是真的很好,只要不是狼心狗肺之人,面对一个人日以继夜无微不至的关心,怎会不感动,毕竟她跟韩妈妈非亲非故,即便她是因梁惊鸿的吩咐才来伺候自己,但这份真心却不是梁惊鸿吩咐的。   皎娘总觉着韩妈妈很亲,有些时候跟自己的阿娘尹氏有些像,所以也不想藏着掖着,况,便想藏也是藏不住的。   不想打谎又不能直接说是不想梁惊鸿回来,便只得抿抿嘴不吭声,韩妈妈端详了她的神色半晌,道:“其实你不用怕,六爷的性子看似霸道,却极和善体贴的,跟那些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不一样。”   和善体贴,皎娘不由看了韩妈妈一眼,韩妈妈是被梁惊鸿那张笑脸蒙蔽了吧,和善不过是面具罢了 ,至于跟那些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不一样,皎娘倒是认可,的确不一样,因为他更为恶劣,不是胡作非为而是欺男霸女,至少在皎娘活了两世的记忆里,梁惊鸿是她见过最可怕的男人,那张噙着笑的俊脸只是表象,而表象最能迷惑人,不说韩妈妈,便是自己的亲爹娘不一样被他迷惑了吗,在阿爹阿娘眼里,梁惊鸿是个大大的好人,是值得女儿托付终身的好女婿。   韩妈妈见她的目光,知道她不信自己所说,摇摇头道:“大娘子读书识字,是个极通透的人,又怎会看不出一人的真心与否,即便做过一些错事,若是出自真心,是不是也可以体谅一二,老奴活了这么大岁数,经的事也多,如今走过来回头再看,有些看似错的事却是幸事,六爷是至情至性之人,对一人好,便是真心的好,绝不掺半分假意,大娘子如今或许不信,待日子长便知道了。” 第139章 燕州府的大热闹   梁惊鸿的真心吗, 皎娘怔了怔了,这一怔的瞬间,脑海里竟划过梁惊鸿给自己梳头时的情景, 皎娘也不知梁惊鸿这是什么癖好, 喜欢给她梳头,莫说两人并非夫妻,便是那些真正的夫妻, 也没听过男人给女人梳头挽发的,至少从未见过阿爹这般做。   皎娘一开始是很不适应的,后来却也渐渐习惯了,可见人的习惯有多可怕, 就算再不喜欢的事,日子长了也会习惯。   只是习惯并不代表就是真心,更何况梁惊鸿这样的人会有真心吗, 见色起意之后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巧取豪夺, 如果这算真心的话, 那男人的真心实在可怕。   况, 他真心与否跟自己又有何干系, 至于韩妈妈说的日子长了的话,更是讽刺,自己跟他怎可能长久,想到此, 脑子里却又划过梁惊鸿的脸, 他望着自己笑眯眯的神情,一开始皎娘是有些怕他那张笑脸的, 因那笑容背后不知藏着多少阴险的算计, 如今看的多了, 竟也渐渐习惯了,有时甚至觉着他那笑并非作伪。   果然人都是浅薄的,皎娘觉着自己之所以有这种转变大概是因为梁惊鸿那张脸生的过于好看了,皎娘以前一直觉得自己的弟弟冬郎生的极好,俊秀斯文,即便没有华丽的衣饰傍身,在学馆的众多学生中依旧毫不逊色,但不得不承认,若跟梁惊鸿比起来却要差了一些的。   梁惊鸿的五官生的极为精致,单个拿出来的话,哪一样都比女子更好看,虽好看却并无女子的阴柔之气,若男子也以美人论,梁惊鸿应该算绝色美人,人都喜欢好看的东西,毕竟赏心悦目,更何况日日夜夜都对着这样一张脸。   再大的恶感,这样日复一日的也会淡了吧,更何况,梁惊鸿对自己的确不差,只除了那件事上,有些强硬之外,旁的都算得上温柔体贴。   除去这件事,如今的日子算得上安稳了吧,而皎娘这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过安稳日子,故此,有时皎娘甚至觉得,一直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想到此不禁摇头,自己可是糊涂了,她跟梁惊鸿怎可能这样过下去,若不是他强求,自己跟他根本是毫不相干的两类人。   正想着,忽听韩妈妈低声道:“ 表小姐来了。”   韩妈妈嘴里的表小姐正是叶氏,叶氏上个月便搬别院里来了,这倒不是什么新鲜事,燕州城里的豪门大户人家,大都在城外有避暑的别院,一到暑热之时便会搬出来,等立了秋再回城里去。   既住到别院里,自然要见面叙话的,过了这么多日子,皎娘心中的芥蒂即便尚未完全消失,却也不似之前那般了,况叶氏来了别院之后,也并非日日都来寻自己说话儿,隔三差五来一趟说的大多是京里她家小公子的事,而冬郎如今正跟周家小公子一处进学,且颇为亲近,说起她家小公子自然便会带上冬郎,故此,皎娘倒是盼着她日日都来才好,自己也能多知道些冬郎的事。   其实冬郎是个有心的,隔不了多少日子便会递送家书回来,信中事无巨细的说了许多京里的生活,但皎娘仍有些不放心,怕他的性子报喜不报忧。   叶氏一进来瞧见她在树荫下,不禁笑道:“你这院里倒是凉快,怪不得你都不在屋里呆着了呢。”   皎娘让着她坐下道:“这边树荫大,凉快些。”说着让人上茶。   叶氏喝了两口,侧头瞧了瞧皎娘,不禁道:“这段日子倒是养的好,瞧着小脸比之前胖了些。”   皎娘愣了愣,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胖了吗?   叶氏道:“之前你是太瘦了,这一胖些可是更好看了。”   被她这样一夸,皎娘不免有些脸红:“夫人说笑了。”   叶氏笑道:“这可不是说笑,前头你三灾九病的不断,实在太瘦了,如今你这小脸红润润的,比那池子里的荷花还水灵呢。”叶氏真不是说笑,上个月搬来别院的时候,就发现皎娘越发好看了。   本就是个美人,如今养的精细,身子好转,气色红润,便更美了,若说之前是惹人怜爱,如今更是美的惊艳,尤其今儿,刚叶氏一进院,瞧见她托着腮在树荫下的样儿,真真让人眼睛一亮,不得不说,惊鸿这小子的眼光的确毒辣,一挑就挑了个绝色,也难怪惊鸿这么上心宝贝了。   忙着应付使团还不忘给皎娘寻些乐子解闷,还特意拜托自己照顾,生怕受了委屈,想到此,不禁摇头,之前倒未瞧出看似一肚子花花肠子的梁惊鸿,却是个痴情种,可见人不可貌相。   想到此开口道:“你这院子里虽凉快却没什么乐子,总坐着有什么意思,你可听说了吗过几日咱们这儿有大热闹呢?”   皎娘疑惑的道:“什么大热闹?”   叶氏:“你可知北国的使团要走了。”   这个皎娘倒是听梁惊鸿提过,梁惊鸿本就不愿应付北国使团,偏偏北国使团的那位贤王殿下还住到了别院里来,想不应酬都不成,心里不愿,便常会唠叨几句,怎么还不走的话,前儿回来的时候,神情愉悦的提过一句。   想到此,皎娘点点头:“听说要走了。”   叶氏愣了愣不禁笑了:“惊鸿倒是什么都不瞒你,亏得我还当个新鲜事儿巴巴的来给你报信儿呢。”   皎娘:“也只略提了一句罢了,想那使团在燕州也待好些日子了,也该着走了。”   叶氏:“可不是吗,使团出使自然得去京城参拜皇上,哪有总在下面州府待着的,这么一尊大佛,轻不得重不得,这些日子可把我家老爷难坏了,夜里睡觉都不踏实。”   皎娘如今已知道叶氏的丈夫,便是燕州的知府周大人,其实之前皎娘便隐约猜到了,即便如此,韩妈妈说出来的时候,皎娘仍不觉惊诧,以前觉着知府大人这样的朝廷命官,跟自己一个小老百姓能有什么干系,哪想到会有这样的牵扯。 第140章 你睡你的   叶氏见她神色淡然不禁道:“惊鸿倒也真是, 怎么话只说了一半,只说使团要走了,却未说送行宴的事。”   皎娘有些奇怪的看着叶氏, 外国使团来访, 即便路过州府官员自然也不能怠慢,接风招待送行也都是应该走的流程,哪至于叶氏巴巴的过来告诉自己。   却听叶氏道:“这回可不一样, 那位贤王殿下是个能折腾的主儿,在咱们燕州府这些日子就没一天闲着的时候,这临走了更不能消停,说是光吃酒听戏没意思不若寻些互动活动方有趣味。”   皎娘心道, 这些日子前院的戏就未断过,这叫没意思?却也疑惑的道:“互动活动?”   叶氏笑道:“蹴鞠。”   皎娘愣了一下,不禁暗暗点头, 这北国的贤王殿下还真是个会玩的, 这蹴鞠在南楚颇为盛行, 不止贵族之中, 百姓也极喜欢, 在家的时候,巷子口也常有孩子们玩耍,冬郎小的时候,自己还给他过一个蹴鞠球在院子里踢着玩呢, 后来却瞧不见他玩了, 也不知是踢没了还是收起来了   只不过,这蹴鞠虽盛行, 若是北国使团提出来可就不是玩乐了, 干系两国体面, 输赢都不妥当,想到此不禁道:“是那北国使团提出来的吗?”   叶氏点头:“可不就是他吗,说起来这位贤王提出这个心计也真是不简单,都知道咱们南楚盛行蹴鞠,自然擅长,便输了,也说的过去,要是咱们这边输了,可就丢大人了。”   皎娘:“会输吗?”   叶氏见她有些忧色似的不禁笑道:“若之前输赢真难说,因那北国虽不盛行蹴鞠却最善骑射,不使团之中亦不乏高手,不过如今惊鸿在,他们想赢可就不易了。”说着顿了顿道:“且这次有女眷列席,可不热闹了吗。”   说着看向皎娘:“旁人我不管,只妹妹却要陪着我去瞧一瞧热闹的。”   不等皎娘拒绝便又道:“姐姐我难得张回嘴,妹妹可不能驳我的面子。”说着见雪团子跑了来,一弯腰抱起来道:“这小家伙可是又胖了,抱着都有些压手。”雪团子大概跑了一圈有些热,张着嘴露出扁圆嫩粉的舌头哈哈直喘,一双大眼睛嵌在一堆雪白的绒毛里,更显得又黑又亮,歪着大脑袋盯着叶氏看了一会儿,并未叫,显见是认识叶氏。   叶氏就这么抱着它,手捋了捋它的背毛,见小家伙仍是眼巴巴盯着皎娘,乌溜溜的眼里似是有些委屈似的,不禁摇头失笑,索性把雪团子送到了皎娘怀里,雪团子一到皎娘怀里便乖巧的趴下了,大眼睛也眯了起来打瞌睡,那样子瞧得叶氏笑道:“这小家伙倒真是通人性,跟个孩子似的。”说着又想起了什么,眨了眨眼岔开话题说起过几日的热闹。   叶氏未坐太久,说了会儿话便去了,晚间梁惊鸿回来的时候已是夜深,皎娘早已睡下了,虽睡着却感觉有人上榻把自己抱进怀里,便知是梁惊鸿,皎娘身子弱,以前更是一宿一宿的睡不着,如今调养的好多了,却也睡不太实,即便梁惊鸿动作再轻也是知道的。   感觉到怀里人儿动了动,梁惊鸿低声道:“对不住,又把你吵醒了。”   嘴里说着对不住,可语气却丝毫听不出对不住的意思来,且若他果真不想吵她,这别院里多少间屋子,随便在哪儿安置不行,却每每都要来搅她的好眠不可。   梁惊鸿把人往怀里拢了拢,低头在她发鬓间亲了亲道:“今儿表姐来跟你说了蹴鞠的事吧,本来我是不想你去的,如今暑气正盛,你身子弱,万一着了暑气可不好,这身子如今好容易调养的好了,得小心些,不过这回背着山阴下,倒凉快,你去瞧瞧热闹也好,总在屋子里闷着回头把人都闷坏了。”   见怀里人儿没动静,不禁道“怎么不应我,可是睡了?”   梁惊鸿低头看去,帐外小灯映进来落在怀里那张莹白的小脸上,秀眉下那双妙目如今轻轻阖着,翘长的睫毛落在眼下,密密匝匝的投下一排浅淡的阴影,只是若仔细瞧,便会发现,那排阴影不时微微颤动一下,如那花间的蝴蝶振翅,可见并未睡实,亦或是已醒了过来。   梁惊鸿低声道:“睡了倒更方便我亲了亲这张小嘴了,也省的总与我别扭着。”说着便低头往那红唇上凑了过去。   眼瞅便要亲上了不妨一只小手伸过来挡在他嘴上,那双阖着的妙目也睁开来,一瞬间,仿佛寝室里都亮了,梁惊鸿轻笑了一声,顺着抓住那白嫩的小手放在嘴边上亲了亲,又在那嫩葱一般的指尖儿上咬了咬颇有些遗憾的道:“这么晚了,我还当你睡着了,原来没有啊?”   皎娘哪里不知他是故意的,却怎么也无赖不过这男人,一张俏脸通红,抽了两下并未把手抽回,便只得道:“多早晚了还不睡。”   梁惊鸿:“本来是要睡了,可如今美人在怀,却哪里睡得着,嗯……”说着大手已从锦被下的小衣处探了进去,皎娘忙伸手按住他那作乱的手:“我,我困了。”   梁惊鸿却道:“你困了睡你的,莫理会我。”   皎娘一张脸更红:“你……唔唔……”刚张开嘴说了一个字便被堵了回去……不多时便是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响了起来。   传到外头,守夜的两个婆子对了个眼神,忍不住捂着嘴笑,心知六爷这一折腾,明儿大娘子可就又起不来了。   果不其然,转过天一大早梁惊鸿便起来神清气爽的走了,皎娘却在床上躺了半日,早膳都是在床上用的,到晌午方才勉强起来,坐了一会儿便又躺下了。   歇了两日方有了精神,也到了蹴鞠的日子,好在这两日外头事忙,梁惊鸿都未回后院来,不然皎娘便想起来都难。   一大早叶氏便来接了皎娘一道出别院,上了马车,往蹴鞠场去了。 第141章 一会儿就知道了   待到了地儿, 皎娘随叶氏一下车,便觉一阵清凉,瞬间便驱散了一路而来暑热之意, 虽时近八月, 白日里却仍是热的紧,平日里皎娘不出门还不觉的什么,别院中树木葱茏, 内宅又极通透,便在伏月里也没觉着多热,刚在车里却有些闷,这一下车方觉通体舒泰, 竟是比别院中还要凉爽些。   遂四处看去,这一看不禁有些呆愣住了,刚在车上并未察觉, 只觉路上不大好走, 有些颠簸, 如今方知, 她们竟是进了山 , 不,应该说是山脚下。   皎娘生在燕州自然知道燕州是有山的,实际上燕州便是依山而建的一座城,虽地处北地却山明水明, 风景极好, 正因如此才成为北地难得的一处繁华之地。   只不过皎娘自幼身子弱,三灾九病不断, 能保住这条小命都实属不易, 哪里还有精力欣赏风景, 出嫁前,便是连潘家巷都极少出。   后来住进别院,也几乎不出内宅,也就上次送冬郎进京的时候,在外头待了些时候,却因冬郎远行,心中满是离愁别绪,哪有心思看风景,算下来,今儿真是头一回这般正式的出来游玩。   算是游玩吧,虽是被硬拉过来的,如今看来倒也不虚此行了,而这一处选的极妙,依着山是一大片空地,特意平整修葺过,并无砂砾石块,只有茵茵碧草,贴着地面的蔓延开去,倒似铺了一层绿油油的毡垫,踩在上面有些绵软却也弹性十足。   四周围了帐幔,每两米处立着一个旗杆,杆上黑白两色角旗,白旗上一个偌大的楚字,黑旗上是一个月亮的形状,大约是北国的标识,两色角旗分在两侧在风中猎猎而动却也泾渭分明。   帐幔外侧围了栅栏,有全副武装的兵士把守,想也是,且不说北国使团里那位贤王地位尊贵,便是其他人,不是燕州的官员,也是有头有脸的望族,若真出个什么差错,只怕便是知府大人在场也不好交代。   更何况,还有众多女眷,皎娘早便知道有女眷列席,不然叶氏也不会硬拉了自己过来,而这些女眷皎娘几乎都不认得,虽不认得却躲不开,因自己跟着 叶氏而来,叶氏正是燕州知府的夫人,这样的身份便她想低调也绝无可能。   果然,她们刚一下车,一众女眷便迎上来见礼,叶氏并不端架子颇随和的寒暄了几句,见众人目光落在自己旁边的皎娘身上,一个个脸上掩不住好奇,虽没人开口询问,却都暗暗打量猜测皎娘的身份。   从年纪上看不过十六七,生的极美,却也端庄,并无半分风尘气,可见并非外头那些不正经的出身,难道是知府大人新纳的良妾?   也不对啊,便是良妾也是妾,总不会跟主母并肩吧,况瞧叶氏夫人这个亲热劲儿,哪里是对妾侍的态度,倒似亲姐妹一般,那份亲热可做不得假。   更何况,这穿戴打扮也不像个妾啊,只今儿能站在这儿的都是燕州府有头有脸的,见识自然不凡,虽说皎娘今儿穿戴的看似极寻常,可只懂行的一眼就能瞧出,哪怕耳上那耳坠子,以及手上那细细的戒指都不是寻常东西,那是玉生香的,随便一件都堪比内造。   更别提她那衣裳料子,脚上的绣鞋,乃至捏在手里的帕子,都不是市面上能见着的,这一身穿戴,看似简单,可若论价儿,真真是天价了,这样的穿戴能是做妾的吗,若不是知府大人的妾,那这美人是谁?   大约知道她们心中猜疑,叶氏夫人笑着拉过皎娘道:“这是我弟妹,平日里不大出门,想来你们也都未见过,今儿是被我硬拉出来的凑热闹的,她刚过门年纪又小,你们可别吓着她。”   头先那个穿酱紫色衣裳的贵妇道:“瞧夫人您说的,难道我们是一群吃人的老虎不成。”   旁边一个妇人道:“我可记得你就是属虎的,夫人这话说的原也不错,你不正是母老虎吗。”众妇人听了都是一阵笑。   那穿酱紫衣裳的妇人却性子极好,或许跟那妇人交情也好,并不恼,只作势打了她一下便作罢了,虽心里仍对皎娘好奇不已,却也知道不能明白的问出来,遂簇拥着叶氏往女眷席上坐去。   叶氏自然坐了上首主席上,拉着皎娘坐在她旁边,其他人一一落座,韩妈妈倒了茶来,皎娘喝了一口,方往前望去。   正前方便是蹴鞠场,是呈东西向长方形的一片场地,她们这一侧坐南面北,正好纵览全场,是最佳的观赏角度,依次搭了十几个凉棚,中间那个最大的大约是知府周大人跟北国使团的人,左侧几个小凉棚里,是燕州府有头脸的人物,皎娘她们这边是女席,中间有屏风相隔,其实也隔不了什么,不过就是为了区分开男女席罢了,如此一来,倒方便说话,只小声些别人便听不清楚。   虽听不清,皎娘也知道这会儿旁边小凉棚里的女眷们肯定正在谈论自己,皎娘是有些局促的,她自小身子弱,极少出门,更别提应酬了,后来嫁了潘复实在避不过,也就去过几次潘府。   而潘复虽说跟潘府沾亲,却是远亲,赶上年节儿自己去了也就是全个礼数,潘府那些夫人大约都不知潘复是谁,也就让下面的婆子应付两句打发了了事。   故此潘府的夫人们并未正经见过,至多就是不巧碰上,照了一面,故此,皎娘倒没想过潘府的人能认得自己,她局促是因从没一下子见这么多人,且这些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这令她颇不自在。   只得尽量不去想,把目光落在正前方的蹴鞠场上,这会儿还未开始,蹴鞠场上颇为空旷,只正中央竖了两根竹竿,高有三丈,上面用网子络了个约有一尺的门,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正想着,忽听旁边的叶氏道:“瞧见上面那个网子络的小门了不,那叫风流眼,等会儿咱们南楚跟北国分成两队站在两边,哪一队把球踢进风流眼的多,哪一队就赢了。”   皎娘瞅了瞅凉棚外筐里彩球,刚听人说过那个就是蹴鞠的用的,遂忍不住道:“那网子络的风流眼又高又小,能踢的进去吗?”   叶氏噗嗤一声笑了:“你这话一听就是外行,惊鸿可是蹴鞠的好手。”说着顿了顿道:“你瞧着吧,一会儿就知道了。” 第142章 姓梁的底细   叶氏话音刚落, 便听一阵鸣锣鼓响,正是从场下传来,接着便见两队人进了场中, 在那高杆两侧站定。   两队都是十人, 分穿黑白两色衣裳,东边穿着白色,均是紧衣箭袖, 下身阔裤束脚,脚下金线丝缎勾履,胸前背后皆是一个大大的楚字,字用金线攒边儿绣成, 在日头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格外醒目,想来是南楚这边的。   正想着, 便听叶氏道:“惊鸿这么一穿戴, 倒让我想起前些年了, 记着上回见他这般穿, 还未及冠, 这一晃眼的功夫,就成大人了,性子也沉稳的多了呢。”   皎娘早看见梁惊鸿了,毕竟他个子比旁人高, 还头先一个站着, 只要眼睛不瞎绝无可能看不见,虽穿着打扮都一样, 可那张脸却与众不同, 即便皎娘也得承认那张脸过于好看了些, 男人如他长得这般的着实不多见,以至于他站在众人中间,颇有些鹤立鸡群之感,也更加招蜂引蝶,皎娘甚至能听到周围女眷席上兴奋的窃窃私语。   皎娘旁边凉棚里有个少女的声音响起,虽声音不大,却因离的近,也听在了耳中,那少女道:“头先那个公子长得真俊,是哪家的?怎以前未见过?他旁边的那个是表哥,咦,以表哥身份竟然比他还要错后一步,难道他比表哥还厉害……若真如此,怎听都未听过?”   表哥?皎娘目光落在梁惊鸿旁边人身上,那人皎娘正巧认得,是潘明成,旁边凉棚里的少女想必是潘明成的表妹了,恍然记起刚跟着那位穿着酱紫色贵妇后面是有个穿着粉衣的少女,年纪不大,瞧着也就十四五的样子,皎娘还记得是个圆脸大眼的少女,微有些丰腴,虽不是多美却娇憨可爱,一看就是在家里颇得宠的。   本来不过照了一面,不该记得这般清楚,却因那少女一直盯着自己看,便记住了长相,这么说来,那酱紫色衣裳的贵妇是潘家的夫人了?皎娘仔细想了想,却不记得曾见过,想自己总共也没去过潘府几次,便照过面的也是一晃而过,又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哪能记得。   皎娘是想不起来了,可那位夫人却认出了皎娘,即便同为女子,对于美人总会格外注意些,尤其身在大家内宅,更需时刻警惕,毕竟凭着几分姿色便想着勾引主子的狐狸精可不少见,而皎娘虽没来过几次,可生的实在美,不止眉眼儿好看,那股柔柔弱弱的样子更是招人怜惜,男人最稀罕这样的美人,尤其她的柔弱并非刻意装出来的,这就更不一样了,故此虽只匆匆一面,潘夫人便记住了,后来问了婆子说是潘复的媳妇叫皎娘,这潘复她是知道的,是潘家的远亲,老家赶上瘟疫死绝户了,跑来燕州依附着进学谋了差事,倒也不常来潘府,便作罢了,不想今儿却在这儿碰上了,着实让潘夫人唬了一跳。   潘夫人这会儿心里比自己侄女还纳闷呢,这皎娘不是潘复的媳妇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还跟叶氏在一处,那般亲热,刚自己可听的极清楚,叶氏夫人说皎娘是她弟妹。   叶氏夫人的身份底细谁不知道,那可是知府大人的夫人,娘家更是名门望族,跟京中的忠勇侯府又是亲戚,她这兄弟的身份自不用说,这皎娘怎可能会是她的弟妹,且不说她之前嫁了潘复,便未嫁,她一个小户平民之女,也不可能攀的上叶家的高枝啊。   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却眼睁睁摆在跟前儿,由不得她不信,她的目光落在场下自己儿子身上,他正跟前面的那位公子说着什么,也就是自己侄女说的那个未见过的公子。   那位公子潘夫人倒是在老太爷的寿宴上见过,说是明成京里的同学来燕州游历,正赶上老爷子的寿宴,潘夫人至今还记得他那寿礼,是一串十八子的手串,那手串的材质可不一般正是宝塔金丝菩提子,想来他并不知老太爷过寿,赶上了只得随意拿出一件寿礼凑数,可即便这凑数的东西都是万金难求的宝贝,可见其出身。   只是当日忙乱未及细问,便过去了,倒是知道儿子这些日子一直跟他这个同学在一处,好像他这同学在燕州置了府邸别院,如今儿子跟他一起出现在场上,且瞧儿子的样子,他这位同学到底是什么人?又跟皎娘什么干系?   想到此不禁道:“我也是好些日子没见着你表哥了,也不知成日在外头忙什么竟是连家都不回,不想倒是跑这儿来了,跟他说话的那位倒是也见过,是他京里的同学叫惊鸿的,来燕州游历的。”   粉衣少女摇头道:“姑姑这就不对了,今儿可是咱们南楚跟北国使团的蹴鞠比赛,上面知府大人都在呢,还有那个北国的什么贤王,若他只是来游历的怎会在这儿,而且,您瞧场上明显他是咱们这边主事的。”   她这几句话倒把潘夫人问住了,虽知梁惊鸿出身不凡,可底细却并不清楚,旁边一位夫人听了笑道:“云姑娘不知道这位,也在情理之中,谁能想到他会留在咱们燕州府啊,我跟你说,这位可了不得,他的身份我不用细说,只说他的姓就知道了。”   粉衣少女好奇的道:“他姓什么?”   那夫人神秘兮兮的道:“姓梁。”   梁?她一句话凉棚里的人都不禁惊了一下,潘夫人倒是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他随手便送上那样的寿礼呢,原来是侯府中人。   那粉衣少女却并不知京中事,不禁道:“姓梁有什么了不起的吗?”   潘夫人急忙喝住了她:“莫要胡说。”接着低声道:“忠勇侯梁府历代功勋,乃是我南楚第一显贵之族。”   那粉衣少女一惊,这才明白过来不禁道:“姑姑是说,京里那个梁家,那不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吗,这么说,跟表哥说话的这位难道是……”   旁边的夫人小声道:“正是梁府的小侯爷,咱们皇后娘娘的亲兄弟,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的,真是吓了一跳呢,说起来叶氏夫人还是小侯爷的表姐呢,若非这层干系,便知府大人亲自出马,又哪里能请的动小侯爷来站这个场子。”   表弟?弟妹?潘夫人忍不住道:“这么说叶氏夫人旁边那位?”   那夫人更加小声的道:“那位可是个有造化的,也不知祖上积了多少德行,竟然能攀上小侯爷这个高枝儿。” 第143章 小半年见不着   粉衣少女闺名云儿, 是燕州王家人,燕州王家虽不能跟潘家相比,也算颇有名望, 这王云儿又系嫡出之女, 自幼被爹娘溺爱,又有个嫁入潘家的亲姑姑,同辈姊妹中多不如她, 日子长了便养成了事事拔尖争胜的性子,今儿跟着姑姑来,本想凭自己的容貌出身必能拔得头筹,哪想却遇上了皎娘。   一直引以为傲的容貌, 直接就被比了下去,尤其自己这身衣裳首饰鞋子可都是精心挑了又挑比了又比的,就是想在今儿把别人都压下去, 让表哥眼里心里只有自己, 哪知一来就落了下乘, 哪能高兴的起来, 这会儿听见有人夸那皎娘, 心里更是过不去了,忍不住撇撇嘴,哼了一声道:“什么造化,不过就是个妾, 在我们家里也就比丫头……”   她话未说完, 潘夫人大惊,忙喝道:“胡说什么, 还不闭嘴。”硬生生打断了她的话。   王云儿何曾见过姑姑如此疾言厉色对自己说话 , 况还在这样众目睽睽的场合, 凉棚里还有好几位夫人以及跟出来瞧热闹的姑娘呢,这一下都看向她,眼里明摆着是看笑话呢,让王云儿颇有些下不来台,待要争辩,却见姑姑目光冷厉,如冰刃一般像是冻住自己一般,王云儿再刁蛮也知道姑姑真怒了,即便心里再不满,也只得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潘夫人盯了侄女好一会儿,见她低下头去,方收回目光,心里却不觉有些失望,思量着王云儿如此不识大体,不看场合,一心争胜的性子,若是嫁给了儿子岂不糟糕,别说事业上助益了,只怕内宅里也不能消停,虽说是自己的亲侄女,可亲侄女到底比不上亲儿子啊,总不能为了侄女,把自己儿子的前程都搭进去吧。   想到此,便暗暗拿了主意,这门亲事不成,王云儿做梦也想不到,随口两句话便把自己的亲事搅黄了,还觉得面子下不来,委屈呢,只是到底年纪小,不过一会儿便被场上的热闹吸引了注意力,但她的目光却未落在潘明成身上,而是不由自主看向旁边的梁惊鸿。   也不怪王云儿,潘明成是不差,斯文俊秀,出身望族,又去京里进了学,在燕州府一众富家子弟之中绝对是拔了头筹的人物 ,一直是王云儿的意中人,虽两家未正式下定,却也默许了亲上加亲,可今儿站在梁惊鸿旁边的潘明成却光环锐减,几乎都没什么存在感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有句话叫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潘明成是不差,可那得分跟谁比,跟这些燕州的富家子弟比,绝对是皓月当空高山仰止的存在,可若是跟梁惊鸿比,就黯淡的太多了。   便不说身份地位,单论长相那也不是一个级别的,梁惊鸿那张脸是有名的好看,别看弓马骑射样样都强,那张脸却生的格外的俊,他娘当年便是南楚有名的美人,他的五官几乎都随娘,能不好看吗。   且梁惊鸿还不像旁的那些世家公子一般,高高在上目下无尘,唇角常带着笑,言谈举止间温文儒雅,让人一见如沐春风,尤其今儿这般穿戴起来,一身短打白衣,更显英姿勃发,站在场下,微微含笑的往这边凉棚看过来,眸光温柔仿似蕴着春水,看的凉棚中的姑娘们一个个面红心跳的。   王云儿正是二八少女,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大家都知道,他看的不是自己,他的目光一直对着叶氏夫人那个凉棚,至于看的是谁,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皎娘呗。   皎娘本不想理会,可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即便有段距离,亦能清晰感觉到他那目光中的灼灼之意,忍不住便会想起夜里那些纠缠起来的亲密事,忍不住脸有些发烫,只得别开头去。   见她转了头,那张莹白小脸却似有些红,便知是羞了,梁惊鸿不禁低笑了一声,旁边的潘明成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忍不住道:“就这么一会儿都得盯着看,还怕人跑了不成,说起来,也好几个月了吧,怎么还这么热乎,竟是一时一会都离不得,你这么着,往后几个月怎么办。”   梁惊鸿眉头微皱了皱道:“你说我带着皎娘一起去如何?”   潘明成吓了一跳忙道:“你这话当真的,这可不是能玩笑的事,皇上亲自下了旨,让你护送北国使团进京,就是不想这萧景瑀乱跑,你这可不是游山玩水,是正经皇命在身,带着女眷算怎么回事,更何况师妹身子弱,不宜远行,这一路往京里可是千里之遥,真要是病在半道上怎么好,再有,你可曾想过,到了京,如何安置。”   自从接到皇上旨意,梁惊鸿都愁好几天了,主要就是舍不下皎娘,潘明成都知道的事他能不清楚吗,皎娘的身子虽调养的康健了些,却仍比常人娇弱,怕是禁不得长途颠簸,而且这时候带了她回京,时机也不对,怎么也得自己先回去安置好了才行,其实潘明成不知道,还有最要紧的一个,便是冬郎。   越是知道皎娘跟她这个兄弟的感情,梁惊鸿心里越是不爽,说他不讲理也好,吃醋也罢,总之皎娘是他的,他一个人的,总惦记别人做什么,就算她兄弟也不行。   当初把冬郎弄去京里进学,也是存着眼不见为净的心思,如今虽说三五不时便有书信来往,到底见不着面,总还好些,若是皎娘进了京,就凭姐弟俩的感情,能不见吗,本来皎娘对自己就不冷不热的,若是再来个亲兄弟,自己岂不更得靠边站了,故此,只冬郎在京里一日,梁惊鸿也不想皎娘去的。   虽知此次不能带皎娘一起回京,心里却实舍不得,自己护送北国使团进京,一来一回,最快也得三个月,若是有事耽搁些时候,四五个月也没准儿,一想到可能小半年见不着人,梁惊鸿真不想走,若不是北国使团这个萧璟瑀总四处乱跑,皇上也不会亲下旨意让自己护送使团回京,说是护送,实际就是让自己看着萧璟瑀。   一想到这个,梁惊鸿都恨不能一脚踹死萧璟瑀,这厮简直是瘟神,好端端的来燕州做什么,绕个道直接进京不就好了。   不过踹死他肯定不可能,毕竟干系两国邦交,但今儿在这儿蹴鞠场上倒是能出出这口恶气。   想到此,目光一凝落在对面当头那人身上,萧璟瑀忽的一激灵,明明天挺热的,怎么忽然觉着有些冷飕飕的呢。 第144章 在哪儿见过这人   皎娘刚转过头便听又一阵鼓响, 只见当中凉棚走出一个身穿四品官服的大人,身量不高,面容肃正, 颇有威严, 只看那身官服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   果然身边叶氏跟后面周妈妈问:“老爷是今儿一早来的?”   周妈妈低声道:“昨儿夜里便到了,见夫人睡下,怕扰了夫人, 在厢房里安置了,五更不到便起身往这边来了。”   叶氏夫人不禁皱了皱眉:“这般没早没晚的忙乱着,只怕早膳也未用妥当,过会儿又要吃酒, 身子哪里禁得住,你让人送碗牛乳过去。”   周妈妈应一声去了,叶氏见皎娘瞧着自己, 遂叹道:“你瞧瞧我这命, 小的在京里有冬郎看着, 好容易放了心, 这边老的却又不省心。”   皎娘:“大人清正廉明, 勤于公务,是燕州百姓之福。”   叶氏摇摇头: “他啊一忙起来,就什么都顾不得了,这男人心都大, 恨不能治国齐家平天下, 不像咱们女人就想着过好眼前的日子,有时想想, 还不如生在寻常人家呢, 日子或许不富贵, 却安稳和乐。”   皎娘有些出神,半晌低声道:“寻常人家也不一定就能安稳。”   听了她这句,叶氏不免暗叫糟糕,自己一时感叹随口唠叨了一句,竟忘了旁边的皎娘,皎娘倒是生在寻常人家,却偏遇上了惊鸿这个混世魔王,日子也不得安稳。   不过,都这么些日子了,自己在旁冷眼瞧着,虽仍是惊鸿上赶着,皎娘却也不跟以前那样冷冰冰的了,两人之间便算不得多恩爱,也能和谐相处,还说她已经释然了呢,今儿听这话头儿,心里竟还存着疙瘩呢。   仔细想想倒也怨不得她,惊鸿前头的确过了些,威逼利诱,什么手段都使了,便是个心大的也不是几个月就能释然的,更何况皎娘这样心思重的。   遂岔开话题道:“你瞧那位贤王殿下倒不大像北国人,斯文秀气倒有些像咱们这边的。”   后面的小丫头忙道:“奴婢听人说,这位贤王的娘就是咱们南楚人,想是模样随了亲娘吧,要不然哪能这么斯文秀气呢。”   叶氏点头道:“我说他怎么跟那些北人不一样呢,想来他娘必是个不可多得美人,不然哪能生出这样俊的儿子,你瞧这满场的人都算上,也就惊鸿能跟他比肩了,哎呦,瞧他这鞠球的起势,竟是个行家呢,难怪他提议要蹴鞠比赛呢,看来今儿惊鸿倒是棋逢敌手了,妹妹瞧他这个起势,有个名头叫流星赶月。”   皎娘顺着叶氏的目光看过去,北国那边头站着的那位北国的贤王,身量跟梁惊鸿差不多,不知是不是穿着黑衣的缘故,瞧着像是瘦一些,胸前背后用银线绣着弯月,跟旁边五大三粗的北人比起来,的确过于斯文了,不像北人倒像学院的书生。   不过身姿却极灵巧,刚开球的时候,一个旋身便把球踢了过去,鞠球直接便往那上面的网中去了,眼看就要入网,却被梁惊鸿一个倒钩踢了回来,接着那鞠球便在两边来去,快如流星,两边的人也是身形百转,上下翻飞,看的人不禁眼花缭乱。   皎娘还是头一次看蹴鞠,先头以为就是两边踢来踢去,不想却有这么多花样,场上那些人百变的身形,竟比杂耍还要精彩热闹。   随着进球,场上响起一阵阵喝彩声,如雷贯耳,震的人耳朵都有些嗡嗡,叶氏见她直盯着北国使团那边儿看,心道,这丫头着实心大,莫不是忘了惊鸿那个醋坛子,平日里内院连小厮都不让进,若是看见她盯着北国使团那些人看,不得把醋缸子打翻了啊,忍不住道:“瞧什么呢?”   皎娘道:“北国那位贤王殿下,我瞧着有些面善,似是哪里见过一般。”   叶氏唬了一跳,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自是知道北国这位贤王搬到别院来住着了,可他一直在外院客居住,即便他是北国的贤王殿下,也不可能进内宅,与礼不合,更何况皎娘之前在娘家潘家巷住了好些日子,成礼之后直接进了内院,因天热,身子不好,一直未出过内院,怎会见过这位贤王殿下。   想到此不禁道:“你当真见过他?”   叶氏这认真的一问,皎娘倒有些拿不准了,她自来不大认人,寻常见过几面或许才能记住,那些照过一面的,大都记不得,认差了也极可能,想到此便道:“或许是我记错了吧。”   叶氏松了口气:“记错了便罢,莫要再提的好,若让惊鸿知晓,不分青红皂白的翻了醋坛子,不定要生出许多事来,若旁人也还罢了,只这位是北国的贤王殿下,身份敏感,闹出事来便是大麻烦。”   皎娘心中一凛,心知叶氏这绝不是危言耸听,以梁惊鸿霸道的性子,若听见这话,定不会善了。   不知道是不是日子长了,就都看淡了,皎娘觉得自己已经不似以前那般憎恶梁惊鸿了,即便之前他做过的那些事,如今想来,即便心里仍是过不去,恨意却淡了许多,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没用,怎么连恨一个人都不能持久,那些几近刻骨的恨意竟渐渐的被那些日复一日的梳头,穿衣,簪花,画眉等等琐碎小事替代了。   如果这是梁惊鸿另外一种手段的话,那么他成功了,即便不想承认,皎娘也知道自己已经变了,变得不再恨他了,有时候甚至觉得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但皎娘也知道梁惊鸿有多霸道,莫说别的男人,就是潘复都不能提,上回听韩妈妈说,潘明成话里带出一句来,他硬是黑着脸走了,还吩咐李顺儿让潘明成吃了半个月的闭门羹。   皎娘心知,韩妈妈说这些是拐着弯的提醒自己,莫在梁惊鸿跟前儿提潘复,免得生出许多事来,韩妈妈说他不是不讲理,是心里不安稳,才会如此患得患失的。   皎娘当时听着都觉荒唐,他不安稳什么,是亏心事做的多了,贼喊捉贼吧,不过,却也深知他这脾性,若想消停过日子,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不过这个北国的贤王殿下,真好像在哪儿见过? 第145章 他跑来做甚   皎娘并未想太久, 便被又一阵欢呼声惊住,这一次的欢呼声竟比前头的更热烈长久,声浪绕着偌大的蹴鞠场此起彼伏久久不见停歇, 皎娘先头便瞧见蹴鞠场围栏外隐约有人影晃动, 知道这场蹴鞠除了场上这些凉棚里,外头亦有围观的百姓。   想也是,燕州虽地处偏北, 却是富庶之地,百姓衣食无忧安居乐业,平日里便是个庙会都是人山人海的,更遑论这样两国比赛的大热闹, 哪有不来瞧的。   这样的大热闹,一辈子可都不一定能赶上一回,毕竟北国也不是有事没事就来出使, 便来也不一定在燕州停下来比赛什么蹴鞠。   所以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自然不能错过, 即便不能进到内场里观赛, 却依旧热情不减, 莫不是携家带口的前来,再说,便看不见比赛,欣赏欣赏山景也不算白跑, 毕竟这边有山有水, 有热闹,还比城里头凉快。   来的人太多, 自然有许多看不见内场比赛的境况, 倒也不用着急, 在蹴鞠场外围每隔二十米便搭了一座高台,绕着一圈搭了足有二十多个,高台搭的宽敞结实,设有数十个座位,虽不如内场近,视野却不差,能清楚看见场内的比赛境况,且还提供茶水小食,可一边吃茶一边看比赛,当然,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自然不能白送,需得花钱买,越是靠前的座位越贵,尤其面南一侧的高台,因视野极佳,最前面那一排的座位 ,随便一个都得上百两银子,便如此也是一座难求。   这些皎娘自然是不知的,还是刚在凉棚落座,叶氏指给她瞧的时候说的,皎娘当时真有些目瞪口呆,竟不知还能这么赚钱。   高台上一个座位都如此紧俏,可见底下不知有多少人呢,刚开场的时候还有所收敛,这会儿却是因蹴鞠比赛即将结束的时候,梁惊鸿把鞠球踢进了上面的风流眼中,而胜了北国使团,即便一球之差,也是赢了 ,故此,欢呼声才如此声势浩大,绵延不绝,毕竟这里是燕州府,南楚的燕州府。   不止外头的百姓,内场凉棚里这些有身份的贵妇小姐们,一个个也都忍不住,叫好声不绝于耳,而那些尚待字闺中的小姐们,更是一双双妙目投在场中,热切的目光几乎都在两个人身上,一个便是北国的那位贤王殿下,另一个自然是梁惊鸿。   叶氏不禁掩着嘴轻笑了一声道:“这场景可不多见,在京里的时候,甭管是蹴鞠还是骑射比赛,就算场上世家公子众多,可那些姑娘们的目光却只管粘着惊鸿一个,过后更是变着法的往前凑,有的连家里的脸面都顾不上了,惹的惊鸿烦不胜烦,后来便不大参加这类比赛了,想不到今儿倒是有个跟他分庭抗礼的,倒真是稀罕。”   旁边席上一位贵妇听,不禁道:“说起来这位贤王殿下着实生的俊,那模样真不像北人,蹴鞠踢得又好,跟梁公子也是不相上下,这一场比赛着实精彩,瞧得我都有些眼馋了,恨不能也下场去活动活动腿脚呢。”   到了如今,虽说外头的人仍不怎么清楚梁惊鸿的身份底细,但在燕州府这些官府望族之家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毕竟这种事也瞒不住,尤其知府周大人请了梁惊鸿来接待北国使团,由他应付北国的贤王的殿下,反倒他自己退在了后面,这自然不是谦虚,而是梁惊鸿小侯爷加当朝国舅的身份,才能跟萧璟瑀平起平坐,若不是在燕州府,周大人一个四品是根本靠不上前儿的。   故此,今日内场来的这些人几乎都知道梁惊鸿的身份,只不过因知府大人未说破,叶氏也是言语含糊,只说是自己表弟,众人自然也不便挑明,不能叫小侯爷,便顺着称呼一声梁公子,反正该知道都知道。   而皎娘也知这夫人说的并非凑趣的玩笑话,蹴鞠在南楚颇为盛行,不止男人女子也一样,尤其贵族之中更是,甚至可以说是贵族女眷间不可或缺的一项交际活动,故此,许多世家望族家的姑娘,未出嫁之前会特意请人教授蹴鞠。   寻常百姓家里自然没有这样的条件,也没必要学这些,毕竟嫁的都是寻常人家,便嫁的好的,至多男方家里有个小作坊买卖,就算了不得了,吃饱穿暖衣食无忧这一辈子就过去了,也没什么机会做这样的交际。   皎娘更不用说,不说生在寻常人家,便是她这胎里带的娇弱身子,只能好好的不生病就念佛了,哪里还有精神学蹴鞠。   虽皎娘未学过却知道在贵族之间颇为盛行,果然,听那夫人之言,叶氏笑道:“这有什么可眼馋的,若想蹴鞠还不容易,回头咱们也办一场,不止蹴鞠还可投壶,就在惊鸿的别院中,地方大,风景好,就在水边上,圈块地方出来,再让人备些瓜果小食,咱们也好生乐上一乐,也让我这皎娘妹子出来散散,总在屋子里闷着,回头该闷出病来了。”   那妇人大约未想到叶氏的话头最后会落在皎娘身上,微微怔了一下,继而忙道:“可是,可是。”心里却暗暗惊诧,虽见叶氏对这位颇亲近,却也知这位没名份,毕竟以小侯爷的身份,莫说娶正房夫人,便是妾侍也不是寻常人家能高攀上的,而这位的出身能贴上小侯爷,便是个没名没分的外宅,也是想不到的造化啊,即便如此,面上虽不敢怠慢,心里却难免有些许轻视。   可如今听叶氏这话里话外儿的意思,竟颇推崇这位,便由不得她们不慎重相待了,心中却也疑惑为何叶氏对这么个外宅如此。   正疑惑间,却发现周围有些异样,莫说自己这个凉棚,旁边凉棚里的目光也都落在一个方向,这夫人也顺着看过去,眼睛陡然睁大了一圈,见那刚赢了北国使团的梁惊鸿,正大步往这边行来。   他手上端着个托盘,托盘上盖着大红绸布,这个托盘大家都见过,刚在就在中间凉棚前的高案上摆着呢,正是今日蹴鞠的彩头,具体绸布下是什么东西,即便没看见也知道必非凡品,南楚赢了比赛,这彩头自然也归了小侯爷所有,只不过,小侯爷却举着拖牌往这边来做甚? 第146章 竟是个唠叨的   梁惊鸿本就生的俊美, 更难得性子还谦和,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谦和的,如今带着微微浅笑行过来, 顷刻间整个蹴鞠场上的目光几乎都集中了过来, 尤其凉棚里那些待字闺中的姑娘们,一个个脸颊绯红,眸光晶亮, 那火热目光投射过来,什么矜持羞怯都顾不上了,恨不能梁惊鸿往自己这边瞧上一瞧,哪怕一眼都好。   遗憾的是, 这看似谦和的小侯爷却偏是个不解风情的,虽噙着笑却并不理会这些投注过来情意绵绵的秋波,而是直直往皎娘所在的凉棚而来。   众人也终于发现了他的目的, 那些火热的秋波瞬间化作利刃飞向皎娘, 如果目光能杀人, 皎娘这会儿已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当然也有羡慕的, 羡慕皎娘竟有这样的好运,能得小侯爷青眼。   可这样噙着笑的梁惊鸿,别人看来温柔如水,皎娘却觉脊背发凉, 目光微微一缩, 陡然生出几分警惕,暗道, 他又要做什么?   梁惊鸿自然看见了她眼中的警惕, 心里不免有些郁闷, 她就如此不待见自己吗,这都多少日子了,自己对她难道不够体贴温柔吗,怎么还如此防备着自己,再说,自己疼她爱她都来不及呢,难道还会坑她不成,亏自己刚一直想着赢了蹴鞠好把彩头送与她,瞧她这神色竟似根本不领情似的。   想到此,梁惊鸿眼底不免萦上一丝幽怨,虽这丝幽怨只是一闪而过却仍落在了叶氏眼中,叶氏心中暗叹,不免侧头看了身边皎娘一眼,这世间的事还真难说,搁以前谁能想到惊鸿这么个天不怕的霸王,有朝一日也会有幽怨这样的情绪呢。   说起来,也不怪他,以他那样的性子变着法子对一个人好,已是极稀奇之事,偏生人家还不领情,能不幽怨吗。   只不过幽怨也只是一闪而没,人已大步进了凉棚,到了皎娘跟前儿笑道:“这是今儿这场蹴鞠的彩头,你瞧瞧可喜欢。”说着单手拿着托盘,另一只手掀开了上面的红绸。   红绸下是一个手串,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只那红绸掀开的一瞬,光华便从那手串上晕染开来,即便如今是白日,整个凉棚里也晕染起一层明显的莹光,莹光成蓝色,青光淡淡的一层光晕浮在那手串的颗颗珠子上,乍一看令人不由想起那星夜中的当空月华,美的皎洁静谧。   便是皎娘一贯不喜这些首饰簪环,也忍不住被惊艳了,只因这手串实在太美,不知是什么宝石,竟如月光凝成的一般。   正想着,便听旁边一位夫人低低惊呼了一声:“这是月华石,竟然是月华石……”那夫人喃喃的惊呼声音虽低却也落在旁人耳中。   那个王云儿忍不住道:“什么是月华石,很贵重吗,怎么我从未见过。”   潘夫人听了她这话,忍不住微微蹙眉,心里对这个侄女愈发瞧不上,没见识也就罢了,还不懂藏拙,非要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丢人都不知怎么丢的。   果然,刚惊呼出来的夫人听了,颇有些深意的瞄了一眼,那一眼里的讽刺,令潘夫人不觉有些气闷,那夫人方道:“也怪不得云儿姑娘不认得,这月华石本不是咱们南楚的,是产自北国月郡,据传是从月宫里掉落下来的,便北国也是不多见的,便指甲盖大的一块的月华石都是千金难求呢。”   这位夫人一番话,众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指甲盖儿一块都千金难求,这一串足有十几颗月华石吧,岂非价值连城,这样的宝贝,便是一方望族的潘家也是寻不出来的,可见多稀罕,难怪会成为今日蹴鞠的彩头呢,果然是两国之间的比量,彩头也是宝贝,不用想也知道必是北国那位贤王殿下拿出来的,不然燕州府衙哪能有这样的宝物,就算有也不能拿出来当彩头啊。   那夫人一番话说的众人暗暗羡慕,纷纷看向梁惊鸿,心道不亏是小侯爷,可见是好东西见多了,这样的宝物都不放在眼里,随手便送了出去。   皎娘自是也听见了那位夫人的话,心里也不禁暗暗惊诧,想不到这样一个手串竟值这么多钱,不,若照这位夫人所说,应该是价值连城才对。   如此贵重的宝物,自己如何能要,却若拒绝,当着这么人,岂非落了梁惊鸿的面子,让他下不来台,尤其今儿还有北国使团在场,这拒绝不行,收下不妥,实在有些麻烦。   皎娘这一迟疑落在梁惊鸿眼中,虽脸上的浅笑仍在,可那眼底却已有些沉,皎娘悚然一惊,想起他的手段,真要是今儿给他难看了,过后不定要怎么折腾呢。   想到此 ,微微点了点头,便垂眸不再与他对视,可那长长的睫毛却在眼睑下微微颤了颤,梁惊鸿便知是服软了,虽说不想她惧怕自己,可皎娘的性子真倔起来软硬不吃,权衡下来,有些怕也好,不然,凡事都与自己别扭,还怎么相亲相爱的过日子啊。   见她不再跟自己别扭了,梁惊鸿心情大好,脸上的笑意都浓了几分,趁着身上白衣,愈发显得面如冠玉,俊美不凡。   遂将那托盘放在桌案之上,执起皎娘的手,把月华石手串拿将起来,轻轻戴在手腕上,那莹如月华的手串拢在纤细的皓腕间,皎光似月,皓腕如雪,那交互在一处的,一时间有些晃眼。   梁惊鸿意识到旁边的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手上的皓腕间,不免有些后悔,虽说周围都是女眷,却这样独属自己的风景也不想被人看了去。   想到此,伸手理了理刚忳下去的衫袖,把那月光石手串连同玉白皓腕一同遮了个严实,才放下手,冲皎娘笑了笑,低声嘱咐叶氏看顾着些,方转身往那最中间的大凉棚中去了。   叶氏见他走了方忍不住笑道:“真想不到他竟是个如此唠叨的,昨儿便跟我说了几遍让我看顾着些你,这才多会儿,又来嘱咐了一遍,不知道的还当这边真有谁敢欺负妹妹呢。”   叶氏一句话,旁边的众女眷都是一惊,暗道叶氏这话莫不是说与她们听的吧,难道她们刚言语间怠慢了这位 第147章 为了你老人家好   叶氏目光扫过众人, 心知自己的话是点到了,说起来自己在这燕州府也有几年了,但毕竟不比京里, 跟这些女眷们虽有来往也不过是面儿上应酬罢了, 并无深交,却也不想她们得罪了人而不自知,惊鸿那是什么脾性, 别看脸上总是带着笑,内里却最是霸道,不在意的人也还罢了,偏皎娘又是他心尖儿上的人儿, 他那样的霸王性子都做小伏低的哄着,舍不得委屈半分,哪容旁人造次。   他之所以如此众目睽睽之下, 亲自把那月光石的手串戴在皎娘腕上, 自然不是为了秀恩爱, 而是用这个行为昭告在场众位, 即便皎娘并无正室夫人的名份, 也不容轻慢,可见他虽在蹴鞠场中,却一直关注着这边女眷席的。   正因不瞒女眷们对皎娘的轻慢,方才把这月华石手串送与皎娘, 这月华石手串自是贵重, 但比起它本身的价值,今日这串尤其不一样, 蹴鞠虽是游戏, 但这可是两国比赛的彩头, 更是意义非凡,被惊鸿当场送与皎娘,足可见皎娘在他心中的地位有多要紧。   想到此,叶氏又不免忧心起来,先头是想着惊鸿得偿所愿之后,过些日子,也就淡了,男人还不都一样,哪有真长情的,任你是个天仙,日子长了也瞧得厌烦了,更何况梁惊鸿这样的性子,若是淡了,他自回京里去当他的小侯爷,皎娘这边照常过她的安稳日子,有自己在这儿镇着,也没人敢乱嚼舌头。   哪知惊鸿这一出接着一出,变数跌出,弄到如今自己都有些拿不准他到底要做什么,可瞧这越来越热乎的劲头儿,竟是越发离不得了,但这也不是长法儿啊,他早晚得回京,他的亲事便是侯府也不能擅专,得皇上娘娘做主,出身上至少也得是世族贵女才行,若到了那时他这边仍不肯撒手,又当如何?   想到此,叶氏眉头蹙了起来,却转念一想,自己愁这些做什么,娘娘又怎会让他浪荡在外,这不皇上下旨,让他护送北国使团进京吗,这一来一去少说也得几个月。   惊鸿的年纪也不小了,若自己所料不错,这次皇上下旨召他回京便是娘娘的意思,就是为了他的婚事,毕竟只有他成婚生子,侯府方能后继有人 ,这几年可没少为这个催他,奈何这小子溜滑非常,一见不好,寻了个游历的名头便跑的不见影了,如今知道他在燕州府 ,自然不会放过,皇上旨意一下,这小子还能往哪儿跑。   这次一进京必会强按着脑袋让这小子成亲,成了亲有侯府的上人们看着,还有娘娘管束,估摸一时半会儿是出不了京了,就算他心里仍惦记着皎娘,许闹个几日,日子长了也就放下了,便是真放不下,待那边正室有了子嗣,把皎娘接去京里收房也无妨。   皎娘恬静本份,不是爱争长短的,就算模样好,得惊鸿偏爱,可身子弱不能生子,如此一来对正室毫无威胁,而且,有这样的妾侍,传出去正室还能得个贤良大度能容人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自然这是说惊鸿真撂不开手,若两人就此散了,便更拎清了,总之,不管怎么说,惊鸿这次随使团回京,都是一桩好事,自己也能松口气了。   想到此,叶氏心情好转,拉着皎娘瞧下面的节目,两国的蹴鞠比赛之后,场上也并未空下来,有两队身穿彩衣的女子下了场,虽也是蹴鞠却不是比赛,而是表演,只见那鞠球随着女子曼妙的身段上下翻飞,伴着旁边的鼓声,煞是好看,竟不似是蹴鞠,而是轻歌曼舞一般吸人眼球,引得周围看台上一阵阵喝彩声不断,比刚才两国比赛时还要热闹几分。   皎娘瞧了一会儿忍不住道:“这些女子好生厉害。”   叶氏未说话,下首一位贵妇冷哼了一声道:“自小学的能不厉害吗,不光蹴鞠厉害,勾男人的本事更厉害,一个个都是狐狸精。”说着眼睛如刀一般的盯着场下的女子 , 神色颇为不善。   叶氏低声说了几句,皎娘恍然,明楼是燕州府首屈一指的酒楼,这些女子既来自明楼,是做什么的便不用说也都知道了,难怪这些女子个个容貌不俗。   只是瞧了一会儿,便觉有些困乏,她身子弱,虽未做什么活计,可撑了半日也有些撑不住,便想着是不是先回去,念头刚起,便见李顺儿走了过来,到了近前行礼道:“ 六爷说这边还得闹腾会子,大娘子身子弱,总在山阴子里坐着,怕着了寒气,让奴才先送了大娘子回去歇着。”   叶氏点头道:“这倒是,妹妹先回去吧,瞧这势头不定得闹多早晚呢,你这身子熬不住。”皎娘辞了叶氏跟席上众人,随李顺儿出凉棚往外面去了。   旁边凉棚的王云儿见皎娘走了,忍不住道:“还没散呢,她怎么走了?”她的声儿可不小,这边叶氏自然听见了,却并未理会,只淡淡扫了潘夫人一眼。   潘夫人顿时脸色一变,心里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自家侄女这么不会看眉眼高低,怎么也不会带她过来 ,这么不知轻重的胡说八道,岂不是给潘家招祸吗。   忙喝道:“闭嘴。”这次直接让王云儿闭嘴,语气冷厉,瞪着王云儿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吓得王云儿脸色都白了,真不敢再说话了 ,只是望着远处渐行渐远的皎娘,眼中满是嫉意。   皎娘却不知这边席上的事,她是累了,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经过调养,她自己都能感觉到,身上松快了,不像之前那般力不从心,一天到晚总想躺着,提不起一点儿精神,做点儿针线便如扛了山一般,尤其这次搬回别院之后,一连做几个时辰针线也不觉着什么。   只是最近几日,有些不好,也不是累是困,总好像有睡不完的觉,刚在凉棚里坐着,眼皮直打架,跟着李顺儿从后面出来,山风一吹,方清醒了些,这边没有热闹看,倒是清净,道边停着两辆清油车,头先那辆车旁,小厮放了凳子下来,请皎娘上车,韩妈妈正要跟上去,却被李顺儿拦下道:“您老坐请坐后面那辆。”   韩妈妈微微皱眉,刚要询问,忽听车里低呼声,顿时明白了过来,忍不住瞪了李顺一眼,往后面车上去了,李顺眨了眨眼,心道自己这招谁惹谁了,还不是为了您老人家好,就他们六爷跟大娘子那热乎劲儿,可不分在哪儿,韩妈妈贸然进去,不定瞧见什么呢,就算韩妈妈这般年纪,怕是也扛不住吧。 第148章 还恨什么   皎娘撑了半日, 已是极为困乏,人都有些迷糊了,本想着上车睡一会儿, 哪想车上会有人, 一上车便人拉进怀里,着实唬了一跳,以为遇上了歹人, 下意识惊呼出声,只不过红唇刚启,便被堵住了,堵住红唇的是两片削薄的唇, 带着灼人的温度直入唇齿间,攻城略地,悍勇非常, 如此强悍的攻势下, 她的那点儿反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这么久了, 皎娘仍旧不大习惯与他亲热, 皎娘不知是不是所有男人都如梁惊鸿这样, 见了女人便如饿狼一般,只自己跟他单独在一处,随时都会扑过来把自己吞吃入腹,外面的人都说他温柔可亲, 唯独皎娘知道那些都不过哄人的假象, 在她这儿梁惊鸿从来只有霸道强势,哪怕亲她亦是如此, 绝没有和风细雨, 有时皎娘很有些怕他, 他这样用力的亲自己的时候,仿佛要把自己整个人都吞入腹中一般,让她没来由生出一种恐惧。   不过毕竟相处日久,大约也能摸清了些脾性,以往的教训,皎娘深知自己越反抗,这厮亲的越狠,若是自己顺着他,许能好过些。   想到此,僵直的身子便软了下来,任他施为,果然渐渐缓和,良久放开她的唇,却仍把她紧紧抱在怀中不松手,低头一瞧,却也禁不住心中一荡。   皎娘本就生的美,尤其经了这些日子精心调养,身子好了许多,往日脸上的病容早已不见,肌肤愈发白皙透亮,莹润的光泽仿似拢着一层薄而清透的雾气,雾气间隐约两团粉嫩彤色透出,如晨雾山岚间破云而出的一抹轻霞,霞色虽轻却极美,看的梁惊鸿实在忍不住,低头亲在那一抹霞色之上。   皎娘不妨他又来,俏脸大红,忙着推开他,挣着身子便要坐到一边去,梁惊鸿见她恼了,忙道:“好,好我不亲了,你别动,让我好生抱一会儿,也解解我的相思之情。”   虽已习惯了他总是胡言乱语,却也忍不住低声道:“不过半日。”说着又觉不该搭理他的,忙闭嘴不言。   梁惊鸿却轻笑出声痞声痞气的道:“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半日岂不已经一年多了,一年多的相思之情,只是抱一会儿怎能排遣,怎么也得让我亲亲小嘴才行吧。”   皎娘听他说的愈发不像话,红着脸岔开话题:“里面还未散呢,你怎么就出来了?”   梁惊鸿哪会不知她的小心思,横竖这里也不得折腾,如今且记着,等到了家再一并找回来便是,这么久了,她也该知道,躲可是躲不掉的。   心里有主意,便也不点破,只是道:“有姐夫这个燕州知府陪着呢,那萧景琰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再说,这会儿有明楼那些姑娘,一时半会儿萧景琰也想不起我来,况,这边只不过是蹴鞠,晚宴仍是摆在别院的。”   他一说皎娘便明白了,晚宴既是摆在别院,梁惊鸿作为主家,回来收拾布置也说得过去,虽说都知道这不过是借口,想来这燕州府中也没什么人会戳破。   梁惊鸿抱着她在她鬓边蹭了蹭低声道:“皎娘可表姐说了我要回京的事?”   话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皎娘心中顿时警惕起来,他这般明知故问是想做什么,不是皎娘草木皆兵,而是这家伙前科累累,心思让人猜不透,有些喜怒无常,有时候好好一句话,自己照实答了,不知为何便会恼恨起来,而他一恼便会没节制的折腾一番方才罢休,如今两人之间虽不能说多和谐,到底也算安稳平静,若非必要,皎娘可不想惹恼他,平白给自己的身子招祸。   至于他回京的事,今儿在车上叶氏是跟自己说了,但皎娘前几日便知道了,是韩妈妈告诉她的,韩妈妈也只是提了一句,说这次恐怕梁惊鸿要随着使团进京了,让皎娘别担心,至多几个月便回转了。   皎娘当时听过也并未在意,哪知今儿梁惊鸿竟问了出来,皎娘拿不准他的心思,便微微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梁惊鸿仔细看了她一会儿道:“京里距咱们燕州城可不近,便走水路,一来一回也得数月之久,如此算来,咱们少说也得数月不能见了,皎娘可会想我?”   皎娘愣了愣,忍不住抬起头,却正对上他的目光,却为他眼底浓重的不舍微微一怔,皎娘深知这男人的霸道奸猾,不择手段,笑里藏刀,花言巧语等等,总之这男人的面貌千变万化,皎娘弄不清哪一个是真的,也不想弄清,弄清了有何意义,自己跟他起始便是孽缘,能到如今这般平和已殊为不易,况皎娘很清楚,自己跟他不过露水一场罢了,又不会长久,何必较真儿,只是,他眼底如此浓重的不舍,一时间竟让皎娘心中有丝异样。   平心而论,除了一开始他那些手段着实过分之外,后来他对自己还算不错,甚至连爹娘哪儿都遮掩了过去,更何况,还有冬郎,冬郎的家书几乎每个月都会送来,从家书中的字里行间,皎娘便能知道冬郎在京城过的很好。   便皎娘再没见识,也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在京城过得顺风顺水的,京城是何地,那是天子脚下,是全南楚最繁盛高贵的都城,各种势力盘根错节,达官贵人多如牛毛,即便潘明成这样的出身,在京里都混的不是多如意,周知府的少爷,也要靠着叶氏娘家的亲戚关系,方能进学。   而冬郎是什么出身,玉家说书香门第那是人家捧着说好听的,说到底父亲不过是个蒙学的先生罢了,如此出身的冬郎却能在那么多世族子弟之中独得先生青眼,难道真是因为冬郎的天赋资质吗。   皎娘并非不知人情世故,这世上天赋资质绝佳出身贫寒的学子有多少,见过几个能在京城立足的,更何况还在一群世家子弟之中,若非梁惊鸿这个小侯爷在后面照拂,怎可能如此顺遂。   冬郎如今已是眼望的前程似锦,从冬郎这儿说,整个玉家都该对梁惊鸿感恩戴德,当日叶氏的话说的是,有些事换个角度想,或许并非坏事,自己还恨什么?   想到此,皎娘心绪更为平和,只是即便不恨,也说不出想他的话来,又不想说假话,只是微微垂下目光,咬着唇不吭声。   这副模样落在梁惊鸿眼中真是又爱又恨,他自然知道皎娘不会想自己,即便如今她的人已攥在自己手中,却仍不时觉着心里空落落的不安稳。   想到此,不免有些气恨上来,一低头噙住那仍残留着水光的红唇,撬开闭合的唇齿,长驱直入,把所有的恼恨不舍,不甘……尽数赋予其间,又舍不得打骂,便只能如此了,说起来,这丫头真是自己这辈子克星。 第149章 她终究是个女人   皎娘醒来的时候, 窗外已是一片晃白,日光从花窗上的碧纱间透进来落在屋里的纱屏上,把那纱屏上的芍药花渲染上一层朦胧的金边, 光影氤氲间那层层叠叠舒展的花瓣, 仿佛鲜活了一般,美的惊心动魄。   皎娘的目光落在那偌大的纱屏上,一时间有些出神, 这个纱屏之前是没有的,事实上,自她从潘家巷重新再搬回别院,这里便大不一样了, 从院子里的花木倒屋里的桌案床榻,陈设摆件儿,都换了新的, 即便皎娘不懂这些, 也能看得出, 这屋里没有一件寻常的, 在皎娘看来, 之前的便已极好,更何况还都是新的,不知为什么都换了。   后来倒是听韩妈妈提了几句,说是从自己回了潘家巷, 这边院子便开始收拾了, 这屋里的物件儿,每一样都是梁惊鸿仔细挑的, 事无巨细。   皎娘自然知道这些话韩妈妈是刻意说给自己听的, 韩妈妈是好意, 大约是想让自己多记住梁惊鸿的好,进而忘掉前面那些算计胁迫。   其实不用韩妈妈说,皎娘也知道梁惊鸿对自己不差,毕竟她不是木头,她是个人,还是个女人,即便一开始算计胁迫无奈而从,可日复一日过来,哪里还能无动于衷,尤其他们如此亲近,便是当日自己嫁与潘复的那一年里,也从未同床共枕,更何况她跟梁惊鸿之间又岂止同床共枕这样简单。   不管开头如何龌龊,如今两人已紧紧纠缠在一起,皎娘知道,只他不放手,自己这辈子大约都只能如此,皎娘忽然发现,一想到一辈子跟他如此,自己已不像先头那般抵触,是认命了吗?亦或是她的心随着日复一日的亲近,开始变了。   想到此,她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女人果然是禁不住甜言蜜语的,当日如何能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觉得可以这样跟梁惊鸿过上一辈子,一辈子啊,一辈子有多长,她不知道,或许她的不会太长吧。   皎娘缓缓动了动身子,绵软的几乎使不出气力,缓了好一会儿,方勉强坐了起来,下意识看向身边空了大半的床榻,微微有些愣神,她并不知梁惊鸿何时走的,并非不想知道而是身不由己,她只记得昨儿晚上自己终是撑不住昏了过去,哪还能知道后面的事。   事实上近些时日,他已少有如此癫狂了,虽仍不会放过自己,却会稍有节制,昨晚大约自己的态度惹恼了他吧。   大约听见屋里的动静,韩妈妈走了进来,见她坐了起来不禁道:“大娘子这一觉可睡得好,可都快晌午了呢。”   皎娘一惊,昨儿在车上言谈间惹得梁惊鸿性子起来,回来之后哪肯消停,一番折腾下来,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竟不知这一觉竟已转过天了,难怪不见梁惊鸿呢,昨儿在蹴鞠场他就是半截走的,后面的酒宴,自然不能再缺席。   只是自己一向睡眠不好,便疲累已极睡几个时辰也该醒了,怎这次睡了这般沉,且醒过来仍觉有些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莫不是昨儿出去一趟累着了,不应该啊,昨儿一来一去统共也就半日,在凉棚里也都是坐着,并未走几步,若这都能累到,自己也太不中用了些,或是自己身上的旧疾又要发了……   正想着,忽听外头丫头们请安的声音,紧接着梁惊鸿便自纱屏外转了进来,随他进来便有丝酒气冲过来,酒气并不重,若不底细闻都是闻不到的,可就是这样淡的几不可闻的酒气,却让皎娘没来由的一阵翻心,嗓子眼一酸竟要呕出来,急忙抓过枕边的帕子捂住了口鼻,缓了好一会儿方把那阵恶心压下去。   可梁惊鸿往这边一靠近,那股酒气袭来,又是一阵翻心,吐到了丫头已然端过来的铜盆里,韩妈妈在旁边帮她轻轻拍着后背,急声道:“这可怎么了,昨儿还好好的呢,莫不是昨儿在山底下着了山风……”   梁惊鸿却开口吩咐道:“把窗子打开。”丫头急忙过去开了窗,窗扇一开清风袭来,屋子里那丝若有若无的酒气也就散了,皎娘喉间那不断上涌的恶心也跟着消了下去。   其实她呕了半天,也没呕出什么东西来,自己这一睡便是一日一夜,除了昨儿的早膳,竟是一连几顿粒米未进,腹中早已空空如也,哪还有东西呕出来,不过是胃中的酸水罢了。   好容易不呕了,梁惊鸿却走了过来,还未走到榻边,只是略近些,便闻到了那股酒气,顿时又是一阵翻心,转头在盆里又呕了起来。   她这样的反应,梁惊鸿也是惊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又退到了纱屏边上,远了,闻不到那股酒气,皎娘才不呕了。   漱了口,又喝了半盏温水下去,方觉舒服了些,抬头却见梁惊鸿仍站在纱屏旁,目光紧紧盯在自己身上,神色似有些阴晴不定,皎娘以为他是恼了自己刚才的反应,不禁道:“今日不知怎的竟有些闻不得你身上的酒气了,许是昨儿在那山底下着了山风也未可知,想来过会儿便好了。”   梁惊鸿:“虽说已入了秋,这几日却热的紧,竟比暑热里也不差什么,正因如此,昨儿才允你去散散凉,却忘了到底时气已至,你身子又弱,加之昨儿在车上又……”   他前头说的倒还像个话 ,谁知说着说着便拐到了那不正经之处去,皎娘脸色大红,深怕他说下去,急忙打断他道:“并不妨事,你且去外间吧,过会儿再来。”   皎娘性子是极好的,便是被梁惊鸿那些卑劣手段逼迫,恨到极致的时候,都不曾恶言相向,至多也就是不理不睬,到如今两人关系和缓了许多,也极少主动说什么,更别提今日这般轻言缓语的,简直想都不用想。   虽说是让他过会儿再来,语气却似恼似嗔,一张俏脸也不似刚呕的时候那般惨白,竟是悄悄的萦上两团红晕,那两汪潮润的眸子,往自己这边瞥着,长长的眼睫一荡,春水逶迤,秋波荡漾,这一眼竟好似荡进了自己心里去,让他心中说不出的熨帖,又有些痒痒的。   让他恨不能冲过去把人儿抱进怀里狠狠亲个够本,再按在榻上恣意施为……心中一动,却想到什么,忙收敛了心猿意马道:“那你且歇着,我去去便回。”撂下话,真就转身去了,毫不纠缠,利落的让皎娘一时都有些不适应。 第150章 难道是喜脉   吐了半天, 虽说没吐出什么东西,却如抽空了力气一般浑身发软,手脚都不想动, 精神也愈发倦怠上来, 不由打了个哈气,竟又有些困乏。   韩妈妈见她直打哈气,生怕她又要睡, 要知道从昨儿到今儿可都一天一宿了,再睡岂不睡迷了,更何况水米未进,又吐了, 怎么也得先吃些东西,不然这好容易调养的好些的身子,岂非又要亏空了。   想到此, 忙道:“大娘子都睡了十几个时辰了, 可不能再睡了。”   皎娘又打了哈气, 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似的, 不过她心里明白 , 自己这一觉太长,真不能再睡了,想到此点了点头。   韩妈妈让丫头去端了热水进来,亲手拧了热热的帕子与皎娘净面。一番折腾下来, 终是折腾的醒了盹, 人也精神了些,方更衣下榻在窗下坐了, 由着韩妈妈帮她梳头。   韩妈妈手极巧, 三两下便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发髻偏向一侧,斜斜簪了一支翠玉钗,与她身上今儿穿的白衫翠裙正相宜,只是妆台铜镜中的脸色不大好,有明显的倦态。   收拾停当,早膳便端了上来,一看之下皎娘不禁怔了怔,竟不是自己往常用惯了的药膳,而是换成了白粥搭了几样小菜。   皎娘心里虽觉奇怪却并未多问,未来别院之前,自己所用药膳便是韩妈妈操持的,到了别院之后更是一茶一饭皆由韩妈妈经手,药膳的方子是什么?用什么药材炮制熬煮?这些皎娘从未问过,因她知道问了也白问,首先她不通药理,其次她心知这些虽是韩妈妈经手却是梁惊鸿做主,而梁惊鸿的霸道性子,他既做了主,便不容人质疑,便自己这个服用药膳的本主也一样。   虽是白粥却熬的极香,不知用的什么米,颗颗晶莹剔透,既软糯又不失弹性,只是简单的白粥吃在嘴里依旧有种口齿留香之感,几样小菜也清爽可口,不知是不是饿狠了,竟一连吃了两碗,仍有些意犹未尽,若非韩妈妈劝着,说不得还要再吃一碗方罢。   韩妈妈目光扫过炕桌,一共六样小菜装在六个定窑白瓷的莲花小碗中,其他几样都未见怎么动,只中间的酸萝卜却见了底儿,目光闪了闪,吩咐丫头把桌案收拾了,再上茶来。   韩妈妈正要把茶递过来,扭头瞧见皎娘的样子,不禁愕然,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竟靠在迎枕上睡着了,韩妈妈摇摇头,仔细端详了她的脸色,虽仍有倦意,气色倒比之前好了些,气息也匀停安稳,这才放下心来,从旁边又挪了个迎枕置于身后,抬头往窗外望了望,这会儿正当午,外面秋阳正盛,热烘烘的日头落下来,晒的院子里花木都有些打蔫儿,屋里自是不会冷,只是让丫头阖上窗子,去里屋寝室寻了薄衾出来,搭在皎娘腰腹间,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按在顺于身侧的皓腕上,半晌抬起手,吩咐丫头看护着,方转身出了正屋,沿着廊间进了旁边的厢房。   进了厢房却见沐浴更衣过后的六爷,正用着解酒汤呢,不禁暗暗好笑,心道,老话儿真是说的好,一物降一物,想六爷打小是个什么性子,自己可是最清楚不过,那可是个小霸王,何曾见他委屈过半分,再瞧瞧如今,谁能想到这么个无法无天的主儿,竟也能如此细心体贴。   便是之前若是吃了酒回来,也必要在这厢房中先沐浴更衣了,才会进正屋寝室,生怕身上酒气熏到皎娘,今儿也是如此,只不过,昨儿的酒宴闹得晚,听着前院的动静,三更的时候还隐隐有丝竹喧闹之声,直到五更鸡鸣方静下来,六爷起身走的时候,便已交代下,酒宴散了便在前头书房歇着,免得回来搅了皎娘的好眠,明儿再过来。   过来的时候,也是先在这厢房之中沐浴更衣之后才去的正屋,酒气早已散的几不可闻,哪知皎娘却偏嗅到了,还大吐特吐了一番。   竟是吓的六爷都未往前凑,忙着来厢房又是沐浴更衣,又是吃醒酒汤,真真儿,这酒席都散多长时候了,还喝什么醒酒汤,可见也是病急乱投医,一见皎娘吐的那般,便不知怎么好了。   见韩妈妈进来,梁惊鸿放下醒酒汤的碗,接了茶盏吃了两口方道:“可好些了?”   韩妈妈点头:“好多了,倒是胃口好,连着用了两碗粥,那一小碗腌的酸萝卜条今儿合了大娘子的脾胃,竟都吃了,不过老奴瞧着大娘子这状况,倒有些像……”说着顿住话头儿未再说下去,脸上不觉染上些许忧色。   梁惊鸿神色一滞:“妈妈是说她有了?”   韩妈妈:“这个还不切实,刚老奴诊了脉,脉象上倒是瞧不出,只不过大娘子自来身子不好,脉息较之常人弱些,加之月份短的话,不上脉也是有的,再有大娘子的月事不稳,数月葵水不至也是常事,故此,这脉息只怕做不得准。”   韩妈妈几句话过来,梁惊鸿脸色已是变了又变,一双好看的剑眉也皱了起来,脸上常见的笑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重沉凝之色。   韩妈妈忽觉自己说的有些重了,她可是知道六爷多稀罕皎娘,那可是心尖尖儿上的人儿,且两人的关系刚有些渐入佳境的苗头,这当口若是出了岔子,只怕六爷这数月的心思都要白费了。   想到此,劝道:“六爷不用着急,那孙婆子不是说,大娘子的身子不易受孕吗,她是产婆子经验老到,妇人科上只怕太医院那些老头子们都比不得,这呕吐的症状若是在山里着了风也是有的。”   梁惊鸿沉凝良久问:“这会儿做什么呢?”   韩妈妈自是知道他问的是皎娘,便道:“大约是呕了一场,有些精神不济,用了膳便又睡了。”   梁惊鸿:“我去瞧瞧。”说着起身往正屋去了。   韩妈妈知道六爷这是亲去诊脉了,自己虽懂些医术到底不过毛皮,六爷却是得了叶家传承的,若非侯府爵位在身,凭医术进太医院都绰绰有余,只不过关心则乱,心里着紧,怕是诊不出什么来,毕竟医不治己。   果然,不大会儿功夫,便吩咐李顺儿去寻孙婆子过来,必是也拿不准了。 第151章 扯不断理还乱   大约是今儿膳食用的多了些, 饭后又未动劲儿就睡了,故此,皎娘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本想醒来, 却不知是不是睡得太久睡迷了,纵她想醒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眼皮似有千金重, 任她费了所有力气也睁不开。   眼睛睁不开,脑子也迷迷糊糊的,却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忍不住蹙了蹙眉, 大约知道是跟自己有关的,便想听的清楚些,却无论如何也听不真切。   梁惊鸿却正坐在床榻边儿上, 问孙婆子话, 皎娘是他抱进内室的, 刚见她在外间睡得不大安稳, 方挪到了屋里来, 免得雪团子窜上跳下的吵到她。   孙婆子也被带到了内室来,即便已然来过,仍是战战兢兢的,尤其面对这位小爷, 孙婆子真是打心底发怵, 别瞧这位小爷脸上总带着笑,外头见过的都说这位难得的好脾性, 孙婆子却知道, 这位小爷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 她如今都还记得,头回来别院的时候,这位小爷那狠厉的神情,想来若榻上这位有个什么不好,自己这条老命也就到头了。   知道这位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即便能得大好处,依旧心内发慌,更何况她比谁都明白,这好处可不是好拿的,说到底,自己就是个产婆子,李顺儿忽然来寻自己,能为了啥,总不会跟上回一样吧。   上回之后,梁府这位小爷可是特意寻自己问了诸多那房中的私密事,他那样的贵人竟然为了这样的事,寻上自己一个产婆子,可见心里多着紧那位,这男人若是心里着紧,真能当成心肝儿宝贝儿一样,那是万万舍不得伤了的。   更何况,这一晃都好几个月过去了,听闻那位小爷都大张旗鼓的把人娶回别院去了,若是因房事不谐,哪里还能等到这会儿。   若不是这个便只剩下一件事了,就是那位大娘子别是有了吧 ?孙婆子可是最清楚,那位大娘子的身子是万万不能有孕的。   这怀孕生子本就是女人的鬼门关,便是那些身子骨壮实的妇人,生孩子都不一定能保住命,更何况这位活脱脱就是一美人灯,风大点儿都能吹倒了,捧在手心里娇养着都是三天两日的闹病闹灾,哪能生孩子,当日自己可是特意把话说在前头的,就是怕有这个结果,因她知道,若那位大娘子想生子,无疑便是自寻死路。   话虽是说在了前头,可孙婆子心里也明白,那位大娘子想怀孕生子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容貌再美再招男人稀罕也不能长久,别看如今这几年男人把你捧在手心里,甜言蜜语海誓山盟,等以后年老珠黄,只怕男人瞧都懒得瞧上一眼了,若不趁着年轻正得宠的时候,生个一男半女傍身,往后指望谁去,从长远计,即便明知有可能丢命也得赌上一把吧。   正因明白这些,孙婆子一路都提着心呢,想那位大娘子为了以后赌上一把情有可原,可若自己因此搭进老命去岂不冤枉。   果然进了内院寝室 ,这位小爷开口便是,若有孕当如何?便早已料到了,事到临头孙婆子一张老脸也不由一滞,忍不住往那床榻上瞄了一眼,榻上影绰绰侧躺着一位女子,即便隔着纱帐垂幔依旧能瞧出那格外纤弱窈窕的身姿。   虽说这位小爷未指名道姓,孙婆子自然也明白问的正是纱帐里躺着这位,实话说吧,只怕这位小爷恼上来迁怒自己,偏这事儿人命关天又不能扯谎 ,这说也不是,不说更不是,真真能难死人。   见这婆子不吭声,梁惊鸿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剑眉微蹙,落在孙婆子身上的目光愈发沉凝,并未说话,只轻轻冷哼了一声,便吓的孙婆子腿一软,竟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的道:“六,六爷……”话都说不利落了。   旁边的韩妈妈暗暗叹了口气,开口道:“大娘子这几日倦怠渴睡,今儿又呕了一早上,六爷担心大娘子的身子,心下有些急,因知你经验老到,方寻你来问问,你莫怕,只管照实里说便是。”   韩妈妈神态慈和,缓声细语终是安抚了孙婆子,神色略定了定,方道:“按,按说,大,大娘子的身子是不宜有孕的,而,而且,以小人以往与人接生的经验,倦怠渴睡,也,也不一定就是喜,喜……”   韩妈妈微愣了楞,倒有些佩服这婆子了,瞧着似是吓破了胆,可这几句话却应对的格外稳妥,并未直接答六爷的话,也没扯谎,该说的却都说了出来,先说她曾提醒过大娘子不宜有孕,有言在先,如今便是有了差错,亦不能怪责她,把自己先摘出去撇清了,再言症候像也不一定是,算是稍稍转圜安抚了一下,虽说六爷并不需她一个接生婆子的安抚,但好歹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可别瞧这婆子哆哆嗦嗦的,行事却颇有心机,也难怪她一个寡妇能在偌大的燕州府站住脚,且在众多望族富户的后宅中混的如鱼得水呢。   只不过她这些心机用在六爷跟前儿怕是不中用了,果然,梁惊鸿听了微微蹙眉:“我问你若有孕当如何?”声音虽不大却有些沉,听在孙婆子耳中忍不住打了激灵,心里暗暗叫糟,本想说几句罗圈话糊弄过去了事,哪知这位小爷却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非要究根结底不可。   见混不过去,这婆子只得苦笑道:“说到底,小的不过就是个接生的婆子,跟人学了些接生的土法子,勉强当个糊口的营生做,接生许还成,瞧病却是万万不通的,只是今儿六爷动问,小的少不得胡说几句了,六爷听了莫恼怪小的才好。”   说着顿了顿方道:“大娘子有些先天不足,本就比寻常女子娇弱,骨架又瘦,玉径狭小,若不生养也没什么,一旦有孕,可就难说了,便是前头保养的好,能安稳到足月,待临产之时,产道难开,岂非要……”说到此,却不敢往下说了。   便她不说,屋里人也都听明白了,产道难开,生不出来,不就活活憋死了吗。   饶是梁惊鸿听了这话,也不由脸色一变,微微侧头去瞧帐内的皎娘,大约是先头那番呕吐折腾,白皙的俏脸上染上一层黄蜡蜡的憔悴之色,瞧着都叫人心疼,虽未睁眼却睡得并不安稳,细弯弯好看的眉忽而皱了起来,结在眉心处,似在那清淡的眉眼间结了一段轻愁,丝丝缕缕牵在人心里,扯不断理还乱。 第152章 会不会有了   皎娘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然入夜, 帐外燃了灯烛,故此皎娘睁开眼便瞧见了那张熟悉的脸,不知何时梁惊鸿也上了榻, 手撑着太阳穴侧躺在一旁, 就这么望着自己,灯影落尽纱帐内,映在这张笑脸上, 似是愈发俊美了几分,以至于皎娘一时有些迷糊,怔愣的与他对视着。   忽而这张俊脸上唇角一挑,溢出个笑来, 开口道:“娘子怎么这般瞧我,莫非不认得了,还是说为夫生的太俊, 把我家娘子都瞧的呆傻了。”   这种太过亲近的称呼, 梁惊鸿私下里常说的, 先开头皎娘听了不喜, 甚觉刺耳, 想来这样的称呼之于他们真是既荒谬又讽刺,偏偏这厮脸皮厚的紧,根本不管自己喜不喜,依旧挂在嘴边上故意逗弄, 自己若是恼了这厮会愈发得意的一口一个娘子的唤着调笑, 若皎娘恼起来不再理睬他,便会笑着抱了人到榻上去胡天胡地的折腾一番, 且最喜欢折腾的时候贴在皎娘的耳朵边儿上, 说些更不堪入耳令人羞臊的混账话。   如今他们可是正在榻上呢, 想到此,皎娘悚然一惊便要起身,只是刚一动便到了他怀里,原来梁惊鸿虽侧躺着,手臂却一直是搭在自己腰上,自己一动正好被他揽进怀里。   梁惊鸿紧紧抱着怀中人儿,低头笑道:“看来娘子是想为夫想的厉害了,不然这才半日不见,怎就投怀送抱起来。”   皎娘哪里听得这样的话,俏脸微红,忙挣了挣身子,想从他怀中挣出来,哪想她不挣还好,越挣腰上的一只手臂却忽然收紧,竟是把她整个嵌进他怀中,两人身子紧紧贴在一处,她甚至能清楚感觉到轻薄绸衣下咚咚的心跳。   皎娘待要挣再,却听他低低的道:“别动,让我抱会儿。”他的声音略低,却不像刚那样不正经的调笑,隐约仿佛有些别的情绪蕴在其中,皎娘虽猜不透他的心思,却能感觉到此时他的心情似是不大好。   是人都知趋利避害,皎娘亦如此,尤其深知这男人的脾性,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是尽量不要招惹他的好,不然受罪的指不定就是自己了。   想到此,也便不挣了,老实的被他揽在怀里,心里却越发奇怪,这男人今儿是怎了,莫不是遇上了为难事?念头一起,皎娘自己都在心里摇头,这怎么可能,以他的身份权势莫说在这燕州府,便是整个南楚,怕也难有让他为难之事吧,还是说故意做出样子来逗弄自己。   正胡乱猜测着,梁惊鸿却放开了手,见皎娘急忙忙从他怀中退出去的样子,忍不住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般急着跑,是怕我吃了你不成。”说着,却未等皎娘羞恼,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道:“身上不好,怎不说与我知道。”   不好?皎娘愣了愣,他指的莫非是最近?最近一段日子自己是有些倦怠困乏,但她自来身子弱,每每时节更迭的时候,都会如此,如今已好了许多,只是有些没精神,以前大都会病上一场,躺个十天半月都不新鲜,自己都未在意,说与他做什么,他今日的言行倒是愈发奇怪,且他望着自己的目光似是隐着忧色,难道是自己得了什么大症候?   或许两世都是病秧子的缘故,皎娘并不似旁人那般看重生死,在她想来,生死如何皆是命数,强求不来,本来她从落生便朝不保夕的,能活到这么大已是运了,若真得了什么不能医的症候,也是命该如此。   不过,梁惊鸿这样的人竟为自己担忧,倒让皎娘心中莫名生出些许异样,在皎娘想来,即便他对自己不错,也不过暂且为色所迷图个新鲜,哪来的什么真情实意,那些山盟海誓生死相许,都是戏文里哄人的故事罢了。   即便知道这些,可心里那股异样情绪仿似刚生出来便扎了根一般,怎的也挥之不去。   皎娘只得微微偏头错开他的目光低声道:“并未觉着如何,只是有些困乏罢了,想是时节更替的缘故,以之以往,已是好的多了。”说着抬手顺了顺耳边有些散乱的发丝。   却未等放下手便被梁惊鸿抓住攥在掌心,轻轻摩挲着道:“已是调养了这许多日子,哪里还能跟以前一样,即便娇弱些,也不会总觉着困乏。”说着顿了顿复又低声道:“算着日子,月事可是有两多月未至了吧。”   听他提起这等私密事,皎娘俏脸陡然一红,想收回自己的手而不得,只得把头往旁处偏了过去,咬着唇不想看他,只当未听见,拿准主意,任他再说什么,也只管不理会。   若在以往,她这般似使小性子的模样儿,梁惊鸿哪里肯放过,早把人搂在怀里往哪儿小嘴上狠狠亲去了,今儿自然也是心里痒痒的,恨不能把这丫头就地正法,却只能在心里想想,毕竟未拿准有没有之前,不能乱来,她这身子本就娇弱,若再伤了根本想调养过来,就更难了,那孙婆子心惧自己不敢多言,临走却偷偷嘱咐了韩妈妈,未准之前万不能行房事。   梁惊鸿自己就是大夫,自然也知道这些,哪用她一个接生婆子啰嗦,更何况,人是他的,他比谁都心疼。早先孙婆说她这身子极难有孕,自己便大意了,却忘了极难受孕并不代表不能,虽说如今脉上瞧不出,这症候却相仿,不是自是最好,若是便需及早落胎,不然胎气凝实养大,再落更伤身子。   却无论如何,这些事终究瞒不过,势必要说与她知道的,只不知她知道之后会如何,顾虑着她的心思,便有些踌躇,说的话也是半遮半掩的。   见皎娘别开头不理会自己,梁惊鸿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把人重又揽进怀里抱着,大手轻滑,落在她小腹间,轻轻按揉起来。   皎娘唬了一跳,以为他要行事,忙去拉他的手,却被他连同自己的手一并按在那处,虽手劲儿轻柔,却怎么也挣不脱,接着便听他贴在自己的耳边道:“娘子,你说为夫如此勤力,会不会有了?”   他的声音极轻,仿佛呢喃,若不仔细听,都有些听不清,却待皎娘听清了,顿时如遭雷击,整个身子都僵了,本来有些晕红的俏脸,瞬间变的惨白,竟无一丝人色。 第153章 可是真恼了   即便知道她的身子不宜有孕, 心里也希望不是,可她瞬间惨白的脸色依旧让梁惊鸿心里不爽,目光亦有些沉, 忍不住开口道:“若有孕却是喜事, 怎娘子吓的这般,是你不愿生还是不愿为我生……”   梁惊鸿这几句话说的极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 语气比刚更轻了些,明明轻若鸿毛的话,落在皎娘耳中每一个字都如擂鼓,咚, 咚,咚,每一字每一声都重重砸在她心上, 砸的她心惊肉跳。   皎娘自落生身子便不好, 是个朝不保夕的病秧子, 爹娘都是打着唬养的, 不知什么时候就夭折了, 虽说后来险险的成了人,更是嫁了潘复,却从未想过会有子嗣,毕竟她的身子太弱, 爹娘曾询过大夫, 大夫说自己禀赋虚弱,而腹中胎儿皆是气血所凝, 她气血亏虚, 是极难结胎的。   爹娘犹不死心, 后来又暗暗询了几位郎中,都是这般说辞,方才作罢,正因这个,当日潘复上门求娶之时,爹娘便把话说在了前头,若不是潘复发誓说并不在意子嗣,爹娘也断不会应允亲事。   成婚之后,虽与潘复相敬如宾,却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自然也未想过这些,如今忽而听到梁惊鸿的话,真如晴空霹雳一般,也才想起,当日那些郎中诊断的是极难结胎,极难并非不能,也就是说,即便她身子弱,也并非绝对不会有孕的。   尤其,经过这许多日子的调养,她的身子已好的多了,不似之前那般三五不长就会病一场,便跟那些康健结实的妇人不能比,也不再是风吹吹就倒的病秧子。   更何况,梁惊鸿精力旺盛,纵是有了些节制,不似开始那般,也是勤的紧了,若赶上自己身上不好,隔个几日不能近身,折腾起来,那一整宿都是睡不得的。   说也奇怪,先头几次大都是半截便受不住晕过去了事,后来虽也觉有些受不住,却再未晕过,不知是自己身子调养的结实了,还是梁惊鸿有所节制收敛的缘故。   可不管如何,两人那房中之事都算极勤的吧,便皎娘不懂医术,也知那事勤了是会有孕的,就如那些新婚的夫妻,正在热乎头上,转过年便很多都抱上孩子了。   想到此,皎娘脸色更白了几分,她怎么能有孕?如何能生子?   皎娘的神色变化尽数落在梁惊鸿眼中,就如一把热油淋在火上,陡然窜起,盯着皎娘的眼睛都有些发红,薄唇紧抿,那样子似是要噬人一般。   皎娘被他的目光吓住,身子禁不住一颤,却极力稳住了心神,与他对视良久,忽的冷笑了一声:“六爷可是恼了,倒让皎娘愈发糊涂起来,六爷是想要子嗣了吗?”   皎娘一句话倒点醒了梁惊鸿,是啊,自己是怎么了?本来是担心她的身子不能有孕,怎么见她脸色不好便恼怒起来,只不过一想到她不想为自己生养孩儿,胸中那股火气便怎么也压不住,而她这开口一句六爷,更是刺耳,梁惊鸿自然知道她是故意的,故意与自己生分。   谁说她性子温顺的,这丫头若想气人,根本不用发脾气,只轻飘飘的一句生分的话,就能把自己气个半死,若搁以往,何曾有人敢如此冷嘲热讽的挤兑自己,对,就是,挤兑,别看这丫头平日里不怎么说话,往往自己说一车话,逗弄半日,才对付似的应上一声,可真要开口了,这张小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跟刀子一样,又冷又利,扎的人心窝子疼。   若换个人试试,被自己打个半死都是好的,偏偏她是皎娘,骂,骂不出口,打又舍不得,先头那回见她死气沉沉的躺在榻上,真吓坏了他,那一瞬他都恨不能捅自己几刀。到如今,更是恨不能搁在心窝子里捂着才好。   舍不得打骂,也只能换个法子解气了,既这张小嘴里的话气人,干脆堵住不让她说便是。   想到此,大掌伸去握住那纤细玉白的的脖颈,俯身低头便堵住那让人又爱又恨的小嘴,狠狠亲了起来……   皎娘先开头还想挣,却哪挣的过他的力气,况被梁惊鸿的大手握住了脖颈,能清晰感觉到他手上的劲道,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的暴戾之气,皎娘到底是怕的,怕他稍一用力,便拧断了自己的脖颈。   到了此时,皎娘也终于知道,她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不畏生死,她也是怕死的,很怕……   起更了,隔着重脊廊院,亦能隐约听见外头的梆子声,一声接着一声,记得叶氏闲话时提过,这别院西边不远便有座观音庙,庙虽不大却很灵验,故此香火极旺。   周围几家别院的主家,都是燕州府的豪门大户,供奉了不少香火钱,故此,庙里的头陀们便也如城里一般敲鼓打更,从无断绝,若不然,此处已是郊外,又怎会听得见棒子声。   棒子声渐渐远了,终至听不见一点儿声息,皎娘方收回心神,忽觉周围亮了起来,微微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识落在身前的炕桌上,韩妈妈不知从何处寻了一盏灯来,放在外间的炕桌上燃起来,竟照的满屋都亮堂了。   皎娘忍不住盯着这盏灯看,灯不大只如手掌大小,长长方方的搁在哪儿,却格外的亮,就这么一盏手掌大的小灯,竟比那通臂粗的明烛还要亮上许多,置于炕桌上,周围都照的纤毫毕现。   仔细瞧,外面的罩子似是细丝织就,再底细端详却又不像,哪有丝是不怕火的,再说也不会如此晶莹,竟比皎娘所见最好的极品玉石还要通透。   皎娘正瞧着桌上的灯发呆,韩妈妈已提了药匣子进来,放在炕上打开,拿出个精巧的玛瑙小盒来,寻了支扁平的银签子,从那盒中挑出些青碧色的药膏来。   说是药膏却并无药味,反而有股淡淡的花香,像玫瑰又似栀子,亦或还有别的,皎娘分辨不出,却知这药膏对于红肿擦伤极有效,只涂上立刻便能镇痛,转过天连红肿都会消去,竟是无痕无迹。   只不过自己的肉皮子不大好,即便如此神奇的药膏,涂在身上,也需几日方能渐渐消去,梁惊鸿又不肯消停,以至于每每旧痕未去又添新迹,这药膏也用的格外费。   韩妈妈挑了药膏,就着灯亮小心的涂在皎娘的下唇上,已有些红肿,仔细瞧,红肿处有个小伤,像是牙印,渗了些许血丝,却显得那好看的樱唇愈发红润诱人。   那是梁惊鸿刚留下的,想来若非知府周大人来寻他,只怕今儿不能善了了,皎娘虽不明白他为何发火,却是真恼了,不然临去之前又怎会她唇上狠狠咬了这一口。 第154章 两全其美之策   涂了药膏, 收好药匣韩妈妈又端详了端详方道:“虽无大碍,用膳的时候也当得仔细些,切莫碰了伤处才好。”说着摇摇头:“真是多大的人了, 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使脾气, 明明心里头稀罕的紧,偏总没个轻重。”   皎娘自是知道韩妈妈说的是梁惊鸿,俏脸微红, 却又不觉想起梁惊鸿的话来,脸色变了变,下意识抬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隔着菱纱裙依旧扁扁平平, 她并未挪开手,而是继续按在那儿,眸光恍惚心里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 是真的有了吗?若真有了, 是男还是女的?, 听人说生女随姑, 生子如舅, 果真的话,男孩该像冬郎了才是,念头至此,忽便想起冬郎小时候的模样来。   冬郎的眉眼像自己这个姐姐, 很是俊秀, 小时候尤其粉妆玉琢的好看,站在那儿跟个小姑娘似的, 只不过性子却有些老成, 明明还是小孩子, 张口却是大人话,也不喜跟邻居们家的孩子们嬉戏玩闹,只下了学便守在自己身边,自己做针线他便做功课,赶上自己病了,便帮着端药递水的,小小一个人儿,懂事的让人心疼,若模样像的话自然好,性子莫像才是。   想到此,忽然一惊,还不知有没有呢,自己这是想到哪儿去了,不过梁惊鸿这人虽平日里喜欢胡说八道,这种事如何能玩笑,他既说出口,便不是无的放矢,只是,自己这样的身子竟然也能生养孩儿吗。   这种事皎娘之前从未想过,刚听的时候也确如晴空霹雳一般,可霹雳过去到这会儿,却忽然发现,其实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不能接受,心底深处甚至有一丝丝的惊喜与期待冒了出来,惊喜于自己也跟所有女子一样,能怀孕生子,也开始期待孩子出生成长……   她终究是个女人,便是身子再不好,也想跟正常女子一样吧,只是自己能生顺利生下这个孩子吗?想到此,不禁抬头看向韩妈妈:“我如今的身子,可能产子?”   韩妈妈未想她如此直接来问,一时竟有些不知怎么答她,韩妈妈亦是女人,自然知道皎娘如今目光里的希冀是什么,这样的希冀令韩妈妈真不忍心把实话说与她,对于一个女子,不能生养是最残酷的,身子再弱可以调养,一辈子呢,总有希望,但皎娘却是没有任何希望的,就如孙婆子所言,莫说她的身子极难坐胎,便真坐上了也很难养到足月,而即便侥幸养到足月,待生产之时,产道不开,只会活活憋死,结果便是一尸两命。   而这些,让自己如何说的出口,更何况如今尚未拿定,这会儿说出来,岂非徒惹她伤心难过一场 ,想到此,轻声岔开话题道:“好端端的怎大娘子想起问这个了?”   皎娘却也不好提刚梁惊鸿的话,毕竟梁惊鸿也不过随口的一句话,若就此认定自己有孕,却有些荒唐了,更何况她到底不若梁惊鸿脸皮厚,什么话都好意思往外说,尤其这样的事,更不好开口,再有,也怕韩妈妈多想,若误会自己想母凭子贵了,岂非会轻看了自己。   虽说韩妈妈对自己极好,到底是侯府中人,那侯府又是南楚最显赫的门庭,权势滔天富贵已极,自然令人趋之若鹜,不说京中,便是这燕州府中世族之家的那些夫人小姐,哪个不想挖空了心思攀附,昨儿那个素不相识的王云儿,何故针对自己,不过就是嫉妒罢了,想自己也就勉强算个外室吧,连侍妾都不是,竟然能惹的出身大族的王云儿嫉恨,甚至脸面都不顾的处处讽刺针对,属实可笑。   可即便自己出身清寒,也从未想过攀附高门,若不是梁惊鸿使唤了卑劣手段,威逼胁迫,她如何会跟他有此牵扯,纵然他侯府门第再高,又与自己什么干系。   皎娘到底是读过书的,并非那些目不识丁的市井妇人,虽身为女子,骨子里也不免有些读书人的清高,不想亦不屑攀附高门。   说起来这也是梁惊鸿一直不踏实的根源,他倒宁愿皎娘跟旁的女子一般,挖空了心思想接近讨好自己,虽说那样的女子他从来不会瞧上一眼,但若是换成皎娘便不一样了,一想到她肯对自己用心思手段,便让梁惊鸿禁不住雀跃欢喜。   可惜,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皎娘那个性子,能跟自己多说上几句话都是好的,又哪会上赶着讨好,即便如此淡淡的,自己也是万万放不下了。   周青臣瞧了他一眼,这小子自打进了书房便有些神思不属,自己说的送使团进京的事,都不知听没听进耳中,瞧神色似是有什么心事,可他如今美人在怀,日子过得别提多熨帖了,能有什么心事 。   一提美人在怀,便忍不住想起昨儿在蹴鞠场上的事,微微皱了皱眉,虽一直知道梁惊鸿在别院里置了人,却并未在意,似梁惊鸿这样的身份,置个外室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京里那些世族公子们,哪个不是妻妾成群。   只不过,昨儿在蹴鞠场上,他那番作为却有些不合规矩,过后还丢下北国使团,径自先回来了,只因外室有些困乏,实在荒唐。   想到此,开口道:“你这年纪也不小了,该着成亲了,听你表姐说,娘娘已是看好了好几家的姑娘,这次你回京怕就要定下了。”说完见他丝毫不见着急,不禁奇道:“竟不着急?”   梁惊鸿靠在椅子上,慢条斯理的端起茶啜了一口,才道:“有什么可急的,是我娶媳妇,又不是他们娶,我不点头,谁说也不顶用。”   周青臣倒是被他这一副满不在乎的霸王样给气笑了,仍忍不住劝道:“如此终究不是长事,年纪到了,怎么都要娶亲,与其这么拖着,倒不若自己选个可心合意的,禀了娘娘,娘娘最是疼你,想必没有不应的。”说着顿了顿又道:“况你自己挑的人,自然知道性情,若挑个温柔性情好,胸怀大度的,你便也不用愁这边了。”   周青臣自然指的是皎娘,是瞧出梁惊鸿实在舍不下,方才好心帮他出了两全其美的主意。   哪知梁惊鸿听了却是目光一闪,笑眯眯的道:“姐夫这未雨绸缪两全其美的主意当真是妙啊。”不知为何,周青臣看见他笑眯眯极通透的目光,老脸竟有些发烫,不免有些着恼,站起来冷着脸丢下一句:“衙门里尚有公务,耽搁不得。”竟是转身去了。   李顺儿正捧着茶进来,刚进书房,便见周青臣冷着一张脸拂袖而去,不禁愣了愣,忍不住疑道:“周大人这是……”   梁惊鸿笑出声,摆摆手道:“没什么 ,不过恼羞成怒罢了。   李顺儿挠了挠头,有些不明白,梁惊鸿却收起笑道:“我记得张怀恩那老头儿是去年告老回乡了吧。”   听六爷提起张怀恩,李顺儿立马就明白了,这张怀恩可不是寻常角色,他是太医院的太医,尤精妇人科,在京中的时候常往各府走动,只是年岁大了,去年得了恩旨告老回乡了,而李顺儿记得这位张太医的家乡正是燕州府。 第155章 着实有些不妙啊   六爷这当口提起张太医, 不用想也能猜到,自是为了大娘子,想到此忙道:“去年一出正月万岁爷便赐下了恩旨, 允了张太医告老还乡。”梁惊鸿点点头:“去问问是燕州府何处?”   李顺儿应着去了, 不大会儿便回来禀告说,张太医的老家正是燕州府下辖怀远县外二十里的桑叶村,梁惊鸿点点头:“让人去内宅传话儿, 今儿歇在外头书房。”   见梁惊鸿恼恨着走了,皎娘心中还有些忐忑,怕他出去一圈并未消气,又要来闹自己, 加之白日睡得多,虽觉身上懒懒的没精神,倒错了盹儿过去, 见炕桌上的灯盏明亮, 便寻了笸箩做起针线来。   若搁往常韩妈妈断不许她夜里做针线的, 怕伤眼睛, 今儿只瞧了一眼倒未出声, 想是觉得她今儿睡得太多,若不寻些活计做,说不准又要犯困,好歹当个消遣儿醒醒神儿。   也只由着她做了两刻钟便劝着放下了, 吃了一盏参茶, 便已近三更,前头来传了话说, 明儿一早六爷有事需得出门, 五更便要动身, 今儿便在前头歇了。   皎娘听了方松了口气,神色也和缓起来,韩妈妈见了不禁好笑,却并未说破,既六爷今儿不回后宅,便吩咐丫头们关门闭户收拾床帐,伺候着皎娘安置了。   虽说白日里睡的多,却未挡住晚间觉,一沾枕头又睡了过去,一觉便到了天亮,早膳仍有昨儿的酸瓜条,皎娘胃口大开,荷叶饼夹着酸瓜条,又进了两碗粥下去,方觉饱了。   韩妈妈微微皱了皱眉,却也未多说什么,怕她在屋里坐着又要犯困,盯着她去院子里走走,皎娘便在院子里逗了一会儿雪团子。   雪团子在内院里养了这几个月,吃得好睡得香,养的油光水滑,胖了好几圈,长长的白毛把眼睛鼻子都遮住了,圆滚滚的真跟个雪团子一般,身子胖了远不似之前灵巧,也更喜欢犯懒,不过逗了一会儿,便吐着舌头呼哧带喘的,趴在皎娘腿边儿上说什么都不动儿了。   韩妈妈见它那样儿不禁好笑道:“当真是养胖了,瞧瞧这圆滚滚的,哪里像狗,不知道的还当养了头小猪仔呢,要当心,猪仔儿养肥了可就出栏了。”   雪团子仿佛听懂了一般,狗脑袋一下就支愣了起来,盯着韩妈妈汪汪的叫了两声,见韩妈妈一瞪眼,才耷拉了狗脑袋下去,一副欺软怕硬的样儿,引得院子里的丫头们撑不住都笑了起来。   皎娘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小家伙便凑过来在她手上蹭啊蹭的,皎娘低头看着它,不知为何,忽的想起梁惊鸿来,私下里没人的时候,也会这般憨皮赖脸的凑上来,那样儿竟跟雪团子有些像呢。   想到此,忍不住有些好笑,若那男人知道自己把他看成了雪团子,不知要怎么恼呢,正想着,却听院外有人声传来:“您老快着些走。”是梁惊鸿的声音。   接着便是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道:“别催,别催,这不都到了吗,又不是啥着急的症候,晚些也没什么的。”   皎娘微微一怔,下意识转身看去,正瞧见院门处梁惊鸿引着个老人家进来,老人家须发皆白,两道长长的寿眉,越发显得慈祥安和,年纪虽有了却精神矍铄,即便青衫布衣亦颇得几分仙风道骨,走路并不慢,却不知梁惊鸿为何要催。   进了院来,见皎娘站在院子里,梁惊鸿便几步过来道:“怎么不在屋里,却出来了,瞧着是比昨日好了些,只是穿的单薄了,若着了凉怎生好。”说着便要来拉皎娘的手,皎娘忙往后退了一步,让梁惊鸿的手落了空,往他后边看了一眼低声道:“有客?”   梁惊鸿方回头看过去,张怀恩眯着眼睛摆摆手:“无妨,无妨,你们年轻人尽管说你们的梯己话,我老头子正好缓口气儿,这一大早上可是赶了好几十里呢。”   他一句话说的皎娘一张俏脸愈发红了起来,不觉又往后退了几步,离的梁惊鸿远了些,生怕他再动手动脚。   韩妈妈笑道:“你这老头儿莫要打趣了,大娘子脸皮薄呢,可禁不得你这老头儿的一张嘴。”   张怀恩瞧见韩妈妈微愣了一下,忙道:“原来是韩妈妈,听闻您家小子出息了,还当妈妈享福去了,怎的竟来了燕州。”   韩妈妈:“出息什么,还不是拖了主子的福,得了,别说我家小子了,倒是你这老头儿,怎好端端的便告老还乡了,先头也没听你提上一句。”   张怀恩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提什么,不过就是年纪大了,想着回乡养老罢了,也陪陪家里的老婆子,看看孙子们。”   韩妈妈点点头:“这倒是,回老家也能过几天清闲日子,亏得你回老家了,不然想请你走这一趟,倒难了,如今你既在,便不用愁了。”   张怀恩自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倒也未推辞,目光扫过皎娘道:先与娘子瞧瞧脉吧。”   请了进屋,在外间炕上坐了,老人家身后跟着个十一二的小子,手里提着药匣子,说是老人的小孙子,叫景山,浓眉大眼的极有规矩,众人落座之后,景山在炕桌上放了腕枕,老人家帮皎娘诊脉。   皎娘心中不免紧张,下意识看向老人,想从老人神色中看出些端倪来,不想,老人家笑眯眯的道:“大娘子放轻松些才好。”   皎娘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紧张,脉是瞧不准的,遂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低声道:“对不住。”略平稳了一下心绪。   张怀恩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心道,若不是自己今儿走了这一趟,还真想不到梁惊鸿这个京里有名的小霸王竟在兖州府里藏了这么个病娇娇的美人,瞧那着心急火燎的样儿,莫不是真入了心吧。   倒也莫怪他,美人儿是真美,便自己一辈子在宫中走动,见惯了美人,刚一瞧的时候也是怔愣了一瞬呢,要说这丫头的眉眼儿只能算清秀,并非那等令人一见便惊为天人的美人,可就故此里那股子我见犹怜的气韵,真真让人心疼,便自己这个老头子,都不忍见她难过。   只不过,这美人的身子骨着实不妙啊。 第156章 旁的法子   张怀恩诊脉极快, 不过搭了搭便抬起手来,见他抬了手,梁惊鸿急忙问:“如何?”张怀恩望了他一眼, 捋了捋自己颌下长须笑眯眯的道:倒难得见小……”说到此顿了一下方道:“小爷如此。”语气目光中颇有几分打趣之意。   梁惊鸿岂会不知这老头儿的心思, 这是暗里瞧自己的笑话呢,只不过这老头儿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脾气,若能让这老头儿拿捏住, 他梁惊鸿还称什么小霸王。   想到此,也跟着老头儿笑了起来,笑的有几分不怀好意:“张爷爷这告老回乡,可带了京中清月楼那位大孙女不曾?”   梁惊鸿一句话说出来, 张怀恩脸色陡然一僵,后面正收拾腕枕的小孙子张景山听了不禁道:“阿爷,我只有三个哥哥 , 没有姊妹啊, 您哪来的大孙?” 那张浓眉大眼的憨厚小脸上, 满是疑惑。   张怀恩脸上的笑都僵了, 却并未理会自己的小孙子, 而是咳嗽了一声跟皎娘笑了笑道:“大娘子莫担心,您这身子骨虽有些弱,却调养的精细,并无大碍, 只是赶上夏秋相交, 时序更替,身子强壮的不觉着什么, 娇弱些的便会觉着疲惫困乏, 此是寻常事, 并非什么大症候,只底细歇养着,莫着了风凉,过些时日便好了。”   皎娘听了微有些愣,这一大早上梁惊鸿把这老人家请来给自己诊脉,难道不是疑心自己有孕吗,以梁惊鸿的医术,他自己拿不准特意请来的人,自然医术更为精湛,怎会只请个平安脉,而这位老人家虽穿着打扮上并无多少贵气,那气韵却非同寻常,言行举动间的从容便能瞧出是见过大世面的,况,从两人的言谈间,也能知道必是之前便认识,且十分熟络的。   只是,老人家不说,难道自己还能真问他是不是有孕了不成,她可没这样的厚脸皮,也或许是自己想多了,这位老人家瞧着德高望重的,应不会说谎才是,而且老人家说的也在理,如今是调养的大好了,之前每到换季之时,自己大都会卧床不起,哪会只觉的困乏。   再说,真有孕又如何?便自己跟梁惊鸿只是露水的孽缘,以梁惊鸿身份地位,大约也不会在意多一个外室所出的孩子,况,自从遇到梁惊鸿开始,哪件事是由着自己的,既不能做主,又担心个什么,横竖日子都要往后过的。   想到此,心思倒定了下来,也不再去猜测老人家话里的真伪。   待张怀恩说完便被请前面书斋之中写方子,梁惊鸿却跟去,而是坐了过来,柔声问:“今儿可觉着如何?”说着就着窗外的晨光,仔细端详了端详皎娘的脸:“气色倒是瞧着比昨儿好了些。”说着,伸手便去摸她的脸。   皎娘不想他伸手过来,俏脸一红,一侧头避开了,梁惊鸿一下落了空,手僵了一下,倒是未恼,只是有些悻悻然的收了回去。   皎娘怕他还要胡来,忙道:“这么大老远把人家请了来,怠慢了岂非失礼。”   失礼?梁惊鸿笑了起来:“你可别被这老头儿的样子唬了,这老头儿却是个最不正经的。”   皎娘再也想不到他竟如此说那老人家,愕然一瞬,忍不住道:“你莫胡说。”   梁惊鸿知道她不信,凑到她耳边来道:“这可不是我胡说的,别看这老头儿一把年纪了,却是花楼的常客,满京城的花楼里大都有他的相好,便是告老前,去清月楼吃花酒还认下了人家的花魁当孙女呢,那花魁也是荤素不济,只见了这老头儿便一句一个张爷爷叫着,权当成了打情骂俏,你说能做下这事儿的,能有多正经。”   皎娘听的目瞪口呆,若不是梁惊鸿说起,皎娘断不会把那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跟花楼的姑娘牵连在一处,难怪刚梁惊鸿那句张爷爷一出口,那老人家一脸僵硬,原是有前因的,尤其当着自己的小孙子被揭破这样的风流事,着实有些尴尬。   想到那位老人家上花楼认孙女的行径,皎娘都替他老人家脸红,那浅淡的红晕染在皙白一张俏脸上,更显娇俏动人,落在梁惊鸿眼中,心绪都不觉荡了一荡,忍不住探头过去,在那皙白红润处亲了亲。   皎娘急忙避开,一张脸却更红了起来,明眸也不觉瞪向梁惊鸿,梁惊鸿却不以为意,反而有些委屈的道:“要知道昨儿为夫怕扰了娘子好眠,强忍着未回后宅,只在前面书房里,冷被独寝的凑合了一宿,竟是何等凄凉,这会儿好容易见了娘子,为夫亲一口以解相思之情,岂非人之常情,怎的娘子如此狠心,还要恼了为夫不成。”   皎娘哪里说的过他,这男人惯常如此,什么肉麻的话都能说得出口来,更兼脸皮其厚无比,明明霸王一样的性子,却偏爱摆出一个做小伏低受了委屈的样儿来。   寻常这般时候,皎娘只做不理睬他便是,想到此,低下头去只当没听见他说话一般。   见她摆出一副装聋作哑的样儿,梁惊鸿不免轻笑出声,忍不住道:“这么久了,娘子怎仍未学乖,你当不理睬了,为夫便拿你没法子了不成。”   听了他的话,皎娘不免想起以往的教训来,自己不理睬他,耳朵或许能暂时清净了,却往往给身子惹了祸,这男人若不动嘴了,动气手来却更过分。   想到此,不免一惊急忙抬起头来,却一抬头却正碰在那张微翘的薄唇上,待要退开,哪里还有机会,纤细的脖颈已落在他一只大手的掌握之中,被他抓在掌中,亲了良久,直到一张俏脸胀的通红,梁惊鸿才大发慈悲的放过她。   皎娘忍不住按住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半晌方才渐渐平缓下来,而梁惊鸿的手却探过来,皎娘一惊,刚要躲开,却听他道:“别动。”皎娘生怕他惹恼了他,又来,也便不敢动了。   却感觉他的手指轻轻在她下唇碰了碰,皎娘顿觉有些刺痛,听得梁惊鸿低声道:“对不住,又渗血了。”嘴里说着对不住,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歉疚,反而有几分得意。   皎娘忽然想起这男人是最喜欢在自己身上留记号的,且乐此不疲,往往是旧的未消又添新迹,故此,即便涂最好的药,自己身上的痕迹却从未真正消过。   以皎娘的经验,对付这男人反抗是没用的,自己越反抗,他会越亢奋,亢奋到极致激起凶性,自己是真受不住的。   反而是顺着些,会温柔理智许多,想到此,便未再避开,由着他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又探头亲了亲自己的脸颊,大约满意她的顺从,才道:“你且坐着,我去送了那老头便回来陪你。”瞧着皎娘乖顺的点了头,又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方起身去了。   待梁惊鸿出去,韩妈妈方才进来,见皎娘俏脸通红,两片唇水光淋漓更是红肿不看,不禁轻轻摇头,暗道,到底年轻人血气方刚,一宿没在一处,便扛不住了,瞧瞧这样儿,这哪是亲,这是恨不能把人活吞了啊。   吩咐丫头去那药匣子来,皎娘却摆摆手说不用了,韩妈妈转念一想,是了,六爷送了那张老头儿便回转内宅,只六爷回来,上不上药的也不吃什么劲了,横竖上了药也白搭。   说起来也真是,这都多少日子了,便再稀罕,这么没日没夜的折腾,热乎劲也该下去些了吧,怎还是这么饿狼似的,只见了人就恨不能扑上来。不过六爷去送张老头儿怕是想问个底细吧,毕竟张老头刚说的那些,可都是大夫的虚套子话,做不得准。   果然,梁惊鸿到了前头书斋,张怀恩仍在这儿坐着吃茶呢,案上纸笔未动,方子也未写,见梁惊鸿进来,张怀恩便放下茶盏道:“以小侯爷的医术,想必这位大娘子的境况已是明了,何必还让老头子跑这 一趟。”   梁惊鸿听了脸色一变:“这么说,是真有了吗?”继而又问:“她的身子可能安然产子?”   张怀恩摇摇头吐出两个字:“极难。”   梁惊鸿忙道:“凭您老的医术亦不能吗?”   这位小爷如此客气,真让张怀恩有些不大适应,要知道这位小爷的秉性,可是天不怕地不怕,有皇上跟娘娘的宠爱,便在宫中也是平趟,何曾跟谁客气过,今日忽然如此,可见心中多着紧内院那位。   说起来内院这位的命数真难说是好是坏,说不好却入了这位爷的心,这位爷可是货真价实的天之骄子,身份高贵却并不纨绔,性子是有些霸道,但行事却不荒唐,若非如此,皇上也不会如此恩宠了。   而这位爷虽说也曾去青楼妓馆里吃花酒,却不过应酬场面,他这样的身份,在那样的风流场中不用想都知道,有多炙手可热,甭管是自负才气的清倌人,还是艳绝天下的花魁,见了小侯爷哪个不是玩了命的往前扑,便为奴为仆都是心肝情愿,只可惜,别看这位爷生了一脸风流相,却是个不可貌相的,任你艳冠群芳,才气卓绝,都是走走过场罢了,万花丛中过,却片叶不沾身,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冷心冷肠的小霸王,竟会有朝一日把一个小女子放在心里着紧着,若非着紧,又岂会如此瞻前顾后,要知道这位爷的性子可从来都是杀伐果断的。   能得这位爷上心至此,这位又怎能说命数不济呢,可若说命好却偏生了这样一个病秧子的身子。   张怀恩在太医院多年,精研妇人科,只一搭脉便知皎娘是先天不足之症,女子的身子本就比男人娇弱,就算先天足,若滑胎落子后失于调养,落下个缠绵病榻的症候也不新鲜,更何况天生便不足的,似这位的身子,口冷些说话,能养活到大,已是讨天之幸,也是她命不该绝,遇上了小侯爷。   要知道小侯爷虽有爵位在身,却得了叶家传承,而叶家曾是医家泰斗,便如今没落了,传承却在,以小侯爷的医术便进太医院也不在话下,以小侯爷的医术加之心中着紧,什么千金难求的药材,食材,精心搭配着三餐膳食,流水一样的使,这般一点一滴调养起来,方能有今日成色,若搁寻常人家,何处去寻这些珍惜药材食材,便能寻来也买不起。   说白了,这位娘子的身子能如今这般,真真是用银子堆出来的,不说旁的,便她平日里用的一盏茶,估摸都不寻常。   可即便如此,先天不足也不可能调养的跟常人一般,能延寿已是不易,可怀孕生子,却是妇人的鬼门关,这位是万万过不去的,而身为女子一生无子,却又怎能说是命好呢。   想到此,不禁微微叹了口气道:“小侯爷太看得起老朽了,老朽虽在太医院这几十年混了些名声,也不过是在妇人科上有些经验罢了,若论医术却还不如小侯爷,以小侯爷的医术自然知道大娘子的境况,是不宜产子的,产子凶险万分,便是康健女子都难保无虞,更何况大娘子先天不足,便能把腹中胎儿养到足月,生产之时只怕也……”   张怀恩所言跟孙婆子几乎一模一样,也令梁惊鸿心中最后那抹侥幸落了空,其实梁惊鸿隐隐知道皎娘是真的有了,之所以他未瞧出来,一个是月份太短,极难诊出,再一个,自己是医不治己关心则乱,这种心境下又哪里诊的出。   而张怀恩在太医院多年,专擅妇人科,拿手绝活便是诊喜脉,只足一个月,便能诊出来,过三月便能断出男女,十拿九稳,从未出错。   故此,他既如此说了,皎娘便是真有了,梁惊鸿脸色更有些不好看,看向张怀恩:“若落胎,对她的身子可有害处。”   张怀恩听了这话,满头黑线都下来了,心道,你这是故意难为我老头子不成,你要是不懂医术也就罢了,便不懂医术的那些乡野村汉,也知道落胎对妇人的身子有害吧,那可是生生的把肚子里的肉打下来,怎可能不伤身,要不然怎么说落胎是养小月子呢,养不好,依旧要落一身病。   更别提这位的身子骨如此娇弱,先天元气本就不足,小产又伤一回,过后想调养回来且不论得用多少珍惜药材,便是心思功夫都不知得下多少了,便如此,还不一定怎么着呢。   故此,小侯爷这句简直是明知故问,张怀恩咳嗽了一声,却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的道:“小月虽伤身,总是有机会调养的。”意思很明白,落胎伤身也比生孩子没命了强吧。   梁惊鸿沉默良久道:“当真没有旁的法子了?”   张怀恩不想他如此执拗,这分明是入了魔怔出不来了啊,生怕那位有丁点闪失,倒也让人感动,想想内院那位美人,张怀恩也不忍那样的美人香消玉殒,略沉吟道:“倒是曾看过一本古医案上,有过一例妇人先天不足以至难产的病例,说是性命攸关之际正遇到一名江湖郎中从门外经过,家里人病急乱投医,把那郎中请到家中,那郎中行了一术,终得母子平安。”   梁惊鸿忙问:“何术?”   张怀恩顿了顿方道:“破腹取子。” 第157章 这个主意好不好   皎娘错了, 她错在自以为是,即便她嘴上不说,即便她总是冷冷淡淡的, 即便她总是推拒跟他亲热, 即便不想听他厚颜无耻肉麻之极的胡言乱语,即便总在心里对自己说,等他腻烦了丢开手去, 自己便能解脱,可这些都是她自以为是的想法罢了。   她玉皎娘竟也是个如此虚伪的女子,心里想的这些都是自欺欺人的借口,其实她是软弱的, 用这些自欺欺人的借口去遮掩自己日复一日的软弱,软弱的甚至护不住自己腹中的孩子。   只是才几个月而已,她便忘了梁惊鸿是个怎样心狠手辣之人, 自己被他那些假意温柔所惑, 那些厚脸皮的甜言蜜语, 胡说八道, 听的多了, 竟也听入了心,也就忘了他之前的那些手段,忘了这男人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皎娘错了,错在过于天真, 以为以他的身份地位, 会不在意多一个私生的孩子,却忘了他或许真的不在意, 但侯府呢, 他尚未娶妻, 而以他的身份地位,所娶之妻必然也是出身高贵的世族之女,那样出身的女子,又如何会容下一个出身不正的庶子或庶女,若闹将出来必是一桩天大的丑闻,梁惊鸿再怎么胡闹也不敢太过分吧,强纳民妇是一时兴起色迷心窍,便之后翻出来,也不过是纨绔子弟的一场荒唐的风流韵事罢了,可若弄出个庶子庶女来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些皎娘之前从未想过,或者是根本不想深思这些,迷惑于被梁惊鸿这样的男人珍而重之的温柔相待,便她也不知不觉跌了进去,许多事情都不愿去想了。   直到一碗药粥吃下去,腹痛如绞,血流不止,皎娘方从这场自己不知不觉陷进去的梦里彻底清醒过来,药粥是梁惊鸿亲自端来,并一勺一勺喂到自己嘴里的,腹痛如绞的时候皎娘仍清晰记得他脸上温柔的笑意,那微微上翘带着笑意的好看薄唇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温柔,仿似蕴着万千情意。   他说:“好皎娘,再吃一口,吃了这碗粥,便好了。”   皎娘从未这般心疼过,如挖心割肉一般的疼,她是个软弱的女人,更是个糊涂的母亲,她糊涂,她软弱,可孩子何辜,他还那么小,甚至未成人形,便这么没了。   她之前并不知自己会如此心疼不舍,若知道的话,拼了命也会护住他吧,可现在就这么没了,化作血水消失的无影无踪。   孩子没了,但她这个软弱糊涂的母亲依然活着,并不是她想活着,是有人不允许她死,梁惊鸿这个心狠手辣的男人甚至不许她悲伤难过,而这男人的手段依旧无耻卑劣,他用爹娘,用冬郎胁迫自己用饭吃药,他说,只他不放手,自己便想死也是不能的。   皎娘忽然发现这几个月来真如一场大梦一般,如今梦醒了方知男人的话是不能信的,哪怕信了一句,都可能悔恨终生。   皎娘悔,梁惊鸿亦是心中后悔,他后悔一时疏忽,听了孙婆子的话说皎娘的身子不易有孕,便认定了不会,等凝成胎气,再用药落胎,后悔已晚,便是再温和的落胎药,也需药力生生剥离血肉,自然极伤身子,过后更要精心调养,方能恢复。   除此之外梁惊鸿并不后悔哄她吃下 药粥,即便从那碗药粥之后,皎娘便再未跟自己说过一个字一句话,梁惊鸿也从未后悔过,只要她还活生生的在自己身边就好。   那日听了破腹取子,梁惊鸿便让李顺儿把张怀恩爷孙俩送回去了,张怀恩说的这些玄之又玄的医案,他也曾看过,莫说破腹取子,便是活死人肉白骨也是有的,说是医案,却如市井上的传奇故事一般,并无依据,也不可信,至少他从未亲眼见过,而以他对医术的了解,并不相信世间会有破腹取子之事,便真有,他也不会允许这样险之又险的法子,用在皎娘身上。   故此,送走张怀恩之后,梁惊鸿便斟酌着开了方子,去厨房灶上熬煮了一碗药粥,并亲自哄着皎娘吃了,胎气落下,方松了口气。   而皎娘对自己的恨意冷淡,梁惊鸿并未放在心上,一开始甚至有几分莫名的窃喜,她之所以如此恨自己,是因在乎肚子里的胎儿,那胎儿却是自己与她的骨血所凝,她既如此在乎胎儿,想必也是有一丝丝在乎自己的吧。   这让梁惊鸿陡然觉得自己并非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这几个月来终究是把皎娘这颗石头一般的心,捂的软乎了些,即便他是梁惊鸿,也不想自己一腔情愿,他喜欢她,自然也希望她也喜欢自己,便一开始不喜欢也无妨,日子长了总会喜欢,前提是她得在自己身边好好的活着才行。   故此,他不怕皎娘恨自己,因他清楚的知道,若无爱恨何来?他相信等她身子养好了,自己把前因后果说与她知道,这中间所有种种,或许一时会怨,但日子长了总会体谅自己,   梁惊鸿不怕皎娘恨自己,他怕的是皎娘万念俱灰了无生趣,就如她知道落了胎之后那几日,她只是那般睁着眼躺着,不吃不睡,不言不动,若不是尚有鼻息,几乎跟死人一般无二,即便睁着眼却无焦距,仿佛失了魂魄的人偶。   如此三天过来,梁惊鸿是真怕了,不得不故技重施,用冬郎跟玉家老两口威逼胁迫,终是有了转机,即便仍是不说话,却勉强喂进了半盏参汤,那参汤是用千年山参去了根须,熬制而成,最是固本培元,补益气血,便是垂危之人,一盏下去,也能吊住一条命。   只是人参性燥,若是以前皎娘身子虚弱,万不可用的,便平日所用参茶也是外邦进贡的洋参,性温而不燥,最为适宜,如今精心调养了许久,已是康健的多了,兼之小产之后气血两亏,又三日水米未进,元气空虚,方能受用的住这千年的老参汤。   果然,半盏参汤下去,那双三日来木呆呆毫无神采的眼睛,有了些许情绪,即便那情绪是对他的恨意,也令梁惊鸿松了口气,她能恨自己便好,只这恨意也一瞬,过后便又是木呆呆的了。   皎娘在床榻之上躺了足足两个月,等她从床上起来下地被韩妈妈扶着走出屋子的时候,已进了九月,院子里早已花木凋零一片萧瑟的秋意,唯有廊下数盆名品菊花,金黄一片,格外灿烂。   辰时刚过,日头正好,虽是九月院子里却暖融融的并不觉着冷,韩妈妈让丫头挪了软椅出来,放在廊下,既避风又有日头还能赏院子里的菊花,扶着皎娘坐了,递了一盏茶在她手上,心中却不免暗暗叹息,自落胎之后到今日两个月,竟未开口说过一句话了。   一个月来,韩妈妈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不知说了多少遍,皎娘却没有任何反应,若说她心里因此恨上六爷,却也不像,虽不说话,却并不排斥六爷的亲近,只不过有些木呆呆的,不说话也不笑,更不会生气,不像个活人,像个没有喜怒哀乐的人偶,便似如今这般坐在这儿,美人还是那个美人,只不过成了个木头美人。   想到此,韩妈妈也不禁叹了口气,当真是造化弄人,好容易这两人之间渐入佳境,哪知一碗药粥下去,又成了如今这般,看似平和安稳其实不然。   这男女之间,哪怕是拌嘴打架,亦或是恨的咬牙切齿,动刀动枪你死我活,都好过这般无波无澜,若是两人都无波无澜的也还罢了,横竖一拍两散,偏只一个如此,另一个却入心入肺的死活都不放手,这般境况僵持下去如何能善了。   见皎娘端着茶盏半晌未动,韩妈妈只得低声提醒:“吃茶。”这才吃了半盏下去,韩妈妈把茶盏接过递给后面的小丫头,低头间发现皎娘目光似是动了动,韩妈妈心中讶异,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皎娘盯着瞧的正是廊下一盆菊花,便道:“这一盆是昨儿才送过来的,比旁的开的晚些,难为却有碗大,好看的紧,有白有黄,还有个好听的名儿叫瑶台玉凤。”说着见皎娘并无什么反应,遂道:“今儿正是九九重阳,咱们南楚自来有重阳簪菊的习俗,大娘子若喜欢这瑶台玉凤,不若让丫头们剪下来,簪在鬓边也应个节景儿。”   韩妈妈也未想皎娘应自己,只不过是习惯这样与她说话儿罢了,说着便让丫头们去撷花,正因重阳簪花的习俗,小丫头们正盼着呢,尤其眼瞅着一盆一盆的名品菊花送到内院中来,心心念念都是过节簪花的事儿,一早便备下了剪子竹篮,只是韩妈妈未吩咐,不敢擅动,这会儿韩妈妈发了话,一个个都笑逐颜开的提着竹篮去撷花了。   韩妈妈还怕她们糟蹋了这些菊花,提醒她们别紧着一盆剪,小丫头们嘻嘻笑着应了,其实花园子那边儿便有个偌大的花圃,栽了不少菊花,入了秋便开了黄灿灿一片,只是并非名品,小丫头们自然更稀罕内院这些。   其实便韩妈妈不特意嘱咐小丫头们也不会紧着一盆下手,要知道,内院中如今可是有几十盆菊花,皆是难得一见的名品,是梁惊鸿特意让人从京里送过来的,随便哪一盆都价值不菲,甚至有几盆是便是有钱也买不来的,那是宫中今年刚育出的新品菊花,市面上根本见不着,是娘娘特意赏下的,都让梁惊鸿弄来燕州搁在了这别院之中。   小丫头们可不敢祸害,况且,只每盆剪上一两朵,这几十盆菊花呢,又都是大朵的,不大会儿功夫,四个提篮便装的满满当当了。   一并拿到皎娘跟前来让她看,红的,黄的,粉的,紫的,白的,还有绿的,每一朵皆有碗大,日光下那娇嫩的花瓣上还带着点点晨露,似是簪在花上的颗颗水晶一般晶莹剔透。   便是皎娘目光也动了动,似有晶莹闪过,韩妈妈瞧了瞧四个提篮,伸手想去拿中间提篮里那朵瑶台玉凤,只是刚伸手过去还未拿起来,却见梁惊鸿走了进来,便重又收了回来,带着丫头们见礼。   梁惊鸿摆摆手大步过来,从中间提篮中拿起那朵硕大的瑶台玉凤执在手中瞧了瞧,弯腰下去,把这朵瑶台玉凤簪在皎娘鬓发上,左右端详了端详,方满意的点点头。   知道六爷跟皎娘在一处时,不喜有人打扰,韩妈妈把院里的丫头婆子们都遣了下去,她自己也去了厨房,去瞧灶上温着的药膳,小月子最是伤身,即便再精心,短时间内想调养到之前那般也不易,更何况皎娘本就有不足之症,便是用了固本培元的千年老山参吊住了一条命,却也伤了些根本,想彻底大好却急不得了,没有个一两年是甭想着养过来了。   其实韩妈妈觉着皎娘这回不单单是小月子的缘故,最根儿上还是心病,有道是心病难医,便是太上老君的仙丹也治不了心病啊,只能她自己想开了不纠结才好,毕竟纠结也没用,瞧这意思,六爷是断不会放手了,只不过,也不能在燕州府耽搁了吧。   两个月前,皇上下了旨让六爷随北国使团一并回京,却因皎娘小月之事,一直耽搁到今儿,侯府那边可都催了多少回了,好在北国使团的那位贤王殿下爱游山玩水,这一路上走走停停,估摸着到京城怎么也得三个月,六爷方能在燕州多留了两月,却也只能是两个月了,因从燕州到京城便是快船快马不眠不休的赶路,也得一个月,故此,算算日子,六爷再怎么舍不得,这两日也得启程,不然若北国使团到京之时,六爷却未赶到,可就是抗旨欺君的大罪了。   若非皇上的旨意,梁惊鸿是绝不会这时候走的,他舍不下皎娘,即便她如今不跟自己说话,梁惊鸿也舍不下,若不是知道她小月之后,身子亏虚,禁不得长途急行,自己这次说什么也要带了她一起回京。   之所以耽搁到今天未启程,是因心中不知为何总有些莫名发慌,就像这会儿,即便她就在自己眼前,一伸手便能把人抱进怀里,可心里就是不踏实。   梁惊鸿瞧了她良久道:“今日重阳,旧俗里应簪菊登高,娘子既簪了菊花,也当登高才算应了节气。”皎娘自然没反应,梁惊鸿也不以为意,眸光一闪,忽道:“娘子身子虚不想动,为夫抱着娘子登高也是一样。”说着一弯腰便把人从软椅上抱了起来。   陡然被人抱起,皎娘虽身子仍没反应,目光却有一瞬慌张闪过,落在梁惊鸿眼中,唇角微微轻挑,露出个浅淡的笑来,微微低头在她额发上亲了亲道:“莫怕。”抱着她出了内院,往花园行去。   这别院占地颇广,先头便在燕州府赫赫有名,后被梁惊鸿置在手中,重新修葺翻建过,加之与皎娘常居此处,又着人精细收拾了一番,到此时已跟先前大不一样,尤其花园更是费了许多心思,亭台楼阁,画廊轩馆,花木奇石,一应俱全,画廊一侧各式花窗,缓步慢行,移步换景,恍惚中仿佛行于江南园林之中。   即便怀中抱着个人,梁惊鸿依旧走的不紧不慢,闲庭信步一般从画廊间行过,且每过一个花窗都要跟怀中的皎娘介绍几句窗外的景致有何妙处。   两人缓步行过画廊,日光斜落进廊间,把两人的身影拖在一侧,看上去似是成了一个人。   画廊尽头穿过月亮门便是一个木质楼阁,有三层高,梁惊鸿抱着皎娘在楼下站定,抬头看了看道:“这楼阁前些日子刚盖好了,还未起名,匾额也未挂,今儿抱着娘子过来登高,倒是想起一个名来,莫若就叫皎月阁,娘子说这个名儿好不好?”   说着低头看了看皎娘:“娘子不说话便是觉得好了,如此我便让人写了挂上,免得光秃秃的不好看。”   后面不远处跟着的李顺儿自是听见了,心道,六爷这名儿起的当真直白,莫说这皎月阁,便这花园中的亭台轩馆都算上,只有名儿的莫不合着一个月字,六爷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里时时刻刻都惦记着这位啊,要知道大娘子的闺名可就叫皎娘,皎不就是月吗,当然,这些都是听潘家大少爷说的,他没念过书,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可不猜到六爷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得了,这院子里唯一没起名的,今儿也有了,就甭白着了,低声吩咐小子去府衙走一趟,知府大人最好舞文弄墨,如今这园子又在燕州府,求他这个知府大人的墨宝,也算便宜未出当家。   皎月阁中三楼极是敞亮,四周皆是冰裂纹的槛窗,已尽数打开,成了一个颇为阔朗的敞厅,拐出四扇秋景山水屏风,便是通台围栏,凭栏设了美人靠,上面铺着厚厚一层团花锦褥,一张花梨木小桌,桌上摆着新鲜瓜果茶点酒食,以备主人登高赏景。   梁惊鸿便抱着皎娘在美人靠上坐了,虽已是九月入秋,却是时已近午,秋阳正暖,和风煦煦,便在这高楼之上也并不冷,更何况皎娘还是被抱在怀里,他是刚从外面回来,外面的斗篷还在身上,这会儿抱着皎娘坐在美人靠上,怕她冷着,已把斗篷解了,严严实实的裹在皎娘身上,手脚都裹在了斗篷里,风帽也扣在头上,再抱进怀里坐了,被黑色堆着暗云纹的斗篷裹住,远远瞧着像是抱了一个黑色的大茧,只那风帽的雪白毛边外有细细的菊花瓣伴着几缕乌压压的青丝垂落下来渐渐融进那暗色的云纹中,也瞧不真切了。   皎月楼下便是菊圃,周遭结了一圈竹篱,竹篱内傲霜凌雪的菊花开的正好,梁惊鸿指给皎娘瞧,皎娘倒也乖觉的跟着瞧了瞧,只是神色有些木呆呆的。   梁惊鸿不由紧了紧手臂道:“最迟后儿我便要启程回京了,皇上的旨意本是让我随北国使团一并进京的,已过了两月再不能耽搁了。”说到此,低头看了看怀中那张木木的小脸,微微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仍是恨我,可即便你再恨我,我也不后悔,你的身子不能产子,若想保住命,必要落胎,你若当真喜欢孩子,待日后过继一个便是。”说着顿了顿方道:“我想过了,燕州到底是北地,冷了些,你这身子最禁不得冷,倒是京里更适宜修养,这次回京我安置妥当,最迟年底便来接你过去,京里暖和,你这身子养上个一年也就大好了,等你身子好了,想去哪儿都成,你说我这个主意好不好?” 第158章 同二爷的运气   两日后燕州城外码头, 一艘快船起锚离岸,顺水而下,船行极快, 不一会儿功夫便隐没在烟波浩渺之中, 连带船上那个一直挺身伫立不时往回望的颀长身影也随船化进那般浩渺烟波之中,瞧不见了。   周妈妈不禁道:“瞧刚六爷那依依不舍的意思,老奴真怕船未行, 又要跑回来呢,这可真是,便是再热乎的小夫妻,都多少日子了, 也该有些腻烦了,怎瞧着六爷倒是越发的离不得了,就为了别院那位, 硬是连皇上的圣旨都不顾了, 耽搁到今儿才动身, 便这么着, 也是一步三回头的, 得亏那位身子不好,未送出来,不然,这可不成戏文里的十八相送了吗。”   叶氏夫人却叹了口气:“真要是十八相送就好了, 人家梁山伯祝英台可是郎情妾意两厢情愿, 咱们这位小爷却是剃头挑子尽顾着一头热乎了,前头那会儿好容易瞧着有些意思了, 哪知又生出了变故, 真真是前世的冤孽。”   周妈妈:“要说起来, 那位倒真不该怨恨六爷,若不是她那样的身子骨,难道凭六爷的身份,还容不下一个孩子,她如今这般却辜负了六爷的一番心意。”   叶氏:“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孩子到底是娘的心头肉,便月份短些,也是一样,她身子骨再不好,终究是个女人,女人哪有不疼自己孩子的,你当初生旺儿的时候不也险些丢了性命吗,你那时可想过自己的死活。”   周妈妈道:“那时候哪还顾念着自己的死活,只要能把孩子平安生下来,便让我下十八层地狱去过刀山火海也情愿的。”   叶氏:“就是这个理儿,况,只怕这里头还有误会也未可知,若不然,事儿都过去了,又已经说开,何至于闹到如今这般境地。”   周妈妈疑惑道:“还能有什么误会 ,老奴瞧着六爷对那位可比以前更上心了呢,前儿重阳节那天,夫人不是遣了老奴去送您亲手酿的桂花酒吗,可巧正碰上六爷抱着那位在那花园子里登高赏菊,用斗篷裹的那叫一个严实,生怕吹了一丝儿风,说着话儿时不时还亲上一口,哎呦那个亲热劲儿,看的老奴这张老脸都热辣辣的,都没敢上前打搅,把酒给了韩妈妈忙着跑了,要瞧那日的意思,倒像是好了。”   叶氏听她说的有趣也不禁莞尔,周妈妈这一说,倒想起刚上船时惊鸿的神色,虽不舍却精神奕奕,那张俊脸上也是神采飞扬,不似之前那般总黑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了他银子一般。   叶氏是过来人,略一想便想明白了,一早上起来,男人如此精神还能是为了什么,必是昨晚上是顺心如意了,不然岂会连着两月积在俊脸上的阴霾一朝尽扫。   想也是,这男女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更何况皎娘也不是糊涂人,前因后果说开了,知道惊鸿是为了她着想,便有多少怨也该消了些吧,加之离别在即,惊鸿又惯会小意温柔的哄人,一来二去的,还能推拒不成,难怪刚惊鸿那般不舍呢,想是昨晚上久旱逢雨,情思正热,难舍的不是燕州城而是那芙蓉帐温柔乡啊。   只是不知可真如自己猜想的一般,想着,便吩咐周妈妈且不回府了,先去别院。   周妈妈自然知道夫人的心思,笑眯眯的正要让车夫改道,叶夫人却又道:“还是回府吧。”   周妈妈愣了愣小声道:“夫人怎又不去了?”   叶氏白了她一眼:“皎娘那身子本就娇弱,这又足足过了两月,凭咱们那位小爷的性子岂能善了,还是过几日再去的好。”   周妈妈顿时明白过来,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低声道:“可真是,六爷那身子骨壮实的跟头牛犊子似的,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眼前儿又是心尖儿上的人,素净一日都不易了,更何况足忍下两月,昨儿晚上只怕是一宿都不得闲呢。”   叶氏:“我今儿不去扰她,你走一趟吧,如今惊鸿去了京里,这一走少说也得几个月,虽说韩妈妈留在了别院,到底不是正经主子,加之她也上了年纪,又常日在内院,外院那些仆役小子们管不到,难免就懒散了性子,你去走一趟多少能震唬着些,让他们心里头有个怕的,别以为主子不在,便偷懒耍滑,不好正经当差。”   周妈妈:“是了,那别院大,六爷身边跟着人本就不多,哪里使唤的过来,内院还好,外院里的仆役护院大半都是牙行里送来的,之前六爷在也还罢了,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偷懒耍滑,如今六爷去了京里,李顺儿也跟了去,那些小子们没了怕的,不定就要翻天了。”   叶氏摇摇头:“翻天他们应该不敢,夜里头只怕免不得要吃酒赌博,这却是要不得的,那别院本就在郊外,院子多,地方大,夜里更需谨慎。”   周妈妈倒是听出了叶氏的意思,不禁道:“怎好端端的夫人忧心起这个来,倒是听闻咱们老爷来燕州任职之前,这燕州府内常有山贼盗匪打家劫舍,祸害百姓,闹得凶时人心惶惶,家家户户夜里都睡不得踏实觉,那些有钱的富贵人家更是雇了高手看家护院,这还是咱们老爷来了燕州,亲自去驻地借了兵,把燕州府四周百里之内的山林野地,清缴了几遍,把那山贼盗匪缴了个干净,这才有如今燕州百姓清平和乐的好日子,咱们老爷那周青天的名头,不就是从这儿来的吗,只咱们老爷在燕州府坐镇,那些山贼盗匪,哪还敢露头。”   叶氏道:“你怎糊涂了,想这世间的山贼盗匪哪有清缴干净的时候 ,不过就是官府清缴的厉害了,他们往旁处去避避风头,过后风声小了,难保不接着干那杀人越货的营生,毕竟那可是没本的买卖,来银子最快,那些人可没什么良善之心,只认白花花的银子,更何况小心无大错,惊鸿若在,我再不担心这些的,他如今不是回京了吗,皎娘又是他心尖儿上的人,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让我如何跟他交代。”   周妈妈:“若夫人实在担心,倒不如把那位接到咱们府里来,住上几月,等六爷从京里回来,岂不稳妥。”   叶氏点头:“我也是这般打算的,只是却要问问皎娘的意思,她若不肯,总不好勉强。”   周妈妈:“那老奴今儿去探探韩妈妈的口风,也让韩妈妈劝劝,那位跟韩妈妈倒格外亲近,想来韩妈妈的话总是能听进去的。”   周婆子未跟着叶氏夫人回府,而是从码头直接去了别院,脚一迈进别院迎头却瞧见一个熟人,不禁愣了一下:“这不是潘府同二爷吗,怎不在你家大爷跟前伺候,却跑这儿来了?”   同贵儿忙上前行礼:“您老可别埋汰奴才了,借奴才几个狗胆也不敢在您老跟前儿称爷啊,这不六爷瞧着奴才老实,抬举奴才,前儿跟我们大爷要了奴才过来,当几日差事,跟哥哥们学学本事,见见世面,若以后再往京里办差,也免得丢了我们家大爷的脸面。”   周婆子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小子倒是嘴巧油滑的紧,话说的滴水不漏,明摆着就是上回送玉家的冬郎少爷进京那趟差事办的妥帖,入了六爷的眼,这才要了他过来。   不过,这小子还真有造化,要知道如今李顺儿跟着六爷回了京,这当口六爷要他过来,不用想都知道,是有意抬举他顶李顺儿的差事呢,而李顺儿可是这别院里的大总管,若这回的差事当得好,往后说不准就把这小子带去京城侯府了,到那时可就真出息了,这人要是走运,不定什么时候撞个机会就能飞黄腾达。   便是周婆子心里都酸的不行,自家旺儿那机灵劲儿比这小子也不差什么,偏生没这小子的好运道,不然今儿站在这别院里当家的就是自家小子了,也是自己当日错了主意,觉着随玉家少爷去京里进学,也落不上多少好处,反倒这一路上山高水远,万一有个闪失可就悔不当初了,横竖在周府里当管事也体面的紧,便没争,哪想到,后面六爷对皎娘如此,若早知道,哪会让这小子占了先,说到底,同贵儿不过潘府的小厮,潘府虽是燕州望族,可到了京城却算不得什么,而自家夫人可是侯府的正经亲戚,且走动的又亲近,要不是赶上趟巧差得了个好机会,莫说接替大总管,便是这别院里打杂的差事也轮不上同贵儿啊。   不过,酸归酸,周婆子也明白,机会错过便是错过了,后悔也无济于事,如今同贵儿既能接替李顺儿,便再不是以往那个自己见了便能骂几句的小子了。   想到此,笑道:“这可要恭喜同二爷,往后若是腾达了,有什么好差事,可得提携提携你那旺儿兄弟。”   同贵儿倒也不推辞,笑道:“妈妈再这般称呼,是要折小的寿了,可不敢胡思乱想那些有的没的,只盼能办好六爷吩咐的差事,却也要借您老的吉言,至于旺儿兄弟又不是外人,您老放心,若往后真有什么好差事,指定先想着旺儿兄弟。”   周妈妈暗赞了一声,难怪这小子能入六爷的眼,年纪不大,说话做事真是周到妥帖,便自己也挑不出半分错处。 第159章 未醒还是又睡的   周婆子跟同贵儿唠了两句闲话, 便要往内院去,却被同贵儿拦下了,周婆子一皱眉, 瞪向他不满道:“六爷今儿走了, 我家夫人不放心大娘子,遣我过来瞧瞧,你倒拦我做甚?”   同贵儿忙道:“您老家莫恼, 奴才不是拦您,是这会儿进去了也见不着人,您这好容易跑了一趟,若是见不着正主儿, 回去夫人跟前儿怕也不好交差,若韩妈妈在也还罢了,偏巧今儿韩妈妈不在, 您这会儿进去, 可是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找不见。”   周婆子愣了愣, 不禁道:“韩妈妈怎会不在?”不是她大惊小怪, 而是韩妈妈本就是六爷为了皎娘特意从侯府接来的, 自皎娘进了别院,韩妈妈便一直在跟前儿,从未稍离,怎却不在了?要知道今儿可是六爷回京的日子, 六爷这一走别院里就剩下一个皎娘, 韩妈妈怎会放心。   同贵儿却瞧了瞧左右道:“秋日里天气躁,这一大早的您老又走了这么远的道儿, 想必口渴了, 可巧小子前儿得了些好茶, 妈妈若无旁的要紧事,不若赏小子个脸面,去尝尝。”   周婆子岂会不知他的意思,是有话说,想这大门处人多眼杂,到底不是说话的地儿,便点点头道:“这可是老婆子有口福,偏了你的好茶。”   说着随同贵儿进了侧面的外茶房,这外茶房是外客待茶之处,故此布置的颇为齐整,这会儿并无外客,茶房里自然无人。   同贵儿让着周妈妈进来坐下,真让人去倒茶,并亲自捧了过来,未见茶还罢了,这一见了周婆子真觉口渴上来,嗓子眼都发干,想自己这一早上便跟着夫人去了码头,到这会儿都近两个时辰了未喝一口水了,又是秋天,风干气躁的能不渴吗。   便不客气,接过来咕咚咕咚一碗都喝了下去,方觉舒服了,撂下茶碗道:“茶我吃了,你小子也别神神鬼鬼的了,有话赶紧说,夫人哪儿还等着回话儿呢,可不敢多耽搁。”   同贵儿:“您老别急啊,再急见不着正主儿,也不好回话儿不是。”   周婆子:“那也没功夫跟你小子这儿磨叽,快说,韩妈妈怎么不在?”   同贵儿:“这个小的昨儿来的时候,韩妈妈就没在别院了,听小子们是六爷派了韩妈妈去怀远县桑叶村取药了,前儿下半晌便动身了。”   怀远县桑叶村?周婆子愣了楞,这地儿她自然知道,桑叶村虽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小村子,可出了一位太医,那就不寻常了,这位张怀恩张太医告老回乡那会儿,周婆子还跟着老爷夫人上门拜访过,老爷还想请这位老太医来燕州城住的,却被老太医婉拒了,说自己年岁大了,不想折腾,就想着在老家里给乡亲们瞧瞧病,教教小孙子过活,听说只瞧病却不出诊。   倒是隐约听说两个月前,六爷去请老太医来别院走了一趟,当时夫人还纳闷呢,怎么好端端的去请这老头儿了,若是为了大娘子,六爷的医术难道都治不了?   过后没几日便闹了出来,方知是别院这位有了,这事说来也蹊跷,当日那孙婆子可是言之凿凿的说这位的身子极难有孕,哪知这样弱巴巴的身子,竟真怀上了,只是怀上了却不能要,若执意生结果便是一尸两命,想这位如今可是六爷心尖儿上的肉儿,哪舍得有半分闪失,一碗落胎药下去,胎是落了,两人之间好容易和缓的关系又回到了当初。   直到今儿早上,瞧六爷的精神气,夫人方猜测两人是不是冰释前嫌了,这才特意遣了自己过来探探韩妈妈的口风,哪知韩妈妈竟去了桑叶村,这就更蹊跷了。   越想越想不通,周婆子不禁道:“取药?取什么药?”便真是取药,也用不了三日吧,前儿重阳节走的,今儿这会儿还没回来,可不正好三天吗,什么样的药还得等上三天,莫非是仙丹不成。   同贵儿摇头:“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不过昨儿听李管事的话音儿倒像是六爷故意指派了这么个差事,为的是把韩妈妈她老人家支开几天。”   周婆子:“这可越说越不靠谱了,六爷做什么要支开韩妈妈。”   同贵儿却是目光一闪,嘿嘿乐了,凑到周婆子跟前儿低声道:“之前小的虽一直跟着我们家大爷当差,可我们家大爷常往这边儿走动,这别院里的事儿,小的也多少知道些,韩妈妈虽说是六爷从侯府接过来的,却跟内院这位极投缘,真心实意的侍奉这位,便是连六爷这个正经主子都靠边儿了。”   周婆子:“这个用你小子说,当谁不知道呢,这跟韩妈妈去桑叶村取药什么干系。”   同贵儿:“干系就在这儿呢,您想啊,韩妈妈本就心疼这位,又赶上落胎伤了身子,岂非更要谨慎小心了,这一谨慎小心可不就讨了六爷的嫌吗。”   周婆子倒是想不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牵扯,遂有些不耐道:“ 你小子倒是说不说?不说我可走了。”说着就要起身。   同贵儿忙道:“您老别急啊,韩妈妈心疼这位自然不能由着六爷的性子来,想那寻常妇人便生孩子,做大月子也就四十天两口子便能同房了,可这位的小月子硬是养了足两月,韩妈妈还劝着六爷再等等,这当口偏又赶上六爷得回京去,一来一去少说也得好几个月,赶上事儿不顺的话半年一年也有可能,您说搁哪个男人能忍得下。”   周婆子这才恍然,可不是吗,皎娘身子不好,先头韩妈妈就极用心,又逢落胎伤了身子,这小月子自然格外谨慎,想是怕六爷性子上来,不管不顾的折腾,有意无意挡着二人亲近了吧。   其实六爷真要强来,韩妈妈也是挡不住的,再有体面说到底也是主仆有别,只不过,有韩妈妈在跟前儿,总不能尽兴,再有,这两个月皎娘的境况,六爷若想在走之前行事,怕是要使唤些手段才行,有韩妈妈在,却不方便,这才寻了取药的借口把人远远支了去,碍眼的韩妈妈不在跟前儿,才好由着性子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想到此,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谁能想到六爷这样的小霸王,有一日竟为了个女子,连韩妈妈都觉碍眼,需得绞尽脑汁寻个借口支开。   忽想起今儿早上六爷那神采奕奕一副吃饱喝足了的样儿,周婆子不免替皎娘捏了把汗,也不知昨夜里六爷撒开了欢的折腾,她禁不禁得住,那样的弱巴巴的身子骨,别又折腾坏了。   想到此却又觉自己想多了,若把人折腾坏了,哪里还能放心走,就瞧六爷对皎娘那稀罕劲儿,真有不好,只怕就算抗旨也得留在燕州府了。   正想着,忽听外面车马声传来,同贵儿嘿嘿一乐:“想是韩妈妈回来了,小的也不用讨您老的嫌了。”说着快步出了茶房往大门外去了。周婆子自然不能再坐着,急忙跟了去。   韩妈妈自然知道同贵儿是来替李顺儿的,虽这小子年纪不大,却也给了他当管事的体面,不会特意为难,跟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瞧见周婆子却微微一愣。   周婆子忙上前道:“六爷去了京里,我家夫人有些不放心这边,遣了我过来瞧瞧大娘子……”说着话便随在韩妈妈身后一并往内院去了。   同贵儿瞧着两位进了内院,方抬脚往花园子走去,这园子大的紧,好在各处角门都有婆子值守,还算严谨,却也得盯紧些,别看这些老货在主子跟前儿老实勤快,背过身儿可就说不定了,旁处也还罢了,这花园子的各处角门连着内宅,万不能出一丁点儿差错。   而这次六爷抬举自己,指了差事,可是自己做梦也想不到的好机会,说不准往后自己就能飞黄腾达了,但同贵儿也明白,自己得当好了这个差事,若有个差错,别说飞黄腾达,只怕自己这条小命都保不住。   不说同贵儿这儿如何小心谨慎当差,且说韩妈妈进了内院,内院里倒是安静,两个婆子正在洒扫院子,怕声音大了吵醒屋里的皎娘,刻意压着扫帚,廊下菊花依旧开的好,映着日头一片金灿灿的,两个小丫头坐在廊凳上,边看花边翻花绳消遣,见韩妈妈回来丢了手中花绳,上来见礼。   韩妈妈往窗扇那边瞧了一样轻声道:“这是未醒呢还是刚又睡下了?”   听韩妈妈一问,那两个小丫头却低下头,呐呐的回道:“是,是未醒呢?”两人都有些脸红,竟是有些羞臊不好意思说似的。   韩妈妈转念一想便又问:“六爷何时走的?”   两个小丫头道:“李管事寅时正便来了,在窗外禀了说船在码头候着呢……”说着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俏脸更红了几分,顿了顿方又道:“李管事禀了四五回,六爷方起身,走的时候已近卯时。” 第160章 竟是想不起来了   韩妈妈抬头瞧了瞧日头, 心里略估算了一下,六爷近卯时方动身,而这会儿大约巳时初, 也就是说, 皎娘刚睡了两个时辰。   而六爷这回把自己支出去是为了什么,韩妈妈心里明镜儿似的,他是嫌自己在跟前儿, 不能尽兴,其实韩妈妈也不是真没眼色,非要拦着两人的好事,她是担心皎娘的身子未好全, 六爷一个忍耐不住,落下病根儿便更不好调养了,毕竟女子落胎最伤元气, 皎娘又是如此一个娇弱的底子。   可她也并非不通情理, 莫说他们这般年轻, 便是那经年的老夫老妻, 若男人远行两口子也势必要亲近亲近, 此是人之常情,韩妈妈如何不明白,更何况,六爷待皎娘那心, 虽说过了不少日子, 却丝毫未见变淡,反而更热烫起来, 瞧那意思竟是一时一会儿都离不得, 这当口偏要回京, 若再不让他亲近,怕是真要抗旨了。   再一个,韩妈妈也是真有些担心两人的境况,看似平和,实则暗涛汹涌,说到底男女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皎娘如今这般也是一时想不通钻进了牛角尖罢了,俗话说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房内事自然房中解决最好,房事和谐了,多少怨多少恨许就消了。   故此,韩妈妈也便顺着梁惊鸿的意往那张怀恩处走了一趟,那张老头别看年纪大,却是个极通透的,只一见韩妈妈不用说便明白了原委,留韩妈妈在药庐中歇了一宿,转天一早,随便从架子上拿了盒药丸子,打发着韩妈妈回来了。   韩妈妈可是通药理的,接过药盒子只瞧了一眼,便知是最寻常不过用来调养气血的,不免好笑,却也并未说破,而是收下药,辞了回来。   这会儿听两个丫头的话,韩妈妈也不由有些担心,忙进了屋到寝室里去瞧皎娘,一进寝室便嗅到那股熟悉的味道,韩妈妈下意识往床前的香几上看去,果然那张梅花香几上,青玉双耳香炉里袅袅线香如丝如缕,散在寝室中,正是六爷特意为皎娘配置的香药,是用远志、当归、佛手、栀子、红景天、陈皮等药草精心配置,有安神助眠的奇效,因皎娘睡眠不佳,寝室内一直燃的此香,只不过今儿这安神香中似是还有些旁的……虽已淡不可闻,但韩妈妈通药理,又是惯常侍奉在皎娘身边,便是淡不可闻,却也嗅出了几分异样。   韩妈妈轻步移到那香几旁,拿起香几下的银挑,挑开那青玉双耳香炉上的铜篦,轻轻拨了拨炉内的香灰,顿时一股奇香隐隐透出,而这股奇香,韩妈妈也并不陌生,因以前六爷是用过的。   那时皎娘刚进别院不久,受六爷威逼胁迫无奈之下方屈服,本就不情愿,加之身子又与旁的女子有所不同,房事上便艰难些,怕她吃痛不喜,六爷便寻来个方子,配了香丸,韩妈妈记得有个奇怪的名儿叫闺情丸,是一味催情之香,却只对女子有效。   先时用过几回,后来两人之间相处和缓了,便收了起来,这次翻出来使唤大约是怕皎娘心中不愿,闹将起来却不能顺心如意。   只是如此一来,怕是折腾的不善,想到此,韩妈妈忙走到床边儿,轻轻拨开床帐往榻上瞧了瞧,这一瞧倒放了心,皎娘脸朝里侧躺着,双目阖着,气息平稳,睡得极安稳,可见并无大碍,巴掌大的小脸上尚有隐约未褪尽的潮红,似淡淡春色凝在皙白的俏脸上,衬着拖在枕畔乌压压的一捧青丝,愈发显得眉如翠山,面似桃花,好看的紧。   大约是睡得热了,微微动了动身子,锦被滑落下些许,露出青丝下一截颀长雪白的脖颈,瞧见那脖颈,韩妈妈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凝如霜雪的脖颈上,星星点点的痕迹,一个挨着一个,一个叠着一个,似是雪地里开的密密匝匝的梅花,一直延到臂膀处,没入锦被之下。   不用想也知道锦被之下必也是一样的,韩妈妈不禁微微蹙眉,心道,这可真是心里多难舍下,才这么着恨不能把人吞了去,这身子上必是没一块好皮了,想彻底养好怕是没有半个月是不行了。   又从锦被中拉了手腕出来,号了号脉,脉息沉稳安和,松了口气,把手腕放回被中,重新理好帐幔,方出了寝室。   周妈妈正在廊下候着呢,见韩妈妈终于出来了,忙上前问:“大娘子可还好?”   韩妈妈点点头:“睡得还算安稳,脉上瞧着也无大碍。”   周妈妈也是大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韩妈妈见她这样不免好笑,却也知道周妈妈如此,大约是叶氏夫人一早上见六爷精神焕发,心中猜到一二,怕又把人折腾坏了,这才一大早便遣了周婆子来探消息,除了探消息,只怕还有话说。   想到此,便道:“妈妈若无事去我屋里坐坐吧。”   此言正中周婆子下怀,忙一叠声应着跟韩妈妈去了,韩妈妈住在旁边的跨院里,屋子不大却收拾的极干净爽利,让着周妈妈在炕上坐了,小丫头上了两盏香茶来,韩妈妈方道:“夫人哪儿可是有什么话要交代?”   周妈妈忙道:“不是交代,事我家夫人让我来跟您老商量商量,这一晃眼的功夫就入冬了,咱们燕州不比京里,地处北地,春夏还好,到了冬底下可冷得紧,慢说大娘子这样的身子骨,便是我家夫人也经受不住,一入冬便轻易也不出门了,更何况这别院又在郊外,比城里更冷了十分去,若是落了雪,道路都不通,到时便夫人想照应着,怕也是有心无力,再有,虽说咱们燕州府还算安生,可就怕万一呢,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六爷哪儿夫人也不好交代。”   韩妈妈:“夫人的意思是想让大娘子搬回城里去?”   周妈妈点头:“夫人是这个意思,一个是冬天郊外冰天雪地的,怕冻了大娘子,再一个六爷如今回了京,这边偌大的园子,只大娘子一人住着,难免孤清,也怕不安生,倒不如搬到我们府里住一阵子,比这边暖和,还能跟我们夫人说话解闷儿,免得大娘子一个人多想多思的,倒添了症候。”   韩妈妈:“夫人倒是想的周全。”   周妈妈:“我家夫人是这么想的,就是不知大娘子心意如何,大娘子那性子妈妈也是知道的,若她不点头,怕是我家夫人出面也不顶用。”   韩妈妈这算是听明白了,叶氏遣了周婆子来是想让自己说服皎娘搬到周府去,心中略沉吟了片刻,其实韩妈妈也觉着这个主意不错,想这燕州本就地处北地,北地的冬天可是天寒地冻的,尤其这边还是郊外,虽有不少园子,却都是燕州府那些富贵人家的避暑之地,早的也是开春天暖和了才会搬过来,大多人家只暑月里来住上一两个月,等一立秋便搬回城里去了。   而如今这郊外的园子虽多,却大都空着没人住的,只留下几个仆役看门,等来年一开春,再让人来重新收拾打扫,也就她们这园子里人多些。   想了想,便道:“这件事儿我也不能擅自做主,还需问过大娘子的意思,若大娘子点头应了,搬回城里倒也周全。”   周妈妈等的便是这句话,忙道:“大娘子对您老最是敬重,只您老开口,想来此事便成大半了。”   韩妈妈:“你也别这么说,到底如何,等我问了大娘子的意思再说,还不知大娘子这一觉得睡到什么时候呢。”   周妈妈心道,就瞧六爷走时的那精气神儿,估摸着里面那位这一觉不定的睡到下午见了,不然就六爷那样的体力,又折腾的尽了兴,一时半会儿哪歇的过来啊。   周妈妈到底还是保守了,皎娘这一觉哪里是到下午,是一直睡到了天擦黑,这还是韩妈妈怕她睡得太久睡迷了,耽搁了膳食用药,硬是把她叫醒的。   刚一醒来,睁开眼皎娘有些心神恍惚,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半晌儿方渐渐清醒过来,略一动便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绵软无力,只坐起来这样再简单不过的动作,都几乎费了全身的力气,还得韩妈妈帮忙扶着方勉强坐了起来。   皎娘早已不是当初的未经人事,跟梁惊鸿这么久的日子了,自然极清楚自己这种状态是从何而来,只是怎她竟没什么印象?   她拧着眉头底细想了想,恍惚记得他抱着自己在那楼阁上登高赏菊,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肉麻的话,具体说了什么却记不得了,好像是被他硬喂了一些酒,她记得那酒有些甜甜的还有淡淡的菊花香,然后回了寝室,再然后……   想到此,俏脸忽的一红,便是想不太清楚了,却影绰绰的记得一些,到了这会儿,便皎娘再傻也知道自己着了梁惊鸿的道儿,更何况他这手段先前便使唤过,自己哪里能不知。   想明白这些,皎娘忽有些绝望了,自己便再怎么反抗,到底也是斗不过梁惊鸿的,因那男人根本毫无底线,他不会顾及身份,怎样卑劣的手段都使的出,自己不理会他,他便死缠烂打,自己想与他划清界限从此再无干系,他便下药逼自己就范,他不会放过自己的,除非死,而自己又怎敢去死?   而这样一来,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反抗都成了笑话,或许在梁惊鸿看来,是情趣也说不定,皎娘忍不住悲从中来,自己身上不容忽视酸疼绵软,一再提醒她,她跟梁惊鸿之间绝无可能划清界限,永远也不可能。 第161章 王云儿捉奸   皎娘足足在炕上躺了三天, 方能下地走动,韩妈妈也与皎娘说了叶氏的意思,见皎娘咬了咬唇并未做声, 便知是心里不乐意去了, 想来仍是心有芥蒂,韩妈妈微微叹了口气道:“若大娘子不想挪动,便在这别院中也好, 回头让人把东边的暖阁收拾出来,等入了冬搬过去,那边通着汤池,比这边儿暖和, 大娘子如今这身子可禁不得寒凉。”   皎娘也知道韩妈妈是为自己的身子着想,轻声道:“劳妈妈操心了。”   许久未开口说话,这一开口声音沙哑难听, 皎娘自己都有些不适应的愣了一下。   韩妈妈倒是欢喜非常, 好歹这是开口说话了, 比前头一句话不说, 可强多了, 忙道:“大娘子不用跟老奴客气,这本不算什么大事,只不过有些事大娘子还需自己想开些才好,想人生在世哪有事事都如意的, 有时候啊往前想怎么也想不通, 不若退一步再想,许就海阔天空了也未可知。”   海阔天空?皎娘不免往窗外瞧了瞧, 晌午时候天气和暖, 开了窗扇也并不觉着冷, 正好瞧见外面连廊下开的一片金灿灿的菊花,再往上瞧是青沉沉廊檐圈住的四角天空,算起来她在这个小院里住了也就几个月吧,可她却总觉着好像过了经年之久。   而再往后或许仍会一直一直住在这个小院中,看着窗外这片四角天空,直到老,直到死,她从未想过什么海阔天空,也没必要去想那些。   她认命了,她是真认命了,经了这许多事,她依旧逃不过那个男人的掌握,不认命还能如何……   韩妈妈高兴不过一瞬,却见她眼中仿如一潭死水般无波无澜,又不免一叹,即便望着窗外,也是呆呆的毫无神采,这哪里是好转的迹象,看起来是自己想多了,即便六爷临走之前成了事,却依旧于事无补,这男女之间最怕的不是恨不是怨而是不在意,就如皎娘如今这般,年纪轻轻的心里没了想头,这日子一眼能望到头儿,还有什么意思。   肚子里胎没了,连带皎娘这个当娘的魂儿也丢了,不成,不能眼瞅着她这么死气沉沉的过日子,长此下去可不得了,想到此,韩妈妈道:“今儿暖和,要不老奴陪着大娘子去园子里走走,听丫头们说院子里的秋海棠开了,这廊下的菊花再好,日日瞧也难免腻烦,不若去瞧瞧那秋海棠,也换个样儿。”见皎娘没反应,便又指了指地上趴在脚踏上的雪团子:“这小家伙可是在这儿一早上了,大娘子瞧瞧它这样儿,眼巴巴盼着出去玩呢。”   皎娘方略低头看去,果然雪团子一双眼巴巴的望着自己,见自己看向它,小鼻子一皱汪汪小声的叫了两声,像是真听懂了话一般,还用它圆绒绒的脑袋在皎娘的绣鞋上蹭啊蹭的撒娇。   那可爱萌萌的样儿,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皎娘弯腰把雪团子抱了起来,手抚了抚它背毛,雪团子张嘴伸出舌头来舔她的手,它的小舌头温温软软的,舔了一会儿,便抬起脑袋来往窗外汪汪叫了两声,黑亮的眼珠忽闪忽闪的充满渴望。   不知是不是落了胎的缘故,竟是瞧不得这样的小东西,皎娘一颗心都跟着软了下来,微微点了点头。   韩妈妈大喜,忙令丫头取了斗篷来与她披在身上,虽说不冷,也当谨慎些,毕竟她小产过后,身子尚未完全养过来。   花园子西边依着湖石种了一片秋海棠,虽比不得牡丹芍药妍丽,却也开的多姿多彩,尤其叶色褐色中伴着淡淡的紫红,乍一看去倒像含羞少女腮边染的红晕,有种别样的柔媚。   韩妈妈令人在湖石旁的廊凳上铺了厚厚一层毡垫,扶着皎娘坐了,正好一侧身便能瞧见那片柔媚的秋海棠,此处前面正对着花园的月洞门。   那月洞门外便是客院,如今梁惊鸿回了京里,别院里也没了外客,天黑了仍会上锁,有专人值守,白日里却打开来,方便洒扫收拾花卉的仆役出入。   若不是有人闯进来,皎娘还真不知对面的月洞门竟连着客院的,事实上,她虽在这别院中住了数个月之久,却大多都在内宅的小院中,极少出来,加之这别院大的紧,一进进院落,仿佛深的没有尽头,哪里弄得清楚都是做什么的。   而在这别院之中,除了韩妈妈跟内院里的婆子丫头们,偶尔叶氏过来瞧瞧之外,便没旁人了,今儿却忽闯进了个生人,应该说不算生人吧,毕竟之前见过一次。   闯进来的是个穿着小厮衣裳的,还当是外院的小子,直到瞧清楚脸,皎娘方认出来是王云儿,五官虽不算多美,皮肤却白,大眼圆脸,若不是眉眼间有些明显的刻薄之色,倒也算出挑。   皎娘先开始并未认出来,因她气势汹汹的跑进来,一进来就插着腰骂自己狐狸精,那样子真如街上的泼妇一般,只认出是个女的,五官有些熟悉之感,不过瞧见紧跟着后面气急败坏跑来的潘明成,便想起来了。   皎娘自是认识潘明成,之前去潘府的时候,便照过面,后来潘复被梁惊鸿算计参股那个医馆,中间牵头的也正是潘明成,皎娘想不记着他都难   潘明成一来,抓住那指着自己鼻子骂的泼妇声色俱厉的呵斥,皎娘方想起来这似泼妇一般的人,正是那日蹴鞠场的凉棚里死活看自己不顺眼的姑娘,好像叫王云儿,是潘明成的表妹,听叶氏略提过几句,说两家有意亲上做亲,只是一直未挑明。   却不知为何,潘府忽然变卦了,传到王云儿耳中,疑心潘明成被外头的狐狸精勾引,移情别恋方生出毁婚之心。   王云儿的性子刁蛮,哪肯就此罢休,便寻人扫听潘明成近几个月的行踪,因潘明成常往别院来走动,思来想去便琢磨到了皎娘身上,加之把身边小厮同贵儿也遣派了过来,更觉着抓住了实证,跑来别院打算着捉奸。   若皎娘跟往日一般在内院里,王云儿便想闹也找不见人,内院把守森严,岂是她一个外人能闯进去的,而之所以这回她能进来,也是跟着潘明成来的。   梁惊鸿这次回京走的匆忙,别院里丢下了许多未尽的杂事需料理,譬如杂耍班子,南楼月的戏班子以及一些歌舞伎馆中伶人,因北国的使团之前一直住在别院,这里便俨然成了接待的驿馆,那北国的贤王又不是个能消停的,恨不能夜夜笙歌,故此除了戏班子杂耍班子还弄了许多歌舞伎馆中的伶人来,还有明楼的两位行首,自蹴鞠那次之后,便跟着来了别院侍奉,及到使团启程,贤王殿下扬长而去,却丢下了这些人在别院之中。   赶上皎娘有孕落胎这些事,梁惊鸿根本没心思料理这些,便都搁在了一边,直到他这次进京前方留话让潘明成料理。   南楼月的戏班子还好说,正好她前些日子跟梁惊鸿请辞,说要回南边去,梁惊鸿也应下了,本来当日从南边把南楼月弄来,便是为了迷惑潘复,把皎娘弄到手,如今潘复早不知跑那个犄角旮旯缩着去了,皎娘也成了梁惊鸿的人,南楼月的任务达成,还把人拘在燕州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再一个,梁惊鸿此次已打算好了,回京安置妥当便要带皎娘一并回去,毕竟他的身份不可能一直在燕州,既丢不开手,自然要带在身边时时都能见着人才行,再有,也得为往后打算,他可舍不得皎娘如此没名没分的跟着自己。   戏班子是南楼月的人,她一走自然也就跟着走了,倒没什么麻烦,杂耍班子跟歌舞伎馆的人也好料理,结算了银子赏钱散了便是,这些同贵儿出面也能料理了,只是明楼那两位行首却有些麻烦,因忽然说有了身孕,便不好再回明楼去了。   她们可是一直侍奉的贤王殿下,若有了,必然是那贤王的骨血,也就是北国皇族血脉,即便她们身份低微,怀上皇族血脉也不一样了,同贵儿便接替了李顺儿的大管事之位也没资格料理这事,梁惊鸿又急需回京,便只能交与潘明成了。   潘明成虽无官职,却是燕州望族潘府的嫡长孙,而燕州府的明楼亦是潘府的本钱,潘明成作为少东家,料理此事最妥当不过。   潘明成今儿来别院便是为了此事,之所以来客院,也是因那两位有孕的行首目前正暂居客院之中。   此事因涉及北国贤王殿下名声,故此瞒的极紧,外人并不知晓,明楼那两位艳名远播的行首忽然失踪竟是在这别院之中养胎。   潘明成此次来便是把这两人悄悄挪到驿馆去,待贤王殿下那边传了话来,再做料理。   哪知王云儿竟偷偷跟了来,还假扮成他的小厮混了进来,却因那两个行首住的院子有些偏,潘明成急着把人挪到驿馆中,难免走了快些,王云儿在后面躲躲闪闪的,不一会儿便跟丢了。   虽跟丢了潘明成,这别院却是没错,王云儿更认定了自己的猜疑,谁不知如今小侯爷跟着使团回京去了,这别院里除了那个病秧子一样的狐狸精,还能有谁,表哥趁着小侯爷不在跑这儿来除了寻这狐狸精幽会还能为了什么?   王云儿越想越觉着自己猜疑的对,这是正好抓住了表哥跟那狐狸精的奸情,本就对皎娘勾上小侯爷心怀嫉恨,如今更是咬牙切齿,恨不能活嚼了皎娘方能解恨。   也是她的运气,误打误撞的撞到了这边来,正巧从月洞门望见了花园里正坐在廊凳上的皎娘,越瞧皎娘那个娇弱的样子,心头越是气,火冲脑门子哪里还有什么顾及,便直接撞了进去,插着腰便大骂起来。   好在那两个行首住的院子,就在旁边,花园子里这一吵闹,便传进潘明成耳中,潘明成倒没听出是王云儿,却听见了韩妈妈的声音,真是唬了一大跳,以为皎娘这儿出了什么事,忙丢开那两个行首跑了过来。   谁知一进来,便瞧见被两个婆子挡下的王云儿,正在那儿插着腰指着廊子上的皎娘骂呢,什么狐狸精不要脸的,专门勾引男人的下流胚子……那话骂的极溜,哪里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真是比街边儿上那些泼妇还要粗俗。 第162章 一阵心惊肉跳   那话粗的, 潘明成这个男人听了脸上都有些热辣辣的,急忙怒声呵斥:“闭嘴。”谁知没看见潘明成还好,这一见了潘明成, 王云儿更觉捉到了实证, 刁蛮性子上来,越发撒起泼来,大声嚷嚷着:“我就说表哥怎么忽然要毁婚了, 原来真是被这狐狸精勾了魂儿,好啊,你们这是趁着她男人不在,私自在这儿幽会……”根本也不怕潘明成的呵斥, 反而越说越不像话。   说的潘明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难看,下意识往廊上瞄了一眼,却正瞧见皎娘眼中那似有些厌憎嫌恶的目光 , 顿觉脸上无光, 羞臊的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心中怒上来, 抬手一巴掌恨恨挥在王云儿脸上, 啪一声脆响。   大约没想到表哥会出手打自己,王云儿呆愣一瞬继而回过神来,哪里肯依,竟是疯了一般往潘明成身上撞了过来, 嘴里还嚷嚷着愈加不堪入耳的话。   便是韩妈妈都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这样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满嘴里□□粉头的, 真真让她开了眼, 这王家可真出息啊, 养出这么个不着四六胡作非为的女儿来,想不败家都难。   这潘府倒是聪明,大约是看透了王家的德行,这才不顾亲戚情面,毁了婚约,这样的媳妇分明就是灾星,谁家娶了谁家倒霉。   这王云儿不管不顾的撒起泼来,潘明成一个大男人,既顾及着男女有别,还有表兄妹的关系,不好跟她撕扯,一来二去的便有些招架不住,旁边跟着潘明成的也都是男人,又认得王云儿,哪敢上手,王家人可不是讲理的,回头闹到潘府,主子怪罪下来,还不是他们这些下人倒霉。   韩妈妈本要出声却见同贵儿赶了过来,到嘴的话便咽了回去,她是想看看同贵儿如何料理此事,既是六爷瞧上的人,想来不会是个没手段的。   果然同贵儿未让韩妈妈失望,进来之前便已有了准备,一并带了四个壮实婆子来,进到花园便吩咐:“给我把这疯婆子的嘴堵了绑上,敢趁着六爷不在来别院闹事,是活腻歪了,当这燕州府没了王法不成。”   那四个婆子本是花园里洒扫打杂的,最是有力气,得了管事吩咐,哪敢怠慢,一起往前拉胳膊拽腿的便把王云儿按在地上捆了,不知从哪儿抽出个破汗巾子团吧团吧塞到了王云儿嘴里,堵了嘴王云儿两个眼睛目眦欲裂的瞪着同贵儿,那目光先是不敢置信,接着便恨不能把同贵儿千刀万剐了一般。   同贵儿只当没瞧见,挥挥手:“把这疯婆子先绑到柴房里,过会儿去请衙差大哥过来这疯婆子带去衙门问罪。”   那四个婆子应一声,拖拽着唔唔叫的王云儿便往外走,眼瞅就要拖出花园去了,潘明成忙道:“且慢。”那四个婆子方停下来疑惑的看向潘明成。   潘明成咳嗽了一声道:“一会儿我回府正巧路过府衙,顺道把这疯婆子送去府衙便是,也免得再劳动小子们跑一趟了。”   韩妈妈目光一闪道:“如此,便劳动潘大爷了。”   潘明成忍不住脸上发烫,羞臊的都不好意思往廊子这边看,只微微低下头:“妈妈客气了。”   韩妈妈却又道:“这疯婆子我瞧着倒有些面善,似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刚她那嚷嚷的胡言乱语中竟似认识潘大爷,莫不是相熟之人吧。”   潘明成一张脸都有些僵住了,半晌方道:“ 妈妈说笑了,这样的疯婆子,明成怎会相熟。”   韩妈妈点点头:“不是相熟之人便好,若真是认识,送去衙门便有些不妥了,横竖总的讲个人情不是。”   潘明成呐呐半天,方勉强应承了过去,韩妈妈也并非故意为难他,只是觉得他一个大男人,竟是连个女人都治不住,委实让人瞧着心中起火,这才拿话挤兑了他两句。   见皎娘从廊凳上站了起来,便也不再跟潘明成啰嗦,扶着皎娘回内院去了,这边只留下潘明成同贵儿跟那四个婆子以及被堵了嘴捆住还不停挣扎的王云儿。   潘明成站在原地愣愣盯着那边连廊尽头的腰子门,良久不语,直到同贵儿低声唤了声少爷,潘明成方回过神来,看向同贵儿冷声道:“你怎么当差的,混进个大活人来都不知道,这是未出事,若是出了事,你这奴才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同贵儿忙道:“是奴才一时失察,那些看门的以为是少爷您的人,便一并放了进来,哪知竟是……”说着顿了顿终究未说出表小姐三个字。   说实话虽说主子的婚姻大事轮不到他们当奴才的说三道四,可举凡跟着大爷的谁不知道这王云儿什么德行,在夫人跟前儿收敛着性子,装贤良淑德,一个劲儿讨好,背过身来便是母夜叉。   这王云儿自小被宠溺的刁蛮任性,加之她爹吃喝嫖赌不务正业,成日里正事不理,只管寻花问柳,房中乌七八糟,什么家里的丫头,外面花楼的姑娘,只瞧着顺眼的便弄进府中收房。   王云儿的亲娘虽是正房却不知自持自重,加之王云儿的爹混账,只瞧上的便一味宠着,内宅中未立下规矩,故此那些小妾并不惧怕正房,以至于在王家正房跟小妾们对骂都是寻常事。   王云儿自小听的多了,便也耳濡目染的学会了,平日好歹知道收敛着,不露出来,可一旦性子上来,便顾不得了,撒起泼来,什么难听的糙话儿都说得出口,且心黑手狠,尖酸刻薄,总之没一处好的。   同贵儿在王云儿手下可是没少吃亏,光挨的巴掌都不知多少了,之前是顾忌着万一少爷娶了王云儿,便是当家主母,得罪了她哪有好果子吃,只能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   如今他同贵儿得了六爷抬举,往后便是这边的人了,莫说潘府如今已经打消了跟王家结亲的念头,便是少爷真娶了这母夜叉,也管不到自己身上了,赶上这个好机会,岂不正好出口恶气。   更何况韩妈妈在哪儿眼巴巴瞧着呢,韩妈妈是什么人,那可是侯府里都有体面的,这样的妈妈竟由着王云儿吵闹半天都未出声,自是有心瞧瞧自己有没有胆子,敢不敢管这可能是自己前主母的王云儿。   同贵儿心里明白着呢,自然不会留手,直接便让婆子把王云儿捆了,只是王云儿的身份在哪儿摆着,在少爷跟前儿到底有些话不能说的太过。   潘明成自然知道同贵儿的意思,瞥了他一眼道:“留心去当你的差事吧,底细些,莫出差错,南楼月若走便由着他走。”说着微微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四周:“再过几个月,这别院想必也要空下来了,他待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   同贵儿听了这话,心中不觉一跳,少爷这意思再明白不过,莫非小侯爷再从京里回来,便是要接人走了,若果真如此,可真是一步登天了。   谁能想到,内院这位一个嫁过人的,竟然还有这样的大造化,可见这人真是命啊,命好的,怎么着都是富贵,命不好的,任你如何上蹿下跳的折腾,也没用,只是不知小侯爷接了这位去,是带回侯府还是另寻一处宅子安置呢?   想到此,同贵儿不禁暗暗摇头,自己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只要认准了一件事,从今儿往后内院这位大娘子便是自己的主子,她去哪儿,自己去哪儿不就结了。   同贵儿这小子能有如今的机缘造化,真不是全靠运气,不说别的就他心里这股子明白劲儿,便不是常人能比的,心里明白,有上进心,做事稳妥,又拎得清自己的身份,并不一味的攀高枝,这样的人想不出人头地都难。   眼瞅着大爷带着王云儿上马车往燕州城去了,同贵儿真替大爷松儿了口气,就王云儿这样又糊涂又蠢的,谁摊上谁倒霉,这就是一个粪坑,大爷摆脱了这桩婚事,娶谁都比一头扎进粪坑里强。   潘明成到底跟王云儿是表兄妹,虽说一直不待见这个表妹,好歹之前两家暗许过婚事,潘明成便再不中意,也知道这个表妹或许会是自己未来的妻子,便她今日如此泼妇一般的行径,几乎败光了他心里本就不多的那点儿情份,依旧不会真把她送进衙门里去问罪。   同贵儿所言虽有些吓唬的成分,若较真儿的话也算有理有据,王云儿跑去别院里大闹,论罪的话,一个私入民宅意图不轨是脱不开的。   若论身份,她王家祖上不提,毕竟已过了几辈子,只说如今在这燕州府中也算是个家道中落的破落户,若不是母亲暗中帮扶,怕是如今这样的体面也撑不下去的,而云儿却并无自知之明,性子跋扈刁蛮,在外头常因琐碎小事与人争执吵闹,只还当王家是祖上风光的时候,由着她仗势欺人,却不知人家忍让也不过是看在潘府的情面儿上罢了。   这还罢了,好歹的潘家还有几分情面,可王云儿却招惹上了皎娘,蹴鞠场上便潘明成未在跟前儿,过后也听说了自己这个表妹处处针对皎娘,说的话更是句句带着刺儿,她是真把自己当成大家闺秀了。   说句不好听的话,便她王家祖上最风光那会儿,跟侯府那也是天差地远,她以为皎娘出身寻常,没根没叶的就好欺负了,简直可笑,皎娘出身是寻常,可她却是惊鸿兄的心尖儿子,想惊鸿兄何等身份,什么脾性,在皎娘跟前儿都常常做小伏低的,舍不得她受丝毫委屈,她王云儿又算什么东西,竟当着那么多人对皎娘冷嘲热讽。   皎娘性子恬淡或许不与她计较,但惊鸿兄哪里会不计较,不然转过天,祖父为何叫了父亲去商议自己的婚事,想自己跟王云儿的婚事,虽未挑明,却一直是两家默许之事,祖父先时未反对,如今却忽然了父亲商议自己的婚事,意思再明白不过,也从那日起,整个潘府再无人提及这桩婚事,王家那边大约听到了消息,舅舅也来府里闹过几次,却被父亲弹压了回去。   本以为王家识趣 ,这桩事过去了,哪知王云儿竟尾随自己跟到别院大闹,真不知她怎会找上皎娘,想起她刚指着皎娘大骂狐狸精的情景,潘明成便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 第163章 忽然转性了   潘明成未敢把王云儿直接送回王家, 他那个舅舅是个混不吝的,不然也生不出王云儿这样糊涂的女儿,且正对自家毁婚之事不满, 再瞧见王云儿如今的狼狈样儿, 不定要怎么闹呢,自己倒不是怕舅舅闹事,只是这本不是什么光彩事, 闹出来实在丢人,王家能破罐子破摔的不要脸面,潘家却不成,因此他把王云儿带回潘府交给母亲料理。   潘明成这招着实聪明, 要说王云儿最怕的人既不是她爹也不是她娘,而是这个嫁到潘府的姑姑王氏,或许是这个姑姑嫁到大家宅门之后, 腰杆子硬, 威势大, 从小王云儿便怕这个姑姑, 只这姑姑一个眼风扫过来, 王云儿便打从心里发憷。   因此在王氏跟前儿,她那刁蛮的性子都老实的收拾起来,不敢放肆。   王氏听儿子说了今日的事,真真被自己这个侄女气的心肝儿疼, 这做的什么混账糊涂事儿, 还嫌她惹的事少不成。   一想起她竟跑去别院闹,王氏便觉一阵阵眼前发黑, 这还真是自己的冤孽, 怎么偏生有这样糊涂的娘家哥哥跟蠢如猪的侄女, 对自己没助益也就罢了,还上赶着扯后腿。   想到此,对自己娘家愈加心冷,看着眼前明明做了错事却仍一副不知悔改振振有词跟自己告状的王云儿,王氏的脸色彻底沉凝了下去,等王云儿住口了,方冷冷的道:“说完了?”   王云儿一听自己姑姑的语气不对,再瞧神色冰冷,顿时打了个激灵明白过来,姑姑大约不想听自己说这些,忙住了嘴不敢再说。   王氏点了点头:“你说完了,便听我说,你要知道如今王家已然破落,之所以你还能端你大小姐的架子作威作福,全靠着王家祖上剩下的这点儿家业,便是这点儿家业也让你那混账爹快败光了,先头我念着情份,想亲上做亲把你许了明成,如此一来也对王家有些助益,不成想你却是个糊涂的,不知帮着明成,只知一味嫉恨,更是分不清个是非轻重,什么人都敢招惹,你自己上赶着找死,我管不了,若是牵累了明成的大好前程,看我饶不饶你。”   王云儿听了半日,方听明白,姑姑是因皎娘之事教训自己,不免心中更是委屈不服,忍不住道:“姑姑怎么糊涂了,那玉皎娘算什么,不过一个没名没份的外室罢了,不是说小侯爷回京了吗,说不准便是厌弃了她才走的,可姑姑千万莫小看了她,别看她病秧子似的,骨子里却是个狐狸精,眼看着遭了小侯爷厌弃,便转而去勾引表哥,要不然表哥怎么有事没事儿便往别院跑,之前小侯爷在时,表哥去还说的过去,如今小侯爷已回了京,表哥又巴巴的跑去,若不是为了跟那贱人私会,还能是为什么?更何况,表哥还为了讨好那贱人,特意把跟前儿的同贵儿都送了去。”   王氏听了忽觉自己这侄女并非只是糊涂这么简单,而是蠢的让人无语,合着她脑子里除了男女那点儿事就没别的了,明成往别院去做什么,王氏自然是知道的,毕竟那两个坏了身孕的行首便是明楼里出去的,而明楼背后的东家正是潘府,这里头的干系,王氏如何能不知。   只是此事涉及北国那位贤王殿下,不能声张,明成今日去别院接人,本也是小侯爷的意思,是不想这两个行首继续住在别院之中。   对于此事,王氏私下里猜测,小侯爷是怕那皎娘万一撞见了,触景生情,勾起心思来,毕竟那位前两个月刚落了胎。   落胎之事王氏之所以知道,还是听儿子话音儿里,隐约猜出些影儿,加之北国使团启程,小侯爷并未随行,而是留在了燕州,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耽搁住了,对于小侯爷来说能有什么事比皇上的圣旨还要紧的,必是因那别院中的美人了。   蹴鞠场上王氏便瞧出来了,心中说不出是嫉是羡,谁能想到小侯爷明明生了一副风流相,骨子里却是痴情种,要知道蹴鞠场里可不止皎娘那一个美人儿,便他瞧不上王云儿跟那些凉棚中的闺秀,可明楼里这两个行首却是千挑万选的美人儿。   不止容貌生的美,还善才艺,诗词歌赋,吹拉弹唱无一不精,便是蹴鞠都算的好手,不然怎会被那北国的贤王殿下瞧中,当夜便侍奉了枕席。   这样两个绝世美人儿,小侯爷却连眼角都不瞟一下,一心一意都扑在那玉皎娘身上,只因云儿几句刻薄讽刺,便寻了公公,婚事作罢,故此,以王氏想,这燕州府中除了那病西施一样的美人儿大约也没什么人或事能让小侯爷不顾圣旨都要留下了。   加之前些日子,听孙婆子隐约提起了别院那位的一些事,几下里揉在一处,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心里也不免有些唏嘘,别院那位的命数也说不清是好是坏呢。   不过小侯爷启程回京之前,要了同贵儿过去,还交托了明成许多事,王氏却是极高兴,这正是小侯爷看重明成,方能如此,终也松了口气,未受自己那糊涂侄女的牵累。   哪知她这儿还没高兴几天呢,王云儿竟跑去别院闹事,这简直让王氏恨得直咬牙,这哪儿是自己的亲侄女,分明丧门星,这会儿王氏看着王云儿哪还有半分亲情,简直如眼中刺肉中钉一般,恨不能除之后快。   却也知道,自己这个侄女是个糊涂人,与她讲道理便说再多的话也是白费口舌,索性不再理会王云儿,遣了婆子去王家把自己的兄弟两口子叫来,并未旁的废话,只一句,若还想有如今这般衣食无忧的日子,便看好了你闺女,若她再惹出什么事来,便莫怪自己不念姐弟情份,跟娘家彻底一刀两断。   王云儿的爹虽混账却不糊涂,心知姐姐这话的意思,可不是吓唬自己,如今王家可都是靠着自己这姐姐帮扶周济,若她跟娘家一刀两断了,自己往后喝西北风去啊。   轻重他是分得清的,哪敢再啰嗦,忙诺诺的应下带着女儿灰溜溜的回王家去了,等这一家子走了,王氏方觉心里松快了些,却又有些奇怪,自己这侄女除了一开始跟自己告状辩驳,说皎娘勾引明成之外,后来倒未再吵闹,倒有些不像她的性子了,难道受了自己的冷言冷语的刺激,忽然转性了? 第164章 妒心生祸事   王云儿的爹是个混不吝, 她娘胡氏亦不遑多让,只知一味宠溺女儿,并不加以教导, 家里又乌七八糟的不清明, 方养的王云儿刁蛮任性,又自幼知道会亲上做亲,嫁进潘府, 更不可一世,便是燕州府里那些有名有号的闺秀们都瞧不见眼去,以至于连个闺中的手帕交都没有,有个什么心事也没个帮她排解的, 只能自己闷在心里,她这样刁蛮的性子,越闷越想不开, 越想不开越觉着自己满腹委屈无处宣泄, 渐渐便钻了牛角尖, 生出许多恶毒心思来。   若她娘是个聪明的, 便该劝解着, 偏胡氏也是个糊涂人,且一知道女儿跟潘府的亲事黄了,心里先慌了,她男人是个什么角色她可清楚的紧, 王家先头那点儿祖业, 早都让她男人败光了,好在大姑姐嫁的好, 靠着潘府这门姻亲, 才保住了如今的体面日子, 她如今就盼着女儿嫁过去,成了潘府嫡长房的少夫人,自己往后的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存着这样的念想,胡氏把跟潘府这门亲事当成了唯一的指望,如今这指望眼瞅黄了,哪里能干,在潘府心中惧怕自己的大姑姐的威势不敢闹,可一回到王家便揪着丈夫撒起泼来,闹得王云儿的爹恼上来,一把推开撂下一句,让她有胆去潘府闹去,撂下话便跑了,不用想也知道必是去花楼寻乐子了,胡氏一把没抓住,让丈夫跑了,只能在院子里指天指地的骂了一通。   她自然也不敢去潘府里闹,真有这个胆子,刚也不会灰溜溜的家来了,却又不甘黄了亲事,跟自己女儿说了也是白说,自己的闺女什么性子当娘的难道还不清楚吗,要真是个聪明有主意的又怎会惹了她亲姑姑的嫌。   思来想去,还是得自己的娘家兄弟是个有主意的,忙遣了小厮往胡家把自己的兄弟胡二叫了过来,这胡家可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偏又赶上胡二好赌,家里先头那点儿家底儿早被胡二输光了,好在胡家离着城门不远,家里的院子又临街,胡二两口子索性把前面收拾出来,开了个酒肆,守着城门,人来人往的,便发不了大财也能够得上一家子吃穿使费。   只不过人哪有知足的,莫不是一山望着一山高,吃穿不愁了便想着发大财,更何况,胡二好赌,多少银子也不够填他这个无底洞的,手里没银子了便钻着心眼子算计别人,乌眼珠见了白银子,管它什么三亲六故,只认了银子是好的。   忽然被自己姐姐叫过来,胡二本来心里还有些不满,却一听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心里立马就活动了,三角眼转了转便觉这是送上门的财路,这事儿要是办成了,自己从中怎么不得点儿好处。   只不过还得自己姐姐点头才行,想到此,便道:“这事儿姐姐有啥可愁的,外甥女的婚事本就从小说好了的,潘家那边忽然改了主意,必是瞧上别人了,姐姐不若去扫听扫听,瞧上了谁,咱们再想法子不就得了。”   胡氏愣了愣不禁道:“没听说瞧上谁家了啊?”   胡二道:“姐姐可真糊涂,要不是瞧上别人,这从小定下的亲事能黄的了吗,更何况,那边还是云儿的亲姑,这亲姑难道还能舍了自己亲侄女,去偏着外人,必是咱那外甥女婿,相中了谁家的姑娘,闹着要娶,家里拧不过方生出这些事来。”   胡氏正要说什么,屋里正竖着耳朵听着王云儿,猛地掀了帘子出来道:“表哥瞧上的还不是郊外别院那个狐狸精,成日有事没事儿便往哪儿跑,魂儿都被勾没了。”   别院,什么别院?胡二不明所以的问了一句。   王云儿便把皎娘的事儿略说了说,胡二目光一闪:“就是郊外那个最大的园子,哎呦那园子可了不得,春天那会儿我进去过一回,光那外头的院子就大的紧,瞧着可比潘府都体面呢,听人说好像是知府大人的产业。”   王云儿这会儿倒是多了心眼,哼了一声:“什么知府大人的产业,不过就是个开药铺做买卖的,手里有几个闲银子,烧得慌,买在手里冲门面的。”   因梁惊鸿的身份非同一般,并不好对外宣扬,除了亲近的人知道底细,外头人是不知道的,只知道是京里的富家子弟来燕州做买卖,胡二自然是听说过的,故此王云儿这一说,便信了个七八分。   虽信了却仍有顾虑:“那园子瞧着可严实的紧,家丁护院的得有好几十人呢。”   王云儿瞥了瞥嘴:“平日里可常听舅舅夸口自己朋友多,个顶个的好身手,说我要是受了委屈,您给我做主,闹半天都是瞎话哄着我玩的。”   胡二倒不恼,嘿嘿一笑道:“这倒不是瞎话,只不过那些都是江湖人,不讲王法,若只是个做买卖的富户也还罢了,就怕跟官府有牵连,可就麻烦了。”   王云儿:“官府怎么了,不说不讲王法吗。”   胡二摇头:“外甥女这个你就不懂了,有句话叫民不与官斗,便是江湖人也一样,容舅舅再去扫听扫听底细。”   王云儿:“舅舅也不用去再去扫听了,那别院的主人跟表哥有些来往,我是知道些底细,如今那主家回京去了,别院里下人也都跟了去,留下总共没几个,那狐狸精不过是个外室,能有多金贵,主家走了,难道还留下几十人伺候她一个?更何况,男人不都一个样儿,说不准已经厌烦了这一走便不回来了。”   胡二以自己看别人,便觉自己这外甥女的话倒不无道理,再说便是买卖家也是京里的买卖家,估摸早就妻妾成群了,在燕州府不过临时寻个乐子,不然若真心中在意,哪里舍得丢下自己走。   若如此,倒是一桩难得的好买卖。   想到此便道:“这事儿外甥女且莫急,待舅舅寻朋友去商议商议。”说着便起身匆匆去了。   胡氏等自己兄弟走了,忍不住有些忐忑:“上回听你不说那别院的主家是京里的一位有爵位的吗,这样的贵人咱家可惹不得,你撺掇你舅舅去,回头一个弄不好还得连累了咱们全家。”   王云儿:“他不是走了吗。”   胡氏:“你能拿得准他就不回来了?”   王云儿:“娘不是总说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吗,那京里是什么地方,美人如云,他又是那样的身份地位,既走了,哪里还能回来,说到底那贱人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外室罢了。”这几句话说的颇有些咬牙切齿,眼里尽是阴狠之色,心里琢磨着胡二若不敢下手又该想个什么法子才好。   胡二倒是利落,上午从王家走的,晚半晌便回来了,神神秘秘的说事儿成了,只不过,这事儿风险大,那边人吃马喂的得动用不少好手,这边需先给银子,银子到了便动手。   胡氏一听要银子,便有些不乐意了:“哪有事没办就要银子的,多少银子啊?”   胡二伸出五个指头。   胡氏:“五两?”   胡二:“姐,您这是打发要饭花子呢,那些可都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干的都是打家劫舍的买卖,五两银子能请的动吗?”   胡氏:“哪是五十两?”   胡二翻了白眼:“这可是掉脑袋的营生,五十两人家能干吗,五百两银子,这还是看在你兄弟我的面子上,要不然,便是一千两也请不来这样的角色。”   胡氏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五百两,往哪儿弄这些银子去。”   王云儿却转头去了里屋,一阵翻箱倒柜抱出一个小箱子来,放在桌子上打开,箱子里的珠光宝气,照的屋里的都亮堂了起来。   胡二眼都直了,一直知道自己这外甥女常往潘府那边去,必有存项,却也没想到,有这么多好东西,这一匣子首饰,拿到当铺里怎么不当个千八儿的银子啊。   胡氏忙道:“你这丫头把这些拿出来做什么?”   王云儿却不理会她娘,而是把箱子合起来直接塞给胡二:“只舅舅把事儿做干净了,这些都给舅舅。”   胡二笑的见牙不见眼:“外甥女尽管放心,舅舅也给你透个底,这会儿舅舅找的可是山匪,这些兄弟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不会留活口。”   胡氏听了愈发心惊肉跳:“不说咱们燕州府的山匪都让知府大人上任时清缴干净了吗?”   胡二嘿嘿一乐:“这话姐姐听听罢了,历朝历代哪有真清缴干净的,不过就是一时避避风头,也给官府个面子。”   胡二嘴里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有些纳闷,他之所以认识这些人,可不是有什么交情,而是因他家在城门那边开的酒肆,常来些江湖人,有熟客,也能搭上话,其中有个汉子叫大虎,燕州城里有个相好的寡妇,隔三差五的便来,常在自家店里买酒,一来二去的便熟了,故此知道些底细。   可巧胡二今儿从王家回到酒肆,一进门便撞见了大虎,顿觉这是天赐良机,便把大虎拉到里屋去,把事儿说了,问他能不能行?   那叫大虎的正是城外的山匪,还是个小头目,这两年因官府清缴,他们的日子可不好过,正愁没个生财的门路,胡二正好送上来,尤其听胡二说着就是个富人家的外室,跟官府并无干系,且这阵子主家出了远门,家丁护院的也带走了大半,偌大的园子里只剩下一个金屋藏娇的柔弱美人,跟几个家丁小厮,算上内院里的婆子丫头总共也不过二十几个人,又说这主家颇有家资,立马就动心了,直接应了下来,连相好哪儿都不去了,直接出城寻自己同伙商议去了。   胡二琢磨着怎么也得等个一两日方有回信,哪知大虎刚走了一个时辰便回来了,还带了男人来,跟胡二说是他们的二当家,二当家颇有些古怪,脑袋上扣了顶老大的斗笠,把整张脸都遮住了,进了屋方把斗笠拿下来,看清脸,胡二颇有些意外,这二当家生的斯文俊秀,不像土匪,倒像个读书人,只不过神情有些阴沉,二当家又问了一些那别院里的事,便开价二百两银子,接了这桩买卖,至于胡二嘴里的五百两,自然是他自己加上去的。   胡二往王家这边来的时候,二当家跟大虎已在店里等着呢,胡二索性直接去了当铺,把王云儿的那箱子首饰当了八百两银子,收起了六百两银子,这才回了店里。   把二百两银子递给那位二当家,便问,何时动手?那位二当家收起银票,看了胡二一眼吐出两个字今晚,不知是不是胡二的错觉,只觉这位二当家吐出这两个字颇有些阴森,听的胡二都忍不住打了激灵,下意识看向窗外,天色已暗了下来。 第165章 风高放火天   秋天本就多风, 燕州又地处北地,过了重阳更难寻风和日丽天气,入了夜风更大起来, 吹的窗外廊下竹制的雨楣子哗啦啦的响, 吵得人睡不着,皎娘翻了个身,脸朝外睁开眼, 入眼是纱帐外花窗上树影婆娑,伴着雨楣子哗啦啦的声音,似是群魔乱舞,瞧着甚有些阴森。   皎娘下意识裹了裹身上的锦被, 锦被厚实松软,有股子淡淡的菊花香,不知是不是白日在院子里晒的时候, 染上的, 亦或许是这 屋里的熏炉所致。   皎娘出身清寒, 能吃饱穿暖便好, 也没什么讲究, 韩妈妈却不然,在那样的世族勋贵之家待惯了,一饮一食行动坐卧,皆精细讲究, 也极有情趣, 前儿便让丫头把廊下那些开败了的菊花剪下来,晒干, 本以为要做香囊香袋, 却不想竟是放在取暖的熏炉里, 熏炉里不知烧的什么炭,闻不见一丝炭气,只是淡淡的菊香氤氲,清新可喜。   尚未入冬,便是夜里寒气重也还不至于点炭盆子,往年怎么也得进到十月里,皎娘才让在屋里生炭火取暖,夜里更怕烟气重勾起咳疾,大都挪到外间,如今自己这身子倒愈发娇气了,榻前点了这么大个暖炉,脚下还放着汤婆子,仍旧觉着身上寒浸浸的,总是要到半宿方能暖和过来,韩妈妈说是她身子虚,好生调养些日子便能好了。   皎娘知道韩妈妈这是安慰自己呢,她这样的身子,本就弱,又生生落了一回胎,屋漏偏逢连阴雨,哪里还能调养的好,能活着都是运气了,说不定哪会儿一口气上不来,这一生便了结了,了结或许也就解脱了吧。   那男人也再不用想方设法的逼迫自己了,如此之于他或许也是一种解脱,想到此不禁叹了口气,一口气未叹完,却忽见花窗外似是人影一闪。   皎娘一惊,刚想叫韩妈妈,却定睛看去不免摇头失笑,哪有什么人影,是风大了,吹的窗外花树来回摆动,乍一看好像个人影一晃而过,底细再瞧不过就是花木树枝的影子罢了。   皎娘干脆闭上眼,不在看那花窗上的树影摇曳,免得自己胡思乱想,刚闭上眼却隐约听见似有糟杂之声,皎娘又睁开眼,莫非来了客,却摇头暗道自己糊涂,如今梁惊鸿已回了京里,便有客怎会跑到这别院中来。   侧耳听了一会儿,只听见外面愈发急促的风声,哪来的什么糟杂声,想是自己听差了,索性翻过身子去,脸朝里躺着,刚转过去,便觉不对劲儿,刚要回头,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耳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别出声,我这手可稳不住,万一你出声,我一个收不住,美人这好看的脖颈断了,岂不可惜。”   男人说完,却发现身前的美人竟是没有任何反应,心道没看出来美人还挺淡定,这时候竟一丝惧怕都没有,不免探头看过去,这一看不免失笑,哪里是这位淡定,根本是晕了。   男人哭笑不得,这位还真是弱不经风,一碰就晕,晕了正好,也省的自己费事,用床上的被子把人一裹,背在背上,就这么从外间走了出去,外间的韩妈妈跟守夜的小丫头们仍旧躺着动也未动,男人临走瞅了眼窗扇上戳进来的铜管,微微勾起个笑,嘟囔了一句,看起来这次的药有进步,比以前那些起效快多了,等回去跟师傅说,师傅肯定不会再数落自己偷懒了吧。   嘟囔着已从屋中出来,脚步极是轻快从容,便背上有个人也不见丝毫迟钝,踩着廊凳往上一窜便跳上了屋脊,往西边去了,月色中几个起落便没了影。   这边身影刚刚隐没不久,便有十数个身影从墙外一跃跳入园中,手中利刃在夜色中闪过一道道寒光,紧接着便是一阵刀剑相交的声音,这些人根本就是来杀人越货的,见了人不由分说举刀便砍,出手狠辣,没一个心慈手软的,不大会儿功夫便结果了外院的护院家丁,直往内院去了,只见着人便是一刀,绝不留活口,杀了人,翻箱倒柜,把值钱的席卷一空不算,临走还放了把火,火借风势,不大会儿功夫便烧起来,汹汹的火光,把燕州城郊外的夜空都映的通红。   这样的大火惊动了城中的百姓,自然也惊动了周府,叶氏昨儿刚跟老爷商量好,明儿便去别院接了皎娘来府里住,老爷也应下了,去了心事两口子正睡的香甜,不想却被周妈妈叫醒了,说城外走水了,瞧着像是别院那边。   叶氏一个机灵,蹭的起来,鞋都没顾上穿,便跑了出去,刚一出屋,便瞧见西边半边天都是火光,可不正是别院那边吗,顿觉眼前发黑,一个踉跄险些栽倒,还是周知府随后出来,扶住了她,叶氏一把抓住丈夫的手:“快,快去救,救人,皎娘跟韩妈妈都在那边儿呢,万万不能有闪失……”   周知府道:“你别急,虽瞧着是西边,也不一定就是别院,那边园子多着呢,我先去看看。”说着把妻子交给周妈妈,自己快步去了。   丈夫走了,叶氏便抓住周妈妈的手,一个劲儿的念叨:“可千万别出事啊,神佛保佑,保佑……”   周妈妈嘴里劝着,心里却觉十有八九就是别院,那边虽说园子不少,可大多人家早都搬回城里来了,便走了水至多就是烧了宅子,损失一所产业罢了,唯独皎娘住的别院里人多,今儿晚上风又大,不管是谁家的园子走了水,这火一起来便是火烧连营,那样大的别院,皎娘又是那么个病歪歪的身子,想跑都跑不了,更何况还有韩妈妈,韩妈妈可不是寻常家下的使唤婆子,那是侯府了都有体面的,要是死在燕州,侯府那边如何交代,还有皎娘,小侯爷哪儿还抱着热火罐呢,要是人忽然没了,还不定要闹出多大的事来呢,越想越愁得慌,也忙低着头,在心中默念佛祖保佑……   到底佛祖没显灵,一直等到天大亮,终是传了准话回来,昨晚上走水的正是皎娘住的别院,叶氏身子晃了几晃,却仍勉强撑着吩咐:“快备车。”   叶氏到的时候,火已经扑灭了,整个别院都烧成了一片焦炭,一具具烧黑的尸首,也抬了出来,放在地上,惨不忍睹,有府衙的仵作挨个验看辨认身份,瞧见这情景,叶氏眼前又是一阵阵发黑。   正在这时,一个乌漆嘛黑的人直直走了过来,周妈妈怕是不知道事的外人,过来冲撞了夫人,忙上前拦住那人,那人却开口喊了一声周妈妈,他这一开口,周妈妈方认出来,可不正是同贵儿吗,忙一把抓住他:“同贵儿,你真是同贵儿,你没死,那大娘子呢,韩妈妈呢……”   不等她说完,同贵儿便道:“奴才正是要跟夫人回禀此事。”   周妈妈听了忙放开他,引着他过来,叶氏也认出了同贵儿,脸色却阴沉了下去,咬着牙道:“你这奴才倒是命大的很呢。”   同贵儿扑通跪在地上:“夫人莫怒,且听奴才把事回清楚了,再处置奴才不迟,便把奴才剥皮抽筋,奴才也绝无半句怨言。”   叶氏虽怒却仍有理智,厉声道:“那就容你多活这 一时半刻,说。”   同贵儿一个头磕了下去,方把昨晚上的事娓娓道来。 第166章 月黑杀人夜   因上回送冬郎进京的差事办的好, 方能暂代李顺儿的别院大管事的差事,心知这怕是自己这一辈子最大的机会,哪里敢懈怠, 自打来了别院, 莫不是事事上心,生怕哪里有纰漏,辜负了小侯爷的抬举。   尤其, 如今小侯爷不在别院,更不能有丝毫差错,别院里除了随小侯爷回京去的,剩下的统共有三十六人, 其中外院里二十四人,护院小厮各半,其余十二人是内院里的婆子丫头, 内院里有韩妈妈在, 用不着他管, 倒是省心了许多。   同贵儿能得这样一步登天的机会, 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年纪不大,却极有心路,做事更有章法,一来别院, 便把外院这二十四人, 分成三班,八人一班, 日夜轮番巡视值守。   其实自打知府大人上任, 大力清缴了山匪, 燕州府便不似以前那般,总有山匪抢掠财物,杀人越货,人人自危,这几年当真是太平安和,也正因此,百姓送了知府大人一个周青天的美名,燕州府也愈加繁荣起来。   莫说打家劫舍,小偷小摸都少,同贵儿如此小心谨慎,还让别院这些小厮护院,心中颇有些怨言,却碍于同贵儿大管事的地位,不好当面说,背地里却没少牢骚,同贵儿却只当不知道,看似笑眯眯的,一句一个哥哥们叫着,客气的紧,可要是谁的差事没当好,罚起来,可是丝毫也不手软,两回过来,牢骚归牢骚,谁也不敢再犯懒懈怠。   如此下去,等小侯爷从京里回来,同贵儿在侯府的差事就算稳了,哪里想到,却有胆大包天的匪徒进到别院来杀人越货。   昨儿夜里,大约三更同贵儿照例起来,提着灯笼去园子各处巡视,自他来了别院,每晚如此,也是命数,偏赶上昨夜里风大,他一迈进园子,手里的灯笼就被风吹灭了,好在他常夜里出来巡视,这条道是走惯了的,没有灯笼也不打紧,后来想想,同贵儿自己都后怕,那晚上的风真是救了他一条小命啊,不然他提着灯笼在晚上可是显眼的紧,那些匪徒只一进来,自己便在劫难逃。   正因手中的灯笼熄了,他在暗处,那些山匪才没发现他,让他能逃过一劫,几乎就是手里的灯笼刚熄,便看见十几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从园墙外跳了进来,手中刀刃寒光烁烁,也是巧,正撞上今晚值班的八人,却手起刀落,同贵儿就眼看着,那八个人都未及喊出声,便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要知道这八人里可有四个是护院,便称不上高手,也是有功夫傍身的,却在这些人手下被一刀毙命,同贵儿喊人的动作顿时就停住了,捂住自己的嘴,趁着那些人一时辨不清方向,在花园里瞎跑乱撞,悄悄从廊子旁的假山洞子里穿了过去。   同贵儿可不傻,就看这些人手起刀落的狠辣手段,便知是杀人不眨眼的山匪,山匪干的就是杀人越货的营生,不管是图财,还是抢掠,既然盯上了别院,便不会留下活口。   同贵儿倒不担心他们抢财物,他担心后院的皎娘跟韩妈妈,皎娘是小侯爷的心尖子,韩妈妈是侯府老人只要这两位没事,便是这些亡命徒,把这别院劫掠一空也不怕,在他想这些山匪敢进别院杀人,绝对是活腻歪了,上赶着找死呢。   越是这时候同贵儿想的越明白,出声便是一个死,别院里的人都摞在一块儿也不够这些山匪砍的,只有保住了皎娘跟韩妈妈,才有活路。   同贵儿不敢弄出响动来,从山石洞子穿过去,绕过垂花门,爬着墙边一棵花树翻进了内院,直往皎娘住的院子跑去。   若在往常,便同贵儿这个别院的大管事,若主子不发话,内宅也是不能进的,这是规矩,只是如今生死攸关,也便顾不得什么规矩了。   同贵儿一进院,心里便咯噔一下,要知道内院里可是韩妈妈掌管,韩妈妈虽并不严苛,却极有规矩,下人们绝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偷懒,夜里自然有值守的婆子,而这会儿自己都快进屋了,怎连个人影都不见。   同贵儿心里一慌,三步两步便进了屋,到了外间,便瞧见了榻上躺着的韩妈妈,同贵儿魂儿都吓没了,莫非那些山匪已进来内院杀人,不对,若进了内院,必然要翻箱倒柜的寻找财物,哪还能如此齐整,更何况,并未见血,同贵儿极力稳了稳心神,伸手去探韩妈妈的鼻息,鼻息温热,是活的,同贵儿收回手仍止不住颤抖,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胸口,手心处能清晰感觉到砰砰的心跳,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一般。   不对,同贵儿一颗心刚要落下,陡然又提到了嗓子眼,那些杀人越货的山匪如果未进内宅,那这内院里的丫头婆子怎么连点儿动静都没有,像是睡死了,韩妈妈也是如此,同贵儿推了韩妈妈一把,并未有醒转的迹象,便知不好,急忙冲进内室。   花窗外月色倾泻而入,落在榻前的纱帐上似是笼了一层青蒙蒙的轻烟如梦似幻的,这帐子的料子同贵儿是见过的,叫笼烟纱,稀罕自不用说,关键是寻常人家见都见不着,便是作为燕州望族的潘府,这笼烟纱也是压箱子底的好东西,而这样的好东西在这别院却做了床帐子,可见小侯爷有多舍得。   只不过同贵儿也顾不上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因为他清楚看见笼烟纱帐内空空如也,本该睡在里面的人没了,莫说人,连被子也没了。   没了?叶氏微微皱眉:“你是说,你进去的时候,皎娘已然不在了?”   同贵儿点头:“奴才对天发誓,今日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句瞎话,天打五雷轰,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叶氏摆摆手:“你别忙着发毒誓,且说发现皎娘不再屋中,你又做了什么?”   同贵儿苦笑了一声:“奴才哪里还能做什么,那些匪徒虽不熟悉别院,却身手极好,能蹿房越脊,奴才是侥幸撞见 了他们,方能先一步往内院来,而这一会儿的功夫,那些人已寻了过来,奴才只得先背着韩妈妈躲了起来……”   叶氏愣了一下:“你是说韩妈妈还活着,并未……”说着停住话头,往那一片焦黑的断井颓垣看去。   同贵儿点头:“奴才背着韩妈妈躲在了园子里的冰窖里,方得了活命,只是韩妈妈到底有了年纪,在那冰窖中冻了半宿,如今虽醒了,人却冻病了,知府大人已遣人送接回府中调养诊治。”   叶氏目光微微一闪,看向同贵儿,心道这小子还真是有些运气,这一场大祸出来,即便不能怪他,但他作为别院的大管事,也是责无旁贷,这条小命只怕保不住,毕竟皎娘生死不知。   偏偏这小子却救了韩妈妈,没人比叶氏更清楚韩妈妈在侯府的地位,便是老侯爷也要给几分体面的,更是惊鸿自小便在跟前儿伺候的,虽是主仆,关系更似亲人,不然惊鸿怎会巴巴的把韩妈妈接到燕州府来。   而皎娘这事儿是万万瞒不过去的,惊鸿那儿早晚得知道,就他那样的性子,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折腾呢,到底还得韩妈妈劝。   更何况,皎娘这事可蹊跷的紧,依着同贵儿的话,昨儿晚上匪徒进去行凶之前,皎娘就不见了,好端端的人怎会不见,要说皎娘不想跟着惊鸿,偷着跑了,或许皎娘有这样的心思,但她那身子,本就弱不经风,又落了一回胎,前些日子听周妈妈说,才刚下地走动,那别院深宅大院的,想来便是敞开大门,让她走估摸也走不远,更何况还是深更半夜,重门深锁,除非她生出翅膀飞出去,不然绝无可能。   可她是人又不是蝴蝶,怎会生出翅膀来,若依着同贵儿的话,应是有人先一步把皎娘劫走了,可这又图什么,若图财既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到内院把人劫走,可见其身手,这样的身手潜到富人宅中,金银财物还不唾手可得,何必费心费力的跑来劫人。   若说图色,皎娘的确是美人,可她生的再美平日里却连屋门都不出,外人都见不着哪里会为了色铤而走险,怎么想都想不通。   不过知道同贵儿救下了韩妈妈,叶氏的心倒定了些,要知道韩妈妈可不止跟惊鸿亲近,对皎娘也是极好的,之前皎娘便跟惊鸿闹得极不好的时候,韩妈妈的话,皎娘都能听进去。   况,昨晚上韩妈妈可是就在当场呢,此事无论如何得先问问韩妈妈再做打算。   拿定了主意,叶氏便回府去看韩妈妈,至于同贵儿也一并带回府中,不管如何,都得等惊鸿回来发落,是福是祸,端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韩妈妈倒无大碍,虽说有了年纪,到底通些医术,平日保养得当,底子好,遭逢这样一场大难,却未伤根本,只需安心歇养些日子,便能恢复。   叶氏听了下面婆子的回话儿,这才放了心,往屋里去了,韩妈妈并未卧床而是正靠在炕上歇着,见叶氏进来,便要起身见礼,叶氏忙上前扶住她:“您老人家千万莫动,好生歇着要紧,这里也没外人,您老就别跟我客气了。”   韩妈妈倒也不矫情道:“那老奴就僭越了,到底是老了,才冻了一会儿,就禁不住了,也得亏那冰窖,不然老奴这条老命许就交代了。”说着顿了顿便道:“夫人可是来问老奴别院之事。”   叶氏正不知怎么开口呢,韩妈妈这一提,倒是正好,忙道:“这件事有些蹊跷,我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这好端端的人怎就没了?同贵儿也说不清。”   韩妈妈摇头:“那小子也是运气,碰巧撞见了,好在他机灵,事到临头没慌没乱,知道先跑后院里来,方救了我这条老命,如今回想起来,当时虽迷迷糊糊的,却也有些印象,大娘子这几日夜里总睡得不大安稳,昨晚间我便留在外间了,先时听见她翻身,本想起来进去瞧瞧,却怎么也睁不开眼,身子也动不了,只是隐约知道有个人把大娘子带走了,临走那人好像还叨咕了几句,说什么这次的药有进步,比以前那些起效快,等回去跟师傅说,师傅肯定不会再数落自己偷懒了什么的。”   叶氏愕然,虽是来问韩妈妈的,却也未想到韩妈妈不仅知道有人劫走了皎娘,还听见了那人说话,忙道:“这么说是真有人来劫走皎娘了?您老可知是什么人?有何图谋?”   韩妈妈摇头:“那时不知为何,睁不开眼,也未瞧见那人的样貌,不过听他那几句话的语气,倒不像歹人,且声音听起来有些稚嫩,年纪应该不大,大约十一二的样子。”   叶氏惊愕之余想起丈夫正为别院这桩案子毫无头绪愁的什么似的,如今得了这个线索,自然想赶紧告知丈夫,加之韩妈妈说了这许多话,劳了神,瞧着神色甚是疲乏,也不好再扰她歇养,便先起身告辞去了,韩妈妈再有体面,到底不是主子,这桩事非同小可,还需跟老爷底细商量过,再做打算。   来到书房,见了丈夫把韩妈妈的话说了一遍,周青臣皱起了眉头:“十一二?当真吗?十一二的话,可还是个未成人的孩子呢,一个孩子哪里来的这样大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内宅里劫人,且,一个十一二的孩子劫走皎娘做甚?这可是越来越匪夷所思了。   叶氏想起什么,不禁道:“莫不是江湖人,小时候听我祖母说过,江湖上的有些侠客 ,最爱管人间不平事,难道是看不惯惊鸿的霸道,进而行侠仗义劫走了皎娘,这不成戏文里的故事了吗?而这样的猜测,自己都觉荒唐,如何能说服惊鸿相信,更何况,若惊鸿信了实,只怕更麻烦,以他那样的性子必会针对江湖人,如此一来还不把整个南楚搅个天翻地覆啊。”   听了妻子的话,周青臣眉头皱的更紧了,叹了口气:“自然不能让他由着性子胡来,刚我想着,或许这样也好,就此了结了这段孽缘,两下里都清净,说起来惊鸿也是聪明人,怎么偏偏不明白男女之间需得两情相悦方能花好月圆,若是总一头热乎终究不是个长事儿,况,以他的身份,本就是成不了的。”   叶氏自然明白丈夫话里的意思,是啊,即便惊鸿再稀罕皎娘,以皎娘的身份也不可能明媒正娶的嫁进侯府,且不说门第身份,便是皎娘曾嫁过人这一点,便绝无可能,更何况,她还不能生养,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真要娶了她过门,侯府岂不要绝后了。   总之无论如何,皎娘跟惊鸿都是没结果的,若能趁此机会了结,倒省了后面诸多麻烦,却想到惊鸿的性子,摇头道:“这件事说着简单,可想在惊鸿哪儿交代过去,着实艰难,况皎娘这边又当如何?”   周青臣道:“韩妈妈不是说,听那少年的语气,并无歹意吗,虽不知那少年劫走皎娘意欲何为,想来也并无性命之忧,更何况,昨晚别院这桩血案,疑点重重,要知道外头人即便不知惊鸿的身份,前头北国的使团却一直在别院之中驻跸,且我这知府大人也是常来常往,稍微有些心路的人,也该知道那别院的主家,必是大来头,莫说招惹,只怕路过都要绕着走,偏偏就有胆大包天的山匪杀人越货,且恰巧在惊鸿回京之后,你接皎娘之前,若无知道底细之人暗中通风报信,怎会如此巧合。”   叶氏:“老爷是说,昨晚之事是有知道别院底细的人暗中指使,可是这燕州府中举凡知道别院底细的,必然清楚惊鸿的身份,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动惊鸿的人,再有,燕州这边的山匪,老爷上任之时不是已清缴干净了吗,也安生了这些年,怎么忽然又出来作乱,还瞄上了惊鸿的别院?若说有人指使,这是有多大的仇,竟然一个活口都不留。”   周青臣:“这幕后之人既是趁着惊鸿回京之际动手,针对的自然不是惊鸿。”   叶氏陡然一惊:“不是针对惊鸿,难道是皎娘?可皎娘平日连门都不出,怎会与人结下如此深仇大恨。”   周青臣:“这就不清楚了,却有一点是清楚的,依着韩妈妈的话,昨晚上带走皎娘的跟那些山匪不是一伙,若不然,皎娘昨晚上便没命了,而那幕后之人的心思,若知皎娘未死,断不会罢手,故此皎娘被带走之事,不能声张,只能暗中寻访,即使如此倒不如趁机断了惊鸿的念想,也让他安心,留在京中娶妻生子,省却后面诸多麻烦。”   事到如今,叶氏觉着丈夫这个主意也算周全,毕竟从一开始皎娘便是被惊鸿逼迫着跟了他的,若非如此,两人也不至于闹出这许多事来,惊鸿当真就是皎娘的命中孽缘,了结这段孽缘之于皎娘确是解脱,只不过惊鸿那脾性,会如丈夫所说,就此断了念想,老实的娶妻生子吗…… 第167章 周大人的计量周全   见妻子神色不安, 周青臣便知她担心什么,摇摇头道:“惊鸿虽说性子霸道些,却并非糊涂之人, 况, 人都没了还能如何,便一时伤心,日子长了也就淡了, 到时再与他挑个才貌双全温柔解语的美人成婚,小夫妻一热乎,还有什么丢不开。”   叶氏:“便真如你所说,那也得往后呢, 现如今正在心上,若得知皎娘出事必会折返,他那性子可不好糊弄。”   周青臣略沉吟道:“此事也不难, 山匪行凶从不留活口, 况昨晚那场大火, 整个燕州府的百姓都见了, 那样的大火, 又是夜里,谁能逃的脱,至于韩妈妈跟同贵儿,只说皎娘夜里忽然闹起病来, 同贵儿赶巧了跟着韩妈妈出去寻大夫, 方侥幸得了活命便是,韩妈妈的话, 惊鸿断不会疑心。”   叶氏:“可惊鸿那性子, 只怕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周青臣:“他要见便让他见。”   叶氏顿时就明白了老爷的意思, 是了,昨夜那场大火,把偌大一座别院都烧成了焦土,抬出的尸首莫不烧的面目全非,便是仵作也只能分辨男女跟大致年纪,寻个差不多的尸首顶替,难道惊鸿还能认出不成,如此一来,玉家那边也算有了个交代。   想起玉家,叶氏不禁发愁,当日可是自己出面去玉家提的亲,虽说是做戏,到底是做了全套,况人玉家二老可不知是做戏,当日原想着这燕州府里大都不知惊鸿的底细,便将来惊鸿回京,只说出远门做买卖了,也说的过去,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而到这会儿,惊鸿的身份只怕也瞒不住了。   正想着,便见周婆子快步进来回禀,玉老先生来了,旺儿把老先生请到了花厅待茶。”   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却也只能站起来硬着头皮往外走,却听自家老爷道:“我与夫人去吧。”   叶氏松了口气,让她一个人去,还真有些怵,就怕玉家是跑来理论要说法,说不准就会大闹一场,毕竟人家亲闺女没了,就算是山匪作案,到底也欺瞒了人家,怎么也是她们这头理亏。   见了周青臣进来,玉先生却微微一怔,他是潘家学塾里的先生,也曾受邀去过几回诗会游园,虽不可能与知府大人同席,却也远远见过,故此,周青臣一进来,他便认了出来,本就苍白了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身子颤了颤的便要跪下扣头,而瞧见知府大人伴着叶氏夫人一并进来,玉老头便再傻也知道自己那个女婿不对劲儿了。   要知道叶氏夫人当日去家里提亲,可是以表姐的身份去的,而作为燕州府的百姓,又在潘府学塾多年,多少知道些这位知府大人的底细。   听闻,虽非寒门出身,却也差不多少,是个没什么根底儿的,之所以能三十几岁便坐了一州知府,是因娶了一位出身勋贵世族的夫人,靠着夫人娘家帮衬,方能仕途顺遂,平步青云。   如今看来就是这位叶氏夫人,若这位叶氏夫人出身勋贵世族,自己那个好女婿是什么身份,还用说吗。   玉先生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样的平头百姓有朝一日会跟世族勋贵这样云彩尖儿上的贵人有什么扯啊,更别说当女婿了。   可这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偏就成真了,而玉先生却并无半分欢喜,有的只是悲凉,自己那苦命的闺女啊,自落生便三灾九病不断,好容易养大成人,却又嫁了那样一个混账不良的丈夫,好在和离之后,遇上了那样一个细心体贴的夫婿呵护,他们当爹娘的还当闺女是苦尽甘来,终得良缘,何曾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到底是自己糊涂了,那样骨子里透着清贵的人,又怎会出身寻常,如今想想,这门亲事,从头到尾,除了这位叶氏夫人,何曾见过旁人,是说过母亲早逝,可难道除了亲娘跟这位表姐,便再无亲眷了?   想到此,玉先生忽觉自己当真可笑,到这会儿了,闺女的命都没了,还计较这些何用,虽伤心难过,却也不能失礼,认出周青臣便是知府大人,便要跪下扣头。   只是不等玉先生跪下去,周青臣已先一步扶住了他:“此处并非府衙大堂,老人家不必多礼,况本也不是外人。”   玉先生听了这话,微微苦笑:“大人抬举了。”   叶氏正要说些什么,却听玉先生已然开口:“听闻昨夜郊外别院中山匪杀人放火,无人生还,草民贸然登门是想寻个确切消息,小女,小女……”说着顿了顿,方一咬牙,颤着声儿道:“若小女遇害殒命,还请大人开恩,允草民认领了小女尸首家去安葬,也好入土为安。”   原来人家竟不是来理论的,而是来认领女儿尸首回去安葬的,且从头到尾也未提惊鸿,可见这玉老先生是看明白也想通透了,知道女儿这桩婚事当不得真,故此,开口便要认领了尸首家去安葬。   但人家不提,叶氏却不能装傻,开口道:“不瞒您老,惊鸿有事回京了,我也是放心不下皎娘妹妹,本打算着今儿便把皎娘妹妹接到我这儿来住,不想这一夜之间便出了这样的祸事,早上听闻噩耗真如晴空霹雳一般,不想妹妹那样温良和善的性子,竟会陡然遭此横祸,当真是上天不公,想想都叫人难受。”说着抹了抹眼角的泪,方道:“不过您老放心,老爷已发下了海捕文书,必会把那些害死皎娘妹妹的匪徒缉拿归案,按律定罪,以慰皎娘妹妹在天之灵,至于妹妹后事,也正想与您商议,不若请高僧在这燕州府外寻一块风水福地以供妹妹长眠,不知您老意下如何?”   玉先生却摇头:“她一个小门小户的丫头,命又苦,哪里承的住什么风水福地,认了家去,寻个清净之地葬了就好,便不劳夫人费心了。”   慢说没有尸首,便真有,叶氏也不能这么就让玉家带回家去随便葬了啊,且不说惊鸿哪儿交代不过去,便是自己与皎娘的情份,也断不能答应。   只不过,皎娘这个爹,瞧着极是固执却不傻,人家从进来可是一句没提惊鸿,仿佛没有这回事似的,只说认了女儿的尸首回去,这就占住了理,如此,叶氏拿什么身份跟人亲爹争。   好在知道当爹的闺女,方劝道:“皎娘妹妹死的冤,若直接安葬只怕魂灵不安,到底还需请高僧念经超度,魂灵得安,来世方能顺遂。”   叶氏这句来世顺遂到底说动了玉先生,终是点头应了,叶氏这才松了口气,忙趁热打铁说定,把灵柩停在观音庙中,做七日法事,再行安葬。   这边儿商量妥当,便使人骑快马给梁惊鸿递信去了,这是周青臣的主意,虽说梁惊鸿还在回京途中,却不会一直赶路,不过,便是再快,等他接着信儿赶回来,也已下葬,入土为安,便他再舍不下能如何,至多发性子闹上一阵子,也就消停了。   周青臣这里计量的周全,却不知梁惊鸿对皎娘已成执念,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是闹一阵就消停了没错,只不过梁惊鸿闹的这 一阵,可是把整个燕州府都翻了过子来,连带侯府跟宫里都没得安生…… 第168章 皎若月洁如雪   观音庙建在燕州城外的半山腰上, 山门正对着河面,背山面水属实一处好风水,庙里的主持是位修行的高僧, 故此, 香火极盛,便是平日里都不乏来烧香拜菩萨的善男信女,若是赶上初一十五更是人山人海, 若非知府大人跟这位主持高僧颇有交情,断不会停灵在此。   正因如此,即便玉先生老两口不想跟周府再有牵扯,却也应下了, 到底女儿已经没了,只能盼着来世平安顺遂吧。   这场法事做的极大,主持高僧亲自带着僧人, 在灵前日夜不停的连诵了七日往生咒, 方入土安葬, 这场法事几乎惊动了整个燕州府, 法事过去半个月了, 偶尔还能听见街头巷尾的百姓谈起此事,都说玉家这姑娘,虽说这辈子福短夭寿,来世必是富贵安康一生顺遂了。   随着皎娘的棺椁下葬, 渐渐也便没人提了, 毕竟皎娘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就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 只不过命不济遭了横祸, 谈论感叹些日子, 也便丢开了,毕竟家家都要过自己的日子。   却就在这日一早却有了变数,天刚蒙蒙亮,冀州城门处刚换了班的差人正眯着眼打盹,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唬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睁开眼。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队人马已到了城门口,一队有十几人,个个高头大马,到了城门口速度丝毫不减,不等差人看清楚马上的人,已纵马跃入城中,转眼便去远了,倒是马蹄子带起的灰土,扑了差人一头一脸。   看门的差人吐了一口唾沫,刚要开口骂娘,却听旁边挑着担子的小货郎,低声道:“哎呦,这位爷怎么回来了?”   看门的差人一听爷字,骂娘的话未出口便吞了回去,一把扯住小货郎的担子:“你小子脸还真大,就你一个挑担子卖杂货的,能认识几个爷,别是吹牛的吧。”   小货郎嘿嘿一乐:“这可真不是小的吹牛,要说别的爷,小的可不敢说认得,这位却是有造化见过的,刚打头马上那位是梁六爷。”   差人愣了愣:“哪个梁六爷?”   小货郎:“您怎么糊涂了,咱们燕州府还有几位梁六爷啊?”   差人这才恍然:“你是说别院……”说到这儿便停下了话头儿,自从观音庙法事之后,郊外别院的事,便成了忌讳,官府虽未正经下禁令,可若是谁私下议论让官府的衙差听见,势必要寻你个不自在。   这看门好地也算吃公家粮的,自然是知道这里的门道,大约是这位六爷的身份特殊,加之别院那场凶案,有些蹊跷,牵扯众多,故此官府对此事讳莫如深。   不过,这位爷前些日子不是刚回京了吗,这才多少日子,怎么又回来了,算着路途,应该还未走到京城吧,难道是为了倒霉横死的那位,不能吧,观音庙里做那场体面的法事,也算尽心尽意了,说到底不过一个没名分的外室罢了。   正想着,却听那小货郎叹了口气道:“当日在别院里小的可是见识过,六爷对那位大娘子当真稀罕的紧呢,只大娘子扫了一眼的物件儿,便都留下了,买货的钱一文不少,还另给了赏钱,就为了讨那大娘子个欢喜,这是得多上心啊,当日我还想那大娘子命可真好,遇上这么一位疼她爱她的男人,谁能想到……”   说着,那差人急忙拦住他的话头:“时辰不早了,还不进城做你的营生去,只管在这儿乱嚼什么舌根子,回头让人听去,没你的好果子吃。”   那小货郎这才意识到自己话多了,急忙闭嘴,挑起担子,一溜烟跑了。   瞧着小货郎,慌张的样儿,差人不禁摇头失笑,心道,这些贵人们就爱瞎折腾,即便这位爷再怎么着急吼吼的跑回来,人都下葬了,还能折腾出花来不成,便是折腾出花来,也跟他们小老百姓没大干系,倒是知府大人哪儿怕是要闹心了。   岂止闹心,周青臣简直差点儿背过气去,这一大早上,府门还未开,就让梁惊鸿生闯了进来,一路直闯进了内宅寝室,把两口子堵在了炕上。   进了周府这一路也没人拦,这位手里攥着刀,两眼通红,煞星一般,只要不想找死,谁敢上前,便只能眼看着这位闯到寝室中来了。   周青臣是读书人,最是讲究礼法规矩,何曾想有朝一日会衣衫不整的让小舅子堵在被窝里,虽说这小舅子不是正经嫡亲的,可表的也是一样,顿时气的一张脸又青又红,嘴上一个劲念叨着,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一边忙着更衣。   到底还是叶氏开口道:“便你再急,也等我跟你姐夫换件衣裳罢,横竖不能这么着跟你说话。”好说歹说的,终是把煞星暂且劝了出去,两口子也不敢怠慢,忙着更衣顾不上洗漱,便走了出来。   这么一缓的功夫,再出来却见梁惊鸿直直坐在窗前,两只眼直勾勾盯着对面瞧,竟是连她们两口子出来,都没反应。   叶氏心中讶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对面花几上放着一支梅子青釉双耳盘口瓶,内里插了一束□□,映着窗外晨光,金灿灿开的正好,这是昨儿晚间,周妈妈让丫头从暖房里剪过来的,并非什么稀罕名品,也不知怎么就引的他这么一瞬不瞬的盯着看。   叶氏在心里叹了口气,便再不想该来的还是来了,只能硬着头皮应付了,可这么些事,从何开口,真有些为难。   叶氏这正为难从何说起,不想梁惊鸿却先开口了:“别院中的凶案是何人所为?”   叶氏一愣,脑子里想过千万般应对之言,却怎么也没想到,梁惊鸿竟未提皎娘,而是开口便问别院的凶案,这倒让叶氏更为难了。   别院那起凶案虽已查明是山匪杀人越货,却仍有蹊跷,那些山匪虽是亡命之徒,却也有他们的规矩,不与官府作对,更晓得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万万惹不得,即便惊鸿的身份外面的百姓不很清楚,可只要燕州府里有些头脸门路的,谁不知底细,这些山匪明显是被人当枪使了,至于这后面的人是谁,老爷的意思是,若查下去,牵扯太多,反倒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倒不如就此了结,毕竟人已下葬,入土为安,再翻出这些事来,闹得燕州府人心惶惶,也没甚好处。   叶氏心里明白丈夫的顾虑,怕这件事闹大了,有损他燕州任上的官声,只是,以惊鸿的性子,又岂会善罢甘休,要知道皎娘可是他心尖子上的人儿,若非皇上的圣旨,可是一时一会儿都舍不下,果然,他开口便问凶手?   叶氏心知此事瞒不住便道:“是城外的山匪做恶,趁夜闯入别院纵火杀人,你莫急,你姐夫已下了海捕文书,想来不日便能缉拿归案。”   梁惊鸿未说什么,只略略抿了抿薄唇道:“看起来,此案姐夫已审理停当了。”目光却看向周青臣。   周青臣点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人生一世祸福难料,谁也不想有此飞来横祸,可毕竟人没了,你总要想开些才是。”   梁惊鸿这会儿倒是冷静了下来,不似刚才闯进内寝那般疯魔的似要杀人一般,只是神色愈发冷厉,那张往日看去和煦的俊脸,如今冷下来,竟隐隐让人从心底发寒。   明明屋里颇为温暖,叶氏却觉浑身冷飕飕的,下意识抱了抱胳膊,想再劝几句,不想梁惊鸿,问了这两句之后,便站起身来,丢下一句今日无状,改日再来请罪,转身去了。   叶氏愣了愣:“他这就走了?”   周青臣自是知道妻子的意思,摇摇头:“你莫想的太多,刚他只是一时急怒,想清楚也就明白了,毕竟人都没了,便再如何,也不可能复生。”   叶氏摇摇头:“真如你说的这般倒好,怕就怕惊鸿那个性子,不会善了。”   周青臣:“他不想善了,要怎样?难道还想把我这燕州府翻过来不成。”   叶氏嘴上未说什么,心里却道,以他那性子,还真说不准……   两口子话刚落下,转过天一早,便出了大事,一夜之间,燕州府周围百里之内的山匪窝,都被挑了个干净,周青臣脸色一变,心知不好,忙使柳旺儿去寻梁惊鸿,柳旺儿刚走,府衙那边的值守的衙差便跑了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回禀:“大,大人,不好了,六,六爷,在府衙前敲了鸣冤鼓,说要为妻伸冤。”   周青臣听了都觉荒唐,一拍桌案:“胡说什么,他尚未娶妻呢,哪里来的为妻伸冤?”   衙差苦哈哈的道:“这,这个,六爷不知杀了多少人,浑身是血,活阎王一样站在那儿,小的哪敢上前,旁边地上还捆着好几个,缺胳膊断腿的血葫芦一样。”   周青臣脑袋嗡一下,这是让妻子说着了,梁惊鸿真是把燕州府翻了个儿,不用想都知道,昨儿梁惊鸿从这儿走便是奔着山匪窝去了,或者说,他昨儿早上来,只是跟自己确定一下,是不是山匪作案,确定之后,便直接去剿匪了,挑了山匪窝抓了人便来府衙敲鸣冤鼓,为妻伸冤,这混账,简直,简直无法无天。   周青臣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忍不住一拳又砸在桌案上:“他到底要做什么?”   叶氏这会儿心里反倒踏实了,这才是那小子会做出的事呢,迈脚走进来道:“老爷莫急,横竖事已至此,他要做什么就让他去做,本来老爷之前想息事宁人,我便觉着不妥,有道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况别院里那是多少条命,这幕后指使之人,比那些杀人行凶的山匪更该死,怎能任她逍遥自在。”   周青臣皱眉看向她:“夫人此话糊涂,他如今口口声声为妻伸冤,这摆明了要给皎娘正经名份,他如此胡来,也由着他的性子不成,侯府能答应,宫里能答应?”   叶氏摇摇头:“你不知他那性子一旦执拗起来,便是老侯爷也不顶用,你莫忘了,如今他既回了燕州,必是连圣旨都不理会了,那可是圣旨,他都敢违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说着悠悠叹了口气喃喃的道:“不曾想,这小子竟是个情种。”说着,轻飘飘的瞄了丈夫一眼,便转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竟落了雪,细密密的洒落下来,染在窗外的梅花上,疏疏落落,别样清丽,让人不由想起那个同样清丽绝俗的女子来,正如她的闺名一般,皎若月,洁如雪,即便体弱多病,命运多舛,此时此刻,却让叶氏不由生出几分羡慕来。 第169章 终是真相大白   一百七十章   梁惊鸿一夜间荡平了燕州府周围的山匪, 血葫芦一般再府衙外敲了鸣冤鼓,口口声声要为妻伸冤,直把周青臣气的险些背过气去, 方知, 他这位表小舅子混世魔王的绰号真不是白叫的,这哪是胡作非为根本是无法无天,就因一个皎娘, 竟把燕州府搅合了个沸反盈天,逼得周青臣不得不深究别院纵火凶案,这一深究却也未想到,竟是王云儿因嫉恨皎娘, 起了毒心,伙同自己舅舅胡二典卖首饰买了山匪,趁夜潜入别院杀人行凶。   听闻梁六爷奔回燕州城, 荡平了周围山匪, 心知遮掩不过, 以梁惊鸿的性子, 自己纵然能得活命, 也必然生不如死,惧怕已极,索性一条绳子吊死在自己的闺房之中,再说那胡二, 这案子燕州城闹得沸沸扬扬, 哪还能不知底细,直吓的魂儿都没了, 丢下妻儿连夜便跑了, 不敢往南边跑, 径自往北去了,想着翻过北沿子那座山,便是北国,那边不属南楚,自己许能得条活命,哪想夜黑不见路,一脚踩空落下山崖,待捕快追过来,只见一具被野狼啃噬的乱七八糟的尸首,跟胡二那身破烂衣裳,死状凄惨无比。   至此,别院纵火一案终是真相大白,燕州的老百姓一时都言王家教女无方,好好的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教的如此歹毒心肠,那胡二更是报应不爽,也方知那位梁六爷竟是京中侯府的小侯爷,且如此尊贵的身份,却对一位下堂的妇人一往情深,可惜那妇人命不济,未等享荣华富贵便被山匪所害,一命黄泉,小侯爷仍是痴心不改,不顾身份地位,执意要娶那妇人的灵牌入门,侯府如何肯依,可这位小爷只是落了一句话,若不依他,往后便在那山寺之中守着灵位过一辈子,侯府只当未生过他这个不孝子孙罢了。   燕州城外十里官道边的茶棚子里,那提着粗陶大茶壶的老板娘说到此处,停下话头,桌上的茶客正听到紧要处,见她停了,忙催问道:“后来如何了?”   那老板娘给茶客续满了一碗新茶笑道:“还能怎么着,自是应了呗。”   那茶客中有一位读书人,听到此处,连连摇头:“胡言,胡言,想那侯府是怎样的门第,又是长房嫡孙,若娶妻,便侯府上人开明,不挑那门当户对的高门贵女,至少也需书香之家的女儿,这位不仅出身贫苦,还是二嫁之身,且还死于非命,更何况,听闻,那位小侯爷长姐正是当朝的皇后娘娘,如此身份,怎会娶个二嫁之妇,且还是灵牌,委实荒唐,便那戏文话本子也不敢如此杜撰,荒唐荒唐……“末了一连气说了几个荒唐。   那老板娘可不乐意了,脸上的笑一收,插着腰道:“青天白日的,我可不是瞎说,您若不信,且再这儿多坐些时候,听我家男人说今儿正是那位小侯爷回京的日子,在前面码头登船,这边正是必要走的……”老板娘话音未落,便听一阵锣鼓喧天从那边城门处传来,引得茶棚子里的茶客纷纷看了过去,只见一片浩浩荡荡迎亲的车马行了过来,迎头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端坐一位头戴金冠,身穿大红吉服的新郎官,渐行渐近,能清楚瞧见那新郎官的脸,茶棚中人不免都要暗赞一声,生的这般俊的,当真是生平仅见,即便只是端坐马上不发一言,那气韵亦是清贵无双,只可惜俊脸上并不见一丝喜色,冷寂寂的,不似活人,唯有略低头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暖气儿。   引得茶棚中人不由看了过去,方见这新郎官胸前竟抱着一个灵牌,那乌漆漆的灵牌正映着胸前红绸结的大花,愈发鲜明,因这一行迎亲的队伍,走的不快,茶棚子又紧邻官道,正从棚子边儿上过,刚那位读过书的茶客文生,正瞧见那灵牌上几个字,写着先室玉氏皎娘之位。   待那长长的迎亲队伍,行过茶棚子许久,那文生茶客还在低声念叨 :“玉氏皎娘。”那老板娘听了,不禁得意起来,提着大茶壶笑道:“刚马上那位头戴金冠,身穿喜袍的新郎官就是小侯爷,当日小侯爷开药铺子那会儿,赶上给我家丫头瞧病,远远望见过一回,那般俊的小侯爷,再也认不差的,你们刚可瞧见了小侯爷怀里头紧紧抱着的灵牌就是那位玉家的大娘子,听人说那大娘子的闺名就叫皎娘。” 第170章 只当重活一世罢   灶上烧火的男人不耐烦婆娘的八卦, 高声呼喝了一声:“还不收拾桌子,只管在哪儿嚼什么舌头根子。”老板娘听的自己男人声气儿不好,便不敢再与文生茶客闲话儿, 忙着转身, 却见茶棚子角刚那一桌的客人,不知何时已走的,只留了茶钱在桌上。   老板娘把钱收起, 抹了把桌子,忽想起刚这桌坐的茶客,是一对青年男女,身边只跟着一个小厮伺候, 男人是个极斯文的读书人,身形挺拔,只可惜五官寻常了些, 身后的小厮却生的个好模样, 唇红齿白的, 说话好听, 瞧着也伶俐, 叫人一见就不由打心眼里喜欢,女子带着帷帽,遮了脸瞧不清模样,不过那身边纤薄瘦弱, 仿似一阵风都能吹倒了似的, 就算模样生的美,也是一位病美人, 老板娘先头猜着是一对小夫妻, 又觉不像, 两人间并无小夫妻间的那股亲密,偏偏女子又做的妇人打扮,且两人一路同行,不是夫妻还能是什么关系,刚还想着觑个空扫听扫听,不想这一转眼的功夫,人就走了,倒让老板娘一番好奇落了空,不免有些遗憾,忍不得抬头往那官道望去,瞧见刚停在棚外的那一辆青帷马车,已是行的远了,瞧方向也是往码头去的,不禁暗道,莫非这对男女跟前头迎亲的小侯爷有什么干系?   念头一起,老板娘自己都觉荒唐,那小侯爷可是什么人,后面这一对男女,瞧打扮至多便是个寻常读书人家的,跟小侯爷那等云彩尖儿上的贵人,估摸八辈子也挨不上的,再说,横竖挨不挨的上,都与自己没干系,瞎琢磨这些做甚,想着自己都摇头失笑,听得男人唤她,忙着干活儿去了。   这老板娘大约做梦也想不到,世上的事当真难说,自己的胡乱瞎想没准便是真的,刚那一对男女岂止跟小侯爷有干系,那年轻的妇人可不正是小侯爷牌位上那位玉氏皎娘吗   如今皎娘已靠在马车上睡了过去,对面坐的男子,抬手在自己脸上揉了揉,便拿下了薄薄一层肉色面具,露出一张格外美的脸,若是那些燕州府的纨绔子弟在此必然认得,这张脸岂不正是梁府小侯爷特意从倚泓楼请来的台柱子南楼月吗。   见皎娘又睡了,南楼月看了旁边阿宝一眼,阿宝会意转头小声吩咐外面的车把式赶的慢些,南楼月伸出三指轻轻搭在她的腕上,这腕愈发瘦削,仿似皮里便是骨,细弱的让南楼月的手指不觉更轻了些,生怕自己略一用力,这细弱的腕子便折了去。   腕间脉搏更是微弱难辨,南楼月仔细诊了好一会儿方抬起手,微微蹙眉,旁边的阿宝忍不住低声问道:“师傅,她不会死吧。”   南楼月略沉吟道:“她这身子本就有不足之症,便精心调养,亦不能保她平安无虞,加之曾小产,未待调养却又有了身孕,以致如今气血亏的太过,偏她这样的身子,又受不住大补之物,虚亏不能补,却还要养胎,正是雪上加霜。”   阿宝不免有些急:“那她岂不是活不成了。”   南楼月:“这倒也不一定,人活在世上,说到底不过精气神罢了,便是那身子康健的,非要求死也是活不成的,换言之,身子再糟,若一心要活,未必没有生机。”   阿宝听了,脸色都暗了下去:“照师傅说的这般,她不是死定了吗,遭遇了那些境遇,哪里还想活着,想来恨不能一死了之趁早解脱呢。”   南楼月却摇头:“若她一心求死,也活不到今日了,有道是为母则刚,想来正是腹中胎儿让她撑到了今日。”   阿宝越听越有些迷糊起来:“师傅的意思她能活?可她这样弱的身子,能生养孩子吗。”   南楼月未说话,心里却知,虽有生机,到底还要看命数,毕竟生子与妇人而言,如过鬼门关,便那些康健的妇人都不一定能不能保住命,更何况她这般虚弱,只是此时担心这些为时过早,毕竟先得顾眼前。   南楼月心中清楚,皎娘既能跟着自己到这会儿,便是想着活的,而今日自己特意带她来城外,也是想让她自己选择,毕竟这些日子梁小侯爷的所作所为,整个燕州府的百姓都觉小侯爷是个难得的痴心人,便南楼月自己也未想到,梁惊鸿那样的身份地位,竟执意娶皎娘灵牌进门,要知道梁府可不是寻常门第,那是忠勇侯府,南楚最煊赫的世家大族,可见他的确是一片真心,若皎娘愿意,相认了入侯府倒也顺理成章,却刚在茶棚之中,自己暗暗忖度皎娘神色,眼见梁惊鸿抱着灵牌过去,并未有丝毫变化,只当没瞧见那迎亲的队伍,竟打定主意宁可跟着自己这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也不乐意去做侯府的夫人,可见再不愿回头,既如此,只当重活过一世罢,也省却诸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烦恼忧思。 第171章 寒来暑往岁月经年   春来暑往岁月经年, 转眼又一春,春和景明之时又逢南楚明君当政,贤臣辈出, 着实一番太平盛世, 京城更是繁华之都,故此,甭管是小门小户的老百姓, 还是高门大户的贵人们纷纷出城踏青,寻那风景独好的园子好生的逛上一日,也不辜负这大好春日。   那些京里住惯了的也还罢了,总归轻车熟路, 哪里的园子景儿好便奔哪儿去,那些初来乍到的人家,可就两眼一抹黑了, 也有那心思活络的, 寻个道边的茶铺子坐了, 要碗茶问那小伙计扫听哪处园子的景致好, 那小伙计必会说, 这时节自是京西侯府前几年新盖的那处园子了, 不用再问缘由,小伙计便会滔滔不绝的说上一大篇子小侯爷对一位二嫁的妇人,痴情不悔的故事, 即便那妇人命丧, 也要执意娶灵牌进门,抱灵牌入京之后, 又在西郊盖了一处园子, 种了一园子梨花 。   听到此处, 便外乡人也便知道了,如今正是梨花开的好时节,那一园子的梨花开起来,不用想也知美的紧,若有那未出阁的姑娘家随行,伙计还会神神秘秘的说一声,每年这时候,小侯爷都会在那园子里住上一个月,挤眉弄眼,一脸暧昧。   莫怪这小伙计,实在是这位小侯爷名声在外,家世不用说了,忠勇侯府,整个南楚便是那市井小民,怕也没有不知道的,更遑论人家还是国戚,那位可是货真价实的国舅爷,虽说五年前那档子事闹得大,应了他娶那平民女子的灵位入门,到底是个灵牌,人都死了五年了,这世上的男子,纵然再痴情,还能守着灵牌过一辈子不成,更何况,小侯爷可是侯府长房嫡孙,若不娶妻,侯府的香火岂非断绝了,故此,便小侯爷不想,侯府,宫里也断不会容他如此。   京里的世家大族只家里有闺女儿未嫁的,谁不想攀这门亲,故此每逢这时候,西郊这边便越发热闹,随便往道上看一眼,都是高头大马,油壁香车,隔着车窗的纱幔,都是钗环鬓影的女眷,车马簇簇使奴唤婢的说是踏青出行,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可惜,那位小侯爷虽每年都会在这园子里住上一月,却从不出内宅半步,任外面春光再好也无济于事,不过近两年,侯府常有女眷前来赏花,作为男主人难免要应付一二了。   尤其今年侯府老太君,赶上天和日暖,静极思动,兴致一来,领着一干女眷来园子里赏花,大约是想给孙子惊喜,事先并未知会,车马快到园子门了,大管事李顺儿方得了消息,忙着遣了小子去内宅报信儿,他自己忙着迎上老太君见了礼,让着老太君往内宅花厅里坐了。   老太君坐下,四下打量一遭跟旁边的叶氏道:“都说这院子齐整,我瞧着倒也寻常。”   叶氏忙道:“老太君说的是,这园子我瞧着都差不多,倒是外面那梨花开的比旁处里好。”嘴里虽如此说,心里却不然,从一进外面的园子门,叶氏便暗暗叹息,除了那些梨花,这园子的一山一石,一树一景竟跟燕州城外的别院一般无二。   要知道哪处别院五年前便已付之一炬,烧的连渣儿都不剩了,谁能想到,那小子竟在京里又盖了一处,一模一样的,刚迈进来的一瞬,叶便明白了为何外面种了许多梨花,那荦荦清绝皎若月,洁如雪的梨花,瓣瓣不正似那柔弱的皎娘吗,这小子是盖了一模一样的园子由不罢休,还要种那些梨花用来睹花思人,纵叶氏深知两人始末,却也未想到他会如此长情。   以叶氏想,便再刻骨铭心丢舍不下,一两年也该淡了,如此已算得情深意重,毕竟人已没了,若女子许能守着过上一辈子,男人却怎么可能,更何况惊鸿这样的身份。   不想自己竟是看差了,只从这园子便知纵然过了五年,他心里仍未放下,想也是,若放下了,老太君今儿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跑来这里,果真为了赏花,侯府里那偌大的花园子什么奇花异草没有,再不成,宫里可是有个琼花宫的,那宫里的梨花每一棵都有上百年了,开起来密密匝匝玉树琼花,美的不似凡尘,又哪里是这边的梨花可比。   过了五年仍如此,当真是入了情魔,本来此次进京,叶氏还惦记着寻个机会跟惊鸿说明白,想着时过境迁,那晚的事又太过蹊跷,到底不能一直瞒着。   可瞧这境况,若自己如实道来,当年那晚皎娘失踪的蹊跷事,又不知要掀起多少风浪来了,到时,莫说老太君,便是皇后娘娘哪儿怕也交代不过的,况,韩妈妈也说的清楚,当时中了迷药,听的模模糊糊,便她自己也不敢断定真假,再有,皎娘那个身子,本就不是个长寿的,又小产伤了身子,雪上加霜,便真是被人救走了,这些年过去也不知吉凶祸福,平白的又生事做甚?想到此,便打消了之前的念头。 第172章 孽缘难消吗   更何况, 老太君今儿可不是单为了逛园子来的,这样的园子在燕州府许算得体面,可要拿到京里就排不上号了, 达官贵人多如牛毛, 随便哪一家的园子拿出来都不是燕州那些能比的,所以这园子也只能算齐整些罢了,若非惊鸿在, 估摸着这样的园子,老太君的眼角都不会瞥一下,更别说还巴巴的跑过来赏花了。   再有,若果真为了逛园子赏花, 何故带了这么些未出阁的姑娘,而这几位姑娘,家世相貌身段, 才情, 不论那一方面都是京里世族贵女中拔了尖儿的, 且都是精心装扮过, 朗朗春日间, 春兰秋菊环肥燕瘦,当真养眼的紧,老太君兴师动众的带了这么多贵女前来,哪里是赏花, 分明是来逼着孙子相亲的。   当年惊鸿执意要娶皎娘灵牌入门可是闹了好大一场, 到底娘娘跟侯府拗不过应了,想过几年, 心思淡下去, 再择门当户对的名门贵女娶妻生子便是, 哪知这一晃五年了,别说娶妻生子,便是先头屋里伺候的丫头也都一并遣了出去,身边一水的婆子小厮,竟是打定了主意,守着那灵牌过一辈子了,老太君怎能不急,这才有今日的逛园子赏花之行,而叶氏不巧正赶上,便只得跟着来了。   来是来了,却知不能多事,尤其当年惊鸿跟皎娘之事发生再在燕州府,自己两口子到底脱不开干系,想着不禁暗暗叹了口气,这几年来侯府这边对自己夫妻多有埋怨不说,玉家那边也没落下好儿,当真是两面不是人,如今好容易安生,还是莫再生波澜了,说到底,人死不能复生,即便叶氏知道那夜的蹊跷事,也觉得皎娘那样的身子状况,不大可能活到今日。   枯坐了半日,眼瞅着茶已用了两盏下去,仍不见正主前来,老太君不免哼了一声,看向李顺儿:“你们家主子人呢,平日在府里总说忙不见他也便罢了,怎的今儿我这当祖母的亲自过来,难不成也请不动他过来照个面儿。”   老太君这脸色语气可是十分不善了,李顺儿冷汗都下来了,心道这五年来,六爷每年都要来此住上一月,来了便把自己关在后面的院子里不出来了,茶饭都是让人送到院门口的,那院子从不让人进,洒扫收拾,都是六爷亲力亲为,更交代下不准打搅,可今儿老太君来了,六爷总不能也不见吧。   正想着怎么应对,却听见外面婆子丫头们给六爷见礼的声音,不觉松了口气,六爷若是再不来,自己可拦不住老太君。   到底是自己最疼的孙儿,便心里再多的气,一瞧见孙儿这张有些憔悴的脸,满心的气也都散了没了影儿,别管身份多尊贵,老人家疼孙子的心都一样,尤其她这孙子以往可是个什么性子,虽说霸道了些,却爱说爱笑,哪里想到一趟燕州府,再回来便换了个人,明明不过才二十五,却跟那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一般,暮气沉沉,旁的女子再不瞧上一眼,终日守着那个灵牌,莫不是那个叫皎娘的女子死了,把他的魂儿也一并带走了。   思及此,老太君既心疼又心焦,却又瞥见他一身素衣白袍,不禁暗暗叹了口气,这一身素衣竟是穿了五年之久,便是年节也不见他换个鲜艳些的,当真是冤孽。   见他如此,老太君倒舍不得训他了,微微叹了口气道:“昨儿进宫给娘娘问安,听娘娘提起及说北国使者已到冀州,不出半月便会进京。”点了一句便不再往下说了,到底国家大事不是她们这些妇道人家能够参言的,只让他知道这消息便是了。   接着,话音一转指了指叶氏道:“我这祖母来了,你不待见也罢了,今儿却有远客,你可是怠慢了。”   叶氏忙道:“瞧老太君说的,我这一年都不知来多少回,侯府的门槛都要给我踏烂了,哪里还能算客,况这园子里的花开的又好,我刚还琢磨着,若是惊鸿不来,便去外头好好赏赏那些花儿,也不枉我跟着老太君来这一趟,不想他这就来了,倒不好去了。”语气甚是遗憾,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这一笑气氛也松快了不少。   老太君道:“到底还是你这张嘴巧,会说话,既如此,也别让你白来一趟。”说着站起身往外面去了,心里也知,这园子孙子看的极重,不想外人在此,若不是自己这个亲祖母硬闯进来,旁人断然进不来,况在这后宅之中,沉闷闷,待的人不舒服,外面花树下走一走,那树上的梨花正好,兴许孙子的心情也能好转,心情一好许就能瞧上几眼自己身后这些美人,说不准就有对上眼的,果真如此,也便不用愁了。   只可惜,老太君不知这梨花本就是梁惊鸿为了睹花思人亲手栽的,开的越好越会想起那如梨花一般的女子,这般日日想夜夜思的,已成执念,即便过了五年,不仅未消去分毫,反而更是入心入肺,刻进骨髓,哪里还有心思瞧旁的美人,若轻易便会忘却,哪会成为冤孽。   只不过缘走缘来,因果循环,人生际遇有时候又难说是祸是福,俗话说缘分天定,若果真有缘哪怕是孽缘,又有谁说的准此生再不相见呢。 第173章 莫名有些眼熟   虽未明说, 众贵妇们心里却都门清,今儿这一趟说是逛园子赏花,实则是为了推销自家闺女, 攀上侯府这门好姻缘, 若非平日里这位爷难见的紧,也不会大老远跑这儿来讨嫌,今儿好容易得了机会, 自不能放过,忙纷纷附和,簇拥着老太君出了内宅,往外头赏花去了。   外面李顺儿已命人摆了屏风桌椅, 置了干果点心,只等老太君出来坐下,重新上了新茶, 老太君啜了一口, 笑着对众人道:“以往听人说他这园子的花好, 我还有些不信, 今儿亲眼见了, 真真是好看,倒让我想起在家做姑娘的时候,最喜这些花儿草的,只听见谁家的好, 便非要去瞧瞧不可, 你们也别在这儿跟我这老人家站着了,怪无趣的, 去逛你们的吧。”   那些贵妇们忙说陪着老太君说话儿最有意思, 哪会无趣, 老太君笑呵呵的挥挥手:“ 既如此,你们不去也还罢了,让姐儿们去吧。”众人这才嘱咐丫头们好好伺候着自家小姐赏花去了。   今儿来的小姐统共才有七位,却是老太君亲自挑的,无论门第,家世,容貌,身段,才情,品性都是京里世族闺秀里拔了尖儿的,又在家精心打扮过,莫说衣裳首饰鞋子,便是手里捏的一方帕子也是精挑细选过不知多少轮的,盼着能入了小侯爷的眼,得了这位人人称羡的如意郎君。   便是世家大族的闺秀,也是青春少女,尤其见小侯爷这样的英俊挺拔,便心中害羞,也忍不住捏着花枝,假装赏花,那盈盈秋波却止不住偷望过去,一阵风过花落如雪,钗环鬓影,粉面琼花说不出的动人,莫说男子,便是立在老太君身后的叶氏都不觉恍惚了一下,暗暗感叹这七位小姐个顶个的美。   只可惜,美人再美遇上梁惊鸿这样心有所属不解风情的,却如明珠暗投,老太君今日这番心思恐是又白费了,正想着,却感觉周围气氛不对,刚陪着老太君说话凑趣的声音怎么停了,讶异的侧头一瞧不禁怔住,刚站在老太君身边冷着一张脸,不见有半丝表情的梁惊鸿,竟抬脚往斜边上的那棵梨树下走去,他的脚步很快,瞧上去甚至有些急,三两步便到了那树下,在那位正捏着梨花枝的小姐跟前儿停下,目光直直看着那位小姐。   叶氏暗暗震惊,那树下的正是鸿胪寺少卿刘大人家的掌珠,这位刘大人跟自家老爷因是同年,故此有些交情来往,先头在江南任知府,很做了几桩亮眼的政绩,得了圣意,去岁调入京里任鸿胪寺少卿,家眷自然也随着入京,这位刘小姐生于江南,长与江南,生的娇柔灵秀,大约正是她身上这份灵秀气儿,令她在这七位闺秀中即便容貌不是最美,却不容忽视,刚叶氏未觉得什么,可这会儿仔细瞧来,忽觉这位刘小姐身上似有几分皎娘的影子,至少那份娇柔是有些像的吧,莫非是这份娇柔勾起了惊鸿的心思?念头至此,叶氏又不觉摇头,这娇柔的女子何止千万,若只娇柔便能勾起惊鸿的心思,宫里的娘娘跟老太君又怎会愁了五年之久。   想着,便又看了过去,想这位刘小姐自小养在深闺,何曾见过这般大胆男子,径直站在自己跟前儿盯着自己瞧,他此番行径委实有些孟浪,自己本该恼的,却想到眼前人便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梁府小侯爷,满京世家闺秀心中的如意郎君,便怎么也恼不起来了,且离的近了,更觉英俊挺拔,忍不住抬头瞄了一眼,正对上他的目光,只一眼便忙低下头去,只觉刚那双眼真是极好看,虽有些冷冷的,却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瞧,直瞧的她俏脸发烫,心里便如忽闯进七八只小兔子一般,突突跳的人心慌,心一慌,手里便不稳当,捏在指间的梨花枝一颤,帕子便落在了地上,顿时更羞,正不知如何是好,梁惊鸿已弯腰捡起了地上帕子,低头瞧了瞧,忽的开口道:“这帕子是从何处而得 ?”   刘小姐心中正慌,听他问话,不及细想便答道:“皎,皎月坊。”出口方觉不妥,以往在家使的帕子也大都是自己绣的,手里这块是去年年底舅舅一家来京里走亲戚,舅母的礼物,自己稀罕这帕子上绣花式样新鲜,与京里的不大一样,若跟母亲出来走动应酬,便喜欢拿出来使唤,却忘了今日并非平常的女眷应酬,更糟的是还被小侯爷瞧见了,还知道是出自外面的绣坊,岂非觉得自己是个蠢笨不通女红针织的女子了,想到此,心下大悔,正要开口解释一二,不妨梁惊鸿已蹙眉招了李顺儿过来问。   饶是李顺儿跟了六爷这么多年,听他问一家绣坊也不免一愣,并非不知道,而是觉得奇怪,他是梁惊鸿手下第一得用的大管事,一手打理着六爷手里的产业铺子买卖,没人比他更清楚六爷手里有多少产业,说句不夸大的话,六爷的铺子产业都算上,比起那些家资丰厚的巨贾也不差什么,只不过爷手下的确没有绣坊,莫非六爷想涉足这一行?不可能吧,六爷的性子怎会与妇人争利,更何况这五年来六爷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儿,哪里还有做生意的心思。   心里虽奇怪却不敢怠慢,忙道:“回六爷话,这皎月坊并未开在京中,而是南边苏州的字号,主营绣品。”   梁惊鸿眉头更是紧了紧:“我怎不记得有这家字号?”   李顺儿:“这家绣坊刚开了四年多。”说着顿了顿方接道:“虽是新字号却因绣功精美,颇有些名声。”   梁惊鸿听了低头又瞧那帕子,帕子是素绢的,并不算多稀罕,却那帕子角绣的那墨竹却栩栩如生极赋风骨,而梁惊鸿之所以问皎月坊,并非是因这墨竹的风骨而是觉着这样的绣功莫名有些眼熟。   李顺儿在旁瞧着,忙提醒道:“爷,这帕子……”虽说不知六爷今儿怎如此反常,竟拿着一方帕子问起来,却今日这样的场合,老太君跟各府夫人小姐都眼巴巴的瞅着呢,且刘小姐那一张俏脸又红又白,眼瞅就要晕过去了,六爷若拿着人家的帕子不放手,若是误会可就麻烦了。   李顺儿可不会觉得六爷瞧上了这位刘小姐,就算这位刘小姐模样生的出挑也没用,自五年前玉大娘子去了,六爷的心也便跟着去了,一个没有心的人,又哪里会瞧得上别人,既没那个心,还是别平白招惹的好,尤其这帕子可是刘小姐的近身私物,拿在爷手里可不妙。   梁惊鸿自是知道这帕子在自己手里不妥,略顿了顿,递给了刘小姐旁边的小丫头,再也未看那刘小姐,转身跟老太君告了罪说有急事需的出门一趟,便命备马,待老太君回过神来,只听见门外渐远的马蹄声,直让老太君想骂都找不见人,还得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若说前头他过去像是对那刘小姐有意,过后却把那帕子递给了旁边的小丫头,众人自然便明白了是场误会,平白给人家一个下不来台,老太君好言好语很是安慰了几句,回了侯府又让婆子特意跑了一趟刘府,送了一整套碧玺的头面首饰给那刘家小姐权做了赔礼。   便如此,也未了断干净,那刘夫人不好意思直接去侯府,却辗转求到了叶氏这儿拐弯抹角的扫听小侯爷对她家小姐哪里不满,还说她家小姐女红针织不比那皎月坊的绣娘差云云,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觉得小侯爷嫌她家小姐不会女工,还特意留了刘小姐绣的一方帕子跟皎月坊的帕子给叶氏,意思是让叶氏拿给老太君瞧瞧。   待刘夫人走后,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意思的叶氏有些哭笑不得,不觉感叹惊鸿那张脸便不似以前那般和悦,这桃花运却一如当年。   想起那日梁惊鸿的古怪行径,心觉蹊跷,便拿了刘夫人留下的帕子瞧,这一瞧忽的站了起来,忙唤了周妈妈进来,急急把那帕子递了过去道:“你瞧瞧这帕子上的绣活像不像……”说到此,禁不住顿了顿方吐出两个字:“皎娘。” 第174章 叶氏的顾虑   虽未说出, 周妈妈却听明白了,禁不住身子一颤,刚接过来的帕子险些滑下去, 忙稳住手低头仔细端详那方帕子, 料子并不很稀罕,是寻常见的素绢,角上绣了一支梅花, 要说帕子上绣梅花也不稀罕,可能把一支梅花绣的这般鲜活的可不多。   周妈妈本就是个针线好的,绣活儿也颇拿得出手,不说府里便是外头有些名声的绣娘也是不能比的, 周妈妈也曾暗暗得意,却当年见识了皎娘的绣工之后,那些得意便散没了, 有句话叫人比人得死, 货比货的扔, 她的绣活儿跟旁人比起来是不错, 可跟皎娘的一比便不值一提了, 当年为了答谢夫人帮她兄弟进学,亲手绣了个插屏权做谢意,绣的是报春图倒也常见,可稀罕的是那正面是梅花, 背面也是一模一样的梅花, 乌油油的枝子上红彤彤的梅花,每一朵的的五个花瓣, 花蕊都栩栩如生, 当真稀罕的紧, 夫人瞧了又瞧,舍不得摆着,吩咐自己底细收了起来。   如今看见这帕子角的梅花,周妈妈不知怎么就想起当年那个插屏来,忍不住把帕子翻过去,翻过去梅花依旧,周妈妈脸色都有些发白磕磕巴巴的道:“这,这帕子……”竟也说不下去,毕竟已过了五年之久,虽周妈妈也知当年的底细,可周妈妈也跟夫人一般,觉着无论怎样皎娘那样的身子,几近油尽灯枯,又因落了胎了无生趣,便真是命大逃过那夜别院大火,只怕也活不长远,如今可都过去五年了,难道就凭这一块帕子上的绣活儿有些像,就断定是皎娘还活着不成。   可过了五年忽然看见这样的绣活儿,着实让人心惊肉跳,当年小侯爷提着刀血葫芦似的站在府衙门口,活像个阎王殿里的杀神,如今想起来周妈妈都后怕。   想到此,不觉打了个寒颤继续道:“夫,夫人,怎有这样的帕子?”因想起五年前的小侯爷,心中有些怕,说话都有磕巴起来。   叶氏方把来龙去脉说与了她听,周妈妈听了倒是暗松了口气,原是绣坊里出来的,这就怪不得了,见夫人脸色仍有些白,不禁宽慰道:“夫人这是关心则乱了,您想想咱们南楚从南到北总归得有多少家绣坊,能站住脚不关门的,哪家没几样绝活儿,更何况这皎月坊在南边那样的富盛之地都闯出了名声,自然得有拿人好手艺,不然刘夫人这样官宦内眷怎会上门,更何况就算玉娘子当年……”说着顿了一下才道:“又怎会去绣坊里当绣娘,且不说这帕子上的绣活儿大致一瞧是有几分像,若底细端详便比不得了。”   比?叶氏听了,周妈妈的话倒提醒了她,遂招呼了大丫头进来吩咐:“拿着我的对牌去库里把当年那个报春的小插屏寻出来我瞧。”   丫头应着去了,不大会儿功夫端了进来,叶氏让丫头摆在炕桌上,拿着那方帕子对比着瞧,却如周妈妈所说,这一比便比出了高下来,也不能说着帕子上的绣工不好,帕子上所绣梅花鲜活自如难得一见,只是这红梅开在岁末春初,雪魄冰骨,不畏严寒,铁骨丹心,报春而不争春,而帕子上的这支梅花比插屏上的少了几分风骨,若不比较是很像,可一比便落了下风,自然也并非一人所绣了。   叶氏也不觉吁了口气出来,却陡然想起那日西郊别院里惊鸿的所作所为,不免又提了一颗心上来,她当年与皎娘即便曾经交好,到底有时有会儿,后来更是远了许多,惊鸿却不同,即便两人之间有龌龊嫌隙,到底是枕边人,更何况惊鸿把皎娘当成心尖子一般,凡干系她的事,小到饮食衣裳,簪环鞋袜都是极其上心的,自是比自己更清楚皎娘的针线绣工,想那日在西郊别院,他离那刘小姐所站之处少说也有十几步远,却能瞧见刘小姐手中帕子上的绣活儿,定是瞧出了什么,不然也不会那般直接过去问,要知道刘小姐还是未出阁的小姐,他那般行径可是极为失礼的。   况,这绣坊的字号为何偏偏叫皎月坊呢,像是暗含了皎娘的闺名,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不成,这皎月坊跟皎娘当真并无干系吗?   想到此,便跟周妈妈说了那日西郊之事,周妈妈听了倒不觉什么,反而劝道:“小侯爷既是也瞧着像,必是往南边寻那皎月坊去了, 去了寻不见人便回京了。”说着顿了顿又道:“若果真有消息,那可也是佛祖保佑老天垂怜,六爷得了圆满,夫人您不也放下了一段心事吗。”语气中透着感叹。   叶氏自是明白周妈妈的意思,只是可能吗,这可不是那戏本子里唱的,末了都是花好月圆的,需知这世上不如意者十有八九,便是那恩爱夫妻也没几对能走到头儿得个圆满的,更不消说皎娘跟惊鸿,这两人活生生前世的冤家,今生一遇上便生出这种种波折来,闹到如今皎娘蹊跷失踪,不知生死,惊鸿闹了一大场把皎娘的牌位娶回了侯府至今五年了仍不能丢开,一个出身显贵文武双全的小侯爷应活生生成了个万念俱灰闭门不出的鳏夫,如今这境况怎么瞧都是个死局,除非皎娘活过来。   可就算老天开眼,皎娘当真活着,如今已过了五年之久,惊鸿执意要娶个二嫁妇人的灵牌进侯府做正妻之事,当年可是闹了个天下皆知,莫说南边富庶繁盛,消息灵便,便是那荒僻州府的百姓也大都耳闻,甚至叶氏还听闻外头有那闲来无事的文生把此事编成了故事,茶肆酒楼里当成段子说,不敢明目张胆的直接提忠勇侯府,另外编了个什么永定侯的,可谁听了都知道说的是惊鸿那档子事。   那皎月坊开在南边又开出了口碑名声,果真皎娘活着且在皎月坊,自然是知道这些,知道却从不露出端倪行迹,可见心中仍是不愿的,说起来这桩事在惊鸿心中是花好月圆,与皎娘来说却是一场噩梦,好容易逃出生天摆脱了惊鸿,哪会重蹈覆辙。   而以皎娘那执拗的性子,若果真活着被惊鸿寻到,一个想了五年都放下去,终于失而复得怎肯放过,另一个宁死不屈,死活都不想再有牵扯,如此一来岂不又成了五年前在燕州那般,不,比燕州那时更糟,如今可是在京里,真闹起来可瞒不住,便侯府这边勉强糊弄过去,宫里娘娘那关又如何过得去,况,还不止侯府跟娘娘,还有去年金榜及第皇上钦点的新科状元郎。   说起这状元郎却也不是旁人,正是儿子的至交好友,交情莫逆,也是皎娘嫡亲的兄弟,当年冬郎得了消息赶回燕州府的时候,皎娘早已下葬,惊鸿也已迎了皎娘灵牌入门,他倒未说什么,只是大病了一场,在燕州耽搁了足足三个月,方才病愈,听儿子说病好了去皎娘坟上哭了一场,便回京了。   回京之后辞了梁府家学,不顾先生挽留执意要走,搬到城外的玉佛寺苦读,去岁皇上大开恩科,冬郎会试得了第一,金殿奏对皇上见他年不及弱冠,却俊美挺拔,立于大殿之上侃侃而谈,不卑不亢,真如芝兰玉树一般龙颜大悦,顿生爱才之心,钦点了他新科状元,并三五不时宣他进宫奏对,实是如今正炙手可热的朝堂新贵,天子宠臣。 第175章 世事难料   虽说儿子与状元郎交情莫逆, 可交情再好也抵不过嫡亲的姐姐啊,况皎娘与他这兄弟的情份比旁的姐弟更为亲厚,当年惊鸿在燕州城闹了那么一场, 冲冠一怒之下, 平了燕州府方圆百里内的山匪,又执意娶了皎娘灵牌入府,自此昔年间惊才绝艳风流倜傥的梁六爷便成了如今深入简出, 守着个冰冷灵位的鳏夫,这些大多人看来或许会赞一句小侯爷痴情,感叹皎娘夭寿短命无福消受这样的尊荣富贵,可冬郎并非大多数人, 他是皎娘一娘同胞的兄弟,自小亲厚,况, 冬郎亦不是外面的人, 外面人看的不过是热闹罢了, 就如看戏听书一般, 叹一声赞一句也就过去了, 而冬郎却是戏中人,以冬郎的才智,当年那些事如何能瞒的过他去,当年未闹并不代表就认了。   若果真认了, 当年也不会毅然决然的辞了梁府家学, 搬去玉佛寺,听儿子说惊鸿去过几次都吃了闭门羹, 过后人是不去了, 只逢年过节让李顺儿送银子东西过去, 每每怎么送去的便怎么退回来,即便如此这边仍旧送,那边依旧退,纠缠了几年,知道去岁冬郎中了金榜,点了状元,皇上赐了府邸,搬出玉佛寺,两边才算断了,说到底就是惊鸿认这个小舅子,可小舅子却不认他这姐夫。   甚至心里还恨着这个姐夫,毕竟若不是这个姐夫起了色心硬是横插了一杠子,皎娘即便身子弱,却不至于遭那样的横祸而死于非命,之前冬郎这个兄弟年纪小,又无权无势,护不住亲姐,由着人欺负了,若换了如今,此事必不能善了。   叶氏越想越有些心惊肉跳,五年前那样糟心的境况,她可不想再经历了,提心吊胆了一个月,梁惊鸿从南边回来了,叶氏特意去侯府走了一趟,听老太君正指天怨地的叹息自己不知哪辈子修下这么个小冤家,怎么就不让她老人家消停消停,拉着叶氏的手道:“若是人活着还罢了,管她是平民小户的出身,还是嫁过人的,只惊鸿乐意,怎么都能应了他,便梁府的列祖列宗怪罪,也有我这老婆子给他搪了,可这人都死了,人死灯灭,惊鸿再不甘愿她也活不过来了,他才多大年纪,难道就这么着守着个死人的灵牌过一辈子,若由他这么下去我梁府岂非要断子绝孙了。”   梁府虽并非惊鸿这一个房头,可他是嫡支长孙,前头五位爷都是堂叔伯的,若惊鸿膝下 没有嗣,这侯府的嫡支就算断了,便能过继一个,到底不是亲生的,老太君跟娘娘也正忧心此事,只不过,听了老太君的话,叶氏心下亦是苦笑不已,便如老太君所言,就算皎娘人活着,那孱弱的身子骨,怕也是无法生养,为侯府延续香火的,说起来当年皎娘跟惊鸿两人虽说算不得恩爱,后来那些日子却也和谐安稳,自己从旁瞧着,皎娘的意思已是有些认了,可惜那一碗落胎药下去,又生分起来,起因便是皎娘的身子不宜生养,惊鸿怕因腹中胎儿断送了皎娘的性命,方下了那样的狠心,只是事情未说清,两人因此生了嫌隙,加之后面一桩事跟着一桩事,也不得机会解释了。   虽心中苦笑,却也没必要说明白,图惹老太君忧心,只得打叠出宽心之语好生劝慰了一番,方回了府。   刚迈进府门迎头正撞上儿子风风火火的往外跑,叶氏忙唤住了他,抬头瞧了瞧天色不禁道:“   眼瞅天都快黑了,还往外跑什么?”说着想起什么,脸色一沉:“莫不是又要去什么花楼妓馆荒唐胡闹。”   周子瑜见亲娘脸色沉了,颇有些无奈:“母亲您可真是,跟您解释多少回了,我那可不是荒唐胡闹,是正经的谈生意,去的也不是花楼妓馆,是明月楼。”   叶氏未嫁前在京里很住过些年,哪里会不知明月楼是什么所在,那是京里赫赫有名的销金窟,举凡能去的非富即贵,寻常百姓可靠不上前儿,并非什么青楼妓馆,只不过叶氏如今听不得明字,想那燕州府的明楼便是仿着京里的明月楼盖的,虽规模名声上差的远,却正是因那燕州府明楼的一场灯会才引出这么多事情来,故此,一听明月楼这三个字,叶氏便不觉皱眉,任儿子解释多少回都不顶用。   不过,她也知道儿子谈生意免不了去这些地方,说起做生意,叶氏下意识往府里望了一眼,大约知道母亲的心思,周子瑜道:“母亲放心吧,昨儿北国的使团进京了,父亲如今在礼部任职,只怕要忙上一阵子了。”语气颇为庆幸。   叶氏白了儿子一眼:“ 你若正经读书考个功名,何至如此。”   周子瑜顿时苦了脸:“母亲,您这话说的,我难道不想跟冬郎一般金榜题名,考个状元回来给咱周家光宗耀祖啊,可您儿子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四书五经,经史子集,我是看一眼就犯困,倒是那账本子一翻开,您儿子我就精神百倍,不用学,一瞧便会,生意也是,不是有句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吗,我做好生意,多给咱家赚些家产银子,如此,父亲也便不会当贪官了,将来步步高升,封侯拜相的不一样为咱周家光宗耀祖了吗。”   一番歪理说的叶氏哭笑不得,伸手锤了他一下:“只管胡说八道什么,你父亲不过一个四品,哪里能封侯拜相,你想做生意便去做,哪里来的这么多借口。”   周子瑜嘿嘿笑,心知母亲是最疼自己的,嘴上数落着自己,心里却支持自己,不然自己这生意也做不起来啊,只不过父亲那儿即便没辙认了,却总还是过不去,见了自己便闷气,周子瑜也能理解父亲,他爹寒门贵子,志向远大,成功了自然也如此要求儿子,偏生自己不喜读书兼胸无大志,不想封候拜将,只想家财万贯,父亲恼过之后,除了憋闷着自己生气也无他法了。   叶氏看着儿子嘻嘻笑的没心没肺,直摇头,伸手帮他正了正腰上的玉佩流苏道:“你不愿读书考功名也罢了,只是你这年纪可不小了,亲事可不能拖了。”   周子瑜听母亲提起亲事,暗叫不妙,忙道:“还早,还早呢。”   叶氏没好气的道:“早什么早,都快二十了。”   周子瑜嘟囔了一句:“二十怎么了,冬郎跟我一般大,不也还没娶媳妇呢,我着的哪门子急。”   叶氏听他提起冬郎,倒微微一怔:“状元郎年轻有为,又得圣心,那些媒婆子还不把状元府的门槛踏破了啊。”   周子瑜笑的直打跌:“媒婆子倒是乌泱泱去了一大帮,可都挡在了府门外,冬郎传了话出去,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万没有自己应承的理儿,那些媒婆子总不能往燕州府去,寻玉家二老吧。”   叶氏不免失笑,心道,这样的借口只怕也用不多久吧。   周子瑜忽想起什么道:“最近冬郎也顾不上这些了,北国的使团来了,皇上钦点了他陪侍,想来明儿开始就不得空了,今儿蓝兄特意在府中设宴,我得赶早过去,若迟了岂不失礼。”   叶氏自然知道他说的蓝兄正是玉生烟的大老板,说起来当真是世事难料,当年进京入梁府家学读书,跟儿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却又不知两人怎么结交了玉生烟的大老板,以至于儿子终下决心弃了科举跑去做生意了,却也做的有声有色,要知道这玉生烟的大老板虽说无功无名的却不是寻常人物,京中世族大家的家主都与他有来往,这样的人竟与儿子冬郎结交,属实一桩奇事,要知道当年子瑜不过依附梁府家学的亲戚,冬郎更是寒微之时,那蓝琠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五年前自然不知冬郎能高中状元,却为何肯折节下交两个不到十五的少年,此事令叶氏百思不得其解。   正想再问,周子瑜却仿佛怕母亲再说教,忙着打了招呼,便跑了,等叶氏回过神来,哪里还有儿子的影儿,只得摇摇头,吩咐小厮们快跟过去,至于亲事,儿子刚不也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冬郎的爹娘不在跟前暂且拖一拖,子瑜的爹娘可在呢,那自己便替他做个主吧。   周子瑜刚下车,迈进玉生烟的院子,忽觉身上有些冷飕飕的,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扭头跟旺儿道:“刚是不是有阵儿凉风,我怎么觉着冷飕飕的。”   旺儿不禁往天上望了望,春日晴好,和风徐徐,吹在身上一阵阵的暖哄哄的,哪来的冷风,可少爷说有自然就有,眨了眨眼道:“大约是那边石头洞子里吹过来的,要不奴才给少爷再拿件儿厚些的斗篷来。”   周子瑜瞪了他一眼:“这都四月过了,还穿厚斗篷,你当你家少爷我是发疟子不成。”   旺儿挠挠头嘿嘿笑道:“春捂秋冻吗。”   周子瑜没功夫跟他逗闲嗑子,见前面蓝家的管家蓝七迎了过来,遂迈脚往前走着问:“冬郎可到了?”   蓝七恭声行了礼方道:“刚到不大会儿,跟您前后脚,这会儿正在琳琅阁。” 第176章 难料人生际遇   周子瑜是个急性子, 不等蓝七说完已穿过廊子往那琳琅阁去了,这琳琅阁正在玉生烟的花园子里,乃是一处二层楼阁, 下面有一眼活泉, 终年涌动寒暑不息,由泉而成塘,设了叠嶂山石, 那泉水从层叠的山石间浸出,流入塘内,叮叮咚咚霎是好听,琳琅阁正因此得名。   周子瑜一只脚刚迈进月洞门, 便听见琴声从琳琅阁上传来,知道是蓝琠正在抚琴,若论当今天下英才, 上面这两位该算个中翘楚吧, 蓝琠白手起家, 把个破落的玉生烟做的远近闻名, 他也成了南楚最大的豪商巨贾, 铺子开遍了大江南北,便是北国都有玉生烟的分号,若论家产说富可敌国也毫不夸张,只是他为人甚为低调, 除非必要不大去外面应酬, 最喜在家里,侍弄花草舞文弄墨, 抚琴调香等等, 总之跟生意半分不沾边儿, 有时周子瑜觉着他真是挺矛盾,明明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性子却恬淡高洁,或许这便是大俗即大雅吧。   而另一个便是自己的至交好友冬郎了,冬郎这家伙亦是个矛盾的,满腹经纶才高八斗该是极通透的一个人,偏生异常执拗,伤心难过也不说,积在心中成了结,而他的心结便是他姐。   当年他姐的死讯传来,周子瑜着实替他担心了一阵子,怕他一个想不开跑去跟侯府大闹,周子瑜倒不是顾忌自家跟侯府的亲戚关系,是担心冬郎吃亏,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寒门子弟,对上侯府,无异以卵击石。   好在,冬郎并不糊涂,只是辞了梁府家学搬去了玉佛寺,一心苦读,终是金榜题名,状元及第,成了朝堂新贵,天子宠臣,能有如今的成就,固然天分极高却也与他的刻苦分不开,外人只看到他状元及第的风光又哪里能知道背后的日夜不辍呢,所以说举凡个中翘楚当了人尖子的哪有寻常人,上面这两位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凡人。   相比之下倒是自己平庸太多了,但周子瑜也从不气馁,这些年他看在眼里,当人尖子固然风光可底下的苦楚谁能知道,倒不如像自己这般平庸些的好,所谓知足常乐当如是。   待琴声停歇,周子瑜方迈脚走了进去,廊檐下的同贵儿见了周子瑜急忙上前见礼,周子瑜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道呵呵笑道:“不成想你小子倒是个有造化的。”   周子瑜虽是主子爷,却自来性子宽和,常跟下头的小厮奴才们打趣,故此小厮奴才们也都不跟他拘谨,同贵儿嘻嘻笑道:“这可是拖了少爷您的大福,本来奴才是该好生报答少爷的,可这一世奴才得伺候我家状元爷,您要是不嫌弃,等这辈子过完了,下辈子奴才再给您当牛做马吧。”   周子瑜听了,忍不住啐了他一口:“放你娘的屁,这辈子爷还没过够呢,哪来的下辈子,就算有下辈子爷也不用你这样舌尖嘴滑的牛马,滚一边挺你的尸去吧,再胡言乱语,仔细爷一脚把你夲出去。”   同贵儿倒也乖觉,应一声,便站在廊下候着去了,周子瑜方进了阁内,倒是旺儿凑到廊下同贵儿身边,低声道:“可莫怪我家少爷打趣,你小子真是好运道,上辈子也不知你爹娘积了多少福德,让你这一辈子总能遇难成祥。”   说起这事儿旺儿还真不是瞎说,想这同贵儿的根底儿没人比他更清楚了,这小子原是燕州潘家那位大爷身边使唤的,因当年状元郎进京求学,身边没个得利的人伺候,潘家大爷便指派了这个便宜差事给他,这一路来去又是船又是车的足有半年之久,落了个人情在前。   差事办的妥当入了小侯爷的眼,小侯爷顾念别院中的大娘子,临回京前特意要了他去别院接替李大管事的差,当时可把他们这些当奴才的羡慕了个半死,都知道这小子撞大运了,往后跟着小侯爷,真正是一步登天。   只可惜这小子不知是不是运气到头了,好端端那别院就出了事,让城外的山匪惦记上了,趁着夜潜入别院杀人放火,便如今旺儿还记得那夜的大火,足足照亮了半个燕州城,火势熊熊,偌大一个别院生生烧成了焦炭飞灰,光烧焦的尸首就抬出了四十多具,这旺儿却是个命大的,偏生赶上韩妈妈夜里闹了急病,同贵儿怕耽搁了,韩妈妈有个长短他担待不起,便亲自套车跟去大夫哪儿瞧病去了,不成想正是这场急病,一老一小得了活命。   过后小侯爷大闹燕州府,一夜之间平了山匪,娶了那大娘子的灵牌进门,至于同贵儿,虽他阴错阳差的救了韩妈妈,到底大娘子没了,要知道那大娘子可是小侯爷的心尖子,只有些干系谁也落不得好,同贵儿如何能置身事外,打了顿板子,发落了出去。   一顿板子险些要了这小子的命,后来也不知怎么就跟着状元郎了,状元郎在玉佛寺苦读,这小子一边伺候着,一边去外面寻些打杂的活计,挣些散碎银钱贴补衣食,如今状元郎成了朝堂新贵,他这个跟前儿使唤的也跟着水涨船高,如今可得了大体面。   每每想到此,旺儿就羡慕的紧。   谁知同贵儿听了却并未有丝毫得意的神色,目光一闪,笑道:“你若是瞅着眼馋,不若我跟我家爷说一声,也要了你过来伺候,如今可正缺人呢,你若来了,我倒省心了。”   旺儿忙道:“我何曾眼馋了,不过就是同你说笑的罢了,我可舍不得我家少爷。”   同贵儿暗笑,就知道这小子是个明白人,分得清哪头炕热,而自己外人看来春风得意,实则他心里还压着一桩事呢,一桩大事,这桩事足足压在他心底五年了,自己到底该不该跟主子说清楚呢,若是说了,主子会相信吗,毕竟那般蹊跷,便如今同贵儿想起那一夜,都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大娘子会忽然消失,她去了哪儿,若说被人劫掠了,不是图色便是谋财,色的话不大可能,大娘子一直被小侯爷藏在别院之中,外人又见不着,哪会为了美色涉险,若是谋财,劫掠了人质之后自然便该狮子大张口的要赎金了,怎么却从此杳无音讯了。   大娘子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什么神仙精怪,怎会凭空就没了呢。   同贵儿说的不错,皎娘不是神仙精怪,断不会凭空消失,不过人生际遇,生死福祸,有时当真难料,当日皎娘即便侥幸未在那别院的大火中烧死,却也未想到自己竟然真能活下去,虽生产之时九死一生,到底活了过来,不止她自己活了,还有她的小寿儿。 第177章 风马牛不相及   一百七十八章   都说京都西郊的杏花好, 那是没去过江南,若是去过了江南,见过那里的杏花春雨, 便只会莞尔一笑了, 江南春早,堪堪过了年,尚未出正月, 便渐次暖和起来,过了二三月到了四月间,皆是大好春光,温暖宜人。   江南的姑苏更是钟灵敏秀之地, 尤其沿着河塘哪里,柳丝轻软,黛瓦白墙, 有那船家摇着撸擦着河岸缓缓行船, 便热情的招呼客人上船, 船老大是地道的姑苏人, 明明是位老汉, 可一嘴吴侬软语,说出的话却仿佛带着水音儿,霎时好听,当地人倒不觉着什么, 只是引得岸边几个外乡人, 好奇的驻足看过来,跟船老大搭起讪来, 都夸他说话好听, 让他再多说几句, 船老大个爽利人,见爱听他说话,高兴起来,便开口唱了几句曲儿,那几人更是满口称赞。   船老大笑道:“老汉这可真是献丑了,不过若几位喜欢听曲看戏,可不能不去倚泓楼,老汉敢说整个南楚唱戏的都算上,也抵不上我们这儿倚泓楼的角儿。”   那外乡人道:“早些年在京中倒是听人说过,倚泓楼头牌好像叫南楼月唱的极好,只是寻常人轻易见不着,也请不到。”   船老大道:“哎呦,您这可是老黄历了,早些年南老板便封了嗓,娶妻过日子去了,不过这倚泓楼如今的头牌也不是外人,正是南老板的弟子阿宝 ,声腔身段比当年的南老板也不差什么的,只不过他一月里只初一十五才会登台,如今刚过了十五,您几位要是想听阿宝的戏,需得在姑苏盘桓些日子才行。”   几位外乡人大约等不了这么久,虽遗憾却也无法,又好奇的道:“那南楼月当真成家了,这怎么可能?”不怪几人不信,那南楼月当年声名远播,多少达官贵人争抢,谁能想到不过几年的功夫,竟然在这姑苏城娶了妻子。   船老大见他们不信,忙道:“不止娶妻还生了个大胖小子呢,那孩子生的粉妆玉琢好看的紧,跟那观音菩萨跟前儿的金童一般无二。”   几人不禁道:“莫非你见过?”   船老大倒实在嘿嘿一笑:“老汉倒是没有这样的运道,是我家里的老婆子,去年花串子的时候,碰上过一回,生的那叫一个好看,我家老婆子都看呆了。”   几人不免摇头:“你那家里的之前也没见过那孩子,怎么知道是南老板的儿子。”   船老大却不以为然:“我家的老婆子是没见过那位小少爷,却认得那阿宝,当时正是阿宝抱着那小少爷出来买花的,而且生的那样好看,不是南老板家小少爷还能是谁,对了,我那老婆子还说,阿宝唤他小寿儿,听人说过南老板家小少爷正是叫寿儿的。”说着到了码头,船老大靠了过去,几人结了船资上了岸。   等船划走了,旁边那个颇魁梧的黑脸汉子低声道:“李总管,六爷可是让咱们留下来查问绣坊找人的,您怎么问起那唱戏的来了。”   那李总管不是别人正是李顺儿,前些日子跟着六爷赶来了江南,方知这皎月坊可不止余杭一家,姑苏,扬州湖州等,几乎只要繁华些的地儿都开了分号,足有十几家,他跟着六爷把这十几家都转了个遍,底细也查问清楚了,背后东家是一位年纪大了放出宫的绣娘嫁了苏州一位姓萧的绸缎商人,便借着夫家跟自己的手艺开了绣坊,先头也未想能做大,谁知却做出了口碑,五年间接连开了十几家分号。   六爷甚至动用了官府,把皎月坊绣娘的花名册一一绘了像仔细比照过数遍,也没找见什么线索,因北国使团进京,皇上急召,六爷只得先回京,却把李顺儿跟几个护卫留在了江南,吩咐他找人。   李顺儿一想起六爷那不找见人誓不罢休的神色,不免苦笑,这可都过去五年了,还说六爷终是心死了呢,谁想一个帕子又勾了起来。   说起来当年那场大火可是把别院烧成了飞灰,除了同贵儿跟韩妈妈命大半夜出去看病,侥幸得了性命,剩下的那些丫头婆子护院厨子小厮家丁,可是都死的透透了,放火的是那些山匪,那些亡命之徒既潜入别院自然不会留下活口,玉娘子的尸首都下了葬,怎么这过了五年,又想起找人来了,难道这死了五年的人还能活过来不成。   李顺儿纵然心里觉着六爷糊涂了,却不敢有丝毫违逆,六爷既然吩咐了,便只能留在江南四处查问找人,之所以在苏州盘桓是因苏州这边的绣坊多,绣娘自然也多。   虽说李顺儿不认为能找见人,但也知道若果真万一玉娘子能活过来,以她一个女子,想维系生计大约也只能靠她那一手好绣工了,皎月坊查问过,便查别的绣坊好了。   却未想到,今日一时兴起跟着船老大偶然闲谈几句,倒是意外知道了南楼月的消息。不过身后的护卫问的极是,这南楼月跟玉娘子有何干系呢。   李顺儿在心里仔细回想了一番,当年南楼月是在燕州府待了大半年,前头在燕州城内的梁府里住着,而玉娘子根本就未进过梁府,要说见过也只可能在别院,却那别院里内外有别,六爷又格外着紧玉娘子,就李顺儿回忆,仅有那么一回,玉娘子去了外院看戏,还是六爷亲自陪着的,也只是远远的瞧了一会儿便回内院去了,说起来都不能算是见过,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哪里会有牵连。   可不知为何,过了五年再听到南楼月的消息,让他莫名有些异样的感觉,尤其南楼月竟然娶妻生子了,李顺儿还记得当年六爷可是授意南楼月去勾引潘复,进而逼着潘复写下了和离书的,不,不应该说南楼月跟玉娘子毫无牵连,至少南楼月是很清楚那些内情的,可知道内情又如何,当年他只是听命于六爷行事,况如今都过去五年之久,他一个男子,娶妻生子也是人之常情,且以那南楼月的长相,他儿子生的不好看才奇怪吧。   想到此,李顺儿下意识甩了甩脑子里荒谬的念头,开口道:“去寻绣坊吧。” 第178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侍卫们纷纷点头应是, 跟着李顺儿过了石桥,往山塘边的街市中去了,这山塘街沿河成市, 河两岸一溜的门面买卖, 绸缎铺子,古董行,卖金银首饰胭脂水粉的, 也有那茶楼酒肆,卖吃食兼供人住宿的脚店,因苏绣天下闻名,绣坊倒是有好几家, 皎月坊不过是近些年做起来的新字号,之所以能在姑苏城站住脚,打出了自己的招牌, 全赖新巧二字, 并不是绣品的花样子新而是绣工, 便是同样的花样子, 皎月坊出来的总是多了几分鲜活灵巧, 这可不是李顺儿说的,是随六爷拜访织造府里的李大人的那时候,李大人亲口说的,还说, 瞧瞧明年是不是从皎月坊采办些绣品供上去。   这位李大人可精明的紧, 想是见六爷扫听皎月坊,便以为六爷跟这皎月坊有什么干系, 遂故意卖了这样一个人情, 横竖他织造署便是皇家采办绣品而设, 只要绣品好,采办谁家的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虽说他这苏州织造在江南也算的呼风唤雨的人物,可想攀六爷这样的皇亲国戚京城勋贵也够不上,好容易得了这样的大好机会,岂肯放过。   不过李大人也猜的有些门道,便皎月坊未寻到玉娘子,到底那些绣品跟玉娘子的有几分像,便凭这几分像,便是运道,做官讲官运,做生意也讲运气,运起来了就该着人皎月坊发大财,这事谁也眼红不来。   正想着便听身后侍卫道:“李总管,前面是皎月坊。”侍卫是见李顺儿有些出神,方出声提醒了一句,主要这侍卫那拿不准去不去,要说这姑苏的皎月坊他们可都来过好些趟了,尤其这姑苏城里的皎月坊,门槛都快被他们踏烂了,别说来,就是这里头有几位绣娘都是多大年纪,身高胖瘦长得什么模样,定没定过亲,几位嫁了人,那都是一清二楚,再去还能做什么?   李顺儿自是知道侍卫的意思,开口道:“不去皎月坊了。”身后的几个侍卫皆暗暗松了口气,他们这样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要是往那酒铺子里逛逛也便是,成日往都是女子的绣坊里钻,算怎么回事儿,便绣坊的人不敢慢待,他们自己也不自在啊。   既然不去皎月坊,李顺儿几人便往前去了,因在街市中,尽是逛街的行人,怕撞到人,走的并不快,可李顺儿走的慢,架不住有人快,也是巧,正走到皎月坊的大门跟前儿,不想斜刺啦从里面冲出个小子来,那人身影极快,直接便撞向了李顺儿,身后的侍卫唬了一跳,李总管可不是他们这些有功夫傍身的糙汉,真要给这冒失小子撞一下,便撞不坏,栽到地上当街摔个马趴李大总管的面子总不好看。   急忙一个箭步挡在了李顺儿前头,眼瞅就跟冒失小子撞到了一处,不想这小子甚为滑溜,临到跟前儿了,身子一侧,往旁边翻了出去,人是避开了,却从怀里掉出个油纸包来,想是他动作太大,油纸包上系的麻绳散开,包梨的糯米苕丝糖咕噜噜掉了出来。   加之昨儿夜里落了雨,这山塘又临河,虽说出了日头,青石板地上却仍有些湿漉漉的,白花花的糯米苕丝糖掉到了石板路上,沾了泥便再吃不得了。   那小子一见糖撒了,顿时恼上来,一叉腰指着那侍卫道:“你们倒是怎么回事,眼睛长在哪儿了,看见有人怎还往前撞,你们快赔我的苕丝糖来。”   这些侍卫本就是侯府的人,俗语说宰相门人七品官,何况侯府这样的勋贵世族,不说看门的,便是个打杂扫地的出来那眼睛都恨不能长脑瓜顶上,寻常七八品的小官见了也得低头哈腰的客气两句,更何况他们这些侍卫,不欺负别人都是好的在,不想竟有人敢欺上来了,当真是活腻歪了不成。   不过,这小子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加上吴侬软语的姑苏话,好听的紧,即便不讲理的话听在耳朵里也让人有些恼不起来,却也不容他如此胡搅蛮缠,开口道:“你这小子好生无理,明明是你走道不看路撞过来的,糖也是你自己掉的,不与我等道歉还罢了,怎还反咬一口,让我等赔你的……”侍卫话未说完便被李顺儿挥手拦下了话头道:“赔他的糖也便是了。”   侍卫知道李总管是不想跟这小子计较,便道:“算你小子好运道,碰上了我们李总管胸襟宽广,这些能赔你的糖了吧。”说着一扬手便丢出一个银锞子过去。   那小子接在手里一瞧,白花花亮闪闪的银锞子,成色极好,随手掂了掂,足有一两重,顿时眉花眼笑暗道:“造化造化,今儿可是撞上财神爷了,平白的天降横财,有了这 一两银子,别说那一小包苕丝糖,便是把糖果铺子柜上的苕丝糖都买下也够了,不过,等等,刚这汉子后面那人的声音,怎听着有些耳熟呢,仿佛哪儿听过似的,这些人说的一口京话,一听就是京里来的,京里来的又有些耳熟的能是谁?”想着忍不住微微探头往汉子后面的李总管瞄了一眼。   李顺儿只想快些了结此事,好往前面的绣坊去查问查问,并未在意这个莽撞的小子,眼睛都没这边看,可那小子却看清了李顺儿。   这一看清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心道,怎么是他,这可有些不妙,冲着前面的侍卫嘿嘿一笑道:“那就多谢这位大哥的银子了。”拱拱手,转身跑了,不等侍卫反应归来已经没入人群中不见影了。   侍卫心中暗道,这小子莫不是专干这等营生的吧,不然,刚还火冒三丈的,怎么一看见银子就头也不回的跑了,又想起这小子声音好听,长得又俊,不想竟走了歪路,可惜,可惜了,不过,想起这小子的模样……   李顺儿见他发愣不禁道:“想什么呢?”   侍卫道:“刚那小子瞧着好像有几分面善,像是在哪儿见过……”说着又哈哈一笑道:“想来这模样俊的都长得差不离吧。”   李顺儿往前面望了一眼,早没影儿了,便点点头,听他说的一嘴地道姑苏话,想是当地人,你这是头回来姑苏,哪会有相熟的,想是看差了,走吧,再把这姑苏的绣坊查一遍,就往余杭去看看。”   几人说着话往前去了,并未留心河岸边儿的一棵柳树后探出个小脑袋来,眼瞅着李顺儿等人进了前面的百绣阁,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小声咕哝了一句:“这算不算师傅说的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咕哝着便掉转头快步往石桥去了,穿过石桥,钻进了桥对面的紫兰巷,走到巷子头一拐进了杏花里的一处黑漆大门,那大门外挂着两个红灯笼,上面写着大大的萧府二字。   这小子却也不是别人,正是南楼月的嫡传弟子阿宝。 第179章 一晃便是五年了   阿宝进了门, 跟看门的哑伯打了手势示意他关门上栓,他自己脚步匆匆绕过福寿绵长的内影壁往内院里去了,这宅院不大只前后两进, 收拾的却雅致温馨, 先头师傅是想买个大的,被师娘拦了,说家里人不多, 够住的就好,大了住的空落落反倒显得荒凉了,师傅听了便置下了这院子,一家人收拾收拾住下了。   从穿堂过去便是内院, 内院方方正正,有客老杏树,也不知有多少年了, 那树干足有合抱粗, 长得枝繁叶茂, 若是二月间, 杏花开的满枝满树, 远远看去密密匝匝落雪堆云一般,如今已是近五月,花虽落了,那有那一颗颗青沥沥的杏子, 嵌在乌枝翠叶间, 圆溜溜的可爱,等那杏子变的黄澄澄, 便能吃了, 酸酸甜甜极好吃。   阿宝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心知这时候的杏子可吃不得,真要入了嘴能酸死个人,目光从那枝桠上移开落在树下,树下有个小小的人儿,穿着一件大红的衣裳,越发趁的那小脸儿粉妆玉琢的好看,他正仰着脑袋,伸出胖胖白白的小手,指着树枝,嘴里数着数,七,八,九,十,十,十,一,二数到十大约不知怎么往下数了,便又从头开始数起来,声音虽然稚声稚气的却极清脆,宛如那枝头的黄鹂鸟一般好听,比他们倚泓楼新近那些小徒弟真是强远了,只可惜,这小人儿是不可能入他们这 一行的。   那小人儿数了几遍也没数清楚,不觉有些无趣起来,眼珠子一转却瞥见了阿宝,乌溜溜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踢踢踏踏的跑了过来,一下就扑到了阿宝怀里:“阿宝哥哥,阿宝哥哥,我的糖,我的糖。”   小家伙一要糖,阿宝方想起来,自己回来的匆忙,竟是忘了再去一趟糖铺子,如今小家伙儿眼巴巴的盯着自己要糖,可怎么好,若说没有,小家伙肯定失望,那小模样自己可受不住,忽的想起什么,往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个手串来道:“阿宝哥今儿出来的匆忙,忘了小寿儿的糖,这手串先赔给小寿儿,明儿一早阿宝哥就去给小寿儿买双倍的糖好不好?”   小寿儿瘪了瘪小嘴,虽说心里有些不满意,可眼睛一落到那手串儿上,立刻便移不开了,手串是用红宝石串的,每一颗红宝石都有龙眼大,圆滚滚流光溢彩,好看之极。   小孩子本就喜欢这样的东西,哪里能禁得住这样的诱惑,又想着阿宝哥应了自己明儿买双倍的糖,立马点了脑袋,阿宝便把那手串戴到了小人儿的手腕上,可小家伙人小手腕细,哪里戴的住,绕了两圈也勉强挂住,小家伙得了好东西,冲着阿宝露出个大大的笑,那笑灿烂如夏日朝阳,阿宝喜欢的不行,弯腰把小家伙抱了起来转圈圈,小家伙更是笑的咯咯的,一大一小嘻嘻哈哈正玩着,那边儿小厨房里走出个年轻妇人,妇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容貌极美,身姿纤瘦颇有羸弱之态,却更显袅娜,却不是皎娘又是何人。   小家伙正是皎娘九死一生险之又险方生下的儿子,因得之不易,盼着他长命百岁福寿绵长,故此起了寿儿的名儿。   小寿儿忙从阿宝身上下去,蹬蹬的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嚷嚷:“娘亲,娘亲,你看阿宝给我的串子好不好看?”   到了皎娘跟前儿,却并不往她身上扑,而是站住小身子,举起自己雪白的手腕子来,献宝一样让皎娘瞧,只他人小,手腕子细,力气更小,那手串子有些份量,小家伙儿举的颇有些费劲儿。   皎娘接住儿子的手腕笑道:“真好看。”小家伙一双大眼立时笑的弯弯,三两下把手腕上的串子屯了下来,硬是往美妇人手上套,惦着脚套了两下才套上,歪着脑袋瞧了瞧,方点点头,认真的道:“这个给娘,娘戴着才好看。”   皎娘跟阿宝都是一呆,继而笑了起来,阿宝走过来点了点小家伙的额头道:“你倒是会借花献佛。”   小家伙眨眨眼一脸疑惑:“什么叫借花献佛啊?”   阿宝被他问的一愣,挠挠头不知怎么跟小孩子解释这个,却听那边西厢里一年轻男子走出来道:“借花献佛就是你拿着阿宝给你的手串送了你娘亲戴。”   小家伙欢喜的小脸都亮了,三两步便扑了过去,直扑进男子怀中脆生生喊了声爹爹,而这男子生的俊眉秀目,正是当年红遍大江南北的倚泓楼头牌红倌人南楼月。   南楼月一把接住小家伙把他抱了起来,看向阿宝笑着打趣儿:“你莫不是闻着味回来的吧。”   阿宝听了脸色一喜,鼻子抽了抽,嗅到那熟悉的香甜味道,顿时欢喜道:“师娘做了茯苓糕。”   皎娘笑着点头柔声道:“这便该起锅了。”说着转身又进厨房去。   阿宝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师娘的茯苓糕软糯香甜,可比外头点心铺子里卖的强远了,说起来师娘的厨艺当真是好,只不过身子弱,不能劳累,偶尔才能下厨做些吃食,便如此,也把自己的胃口养刁了许多,寻常吃食都入不得口了。   待皎娘端着茯苓糕出来。树下的桌旁,阿宝跟小家伙儿已然排排坐好,眼巴巴盯着自己手里的托盘瞧,皎娘不觉莞尔,把盘子放到桌上,又让方婆子把灶房里熬的银耳汤端来,让他们就着吃,免得噎着。   皎娘却另拿了个小碟装了两块茯苓糕,推到南楼月跟前儿,南楼月只是捏了一块,他一贯不大爱吃这些,只是不忍拂了皎娘的好意罢了。   目光却落在皎娘的手腕上,微微一闪,娘自来身子弱,腕子也纤细,如今映着那一串红透透的手串,愈发赛雪欺霜,当真美的不可方物,也难怪那位放不下了,这一晃已是五年了,终究是藏不住了吗? 第180章 姑苏住不得了   小寿儿吃了一碟子茯苓糕, 又缠着阿宝玩闹了一会儿,便没了精神,转身跑到一旁的奶娘跟前儿揉揉眼张开手臂, 奶娘知道小家伙困了, 抱起他进屋了。   阿宝见了不禁道:“小寿儿当真懂事的紧。”   皎娘神色微暗:“到底是我这个当娘的没用,我去瞧瞧他。”说着进屋去了。   待皎娘进了屋,南楼月目光扫过阿宝, 阿宝自知失言,忙嘿嘿一笑:“师傅我错了,错了,以后注意注意。”   南楼月也拿自己这个徒弟没辙, 这小子自小性子跳脱,在燕州那会儿多少还收敛着些,到了姑苏这边, 日子平顺安逸, 便愈发放开了性子, 说话也不过脑子, 虽说皎娘不会介意, 到底不想让她为此事伤神,小寿儿得之不易,当年自己都没想到她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许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 才为他们这样苦命之人留了一线生机, 让他们过了这几年的安生日子,只不过这安生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南楼月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转身进了西边书房, 阿宝忙跟了过去, 一进书房未等阿宝开口南楼月便道:“京里那边的人找过来了?”   阿宝愣了愣:“我还没说呢,怎么师傅就知道了。”   南楼月端起炕几上青瓷茶盏啜了一口:“你最疼寿儿,平日里只应了的事绝不会食言,若非遇到十万火急之事,又怎会忘了给他买糖,而让你如此慌忙跑回来的事,大约只有京里那些人了。”   阿宝挠挠头不禁道:“师傅,您说咱们在姑苏这都安安生生的待了五年,也没什么动静,最近是怎么回事,若是那位知道师娘活着,怎会过了五年才来扫听找人。”   南楼月放下茶盏,微微叹了口气:“你莫不是安稳日子过长了,忘了咱们的身份。”   阿宝脸色一变:“师傅是说萧……”说着却住了嘴,下意识往窗外看了看,脑袋耷拉了下去,半晌抬头道:“既如此,直接把人送过去不就得了,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章,而且,师傅舍得?”   南楼月却笑了,只是笑的有些零落,伸手摸了摸阿宝的头:“人生如棋,而你我皆是棋子,并非执局之人,来去生死自也由不得我们,更何谈舍得舍不得了。”   阿宝:“那师娘跟小寿儿呢?”   南楼月:“他们或许是棋子……”说着顿了顿:“也或许日后是执局之人,端看日后际遇造化,其实从寿儿的角度,长居于此也并不妥当。”   阿宝:“为何?咱们在姑苏住的不是很安逸快活吗,小寿儿很喜欢的。”   南楼月:“阿宝,师傅知道你舍不得寿儿,可他跟你不一样,他一落生便注定了不会过什么安逸日子,要知道他可是忠勇侯府的长房嫡脉,如今梁府长房无嗣,若知道寿儿的存在,怎会让他落在旁处,你也不用担心寿儿,便回了京,侯府那边待他只怕会如珠似宝,断不会委屈了。”   阿宝咬了咬唇:“可,可是那梁惊鸿不是什么好人,师傅莫不是忘了,当初他是如何对待师娘的吗,若不是他,师娘又怎会隐姓埋名跟咱们远走他乡,师娘恨死了那梁惊鸿,是打定了主意跟他一刀两断,从五年前便两不相干了。”   南楼月叹了一声:“你到底年纪小,这男女之间的爱恨仇怨哪里是能说清的,何况他们还有小寿儿,岂会断就能断的。”   阿宝:“可是您跟师娘已经成亲了,寿儿喊您爹爹的。”   南楼月:“不过是当日的权宜之计罢了。”   阿宝:“可,可是师傅难道不喜欢师娘吗?”阿宝心里很是郁闷,即便是当日的权宜之计,可这五年里自己可是看在眼中的,师傅对师娘温柔体贴,对小寿儿疼爱有加,绣坊里来过的绣娘私下里都说师傅师娘是神仙眷侣,自己可是听过很多次的,难道这些都是假的。   南楼月目光微抬,落在对面案上的一方绣屏上,乌沉沉的底座上,薄如蝉翼的白绢,绣着杏花春雨,竹篱茅舍,绣屏不大,却仿佛绣尽了江南春。   如此心思灵巧的女子,哪个男人能不喜欢呢,只是自己……抬眼看向阿宝:“这世上不是你喜欢就该是你的,更何况,此事又岂是你我能左右的。”见阿宝一脸黯然,南楼月不觉叹了口气道:“你随我南来北往漂泊多年,遇上的人事也不在少数,怎么竟还如此看不开,更何况,能跟皎娘寿儿有这五年的安逸快活已是上天赐予你我师徒的缘法了。”说着停住话头,半晌方道:“你去吩咐哑伯夫妻,收拾收拾,这姑苏城是不能住了。”   阿宝愣了一下,想了想,忽然就雀跃了起来,心道,就说师傅怎么舍得把娘跟小寿儿交给梁惊鸿那个混账男人,果然有对策,就算他位高权重又怕什么,跑路不就得了,五年前能跑路,如今当然也能,只要他们跑得快,藏得深,不信那混账男人能找的着。   想到此,立马答应一声蹿了出去,寻哑伯夫妻收拾东西去了。   南楼月见阿宝一脸喜色的跑了出去,不禁摇头,自己这徒弟当真是被自己养的过于天真了,他也不想想,梁惊鸿是什么人,若不得消息还罢了,但能有一点蛛丝马迹,他如何肯放过,而这蛛丝马迹更是有意为之,阿宝天真的想着过安逸快活的日子,哪里知道这背后是怎样的博弈,更何况,如今天下南楚北国分庭抗礼,纵这天下之大他们又能跑去何处,要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南楼月不知在书房里坐了多久,暮色侵染都无知无觉,直到门帘撩起,灯火驱走了满室清寂,那张熟悉恬淡清丽面容映入眼帘,南楼月有刹那失神 ,恍惚记起当年初见皎娘之时,精致的衣饰却掩不住清丽的容貌,要说皎娘生的多美倒也不至于,只是这样的眉,这样眼,这样眉眼间婉转的一段轻愁,这样纤弱的身姿,只一见便叫人难忘。   如今,这眉眼依旧,只是那婉转的轻愁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岁月洗练的通透,比之前纤细袅娜却更显出一份别样的美来,或许她自己不知,如今的皎娘比之五年前更美的惊心动魄。   南楼月忽有些担心,这样的皎娘落在梁惊鸿手中会不会如五年前一般。   皎娘用银簪子挑亮了灯火,见南楼月盯着自己,眼底满是忧色,心中略转了转,把手中的托盘放到炕几上,南楼月看过去不禁皱了皱眉:“怎么又下厨了,是不是阿宝又吵着让你做吃食了。”   皎娘摇头:“你莫责怪阿宝,是小寿儿要吃面,我见早上有新送过来的鲜笋,便做了几碗竹笋面,这东西如今正当时,过了时节,便想吃也做不成的,更何况,我也不是纸糊的人,偶尔下厨做些吃食也累不着,倒正好能动活动活动,免得一天到头只管傻坐着绣花,你快吃,面糊了就不好吃了。”说着递了筷子在手上。   南楼月也不客气,拿了筷子,三下五除二吃了个精光,连汤都没剩下,皎娘看着直笑,递了茶给他,收拾了碗筷打算出去,走到门边却站住身子低声道:“我跟寿儿的东西已经收拾妥当了,萧大哥,这五年多谢你照顾我们母子。”说着,迈步出去了。   南楼月愣了好一会儿,继而微微苦笑,是了,自从五年前自己就该知道,皎娘从来不是什么愚钝女子,她不说并不代表不知道,以她的聪明怎会想不出这底下的官司,更何况,近几个月梁惊鸿几乎把江南的绣坊翻了底儿朝天,闹得整个江南风声鹤唳,皎娘偶尔教皎月坊的几位绣娘刺绣,如何能不知道,且看她神色,大约早料定了有这一日吧,倒是自己枉作小人了,而她这一声萧大哥却让南楼月更是羞愧难当,自己这五年的照顾,说到底不过是一场阴谋罢了,皎娘这一声多谢,听在南楼月耳中简直是讽刺。   其实南楼月倒是想差了,皎娘并无讽刺之意,是发自真心的谢他,就如南楼月所想,皎娘只是身子孱弱并非痴傻,有些事便当日糊涂看不清,如今都五年了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救人的,更何况他们无亲无故,且在梁惊鸿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带走自己,藏匿五年之久,这岂是寻常人能做的,要知道梁惊鸿在南楚可算得权势滔天,这一点皎娘当年在燕州府可是深有领教,那男人满脸堆笑,看似温柔可亲人畜无害,实则一肚子阴谋算计,为一己私欲,什么阴损的招数都使的出来。   一想起那张俊美温柔的脸,皎娘忽有些发冷,却忽听房里传来寿儿笑声,皎娘抬头,窗上映出两个凑在一起的小脑袋,正不知玩什么游戏呢,咯咯笑的格外开心,皎娘便觉心中一暖,顿时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勇气来,是了,她如今有寿儿,她不能怕,不能退缩,更何况,事到如今怕也没用,且,以那男人的性子,既知自己仍活在这世上,又怎会放过自己。 第181章 忽然出现的耳珰   南楼月深知那位的心机手段, 既然阿宝今日碰上了李顺儿,这姑苏城他们就算住到头了,其实当日自己也未想过, 能在这个小院里能住上五年之久。   他记得小时候有个老道给自己批过命数, 说自己是孤鸿命,注定一生漂泊,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无依无根, 而这五年的安稳倒似是偷来的,既是偷来的早晚都要还回去。   日子如此,人也一样,况这一切本就是算计, 毕竟这线放了多年,如今也该收网了。   三日后一辆马车从杏花巷出来,直往运河码头去了, 马车外面瞧着寻常, 内里却宽敞舒适, 即便坐了三个人也丝毫不觉拥挤。   赶车的是阿宝, 阿宝年纪不大, 却是赶车的老把式,车赶的很稳并不颠簸,却架不住皎娘怀里有个扭骨碌糖似的小人儿。   寿儿再懂事也不过才刚四岁的小孩子,又是头一回出远门, 看什么都新鲜, 一会儿摸摸车里的厢壁,一会儿弯下腰去看地上铺的毡毯, 一会儿又要去撩车帘, 猴子般一刻也不消停, 皎娘抱着着实有些吃力。   好在小家伙儿年纪小,昨晚上过于兴奋,缠着皎娘问东问西,折腾了半宿才睡下,今儿又起了大早,车上还闹了这半天,精力耗尽,便觉困了,捂着小嘴打了大大的哈气,眯着有些惺忪的眼,扭过身冲对面的南楼月张开两只小胳膊奶声奶气的撒娇让爹爹抱。   南楼月知道这是困的很了,伸手抱了过来,一抱过来小家伙儿便轻车熟路的扎在他怀里,闭上眼睛,立刻便睡了过去。   南楼月不免失笑,略低头,目光落在怀中的小人儿上,一时有些出神,这小人儿是自己亲自接生的,仿佛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从呱呱坠地的小娃娃长成能跑会跳的小人精了,而这一趟进了京,以梁惊鸿的秉性,自己别说抱着,只怕想见一面小家伙儿都不可能。   念头至此,南楼月又觉自己可笑,莫非小寿儿喊了自己几年爹爹,便真成了父子不成,小寿儿的爹爹可不是自己,且,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谋算罢了,自己心里这般酸涩不舍岂非讽刺。   正想着,忽听皎娘低声开口:“他,知道寿儿?”   南楼月抬头看向她,即便她极力的平淡安和,却仍能看出神色间的忐忑不安,提起梁惊鸿的时候,只一个他,目光便有些微瑟缩,可见,即便过了五年,皎娘仍是怕那梁惊鸿。   南楼月不想瞒她什么,更何况 ,事到如今也不可能瞒得住,南楼月看着眼怀中的小人儿轻声道:“今日应还不知。”   皎娘神色变了变,并未再问下去,南楼月这话已说的很明白,今日不知,也只是今日罢了,早晚都会知道,毕竟自己跟孩子是筹码。   南楼月忍不住道:“你不想知道原因?”   皎娘苦笑一声反问他:“知或不知,可有区别吗?”   南楼月愣了一下,是了,知或不知,结果都一样,那人筹谋经年,断不会舍弃这样得之不易的筹码,更何况就算身在局中的南楼月也不明白,那人如此费尽心机的筹谋,到底要做什么?   外面赶车的阿宝,把头上的斗笠略往上抬了抬,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城门,嘿嘿笑了两声,他且不管什么谋划不谋划,他就知道,今日的姑苏城里的那位李大总管怕是不会消停了。   李顺儿的确不消停,他在姑苏城转了三天,这三天里把姑苏城大大小小的绣坊都查了个遍,也没查到什么蛛丝马迹,李顺儿再一次觉着,六爷是思念玉娘子太甚入了情魔,想这天下之大,绣娘千千万,绣工相似些也不算稀奇,更何况,六爷这把江南都翻了个过子来,不也没找见人吗,说起来五年前在燕州府人就没了,这要是在江南找见才是活见鬼,可六爷哪儿没发话,自己这差事交不了,难道一直在江南不成。   正想着怎么交待差事,却见侍卫手里拿着个匣子从外面走了进来:“李头儿,刚门房的人说,有人送了这个来,指名是给李头儿您的。”   李顺儿愣了愣:“谁送来的?”   侍卫摇头:“门房是个生脸儿的小子,其余的什么也没说,只说李管事您一瞧这匣子里的东西就明白了。”   李顺儿微微蹙眉,这事儿可蹊跷,虽说这园子是六爷数年前置下的别院,可知道人却不多,便前次六爷下江南寻人,也没在这园子落脚,自己是昨儿琢磨过些日子京里那边得了空,说不得六爷还会来南边,才这边瞧瞧,想着让人底细收拾齐整,若六爷再来姑苏,也免得再住旁处了。   这园子少有人知,自己又是昨儿临时起意过来的,今儿一早上便有人指名道姓的送了东西过来,这足以说明,这院子的底细,六爷的身份,以及自己这三日来在姑苏城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子下面看着呢,而自己身边这么多侍卫好手,却并未察觉,可见这暗处之人绝非泛泛之辈。   想到自己在这儿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李顺儿顿时冷汗直冒,却也明白,若这暗处之人心存歹意,自己这会儿估摸尸首都凉透了 , 既不是想弄死自己,如此大费周章便是别有所图了,而这匣子里的物件大约就是答案。   想到此,李顺儿急忙把匣子打开,匣子一开,看清了里面的东西,李顺儿忽觉脑袋嗡一下,人一下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那侍卫:“送东西的人呢?”   李顺儿身为侯府大总管,又是六爷跟前儿最得用之人,平日里可都是四平八稳的,颇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怎么今儿这一个小匣子就把李大总管整炸毛了,侍卫心知出了事,忙道:“没见着人,一早送到门房来就走了。”   李顺儿气急败坏的道:“叫门房过来。”   不大会儿功夫儿门房进来,见李总管一张脸黑的跟锅底似的,问话的语气冷刀子一般,吓得两条腿直打颤儿,话也说的磕磕巴巴:“这,这匣子一早就送来了,是,是个,个十四五的小子,生的挺好看的,说话的声儿更好听。”   十四五?生的好看?说话声好听?听着门房的话,旁边的侍卫忍不住道:“这听着怎么有些像那天在街上无理取闹的小子呢。”   李顺儿悚然一惊:“去查查那小子的底细。”   侍卫应着去了,若不是暗访,以侯府侍卫的名头,在这姑苏城里查个人实在轻而易举,不到盏茶的功夫,侍卫便回来了,一进屋便道:“李头儿,这事儿可不对头啊,我就说怎么瞧着那小子有些面善呢,竟真是见过的,李头儿可还记得五年前在燕州府,咱们六爷从倚泓楼弄来的那个头牌红倌人吗。”   李顺儿,眼皮跳了几跳:“你说南楼月。”   侍卫点头:“对,就是那个唱戏的南楼月,那天咱们街上撞上的那小子就是南楼月身边那个叫阿宝的小徒弟,也是今儿一早送这匣子的小子,而那南楼月的宅子,我去看过,已没人了,问了邻居也说含糊,好像是老家出了急事,草草收拾了行装,一大早便走了,房子都托给了牙行打理,瞧意思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住了,再有,皎月坊在姑苏的铺面今儿都贴了关张的告示,我从墙头跳进去看了看,这不过一宿的功夫,掌柜伙计绣娘都不见了,您说这事儿蹊不蹊跷。”   侍卫说了半天,却见李总管并无反应,只是目光落在桌上的匣子上,便也跟着看了过去,匣子没什么特别,就是街市上常见的,匣子里放着一对女子戴的耳珰,样式虽简单,可那犹如能滴出水来的翠色,一看就是极难得的好东西。   侍卫虽是糙汉可家里也有婆娘,知道这耳珰是女子家常房中戴的,是女子极私密贴身的首饰,外人可见不着,却怎么送到李总管手上了,莫非这李总管在外头惹了什么风流账,人苦主寻上门来了,不对,这是那个叫阿宝的送来的,忽想起当年燕州府时那些香艳的传闻,莫非李管事跟那南楼月有点什么,不然,怎么遣了徒弟巴巴送了这样私用的东西来,还言明李管事一看便知。   李顺儿可没心思理会侍卫想什么,他正想着这耳珰的事,说起来当年在燕州府别院那会儿,六爷真是把玉娘子稀罕到骨子里去了,且不说旁的,便是玉娘子平日里穿的衣裳,戴的首饰,鞋袜,哪一样不是精挑细选,过了六爷的眼才送到玉娘子跟前儿去的,这还不算,六爷更喜欢亲自动手,或刻个闲章或雕个玉佩簪子送与玉娘子以博美人一笑,只可惜玉娘子姓玉,人也跟姓一样的冷,轻易也不笑,若是偶尔浅笑那么一下,六爷便能高兴好些日子,而这一对翡翠耳珰,正是李顺儿亲眼看见六爷雕的,在书房里足足雕了一宿,后来自己去后宅回话儿,倒是见玉娘子戴过,只玉娘子戴上这对耳珰,那一日六爷必然心情极佳。   当年别院遭了山匪,那些山匪杀人纵火,金银等物也抢掠一空,六爷一怒之下借兵剿了山匪老巢,玉娘子的首饰大都找了回来,只没见这对耳珰,这些年六爷一直让下面铺子里的掌柜留意寻找,却始终没找见,不想今日却送上门了。   这可是玉娘子贴身戴的首饰,如今这耳珰完好无损的送了回来,那么玉娘子人呢,莫非真如六爷所想,玉娘子并未葬身当年大火,而是好端端活着。 第182章 当真好算计   侍卫见李总管脸色不对, 越发以为自己猜中了,怪不得平日里弟兄们去吃花酒,这李头儿怎么都请不动, 他们几个都以为李头儿惧内呢, 毕竟家里那个婆娘可不是善茬儿,不曾想竟是别有所好,这真真儿的没想到, 如此说来,往后哥几个再请李头儿得换地儿了。   想到此,忍不住凑过来一脸暧昧的道:“李头儿,听人说京里有个依云馆, 里头的相公不仅知情识趣还一个赛一个的俊,等回了京咱去见识……”   这特么混账 一撅屁股,李顺儿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不等侍卫话没说完, 抬腿就是一脚, 侍卫自然不敢躲, 不过练家子皮糙肉厚, 被踹一脚也没啥,心知自己这马屁拍马腿上了,刚要再找补,李顺儿神色一肃:“胡说什么, 出大事了。”   侍卫见李总管的脸都有些发白, 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莫非那皎月坊真有问题。”   李顺儿忍不住翻白眼,怪不得都说这些练武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呢, 这脑子瓜子简直就是实着的, 遂没好气的道:“这不明摆着, 要是没问题,这么多铺子能一夜之间都关张吗,更何况连掌柜伙计绣娘一个不剩的都不见了,谁家绣坊这么干。”   侍卫挠挠头:“那,那南楼月一家子也不见了,难道跟皎月坊也有干系,可南楼月师徒是唱戏的,皎月坊是绣坊,两下八竿子打不着,能有什么牵连。”   李顺儿:“怎么没牵连,你莫不是忘了前月六爷为什么来江南折腾,你我又为何留在姑苏?”   侍卫:“这个哪能忘,不是来找人的吗?”   李顺儿:“找什么人?”   这个……他们几个都是侯府当了七八年差的老人儿,五年前燕州府六爷跟玉娘子那些事,没有不知道的,可越是知道越不敢说,其实都知道那位死好几年了,当年六爷还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迎了牌位进府,别看是个死人牌位,排场却一点儿都不马虎。   直到如今京里的老百姓提起此事,都从心里羡慕玉家的好运道,寒门小户人家的姑娘竟然能嫁进侯府,就算人没了,也占上了侯府嫡孙原配大房的位份,以后就算小侯爷再怎样的名门贵女进门,也是续弦,照礼得给大房娘子的牌位敬茶,规规矩矩的称一声姐姐,玉家机缘造化,攀上侯府这样的姻亲,岂止是好运道,简直祖坟冒青烟了。   本以为玉娘子的事就算过去了,毕竟人都没了,六爷再稀罕能怎么着,过个一两年的也就丢开手了,到时候再续一房也就是了,估摸老侯爷老太君也是这么打算的,哪想六爷这回就认了死扣儿,自迎了玉娘子牌位进门,别说续弦就连先头院里伺候的小丫头也都遣了出去,等后来西郊的园子盖好,干脆搬出侯府住到西郊去了,老侯爷老太君在旁边看着干着急,一点儿法子没有。   而府里当差的都知道不能提玉娘子的事,这是老侯爷老太君的心病,六爷跟前就更不能提了,日子久了便成了府里的忌讳。   虽说不敢提到底有些憋不住,忍不住低声道:“李头儿,咱六爷是不是想着想着就糊涂了,小的说句不该说的,您说这人都下了葬了,难不成还能活过来啊。”侍卫没敢说的是,当年那场大火偌大的别院都烧成了灰,抬出来尸首就算是个囫囵个的,也焦糊不成个人样儿了,若非如此怎会不等着六爷见,便忙忙的下了葬。   烧的这般厉害,就算天上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回来了,况且,这都五年了,说不得那位早已转世投胎了,往哪儿找去。   李顺儿瞥了他一眼:“若果真死了自是活不过来……”   侍卫愣了一会儿,才算听明白,顿时唬了一跳,忙道:“您是说,那位没……”到底不敢把死说出来,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怎么可能,那样的大火,别院都烧没了,更何况……”当年燕州府那档子事,牵连颇多,有些话不好说也不能说。   当年燕州府的那场大火,的确有些蹊跷,只不过当时六爷疯了一般的四处找那些山匪,自己忙的跟陀螺一般,便也未深想,后来又出了许多事,等料理顺当得了空,也回京。   即便当年未深想,如今却也露了端倪,而且这端倪分明是人家故意露的,这说明背后一直有人操纵,这事儿越琢磨越是心惊,而且他很清楚,这件事事关重大,已不是自己能料理的了。   想到此,忙写了封信,吩咐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信送出去,李顺儿方缓了口气,侍卫道:“听那些邻居说,南家的马车一早走的,就算脚程快,也走不多远,我带着弟兄们快马加鞭把人都追回来。”说着就要往外走。   李顺儿伸手拦了,让他下去,心里暗暗苦笑,人家既然敢大摇大摆的上门送信,又怎会不知道这些,以南楼月的聪明断然不会走陆路,坐船的话只怕已行出百里,往哪儿追,况,就算追上又能如何,若玉娘子当真没死,必然就在南楼月手上,五年了,不管是什么人,用五年的时间费了诸多多人力物力财力,设下这样一个局儿,图的自然不是金银,且这幕后之人当真了解六爷,有玉娘子这个筹码在手,就等于拿住了六爷的七寸,当真好算计。   李顺儿八百里加急的信到京的时候,梁惊鸿并未在西郊的园子里,而是被皇上召进了御书房,梁惊鸿心知是为了北国使团来访之事,而这次仍是萧璟瑀。   梁惊鸿打心里不待见这位北国的贤王殿下,至于为什么不待见,大约是迁怒,五年前要不是这萧景瑜带着使团跑来南楚,皇上便不会召自己回京,而自己若不回京,在别院里守着皎娘,她又怎会遭那样的横祸。   即便过了五年,他依旧不敢去深想,略一想胸膛间便一剜一剜的疼。   大太监刘柱儿弓着身子小心恭敬的引着这位爷过了连廊到了御书房外方站下,躬身道:“小侯爷请在此稍候,容奴才进去禀一声。”刘住儿的话音刚落,便听里面传出一个声音道:“是小六儿来了,进吧。”声音略低有着与生俱来的威严,语气却随意亲近。   刘柱儿道:“今儿奴才造化了,借了小侯爷的光,小侯爷您请进吧。”   梁惊鸿点点头,抬手甩了个纸片子过去,刘柱儿急忙接住,手腕子一转便袖了起来,一连串动作利落非常,可见轻车熟路   看着梁惊鸿进去,刘柱儿躬着身子退到廊外,才从袖子里把刚的纸片子抽了角出来,只瞅了一眼就乐的见面牙不见眼的,心道,怪道都说这位是财神爷呢,出手真是大方,这满朝文武都算上,打个赏就是一百两银票的,也就小侯爷了。   不过,刘柱儿心知,这一百两可不是随便赏的,小侯爷是大方,可不会胡来,这每次打赏都有章法,这回是因状元郎吧。   说起来万岁爷也不知咋想的,这满京里谁不知状元郎跟小侯爷不对付啊,那是能不照面就不照面,就算万一碰上了,也跟没看见似的。   要说两人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不禁没有深仇大恨还是实打实的亲戚,小侯爷五年前在燕州府折腾了一出痴男怨女,末了迎了玉氏的牌位进侯府,三媒六证明媒正娶,这玉氏娘子即便死了也是小侯爷正头大娘子,而状元郎正是这位玉氏大娘子的亲兄弟,也就是小侯爷正儿八经的小舅子。   民间有句俗语说宁要得罪丈母娘不能怠慢小舅子,就是说姐弟之间亲厚,有时候更胜过母女,更何况小侯爷可是百年难遇的痴情种,打从迎了玉娘子的牌位进门,这位昔年间风流浪荡的小爷可是跟变了个人似的,身边连个贴身侍奉的丫鬟都没有,可见对玉娘子的心意,爱屋及乌,该对这个小舅子格外好才是,怎么反倒不理不睬的。   不过,这也不是自己该管的事,反正话自己递过去了,小侯爷心里有数就行。   一进御书房,梁惊鸿便瞥见了一边立着的冬郎,眉头微蹙了一下,方躬身行礼。   皇上心情却好,冲他招了招手:“小六儿你来瞧瞧状元郎绘的这幅江南春雨,不输宫里那些画师,那些画师的画精巧是精巧,却多流于匠气少了灵韵,便如牡丹无香美人无神,着实无趣的紧。”   梁惊鸿看向那画,是一幅水墨,运笔简约却灵气内蕴,粗粗几笔便勾勒出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江南美景,尤其那石桥小巷中挎着篮子的孩童,以及那篮子里一枝斜出来的杏花,琼花玉蕊,清美之极,不觉点点头:“的确画的好。”   皇上却挑了挑眉:“怎么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小六儿今日却词穷了,莫不是当着朕,你这个姐夫不好夸自己的妻弟吧。” 第183章 似有和亲之意   梁惊鸿眉梢挑了一下, 倒真有些意外,原以为皇上召自己进宫是为了北国来朝一事,不想竟是要当和事佬, 这小子倒真好本事, 想着目光微侧扫了眼旁边的冬郎,这才几年的功夫,当初那个决然而去满怀愤恨的清瘦少年, 已是状元及第天子宠臣,不过及冠之年,便如此光耀显赫,皎娘若知想必会很欢喜吧, 毕竟她心心念念大的都是这个兄弟。   皇上的意思,梁惊鸿自然明白,虽说自己并未在朝堂正经任职, 却早晚都要承爵的, 承了爵位便是承了忠勇侯府, 而侯府在南楚的地位自不用多说, 历来都是武将之首, 显然皇上极看重冬郎,有意提拔栽培,冬郎又是三甲榜首,圣上钦点的状元, 由此入仕的大都是文官, 皇上这是未雨绸缪,为了以后打算, 虽说文武历来都不怎么和睦, 可也不能跟仇人一般。   圣上是一番好意, 只不过,以这小子的执拗,怕是要辜负圣心了。   果然,不等梁惊鸿说话,冬郎已然开口道:“圣上怕是误会了,微臣出身卑微,寒门小户岂敢高攀侯府。”   状元郎如此不知好歹,皇上心中不悦,眸光微沉,却落在两人身上的时候,那一丝不悦之心倒消了下去,惊鸿自不用说,论模样好,早便名声在外,要不怎么满朝大臣只要家里有闺女儿的,都恨不能跟侯府结亲呢,自然侯府门第显赫,可梁惊鸿这张俊脸亦是功不可没。   莫说满朝文武,就是自己那几个皇叔也有不少暗里寻自己说项的,要说起来,真有几个才貌双全的美人儿,偏这小子眼高于顶,竟是一个都瞧不上,为此,皇后跟老太君可真是没少发愁,自己还曾私下劝过皇后,说这小子没开窍呢,等开了窍自己就着急了,却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子不开窍则已,一开窍竟瞧上个和离的妇人,还闹了个惊天动地。   好容易消停了,这小子又成了和尚,瞧意思竟要一辈子不近女色了,老太君不用说,皇后也愁的不行,隔三差五不是赏花就是品香,把大臣家里未嫁的女儿,召进宫相看,可正主儿没心思,别人急死也没用。   其实皇上心里一直好奇,自己这个一贯眼高于顶的小舅子瞧上的,究竟是怎样的美人,明明这话人都死了还非要娶牌位进门。   不过以状元郎的品貌风姿来看,应该能窥见一二,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弟,兄弟生的俊,姐姐如何会差,说起来,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惊鸿跟状元郎站在一处,倒有些难分轩轾了,对着如此两个惊才绝艳的臣子,便有些不识好歹,也不忍怪责。   更何况,这件事终究是家事,正因如此,才寻了个名目把两人召到御书房来,皆因此事不好摆到朝堂上,若这两个人始终不合,日后说不得会干系朝堂安稳,谁想自己这个九五之尊屈尊降贵当了一回和事佬,两边却都不领情。   状元郎根本不认惊鸿这个姐夫,惊鸿呢就轻飘飘扫了一眼,理都不理,像是没瞧见似的,罢了罢了,随他们去,横竖这一时半会儿也闹不到朝堂上。   想到此,神色一缓,挥手让小太监把案上的画收起来,方看向梁惊鸿道:“北国使团昨日已进京,萧景瑜带着随身几个护卫,进了西郊的一处别院落脚。”   梁惊鸿心知皇上提及萧景瑜,是因五年前北国使团来朝便是自己接待的缘故,遂开口道:“这萧景瑜一贯如此,从不守规矩,五年前来朝便放着使团不管,自己先一步进了燕州府四处逛。”   皇上注意到他提到燕州府的时候,神色略僵了僵,不觉暗暗叹息,这都五年了,到底还是放不下那位啊,只提燕州府便如此,更遑论人了。   皇上自然知道萧景瑜的秉性,毕竟他并非头回出使南楚,之所以问梁惊鸿,不过是想提个话头当引子罢了。   见他接了话儿,皇上方道:“虽萧璟瑀去了别院,北国的使团却进了官驿。”说着顿了顿又道:“周侍郎禀奏,北国此次出使似有和亲之意。”   听闻北国有意和亲,梁惊鸿倒不觉意外,毕竟北国的形势已是今非昔比,去年那边的老皇上一晏驾就乱了,据闻皇上晏驾当晚皇宫便失了火,别的地儿都没烧,偏偏烧了承奉殿,而这承奉殿正是北国供奉祖宗牌位之地,里面除了供奉祖宗牌位之外,还有就是放传位诏书,历代皇上都会把传位诏书存于承奉殿,待晏驾之后方可公布于天下,这承奉殿一烧,自然也就没什么传位诏书了,偏下面皇子众多,又大都成了年,谁乐意甘居人下,呼啦啦 各自拉了兵马就是一场夺位大战。   这一打就是的大半年,提起此事,就不得不佩服萧景瑜了,一开始不动声色,眼瞅着自己的几位兄长你争我夺,等那些皇子打的两败俱伤时,忽然拿出了先帝的传位诏书来。   若这传位诏书上是他,或许还不能服众,偏偏不是他,而是十七皇子,有诏书便是新帝,早已苦不堪言的大臣们终于看见了诏书,纷纷倒向了新帝,一时间众望所归,诛乱臣,平叛军,把他那些皇兄皇侄儿,砍瓜切菜一般的料理了个干净,摧枯拉朽一般稳定了朝局,择吉日新帝登基,而这位登基的新帝才不过两岁稚龄,国事政务自然要托付给不遗余力帮自己的皇兄了,由此萧景瑜顺理成章成了摄政王。   这一连串的夺位手段,当真是环环相扣,必是谋划已久,绝不可能临时起意,此等心机,梁惊鸿这个看客都佩服的五体投地。   经了这么一场大乱的北国,急需休养生息,绝不会再起战事,对于比邻的南楚更好交好,而两国邦交交好,最直接牢靠的法子便是和亲,毕竟都成亲家了,再动刀动枪的就有些不合适了。   和亲梁惊鸿不意外,他好奇的是和亲对象是谁,若从年龄上看,也就只有萧景瑜自己较为合适,毕竟他上面那些皇兄皇侄儿的都让他砍了脑袋,现如今北国皇室嫡脉就剩下他跟那位刚登基的新帝了,总不能让堂堂南楚公主嫁个两岁的孩子吧,而萧景瑜那样的人,会娶别国的公主做自己的王妃?梁惊鸿真有些不信。明摆着北国的新帝跟摄政王都不合适,如何和亲? 第184章 这么恨我   正想着却听皇上叹息道“朕也正为此事忧心, 若是摄政王为自己求娶也还罢了,若是为了新帝却是麻烦。”   听话听音儿,皇上此话一出,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萧璟瑀年纪品貌才情地位,与公主也算匹配,若是那个奶娃子新帝, 公主嫁过去不等于守了活寡,即便为了两国邦交不得不答应和亲,皇上也还是亲爹,当爹的谁舍得害自己亲闺女。   只不过这和亲虽是两国邦交却又干系了皇上的后宫家事, 以自己的身份,有些话明知是对,也断不能说出口, 故此微微垂眸并不言语。   见他这副不干己事不开口的德行, 皇上不免气结, 心道这会儿倒知道明哲保身了, 也不想想若非自己这个当姐夫的大度, 五年前睁只眼闭只眼的装了糊涂,他能把个死人牌位顺顺当当的迎进侯府?做梦吧。   想到此,冷哼了一声道:“倒是朕一叶障目了,这和亲也不一定就是他北国来求娶, 朕听闻北国有几位公主皆生的国色天香, 既求娶不妥,嫁个公主过来也是一样, 只不过朕的两位皇子年纪小, 有些不合适, 好在我南楚朝堂青年才俊众多,选一个出来,也足以匹配她公主之尊。 ”说着语气一顿却笑了出来:“朕可是糊涂了,现今朕这御书房里不正又两位才俊吗,还费工夫去选什么?”   梁惊鸿心觉不妙,忙道:“皇上,这万万不可。”   皇上脸色一沉:“为何不可,莫非朕的公主嫁得,你却娶不得吗。”   梁惊鸿颇有些无奈的道:“皇上,惊鸿已娶正妻。”   皇上心道,就你小子当年闹得那出,谁还不知道堂堂侯府娶了个妇人的牌位进府,用得着你小子提醒朕吗,遂没好气的道:“死者已矣来者可追,正可借此机会续一位新夫人,也好承继祖庙。”   皇上也是趁机想劝劝这小子,总不能真守着个死人牌位过一辈子,岂非绝了侯府嫡支的香火,不想这小子极是执拗,梗着脖子道:“惊鸿无意续娶。”   皇上气归气到底拿自己这小舅子无法,毕竟皇后就这一个嫡亲的兄弟,自小亲厚,这小子又是个执拗脾气,认准了的事,打死也不悔改,着实让人头疼,心中郁闷,目光一转落在冬郎身上,倒是有了主意道:“你甘愿守着你那娘子的牌位当个鳏夫,朕不好强求,不若玉卿家娶了那北国的公主为朕分忧。”   冬郎怎么也没想到这和亲之事,转来转去末了竟落到了自己身上,一时有些发懵,不知该如何应对,却听旁边梁惊鸿道:“公主出身皇族身份尊贵,便我南楚没有合适匹配的皇子,亦可在宗室中选,状元郎出身寒微,娶和亲公主,怕是不妥。”   梁惊鸿这几句话倒真把皇上气乐了,并未理会他而是传了刘柱儿进来吩咐:“你这奴才记性好,可还记得五年前咱们小侯爷上的那道请婚折子上,说的什么?”   刘柱儿一直在御书房伺候,自然知道五年前小侯爷闹的那出荒唐事,忙道:“奴才记得。”   皇上点点头:“说给咱们小侯爷听听。”   刘柱儿不知提这个做甚,却不敢怠慢大声道:“小侯爷的请婚折子上说,燕州玉氏出身书香,端丽和顺,孝悌柔嘉……”背书一般,把当年梁惊鸿请婚折子上的话背了个一字不差。   背完了,皇上挥手遣了刘柱儿下去,不紧不慢的道:“是朕记差了,还是你那请婚折子上写差了,既是书香之家,怎这会儿又说出身寒微,莫非状元郎不姓玉,亦或不是你那娘子的亲兄弟。”   梁惊鸿是真有些无奈,自己这姐夫虽贵为九五至尊,有时候那性子真跟个孩子一样,尤其爱寻自己逗乐子,看着自己为难,心里就能乐上一阵,这是皇上多年以来的恶趣味,自己早就见怪不怪了。   不过他可不会如皇上的愿,刚才乍一听皇上提起冬郎,未深想便脱口而出,是关心则乱了。   想到此,神色一缓,侧头打量了冬郎一遭道:“圣上慧眼如炬,状元郎才貌双全,又是我南楚的朝堂新贵,娶那北国的和亲公主最妥当不过,如此两国结秦晋之好,邦交永固,属实一段佳话,臣为圣上贺为南楚。”不等他话说完,皇上便厉声道:“给朕滚出去。”   梁惊鸿自然见好就收,应了声喏便退了出去。   走出御书房,往窗户哪儿瞄了一眼,唇角一弯往宫外去了,后面廊柱下刘柱儿一脸佩服,心道,还是小侯爷牛啊,刚听御书房里的声气儿,万岁爷可气的不轻,搁别的大臣估摸腿儿都得吓软了,小侯爷却跟没事儿人似的,笑眯眯的出宫去了。   冬郎便是刘柱儿嘴里的别的大臣,虽未吓得腿软,出了御书房,风一搜也发觉背后一阵阵发凉,竟是出了一后背冷汗。   略定了定神,迈脚往宫外走,脑子里却不由想起刚才御书房中发生的事,虽说皇上疾言厉色的呵斥梁惊鸿滚出去,可冬郎却明白,这正是皇上待梁惊鸿亲厚,说白了,根本没拿梁惊鸿当臣子看待,从梁惊鸿进了御书房,皇上的神态目光语气,都与对旁人不同,那样儿不似君臣,更像长辈对家里纨绔的晚辈,恨铁不成钢,又不忍心惩戒,便语气有些严厉也是谆谆善诱。   梁惊鸿出身侯府,又是当朝国舅,皇上更待他如子侄晚辈,难怪会霸道成性,胡作非为,无人敢管,即便自己如今状元及第,成了朝堂新贵,跟权势滔天的梁惊鸿硬碰,结果也是可想而知,想到此,眸光微暗。   出了宫门,一抬头目光一缩,宫门外梁惊鸿正站在自己的马车边儿上,同贵儿跪着,脑袋磕在地上,不敢抬头,身子瑟瑟发抖。   冬郎只觉一股怒意袭上心头,三两步过去对跪在地上的同贵儿喝道:“跪着做甚,起来。”   同贵儿身子抖的更厉害了,咚咚的磕头,可就是不敢起来,宫外铺的石板地,几下过来,血便磕了出来,血印在石板地上,在日头下触目惊心。   待要再磕,梁惊鸿手里的马鞭点在同贵儿头上,同贵儿身子一僵不敢动了,梁惊鸿却并未看他,而是道:“几年不见,你这奴才倒愈发糊涂了,难道不知道谁才是你主子,他让你起来,你非不起来,岂非给他这个主子难看,怎么,就不怕你主子把你发落出去,到时候可没人敢收留你,你这条狗命也就到头了,滚一边待着去了,别再爷跟前儿碍眼。”说着一鞭子,把同贵儿抽到一边儿。   看向冬郎,目光从冬郎脸上扫过落在他袖子下紧握的拳头上,嗤一声笑了:“这么恨我。”   冬郎被他的笑容激怒了,恨声道:“我是恨你,恨不得把你挫骨扬灰,以慰我阿姐的在天之灵。”   梁惊鸿却又笑了,点点头:“勇气可嘉,也算有志气,不过指望你如今这点儿能耐,怕是做不到,好在日子还长,我等着你,只是这南楚的官场可不好混,尤其像你这种出身寒门,没根没叶儿的,想加官进爵飞黄腾达可有的耗了,当然,也不是没有捷径可寻,比如娶北国的那个和亲公主就是一条可遇不可求的捷径,娶了公主至少能封个爵位,两国只要安生不打仗,这爵位便能世袭罔替千秋万代,可话又得说回来,好的时候自然富贵荣华,一旦有个风水草动,这爵位可就成了砍头的刀,一刀下去,再想什么都晚了,故此,给你句忠告,别为了报仇把自己搭进去,到时候仇没报小命丢了,可得不偿失。”撂下话,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同贵儿一瘸一拐的走过来,见主子神色一阵青一阵白,不敢吭声,只老实的侯在一边儿,却听冬郎道:“他就这般看不起我,觉得以我的能耐,这一辈子都报不得仇,同贵儿你说当年在燕州他是不是也这般看不起我阿姐,笃定我阿姐一个弱女子斗不过他,所以才那样毫无顾忌的欺负我阿姐。”   同贵儿听了心中一跳,这都几年了,即便当日少爷刚留下自己那会儿,可也没提过燕州的事啊,一句都没提过,今儿怎么提起来了,而这话让自己怎么答,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只得装作没听懂,含糊的道:“这边风凉,少爷咱还是上车吧。”   冬郎却不动,而是执拗的道:“你不是当过那别院的管事吗,可见过我阿姐?”   同贵儿见少爷一副不问出来誓不罢休的劲头儿,也只得道:“当时是李总管要跟着小侯爷回京,别院里没了得用的人,因奴才一路护送了少爷进京,方得了提拔,暂时接替了李总管的差事,奴才进别院当差的时候,小侯爷已然回京,奴才虽是别院管事却只管前边的杂事,后宅中,大娘子跟前儿的大小事都是韩妈妈做主,奴才可不敢过问。”   冬郎微有些怔:“那我阿姐你总见过吧,她,她可还好?”问出口又觉自己真蠢,那时候阿姐被梁惊鸿囚禁在那别院里,不定受了多少委屈欺负,哪里会好。 第185章 和事佬难做   瞧着冬郎神色凄惶, 同贵儿心里也纠结,这几年一直在少爷跟前儿伺候,怎会不知少爷心结难解, 而少爷的心结自然是大娘子这个姐姐, 姐弟间自来亲厚,玉家这对姐弟更甚,后来的许多纠结事端, 说起来也跟姐弟俩的情分脱不开干系。   当日在燕州府大娘子便是为了少爷进学,才中了小侯爷设下的连环套,小侯爷拿住少爷以此胁迫大娘子跟那潘复和离之后,又好一番折腾才弄到手, 而少爷当日正在京城梁府族学里进学,对于这些事丝毫不知。   因此,后来得知真相, 少爷愈发愧疚自责, 觉得都是因他的缘故, 大娘子才被小侯爷胁迫, 进而受尽委屈折磨, 末了连命都搭了进去。   少爷越想念大娘子心里便愈发愧疚,越愧疚便越恨小侯爷,这些愧疚夹杂着恨意纠缠在一起成了心结,日子越长心结越是难解。   少爷如今这样, 明显是被刚才小侯爷的话刺激了, 其实同贵儿也想不通小侯爷今儿是为什么,少爷的秉性, 相信小侯爷比自己更清楚, 明明知道越那般说, 少爷只会越恨他。   这么下去,关系只会更加无法转圜,毕竟大娘子的牌位进了侯府,是小侯爷明媒正娶的夫人,名份在哪儿摆着,就算少爷再恨小侯爷,小侯爷再瞧不上少爷,也是姻亲,这姐夫跟小舅子,就算不亲也没听见谁家跟仇人一样,恨不能闹个你死我活的。   同贵儿忽觉自己或许不能这么眼看着,多少得说句话,若是少爷再误会下去,只会更恨。   想到此,小心的道:“小的虽没资格过问后宅的事,却暂代着别院的管事,寻常不打紧的杂事倒是能料理,若是来了要紧的访客,或接了哪府里的拜帖,小的可不敢私下做主,需得讨主子示下。 ”   冬郎忙道:“这么说你早别院见过我阿姐。”   同贵儿:“小的造化,给大娘子磕了两次头。”   “那,我阿姐……”冬郎本要问阿姐身子好不好,却想到阿姐自小身子弱,打自己记事起,大多时候阿姐都是病着的,身子弱的一阵风来都能吹倒,这样病弱的身子,又哪禁得住梁惊鸿的折磨。   想到此,下意识攥了攥拳头,却忽想起同贵儿刚说,要紧的访客拜帖?不禁疑惑:“你说我阿姐有访客?我阿姐不是……”。心下却不想提这些,遂顿住了话头   同贵儿却点头道:“那别院本就是落在了大娘子名下,闲杂人自然不敢上门搅扰,可有些府里的女眷要来游玩的话,却不好拦着,只是于情于理都要给大娘子递个拜帖,不过,递了也白递,那些想攀交情的,都寻个借口打发了,赶上推不掉的也是韩妈妈出头,小的在别院那会儿,帖子也是递到韩妈妈手里,有两回赶上大娘子在院子里做针线,便上前磕了头。”   是了,阿姐的针线极好,绣工更好,莫说寻常市井,便是宫里的绣娘跟阿姐也无法相比,只可惜阿姐身子弱,不常做针线,举凡做的时候,必是精神好,故此玉郎在家的时候最喜欢看阿姐做针线,只要阿姐做针线了,必是身子好了。   而同贵儿刚说阿姐在院子里做针线,那么是阿姐身子好了吗?冬郎摇头,自己可是糊涂了,被拘在那如牢笼一般的别院里,怎么会好,莫不是同贵儿这杀才见自己心情不好,故意弄鬼,用这样的话来糊弄自己。   想到此,脸色一沉:“你当真看见阿姐在院子里做针线?莫不是你自己胡编来哄骗我吧。”   同贵儿忙道:“小的哪敢哄骗少爷,是真真见着了。”   冬郎冷笑了一声:“你可知我阿姐身子弱,平日最怕风,轻易不出屋子,你却说在院子里做针线,不是哄骗是什么。”   同贵儿真是冤的不行,生怕冬郎不信,举起手发毒誓道:“要是小的说了一个字儿瞎话,让小的不得好死。”   遂又凑过来低声道:“少爷您当年往京里进学来了,有些事不知道也是有的,大娘子先头身子不好,是让燕州府那些庸医给耽搁了。”   冬郎没好气的道:“照你这么说整个燕州府都是庸医了。”   同贵儿:“这话小的不敢说,可这么多年都没把大娘子的病治好,即便不是庸医也是好不到哪儿去。”说着偷瞄了冬郎一眼,见少爷脸色和缓,才又道:“想必少爷也知叶家是医药世家,祖上出过十几位御医,据小的所知,大娘子跟前儿那位韩妈妈便是叶家出来的,做的一手好药膳。”   冬郎:“你是说,这位韩妈妈的药膳把我阿姐治好了。”   同贵儿摸了摸鼻子:“这个小的不好说 。”觑着少爷并未恼怒,同贵儿暗暗松了口气,只不过他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儿呢,就挨了一脚。   少爷是书生,跟弓马娴熟的小侯爷不能比,一脚也没多大力气,不过同贵儿多机灵,顺着这一脚,就地打了两个滚,摔了出去,看上去像是冬郎多厉害一般。   冬郎本恼他跟自己动心眼儿,偷着拿话绕自己,偏自己还一时不察险些被他绕进去,一气之下才踹了一脚,不想这小子竟然滚出了老远,爬起来还冲自己裂着嘴乐。   这小子刚才脑袋瓜子磕破了,这会儿血是不流了,却糊了一脸,不笑还好,这一笑血乎流烂瞧着都瘆得慌,对着这么一张吓人的脸,纵然多少气也发不出来了。   遂冷哼了一声,甩袖子上车了。   同贵儿终于松了气儿,到底是混过去了,自己刚也不知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竟然想劝少爷,也不想想自己一个奴才,当年小侯爷没要自己这条狗命 ,都是祖坟烧高香了,这才刚过了两天安生日子,就找不着北了,敢掺和小侯爷跟少爷的恩怨,不是找死吗。   就算皇上贵为天子,这和事佬都没当成,何况自己,虽说同贵儿一直在宫外候着,可眼见着小侯爷跟少爷一前一后出来,又闹了那么一场,稍微一琢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必是皇上看不过这姐夫跟小舅子跟仇人似的,想劝劝,谁想这两位爷根本不领情。   同贵儿真心觉着,若想让这两位爷和睦了,除非死了那位活过来,不过,这世上的事也难说,说不准哪天,死了的人忽然就活过来也不一定,要是真有那一天,自己也算熬出来了,这话可不是同贵儿自己想的,而是他干娘说的。   他干娘不止说了这话,还说人这一辈子长着呢,什么事都可能遇上,遇上也不用怕,心下得有计较,要知道凡事不能看一时,得看长远,尤其他们这些当奴才的,最要紧是跟对主子,主子对了,祸事说不准也是福。   同贵儿从心里信服自己这位半路认的干娘,他干娘能到如今的成色,什么风浪没见识过,随便点拨两句,就够自己使唤一辈子的,更何况,五年前那场祸事一出,自己的路便走到头了,若不堵上一把,这辈子也甭想出头,要知道小侯爷眼里可不揉沙子。   其实梁惊鸿真没想难为同贵儿,只是见不得冬郎那相似的眸子里,对自己的恨意,自己不喜欢冬郎,从五年前就不喜欢,甚至有些讨厌,可再讨厌,他也是皎娘的兄弟,亲兄弟,如今自己的小舅子。   这五年来,他自认对这个讨嫌的小舅子,已经仁至义尽,只要他不来招自己,自己也懒得管他,偏他非闹得满朝皆知,连皇上都出头来做他们的和事佬了,谁还不知他那点儿小伎俩,自己不想跟他计较,他偏自不量力,真当自己是泥捏的佛爷了,要不是看在皎娘的份上,一顿鞭子抽过去,让他好生长长教训。   可那眸子里的恨意,到底勾起了梁惊鸿的怒火,待怒火散尽剩下的却是疲累,身心皆疲,五年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忽然他有些羡慕冬郎,至少冬郎还有人可恨,比自己强多了,自己想恨都找不着对象。   或许该恨自己,有时候梁惊鸿总想如果当年自己不去燕州府,亦或是,不去明楼,皎娘便遇不上自己,遇不上自己,也便没有这么多磨难了,末了连命都没了,即便她身子不好,嫁的男人混账,至少还好好的活着。   到了别院,刚迈进书房,管事便快步进来,手里捧着封信:“六爷,姑苏来的八百里加急,一早便到了,只是皇上召六爷进宫,不好给您递信儿。”   梁惊鸿接在手里抽出信纸,目光扫过,神色骤变,蹭一下站起来,吩咐备车去玉佛寺,不等管事应声,已快步走出书房,往大门去了。   虽不知李顺儿信里写得什么,管事也明白必是出了大事,不然六爷断不会如此急躁,难道李顺儿找着人了,怎么可能?   府里人嘴上不说,心里都门清着呢,六爷赶上往江南折腾找人,找的可不是别人,正是玉娘子,而玉娘子五年前就下葬了,如今这别院后院还供着灵牌呢,这死了五年的人,还能活过来不成,是李顺儿发梦还是自己发梦呢,不对,若李顺儿那边找见了人,六爷应该下江南啊,去玉佛寺做什么? 第186章 果真事有蹊跷   这玉佛寺亦在西郊, 依着山麓而建,正在西山的半山腰,梵音伴着山景, 极是清幽, 因供奉了一座十米高的青玉佛而得名,修的又是禅宗,故此又称玉佛禅寺。   梁惊鸿一行刚到山脚便见马车簇簇冠盖云集, 好不热闹,从这儿望上去,一直到半山腰,都乌压压, 络绎不绝的香客,且,这些香客的衣着, 竟儒袍帛带者众多, 岂非奇怪, 梁惊鸿眉头微蹙:“怎么这么多读书人?”   而据梁惊鸿所知, 这玉佛寺因供了尊青玉佛, 烧香的大多是经商做买卖跑来求财的,又因建在半山上,老幼妇孺行动不便,比起其他寺庙, 香火算不得旺, 更何况读书人求得是功名,该去拜文曲星才对, 跑来玉佛寺做甚?   旁边的管事心知主子想问什么, 却有些犹疑, 毕竟这里头牵扯状元郎,需的谨慎些,略斟酌了下言辞方道:“先头这玉佛寺大都是求财香客,烧香的不多,可自朝廷放了榜,许多赶考的举子前来烧香祈愿,这玉佛寺香火便旺了起来。”   管事言辞闪烁,说的含含糊糊,梁惊鸿岂会不明白,脸色一沉哼了一声:“若拜佛烧香能管用,还读书做什么,直接往寺庙里当和尚便了。”   六爷这明显是想到了状元郎心中不爽,管事可不敢答话,府里都知道,状元郎在六爷跟前儿是禁忌,绝不能提。   只不过管事真不明白六爷接了姑苏的八百里加急书信后,跑玉佛寺来做甚,虽说韩妈妈在这玉佛寺中修养,六爷也是隔一两个月才来上 一回,不是六爷不来,是怕来的勤了扰老人家的清净,毕竟韩妈妈上了年纪,加之五年前又得了场大病,人老了最怕病,病一次一个样儿,管事可记得五年前,韩妈妈没去燕州的时候,还是满面红光精神矍铄的,身子骨比那些粗使的婆子都硬朗,哪像现在,走道儿都得人搀着,到底是那场大病伤了元气,这几年了也没养回来。   韩妈妈,燕州府?管事忽然福灵心至,六爷这般急巴巴的来玉佛寺寻韩妈妈,莫不是疑心五年前别院那场大火有蹊跷?   若果真有蹊跷,韩妈妈自然是最清楚的,毕竟在燕州府的时候,都是韩妈妈在大娘子跟前儿伺候的。   韩妈妈住在后山的精舍之中,说是精舍其实就是个小院,当年从燕州回京之后,韩妈妈便执意住到了这玉佛寺来,梁惊鸿劝了几次都劝不回去,只得遣了两个婆子过来伺候,却也未想到韩妈妈一住就是五年。   梁惊鸿吩咐其余人在外面候着,他自己走了进去,一进院便听见低低的诵经声从佛堂中传出来,两个婆子正在洒扫,见梁惊鸿进来,忙过来行礼,被梁惊鸿挥手止住,抬脚进了佛堂。   进了佛堂并未开口,只在后面站着,待韩妈妈一遍经文诵完方开口道:“当年皎娘当真死了吗?”见梁惊鸿一句话出口,见韩妈妈身子一震,便知自己猜的不错,当年在燕州的确事有蹊跷。   见韩妈妈仍闭口不言,梁惊鸿不禁叹息道:“这五年来,我常想皎娘必是恨毒了我,不然怎的五年来从不入我梦中,却又想她那样心善的一个人,对下面的丫头都从不说一句重话,院子里的花草也能得她垂怜相顾,怎的我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就恨毒了,就算她再恨,都好几年了也该稍稍消了些吧,消了些,是不是就会来看我,纵然不说话,不对我笑也无妨,我只想看看她,可她一直没来看我,想来仍是恼恨我的,三月间瞧见一方帕子,那帕子上的绣工精巧灵动,竟似出自她之手,说是出自江南的皎月坊,我心中大喜,连夜去了南边,不想把南边翻了个过子,也未找到人,待要再寻,皇上却召我回京,祖母说人死了没见能活回来的,是我日夜所念犯糊涂了,可李顺儿却送了八百里加急的书信来,妈妈可知道信里说了什么?”   虽是问句却并未想要韩妈妈回应,接着道:“李顺儿信里说有人送了这个上门”说着从袖中抽出扁长的小匣打开,放到韩妈妈眼前。   韩妈妈看向那匣子,目光凝在那对熟悉的耳珰上,唇角抖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是大娘子身上戴的。”   梁惊鸿点头:“您老也说是皎娘的东西,必不错了,如此,这死了五年的人贴身戴的耳珰,如何会送到李顺儿手里的?”   梁惊鸿每说一句,韩妈妈的脸色便白一分,待梁惊鸿说完,已无人色。   韩妈妈虽是下人,梁惊鸿却一直待之如长辈,若非如此,五年前自己断不会饶了同贵儿一条狗命,即便是山匪杀人纵火,可主子死了他当奴才的为何还活着。   只不过当日听闻皎娘死信儿,方寸大乱,急怒之下只想着找到那些山匪碎尸万段,为皎娘报仇,那时候自己心神俱乱,有些细节便忽略了,尤其同贵儿那些说辞,今日想来多有含糊不合理之处。   而当年那场大火中,唯一活着的便是韩妈妈跟同贵儿,若果真有蹊跷,这两人必然清楚,梁惊鸿之所以不问同贵儿,是因知道这件事能做的如此滴水不漏以至于隐瞒了五年之久,绝非同贵儿一个奴才能担起来的,便他想做也没这样的胆子。   且,当年同贵儿虽暂代的别院的总管,却管不到后宅,皎娘跟前儿的大小事都是韩妈妈掌着,韩妈妈极喜欢皎娘,怜惜皎娘身子弱,只干系皎娘事无巨细莫不精心,又怎会放皎娘一人在房,进而被那些山匪所害。   梁惊鸿也不想逼问韩妈妈,可当年只韩妈妈在皎娘跟前儿伺候,那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只有韩妈妈清楚,而自己都把皎娘随身戴的耳珰拿了来,为何仍不开口。   梁惊鸿心急起来:“ 您老纵不怜惊鸿的一片痴心,也该想想皎娘。”   提起皎娘,韩妈妈神色一动,长长叹了口气:“不是老奴不说,是不知从哪儿说起,当时老奴被人迷昏了,只隐约听见有个声儿说了几句要把大娘子带走云云,若不是同贵儿也说确有此事,老奴都以为自己是做梦呢。”   梁惊鸿:“妈妈可听过那人的声音儿。”   韩妈妈:“这么一说倒真有些耳熟的,听着年纪不大,却很是悦耳好听,六爷怎么知道老奴听过那个声音?”   梁惊鸿:“妈妈可知送这耳珰给李顺儿的是谁?”   韩妈妈一愣:“这个老奴如何能知?”   梁惊鸿:“您可还记得南楼月。”   梁惊鸿一提,韩妈妈顿时想了起来:“是了,那个声音有些像南楼月那个小徒弟,年纪小,戏却学的不差,叫什么来着,对了,叫阿宝,如此说来,当年是南楼月师徒俩把大娘子带走的,可他们师徒不过是戏班的伶人,跟大娘子并不干系,为何如此?难道为了钱财。”   若只为了钱财,会把一个人藏五年吗。   从玉佛寺出来,管事暗暗度量六爷的神色,不喜不怒的,底细瞧似是有些兴奋,又似欢喜隐隐还有些忐忑,如此复杂的神色,何时在六爷身上见过啊,一时间管事都有些懵了,这究竟大娘子是有消息了还是没啊…… 第187章 话不投机相看两厌   还未走到山下, 远远就瞧见了一辆宝光灿灿的马车停在山脚下,管事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暗道糟糕, 不会这么巧碰上状元郎了吧, 之所以熟悉是因这辆马车是周少爷的,两家本是表亲,五年前这位小爷曾跟状元郎一并在梁府进学, 两人年纪相仿,既是同窗又脾气相合,遂成至交好友,常同进同出形影不离。   别院那场大火之后, 状元郎怨恨六爷,搬到了这玉佛寺中苦读,周府这位小爷便也跟着退了学, 后不知怎么竟说动了周大人, 允他经商, 这位小爷倒也是位奇人, 进学时驽钝的很, 一做买卖却开了窍,不过几年功夫就做的风生水起,生意做得好,自然有银子。   也不知是不是先头被周大人管束的狠了, 这自己一能做主可就彻底放开了, 衣食住行莫不考究,就连马车也是特意去南边寻了能工巧匠做的, 用了最上等的木料, 这还罢了, 四周车壁更是裹了华美丝绸,就连窗户上都嵌金镶玉,当初这马车从南边运抵京城的时候,这位小爷可是出了不少风头。   不过今年周大人升任了礼部侍郎,这位小爷深知自己亲爹的脾气,怕周大人责罚,赶着侍郎大人进京前,便把马车送到了状元府,用的时候,便去状元府。   这桩事满京里没有不知道的,周少爷又是个聪明人,赶着侍郎大人进京之前,便把他父亲那些故交好友都打点了一遍,还有谁不识趣的去当这个耳报神,说到底是人父子间的事儿,与旁人什么干系。   有这个前因,如今周少爷这辆骚包的马车归了状元郎使唤,而状元郎跟自家六爷关系恶劣,连皇上都知道,好在六爷尚未承爵,不用站班上朝,状元郎又是个孤冷性子,除了朝堂就是玉生烟,别处极少涉足,故此两人轻易碰不着,不过这万事非绝对,总有凑巧的时候,这不今儿就碰上了。   果然,刚步下山道便见周家少爷侯在道旁,见了六爷,紧着上前几步迎了过来,躬身行礼开口唤了一声舅舅。   周子瑜也不想遇上他这位小表舅啊,尤其冬郎还坐在车里,他这会儿悔的肠子都青了,本来没想往玉佛寺来,是见冬郎从宫里回来,便神色郁郁没个精神,私下问了同贵儿说是在宫门口遇上了小表舅,这俩人可是谁看谁都别扭,用脚后根儿都能知道,遇上了准没好儿。   而站在周子瑜的立场上,一边是表舅一边是挚友,劝也不好,说也不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冬郎弄出去散散心,便想起了玉佛寺。   玉佛寺依山而建,风景极佳,冬郎又在这儿住了三年,玉佛寺的主持慧善大师是一位心有般若,慈悲为怀的高僧,道法高深,见识广博,与冬郎颇谈得来,三年成了忘年交,冬郎高中状元之后也常来玉佛寺跟慧善大师参禅论道。   故此,子瑜便说要来玉佛寺烧香祈愿,拖了冬郎作陪,哪知一到地儿还没上山呢就瞧见了侯府的马车,旁边守的侍卫子瑜也认得,都是表舅跟前儿的。   子瑜暗叫不妙,冬郎就是因今儿在宫门口碰上表舅才郁郁难遣的,自己拖他来玉佛寺,本意是让他看看这里的好风景开拓开拓心怀,再去寺里寻慧善老和尚絮叨几句佛法,顺道叨扰一顿素斋,想来冬郎这郁气就解了,谁能想到从不烧香拜佛的表舅今儿也来了玉佛寺,子瑜都觉这两人别是上辈子的冤家吧,怎么越不想越遇上呢。   子瑜是知道韩妈妈在玉佛寺后山精舍中修养的,也知道梁惊鸿会来探望,不过偶尔才来一回,并不经常,即便来也是一早,待上一会儿便走,就算冬郎在玉佛寺住的几年里,自己常来常往,也没碰上过,谁能想到今儿能遇上。   而子瑜知道既遇上了便不能回避,一个是自己这辆马车侯府中人没有不知底细的,再有那几个侍卫,自己也都认得,便自己这会儿就回府去,这些侍卫也会如实回禀主子的,那自己作为晚辈便失礼了,失礼倒不怕,就怕传到自家老爷子耳朵里,说不准就得挨上一顿板子,如今他可不是小孩子了,要是再挨老爷子的板子,这脸可丢大了。   再有,就冬郎那股子拗劲儿,就算心里恨死了表舅,碰上了也绝不会回避,万不肯落了下风去,想到这两个人,子瑜都脑仁疼。   可脑仁再疼也得上,他真是硬着头皮,过来见礼的,脸上还得带着笑,只不过他笑的有些僵,就盼着表舅今儿心情不错,放自己一马。   梁惊鸿的目光扫过躬身行礼的周子瑜,在后面不远处的马车上顿了顿,方收了回来开口道:“你来这玉佛寺中烧香。”   周子瑜忙点头说:“是。”   梁惊鸿眉梢挑了挑:“听闻现如今这玉佛寺里的香客,都是来求金榜题名的,你一个经商做买卖的来这儿烧香,怕是走错了庙门吧。”   周子瑜心下叫苦,他这表舅明显是话里带刺儿,说是自己走错了庙门,实则是给后面马车中冬郎听的吧。   周子瑜虽跟冬郎交好,却也知道这两人的恩怨,不是自己能插手的,只得装糊涂道:“舅舅不知这做生意的大都不理会这些,只要供着佛爷菩萨,拜了就不吃亏,漫天神佛拜上一遍,都来庇佑才好呢。”   周子瑜这话自是打岔的玩笑话,也把梁惊鸿听得笑了,自己这个表外甥从前瞧着有些木讷,如今倒能言善道有意思起来,看起来到底没都随了他爹,也得了几分表姐的灵透儿,这性子可比马车里做的那个讨喜的多。   却想到刚韩妈妈说的那些,加上姑苏这封八百里加急上的消息,梁惊鸿已然确定,五年前皎娘并未死在那场大火中,虽仍未弄清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儿梁惊鸿很确定,她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不用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们夫妻很快便能重逢。   是了,她已是自己的妻,明媒正娶,名正言顺的妻,不知她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欢喜,或许会恼了也不一定,或许会跟自己使性子,或许会好些日子不理会自己,可不管怎么样,只要她在自己眼前就好。   想到皎娘还活着,他们夫妻很快就能团聚,梁惊鸿心情便好了起来,心情一好,往日里极不喜的也顺眼了一些,例如马车里自己那个讨嫌的小舅子。   忽想到待自己寻回皎娘,这讨嫌的小舅子想不来往都不可能,若仍跟如今这般,皎娘免不得要为难,不如先跟这小子说个清楚明白,免得他到时候来劲儿。   想到此,抬脚便往马车走。   周子瑜可唬了一跳,心道他这表舅不会脾气上来,要寻冬郎的麻烦吧,满京里谁不知他这位表舅是个霸王,便是宫里的龙子凤孙,惹了他都照打不误,更何况冬郎,真要打起来,就冬郎那弱巴巴的小身板,这位一拳就能打个半死,到时候可没法收场了。   想到此,一闪身挡在前面,急急的道:“舅舅,冬郎可是我那舅母的兄弟,亲兄弟。”   梁惊鸿皱眉看他:“这个用不着你说,我比你清楚。”说着顿了顿道:“我不过是想跟他说句话,有不为难他,你担心什么。”   梁惊鸿话音刚落,便听马车中冬郎道:“本官与小侯爷有什么可说?”语气很是疏冷,带着明显的憎恶。   梁惊鸿冷笑了一声:“既是你我话不投机,相看两厌,也不用浪费口舌,索性直言,不管你恨我,还是想弄死我,随你的便,我在这儿接着,只一样,当着皎娘给我收着,若惹她伤心,我梁惊鸿的手段你大约也知一二。”撂下话也不理会周子瑜,径自去了。 第188章 姓玉的都是拧种   待梁惊鸿走了, 周子瑜忙钻进车中,有些期期艾艾的道:“我表舅这个人你也知道,自小就是霸王性子, 这些年你又跟他事事拧着来, 难免说话不中听些,你只当什么都没听着,横竖他也只是嘴上说的难听些罢了, 不会真做什么的,毕竟……”说着却顿了顿,有点儿不敢提皎娘,生怕刺激到冬郎。   不想自己不提, 也挡不住冬郎的气愤,恨声道:“他什么意思,子瑜你说他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怎么还有脸提我阿姐, 我阿姐都让他害死了, 还能活过来不成, 他是想让我阿姐在地下不安生吗。”   周子瑜就怕冬郎这样, 其实冬郎性子极好, 从不与人生气,是个难得的好脾气,可的好脾气却不包括表舅,皎娘的死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刺在心里整整五年之久, 早已入骨入髓,莫说拔就是碰都不能碰一下, 一碰便痛彻心扉。   其实刚梁惊鸿说的那几句话, 周子瑜也没听太明白, 大致意思却能理解,话说的难听归难听,仔细一品却处处留着余地呢,就如这些年,谁都知道小侯爷不待见冬郎,可也没见把冬郎怎么着啊。   就算冬郎状元及第,得圣上赏识,到底才入仕为官,资历尚浅,若小侯爷想收拾冬郎,还不是抬抬手的事,甚至根本不用亲自动手,稍微透出些点儿不爽状元郎的意思,有的是人争前恐后代劳,官场是什么地儿,庙堂上都是什么人,真要没根没叶的寒门子弟,纵然高中金榜平步青云,想站稳了步步高升也难的紧。   旁人且不说,只说自家老子,周家再不济祖上也有过当官的,就算后来败落,却也算不上彻头彻尾的寒门,即便如此当年老爹高中之后,不一样娶了出身叶家的母亲吗,所求的不过就是借着叶家靠上侯府这颗大树罢了。   有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朝中有人好做官,若非跟侯府攀上了亲戚,老爹的仕途又怎会如此一帆风顺,就算官声清廉,政绩斐然,能从一州知府直接升任礼部侍郎的,自南楚立朝至今也没几位,要知道进了六部就是朝廷大员,再熬上几年,说不准都能入阁,那自家老爹这辈子就算成了,要说这里没有侯府助力,搁谁也不信啊。   只是官场上都是人精,深知什么该说什么绝不能提,再说就算侯府帮忙说了话,也得皇上点头才能成事,圣上有意提拔,谁敢逆着圣心,不是找死吗。   以自家老爹一路顺畅的仕途就能知道冬郎何能一朝金榜便成了天子宠臣,说到底还是皇上给侯府体面,自然,冬郎才能卓绝,可南楚有多少才能卓绝的才子,每三年便是朝廷大考,那三甲榜上哪个不是惊才绝艳之辈,纵有皇上看重赏识的,也没见谁一下便宠臣的。   这些事自己明白,蓝琠也明白,冬郎如此聪明,岂会不明白,只不过因他阿姐的死,心里恨极了小侯爷,不愿去深想这些罢了。   他不想不代表这些事就不存在,怎么也是亲戚,就算厌憎彼此,也没必要事事针锋相对,要是斗得过也还罢了,明知斗不过还往前上不是犯傻吗,自己犯了傻还给别人看了笑话,何必呢。   想到此,忍不住劝道:“冬郎,你要知道我表舅这个小侯爷可不是随便叫的,他是侯府嫡长孙,从落生那天起就是要承爵位的,因梁家在南楚功勋彪炳,忠勇侯府这爵位可不止贵重,还世袭罔替,据闻□□曾亲口许诺,只要南楚不亡,梁家便公侯万代。”   冬郎木木的开口:“你说这些是提醒我永远不能给我阿姐报仇了吗。”   周子瑜长叹了口气:“冬郎你如此聪明,怎的这件事就偏想不明白了,你想想小侯爷当初可是正儿八经上了请婚的折子,要知道当时你阿姐已经没了,他娶的只是灵位,而侯府嫡长一支,能承爵的只他一个,就算以后他承了爵位续一位夫人进门,你姐也占了正妻之位,只不过你阿姐无子,若不然,日后也要承爵的,这侯府正妻之位干系爵位就相当于干系了家族荣衰,便侯府的人想得开,不在意家族运势,那些指望着侯府的枝枝脉脉能答应吗,故此,小侯爷这折子一上,相当于得罪了全族上下,可想而知会引来多大的风波。”   冬郎:“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周子瑜:“我是看着着急,你也知道我可没有蓝琠那样的涵养,明明看着着急却不开口,本来还盼着你自己想明白,可这都五年了你却还钻在牛角尖里出不来,你也不想想,梁惊鸿什么身份地位,他若真如你所想,对你阿姐不好,又怎会在你阿姐死后请婚,执意娶了你姐的牌位进府。”   冬郎却冷笑了几声:“照你的话,他用那样龌龊的手段逼迫我阿姐屈从,是对我阿姐好?还是说他把我阿姐囚在别院中,被山匪杀害,是对我阿姐好,至于他娶我姐的牌位却更可憎,我阿姐那样清白的一人毁在他手里也就罢了,就连死了也摆脱不得,你觉得这是对我阿姐好吗?”说到后来,声音虽大,却满脸通红,几乎目眦欲裂,整个人愤怒之极,如一头困兽。   看见冬郎这样儿,周子瑜都想抽自己一巴掌,不都忍五年了吗,怎么就忍不住非要说出来呢,还偏偏选在了这个当口,今儿冬郎可是连着被小侯爷刺激了两回,自己这时候劝他,不吝于火上浇油。   想到此,忙道:“那个你别恼,我这不是看着着急吗。”   见冬郎稍稍冷静了一些,又忍不住道:“再说,就算你阿姐受了委屈,怎知你姐就想你为她报仇,说到底这男女之间的爱恨外人如何能体会,个中滋味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就算你是嫡亲的兄弟,也不好替她做什么吧,更何况,你想怎么报仇,想杀了他?且不说他身边有多少高手侍卫,就算你跟他一对一的单打独斗,你能杀的了吗,要说扳倒侯府那就更难了,□□都许了他梁家公侯万代,你一个新科状元能扳倒这样的侯府吗,你唯一能做的不过就是参他,可你又能参他什么,这几年他几乎不大出府,品性也并不瑕疵,若翻前账,倒是能参他一个依仗权势强抢你姐,可如今你阿姐,玉氏大娘子的名位已进了梁氏族谱,你再参他,到了皇上跟前儿也不过当你们姐夫跟小舅子之间闹着玩呢,不止不会惩戒,或许还会劝和,所以说,你做什么都是无用功,何苦来的。”   就如周子瑜所说,他都想明白的事,冬郎又怎会不知,只不过一想到阿姐为了自己受尽委屈折磨,他就恨,恨梁惊鸿也恨自己,恨梁惊鸿见色起意胡作非为,更恨自己为何非要来京城进学考功名,若他不进学不考功名,留在燕州府做个蒙学先生或走街串巷的货郎,哪怕种地的农夫也好,就算日子清苦,不能光宗耀祖,至少阿姐活着,自己能时常去瞧阿姐。   如今呢,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又去何处找寻?冬郎其实心里明白,只是掩耳盗铃的不想理会罢了,今儿被子瑜当面点破,又气又愤又悔又恨……种种情绪裹成一股火气,蹭的往上冲,忽的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后倒去,隐约听见子瑜慌乱的声音:“快,快,回府,同贵儿你别跟着了,快去太医院,不,不行,太医院那些人最是势利,你去了,怕是不买账,去蓝府找蓝琠,他跟太医院的院判刘宝生有交情……”   周子瑜本来想着,借此机会把事儿捅破,或许冬郎就想开了也不一定,毕竟都是亲戚,总这么剑拔弩张的算怎么回事儿呢,更何况如今冬郎得圣上看重,跟小侯爷同朝为官,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想避也避不开,若是每次见了都跟仇人似的,岂非让别人看了笑话。   哪知,冬郎如此气性大,竟然直接晕了,抬回府,太医又是扎针又是灌药,折腾了一溜够才醒过来,人是醒了却整个人呆愣愣的,像是七魂少了三魄,为此,蓝琠把自己好一顿数落,可自己也冤啊,他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好不好。   周子瑜颇有些郁闷的回了家,问了管家知道老爹没家来,方松了口气,往上房来给他娘问安。   看见儿子叶氏夫人颇有些稀奇:“怎的这个时辰就家来了。”   周子瑜不满:“让您说的我好像成日不着家似的。”   叶氏夫人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莫非我还冤枉你了不成,你说说自打我跟你父亲进京,你在府中待过几日,不是出去应酬吃酒,便是长在状元府里,若非知道你是我亲生的,差点以为你改了姓玉呢。”   周子瑜郁闷的道: “我可不姓玉,姓玉的都是拧种,认准了一条道,哪怕是瞎道也是十匹马拉不回来。”   叶氏夫人微微一愣,打量儿子,见他神色不对,不禁道:“你们不是一直最好吗,怎么这是打架了不成。”   周子瑜:“您老当我们还是小孩子呢,就算五年前我们也没打过架啊,就是今儿去玉佛寺散心,可巧在山脚下碰上了舅舅,见两人闹得僵,我便嘴快的劝了几句,谁想把冬郎气晕了。”   叶氏唬了一跳:“怎会晕了,可请了太医诊治?”   周子瑜点头:“请了太医院的刘宝生,扎几针吐了口黑血人就醒了,刘宝生说是郁结已久,加之急怒攻心,一时血气上头。”   叶氏这松了口气,不禁数落儿子:“你也是,既知他的心病,何必还拿话刺他。”   周子瑜冤的不行:“哪是我刺的,还不是舅舅,往常就算碰上,只当没瞧见便过去了,也不知今儿怎了,竟跟冬郎搭了话,舅舅那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对上冬郎哪有什么好话,两人又彼此看不顺眼,针尖对麦芒,哪能有好儿,这不就闹成了这般。” 第189章 怎么来的儿子   叶氏:“你舅舅倒是说什么把状元郎气的这般。”   周子瑜挠了挠头:“其实也没说什么, 就是撂了几句狠话,说冬郎恨他弄死他,怎么着他都接着, 可要是舅母跟前儿得收着, 不然没他的好果子吃。”   叶氏愣了愣:“哪来的舅母?”   周子瑜:“您老怎么糊涂了,还能是哪个舅母,不就是冬郎的阿姐吗?”   叶氏目光闪了闪:“这人都没五年了, 怎么好端端的又提起来做甚。”   周子瑜:“可是说呢,舅舅简直是没事儿找事儿,我瞧他就是看冬郎不顺眼,成心找茬儿, 都死了,还提什么收着不收,也莫怪冬郎气成这样, 搁谁心里也过不去啊, 要我说, 亏得我那舅母死的早, 若是活着, 眼瞧着丈夫跟亲兄弟掐成这样,得多糟心啊。”   叶氏喝道:“胡说什么呢?”   周子瑜:“我可没胡说,您老是没见当时的境况,两人一个说的比一个狠, 这哪是姐夫跟小舅子, 分明就是八辈子的仇人,人都说婆媳是天生的敌人, 难处的紧, 我看这姐夫跟小舅子也不遑多让。”   叶氏瞟了儿子一眼:“难不成你想讨媳妇了, 这是给我打预备呢,你尽管放宽了心,只你娶的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做什么为难人家。”   周子瑜忙摆手:“你老可别误会,我没那意思。”   叶氏叹了口气:“你也不小了,你不想考科举走仕途,非要做生意,我跟你父亲可是应了,这婚姻事上总不能再让我们着急了吧,你是单传,周家也得传宗接代。”   周子瑜:“要说传宗接代,舅舅这般守着个灵位过,侯府的老太君也没见着急啊。”   叶氏白了他一眼:“老太君何等修养,着急能让你瞧出来不成,你也不想想若真不着急,前些日子为何带着各府女眷闺秀们往西郊的别院里去。”   周子瑜:“听说是听闻舅舅别院里花开的好,老太君带着一众女眷们去赏花看景逛园子去了。”   叶氏:“侯府里什么奇花异草,好景致没有,偏偏大老远跑去西郊做什么,跟你说这是娘娘的主意,让老太君多带些闺秀们去,万一你舅舅瞧上了,岂不都省心。”   周子瑜:“娘娘这主意倒是好我,可惜舅舅不买账也白搭,听说西郊的别院里清一色的小厮侍卫,至多有几个婆子,年轻的丫头可是一个都见不着,瞧意思舅舅是打算一辈子守着灵牌做鳏夫了,别说什么闺秀就弄个仙女来也没用。”   说着忽然探身往他娘跟前儿凑了凑,神秘兮兮的道:“我这舅舅以往可是有名儿的风流浪荡,遇上舅母,就成了个痴情种,冬郎也常说他阿姐是这世上最好最美的女子,母亲见过真人,到底到是一位怎样倾国倾城的美人啊?”   听儿子提起皎娘,叶氏微有些出神,皎娘自然是美人,可要说倾国倾城却也未见的,不说整个南楚,就是京里这些名门闺秀,就有不少出挑的,更不消说宫里,内宫之中燕肥环瘦,着实有几位国色天香的美人,即便皇后娘娘当年可也是艳冠群芳,只是执掌凤印母仪天下,外人见不着罢了,其实也不用看,只瞧梁惊鸿的容貌,便知一二。   所以说惊鸿这样的身份,什么美人未见过,也没见对谁多看 一眼的,偏生就瞧上了皎娘,皎娘就算生的美,也称不上绝色,可惊鸿就是稀罕的不行,人死了都撂不下,真真是前世的冤孽。   周子瑜见自己母亲,神色变了几变,却始终未开口,不免道:“难道真是仙女?”   叶氏见儿子一脸好奇,心里不免咯噔一下,忙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可警告你,别动什么歪心思,你舅舅那性子可是半分都容不得。”   周子瑜翻了白眼:“您老想哪儿去了,我就是常听冬郎说他阿姐多好多好,舅舅又这般疯魔了般惦记着,有些好奇罢了。”   叶氏:“好奇也不成。”叶氏想起燕州府的潘复,还有潘明成,哪一个都没落下好啊,只干系皎娘,梁惊鸿可是六亲不认的,遂又叮嘱了儿子一番。   周子瑜真觉母亲想多了,这都哪跟哪儿啊,遂忍不住道:“您这可是瞎操心呢,别说我没有的那样的歪心,就算想,人都死了,面儿也没见过,往哪儿动歪心去。”生怕母亲越说越离谱,忙从上房告退了出去。   旁边的周妈妈道:“夫人也真是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少爷可是难得家来呢,更何况少爷的话也在理儿,人都没好几年了。”   叶氏:“我不过是提醒他罢了,再说世事无常祸福难料,你怎知没了人不能回来。”   周妈妈心中一跳:“夫人是说玉娘子……”顿住话头半晌才接着道:“不是说小侯爷往南边去了吗,真要是……小侯爷哪可能回京。”   叶氏:“惊鸿虽性子霸道,却是个极靠谱的,拿不准的话绝不会出口,你也听见刚子瑜说了什么,你想想以惊鸿的秉性,怎会忽然跟状元郎说那些话,之前便状元郎屡次寻他的麻烦,他何曾理会过,今儿却撂下狠话让状元郎收敛,你不觉得奇怪吗。”   周妈妈:“夫人是说小侯爷找着人了,那为何从南边自己回来的。”   叶氏:“那是因为皇上召他,不得不回,而且,自惊鸿回京,就没见过李顺儿了,想来是留在南边找人了,便仍未找着人,想必也有消息了,不然往玉佛寺去做什么,要知道惊鸿可从不烧香拜佛。”   周妈妈略一想就明白了:“夫人是说小侯爷去玉佛寺见韩妈妈。”   叶氏叹了口气身子歪在迎枕上:“当年那件事瞒了这五年,到底是瞒不下去,说起来,人这一辈子祸福生死,着实难料,只求不亏心便好,想来韩妈妈从五年前从燕州回京来便等着这一天了。”   周妈妈仍有些不信:“若小侯爷果真得了消息,为什么咱们府里至今没听见动静?”   叶氏:“这的确不是他的性子,也或许其中有什么要紧的干系,不能为外人所知道,毕竟这事越想越是蹊跷,当年能从别院中带走皎娘便非常人能为,过后老爷也没少遣人暗中查访,却连是什么人带走的皎娘都查不出,若说有所图五年来为何杳无音信,若说无所图,为何又在五年后冒出头来,无论带走皎娘的是什么人,想必所图并非金银财物,毕竟放了五年的长线,怎么也得钓条大鱼才够本。”   说着顿了顿不觉叹了口气道:“如今想来,从老太君带着各府女眷去别院赏花,然后好巧不巧,惊鸿看见了那方帕子,进而快马加鞭的南下查访,再到如今得了消息,这些事真是一环扣着一环,如此费尽心思的安排,都是引君入瓮罢了。”   周氏神色一变:“夫人是说,这些算计都是冲着小侯爷来的,这可坏了,是不是给小侯爷哪儿送个信儿,让他好防范防范。”   叶氏摇头失笑:“我都能想到的事,以惊鸿的聪明如何能想不到,他按兵不动想来还是顾及皎娘,这些人当真好算计,以惊鸿对皎娘的执念,便明知是引君入瓮的坑,也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不得不说叶氏夫人倒真了解自己这个表弟,岂止毫不犹豫,简直甘之如饴,甚至有些急迫,即便再急迫,梁惊鸿也知此事不简单,首先他要弄清这些人的目的,而这些人既然敢冒头,就该知道藏不住了。   忠勇侯府的赫赫威名可不是唬人玩的,是真刀实枪的打仗打出来的,而打仗最要紧的就是消息,即便近几十年里太平安和,并无刀兵之祸,侯府依旧保有着最完备的消息网。   而梁惊鸿作为梁府必会承爵的嫡长孙,自然有权动用这个消息网,故此,自他下令不过一天,南楼月师徒的来龙去脉便摆在了自己的书案上。   梁惊鸿仔细翻看了一遍,竟不觉有些感叹,若非动用了侯府的消息网,只怕查不出南楼月的真正身份。   毕竟谁能想到红遍大江南北的倚泓楼头牌,竟是北国的细作,不止如此,他还是老皇帝的私生子,而他这个细作也并非受命老皇帝,至于他的主子是谁,不用想都知道。   梁惊鸿真是从心里佩服萧景瑜,这人的心机之深,布局之远,恰如草鞋灰线,绵延千里,他是从何时开始谋划的,大约不止五年,毕竟南楼月可是五年之前就红遍了南楚。   南楼月才多大,比萧景瑜还小一些,这么看来两人自小便认识了,只不过南楼月会受命于萧景瑜,倒颇耐人寻味。   梁惊鸿翻过前面这张看向下面一张,却忽的目光一缩问下面一个仆役打扮的汉子问:“南楼月娶妻了?何时娶的,可知底细?”   那汉子躬身道:“回小侯爷话,南楼月自在姑苏落脚便携了一位夫人,这位夫人似是凭空出现的,因此无从查起,听闻身子不好,见不得风,故此从不出门,邻居们也都没怎么见过这位夫人,不过倒是见过两夫妻的儿子。”   儿子?什么儿子,怎么来有儿子?那汉子见小侯爷死死盯着自己,森寒的目光中隐着怒意与不可置信。   汉子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到底职业素养过硬,稳住了心神道:“这南楼月的确生有一子,今年四岁,想是年纪小,没起大名,只起了乳名叫长寿。” 第190章 果然好眼力   什么见鬼的乳名, 梁惊鸿脑子里来来回回只这一个念头,即便当年借兵平了燕州的山匪,梁惊鸿却明白这些山匪不过是被人蛊惑利用, 当了杀人的刀, 毕竟以侯府在南楚的地位,江湖的山匪草寇绝不敢冒犯,有句话叫民不与官斗, 江湖人再胆大包天杀人越货,也知道不惹官府,此是保命之道。   事实也八九不离十,这一切祸端竟是王云儿因嫉心而起歹念, 而王家人也聪明的紧,事发之后,不等官府上门, 直接逼着往女儿上了吊, 便梁惊鸿再怎么恨, 人都死了, 难道还能鞭尸不成, 虽如此却也因此迁怒潘府,自燕州府回京后,便与潘明成再无来往了。   虽迁怒,却仍觉有蹊跷之处, 却也未敢想皎娘竟还活在这世上, 谁知五年后竟忽然有了惊喜,看见那方帕子的时候他便隐约猜测是不是皎娘还活着, 这种猜测便如一粒种子落在他心里, 渐次发芽成长, 即便自己把江南翻了过子也没得到丝毫线索,也未放弃,不然也不会把李顺儿留在姑苏。   果然,南楼月师徒冒出头来,其实动用侯府消息网之前,自己已经大致从李顺儿的八百里加急的书信中了解了一二。   譬如南楼月住在姑苏何处,同谁住在一起,只不过,李顺儿也不知是什么心态,在信里略过了那个孩子,因此梁惊鸿是知道南楼月娶了妻的,在他想来,这不过是为了隐藏身份的手段罢了,而南楼月喜欢不喜欢女子都两说,故此,梁惊鸿心下已隐约觉得,所谓南楼月那位妻子,很可能就是皎娘。   毕竟以夫妻的名头做幌子不易引人怀疑,才能在姑苏城神不知鬼不觉的藏了五年之久,待知道南楼月的身份是受命于萧璟瑀的北国细作,便更确定自己的猜测了,确定之后提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谁知这心还没落在实处,却忽的蹦出个儿子来。   皎娘的身子自己最是清楚,若非不能生养,当年在燕州府自己何至于逼他喝下落子汤,以至于好容易有所缓和的两人,又回到了最初,故此,若有生养了孩儿,那在姑苏城南楼月那位妻子,必然不是皎娘。   想到此,梁惊鸿忽觉心底一沉,恰似那黑黢黢的夜路走了好几年,好容易瞧见了亮光,却忽悠一下又灭,如此竟比那从未见过亮光更让人不能接受。   忽想到,已是五年过去了,莫非身子调养好了,可以生养了,想到此却又不觉想到,若能生养也是给别人生养,一时间嫉火中烧,若南楼月在跟前儿,纵把他千刀万剐也能解恨。   待嫉火稍退,略想了一下,又觉不大可能,皎娘那身子弱可不是病,是胎里带的不足之症,任你是华佗在世也除不了根儿,又虚不受补承不住药力,故此轻易不能用药,唯有以膳代药渐次调养,当年在燕州为了调养皎娘的身子,自己可没少费心思,便如此亦是调养了许久方才见成效。   只不过,底子还是弱,更兼她的身子又与旁的女子不同,那姓孙的产婆子便曾说,她那样的身子要想保命绝不能生养,即便勉强做住了胎,生的时候也是一尸两命。   那产婆子虽不通医术却极善妇人科,加之自己跟前儿断不敢胡言生死。故此,皎娘是绝不可能生下孩子的,若果真那叫长寿的孩子是南楼月夫妻所出,他那所谓的妻子,便不会是皎娘,若那女子不是皎娘,皎娘又在何方?   那对耳珰确是皎娘的贴身之物,既耳珰是南楼月送出的,皎娘必在他手中无疑,难道姑苏城不过是幌子,皎娘一直被藏于北境。   是了,帕子,耳珰,姑苏城,这些线索不早不晚偏偏在五年后北国使团进京之际出现,加之南楼月北国细作的身份,幕后之人不用想都能猜到,不是那萧璟瑀还能是谁。   而萧璟瑀费尽心思耗时五载,以皎娘为质,布局良久,目标自然自己,如此,有一点梁惊鸿倒放心的,只要萧璟瑀的目的一天未达成,皎娘都应安全的,目标是自己,可萧璟瑀究竟想做什么,倒真让人想不出。   既想不出便直接去问好了,想到此,遣了那送消息的汉子,吩咐备车去摄政王别院,管事心里郁闷的紧,自打李顺儿从姑苏递过来八百里加急,仿佛自己便猜不透六爷的心思了,要说有了玉娘子的消息,应该日以继夜的赶往江南才是六爷的性子吧,偏偏去了玉佛寺,这倒也罢了,这怎么又要往摄政王别院去做什么。   毕竟如今跟五年前可不一样了,当年之所以出使南楚是拒婚之后跑出来避风头,虽顶着贤王殿下的名头,在北国的众位争储的皇子中,处于绝对的劣势,因他生母出身南楚,便老皇帝再偏疼这个老来子,也不能传位于他,可谁想到老皇帝一晏驾,轰轰烈烈的一场夺位大战之后,竟然是个两岁的孩子继位,而萧璟瑀这个扶助小皇帝继位的贤王殿下,便顺理成章的成了大权在握的摄政王。   故此,如今虽同时出使南楚,其身份地位已不可同日而语,六爷若是去寻摄政王的麻烦,闹出事来,只怕万岁爷那也兜不住啊。   想到此,不禁劝道:“六爷,如今这北国的摄政王怕是不好惹。”   不想梁惊鸿却哼一声道: “不好惹,只怕他是巴不得我去惹他呢。”   管事愕然,只不过主子的事儿轮不到他们当下人的跟着掺和,自己刚劝了一句已是逾越,六爷未怪责大约是心情好。   其实梁惊鸿也说不清自己如今心情好是不好,至少死寂了五年的心有了活气儿,一想到皎娘还活着,他们夫妻还能重逢,那些恼恨嫉妒过后便释怀了。   这天地间有什么能逾越过生死的,只要活着就好,活着才能相见才可能相守。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萧璟瑀的别院也在西郊,距梁惊鸿的园子,不过一炷香的车程,梁惊鸿这些年虽常在别院中住着,除了皇上召见极少出门,竟不知何时建了这样一座园子。   而看见这园子的大门,梁惊鸿不免微微蹙眉,让人递了拜帖进去,不大会儿功夫萧璟瑀亲自迎了出来,丝毫没有摄政王的架子,一照面便跟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般,热情的上前拱手:“这一晃五年不见,惊鸿兄风采依旧啊。”   对于萧璟瑀的油滑,当年在燕州府便曾领教过,以往都说自己是笑面虎,可在萧璟瑀面前梁惊鸿甘拜下风,这厮笑的越欢实,心里的算计越狠,若非顾念两国邦交,梁惊鸿真想一拳过去,打碎这张碍眼的笑脸。   却深知,这时候动粗便落了下乘,也于事无补,故此梁惊鸿忍下了火气笑着回礼:“摄政王殿下瞧着倒似苍老了些,想来是国事繁忙,日夜操劳,不得休憩,长此以往可不妥当,惊鸿不才略通岐黄,若摄政王信得过在下,惊鸿可为殿下诊治。”   饶是萧璟瑀听了梁惊鸿这明显不怀好意的话,脸上的笑也僵了僵道:“惊鸿兄提起这些,倒让人想起当年在燕州府时,惊鸿兄可是有神医之名,还曾开设医馆,不止名声在外更善经营之道,当真让璟瑀佩服佩服。”   梁惊鸿唇角抽了抽,心道这厮当真不厚道,自己当初在燕州开医馆为的什么,如今整个南楚谁人不知,为此皇上还把自己叫京宫去狠是数落了一番,这萧璟瑀摆明了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遂道:“惊鸿不过略通岐黄,不敢称神医,至于这经营之道,惊鸿自认比不得殿下,远的不说了,便说皎月坊,短短五年就从一文不名到名满江南,若非忽然关了张,宫里都要从皎月坊采办绣品了,前几月惊鸿偶然下江南,听闻这皎月坊背后东家姓萧,还曾上门拜访,只可惜门上人说东家出门游历去了,当日惊鸿还颇为遗憾,却不知这位随行倜傥的萧东家,竟是摄政王,早知是殿下,惊鸿何必大老远跑去江南,直接来别院拜访岂不便宜。”   梁惊鸿这话即便未明说也跟明说差不离了,只不过萧璟瑀却打定主意装傻,根本不理会梁惊鸿的话,笑了两声岔开话题道:“璟瑀 一入京便听闻惊鸿兄在西郊盖的园子,极是幽静别致,正想寻一日前去拜访,不想尚未成行,惊鸿兄倒先来了,既如此,不如来瞧瞧我园子可还过得去眼吗,惊鸿兄请。”说着摆手笑眯眯的请他进去。   梁惊鸿看了萧璟瑀 一眼,方抬脚走了进去,一进大门,身后跟的侍卫便呀了一声,声音虽不大,却也听得清楚,梁惊鸿瞥了他一眼,并未呵斥。   那侍卫方松了口气,萧璟瑀却问道:“可是我这院子有什么不妥。”   那侍卫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为难的一张黑脸涨得通红,半晌才磕磕巴巴的道:“卑,卑职是瞧,瞧着有些眼熟。”   萧璟瑀道:“你既觉着我这园子眼熟,想必当年去过燕州府吧。”   侍卫愣愣的点头:“殿,殿下如何知道?”   萧璟瑀却并未开口,只是笑眯眯的看向梁惊鸿。   梁惊鸿道:“这 园子本就是比照着燕州府别院盖的,自然知道你去过。”   萧璟瑀翘起大拇指:“惊鸿兄果然好眼力。” 第191章 各怀鬼胎   梁惊鸿冷笑了一声:“惊鸿倒不知摄政王殿下如此钟爱我那燕州府的园子。”   萧璟瑀:“不瞒惊鸿兄, 当年我一见那园子别致风雅,便打心眼里喜欢,只不过恕我直言, 那园子虽收拾的好, 却也有一样不大妥当。”   梁惊鸿眉梢一挑:“哦何处不妥?”   萧璟瑀却似怕人听见一般,左右瞧了瞧,凑到梁惊鸿耳边低声道:“我瞧你那园子的风水有些不妥, 离封位于南,有道是离中虚南方真火,离封在南主火,只恐有走水之祸, 后果听闻你那园子走了水 ,倒让我好生担忧了一场。”   梁惊鸿在心里把萧璟瑀这厮的祖宗八代挨个问候了一遍,方皮笑肉比笑的道:“早听闻摄政王风雅的紧, 最喜吟诗弄词, 那些诗句词作便我南楚都广为传唱, 却不知还擅观风水。”   萧璟瑀咳嗽了一声, 手里的洒金扇摇了摇:“不敢称擅只略通些皮毛罢了, 若真是精于此道,当年无论如何也要提醒惊鸿兄,也免得那样雅致的一座园子付之一炬,当真可惜可惜。”   梁惊鸿:“殿下何必自谦, 如今来看殿下实是观风水的高人, 铁口直断卜吉凶的本事堪比那摆摊算命的先生,既如此, 今日惊鸿倒要求上一卦, 殿下万不可推测。”   萧璟瑀却也并不推辞笑道:“虽是谬赞, 受之有愧,却惊鸿兄开口,也万不能辞,只是不知惊鸿兄想问何事?”   梁惊鸿:“那就请殿下卜一卜内子的吉凶祸福吧。”   萧璟瑀倒是很痛快的道:“如此,惊鸿兄请至书房,待我让人取卜卦之物。”   梁惊鸿刚那些话,一是刺探而是讥讽,倒未想到萧璟瑀竟真请自己到书房落座,取出了占卜之物,郑重其事的卜了一挂,至少在梁惊鸿看来,颇似那么回事。   梁惊鸿自然不会信他,只是到了这会儿也不着急了,毕竟两人心知肚明,却想知道这萧璟瑀到底要做什么,故此安坐一旁,看着这厮演戏。   萧璟瑀摆弄了半晌,终道:“竟是坎卦,当真是妙啊,妙,惊鸿兄此卦乃上上大吉之兆。”   梁惊鸿啜了一口茶:“妙在何处,吉在哪里?”   萧璟瑀:“我刚不说你燕州府那园子离封在南,恐又走水之祸吗,如今却卜了坎卦,坎位正北,主水,水之源,源为生,火灭水生,源源不断生生不息,正是福泽深厚之兆,从这卦象上看,实是上上大吉。”   梁惊鸿:“如此,就借殿下吉言了,却还要劳烦殿下再推算推算,何日惊鸿能夫妻重逢。”   萧璟瑀:“惊鸿兄说笑了,这占卜或许能卜出吉凶,若能知道何日何时,岂非成了能掐会算的神仙了。”   梁惊鸿深深看着他:“在惊鸿看来摄政王殿下胸有昆仑,算无遗策,真比那天上神仙更有本事。”   萧璟瑀哈哈笑了两声:“惊鸿兄谬赞,谬赞了,璟瑀实不敢当。”   梁惊鸿耐心用尽不想再与他打这些没用的机锋,脸色一沉道:“ 殿下就无需自谦了,从燕州到姑苏,从姑苏到京城,殿下费尽心机筹谋五载,到今日总该给惊鸿一个明白了吧,说吧,你想如何?”   萧璟瑀却笑了起来:“既惊鸿兄如此痛快,璟瑀又何用藏着掖着,想来璟瑀此来南楚所为何来,惊鸿兄是知道的吧。”   梁惊鸿倒是未想到他竟提这个,不禁愣了愣:“你是想让我促成两国和亲之事。”   萧璟瑀点头:“正是此意。”   梁惊鸿心中一跳,脸色亦沉凝下去,微微眯眼看向萧璟瑀,那目光仿佛要眼前人看个通透一般,半晌方道:“你想让你国公主入宫为妃。”思来想去梁惊鸿都觉只有这一个猜测稍稍靠谱些。   毕竟早传出消息说北国公主生的国色天香美艳非常,若入宫得宠,产下皇子,有北国一国为依仗靠山,将来若争储位极可能动摇南楚国本,就如现今的北国,这一招不可谓不毒。   萧璟瑀却摇了摇扇子道:“早听闻皇上皇后,龙凤祥和,夫妻情深,又岂是外人能掺进去的,况,若璟瑀真有此意,又怎会劳烦惊鸿兄。”   梁惊鸿倒更疑惑了:“莫非你摄政王殿下瞧中了哪位公主,想求娶?”   萧璟瑀依旧摇头:“公主金枝玉叶养在深宫之中,璟瑀如何得见,就不消说瞧中了,况璟瑀逍遥了这些年,倒愈发自在了,暂时未有娶王妃的打算,而我北国新帝虽已登基,却尚在年幼,便有意和亲,年龄上怕也寻不见合适的。”   萧璟瑀这番话说的梁惊鸿愈发迷糊起来,既不是想送美人入宫,也不是为他自己求娶,更不是为了那个两岁的新帝,既都否了,还让自己促成什么,岂非可笑。   想到此不禁皱眉道:“萧璟瑀你这儿跟我逗闷子呢,既都不合适,和哪门子亲?”   萧璟瑀:“惊鸿兄莫急莫急,璟瑀此行便是为了和亲而来,是真心希望两国永熄刀兵,百姓也免受战乱之苦,既皇族没有合适的人选,倒不妨从世族勋贵之中寻一寻,而若论世族勋贵,整个南楚唯有忠勇侯府最为合适。”   听他提起忠勇侯府,梁惊鸿倒松了气道:“我忠勇侯府的确有不少好儿郎,却也配得上你国的公主之尊。”   萧璟瑀脑袋却摇的跟卜楞鼓似的:“旁支的不妥当,不妥当。”   梁惊鸿神色一肃,心道这萧璟瑀什么意思,忠勇侯府要说能配得上公主的子弟,也能挑出几个来,可若说嫡支,可就自己一个,难不成他想把公主嫁于自己不成。   想到此冷冷开口:“侯府一脉旁支子弟众多,亦有不少惊才绝艳的青年才俊,若论嫡支却并无合适人选?”   萧璟瑀道:“怎会没有,惊鸿兄不就很合适吗。”   梁惊鸿呵呵笑了两声:“我已娶妻,且此生除皎娘绝不会纳旁的女人。”   萧璟瑀:“惊鸿兄倒是急什么,我又没说让惊鸿兄娶,更何况璟瑀自燕州与惊鸿兄相交,岂会不知惊鸿兄一片痴心,又怎会强人所难。”   梁惊鸿有些不耐:“那你想如何?”   萧璟瑀目光一闪道:“我北国不比南楚这数十年间都是政和景明,安居太平,却是刚遭兵祸之乱,加之新帝尚幼,急需休养生息,故此璟瑀方领了新帝之命,前来和亲,虽是和亲却也不一定非要当时嫁娶,可先订下一门娃娃亲,过些年再行大礼也是一样。”   梁惊鸿愈发糊涂了:“便如此,侯府嫡支一脉只我一人,而我虽已娶妻,膝下却并无子嗣,如何能定娃娃亲。”而且,梁惊鸿很确定自己往后也不会有子嗣,毕竟皎娘的身子不能生育,心道这萧璟瑀莫非心眼使多了,脑子坏了,自己连后嗣都没有,何来的亲事。   不想萧璟瑀却完全不在意的道:“这个也不必急在一时,惊鸿兄正值壮年,待夫妻团聚,必定恩爱和谐,想来不久便有好消息了,你我先把亲事定下,如此璟瑀回国也有了交代,至于以后如何,且看吧。”   萧璟瑀这主意便梁惊鸿听着都觉荒谬,可仔细一想自己并不吃亏,纵然萧璟瑀心思再多,也绝料不到自己不会有子,这亲事订了也是白订,不过就是一纸空文罢了,如此既有利于两国和平邦交,又不用嫁娶公主,皇上哪儿也不用再愁了,岂不是两全其美,只不过如此一纸空文也需说明白了方好。   想到此遂道:“不知如何定亲?具体章程如何?”   萧璟瑀道:“这个却简单,只你我订下婚书,请皇上皇后做保人,不管日后生出何种变故,都不能毁弃婚约,如此,惊鸿兄以为如何。”   梁惊鸿乐了,心道这萧璟瑀还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想他绞尽脑汁算计了五年,末了就得了一纸没用的和亲婚书,如此便宜之事自己若不应,岂非傻了。   两人各怀鬼胎,都跟占了大便宜似的,随即一拍即合,梁惊鸿应他进宫跟皇上禀明此事,而萧璟瑀亦许诺,只和亲婚书立下的一日,便让他夫妻团圆。   这五年来梁惊鸿所求不过如此,曾以为再也寻不见的人儿,又能相见,余生尚有何求。   人逢喜事精神爽,梁惊鸿一进宫,来迎他的刘柱儿就忍不住心中好奇,这都几年了,没见过小侯爷如此高兴,自五年前从燕州回来,小侯爷这脸上就没见过笑模样儿,今儿那唇角眉梢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整个人如这天气一般春光明媚,如此欢喜,莫非得了横财?   想到此,刘柱儿恨不能给自己一嘴巴,糊涂了不是,当小侯爷是自己啊,小侯爷什么身份用得着为了点儿金银财货就高兴成这样吗,更何况小侯爷可不是光等着继承爵位,听闻手上占股的生意做的极大,要金山银山都不在话下,还会在意什么横财不横财吗。   只不过好奇归好奇,可没胆子扫听,只得躬着身子毕恭毕敬的把小侯爷请进御书房。   不光刘柱儿,御书房中皇上打眼瞧见自己这位冷了五年脸跟谁欠了他多少银子似的小舅子,忽然今儿变得满面春风,一时颇为惊讶,开口道:“小六儿可是得了什么好事,怎的如此欢喜?” 第192章 萧璟瑀的算计   梁惊鸿也不隐瞒把萧璟瑀所提和亲之事说了, 皇上听了讶异之余看向自己这小舅子,心道按说萧璟瑀提出如此和亲至于皇家自是千好万好,毕竟皇家公主不用远嫁北国和亲, 自己也不用为难谁来接收北国公主, 只是萧璟瑀指定要跟侯府嫡支结亲,如今侯府嫡支就小六一个,这萧璟瑀倒好真好心计, 或许一开始他打的便是侯府的主意,毕竟世人都知忠勇侯府在南楚的地位,这侯府嫡支一脉多要紧,更不消说了, 这门亲事一旦订下,以后北国公主便是掌管侯府的女主人,所出子嗣乃侯府嫡子, 亦是要承爵的, 如此, 岂不比娶了皇室公主更牢靠些。   只是, 小六儿倒是欢喜个什么, 这萧璟瑀明白这是阳谋,谋算的并非当下而是日后,这小子不会打定主意不再续娶了吧,想到此, 不禁微微蹙眉道:“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小六儿这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该知道不能任性太过, 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梁惊鸿哪会不知皇上话里的意思, 执拗的道:“梁氏一族子嗣繁茂, 也不止我一个男丁。”   皇上听了这话不免有些怒意,一拍桌子:“你这是什么混账话,子嗣繁茂的是梁氏旁支,嫡脉只你一个,你不娶妻生子,难不成要指望旁支承继梁氏祖庙不成,更何况,纵那玉氏娘子再好,你再惦记,人也没了,难不成你真打算做一辈子鳏夫。”   不想梁惊鸿却道:“皇上,惊鸿也放下的,奈何放不下又能如何,这五年里纵她不再,我心心念念的也只有她,莫说需娶,便是瞧一眼旁的女子惊鸿都提不起半丝兴趣,这世上除了她,任那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美人,于我也毫无意义,更何况,或许我总觉着皎娘会回来。”   梁惊鸿这几句话说的皇上都懒得理会他了,这小子根本就是为情所困,魔怔了,这死了人要是还能回得来,这话世上哪还有阴阳两隔人鬼殊途之说。   只不过皇上深知自己这小舅子的执拗性子,认定了的事与他说什么都没用,索性也不跟他再说,挥手遣了他出去,这口闷气到底出不来,便往后宫寻皇后来说道说道。   皇后娘娘听了倒是笑了:“皇上既知小六儿性子,又何必跟他置气,不过这位北国的摄政王年纪不大,筹谋的倒远,只是他这般筹谋,就不怕落空吗。”   皇上道:“这件事朕也觉着奇怪,观那萧璟瑀的秉性是个凡事深谋远虑,若无十足把握,绝不会弄险的,却不知为何非要与小六儿定下这门儿女亲事,若是小六儿真格此生都不再另娶,他北国的公主岂非成了望门寡。”   皇后娘娘不禁道:“那萧璟瑀可说了北国的和亲人选?”   皇上:“这便是最稀奇之处,萧璟瑀跟小六儿说,要他自己的亲生之女方能表其永结秦晋的诚意。”   皇后娘娘愣了愣:“这位摄政王不说未娶正妃吗。”   皇上道:“虽未娶正妃,府中倒是有几位不少姬妾,听闻有一位侧妃去年得了一女,北国新帝登基之时,便封了公主。”   皇后娘娘道:“可见这位小公主颇得摄政王喜欢。”   皇上道:“这便也是朕想不通之处,既是亲生的女儿又颇为喜欢,又怎会舍得害她,若侯府嫡支有嗣还罢了,偏如今可是连影儿都没有,纵然小六儿如今续一位夫人进来,待到怀孕生子,这年纪也可也岔的远了,更何况,谁能保证就一举得男呢,若是再拖个几年,更不妥当了。”   皇后娘娘点头: “如此说来,莫非这摄政王另有打算,可两国和亲并非儿戏,一旦订下婚书,便不能毁弃,不然怕是要刀兵相见了。”   皇上:“这正是朕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且,小六儿今儿可欢喜的紧,那喜色藏都藏不住,这五年来何曾见过他如此。”   皇后娘娘也愣了愣:“你说他今儿欢喜?”   皇上点头,没好气的道:“岂止欢喜,简直满面春光,若非知道他对那玉氏的一片痴心,朕都以为他瞧上谁家姑娘了呢。”要不是被这小子的没心没肺气着了,皇上又何必跑后宫来寻皇后开解。   皇后娘娘想到什么不禁道:“莫不是他去江南真寻到了什么?”   前些日子小六儿风风火火的跑去南边折腾了一溜够,自然瞒不过帝后二人,也正因他在南边闹腾的不像话,皇上才以北国来使之名,召他回京的。   而这小子去江南是因一方绣帕上的绣工颇为眼熟,着急忙慌的便跑去江南寻人,至于寻什么人,不用想都知道。   如今皇后一提,皇上不禁摇头:“你这话可是糊涂了,莫非忘了那玉娘子五年前在燕州府便下葬了不成。”   皇后叹了口气:“忘是没忘,只是臣妾颇知小六儿性子,自五年前从燕州回来,他那心就跟着那玉娘子一并去了,莫说欢喜,便那神色轻易也不见动上一动,若非他那心肝宝贝的娘子,臣妾实在想不通,还有什么人能让他忽然性情大变。”   其实皇后娘娘没说的是,五年前燕州府那些事的底细皇上不知,自己却是知道的,说到此事便不得不说自己那位表姐叶氏了,他两口子当时如此瞒天过海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那夜的事颇为蹊跷,谁带走了皎娘不得而知,就小六儿性子,若当时和盘托出,便不会是只平了山匪那么简单了,闹将起来,真能把南楚翻个天。   加之那玉娘子胎里带的身子弱,又刚落了胎,更是雪上加霜,若果真被人劫走,却极难活命,为今之计只得瞒了小六儿,暗中查访为上。   皇后当时也觉叶氏所虑甚是,便将此事瞒了下来,而这些年也未找到蛛丝马迹,未得消息也就不能断定生死,也就是说,这玉娘子是有可能活回来的,即便皇后觉着,那种境况下,想活命着实万中无一,却也并非毫无希望,有时候人的生死是要命数的,若命不该绝,便遭逢绝境亦能绝处逢生。 第193章 最快的和亲   若果真是有了消息, 此事便也瞒不住了 ,想到此皇后娘娘索性跟皇上交了底,皇上听了惊诧良久方道:“常见戏文上演的那些痴男怨女生生死死, 死死生生, 只道是胡诌出来的,如今看来倒也不尽然。”说着却又摇头道:“如此说来,当年劫走玉娘子的人与北国相关了。”   皇后娘娘道:“只怕不止相关这么简单。”   皇上:“怎么说?”   皇后娘娘:“皇上想想这玉娘子五年来毫无消息, 却怎的北国使节一来便冒头了呢,且虽进了京都摄政王却未入馆驿,而是跑到他那别院里闭门不出,却又授意使节暗暗传达和亲之意, 皇上不觉这些事太过巧合了吗。”   皇上道:“岂止巧合,如此看来根本就是冲着小六儿来的。”却见皇后一脸忧色不禁道:“皇后愁什么,横竖人活着总是好事。”   皇后:“臣妾倒不是愁这些, 北国既以皎娘做筹码, 自然不会伤害她, 臣妾是想不通这萧璟瑀筹谋五年所设的局, 所图为何?”   皇上听了倒是笑了:“这个皇后倒不用忧心, 萧璟瑀是个聪明人,北国这一场夺位之乱过来,伤了国力,没个几十年的休养生息是缓不过来的, 故此再次出使南楚商谈和亲, 不过,朕倒是真佩服他这心计, 要知道五年前他这个北国的十六皇子虽受宠却并非继位之选, 也正因此五年前圣元帝才以出使之名把他遣来南楚, 若果真是他带走了玉娘子,说明他早有筹谋,后来方能乱中取胜,成了如今权倾北国的摄政王。”   皇后:“不仅如此,他还拿住了皎娘这个筹码,要与侯府和亲,谁不知皎娘便是小六儿的七寸,只拿住了皎娘在手,小六儿岂不由的他予取予求。”   皇上却道:“他也并未提什么过分要求,不过是想与侯府结亲罢了,这倒也不难理解,毕竟侯府在南楚的地位无人不知,与侯府结亲倒比与皇族更妥帖,不过他言明要把他膝下之女嫁与侯府嫡脉,而这嫡脉只小六儿一个,小六儿跟前儿可是连个侍妾丫头都没有,又哪来的子嗣,纵然现在立马纳妾生子也来不及吧,更何况,若寻到了那玉娘子,以小六儿的性子,怕更不会纳妾了,难不成指望那玉娘子生一个来娶他闺女。”   皇后微微蹙眉心道皇上还不知道那皎娘的是个不能生养的,想到这个皇后便觉头疼,找不着人小六儿跟失了魂儿似的,成日守在那别院里,这找着了人可也不见得是好事,那皎娘不能生养,小六儿又死活只守着她一个,侯府的香火都得断了,那北国的摄政王竟还指望把他闺女嫁进侯府,可真不知怎么想的。   皇上却不理会萧璟瑀怎么想,反正是他自己上赶着要跟侯府结亲,至于他那女儿将来嫁给谁,就不是自己能管的了,更何况此事小六儿这个当事人也并无异议,如此一拍两和,便让礼部择了一黄道吉日,下了婚书。   皇上还怕萧璟瑀日后反悔,还找补了一句:“摄政王需知这婚书签下既是国书。”那意思就是决不能反悔,反悔了两国就得动兵了。   萧璟瑀却仿佛没听明白皇上的提醒一般,笑道:“此事关乎两国邦交,万不敢儿戏。”说着毫不犹豫签下婚书却抬头看向对面的梁惊鸿笑道:“倒是小侯爷,若签下这婚书,日后若反悔可就不是你我之事了。”   梁惊鸿自然知道他说是什么意思,只不过梁惊鸿根本不理会这些,在他想来只要皎娘好好的回到自己身边,别说签下一份婚书就是签个十份八份的也不在话下,故此,不等萧璟瑀再说什么废话,直接大笔一挥签了婚书。   两人这一副恨不能立马结成亲家的急切样儿,看的旁边一众大臣面面相觑,实际上在众位大臣看来这桩和亲的婚事,属实有些荒唐,总管史书 也找不到哪朝哪代有这样和亲的,就好比两家结儿女亲家,总得有儿有女吧,便民间指腹为婚的,至少得先怀上不是,问题是小侯爷这儿连媳妇都没影儿呢,往哪儿生儿子去。   梁惊鸿可不管大臣们怎么想,自打知道皎娘还活着,每日里都抓心挠肝的度日如年,偏偏这两国和亲乃国事,既是国事便得遵循礼法,不可有丝毫疏漏,这一样一样的礼法流程走下来,待到签婚书的时候已过了一个月,若不是梁惊鸿三天两头的跑来礼部威胁催促,似这样两国和亲的大事最快也得三个月。   以梁惊鸿的性子等一个月已是极限,若敢让他等三个月,他能把礼部衙门砸了,满朝谁不知他这霸道性子,故此礼部那边加紧了办,这才能在一个月后签订婚书。   这婚书一签,梁惊鸿便也顾不得还在朝堂上,上去一把揪住萧璟瑀问皎娘在何处,萧璟瑀却也痛快的吐出四个字:“西郊别院。”   却说皎娘自姑苏城出来这一路行船北上,虽是行船却因船大坚固,很是稳当,加之春末夏初正是南风向北,这一路顺风顺水,行的极快,且这一路沿河两岸古柳成行,游丝软系,风景独好,皎娘却并未出舱,一个是外面风大,她这身子便如今强了些,到底抵不住河风,只是让婆子开了窗子,坐在窗前一边绣花一边听着寿儿跟阿宝说话。   阿宝自小没离开过姑苏城河边的那个小院,这乍一出来瞧什么都觉新鲜,待上了船更是片刻也不消停,拉着阿宝一会儿看风景一会儿钓鱼,一会儿问这儿问哪儿等等,叽叽喳喳的从天一亮那张小嘴就没有闲着的时候。   今儿大约累了倒没怎么折腾,而是拉着阿宝坐在船头上吃点心说话,点心是皎娘做的槐花糕,昨儿夜里泊船的码头旁边有好一株老槐,正值五月垂垂挂挂的坠了一树槐花,阿宝便去摘了一篓子来央着皎娘做了槐花糕解馋。   阿宝吩咐人在船头支了桌子,拿了桂花糕跟寿儿两个一边儿吃一边儿说话儿,说是说话儿其实是寿儿问阿宝回答,小家伙总是有许许多多问不完的问题。   皎娘听见小家伙问:“阿宝哥哥,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阿宝吃了一口槐花糕道:“去京城。”   小家伙儿又问:“阿宝哥哥,你去没去过京城?京城大不大?”   阿宝道:“以前倒是在京里住过一阵子,大是自然很大。”   小家伙好奇的眨眨眼:“那有没有咱们在姑苏的那么大的院子,院子里有没有杏花树?”   皎娘听了不觉莞尔,小家伙儿到底没放下那个杏树。   阿宝点头道:“肯定比咱们姑苏那个院子大多了,别说杏花树了什么苹果树,梨树,海棠树,山楂树,总之什么树都有。”   小家伙听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放光道:“那是不是说,寿儿会有好多好多跟大甜杏一样的果子吃。”   阿宝见他嘴角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不禁哈哈笑了起来,伸手捏了他胖嘟嘟粉嫩嫩的小脸蛋道:“你这小子还真是个吃货。”   小寿儿甜甜的笑:“到时候我摘果子给爹吃给娘吃给阿宝哥哥吃。”   阿宝听的心都化了,一把把他抱在自己怀里道:“我家小寿儿真懂事。”说着顿了顿道:“小寿儿以后不能忘了阿宝哥哥哦。”   小寿儿忙道:“阿宝哥哥放心,爹娘跟阿宝哥哥寿儿都记在这儿呢,忘不了。”数着指了指自己的小胸膛。   阿宝忽觉眼睛有些酸,急忙抬起头看向前面,这么望过去仿佛望不到尽头,可他知道快到京了,进了京他跟小寿儿就的分开了,这一别怕是以后都见不着了,师傅说这人跟人的缘份都是一早就注定了的,人生聚散缘来缘去皆是定数。   师傅已经回北地了,而自己送了师娘跟寿儿之后也要回去了,再不舍也得走,更何况,便自己想留,只怕那六爷怕也不许自己留,那位大约恨死自己跟师傅了吧,毕竟是自己跟师傅带走了师娘。   想到师娘,阿宝下意识回头,见皎娘正在窗下刺绣,唇角带着淡淡的笑,看起来那般安然,那般恬淡,就如她这个人一般,阿宝其实从心里佩服师娘,若不是一起待了这五年他都不知道看似如此柔弱的一个女子实则异常坚强。   且,心境也超脱,对于自己跟师傅的欺骗也从未有一句怨言,甚至这一路行来,对自己也依然跟姑苏城时一般无二。   阿宝看得出来她真的不怨恨自己跟师傅,她也不问当年的来龙去脉,也不问京里跟侯府的境况,想到此阿宝忍不住道:“师娘不想知道京里的事吗?如果师娘想知道的话,我还是知道一些的……”说着嗫嚅的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皎娘抬头看他,见阿宝一脸愧疚心虚,不禁摇头失笑,到底是个孩子,有些事还是看不透,从知道自己要去京城的那一刻起,便什么都不用想了,以那男人的性子,自己知不知道有什么干系,他依旧该做什么做什么,他历来是这样的性子,皎娘可不会认为过了五年那男人便改了脾气,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这一辈子都改不了的。   寿儿好奇的听着母亲跟阿宝说话,有些听不懂,忍不住道:“娘亲阿宝哥哥你们说的什么,怎么寿儿听不懂。”   皎娘目光落在寿儿脸上微有些怔,风和日丽,小家伙又在船头,水光映在他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似是镀上了一层波光,光影灿灿这张脸即便稚嫩幼小却依旧好看的过分,皎娘一直知道寿儿生的极好,毕竟眉眼像极了那人,想不好看都难,人都说生子肖母,可为何自己辛辛苦苦险些丢了命生下的儿子不像自己,反倒像足了那人 第194章 竟这样跑了   寿儿见娘亲未理会自己只管看着自己发呆, 不禁嘟了嘟嘴问道:“娘亲看什么呢?”   皎娘收回目光道:“没看什么。”   寿儿却蹬蹬的跑了过来:“我才不信呢,娘快告诉我刚瞧什么?”   这小子好动,便坐在哪儿也是扭来扭去的一刻不得闲, 加之进了五月天热了许多, 虽在船上这会儿也是一头的汗,皎娘摇摇头,拿了帕子出来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 伸手摸了摸后背,背上倒还干爽,这才放了心揽了他在自己怀里道:“这会儿刚过了晌午,正热呢, 别到外头去了。”   寿儿道:“船上统共才这么大地儿,不到外面能去哪儿啊。”那语气颇有些不满。   皎娘听着好笑不禁道:“你不是喜欢坐船吗,怎么这就厌了。”   寿儿不乐意的道:“喜欢是喜欢, 可在船上都好久了。”说着依在他娘怀里撒娇:“娘亲, 等下次再到码头泊船, 我跟阿宝下去瞧瞧案上的风景好不好。”   皎娘见他一双眼睛一眨一眨的满是狡黠, 明明才四岁大的孩子, 却一肚子的心眼儿,要说瞧风景在船上岂不最好,巴巴的跑到岸上去做甚,想是船上待的腻歪了, 想下去玩耍, 寻了这个由头。   皎娘摸了摸他脸道:“不用去了。”   小家伙一听立马急了:“为什么不用去了,娘亲放心, 寿儿保证不淘气。”   皎娘点了点他的小鼻头:“你的保证在娘亲这儿可不管用。”小家伙有些蔫蔫的。   阿宝有些心疼忍不住道:“小寿儿师娘不是不让你去, 是到了下个码头咱们就该下船了。”   小寿儿听了顿时眼睛一亮, 仰头看着皎娘:“娘亲真的吗,我们到京城的家了。”   皎娘微微一怔,抬头望向前面,水波连天似是望不见前路,但皎娘却知最迟今日晚间他们就该到了吧,南楚皇都,京畿重地,天子脚下,权贵云集,的确是京城,至于家?皎娘心中涩然,这么多年了从燕州到姑苏又到京城,哪里是自己的家呢,她便好似这河中浮萍,南北东西,东西南北,只能随波逐流。   阿宝见师娘神色有些凄然,知是触动了心事,怕小寿儿不懂事再缠着娘亲问东问西的,更惹的师娘伤心难过,便哄着小寿儿去他舱房中玩耍了。   皎娘愣了好一会儿,方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自己的命吧。   天擦黑的时候到了码头,从船上下来换了马车却并未进城,而是从官道上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停下,车刚停下阿宝就抱着寿儿跳了下去,皎娘见怪不怪,毕竟南楼月师徒都是一身好功夫,若不然当年也不可能带走自己。   扶着哑婆的手下了车,蓦然一抬头皎娘倒是一愣,这门头竟跟燕州时的别院一模一样,只除了那两盏大红灯笼上的字不同,当年燕州的别院写得是梁,而这里却是萧。   萧是北国的国姓,看起来自己果然猜的不错,南楼月跟阿宝是北国人。   寿儿揉了揉眼跑过来拉着皎娘的手:“娘亲,娘亲,这就是我们在京城的家吗,好大的院子,可是咱们家就娘亲爹爹我跟阿宝,这么大的院子肯定有好多好多房子,咱们住不过来啊。”   阿宝却道:“小寿儿这里是京城可不是姑苏,里面有好多人呢。”   寿儿好奇的问:“什么好多人?”   阿宝:“婆子,丫鬟,小厮,护院,总之好多好多人,以后有好多人陪小寿儿玩了,小寿儿高不高兴。”   寿儿听见好多人陪自己玩,眼睛都亮了,急忙点头:“高兴。”   阿宝有些莫名心酸,真想问问小寿儿自己走了,他会不会想自己,可想想他到底是个才四岁大的小孩子,真要是告诉他自己要走了,小家伙闹起来只怕不消停。   想到此伸手抱了寿儿道:“那咱们就进去瞧瞧家里的新院子去,看看寿儿喜不喜欢。”在寿儿的欢呼中跑了。   皎娘迟疑良久方迈步跟了进去,毕竟既到了这里,往后如何便由不得她了吧。   皎娘却未想到自己在这别院中一住便是数日,也不见人来,而这园子与燕州府的别院不止外面,里面亦是一模一样,或许旁的地方有不一样的她不知道,但她住的这个院子,草木花圃藤萝架哪怕院子里的石桌石凳的位置都与记忆中一个样儿,令皎娘置身其中,总恍惚自己还在燕州的别院中。   正恍惚中听见一阵蹬蹬的跑步声,紧接着一个小身子便冲了进来,一头扎进皎娘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皎娘唬了一跳,急忙揽住他:“这是怎么了?”   小家伙儿扬起脑袋:“阿宝没了,阿宝没了……”来来去去只这一句。皎娘方知是因为阿宝,阿宝自然是不能留的,若执意留下,以那男人睚眦必报的的性子断没阿宝什么好果子。   阿宝之所以从姑苏一路陪她们娘俩到京城已是为了寿儿,怕他这一路来无聊,如今人送到了地儿,自然要走。只是这些事跟寿儿一个小孩子说不明白,皎娘亦不知该怎么跟儿子说,只得哄他道:“寿儿乖,你忘了阿宝哥哥有事情要做的,在姑苏的时候也不是天天都陪着寿儿啊。”   小寿儿抹了把脸上泪,眨了眨眼:“娘是说阿宝回姑苏去了,那咱们也回去好了。”   皎娘愣了愣:“怎么,寿儿不喜欢这里吗?”   小寿儿撅了噘嘴:“喜欢是喜欢,可这里没有爹爹也没有阿宝。”   皎娘有些头疼:“爹爹跟阿宝哥哥都有正经事要做啊,寿儿乖乖听话,过几天等爹爹跟阿宝哥哥办妥了事情就回来了。”   小寿儿:“真的,爹爹跟阿宝哥哥会回来。”   皎娘微微叹了口气,即便寿儿年纪小对分离什么的懵懵懂懂,大约也知道这次不一样了。   皎娘给儿子擦了擦脸:“小寿儿是男子汉,男子汉可不能动不动就哭鼻子,回头让人看了要笑话你的。”   寿儿立马跟犯了错一样低下脑袋:“我,我以后不哭鼻子了。”然后又忍不住抬起脑袋问:“那阿宝哥哥跟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这倒难为皎娘了,若说他们不回来了,小家伙必然不依,只得哄他道:“他们回姑苏办事去了,这一来一回的怎么也得两个月吧。”   寿儿听了小脸顿时黯淡了下去,瘪了瘪嘴大约想哭,却想起刚答应了娘亲不能哭鼻子,又强憋了回去,那样子委屈又坚强,让人瞧着都心疼。   皎娘把他揽进怀里抱了半晌,心中矛盾非常,实际上自从在姑苏知道要回京的时候,皎娘便一直矛盾着,要不要跟寿儿说以前的事,不说,事到如今也瞒不住了,说,却要如何说,便皎娘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皎娘矛盾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想跟儿子说一说,低头却见小家伙已在自己怀里打瞌睡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困的都睁不开眼了。   皎娘不觉松了口气,把儿子抱起来放到炕上,让婆子拿了薄被过来搭在身上,小家伙虽困的睁不开眼了,小手却仍依依不舍的拉着皎娘,哼哼唧唧的撒娇:“娘亲,唱唱树……树……”   皎娘只得拍着他的后辈低声唱:“梧桐树,梧桐花,梧桐树上结喇叭,喇叭结葫芦,葫芦还开花……   ”这是皎娘小时候娘唱着哄她睡觉的小曲儿,翻来覆去也只这一个,冬郎小时候自己也常唱给他听,后来生了寿儿也唱这个哄他睡觉,小家伙牙牙学语那会儿说不出梧桐树,便含糊着说树,树……到这会儿都没改过来。   梁惊鸿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心急火燎的跑到萧璟瑀这别院来,看到的却是这样的一幕,自从知道皎娘还活着这一个多月来梁惊鸿时时刻刻都再想,见到皎娘是怎样的情景,她是胖了还是瘦了,会不会仍然恼恨自己,会跟自己说什么,亦或根本不搭理自己,自己该说些什么,说自己这五年来的刻骨相思,还是埋怨她明明活着为何不给自己半点消息,亦或狠狠惩戒这个狠心绝情的女人,又或者她若恼恨自己,自己该打跌起多少好言好语说与她听,哄的她回心转意,然后让她答应自己,永远不许离开,不许再像五年前那样吓自己……   总之,梁惊鸿想了千百种见面的情景,纵然有千百种情景却绝没有眼前这一幕,以至于梁惊鸿一踏进屋整个人便石化了一般呆愣在哪儿,眼睛直勾勾盯着窗前大炕上的一坐一躺一大一小,听着炕边坐的皎娘轻轻唱着什么曲子,她唱的很轻,几乎听不出唱的什么词儿,可那张熟悉的俏脸上萦满的慈爱却让梁惊鸿心中陡然一惊。   他开口想问,皎娘已发现了他,那张俏脸上的温柔慈爱瞬间尽去,不剩一丝一毫,她那样看着自己目光中没有自己想象中久别重逢的喜悦,亦没有恨意,有的只是防备。   防备,梁惊鸿不觉苦笑,五年了自己在她眼里依旧是那个需要处处防备的无耻小人,梁惊鸿与她对视良久,又看了眼炕上的孩子,竟然做了一件之后数年一直引以为耻的事,他竟然一句话没说就这么转头跑了。 第195章 小侯爷也怂了   外头李顺儿正打量这园子呢, 暗叹北国这位摄政王真好心计,这是五年前在燕州府的时候就起了心思啊,不然怎么在京郊盖了这么一座一模一样的, 他又不是南楚人, 明摆着就是等着这一天呢,想着若六爷在这边住下了,就得把这里里外外的人换了, 不然哪知道哪个就是北国的细作,正要吩咐下去,不防六爷竟风风火火的从里面出来了,倒叫李顺儿一呆, 他还想着六爷跟玉娘子这生离死别的一晃就是五年,好容易见着了人,还不知怎么稀罕呢, 估摸着一连几日都见不着六爷的影儿了, 哪想这么快, 简直刚进去就出来了, 莫非那摄政王诓六爷呢, 里面没人,不能啊,如今两国的和亲婚书都订下了,这件事可就成了国事, 那摄政王敢用此事诓骗, 是想两国东兵打仗不成。   正惊疑间,便听六爷冷声道:“把这的人都给我换了, 先头的人一个不许留, 把侍卫都叫过来守着, 不许外人踏进一步。” 撂下话出门打马去了。   李顺儿愣了好一会儿,忙照着六爷的话吩咐下去,自己追着六爷的马过了,本来还怕六爷是去馆驿去寻摄政王的晦气,不想却是去了周府。   李顺儿到底松了口气,想那摄政王可是北国使节,六爷寻他的晦气可不妥当,真要闹到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万岁爷也不好偏袒六爷。去周府好,周府有叶氏夫人,怎么着都能劝和劝和。   叶氏虽在内宅却听丈夫提过两国和亲之事,毕竟关乎侯府嫡脉,又是亲戚,当日初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叶氏还以为丈夫跟自己玩笑呢,这和亲虽说不一定就是皇室之间,若是两国中的世家贵族也是有先例的,只不过北国那边指名道姓的要跟侯府嫡脉结亲,岂非荒唐,如今谁人不知侯府嫡脉只一个梁惊鸿,他又娶了个灵牌进府,身边更是侍妾丫头皆无,自然也就没有子嗣,无有子嗣怎么和亲,更何况还是那摄政王亲生的闺女,这不等于望门寡吗,看了丈夫说,那摄政王说无妨,执意要定,加之惊鸿这边也愿意,两下相合便定下了。   而且为何惊鸿也这般亟不可待的应下了,莫非是为了皎娘,除了这个理由,叶氏实在想不出旁的来。这件事她琢磨几日了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正疑着呢,周妈妈匆忙进来道:“小侯爷来了。”   叶氏一愣之下正要问,梁惊鸿已然走了进来,叶氏只得让他坐下道:“怎这时候来了?”   梁惊鸿却道:“表姐你瞒的我好苦。”   被他当面说破,叶氏不免有些尴尬,却知既他说了出来,此事便的说明白才好,想到此便把当年的事细细说与他听,末了道:“当日虽韩妈妈跟同贵儿都说有人先一步带走了皎娘,过后令衙差仵作仔细搜检,也的确不见尸首,便由不得不信了,只不过即便知道有人带走了皎娘,却并不知是何人所为,加之皎娘当时的身子,纵然被人带走只怕也……”说着顿了顿才又道:“你又用情极深,你姐夫便与我商议不若暂且隐下此事,且暗中查访,若有了皎娘的下落再与你说清楚,却不想这一晃五年都毫无半点消息,便也不好与你说了。”   叶氏说完暗暗度量他的神色,见不似要迁怒自家老爷,方暗松了口气,轻声问他:“你可是找到皎娘了。”   梁惊鸿点了点头:“找到了。”   叶氏陡然站了起来双手合十连着念了数声阿弥陀佛,方道:“当真是佛祖保佑,果然她是个有福之人,那皎娘呢,她如今在哪儿?”   梁惊鸿:“萧璟瑀的别院之中。”   萧璟瑀?叶氏愕然,却前后一想便明白过来,是了,当年那种境况,若非北国的细作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皎娘,且一藏就是五年,做出如此周密长远之事,又岂会是寻常人,再想到最近两国和亲的婚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分明就是萧璟瑀设下的局,以皎娘为筹,为刚经战乱的北国,赌一个休养生息的平和之期,只不过他这一局舍的虽妙,成功的几率却不高,毕竟以当年皎娘那样的身子,能不能活五年谁都拿不准,万一人要是没了,这萧璟瑀费了这么大力气,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所以说这位摄政王不止心机深胆子也大,果然运气也不差,竟让他赌成了。   不过既然人在那别院之中,以惊鸿的性子,这会儿应该在那别院才对,却怎么跑到自己这儿来了,且神色恍惚不定,似有什么为难之事。   叶氏真想不出来,这世上除了皎娘还有什么能让这小子为难的事儿,莫非他竟未去别院,怎么可能,想到此不禁问道:“你可去了那别院?”   梁惊鸿点点头:“去了。”   叶氏更迷惑了:“见着皎娘了不曾?”   梁惊鸿仍是点头:“见着了。”   叶氏倒没辙了:“那你不留在那儿跟你那心肝儿宝贝的皎娘诉诉这些年的相思之苦,却跑到我这儿来做甚?”   诉诉相思之苦?梁惊鸿颇为郁闷,他也想啊,可是那屋里不止皎娘还有个小孩子,梁惊鸿想到皎娘拍着炕上的小孩儿,轻声唱着催眠曲的温柔,便有些不知所措。   从别院出来这一路梁惊鸿大约猜到那孩子是谁了,李顺儿从姑苏递过来的八百里加急里便已交代了个明白,南楼月在姑苏城落脚五年娶妻,当日自己便猜出那妻子定是皎娘,还说是为了藏匿身份扮成夫妻,可孩子,怎么会有孩子,那个孩子是从哪儿来的。   见叶氏好奇的看着自己,梁惊鸿颇郁闷的道:“不止皎娘,她跟前儿还有个孩子。”   孩子?叶氏愕然忙道:“怎么可能?”皎娘那个弱巴巴的身子,能活过这么多年都是奇迹,又哪里来的孩子,不对,叶氏忽的心中一跳,这事儿可糟了,若那孩子不是皎娘所生,而是领养来的倒还好说,横竖以惊鸿的对皎娘的痴心断不会容不下一个小孩子,可那孩子万一要是皎娘所出,这有孩子有的有男人,惊鸿这个霸道的性子,非闹出人命来不可。   想到此忙道:“这件事未弄清楚之前,你可莫要胡来。”   梁惊鸿岂会不知自己表姐的意思,是怕自己一时嫉火攻心,把那孩子弄死了,怎么可能,自己便是再如何也断不会跟个小孩子过不去,若不然,自己早就冲进去把那炕上的孩子一刀捅死了了事,哪里还能落荒而逃。   梁惊鸿如今想想自己竟然扭身跑了,就觉丢人,想他堂堂京城的小侯爷,何时这么怂过,可偏偏他就怂了,当时看见皎娘那样哄着那孩子睡觉,他竟然怕,怕这一切是真的,怕那孩子真是她跟那南楼月生的。   想到此不禁道:“若我要真胡来了,哪里还能上表姐这儿来。”   倒是这么个理儿,叶氏听了这话,心里略定,想了想道:“不是让李顺儿去姑苏了吗,他必知道其中缘由。”   被叶氏一提醒,梁惊鸿方才想起来,急唤了李顺儿进来问他那八百里加急的书信里,可有什么遗漏?   李顺儿一听六爷这冰碴子一般的语气,腿儿就软了,噗通跪在地上:“是,是有一样笑奴才觉着不大要紧,便未写在信上。”   梁惊鸿咬着牙:“什么不大要紧?”   李顺儿脸都白了:“就,就是,那南楼月夫妻育有一子名唤寿儿,当,当年在,在燕州府的时候,那产婆子是奴,奴才去请的,故此知道,大,大娘子那身子不能……”说着顿了顿到底不敢说下去:“奴,奴才,便猜着那孩子许是为了打掩护抱养来的也未可知,故此未跟六爷提及。”李顺儿心里也觉着冤枉呢,六爷又不是今儿才知道有那孩子的,当日动用侯府消息网的时候不就知道了吗,怎么今儿瞧见真人就忘了不成。   梁惊鸿脸色倒是缓了缓,是了,皎娘那样的身子,如何能生养,更何况既然萧璟瑀算计好以皎娘为筹,又怎敢让她嫁人,更何况还是那南楼月。   的确,他先头就知道有这个孩子,可知道是知道,亲眼瞧见又是另外一回事,尤其他想起刚才皎娘脸上那样温柔的神情,竟真如慈母一般,让他从心里生出一股惧意,他梁惊鸿竟有一日会惧怕,还是惧怕那样一个柔弱女子,这说出去只怕都没人信,却是事实。   叶氏忖度他复杂的神色,倒是悟出些意思来,挥手把李顺儿遣了下去道:“如今虽过去了五年,我却仍记得当日在燕州的时候,你那样的神情,当时我真想告诉你皎娘未死,却终是不敢,到底我也拿不准皎娘的生死,说与你了岂不是雪上加霜,那时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去寺里烧香,望佛祖慈悲,保佑她好生活着,此生便再无所求。”   梁惊鸿陡然一震,是了,这五年来自己天天想日日念,无数次想过,只要她回来,只要她好好的回到自己身边来,自己便再无所求,如今她回来了,自己还纠结什么,她既喜欢那孩子,自己便当了儿子养又能如何,难道他堂堂侯府连个孩子都容不下吗。 第196章 故人来访   皎娘却犹自惴惴, 想着梁惊鸿这般来了又去是要做什么,以梁惊鸿的霸道性子,岂会安生, 只不明白他为何来了话都未说一句便又走了, 莫不是又想使什么龌龊手段。   想到此又不觉摇头,这也不是燕州府那时候了,他正在兴头上丢不开, 如今可都过去五年了,纵有多大的兴头也该过去了吧,尤其他这样的男人。   皎娘微微叹了口气,她此生所求不过安稳度日罢了, 可即便这小小的想头也是奢望,从燕州到姑苏又到京城,她终是又落在梁惊鸿手里了, 佛曰聚散皆是命数, 难道此生与梁惊鸿裹在一起就是自己的命吗。   皎娘惴惴的一宿未眠, 次日一早梁惊鸿未来倒是来了一位访客, 婆子进来通传说侍郎府周夫人来访, 皎娘微微一怔,一时间不知婆子说的这位侍郎府的周夫人是何许人。   其实就连这些使唤婆子,也都是昨儿梁惊鸿走后李顺儿遣过来的,昨儿梁惊鸿走了不久, 李顺儿便来了, 进来便给她磕头,接着把屋里屋外的使唤婆子都换了, 这几个一瞧就知是有体面的婆子, 一行一动都极有规矩, 让皎娘不觉想起了韩妈妈。   想起韩妈妈,便想起韩妈妈对自己的好来,心中不由愧疚,想那韩妈妈也是倒霉,本来那样的年纪,又早已有了体面,却因自己,老了老了却命丧火场,连个囫囵的尸首都未落下,而那一场大火,整个别院都烧成了灰,想到此不免恻然,哪有心思见客,更何况,这位侍郎夫人自己根本不认得,来寻自己做甚?   想着便要推拒,那婆子大约知道她的想法,开口道:“大娘子刚到京,想来不知,咱们这位礼部的侍郎大人正是从燕州府升上来的。”   燕州府,姓周,皎娘一怔便想起来了,不禁道:“这位夫人娘家可是姓叶?”   那婆子点头:“正是姓叶,跟咱们侯府沾亲,论起辈分来,小侯爷要称呼一声表姐的。”大约是怕皎娘不见,婆子又说了几句。   皎娘倒不是不想见叶氏,虽说当年因梁惊鸿,自己跟叶氏之前有了嫌隙,到底她也有难处,更何况,她虽助了梁惊鸿,却也帮了冬郎,想来若自己想扫听冬郎的消息,也得询她,只不过,皎娘略往窗外看了一眼,有两个十来岁的小厮,正陪着寿儿在院子里荡秋千呢。   秋千是昨儿下午李顺儿让人进来安的,那两个小厮一看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个叫庆儿,一个叫丰儿,虽十来岁的年纪,却极是机灵懂事,不到半天就跟寿儿混熟了,又有秋千这样的玩意,寿儿也不吵着找阿宝了,到底是孩子心性,性子来的快去的也快。   皎娘本来还犹豫是不是让寿儿避避,却又一想,如今她们娘俩都住在这儿了,哪里还能避的过,早晚都要见的,便道:“既如此,就请周夫人进来待茶吧。”   婆子似是松了口气,忙着去了,不大会儿功夫,便引着叶氏进了院儿。   一进院,叶氏便听见一阵孩子的笑声,那笑声颇为稚嫩,叶氏不免住脚看了过去,见墙边儿上搭了一架秋千,秋千两边的绳索上都缠了棉布,下面的板子换成软凳,有个三四岁大,穿着一身大红衣裳的小公子,正站在那软凳上,两只小手扶着秋千索,旁边两个小子帮着他推秋千,侧面立了两个身材壮硕的婆子,一瞧就是有身手的,目光紧紧盯着秋千上的小人儿,防着小公子荡的兴致上来,摔出去。   大约是见来了生人,秋千上的小公子停了秋千,一跃跳了下来,旁边的两个小子唬了一跳,忙要伸手扶他,却被他挥手打开,然后蹬蹬的跑到了叶氏跟前儿仰着头打量叶氏半晌问:“你是谁啊,是来找我娘亲说话的吗?”声音还带着些小奶音,却清脆有力,毫不怯场。   叶氏倒是愣住了,定定瞧着眼前这个孩子,这眉,这眼,这小脸,活脱脱就是惊鸿小时候的模样啊,先头惊鸿说有个孩子,叶氏也觉着必是抱养的,毕竟皎娘的身子她是最清楚的,能保住命都是佛祖保佑,又怎可能生孩子,想是为了避人耳目,加之她一个人总归寂寞,便抱养了一个搁在身边,权当个伴儿。   可抱养的能长的跟惊鸿小时候一个模样吗,叶氏可不信世上有这样的巧合,这么个像极了小家伙,惊鸿昨儿竟没瞧出来不成。   又一想,惊鸿昨儿匆匆跑去自己哪儿的情景,简直跟落荒而逃差不多,估摸是被皎娘跟突然冒出来的孩子吓住了,自然也没底细瞧这孩子。   就这孩子的眉眼,根本不用猜都知道必是梁家人。   寿儿见这位夫人不理会自己却只顾盯着自己看,不禁嘟了嘟嘴待要再问,却听他娘的声音传来:“寿儿不可无礼。”   寿儿急忙回头,果见娘亲从屋里走了出来,遂唇角一弯露出个大大的笑,也不再理会叶氏,蹬蹬的跑了过去,本想扑进娘亲怀里撒娇却想起娘亲的身子不好,到了跟前站住牵了皎娘的手指着那边的秋千道:“娘,娘,你刚才瞧见我荡秋千了吗,寿儿荡的好不好?”   皎娘拿了手中帕子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点点头笑道:“娘瞧见了,寿儿真厉害。”   小家伙满意了,笑的眉眼弯弯,这一笑脸颊上有个梨涡若隐若现,当真好看的紧,叶氏不禁暗道,这一笑倒像足了皎娘,要说这孩子不是皎娘跟惊鸿生的,她还真不信。   皎娘道:“寿儿,这是周夫人。”   寿儿听了,站直了身子,弯腰鞠了躬:“周夫人好。”   周夫人笑道:“好,好,寿儿真乖,今日来的匆忙,也不知给小公子喜欢什么,倒是子瑜铺子里卖些玩意,我瞧着还算有趣,便拿了些过来,小公子平日里解闷玩吧。”说着看了眼身后周妈妈。   周妈妈已把手里的匣子打开,匣子里铺了一层厚厚的红绸,绸面上放着,有九连环,鲁班锁,陶响球,还有两个胖墩墩的福娃娃,虽都是小孩子家的玩意,却做得极精细,用料大都是玉的,玉色温润一瞧就是好东西,只那两个福娃娃是彩绘的陶,却也是做得栩栩如生。   寿儿在姑苏的时候阿宝也常给他买些玩意,但都是街面小摊上买的,远没有这些精致,故此,小家伙一见便爱不释手,一双眼睛都亮晶晶的萦满渴望,饶是如此,也并未伸手接,而是看向皎娘,直到皎娘点头才伸手接过来,递给旁边的庆儿拿着,自己又对周夫人鞠了躬清亮亮的说了声:“谢谢夫人。”这才带着小厮回他屋里去了,得了新玩意,只怕这一两日里总会消停些了。   皎娘把叶氏让进屋里大炕上坐了,婆子上了茶,叶氏端着啜了一口,皎娘也并未开口,一时间屋里安静非常。   良久叶氏方叹了口气道:“当年别院大火,我与老爷得了消息过去的时候,已是晚了。”说着顿了顿道:“待扑灭了火势进去救人,方知是山匪杀人纵火,别院里那些护院小厮婆子在起火前便被那些山匪杀了,唯有同贵儿机灵听见响动,便往后院里跑,大约是想救妹妹吧,他说进屋的时候,妹妹已经不再了,只韩妈妈晕在一边,便只把韩妈妈弄进冰窖中,方侥幸躲过了一劫。”   皎娘愣了好一会儿,本以为别院的人都死在那场大火里了,却不想韩妈妈跟那同贵儿还活着,或许这也是冥冥中的定数吧。   想到此,心里倒松快了许多开口道:“韩妈妈待我极好,这些年每每想起妈妈待我的好处,总觉是我害了她老人家,如今知道妈妈安然无恙,倒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她老人家身子可还好?”   叶氏:“命是保住了,只是那冰窖中冰寒,她老人家又有了年纪,在那冰寒之处待了一宿,寒气入体到底伤了根本,不似以前那样康健,回京之后一直在玉佛寺住着,说是那寺里安静,宜调养身子,其实是为了妹妹诵经礼佛,祈祷佛祖庇佑妹妹,今日瞧见妹妹好生生的,倒未妄了韩妈妈这一番苦心。”   皎娘道:“到底受了我的牵累。”   叶氏:“妹妹可别这么说,想来妈妈若见到妹妹这般好好的,不定多欢喜呢。”   皎娘点了点头,心知经了那样一场大祸,能活着已经造化,想起刚才叶氏的话不禁道:“刚夫人说那些玩意是贵府公子铺子里的?”   叶氏知道她要问什么不禁道:“你不知,我那孽障却不是念书的料,为此跟他老子打了好一顿饥荒,我家老爷拧不过到底应了,他便跑去开铺子做营生去了,先头我还想这做生意不易,让他出去撞撞南墙,知道了难就回心转意了,谁想这小子竟是一门心思的扎了进去,这一晃几年倒是做的有声有色堵了他老子的嘴,到如今他老子就是想管都张不开嘴了。”   皎娘听了不觉莞尔,若不是今日叶氏亲口说,做梦也想不到堂堂礼部侍郎的公子,会在外面开铺子做买卖,想起当年这周府的公子跟冬郎一处里进学的,也不知冬郎如今怎样了?   正想着,便听叶氏道:“到底我家这混账小子远远不如冬郎有出息。”   皎娘一愣忙看向叶氏:“夫人有冬郎的消息?” 第197章 册封世子   叶氏愣了一下暗暗打量皎娘半晌, 倒似真不知,难道惊鸿未跟她提及冬郎之事,忽想起惊鸿昨儿风风火火跑去周府, 是因瞧见了孩子, 慌乱之下连话都未说一句便跑了,这可真是老话说的好,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若非皎娘,谁能想到堂堂的小侯爷也会有慌乱的时候。   更何况,以惊鸿跟冬郎形同仇人的关系,只怕是能不提就不提的, 虽说到底瞒不住,可男人有时候就跟小孩子一样使性子,尤其对于皎娘跟冬郎这姐弟俩的亲厚, 惊鸿一直不喜, 皎娘若不问, 他断不会主动提及。   想到此不免暗笑, 这姐夫跟小舅子闹成这样, 也是少见。   皎娘见她不说话,脸色不免有些白,咬了咬唇方道:“莫不是梁惊鸿对他……”   皎娘话未说完,叶氏便知她误会了忙道:“你可别多想, 冬郎好着呢。”说着笑了笑方道:“你还不知道呢, 冬郎去岁里高中魁首,金殿上被皇上点了状元, 这岂止是好, 是为你玉家光耀门楣了, 如今更是常在御书房行走,是妥妥的朝堂新贵天子宠臣。”   皎娘愕然,良久方回过神道:“夫人不是同我说笑呢吧。”   叶氏摇头叹息:“纵我有天大的胆子,哪里敢拿朝廷的事说笑,皇上赐了状元府,我家那混小子见天的在冬郎的状元府里,家都不大回。”   皎娘仍是半信半疑:“这么说冬郎果真中状元了。”   叶氏:“自是真的。”   皎娘大松了口气,脸上萦了一个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叶氏道:“妹妹,我今儿来并非惊鸿授意,是我自己想来看看你,有几句话想说与妹妹,不管当年谁对谁错,到底都过去了,五年前妹妹的灵牌入了侯府,妹妹便是侯府里名正言顺的大娘子,我知道妹妹性子淡然,大约不在意这些,可妹妹能不在意,总得替寿儿想想,有道是父母之爱子当为之计深远,寿儿这样的样貌,出身也不是能瞒住的,妹妹莫因一时赌气,错了主意,闹出误会来,反而不美。”   皎娘微微一愣,叶氏这话的意思,莫非以为自己故意把寿儿的事瞒着梁惊鸿呢,不免苦笑,就如叶氏的话,寿儿这样的相貌,明眼的一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纵然想瞒能瞒得住吗,跟他赌什么气,更何况,自己如今这般如阶下囚一般,有什么资格跟他赌气。   再有,皎娘先头担心冬郎,如今叶氏既说冬郎这样出息,自己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过了这五年,皎娘也想开了,命不由己,争亦无用,到了如今她只想守着寿儿安稳度日,只梁惊鸿不与她抢孩子,便在这别院中一辈子不出去也没什么。   皎娘知道叶氏是来劝自己的,自己需领她这份心意,一个是当年在燕州府的时候叶氏对自己多有照顾,二一个便是冬郎,这么多年若无叶氏照拂,冬郎一个家徒四壁举目无亲的寒门学子,如何能留在京城,更遑论状元及第了。   想到此,站起身来道:“皎娘多谢夫人对冬郎的照拂。”说着便对叶氏郑重福礼,倒把叶氏唬了一跳,急忙避开道:“妹妹这可使不得?”   皎娘道:“该重谢夫人,只是皎娘如今身无长物,只得给夫人行个礼权做谢意,如何使不得。”   叶氏摇头:“且不说这几年我也并未在京,说什么照拂冬郎,反倒是冬郎对我家的混小子多有提点,哪里当得起你的谢,更何况,妹妹如今的身份品级可是在我之上,我可受不得妹妹这礼。”   身份?品阶?皎娘微愣。   叶氏见她还迷糊着呢不禁道:“刚不是说了,五年前惊鸿把你的牌位迎进侯府,你便是侯府的大娘子,惊鸿特意上了请婚的折子,虽说如今惊鸿尚未承爵,你这大娘子叶氏有品阶的,这些你日后慢慢就明白了了。”   该说的都说了,叶氏也不好再留,便起身告辞,出了别院,上了马车周婆子方低声道:“那位小爷当真生的好,老奴瞧那眉眼跟小侯爷得有八分像呢 ,怎么得小侯爷竟看不出,巴巴的跑去咱们府上烦恼些有的没的。”   叶氏笑道:“这便是当事者迷吧,咱们外人一瞧那孩子就知道是惊鸿的,可他自己却瞧不出,或许他不敢想,也没敢底细瞧。”   周婆子忍不住道:“小侯爷这样的性子,也又不敢的事,奴才听着都稀罕。”   叶氏:“稀罕什么,你也不想想自燕州府遇到皎娘,他做的那些,一桩桩一件件的荒唐事,可见用情极深,这又心心念念的想了五年,忽的失而复得,患得患失方寸大乱也不稀奇。”   周婆子道:“要说起来咱们这位玉娘子当真是个有大福的,且不说当年那样一场大火中,得了活命,虽被劫走瞧气色身子都将养的极好,想是过得不差,最要紧还生了儿子,这可真是因祸得福。”   叶氏自然知道周婆子的意思,惊鸿是侯府嫡脉独枝儿,就算他对皎娘一片痴情,无意纳妾,若无子嗣,也是不可能的,这也是当初在燕州的时候,自己的顾虑,皎娘若果真不能生子,她跟惊鸿便绝无可能有结果,谁能想到一场大火,皎娘被掳却因祸得福,不禁将养好了身子,还产下了子嗣,如此侯府有了香火传承,老太君跟娘娘哪儿有了交代,也就不会难为皎娘了,毕竟皎娘进入了京,便是侯府的媳妇,若娘娘跟老太君有意为难,总有惊鸿护着,这日子也不好过。   不过,惊鸿怎么未回那别院,这倒让叶氏颇为意外,毕竟昨儿瞧着惊鸿的脸色似是想明白了,既然想明白了,怎不去别院寻他的心尖子去。   这个疑惑,叶氏一回府便知道了缘由,进了府门,管家便匆忙来报说老爷回来了,正在后宅等着夫人说话呢。   叶氏一怔,心道,这可新鲜,自打老爷入京升任礼部,比在燕州当知府的时候还忙,加之如今北国使节来京,他这个礼部侍郎就更忙了,恨不能天天长在礼部衙门里,便他们夫妻也常常数日见不得面,如今这才不到晌午,怎么就回府了,还直接去了后宅等自己。   莫非,子瑜闯了什么祸事,想到此,心中一惊,忙快步进了后宅,往自己院里行去。   大约等了些时候,周青臣一见妻子,立马就道:“你怎也不劝劝你那表弟,让他这般胡来。”   叶氏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禁道:“是惊鸿,他怎了?”   周青臣哼了一声:“他今日上朝了。”   叶氏笑了:“老爷可真是,他虽不再朝中任职,却也是有品阶的,上朝有什么稀罕的。”   周青臣:“上朝是不稀罕,可他奏请册封世子,岂不是胡闹。”   叶氏终是听明白了,倒不禁有些佩服自己这表弟了,当真是个痴情种,昨儿还因为皎娘身边多了个孩子郁闷呢,今儿一早就上奏要封世子,这是摆明了不给自己留后路了啊,以后就打算守着皎娘一个过了,为了避免皇上娘娘逼他纳妾,干脆先弄个世子出来堵嘴。   想明白这些,叶氏又觉好笑,这男人要是动了情倒真是比女子还糊涂,他这折子一递倒痛快了,就不想想,皇上能应他吗,这可是干系侯府宗庙传承的大事,岂能他说封个世子就封个世子的。   周青臣见叶氏隐有笑意,不禁道:“今儿当着满朝文武皇上气的,差点儿把那折子直接丢到惊鸿脸上,侯府世子是随便抱养个孩子就能封的吗,更何况,还不知那孩子具体来历,他如此胡来,你倒还笑得出来。”   叶氏:“老爷莫急,此事本不是什么大事。”   周青臣并不言语只是蹙眉看她,不知叶氏此话何意,干系宗庙还不算大事,那什么才算大事。   叶氏道:“这件事老爷莫理会了,到底是侯府家事,想来娘娘跟老太君哪儿自有应对。”   周青臣:“今儿皇上可气的不轻,这件事怕是不能善了。”说着一拍桌子愤愤的道:“我就不明白惊鸿倒是怎么想的,他不是对那玉娘子念念不忘吗,怎么一下又瞧上了北国的女子,还是个带着孩子的,他自己要当便宜爹也就算了,还要册封世子,简直疯了,疯了”   叶氏见丈夫气的脸都涨红了,忙端了茶给他道:“老爷莫动气,您也不想想纵然惊鸿性子霸道些,可除了皎娘之外,何曾瞧过旁的女子一眼,又为何这般急不可待的就应了跟北国的和亲,自然是那摄政王手里有让他着紧的人,想来皇上娘娘也是知道并默许的,不然这样两国和亲的大事,怎会如此匆促。”   周青臣略一想便明白了不禁道:“你是说那北国的女子就是玉……”说着顿住话头,半晌方又道:“若那女子就是皎娘,那孩子难道是……”   叶氏点头:“我今儿去别院见着那孩子了,生的跟惊鸿有□□分像。”说着不觉唏嘘:“虽是造化弄人,到底他们一家子破镜重圆也算因祸得福吧,我也能少些愧疚。” 第198章 母子初入宫   却说皎娘待叶氏走了之后, 愣了好半晌,心中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冬郎终究金榜题名, 状元及第, 为玉家光耀了门庭,以他的才学往后必会前程似锦,一展抱负, 自己也该放心了,忧的是自己,这五年后又活了回来,且不说自己怎么面对梁惊鸿, 就说寿儿哪儿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毕竟自出生寿儿就认定了南楼月是爹爹,忽然又冒出来一个, 算怎么回事呢, 五年前那些恩怨如何能跟个小孩子说。   皎娘这儿正发愁呢, 李顺儿蹬蹬的跑了进来, 躬身道:“大娘子, 宫里的刘公公来了,皇后娘娘召您跟小公子进宫。”   皎娘脸色一白,李顺儿见她神色不对,忙道:“大娘子不必忧虑, 皇后娘娘虽贵为国母却极慈和。”   皎娘心知到了如今, 这一关无论如何也是避不过的,便点头道:“既如此, 那就去吧, 不过我一个寒门出身的妇人不知宫中规矩, 只怕行差踏错了,娘娘怪罪。”   李顺儿道:“这个大娘子倒不用担心,奴才刚去玉佛寺接了韩妈妈回来,韩妈妈是侯府老人,有她跟着大娘子,断不会出错。”   皎娘不觉一喜:“韩妈妈在哪儿? ”   话音刚落,韩妈妈便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数个婆子,人人手里一个托盘,像是衣饰之物,韩妈妈进来便要跪下磕头,皎娘忙几步上前搀住了她:“您这是做什么,当年在燕州府劳您老照顾,汤药茶食莫不精心,当年皎娘便当您老是家中的长辈,哪里能受您的礼。”   韩妈妈听她这话心中一暖,在燕州的日子虽不长,可自己跟皎娘投了缘,平日里处的格外亲近,真没拿她当外人,也正因如此,当年那样的大火之后,韩妈妈一直在玉佛寺里诵经念佛,寄望佛祖能庇佑皎娘平安,果真佛祖显灵,她真好好的活回来了。   韩妈妈忍不住抬头去瞧皎娘,见她眉眼如故,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佛祖当真显灵了,大娘子当真好生生的。   皎娘心中酸涩,眼角潮润哽咽着点点头道:“劳您老惦记是皎娘的不是。”   韩妈妈:“大娘子好就好,好就好。”   李顺儿生怕两人一说起话来,就没个完忙道:“韩妈妈,刘公公还在外头候着呢。”   韩妈妈这才想起正事来,忙让那些婆子上前,亲自侍奉着给皎娘更衣,一边帮她更衣一边细细把宫里的规矩说与她听,皎娘暗暗记在心上,皎娘出身寒门,家里往上倒几辈子都没有当官的,故此对于这些官服品阶并不知晓,只是觉得这身衣裳穿在身上颇为繁杂,竟是一层又一层,她都记不得穿了几层。   耳边听着韩妈妈低声安慰她:“宫里虽说规矩大,可咱们皇后娘娘却是个好性子,当年未嫁的时候,最疼的便是六爷,便瞧在六爷的面子上,想也不会难为大娘子,更何况还有咱们小公子呢。”   提到寿儿皎娘倒未想到这孩子竟是个不认生的,也或许孩子最知谁疼他对他好,故此进来不一会儿便跟韩妈妈熟络起来,小嘴又甜,一口一个韩婆婆,韩婆婆叫的别提多亲了,把韩妈妈稀罕的不行,皎娘在旁边瞧着也欢喜。   收拾妥当,出了别院,一辆马车停在二门外,后面有护卫跟随,车旁站了一个白面无须的内侍,瞧年纪也就二十上下,噙着恭谨的笑意,微微躬身:“奴才刘住儿给大娘子请安。”   皎娘心知这些内侍虽是奴才却连大臣都不敢怠慢,忙道:“刘公公客气了。”   见过礼,刘住儿略抬头瞄了这位一眼,不是他没规矩,是实在心里好奇,自然小侯爷闹得这场事,自己在万岁爷跟前儿当差自是一清二楚,故此深知这两国和亲的内幕,便是这位,这事儿便自己知道底细,都觉不可思议,谁能想到天下间真有死了五年又活过来的人呢。   可就真活了,自五年前小侯爷闹了一场执意娶了灵牌进府,这位玉娘子的大名可就传开了,毕竟能让风流倜傥对美色一贯不假辞色的小侯爷痴情至此,那得是什么样的仙女啊,尤其这位可还是状元郎的亲姐姐呢,这这曲里拐弯的故事简直比那戏本子上唱的还精彩,也正因此,刘住才抢了这个差事,就是想赶着前头来瞧瞧这位玉娘子是何等倾国倾城的美人。   这一瞧倒有些出乎意料,这位玉娘子美是美,可要说倾国倾城就有些夸张了,不过却独有一股子别的女子没有的娇柔之美,要说娇柔的美人宫里也不少见,可若找出一位跟着玉娘子一样浑然天成不造作可就难了,所以说,这位玉娘子胜的不是容貌而是这股子天生的娇柔的韵味,活脱脱一个病西施,这男人都稀罕这种美人,也难怪小侯爷这么难舍难忘的了。   感觉有道目光盯着自己,刘柱忽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下意识往下瞧,正对上寿儿那双好奇的眸子,这对乌黑发亮犹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让他觉得格外熟悉,再瞧眉眼,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号的小侯爷,刘柱儿顿时有些懵圈,心道不说是抱养的吗,怎么长得跟小侯爷这么像呢,莫非是刻意寻的,不能啊,往哪儿去找这么像的呢,小侯爷那张俊脸可不是随便大街上就能找着的。   大约是从未见过内侍,寿儿瞧着稀罕,故此眼睛直溜溜盯着刘柱儿瞧,瞧得刘柱儿一阵阵紧张,他可亲眼见过小侯爷七八岁时什么样儿,那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别说宫里的太监了,龙子凤孙招惹了一眼照揍不误,虽说这位小祖宗还长到七八岁,可这盯着自己的目光,刘柱儿深觉不妙。   想着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忙躬身道:“奴才刘柱儿见过小公子。”   寿儿看了看他,想起娘亲刚说的话,便也道:“刘公公客气了。”他这句大人话一出口,引得周围人都忍不住想笑,却碍于刘柱儿只得憋了回去。   刘柱儿可不敢惹这小祖宗,忙道:“请大娘子跟小公子上车吧,娘娘哪儿还等着呢。”   即便有韩妈妈安慰,皎娘心中也不免忐忑,尤其跟着刘公公沿着宫道进去,那一进进巍峨庄严的殿宇,让她大气都不敢出,却一低头见寿儿却并无惧意,仿似对这皇宫还很是好奇,不时的往两边瞧瞧,有一搭无一搭的问刘柱儿,这边是什么殿,那边是干什么的。   这位刘公公倒是个好脾气的,只寿儿问的都答的事无巨细,甚至还主动给寿儿介绍,有寿儿这小家伙,皎娘心里倒安稳了,不免感叹,自己竟然还不如个小孩子,也或许这就是天生的吧。   此时坤宁宫中不止皇后娘娘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封君,不是侯府的老太君又是哪个,老太君是得了信匆忙进宫来寻皇后娘娘讨主意,万不能小六儿把这事儿做成了,五年前依着他是没法子,可这子嗣传承的大事,却由不得他胡来。   皇后生怕老太君气出个好歹来,忙劝道:“您老放心,皇上也说了,旁的事能由着小六儿,这件事断不会应他,只是小六儿性子您老也知道,认准了八匹马也拉不回头。”   老太君叹了口气,手里拐杖在地上戳了几下道:“真是不知哪辈子修下这么个不省心的孽障,先头还怕他眼高于顶,不好寻个合他心意的,哪知竟瞧上了个二嫁的妇人,人死了还丢不下,非要娶灵牌进门,不应吧,他当时那样儿,瞧着叫人心疼,想来当年就不该应他,也便没有如今的麻烦了。”   皇后娘娘道:“或许那皎娘便是小六命里该应的劫数吧,怎么也躲不开的。”   老太君又叹了口气:“那娘娘可有计量?”   皇后:“我招了那皎娘母子入宫,算着时间也该到了,五年前既允了小六儿,今日她便是咱们侯府的媳妇,既是侯府的媳妇便该知道,承继祖庙乃是家族大事,不可混淆了嫡亲血脉。”   老太君摇头:“她寒门小户,哪懂得这些道理?”   皇后:“祖母可莫忘了,玉家虽是寒门小户,却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状元郎,这样的人家教养的女儿怎会不明道理。”   皇后娘娘不提还罢一提状元郎,老太君更有些气,哼了一声道:“这状元郎更是个没心少肺的,也不想想若没有小六儿暗里帮扶,就凭他一个寒门子弟能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上站稳当吗,他倒好不心存感谢也就罢了,还处处与小六儿为难,我倒不明白,小六儿那样霸道的性子怎么就忍下了这口气。”   皇后道:“这个您老真瞧不明白啊。”   老太君又长长叹了口气:“我怎么不明白,不就是念着他姐姐的情份吗,小六儿倒是个痴情的,可也得人家领情啊,你说就算当年被北国的人带走了,可听说她在姑苏安稳的待了五年,要心里真有小六儿,递个信还不容易,小六儿怎么找去的南边,还不就是凭的一方帕子吗。”   皇后道:“我知道祖母是心疼小六儿,可当年在燕州的事,的确是小六儿不对在先,使了多少手段对人家又诓又骗又胁迫的,不瞒您老,当时听了叶氏的话,我恨得慌,这强抢民妇的混账事都干得出来,岂非无法无天了,你老想想要是个想攀高枝的,哪里还用费这么大力气,只怕小六儿招招手就成了,正因小六儿用了这么些手段,才说明这位是难得的正经人,人家根本没想攀附权贵,要不是碰上小六儿这个魔星,人家许还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呢。” 第199章 过来祖母瞧瞧   老太君:“便是先前有些不妥当, 不也进了门吗,若不是为了小六,那样一个二嫁的妇人, 如何能进咱们侯府的宅门, 慢说当日他还未中状元,便是中了,凭他玉家那样的门第跟咱们侯府也搭不上。”   皇后娘娘深知老太君心结, 说到底还是怕侯府无后,偏又拿小六儿没辙,才把满腹的怨气都搁在了玉氏姐弟身上,这件事劝也劝不得, 为今之计只得先见见这皎娘母子再做道理。   这边儿正说着,外头女官进来回禀说人到了,是, 那女官略顿了顿方又道:“是韩妈妈跟着来的。”   韩妈妈?老太君倒是一愣不禁道:“她不是在玉佛寺里将养身子吗, 怎么下山了。”   皇后娘娘道:“祖母, 韩妈妈可是您跟前儿伺候过的, 什么性子您老最是清楚, 赶在这时候下山跟过来,您老难道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吗。”   老太君哼了一声道:“自燕州回来她就跟丢了魂儿一般,加之受了寒气身子又不好,我才答应她去玉佛寺将养, 还想着过几日去山上瞧瞧她的, 谁知她倒自己先下来了,如今我倒愈发佩服咱们这位大娘子了, 还没进府呢, 人心却都拿捏住了, 当真好本事。”   皇后娘娘见老人家竟跟个小孩子一般耍脾气不禁有些好笑,心道,这么瞧着小六儿那性子说不得是随了老太君也未可知。   老太君见皇后瞧着自己,咳嗽了一声道:“你放心,我老婆子多大年纪了,再怎么着也不能跟孙子辈儿计较,只她明白事理,我也不与她为难。   皇后娘娘这才放了心,遣了身边的叶嬷嬷出去,韩妈妈远远瞧见是叶嬷嬷出来不妨唬了一跳,忙低声在皎娘耳边低低说了几句,皎娘方知这位叶嬷嬷大有来头,她不是宫里的嬷嬷,原是皇后娘娘生母叶氏夫人娘家带过来的丫头,后又奶了皇后娘娘,娘娘正位东宫,她舍不下便跟着进了宫,这么多年一直在皇后跟前儿,是这坤宁宫头一等的体面嬷嬷。   故此皇后娘娘让这位嬷嬷迎出来,可见召自己进宫并非为难,若不然以她皇后的尊位,完全可以给自己个下马威,就算知道梁惊鸿娶了自己的牌位,皎娘也未觉着自己就真是侯府的大娘子了,尤其自己出身微寒,莫说自己曾嫁过一次,便是未嫁之身,玉家这样的寒门小户也绝攀不上高高在上的侯府,更不要说被皇后娘娘召见了。   既知道人家不是为难自己,又何必战战兢兢的草木皆兵,倒愈发显得小家子气,想到此,皎娘定了定神,待那位叶嬷嬷过来。   这位叶嬷嬷虽有体面却并不托大,一见皎娘便行了福礼:“老奴给大娘子见礼。”皎娘微微侧身避过道:“嬷嬷多礼了。”   叶嬷嬷见过礼,看向一旁的韩妈妈倒是笑了:“听闻你这老东西去山上念佛去了,我跟娘娘说你这说不得是悟了要修神仙呢,怎么又下来了。”   韩妈妈笑道:“你也就别取笑我了,我这肉身凡体的修什么神仙啊,就是稀罕那玉佛寺清净罢了。”正寒暄着,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道:“寺庙里不都是和尚吗,怎么婆婆也去寺庙里住了。”   叶嬷嬷是什么人,刚远远就瞧见了这边的皎娘牵着个孩子,只不过她心知老太君跟皇后娘娘愁着的就是这孩子,虽说是抱养的记在了这位玉娘子名下,到底不是侯府正根儿的小爷,故此她对皎娘恭敬,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却有些为难,恭敬不是,又不能失礼,故此只能装作未瞧见,也没敢仔细打量,毕竟这孩子的身份有些尴尬。   以叶嬷嬷的经验,这么大的孩子,莫说他一直在姑苏待着,没见过什么世面,便是京里这些世家大族的小公子们,头一回进宫也莫不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毕竟这里是皇宫,自来便带着一股子威压气场,要说胆大的也不是没有,可着南楚就一个,那就是小侯爷。   故此,这忽然又有个胆大的,叶嬷嬷忍不住低头看去,目光落在皎娘牵着的孩子脸上,猛然一阵恍惚,这孩,孩子,活脱脱就是小侯爷啊。   恍惚了好一会儿方道:“这,这位小公子是……”说出来却想起,这孩子的身份尴尬不好称呼。   韩妈妈给她解围道:“老太君可也在宫里吗?”   叶嬷嬷方回神点点头道 :“正跟皇后娘娘说话呢,大娘子,小公子快跟老奴进去吧,娘娘可等好一会儿了。”   皎娘:“劳动嬷嬷费心了。”一行人跟着往殿内行去。   叶嬷嬷的目光忍不住瞄向这娘俩,这位玉娘子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原想着小侯爷那样眼高于顶的,这么痴心想着的人儿,怎么也得是个千娇百媚的绝色啊,不想却是个清丽佳人,不过这股子娇柔倒真是惹人怜爱,莫说小侯爷那样血气方刚的男人,就是自己一瞧见她都有些不舍得难为她,说话的声儿都下意识小了些。   这么个娇柔清丽的美人,像是碰一碰就要坏了似的,偏生她手里的孩子却是个虎头虎脑的极结实的,且古灵精怪,一点儿都不认生,那双乌黑好看的眸子一转灵气就溢了出来,跟小侯爷小时候简直一个模子出来的。   只一眼,叶嬷嬷便知这孩子必是小侯爷的骨肉无疑,莫说眉眼相似,就这通身胆大包天的劲头儿,一看就是侯府血脉。   见了这孩子之后,叶嬷嬷倒是松了口气,她可是知道皇后娘娘为了小侯爷请封世子的事,愁成什么样了,发愁还没对策,无奈之下才召了这娘俩进宫,是想着晓之以情动之以义,想让这位去劝劝小侯爷,毕竟小侯爷那性子,天下间大约只有这位玉娘子能劝的动了,毕竟追根溯源,这一切皆因小侯爷对这位的一往情深所致,便这位当真不能生养,小侯爷又执意不纳妾,为了侯府嫡脉的传承,过继一个也得是梁家人,嫡脉单传,旁支可是子弟茂盛。   只不过,这终究是最后没法子的法子,但能有希望,皇后娘娘跟老太君自然希望小侯爷亲生一个,名正言顺,省却了诸多麻烦,于这位大娘子来说也没什么损失,毕竟孩子过继了也是记在她的名下,以她为嫡母的。   虽打算的好,毕竟皇后娘娘比谁都清楚自己兄弟是个什么德行,加之又不想为难这位玉娘子,故此,心里着实没底。   如今有这孩子,还有什么可愁的,老太君心心念念的曾孙子活蹦乱跳的在这儿呢,侯府嫡脉承继也有了着落,小侯爷寻回了心尖子上的人儿,以后也该消停了,而那位事事与小侯爷作对的状元郎,念着这位亲姐姐的面子,估摸也不会再折腾了。   瞧见这孩子,叶嬷嬷忽觉一下子天就亮了,所有难事都迎刃而解,她心里也松快了不少,皇后娘娘也不用再劝老太君了,老太君只要瞧见了曾孙子,什么埋怨牢骚也就都没了。   叶嬷嬷想的不错,皎娘牵着寿儿刚一迈进寝殿,皇后娘娘跟老太君的目光就齐刷刷落在了皎娘牵着的寿儿身上。   都顾不上打量皎娘了,直直盯着这个仿佛小六儿返老还童的孩子,这眉,这眼,这鼻子,这脸盘,这小身子,怎么就这么一样呢。   老太君激动的开口道:“这不是小六儿吗。”   老太君这话一开口,皇后娘娘倒是回神了,让叶嬷嬷扶起皎娘,老太君已等不及了,一个劲儿冲寿儿招手:“小六儿,小六儿,你是祖母的小六儿吧,来,快过来让祖母好生瞧瞧。”   皇后娘娘虽有些哭笑不得,却并未说话,而是看向皎娘,等着她的反应。   皎娘微怔了怔,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境况,目光略一打量便知这位坐在皇后娘娘下首的必然就是侯府的老太君,也就是寿儿的曾祖母,便低声跟儿子道:“去吧。”   寿儿倒是不认生,得了娘亲的话,蹬蹬的跑了过去在老太君跟前儿站定,先是鞠了躬才仰起小脑袋打算瞧瞧这位叫自己过来的婆婆,可没等他瞧呢,就被老人家一把揽在了怀里,小六儿小六的叫了起来。   倒把寿儿弄的懵了,皇后娘娘摇摇头,心道老太君这可是真糊涂了,小六儿今年多大了,哪可能还是个四岁的孩子,不禁咳嗽了一声道:“老太君,这可不是小六儿,你莫不是忘了,小六儿如今已成婚了。”   老太君其实也只是刚一看见像孙子的寿儿,一时恍惚,这会儿抱着孩子亲昵了半天,早明白过来了,可就是舍不得这孩子,便拉着他的手又仔细端详了端详,这一仔细端详,倒是瞧出了还是有些差别的,这孩子虽跟小六儿像,却比小六儿还更秀气些,隐约有些像那讨嫌的状元郎,人说外甥随舅,倒是有些道理的,看起来这孩子是当年燕州府的时候有的,只是小六儿这混小子瞒着做什么,若早些说明白了,谁还能拦着他不成。 第200章 他比六舅舅好看   老太君摸了摸寿儿粉嫩的小脸, 那柔柔软软的触感一直直软到她心里去了,一双乌黑好看的眸子灵动非常,就这么好奇的望着自己, 让老太君一眼都不舍得错开, 柔声问:“你叫什么,多大了?”   寿儿答道:“婆婆,我今年四岁了。”说着嘟了嘟小嘴有些不满的道:“我家住在姑苏的时候, 邻居家的大毛二毛都有大名,大毛叫张大龙,二毛叫张大虎,寿儿觉着这名字真威武, 家去让娘亲也给我起个威武的大名,娘亲说大名要紧,不能轻忽, 她要想想, 这一想就想到了现在, 也没想出来, 所以我现在没有大名, 就有个乳名长寿,爹娘跟阿宝哥哥都叫我寿儿了,婆婆您也叫我寿儿好了。”小小一个人儿,站在那儿还没有半人高, 可一点儿都怯场, 声音清脆好听,话也流畅, 不似别人家这么大的孩子, 见了生人怯怯懦懦的, 说话也磕磕巴巴。   你说这么个粉妆玉琢,俊的跟画儿上的金童子似的小人儿谁能不爱,莫说老太君是嫡亲的曾祖母,就是殿里的宫女太监们瞧着都稀罕,若不是碍于规矩,早恨不能冲过去把这小人抱抱亲亲了。   老太君稀罕的跟什么似的,刚进宫时还满面愁容的脸,这会儿笑的见牙不见眼,一会儿摸摸小人的脸,一会儿捏捏胳膊,那样儿恨不能把这小人儿含在嘴里才好。   皇后娘娘瞧着不觉好笑,人都说隔辈人亲,祖母本来最疼的便是小六儿,若非祖母护着,小六儿也养不成这样一个霸道的性子,更不消说这酷似小六儿的曾孙儿了,不成想小六儿这个弱巴巴的媳妇倒是个有福的,只有这个小人儿傍身,她这侯府大娘子就做的稳稳妥妥,谁也说不出二话去。   老太君笑的弥勒佛一样,直点头:“好寿儿,寿儿好,我是你曾祖母,来一声曾祖母。”   寿儿挠挠自己的脑袋:“可是娘亲跟爹爹没跟寿儿说过,有曾祖母啊?”   老太君顿时不乐意了,目光瞪了那边的皎娘一眼,心道,把个小宝贝藏了五年不说,连家门都不跟孩子说清楚了,弄得如今见了面,连曾祖母都不认得,不过小人儿的娘不说许有难处,怎么小六儿也不说。   想到此不禁道:“你爹没跟你提过曾祖母吗?”   寿儿脑袋摇的卜楞鼓一样:“没有,没有,我爹爹说他家里没人了,所以您不可能是寿儿的曾祖母啦。”   小人儿越说老太君越着急:“怎么没有,我不就是寿儿的曾祖母吗。”   皇后娘娘见这一老一小驴唇不对马嘴的,越说越糊涂,忙道:“祖母您别急,想必小六儿还见过寿儿吧。”说着看了皎娘一眼。   皎娘未应声,昨儿梁惊鸿倒是来了,可打个照面未发一言就走了,皎娘心里还忐忑呢,不知那男人又想做什么。   韩妈妈却道:“回娘娘话,六爷昨儿去别院里打了一晃就匆忙忙去了。”意思就是虽见了相当于没见。   皇后娘娘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这小六儿当真是忙中出错,竟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想来他但能底细瞧瞧这孩子,也断不会闹得满朝堂不安。   不过,越是如此皇后娘娘越感叹她这弟弟当真是用情至深,想他那样霸王性子,竟然在误会孩子是抱养的前提下,依旧上了请封世子的折子,这是把他这媳妇看的比祖宗传承都要紧了,要说这小子度量大,那可真是笑话了,若真是度量大,也不会在燕州府弄出那么多荒唐事来了。   如今这般不是认了是怕了吧,怕好容易找回来的心尖子一样的媳妇又跑了,他是想用世子之位绊住孩子,媳妇也就跑不了了。   皇后娘娘想明白了他这样曲里拐弯的心思后,忽觉心酸又有些不平,想到此,不免看了皎娘一眼,这位玉娘子自打进殿便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身子颇有些纤弱,端庄尊贵的外命妇的服饰穿戴在她身上,硬生生多了几分袅娜,只一眼便能瞧出有不足之症,虽如此,却并不卑微,站在那儿便自有股子不卑不亢宠辱不惊的味道,这骨子斯文秀气劲儿跟状元郎颇为相似,倒不愧是亲姐弟。   皇后娘娘想着自己该怎么开口,毕竟召她母子进宫的时候,并不知这孩子是小六儿的骨肉,是想让她劝劝小六儿把那请封世子的奏折撤了,也免得大家都难做。   谁想竟有这番意外之喜,还劝什么,老太君跟自己都巴不得这孩子赶紧认祖归宗呢,封世子也是理所当然,既这召进宫的理由没了,便说说话吧。   只不过,有些话当着老太君跟孩子不好说,怎生想个由头,把这一老一小支开才好,正想着便听见外头一阵喧闹,一个孩子的声传了进来:“小五你再跑,摔了可别哭鼻子。”虽是孩子声,却颇有几分威严之意。   皎娘微怔了一下,这里可是皇后娘娘的寝殿,这么大声说话的孩子,难道是皇子?皎娘也只知道梁惊鸿出身侯府,他姐姐封了皇后,至于其他却不知了,毕竟两人在一起的日子统共也没多久,且大多是剑拔弩张的,勉强算的上相安无事的也就几日罢了,梁惊鸿又是个色胚,有了安生的时候也不得安生,哪有过功夫说话,便说也都是些不正经的轻薄话,只不过这位大声呵斥的若是皇子,那他呵斥的又是什么人呢?   正疑惑间便听一阵嘻嘻的笑声道:“谁哭鼻子了,我才没哭鼻子呢,我是着急想给母后请安。”说着一阵蹬蹬的脚步声,一前一后进来两个男孩。   大的有七八岁大,小的跟寿儿差不多,两人均穿着杏黄的锦衣,软锦的四季平安帽,腰间玉带丝绦各垂下一块翠色云纹玉佩,两人眉眼间都让皎娘觉着有几分熟悉之感,正想这熟悉之感是从何处而来呢,那个小的已经飞扑到了皇后娘娘怀里:“母后,母后,我今天在学馆可没捣乱,不信母后问我四哥。”   皇后娘娘慈爱的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道:“小五真乖,快去见过老太君。”   小五这才瞧见了殿里的人,蹬蹬的过去跟他四哥两人见礼,叫了声外曾祖母,见过礼之后,两人的眼睛便都落在了寿儿身上,尤其那个小的,从上到下打量了寿儿一遭道:“你是谁家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老太君笑呵呵的道:“他叫寿儿是你六舅舅家的。”   四皇子好奇的又打量了寿儿一遭,不禁道:“六舅舅何时生了儿子,怎么没听说?”   皇后娘娘笑道:“你们小孩子家的听说过什么,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还不来见见你们舅母。”   两位皇子便要给皎娘见礼,皎娘急忙避开道:“民妇可受不得皇子殿下的礼。”   皇后目光一闪,暗道,到底这玉娘子心结未结,都到这会儿了还以民妇自居,可见若非逼不得已,是不想跟小六儿做夫妻的。   皇后娘娘也不点破,笑着跟自己两个儿子道:“你们小表弟今儿头一回进宫,你们俩当表哥的带着他去你们殿里玩耍吧,可别欺负了他。”   皎娘听了不免一急,正要说话,被韩妈妈暗暗扯了一把方未开口。大约知道她心里怕什么,皇后娘娘笑道:“你放心,就在旁边不远,有太监嬷嬷们看着呢,出不了乱子,一会儿你走的时候,再唤他回来便是。”这意思就是让皎娘放心,不会扣下孩子不给她。   皎娘这才放了心,见寿儿眼巴巴盯着自己,眸光里满是渴望,皎娘心中一酸,这孩子跟着自己虽未受苦,却因不能出门,玩伴极少,也就邻居家的大毛二毛,也是好多天才能见一面,如今见着两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自然向往。   见皎娘一点头便欢快的笑了起来,这一笑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五皇子一拉四皇子道:“四哥,你看,你看小表弟比我六舅舅还好看呢。”   四皇子眉头一皱道:“男子汉大丈夫,光好看有什么用,得像六舅舅一样厉害才行。”五皇子被他呵斥的不瞒,嘟了嘟嘴:“你也没多厉害啊,就知道说我们。”这么快就跟寿儿站在一边了。   不过四皇子到底大些,也懂事,牵了寿儿的手道:“我哪儿有弓箭,我教你射箭。”寿儿眼睛都亮晶晶的,忙点头。   三个小的在一群嬷嬷太监的簇拥下出去了。   老太君也站了起来:“我去瞧着他们,别回头扎了眼睛。”说着也忙忙的跟着去了。   皇后娘娘不觉好笑,老人家好容易盼到了曾孙子,哪舍得分开,也便由着老人家去了,老太君不在也好。   吩咐叶嬷嬷搬了个绣墩过来让皎娘坐了,道:“都是一家子,你也别拘着了,咱们也好说几句梯己话。”   说着顿了顿道:“常听人说状元郎姐弟亲厚,可是真的。”   皎娘道:“民妇自落生身子便不好,赶上时气不遇,一年中倒有大半年都是在卧床不起的,要说照看弟弟,便民妇有心也无力,赶上好的时候,教他认几个字,后来他上了学堂,也便用不着了,倒是冬郎自小懂事,下了学也不到处跑,只守在床边念他学里的文章。”说着想起以前的事,眼角不免有些潮润。   皇后娘娘听的有些入神,半晌方道:“你这一说,我倒想起小六小时候那会儿了,想必也也知道,我母亲去的早,她走的时候小六才两岁,还不懂事呢成天的哭闹着找娘亲,我比他大上十岁,父亲无计可施,便把他搁在我身边了,这一晃真是好些年了。” 第201章 由着他们折腾吧   皎娘听着皇后娘娘娓娓道来这些, 竟无法把皇后娘娘说的那个幼年丧母的孩子跟那不择手段的梁惊鸿联系在一处。   皇后瞧她神色便知她是不信,暗里叹了口气,到底小六儿当年做的太过了些, 让她留了心结, 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开的,到底还得小六儿自己下功夫。   想到此便也不再提及,转而问了许多寿儿的事, 皎娘倒也不隐瞒,皇后问什么便答什么,皇后这才放了些心,瞧得出来她虽与小六儿有心结, 却把孩子养的极好。   想到小六儿今儿递的折子,便道:“今儿召你跟寿儿进宫,一是想跟你说说话儿, 再一个是小六儿递了封世子的折子。”说着顿了顿, 似是有些不好开口。   皎娘却陡然明白了皇后娘娘召自己进宫的目的, 或许说话是幌子, 这件事才是原因, 只不过他要请封世子与自己有什么干系,忽想起叶氏的话,她说五年前梁惊鸿请了婚旨,迎自己的牌位进府, 故此即便自己这五年里是个死人, 依旧占了侯府大娘子的名份,莫非皇后娘娘是怕自己借着这个名份拦着梁惊鸿封世子?这怎么可能。   想到此不禁苦笑:“娘娘, 民妇本来想的便是安稳度日, 只可惜命不由己, 生了许多变故,如今有了寿儿在跟前儿,民妇便再无所求。”   皇后娘娘倒是怔了怔,心道这话头不对啊,略一想方才想明白,不禁道:“你以为小六儿请封的世子是谁?”   皎娘摇摇头:“这个民妇不知。”   皇后娘娘摇头失笑:“自五年前小六儿从燕州抱了你的灵牌回京,便住到了西郊他盖的别院里,先头虽有个两个伺候的丫头也放了出去,身边除了小厮便是婆子,就这么守着灵牌过了五年,谁劝都没用,老太君最疼的便是小六儿,见他皱皱眉心里都不痛快,却眼瞅着他这五年过得凄苦,却无计可施,故此,有些迁怒与你,想来你也能理解老人家疼孙子的心。”   皎娘愣了好一会儿,在她想来梁惊鸿这样的纨绔,当年对自己也就是一时新鲜,加之性子霸道,才做出这么多荒唐事来,至于娶自己的灵牌,皎娘觉着他或许是心有不甘,等过一阵子照样过他花天酒地的日子,倒是没想到他竟然,竟然……   皎娘忽觉自己的心仿佛有些乱了起来,稳了稳心神,方问:“他请封的世子难道是……”说着顿了顿,不好往下说。   皇后娘娘却接道:“小六儿请封的世子正是寿儿。”   皎娘都记不得自己怎么出的宫,也不记得这一路上,寿儿叽叽喳喳跟自己说了什么,好像说的是那四皇子宫里的玩意,皎娘神情恍惚,听了却未入耳,就知道寿儿欢喜的紧,出了宫还有些依依不舍的。   却不知他不舍,还有比他更不舍的,要不是皇后娘娘让叶嬷嬷劝着,老太君非跟了去不行,眼望着那粉妆玉琢的小人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直到望不见影儿了,老太君还站在殿外呢。   叶嬷嬷一劝再劝,这才劝了回来,进了寝殿,老太君不满道:“娘娘怎么让寿儿走了,就算走也得跟我老人嫁回侯府去才对啊。”   皇后娘娘摇摇头:“祖母,您瞧寿儿娘那身子,弱不经风的,这样的身子,能生养下寿儿这样健壮的孩儿,必然艰难万分,能母子平安着实是佛祖显灵了,也是咱们梁府的列祖列宗们庇佑,让侯府嫡脉的香火不至于断绝,您想这孩子得来的艰难,又一直跟着他娘在一处,咱们硬生生的留下孩子,寿儿娘只怕要多想了。”   老太君哼了一声:“她多想什么?”   皇后娘娘:“祖母忘了小六儿这五年来是怎么过来的了,要是能放下早放下了,既五年了都放不下,那就是上天注定的,他命里就该有这一劫,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小六儿的解铃人就只能是皎娘,好也罢歹也罢,早便认准了这一辈子也丢不开了,既如此,总的让他和美的过日子,难不成还跟这五年一般,您老瞧着就不心疼。”   想起这五年来孙子那样儿,老太君真是恨铁不成钢,可也属实没招儿,那混小子就非得在这一颗树上吊死,自己当祖母的能怎么办,更何况如今还有了曾孙子,一想到寿儿那张粉嫩嫩软乎乎的小脸,乌溜溜的眸子,老人家心都软成了水,多少气都发作不出了。   皇后娘娘见老人家神色和缓,知道是想通了,这才道:“您老放心,你那曾孙子跑不了,如今他们娘俩刚回来,您老总得给小六儿些时间,让他好好把人哄顺了,他们夫妻和美了,以小六儿的性子,说不准还嫌孩子碍眼呢,一准儿送到您这儿来,到时候您老烦都烦不及了。”   老太君不乐意了:“只要是那宝贝曾孙子,我可不烦。”   皇后娘娘道:“回头我跟皇上说清楚此事,估摸这一两日里皇上便会准了小六儿的折子。”   老太君点头:“对,得快些封了世子就板上钉钉了,我那曾孙子怎么都跑不了。”   这边正说着,外头太监来报说小侯爷来了,老太君哼了一声道:“这不晌不午的他来做什么?”   皇后娘娘道:“这个还用说,必是为了他请封世子之事,皇上可还不知底细呢,自是不会由他胡闹,这是急了,来寻我说项呢。”   老太君倒是乐了:“你说小六儿自小聪明过人,满京里谁不知侯府的小六儿是个机灵鬼,大了也是文武双全的,怎么就变的如此糊涂了,自己亲生儿子都四岁了还不知道呢。”   皇后娘娘道:“这个我倒是有些耳闻,当年小六儿跟皎娘闹的不可开交就是因产婆子说皎娘的身子不宜生养,若强行生养,免不得一尸两命,小六儿给皎娘灌了落胎药,后那燕州别院遭了大祸,皎娘被人带走,一晃就是五年,不成想五年后回来,倒生了康健的孩儿,如今看来,那北国的摄政王虽初心不良,谋划了此事,到底让咱们侯府有了后,这也算祸兮福所倚吧。”   说着梁惊鸿已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给老太君见了礼,便凑到皇后娘娘跟前儿道:“阿姐您这回可得帮帮我。”   皇后娘娘忍不住戳了他的额头一下:“多大的人了还跟阿姐这儿耍赖,回头让你外甥瞧见了,看你这当舅舅的脸往哪儿搁。”   梁惊鸿却道:“只皇上准了我的折子,有没有脸都无妨。”   皇后娘娘给他这无赖的话气乐了,目光一闪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堂堂忠勇侯府的小侯爷,当朝国舅,难道甘心情愿当个便宜爹,那孩子你可见过,什么底细,怎么个来路,你可清楚?”   梁惊鸿蹙眉:“管他什么底细来路,只要是皎娘认下的我便认。”   老太君忍不住指着他道:“就为了个妇人,连便宜爹都当了,你可真有出息。”   梁惊鸿不想惹老人家生气,可这事儿他必要做成了不可,便道:“祖母,您孙子我这辈子别的事上都有出息,只皎娘她是孙儿的命,您说跟命比起来,当个便宜爹又算得什么,更何况,当年都是因为我,才让她受了这么多年颠沛流离之苦,如今好容易她活着回来了,什么事我都依着她。”   他都这么说了,老太君还能说什么,只能叹自己这孙子跟那皎娘是前世的冤孽。   皇后娘娘道:“阿姐问你一句话,你可瞧过那孩子不曾?”   梁惊鸿道:“不用瞧,只皎娘的就是我的。”   皇后娘娘叹息一声:“请封世子的事,回头我跟皇上说,倒是你,既然你想跟她一心一意的过日子,便得让她知道你的心,你对她的好,你得让她爱你,不能怕你,小两口过日子就得彼此坦诚,不能藏着掖着,哪怕你是为她好,却不说出来,她又如何能知道,不知道便会生嫌隙,生了嫌隙,就容易误会,你想想你跟她弄到如今这般是不是误会。”   梁惊鸿道:“当年她那般恨我,我若与她说,她必也是不信的。”   皇后娘娘 :“这还不是怨你,先开始便起心不良,她以为你是见色起意的纨绔,你又使了那么多龌龊手段,她怕你都来不及了,哪里还会信你。”   梁惊鸿倒不后悔当年的见色起意不然错过了皎娘,自己往哪儿去找第二个去,只不过要她的身子急了些,让她怕了自己。   想到此点头道:“阿姐的话小六儿记下了。”   这边正说着,五皇子蹬蹬的跑了进来,进来便直往梁惊鸿这儿扑,一看到自己这个小外甥,梁惊鸿笑了,一把抱起他悠了一圈,悠的小家伙咯咯咯的笑,满皇宫里也没一个敢跟他这么玩的。   等玩够了把五皇子放下来,小家伙仰着脸道:“舅舅,舅舅,您什么时候带着舅母跟寿儿表弟来啊,我可喜欢寿儿了。”   梁惊鸿大惊:“什么舅母?”继而想起什么,脸色大变蹭的站起来就往外去了,老太君见他礼数都不顾了,待要叫他,皇后娘娘却拦了老太君道:“如今这样算是活过来了,总好过这五年里心如死水般的光景,横竖您老有了曾孙子抱,便由着他们折腾去吧。” 第202章 到底谁更怕   大约是在宫里玩疯了, 上车没多会儿寿儿便困得睁不开眼了,韩妈妈把小家伙抱在怀里,立时便睡过去了, 韩妈妈爱怜的低头瞧了半晌不禁道:“寿哥这身子骨真真壮实, 倒好带的紧。”   皎娘:“我这身子妈妈是知道的,寿儿虽年纪小,却颇为早慧, 也懂事,自打落生,除非饿了渴了并不哭闹,再大些, 阿宝常从外面买些玩意回来给他,一玩就是大半天,困的时候有些磨人, 却只哄哄也便睡了, 只是同龄的玩伴少, 过去总缠着阿宝, 如今……”说着停住了话头, 阿宝跟南楼月是北国的细作,总提他们却不妥当。   韩妈妈道:“等请封世子的事下来,咱们寿哥就再不愁没有玩伴了,这是大娘子的福气。”说着顿了顿又道:“有寿哥儿在, 大娘子便什么都不用愁了, 前头的事能丢便丢开吧,这么着才能好好过日子, 更何况, 便六爷纵有千万种错处, 对大娘子的心却实在,身为女子这一辈子求的不就是个知情着意的人吗。”   皎娘略有些出神,她知道韩妈妈是为了自己好,只不过自己从来没想跟梁惊鸿闹过,在燕州府那会儿,自己身不由己,如今亦是,这也罢了,只日子安稳在哪儿里都一样,可梁惊鸿会让自己安稳吗,那男人就是个色胚……   一想到梁惊鸿虎狼一般的性子,她就忍不住的怕,皎娘觉得自己大约不适宜成婚,不能适应夫妻之间那些亲密事,在姑苏的时候她还想过,若当日跟潘复做了真夫妻,或许自己早没命了也未可知。   自燕州府的时候韩妈妈就在皎娘跟前儿伺候,自然知道她的心思,想那些夫妻榻上的枕席之欢和不和谐,外人想管也管不了,不过,经了足足五年,想来六爷也不会再跟以前那般孟浪,毕竟皎娘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寻回来的,皎娘怕,六爷又何尝不怕。   果真不怕,也不会连孩子都不底细瞧瞧,便跑去递请封世子的折子了,想来六爷是怕娇娘以孩子为借口跟他生分。   六爷这么做等于连侯府宗庙的香火都不顾了,也难怪皇上气成那样,故此韩妈妈觉着,六爷这次绝不敢再胁迫皎娘,或者说六爷比皎娘还要小心翼翼。   想着不禁 摇头,这两个人也说不上前世是谁欠了谁的,这一辈子方有这么多误会磨折,好在结果好,也算老天开眼因祸得福了。   说着话马车停下,皎娘生怕韩妈妈年纪大了,身子骨又不好,抱着寿儿累着,便要去接过,韩妈妈却道:“大娘子别瞧我老婆子有了年纪,却还有把子力气,更何况,抱的还是咱们寿哥儿,不趁着这一两年里抱抱,往后只怕想抱也抱不动了。”   皎娘见她抱着寿哥,并不费力,也就由着她了。   抱着寿哥儿韩妈妈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似的,虽称不上健步如飞,却比刚见她的时候利落多了,可见是真稀罕寿儿。   刚迈进二门,便听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一连串请安的声音,皎娘身子微微一僵,梁惊鸿已经三步两步到了近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遍见人完好无缺的在自己眼前,放在松了口气,回头吩咐李顺儿:“日后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进这别院里来。”   李顺儿暗暗叫苦,心道,寻常人来了,自己能拦着,皇后娘娘来召,自己能拦得住吗,敢拦吗,他这条狗命还要不要了。   知道六爷是怕皇后娘娘难为大娘子,可六爷也不想想皇后娘娘真想难为大娘子,哪还用召进宫里,遣了公公传个口谕不就结了。   既召进宫便未想为难,大约是想见见人,毕竟六爷五年前闹的沸反盈天,五年后的今天,未跟皇上说明小公子的身世便又请封世子。   李顺儿见寿儿头一眼的时候便知是六爷的血脉,不看别的光凭这跟小侯爷生的一般无二的脸,比什么滴血认亲都顶用。   李顺儿真是从心里替六爷高兴,这五年来他在六爷跟前儿,眼睁睁瞧着六爷守着个灵牌心灰意冷,要不是五年后的今天大娘子活回来了,估摸再过些年,六爷都能跟着去了。   即便知道六爷这吩咐他做不到,也不敢违逆,只得诺诺的应着。   梁惊鸿却见皎娘微微蹙眉,惊觉自己手劲儿大了,又再焦急之下,弄疼了她,忙松开了手,目光却仍一瞬不瞬的落在她脸上,不舍稍离。   这是他日思夜想了五年的脸,他的皎娘,瞧着竟是一点儿未变,还是那样的清丽淡雅的眉眼,鸦青的发鬓趁着巴掌大一张小脸愈发皙白,便如那最上等的籽玉一般,让人恨不能想去摸一摸,感受一下那润泽的触感,只不过梁惊鸿却不敢伸手去碰,他有些怕这是自己的一场梦,一碰梦就醒了。   过了好一会儿,皎娘先开始的僵硬慢慢退了下去,瞧了眼旁边韩妈妈怀里的寿儿,下意识挺直了脊背,却仍不与他对视,微微垂眸道:“是我要跟着那位刘公公去的,跟李总管无干。”   李顺儿都恨不能跪下给皎娘磕几个头,大娘你这话一说,就把今儿的事揽了过去,六爷便再想追究也不好开口了,毕竟李顺儿可门清的紧,六爷是霸道可得分跟谁,跟别人肯定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霸王,可到了大娘子跟前儿,六爷这霸王可就偃旗息鼓了。   梁惊鸿愣了愣,心里不免一酸,对李顺儿她都有这样的慈悲心,怎么偏偏对自己这个枕边人如此冷心绝情,便当年被带走是身不由己,可这五年里递个消息应该不难吧,梁惊鸿心里清楚的很,就算萧璟瑀遣人把她掳走,也断不敢为难半分,她这五年里无音无讯,并不是被看管的严,而是根本不想见自己,若非萧璟瑀有所图,皎娘大约能躲上一辈子吧,从在燕州的时候她心里就没有自己,即便有也是恨,恨自己强抢了她,又威逼胁迫的要了她,更恨自己让她落胎,总之在她心里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纨绔,如果可能她恨不能躲到天涯海角去。   越想,梁惊鸿却觉得自己冤,明明自己心心念念都是她,怎么就弄到了如此地步,这五年里每日每夜的悔,足够让他清醒了,如今好容易人回来了,绝不能轻举妄动。 第203章 居心不良的爹   梁惊鸿的手微动了动, 到底没抬起来,侧头看向韩妈妈怀里的寿儿低声道:“你别怕,就算不要这个爵位, 我也不会让人为难你们母子。”语气铿锵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   皎娘愣了愣, 知道他是误会了,想起今日在宫里皇后娘娘跟自己说的那些话,让她不由便想起自己跟冬郎, 那一刻皎娘几乎忘了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在自己眼里她只是一个怜爱弟弟的长姐。   以己度人,皎娘如何能眼看着他误会,想到此开口道:“皇后娘娘只是召我进宫去说话儿, 并未为难。”   梁惊鸿是什么人,最是知情识意的,在燕州的时节, 皎娘冷着脸一句话不说都能凑上去, 更何况这会儿, 她还主动跟自己解释了, 这意思是不想自己跟皇后娘娘姐弟之间生了嫌隙吧。   他可不会辜负这样的好运道, 低声道:“原来是说话儿,我还当娘娘难为你了呢,不过娘娘倒不常与人说话儿,我倒是好奇跟你说了什么, 能不能说与我知道。”   语气已不似刚才那般铿锵, 已是平缓下来,低低沉沉的带着些许说不清的暧昧, 钻进皎娘耳里, 竟不觉想起旧年一些事,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妨昨儿夜里刚下了雨,地上铺的青砖尚有些潮湿,她一退,脚下便是一滑,若非梁惊鸿拉住她,便摔了。   梁惊鸿拉住她的胳膊顺势便揽在自己怀里,动作顺畅的似是做过千万遍一般,低声道:“小心。”皎娘急忙往后退了两步挣开他,便如此,双颊也如火烧的一般,她怎么忘了,这男人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只逮着一丝机会便会打蛇上棍动手动脚。   寿儿这时候却醒了过来,揉了揉眼,四下看了看,找到皎娘,两只小胳膊张开奶声奶气的撒娇:“娘亲抱。”寿儿虽懂事却是才四岁的孩子,也跟小孩子一样,睡醒了喜欢磨着娘亲撒娇,每每这时候,皎娘便会抱着小家伙哄上一会儿,等他彻底清醒了便自己下地玩去了。   皎娘待要过去抱抱他,不想梁惊鸿却道:“我来。”说着已经上前一步接过了寿儿,寿儿还迷糊着想找娘呢,不妨被个陌生人抱在怀里,立马不干了,扭着小身子就要往地下挣,小家伙别看人小力气可不小,这一挣,差点儿给他挣下去,梁惊鸿胳膊紧了紧,才把小家伙箍在自己怀里,皱着眉低头正对上小家伙那气哼哼的小脸,微微一愣,从心而论他是不待见这个便宜儿子的,并非干系血脉,而是不喜欢有自己以外的人跟皎娘亲近。   若搁以前,他早让人把小子带出去了,只不过,如今却不能,因他是皎娘抱养了当亲儿子养的,梁惊鸿可不会认为这小子是皎娘生的,皎娘的身子自己比谁都清楚,而且他笃定,萧璟瑀就算偷偷把皎娘带走,也绝不敢给自己弄个绿头巾带,更何况还是那南楼月。   其实自那天知道有这么个便宜儿子之后,梁惊鸿就大致猜到了萧璟瑀的算计,这厮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啊,计划周密,布局深远,梁惊鸿怀疑五年前他就料到要和亲,所以早早给皎娘弄了个便宜儿子,不然怎么也说不通他非要把他那才两岁的亲闺女嫁进侯府,原来打的是这小子的主意。   也因此,梁惊鸿心知自己请封世子的事会引起轩然大波,毕竟这小子并非自己的血脉,不过梁惊鸿却觉如此也好,既避免了老太君皇后娘娘再逼着自己纳妾,又能让皎娘安心。   他很了解皎娘,她是个最善良心软的女子,若非如此,当年自己也不能那么轻易就胁迫她就范了,正是因为善良心软,这个孩子既然抱养过来必然是当亲儿子一般对待,也就是说,自己想要皎娘,就得认儿子,这是萧璟瑀的算计,买一送一,让他不想认都不行。   不过,认是一回儿事,真让他当亲儿子养,也做不到,别说这小子根本不是自己的血脉,就算是也不能跟自己抢人。   可他想归想,如今真对上小家伙的脸,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个孩子,甚至觉着这孩子有几分面善,尤其这双黑曜石一般晶亮亮的眸子,即便瞪着自己也让他觉着莫名亲切。   寿儿的小脸也有些呆滞,直勾勾看着梁惊鸿,这个人他没见过,按理说应该讨厌他这样强行抱自己的人,但寿儿发现自己好像并不讨厌这个人,他长得很好看,爹爹跟阿宝也很好看,但这个人比爹爹多了几分英武之气,比阿宝有力气,阿宝要是被自己这么一挣,肯定就抱不住了,可他的臂膀格外有力,他不是爹爹,但被他抱着寿儿一点儿也不怕会摔下去,只不过,他瞪着自己做什么,寿儿不服气的也瞪了回去。   就这么着一大一小这般对瞪着半晌无语,这样的境况有些好笑,看起来活像两头彼此不服的牛,而旁边韩妈妈却已经感动的老泪纵横,一个劲儿的嘟囔着佛祖保佑。   便是李顺儿的眼里也有些发酸,他们六爷能熬到今天好歹也算一家团聚了吧,虽说还算不得和美,到底有妻有子了,总好过一个人孤清清的。   皎娘亦是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只是心里缓缓流动着酸酸胀胀的东西,似是要沿着血脉冲进她的眼里,她微微侧头却听寿儿问:“你是谁?”声音清脆好听,并不见丝毫怯懦。   便是梁惊鸿都觉这孩子着实不讨嫌,长的好看还不小家子气,也难怪皎娘喜欢,只不过这小子越是讨皎娘喜欢,他越是心塞,自己这个枕边人竟然连个小孩子都不如。   梁惊鸿心里涌出酸意,瞪着小家伙道:“我是你爹。”   寿儿立马不干了:“你胡说,我有爹爹,你才不是我爹呢。”   梁惊鸿可最不想听这话,只是碍于皎娘不好发作,心里却暗暗思忖着,怎么才能名正言顺的把碍眼的小家伙送出去才好,免得影响自己跟皎娘培养感情。   皎娘见梁惊鸿神色阴晴不定,不免有些担心,刚要开口,韩妈妈已道:“寿哥儿刚不是说要给我瞧四皇子五皇子送你的玩意吗,老奴可等不得了。”说着伸手去接寿儿。   梁惊鸿却先一步把小家伙放在了地上跟他道:“男子汉大丈夫总要人抱像什么样儿,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能打拳射箭了,哪像你还跟个奶娃子一样让人抱。”   寿儿听了颇有些不服气:“谁,谁让人抱了,我也是男子汉,要是有人教,我也会打拳射箭,哼。”小脸甭着,紧紧攥着小拳头,瞪着梁惊鸿一副不服输的架势。   梁惊鸿却笑了,只不过笑的颇有些不怀好意:“打拳射箭可苦的很,就你,还是跟着婆子丫头们荡秋千玩去吧。”   说到荡秋千,正戳中了小家伙的心事,寿儿今儿在四皇子宫里,便瞧见了一架好漂亮的秋千,本来五皇子想拉着自己去玩的却被四皇子拦下了,四皇子说,姑娘家才玩这个呢,他们男子汉就得学本事,还带着寿儿去瞧了他的武库,有刀剑也有弓,还有个极好看的马鞍,说是上次箭射的好,他父皇便赐了一副马鞍,还承诺再大些就让人教他骑马。   寿儿羡慕的不行,这会儿听见梁惊鸿说他怕苦,立马不干了:“我,我不怕苦。”   梁惊鸿目光一闪,等的就是小家伙上钩呢,遂道:“你真不怕苦,我不信,刚还让你娘亲抱抱呢,分明还是个奶娃娃,哪能受得住苦,回头我要给你寻了师傅,你学不了几日,哭着回来告状,你娘亲找我算账怎么办,不成,不成。”说着还往皎娘哪儿瞥了一眼,脸上似有些怕怕的,好像真怕皎娘寻他算账一般。   皎娘有些愣,想不到他竟对个小孩子耍心机手段,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沉默不语,这两口子的事,旁人哪里能掺和,更何况还主仆有别,李顺儿是不敢吭声,韩妈妈是心有所感。故此都眼瞧着这别有心机的亲爹忽悠儿子。   寿儿听他要给自己找师傅,顿时兴奋了起来,好容易看见了希望,哪里肯放弃,忙道:“我真不怕苦,真的。”说着还挥了挥自己小拳头,想以此来说服梁惊鸿。   梁惊鸿见小家伙急的小脸通红,在日头下眉眼真是俊,更难得生的俊却不阴柔,举手投足有股子英武之气,让人从心里喜欢。   心里虽觉小家伙可爱,脸上却并未露丝毫,而是做出一副审视的神情,从头到脚把小家伙打量了一遭,方勉强点了点头:“你要真不怕苦的话,就去武库试试吧,那边自然有师傅教你。”   武库?小家伙眼睛更亮了:“这里也有武库吗?”   梁惊鸿摇摇头:“这边可没有需得去侯府,侯府里不光有武库还有射箭的靶场。”   寿儿越听越兴奋,忙道:“那你快带我去吧。”   梁惊鸿:“我这会儿有事呢,让李顺儿陪你去吧。”说着顿了顿慢条斯理的道:“不过呢,就怕你年纪太小,你娘亲舍不得。”   寿儿一听急忙蹬蹬跑到了皎娘跟前儿,拽着皎娘的手臂撒娇:“娘亲,您放心,寿儿会乖乖听话的,您就让我去吧。”   皎娘拿了帕子给他试了试额上的汗:“娘怎么跟你说的,凡事都不能着急,你瞧你急的这一头汗,回头着了风该病了。”   寿儿点头如捣蒜:“嗯,嗯,娘亲放心,寿儿记下了,以后都不着急。”   皎娘在心里叹了口气,虽说梁惊鸿刻意哄骗,到底也是合了寿儿的心意,不然也不会急成这样,或许这就是血脉,即便寿儿自小没进过侯府一步,骨子里也是梁家人,而梁家这忠勇侯府的荣光,凭的便是世代的战功,即便如今并无战事,只要是梁家的子弟也都是金戈铁马的好儿郎,这孩子注定了是雄鹰不是家雀,便自己这会儿留了他在身边,又能留几日呢。   想到此,皎娘虽有不舍却仍点点头道:“去吧。” 第204章 何来的十七皇子   寿儿应了一声, 欢天喜地的跟着李顺儿走了,瞧着他欢快身影,皎娘忽然生出些许怅然, 仿佛心都空了, 只不过皎娘知道这样对寿儿最好,毕竟他是侯府血脉梁家儿郎,他身体里既流着梁家的血, 便也需要背负梁氏一族的责任,他有更广阔的天地,不可能一辈子守在自己身边。   梁惊鸿一直度量着她的神色,见颇为不舍, 心中不免有些发酸,合着谁都比自己招她待见呗,且不说先头她那兄弟, 如今这个小家伙, 就算对韩妈妈对李顺儿都不错, 偏就对自己冷心冷肠, 梁惊鸿心知若非萧璟瑀以她为筹码谈和亲, 只怕往后余生自己见不着她。   偏自己还是个贱骨头,即便她不待见自己,自己却见不得她难过,低声道:“你放心, 我已经请封了他为世子, 断不会有人敢为难他。”   这个皎娘自然知道,今儿在宫里自己带着寿儿走的时候, 那老太君便恨不能跟过来, 只不过碍于身份, 又不合礼数,方才作罢。   皎娘倒是未想到侯府的老太君跟皇后娘娘如此慈和,对自己别说为难,连句稍难听的话也不曾说过,此行如此顺当,大约是拖了寿儿的福,对自己尚且如此包容,更何况寿儿了,想必老太君见了欢喜都来不及了,哪里还会为难,如今皎娘该担心的是寿儿进了侯府会不会被宠成个纨绔子弟,就如自己旁边这人。   梁惊鸿见她虽未应自己,神色也平和,想必是信了自己的,不觉松了口气,梁惊鸿最怕的就是皎娘跟自己拧着,他可知道别瞧她柔柔弱弱的,性子却拧的紧,真要打定了主意不听自己,自己真一点儿招都没有,自己可不想有个小家伙天天在跟前儿碍眼。   如今小家伙让自己弄走了,梁惊鸿别提多痛快了,脸上的笑意都有些遮不住道:“这一趟进宫倒累的紧,咱们回屋歇着吧。”   他话一出口,就见皎娘脸色有些变,眸子里似有惧意闪过,梁惊鸿不免苦笑,自然知道她怕什么,想自己在她心里难道就如此不堪吗,只见了她就是那事,想他堂堂小侯爷竟然被她当成了色鬼,实在郁闷。   不禁叹了口气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是怕你累着,让你回屋去歇歇,并无旁的意思,皎娘你尽管放心,只你不情愿的事儿,我绝不会强迫与你,我只是这五年里想你想的紧,乍一见你在我跟前儿,我总疑是梦,皎娘,这不是梦吧,你真的活着,真的回来了,真的在我眼前。”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低低沉沉似有无尽的感伤,又有些不确定的疑虑,听在皎娘耳里,竟觉他有些可怜,只不过这个念头一闪便清醒了过来,感伤,疑虑怎么可能,他可是手段狠辣,心机深沉的梁六爷,要说他杀伐果断,自己信,感伤疑虑,下辈子也跟他无关。   他这般不过是做戏罢了,当年在燕州府的时候,他便如此,舌翻莲花,什么无耻肉麻的话都能说得出口,为的不过是那枕席上的事,自己若是信了他的话,只会被他吃干抹净了骨头都不剩。   想到此,也不与他再说什么,迈脚进了垂花门,把梁惊鸿生生晾在了原地,梁惊鸿愣了好一会儿,不免郁闷的看向韩妈妈:“妈妈您说她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想瞧见我,还是觉着我讨嫌。”   韩妈妈道:“人都回来了,你还着什么急,横竖慢慢来便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只你对她好,一日两日不行便一月两月再不济一年两年,便她的心再凉,也有热乎的时候,更何况如今跟燕州那时又不一样,有寿哥儿在呢。”   梁惊鸿却不觉着那小子有什么用,又不是自己跟皎娘生的,便是亲生的也碍眼的紧,更何况还不是亲生血脉,皎娘若恨极了自己,哪里会看个小孩子,至于情份,在她眼里大约只有自己对她的不好。   不过韩妈妈说的是,再怎么说人回来了,纵然她一直如此冷着自己,只要她活生生的在自己眼前,让自己能看得见摸得着,冷便冷吧,总好过连梦里都见不着。   皎娘的确是累了,就算如今比以前身子好的多,依旧不比正常人,稍累些便觉困乏,在宫里跟皇后娘娘说了半天话,又来回坐车的,回了屋子一坐下便不想起来了,先头还怕梁惊鸿跟过来,却并未见他,方松了口气,韩妈妈端了熬的糯糯的米粥进来,服侍着她吃下,漱了口便歪在炕上,不大会儿便睡了过去。   待她睡了过去,梁惊鸿方从隔扇外走了进来,他脚步极轻,生怕吵醒了她,其实梁惊鸿知道她醒不来,刚那碗米粥里是合着安神的药材熬的,就是想让她睡一会儿。   他轻手轻脚的走到炕边坐下,这才盯着她细细的看,头发,眉眼,鼻子,嘴,一寸一寸的瞧,不肯放过一丝一毫,是他的皎娘,一丝不差,到了这会儿梁惊鸿那颗提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说实话,虽昨儿见了她,却仍觉像做梦,刚自己跟她说的那些话,哪里是哄她的,是真格儿的肺腑之言,奈何自己前科累累,她不信罢了。   梁惊鸿伸了三指过去,轻轻搭在那雪白纤细的腕上,这一搭倒愣了,皎娘的身子他是清楚的,胎里带的不足之症,后来虽用药膳调养的好了许多,到底根子弱,加之用过落子汤又郁郁寡欢,更是弱上加伤,当时梁惊鸿还想着等自己从京里回来 ,再底细斟酌个药膳方子混着温补之剂,精心调养个一两年,便去不了根,横竖也能调养回来,不想竟出了那场大祸。   正是因为清楚皎娘的身子什么样,梁惊鸿才觉意外,略沉吟看向韩妈妈:“妈妈可诊过脉了?”   韩妈妈点头:“刚给大娘子搭了搭脉。”   梁惊鸿:“妈妈觉着如何?”   韩妈妈道:“比在燕州那会儿康健的多,虽气血仍是不旺,却不似之前那般亏的厉害,像是用过什么奇药秘方,正对了大娘子的症候,不过,必也是调养之法,却不能断了。”   梁惊鸿道:“可知是什么奇药秘方?”   韩妈妈从旁边的炕柜里拿出个盒子来:“或许是这个,听屋里的婆子说,这是大娘子的药,当时她们过来伺候的时候,便瞧见大娘子每天都要服用此药。”说着打开那盒子,里面的确是蜜丸,不过只有一颗了,梁惊鸿拿了在鼻端闻了闻道:“倒是用了不少好药。”   韩妈妈忙道:“六爷知道这制药的方子。”   梁惊鸿却摇头:“若我所料不错这大概是北国宫廷内的秘药,先头那老皇帝极重保养,在这保养一道上,只怕没人能与北国宫廷的御药比肩,既是秘药,自然不会轻易让人知道方子,况这一两味药不同,或用量有差,都会适得其反。”   韩妈妈精通药理如何不知这些,想来即便六爷能猜出制药的方子,也不会试,毕竟这用药的是皎娘,这好容易把人盼回来了,万不能再有闪失。   韩妈妈不觉为难道:“可这药只剩一颗了,今日用了明儿便要断了。”   梁惊鸿盯着那药盒子道:“妈妈无需担心,想必一会儿便有人送过来了。”   韩妈妈一愣心道,六爷莫非是高兴糊涂了,哪里会有人主动送药过来,更何况这药还是北国的宫廷秘药。”   正疑惑间,外头婆子来禀说:“北国的那位摄政王殿下来了,说要跟小侯爷算……”说着顿了顿才小心翼翼的道:“算账。”   梁惊鸿冷笑了一声:“他倒来的快,这账是该好好算算。”说着迈脚走了出去。   到了前面花厅,刚一进来便见萧璟瑀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神色间一派清风朗月,悠闲之极,梁惊鸿看到他倒没什么,待瞧见他身后的阿宝,脸色便是一沉:“不知摄政王光临寒舍所谓何来?不会又闲来无事逛园子的吧。”   梁惊鸿这是一语双关,当年在燕州府的时候,这厮便借着逛园子的由头好好的官驿不住硬是住进了别院,当时是自己疏忽了,未料到这厮的狼子野心,跟南楼月师徒里外勾结,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儿,要不是五年后两国和亲,自己都不知道南楼月师徒竟是萧璟瑀遣在自己身边的细作。   梁惊鸿自然知道他先头必不是冲着皎娘去的,这厮从一开始谋的就是自己这个忠勇侯府的小侯爷,不过是机缘巧合让他知道了皎娘,这才对皎娘动手。   想想南楼月师徒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弄鬼,梁惊鸿恨不能把这师徒二人挫骨扬灰方消心头之恨,这会儿见了阿宝,岂会有好脸色,不等萧璟瑀说话,便指着阿宝喝了一声:“来人,把这贼子给我捆了。”   梁惊鸿一声吩咐,立马进来两个侍卫,外头萧璟瑀的护卫一见不好,待要冲进来,被萧璟瑀挥手遣了下去,就这么眼看着阿宝被侍卫捆成了粽子。   阿宝倒也硬气,一声不吭。   萧璟瑀道:“惊鸿兄好大的火气,听闻惊鸿兄颇精岐黄,莫非不知火伤肝肾,咱们男人家伤了旁处还好说,若是伤了肝肾可大大的不妙啊。”   梁惊鸿哼了一声:“殿下倒是明白的很,旁的人我可不追究,他们师徒若我见不着也还罢了,既见了,必不会轻饶。”   萧璟瑜却不恼道:“惊鸿兄想如何?”姿态方得颇低。   梁惊鸿却不领他的情,这厮比狐狸还狡诈,冷声道:“砍了手脚做成人彘,对了,他师徒二人会唱曲儿,留着舌头,给小爷唱曲。”   萧璟瑀笑了道:“惊鸿兄这是泄的什么愤,莫不是还在恼璟璃的夺妻之恨,你也知道,璟璃跟你家大娘子不过是虚名,为了掩人耳目罢了,如今你我两家可是亲家,闹出人命总不好吧。”   梁惊鸿皱了皱眉:“璟璃?”   萧璟瑀摇了摇手里的折扇道:“哦,想是我忘了说,璟璃是本王的兄弟,照排行我十六,他十七。”   梁惊鸿:“你说南楼月是你北国的皇族,萧十六你跟我这儿编戏本子呢。”   萧璟瑀却挑眉道:“惊鸿兄果然聪明,本王这位十七弟的身世说起来还真跟戏本子差不离,我那位父皇想必惊鸿兄也有耳闻,是位风流帝王且老当益壮,你瞧瞧,八十了还本王添了位兄弟呢。”   梁惊鸿知道他说的是如今北国的新帝,倒是听说是排行十八,当时南楚这边还纳闷呢,北国老皇帝统共就生了十七个皇子,先头最小的是萧璟瑀人称萧十六,谁想老皇帝八十了又生了一个小的,按道理该排十七才是,不知为何,排了十八。   梁惊鸿道:“我可未听说北国还有一位十七皇子。”   萧璟瑀笑道:“这个可是有个缘故在里的,我这位十七弟身子不好,和尚批了八字说他命犯天狗,需得诵经礼佛到及冠之年,方能保命,故此自小便养在了庙里,对外也并不提及。” 第205章 萧十六的谋算   梁惊鸿都佩服这萧十六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身子不好还能唱戏,要真是天天在庙里诵经礼佛,那名满江南的倚泓楼头牌是怎么来的。   遂冷笑了一声道:“该不会你们北国有个叫倚泓楼的寺庙吧。”这话说的着实讽刺, 谁知萧璟瑀却道:“这个名儿好, 听着就顺耳,回头让把那庙的名儿换了。   对于这厮如此不要脸的行径,梁惊鸿一时无语, 他忽然发现,若论起无耻来自己真比不过眼前这位,皎娘还总骂自己,她是没瞧见这萧十六, 跟这厮比起来自己简直就是圣人。   梁惊鸿心知,萧十六是打定了主意要耍无赖了,他如今是北国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说什么是什么, 别说南楼月是他兄弟了, 就算说是他儿子, 也没人敢说二话。   却听, 萧璟瑀道:“这阿宝是我十七弟的亲传弟子,惊鸿兄不若就卖本王这个面子,且饶过他这次如何。”说着话音又一转道:“阿宝跟小世子可好的紧,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 瞧在小世子的面儿上, 惊鸿兄就别跟他计较了。”   梁惊鸿心里真是憋屈的不行,若依着以往自己的脾气, 真能把这无耻的萧璟瑀揍个半死, 给自己弄了便宜儿子来不说, 还一口一个小世子,可见这厮消息灵通,一早便知自己请封世子的事了。   虽憋屈到底也得忍下这口气,不为别的就为皎娘好生生的回来了,多少憋屈自己都能忍。   大约知道梁惊鸿想的什么,萧璟瑀笑了两声道:“惊鸿兄恼什么,难道不该谢本王让你们夫妻团聚吗,你想想若非本王把人带走,到这会儿,惊鸿兄再想寻你家大娘子,可就得上穷碧落下黄泉了。”   梁惊鸿咬着牙道:“那惊鸿可得多谢摄政王殿下了。”   萧璟瑀点点头,一副理该如此的样,看的梁惊鸿想杀人,没好气的道:“ 这谢我也谢了,若无事,殿下还是去旁处逛吧 ,我这里地方小,恐怠慢了殿下。”   萧璟瑀却道:“惊鸿兄话说差了吧,这园子可是本王置下的。”   梁惊鸿瞥了他一眼,心道,这才是他来的正题吧,哼了一声:“说吧,想如何?”   萧璟瑀笑了:“惊鸿兄莫着急,本王不如何,就是想跟惊鸿兄算算账,要知道你家大娘子小世子,本王可帮着养了多年,这衣食住行,吃喝嚼用,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本来以你我的交情,也不算什么,只不过如今我北国刚经离乱,国力不继,民生艰难,本王这个摄政王也得省着些过,故此……”   不等萧璟瑀说完,梁惊鸿便直接打断他道:“多少,说个数。”   萧璟瑀摇了摇手中折扇道:“到底是惊鸿兄,痛快,痛快,不过,你我的交情,也不必计较这些铜臭之物。”   梁惊鸿目光一闪道:“你要什么?”   萧景瑜笑的更欢实了:“惊鸿兄果然是本王的知音,那我也不跟惊鸿兄兜圈子了,银钱本王不要,只要惊鸿兄把你名下的商号开到我北国来,咱们这账就算清了。”说着顿了顿还道:“这别院就算赠送给惊鸿兄的贺礼了。”   梁惊鸿倒是笑了,果然这萧十六名不虚传啊,如此深的心机,成算,恐怕天下也没有第二人能与之匹敌,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的底细必然早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实在令梁惊鸿佩服,对于自己名下的商号,便老太君跟皇后娘娘都不大清楚,也只大略知道自己置了些商号买卖,只当他是闲来无事,闹着玩的罢了,却并不知道他名下的商号遍布整个南楚,几乎包揽了衣食住行各行各业,如此大的规模自然不止他一个东家。   萧十六正是因知道底细,方提出这个要求,把自己名下的商号开到北境,相当于帮他稳定了百姓民生,这厮真是好算计,想来他也知道,只他开了口自己便不会拒绝。   梁惊鸿最不想欠人情,尤其萧十六的人情,即便他不想承认,却也知道,皎娘能好端端的回来,自己的确该感谢萧十六。   五年前自己一直忧虑皎娘的身子,便是再精心调养,也不能保她无虞,胎里带的不足之症最是难医,即便能保住命,也不可能长寿,似皎娘这样的病例,梁惊鸿曾仔细翻过旧年的医案,能活过二十的都少,而如今皎娘的脉相来看,却康健了许多。   这令梁惊鸿颇为惊喜,这北国的宫廷秘药的确对皎娘的症候,皎娘是先天不足,又虚不受补,故此自己才一直用药膳帮她调养,皆因她的身子受不得那些补益之剂的药力,贸然用的话,不禁不会有效,反而有害,想不到这北国的宫廷秘药却能对症,不禁固本培元且不伤身。   而萧十六既当初拿出此药给皎娘服用,或许也是看皎娘身子太弱,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这番筹谋岂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管萧十六是为了什么,到底保住了皎娘的性命,且还帮她调理的身子,从这一点上自然该谢他,而他提的条件,在北国开分号,对南楚也并无坏处,分号一开就相当于打通了南北的商道,不止能助益北国亦能使南楚更为繁茂,人道士农工商,商在末流,梁惊鸿却始终认为商才是民生国力的保障,不看别的,就是这满京的世族贵胄,哪家没几个铺面庄子,真靠着朝廷的俸禄,满府上下几百口子人光吃饭都不够,一府尚且如此,更何况一国。   故此,这些年自己借着游历之机巡视各地商号,因自己的纨绔浪荡名声在外,并无人知晓,不想萧十六倒是知道,或许正因知道内情,才把南楼月师徒安插在自己身边。   他筹谋多年,便是为了这些,想明白了其中关节,梁惊鸿倒不觉对萧璟瑀肃然起敬,他的志向着实不小,且极 有远见,早在五年前,或者更早他便开始谋划了,要知道那时候的萧十六因其母是南楚人,即便受宠之于皇位却并无优势,即便他父皇再偏爱他,宁可让个两岁的孩子也绝不会让萧十六继位,这干系皇族血统,而他这个摄政王实际上可比北国那位新帝有威势的多。   萧十六如此谋划多年,为的是北国的民生国力,不得不说,北国的那位先帝眼光着实不错,便没了老皇帝坐镇,有深谋远虑的萧十六,也可保北国数十年间的太平。   而两国通商的确能互惠互利,既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虽如此,梁惊鸿也并未直接答应而是道:“此事干系重大,还请摄政王容在下斟酌几日。”   萧璟瑀却追问道:“具体几日,还需惊鸿兄给个准话儿,本王也好斟酌斟酌。”说着手里的扇子轻轻点了点桌上的小盒子,那盒子梁惊鸿再熟悉不过,就是刚在内宅,韩妈妈拿出的那个,不用想里面装的必是北国的宫廷秘药。   这萧璟瑀话说的客气,这意思分明就是威胁,如果自己不答应,他这宫廷秘药大约也不会拿出来了。   梁惊鸿沉着脸道:“三日。”   萧璟瑀笑了:“如此,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就三日。”   梁惊鸿沉着脸送着心满意足的萧璟瑀走了,阿宝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去了,阿宝本来想借着机会来瞧瞧寿儿的,不想连面都见不着。   萧璟瑀瞧了他一眼笑道:“梁惊鸿自来是个霸道独占的性子,举凡自己的东西,旁人碰一碰都不成,更何况还是他心尖儿上的人儿,今日你师傅不让你跟来,你非要来,如何,要不是看在那小家伙的份上,便要不了你的小命,也免不得受些皮肉之苦。”   阿宝颇有些落寞:“殿下,我瞧着六爷不很喜欢寿儿,你说寿儿会不会受苦啊。”   萧璟瑀倒乐了,扇子敲了敲他的额头:“你莫不是忘了他可是寿儿的亲爹。”   阿宝挠了挠头:“可我瞧着他就是不喜欢寿儿,提及寿儿有些不耐之色。”   萧璟瑀目光闪了闪道:“如此,或许还不知寿儿的身份吧。”   阿宝愣了愣忍不住道:“殿下,天下真有这般糊涂的人吗,寿儿长的跟六爷极像啊。”   萧璟瑀道:“这不是糊涂不糊涂的问题,是他身在其中,一叶障目罢了,也或许在他眼里只有一个玉皎娘罢,未想他真是个痴人。”   其实身在其中的又岂只梁惊鸿一个,状元府中,周子瑜已劝了半日,无奈冬郎就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仍是怒意滔滔骂梁惊鸿虚情假意胡作非为。   周子瑜没辙的道:“你不是一直不认他是你姐夫吗,他瞧上什么人,又封谁做世子,随他去呗,你这般生气做什么?”   不想一句话更点燃了冬郎的怒意:“那他当年非娶我姐的灵位做什么?既迎了我姐的灵位,这会儿又封世子算什么”   周子瑜叹了口气:“你冷静些,就如你说的,你姐的灵牌进了侯府,就是侯府正儿八经的正头夫人,便封了谁当世子都得在你姐这个嫡母灵前上香,见了你也得叫一声舅舅。” 第206章 他要换什么   舅舅?冬郎冷笑道:“我可没这样的福气, 让堂堂的世子爷叫舅舅。”   周子瑜没辙了,冬郎平日里性子极好,只不能干系到他姐, 一旦干系便会烦躁, 脾气也变得古怪不可理喻,周子瑜就不明白了,既然不想当便宜舅舅, 就装不知道呗,反正满朝堂都知道状元郎跟小侯爷相看两厌,这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更何况自己那位表舅的秉性, 历来是想干啥干啥,天王老子都拦不住,别说冬郎这个彼此嫌恶的小舅子, 就是皇上气成那样, 不也没当朝驳了那折子吗。   虽说周子瑜也觉自己这表舅, 太荒唐了些, 这宗庙承继哪里能是胡来的, 随便在外面认个儿子,就封世子,若是皇上准了,下面的世族贵胄们纷纷效仿, 岂不乱了礼法。   想到此, 周子瑜道:“此事干系宗庙,皇上便再怎么着也不会由着小侯爷胡来吧。”   周子瑜话音刚落, 便听外面一个声音道:“皇上已准了, 着礼部择黄道吉日, 造封册,想来不日旨意便下到侯府了。”随着话音,蓝琠缓步走了进来。   周子瑜不禁道:“真的假的,这种事岂能儿戏,皇上怎会准的。“   蓝琠道:“消息是从内廷里传出来的,应该不会错。”说着看向冬郎道:“你如此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这会儿倒犯起糊涂了。”   周子瑜知道蓝琠的话,冬郎会听进去一二的,便闭口不再言语,在旁听着。   果然冬郎神色缓了些疑惑的看向蓝琠,半晌方道:“你的意思是那孩子是……”   蓝琠:“便是寻常富贵人家,对于宗庙香火都是极看重的,更何况这可是忠勇侯府,咱们南楚一等一的勋爵贵胄,便小侯爷想弄个外面的孩子,老太君皇后娘娘也不能答应。”   周子瑜这会儿倒是听出了些意思来,不禁道:“你是说那孩子是我那表舅的,不能吧,听闻他这五年来身边连个丫头都没有,哪里来的孩子?”   蓝琠:“我倒是听闻那孩子已然四岁上了。”   四岁?周子瑜愣了愣,顿时明白过来,照着年纪算,这孩子应该是五年前有的,那会儿自己这位表舅还在燕州府呢吧。   想到此心中一跳,果然冬郎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手一拍桌案:“无耻,淫贼。”   听见冬郎这四个字,要不是场合不对,周子瑜差点儿笑出来,勉强才忍住,心道,冬郎这是关心则乱,也不想想,便是平民百姓家的汉子,手里若攒下几个银钱,还想着去青楼吃顿花酒爽快爽快呢,更何况自己那表舅可是堂堂的小侯爷,听闻之前也是有通房丫头的,后来从燕州府回来,才把人发落了出去,一心守在别院里当鳏夫。   可五年前那会儿,在燕州府,常有应酬,推杯换盏的吃醉了寻个乐子也不叫什么事吧,兴许留了种在外头,如今找回来承继香火也说的过去,毕竟侯府嫡脉不能断吧,自己这表舅又痴情的紧,既不续娶也不纳妾,女人都没有,往哪儿生孩子去。   正想着,却见冬郎猛地站起来道:“既如此,我去要了我姐的灵牌回来。”周子瑜跟蓝琠俱是一惊吗,忙一左一右的拦下了他。   蓝琠叹道:“这可使不得,当年你姐的灵牌可是三媒六证,被小侯爷迎进侯府的,还上了婚书记入宗谱,她便是侯府的人,你这娘家兄弟上门要灵牌,既不合情也不合礼,更何况,只听闻要封世子,并未说要续娶。”说着顿了顿又道:“即便小侯爷真续娶一位新夫人进府,也是理所当然,你还能拦着不成,你以什么身份拦着,又为何要拦着?”   蓝琠一连串的发问,真把冬郎问住了,他颓然坐了下去,是了,阿姐死了,如今阿姐坟头的草想来都长了老高,五年了,已经五年了,便没有燕州那些事,夫妻恩爱,丧妻五年续娶,也没人能挑出礼去,更何况,阿姐跟那梁惊鸿还算不得恩爱夫妻。   蓝琠见他似是想开了些,这才放了心,有些事劝也没用,倒不如说开了,这就好比伤疤得揭开把浓水清理干净,方能痊愈。   不过蓝琠自己对于小侯爷的态度也很是不解,自从燕州回来迎了那位玉娘子牌位进府,满京里谁不知小侯爷是个痴情人,况这五年来也是守在别院里不大出门,皇后娘娘老太君,也不是没往别院里送过人,送的虽多却一个也没留下,可见小侯爷对冬郎阿姐的情意,若小侯爷有意,估摸这会儿早就妻妾成群了,又怎会忽然就对个北国的女子上心了。   还不是一般的上心,蓝琠是没跟冬郎说,听闻那女子已被皇后娘娘召见了,还有那个孩子,要说母凭子贵,瞧着你孩子的份上,也说不通,毕竟小侯爷的秉性人尽皆知,断不会为了孩子就对个女人好,更何况,也并未听说续娶,这就是奇怪之处,若只想要那孩子,留子去母在侯府那样的世族大家里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就算不想遭杀业,把那女子远远的送到庄子上也就是了,又何必留在身边,且听闻小侯爷也搬去了那摄政王的别院中去了,莫非真瞧上了那女子,若真瞧上了为何不给她名份呢,总之这桩事,透着蹊跷,让人怎么想都想不通透。   冬郎倒是想通了,虽仍神色郁郁到底不再冲动的想去侯府里要牌位了。   周子瑜不敢扰他,索性回了周府,一进府便去寻母亲说了说状元府的事,叹了口气道:“也不知表舅是怎么想的,认儿子就认呗,怎么连那北国的女人也一并认下了,难道真瞧上了那女人不成,果真如此,想来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了。”   叶氏心道,的确是美人,即便算不得倾国倾城,在惊鸿眼里心里,只怕比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都稀罕,不然也不会折腾出这么多事来了。   想到此不禁感叹,这人真是命数,当年若皎娘并未被人带走,留在别院必会遭了横祸,被人带走反倒救了她的命,不止救了命身子也养的康健了许多,即便仍比寻常人羸弱,到底没了性命之忧,并且还生了儿子,让侯府香火得继,瞧在那孩子份上,老太君跟娘娘也不会为难她,如此论起来,倒是因祸得福了。   只是这些话不能说与子瑜,他跟冬郎无话不谈,告诉了他冬郎哪儿也就知道了,并不是自己想隐瞒,只是他们姐弟之间的事,外人不好掺和。   不过以皎娘的性子,既知冬郎境况,便也不着急见了,毕竟她跟惊鸿之间仍有芥蒂,或者说她自己拿不准以后如何,便也不会轻举妄动,免得牵累了冬郎。   叶氏着实了解皎娘,皎娘的确没有见冬郎的打算,不是不想而是拿不准,拿不准往后还会不会有变故,毕竟梁惊鸿这男人的心思,她从来也想不明白,从燕州的时候便是如此。   想起燕州不免记挂爹娘,叶氏夫人来的匆忙,倒未及问起二老,正想着韩妈妈走了进来道:“刚侯府那边儿传了话过来,说寿哥玩的困乏了,老太君担心他在车上睡了,回头迷迷瞪瞪冲了凉风,便遣人来给大娘子递信儿,且留了寿哥住上几日,让大娘子莫要挂念。”   皎娘倒不觉意外,在宫里老太君便依依不舍,恨不能跟了寿儿一块儿走,如今寿儿自己进了侯府,老太君哪里肯让他回来。   大约怕她多想,韩妈妈道:“大娘子莫担心,老太君最是慈和,平日里最喜欢小孩子,只可惜咱们侯府嫡脉一支单薄些,老太君一直盼着曾孙子呢,如今心愿达成不定多欢喜呢,断不会让寿哥受委屈。”   皎娘道:“妈妈,这些我知道的,老人都疼隔辈人,更何况是曾孙子,我是怕寿哥儿精神头足,扰了老太君的清净。”   韩妈妈笑道:“这个大娘子就放心吧,老太君盼了这么些年,好容易得了,就算让老人家三天不睡觉都不叫事儿。”   皎娘忽想起在宫里老太君就纳闷一瞬不瞬的瞧着寿儿,满眼都是慈爱,忍不住有些愧疚,虽是自己的儿子,却也是老人家的曾孙,就让寿儿陪陪老人家也好。   正想着,忽见韩妈妈手里的药匣子不禁一愣:“这是……”   韩妈妈道:“这是那位摄政王殿下送过来的,不过小气的紧,只得三丸。”   皎娘见她神色,不禁道:“这药很难得?”她可是吃了整整五年,当年生寿儿的时候若是没有这药,只怕她们母子早已没命了。   韩妈妈道:“何止难得,这是北国的宫廷秘药,那北国的老皇帝多年来精研保养之道,这秘药也不知费了多少太医的心血,又有多少珍惜药材方能炮制而成,固本培元且不生躁火,对大娘子这样的不足之候,最是对症,大娘子的身子能调养至此,便是此药之功。”   皎娘心下暗惊,如此珍贵的宫廷秘药,自己竟吃了五年之久,如此下血本,那位北国的摄政王究竟要拿自己换身,想到此脸色有些白:“妈妈可知那摄政王来做什么?”· 第207章 他要住在西厢   韩妈妈神色有些迟疑, 一时不知该不该说与她知道,说了怕她多思多虑,不说更怕她往旁处里想。   正迟疑间忽听外面有些糟杂, 似是李顺儿指挥着人搬抬东西, 不禁问了句:“外面做什么呢?”   韩妈妈暗暗松了口气,只不提那摄政王的事就好,遂道:“六爷昨儿便吩咐让把西厢房收拾出来了, 这会儿李顺儿正盯着安置东西呢。”   皎娘愣了愣:“安置什么东西?”   韩妈妈:“平日里六爷随身用的东西,还有被褥帐子等物。”   皎娘不禁道:“他要住西厢?”这个皎娘倒真未想到,毕竟她知道这男人有多霸道,在燕州府的时候, 即便自己已嫁做人妇,他依旧使了诸多手段,如今又怎会放过自己, 梁惊鸿可从来不是谦谦君子, 亦或是又要使什么手段了?   想到此不免警惕起来, 韩妈妈见她神色不禁叹道:“大娘子不在的这五年里, 我虽在玉佛寺中, 六爷倒也常过去跟老奴说话儿,说的也不是旁的,都是大娘子的一些事,六爷说被邀去那明楼上赏灯吃酒, 本来没什么兴致, 却不妨遇到了大娘子,当时大娘子披着一个大红的羽缎镶兔毛边的斗篷, 就站在檐下, 大娘子抬头观灯, 便那样落在了六爷眼里,再也丢不开了,有道是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的共枕眠,大娘子跟六爷这番纠缠,许便是缘定三生,该着有这么一场姻缘,大娘子不若抛开心结,底细想想,六爷纵有千般错处,总也有一两处好吧。”   说着顿了顿又道:“其实大娘子不用怕,想六爷悔了五年,如今好容易把您盼回来,又哪里敢轻举妄动呢。”   皎娘有些怔愣,这世上还有这男人不敢的吗?忽想起那日他忽然闯进来呆呆看着自己一会儿,转身去了的情景,似是有些慌乱,的确不像他,却又的确是他。   韩妈妈点到即止,终归这夫妻之间的事还得她自己想明白才行,什么时候她想通了,瞧见了六爷的好,过往那些嫌隙也就无关紧要了,只不过,五年前六爷做的那些事着实有些过,又因落胎之事系了心结,一时半会儿怕是想不通透的,好在如今的六爷也不是的当年的六爷了。   正说着,梁惊鸿迈了进来,已然换了家常的衣裳,瞧意思是不打算出去了,昨儿却未见他,却遣了人来禀说去了宫里,只怕会很晚才能出宫,让大娘子先安置了,六爷去侯府歇一晚。   正是听了这些,皎娘才觉得这男人不会放过自己,却不想他虽住进内院却是在西厢,终是暗松了口气。   梁惊鸿进来见皎娘只瞧了自己一眼,便飞快垂下眸子,便知她仍是怕自己的,是怕自己强了她吗,梁惊鸿苦笑,皎娘真是高估了自己,如今在她跟前儿,自己哪里还敢胡来。   梁惊鸿坐在了皎娘对面,道:“你莫担心,那小子好的紧,我昨儿去的时候,他已睡了,就安置在了老太君跟前儿,遣了身边的两个大丫头侍奉。”   其实梁惊鸿昨儿之所以去侯府也是有些担心,毕竟老太君正恼自己请封世子的事,迁怒那小家伙也极有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老太局会把这小子安置在自己房里,且自己进去的时候,小家伙正在耳房的榻上呼呼大睡,旁边老太君一脸怜爱的瞧着他,一会儿摸摸额头,一会儿掖掖被角,见了自己都不似往日那般亲近,不等自己说话,便嘘了一声,意思是不让自己吵醒了小家伙,待回到次间方道:“你来做什么?”   语气里似有些嫌他似的,弄得梁惊鸿颇有些不适应,只得道 :“我来给您老请安。”   老太君却不领情哼了一声道:“平日里想见你一面难着呢,这会儿想起给我请安了,得了吧,少在我跟前儿弄鬼,你也不用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只小寿儿陪着我就成了。”   梁惊鸿愕然,虽料定祖母不是跟这个小孩子计较,却也没想到如此喜欢,听这话音儿,自己这个孙子都靠后了。   老太君颇有些不耐,说了两句就忙忙的赶他出去了,怕他嗓门大吵醒了寿儿,弄得梁惊鸿心里还有些酸溜溜的。   不过也放心了,老太君如此喜欢这小子,想来也是默许了封世子的事,说到这个,梁惊鸿忽想起今日自己进宫跟皇上商议在北国设立商号的事,皇上也觉此事于两国都有好处,相比之下,南楚的好处还更大些,因此很痛快的应了,不止如此,还允了自己请封世子。   这令梁惊鸿颇为惊喜,他本以为这件事怎么也得折腾个把月,就如当年自己执意娶皎娘的灵牌一样,不想这回皇上竟十分通情达理,不止允了还和颜悦色的让寿儿进宫跟着四皇子五皇子一处读书,虽说侯府世子进宫伴读也算顺理成章,可这小子的世子是自己为了皎娘请封的,到底并非侯府血脉,皇上为何如此看重,竟然让进宫伴读。   即便想不通,梁惊鸿却从不跟自己的好运过不去,不管皇上跟老太君是怎么想的,只要寿儿进了宫,以后便想缠着皎娘也不可能了,更何况寿儿进宫伴读便不能住在别院,得住侯府,如此一来,这别院中岂非就剩了自己跟皎娘。   只一想到自己抬眼就能见着皎娘,梁惊鸿便觉心满意足。   想起伴读的事,便道:“有件事要与你说,昨儿我进宫的时候,皇上说让寿儿进宫伴读。”   皎娘愣了愣:“可是寿儿才四岁。”   梁惊鸿却笑了:“皎娘不知,我便是四岁开蒙的,世家大族子弟大都开蒙的早,况我看寿儿这孩子聪明的紧,开蒙完了反倒误了他。”   梁惊鸿说着端起盖碗抿了口茶,却喝茶的时候偷偷瞄了皎娘一眼,却并没发现担忧之色,想是同意了,这才放下茶盏道:“你若不反对,明儿就让他进宫去了。”   皎娘一愣:“怎这样快,总该收拾收拾才是。”   梁惊鸿道:“这个皎娘就不用操心了,老太君哪儿都安置妥当了,对了,有件事还需跟你说,寿儿既进宫伴读,一早便的去,住在这郊外的别院也不是不行,只是需的早起些时候,若是住到侯府就近便多了。”   皎娘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更何况昨儿侯府那边就递了话出来,说老太君要留寿儿住几日,看起来不是几日,是要住长了。   大约怕她担心,梁惊鸿忙道:“你放心,待休沐的时候,寿儿便能回来瞧你了,你若实在想他,咱们便去侯府小住几日也好。”   皎娘觉着以自己跟梁惊鸿如今的境况,实在不宜去侯府,那位老太君虽上了年纪,可不糊涂,更何况,皎娘有些怵,毕竟那是忠勇侯府,南楚一等一的煊赫门庭。   皎娘微微叹息,想她这样一个寒门小户出身的女子,何曾想过会跟侯府扯上干系,如此的荒唐故事,便戏本子里都没有吧。   皎娘暗暗叹息,梁惊鸿却再瞧她,日头才起,穿过廊下的遮雨慕,照在窗前那棵石榴树上,已过端午,树上开了满枝满树的榴花,映的窗上一片红彤彤的日影,她便坐在这片日影里,大约刚梳了头发,满头青丝挽了坠马髻,并未带多余的簪环,只在鬓边别了一朵鹅黄的芍药花,芍药花是用轻透的细娟缠裹了金丝挝制而成,中间是掐丝玉蕊,如此巧夺天工,自是出自玉生烟,戴在她头上,衬着乌黑发鬓,皙白一张小脸,越发清丽,加之细眉微蹙,更愈发惹人怜爱,瞧得梁惊鸿一颗心都软成了水,恨不能把这心心念念了五年的人儿,拢在自己怀里。   却到底不敢冒失,梁惊鸿不免感叹,想他堂堂的小侯爷,京里出了名的小霸王,谁能想到有朝一日竟栽在个娇弱的小女子身上,明明是自己三媒六证娶进府的娘子,却连上去拉拉小手都不敢,他这怂的真是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韩妈妈最是知情识趣,见两人这意思,便遣了屋里伺候的,自己也走了出去,依韩妈妈想这倒是好事,甭管有多少心结误会,只要说出来,别闷在心里,总能解开,毕竟两人已是夫妻,还有了寿哥,天天你怕我,我怕你的,可不行,得相亲相爱方能和美。   梁惊鸿知道韩妈妈是给自己说话的机会呢,自然不会放过,一等韩妈妈出去,便道:“皎娘你莫怕我,也莫担心,我不会做什么,只是想与你说说话儿,这五年来我几乎每日都在想,想当年在燕州府那明楼下初见你的时候,想着若那日我未去明楼吃酒便不会遇上你,想来也不会有后来的事了,你也不会遭那么多罪了,可我却并不后悔,从未后悔过,若能重新来过,我仍然会去,若不去让我上何处再去寻一个皎娘来,我知道我霸道,不讲理,心机深沉,手段卑劣,威逼胁迫你从了我,在心里我是个强抢民女的无耻淫贼,你恨我,若非迫不得已,你大约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我了吧。” 第208章 冬郎可娶妻了   皎娘本来以为自己最厌烦他说这些有的没的, 毕竟当年在燕州府的时候,他便如此,只不过那时他说的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肉麻话, 语气也多是调笑不正经, 如今他说虽多,却并无调笑之意,且低沉的声音仿似蕴藏着许多东西, 无奈,悲伤,思念或者还有一丝欢喜,唯独没有后悔。   他的确是梁惊鸿, 依旧霸道却又有些不像,毕竟这男人又怎会有无奈悲伤,他出身高贵, 地位尊崇, 自小便万千宠爱于一身, 他过得顺遂恣意, 为所欲为, 皎娘不免疑心这是他的新手段。   想到此,心中不觉警惕,神色微敛看向他,却不妨正对上梁惊鸿的目光, 两人目光相对, 胶凝不禁一怔,他眼里深谙的无奈思念仿似古井深潭, 只一眼险些就跌了进去, 急忙侧头避开道:“到了今日, 何必还说这些。”她的声音有不易察觉的慌乱。   若搁在以前,梁惊鸿必会发现,可今儿他一边说着一边想起这五年来的相思之苦,沉浸在自己情绪之中,不可自拔,便也未瞧出皎娘这细微的慌乱。   不过听见皎娘的话,梁惊鸿倒心情好了起来,虽说她的话有些冷,到底她肯跟自己说话,不似当年在燕州那时,不管自己说什么她都只当听不见,更不会跟自己说话,也才逼得自己不得不说些肉麻话去逗弄她,每每逗的她羞臊的面红耳赤,才会回应个一两句,却也是都是气急之言,而如今却能跟自己好好说话,即便再冷,听在梁惊鸿耳里也如仙音一般。   心情自然大好,心情好了,便也不再说那些不高兴的事,却也想自己跟她说些她有兴致喜欢听的,忽想起燕州府的玉家二老,眼睛一亮道:“如今刚过端午京里还算凉快,待进了六月可就热起来了,不若去燕州府吧,那边凉快些,也能陪着你回娘家省亲,让二老知道你好好的,他们也欢喜。”   皎娘身子一震,是了,她当真不孝的紧,当年她跟着南楼月师徒走的时候,是想着自己这样的身子怕也活不了多少日子,爹娘认定自己命归黄泉,不定多伤心呢,自己何必再让二老再伤一回,那时她以为自己必死的,不想却怀了身孕,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得活着,或许是命不该绝,吃了南楼月给她的药,身子一点点养了起来,虽生寿儿的时候九死一生,到底母子平安。   后来在姑苏住下,也想过是不是给爹娘递个信儿,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活着,却担心露了行迹,被梁惊鸿寻来,故此几次想却终未行动,加之他们在姑苏生活的安逸平和,正是皎娘梦寐以求的,便不想再生枝节,或许等寿儿大了再做打算。   却未想,这从头到尾便是那位摄政王的谋划,想想倒是自己糊涂了,自己跟南楼月师徒无亲无故,甚至之前连面都没见过几次,人家为什么费尽心机的救自己,更何况在那样的境况下,把自己带到姑苏,这份本事又岂是寻常人能有的。   只不过当时自己并未深想,加之跟南楼月阿宝相处了多年,早已视作亲人,即便到了如今,皎娘也相信南楼月跟阿宝对自己跟寿儿的情意,绝非做假。   自己跟寿儿都视他们为亲人,却终究并非血亲,她有爹娘有兄弟有娘家,只是,自己还能回去吗?   大约知道她的顾虑,梁惊鸿道:“再有,也该让二老见见寿儿才是。”   提起寿儿,皎娘不禁想起爹娘当年常偷偷叹息自己不能生养,即便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却盼着能含饴弄孙的吧。   说起这个,她忽然想起冬郎遂道:“冬郎可娶妻了?”   见她提起冬郎,梁惊鸿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即便心里不情愿也只得道:“皎娘不知,你这兄弟如今可长气的紧,一朝金榜,状元及第,被皇上青眼有加,在御书房行走,是如今一等一的朝堂新贵天子宠臣。”   他这话说的跟皎娘问的根本是两回事,他明明句句夸赞,皎娘却又觉像是讽刺,想了想道:“他得罪了你了?”   梁惊鸿却哼了一声:“你这位兄弟如今眼睛都长在脑瓜顶上,似我这样的纨绔子弟,怎会瞧在眼里。”这话听着却有些像小孩子赌气,跟大人告状。   皎娘呆了呆,脸色有一瞬的不自在,却道:“我知道冬郎能有今天,必是六爷帮了他,冬郎的性子虽执拗却并非不知好歹,待回头我见了劝劝他,给六爷赔礼。”   梁惊鸿听她一句一个六爷的颇为刺耳,她是肯跟自己说话了,却也格外生分,刚转好的心情立马就差了,加之皎娘明显是护着她那兄弟,心情既差又酸着实憋屈。   可转念一想,到底自己跟皎娘才是夫妻,他们往后能过一辈子,那讨嫌的小舅子至多也就多来几趟罢了,等日后娶妻生子,自己府里一大堆事呢,也就没空总往皎娘这儿跑了。   如此说来,自己得给那讨嫌的小舅子寻一门亲事才是,最好是性情彪悍能震住那小子的,回头得让李顺儿扫听扫听,哪家的闺女厉害。   心里虽这般想,嘴里可不会说,脸上更是露出十分大度,不会与之计较的神色道:“皎娘这说的什么话,冬郎是你嫡亲的兄弟便是我的小舅子,我这当姐夫的还能跟自己的妻弟计较不成,帮了也是我这姐夫该做的,更何况他也是恨我才如此。”   他这般通情达理,倒让皎娘有些不适应,总觉着眼前这人不像梁惊鸿了,忍不住去瞧他,脸还是那张脸,话也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可见并不是自己听差了,且他一脸诚挚,不似作伪,难道五年的时间能让一个人的性子有这么大的转变吗。   梁惊鸿见她神色便知疑心自己的居心,不免更憋屈了几分,想自己可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她不向着自己反倒向着个外人,这让自己情何以堪。   心里越憋屈越不想那讨嫌的小舅子好过,遂道:“说起来冬郎这年纪不小了,也该娶妻生子,延续玉家的香火,免得岳父岳母担忧。”   他既这般说,就是冬郎尚未娶妻了,冬郎这样的年纪若在燕州,孩子只怕都满地跑了,是该娶妻了便道:“回头寻媒人来问问,可有合适的人家?”   梁惊鸿听了不觉笑了起来:“皎娘可是糊涂了,你这兄弟如今可不比从前,哪里用得着媒人,这事儿你放心,回头我让李顺儿去扫听扫听,管保给他找个才貌双全的。”   皎娘虽觉这事儿好像有些不对劲儿,却又说不上哪儿不对,想想梁惊鸿的性子,的确不会跟冬郎计较,而冬郎如今的境况,若想寻一门妥帖的亲事,也只能梁惊鸿这个小侯爷出马才可能。   想到此便道:“那就劳六爷费心了。”   梁惊鸿点头道:“你放心,包在我身上了。”继而话音一转又提起回燕州省亲的事。   皎娘道:“不是说寿儿需的进宫伴读吗,哪有时间出远门。”   梁惊鸿:“这个倒无妨,跟皇上说一声,请个假,横竖他年纪小,等从燕州回来再进学也不晚。”   皎娘仍有些踌躇:“那冬郎……”   她话未说完,梁惊鸿便拦了话头道:“皎娘大约不知,皇上极看重冬郎,御书房行走之外,还让他教授几位皇子的课业,只怕不能离京。”   皎娘愣了愣不禁道:“教授皇子的不该是那些博学鸿儒吗?”   梁惊鸿道:“四皇子五皇子年纪小,性子又皮,那些翰林院的老头子可管不住他们,倒是你兄弟那张冷脸,能震住他们,别看冬郎的年纪不大,却自有股老夫子的气势。”   皎娘听了不觉想起冬郎扳着脸授课的情景啊,忍不住轻笑出声,她这一笑却把梁惊鸿看呆了,直直盯着她的脸,眼睛一瞬不瞬。   皎娘觉察不对,抬头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看,不禁吓了一跳忙敛了笑别开头去,不再看他。   梁惊鸿心中虽遗憾,却又觉着畅快了些,到底她肯跟自己说话,还肯对自己笑,这是不是说明她并非自己想的那般恨自己,照此下去,说不准一趟燕州回来,自己便能登堂入室夫妻和美了。   想到此,便觉这燕州府之行越快越好,恨不能明儿就走。   只不过并非自己一个人,有皎娘便的底细准备,毕竟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一个月,她身子又娇弱,若不准备妥帖,怕受不住,更何况这算是皎娘成婚之后头次回门,虽说当初娶了灵牌,也是三媒六证没有丝毫马虎,头次回娘家,需得好生准备。   有了正经事,便不能待着了,陪着皎娘用过饭,便去西厢里换了衣裳,往宫里去了,梁惊鸿一御书房便瞧见了冬郎,自己跟皎娘说的倒非假话,皇上的确看重冬郎,便梁惊鸿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小舅子虽然讨嫌,却的确才华横溢,即便出身寒门,却诗词书画无所不精,正投了皇上的喜好,故常召他入宫。   只不过这次自己说的是回燕州省亲的事,却不能让他知道,正想着怎么寻个借口把这小子弄走呢,不想冬郎一见他,顿时沉了脸,躬身告退。   皇上颇有些头疼,这姐夫跟小舅子怎么就跟冤家似的,以前也还罢了,如今那玉娘子不都回来了吗,怎还如此不对付。 第209章 他是你舅舅   却说冬郎从御书房出来, 沿着宫廊往外走,眼看就出宫门了,忽一个小身影冲了过来, 冬郎不及躲闪, 便被小家伙一头扎进了怀里,小家伙冲劲儿极大,这一下把冬郎冲了个踉跄, 若非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廊柱子,这一下非摔在地上不可。   待站稳身形定睛一看,竟不觉呆愣住了,冲进自己怀里的是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一身大红瑞草云鹤的满花锦衣裳,脖子上还挂着个赤金项圈垂下璎珞上坠着一枚玉色的长命锁,衬着那张嫩白俊秀的小脸, 愈发好看, 观这衣饰打扮该是宗室子弟, 这倒不是令冬郎呆愣的原因, 而是这小家伙瞧着似有几分面善, 像是哪里见过一般,却明明是张生面孔。   想他自被皇上指派了给皇子们授课的差事,对于这些皇室子弟的大都认识,而这小家伙明显是从旁边文华殿中跑出来的, 文华殿正是皇子们念书授课的学堂, 他既出现在此处,不是皇族也该是世族子弟, 怎可能自己未见过。   不过冬郎怔愣的功夫便见五皇子从文华殿跑了出来, 一边跑还一边喊:“我比你大, 你得叫我表哥知不知道,快叫表哥,你快叫。”   及到跟前儿方瞧见冬郎立马站定了身子,规矩的躬身唤了声夫子。   冬郎这会儿才算回过神来,五皇子是皇后所出,他说这小家伙是他表弟,那么这小家伙莫非是梁府子弟,据他所知,梁府现如今几个四五岁的都是旁支,并未进宫伴读,而且五皇子的性子,自己最是清楚,看似乖巧性子却乖张,寻常世族子弟,瞧都不会瞧一眼,可从刚才他嚷嚷的语气便能知道,对这小家伙极其亲近。   五皇子这会儿可有些担心了,虽说平时在宫里有母后护着,他能为所欲为,却不包括在先生跟前儿,父皇母后再宠自己,却绝不会纵容自己在夫子跟前儿失礼的,谁能想到都这个时候了,还能撞上玉先生啊。   心里盼着四哥快来解救他们,玉夫子最喜欢四哥,平日里便常夸四哥,若是四哥求个情,自己跟寿哥儿一准儿能混过去。   心里想着,余光便瞥见匆匆追过来的四哥,顿时松了口气。   四皇子步履匆忙,过来先给冬郎见了礼方道:“寿哥儿年纪小,又没怎么进过宫,若有冲撞夫子之处,还请夫子见谅,回头我必会好好教他规矩的。”   这倒奇了,冬郎心中讶异非常,四皇子的秉性自己是非常了解的,年纪不大却性情稳重,虽如此却并不会对谁都亲近,毕竟身份摆在那儿呢,过几年必要封太子的,故此,即便皇亲贵胄进宫来的子弟,也并不亲近,可对这个叫寿哥儿的孩子,却明显的维护,这种维护就如他维护五皇子一般,可五皇子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个寿哥儿又算什么。   一时想不明白便未做回应,五皇子却会错了意,见夫子的脸色心里暗叫糟糕,莫非夫子连四哥的面子都不给了。   却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一扯寿儿的手道:“寿哥儿你还愣着做甚,快叫舅舅。”   舅舅?五皇子一句话,冬郎身子僵了一僵,低头看向那叫寿儿的孩子,忽就想起为何看着面善了,这小子五官眉眼活脱脱就是梁惊鸿的翻版,或许是年纪小的关系,眉眼间更秀气些,也更俊,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站在那儿,漂亮的像是观音菩萨旁边的金童。   五皇子这一句话,冬郎倒是知道这小子是谁了,想必就是梁惊鸿刚认回的便宜儿子,新近请封的侯府小世子,这也罢了,横竖是他梁府的家事,可五皇子这一声叫舅舅,令冬郎不觉怒火中烧。   蹙着眉脸阴沉了下去,定定看着寿儿半晌,终究不能跟个孩子为难,却又实在窝火,只得冷声道:“我不是你舅舅。”微躬身对四皇子五皇子行了礼,迈脚走了。   五皇子愣在当场好一会儿才道:“寿哥,看起来你这舅舅不大喜欢你啊,不过玉先生平日里脾气挺好的,按理说不会如此啊,你是不是哪儿得罪你舅舅了。”   寿儿却摇着脑袋一脸疑惑:“我没有舅舅啊。”   五皇子伸手摸了摸寿儿的额头,道:“不发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寿儿扒拉开他的手:“我说真的,我没舅舅,而且我也不是你表弟,你别瞎认亲戚啊。”   五皇子眨了眨眼:“ 不这不是发烧,是傻了,舅舅不认也就罢了,怎么连亲爹都不认了。”   寿儿:“我娘亲说我爹爹出远门了,过些日子才能回来呢。”   五皇子越听越糊涂正要再说什么,四皇子却拦了他的话头道:“寿哥儿你如今是住在侯府吧。”   寿儿点点头:“嗯,是住在侯府,老太君屋子里,她老人家对我可好了。”   四皇子道:“你可知她老人家是谁?”   寿儿点点头:“老太君啊。”   五皇子扶额:“合着你是个小糊涂虫,你也不想想她老人家就算再怜老惜贫的,也不会对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孩子这么好吧。”   寿儿疑惑的看向他:“可她就是对我很好啊。”   四皇子道:“老太君对你好,是因为你是她老人家嫡亲的曾孙子,也就是说你是我舅舅的亲儿子。”   寿儿脸色变了变:“你舅舅是谁?”   四皇子面色凝重,心知麻烦了,原来这小子竟然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不过话已经挑明了,不说也得说了,再说这事儿也瞒不住啊。   想到此便道:“你父亲便是我舅舅,也是忠勇侯府的小侯爷,而你也是我舅舅的亲生子嗣,我舅舅已请封了世子,以后承袭侯府的爵位的便是你,而刚你撞的那位是教授咱们课业的夫子,玉先生,是我父皇钦点的状元,也是你的舅舅。”   寿儿咬着嘴唇许久不吭声,这会儿功夫刘柱儿跑了过来,见这三位小祖宗都站在风口里吓了一跳忙道:“哎呦,四皇子五皇子,小世子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呢,叫奴才好找,昨儿不说要吃槐花糕吗,这会儿御膳房做得了,都端皇后娘娘宫里去了。   五皇子一听槐花糕,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拉着寿儿就要往坤宁宫跑,不想寿儿却挣开了他的手道:“我家去找我娘亲。”撂下话飞也是的往宫外跑了。   五皇子待要拦他,四皇子抓住了他道:“让他去吧,总要弄清楚才好,身份是在这世上的立身之本,如何能糊涂。”说着看向刘柱儿:“你跟着去走一趟吧。”   刘柱儿这会儿也明白过来,忙领了命追出去了。虽追出了宫,却只带着人在后面不远处跟着,刘柱儿心里明白,四皇子遣自己来,是怕出什么意外。   寿儿跑出宫上了马车,就吩咐说去郊外别院,庆儿丰儿两个唬了一跳,哪里敢做主,忙看向另外两个老太君派来的小厮,比他们大几岁,性子稳重妥帖。   那两个小厮也拿不准主意,小世子要去郊外别院并非什么出格的要求,他们当下人的总不能违逆主子的吩咐吧,可老太君对小世子疼爱的紧,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是真出什么意外,他们这几个谁也别想活命。   两人一对眼神,便有了主意,一个回侯府报信,一个跟着马车去别院。   自然这边离侯府更近,不大会儿功夫那小厮便到老太君跟前儿报了信儿,老太君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倒是重情重性的好孩子,可见在姑苏的时候,北国那个十七皇子倒是实心实意的对他。”   旁边的妈妈道:“您老就不担心啊。”   老太君道:“担什么心,寿儿不过是寻他娘问问清楚罢了,又不是不回来了。”说着顿了顿道:“你去一趟,无论如何今儿也得把寿哥儿给我带回来,如今这一天瞧不见他啊,我这心里就空落落的。”   旁边的妈妈听着不觉好笑道:“老奴这就去。”   不说老太君这遣了妈妈过去,且说寿儿这一路都沉着一张小脸一句话不说,弄得庆儿丰儿战战兢兢的,等到了别院眼看着小世子冲进内院去了,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李顺儿疑惑的道:“今儿怎么回别院来了?”   庆儿丰儿忙把今儿的事说了,又有些担心的道:“李总管,您说小世子这么跑进去,小侯爷会不会恼啊。”   李顺儿心道,恼肯定是恼的,以自己观察,到如今小侯爷只怕还不知寿哥儿就是侯府血脉呢,故此对这个以为便宜儿子并不上心,即便请封了世子也是看在大娘子的面儿上,是想用此事拴住大娘子吧,说起来小侯爷还真是有些可怜呢,那样一个威武霸道的性子,遇上大娘子以后,竟跟换个人似的,尤其这五年之后,更是瞻前顾后,怂的可以。   想到此,急忙拍了自己一下,心道,自己可是活腻了,敢在心里排揎主子怂,这要是让六爷知道,自己这条狗命可就交代了。 第210章 寿哥儿的亲爹   好在今儿六爷不在, 不然真说不准是个什么结果。   皎娘正坐在窗下绣花,绣的是五福捧寿,韩妈妈央她绣的, 说是想做个鞋帮子, 等过年的时候传出去,挣个体面。   皎娘不觉好笑,如今这还在五月里呢, 离着过年远着呢,这会儿预备过年穿的鞋,岂不有点早了,在燕州那会儿皎娘就想给韩妈妈做双鞋绣个里衣什么的, 韩妈妈虽是侯府的人,对自己却实心实意,自己从未把她看做下人, 而是一位长辈, 而给长辈做鞋裁衣也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在燕州的时候, 韩妈妈轻易不让自己动针线, 怕自己劳神,如今好容易韩妈妈开口了,皎娘自然不会拒绝。   亲绘了样子开始绣,反正离着年还远呢, 也不用着急, 每日闲了绣几针,到年怎么也成了, 韩妈妈这回倒不怎么拦她, 只是等她绣一会儿便提醒她一声。   不过今儿才绣了没几针, 就听见外头婆子的惊呼声:“小世子,小世子您慢些,慢些……”皎娘愣了愣,寿哥儿回来了?   正疑惑间,寿儿跟个小马驹子似的冲了进来,进来便扑到皎娘怀里急巴巴道:“阿娘,我想爹爹了,我们去找爹爹好不好?”   皎娘一愣,低头看怀里的小家伙,一张小脸红通通的,满头热汗,估摸是一路跑进来的,气没喘匀就急巴巴的要去找爹。   皎娘抽了帕子出来给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方问:“今儿怎么想起这个来了?”   寿儿瘪了瘪嘴,却不吭气,皎娘想了想道:“可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你不说,娘亲如何知道?”   寿儿这才气鼓鼓的道:“今儿我跟五皇子捉迷藏,撞到了教课业的先生,五皇子让我叫那人舅舅,还说,还说他舅舅是我爹爹,他胡说,我不信,我爹爹是我爹爹,才不是他舅舅。”   小家伙说了一罗圈爹爹舅舅,皎娘费了会儿功夫才听明白,一听明白脸色顿时有些激动起来:“可知你撞到的那位先生姓什么?”   寿儿点点头:“五皇子说他姓玉。”   皎娘抓住他:“你见着冬郎了,他可好?”   寿儿疑惑的看着娘亲:“谁是冬郎?是那个姓玉的先生吗?”   若搁昨儿,皎娘大约还不能确定,寿儿说的就是的冬郎,偏偏梁惊鸿刚跟自己说完冬郎被皇上钦定了,教授皇子们课业,如今四皇子五皇子都称呼先生,又姓玉,除了冬郎还能是谁。   虽知冬郎境况,却未想到舅甥两个这么快便遇上了,莫非这便是冥冥中自有注定。低头看了看儿子,寿儿虽年纪小,有些事也该早些让他明白才好,毕竟如今他已住进了侯府,又在宫里伴读,这身份自是瞒不下去的。   想到此,伸手把寿儿抱到炕上来搂在自己怀里道:“阿娘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寿儿心里虽不明白为什么这时候阿娘给自己讲故事,不过他却最喜欢听故事,自小便总缠着娘亲讲,因此点了点小脑袋。   皎娘略斟酌便讲了起来,自是略过了许多,但也基本讲明白了。   而寿儿的确极聪明,娘亲讲完了这个故事,寿儿便道:“阿娘说姑苏的爹爹不是寿儿的爹,那寿儿的爹是谁,不会真是五皇子的舅舅吧,那个凶巴巴的小侯爷。”   皎娘愣了愣倒未想到,梁惊鸿在寿儿眼里是这个形象,以她瞧,梁惊鸿对寿儿虽算不得多亲近,且有诱哄之嫌,但要说凶也的确有些冤枉。   皎娘道:“寿儿不喜欢他吗?”   寿儿立刻点头:“不喜欢,他好凶,我喜欢原来的爹爹,阿娘咱们还是去找原来的爹爹吧,还有阿宝哥哥。”   皎娘不免有些头疼,好在韩妈妈这时开口道:“那寿哥可喜欢老太君吗?”   寿儿脑子里立马回想起侯府那位慈祥的老太君,虽说没在侯府住几日,可老太君真疼自己,那种疼那份亲近,即便没几日,寿儿也说不出不喜欢的话来。   遂撅了噘嘴道:“老太君是老太君。”   这一副死鸭子嘴硬的神情,不知为何皎娘竟想起了梁惊鸿来,忙摇了摇头,自己想那男人做什么。   韩妈妈笑了:“寿哥儿可知老太君正是六爷的亲祖母,也就是咱们寿哥的嫡亲的曾祖母。”   寿儿抿着小嘴不说话。   韩妈妈却又道:“还有宫里的四皇子五皇子,对寿哥儿可好?”   寿儿不想违心撒谎,只得哼哼唧唧的点了点头。   韩妈妈又问:“那四皇子对旁的人是不是也跟对你一般?”   寿儿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学馆里还有好几个,都比我跟五皇子大,可四皇子五皇子都不怎么理会他们,还有一个想欺负来着,四皇子把我护在身后,五皇子踢了那个小子一脚,就再没人敢欺负我了。”   韩妈妈:“那寿哥可知道四皇子五皇子为什么要护着你吗?”   寿儿歪着脑袋道:“五皇子让我叫他表哥。”   韩妈妈:“这就是了,六爷是寿哥儿的爹爹,是皇后娘娘的弟弟,皇后娘娘便是寿哥的姑姑,四皇子五皇子自然是寿哥儿表哥了,哥哥护着弟弟本就是该的,可寿哥儿要不认爹爹,那老太君,皇后娘娘,四皇子五皇子就都跟寿哥儿没干系了。”   对于那个凶巴巴的小侯爷,寿儿倒不觉得什么,可想起老太君,想起四皇子五皇子,寿儿心里很是不舍。   想了好一会儿才抬起脑袋问皎娘:“那姑苏的爹爹以后还会来找我吗”   皎娘点头:“姑苏的爹爹有正经事做,等做完了事,便会来瞧寿儿的。”   寿儿顿时放了心:“那我等着爹爹来。”   正说着外面的婆子回禀:“侯府的秦妈妈来给大娘子请安了。”   皎娘唬了一跳,这两日韩妈妈有意无意的把侯府的大致境况说与了自己,尤其老太君屋里都有什么人,做什么的,说的尤其详细,故此一说这秦妈妈,皎娘便知是老太君跟前儿最得用的,也是最体面的管事妈妈,轻忽不得,便忙起身,牵了寿儿迎了出去,亲自把那位秦妈妈让到屋里来。 第211章 冬郎的心病   秦妈妈极恭敬给皎娘见了礼, 寿儿便已冲到秦妈妈怀里仰着脑袋问:“婆婆怎么来了?”   瞧见寿儿,秦妈妈一张有些严肃的老脸立刻眉花眼笑起来,摸了摸寿儿红扑扑的脸颊道:“是老太君遣了老奴来接你的。”   寿儿:“是老太君想我了吗。”   秦妈妈点头:“可不是想寿哥了吗, 这一天里都不知念叨多少回了, 既这边没事,就跟老奴回吧,老太君哪儿还惦记着呢。”   寿儿看了看自己的娘亲正想说留别院里, 秦妈妈已弯腰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寿儿顿时眼睛一亮:“当真,婆婆可不兴哄我。”   秦妈妈:“老奴多少个胆子,敢哄我们寿哥儿, 老太君知道还了得。”   寿儿:“那,咱们这就走吧。”说着一拉秦妈妈就要往外走,走了两步忽想起自己娘亲, 停住脚, 小脸上有些不自在的红晕, 嗫嚅的道:“寿儿明日还要进宫的, 不能陪娘亲说话儿了。”那样儿竟有些扭捏。   皎娘不觉好笑, 果然孩子还是要跟孩子在一处才好,这才几日,比起姑苏的时候,寿儿已是活泼多了, 年纪虽小, 举手投足间却已隐隐有种矜贵之气,到底是梁氏子弟, 侯府血脉, 即便在外面养了几年, 骨子里的气韵也不会丢。   他这样的变化令皎娘很是惊喜,自然也不会拦着他,点点头嘱咐他乖乖听老太君的话,便放他去了。   秦妈妈倒未想到此行如此顺利,毕竟老太君是强把寿哥儿留在侯府的,如今寿哥儿自己跑回来寻他娘,若他娘死活不放人,自己可就麻烦了。   不想这位却拦都未拦,可见虽出身寒微,却是个明事理的,也能理解老太君疼曾孙子的心,本来老太君便最疼小侯爷,心心念念的盼着小侯爷尽早娶妻生子,她也能抱抱曾孙子,享一番天伦之乐,谁想小侯爷硬是不理会,先头跟着京里的一众纨绔,见天儿的往花楼里跑,就是不正经的娶个媳妇,后来去了燕州都是改了性,谁知这一改竟成了情种,执意守着个死人的灵牌当一辈子鳏夫,老太君天天唉声叹气,怨天尤人的说自己造孽,管不了这个孙子,眼瞅着侯府的香火都要断了,不成想,忽就冒出个粉妆玉琢的曾孙子来,哪里还舍得放手,要不是年纪实在大了,恨不能连寿哥儿进宫伴读都跟着。   便这么着,也是一天问好几回时辰,真是数着点等着回来,早把把就让自己出去在外头望着,而寿哥儿也没白让老太君疼,虽说这一老一小的没见多长日子,却格外亲近,要不然也不会遣自己来别院接人了。   本想着怎么也得费些口舌,不想这位大娘子却极懂事,不免高看了皎娘几分,到底是读书人家的闺女,心思灵透还识大体,也莫怪小侯爷这般搁在心里放不下呢。   一时告退了出来,上了马车回侯府不提,且说冬郎好端端在宫廊里碰了个胡乱认舅舅的乌龙,心里郁结难解,要说恼恨,想起那个粉妆玉琢莫名面善的小脸,真恼恨不起来,他一个大人总不能跟个小孩子计较,可一想到那个孩子竟是梁惊鸿新近请封的小世子,冬郎便觉心里发堵,他也不知自己这是什么心态,可就是见不得那孩子认自己舅舅。   从宫里出来,回了状元府,花园里的枕月阁里,蓝琠正跟周子瑜吃便吃酒便商量生意上的事,知道冬郎对这些没兴趣,一见他回来,两人便停下了话头。   觑着冬郎的脸色,周子瑜道:“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又碰上我那位表舅了吧。”   一提到梁惊鸿,冬郎脸色更阴沉了些,却并不答应,周子瑜跟蓝琠对视了一眼,心知果然是又碰上了,还真是不是冤家不对头,越是不想碰上谁偏偏就碰上谁,说起来,小侯爷尚未承爵,也未在朝堂正经任职,平日里极少进宫的,便进宫也多是去皇后娘娘的坤宁宫,御书房去的不多,不想今儿又碰上了。   蓝琠道:“怎么,小侯爷难为你了?”   冬郎哼了一声:“我是朝廷命官岂容他人欺辱。”   周子瑜忍不住翻了白眼,心道,这根本不是欺辱还不好,这是你们彼此看不顺眼。   却听冬郎又道:“今日在宫廊上撞上了四皇子五皇子。”说着顿了顿才道:“还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蓝琠目光一闪道:“是那位侯府请封的小世子。”   冬郎点点头,神色更有些沉郁,抓起桌上的酒壶狠狠灌了一口,感觉那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滚滚而下,烫着他的心有些涩涩的发疼,自己的确没用,即便高中状元,也什么也改变不了。   想着又灌了半壶下去,冬郎平素里极少饮酒,因他酒量浅薄,便饮也是一些桂花甜酿或是梅子酒一类的,而刚他拿的那壶可是实打实的烈酒,他这一下就灌了半壶,哪还能撑住,直接便倒了。   周子瑜两人急忙上前扶住他,蓝琠叹了口气道:“你这是何苦?”   冬郎已醉的迷糊了,嘴里喃喃喊着阿姐,阿姐,那声音酸楚无比,听的人心里都凄惶。   蓝琠招了同贵儿来,吩咐把人扶进寝室里去,又让下人去熬了解酒汤,待安排妥当,周子瑜不禁叹了口气道:“这么着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人可都没了五年了。”   蓝琠道:“这是他的心病。”   周子瑜两手一摊:“那可完了,有道是心病需得心药医,冬郎这心药可没了,他这病咋治。”   蓝琠:“这却不一定。”   周子瑜:“怎么不一定,要知道那玉娘子可死得透透的了,这会儿坟头的草都长老高了,而她正是冬郎的心药。”   蓝琠道:“你怎知那坟里埋的人就是她呢。”   蓝琠话一出口,就听咣当一声响,后面同贵儿手里的解酒汤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急忙道:“是奴才的不是,这就收拾。”说着手忙脚乱的收拾地上汤碗道:“我,再去端一碗来。”忙着跑了。   周子瑜愣了愣:“这小子,今儿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   蓝琠:“只怕不是丢了魂儿,是心里有鬼了。”   周子瑜疑惑道:“你这话何意,莫不是这死奴才背着冬郎做了什么荒唐事吧。”   蓝琠:“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怎当真了,想是他心里担忧冬郎,一时慌乱罢了。”   周子瑜这才松了口气:“那你直说就是了,吓唬我做甚。”   蓝琠:“我倒不明白,你怕什么?”   周子瑜:“怎么不怕,冬郎可是我最大的靠山,我还指望着他将来封侯拜相的腾达了,咱们能跟着沾沾光呢,若是因下面的奴才做了什么事,影响了前程,咱们岂非也没了盼头。”   蓝琠不由哭笑不得指着他:“我倒不知你是这么想的,既如此,何必指望冬郎,你家老爹可是侍郎大人,再熬几年不定就入阁了,到时候你这为人子的岂非更能沾光。”   周子瑜:“当初出来做生意,便在我家老爷子跟前儿立了誓,绝不指望家里,只能指望朋友了,而我就你跟冬郎俩朋友,故此,拜托拜托了。”说着还鞠躬作揖的甚是殷勤。   蓝琠知道他自来如此,却也不免好笑道:“行了,别耍宝了。”   两人从寝室出来,重又入席,自有下人侍奉,事实上这状元府虽是皇上所赐,可这里面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乃至小厮仆妇,却都是蓝琠吩咐的,三人相交莫逆,都未当成外人,故此也都自在的紧。   周子瑜坐下吃了一口酒方道:“你说今儿冬郎在宫里遇上的那位就是我那表舅新认下的便宜儿子。”   蓝琠瞥了他一眼:“平日里瞧着还算聪明,怎这时候却糊涂起来,你也不想想你那表舅是个什么秉性,会稀里糊涂就认个儿子吗,况且还是能承爵的小世子,便你表舅不在意血脉,侯府,皇上皇后娘娘会不在意吗,更何况冬郎还说四皇子跟五皇子跟那位在一处。”   周子瑜挠挠头:“这又能说明什么?”   蓝琠叹了口气:“那四皇子五皇子你便没见过,也该听说过吧。”   周子瑜点头:“听我娘提过说这四皇子虽年纪不大,却极稳重有主意,看似谦和有礼骨子里却并不好相处,跟学管里那些皇族子弟也都是淡淡的,唯有五皇子不一样,而这五皇子却是个混世魔王,除了四皇子,捉弄起人来从不手软。”   蓝琠:“是了,你想想这样秉性的两位皇子为何会跟这位小世子好呢。”   周子瑜:“这位不是我那表舅的儿子吗,既是我表舅的儿子,便是四皇子五皇子的表弟啊,亲近些也不奇怪,这跟冬郎也没干系啊。”   蓝琠:“若没干系,冬郎何必如此郁闷,想是四皇子五皇子,让那位小世子叫他舅舅了吧。”   周子瑜一愣:“这,这不大可能吧,就算这位小世子是我表舅外头生的儿子,可跟冬郎又没亲缘,认什么舅舅啊。”说到此,忽想起自己娘的那些听起来有些奇怪的话,脑子里忽悠一下通了一般,一把抓住蓝琠:“你,说,那,那位小世子会,会不是真是冬郎的亲外甥啊。” 第212章 又挂上俩小子   蓝琠手里的扇子敲在他头上:“还不算太笨。”   周子瑜扒拉开扇子凑上来道:“真的, 假的,你不是糊弄我玩呢吧。”   蓝琠:“我何曾糊弄过你?”   周子瑜眨眨眼,这倒是, 自打跟蓝琠认识之后, 三人相交莫逆,跟兄弟差不多,也正是蓝琠这个玉生烟的大东家帮着, 自己才有今日成色,要不然,就自己这样的二愣子,扎不愣的做买卖, 别说大赚了,不赔本都是好的。   遂点点头道:“可,这怎么可能, 就算是我那表舅的儿子, 也是那北国女子所出, 至多也就名份上跟冬郎算舅甥关系, 却并非血亲啊。”   蓝琠:“你怎知道就是北国女子, 据我所闻,却是一位地道的南楚女子,且还是燕州府人氏,姓玉, 阖府上下都称大娘子。”   周子瑜呆住了, 这大娘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叫的,那得是明媒正娶进门的正妻, 才能如此称呼, 可自己那表舅却是有正妻的, 就算人没了,续弦一位夫人,总也得三媒六证,礼数周全吧,尤其以自家跟侯府的关系,小侯爷续弦,总也得知会周府一声吧。   既无消息,自然也就没续弦了,那这位大娘子是什么人,南楚女子,燕州人氏,姓玉,周子瑜顿时明白过来:“你是说,现如今别院这位大娘子就是冬郎那死了的五年的阿姐,这不成活见鬼了吗。”   蓝琠:“当年燕州府出事之时,你跟冬郎都不在,如何知道确实如何,你若真想知道,倒不如回府询一询尊亲,或许就明白了。”   周子瑜站起身道:“那我这就家去问我母亲。”撂下话匆匆便去了。   蓝琠却未动,执壶倒了一盏酒仰头饮下喃喃的道:“终是不负所托,但愿水落石出之时,冬郎不会怨自己才好,毕竟人生在世,知己难求。”   且不提周子瑜回府寻他母亲,只说梁惊鸿等冬郎走了之后,便跟皇上禀明要带着皎娘母子回燕州府省亲。   皇上如今一见自己这不省心的小舅子脑仁都疼,这小子一出接着一出,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刚上折子请封了世子,又要去省亲,想到此,不禁道:“ 你那老丈人丈母娘又跑不了,这么急做甚,莫不是为了讨好你家那位大娘子吧。”   被皇上直接戳破,梁惊鸿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嘿嘿笑道:“皇上英明。”   皇上不禁翻了白眼,指着他道:“你说你堂堂忠勇侯府的小侯爷,我南楚的国舅爷,为了讨好个妇人,就这么做小伏低的来求朕,平日里让你低个头难着呢,你是真给朕长脸啊。”   梁惊鸿:“皇上不知我家娘子的性子,看似温顺和婉,实则拧的紧,加之,对臣前头做的那些事仍有误解,故此对臣有些心结,这不是臣也没法子了吗。”   皇上:“你是想借着回乡省亲的机会,跟你家娘子好好化解化解心结。”   梁惊鸿忙道:“皇上英明。”   皇上哼了一声:“朕若不应你小子还不知怎么怨朕呢,得了,你也别再朕跟前儿弄这样的惫懒样儿了,此事朕准了。”   皇上如此痛快梁惊鸿倒有些不适应了,忍不住道:“皇上真准了。”   皇上:“有道是百善孝为先,你家娘子当初一去经年,当初是身不由己也就罢了,如今既安生了,自然得去父母跟前儿磕头,以全孝义,这是礼数,朕如何能不准,只不过,朕丑话可说在前头,你小子要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朕便遣御林军去抓你回京。”   梁惊鸿咳嗽了一声:“瞧皇上您说的,臣不过是带着我家娘子回乡省亲,怎么就成肉包子了。”   皇上瞥着他没好气的道:“你敢说,没想过在燕州府定居。”   梁惊鸿:“这个,毕竟我那老丈杆子丈母娘年事已高,又最疼我家娘子,这不见还好,真见了怕舍不下,说不得需在燕州多住些日子,再有咱们与北国通商之事,有萧十六这个摄政王在,此事必成,而燕州府地处北境,离北国不过百里,臣若在燕州府定居,对于两国通商之事,更为有利。”   皇上略沉吟点点头道:“既如此,你去燕州住些日子吧,只不过你跟你家娘子住便住,寿哥儿需的尽快回来。”   梁惊鸿看着皇上提起寿哥那一脸明晃晃的慈爱,哪里还像九五之尊,完全就是一个疼爱晚辈的长辈。   不免有些奇怪,虽说那小子的确生的不差,而让人讨厌不起来,可也不至于刚进宫才两天,就连皇上都收服了吧,别说真没瞧出来,那小子竟有这份能耐。   却仍忍不住道:“寿哥儿年纪小,难免淘气,又不知宫里的规矩,只怕冲……”   他话未说完就被皇上挥手打断:“年纪小怎么了,朕瞧着比你那时候乖巧多了。”其实皇上也只匆匆见过寿哥儿一面,还是昨儿在皇后的坤宁宫中,不过这一面便让皇上想起了小六儿来,方才理解为何皇后跟老太君一见这孩子就认定了是侯府血脉,实在太像了,除了比小六儿要更秀气好看一些,那眉眼,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活脱脱就是个小号的小六儿。   皇上对皇后深情,对梁惊鸿这个皇后最疼的幼弟,也视若亲弟,比皇室里那些都要亲的多,如今猛一下瞧见小一号的,自然更喜欢,也不光他喜欢,皇后,老四老五都喜欢,皇后说这便是血缘亲情吧,就算打小连面都没见过,一见也觉着亲,故此,有些舍不得那小家伙。   梁惊鸿巴不得跟前儿没个小的搅合呢,要不然自己何必费尽心机的把小家伙支开,就是不想让他缠着皎娘,把自己晾在一边,什么时候自己夫妻才能亲近起来啊。   虽说没有寿哥在跟前儿,自己也不敢上前亲近,可跟前儿没有碍眼的,就他们夫妻二人日日相对,日子长了总有机会。   本来梁惊鸿还有些担心,寿哥不懂规矩在宫里闯祸,如今见皇上这意思,根本不用担心,别说那小子性子乖巧不大会闯祸,就算闯了祸,有皇上这个靠山,也不怕。   这么想着,梁惊鸿忽觉得好像哪儿不对,这种感觉好像自己小时候,貌似他在宫里揍了那些龙子凤孙,就是皇上给自己撑着,不然,就算自己出身侯府,殴打皇室子弟问一个犯上之罪也不新鲜。   皇上觑着他神色,合着这小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倒如今都不知寿哥儿就是他亲生的,还真是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就凭寿哥儿那张脸,只见过他们父子二人的绝不会认错,偏偏这个亲爹认不出来,还要处处耍着心机提防着自己儿子,不知等真相大白之后,这小子是个什么脸色,想想皇上都觉十分美妙,便也不想点破此事。   梁惊鸿从御书房出来,便往坤宁宫来了,陪皎娘回娘家虽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寿哥儿如今是两位皇子的伴读,总要知会一声,学馆那边也好请个假。   却未想到两位皇子也在,寻常这个时辰他们都在文华殿,今儿怎么跑坤宁宫来了,两位皇子一见梁惊鸿不似往日那般过来见礼,脸色反倒有些古怪,四皇子早慧懂事倒还好,五皇子却忍不住开口了:“舅舅,我,我不是故意的啦,我是怕寿哥挨罚,才让他叫舅舅的,本来也是亲舅舅啊,谁知寿哥儿说他没舅舅,我就说怎么没舅舅,玉先生就是他舅舅,就好像您是我跟四哥的舅舅一样,然后寿哥儿就跑了。”   五皇子也算口齿伶俐,说的也算明白,只不过梁惊鸿却越听越糊涂,这什么舅舅,舅舅的,捋了捋才明白过来,想是他们在文华殿周边玩耍,寿哥儿冲撞了从御书房出去的冬郎,两位皇子怕他受罚,便让寿哥儿喊冬郎舅舅。   要说起来,虽寿哥儿是皎娘抱养的,可请封了世子,就等于记在了皎娘名下,是自己的嫡长子,论起来,是该叫冬郎舅舅的,不过以自己那小舅子的性子,只怕会大受刺激,而一想到冬郎受刺激之后气急败坏的脸色,梁惊鸿便觉从心里舒爽,他实在不喜这个小舅子。   想到此,伸手摸了摸五皇子的脑袋:“本来就是舅舅,你做的对。”   五皇子顿时眼睛都亮了:“舅舅不怪我跟四哥?”   梁惊鸿:“又没做错,怪什么,不禁不怪,还得奖励你们呢。”   两个小的忙道,就算四皇子也不觉露出个浅浅的笑意来:“舅舅奖励我们什么?”   梁惊鸿:“一人一套弓如何?”   两人顿时兴奋起来,四皇子都道:“这是舅舅说的,可不能食言。”   梁惊鸿摸了摸鼻子心道,自己这么没信用的吗。   五皇子还没忘了寿哥,忙又道:“寿哥儿以后得跟着我们一处里上课练武,舅舅也得给寿哥。”   梁惊鸿点头:“都有,都有,不过我要带着寿哥儿去燕州府省亲,怎么也得两个月,回头你们跟学馆的先生给他请个假。”   五皇子一听上前抓住梁惊鸿的胳膊:“舅舅,舅舅,冬郎既然去,也带我跟四哥去呗,长这么大我还没出过宫呢。”   梁惊鸿一惊,开玩笑,这两位可是皇子,带出去真出点闪失,自己纵有八条命也赔不起。想到此,正要拒绝,便听外面皇上的声音:“带着他们来去吧,身为我南楚的皇子,连我南楚的大好河山都没见过,岂非可笑。”随着话音皇上迈脚走了进来道:“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点头:“有道是读万卷出不如行万里路,趁此机会让他们出去游历一番也好。” 第213章 需得备两条船   帝后意见统一, 根本不容梁惊鸿拒绝,四皇子五皇子一听能跟着舅舅去燕州府,顿时兴奋起来, 就算一向沉稳的四皇子眼里都是亮晶晶的, 五皇子更是急不可待,拉着梁惊鸿的手臂一个劲儿的摇:“舅舅,舅舅, 那咱们现在就走吧。”   皇后笑了:“胡闹什么,你父皇虽应了你们跟着去见见世面,可到底是头一回出远门,怎么也得备办妥当方可成行。”   五皇子撅了噘嘴:“有什么可预备的吗, 难道舅舅还能缺了我跟四哥的吃穿用度不成。”   皇上摇头失笑把他招到跟前儿道:“可不止你们,还有女眷呢。”   五皇子不满道:“女的就是麻烦。”   皇后哭笑不得,伸手在他额上敲了一下:“嫌女子麻烦, 将来娶了媳妇看你怎么办。”   五皇子:“我才不娶呢, 有四哥跟寿哥儿陪着我就成。”   这样的孩子话, 引得帝后一阵笑, 虽是孩子话, 倒可看出亲缘血脉到底不同,以往这老五性子虽是霸道,除了他四哥,可是谁也瞧不上, 不想才见寿哥没几回, 便亲如兄弟了,帝后对这样的境况, 乐见其成。   皇后瞥见自己那糊涂弟弟一脸莫名的神情, 不免好笑, 老话儿怎么说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自己这个自小聪明的弟弟,碰上皎娘算是栽了。   梁惊鸿从坤宁宫出来还是莫名其妙,自己今儿进宫的初衷是禀明皇上,带着皎娘母子回乡省亲,然后顺便在燕州府住上些日子,以便自己跟皎娘培养感情,带着寿儿那个小的都是无奈之举,不想这进宫一趟,又加了两个拖油瓶。   尤其这俩拖油瓶还是皇子,带着皇子出行,梁惊鸿想想都头疼,尤其皇上还说让他们微服,也就是说并不曝露皇子的身份,扮成普通游历的世家公子,如此一来,便需更加谨慎,出不得半分差错。   而且,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皇上还吩咐让自己的先生跟着,这先生可不就是自己那不省心的小舅子吗,合着自己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原点,梁惊鸿十分非常不愿意皎娘姐弟见面,虽知自己拦不住,可能拦一日是一日,谁知皇上一时兴起,竟把他们凑到了一处,梁惊鸿很怀疑,皇上是故意的,他这姐夫虽是九五之尊,却向来喜欢捉弄自己。自己得想应对之法才行。   从宫里到别院这一路,梁惊鸿倒想出了对策,既然皇上让冬郎随行,自然是跟在两位皇子身边,皇子出行即便微服,禁卫也得带,近身侍奉的更少不了,这林林总总算起来,怎么也能凑够一船人了,虽是亲外甥到底君臣有别,自己跟皎娘不便跟两位皇子同船,故此需备两艘船。   梁惊鸿一进别院便吩咐人去备船,回了内宅没瞧见自己那便宜儿子,心情好了许多,他倒不怕那小家伙闹,是不想他闹起来,搅的皎娘心情不佳,问了外头的婆子说是小世子来了一趟,后让侯府的秦妈妈接走了。   梁惊鸿心里有些怪怪的,在宫里便如此,四皇子五皇子喜欢寿哥儿或许是年纪差不多,性情相投,至于帝后许是寿哥投了眼缘,可老太君这么喜欢寿哥儿又是为什么,不仅把寿哥留在身边儿,还遣了秦妈妈来接,要知道这秦妈妈可是如今祖母跟前儿最得用的妈妈,侯府上下把她当成半个主子对待,她的话便是老太君的话,她的意思也便是老太君的意思。   遣了秦妈妈来跑腿儿,可见多看重寿哥儿,这不对头啊,就算祖母惜贫怜弱,至多就是给些银子,为何对寿哥儿如此真心实意,要说是嫡亲的曾孙儿,也还说的过去,分明并无亲缘干系。   心里疑着便进了屋,拐过隔扇见炕前皎娘正坐在窗前的大炕上绣花呢,也不知绣了多久,格外入神,连自己进来都未察觉,梁惊鸿索性就立在隔扇边儿上,瞧那窗前的人儿。   这一瞧竟不觉呆了,时已近晚,暮色从琉璃窗扇侵染而入,落在她身上,柔淡淡薄蒙蒙一层微光,染上她的俏脸发鬓,映着鬓边那朵盛放的芍药花,眉眼愈发清丽柔美,唇角微翘露出一丝笑,这笑其实很淡,若不仔细端详都瞧不出是笑,可愈是如此越是动人。   梁惊鸿的目光近乎贪婪的落在这抹动人的笑上,想着老天终是待自己不薄,虽蹉跎了五年却仍把她还给了自己,情到深处,忍不住开口唤了声:“皎娘。”   听到如此熟悉的声音,皎娘身子僵了一下,抬头看向隔扇那边,果然梁惊鸿站在那儿,皎娘抿了抿唇,待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她发现,即便自己一再说服自己,过去的一些事还是看不开,依她想两人能相敬如宾相安无事,这么过下去也无妨,就如当年在燕州府,自己嫁给潘复一般,可显然梁惊鸿跟自己想的不同。   即便他如今未有什么行动,对自己也算守礼,可他的目光却并不让人放心,想想也是,梁惊鸿不是潘复,潘复虽非君子却也不会强人所难,梁惊鸿则不然,出身显贵,性格霸道,又有皇后娘娘撑着,自小便为所欲为惯了,不然当初在燕州府也不会做出强占民妇的荒唐事。   有句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过去了五年,皎娘也不信他会变了性子,让梁惊鸿守礼规矩简直可笑,这不就要原形毕露了。   皎娘微微蹙了蹙眉:“你,你想做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微发颤,脸上也流出几分戒备之色,这戒备之色如兜头一盆凉水直浇下来,浇醒了梁惊鸿。   他回过神来,并未立刻走过去,而是仍倚在隔扇边上,笑道:“我能做什么,就是想跟你说,皇上允了,待准备妥当,便可启程回燕州府了。”   皎娘一听,哪里还顾得上戒备,顿时欢喜起来:“当真?”   梁惊鸿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皎娘啊,便我有千万般不好之处,却何时哄骗过你。”   皎娘心道,亏得他脸皮厚,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他岂止是哄骗过自己,在燕州的时候,嘴里何曾有过一句实话,只不过若点出来,便成了打嘴架,且,皎娘非常清楚,若论无耻不要脸,自己再投八次胎恐也赶不上梁惊鸿,且自己越是计较,他越高兴,如此,岂非正中他下怀。   对付这厮,不搭理最为妥当,想到此便不理会他,低下头接着绣自己的花。   梁惊鸿本想勾着她跟自己多说几句,谁知干脆不理自己了,遂有些讪讪,不过他梁惊鸿是谁,在皎娘跟前儿何曾在乎过脸面,她不搭理自己,自己上赶着她说不就得了。   想到此,便自顾自的走到皎娘对面坐下,探着脑袋去瞧她手里的花绷子,见仍是上次绣的那个五福捧寿,这种花样儿子,大都上了年纪的人喜欢,像皎娘这样的年轻媳妇子,多喜欢绣那些时兴花样儿,瞧着像个鞋帮子,这样的花色皎娘穿实在不搭配,便道:“宫里御绣坊有时下最新的花样子,回头我让人去要些来,绣在鞋帮子上才好看。”   皎娘道:“这不是我穿的,是给韩妈妈绣的,也不着急,过年的时候才穿。”   梁惊鸿颇感意外,韩妈妈一向最疼皎娘,生怕她累着,在燕州的时候便常劝她少做针线,以免劳心费神,又怎会让皎娘帮自己做鞋?   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过年的时候,可不正赶上祖母过寿吗,南楚自来便有新媳妇头一年过门给婆婆做寿鞋的习俗,虽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亦不能免俗,而如今侯府,自己母亲早逝,只一个祖母在,这新媳妇的寿鞋自然便该呈给祖母。   韩妈妈是怕到时皎娘失了礼数,这才谎称自己要穿,劳烦皎娘给她做鞋,也是用心良苦了。   梁惊鸿心知这桩事自己万万不能拦,却又怕她做起针线来没个完,便道:“既是年上才穿,日子早呢,也不用如此赶着,这会儿日头落了,绣花伤眼睛,明儿再绣也不晚。”说着并不等皎娘答话,便冲窗外喊了声摆饭。   刚梁惊鸿一进来,韩妈妈便带着屋里伺候的人出去了,因她知道,只六爷跟皎娘在屋里的时候,最不喜跟前儿有人。   虽出去了却并未走远而是立在廊下,听六爷吩咐摆饭,这才吩咐下去,唤了婆子打水进去伺候着皎娘净了手,刚要让婆子把水盆端下去重打新水进来,不想六爷摆摆手:“何必还重新打水这样麻烦。”说话儿间就着皎娘用剩下的水,洗了手脸,擦干了水渍,抬头却见皎娘满面通红,不免好笑,开口道:“皎娘,你脸怎么红了?”   皎娘别开头去不理会他,可那红霞却并未退去,而是缓缓蔓延,即便她扭着头,也能瞧见勃颈处透出隐约的红,连耳朵都是红的,似外面暮色中浅浅晕开的晚霞,美的惊心动魄。   梁惊鸿不由有些看呆了,到底还是韩妈妈咳嗽了一声方回过神来道:“有件事需的你知道,这次回燕州府,四皇子五皇子也跟着去。” 第214章 乌泱泱上百口子   皎娘惊诧的看向他:“皇子?”对于皎娘这样的平头百姓来说, 皇子比那天上的云彩还远,即便皇后娘娘对自己颇为和善,可那侵在骨子里的母仪天下, 依旧令人难忘, 而那不过一面,也没说几句话,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跟皇子一同回乡。   梁惊鸿端详着她的神色, 便知她想的什么,遂道:“寿哥儿如今便是四皇子五皇子的伴读,虽三人见面不久,却极是相好, 听说寿哥儿要跟咱们回乡省亲,便也要去,本来我也不想应的, 谁知皇上却说, 两位皇子该当出去游历一番, 见识咱们南楚的大好河山, 正巧这次咱们回乡省亲, 索性就带了他们一起,不过,你莫担心,我已让人备了两艘船, 让寿哥儿跟他们在一船, 不会扰了咱们。”   皎娘听着这话怎么听都有些暧昧,不禁垂下头道:“你瞧着安排便是。”   梁惊鸿笑眯眯的道:“你放心, 我必会安排妥当。”   只不过梁惊鸿也未想到, 这次回乡省亲除了两位皇子跟寿哥儿这个拖油瓶, 连老太君也非要跟去,任梁惊鸿苦口婆心怎么劝都没用。   老人家就认了死扣的要跟,梁惊鸿没辙了,只得求助似的看向旁边的秦妈妈,秦妈妈不免好笑,这事儿本就在情理之中,老太君盼着曾孙子盼了多少年啊,眼瞅着小侯爷不续娶也不纳妾,这辈子都没了指望,哪想忽悠一下从天上掉下来个粉妆玉琢的曾孙儿,小家伙生的俊,嘴还甜,又孝顺懂事,能不稀罕吗,如今是一天不见都受不得,这要是回了燕州府,来回少说得俩月,俩月见不着宝贝曾孙儿,老人家还不想坏了啊。   故此,这才执意要跟去,再说除了寿哥儿还有两位皇子呢,那可也是老太君嫡亲的外孙子,要是都去了燕州府,岂非一个都见不着了。   故此,怎么都要跟去的,想到此,笑道:“老太君虽有了年纪,身子骨倒也硬朗,前儿太医院的刘医正来请平安脉,还嘱咐让多活动活动,再有,如今眼瞅就入夏了,燕州府地处北境,听闻凉快的紧,老太君去哪边避避暑也好。”   老太君点头:“说的是,就许你东跑西颠的游历天下,祖母就得守在这京城的一亩三分地上动都不能动,这可是哪来的道理。”   怪不得人都说老顽童老顽童,这人老了果真就成了孩子脾气,他祖母多大年纪了,难道还想跟年轻人一样游历天下不成。   老太君执意要跟,梁惊鸿说什么拦不住,只得去宫里禀了帝后,因担忧老太君上了年纪,路上万一有个病什么的,遣了太医院的刘医正随行,皇后娘娘还另赐了不少东西让梁惊鸿带去,说这是皎娘头一次回门,礼数上不能轻慢了。   可见姐姐是喜欢皎娘的,连带的对寿哥儿那个小拖油瓶都极好,这对于梁惊鸿来说绝对是意外之喜,他先头虽也知道早晚姐姐跟老太君都会喜欢皎娘,毕竟皎娘那么好,却未想到这么快,皇后娘娘是自己虽亲的姐姐,老太君是最疼自己的祖母,她们能接受并喜欢皎娘,令梁惊鸿从心里欢喜,如此,只要自己跟皎娘夫妻恩爱,便一家和乐了。   老太君出行,便更要周全,毕竟这一去一回的少说也得俩月,穿的戴的铺的盖的,平日里惯常使唤的都得带去,足足装了二十个箱笼,浩浩荡荡的运到了码头上,不知道的还当谁个大户人家搬家呢。   这边一顿折腾,侍郎府那边自然瞒不住,叶氏跑了来说自己在燕州府住了好些年,这一来京里怪想的慌,正好老太君去,她索性也搭个顺风船,一并跟了去,路上能陪着老太君说话解闷,到了地儿还能当个向导,给老太君说说那燕州府的山川风物,民俗故事。   老太君本来就喜欢热闹,加之叶氏伶俐颇合她的心思,岂有不应的,笑道:“那敢情好,也省的麻烦惊鸿那混小子,让我这老人家讨他的嫌。”这话听着有点儿酸,叶氏抿着嘴笑,想是见梁惊鸿日日在皎娘跟前儿打转,老人家吃味了。   其实老太君之所以答应叶氏跟去,其中是有缘由的,当初梁惊鸿强娶皎娘,下定做媒的可都是叶氏以表姐身份出的头,如今这头一回会亲,叶氏这个媒人若不在便有些失礼了,虽老太君并未明说,可叶氏是什么人,一早就听出话音了,也不禁暗暗替皎娘高兴,虽说老太君嘴上埋怨着惊鸿,却已从心里认定了皎娘这个孙媳妇,加之皇后娘娘哪儿也赐了礼物,便相当于砸实了皎娘侯府大娘子的身份。   这次回乡省亲之后,想必再无人敢提及皎娘的出身过往,或许老太君皇后娘娘如此快的接受皎娘,是看在寿哥儿的面上,不想寿哥儿这个侯府的小世子受一丝一毫委屈,也或许是无奈之举,毕竟也拧不过梁惊鸿,不接受也得接受,还不如干脆做个圆满。   不管原因为何,都是大团圆的好结果,叶氏也终于松了口气,如此,把积压在自己心里这么多年对皎娘的愧疚也能散了。   叶氏脚步轻快的去回侍郎府收拾行李,刚到府门外,便见旺儿正指挥着人往马车上搬箱笼,见了夫人忙上前行礼,叶氏摆手:“这是做什么呢?”   旺儿忙道:“四皇子五皇子要去北地游历,皇上点了状元公随行,大公子也一并跟去,让奴才收拾行装先搬去状元府,明儿一早一并运到船上去。”   叶氏倒未想到,不禁道:“状元郎是四皇子五皇子的先生,子瑜去做什么?”   旺儿:“这个倒是听大公子说了,皇上有意开通跟北国的商道,往后咱们南楚的商号都能开到北国去,那燕州府临着北境,正好去瞧瞧,玉生烟的蓝东家这次也去。”   叶氏不禁哼了一声道:“我看做生意是假,去玩是真吧。”她还能不知道自己儿子,在京里几乎天天跟玉生烟的那位蓝东家还有冬郎在一处,那两个人都去了燕州府,他如何能在京里待得住。   旺儿可不敢说什么,却见一顶官轿停下,周青臣从轿上下来道:“让他去,男儿志在四方,总在家里待着能有什么出息。”   叶氏上前,夫妻见了礼相携进府,方道:“老爷当真让他去,他可是去开商号做生意的。”莫怪叶氏如此,她深知丈夫不喜儿子经商,当年应允也是出于无奈,依着丈夫的心思还是想让子瑜入仕。   周青臣道:“子瑜于经商一道上确有天赋,之前我不同意他经商,是觉着商人满身铜臭,终不能登大雅之堂,而如今皇上要打通南北商道,之于子瑜倒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丈夫一提,叶氏便明白了,是了,这入仕谁规定非要走科举呢,如今皇上要打通商道,必要用人,只要子瑜真有才能,未必没有机会,更何况子瑜跟冬郎相交莫逆,冬郎如今既是天子宠臣,又是皇子们的先生,还有皎娘这个侯府大娘子的姐姐,寿哥儿这个将来必要承爵的外甥,加之他自己才能卓绝,不用想都能知道日后如何,子瑜跟着冬郎也必然有好前程。   叶氏如今越想越觉着,皎娘实在是自己一家子的贵人啊,若不是因为皎娘,自己也不会帮着惊鸿谋算皎娘,把她兄弟冬郎送到京里进学,冬郎若不进京,就认识不了子瑜,更别提相交莫逆了,自然也没有后面这些机会了,可见人的境遇祸福当真难说。   两位皇子,老太君,叶氏,冬郎,周子瑜蓝琠,太医院的刘医正并两位太医,虽说主子没几个,可伺候的人多啊,丫头婆子小厮护卫,乌泱泱的有上百口子。   这么多人都跟着去,梁惊鸿先前的主意便胎死腹中了,总不能祖母在一艘船,他跟皎娘在另一艘船上,这要是传出去,说不得皎娘便落个不失礼数不孝的名声,虽说没人敢当着自己面嚼舌根儿,到底与皎娘的名声有碍。   再有,听闻老太君去,皇上特意拨了一艘楼船,这楼船乃是御制,上下统共有四层,如此一来,别说上百口子,再来一百人也装得下,梁惊鸿本没想闹这么大,他不过就是想趁机跟皎娘培养一下夫妻感情,谁想人算不如天算,跟了这么些人,这一路上,只怕自己跟皎娘独处的机会都少,更别提培养感情了。想想梁惊鸿都郁闷,可再郁闷事已至此也无计可施,更让他郁闷的是,皎娘听闻老太君也去,竟仿似松了口气似的,这明摆着不乐意跟自己独处啊。   到了启程这日,天不亮韩妈妈就唤醒了皎娘,为她梳妆,既然老太君去,皎娘少不得去见礼,出门前,梁惊鸿把一顶帷帽给皎娘戴上,还特意整理好面纱,那面纱有个妙处,戴着轻薄透气,外面却瞧不清里面,是梁惊鸿特意让人做的。   对他这种孩子气的心思,韩妈妈摇头失笑,心知他是防着状元郎呢,也不知等到了燕州府,状元郎发现自己想了多年的姐姐就在自己跟前儿却没认出来,会不会气死。 第215章 相见不识   冬郎蓝琠周子瑜三人先到了, 却未上船只是吩咐人安置好行李,便在码头旁的茶楼里用吃茶,二楼窗子正对着官道, 只来了车马一眼就能望见。   周子瑜瞧着冬郎那阴沉的脸色, 不觉有些可怜他,自己回家问了母亲,母亲虽未底细说个清楚, 可那话音儿,周子瑜也听明白了,虽说事情听着比戏文都稀奇,可确是真真儿的就在眼前, 自己那表舅瞧上的并非北国美人而是死而复生的玉氏皎娘,说死而复生也不对,总之自己那情种的表舅五年前五年后瞧上的都是一个人, 也就是冬郎心心念念的姐姐, 那个令冬郎别扭几日的小世子, 是他嫡亲的外甥。   也不知冬郎知道这些之后, 会如何, 但周子瑜却明白,这时候万不能点破,虽说自己跟冬郎交好,到底是外人, 旁的都好说, 掺和家事却不妥当。   尤其冬郎这一家人除了他姐性子好,就没一个好惹的, 尤其自己这位表舅, 记仇的很, 此事他早便知道,却未挑明,可见是故意隐瞒,而且,知道的人绝不在少数,却没一个点出来,足以说明,大家心照不宣的想让他们自己解决此事。   故此,真把周子瑜憋得够呛,尤其看见冬郎这郁闷的神情,几次都想说出来算了,到底还有理智在,深知自己那表舅不是自己能惹的,还是闭紧嘴吧,好在也就道上这些日子,等到了燕州府,势必要去玉家,到时还能瞒着不成。   正想着,便听同贵儿道:“来了,是从别院方向过来的,应该是小侯爷。”   都知道别院离码头近便,更何况这次小侯爷跟两位皇子要去,小侯爷怎么也不能晚,只不过这一瞧周子瑜不禁目光呆滞,指着那边浩浩荡荡行过来的车队道:“他,他这是要搬家不成。”   不怪周子瑜如此,官道上缓缓行过来的马车排的老长,粗略估计也得有十几辆,车上满满都是箱笼,就算搬家,也没见谁家弄这么大阵仗的。   冬郎虽未说话,却冷哼了一声,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不屑,在他眼里梁惊鸿就是个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仗着家里的势力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冬郎就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去燕州府,是去给自己死了姐姐添堵吗。   冬郎被皇上遣的差事是陪着两位皇子出外游历,冬郎心里是赞成的,死读书再用功也不过是空中楼阁,尤其身为皇子,将来极可能掌管天下,读书之外更要知道民生民情,百姓忧患,干系国之兴衰大运,故此,这个年纪出来游历一番,百利而无一害。   对于去燕州,冬郎也知皇上的用意,两国和亲之后,势必要打通商道,而燕州府地处北境,是离北国都城最近的州府,正因如此,自己才说动了蓝琠一起去走一趟,至于子瑜是不想自己一个人留在京里罢了。   虽明白皇上的用意,心里却仍不舒服,尤其梁惊鸿也去,还拖家带口如此招摇,他把自己阿姐放在了何处,既如此,当初为何执意要娶阿姐的灵牌进府?   一想到这些,冬郎就无名怒火心头起,恨不能过去踹梁惊鸿几脚。   蓝琠见他满脸怒色,不禁道:“你这是关己则乱,有些事便看不清了,你若抛开旧怨,底细想想,其实万事都有转机,你阿姐未必不是有福之人。”   冬郎皱眉道:“你莫拿这话安慰我,我姐命苦,早早便没了,没便没了,偏偏她没了都不得安生。”   周子瑜小心的道:“冬郎,其实五年前我随你回燕州府奔丧的时候,你阿姐已然下葬,并未瞧见你阿姐最后一面,其实这世上的事情真难说,总之,凡事皆有可能。”   周子瑜说的含糊,冬郎根本没听明白,只当他也是安慰自己,摇摇头道:“你们不用安慰我,我省的我阿姐已经没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周子瑜跟蓝琠对视了一眼,暗暗叹息,这人不管多聪明一旦钻了牛角尖,真是八头牛也拽不回来。   三人说着话那边马车已然到了,最先头一辆马车显然是梁惊鸿的,果然停下之后,李顺儿快步从后面跑上来回禀,到码头了,马车里皎娘听见不觉暗松了口气。   韩妈妈因上了年纪,当年在燕州的时候又大病了一场,虽说好了,到底身子骨不比以往,在京里不动劲儿还成,却禁不得车马劳顿之苦,本来她是要跟过来的,皎娘却不应,老人家年纪大了,真要有个闪失后悔都来不及,更何况自己也不是不回来了,好说歹说劝住了。   因劝住了韩妈妈,这马车里就只有自己跟梁惊鸿了,虽说时候不长,可不大车厢里,两人如此面面相对,也令皎娘有些不自在。   说起来可笑,自己跟梁惊鸿连儿子都生了,这般坐在一处不子杂什么,属实矫情,可皎娘就是有这样的感觉,且挥之不去。   梁惊鸿倒是自在的很,从别院到码头这一路,嘴都没闲着,说的却不是什么要紧事,而是李顺儿要娶的那个新媳妇的事。   李顺儿皎娘自是熟的,毕竟从燕州府的时候便是梁惊鸿跟前儿最得用的大管事,如今的李大管家,倒是听韩妈妈提过,这李顺儿前头娶过一个媳妇,是个小户人家的姑娘,身家清白,模样也好看,过了门两口子过得和和美美的,只可惜寿命不继,生了俩儿子之后,得了场病竟没了,李顺儿本来没想再娶的,可两个儿子没人照顾,恰巧秦妈妈有个远房的外甥女,虽是个寡妇却性子实诚,人敦厚,便托人跟李顺儿说了说,若不忌讳,娶了进门也好照顾两个小子。   媒人还特意领着人去李顺儿家里走了一趟,也是怪,跟那两个小子极投缘,没一会儿就熟了,李顺儿便应下了,前儿刚过了门,皎娘赏了一百两银子跟些首饰布料呢,自然这些都是韩妈妈准备的。   梁惊鸿说的正是那天新媳妇过门时候李顺儿出的丑,好容易赶上大总管娶媳妇,府里那些坏小子攒足了劲儿,拼命的灌酒,把李顺儿灌了个大醉,连道儿都走不了,回新房都是几个人抬过去的,抬过去往床上一放就跑了,害的李顺儿白白当了一回新郎官,好事没成,反倒吐了一炕。   皎娘听他语气幸灾乐祸之外仿佛还有几分羡慕,皎娘不禁看了他一眼,不想却正落进他幽深的眼眸中,他嘴里说的话是逗笑的闲话,可目光却定定望着自己,眸光深沉的情意,令皎娘有些怔愣,纵然早听惯了他的甜言蜜语胡说八道,可此刻他眼里的情意绝非虚假。   一个人能甜言蜜语,天花乱坠,可眼睛却骗不了人,这一刻皎娘真有些相信他对自己并非见色起意,而是真的有情。   可他对于自己不都是算计,是手段吗,是不甘吗,皎娘不禁想起自己跟梁惊鸿过往种种,竟然想起了一些在别院时算得上和谐温馨的画面,想起这些画面,皎娘心中忽有些复杂的滋味涌出,说不清是甜还是苦,是怨还是恨,只知道自己跟他,或许真是前世的冤孽,这一世才如此纠缠不休。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李顺儿的话传来,正好救了皎娘。   梁惊鸿却颇为郁闷,好容易自己用李顺儿的囧事做引,让皎娘能正视自己对她的情意,不想却让李顺儿这奴才搅了,也不知这算不算现世报。   见皎娘要下车,梁惊鸿急忙道:“且慢。”见皎娘神情有些古怪,笑道:“这都过了端午了,日头毒的紧,晒伤就不好了。”说着拿起旁边的帷帽,皎娘伸手要接,却被他躲了去道:“我帮你。”说着把那帷帽帮她戴上,整理好面纱,又仔细端详了良久,方才作罢,扶着她下了车。   皎娘颇有些莫名其妙,这时候刚过了卯时,天虽亮了,却也时候尚早,天边刚刚染上红彤彤的朝霞,落在水面上,泛起灿灿波光,清风徐徐,如一幅静美而又生动的水墨,哪里来的毒日头。   只不过,皎娘从来猜不透他那七拐八绕的心思,也就随着他了,横竖这面纱轻薄透气,戴了也不觉着闷。梁惊鸿扶着她的手道:“时辰还早,咱们先去那边茶楼坐一会儿,等老太君来了,再一并登船。”   皎娘点头,随梁惊鸿进了茶楼,却并非冬郎他们那个,而是对面的,这码头的茶楼老板颇会做生意,码头两边临河盖了两座楼,既能欣赏河畔美景,亦能瞧见官道,不管是接人还是送人的,都很方便,故此生意一直不错。   冬郎他们是在左边,梁惊鸿扶着皎娘便去了右边,两人从车上下来,进去茶楼这一幕正落在冬郎几个眼里,周子瑜有些呆,他可也是头一回见这位传说中的皎娘,外面可都传说是个倾城倾国的大美人,要不然怎么能把风流倜傥的小侯爷迷成这样了,还在心里想着,哪天能见见就好了,不想今儿就得偿所愿了。   这一瞧,当真不凡,只可惜戴着帷帽,瞧不见脸,可即便如此,那弱柳迎风一般袅娜的体态,也能让人一见难忘。 第216章 终究是家事   不止周子瑜, 冬郎也有些怔愣,被梁惊鸿从车上扶下来的女子,不用想也知道正是那位把梁惊鸿迷的神魂颠倒的北国美人, 只不过这女子身量却不大像北国人, 南楚跟北国已有数十年未起战乱,加之北国夺位之乱,有好些北国的百姓逃到南楚来讨生活, 京里街坊间常见,更何况冬郎自幼生活在燕州,燕州地处北境,北国人更多, 而北国的女子跟南楚不同,骨架大生的也高壮些,这样纤细柔弱怎会是北国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阿姐的缘故, 冬郎对于纤细柔弱的女子天生就有种怜惜之心, 即便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 也无法对她产生恶感, 反而觉着莫名亲切。   怎会对一个陌生女子有亲切的感觉呢, 冬郎很有些想不通,明明该讨厌她才对,而现在自己却想掀开她头上的帷帽,这种心思竟极为迫切, 迫切的他都站了起来。   他反常的动作吓了周子瑜一跳, 目光收回转向冬郎:“你站起来做甚?”   冬郎这才回过神来,又急忙坐下, 因心中慌乱, 坐下的时候打翻了桌上的茶盏, 蓝琠暗暗摇头,果真是血缘亲情,即便没认出来,也有感觉。   招呼小二收拾了桌子道:“这往后的一个月都在船上,于公于私的都该去见个礼。”   周子瑜道:“对,对,该去见个礼,见个礼。”   冬郎却拧上来道:“要去你们去,我不去。”那样子活脱脱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其实蓝琠早料到他不会去,冬郎跟小侯爷自来不对付,见了面不是掐架就是装不认识,哪里会主动过去见礼,不过自己一个平头百姓,必要去拜见,而子瑜这个表外甥是晚辈,更不能失礼。   故此,只蓝琠跟周子瑜往对面茶楼去了,留下冬郎坐在原地发愣,他脑子里想的仍是刚那个身影,为何如此亲切。   蓝琠跟周子瑜一上二楼便见窗前隔扇的亭子间里,梁惊鸿正坐在哪儿侍奉着旁边的女子用饭,说侍奉一点儿不夸张,桌上并非茶楼攻击的饭食,而是一个紫砂的汤盅,汤盅不大,正好能端在手里,这样的汤盅多是富贵人家用来炖煮药膳参汤的,内外双层,既能炖汤也能保温,只不过有些繁琐,都是在家里用,倒未见过出门还带着这个的。   底细瞧又不止这个紫砂的汤蛊子,桌上的几样看似极平常的小菜,却都是南边的时鲜,就如那盘春笋,且不说从南边大老远运到京里,保持住原本的鲜嫩,得费多少心思,还需剥了外面笋皮只要最嫩的笋芯儿,这么一小盘在酒楼里卖的话,少说也得一两银子,一两银子之于富贵人家不算什么,可要是老百姓过日子,都够一家几口子一个月的吃穿嚼用了,而且还不止这一盘春笋,桌上看似不起眼的这几盘时鲜,当真价值不菲,更何况还有那紫砂汤蛊子里的药膳,不知放了多少珍惜药材熬制而成。   不过一顿出门在外早膳都如此,更不消说平日里什么样儿了,就这三餐茶饭来看,这位大娘子真不是寻常人家能养的起的。   即便如此,也没见多吃几口,梁惊鸿却不厌其烦的劝着:“这笋是昨儿夜里才运过来,一早让灶上做好,特意带过来的,伴粥正好,这东西放不住,也就吃这几日,过了时令便想吃也没了。”   皎娘于是又夹了两筷子,见亭子间进来了人,便放下了筷子抬头,这两人她都不认得。不过她这一抬头周子瑜忽觉仿佛整个亭子间都亮了几分,他忽然就想起母亲的话来,要说美人也不算稀罕,稀罕的是让人眼前一亮,眉眼五官自然很美,但最美的却是她从内而外的那股子招人怜爱的韵味,怪不得常听人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呢,这位便是活生生的例证。   周子瑜本来还想欣赏一下这难得的美人,忽觉一道冷电落在自己身上,冻得他险些打个寒颤出来,正是自己这位表舅,脸色阴沉的看着自己,那目光都恨不能把自己凌迟了。   周子瑜急忙低头躬身见礼,且讨好的叫了一声表舅,要知道平日里当着人,他可从不会这么喊的,主要他比梁惊鸿小不了几岁,叫表舅总觉着别扭,不过今儿也顾不得了,谁让自己多瞧了几眼美人呢,这美人又是表舅的心尖子,不讨好些,回头这位真下手收拾自己可就玩完了。   不过他这一声表舅叫出来,皎娘倒猜出了他的身份,忍不住开口道:“你是周家少爷。”   周子瑜忙道:“子瑜是晚辈,舅母唤我子瑜便好,正要让您叫我少爷,回头家父家母都得打我板子,教训我不知长幼上下。”   皎娘倒有些想笑,果真是叶氏夫人的儿子,这性子当真是八面玲珑,说的话也有趣,想起他还是冬郎的好友,更觉亲近,遂道:“那我以后就叫你子瑜。”   周子瑜笑的眼睛都没了,忙不迭的点头:“子瑜好,就叫子瑜。”   蓝琠在旁边瞧着颇有些无语,要说子瑜的性子虽比不得冬郎安稳,却也不会咋咋呼呼,今儿也不知怎么了,难道真是见了美人,话就多了,也不想想,美人再美可是有主儿的,没见小侯爷的目光都恨不能把这小子捅十七八个窟窿吗。   蓝琠再也想不到是这个境况,正发愁该怎么应对呢,皎娘却开口了:“听你母亲说,你与冬郎交好?”   周子瑜忙点头:“我跟冬郎之前在梁府族学里一起进学,自见面便极投缘,故此既是同窗又是好友,只不过我可没有冬郎争气,他状元及第,我却只能做做小生意。”   他虽这样说,皎娘却听得出来,他并不觉着做生意没前途不光彩,不嫉不恨,心境平和,冬郎身边有个这样的朋友,皎娘很替冬郎高兴,她当年所虑的便是冬郎的性子有些孤僻,除了喜欢粘着自己这个姐姐,从不跟那些同龄人玩耍,如今见他身边有周子瑜这样的好朋友,也就放心了。   遂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生意做好了也一样。”   周子瑜眼睛一亮:“舅母说的是,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母亲也不难为我,就是我家老爷子有些不满。”说着挠挠头:“反正他不满也没用,我根本不是读书的材料,非要我去考科举,肯定名落孙山,到时候他更没脸。”   他说的有趣,皎娘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这一笑,梁惊鸿却更皱紧了眉头,从后面拿了帷帽来给她戴上,一边帮她整理面纱一边道:“这边临着窗户,风大,你身子弱,若着了风又该病了。”   皎娘微有些愣,这边是靠着窗户,可窗户一直关着,哪里会有风,不过梁惊鸿的心思,自己一贯猜不透,也便不用猜了,戴就戴吧。   梁惊鸿帮她戴好了帷帽对蓝琠跟周子瑜挥了挥手:“行了,出门在外也没这么多虚礼规矩,去吧。”那语气要多不耐烦有多不耐烦,手挥的想是赶苍蝇。   两人只得退了出去,下了楼,周子瑜还道:“瞧着我这表舅心情仿佛不怎么好啊。”   蓝琠都忍不住要翻白眼了,心说你小子甜言蜜语把人家媳妇哄的眉开眼笑,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好不好,更何况还是小侯爷那位谋算多年还没彻底到手的心尖子,没当面给这小子一刀都是念在亲戚的情分上了,心情还能好的了吗,这小子莫不是想美人了吧   想到此,不禁道:“子瑜你该娶个媳妇了。”   周子瑜愣了愣:“你怎么跟我娘似的,催着我娶媳妇,不过。”说着往楼上瞧了瞧道:“要是能找个上面……”他话没说完就被蓝琠直接捂住了嘴,拖了出去。   到了外头才放开他,周子瑜差点儿被他捂背过气去,咳嗽了好几声才道:“我倒是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啊,你要这么捂死我。”   蓝琠没好气的道:“你这张嘴再胡说八道,不等我捂,你这小命也快到头了,就算你小子色迷心窍,也得瞅瞅对象吧,上面那位是你能惦记的吗。”   蓝琠压低了声音,生怕人听见。   周子瑜倒是笑了:“你也太小心了,我哪是什么色迷心窍,我是纯欣赏,毕竟美人难得吗。”   蓝琠:“你给我闭嘴吧,纯欣赏也不行,且不说她是侯府的大娘子,就算看在她是冬郎阿姐这层上,你说这话妥当吗?”   周子瑜摸了摸鼻子,貌似是有些不妥,更何况,他深知自家老娘跟这大娘子还颇有交情,要是让自家老娘知道自己有这等心思,估计都能跟自己断绝母子关系。   不过,楼上那位怎么问了自己半天却一句都没问冬郎呢,想了想不禁道:“你说会不会楼上这位不知冬郎跟咱们一起去燕州。”   蓝琠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这还用说吗,以他们姐弟的情意,若知冬郎也在,怎会提都不提。”   周子瑜一拍大腿:“哎呦,我这表舅可真够阴的,这明摆着是要摆冬郎一道啊,回头冬郎知道,不得气晕了。”   蓝琠:“终究是他们的家事。”   周子瑜明白蓝琠话里的意思,是说交情再好,也不能掺和家事,故此,身为好友的他们也只能眼看着冬郎被阴了,不知为何,一想到冬郎被阴,竟有些迫切的想看结果,这也不能怨周子瑜,谁让平日里冬郎总是八风不动的,明明是朝堂首屈一指的青年才俊,非弄得跟个小老头儿似的。 第217章 他也跟冬郎交好   见过周子瑜, 想着冬郎有这样开朗的朋友在身边,皎娘便忍不住替冬郎欢喜,心中欢喜神色间自然便带了出来, 即便有帷帽挡着, 梁惊鸿都能感觉的到她那份从心而发的喜悦,心中不免有些酸,又想起刚周子瑜舌翻莲花讨皎娘喜欢的谄媚样儿, 遂冷哼了一声:“表姐多年不再京中,倒把这小子放了羊,一点儿长幼尊卑的礼数都没有。”   皎娘听他这话像是对那周子瑜极为不满,微愣了一下, 忍不住道:“刚不是说出门在外不用虚礼规矩的吗。”   皎娘不替周子瑜说话还好,这一说梁惊鸿岂非更酸:“若我未记错的话,今儿才是你跟他头一回见面吧, 怎就替他说起话来了。”   皎娘听他语气竟似有些赌气似的, 可这赌气, 在梁惊鸿身上怎么可能, 遂忍不住瞧了他一眼, 却见不止语气,那脸上的神色也似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竟真像个孩子赌气一般的样儿,皎娘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心道这人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莫说他这样的年纪,便是寿儿都极少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   这样的梁惊鸿让皎娘都有些怀疑, 他是不是当年燕州府的那个, 有时候是, 有时候却跟换了芯子一般,也或许自己从来就没真正了解过这个人。   更何况,到了如今皎娘再糊涂也知道,冬郎能有如今的前程,必是梁惊鸿助力帮忙,不然就凭冬郎一届寒门子弟,绝无可能如此快速顺遂的平步青云,得皇上看重,冬郎是惊才绝艳,可自古而今惊才绝艳的人如过江之鲫,平步青云的却屈指可数,尤其寒门子弟,若无帮衬,想博个锦绣前程难比登天,就如周子瑜的父亲,当年燕州的知府大人,若非娶了跟侯府沾亲的叶氏夫人,又怎可能步步高升,如今已是礼部的侍郎大人。   他背靠的正是侯府,而冬郎,即便梁惊鸿不主动帮衬,从自己的牌位进到侯府那一日起,冬郎便算是侯府的舅老爷了,顶着这个名头,谁不青眼相加,更何况,冬郎身边除了周子瑜旁边还有一位姓蓝的,虽未见过,但从那位的气韵来看,也绝非寻常。   想到此不禁问道:“刚那人姓蓝?这个姓倒不多见?”   梁惊鸿未想她竟主动跟自己说起话来,本来还酸的不行,这一下便心情大好起来,忙道:“他是玉生烟的东家,他家自来便是做玉器营生,只是传到他手里的时候,已然败落,就剩下玉生烟这块老招牌了,可他硬是撑了起来,如今玉生烟可是咱们南楚响当当的字号。”   皎娘目光微微一闪:“他也跟冬郎交好。”话是问话,语气却是肯定的。   梁惊鸿暗叫糟糕,一时忘形透了底,让皎娘听出了端倪,皎娘一早便知周子瑜跟冬郎交好,而刚才蓝琠跟周子瑜两人联袂而来,行止间一瞧就知道关系亲近,故此,皎娘才有此一问。   梁惊鸿咳嗽了一声道:“这个,侯府虽是玉生烟的老主顾,我跟这位蓝东家却没什么来往,子瑜也经商,想来跟这蓝东家有些交情吧,据闻这位蓝东家虽是商贾,却是风雅之人,子瑜把他引荐到状元府也不算什么新鲜事,至于他跟冬郎交情如何,倒未听说。”说着顿了顿道:“若皎娘想知道,回头我让李顺儿去扫听扫听。”   听了他的话,皎娘急忙摇了摇头:“这倒不必。”她是希望冬郎能多交几个朋友,可也是他自己愿意,脾性相投才行,若让梁惊鸿掺和进去,以他的霸道性子,便这位蓝东家跟冬郎没有交情,他也得强逼着人家跟冬郎交好不好可。   梁惊鸿岂会不知她的顾虑,却半真半假的道:“真不让我去扫听?”   皎娘坚定的摇头:“不用。”   梁惊鸿颇有些遗憾的道:“好吧,本来我还想着在娘子跟前儿表现一番呢,谁知娘子竟不给为夫这个机会。”这话说的颇有些调笑之意,皎娘俏脸一红,别开头去。   两人离的近,即便有帷帽相隔,梁惊鸿也能瞧见面纱里那张皙白的俏脸上的红晕,从俏脸一直延伸到脖颈,在那暗纹交领处染成一片淡淡的粉,异常诱人,梁惊鸿忽觉一阵燥热从心而生,急忙错开目光,拿起桌上的茶盏灌了半盏下去,方堪堪压下那股躁火,心中不免暗骂自己没出息,又不是十五六那会儿,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怎么就隔着面纱瞧了瞧,就动了肝火,这要是上了榻还了得,便想压估摸也压不住。   说起来这五年里,自己真是一点儿这方面的心思都没动过,也不是没有投怀送抱的,自己为何搬到别院里,不就是为了图清净吗,省的老太君跟娘娘隔三差五就往自己房里塞人,别说隔着面纱瞧一眼了,就是脱的清光溜溜的也不新鲜,别说动肝火了,丁点儿兴致都没有,一度他都觉得是皎娘的死让自己心灰意冷,以至于丧失了某些男人的功能,直到寻回皎娘,才知道哪里是丧失,是人不对。   不过,他想夫妻和美,还有的熬呢,这会儿就忍不住,往后怎么办,尤其这才万不能再弄砸了,他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正想着,外头李顺儿禀道:“六爷,大娘子,老太君那边儿传了话过来,差不多再有一盏茶的时候,便到了。”   梁惊鸿:“知道了,你去船上瞧瞧可收拾妥当了。”李顺儿应着去了,知道,这一回出行非同小可,别人还好说,两位皇子跟老太君可都是头一回出远门,两位皇子身份多尊贵自不必说,老太君又上了年纪,若不打点妥当,真出了什么差错,谁都担待不起。   吩咐了李顺儿,梁惊鸿便带着皎娘下了茶楼,对面的楼上的冬郎几人倒未动,不是不知礼数而是轮不到他们,他们要见礼,得等老太君跟两位皇子上了船,安置妥当,得了允许方能拜见,虽不能上前见礼,却能瞧见梁惊鸿带着刚那位戴着帷帽的女子下了楼,站在哪儿迎候老太君一行。   冬郎忍不住便把目光投在那戴着帷帽的女子身上,愣愣发呆,瞧不清脸,可就是觉着别样亲切,她是梁惊鸿看上的女人,只瞧梁惊鸿行动间对她的体贴就知,并非如坊间传闻的那般母凭子贵,而是真心喜欢。   冬郎虽未娶妻,却也明白,若非真心喜欢,像梁惊鸿这样身份的男人,绝不会做这样的表明功夫,没必要也毫无意义,也就是说,他如果对一个女子体贴入微,就是绝对的真心。   说起真心,冬郎忽觉讽刺,梁惊鸿这样的人能有什么真心,亏得还扮了五年的痴情种,一转眼就瞧上了别的女人,虽然这个女人,冬郎倍觉亲切,但一想到自己的阿姐,冬郎恨不能下去踹这混账几脚才好。   旁边周子瑜见他脸色不善,生怕他一冲动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可难收场,忙把茶盏塞在他手里提醒道:“你可是两位皇子的先生。”   冬郎自然知道子瑜的好意,喝了半盏茶下去才觉心中怒意平息了些,放下茶盏道:“我是气不过,既如此,何必装什么痴情种。”   周子瑜摸了摸鼻子,却一个字都不敢说,生怕露了底出去,这事儿真不能管啊,主要自己可不想得罪自己那睚眦必报的表舅,相比之下,冬郎的脾气更好些,过后便知道,至多自己赔个罪也就过去了,要是自己那表舅可就没根儿了。   且不说周子瑜的小心思,再说楼下,侯府的车马一到,整个码头顿时热闹起来,即便箱笼行李一早就送到船上,光跟着伺候的婆子丫鬟,管事小厮,护卫,太监,就是乌泱泱一片,虽如此却丝毫不乱,马车一停,五皇子跟冬郎就要往下跳,四皇子一边一个死死拽着他们,吩咐护卫把他们抱下去,这俩性子跳脱,又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贼大胆,之前没有寿儿作伴,五皇子孤木难支,多少还收敛些,自打得了寿儿这个臭味相投的伙伴,就彻底放开了性子,先前就老五一个,如今又加上了寿哥儿,想想四皇子都头疼,好在上了船,有舅舅在,他们应该会老实些吧。   四皇子一下马车,就见两个小的已经跑到老太君跟前儿去了,老太君可是最稀罕两个小的,一手搂一个,笑的见牙不见眼。   不过寿儿在老太君怀里蹭了蹭,一眼瞧见了皎娘,便挣了老太君的手,扑了过去,嘴里喊着:“娘亲,娘亲。”身子炮弹一样朝着皎娘冲了过去。   只不过刚到跟前儿,便被人抱了起来,寿儿一见是梁惊鸿,顿时不乐意了,扭着身子道:“你,你放我下去,放我下去,我找我娘。”   梁惊鸿怎可能放开他,这小子别看年纪不大,身板儿却跟个小牛犊子似的结实,皎娘身子弱,哪里受得住,他这么没轻没重的扑。   梁惊鸿道:“你娘身子弱,禁不得你小子揉搓,你答应我老实着,我就放你下去。” 第218章 一家子的罗圈架   谁知寿儿却执拗起来, 在梁惊鸿身上扭来扭去,连踢带踹的就是闭着嘴不应声,这下可把梁惊鸿气着了, 这么多年, 放眼过去,还真没有一个敢跟自己拧着干的,这小子简直就是勾火呢。   想梁惊鸿哪是好脾气的, 也就皎娘跟前儿能低着身段,别人怎么可能,脾气上来,一手提留着寿儿的脖领子, 另一手举起就要给这小家伙屁股一巴掌,只不过他手刚举起,没等落下, 就听老太君一声呵:“你敢。”老太君虽说年纪有了, 可身子骨硬朗, 中气十足, 这一声又是心急之下用了全力, 码头上的人都是一惊,这位老封君何等身份,动了怒还了得。   梁惊鸿也吓了一跳,巴掌便是一停, 这功夫老太君身边的秦妈妈已经伸手把寿哥儿接了过去, 放到老太君跟前儿,老太君一把搂在怀里, 心肝儿肉的一通叫, 还哄着说, 别怕,有曾祖母在,看谁敢动我的宝贝曾孙儿。   寿儿虽未哭,却极是委屈的点了点头,还往梁惊鸿这边儿瞥了一眼,这一眼可是让梁惊鸿差点儿气背过气去,这小子哪里是委屈,分明是装的,那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分明是冲自己示威呢。   偏偏当着祖母跟皎娘的面儿是万万不能收拾这小子的,不然祖母饶不了自己,皎娘哪儿只怕又要跟自己生分,哎,自己不是怕这小子没轻没重,伤着皎娘吗,怎么就成自己的错了。   老太君抱着寿儿哄了半天,仍旧不依不饶的把梁惊鸿狠狠骂了一顿,还撂下了狠话,要是日后敢动寿哥儿一指头,她老人家就穿上诰命服去金殿上参他不孝。   梁惊鸿愕然,祖母可是一向最疼自己的,自小就把自己当成宝,这怎么一转眼就成草了,不,连草都不如,这都要上殿参自己了,哪里还是疼自己的祖母。实在想不通,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就变了,这让自己往后还怎么管教这便宜儿子,父亲的威严荡然无存啊,越想心里越憋屈,可憋屈也只能忍着,总不能跟祖母犟吧,心里却暗暗咬牙,行,这小子有胆儿,就不信往后他一直在祖母跟前儿,总有落在自己手上的时候,到时候,哼哼,看自己怎么教训他。   仿佛知道他心里惦记什么,老太君跟寿哥儿道:“往后谁要敢难为你,只管来跟曾祖母说,哪怕他是天王老子,曾祖母都给我家寿哥儿出气。”说着还冲着梁惊鸿冷哼了一声,明摆着就是说给他听的。   梁惊鸿摸了摸鼻子,心道,这小子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能得祖母如此厚爱,甚至把自己这个嫡亲的孙子都比下去了,真是。   他们祖孙父子这一通来往,看的周围人想笑又不敢笑,都强憋着要多难过有多难过,叶氏咳嗽了一声打圆场:“寿哥儿好似 又长高了些,也更俊了。”   老太君最喜欢听人夸寿儿,顿时心情大好摸了摸寿哥儿的脑袋道:“寿哥儿随了老侯爷,比他爹强些。”老人家这话又踩了梁惊鸿一脚,叶氏险些没笑出来,忍不住瞥了旁边梁惊鸿一眼,见他憋屈的模样,更觉滑稽,心道,这算不算活生生的现世报呢,不过也终于知道,老太君有多看重这个曾孙子了,要知道老侯爷那可是南楚的顶梁柱啊,战功赫赫彪炳史册,谁提起来不得竖大拇指,叶氏可记得以前老太君总是说小六随老侯爷,也对这个孙子甚是偏爱,如今这曾孙子一来,孙子可就不值一提了。   想着,不禁看向皎娘,皎娘这时方回过神来,忙上前裣衽给老太君行礼,在皇后宫里虽见过一面,可老太君当时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寿哥儿身上,对于这个死而复生的孙媳妇,却没怎么细瞧,只是秦妈妈从别院回来之后,跟她说,瞧着是个知书达理,性子也极温婉的。   其实老太君那天在皇后宫里照面的时候也知道不是那些狐媚女子,行为举止一瞧就是良家女子,虽是头一回进宫,也并不显得小家子气,的确是个温婉柔顺的,这也让老太君对皎娘的恶感消了七七八八。   毕竟老人家也知道自家孙子是个什么德行,这桩事要论起来,皎娘绝对是无辜的受害者,自己孙子一眼瞧上了之后,根本不顾已嫁作人妇,硬是想方设法的逼着人家丈夫跟她和离,过后又强了人家,还以人家兄弟爹妈要挟,不许轻生,这些都是韩妈妈说与自己的,当时老太君听的都气的不行,可当时见孙子那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儿,又心疼,也就没舍得责骂,虽未骂却不代表老太君苟同孙子的做法,故此,对皎娘身为小六的祖母,老太君是有些愧疚的。   加之见皎娘也并非那种小家子气的狐媚子,最要紧还给自己生了宝贝曾孙子,哪里还会为难她,遂和颜悦色的道:“这边风大,你身子骨弱,吹不得风,先上船吧。”说着伸手过去。   皎娘微微一愣,却回过神来,忙接住,老人家一手搭着皎娘,一手牵着寿哥儿,寿哥拉着五皇子,一行人往船上去了,对于旁边的梁惊鸿一个眼角都没给。   梁惊鸿不免有些讪讪,还是四皇子过来喊了声舅舅,梁惊鸿才咳嗽了一声:“先上船吧。”见舅舅难得吃瘪,四皇子也觉好笑,不过他是皇子,不能失仪,强忍着往船上走,却没走两步又被梁惊鸿叫住低声问:“寿哥儿那皮小子这么招人稀罕吗,怎么老太君如此喜欢他。”   四皇子还以为舅舅要问什么大事呢,听了这个,终是忍不住嘴角上扬,不过舅舅既如此问,难道到了这会儿还不知道寿哥儿就是他的血脉,这可真是大乌龙了,就算寿哥儿娘没告诉舅舅,光凭寿哥儿这张脸也瞒不过去啊,不然怎么父皇母后老太君一见着寿哥儿就变了立场呢,要知道先头可是坚决反对舅舅请封世子的。真不明白,一向聪明的舅舅,怎么就连自己亲儿子都认不得了呢。   舅舅糊涂,自己作为外甥也不好说破,只得含糊道:“寿哥儿生的好,不说老太君父皇母后也极喜欢他的。”   这个就让梁惊鸿更想不明白了,老太君喜欢或许还能说的过去,毕竟那小子的确生个了好模样,可帝后难道也是看脸的,怎么可能。   梁惊鸿想的有些入神,都没注意到旁边自己外甥有些怜悯的目光。   四皇子是真可怜自己舅舅,连亲儿子都认不得,刚才甚至还要动手教训寿哥儿,等过些日子知道了真相,想想今天,得多丢人啊。   却不好再提此事,左右瞧了瞧道:“怎么不见玉先生?”   提及冬郎,梁惊鸿心情更不好了,哼了一声,往旁边的茶楼上瞄了一眼,四皇子侧头看去,正巧见二楼窗前青衣一闪而没,正是玉先生,想是跟着他们后面上船,心里忽然明白,为何刚才寿哥儿娘亲会戴着帷帽,虽说码头风大,也不过站一站,哪至于戴帷帽啊,想来不是为了防风而是防人,之于防的谁,不用想也知道了。   想着,四皇子更觉好笑,这还真是一个比着一个糊涂,舅舅不知道自己认下的便宜儿子是亲生的,却知道防着 玉先生认姐姐,玉先生更糊涂,亲外甥跟亲姐就在跟前儿都认不得。   梁惊鸿奇怪的看着这个一向稳重早慧的外甥,神色间竟透出轻快愉悦来,不免有些讶异,略一想又有些心疼,虽是四皇子,却是正宫嫡出,前面三位皇子,二皇子跟三皇子都夭折了,大皇子是姐姐未封后之前宫女所出,其母虽封了美人,却出身卑微,故此四皇子从落生起便是板上钉钉的储君,只是年级尚小,未封太子,不过也是早晚的事。   正因如此,这孩子从小就勤奋懂事,身为皇子也从不懈怠,行事稳重的不像个孩子,让人每每见了都忍不住心疼,说到底也是个孩子,看看前面两个叽叽喳喳又蹦又跳的小子,梁惊鸿不免在心里叹了口气道:“到了燕州府,舅舅教你蹴鞠。”   四皇子眼睛一亮,他早便听母后说起过舅舅蹴鞠一绝,以前是打遍京城无敌手的,只可惜后来从燕州回来,便不碰了,要不然,倒是可以让舅舅教他们兄弟,课业之余也能松散松散,如今舅舅主动提出要教,四皇子自然欢喜,忙道:“舅舅可不能反悔。”   梁惊鸿笑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舅甥俩相视而笑,一并往上了船。   这一幕正落在后面冬郎眼里,不禁冷哼了一声道:“自己亲生的儿子不理会,倒上赶着巴结皇子。”刚前面那一幕,他们自然也瞧见了,也不知怎么,刚一见梁惊鸿要打那个孩子,冬郎竟有些焦急,恨不能冲下去,可他冲下去做什么,那孩子跟他又没干系。   这会儿见梁惊鸿对四皇子如此亲热,心里更隐隐的不舒爽,故此才出言讽刺。   旁边的蓝琠跟周子瑜彼此对视一眼,有志一同的闭嘴不吭声,冬郎这话可有些不通了,那四皇子虽贵为皇子,却是小侯爷亲外甥,那寿哥儿的亲表哥,说到底是一家子的罗圈架,外人可劝不得。 第219章 外甥像舅舅   老太君住的舱房本是一个大通间, 用雕花屏风隔开内外两间,便不能跟侯府的寝居相比,也算敞亮, 帐子被褥, 桌椅摆件儿都已布置妥帖,就连茶盏也是老太君平日惯用的,秦妈妈特意让从侯府拿过来的, 免得老太君用不惯旁的,到时候可就抓瞎了。   外间临着窗安了一架镶螺钿的罗汉榻,皎娘扶着老太君坐在榻上,老太君拍了拍皎娘的手柔声道:“你身子弱, 又在码头等了这么大一早上,累了吧?”   皎娘摇摇头:“不累。”说着摘了头上的帷帽,递给身后的婆子, 转身接了秦妈妈手里的茶盏, 奉了上去, 老太君暗暗点头, 接过茶, 啜了一口,目光不着痕迹的打量了眼前的皎娘一遭,离的近了,又临着窗, 瞧得更是清楚, 眉眼清丽气韵端和,这模样倒生的大气, 却又因身子弱, 体态纤细袅娜, 多了惹人怜爱的柔弱,而那细致的眉宇间却又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坚毅,便是阅人无数的老太君,都不禁暗赞了一声,忽有些理解自己孙子为何如此放不下了。   想这世上美人千千万,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可要寻一个极柔弱又坚毅,既袅娜又端正的属实不易,更何况,这孩子身上还有股子书香气,可见虽是寒门也是书香传家。   便是偏疼自己孙子的老太君,也不得不承认,除了身子弱些,这女子的确配得上惊鸿,其实身子弱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反正已经给自己生了个活蹦乱跳可爱非常的小曾孙儿,便以后不能生了,将来九泉之下跟列祖列宗也有交代了。   越想越觉着这孙媳妇不差,神色愈发慈祥起来笑道:“行了,我这儿端茶侍奉的人有的是,也不用孙媳妇在我跟前儿立规矩,你这身子得好生将养着,莫操劳了,快去吧。”   皎娘倒不妨老人家如此好说话,她可记得先头在宫里,老太君可没给自己什么好脸色,故此,刚在码头上自己心里还有些忐忑,不想,老人家却这般慈祥,言语间更是亲切,弄得皎娘眼眶都有些微微潮润,蹲身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寿儿见娘走了,也要跟着出去,却被五皇子一把抓住道:“喂,寿哥儿你可真没眼色,没见舅舅跟出去了吗,你再去可就讨嫌了,回头舅舅记恨了,不定怎么收拾你呢。”   寿哥儿不乐意了:“谁讨嫌了,他才讨嫌呢,那可是我娘亲。”   五皇子切了一声:“傻了吧,是你娘亲没错,可也是你爹的媳妇啊,这两口子的事,就算你是儿子也不能掺和知不知道,不然有你的苦吃。”   寿哥儿眼睛眨了眨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五皇子被问的语塞,总不能说自己就挨过自己皇帝老子的排头吃吧,只得含糊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反正我就是知道。”   两人这会一问一答,听的周围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虽是童言无忌,却也能听出帝后之间颇为和谐。   其实寿哥儿不大明白这些,就连自己的爹爹为何换了也没想明白,可他却知道那个新换的爹貌似不怎么喜欢自己,当然,自己也不喜欢他。   老太君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寿哥儿不喜欢陪着曾祖母吗?”   寿哥儿不喜欢新爹,却喜欢这位疼自己的曾祖母,忙点头:“寿儿喜欢陪曾祖母。”声音清脆坚定,透着不容错辨的孺慕之情。   老太君心都化了,一把搂在怀里,亲了一口:“还是我们寿哥儿孝顺,比你爹强。”后面这句听的众人,忍不住暗笑,这可真是有个曾孙儿就不稀罕孙子了。   正在这时婆子进来禀说状元郎,侍郎府的周公子来给两位皇子老太君请安。   四皇子道:“快请。”   冬郎是朝廷命官,又兼着两位皇子的先生,地位尊崇,不能怠慢,至于周子瑜,自然是看在叶氏的面儿上,母后跟舅舅一母同胞,自己的外祖母便出自叶家,是叶氏夫人的堂姐,故此,论起辈分来,自己得叫一声表兄。   也正因此,周子瑜这个白身才能跟着冬郎进来请安,若不然就跟蓝琠一样,在外面候着。   四皇子一声吩咐,小太监便引了两人进来,老太君常居侯府内宅,对于这位状元郎,也只是进宫的时候照过一面,只记得生的极英俊儒雅的模样,具体的却未记得太清楚,今儿算是头一回正式的见,不免底细瞧了瞧,这一瞧竟觉英俊之外极是顺眼,先头那些恶感,竟一丝都没了,不禁暗暗纳罕。   冬郎跟周子瑜循规蹈矩的见礼,老太君笑着摆手说状元郎客气了,然后指着周子瑜道:“你这猴小子,可是好些日子不往侯府去了,怎么着,莫不是忘了我老人家不成。”   周子瑜忙嘿嘿笑道:“哪能呢,忘了谁也忘不了老太君啊,我就是怕您老嫌我话多烦,才不敢去搅扰您老清净的。”   老太君奇怪的道:“谁嫌你话多了不成。”   周子瑜虽不说话,眼珠子却盯着了叶氏夫人身上,众人一阵哄笑。   老太君笑的不行,指着叶氏夫人道:“我瞧猴小子这性子倒是随了你,他老子可是板正的紧,哪里有他这般能说会道。”   叶氏瞪了儿子一眼,笑道:“是我平日里纵的他没大没小的,让您老见笑了。”   老太君道:“见笑什么,我瞧这猴小子好的很,要是跟他老子一样,还不把人闷死。”   周子瑜点头:“就是说的。”见母亲瞪向自己的目光,才住了嘴,众人又是一阵笑。   这么一打岔,也就不觉尴尬了。   老太君方看向冬郎道:“虽说皇上准了两位皇子出外游历,课业却也不能丢下,这些日子就劳烦状元郎多费心了。”   冬郎忙躬身:“这本就是在下的职责所在,不敢懈怠。”   老太君见他如此一板一眼的,跟块木头似的,顿觉无趣,挥挥手道:“既如此,都去忙你们的吧,我身子也乏了。”   众人这才起身退了出去,五皇子跟寿儿本想着留下,却被四皇子一边一个拽了出去,不让他们搅了老太君休息,更何况课业也不能耽搁了。   他一说课业,老太君也不好留人了,只得依依不舍放人出去,眼巴巴瞧着三个小的出了舱房,老太君才道:“皇上也是,都出来玩了怎么还派了个先生跟着上课。”   秦妈妈吩咐人打水来侍奉老太君净脸洗手,换了家常的衣裳,又脱了鞋让她倚在迎枕上,方道:“想来皇上是想缓和小侯爷跟状元郎的关系吧,不然,学馆里那么多先生怎么单单派了状元郎,再有燕州府又是状元郎的家乡,有二老在堂,这次小侯爷跟大娘子算是头一回正经登门,论情论理儿,舅爷都不能缺席。”   老太君点头道:“倒是皇上顾虑的周到,不过,我今儿瞧着这状元郎倒有些面善,你说奇不奇怪?”   秦妈妈倒是笑了:“老奴瞧咱们寿哥儿的眉眼间有几分状元郎的神韵,人都说外甥像舅,果真有几分道理,故此您老瞧着面善也不新鲜。”   老太君一拍大腿:“你不说真没往这里想,你这一说,当真是有些像的,怪道我今儿瞧着状元郎顺眼呢,原是像我们寿哥啊。”   秦妈妈暗暗好笑,要说像也该是寿哥儿像舅舅,哪里能说舅舅像外甥的,不过她深知老太君偏心的紧,只怕如今这世上除了寿哥儿再没有第二个人,让老太君这般疼爱了,就算小侯爷那会儿也比不得寿哥儿招老人家喜欢。   人都说隔辈人疼,这又隔了一辈儿却更疼上加疼了。   再说,冬郎的确是要授课的,船上也安置了学馆,只不过学生变成了三个,四皇子五皇子,冬郎自是熟悉他们的课业程度,对于新来的寿哥儿却不清楚,势必要摸摸底。   冬郎都觉着自己矛盾,心中明知道该讨厌这个梁惊鸿认回来的儿子,可这小家伙在自己跟前儿坐着的时候,却不知为何,让他生出一股股说不出的怜爱亲切,竟是连声音都不由自主柔和几分问他:“在家时可开了蒙?”   寿儿道:“娘亲教我认了三字经千字文。”   冬郎不免有些意外,毕竟这孩子才刚四岁,比五皇子还小一个月,五皇子也才刚开蒙,认了三字经,千字文还未学呢,不想这小家伙倒是比五皇子还早。   五皇子不乐意了嘟着嘴道:“寿哥儿你不说没上过学吗,怎么连三字经千字文都认全了。”五皇子语气气鼓鼓的,他可不想被比自己小的寿哥儿比下去。   寿儿道:“我是没上过学啊,是娘亲教的,有时候爹爹跟阿宝哥哥也教我,不过阿宝哥哥教的不是千字文三字经,是别的。”   四皇子也不禁好奇道:“什么别的?”   寿儿想了想道:“阿房舞殿翻罗袖,金谷名园起玉楼,隋堤古柳缆龙舟。不堪回首,东风还又,野花开暮春时候,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背到这儿挠挠头道:“下面的记不得了。”   却见四皇子五皇子加上先生三人齐齐盯着自己,寿儿不禁唬了一跳:“我,我背错了吗,你们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冬郎到底是先生,咳嗽了一声道:“这些字你都认得?”   寿儿摇摇头:“三字经千字文都会背会写,阿宝教我这个,只让我跟他背,没教认字。”   冬郎这才松了口气:“既未教,先放下吧,你年纪小,理应把三字经千字文,背熟,会写,理解通透扎实了才好。”   寿儿虽不明白先生的意思,却也点了点头,其实这些都是阿宝没事时唱给自己听的,阿宝唱的好听,唱了几遍,自己便记住了,刚先生一问,觉着 也算是阿宝哥哥教的,便说了,只是记得阿宝哥哥这么唱的,字却不认识。   四皇子却皱紧了眉头,想着,过后寻个机会问问舅舅,倒是谁教了寿哥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哪是诗文,根本就是戏词儿。 第220章 也是燕州府人氏   冬郎让寿儿默一遍三字经, 寿儿乖巧的点头,旁边的庆儿丰儿刚要上前,寿儿却道:“不用你们。”自己拿出了笔墨纸砚来, 在桌上铺好, 然后认真的执笔默写,冬郎瞧他握笔的姿势,不禁暗暗点头, 虽说年纪小,握笔的姿势却很正,一瞧就是用心教过的,他写得不快 , 一笔一划极有章法,看他那双小手费力的握着笔的样子,不知为何, 冬郎忽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也是这么大开蒙, 阿爹在潘府的蒙学里授课, 便不在学里也有应酬, 不常在家, 教自己认字写字的人是阿姐,到如今冬郎还记得阿姐握住自己的手,手把手的教自己写字,写得也是三字经, 人之初, 性本善,只这六个字便教了整整三日, 其实自己早就会写了, 只是贪着姐姐握着自己的温暖, 才故意装做学不会。   阿姐的字写得很好,娟秀雅致,自己一开始跟着阿姐学,写得字也差不多,后来阿姐说男孩子胸有丘壑,写字当有风骨,不能跟她一样,便不再教自己,而是寻了字帖来,让自己描红,其实自己还是喜欢阿姐的字,只可惜阿姐身子不好,少有精神写字,也只是刚进京时候阿姐写给自己的家书,时不时便拿出来看看,翻的次数太多,信纸都有些毛了。   冬郎正出神间,忽听五皇子道:“寿哥儿你的字怎么像女人写得。”   冬郎回神,目光落在桌上的纸上,正好写了人之初性本善六个字,待看见这六个字,冬郎顿觉如遭雷击,这,这怎么可能,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纸,仔细的一笔一划的看,不错,虽然运笔青涩,但那勾折笔画跟自己熟悉的字一模一样。   寿儿不想有这番变故,手里提着笔,惊愕的看着这位不怎么待见自己的先生,不明白先生忽然拿走自己的纸做什么,难道自己默错了,不可能啊,三字经自己默的很熟了。   五皇子凑在他耳边低声道:“看起来先生不喜欢你写的字,你别怕,一会儿要是先生罚你,我当哥哥的替你。”   寿儿忍不住翻了白眼,咕哝一声道:“不过才大一个月。”   五皇子:“一个月也是哥。”   两人这番耳语,也未让冬郎有所反应,他仍是拿着那张纸发呆,四皇子以为是寿哥儿写错了,忙开口道:“先生,寿哥儿年纪小,又刚回京,前头未正经开蒙,默错了一两个字也是有的。”   四皇子是怕先生罚寿哥儿,才忙着讲清,谁知寿儿却不领情:“我才没写错呢,娘亲教我好多遍了,怎么会弄错。”   四皇子真恨不能敲敲这小子的脑袋,笨死了,听不出来自己故意这么说的吗,还逞能,回头挨了先生的排头,看他哭不哭鼻子。   冬郎听见这句,却回过神来,神色激动一张俊脸涨的通红,一把抓住寿儿的胳膊:“你,你娘亲教的,你的字也是你娘教的吗。”   寿儿不明白先生激动什么,忍不住道:“是我娘亲手把手教我写的。”说着感觉胳膊有些疼,不禁皱了皱眉道:“先生你抓的我胳膊好疼。”   冬郎唬了一跳,急忙放开:“对,对不住,我,我不是有意的,快,让我瞧瞧可伤着了。”说着伸手掳起寿儿的袖子,见那嫩白如藕的小胳膊上,果真有一圈红印子,不免后悔忙道:“同贵儿,快,快去拿药。”   同贵儿刚要去,就让四皇子拦下道:“不用去拿,我这儿有。”从自己腰上的荷包里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玉盒来,打开里面是透着些微绿色的膏体,四皇子用指甲挑了一些,在手上晕开,抹在寿儿胳膊上那一圈红印子上,揉了几下,那红印子肉眼可见的浅了,又揉了几下,连点儿痕迹都没了,这才松了口气。   四皇子可知道老太君多疼寿哥儿,要是瞧见胳膊上的红印子,指不定要迁怒先生,说到底都是一家人,为了这样的小事闹起来岂非让旁人看笑话,更何况,先生也不是有意,是激动之下,失了分寸。   不过四皇子也真想不通,怎么几个字就让一向稳重的先生失了分寸呢,想着,不禁看向冬郎,却见一贯严肃的先生,仍是面色潮红,显然颇为激动,一会儿看看寿儿一会儿又盯着那张纸。   四皇子往那纸上瞧了瞧,寿哥儿的确就默了六个字,并未出错,至于字,的确如老五说的,有些过于秀气,不像男孩子的字体,倒像出自那些闺阁女子之手,即便如此,何至于惊到先生。   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几分,从前几日在文华殿外的宫廊上寿儿撞到先生的情景来看,十有八九先生还不知寿哥儿的身世,外面又传说舅舅认回了个亲儿子,又为了封世子,顺道连儿子娘也弄回了侯府,一时间传的沸沸扬扬,舅舅也未解释,先头四皇子还不明白舅舅为何不说明白,今儿瞧先生这意思,才知道舅舅大约是故意的,毕竟朝堂里都知道,小侯爷跟状元郎不对付。   不过,舅舅这么大人了,怎还如此孩子气,这事儿哪瞒得住,就算这会儿瞒住了,到了燕州府也得穿帮,就算舅舅再看玉先生不顺眼,难道还能不认小舅子不成。   想明白了,遂咳嗽了一声道:“说来也巧,寿哥儿娘亲跟先生还是同乡呢,也是燕州府人氏,对了,不止同乡,姓也一样。”   冬郎身子一震:“四皇子是说,他娘亲也姓玉。”   四皇子未说话,寿儿先开口道:“我娘姓玉,我爹爹姓萧,阿宝哥哥姓什么呢,貌似他没告诉我,下次见了他一定要问问才行,他是我爹爹的弟子,说不准也姓萧。”   五皇子忍不住道:“寿哥儿你可笑死我了,你爹是我舅舅,姓梁,是咱们南楚的忠勇侯府的小侯爷,不是什么姓萧的,更何况萧是北国的皇姓,北国跟咱咱么南楚可是两国,能随便认爹爹吗。”   寿儿被他绕的有些晕,却摇摇头道:“反正我前面的爹爹就姓梁,我喜欢前面的,不喜欢后面这个。”   四皇子瞪了五皇子一眼,这事本来没什么,老五非要掰扯,越掰扯寿哥儿越拧上来,岂非麻烦,寿哥儿这样的性子,只能慢慢来,急不得。   五皇子吐了吐舌头,忽道:“先生呢,怎么不见了?”说着忽然眉开眼笑的拉着寿儿:“寿哥儿,先生都走了,肯定不用上课了,走咱们上船板上看风景去,我可是头一回坐船呢。”   四皇子道:“我怎么记得去年你还在金水河里划船采莲蓬呢,还险些掉河里去,害的你身边的人都挨了母后一顿板子。”   五皇子道:“那算什么船啊,屁大点儿的地儿,坐两个人都挤得慌,金水河又窄又浅,说是河就是糊弄人罢了,就是条小水沟,哪有这样大的水面。”说着拉了寿哥就往外跑。   虽说好几个人跟着,也有会凫水的好手,到底是不放心,也忙跟了去,至于先生去了哪儿,不用想都知道,必然是舅舅的舱房。   一想到舅舅跟先生一贯的相看两厌,如今却要和平共处,心里还不知得多憋屈呢,想到此,四皇子就忍不住笑。   四皇子猜的不错,得了四皇子明显的提点,冬郎要是再想不明白,就成傻子了,姓玉,还是燕州府人氏,更何况这字,自己几乎每日都要看上几遍,怎会认错,虽说寿哥儿笔力青涩,可神韵却错不了,就是阿姐的字。   再想想前些日子,玉佛寺山脚下,梁惊鸿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分明就是早已知道了阿姐的下落,故意说与自己听的,还有刚才在码头上那个戴着帷帽却异常亲切的身影此时跟记忆中的阿姐完全重合,她就是阿姐。   梁惊鸿根本就是故意瞒着自己,是想把阿姐继续囚禁起来欺负她吗,想到此,愈发怒意勃发,一脸愤怒的便往梁惊鸿的所在的舱房里跑。   而此时舱房中,皎娘刚用了参汤,参汤里加了安神的药,故此吃下不多时便困倦起来,本想在软塌上靠一靠的,不想却睡了过去。   待她睡着了,梁惊鸿方蹑手蹑脚的进来,在榻边坐了,探头打量她的睡颜,韩妈妈说她昨夜里睡的不好,似是有什么心事,翻来覆去到三更才睡着,今儿又起了个大早,这会儿都能清楚看见眼下一圈的青黑。   梁惊鸿忍不住猜测皎娘的心事,是要回燕州了,有些近乡情怯吗,还是为了自己那讨嫌的小舅子操心,虽说皎娘一个字未提冬郎,可梁惊鸿却知道,她最惦记他,从五年前便是如此,当年若非以冬郎要挟,怕她早就想不开要解脱了吧。   想到这些,梁惊鸿心里又酸又苦,酸她对自己的兄弟连姓名都可以不要,苦是自己,他如今整个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也不知自己这苦日子什么时候能熬到头,他不奢望皎娘对自己跟对她兄弟一样好,只要有一半,不,一半的一半好,这辈子自己都足了。   正想着,忽听外面一阵糟杂是李顺儿的声儿:“状元公您可不能进去,我们家六爷跟大娘子正歇午觉呢,不能打扰。”   梁惊鸿眉头一皱,心道,真是越不想见谁,越躲不过,见皎娘睡得沉,并未被外头的糟杂所扰,松了口气,伸手把薄被拉了拉,方抬脚走了出去。 第221章 终是熬出头了   冬郎心中恼火, 这件事不用想都知道是梁惊鸿故意瞒着自己,不管他打什么主意,这一次自己都会护着阿姐, 绝不让他再欺负阿姐。   一见梁惊鸿, 更如见了仇人一般劈头便问:“我阿姐呢?”   梁惊鸿:“皎娘累了,这会儿刚睡下。”   冬郎不再理会他,抬脚便要进屋, 不想梁惊鸿伸手拦下了,冬郎怒声道:“闪开。”   梁惊鸿却不以为意,事实上这讨嫌的小舅子越恼,他心里越发舒爽, 只是淡淡的道:“想必你也知道你阿姐身子不好,昨儿晚上未睡好,今儿又起了个大早, 这会儿刚歇下, 你再大声些, 说不准她就醒了。”   梁惊鸿几句话, 冬郎倒迟疑了, 他自然知道阿姐的身子不好,在家的时候,能睡一宿安稳觉的时候都少,病的厉害时, 一趟就是几个月, 后来虽好了些,却也跟康健的人不同, 故此, 一听梁惊鸿的话, 再着急想见阿姐,也不能进去搅扰。   略冷静了一下,方领会明白梁惊鸿话里的意思,不免又气又怒,道:“你明知道我阿姐身子不好,还折腾她,你,你混账。”语气满含愤怒,一张俊脸涨的通红,声音却低了下去,想是怕吵醒了屋里的皎娘。   本就是梁惊鸿故意误导,岂非不知他恼怒什么,可他越怒,梁惊鸿心里越觉痛快,几年来,这讨嫌的小舅子让自己都快憋屈死了,要不是看在皎娘的份上,依着自己的脾气,这种不识好歹的小子,早一脚踹边儿上去了,还轮的到他甩脸色。   这会儿轮到这小子憋屈了,当真解气,遂凉凉的道:“你莫不是忘了,你阿姐是我梁惊鸿明媒正娶的大娘子,我们是最亲最近的夫妻,恩爱难道不好,莫非你还盼着我们离心离德不成。”   梁惊鸿这几句话,等于告诉冬郎,他们夫妻恩爱就算冬郎这个妻弟也管不着,冬郎脸色气的都有些发紫了,咬着牙道:“你,无耻。”   梁惊鸿却笑了:“你这话我可不能苟同,我怎么无耻了,哪句话无耻了。”   冬郎哪里是梁惊鸿的对手,之前是梁惊鸿心灰意冷,没心思理会他,加之看在皎娘的情分上,虽不待见这小舅子,也不能跟他计较,如今可不能再纵容了,不然,长此下去,自己这个姐夫岂非威信全无。   故此,几句话问的冬郎语塞,并非冬郎不善辨,而是这件事自己的确不占理,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自当年梁惊鸿抱着阿姐的牌位进侯府那一日起,阿姐就是侯府明媒正娶的媳妇了,梁门玉氏已然记入梁氏族谱,请婚的奏折更是皇上御批,也就是说,阿姐死了都是侯府的魂儿,如今活回来也是梁府的人,更何况,还有寿儿。怪不得头一回见的时候便就亲切呢,原来是自己的亲外甥。   也是奇了,一想到寿儿那张俊俏的小脸,冬郎心中的火气竟散了些许,虽仍有怒气,到底不会发作出来,更何况,自己在这儿跟梁惊鸿打嘴架也毫无意义,他想见要见的人是阿姐,至于梁惊鸿完全可以忽略。   而且,冬郎忽然想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梁惊鸿之所以会瞒着自己,还特意在玉佛寺山下出言警告,正说明他知道阿姐最在意自己这个亲兄弟,他是拦不住阿姐跟自己见面的。   想通了其中关窍,最后一丝火气也散了,怒意淡了下去,丢下一句,我过会儿再来瞧阿姐,转身径自走了,理都没理梁惊鸿。   梁惊鸿愣了愣,不禁道:“李顺儿,你瞧瞧这小子虽讨嫌,却真是个聪明的,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想明白了。”   李顺儿忙道:“舅爷刚及冠便高中状元,莫说当朝,便是历朝历代也不多见,又得万岁爷青眼有加,自是聪明的前无古人。”   梁惊鸿瞥了瞥嘴哼了一声,却并未说什么,回身进屋去了。   李顺儿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摸了摸额上的冷汗,每回这两位对峙的时候,他都替自己捏把汗,这一个是自己的主子,一个是府里的舅爷,他是真怕六爷哪天忍不下了,脾气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状元公胖揍一顿,到时候自己在一边干看着不妥,拦也不行,劝也不是,岂非进退两难。   好在六爷终是忍住了,状元公也收了脾气,不似之前那般一见面不是彼此装看不见不搭理,就是针锋相对,恨不能掐死对方。   似今儿这般各退一步,大约是因大娘子吧,说起来六爷跟状元公交恶是因大娘子,如今能和平共处也是因大娘子,还真是那句老话儿,解铃还须系铃人,有大娘子在从中调和,或许过不了多久,六爷跟状元公就能摒弃前嫌其乐融融了,哪怕只是面上做做样子也好。   正想着,却一眼瞥见了同贵儿鬼鬼祟祟的在那边探头探脑,不禁翻了白眼道:“你小子再鬼祟,信不信我把你踹河下面去。”   同贵儿这才过来道:“奴才给大总管请安了。”   李顺儿打量他一遭道:“以往倒小瞧了你小子的心计,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当日被六爷赶出侯府的同管事还能东山再起呢。”   同贵儿忙道:“大总管您这是笑话奴才呢,就奴才这点儿小心思,哪里能瞒得过大总管呢,更何况当年六爷也不是真要发落了奴才。”   李顺儿倒是笑了,指着他:“你小子倒真是个猴精儿。”当年别院那场大祸,六爷冲冠一怒,的确也迁怒同贵儿,毕竟他是别院的管事,可真论起来,那件事并不能怪罪同贵儿,想他一个小小的管事,哪能拦得住杀人越货的山匪,更何况他还救了韩妈妈一命,而韩妈妈可不是寻常的仆妇婆子,虽是妈妈却被六爷当成长辈看待,情份不同,故此,同贵儿救了韩妈妈等于立了一大功,便因玉娘子的死,六爷有些迁怒,也不至于把人赶出去。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舅爷去了玉佛寺,舅爷恨上了六爷,若六爷遣人过去,必然不会留下,可他一个人在京中举目无亲,身边没人照顾怎么行,而同贵儿之前便侍奉过,寻个由头发落出去,这小子若聪明自然便去投奔舅爷,若不开窍回了燕州,六爷自会另想办法,好在这小子不傻,守在舅爷跟前儿熬了这几年,如今大娘子平安归来,六爷失而复得,如今算是熬出头了。 第222章 姐弟终重逢   只不过, 这些事都不能说的太明白,但主子心里却是有数的,故此, 同贵儿这几年熬下来, 往后在侯府也就站稳脚了。   想到此,便道:“等燕州府回京您便来侯府吧。”   不想同贵儿却道:“正想跟大总管说此事,奴才想留在状元府。”   李顺儿一怔, 真没想到同贵儿会这般打算,状元公府虽好,可跟侯府却也没法比,说到底是寒门出身, 即便高中状元,想熬到封侯拜相也不知哪辈子呢,更何况, 就算状元公日后入了阁, 成了朝廷大员, 跟代代勋爵的忠勇侯府也没什么可比性, 要不怎么说世家大族呢, 说白了,即便在侯府做个看门的也比在状元府当管事更体面,这就是差别。   正因如此,同贵儿如此选择, 才让李顺儿颇为意外, 不过意外归意外,这样的同贵儿却让人不得不高看一眼, 毕竟这年头, 谁不是削尖了脑袋钻营, 有现成的高枝儿可攀,谁不是上赶着,偏偏同贵儿不一样,作为下人,有情有义,一样令人敬佩。   李顺儿点头道:“得空我便跟六爷回禀,你安心吧。”   同贵儿大喜,郑重给李顺儿鞠了个躬,转身去了,积在心里五年之久的一块石头终是搬开了,从今儿往后他就一心一意的侍奉状元公了,想到此,脚步格外轻快。   进了舱房,见冬郎正拿着书坐在窗前,便去端了茶水来,放到他手边的小几上,可冬郎却仿佛没看见一般,目光直愣愣落在书上,却看不进去一个字,脑子里晃过的都是过去在家时的事,阿姐教他写字,教他画院外的葡萄架,阿姐精神好的时候在窗前绣花,自己在旁边描红,或许正因这样的时候不多,所以他一直记着,从不曾忘。   也正因此,他恨梁惊鸿害了阿姐,这五年里他真以为阿姐不在了,却怎么也没想到,阿姐竟然活着,到这会儿,他都觉着像是做梦,他不是做梦吧,不行,他得找个人问问。   正好看见同贵儿,遂一把抓住了他:“同贵儿,你说我是不是做梦了,我阿姐真的活了吗,她真的活着吗?”   同贵儿忙道:“是真的,真的,大娘子活着,这会儿就在上面的舱房中。”   得到了肯定答案的冬郎,终于相信不是自己做梦了,喃喃的道:“是真的就好,就好。”放开同贵儿却见他跪了下去,不禁道:“你跪什么?”   同贵儿道:“公子,事到如今也不能再瞒下去了,其实五年前我便知道,入了葬的尸首并非大娘子,别院出事的时候,我并未出门……”同贵儿把当年的事和盘托出说的甚是仔细,说完五年前燕州的事,又说京里:“因公子执意去玉佛寺,小侯爷不放心,又因奴才侍奉过公子,便借着由头把奴才赶出来,投奔公子,是我骗了公子,公子责罚我吧。”   冬郎看了他良久道:“想来你也知道,你若不说,我亦不会揭穿你,为何今日要说出来?”   同贵儿:“我,我想以后一直跟着公子,侍奉公子,既如此,便不能有所隐瞒。”   冬郎:“跟着我有什么好,你这般机灵,若回去侯府必能得主子重用,岂非比在我这儿强的多。”   同贵儿忙摇头:“我已经跟李总管说好,以后便一心侍奉公子,公子打我,罚我都好,就是不要赶我走。”   冬郎叹了口气道:“起来吧。”   同贵儿一呆:“公子不罚吗?”   冬郎:“当初你本就是侯府的人,为他做事听他差遣是你的本分,我罚你做甚,不过,你既不愿意回侯府,非要留在我这儿,以后若再犯错,可就真要罚了。”   同贵儿仍有些忐忑的道:“那,那公子也不敢我走了吗?”   冬郎摇头:“如今状元府上下都是你管着,把你赶走了,难道要我自己管不成。”   同贵儿这才欢喜起来,咚咚的磕了三个头,算是正式认主了。   同贵儿心中欢喜,却忽想到,自己真是糊涂了,竟然觉着能蒙骗过公子,也不想想公子是什么人,高中金榜状元及第,是朝堂新贵,自己这点儿小把戏如何能瞒得过,便一开始糊弄过去,这都好几年了,怎么会想不明白。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事,且自己去玉佛寺的时间又那样巧,数年来这件事一直是自己放不开的心事,却未想末了如此便解决了,同贵儿明白公子能如此不计较,是因大娘子,大娘子好好活回来了,公子这些年的愤恨,不甘,后悔,也就跟着散了。   更何况,还有了寿哥儿那个亲外甥,或许公子跟小侯爷仍是彼此看不顺眼,但同贵儿相信,便是为了大娘子,两人也不会再跟以前一样针锋相对了。   不说这边主仆交底,且说皎娘,这一觉竟睡到了后半晌,还不是她自己醒的,是被梁惊鸿唤醒了,若让她继续睡,只怕能睡到晚上也未可知。   自冬郎走了之后,梁惊鸿便未再出去,一直在榻边上守着,许是安神药的作用,皎娘睡得很熟,便自己如此近的端详,也不用担心会吵醒她。   故此,梁惊鸿便更没了顾虑,仔仔细细的瞧榻上这个让自己日思夜想了五年的人,从头发到眉到眼睛,鼻子,嘴唇,耳朵,脸颊,他贪婪的端详着,每一寸都不舍得放过,比起以前过于消瘦的脸,如今看起来似乎稍稍圆润了些,却仍没有自己一巴掌大,梁惊鸿伸出自己的手,凑过去比了比,遮住了那一整张俏脸。   他手指动了动,迫切的想摸摸看再体会一下记忆中那腻滑美妙的触感,终究是抽了回来,想起五年前的教训,梁惊鸿暗暗叹了口气,好容易有所缓和,切不可重蹈覆辙,他是真的怕了,便如今她这样睡在自己眼前,梁惊鸿心里都不安稳,总觉得一错眼的功夫,或许她就不见了,这五年来的生无可恋的日子,他过够了。   他甚至觉得,就这么看着她一辈子都绝不厌烦,不过也知道不能由着她一直睡,她身子本就不好,若白日睡得太多,错了盹,夜里便睡不着了。   故此,虽不舍却也唤醒了她,皎娘醒过来的时候有片刻糊涂,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的梁惊鸿,一时间弄不清自己在哪儿呢。   这样的皎娘少了防备,更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可爱,看的梁惊鸿心里实在的痒,恨不能把这样招人稀罕的人儿搂进怀里恣意爱怜,心中虽想到底不敢,只柔声道:“你这一觉睡得倒沉,都几个时辰了,再不醒怕要错过晚膳了。”   皎娘这才回过神来,目光也有了焦距,眼底的戒备一闪而过,梁惊鸿看的清楚,心中郁闷,她到底是不信自己的。   遂让婆子进来伺候皎娘梳洗,自己却往舱房外头去了,皎娘瞧着他的身影有些发怔,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的背影瞧上去似有几分萧索,想到此,暗暗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可是梁惊鸿,京中赫赫有名的小侯爷,小霸王,谁萧索他也不会。   洗了脸,皎娘顾虑着一会儿要去给老太君请安,便让婆子帮着梳了个规整的发髻,换了身衣裳,刚收拾停当,便听外头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一个有些激动的声音:“我阿姐可醒了?”听到这个声音皎娘身子一震,这是冬郎,即便这么多年了,他的声音变的低沉了,皎娘仍一下便听出了是冬郎。   她并不知冬郎也在,梁惊鸿只说两位皇子跟老太君叶氏去燕州府,却未说冬郎也去,故此,在码头上虽见了周子瑜跟那位玉生烟的蓝东家,皎娘也未想过冬郎也在船上。   本还想着待从燕州回京,再寻个时机去瞧他,不想却听见了他的声音,岂能不惊喜,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刚站起来冬郎却已先一步进来了,姐弟俩就这么见了。   冬郎进来便停下了脚,目光直直落在窗前站着的皎娘身上,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是他的阿姐,一点儿不错的,活生生的。   冬郎张了张嘴想叫阿姐,却发现嘴张开了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喉头仿佛哽住了什么东西,任他怎么张嘴都叫不出一声阿姐来。   直到听见阿姐轻声唤了声冬郎,他才猛地扑过去一头扎进了皎娘怀里,抱着皎娘失声痛哭,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真要伤心的哭出来,却任谁看见这一幕都忍不住心酸,舱房外的李顺儿跟同贵儿还有几个婆子有的红了眼睛,有的直抹泪,为这姐弟重逢感动不已。   自然也有不感动的,且越看越酸的,便是跟着冬郎进来的梁惊鸿,眼巴巴看着这姐弟俩抱头痛哭的情景,就如一下灌了坛子醋下去,一时间五脏六腑都是酸的,心里更是暗暗腹诽,这讨嫌的小舅子不懂事,不知道自己姐姐身子不好吗,还这么又哭又抱的,惹她伤心难过。   终究是看不下去了,方道:“有什么话坐下说吧,你姐身子弱,禁不得大哭大闹的。” 第223章 都成了孩子   冬郎虽不喜梁惊鸿, 话却听进去了,想起阿姐的身子,急忙放开了手, 往后退了一步, 皎娘却携了他的手坐在榻上,就着窗外的光亮底细的瞧,这一瞧方觉时光如梭, 五年的光景,以前常跟在自己身边的弟弟已长成了男子汉,眉眼仍是那个眉眼,只是再不见过往的青涩, 眼中光华流转,眉宇间透着沉稳,整个人站在这儿, 风华内蕴却又不失杀伐果断, 这就是自己想了五年的弟弟。   皎娘心中既欢喜又欣慰, 见他脸上仍有泪痕, 遂抽了帕子替他抹了去道:“男孩子可不兴哭鼻子, 更何况你如今已是朝廷命官,若让人瞧了去,岂非威信全无。”   冬郎有些不好意思道:“没哭鼻子,是风大迷了眼睛。”   梁惊鸿在旁边听了, 直撇嘴, 心道,这可是屋里, 窗子又关的严实, 哪里来的风, 哭就哭呗还死不承认,虚伪。   皎娘想跟冬郎说说话儿,奈何梁惊鸿杵在屋里不出去,一时有些为难。   冬郎却不客气,侧头看向梁惊鸿道:“小侯爷无事可做吗。”这意思是让梁惊鸿回避。   梁惊鸿心里这个气啊,就知道这小子不是东西,果然当着皎娘的面就赶自己,当他梁惊鸿是随便指使的下人不成。   想到此,索性一撩下摆也坐在了对面椅子上道:“这一趟就是跟着你姐回乡省亲,以全了我做女婿的礼数,也进进孝道,这便是我要做的正经事,旁的却无关紧要。”意思是,陪着你姐就是正事,想支开我没门。   冬郎眉头微蹙,以往两人虽不对付,遇上了大多装看不见,真没想到他如此无赖,明知道屋里两人都不待见他,硬是赖着不走。   待要说几句难听的,皎娘却开口道:“老太君到底有了年纪,又是头次坐船出远门,你怎么也该去问个安,还有两位皇子哪儿,总该去瞧瞧。”   梁惊鸿心里颇不是滋味,不禁道:“不过就是想支开我罢了,寻这么多借口做甚。”撂下话蹭的站起来气哼哼的出去了。   那样子跟个赌气的孩子似的,皎娘微微一怔,继而摇头,也不是要故意支开他,只是有些事总不好当着梁惊鸿的面问吧。   冬郎却以为阿姐是怕了梁惊鸿,遂拉了她的手道:“阿姐不用怕他,他要是再敢欺负阿姐,我让他好看。”这话却也是孩子话。   皎娘不觉莞尔,拍了拍他的手道:“你误会了,我不是怕她,他也不会欺负我。”   冬郎:“到了这会儿阿姐还想瞒着我吗,要不是他胁迫阿姐,阿姐又怎会被人挟持了五年之久。”   皎娘道:“这事却不怪他,那时候他并不在别院。”   冬郎不乐意了嘟囔道:“阿姐怎么还替他说话。”   皎娘愣了愣,自己替梁惊鸿说话了吗,只不过说的事实罢了,况她最近想了许多事,或许五年前梁惊鸿是见色起意,做出许多荒唐事来,可若仔细回想的话,他对自己其实不差,甚至一度两人相处已算和谐,皎娘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他没有强迫自己吃下那碗落子汤,会如何?以她当时是身体状况,很难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吧,即便侥幸保到足月,生产的时候也是一尸两命。   不管如何,她都是活不到今天的,他是不想自己没命,才逼着自己落胎,这些当年韩妈妈跟自己说过,只不过那阵子刚落了胎,生无可恋,哪里听得进去。   皎娘也不知为何,最近一段日子,总会想起五年前的事,不知是不是年头长了的缘故,那些过往的伤痛难过,如今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而且这些事渐渐淡了,有些甚至想不起来了,反倒是别院中他与自己相处的一些琐碎事,时不时便会冒出来。   如果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命数,皎娘觉着或许自己的命其实不算差,虽有颠沛坎坷,到底是个大团圆的结果,就如叶氏说的话,女人求得不就是个结果吗,结果好便是命好了。   如今自己有了寿儿,冬郎也出息了,梁惊鸿也不再想以往那般胁迫自己,若往后都能这么安稳的过下去,未尝不可。   想起刚梁惊鸿跟冬郎两人的针锋相对,皎娘不免担心起来道:“这些年,他可曾难为了你?”   冬郎一愣,说难为着实亏心,虽说他不喜梁惊鸿这个人,却不会亏心的,自己从进京到梁府进学拜师,一步一步,如此顺当,冬郎自然知道不是什么天降好运,这世上什么好事都不可能无缘无故,自己一无家世二无背景的一个燕州府来的寒门子弟,根本没有资格入梁府进学,更遑论拜得明师了,还有子瑜堂堂知府公子,却一直陪在自己旁边,凭的可不是什么好运道,是梁惊鸿,梁府的嫡孙,侯府的小侯爷,京里赫赫有名的小霸王。   因为有他,自己才能在梁府进学,并得了名师指点,再往后自己搬去玉佛寺闭门读书,同贵儿又来投奔,便当日他没想明白,过后也大约知道,同贵儿为什么来投奔自己。   而自己高中金榜状元及第,得皇上看重,立于朝堂之上,风光无限,可这些风光背后仍是梁惊鸿的面子,皇上都如此,更何况旁的大臣。   冬郎其实心里明白只是不想承认罢了,如果承认了自己还有什么资格恨那个人。   如今阿姐一问,冬郎下意识想起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他之所以恨梁惊鸿,是因为他害了阿姐,可如今阿姐好端端的在自己眼前,甚至比以前还要康健,还有那个让自己莫名亲切的外甥,仿佛一瞬间,所有事情都圆满了,自己还恨那人什么。   想到此摇摇头道:“不曾。”   皎娘不觉松了口气道:“他其实心不坏,就是性子霸道了些。”   冬郎虽知道梁惊鸿不坏,可听自己阿姐这般说,也很不是滋味道:“他那是霸道一些吗,根本是枉顾国法,胡作非为,他若以后还敢如此,我必上殿参他,到时候阿姐可不能护着他。”   皎娘忽有些哭笑不得,这两人怎的一转眼都成孩子了,伸手正了正他头上的帽子道:“爹娘可还好吗?”   冬郎点头:“先头我原想着把爹娘接到京里来,可爹娘死活不应,说年纪大了,不想背井离乡的,就在燕州挺好,我知道爹娘是想看着阿姐的坟茔地,才不离开的。”   皎娘在心里一叹,是了,阿爹本也不是燕州人,哪里来的背井离乡之说,只不过舍不下女儿罢了,想到此,不禁道:“是我不孝了。”   冬郎忙道:“阿姐不必难过,不管怎么着都过去了,爹娘要知道阿姐好好的活着,不定多欢喜呢,这回把二老接到京里来,往后咱们一家就团圆了。”说着想起寿哥儿来,遂道:“那天在文华殿外的宫廊上,寿哥儿撞在我怀里的时候,我就瞧着他格外亲切,还想着在哪儿见过这孩子呢,不成想是我的亲外甥。”   皎娘道:“生寿儿的时候虽艰难了些,不过却是足月生的,一落生就扯着嗓门哇哇大哭,嗓门大的能传出去老远,当时接生婆子便说,光听声儿便知是个壮实小子,果然自落生到满地跑,都没闹过病,精神还大,见天的跑来跑去一刻也不消停,皮的紧,不像你小时候那样听话乖巧,好在是个懂事的孩子,并不闹我。”   冬郎笑道:“小子就得皮些才好,皮小子才聪明,学什么都快,以后必能成才。”   皎娘点头道:“以往没个人教他,便由着他的性子放了羊,如今又进宫伴读,我是怕他性子跳脱,惹了祸事。”   冬郎:“我瞧着皇上皇后娘娘颇喜欢寿哥儿,不然也不会让他进宫给四皇子五皇子伴读,如今皇上命我教授两位皇子课业,以后有我看着寿哥儿,阿姐就放心吧。”这话是冬郎说来安慰阿姐的,虽说跟寿哥儿没见几回面,可也知道那小子绝不是个省油的灯,再加上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五皇子,这俩凑在一块儿,惹祸简直是分分钟的事,不过冬郎却不担心,寿哥儿可不是寻常孩子,他是侯府的小世子,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子,两位皇子的表弟,不然,依着两位皇子的性子,怎会处处维护。   不过冬郎的确是要看管着些,毕竟他可不想自己好容易盼来的外甥,跟他那个霸道不讲理的爹一样。   想起梁惊鸿,冬郎忽觉哪儿不对,梁惊鸿虽请封了世子,可对寿哥儿却有些不上心,不然也不会把寿哥儿送到侯府又送进宫,这明摆着是嫌碍眼,寻由头支开。   这是亲爹待亲儿子的态度吗,忽想起,前些日子梁惊鸿请封世子时候的传言,忍不住道:“阿姐,他可知道寿哥儿的身份?”   皎娘摇摇头:“自我们母子进京,见了面从未问过。”   冬郎就明白了,暗道,果然有的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他只管一心一意的防着自己呢,绞尽脑汁的拦着自己跟阿姐见面,不曾想连自己亲儿子都不认得,想想都觉好笑。 第224章 冬郎醉酒   姐俩正说着梁惊鸿又回来了, 言道老太君哪儿正热闹,他去了反被嫌碍事,赶了他出来, 本想着不打扰他们姐弟叙话的, 但船就这么大,也没旁处儿可去,只能回来了。   他这话说的语气颇有些委屈, 好像除了这里,真没出去了一般,冬郎听了都有些替他脸红,多大的人来, 又不是小孩子,好意思撒娇,没错, 就是撒娇, 梁惊鸿此时的样子, 活脱脱一个在外面被人嫌弃了, 回来寻大人撒娇的小孩子。   哪里还有半分京城小霸王的威势, 尤其还当着自己的面儿,冬郎实在想知道他的脸皮到底有多厚。正想说话刺他几句,却听阿姐道:“想来寿儿他们都在吧,你在哪儿怕他们不自在。”   梁惊鸿点头道:“既如此, 我也不过去讨嫌了, 就在这儿待着好了。”说着瞄了皎娘一眼道:“若你们也觉着我扰了你们说话,那我只能去外面船板上吹风了, 虽说河上风硬, 好在我身强力壮, 吹一会儿想也不会病的。”   皎娘听了低声道:“我跟冬郎经年不见,说几句家常话罢了。”那意思是谈不上打扰。   梁惊鸿大喜忙道:“就说吗,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冬郎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厮明摆着就是故意卖惨,说什么怕他打扰只能去船板上吹风,这也不是打鱼的草船,这是皇上御赐的楼船,上下好几层 ,上百间舱房,以他的地位,怎可能没出去,更何况,这都几儿了,过了端午就入夏了,船板上吹风正凉快,哪里就能吹病了,偏偏阿姐就信了他。   以前冬郎并未见过梁惊鸿怎么对阿姐的,但他见了自己从来都是冷着一张脸,便说话也没好话,冬郎看得出来,梁惊鸿极不喜欢自己,应该说讨厌之极,当然自己也不喜欢他,一直是相看两厌的状态,若不是阿姐回来了,这种状态大约会一直持续到老到死。   而自己大约也没机会见梁惊鸿如此无耻不要脸的一面,可冬郎却很了解阿姐,阿姐的心最软,若是梁惊鸿强硬着,说不得阿姐理都不会理会他,可他这样不计形象的撒娇装傻卖惨,阿姐必定看不下去。   果然,阿姐心一软,梁惊鸿便达到留在房里的目的。   梁惊鸿一留下来便吩咐摆饭,虽在船上,菜品却不单调,一应果蔬都有,还有一砂锅鱼汤,说是从河里现捞上来的,去了腥线熬了几个时辰,熬的奶白香浓,一端上来满屋飘香。   梁惊鸿先用勺子尝了尝,才装了一小碗道:“这边的水不成,比不得南边的鲜鱼味美,却难得料理的不错,并没有寻常河鱼的土腥味儿,且熬的功夫恰好,不燥不火,还算能入口,你尝尝,若觉着好,明儿再让他们熬。”说着舀了一勺送到了皎娘嘴边上。   皎娘脸腾一下红了起来,虽说这些日子两人一直在一处用饭,梁惊鸿也常说这是什么什么菜,那是怎么做的,从不知道什么叫食不言,可也没像现在这样用勺子喂到自己嘴边。   如此亲密令皎娘颇有些不自在,尤其冬郎还在呢,这成什么了,想到此,急忙接了勺子过来,梁惊鸿倒不以为意,把装着鱼汤的小碗放到皎娘手边道:“慢些,烫。”声音别提多温柔了,听的对面的冬郎,一阵阵直起鸡皮疙瘩,哪里能想到梁惊鸿这样的人私下里竟然这么肉麻,要不是冬郎清楚前头的情节,真以为他跟阿姐是一对恩爱夫妻了,他不去台上唱戏都可惜了这份天赋。   想到此,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皎娘心知冬郎误会了,却又不能解释,一张俏脸更红了。   梁惊鸿目光一闪,道:“今日你们姐弟重逢,实是可喜可贺,怎么也要痛饮一番。”他话一出口,旁边婆子已然斟满了两盏酒。   梁惊鸿端起其中一盏冲冬郎举了举,一仰脖干了,然后就瞧着冬郎笑,那笑里明明白白就是嘲讽,冬郎哪里能让他看扁了,也端起来干了。   梁惊鸿笑了,示意婆子再斟,再干,冬郎自然不甘示弱,也跟着干了,一转眼就是三大盏进了肚,冬郎本就没什么酒量,平日里跟蓝琠周子瑜饮酒,也是用桂花甜酒一类的凑个数,而今日桌上却是实打实的烈酒,侯府里都是武将,只要行武的都喜欢烈酒,梁惊鸿也不例外。   只不过,平日里跟皎娘一起用饭,因怕皎娘不喜酒气,故此从不饮酒,今儿是因冬郎,方备了酒,酒太烈,又连着三大盏下去,不胜酒力的冬郎,一张俊俏已是通红要滴血了一般,倒是让这张梁惊鸿不待见的脸,有些柔和起来,瞧着隐约有几分皎娘的神韵,这让他看上去没那么讨厌了。   见婆子又要斟酒,皎娘忙要拦下,不妨,冬郎蹭一下站了起来,从那婆子手里直抢了酒壶在手,咕咚咕咚把剩下的都灌了下去,却把那酒壶狠狠摔在了地上,指着梁惊鸿道:“你若再敢欺负阿姐,我就让你如这酒壶一般,不得好死。”   房中这般动静,外头护卫听见就要冲进来,李顺儿急忙拦了,这几个还真是莽夫,也不想想屋里头是谁,除了六爷大娘子之外的状元公还是大娘子娘家的舅爷,这位状元公就算对六爷心怀不满,能怎么着,真要动手,他一个文弱书生,六爷动动手指头,就把他办了,更何况还有大娘子在呢,状元公多少都得顾及着些,听这动静,指不定是吃醉了,趁着酒劲儿撂撂狠话罢了。   怎么说也是一家子,难道还能动了刀子不成,这时候他们这些人还是躲远远的才好,不然六爷跟状元公一旦迁怒起来,倒霉的就是他们。   屋里,冬郎摔了酒壶撂下狠话之后,整个人便泄了劲儿,身子一软出溜到了地上,皎娘唬了一跳,便要去扶,被梁惊鸿抢先一步抓住了冬郎的脖领子提到了榻上,手指在脉上搭了搭道:“不妨事,醉了而已。”   见皎娘目光颇有些幽怨,不禁道:“这可不能怪我,今日你们姐弟重逢,却是难得一桩高兴事,怎么也得吃些酒来庆贺一番,哪知他这么不顶用,不过三盏就醉了。”说着还指了指自己道:“你瞧我可是一点儿事都没有,可见是他酒量实在不济。”   皎娘不想与他辩驳,谁不知他出身侯府,免不得要跟那些武将应酬来往,能跟那些武将来往,那些武将可都是海量,梁惊鸿跟他们常往来,酒量自不用说,又岂是冬郎一个文弱书生能比的,再有,他当自己是傻的不成,瞧不出他故意而为吗。   想到此,不免绷紧了一张俏脸,不再搭理梁惊鸿。   梁惊鸿心中不由一紧,暗道自己真是越发没出息了,怎的皎娘脸一绷,自己心里就有些扑腾呢,忙道:“他心中郁结已久,积的日子长了,总憋在心里易成症候,需得寻机会发泄出来才好,这会儿他虽然醉了,脉象却四平八稳,待他睡上一觉明日醒来,便会觉得神清气爽。”   皎娘自然知道梁惊鸿精通医理,当年在燕州府之时,还曾扮作郎中给自己瞧病,既说冬郎心有郁结,应该不是胡说的,况皎娘也觉着冬郎眉宇间似有郁气凝结,不似自己记忆中那个明朗的少年郎,想是为了自己的事,记恨上梁惊鸿,偏偏又得了他的照顾方有如今,他自来心高气傲,对梁惊鸿恨不得却又不能释怀,便郁结于心。   梁惊鸿今日激他吃酒,即便是故意而为,却也并非歹意。   皎娘猛然一惊,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如此相信他了。   梁惊鸿道:“我让人把他送回去吧。”   皎娘忙摇头:“他吃的这样醉,若此时动他怕要吐了。”   梁惊鸿目光闪了闪道:“那不若就让他在这里睡一晚吧,明儿早上再回去。”说着顿了顿道:“只不过,这次去燕州府的人太多,舱房已都安置妥当,并无空余,若留了冬郎,今儿晚上,便只能往旁边舱房将就一宿了。”   皎娘岂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俏脸微有些烫,开口道:“我守着冬郎便好。”   梁惊鸿不免气结,合着就这么不待见自己,也不想想她这样弱的身子,若是熬上一宿,需得多少药膳汤剂才能养回来,便为了她兄弟能豁出去,自己能不心疼吗。   想到此,遂道:“你莫多想,我是说你去旁边舱房中将就一宿,我在这屋里便好。“   梁惊鸿在这屋里,不是皎娘不信他,是她看出这两人不大对付,把他们放在一屋,实在有些不放心。   大约知道她的顾虑,梁惊鸿叹了口气道:“你便不信我,总该信同贵儿吧,让他进来守着便是。”   皎娘早便听韩妈妈说过同贵儿的事,知道这几年他一直跟着冬郎,有他守着,便也没什么担心的了,想到此,便点了点头。   梁惊鸿把同贵儿叫了进来,让他守着冬郎,皎娘让婆子去灶房里熬了解酒汤来,给冬郎灌了下去,见他睡得还算安稳,嘱咐了同贵儿几句,便往旁边房里去了,留下梁惊鸿跟同贵儿大眼瞪小眼。 第225章 到底像谁   同贵儿跪下便要磕头, 梁惊鸿摆手道:“好好侍奉你家主子吧。”转身出去了,莫说这楼船大的紧,便真是舱房紧张, 也不可能让梁惊鸿没地儿睡, 寻了旁边一间空舱房暂且安置,婆子进来伺候着洗漱换了衣裳,便坐在窗前吃茶, 窗户支开,微微探头便能瞧见旁边窗上映出的窈窕身影,她挽着头发,正垂首做针线, 玉指芊芊穿花拂柳一般,翻来覆去就是一个剪影,可梁惊鸿就是看不够, 越看越喜欢, 越喜欢越想看, 便这样看一辈子也不会腻烦。   只可惜灯熄了, 窗上的人影儿也瞧不见了, 梁惊鸿虽不舍也只能作罢,去榻上躺下睡了。   冬郎在燕州府家里的时候便习惯早起读书,故此,虽昨晚上吃的大醉, 也是一早便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便瞧见阿姐坐在炕边上, 顿时松了口气, 喃喃道:“原来不是梦, 阿姐真的回来了。”   皎娘心中一酸,点点头:“阿姐在呢,你觉着如何,头疼不疼,你呀,做什么喝那么多酒。”   冬郎坐起来道:“头不疼,就是有些晕。”忽闻见熟悉的香味,眼睛一亮:“这味道是,阿姐做了汤面?”   皎娘笑了:“昨儿你空着肚子吃了那么些酒,旁的怕是吃不下,想起以前你最爱吃汤面,便去灶上下了一碗。”   说着指了指旁边,桌上正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面条擀的细细,点了麻油葱花,清白相间,香气扑鼻,看着都让人食指大动。   冬郎一咕噜爬起来,便要去吃面,被皎娘笑着抓住:“还没洗漱呢。”   同贵儿已端了水盆进来,皎娘亲手绞了帕递了过去,冬郎本要去接帕子,余光却瞧见梁惊鸿一脸不爽的走了进来,目光一闪凑过脸道:“阿姐给冬郎洗脸。”这个样儿倒让皎娘想起冬郎小时候,赶上自己身子好,他也会跟自己撒娇耍赖。   皎娘有些哭笑不得:“多大的人了,如今都是状元公了,怎么倒成孩子了。”   冬郎:“就算冬郎八十,在阿姐跟前儿也是孩子。”   皎娘失笑,便也依了他,给他擦了手脸,料理妥当,这才瞧见梁惊鸿不知何时进了屋,脸色有些阴沉,心中奇怪,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吗,莫非没睡好,不禁道:“怎么起的这样早?”语气中透出的关心,令梁惊鸿心情好转了不少。   可一瞧见冬郎那副小人得意的嘴脸,心里仍是不痛快,再瞧见他吸溜吸溜吃的面,心里更是打翻了醋坛子一般,酸气四溢,自己可还没吃过皎娘亲手做的汤面呢,倒便宜这小子了。   而且,梁惊鸿非常肯定这小子是故意撒娇卖痴,就为了让自己不痛快。   梁惊鸿现在异常后悔,当年就不该管这小子,由着他在玉佛寺里自生自灭,也省的这会儿给自己添堵。   他不痛快,冬郎可痛快了,只要看见梁惊鸿这一脸有气没出发的样儿,心里就舒爽无比,心里痛快,神情越发轻快,面吃的更为香甜。   梁惊鸿暗暗咬牙,心道,看起来得想个法子,把这小子弄得远些,轻易回不来,省的在自己跟前儿碍眼。当下却只能先带走皎娘了。   想到此,开口道:“走吧,该去给老太君问安了。”   皎娘点头嘱咐冬郎,吃了面,再躺一会儿,便跟着梁惊鸿出去了。   冬郎明知道这是梁惊鸿故意而为,却无计可施,阿姐是侯府的孙媳妇,晨昏定省是礼法亦是孝道,便是自己这个娘家兄弟也不能拦,不免有些郁闷。   一时吃了面,却未躺下,而是带着同贵儿去了两位皇子哪儿,毕竟他不是来游玩的,他担着两位皇子的课业呢,昨儿便没授课,今儿却不能耽搁了。   冬郎到的时候,四皇子五皇子跟寿儿已然坐好等他了,再见寿哥儿,冬郎神色都变的柔和了许多,盯着寿哥儿看了又看,越看越觉着像阿姐。   寿儿被他盯的有些心虚,琢磨着除了昨儿下午跟五皇子去船板上捞鱼也没干别的,就算捞鱼也是五皇子要去的,当然,自己也觉着 有趣,可提议的却不是自己,便先生要责罚也该是五皇子打头,没道理盯着自己啊。   终是忍不住道:“先,先生,这么看着我做甚?”   冬郎这才回神,见小家伙神色有些虚,像是怕自己似的,这可不成,自己是他亲舅舅,舅甥应该最亲近才是,莫不是之前自己太过严肃,让小家伙心生畏惧了,想到此,对着冬郎绽开了笑容道:“不用怕,便有错改了便好,我不会责罚你。”   寿儿懵懂的点了点头,只觉今儿的玉先生好像有些不对劲儿,具体哪儿不对,也说不上来。   冬郎心情极好,和煦的笑容在上课期间一直挂在脸上,留的课业也不似以往那般繁重,下了课,还摸了摸寿儿的脑袋,跟他说,等到了冀州带他去岸上玩。   知道先生走了,寿儿还傻愣在哪儿呢,挠了挠头道:“先生今儿是怎了,竟要带我去岸上玩耍。”   五皇子:“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先生是你舅舅啊,我舅舅也就是你爹,以前也常带我跟四哥出去玩啊。”   寿儿:“先生真是我舅舅?怎么没听我娘说过啊。”   五皇子:“你娘说不准是忘了,反正先生绝对是你舅舅,说起来,你跟玉先生有几分像呢。”   寿儿:“上次你说我跟你像,今儿又说我跟玉先生像,我到底跟谁像?”   五皇子挠了挠脑袋:“我也没说错啊,母后说我跟四哥随了我舅舅,也就是你爹,你是舅舅的亲生儿子,肯定长得像,所以你我四哥长得也像,可底细瞧你眉眼间又有些像玉先生,反正都像。”   四皇子在旁边听的直皱眉,让老五再绕下去,不糊涂也糊涂了,遂岔开话题道:“听说冀州府颇为繁华,若能去逛逛也好。”   五皇子顿时兴奋起来:“是啊,我还没逛过街市呢,听小太监们说,街市上什么玩意都有,寿哥儿你在姑苏住过,可去逛过街市吗。”   寿儿摇头:“虽住在姑苏,却没怎么出过门,更没逛过街市。”见五皇子有些失望,遂道:“虽没逛过可阿宝哥哥常带了玩意回来送我,有捏的面人儿,糖画,还有草编的蜻蜓蚂蚱,个个都像活的。”   寿儿说的五皇子眼睛都亮了,抓着他问还有什么玩意,寿儿只能把阿宝给他买过的玩意,都说给他听,还有些阿宝给他讲的故事,五皇子听的颇为神往。   四皇子听了一会儿道:“寿哥儿你说的阿宝就是教你戏词的那个人吗?”   寿儿点头:“是啊,阿宝哥哥唱的可好听了。”说着顿了顿又道:“阿宝哥哥说爹爹是他的师傅,唱的比他好多了,只可惜封了嗓,不再登台了。”   四皇子道:“以后莫说那人是你爹爹这样的话了。”   寿儿:“为何不能说?”   四皇子也不好跟他解释,毕竟寿儿年纪太小,有些事说了他也不明白,便道:“那人不在跟前儿,你总提的话,你娘亲该伤心了。”   寿儿歪着脑袋想了想,虽想不明白为何提以前的爹,娘亲会伤心,自从进了宫,四皇子跟五皇子便当他是兄弟一般,处处维护,寿儿虽小却不傻,谁对自己真心实意的好,还是知道的,尤其四皇子最聪明,还像个大哥哥一样,故此,只要四皇子说的,寿儿都信。   便点点头:“那我以后不再娘亲跟前儿提爹爹便好了。”   四皇子:“不光在你娘亲跟前儿,在外面也不能提?”见寿哥儿一脸疑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总之我的话你记下就好了。”   寿儿虽不明白,但基于对四皇子的绝对信任,便点了点头。   四皇子这才松了口气,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觉以舅舅的威势,不会有人敢乱嚼舌根子,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人嘴两扇皮,舅舅再厉害,也免不得有不怕死的,若传出些什么谣言,说不准有人会质疑寿哥儿的世子之位,于寿哥以后承继爵位不利,毕竟干系北国皇族,好说不好听。   不说这边四皇子对寿哥儿维护,且说皎娘随梁惊鸿去给老太君问安,老太君已用过早膳,正说要凑手斗雀牌,叶氏见皎娘来了,遂道:“这正愁凑不上手呢,可巧你就来了。”说着拉了皎娘过去按在绣墩上道: “老太君,您瞧瞧我给您找来的人如何?”   皎娘有些慌忙道:“我,我不大会儿斗牌。”   老太君却笑道:“哎呀,不会怕什么,你又是个识文断字的,两圈过来就会了,来,来摸牌。”秦妈妈已经把牌码好。   梁惊鸿挪了凳子过来坐在皎娘旁边,凑在她耳边道:“我教你,保管一会儿就学会了。”   叶氏一边摸牌一边儿跟老太君道:“老太君咱们可得小心些了,您瞧这小两口嘀嘀咕咕,准是商量着要赢咱们的钱呢。”   老太君笑的不行,指着梁惊鸿道:“小六儿祖母话可说在前头,不管你媳妇儿不会不会,输了可不许耍赖,快去拿银子去,空手套白狼祖母可不依。”   梁惊鸿嘻嘻的笑:“您老尽管放心,银子有的是。”说着遣了李顺儿去取银子。   果然不大会儿功夫,李顺儿抱了个盒子过来,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满满当当一盒子钱,梁惊鸿拍了拍盒子道:“您老这下可放心了吧。” 第226章 都是我媳妇的   皎娘心知屋里这些人谁也不会拿这点儿钱当事儿, 不过那就是哄着老人家玩罢了,她会不会不打紧,老人家高兴便好。   跟着摸了牌拿在手里, 只不过她不会玩, 拿着牌也不知该出哪张,梁惊鸿凑过脑袋来,教她捋牌, 既是教自然要手把手,捋着牌还在她耳边小声说着玩法儿。   叶氏坐在两人庞斑,早就捋好了牌,余光瞧见梁惊鸿明显是心情极好, 抓着皎娘的小手,嘴都快咧到耳后头去了,不觉好笑, 明明三媒六证娶回家的娘子, 拉拉小手都能高兴成这样 , 谁能想到, 堂堂京城的小霸王, 会落到这种境地。   不过瞧他的样儿,却是乐在其中,可见老话儿说的对,一物降一物, 便是梁惊鸿这样霸王的遇上心爱之人, 也一样怂。   皎娘本以为当个牌搭子不打紧,哪知梁惊鸿却抓着自己的手, 还凑过来跟她耳语, 近的她都能感到他唇间的一阵阵热意。   想避开偏偏在牌桌上, 旁边是老太君,对面是叶氏跟秦妈妈,伺候的婆子丫头也都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哪里能动,只能强撑着,一张俏脸却已通红,撑着打了两圈,老太君方道:“坐了半天,倒有些乏了,今儿歇歇,明儿再打。”   叶氏道:“我们输钱的没说什么,您老怎的先撂挑子了。”   老太君道:“我是疼你们的银子呢,让你们少输些,免得一气儿都输了,往后不敢跟我斗牌了。”   叶氏笑道:“倒是我的不是,原来您老是放长线钓大鱼啊。”说着看向皎娘:“皎娘听见了吧,回去多备些银钱,不然可不够输的。”   老太君:“是了,是了,你们都得多备银钱,尤其小六儿,你媳妇儿常出错牌,照这么着,下回输的更多。”   梁惊鸿道:“我知道祖母是疼孙儿呢,怕孙儿把家里的银钱都输了,到时候连媳妇都养不活。”他这话说的有趣,屋里人一阵笑。   笑过之后,老太君跟秦妈妈道:“听见没,小六儿跟我这儿哭穷呢,说连媳妇儿都养不活了,你这老货怎还没眼色,快去拿些值钱的东西来填他的嘴,不然,回头一准儿掰扯我当祖母的小气。”   秦妈妈心知,老太君这是借着由头给孙媳妇儿见面礼呢,头回见的时候实在宫里,当时为了小侯爷请封世子的事,老太君风风火火的赶过去跟皇后娘娘商量对策,谁成想寿哥儿却是自己嫡亲的曾孙儿,这一下峰回路转,梁府嫡脉有了后,这死了又活的孙媳妇就算认下了。   认了却匆忙间没备下见面礼,今儿正好借着这个由头,找补回来,之所以如此,一个是老太君从心眼里稀罕寿哥儿,连带爱屋及乌的对皎娘这个孙媳妇也看顺了眼,顺了眼便不想孙媳妇受委屈,礼儿面儿的一样都不能少了。   不大会儿功夫,秦妈妈便从里屋捧出个一尺见方的匣子,老太君道:“这匣子里的首饰拿去给你媳妇儿戴着玩吧,可不许再编排祖母小气了。”梁惊鸿也不客气,接在手里嘿嘿笑着跟皎娘道:“还不快谢祖母。”   皎娘哪有梁惊鸿这样的厚脸皮,明目张胆的要东西,俏脸红的都能滴出血了,垂着头蹲身行礼低声道了谢,羞的连脖颈都是红的。   老太君见她这样儿,也不忍再打趣,由着小两口去了,等小两口子走了,老太君不禁叹道:“这孩子脸皮也太薄了,碰上小六儿这个没皮没脸的,哪里斗得过。”   叶氏心中惊叹皎娘的好运,这才见了几回啊就博了老太君的欢心,不禁给了见面礼,还担心她被惊鸿欺负。却道:“您老这话,莫不是盼着惊鸿娶个脸皮厚的媳妇不成。”   老太君道:“倒也不是这个,是我瞧着这孩子是个老实性子,身子又娇娇弱弱的,叫人怜爱。”   叶氏道:“您老这才没见几面,都如此,惊鸿还能舍得欺负她不成,您老就放心吧,惊鸿恨稀罕着呢,恨不能捧在手心里疼。”   老太君点头:“倒是我瞎操心了,就是见她这样娇弱,也不知怎么生下的寿哥儿。”   叶氏恍然,老人家这是爱屋及乌,心疼寿哥儿连带的寿哥儿娘也一并疼了。   叶氏自然知道皎娘生孩子必定九死一生,当年在燕州府的时候,那孙婆子便说过,皎娘的身子与寻常女子不同,对男人来说是万里挑一的尤物,却有一样,不易有孕,更不能生子,即便勉强怀上了,生的时候也是一尸两命,也正因孙婆子的话,当年知道皎娘有孕之后,惊鸿才强迫她吃下落子药,就是怕她保不住命,说起来也是十足真心,只不过当年两人之间本有误会,这件事更是雪上加霜,也才有后来一连串的变故。   只不过如今想来,那些变故既是祸事却也是皎娘的造化,若不是被带走,皎娘便怀上了,惊鸿若知道,依旧不会任由孩子留下,若再逼着皎娘落胎,两人之间怕这一辈子都好不了了,所以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风水流转世事难料,结果如何端看自己的造化了。   却说皎娘这一路回来都垂着头,进了自己的屋子,也没缓过来,梁惊鸿瞧着 有趣笑道:“你不好意思什么,这是祖母补给孙媳妇的见面礼,本就是你该得的,也不知是什么好东西。”说着把匣子放到桌上打开,顿时满室宝光。   皎娘下意识看过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竟是满满一匣子首饰,头面簪环玉佩项圈,应有尽有,有赤金镶着各色玛瑙碧玺翡翠的,更有一整套点翠镶八宝的头面,映着窗外的光亮,熠熠生辉,便是皎娘出身寒门,没见过什么世面,也知道点翠的首饰极其贵重,当年在燕州府的时候,燕州府名门望族的潘府,几位夫人若有一支点翠的簪子,也轻易不舍得戴,而这匣子里却有整整一套。   皎娘不禁道:“这太贵重了。”   梁惊鸿却道:“这算什么,我跟你说,祖母好东西多着呢,都在祖母私库里收着呢,我小时候祖母常领着我进去寻宝,满满一库房宝贝呢,祖母说,那些东西谁也不给,以后都是我媳妇儿的,也就是你的,尽管收着就是。”   皎娘被他说的脸更红,却不能说什么,她可知道梁惊鸿是个打蛇上棍的,一旦自己这儿松了口子,他必然见缝插针跟进来,这男人可不知道什么叫羞臊。   梁惊鸿见她接招儿,心里不免有些失望,这五年真不是白过的,皎娘倒越发的不好哄骗了,看起来,自己还得再接再厉才行。   便话音一转道:“看起来祖母很是喜欢你呢,要不然也不会带了这个上船,这可是祖母压箱子底儿的好东西,平日绝不会拿出来给人的。”   皎娘:“我平日里不大戴这些。”   梁惊鸿道:“不过是祖母的心意罢了,戴不戴的不打紧,不戴便收起来,横竖也不占什么地儿。”说着却从匣子里挑了一支簪子出来道:“这支簪子好看,正配你。”说着抬手插在了皎娘发间   他动作极顺,皎娘不妨,簪子便已插在了头上,并取了妆镜过来,举着给她照:“你瞧瞧,是不是配你。”   他举着镜子正对皎娘,皎娘不想看都不行,只得抬头,却有些愣怔,镜中女子既熟悉又陌生,明明是熟悉的眉眼,可不知为何又有些陌生。   如云的青丝间插了一只蜻蜓簪,簪子是用翡翠雕琢而成,蜻蜓的眼睛是红宝石,雕的活灵活现,这支簪子衬的镜中人眉眼盈盈,仿佛整个人都灵动了。   梁惊鸿道:“若换一身鲜亮的衣裳,便更好看了。”   皎娘回过神来,不知何时,镜子已经放到了前面桌案上,而梁惊鸿却凑到自己耳边,下巴几乎搭在了自己肩上,他的脸一同映在镜中,就这么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目光沉沉眼底似有火光跃跃欲试。   皎娘一惊,急忙站起来想避开,她起身太快,忘了梁惊鸿下巴搭在自己肩上,这一下正撞到他的下颚上,梁惊鸿刚张嘴要说话的,这一下被她撞的硬生生合了嘴,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头。   梁惊鸿捂着嘴哎呦了叫了出来,皎娘吓了一跳,忙去看他:“你怎么了?”却见他捂着嘴的手指间有血滴了下来,顿时脸色一白:“怎么有血,我,我去寻大夫过来。”说着便要往外走,却被梁惊鸿一把拖了回去:“我就是大夫,还找什么。”大约是伤了舌头,说话有些口齿不清。   皎娘咬着唇看着他问:“伤哪儿了?”   梁惊鸿道:“不妨事,就是咬了舌头,你帮我上些药便好。”   皎娘不免有些无措指着自己道:“我,上药?”   梁惊鸿可怜兮兮的道:“你不会不给我上药吧。”   皎娘忙道:“不是,我,我不会,要不叫婆子进来。”   梁惊鸿却道:“若婆子来上药,我这伤可就瞒不住了,回头要是传出去怎么办。”   皎娘也觉着不妥,若是伤了别处也还罢了,偏偏是舌头,这屋里只他跟自己,若是传出去,别人不定猜疑什么呢,想想皎娘都觉脸发烫。   终是咬了咬牙道:“那,那我去拿伤药来。” 第227章 自作孽不可活   却被梁惊鸿扯住袖子, 皎娘疑惑的看向他,梁惊鸿从怀里拿了个扁扁的瓷盒出来放在她手里,瞧见那瓷盒, 皎娘身子顿时一僵, 脸上刚褪下的晕红,腾一下又冲了上来,这瓷盒她是见过的, 当年在燕州府别院的时候便用过,她还记得梁惊鸿说过是宫里御制的秘药,涂在伤处的确有奇效,且并无药味, 反而有股子清淡的花香,只不过他伤的是舌头,用这个上药?想着神色愈发的不自在。   梁惊鸿却仿佛没瞧见她的异常一般, 一边望着她, 一边指着自己的嘴, 催她上药。   到了这会儿也容不得退却, 只能硬着头皮, 把手里的瓷盒打开,顿时一股熟悉的花香沁出,皎娘辨不出是什么花的香味,只记得这药膏子的味道虽不浓烈却能留香持久。   皎娘用小指的指甲在瓷盒里挑了一些, 抬头却见梁惊鸿已然张开了嘴, 瞧见了舌侧的伤口,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 未想伤的这样厉害, 好深的一道齿痕, 这么半天了还一直渗血。   皎娘用帕子拖了他的下巴,低声道:“莫动。”把自己的指头伸过去给他上药,一碰到伤口,大约是疼了,嘴巴合了起来,刚好把皎娘的小指含在了嘴里。   皎娘待要用力抽出小指,不想梁惊鸿闷哼了一声,皎娘以为碰到了他的伤处,不敢动了,加之梁惊鸿可怜巴巴的望着她,那样子哪里还是霸道不讲理的纨绔小侯爷,倒像一只冲着她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只不过这哈巴狗的体量有些大。   皎娘心一软,不好硬抽,便道:“你张开嘴,我瞧瞧。”   梁惊鸿却摇头,嗓子眼里含糊的唔唔了两声,像是怕疼,皎娘不禁叹了口气,声音更为柔和:“你慢着些,不会痛,你若不张嘴,我怎么给你上药。”   梁惊鸿仿佛被她说动了,犹豫片刻,慢慢张了嘴,皎娘这才把小指抽了出来,指甲上的药已经没了,可那指上温软滑腻的感觉,令皎娘俏脸一阵阵发烫。   总觉得哪里不对了,有些疑心这厮是装了,毕竟不是没领教过这男人的无耻程度,疑心之下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仍是眼巴巴看着自己,一脸的委屈,倒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磕绊了,跟大人撒娇一般,倒不像有什么阴谋诡计。   皎娘不禁暗暗摇头,自己想差了吧,真要耍阴谋诡计,也不会把自己伤成这般吧,更何况,这舌头上的伤也不是能装出来的。   便又挑了些药膏给他涂在伤处,这一次他倒乖巧的配合,并未似上回一般,即便疼也忍住了没闭嘴,大约是疼的厉害,眼睛有些红。   等皎娘上了药,梁惊鸿便说要更衣匆忙出去了,倒让皎娘愣了好一会儿,觉着梁惊鸿的反应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梁惊鸿皎娘这儿逃也是的窜了出去,吩咐说要沐浴更衣,便直接钻到自己舱房里去了,李顺儿虽不知出了何事,却不敢怠慢,忙让人抬了浴桶进去,本来还特意吩咐两个小厮精心伺候着,不想后脚就被梁惊鸿赶了出来。   李顺儿心道,六爷今儿这脾气有些暴躁,莫非又是因为状元公,不对啊,状元公一早就走了,到这会儿也没见来,况六爷早上借着给老太君问安的名头,不是把大娘子带走了吗,按理说该心情好才对,怎么反倒焦躁了。   难道是在大娘子哪儿吃了瘪,也不对,自己一直在外头守着呢,没听见屋里有异常啊,况,刚从老太君哪儿回来还是欢喜的,怎可能说几句话就变了。   李顺儿百思不得其解,他哪里知道他家六爷是搬了石头砸上自己的脚了呢,梁惊鸿本来是想趁着咬伤了舌头,哄的皎娘跟自己亲近亲近,哪想这苦肉计使的过了,也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刚瞧着那样近在咫尺,温柔着给自己上药的皎娘,那纤纤玉指含在自己嘴里的感觉,根本忍不住那股子躁火,若不快些出来,真怕自己把她按在榻上。   如此,可就前功尽弃了,再想让皎娘卸下心防便更难了,泡在浴桶里,半天方降了火气,松了口气之余不免又觉心酸,明明是自己三媒六证娶进家的娘子,却连碰都不能碰,心尖儿上的人儿就在跟前儿,偏偏只能看不能动,梁惊鸿忽觉,如今这般境况,好像比这五年里看不见都要煎熬。   当然,这不过是他吃不到嘴发的牢骚,前面没有皎娘的五年他可不想再经历了,忽记起,这五年来自己无数次想过,只要皎娘能回来,哪怕梦里让自己见一面叙叙相思之苦也好,可如今人活生生在自己身边儿,能说会笑,还能跟自己说话儿,他却不满足了,见不着的时候想见面,见了面便想说话儿,能说会笑了便又盼着抱在怀里行那夫妻之间的雨水之欢,果然人都是得陇望蜀的贪心之辈,他梁惊鸿亦然,他这算不算自作孽不可活呢。   皎娘可没他这么多纠结,见梁惊鸿走了,便叫了婆子进来,净手洗脸换了衣裳,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簪子,并未取下来,只让婆子把老太君给的匣子收起来。   皎娘想着,便自己不戴,留着以后给寿哥媳妇也好,想到此忽觉好笑,寿哥儿今年才四岁,等长大娶媳妇少说也得十几年光景,自己现在就打算这些属实有些早,倒是冬郎不小,该成家了,也不知他有没有合意的人,若有的话便遣了媒人婆过去说媒,定日子,娶进家,也好早些为玉家开枝散叶。   若他没有合心的人,也可托付叶氏夫人帮忙问问,哪家有合适般配的,相看相看。   想着这些倒不觉着困了,便取了针线笸箩出来,接着绣给韩妈妈的寿鞋,心中感激韩妈妈对自己的好,这双鞋做的尤其细致,故此进度也慢,好在不着急,算着日子,到了年下怎么也能做成了。   正做着,老太君跟前儿的秦妈妈来了,送了一盅燕窝羹来,皎娘急忙让进来坐下,叫婆子奉了茶,方道:“劳动妈妈跑这一趟了。”   秦妈妈笑道:“大娘子客气了,不过就是出那个门进这个门的事,又累不着,还正好借着由头出来走走,要不然成日闷在那舱房里也有些憋闷。”说着顿了顿道:“这是血燕的燕窝,是年上的时候皇后娘娘赏下的,老太君每日都要吃上一盅,今日特意吩咐,往后每日多熬一盅给大娘子送过来,说大娘子身子弱,吃这个最好比什么药都强。”   皎娘忙道:“既是娘娘赐给老太君的,我用了岂非不妥。”   秦妈妈笑道:“大娘子放心,娘娘赏了好些呢。”   皎娘这才松了口气,又说要去当面谢老太君,被秦妈妈以老太君歇了为由拦了,见旁边笸箩里绣了一半的鞋帮子,便拿了起来不禁赞道:“大娘子当真一双巧手,这绣工瞧着比宫里的都好。”   皎娘忙道:“妈妈谬赞了,不过是家常活计,哪里敢跟宫里的绣娘们比。”   秦妈妈知道她是谦虚,也不再说什么,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去了,回来,老太君问她:“可送过去了?”   秦妈妈答道:“送过去了,大娘子本说要来谢老太君赏的,是老奴说老太君歇了,这才罢了。”   老太君点点头:“到底是书香之家出来的,是个知礼的,她这会儿做什么呢,小六儿不在跟前儿?”语气间颇有些稀奇。   秦妈妈笑了:“听李顺儿说,六爷沐浴更衣去了,老奴去的时候,大娘子正绣花呢,瞧着是个鞋帮子,绣的是五福捧寿,哎呦,您老可是没瞧见,那绣活儿精细的,宫里的绣娘都比不上,真真瞧着弱不经风的,怎生了这样一双巧手。”   老太君道:“老辈儿人都说这姑娘家手巧的大都心儿灵,想来这丫头便是如此。”说着又不禁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老天爷也算公正,她生的模样好,手巧又心灵儿,性子也好,偏偏是个病歪歪的身子,可见这世上的人没有十全十美的。”   秦妈妈道:“虽说身子弱些,却福泽深厚,要不然哪有老太君的曾孙儿啊。”   说起寿哥儿,老太君笑了起来:“说的是,这丫头虽说前头遭了些罪,却是个有后福的,回头你去跟小六儿说,他媳妇身子弱,禁不得他胡缠,让他收着些。”   秦妈妈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您老可真是,怎的连孙子房里的事都要插手了。”   老太君:“不是我要插手他房里的事,是担心小六儿那性子,稀罕起来没个节制,他媳妇儿那身子能受得住吗,回头真有个好歹儿的,再后悔可就晚了,到时候往哪儿再去寻个皎娘来。”   秦妈妈心觉好笑,老太君这可是爱屋及乌到了极致,瞧着曾孙子好,连带孙媳妇也疼起来了,说起来也是那位有福,一照面便合了老太君的缘法,合了缘怎么瞧都好,只不过,这孙子房里的事,当祖母的可不好掺和,更何况,秦妈妈在旁瞧着,别看六爷在外头霸道的紧,在那娇弱的小媳妇跟前儿却完全不一样,说温柔都不恰当,瞧着竟有些怂,整一个怕老婆的男人。 第228章 莫名的岁月静好   梁惊鸿的确是怂, 不过他觉着怂点儿也没什么,反正是在自己媳妇儿跟前儿怂,而且他如今算是知道皎娘心有多软了, 来硬的没用, 服了软才能盼来些好处,就如刚才,虽说有些自作孽, 到底是亲近了,一想到那纤白的指头含在自己嘴里的感觉,梁惊鸿顿觉有些躁,急忙摈除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灌了一碗冷茶下去,方压下了下去。   又过了会儿方往旁边来寻皎娘,不想却扑了空, 不没见着人, 顿时心中一慌, 沉着脸问外头的婆子, 婆子被他冷沉的神色吓的打了个激灵, 磕磕巴巴的道:“大,大娘子去,去瞧状元公了。”   梁惊鸿这才松缓了下来,却不禁好笑, 自己这是关己则乱了, 如今在这楼船上,皎娘还能跑了不成, 昨儿那讨嫌的小子酒醉, 她又极疼这个兄弟, 哪里能放心。   遂挥退了婆子 ,迈脚往上面去了,上面一层除了两位皇子跟寿哥儿就是冬郎蓝琠周子瑜跟太医,还有随身的护卫也都在这一层,上面这一层连着甲板地方大,视野也更阔朗,梁惊鸿刚上来便听见一阵阵笑声夹杂着欢呼,好不热闹,遂疾走几步上来,不禁莞尔,甲板上前方置了老大一个青铜双耳壶,壶边上已横七竖八落了几支白羽箭,壶里倒未见有,这边投壶的是寿哥儿,手里拿着羽箭旁边冬郎正教他怎么投,皎娘坐在旁边瞧热闹,唇角微微弯起,映着波光浅笑盈盈,异常动人,令梁惊鸿不由想起当年明楼下初见的那一眼,也正是那一眼便再丢不开了。   皎娘本是担心昨儿冬郎酒醉过来瞧他,却见冬郎带着两位皇子跟寿哥投壶玩耍,这倒令皎娘有些意外,在她记忆里冬郎从小便是个安静懂事的孩子,根本不会出去玩耍,便那些邻居的孩子来唤他,也不去,就守在自己身边,写字背书,乖巧的像个女孩子,阿娘还常说是冬郎是投错了,这性子瞧着该是个女孩儿,不想,这样的冬郎也会带着孩子玩这些。   想是在京里这些年跟周家少爷在一处,性子也变得活泼了,皎娘虽只在码头上见过周子瑜一回,却常听叶氏说起她家小子,知道是个性子跳脱的,或许正是因这样的性子,才跟冬郎成了朋友,皎娘颇为欣慰,她一直觉着冬郎太沉稳了些,这样正好。   寿哥儿见娘亲来了,欢欣雀跃的扑了过来,不是冬郎及时拉住他,兴奋的小人儿都能把皎娘扑倒。   寿哥儿兴奋的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的摇:“阿娘阿娘,舅舅说要教我投壶呢。”   皎娘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寿儿喜欢投壶。”   寿儿点头:“喜欢,阿娘你坐这儿瞧着我一准儿能投进去。”皎娘点点头道:“好,娘在这儿瞧着。”见四皇子五皇子过来,便要行礼,四皇子忙拦了跟五皇子两人喊了声舅母,摆明是不想受她的礼。   冬郎让同贵儿搬了软椅出来,旁边的蓝琠跟周子瑜皎娘都是见过的,彼此见了礼,便坐在一旁瞧他们投壶。   远途行船,没什么乐子,赶上投壶,那些不当差的丫头婆子小厮们也都凑了过来,一时间热闹非常。   四皇子五皇子在宫里玩过投壶,虽说不是百发百中,却也能投进几个,倒是寿儿从未玩过,投了七八次一个都未中,不免有些着急,而旁边教他的冬郎也是一脑袋汗,只是他自己都玩过,哪里能教人,偏偏他这个舅舅大话都说出去了,又不好反悔,面对着外甥幽怨的目光,冬郎很是尴尬。   两位皇子想笑又觉笑出来先生没了面子,表弟哪儿也有些不仗义,故此极力忍着,倒是周子瑜笑的前仰后合,拉着蓝琠笑道:“冬郎这舅舅今儿可是威信扫地了。”周围人知道今儿主子们高兴,不会怪罪,也跟着凑趣的笑闹。   皎娘也忍不住抿着嘴笑,正在这时,梁惊鸿上来,五皇子一见他来了,急忙道:“寿哥儿,舅舅来了,舅舅投壶可厉害了,让舅舅教你,一准儿就投进去了。”   寿哥儿一听立马来神儿了,虽说他头一次玩这个,可别人都投进去了,就他不行,往后还不被笑话死,为了面子,虽说不大喜欢这个忽然冒出的便宜爹,也只能硬着头皮问:“你真会投壶,不是也说大话糊弄我的吧。”说着目光若有若无的瞟了旁边的冬郎一眼。   冬郎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他本意是怕寿哥儿在船上带着无趣,想起周子瑜常说投壶有趣儿,这才让人摆了阵势,至于说教寿哥儿,真不是他托大,是冬郎觉着把羽箭投进铜壶里瞧着不难,他应该能行,哪里想到瞧着容易,真比划起来却难得很,别说投进壶里了,这么半天,他投过去的羽箭连壶边儿都没碰上过,这才引得众人哄笑,如今在寿哥儿心里,自己这个舅舅就是说大话糊弄他的,今儿这脸算是丢了。   眼见着讨嫌的小舅子丢脸,梁惊鸿心里别提多痛快了,未理会小家伙的质疑,而是从旁边箭篓里抽了三只白羽箭,接着手一扬,羽箭飞了出去,咣浪咣浪插在了前面的青铜壶上,不仅如此全不投中,还三支箭各投在了中间跟两个壶耳中。   周围一阵喝彩叫好,寿哥儿眼睛都亮了,也不在意什么便宜爹不便宜爹了,伸手拉了梁惊鸿道:“真厉害,快教我,教我。”   梁惊鸿笑着点头,又抽了支羽箭放在寿哥儿手里,自己握着他的手,弯腰在他耳边告诉他如何执箭,怎么瞄准,然后投,随着他的话,寿哥手里的羽箭飞了出去,果然就插在了铜壶中,寿哥儿兴奋的又蹦又跳,欢喜非常。   梁惊鸿侧头看向皎娘,却见她不知想什么呢,正看着这边愣愣的出神,梁惊鸿待要过去,却被寿哥儿缠住,让他教刚那贯耳的投壶技法,两位皇子也一并过来让他教,推脱不过,只得叫了个善投壶的护卫过来,方才脱身。   趁着寿哥儿玩的不亦乐乎,一时顾不上缠着娘,冬郎也因失了舅舅的体面,寻由头进舱中去了,梁惊鸿便劝着皎娘回去。   本来梁惊鸿还想着若皎娘非要留在这儿陪寿哥儿,自己该寻个什么由头才好,不想皎娘并未说什么,便跟着他下去了,乖巧听话的让梁惊鸿都有些不适应。   进了房中,梁惊鸿忍不住道:“那甲板上风大,你身子弱,坐的时候长了怕禁不得,若在舱房里待的腻烦了,待到冀州府的时候,我陪你下船去散散。”   皎娘道:“不烦。”   梁惊鸿愣了愣,虽说皎娘只说了两个字,却是正儿八经的回应他呢,且语气并不似之前那般应付,像是真跟自己说话儿呢。   是不是自己认为的这般,还是自己心有所念理解错了,想到此抬头看她,却见皎娘跟以往一样,安稳的坐在窗前,拿了花绷子绣花,虽微微垂着头却也能瞧出眉眼安然。   瞧着跟以往一般无二,可梁惊鸿就是隐隐觉着哪里有了变化,无论什么变化,梁惊鸿能确定的是,这样的皎娘让他的心也跟着安定了。   这种安定渐渐成了习惯,待几日后船泊在冀州府的时候,冬郎打算带着寿哥去市集上逛逛,若只他们舅甥两个去倒没什么,偏偏五皇子跟寿哥儿两个焦不离孟的,加之小孩子本就贪玩,又在船上闷了几日,一听去逛街市,哪里能不跟去,五皇子一去,四皇子势必也要去,加上两位皇子,冬郎便不能擅自行动了,而在这船上主事的是梁惊鸿,冬郎只能过来找梁惊鸿商议。   如非必要冬郎是绝对不会来找梁惊鸿的,即便如今阿姐回来了,自己还有了可爱的外甥,可让他认梁惊鸿这个姐夫,也绝不可能。   周子瑜说他矫情,若说不待见脸,不如瞧瞧你那外甥可是像足了他爹,怎么不见你讨厌呢,可见你讨厌的不是脸,若说讨厌霸道的性子也不对,就算以前霸道可如今在你姐跟前儿小侯爷那小心翼翼做小伏低的样儿,我都有些看不过去,说到底他跟你姐也是夫妻,你这小舅子待不待见顶什么用。   冬郎知道周子瑜说的是,阿姐若未嫁自己是她最亲的人,而如今不管自己怎么看梁惊鸿不顺眼,他都是寿哥儿的爹,也是阿姐最亲最近往后要过一辈子的夫君,自己使性子闹别扭,为难的是阿姐。   更何况,冬郎虽不愿承认,心里却明白从自己搬出梁府到玉佛寺,再到后来金榜题名状元及第,被皇上看重,立于朝堂,平步青云,仕途顺遂,皆因自己跟侯府的关系,不管自己认不认,满朝堂上至皇上下到衙门的小吏,都知道自己是梁惊鸿的小舅子。   可明白归明白,冬郎就是不喜欢梁惊鸿,尤其不想看他对阿姐献殷勤,故此,虽说同在船上,如非必要冬郎不会过来找梁惊鸿的,果真有要事,也会遣同贵儿来递话儿。   那些都是公事,这么做无可厚非,可他带着寿哥儿下去逛街市,却是私事,除了梁惊鸿也得知会阿姐一声,故此只能过来了。   冬郎过来的时候刚过了晌午,日头正盛,舱房再好也不免有些闷热,梁惊鸿便让婆子把窗子支开,只留了薄薄一层薄纱在窗户上,既遮阳又通风。   故此,冬郎一过来便影绰绰瞧见窗下对坐的两人,一个正垂着头做针线,另一个手里拿着书看,即便两人未说话,却莫名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第229章 有我在呢   一时间冬郎竟有些犹豫, 自己该不该进去,李顺儿却望见了他,忙躬身见礼口称舅爷, 冬郎脸色有些沉,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顺儿这些人见了自己不再称呼状元公而是成了舅爷。   不管自己的脸色多难看,这些人也只当没瞧见一般, 若不是知道梁惊鸿的脾气,冬郎差点儿以为是他特意吩咐下的。   不过冬郎却知梁惊鸿断不会如此,他不待见自己如同自己不待见他,若依着他的心思, 大约这一辈子自己不出现才好,免得碍眼,又岂会让下人改称呼, 想是李顺儿的主意, 这些奴才最善瞧眼色, 估摸是想讨阿姐的好吧。   听见窗外李顺儿见礼, 皎娘一愣, 手里的绣绷子放到榻上,略探头往窗外瞧,隔着薄薄的窗纱,瞧见了冬郎挺秀的身影, 顿时高兴起来道:“是冬郎, 快进屋来。”   冬郎应了一声迈了进来,梁惊鸿噙着个不咸不淡的笑打了个招呼, 便让在哪儿看书, 没有说给姐俩腾地儿的意思。   对于梁惊鸿跟冬郎这种别扭, 皎娘瞧在眼里,总觉有些好笑,两人一个是远近闻名的小霸王,一个是惊才绝艳的状元郎,这样的两人本该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却因自己硬是成了姻亲,说起来两人也没什么解不开的仇怨,可一旦碰面就跟孩子一样闹别扭。   彼此之间能不说话便不说,非要说也是冷淡板正,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儿,而且,自从上次吃醉了酒之后,冬郎轻易不来自己这边,即便来也大都是梁惊鸿不在的时候,若有公事,便会遣同贵儿来递话儿,在楼上辟出的学馆里碰面,见两人这般背着自己,皎娘甚至一度疑心两人打起来,可留心观察过梁惊鸿几次,虽常脸色阴沉,却不似动过手的,又寻李顺儿旁敲侧击的问了几句,李顺儿是什么人,只皎娘一开口便知要扫听什么,忙忙便把六爷跟舅爷说的什么,一股脑倒给了皎娘,都是公事。   问了两次都是如此,皎娘也便不扫听了,反正知道两人没打架就成,那些公事自己不懂也插不上手,知道了也没用。   因前面形成的这些默契,今儿冬郎这时候寻过来,皎娘才觉诧异,瞧了梁惊鸿一眼,见他纹丝不动,想是不会避开了,便携了冬郎想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儿,不想梁惊鸿却站了起来道:“天气热,坐这边儿凉快些。”话是好话,像是当姐夫的体贴小舅子,可冬郎却知梁惊鸿绝不是怕自己热着,而是不想自己跟挨近阿姐。   有时冬郎真觉梁惊鸿这个人有些可笑,他当自己是傻子不成,看不透他这样明目张胆的心机,不仅腾出了对面的坐位,还特意过来坐到了阿姐身边,先占上了位置,省的自己硬抢。   冬郎真想翻个白眼,他多大的人了,还搞这些小孩子的把戏,他想自己还不乐意呢,自己可跟他丢不起人。   想到此,便坐到了对面去,两人你来我往这番较量,皎娘瞧在眼里却不好点破,毕竟两人今时今日的地位都是要顾全体面的,况且,在皎娘看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有梁惊鸿在,冬郎一刻都不想多待,索性直接开口道:“明儿到冀州府了,需得停靠半日,我应了寿哥儿带他去街市上瞧瞧。”   皎娘还当他为了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不禁摇头道:“小孩子家不懂事说风就是雨,你当舅舅的该管束些,总不能事事都依着他。”   冬郎好容易得了这么个亲外甥,怎么瞧怎么喜欢,恨不能把天下最好的玩意一股脑都捧到寿哥儿跟前儿才好,哪里舍得管束,变着法儿的哄他高兴都来不及呢,尤其听不得别人说寿哥儿半个不字,就是阿姐说,他心里也别扭,忙道:“寿哥儿虽说年纪小,可懂事的很,不是他要去,是我想去书局里买书,顺便带他去散散心。”   皎娘不禁暗叹,这话谁能信呢,他如今可不是当年的寒门学子了,是状元公,买本书难道还用他亲自去不成,遣个小厮去不就好了,知道他是不想自己数落寿哥儿,才揽到他身上的。   皎娘忽有些担心,寿哥儿如今天天跟在四皇五皇子身边伴读,若有个严厉的先生多少约束些,可这先生却是冬郎,如今要论最疼寿哥儿的,除开老太君便是冬郎这个亲舅舅了,疼都来不及了哪舍得管教,长此下去,寿儿变成那些胡作非为的纨绔怎么办。   想到此,刚要说冬郎几句,梁惊鸿却开口了:“四皇子跟寿哥儿两人最是要好,寿哥儿出去他必要跟着,四皇子也得去,若是为了此事,倒不必担忧,皇子身边的护卫都是个顶个的好手,另外我再遣暗卫随扈。”   冬郎这才松了口气,他今儿来就是为了这个,虽说他也知道两位皇子身边都是好手,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要有个闪失,谁能担得起,而有梁惊鸿派遣的暗卫跟着,就万无一失了。   梁惊鸿见他神色想起什么目光一闪跟皎娘道:“听闻这冀州府的街市甚为热闹,不若咱们也下去逛逛,领略领略这冀州府的风土人情。”   皎娘有些犹豫:“这么些人去,是不是太惹眼了。”   梁惊鸿自然明白皎娘的担忧,她是怕被有心人盯上,对两位皇子不利,而自己是此行的主事,两位皇子若有闪失,自己绝对万死难辞,她这话明着是担心两位皇子,实则是担心自己。   想明白了,梁惊鸿忽觉一股热流从心底汩汩而出,不大会儿便流过了自己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说不出的舒服,原来她也会担心自己,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她并非无动于衷。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他一个人在暗夜中回家,路上无星无月,漆黑一片,根本不知前路还有多远,却忽然有人点了一盏灯给自己照亮,让他瞧见了路,也望见了她,她在的地方便是家。   梁惊鸿心中雀跃,目光望着皎娘柔声道:“你放心,我在呢,不会有事。”梁惊鸿这句话语气柔和,却铿锵有力,令人安心。   皎娘忽想起五年前别院的祸事,当时若他在的话,或许结果会不一样吧。 第230章 只给他算了吗   冀州乃汉地九州之一, 古籍中有记,九州之次,以治水先后, 以水性下流, 当从下而泄,故治水皆从下为始。冀州于九州近北,故首从冀起, 也就是说冀州也称九州之首,因辖境河渠纵横,舟车辐集,水陆交通便利, 商贸发达,虽不比京里也是我南楚数得着的繁茂阜盛之地。   这些并非皎娘看的书,而是冬郎说的, 楼船昨儿便进了冀州, 此次回燕州府说是私事, 可这御用的楼船太过惹眼, 一旦泊在冀州码头, 必然会惊动冀州大小官员,而梁惊鸿最不耐烦应酬这些,加之两位皇子跟老太君都在船上,不好太张扬, 未进冀州府前便下了船, 让楼船顺水缓行,到前头恩关镇码头会和, 一行人雇了马车, 往冀州城去了。   老太君禁不得折腾, 好歹劝着待在了船上,老太君不去,叶氏夫人便也留了下来,总的有人陪着老太君说话儿解闷吧。   其他人却都跟着下了船,想是这些日子在船上待的腻烦了,好容易有个机会,都想出来散散,冬郎寿哥儿舅甥两个,加上两位皇子,太医,蓝琠跟周子瑜,还有梁惊鸿皎娘,加上护卫管事小厮也是乌泱泱一大群,这还不包括那些隐在暗处的。   便是挤着坐也雇了五辆马车才算装下,梁惊鸿想跟皎娘独处是不可能了,两位皇子,冬郎,寿哥儿跟他们乘坐一辆,马车是专供走远路的,车厢极大,坐了六个人也并不觉着挤。   只不过梁惊鸿跟冬郎两人彼此看不顺眼,在一个车厢里坐着都沉着一张脸,像谁欠了他们银子似的,弄得气氛有些尴尬,好在四皇子提起了冀州起源,冬郎方娓娓道来。   瞧着从容不迫侃侃而谈的弟弟,皎娘自豪之余不由想起冬郎小时候的一些事,别人家六七岁的小子正是皮的时候,成日里往外跑的没影儿,抓都抓不住,可冬郎却极安稳,下了学便回家,绝不会在外面逗留,家来了便守在自己跟前儿,赶上自己身子好的时候,便瞧着他写大字,若自己病卧在床,冬郎便在自己床边上背书,不出声默默的背,后来认得字多了,便开始看,家里的书都给他看了遍,阿爹便舍了面子从潘府借些家来给他,潘府是燕州府首屈一指的世族大家,传了好几代了,府中有个藏书阁,虽不大,却也有不少藏书,冬郎聪明过目不忘,往往看过一遍的书便记住了,故此看的也快,皎娘记得冬郎最喜欢看那些州府志一类的,每每看过还要记下来,几年过来,得有几箱子了,也不知还在不在了。   人说三岁看老,如今想来,冬郎从小就是该着有大出息的,记得有个游方的和尚给冬郎算过命,说登金步玉,贵人头上戴官星。爹娘听了很是欢喜,又赠了那和尚些银钱。   梁惊鸿见她从上车就一直盯着冬郎,目光温柔,满是怜爱,这种怜爱让梁惊鸿酸的不行,早便知道他们姐弟亲厚,可知道是知道,亲眼看着又不一样,如果可能,梁惊鸿恨不能把那讨嫌的小子从车里丢出去。   实在忍不得了,便开口道:“若累了,便靠一会儿养养神,还得有会子才到呢。”梁惊鸿柔声细语,温柔之极,皎娘早已习惯了他这般跟自己说话,可两位皇子却不习惯,从他们懂事起,就常听人说舅舅的事,骑射身手厉害非常,性子还霸道,小小年纪便打遍京城无敌手,龙子凤孙在舅舅手里也没讨个好的,就连父皇有时候都拿舅舅没辙。   故此,发现舅舅竟然有温柔似水的时候,顿时愣了,两人直勾勾看着对面的舅舅,都有些疑心眼前这人是不是舅舅,不会被换了芯儿子吧。   对于两个外甥怀疑的目光,梁惊鸿似是毫无所觉,仍是轻声细语的劝皎娘靠着自己歇会儿,虽说皎娘已然习惯了他这般说话,却以往都是两人独处的时候,连婆子都不再跟前儿,便梁惊鸿说的再肉麻,横竖也没人听见,可这会儿却是在马车里,车厢里不止自己跟他,还有两位皇子跟冬郎,寿哥儿,四个人八只眼都盯着自己,皎娘顿觉脸颊烫热如火一般烧的通红。   皎娘本就生的好看,又因身子弱,瞧着比旁的女子更多了几分病娇之态,极惹人怜,这会儿红晕染上皙白一张俏脸,红里透着白,如彤云凝着霜雪一般,令人惊艳。   四皇子大些又早慧,虽被对面的舅母惊艳了,也不过微微别开头去,以免失礼,可五皇子却不然,年纪小天真活泼,又没把舅母当外人,便道:“舅母,你真好看,比韶华宫里的陈美人还好看呢。”   五皇子一句话,四皇子顿时脸色一变,避免他再胡说八道,一把捂住他的嘴:“胡说什么呢?”   五皇子见四哥声色俱厉,顿时一个机灵,他四哥一向最自己最好,绝少跟自己发脾气,可绝少却不是没有,正因少,所以更可怕,这会儿见四哥沉了脸,暗道不好,想起来韶华宫陈美人是宫里的忌讳,听宫里的嬷嬷们说,那陈美人先头就是个宫女,后来被父皇册封了美人,不过册封之后便关在韶华宫了,说是病了不能见人,去年自己好奇是个什么样的美人,便偷着跑了进去瞧了一眼,是个柔柔弱弱的美人,的确挺好看的,本来想跟她说话的,被寻过来四哥拖走了,然后足有半个月四哥都沉着脸不搭理自己。   想到此,顿时蔫了,低下脑袋再不敢吭声。   寿哥儿却不知情,正想问五皇子陈美人是谁呢,却见对面自己那便宜爹瞪了过来,目光冷厉,仿佛警告自己,不许问,寿哥儿一惊,忽然发现,其实自己挺怕这便宜爹的。   梁惊鸿见对面的小家伙都老实了,方岔开话题道:“刚见你瞧着冬郎出神,莫不是想起什么了?”   皎娘听了觉着没必要隐瞒,遂道:“刚听冬郎说起冀州府来由,忽想起他小时的事了。”   梁惊鸿又问:“小时候什么事,既想起来了也别藏着,说与我们听听。”   皎娘:“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起小时候有个游方的道人给冬郎算命的事,当时不觉着什么,如今想来倒灵验的紧。”   冬郎未想阿姐当着这么多人提起自己幼年之事,不免有些尴尬:“阿姐。”   皎娘见他神情,不免好笑:“好了,好了,姐不提便是。”   梁惊鸿却道:“只给他算了吗,你呢?” 第231章 画个龙多少钱   皎娘怔了怔道:“应该算了吧。”   梁惊鸿颇为不满:“算便算了, 没算便没算,应该算了是何意?”   皎娘:“那时候我回屋去了,未听见那道人说话。”   梁惊鸿遂瞥了眼对面的冬郎, 透出询问之色, 意思是你该知道吧,谁知这小子却出神儿了,根本未理会梁惊鸿, 也或许是不想理会。   梁惊鸿却并未放弃,只要干系皎娘的事,他都要知道,尤其以前他不曾参与过的, 更要知道,他想知道皎娘所有的一切,仿佛这样才能劳劳把人抓在手中, 这都成了他的执念。   故此, 不管冬郎是故意还是怎么着, 他不说, 自己就直接问, 想到此,便道:“你当时在场,那道人说了什么?”他这话问的理所当然,毫不客气且还有些令人非答不可的强势, 若是常人, 被这样的气势压制,不说也得说了。   可惜冬郎却并非常人, 且最不喜梁惊鸿以势压人的霸道, 更何况, 他凭什么有什么立场质问自己,自己就是不说,他能把自己怎么着。   想着,神色一淡道:“这些早年不打紧的事,谁记得。”   梁惊鸿被这不咸不淡的一句噎住,颇有些恼火,这小子会记不住,打死自己也不信啊,这小子年纪轻轻便金榜题名中了状元,博闻强记是根本,不然刚四皇子提了一句冀州起源,怎能信手拈来侃侃而谈,更何况,他们姐弟俩最亲,他的事皎娘可记得一清二楚,他怎可能记不得,说到底就是不想告诉自己。   偏偏他不说,梁惊鸿也没辙,难道不成还能为了这点儿小事严刑逼供不成,只能冷哼了一声在哪儿自己生闷气。   两人这一番来往,看的两位皇子更为纳罕,心道,原来玉先生如此厉害,几句话就让舅舅吃了瘪,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的到,生怕舅舅觉着丢脸,两人对视了一眼,四皇子忙又问了些冀州的风土人情,这才缓和了些尴尬。   冬郎占了上风,心中舒爽,却不由想起那游方的老道给阿姐算的命,那老道说阿姐命中该得贵婿,因子得福,以夫而贵,夫妻和美,子孙满堂,福寿双全,虽有坎坷,却是极好极贵的命,还说他为人算了半辈子命,阿姐是他所见过命最好的女子。   当时阿姐的身子不好,看过的大夫都说阿姐寿命不永,能养活大都不易,更不消说成亲生子了,这老道却说阿姐福寿双全子孙满堂,不是摆明了胡说吗,若非爹娘心眼好,说不得当场就把那老道赶出去了。   可如今想来,好像也不都是胡说,冬郎瞥了对面沉着脸的梁惊鸿一眼,即便自己再不喜这人,也得承认,梁惊鸿的确是贵婿,毕竟,若堂堂忠勇侯府的小侯爷,都不是贵婿,那南楚也就没哪个敢称贵了,至于因子得福,以夫为贵,当真灵验的紧,若不是寿哥儿,阿姐当年的身子怕是命都难保,谁能想到,被带走了反倒因祸得福,不禁身子康健了,还生下了寿哥儿,至于夫妻和美,冬郎虽觉阿姐跟梁惊鸿算不上恩爱,却也相处和谐,这是冬郎虽不想承认的,可这些日子以来,眼见着梁惊鸿跟阿姐的情形,非要说不好,实在昧良心。   故此,那老道的话便不十分真也说对了七八分,若是让梁惊鸿知道老道的话,岂不更要得意了,而自己最不想见他得意,所以,自己绝不会告诉他。   这番来往中占了上风,冬郎心情大好,更把冀州府的风土人情,说与两位皇子跟寿哥儿听,言道:“冀州的梨丰沛多汁,最好吃,故此农人多喜种梨树,如今过了时节,若是三月里来,整个冀州城外梨花盛开,远望千树万树,琼花盛雪,近观月下凝霜,素娥清绝,想来瑶池仙宫也不过如此了。”   四皇子不免心生向往,或许以后有机会可以三月来一趟,见识见识先生说的此番瑶池盛景。五皇子却道:“没花总有梨子吃吧。”   寿哥儿摇头:“你馋的糊涂了,这才过了五月,哪有梨子吃。”   五皇子不满的道:“我才没糊涂,在宫里不管几月都有梨子吃的,不止梨子,苹果,桃子,寒瓜,总之什么果子都有,上次在四哥哪儿,你不还吃了桃子吗。”   寿哥儿挠挠头:“是哦,宫里好像什么都有。”   梁惊鸿道:“宫里的果子都是地方贡上的,应时应节的还好,那些不应时节的瓜果,是从冰窖里拿出来的,故此一年四季都有各色瓜果,虽有,却远不如应时应节的好吃。”   寿哥儿点头:“我就说那桃子有些怪怪的,不如我在家吃的桃子甜呢。”   五皇子颇有些失望:“这么说是吃不着梨子了。”   梁惊鸿摸了摸他的头:“这倒未必,宫里有冰窖,这里也有啊,等回头买些送到船上去。”   五皇子眼睛一亮:“那我可等着吃梨子了。”   说话间进了冀州城,下了马车,李顺儿让这些马车在城门口候着,一行人步行进城往街市逛去了,守着城门便是一条极热闹的街市,摆小摊的,卖杂货,卖吃食的,还有挑着担子卖针头线脑胭脂水粉的,铺子就更多了,卖布料,古董,瓷器,开当铺,茶楼,酒肆,还有脚店,牙行等等,总之衣食住行都囊括在内,不管你是买东西,还是吃酒住店,进了这条街都能满足。   两位皇子自落生便住在宫里,连宫门都没出去过,何曾见过如此鲜活的市井风貌,自进了城门,便瞧什么都新鲜,而寿哥儿虽在姑苏住了几年,偶尔也就出院跟邻居家的孩子玩耍,街上可没去过,不过阿宝常给他带些玩意家来,顺便给他讲些街市上的事,即便也是看什么都新鲜,到底比两位皇子强些,至少那些面人儿糖画都是见过的,可两位皇子却没见过,尤其五皇子,一见有这样新鲜好玩的,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后面的人,拉着寿哥儿一股脑就往糖画摊子去了。   糖画摊子围了好些孩子,一个个眼巴巴望着糖画摊子上的转盘的指针,都盼着能指在画着龙凤图案的方向,可惜大都是小鸟,公鸡,花朵,蝴蝶,蜈蚣一类,那画糖画的是个老头儿,佝偻着身子坐在哪儿,戴着老大一顶斗笠不说,遮住了头脸,穿的破衣啰嗦,手艺却不差,不大会儿功夫就画了十几个,把排在前头的孩子都对付走了,这才轮到五皇子个寿哥儿。   五皇子指了指转盘上的龙道:“我要这个。”   老头儿并未抬头,而是低着脑道:“要是转到了龙,老头子自然画龙。”他嗓子沙哑难听,似是受过什么伤,听着有些瘆人,怪不得刚那些孩子画了糖画就跑了呢   五皇子却不怕,道:“行,那我转。”说着就要伸手。   糖画老头儿却伸手拦在转盘上道:“先交钱,两文钱转一次。”   五皇子愣了愣,原来这是要用钱的,可他那里有钱,便转头看向寿哥儿:“你有钱吗?”   寿哥儿摇头,自打进了侯府,衣食住行都是老太君亲自盯着的,出侯府身边也有小厮护卫跟着,根本没有使钱的机会,谁能想到会在冀州府逛市集啊。   偏偏两人刚跑的快,后面的护卫小厮都没跟上来呢。   糖画老头儿听见两人没钱,不耐烦的挥挥手:“去,去,没钱捣什么乱,别处玩去,别挡了我做生意。”老头儿说话难听,语气也不耐,像哄苍蝇一般赶他们走。   五皇子不乐意了:“谁说我们没钱了。”说着伸手解了自己腰上的玉佩拍在转盘上:“我这玉佩能转多少回?”   糖画老头儿看见那玉佩,顿时一惊,那是一块青玉佩,玉料是自己平生没见过的好料,这倒也没什么,毕竟天下的好玉料多了,自己哪能都见过,可这玉佩上雕的龙纹,绝不是平民百姓能有的,皇上是真龙天子,寻常人是不能用龙纹的,这是杀头的罪过,没有人会想不开找死,故此,随身携带龙纹玉佩的,必是皇族中人。   皇族?糖画老头儿,刚想抬头瞧瞧这两个孩子是何方神圣,却听一个女子道:“寿儿你跑什么,倒让娘好找。”   寿儿一听声音,顿时欢喜起来,拉了五皇子道:“我娘亲来了,你不用拿玉佩了。”   四皇子也走了过来,伸手拍了五皇子一下:“胡闹,这玉佩是随便拿来抵账的吗,若是没了,看家去怎么交代。”说着把转盘上的玉佩拿过来给他重新挂在腰上。   五皇子挠挠头,想起这玉佩是出生时父皇所赐,只他跟四哥有,母后特意嘱咐过,要随身带着,不能离身,刚一时着急,没细想就拿了玉佩出来,这会儿四哥一提醒才想起来,见舅舅也沉着脸,不免心虚,忙伸手抓了皎娘的衣摆摇了摇道:“舅母,我想要那个大龙的糖画。”五皇子只比寿哥儿大一个月,虽说身为皇子,却还是个孩子,这般软着声音撒娇,皎娘心都化了点点头,跟那糖画老头儿道:“画这个龙多少钱?” 第232章 有什么可羞的   不想那糖画老头儿却是个执拗脾气, 硬邦邦的道:“转到龙才画。”他未抬头,声音又刺耳,皎娘虽觉这老头儿脾气古怪, 却也未恼, 而是柔声道:“您这出来摆摊子想必也是为了生计,不若我们多给些钱,只当转到了龙了可好?”   老头儿还是只管摇头, 皎娘没辙了,下意识看向旁边的梁惊鸿,见她如此信任自己,梁惊鸿心情大好, 看起来皎娘嘴上虽不说,心里还是有自己的,这不遇上解决不了的事, 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自己, 虽说画糖画不是要紧大事, 可以小见大, 从糖画梁惊鸿看到了日后的夫妻恩爱。   梁惊鸿甚至有些得意的瞥了冬郎一眼, 那目光颇有些炫耀的味道,冬郎还真有些酸,别开头不理会,旁边的周子瑜却险些笑出声来, 这俩人可真行, 多大年纪了,还跟小孩子一般争风吃醋的, 着实好笑, 不过却不敢笑出来, 毕竟这两位自己哪个都得罪不起。   梁惊鸿好心情的一伸手,李顺儿已经把个钱袋子放在他手里了,梁惊鸿把那一袋子钱放到转盘上道:“这些钱给你,可能画龙?”   皎娘本来以为,糖画老头儿仍会拒绝的,不想老头儿像是有些怕梁惊鸿似的,身子颤了颤,虽未说话,手里却已舀了糖在石板上画了一条大龙的糖画,画好递给了五皇子。   五皇子待要去接,却见他的手有些焦黑,不像正常人的手,遂有些害怕的没敢接,还往后退了一步:“你,你的手?”   那糖画的老头儿把糖画插在转盘边儿上,手屯回了袖子里,梁惊鸿拔了糖画递在五皇子手里,五皇子顿时雀跃起来,拿着糖画左看右看,稀罕的不行,又一眼瞧见对面捏面人的摊子,遂一拉寿哥儿往对面跑了。   四皇子急忙跟了过去,冬郎几个也都随着,梁惊鸿却侧头端详皎娘,戴着帷帽,瞧不清脸色如何,却能听出气息有些不稳,知道是累了,虽说从车上下来走了没多会儿,可她身子弱却也禁不得。   遂吩咐李顺儿:“走了半日,也有些累了,寻个清净地方坐坐吧。”   李顺儿哪能不知六爷的心思,若以六爷的体力,莫说这点儿路,就是连着赶路几天几夜也没见喊过一个累字啊,况这才走了多会儿,从城门进来连半条街都没逛完呢,说到底是心疼大娘子。   不敢怠慢,使人去探了探路回禀说前面拐角临着河有间客店,还算清净,梁惊鸿点点头侧头跟皎娘道:“临着河应该凉快,咱们去坐坐吧。”   见皎娘往对面看,遂道:“那几个小子精神大的紧,一时半会儿可消停不了,索性由着他们去吧,你也莫担心,那么多人跟着呢,还有冬郎子瑜,不会有事。”   皎娘是有些累了,虽说楼船舒适稳当,到底不比陆地儿,又起早坐了半天车,刚还走了一会儿,脚也有些疼,暗叹自己身子不济,本是忍着免得扫兴,不想梁惊鸿却瞧了出来,遂点头应了。   梁惊鸿轻轻扶了她的手臂,两人往前面李顺儿说的客店行去,走到拐角,梁惊鸿忽觉身后似有冷意划过,微微蹙眉转身看去,并没什么不妥,只有那个画糖画的老头儿正低着脑袋正收拾摊子,想是刚得了不少钱,索性收摊子了。   佝偻着身子,带着老大的斗笠,脸上还蒙着布,不止脸上,身上也遮挡的严实,想是为了遮住伤吧,他那手上的焦黑,应该烧伤,既是烧伤,想来别处也有,怕吓着人才裹得这般严实。   皎娘见瞧见客店了,梁惊鸿却停住转身往后不知看什么呢,也不禁看了一眼,见他瞧那画糖画的老头儿,以为他着恼老头儿要高价呢,怕他跟人家为难,遂开口道:“我也有些渴了。”   梁惊鸿一听顿时回过头来,忙着进了客店。   这客店的确如老顺儿所说,临着河,冀州府本就是通衢之地,水道纵横,这条街市便是依着河起的,而这家客店把着拐角,两面都临着河,地势极优,虽是供住宿的客店,却也对外营业,二楼临着河隔出一个个小间来,供客人歇脚吃茶,若是饿了,还能点菜,既方便。   李顺儿先一步过来把整个二楼都包了下来,老板乐不得呢,人家银子一文不少的给,人却不多,算下来自己赚大了,哪有不乐意的,忙殷勤的招呼上了二楼,让到最好的一间里坐了,刚要递茶牌子,李顺儿道:“不用你家的茶,也不用人伺候,只是遣个伙计领着这位妈妈去茶房便是。”   老板成日在街面上做生意,眼光最毒,一打眼便知这些人不寻常,尤其那最先的这位爷,那气度绝对是顶尖的权贵,尤其说得一嘴顺溜的官话,说不准便是京里哪个公候之家的公子带着夫人,出来游玩的。   老板知道像这样的人家,即便出行也是极为讲究的,哪里会用外面的茶,忙应着让伙计领着婆子去了茶房,果然不大会儿功夫,婆子便端了茶过来,只一走一过那股子茶香,便知是极品好茶,只可惜他见识浅薄,分辨不出是什么茶。   其实这也不怨客店老板,婆子端上来的茶并非那些有名有号的,是特意为皎娘制的,除了茶叶还添了好几味药材在里面,既不会遮了茶香,又能补益身体,是梁惊鸿亲手弄出来的,毕竟他十分清楚即便有北国的宫廷秘药,皎娘的身子也需仔细调养,这调养却非一时一日之功,最好便是从日常饮食上着手,日积月累最有效。   况梁惊鸿也喜欢弄这些,只要是给皎娘,做什么都喜欢,故此心甘情愿的包揽了这些琐事,尤其这次回燕州府,韩妈妈不在,皎娘身边这些事便都归了梁惊鸿操持,莫说平日吃的茶,就是皎娘今儿使哪块帕子,戴哪支簪子,穿什么衣裳,婆子都要讨梁惊鸿示下。   皎娘却不知,还当是婆子的主意,横竖对于这些也不在意,婆子备什么便穿什么,奉什么茶便喝什么茶,故此,婆子端了茶进来,她喝了两口,并未察觉哪里不对,只是侧头往窗外看,这里视线极好,天气热窗子都卸了去,只半卷了竹帘,既能遮阳又不挡视线,还风雅好看,窗外是条小河,河道不宽,水却清可见底,从这儿往下看去,能看见水中游鱼,在涤荡的水草间快活的嬉戏,水边上生了许多芦苇,迎着风沙沙作响,带来一阵似有若无的花香。   皎娘不免吸了吸鼻子,又往窗外找了找,瞧见窗下种了木香,鹅黄的花,累累落落开了满架,原来是它,梁惊鸿道:“屋里没日头,这帷帽出去再戴吧。”说着伸手帮她摘了下来。   取下帷帽的时候,正赶上老板端了点心过来,瞥见皎娘的容貌,顿觉整儿个楼上都亮了起来,心道这位夫人真是美,却不敢再看,忙低下头去,感觉美人旁边这位公子的冷意,急忙道:“小的冒昧了,这是小店拿手的点心,与旁处的不同,是用梨花合着蜂蜜做的馅儿,公子夫人尝个新鲜吧。”说着把那点心放到桌上便忙着退下去了。   下了楼,老板不由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道,好家伙,自己不过就瞄了一眼,那公子的目光便似要刺穿了自己一般,可见多着紧,不过那样的美人,搁谁不得着紧着啊,一会儿再送什么还是让小伙计去,毕竟伙计年纪小,那位公子应该不介意了吧   见老板还算识相,梁惊鸿脸色和缓了下来,看了看桌上的点心,见是雪白的酥皮做成了一朵朵的梨花形,上面还勾画了浅淡的花蕊,街上小店里能做出这样的点心,也着实用了心思。   捏起来吃咬了一口,暗暗点头,却是有股子梨花跟蜂蜜的香味,清香可口不甜不腻,抬头却见皎娘一双美眸盯着自己手上的点心瞧,遂道:“这家店虽不大,点心做的却合口,甜而不腻,你尝尝。”说着把自己手里的吃了,又拿了一块儿送到皎娘嘴边上。   皎娘忍不住往四周瞧了瞧,却发现刚还在这里的李顺儿跟奉茶的婆子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这里只剩了自己跟梁惊鸿。   即便如此,她也不习惯跟他如此亲昵,待要伸手接过,梁惊鸿却道:“这点心有些油,你就别沾手了,不过就是尝一口罢了,用不着那么麻烦。”   皎娘推脱不过,只得张嘴咬了一小口,入口酥软清甜有淡淡的梨花香,的确好吃,即便好吃,也不想再去吃第二口,别开头去吃茶。   梁惊鸿岂会不知她那点儿小心思,低笑了一声道:“不吃也好,到底这外面的东西也不知干不干净,等家去让厨娘依着这个法子做了再吃也一样。”说着把剩下的塞到自己嘴里,一点儿也不嫌弃,那是她刚咬了一口的。   皎娘俏脸微红,别开头去瞧窗外的河景,不再看他,梁惊鸿暗笑,心道,他的皎娘还是跟以前一样,脸皮薄动不动就害羞,这都老夫老妻了,莫说她咬过的点心,便那咬点心的嘴自己亲过多少回了,有什么可羞的。 第233章 糖画的老头儿   正想着却听楼下一阵糟杂, 似什么人吵闹起来,着实破坏了气氛也搅了梁惊鸿的好心情,梁惊鸿蹙眉道:“去看看下面怎么回事?”   李顺儿忙应着去了, 不大会儿上楼道:“回六爷话, 是刚那个画糖画的,说口渴了要进店来喝碗茶,却因他生的吓人, 又一身腌臜,老板不让他进,怕把旁的客人吓跑了,若果真口渴, 让伙计倒碗茶给他在店外喝,那画糖画的觉着受了侮辱,便跟老板吵了起来。”   怪不得听那个嘶哑的声音有些耳熟呢, 可不正是刚那个画糖画的老头儿吗, 当真是个古怪脾气, 街市上那么多茶摊子, 做什么非要来这里吃茶, 这里虽说也卖茶,却是供人住宿的客店,若非这里清净又临河,轻易不会被人打扰, 自己也不会带着皎娘来这边, 更何况,这客店一瞧就不便宜, 他一个摆摊画糖画的, 吃个茶这般讲究的吗?   想着便又听见楼下吵闹, 不禁皱紧了眉头,刚要吩咐李顺儿下去料理了,不妨皎娘开口道:“这原是客店老板的不是,既开店做生意,只上门的便是客,都应一样对待,哪有像他这般还分贵贱脏丑的,人家虽是摆摊子化糖画的又不是白吃茶,一样的付钱,为何不让人家进来,这是哪里的道理。”   梁惊鸿笑微微的看着皎娘,真难道她一下说这么多话,虽说是给楼下那个画糖画的打抱不平,可她既肯跟自己说这些,就是没把自己当外人,梁惊鸿哪能不窃喜,一高兴心情更佳,跟李顺儿道:“去把客店的老板叫上来。”   李顺儿忙着下楼去了,这个功夫梁惊鸿已拿了旁边的帷帽给皎娘戴上,皎娘心觉这帷帽戴的多余,若是为了遮住自己的脸,刚那老板已是照过面了,再遮有用吗,却想不透他的心思,只能由着他,毕竟这帷帽极轻巧,戴上也不妨碍什么。   客店老板却是个识趣儿的,刚送点心来被这位公子爷的冷眼刀了一下,这会儿还心有余悸呢,哪里还敢冒失,战战兢兢的进来,脑袋都不敢抬,眼睛一直瞄着自己的鞋面子,进来行了礼问:“公子爷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梁惊鸿道:“你既开店,只上门的便是客,怎还分个三六九等不成。”   这话头一起,客店老板就明白了,敢情是为了下面那个腌臜货,心里咯噔一下,忙道:“公子爷误会了,那化糖画的平日也在这条街上摆摊子,打头碰脸的也是常见,他若渴了,我们店外有烧好的开水,好几大桶呢,遂人取用,一文钱都不要,可他非要进店来,要是他是常人也就罢了,横竖不过一碗茶的事,也不当什么,可他浑身都是烧伤,那张脸尤其烧的厉害,黢黑一片眉眼都连在一处了,比那阎罗王还吓人呢,任谁见了也得吓一激灵,要不然他怎么蒙着布呢就是怕吓着人,您说我哪敢让他进店啊,这不是上赶着砸我自己的生意吗。”   梁惊鸿道:“这么着你让他到楼上来,这楼上都是亭子间,下面的人也见不着,茶钱算我的。”   其实老板也被那化糖画的吵的头疼了,毕竟是开店做生意,以和为贵,总有人在门口吵闹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既然这位公子爷发了善心,不怕那家伙晦气,自己怕什么,更何况既解决了争端又能多挣一份茶钱,何乐而不为呢。   想到此,便道:“公子爷可真是菩萨心肠,得咧,小的这就去把那位爷请上来待茶。”说着下楼叫人去了。   梁惊鸿愣了一下跟皎娘道:“你听见没,他刚说我是菩萨心肠。”语气颇有些古怪。   皎娘忍不住轻笑出声,想他过往的行径,以及脾气,秉性,菩萨心肠这四个字,的确跟他不搭,这么瞧来,他自己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梁惊鸿听见她笑,眸光一亮,忙侧身去瞧,这会儿却后悔给她戴上了帷帽,轻纱遮住了那张俏脸,瞧不清那如花的笑颜,只能透过薄纱模糊瞧见那巴掌大的俏脸上,眉眼微弯。   皎娘给他瞧的有些不自在,微侧头避开他灼灼的目光,梁惊鸿却不依,拉了拉凳子凑过去问:“你笑什么,是笑我不想菩萨没有善心吗,其实皎娘你不知,我不光跟菩萨一样心善,这颗心还小,小的就只装的下我家娘子一个人,旁的人一丝儿都装不下的。”   皎娘听他说的愈发不像话,不禁道:“难不成你老子娘也装不下,还有你那姐姐。”   梁惊鸿却更倾身凑近了些,几乎都要贴在皎娘身子上了,嘴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家娘子这是吃味了不成。”语气亲昵暧昧,唇间的气息喷在皎娘耳后,热辣辣的。   皎娘心中后悔不已,怎么忘了这厮的无敌厚脸皮,自己这点儿道行哪说的过他,反而被他趁机黏了上来,若在船上也还罢了,横竖就他们两人,丢人也丢不到旁处去,如今可是在客店,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暧昧,被人瞧去岂不成了笑话。   想到此,急忙站起来道:“歇了这半天,也该出去走走了。”   梁惊鸿怎会不知皎娘的心思,吃吃笑了两声也跟着站了起来:“倒是该下去了。”说着扶了她的手臂下楼,他们下楼梯的时候,正赶上客店老板领了那糖画老头儿要上楼,见他们下来,忙把糖画老头儿扯到一边儿,待皎娘等人步下楼梯又亲自送了他们出店门。   出了客店,皎娘似有所觉,下意识回头看去,不妨一阵风吹过来,吹起了帷帽的面纱,露出薄纱下那张俏脸,客店老板可不敢看,急忙低下头去,其他的客人却也有了眼福,只可惜是惊鸿一瞬,不能底细端详,更何况,美人旁边还有一位器宇轩昂却脸色阴沉的公子,瞧那着紧的样儿想必是新婚夫妻,正在惹火头上,这会儿的男人最不能招惹,众人也便低下头去吃自己的茶了。   梁惊鸿帮着皎娘整理好帷帽,琢磨着等回头让人另做几顶,面纱要长些,最好能垂到腰的,这么着再大的风也吹不起来了。   皎娘倒不觉什么,本来她也不认为自己长得多美,在燕州那会儿,自己虽不常出门,偶尔也会走走,从未戴过什么帷帽,便是当年跟着潘复去明楼下观灯,也只扣了风帽,面纱却是没有的。   想起那次观灯,皎娘忽觉梁惊鸿或许是有些道理的,试想若当初自己戴了帷帽,遮住面容,便不会引起梁惊鸿的注意了,也就没有后面这么多纠缠。   可这般一想,皎娘又觉好像有些怅然,便她心肠再铁,这么多年过来,也知道梁惊鸿对自己并非先头以为的一时兴起,或许先开头是见色起意,但后来应不是了,毕竟没有那个男人见色起意会这么跟自己过不去,明知自己死了却还执意要娶牌位,且他这样的地位,这样的秉性,竟然五年未娶妻纳妾。   皎娘并非不明事理,从老太君皇后娘娘对寿儿的喜欢,便知多想侯府有后,想来也没少操持,若梁惊鸿有意,这五年里,早已妻妾成群,儿女绕膝了。   这么一想,他这人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至少不想那些成日章台走马吃喝嫖赌的纨绔一般,即便他的手段龌龊了些,到底也是有真心的。   记得叶氏曾劝过自己,日子都是往前过的,做女人的,这一生能寻个真心相待之人,便是造化了,何必揪着过往的错处不放,倒耽搁了将来的好日子。   那时自己是听不进去的,可如今想想,叶氏的话也不无道理,更何况如今两人夫妻名份已定 ,再不能更改,寿儿也封了世子,自己还矫情个什么。   只不过想是想,做是做,就这么从此不管之前恩怨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她心里总有道坎儿过不去。   梁惊鸿却不知皎娘这些七拐八绕的心思,只是有些后悔带了皎娘出来,只顾着皎娘高兴了,却忘了这街市上人太多,便自己护的再严实,也难免有疏漏,就如刚才,那些男人的目光,让他恨不能把那些人的眼珠子一个个都挖出来,当泡儿踩。   心情不佳,索性吩咐李顺儿过去给冬郎几个递个话儿,自己带着皎娘先回船上去了。   李顺儿心知六爷是被那些客店的人扫了兴,又担心累着大娘子,这才先回的,其实李顺儿觉着大娘子没六爷想的那般弱,比起五年前在燕州府的时候,大娘子可康健多了,即便在燕州府的时候,逛个园子也没说累着的,这是六爷太着紧了,不过也不能怪六爷,毕竟好容易又把日思夜想的人儿盼回来,怎么着紧都说得过去,更何况大娘子还给侯府添了丁,生了小世子这么个虎头虎脑的胖儿子,就他们家小世子那模样,那性子,活脱脱就是六爷小时候的样儿,要不然,老太君皇上皇后娘娘也不会一见就这么喜欢。   有这么个讨人喜欢的小世子傍身,慢说大娘子并无错处,便有也没人计较,给侯府添丁是天大的功劳,不管六爷怎么宠,怎么疼,怎么稀罕,都没人会多说一个字。 第234章 老人家讲古   却说那客店老板殷勤的送走了贵客, 掂了掂手里的银锭子,乐的见牙不见眼的,今儿真是造化, 碰上了这样贵客, 只在楼上坐了坐,随手便是十两银子,到底是京里的贵人, 出手就是阔绰。   伙计忍不住道:“您怎断定是京里的贵人?”   老板白了他一眼:“且不说那一嘴的官话,便是那气派也不同寻常,更何况,我家有亲戚在京里官宦人家当差, 早来信知会我了,说近日忠勇侯府的小侯爷要携着夫人小世子回乡省亲,必会路过咱们冀州府, 说不准就来逛逛, 嘱咐我谨慎些, 莫稀里糊涂的得罪了贵人, 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伙计倒吸了一口凉气:“您是说刚走的那位公子是忠勇侯府的小侯爷?”   老板点头道:“就那周身的气派应不会错。”   伙计:“不对啊, 小的之前在燕州府待过一阵子,可是听过这位小侯爷的事,当年出外游历路过燕州府,便顺道去拜访同窗故友, 正赶上灯节儿的热闹, 在明楼上吃酒的时候,瞧上了个观灯的美人, 忙着扫听底细, 不想美人却是嫁了人的, 可这位小侯爷却不肯罢手,使了些手段,硬是弄到了手,造了别院金屋藏娇,哪想小侯爷回京的时候,遭了山匪杀人纵火,把那美人生生烧成了一具焦炭,不等小侯爷回来,就下了葬,小侯爷奔回燕州府,冲冠一怒,一夜之间把山匪杀了个精光,身上的衣裳都被血染红了,后来上奏请婚,娶了那美人的灵牌进府,这一晃眼可都五年过去了,怎的又冒出夫人跟小世子了。”   老板瞥着他:“没想到你小子倒是知道些事,只不过你知道的都是五年前的老黄历了,如今可有了变数。”   伙计忙问:“啥子变数,难不成这死了人还能活回来?”   老板点点头:“真让你小子说着了,我那京里的亲戚信里说,这位夫人可是个有造化的,当年在燕州府的时候,被人所救,躲过一劫,这些年一直在姑苏住着,不仅身子养好了,还生了个大胖儿子,机缘巧合,方跟小侯爷夫妻团聚。”   伙计挠挠头:“这怎么听着跟戏文里唱的似的。”   老板:“你知道个屁,戏文里唱的也不是凭空瞎编出来的,都有出处,少在这儿偷懒,还不干活去。”说着踢了小伙计一脚,小伙计急忙去收拾桌子了。   老板把银子收进怀里,想着到柜台里算算账,谁知一转身差点儿撞到人,唬了一跳急忙站定一看,暗道晦气,怎么忘了这老东西了,有些不情愿的从自己袖子里抓住一串钱来丢了过去:“你也甭在我这儿磨叽了,拿着钱赶紧给我走人,省的吓着我这里的客人。”   那画糖画老头儿这次倒未再吵闹,而是接了钱在手里,问道:“你怎就断定刚那些人要去燕州府。”   老板没好气的道:“你倒是个好事儿的,这还用说,那位是京城忠勇侯府的小侯爷,他夫人正是燕州府人氏,既是回乡省亲,不回燕州府难道还能去别处不成,行了,这些事也跟你没干系,就早出去摆摊子画你的糖画要紧。”   画糖画儿倒是没再说什么,背着背篓出了客店,却并未回去摆摊子,而是往城门去了,佝偻着腰步履蹒跚,远远看去的确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只是若有人此时与他对视,便会发现,那双并不算苍老的眼里,满是恨意。   梁惊鸿跟皎娘回了船上,便先去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正跟叶氏说话儿,见了他们回来,冲着皎娘招招手:“来我这儿坐。”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皎娘心知老太君是个最疼晚辈的,即便对自己有些看法,也是先开头的时候,后来便是一位慈祥的长辈,尤其上了船之后,完全把自己当了小辈儿疼爱,不说每日一盅燕窝羹从未断过,便是有什么稀罕些的吃食,也会让秦妈妈送过来。   一来二去,皎娘也喜欢来老太君这儿坐坐,只是她不善言辞,不如叶氏能言善道,却也能陪着说几句话,横竖老人家也不会为难她,凑个趣儿罢了。   皎娘走了过去,老太君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身边,然后底细瞧了瞧她的气色,见红光满面的,不像累着的样儿,才放了心道:“怎回来的这样早,不必挂念我老婆子,只管逛你们的去,要不是我这腿脚不跟劲儿啊,也跟你们去凑热闹了。”   皎娘忙道:“不是因为您老,是逛的累了,便回来了。”   老太君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这孩子倒实诚,我说什么就信什么啊,不过,回来也好,你这身子到底弱些,是不能累着,况那街市上人来人往磕着碰着就不好了。”   旁边叶氏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呀呀,我今儿可算知道老太君您这心有多偏了,孙媳妇去逛个街市都怕磕着碰着,我记着以前在侯府住着的时候,说出去逛逛街市,您老可没说一句担心的话,还让我给您捎酥酪回去呢,可是瞧出来,谁亲谁近了。”   老太君被她一番话说的大笑,指着她道:“皎娘能跟你比吗,慢说你身子壮,就是你这嘴也不饶人啊,你出去逛,别人不被你欺负了都是好的,哪里还用我担心,至于酥酪难道不是你这丫头喜欢的,哪次你捎回来的时候自己没解馋。”   叶氏被老太君当众揭了底儿,也不恼,反而笑眯眯的道:“那敢情,我也不能白跑不是,便是您老使唤个婆子丫头,也得给几个赏钱吧,我不过就吃了一碗酥酪罢了,真算下来都亏了。”   她话说的有趣儿,逗得屋里人都笑了起来。   待众人笑过之后,皎娘低声道:“虽没瞧见卖酥酪的,倒是那客店里的点心还过得去。”说着看向梁惊鸿。   梁惊鸿笑微微的瞟了她一眼,让李顺儿把个提篮拿过来,这是他吩咐下让李顺儿去办的,只不过倒真不是给老太君捎的,是见皎娘喜欢,想让厨娘比着做出来了,给她解馋的。   哪想她倒会卖好儿,不过,梁惊鸿心里却越发欢喜了,皎娘的性子若不是真心实意的对谁好,是绝不会卖什么好儿的,虽欢喜也有几分郁闷,老太君才跟皎娘相处多少日子啊,她就这么惦记着祖母了,再瞧自己,为了哄她可算是费尽了心机,也没见她对自己上心,想起来他都有些嫉妒老太君了。   李顺儿拿了个提篮进来,那提篮却不是竹子而是草编的,编了个梨花的形状,中间是码放整齐的点心,也是梨花形的,一开盖便飘出一股清香。   老太君点头道:“闻着倒真是梨花的香味,快拿过一块来我尝尝。”   秦妈妈笑着应了,正要去拿点心,皎娘道:“我来。”接了丫头呈上的瓷盘,用夹子夹了一块梨花酥放到盘子里,用小刀切成小块,拿银叉子叉了一块儿送到老太君嘴边上,老太君吃下去点点头道:“不甜不腻的,真有梨花的香味,难为是怎么做的?”   皎娘道:“那客店的老板说,是用梨花混着蜂蜜做馅儿,外面包了酥皮过油炸的。”   老太君道:“是了,听闻这冀州府的梨子最是好吃,故此农人们也多喜种梨树,到了春天的时候,梨花可不有的是吗,这般做了点心倒正好,我记得侯府花园里原是有颗梨树的,可是有年头了,到了春天的时候,开了满树的梨花,那时候小六儿才四五岁大,也就跟咱们寿哥儿差不多的年纪,可是淘气的很,不知听谁说做梨花糕,便趁着没人注意,爬到了树上去摘梨花,梨花没摘多少,却一脚踩空摔了下来,得亏那梨树长在湖边上,他这一下掉进了湖里,这才捡了一条小命。”说着看向秦妈妈道:“你可还记得这些?”   秦妈妈道:“哪能不记的,那时候皇后娘娘还在家呢,那样一个好脾气的,也恼恨起来,把小侯爷按在腿上狠狠抽了几巴掌,抽得屁股都红了,又心疼,晚上偷偷的去给小侯爷上药,转过天便让人把那棵老梨树砍了。”   老太君点头:“可不是,娘娘最疼小六儿,生怕他有个闪失,偏这小子淘的紧,整日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后来娘娘进了宫,仍不放心,索性把他接进宫去看着。”   梁惊鸿听祖母跟秦妈妈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自己幼年的糗事,饶是他厚脸皮神色也不免尴尬,不过瞄见皎娘抿着嘴笑,却又欢喜上来,心道,只要皎娘能高兴,糗便糗吧。   叶氏在旁瞧着好笑,便打了个圆场道:“老太君您别只顾着讲古啊,倒可惜了这么好吃的点心。”   老太君道:“倒真是个馋嘴的,你快尝尝吧,省的一会儿把馋虫子勾出来。”   叶氏也不客气,拿了一块儿便吃了,点点头道:“倒是不一样,好吃。”   皎娘心知,叶氏是凑趣儿呢,便那客店的厨子手艺再好,也不能跟周府比,不过就尝个新鲜罢了。不过,皎娘倒是头一回听梁惊鸿小时的淘气事,不,不是头一回,上次进宫的时候,皇后娘娘也跟自己说过一些,只是不似今日这般详细。   想到小小一个孩子爬到梨树上去摘梨花,也不由捏了把汗,想来若冬郎如此淘气,自己也是会生气吧。 第235章 竟是渐入佳境   想到冬郎再瞧瞧眼前的梁惊鸿, 忽觉这明明天差地别的两个人竟有些共通之处,梁惊鸿虽比冬郎年纪上长了许多,可性子有时真不像他这般年纪的, 尤其私下里, 或者说在自己跟前儿,不管是不是他装傻还是故意示弱,总之潜移默化的自己竟不怕他了, 也无法讨厌他,甚至以前他做的那些事,如今想来也觉着似乎情有可原,果然女人都是一样的, 对于年纪小的天生没有抵抗力,即便明知他年纪比自己都要大上几岁,偏他一示弱, 自己这颗心便再也硬不起来了。   梁惊鸿发现皎娘神色有些奇怪, 不似以往的淡然, 再看那微微上翘的唇角, 像是带着浅笑, 虽说不明显,可梁惊鸿是谁,自寻回皎娘,就看不够似的, 若非怕引起她的厌烦, 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她瞧,故此, 便她神色有些微变化也瞒不过他。   更何况, 她今日如此异常, 待要问她,却想起正在老太君这儿,不好开口,只能暂且忍下,却心里不免着急,神色间不免露了些出来。   叶氏在旁看的清楚,毕竟这两人从先开头可就是她牵的线,等于把两人的恩怨情仇瞧了个满眼,跟看了出戏文似的,说起来这两人也正如戏文里的才子佳人一般坎坷糟心,至少前头几年是糟心的,如今峰回路转瞧着竟有些渐入佳境的意思了。   只不过前头两人之间事多误会也多,又是数年不在一处,难免有隔阂,虽有隔阂说到底不过一层窗户纸儿罢了,尤其这夫妻之间,老话儿讲,夫妻间吵架都是床头吵床尾和,叶氏相信只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这俩人必然比那新婚的夫妻都恩爱。   当然这窗户纸也不是那么好捅的,总的有个契机才行,就是不知道这契机是什么时候,但,叶氏十分愿意推他们一把。   想到此,笑道:“故事也说了,点心也吃了,咱们啊趁早散了,也让老太君歇歇精神儿吧。”   老太君闹了这么大会儿也的确乏了,再有想到皎娘身子本就不好,又出去逛了半日回来就往自己这儿来请安了,指定累了,便顺着叶氏的话道:“是有些乏了,那就散了吧。”说着拍了拍皎娘的手:“回去别做针线了,好生歇着,咱们家虽比不得宫里,针线房也有几个手巧的,你想绣什么做什么,只吩咐一声便好,便如今出门在外,我这儿的几个丫头的针线也都说过去,你要什么,让她们做便是。”   皎娘心中感激,低声应了声是,才跟梁惊鸿两人退了下去,叶氏却未走,待小两口出去了,老太君方道:“我瞧着他们还是不大对劲儿,要以小六儿对皎娘的心思,这两人该当蜜里调油才对。”   叶氏笑道:“您老这是着的什么急,难不成想着再抱个曾孙儿。”   老太君却摇头道:“皎娘这孩子身子不好,能生下寿哥儿实属不易,还不知受了多大的罪呢,咱们女子怀胎生子,就如鬼门关上走一趟,她这样的身子,再怀上不定什么结果呢,还是不要的好,横竖有了寿哥儿,梁府有了后,日后九泉之下我也能交代了,如今就盼着他们俩能好好的过日子,长长久久的,我也能安心了。”   叶氏不免动容,老太君这是真心实意的把皎娘当孙媳妇儿了,事事都为她打算,皎娘虽说前些年受了苦,能有这番后福也值了。   想到此道:“您老也别在旁边干着急了,小夫妻的事儿不用管,如今呢是因前头的事心里一时半会的过不去,以惊鸿的性子,再磨些日子,便皎娘是块石头疙瘩也能磨化了。”   听她说的有趣儿,老太君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她道:“当初可是你牵线做的大媒,他们小两口好便好了,不好我可拿你试问。”   叶氏心里不觉苦笑,自己这倒是招谁惹谁了,当年要不是惊鸿逼着自己设计欺瞒哄骗皎娘,自己哪会做那样的亏心事,以至于见了皎娘心里都发虚。   不过心里虽如此想,嘴上却应的痛快:“您老尽管放心,等从燕州回京,保管小夫妻好的跟一个人儿似的。”又说了几句笑话,方退了下去。   待叶氏走了,老太君仍有些不放心便吩咐秦妈妈去皎娘哪儿瞧瞧,别让她劳神绣花做针线。   秦妈妈听了却未动,而是道:“那可是您孙子媳妇儿一片孝心,我可拦不得。”   老太君愣了愣:“你说她是给我做的,这又何必?”   秦妈妈:“那天我过去瞧她绣的鞋帮子,针线笸箩里还有纳好的鞋底儿,一看那尺寸那花样儿就知是给您老做的,想是韩妈妈嘱咐给您老献寿的,这是咱们南楚的习俗,新媳妇进门头一年都得给婆婆做寿鞋,婆婆没了,自然就给您老人家做了。”   老太君摇头道:“哪里来的这么些老例规矩,你去跟她说咱们府里不讲这些,让她赶紧歇着,免得熬坏了身子。”   秦妈妈:“这是她的孝心呢,您老就当不知道吧,再说离着您老过寿还早着呢,也不用赶着做,累不坏的。”   老太君叹了口气道:“这孩子也真是,这么些丫头呢,哪里用她如此操劳。”   秦妈妈抿着嘴道:“这个可不一样,况我那日可瞧了大娘子的绣活儿,别说咱们府里,就是宫中的绣娘怕也比不上,同样的五福捧寿,在她手里绣出来瞧着就是不一样,怪不得都说她手巧呢,可真是,若不是嫁进咱们府,光凭这份手艺,开个绣坊也不愁生计。”   老太君:“所以说,这孩子别瞧身子弱,却是个好强的性子,要不然小六儿也不至于费这么大心思了,好在两人有缘,饶了一圈又兜了回来。”   秦妈妈点头:“这便是姻缘天定吧,想散都散不了。”   而梁惊鸿哪会管什么缘不缘份,反正是他的谁究根结底也是他的,谁也别想抢走,哪怕皎娘不待见自己,也得在自己眼前待着,更何况他不觉着皎娘不待见自己,或许以前是有些不待见,可如今越来越好了,刚还对着自己笑了呢。   越想心里越美,进了舱房,便迫不及待的问:“刚你笑什么?”   皎娘被他问的一愣,不知他好端端问这个做什么,况自己何时笑了,遂摇头道:“没笑什么?”   见她竟然不承认,梁惊鸿不免有些气馁,一屁股坐到一边儿鼓着腮帮子生闷气,那样儿活脱脱一个赌气的小孩子,哪里还是那满京驰名的小霸王。   皎娘虽不知他气什么,却下意识的开口道:“刚听老太君说你小时的事,便想起冬郎来,冬郎小时候倒不淘气,只是太过懂事反倒更让人心疼,说起来,小孩子还是该淘气些,更快活,在姑苏的时候寿儿也懂事,如今跟着五皇子在一处才变得活泼了,只是莫像你小时一般,爬到树上去便好。”   难得她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而且都是家常话儿,娓娓道来,就如同两夫妻在屋里说话儿一般,只不过,如果不提那讨嫌的小舅子就好了,至于寿哥儿,念在他年纪小,梁惊鸿决定忽略不予计较。   遂心情大好,微微倾身凑过来道:“其实,我小时候虽然淘气,也并非胡闹,之所以上树是听人说梨花能做糕,便想着摘些梨花做了糕给祖母跟阿姐尝尝,而且,那棵梨树虽年头长了,却不算高,那枝桠又是横着伸到水面上去的,就算摔下去也是掉在水里,摔不坏,若我掉下去,动静大了,必然会惊动了周围的下人,至多就是喝两口水罢了,不会没命的。”   皎娘愣愣的瞧着他发呆,这家伙还是人吗,老太君可说了,他那时候跟寿儿一般,不过四五岁大,这么大的孩子淘气不新鲜,可淘气之前谁能把后路算计的如此清楚,这家伙是妖孽不成。   梁惊鸿见她直勾勾望着自己,因目光发直美眸中有些呆萌萌的,可爱非常,梁惊鸿忍不住有些心痒,情不自禁伸手过去,在她脸上摸了摸:“这么瞧着我做什么,是不认识了吗?”   感觉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来回摩挲,似是摩挲什么瓷器,皎娘顿时红了脸,忙别开头,梁惊鸿手里落了空,便顺着缩了回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泰然自若的道:“其实出生在公候世族之家,也不过是外人瞧着风光罢了,殊不知家族越大,权位越高,越不自在,侯府还好,有祖母坐镇,宫里还有阿姐,少了诸多勾心斗角,便如此也需谨慎,毕竟不是人人都想你好。”   听着他这些话,皎娘忽想起当年叶氏跟自己说的话,叶氏说她未嫁时过得甚是艰难,每迈一步都得思虑周全,便在自己家里也是步步惊心,而叶氏的出身比梁惊鸿又差的远了,叶家尚且如此,侯府又怎可能安生,尤其梁氏一族嫡支虽只梁惊鸿这一个男丁,旁支却子孙繁茂,谁能不盯着爵位,面儿上不敢胡来,私底下的阴招儿只怕不会少,想来梁惊鸿的心机手段,也是迫不得已被逼出来的,毕竟得学会自保。   想到此,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怜惜之情,柔声劝慰他道:“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如今再没人敢害你了。”她的声音轻柔似水,虽是进了耳,却如钻入身子里一般,熨帖的梁惊鸿五脏六腑如同浸在了温水里,说不出的舒坦。 第236章 想的多着紧   舒坦之下, 胆儿也大了起来,忍不住伸手去握榻几上那只纤纤玉手,只不过他的手刚搭上, 还没来得及感受, 便听外头一声咳嗽,却似冬郎的声气儿,皎娘唬了一跳急忙抽回手去, 道:“是冬郎回来了,快进来。”   冬郎在外头应了一声,方迈脚进来,进的舱房, 目光稍稍一扫,见梁惊鸿神色郁闷,看着自己的目光颇有些不善, 而阿姐面儿上看着跟平时一样, 可要底细端详便能瞧出, 神色间有些窘迫的羞意, 竟似流露出几分小女儿之态。   冬郎忽然就明白过来, 大约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了,如此看来阿姐对梁惊鸿也并非自己先前想的那般,难道自己想差了?   皎娘让他坐下,婆子上了茶, 方道:“怎这么快就回来了。”自己是体力不济, 冬郎怎也不逛了。   冬郎道:“虽说冀州水陆通衢算的繁盛,与京里也无法相比, 逛一会儿也就厌了, 若是三月间梨花开的时候, 还可赏花,如今早过了花期,晌午间日头毒,晒的人头昏脑涨的,便回来了。”   这些话不过是说给皎娘听的,其实五皇子跟寿哥儿两个小的真是玩疯了,可算是放风出来了,瞧什么都新鲜,那街市上一个摊子都不错过,这也罢了,一言不合就把人家摊子上的东西包圆,就连那卖草编筐的都不放过,五皇子说要买了回去,给皇后娘娘装果子,还有那粗陶的瓦罐笔筒也瞧着新鲜,都要买。   还是周子瑜见势头不对,低声跟他道,五皇子跟寿哥儿从没出过门儿,瞧什么都新鲜,新鲜了便要买回去,这可不妙,若一两样也还罢了,没见过动不动就包圆的。   蓝琠也说这么着太扎眼了,冬郎便明白他的意思了,是了,慢说两位皇子就是寿哥儿这个小世子的身份也容不得半分闪失,虽说有护卫跟着,也当谨慎些,更何况,这么闹下去,怕是会惊动官府,若知两位皇子到了,这冀州从上到下的官儿,谁不上赶着巴结,到时候闹得喧喧沸沸,哪里还能消停,更何况船上还有老太君跟梁惊鸿,只忠勇侯府,就是这些地方官做梦都想攀上的高枝儿,得了机会岂会放过。   想到此,哪里还敢再逛下去,劝着回转,五皇子跟寿哥儿正在兴头上,自是不愿意,可两人都怕四皇子,四皇子只说了一句回吧,两人顿时就蔫了,一步三回头的回了船上。   冬郎几个这才松了口气,即便如此,也是买了十几筐东西,专门腾了一间舱房才装下,想到那一舱房的东西,冬郎不禁暗暗摇头,那些不过是市井最寻常不过的物件儿,谁知五皇子跟寿哥儿却当成了宝,不止他们,就连四皇子,冬郎也瞧得出,对那些东西颇有兴趣。   可见身为皇子也不见得什么都好,富贵已极,权势滔天,却无法体会民间市井的鲜活,所以说知足常乐,百姓人家虽不比皇家富贵却多了市井人情,没有权威相争,没有你死我活,尤其如今南楚明君当朝,正是太平盛世,做了寻常百姓反而简单快活。   冬郎不觉想起当年在家时,他其实未想过什么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只盼着阿姐能治好病,他们一家人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却不想阴错阳差的进了京,一步一步走到今日,仔细想想,阿姐前些年所受的委屈,其实是为了自己,而自己对梁惊鸿的恨意,如今想来真有些可笑,便不知当年底细,只看如今梁惊鸿对阿姐的意思,若还说梁惊鸿是见色起意,属实说过去。   便他未成婚,也知男女之间若无真情,哪里能数年如一日的惦记一个人,且明知那人死了的前提一下,依旧娶了灵牌,并困守一隅,甘愿做个鳏夫,京里私下都说忠勇侯府的小侯爷是千载难逢的痴情种,之前冬郎听了这些话,一丝都不信,只觉刺耳,可这些日子下来,冬郎也不得不承认,或许那些传言或许也有那么几分真。   即便如此,从自己心里,冬郎依旧讨厌梁惊鸿,或许这个人跟自己天生的不对付,总之看见他就从心里不喜欢。   不过瞧着梁惊鸿也不喜欢自己,正好相看两厌。   两人不知怎么对了一眼,几乎同时皱眉别开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都糟心,有梁惊鸿在,冬郎一刻都不想多待,从怀里掏了一沓宣纸来放到榻几上道:“如今在船上总不得闲,只绘了这几张,阿姐先挑着用,等到了燕州府再画。”   皎娘道:“我是让你闲时,帮我画个一两张当花样子,哪用的了这么多,这些尽够使的了。”   姐弟俩说了会儿家常,冬郎见梁惊鸿没有出去的意思,也便不坐了,起身告辞去了,梁惊鸿倒是高兴,冬郎走了,便去翻那小几上的宣纸,是花样子,就算梁惊鸿再看不顺眼也不得不承认,这讨嫌的小舅子着实习的一手好丹青。   便是这妇人用的花样子都画的极是精巧传神,莫说自己,就是宫里的画工大约也比不过,本来还想着,自己画了给皎娘的,可见到这些,只能打消念头了。   一想到自己比不过冬郎的画工,心情便有些不好,见皎娘仔细收起来,不免有些酸气上涌道:“等回头我去寻几位丹青妙手给你画,保管比这些好。”   皎娘刚还纳闷,怎么一转眼功夫,他便黑脸了,明明刚冬郎进来之前,还好好的,本以为是因冬郎忽然过来,打搅了他的兴致,哪想竟是为这几张花样子。   就连这样的小事也要跟冬郎比吗,皎娘忽觉有些好笑,却怕扫了他的面子,便道:“不过是我平日里无事,绣着打发时间的罢了,真要寻那些丹青妙手来画花样子,传出去岂非成了笑话。”   梁惊鸿不乐意了,眉头一皱道:“谁敢笑话,小爷打断他的腿。”   皎娘:“不过就是个花样子,哪里用得着喊打喊杀的。”说着顿了顿,瞄了他一眼道:“便这些真不够使了,赶着你得闲的时候,画几张也便是了。”   皎娘的话一落,梁惊鸿顿时大喜过旺,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呢,本来他就是想给她画的,只不过瞧见冬郎的画工,自讨比不过他,才没好意思开口,不想皎娘如此善解人意,心中郁闷顿时一扫而空,眉梢一挑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道:“那我这就画。”   皎娘倒是愣了愣,想不到他见风就是雨,正要说不着急,却见他已唤了婆子进来铺纸磨墨,这些婆子虽都是□□的手脚麻利,可平日里都是端茶倒水收拾屋子,或梳头打点衣裳首饰,这些都行,却从未伺候过笔墨,故此,不免有些笨手笨脚的。   引得梁惊鸿频频皱眉,皎娘只得把婆子遣了出去,自己接过来磨墨,梁惊鸿这才舒展了眉头,低头画了两笔,却又说舱房里暗,瞧不真切,皎娘只得让婆子把窗扇支起来,里面的碧纱帘也拢在一旁,这么着总算行了吧。   谁知梁惊鸿画了几笔,又说渴了,皎娘让婆子端茶过来递给他,喝了茶,终是消停了,皎娘也松儿了口气,便磨墨便低头瞧他的画。   皎娘从来不知梁惊鸿也善丹青,今日瞧他作画方知画工了得,他画的也不是常见的那些缠枝吉祥的花样儿,而是竹石,虽前头折腾了一阵儿,落笔却顺,不过一会儿功夫,便勾勒出一幅竹石图来,只见丛石间翠竹数根,枝干秀劲,亭亭而立,其竹枝穿插掩映,竹叶偃仰婆娑,皆有可观,又有新笋数枝,挺拔向上,生机勃勃,杂草小树生长其间,更显生意俱足。竹秆以墨色浓淡分远近,竹叶以工笔双勾,山石以粗笔水墨皴染,墨色浓重,一工一写,一淡逸一沉厚,更衬出竹之潇洒风姿,便皎娘都觉,这副竹石图即便画工精巧比不得冬郎,却胜在意境。   不禁赞了声:“好画。”   梁惊鸿瞧着她目光一闪,却把这副竹石拿起放到一边儿,又铺了新纸,落笔画了斜斜一枝,皎娘见他换了画笔,去蘸朱砂便以为他是要画梅,暗暗点头,梅兰竹菊四君子,倒正相合,只不知他又会画出怎样的意境来,故此目光落在他笔尖上,想看他如何画梅花,哪知他落笔虽快,画的却并非梅花,而是一颗颗红豆,虽不是梅花,可这样圆滚滚的簪在枝桠间,却也别有韵味,刚要赞声好,梁惊鸿却道:“这有画无诗岂非缺了典。”说着看向皎娘:“不若皎娘帮我想一想,哪首诗妥当?”   皎娘一愣,继而明白过来,俏脸微红道:“皎娘才疏学浅,哪里知道这些?”   梁惊鸿却笑了起来:“冬郎他年少登榜,状元及第,满京里谁不知惊才绝艳的状元郎出身书香,家学渊博,夫人与他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怎会才疏学浅,莫不是夫人嫌弃惊鸿画的不好。”   听他语气里颇有些落寞之意,皎娘怕他误会,忙道:“你莫误会,我并无此意,你画的极好。”   梁惊鸿却道:“既我画的好,夫人怎想不出诗来,可见是哄的了。”说着叹了口气:“说到底,我的画工比起冬郎相差甚远。”   皎娘不免有些着急,虽着急,到底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道:“我,我并无此意。”   梁惊鸿见她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显见是急的,忽便心软下来,他的皎娘是个老实人,哪里有自己这些弯弯绕,她既能着急,想来自己在她心里是有些份量的吧,想到此,哪里舍得再为难她。   便提笔提了一句诗在上面,写完搁笔,握了她的手道:“皎娘你不知,这些年我想你想的多着紧。” 第237章 总有搅合的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 似舱窗外岸边儿上垂落的柳条,丝丝缕缕拂在水上,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明明是拂在水上, 那涟漪却又似荡到自己心里。   皎娘竟有些不能动弹,怔怔望着眼前的男人,不得不感叹, 他实在长的好看,想来他这样好看的眉眼便长在女子脸上也该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吧,可即便如此好看的眉眼他在他脸上,却并不女气, 究其原因大约是他脸上刀刻斧凿一般的棱角吧,这样的脸异常英气,搭上好看的眉眼儿竟丝毫不觉违和, 不过, 最好看的该是他的眼睛, 他生了一对桃花眼, 笑起来, 瞬间冲淡了脸上的棱角,似是含着万千情意,尤其他这般说话的时候,每一字从他嘴里吐出来, 都好像拨动了心弦一般, 宫商角徵羽一弦一动,分不清是什么曲调却来来回回响在心里, 让人心摇意动。   梁惊鸿本就爱她, 此时又见她不似以往一般对自己不咸不淡不远不近的, 打定了主意要跟自己相敬如宾,可自己从未想过做什么相敬如宾的夫妻,即便世家大族中的夫妻大都如此,可他不乐意,他要与她夫妻恩爱,同床共枕,鱼水尽欢。   只是,两人之前误会太多,以至于五年后的今天,两人依旧不能亲近,这令梁惊鸿颇为郁闷,有时甚至气馁,怕自己用再多的心,她也不为所动,到时难道自己还能用强不成,虽说两人早有肌肤之亲,可梁惊鸿却拿不准皎娘对自己是恨是怨亦或是无奈之下的屈从,就如五年前一般。   正因拿不准才更糟心,他倒不怕她怨恨自己,他怕的她无奈之下心如止水,然后应付着跟自己做夫妻,就如当年她跟潘复那样,外人瞧着是夫妻,私底下却生分的很,潘复能忍受是因他好龙阳,娶妻是为了摆着做样子,他可不是卑鄙无耻的潘复,他爱皎娘,爱的抓心挠肝,当年认定她死了,都舍不下,更何况人活生生的在自己跟前儿。   不止活生生,还这样的叫人稀罕,她这么呆愣愣的看着自己的俏模样,让梁惊鸿恨不能把她抱在榻上恣意怜爱,而这一刻梁惊鸿也终于确定,这么些年来自己并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单相思,即便她不如自己爱她一般,日思夜想,至少她对自己是有情意的。   有情就好,梁惊鸿压在心里的石头终是放了下去,愈发觉着眼前的皎娘哪儿哪儿都好,尤其那小嘴,大约是刚吃了茶的缘故,红润润一点点的似他案头画上的红豆,引人采撷。念头至此,已不觉俯身低头,往那点点红豆上亲了过去。   眼见就要亲上了,却听外面李顺儿道:“小世子您可不能进去。”李顺儿的声音不高,却也惊醒了舱房中的皎娘,皎娘俏脸通红,忙往后退了两步。   刚拉开两人的距离,小家伙便闯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劲儿央求的李顺儿:“小世子,可不能进,不能进啊……”   皎娘微微蹙眉:“怎的越大越没规矩了。”皎娘的语气虽一如以往的温柔,可寿儿却知道娘亲生气了,若是以往,自己认个错也便是了,可今儿……   小家伙抬头瞄了一眼旁边神色明显不善的梁惊鸿,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只是低下脑袋,噘着嘴不吭声,见他低着脑袋没来缠自己,皎娘倒是暗松了口气,她可不想儿子瞧出什么来,也不去看梁惊鸿,而是拿了桌上的茶连着喝了两口,也未压住脸上的热烫,待要再喝,却被人夺了茶盏。   皎娘抬头,跟梁惊鸿的目光对了一瞬便移开了,只觉脸上更有些热辣辣的,梁惊鸿见她双颊晕红,神色慌乱,刚被寿哥儿搅了的心情忽又转好了,神情一缓露出个笑来,低声道:“你身子弱,冷茶可吃不得。”说着吩咐人换了新茶进来,递在她手里,方坐到一旁,打算看着她教子。   皎娘又吃了几口茶,终是平复了下来,看了看低着脑袋明知道错了却死不开口认错 的小家伙,又瞥了眼旁边于他无干,一副作壁上观的梁惊鸿,不觉有些好笑,皎娘是真没想到,到了这会儿梁惊鸿竟然还不知寿儿是他亲生的,想来举凡过寿儿的,都不会疑心他的血脉,毕竟寿儿生的太像梁惊鸿,不说十分像,至少也有七八分,不然,怎会见过一面之后,便顺当的封了世子,想不到,这人明明一副聪明样儿,此事上却糊涂起来,他这不管不问的意思,是一心要当后爹了不成。   感觉皎娘投过来的目光梁惊鸿却会错了意,以为她是赞许自己识大体的做法呢,更觉自己做的对,他是没当过后爹,可俗话说的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自己没当过看看别人不就得了,虽说他认识的人里真没有当后爹的,可有后娘啊,便如那些续弦的后娘,对前窝里的儿女只不问不管就好,免得为了儿女夫妻失和。   尤其以梁惊鸿这些日子的观察,这小子虽说是抱养的,皎娘却当成亲生儿子看待,而自己这个后爹可是忽然冒出来的,跟这小子可没什么感情可言,不止如此,彼此之间还有那么点儿别扭似的,梁惊鸿先头还觉奇怪,自己都舍得给这不知来路的小子请封世子了,又怎会跟个小孩子计较这些,偏偏就是别扭,后来瞧见这小子跟冬郎亲近的情形,梁惊鸿便悟了,这大概就是缘份吧,自己跟那讨嫌的小舅子活似前世的冤家一般,这便宜儿子倒认了舅舅,可见两人有缘,看自己也就不顺眼了。   既如此,正好把这便宜儿子丢给他舅舅管教,自己这个后爹岂不清闲。更何况,今日还得了皎娘的赞许,梁惊鸿更觉这步棋走对了,对皎娘笑了笑,示意她只管教儿子,自己不会插手。   一副心怀若谷的大度样儿,倒把皎娘弄得愈发哭笑不得,瞧见六爷跟大娘子两人这番眉眼官司,李顺儿在后面咬着舌头,脑袋都恨不能扎□□里去,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忽又想起若以后真相大白,六爷想起今日会不会把自己灭了口,想到此,后脖颈子都冷飕飕的,哪里还笑得出来。   皎娘微微叹了口气方开口道:“娘可教过你如何待人。”   寿儿低着脑袋嘟着嘴道:“娘说待人以礼。”   皎娘点点头指了指后面的李顺儿道:“李顺儿是侯府的大总管,便是老太君也会给他体面,你呢?”   寿儿脑袋更低了,瘪着小嘴道:“寿儿错了,不该对他无礼。”   皎娘点头:“既知错了,该如何?”   寿儿走到李顺儿跟前儿道:“刚是寿儿不对,不该直接闯进来的。”   李顺儿哪里敢让这小祖宗给自己赔不是啊,腿一软差点儿跪在地上:“奴,奴才,才,可受,受不起。”说话都不利落了。   到底梁惊鸿看不过去,遣了李顺儿出去,不禁看了那小家伙一眼,心中忽觉这小家伙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嫌,至少自己那个小舅子强一些,不一味的梗着脖子犟,至少知道对错,到底是皎娘养大的,也难怪能得老太君的喜欢呢。   想到此,便开口道:“不说买了好些稀罕物件儿吗,怎到这儿来了?”   听了这话,想起堆了满满一舱房的东西,寿儿直撇嘴,原想着去逛逛街市,买几样玩意儿吃食,哪知五皇子竟是见了什么都新鲜,一新鲜就要包圆,就连草编的筐篓都买了几十个,要不是人家没货了,搬回来的还多。   闹得声势浩大的,以至于舅舅不敢再让他们逛了,催着他们回来了,根本没尽兴呢,偏偏五皇子把那些东西都当了宝贝一样,而且,自打回了船上便一头扎进了舱房里,摆弄那些。   寿哥儿觉着无趣,便下来找皎娘了,谁知李顺儿却拦着自己不让进,想着自己见娘亲哪里还用通报,便踢了李顺儿一脚,直接闯了进来。   这会儿梁惊鸿一问,冬郎便把五皇子土包子的行径说了一遍,惹的梁惊鸿哈哈大笑:“他们未出过宫,自然瞧见什么都新鲜。”说着顿了顿道:“听你娘说,在姑苏的时候你也不出门。”   寿哥儿道:“我是不出门,可阿宝哥哥天天都出去,回来便会给我捎东西,有时候是吃食有时是玩意儿,还有一回给我捎了个大老虎的风筝,说等得了空,带我去河边放风筝。”说着说着忽然想起四皇子嘱咐过自己,不许再提阿宝哥哥,脸上的兴奋退了下去,虽不知为什么,但寿哥儿知道四皇子既说不许提便是不能提的。   果然,自己提起阿宝哥哥,便宜爹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若不是萧十六一心护着,梁惊鸿绝不会如此轻易便放过南楼月师徒,那师徒俩可是害的他们夫妻分离五载的罪魁祸首,每每思及此,恨不能把那师徒俩千刀万剐了。   不过,这是之前的想法,今日虽寿哥儿提起那阿宝,仍觉不爽,可一想到皎娘对自己有情,便不想计较这些了,又见小家伙噘着嘴那副委屈巴巴的小脸,不知什么回事,越瞧越有些皎娘的神韵,不觉消了嫌弃之心,生出几分怜爱之意开口道:“我记得燕州府有个做风筝的好手,回头让他做一个大老虎的风筝给你。” 第238章 终究是齐全了   小家伙一听有大老虎的风筝, 立刻仰起小脸看着梁惊鸿,一双桃花眼忽闪忽闪的分外熟悉,熟悉?梁惊鸿微有些愣, 为何会觉着熟悉呢?   皎娘拍了拍寿儿的脑袋:“既然开蒙了就好好念书才是, 怎么净想着玩呢。”   寿儿道:“舅舅说磨刀不误砍柴工,该念书的时候念书,该玩的时候玩便好, 而且,舅舅说我聪明,像他。”   梁惊鸿撇了撇嘴:“那你可得小心了,你舅舅是个书呆子, 读书读傻了的。”   寿儿不乐意了:“四皇子说舅舅是状元,是最聪明厉害的人,一点儿都不傻。”   梁惊鸿:“这是四皇子尊师重道, 不好臧否自己的先生, 你怎不想想, 他要不傻怎的现在还没媳妇儿, 就是读书读傻的缘故。”   寿儿仍是不信:“你胡说, 读书跟娶媳妇有什么干系?”   梁惊鸿目光一闪,划过一丝狡黠,脸色却异常正经严肃的道:“你可知道劝学诗?”   寿儿点头刚想说是姑苏的时候爹爹教自己念的,忽想起四皇子嘱咐过自己的话, 莫再提在姑苏的时候的事, 虽寿儿不明白为什么,但却知道四皇子绝不会害自己, 又想起刚自己只是提了一句阿宝, 便宜爹脸就黑了, 还是不提的好。   想到此,眼珠子转了转含糊道:“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这首诗吗。”   梁惊鸿:“正是这首,你说的这是前两句,可记得后面还有一句娶妻莫恨无良媒。”   寿儿立刻接道:“我知道,我知道,下一句是书中自有颜如玉对不对。”   梁惊鸿点头,倒也不吝啬的夸了他一句:“倒是聪明。”   见爱黑脸的便宜爹夸了自己,寿儿心里很是欢喜,却又不想让这便宜爹知道自己欢喜,忙抿着嘴,忍了忍,怕自己笑出来。   可他这般抿着小嘴,笑是没露,却露出颊侧那若隐若现的酒窝,梁惊鸿又是一怔,心道,今儿是怎了,莫不是心情大好,以至于爱屋及乌,连带这小家伙儿也瞧顺眼了,不然,怎么越瞧越有些面善了呢。   寿儿见便宜爹只管盯着自己却不说话,遂心急的道:“你倒是说,这句诗跟娶媳妇有什么干系啊?”   梁惊鸿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正忽悠这小家伙呢,遂道:“怎么没干系,你舅舅可不就是读书读得傻了,信了这诗里的句子,书里有美儿,做什么还娶媳妇,岂非多此一举。”   寿儿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书中有美人,跟舅舅娶媳妇儿有什么关联。   皎娘在旁瞧着这父子俩说话儿,心中颇有些五味杂陈,尤其看见梁惊鸿盯着寿儿发怔的神情,皎娘心中莫名升起几分愧疚来,想着,要不把寿儿的身世告诉他便了,可话到唇边,张了张嘴,到底说不出来。   谁知自己一个恍惚的功夫,梁惊鸿越说越不像话了,皎娘知道梁惊鸿跟冬郎两人不对付,即便在自己跟前儿还算平和,可明明相看两厌的人,即便是假装也不免露了痕迹,更何况自己是冬郎的亲姐姐,跟梁惊鸿更是朝夕相处,哪里是他们假装自己就看不出来的,之所以不点破是装糊涂罢了。   虽装了糊涂,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梁惊鸿跟寿哥儿胡说八道,故此,伸手把寿儿揽到自己身边来,帮他整了整头上的凉帽岔开话题问:“可去给老太君问了安?”   寿儿道:“刚回船上的时候,跟四皇子五皇子一起去过了,赶上曾祖母正歇午觉,便没进屋,等过会儿再去。”   皎娘:“可别忘了,老太君惦记你呢。”   寿儿乖巧的点了点头,忽闪了下眼睛扫过旁边梁惊鸿笑眯眯的脸,便又想起刚才的事来,拽着皎娘衣摆问:“娘亲,舅舅为什么不娶媳妇啊?”寿儿虽觉便宜爹那些话是哄骗自己的,想想又有些道理,就自己见过的,像舅舅这么大年纪的好像都娶了媳妇。   皎娘以为自己一打岔就岔过去了呢,不想这小家伙儿是个较真儿的,且听语气,似是有些信了梁惊鸿的胡说八道,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侧头白了梁惊鸿一眼,这什么人啊,跟小孩子胡说什么。   皎娘这一白眼过去,落在梁惊鸿眼里却是秋水明眸盈盈一瞥当真是万种风情,看的梁惊鸿骨头都酥了,只管盯着那张俏脸看,如此毫不遮掩的目光,看的皎娘一阵脸热,怕被他瞧出来,微微垂首跟寿儿道:“娶媳妇是大事,轻忽不得,且姻缘天定,你舅舅之所以未娶,是缘份未到,跟读不读书无关。”   得了娘亲的话,寿儿立马看向梁惊鸿:“你听见娘亲说的了吧,舅舅不娶媳妇不是读书读傻了,是姻缘不到。”   梁惊鸿本就是逗他玩的,哪想这小家伙儿竟信了,还去问皎娘,倒显得自己这个后爹,没个正形似的,如今有了梯子,自然便下来了,笑道:“是,是,是你舅舅姻缘未到,不是读书读得,这总行了吧。”寿儿这才满意。   正说着,外头李顺儿回禀说秦妈妈来了,皎娘便知是老太君醒了,老人家上了年纪,精神不济,闹腾一阵便得睡会儿,白日里,又不敢让睡多了,便算着时候,差不多就叫醒了,而老太君只要一睁开眼要见的便是寿哥儿,故此秦妈妈必是来找寿哥的。   果然,秦妈妈一进来便道:“老太君哪儿刚睡醒了,便问寿哥儿回来了没有,若是没回来,就要差人去找了,听我说回来了,又说怎没见着人,我说刚哥儿来一趟了,您老人家正睡着,哥儿便说过会儿再来瞧曾祖母,老太君可是把我一顿数落,埋怨我怎么不叫醒她,害的哥儿白跑了一趟,让我赶紧来寻哥儿过去。”   皎娘瞄了眼架子上的漏刻,开口道:“这时辰也该着用晚膳了,一起去吧。”说着站起来牵着寿哥儿的手出去了,梁惊鸿笑着在旁边跟着,秦妈妈落后两步,李顺儿几个又落后两步,出了舱房沿着船舷往老太君那边儿走。   虽在一条楼船的同一层,却也有段距离,加之正是傍晚时候,余晖未尽,晚霞融金映着河面上波光粼粼,清风徐徐美景如斯,置身其间,便多少烦恼也没了,更何况心情正好,皎娘心情好是看见了美景,寿哥儿高兴是刚秦妈妈说晚上有他最爱吃的糟鸭舌,而梁惊鸿心情好是因身侧的妻,儿。   说起来叫人心酸,直到此刻,梁惊鸿方觉老天待自己还算不错,至少没有赶尽杀绝,把他的皎娘送了回来,还搭了个便宜儿子,便宜儿子也是儿,这一刻她们就在自己身边,他们一家三口终究是齐全了。 第239章 都是一家子   上了年纪的人没有不喜欢儿孙绕膝的, 尤其侯府老太君这一辈子虽说享尽了尊荣富贵,可自老侯爷往下嫡支这一脉都是单传,人丁不旺, 到了惊鸿这儿先头更是连个影儿都没有, 老太君跟皇后娘娘急的什么似的,逼得没法儿了,老太君私下里都瞧了几个旁支的孩子, 实在没招了,就挑个过继,总不能断了嫡支儿的香火,自然这都是没办法的办法。   却没想到, 忽然就从天上掉下个活蹦乱跳的曾孙儿来,老太君可算如愿了,却又操心起小两口的感情, 生怕他们因为以前的事, 心生嫌隙, 过得不和美了。   今儿瞧见三口子一块儿来了, 老太君别提多高兴了, 就是说的,本来就是一家子,非得为了以前的事生分,岂不是因噎废食。   老太君更明白, 这是寿哥娘做出的姿态, 来让自己放心呢,要不叶氏说这丫头善解人意呢, 确是个懂事的, 要知道, 上船头一天自己就说了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规矩,可这丫头依旧晨昏定省,今日更是跟着小六儿过来用饭,可见是想通了。   老太君一高兴,便让秦妈妈去请了两位皇子过来一起用饭,虽说皇子之尊可在老太君这儿却是外孙儿,都是一家子,四皇子五皇子一来可就热闹了。   尤其五皇子一见寿哥就拉着他说他那些买回来的东西要送给谁,还有在街市上瞧见的那些新鲜景儿,两人年纪相仿,又臭味相投,凑在一处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反倒把四皇子撇到了一边儿,四皇子也不在意,瞧了一眼两人,便坐到老太君旁边去了   老太君拍了拍他的手,底细打量了他一遭,不禁道:“可是又熬夜背书了?瞧这眼睛里都是红丝了,你父皇是让你出外游历的,又不是让你来用功的,多少书白日里背不得,非得熬夜。”   四皇子还未说话,五皇子却听见了,高声道:“外祖母您这会儿可猜错了,四哥眼睛红不是背书背的,是编筐熬的。”   编筐?五皇子一句话,屋里人都愣了,梁惊鸿不解的道:“编什么筐?”   四皇子不免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道:“今日在街市上瞧见那卖草筐的老人家,一边编一边卖,瞧着不难,便问了编法儿,想着回来试试。”   梁惊鸿更纳闷了:“好端端的学这个做甚?”   四皇子低声道:“九月里是万寿节。”   梁惊鸿这才恍然,他是想自己编个筐做寿礼,这寿礼倒有心了,皇上贵为天下之主,这天下都是他的,再金贵的东西也不稀罕,而这般自己亲手编的,哪怕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草筐,却是四皇子的孝心,比什么稀世奇珍都珍贵。   想到此,点点头问:“可编好了?”   四皇子有些尴尬 :“瞧着那老人家编的时候不难,其实不然。”   五皇子道:“四哥在舱房里溜溜编了一下午,也没编成,真是笨死了。”   寿哥儿最喜欢四皇子,觉着四皇子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可见不得五皇子说不好,遂道:“四表哥才不笨呢。”   五皇子翻了白眼:“行,行,不笨,不笨。”   寿哥嘟囔着:“本来不笨吗。”接着还补了一句:“你比较笨。”五皇子却不恼,而是道:“好,好,我笨,我笨,我比你们都本,行了吧。”童言童语你来我往,甚是有趣。惹的屋里人都笑了起来,皎娘先头听见寿哥儿的话,还有些担心,虽说是表兄弟,到底身份不同,如此说话不防头,却有些不妥。   哪知,四皇子却露出个笑来,起身过来摸了摸寿哥儿的大脑门说了句:“寿哥儿最乖了。”语气颇为宠溺。   皎娘颇感意外,梁惊鸿大约知道她的心思,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莫担心,说到底也是一家子。”   皎娘愣了,不都说天家无情吗,莫非自己想错了。   老太君听了摇头道:“你这孩子倒是实心眼儿,不会编便不会,便去寻个会的来教教不就会了吗,做什么非要难为自己。”说着问旁边的秦妈妈:“你可知道谁会编这个?”   秦妈妈一愣脸上有些为难之色,皎娘瞧在眼里,心道老太君可是糊涂了,秦妈妈虽是她老人家身边得用的管事妈妈,却一直在侯府内院当差,而侯府这样的深宅大户,要说寻个稀罕的物件儿,或是精致的吃食,秦妈妈自是办的妥妥帖帖,可编草筐却是农人家的手艺,秦妈妈哪会知道这个,自然为难。   想到此,便开口道:“下面的小厮有农户家出来的,大约会这些。”   皎娘一句话提醒了老太君,遂跟秦妈妈道:“寿哥儿娘说的是,你去问问谁会编这个。”   秦妈妈应着去了,不过一转眼又回来了,老太君稀奇的道:“怎的回来了?”   秦妈妈笑道:“可是巧了,李顺儿说状元公跟前儿的同贵儿是农户家出来的,这些都是会的。”   老太君点点头,顿了顿看向皎娘道:“只不过,如此一来,状元公跟前儿不就没人伺候了吗。”老太君这话真不是玩笑,这次去燕州府,除了自己跟两位皇子,其他人皆是轻车简从,冬郎虽是两位皇子的先生,却也只带了同贵儿一个随身伺候。   皎娘听明白了老太君的顾虑,遂道:“老太君不用担心,冬郎自小懂事,最会照顾人,便没有同贵儿伺候也无妨,更何况,不过就是教个编筐,至多半日,不会耽搁什么。”   梁惊鸿道:“您老人家快别瞎操心了,小厮有的事,回头遣一个过去伺候便是。”   老太君这才点头:“这样最好。”   秦妈妈见时辰差不多了,忙叫摆饭,饭摆在外间的一张老船木的八仙桌上,照规矩皎娘这个孙媳妇是不能上桌的,可老太君发话说,一家子讲那么多劳什子规矩,不得把人累死,一块儿吃才热闹。   梁惊鸿笑着凑到皎娘耳边道:“我记得先头在燕州府那会儿也没见你这么讲规矩啊,怎么如今都是规矩了。”   皎娘别开头去不想理会他,在燕州府的时候,自己跟他那般境况,恨不能一死百了,哪里还想的起规矩不规矩,更何况,他可容得自己讲规矩吗。   虽别开头去,一张俏脸却红了起来,瞧着越发娇俏可人,看的梁惊鸿心中一荡,眼睛落在皎娘脸上,怎么也挪不开了。 第240章 食不言寝不语   老太君最是知情识趣儿, 又从心里盼着小两口和美,两人的眉眼官司只当没瞧见,四皇子虽年纪不大却向来稳重, 也只顾着吃饭, 五皇子却不然,年纪小性子直,见舅舅不吃饭, 只管直勾勾盯着旁边的舅母看,不免好奇道:“舅舅,舅母脸上又没菜,您只管盯着舅母做什么?”童言童语的一句话却屋里人想笑不敢笑, 一个个憋忍,别提多难过了。   被小辈儿的孩子说出这话,皎娘真是羞的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才好, 偏正在饭桌上, 想躲没处躲, 想藏也藏不住, 只得通红着一张俏脸, 垂下眸子手足无措。   梁惊鸿倒是脸皮厚,被亲外甥点破也不觉着丢脸,而是伸手拍了五皇子的脑袋一下:“ 我是怕你舅母挑食,盯着她吃饭呢。”   五皇子眨眨眼, 抬头看了对面的皎娘一眼, 跟前儿的荷花碟里根本没有菜,从刚开始便只用勺子舀了那一小盅的汤喝, 也没有糕饼米食一类, 可见比自己都挑食, 想到在宫里用膳的时候,母后也常盯着自己不能挑食,便信了梁惊鸿的话,正儿八经的跟皎娘道:“我母后说小孩子挑食,不长个,还会生病,舅母是大人……”话没说完,一个圆滚滚的珍珠丸子便塞进嘴里,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四皇子道:“食不言寝不语,吃你的饭。”   五皇子鼓着腮帮子半天才把嘴里的丸子咽下去,老太君又夹了一个鸡腿放在他碗里,到底是小孩子,有了爱吃的鸡腿,就把想说的话丢开了。   寿哥儿倒没觉着什么,反正便宜爹一直如此,只要娘亲在,便宜爹的眼睛就会落在娘身上,一开始他瞧着也别扭,可最近不知是不是习惯了,便也不会大惊小怪了。   两个年级小不懂事的闭了嘴,其他人里老太君是乐见其成,恨不能两人相亲相爱才好,四皇子稳重知礼,绝不会多言,梁惊鸿是个脸皮比城墙都厚的,尤其在皎娘这儿,只要能多瞧媳妇一眼,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在话下,更何况只是被外甥说两句,只当什么事儿没发生一般,该吃吃该喝喝,该瞧媳妇一样的瞧。   皎娘可不成,脸皮薄性子又内向,哪里有过如此丢脸的事,却又不能走,只能红着脸硬撑了过去,一时饭毕,下人收拾了桌子,上了茶来,老太君抿了一口道:“小一辈儿仨留下跟我老婆子说说话儿,小六儿跟你媳妇回吧。”   皎娘这才蹲身行礼告退出来,梁惊鸿忙跟了出去,那急惶惶的样儿瞧得秦妈妈忍不住抿着嘴直乐,低声道:“咱们家小侯爷可真是转了性儿,要不是亲眼瞧见,老奴再也不信的。”   老太君也跟着笑:“这男人都是一个样,那些脾气性子啊都是因不稀罕,遇上稀罕的,再硬的脾气也成了水儿。”   五皇子听了不禁道:“老太君什么化成水了,是冰酪吗,我要吃。”   老太君笑的不行,摸了摸他的小脸:“这时候,冰酪可吃不得,想吃怎么也得暑月里才行。”   寿哥儿道:“而且,咱们如今在船上呢,哪里有冰酪给你。”   一听没冰酪吃,五皇子噘着嘴闹脾气,老太君正想着怎么寻个好玩的哄哄他,正巧李顺儿领着同贵儿来了,老太君见同贵儿一言一行都极有规矩,人也机灵,倒不似寻常庄户人家的小子,遂暗暗点头问他可会编筐。   同贵儿忙点头:“奴才家里是种地的,这些家常的活计是打小做惯了的。”   老太君点点头:“那你编给来我瞧瞧。”   已有人搬了东西来,秦妈妈还给他拿了小板凳过来,同贵儿便坐下编了起来,说是草其实是麦秆儿,冀州这边种麦子的多,收了麦子剩下的麦秆儿舍不得扔,便用来编筐编篓什么的,只要农户家没有不会的。   同贵儿虽说好些年不做了,却也没丢下,三两下就编了个筐出来,秦妈妈拿给老太君,老太君见那草筐编的极齐整,虽说比不得府中常用的那些精致,却古拙天然,心中很是喜欢让秦妈妈装了果子摆在对面的桌子上。   同贵儿不止编了筐,还编了蚂蚱蜻蜓蝴蝶,小鸡小鸟,帽子,哄得五皇子跟寿哥儿高兴非常,一个拿着蚂蚱一个拿着蜻蜓,玩的不亦乐乎。   还教了四皇子怎么编,四皇子本来就聪明,加之同贵儿的讲解简单易懂,两遍过来,就编的似模似样了,老太君瞧着欢喜,赏了十两一锭的银元宝给他。   同贵儿谢了赏便退了下去,几个孩子也玩累了,各自散去,老太君道:“谁能想到玉家那样一个个寒门小户,却能教出这样出息的儿女来,你瞧瞧皎娘,再瞧瞧她这兄弟,就连他兄弟跟前儿伺候的,也是忠心可嘉进退有度吗,比多少豪门世族家里都强呢。”   秦妈妈道:“虽是寒门到底是书香传家,识文断字明事理,教出的儿女自然不差。”   老太君摇头:“这可不一定,你瞧瞧自古而今多少书香之族都出了败家的混账纨绔,说到底还是心善有德,才有这样的福气。”说着顿了顿道:“当年虽应了小六儿娶皎娘的灵位进府,实属无奈,是瞧着他生无可恋的样儿,真怕他一个想不开,跟着去了,原是想着拖上几年,等他的心淡了也就丢开了,谁想五年过去了,也没放下,先头那几年我还曾疑心,这皎娘别是狐狸精变化来诱惑小六儿的吧,不然怎么这么些年还天天念着想着,你说我这想的好不好笑。”   秦妈妈道:“大娘子可不像狐狸精。”   老太君也点头:“可不是吗,这样一个温婉娇弱的美人儿,模样好,性子好,手又巧,我要是个男人也稀罕,也莫怪小六儿上心了。”   秦妈妈:“所以说这姻缘都是上天注定好的,月老一早就牵好了红线,有红线连着,便隔着重山万水也散不了,就如咱们小侯爷跟大娘子一般,至于前头那些坎坷,许是老天爷的考验吧。”   老太君:“这话是,当年我记得京郊玉清观的老道给小六儿算过,说他姻缘虽好却有些不顺,但能忍过几年,便能夫妻恩爱花好月圆,当时不过一听罢了却未当成事,如今想来倒真是灵验,等这次回京,去那观里走一趟吧。”   不说老太君这儿想起旧事,且说梁惊鸿跟着皎娘一路回了舱房,皎娘前脚进,他后脚便要跟,皎娘却忽的转过身来道:“夜了,你也回去歇着吧。”然后不等梁惊鸿说话,径自关了门,把梁惊鸿晾在了外面。   梁惊鸿心有不甘,隔着门道:“皎娘,我有些渴了,你且容我进去吃盏茶可好?”这话说出来,跟在后面的小厮都忙背过身子去,捂着嘴偷笑,李顺儿一瞪眼,才忙憋住不敢笑了。   李顺儿生怕六爷再说出什么来,忙领着人远远退开,六爷在大娘子跟前儿说什么丢脸的话都无妨,可要是别人听了,就擎等着倒霉吧。   皎娘深觉今儿丢了人,再不想面对梁惊鸿,哪里肯听他的胡搅蛮缠,更何况刚在老太君哪儿他可是吃了足足一盏茶,哪里还会渴,分明就是借口。   想着自己不搭理,他也就识趣走了,却忘了这厮向来不知识趣为何物,不仅没走反而几步挪到窗子跟前儿道:“想是刚的菜咸了,真是口渴,你放心,我不多坐,只吃一盏茶就走。”见屋里仍没动静,又道:“你若不开门,我可就在外面站着了。”   皎娘听了这般无赖的话真是又羞又恼又无奈,以她对梁惊鸿的了解,这厮什么丢脸的事都做得出来,他这样在外头站着像什么话,这楼船才多大,若让他这么站在外面,明儿不定整条楼船的人都知道了。   想到此,吩咐婆子开门,梁惊鸿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往榻上一坐,皎娘已让婆子端了茶来,见他接在手里却不喝,不禁道:“不是渴了吗?”   语气不似以往的温婉淡然,颇有些没好气的意味,可听在梁惊鸿耳里,更觉亲切,虽说他稀罕皎娘温婉的性子,却不想她客气,温婉跟客气却不是一回事,温婉是秉性,客气是疏远,自己可不想跟她做什么相敬如宾的夫妻,客气疏远哪行,得相信相爱鱼水和谐才对。   自然,如今她心防未卸,想恩爱的话一时半会儿怕不成,却也得让她习惯自己是他的夫君,如今听她这般语气,分明是没把自己当外人,自然别提多高兴了,那茶盏往嘴边送了送,浅浅抿了一口道:“有些烫,晾晾我再喝。”说着把茶盏又放回了榻几上。   皎娘气结,这些婆子哪个不是训练有素的,明知道主子渴了,端来的茶自然是正合口的,怎可能烫,这厮分明是故意的。   可明知他故意,却无计可施,总不能他说烫自己非说不烫吧,这不扯皮吗,横竖一盏茶的功夫,便他再耍赖也不会太久。   想到此,索性坐了下来,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榻几上的茶盏,她这般气恼起来,俏脸通红,一双美目蕴了火气愈发晶亮,看的梁惊鸿心中荡起一股躁火,不由伸手想去摸那张俏脸,到底还有神志,半道拐了弯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可没想到这碗茶到嘴里便成了油,不禁没浇灭火,反而蹭蹭的拔了老高的火苗上来,若再不走只会是一个结果,想到此,哪里还敢待着,蹭的站起来丢下一句你歇着吧便走了,匆忙的像有鬼追他,倒把皎娘整愣了。 第241章 燕州有故人   皎娘愣了一会儿回神, 让婆子把茶盏收了,打水进来洗漱放下头发换了寝衣躺下,大约白日里逛的累了, 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   皎娘睡得香甜殊不知隔壁的梁惊鸿正五脊六兽的不舒坦, 也有些后悔明知道只瞧着她就忍不住动意,怎还非要进屋去吃什么茶,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如今好了,勾起心火来灭不了,又燥又热,扇着扇子在屋里跟个陀螺似的转了几圈, 也没降下火去。   李顺儿端茶进来的时候,见六爷腰带解了,袍子宽松松的挂在身上, 领口也扯开了, 拿着扇子呼哒呼哒扇的人心忙, 脑门子上都是汗。   不等自己端过去, 几步过来一把抢过茶碗, 仰脖就喝干了,把茶碗放到一旁也没凉快多少,皱眉道:“ 今儿怎这么热?”   热?李顺儿瞧了瞧纱窗,虽说进了六月却没到真热的时候, 尤其他们在船上这会儿又入了夜, 从纱窗透出一一阵阵河风,屋里都有些凉呢, 哪里会热。   至于六爷热也不是天热吧, 只不过主子说是天热, 自己也只能应着,遂道:“这几日是有些热,不若奴才让人抬了浴桶进来,沐浴过后许就凉快了。”   梁惊鸿挥了挥扇子:“快去,快去。”   折腾了足一个时辰,才把火气压下去,想起什么,过去把纱窗支开往旁边望了望,黑乎乎的一点儿亮都没了,可见是睡了。   放下纱窗,低声咕哝了一句小没良心的,琢磨着先在心里记下这笔账,待日后让她加倍的还。   因不想惊扰地方官府,除非必要的补给沿途州府都未停靠,一路顺风顺水的进了燕州,燕州府这边早接了信儿,如今的燕州知府陆成是周青臣的同年,得了周青臣举荐方接任了燕州知府,与周家颇有来往,陆大人原配死的早,续弦的夫人还是叶氏做的大媒,娶的潘府的小姐,也是潘明成的堂姐,因这层姻亲干系,潘明成在府衙谋了主薄之职。   潘明成出身燕州大族能力卓绝,进退有度,更难得秉性谦和,通晓人情世故,几年下来,颇得知府大人倚重,举凡大事都要与他商议。   如今两位皇子侯府老太君小侯爷小世子一块儿来了燕州,这是多大的事啊,自打接了消息,陆大人连着几晚上都没睡踏实,又喜又忧,喜的是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位尊贵的人,若是招待好了,往后何愁不前程似锦,忧的是要是哪儿不妥当,得罪了谁,可就玩完了。   他这般翻来覆去的折腾,潘氏便问了一句,听说是为这个,不禁道:“这有什么愁的,交给明成不就好了,。”   陆知府叹了口气道:“若是旁的事,何用你说,早寻了明成来商议,偏偏这回来的是那位小侯爷。”   潘氏自然知道丈夫的意思,不禁道:“说起当年的事,也不能怪明成吧。”   陆知府摇头:“你说的倒轻巧,那位可是有名的霸王,更何况,还是为了心爱之人,虽是迁怒明成,有些不讲道理,可那小爷何时讲过道理。”   潘氏眼珠转了转道:“不对啊,你刚说那小侯爷是陪着妻儿回来省亲的?”   陆知府点头:“正是,青臣信里便是这么说的,哪里不对。”   潘氏:“我可记得五年前那场大火过后,小侯爷可是把那玉氏的灵牌娶回了侯府,摆在祠堂做了正头夫人,这些年也没听说续娶啊,更何况,即便续娶了,难道这样巧的也是燕州的娘家,不然怎会陪着夫人回燕州省亲。”   陆知府倒是愣了愣,是啊,自己接了信不免有些慌乱,倒没底细想,潘氏一提醒方回过味来,可不是吗,哪有这样巧的,再说,那位可不是寻常百姓,是堂堂忠勇侯府的小侯爷,别说续娶一位新夫人,就是纳个通房,也不会悄无声息,尤其若是燕州人,自己怎会不知,更何况,青臣信里说的明明白白是陪夫人回乡省亲,且叶氏跟老太君两位皇子也一并来了,要说两位皇子是出来游历的,老太君跟叶氏来做什么?   想到此,忙跟潘氏把底细说了,潘氏想了想道:“如此兴师动众,倒不似省亲,像是会亲。”说着,忽脑中灵光一闪道:“老爷你说会不会,跟小侯爷回来的这位夫人,就是先头那位玉氏啊。”   陆知府一愣,继而摇头:“怎么可能,那位玉氏五年前就没了,现如今坟地不还在城外呢吗,人都死了,怎么回乡省亲。”   潘氏也觉着自己的猜测荒唐,可怎么想怎么觉着若是那位玉氏,就都说得通了,就自己所知,当年小侯爷跟玉娘子便是叶姐姐牵线帮忙,才成的,算是媒人吧,老太君是尊长,若那位真是玉娘子,老太君陪着回来会亲,便也说过得去了。   想到此道:“不若你再给京里写封信去问个清楚明白,也免得咱们在这儿猜来猜去的。”   陆知府却摇头道:“青臣秉性刚直,能给我写这封信来,点拨一二已是不易,哪里还能再写信去问,更何况,两位皇子也在,暗中扫听皇族行踪可是犯了大忌。”   潘氏眼珠转了转,倒是想出一个主意来:“明成跟那玉家老爷子有师徒之份,这些年三五不时常过去走动,不然,让明成去玉家一趟探探消息,老爷看如何?”   陆知府也觉这个主意好,便点了头,这件事老爷出头不妥当,倒是她这个堂姐无妨,转过天正赶上休沐的日子,潘氏一早便回了娘家,去寻潘明成。   潘明成正在院子里的藤萝架下看书,看的颇入神,潘氏进来都不知,还是同喜儿禀了一声方回神,忙站起来,把潘氏迎进屋落座,又让同喜儿捧了茶来方道:“堂姐今儿怎来了?”   潘氏道:“你媳妇呢,怎么不见?”   潘明成:“昨儿岳家送了信儿来,说岳母身上不好,我让她家去瞧瞧要不要紧?”   潘氏点头道:“我倒认识一位脉科好的大夫,回头去请了给亲家母瞧瞧。”   潘明成:“那就劳烦堂姐了。”   潘氏瞪了他一眼:“跟我还客气什么,今儿来我却是有事求你?”说着顿了顿把自己猜测的原委说了一遍。   潘明成听了,神色有些恍惚:“这么说,竟是真的了,她果真还活着。”   潘氏见他这样,越发疑惑道:“什么还活着,谁活着?”   潘明成道:“玉娘子还活着,她要回来了。”   潘氏大惊:“我不过是瞎猜的,难道猜中了,这位夫人真是当年的玉娘子,怎么可能啊,不都下葬了吗?”   潘明成神情有些恍惚,他原也是不知的,这些年每每想起那个清丽温婉的女子,便心觉愧疚,大约同喜儿是见自己想不开,才说起此中原委。   当年同贵儿瞒了那么大一桩事,谁也没说,却没瞒过同喜儿,同喜儿跟他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那里会不知自己弟弟的性子,寻了他底细的问,方知其中原委,同喜儿也劝过弟弟,让他索性回家来,便没了差事,种地也一样过活,横竖也少不了他一口饭吃,可同贵儿却说要赌一把,他不信自己的命这么不济。   同喜儿劝不住,也只能由着他了,后来听闻被小侯爷赶出侯府,跟了玉娘子的兄弟,虽说没有侯府体面,好歹有个容身之处,谁知这小子命好的很,没过几年玉家那公子便中金榜成了状元公,这已够奇了,不想还有更奇的,就在前几个月那位死了五年的玉娘子忽然活回来了,不仅活了还生了位聪明伶俐的大胖小子,如今已封了世子,现正跟着两位皇子陪读呢。   同贵儿都羡慕自己这个运气爆表的兄弟了,又见大公子这样郁郁寡欢的,心有不忍,便说了出来,潘明成先头还有些不信,今儿潘氏一来方知竟她真要回来了。   潘氏道:“当年正是因这位玉娘子小侯爷迁怒咱们潘家,如今既然这玉娘子活着,想必小侯爷也不会再恼你了,以你跟他的交情,往后也不用愁前程了。”   潘明成暗暗苦笑,当年的事哪有这样简单,不止玉娘子还有潘复呢,自己一时恻隐之心,放了那潘复,六爷后来知道虽未说什么却从此冷了自己,只干系皎娘的便是六爷的心结,轻易无法消去,况,潘明成隐隐总有种预感,这次随着六爷跟皎娘回来燕州,或许又会生出什么波澜。   想到此,不免心惊肉跳,也不敢在家懈怠,随着潘氏去了府衙帮着安排迎候接待事宜,陆知府正发愁呢,见他来了,方松了口气忙问:“你说,这么些人安置在何处妥当?”   潘明成知道姐夫愁什么,按理说,姑爷陪着回娘家省亲,该住在岳家才对,可玉家的房子不大,怕是住不下这么些人,五年前六爷迎娶了皎娘灵牌之后,便要接了玉家二老进京,可玉家二老执意不去,六爷便想让你二老住梁府,二老没搬说住着不习惯,还是后来冬郎中了状元,衣锦还乡,也只是把老房子修整了一番,故不好待客,更何况,还有老太君叶氏夫人两位皇子跟一众随从,都算下来有上百口子呢,而安置在馆驿却更为不妥。   想到此,便提醒道:“其实,姐夫不用愁这些,此次是小侯爷陪着夫人回乡省亲,两位皇子也是跟着出来游历,并非公事,既如此,便是不想张扬,住处想必也早有安排。”   陆知府何等人,一听就明白过来,自己可是糊涂了,周青臣特意写信来透消息,本就又点拨之意,怕自己弄巧成拙,既非公事,自己若以官府名义接待,给人拿捏住不定就成了把柄。 第242章 我想去瞧瞧她   得亏明成提醒, 不然自己大张旗鼓的迎了去,岂非落人把柄,可不迎着若装傻貌似也不妥, 想到此便问潘明成:“依着你该如何?”   潘明成自然知道他的顾虑, 便道:“以我对小侯爷的了解,他并不喜这些虚排场,若不然, 这一路上也不会如此悄无声息,既如此,一动不如一静,姐夫只管装作不知, 待他们安置妥当,再递帖子过去拜见,暗里多调些衙差巡街守夜, 以防万一。”   陆成心中一动, 可不嘛, 怎么忘这茬儿了, 这么多贵人来燕州, 对自己这个燕州知府是有好处却也有坏处,好处是能在贵人跟前儿露脸,若能搭上这条通天的线,说不准能一步登天, 坏处是, 若这些贵人在他的燕州地界上儿有个闪失,别说自己脑袋上这顶乌纱帽了, 只怕连他一家老小的命都保不住。   说起这个可有个教训在先, 就是自己的同年如今升任礼部侍郎的周青臣, 还有眼前自己这个堂小舅子,当年周青臣已在燕州府连了两任知府,两任间把个乱糟糟的燕州府治理的繁荣太平,政绩极为亮眼,五年前本来就该升任的,哪知却出了别院那场祸事,虽说那祸事跟周青臣无干,到底也受了牵连,直到去年才升任礼部,这还是说他夫人叶氏是小侯爷的表姐,若无这层亲戚关系,官位怕是都悬,更别提举荐自己了。   至于明成,既跟小侯爷有同窗之谊,五年前更是颇有来往,若非那场祸事,又岂会屈居府衙一个小小的主薄,而潘家燕州府首屈一指的大族,也就此没落,若非没落,堂堂潘府大小姐又如何会嫁了自己做续弦。这么想虽说有些不厚道,却是不争的事实。   血淋淋的例子在先,万不能出丁点差错,想到此忍不住打了激灵道:“我这就吩咐下去,严查外来人户,只进了燕州府的,都要逐一排查,增派人手轮班巡街守夜。”说着顿了顿道:“也不知小侯爷如何安置?”   潘明成忽想起刚从梁府门前过得时候,瞧见的情景,遂道:“想来会在梁府落脚,刚我从那边街上过的时候,瞧见府门外停了好几辆牛车,正往里搬东西呢,骑楼柱子也都重新粉刷了,灯笼换了簇新的,想必是主家要回来了才会如此。”   是啊,陆成这才想起来,燕州府还有个梁府呢,这可是当年小侯爷在燕州置下的产业,虽说五年里一直空着,却留了仆役洒扫看守,如今重新收拾粉刷,自是为了迎接主家。   梁府虽不能跟京里的侯府相比,却也是亭台楼阁,轩馆花园皆齐全的府邸,又一直有人打理,正合适。   想到此点头道:“回头我吩咐下去,梁府那边儿多加守备。”   商议妥当,潘明成从府衙出来上了马车,一路往潘府行去,再过梁府果见又比来的时候更热闹了些,虽大门仍关着,角门却开着,青衣小帽的小厮来回进出搬运东西,可见主家真要回来了。   想起当年自己也是这府里的常客,现如今瞧着倒生疏了,拐过这条街走了一会儿,便是原先的周府,先头在这儿住着,自别院那场祸事之后,搬去了府衙,这边也就空下了,没怎么打理,留了个看门的打扫,瞧着还好,旁边的宅院却破落了。   潘明成吩咐停了马车,下了车迈脚往那破败的宅院里行去,同喜儿急忙跟了过去,低声道:“大公子这宅子经久无人了,又没人打理,怕是破败的不成样子了。”要说这处宅院所在的地儿算得上燕州府数一数二的黄金地段了,怎么也不至于破败,之所以落到这种境地,是因这宅子是有主的,主家正是小侯爷,小侯爷估摸心里膈应这所宅院,虽说捏着房契却不打理也不发卖,就这么闲搁在这儿整整五年,不破败才新鲜。   大门锁着,潘明成绕到侧面,他记得侧面是个小花园,墙不高,惦着脚往里望了望,他还记得当年在这里吃酒的情景,皎娘只露了一面便避开了,下次再来,连面也不露了,想必是看出了小侯爷的心思,刻意避嫌,只不过,小侯爷的性子,哪里是她避嫌就能放手的。   当年那个花木扶疏的小花园如今已是荒草丛生,把花园的石子路都遮的严严实实,一看便是久无人迹。   同喜儿见主子出神,生怕他再待下去,忙道:“大公子,要不咱回吧。”不是同喜儿要催,是总觉着这宅院阴森森的,不像个有活人的,即便知道玉娘子活的好好,可这宅院怎么瞧都不吉利。   潘明成看了他一眼道:“你们兄弟的性子倒天差地远。”   同喜儿知道大公子说的是同贵儿,挠挠头道:“那小子自小便胆大包天的,什么都敢干,我可比不得他。”   潘明成想起同贵儿点点头道:“虽胆大却也心细,难得还是个聪明人,这次他跟着状元公回来也算衣锦还乡了,等他回来,放你几天假,让你们兄弟好生说说话儿。”   同喜儿自然欢喜忙谢了,虽说自己没有同贵儿的运气,跟着如此体恤下人的大公子也是造化了。   说着上了马车,正要走,却听见扑棱棱几只老鸹从那花园里飞了出来,落到了院墙上,潘明成一怔,这些老鸹习惯在无人住的荒房子里做窝,若无人惊扰怎会忽然飞了起来,想到此,便要折返回去瞧瞧,却不等迈步就见一只野猫跳上了院墙去抓那些老鸹,顿时惊的那几只胡乱飞了起来。   潘明成摇头失笑,自己可是糊涂了,这房子荒了好些年了,哪里会有人往这儿来,遂上马车,往潘府去了。   刚回来小厮便来禀告说玉先生刚来了,现在前院书房呢,潘明成点点头,去了前院,一进书房便见玉先生正坐在棋桌旁摆弄棋子,见他进来笑道:“我还想着你今儿休沐,过来寻你下棋的,不想倒扑了空,正说要走呢可巧你就回来了,既如此,来,来,咱们下一局。”   潘明成笑着坐了过去,玉秀才一直在府里的蒙学里当先生,即便女儿成了侯府大娘子,儿子又高中了状元,玉秀才却并未请辞,他不请辞对于潘府自然千好万好,也正因玉秀才在潘府,潘家才没落到墙倒众人推的境地,虽大不如前却也保住了根基。   若不然,只自己表妹勾结山匪杀人纵火的罪名,潘家便洗脱不去。   潘明成知道先生是有意而为,不然以先生如今的身份,又岂会屈就这样的差事,却也更让人由心敬佩。   况先生不止留在了府中任教,还时不时便来寻自己下棋,一来二去师徒间倒比以往更亲近了。   其实先生棋艺不佳,跟潘明成下棋十有八九都是输的,却仍乐此不彼,这一局同样是潘明成赢了,落了子,让人端了茶来,潘明成不禁道:“听闻状元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的先生……”说着顿了顿,正要斟酌言辞,玉先生却接口过去道:“行了,不用捡着好听的说,我跟你说,冬郎的棋还是我亲自教的呢,只不过等他学会了,我便再下不过他了,后来倒是跟他姐下过几次,输多赢少,说起来他姐可比他更要聪慧,只不过身子不好,命……”说着叹了口气,未往下说,神色黯然。   潘明成便知,先生是不知道皎娘还活着的事,想来是要给二老一个惊喜,自己倒不好提前说破,想到此,便道:“先生何必伤心,这世上的事难说的紧,说不准什么时候惦记的人就能回来。”   玉先生听了不免摇头:“你莫劝我,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也早看透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时候我跟她娘总说,或许这就是命,强求不得。”   说着又露出几分喜色道:“不过,冬郎上个月捎了信儿回来,说要回来,算着日子再过几天就该到了,你师母可是盼了好些日子了,昨儿还嚷嚷着要做冬郎喜欢吃的桂花糕,让我去买桂花霜糖呢。”   潘明成笑道:“状元公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师母也是高兴。”   两人说了会儿话,玉先生便告辞去了,潘明成让同喜儿包了一大包的干桂花跟最好的雪花霜糖让先生捎了回去   玉秀才也不跟潘明成客气,提着东西家去了,进了家尹氏见他提了这么大包桂花霜糖来不禁道:“冬郎一个人能吃多少桂花糕,你买这么些桂花霜糖做什么?”   玉秀才换了衣裳道:“不是买的,是明成给的。”   尹氏白了他一眼:“你这老头子三天两头的白拿东西占便宜?也不怕传出去人家笑话你。”   玉秀才:“明成是我的学生,学生孝敬先生些桂花霜糖算什么大事,谁敢笑话。”   尹氏知道他这是有意帮着潘家,也便不说了,只道:“这么些得做多少桂花糕啊。”   玉秀才:“你索性多做些,回头上坟也用得着。”   尹氏脸色一暗道:“你这老头儿愈发糊涂了,莫不是忘了皎娘身子弱,吃不得这些甜食。”   玉秀才:“你才糊涂,活着的时候吃不得,如今想吃多少吃多少,谁还管得着。”说着道:“你这就做去,明儿我去瞧瞧。”   尹氏道:“清明不是才去上了坟吗,怎么又去。”   玉秀才道:“老婆子不瞒你,昨儿夜里我梦见咱家大丫头了,她就笑吟吟的站在那儿叫我爹爹,活灵活现的,我想去瞧瞧她。” 第243章 母女重逢   尹氏:“那我这就去。”说着便提了桂花霜糖往灶房去寻李婆子做桂花糕。   说起这李婆子还是去年冬郎家来的时候找的, 二老死活不离燕州府,冬郎也强求不得,说重买个宅院也不乐意, 说老家老宅的住习惯了, 左邻右舍也相熟,搬个生地儿都不认识,唠个家常都不方便。   冬郎怎会不知阿爹的心思, 说什么老宅老家的,这巷子叫潘家巷,这一片的房子都是潘府的,住的也大都是潘府当差的, 阿爹在潘府书塾里当先生,才能在这个院子里安家,以往是没富余银钱置买房产, 如今却是阿爹想帮帮潘家罢了, 省的别人趁机落井下石。   说不动父母, 冬郎只能找人把老房子翻盖了一遍, 让二老住的舒适些, 又让牙行送个打杂的婆子来,只人本份,勤快就成,可也巧, 牙行送过来的正是先头伺候过皎娘的李妈妈。   这婆子当年因叶氏嫌她多嘴多舌, 皎娘住进别院之后,便寻个由头把她发落出去了, 只得四处做零工挣嚼谷, 打点了牙行的管事, 让帮着寻个长久差事,正碰上状元郎找人,牙行的管事眼珠一转便想起李婆子来,她以前就伺候过玉娘子,后来那玉娘子被小侯爷瞧上,藏到别院里,这李婆子才没了差事,如今那位玉娘子没了,玉家二老,就算看在玉娘子的份上,也必会留下李婆子,如此,状元郎哪儿也就应付过去了。   不过,特意嘱咐了这婆子,到了玉家多干活少说话,如今不比往日,玉家不仅出了一位状元公,最要紧还是小侯爷的岳家,就算那玉娘子没了,情份在呢,便知府大人见了都得客气气的不敢怠慢。   其实不用嘱咐,有了上回的教训李婆子也不敢再多说话了,果然送过来一见是熟人,便二老不习惯有人伺候,也把李婆子留了下来,加上李婆子总共就仨人,也没什么活儿,就是洒扫院子帮着做做饭,倒是比当年伺候玉娘子的时候还清闲。   李婆子很是庆幸,也时刻提醒自己万万不能多嘴,再把这个差事搅黄了,故此,尹氏让她做什么便做什么,听话的很。   反倒尹氏时常跟她唠些家常,这会儿一边和面做糕一边道:“也不知冬郎哪天到,上回捎的信儿上只提了一句要回来公干,却没个准日子,倒让人惦记。”   李婆子道:“状元公既捎了信来,必是这一两日就到了。”   尹氏道:“但愿吧。”这边正说着,忽听外头一阵砸门声儿,接着便听见隔壁老陈家的在外面喊:“冬郎娘,冬郎娘,快开门,快开门。”   尹氏忙洗了手,出去开了院门,陈家嫂子一见尹氏,便一把抓住她的手:“冬郎娘,你猜我刚在街上瞧见谁了?”   尹氏:“谁啊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跑来。”   陈家嫂子道:“你们家那位姑爷。”   尹氏有些迷糊,一时间不知她说的是谁:“什么姑爷?”   在玉家二老想来,即便那位小侯爷娶了皎娘的灵位,可两家地位悬殊,他们玉家就是小老百姓,那位却是高高在上的小侯爷,当年他以姑爷的身份过来磕头的时候,老两口极不自在,在二老心里,根本没把那位当成自家姑爷,故此,陈家嫂子一提姑爷,倒把尹氏说懵了。   老陈家的道:“你咋糊涂了,连你家姑爷都不记得了,就是京里那位小侯爷。”   尹氏这才明白,她说的是谁,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在哪儿看见的?”   老陈家的:“若别处见的,兴许真能看差了,可在梁府大门前见的,还能看差了不成,今儿我去春芝堂抓药,回来的时候路过那边,见好些人在哪儿,便过去瞧了瞧,好家伙,一大溜七八辆马车停在梁府大门外,丫头婆子小厮管事乌压压的半条街,瞧着像是主家回来了似的,想着那梁府是你家姑爷的府邸,便过去瞧瞧是什么人,挤到前头正瞧小侯爷扶着一位雍容气派的老夫人下马车。”   尹氏愣了好一会儿道:“想是你看差了吧,他怎会来燕州还扶着一位老夫人?”   老陈家的:“想你家那位贵婿生的那般出挑俊俏,便搁在人堆里也认不错的,更何况还是这样的青天白日,那位老夫人走的还慢,我倒是想看不清都不成,更何况,还有那位咱们前任知府大人的夫人,来过咱们潘家巷的那位。”   她如此言之凿凿,由不得尹氏不信了,疑惑的道:“他们来燕州府做什么?”要知道五年里,那位可从没回过燕州府的。   老陈家的忽想起什么来忙低声道:“还有一件事,我说了,你可别往心里去,那老夫人身边还有一位戴着帷帽,瞧不见模样的,可那身段一瞧就是年轻媳妇,穿的比旁边那位叶氏夫人还体面呢。”   尹氏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摇摇头道:“其实当年我们老两口便想不明白他为何非娶皎娘的灵牌,说到底,咱们老百姓怎么能够得上侯府那样的高门大户,这桩亲事本就不合适,难道还指望他为了皎娘一辈子不娶吗,莫说他那样的出身,便是平民小户家的男人,死了老婆不一样要娶新媳妇吗。”   老陈家的道:“续娶了倒不新鲜,可娶了新妇跑来燕州府就稀奇了,还有长辈,若是侯府祖坟在燕州带着新媳妇回来祭祖上坟也说过去,可这边只有皎娘的坟茔,难不成是来给皎娘上坟的?”   尹氏摇头:“这怎么可能。”   老陈家的也觉自己这话荒唐,就算皎娘是原配大娘子,小侯爷若记着夫妻情份,过来燕州祭奠一番还说过去,没说带着新媳妇长辈一块儿来给原配上坟的,更何况,这么多年皎娘的坟都未迁去京里,大家伙都猜测或许侯府的长辈并不认同这桩姻缘。   这边正说着呢,便听外面一阵喧闹糟杂,接着老陈家的小子栓子跑了过来,指着外头道:“来,来,来了……”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说的磕磕巴巴。   老陈家的没好气,一边拍在儿子脑袋上:“话都说不利落,什么来了,谁来了?”   栓子忙道:“是,还有那位叶氏夫人,小,小侯爷,还,还有,皎,皎娘姐活了,就,就在外面巷子口呢。”这才是把栓子吓得语无伦次的重点。他看见皎娘了,活生生的皎娘。   老陈家的更觉自己儿子这是傻了,又是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青天白日的胡说什么,你见鬼了。”   栓子揉着自己的脑袋:“真,真的,皎,皎娘姐还跟我说话来着,说好几年不见,我长大了,都快认不得……”   栓子话未说完,尹氏已经跑了出去,后面玉秀才听见了信儿,也忙着往外跑,老陈家的愣了一愣,也跟了过去。   潘家巷这会儿已经挤着了好些人,之所以燕州府这边没接着信儿,是因梁惊鸿让楼船在上个码头站下了,因老太君上了年纪,在船上日子一长,便有些水土不服,加之皎娘身子弱,也怕她受不住,故此,先一步换了马车,从官道上一路过来,倒坐船更快更舒适些。   不过,也只梁惊鸿皎娘,跟老太君叶氏夫人,其余人仍坐船往燕州走,两位皇子跟寿哥儿就交给了冬郎,他本就是皇上钦点过来陪两位皇子游历的,这正是他的差事,至于寿哥儿,这舅舅可也不是白叫的,更何况,依梁惊鸿冷眼旁观,寿哥儿跟冬郎倒亲近的很,有时候看的他这便宜爹都有些算琉璃的,虽说都不是亲的,可怎么算自己这个便宜爹也比便宜舅舅亲吧,偏偏这小子就是跟冬郎亲,到了自己这儿总是梗着脖子,代答不理的。   不过这点儿倒跟他娘亲有点儿像,既然跟自己不亲,那自己索性成全小家伙,跟他舅舅在后面慢慢走吧。   因梁惊鸿这点儿小心思,他们便到的早了几日,好在李顺儿办事妥帖,一早便遣派了人过来收拾,即便早到了几日也无妨。   而皎娘先头在船上的时候还不觉着什么,直到进了燕州城到了梁府,一颗心便收不住了,恨不能立马家去给爹娘好好磕几个头,让他们知道自己这个不孝女还活在这世上。   老太君最是知情识意之人,早瞧出了她归心似箭,一进梁府便说这一路累的狠了,需得睡一觉,让他们自便。   这才随后便来了潘家巷,老太君作为祖母若会亲家得挑个正儿八经的日子,摆了宴席下帖子,这么着去了不妥当,叶氏倒正合适,她既是梁惊鸿的表姐,又是大媒,虽说她这大媒做的是赶鸭子上架,到底也是媒人,便一并跟着来了。   李顺儿早便预备好了,举凡姑娘回门省亲的一应物件礼品都极是周全,一来了就派糖发钱,见者有份,只要是小孩子便是一包窝丝糖外加一串崭新的铜钱,用红绳系住,栓了双喜流苏,好看又喜庆,一时间闹哄哄引了满巷子的大人孩子过来,皎娘跟栓子说句话的功夫,巷子口便挤了个水泄不通,再寻栓子却不见了影儿。   皎娘不禁摇头道:“怎跑的这么快。”   梁惊鸿道:“想是去报信儿了吧。”   梁惊鸿话音刚落,皎娘便听一声熟悉的声音:“皎丫头!”   皎娘猛然抬头,正对上她娘不可置信的目光,愣了一下,便几步扑了过去,也顾不得还在巷口,母女俩抱头痛哭。 第244章 豁出去了   不光这娘俩哭, 周围邻居也都跟着抹眼泪,梁惊鸿见皎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心疼的不行, 又不好上前阻拦, 正焦虑呢,见玉秀才走了过来,目光一闪有了主意, 往前紧着两步,扑通便跪在玉秀才跟前儿不等玉秀才有反应,便磕了头。   玉秀才本是追着老妻出来瞧瞧到底是不是皎娘,哪曾想还没瞧清楚人, 迎头一人跪下就冲自己磕头,玉秀才只得停下脚步,低头一瞧, 顿时唬了一跳:“小侯爷你, 你这样的大礼, 如何受得起?”   梁惊鸿却并不起来而是道:“岳父大人在上, 怎受不得小婿的大礼, 这些年不曾来给二老磕头,是小婿不孝,今儿怎的也要补回来才是。”说着又要磕头下去。   玉秀才汗都出来了,他可是堂堂忠勇侯府的小侯爷, 就这么在大街上给自己磕头, 像什么话,忙伸手去扶他道:“快起来, 起来。”   梁惊鸿却道:“岳父可是不怪罪小婿了吗?”神色颇为认真, 仿佛打定了主意, 玉秀才若怪罪,便一直跪在这儿不起来,这么干实在不合他的身份,倒跟那些泼皮无赖差不离。   可见是豁出去不要脸面了,想玉秀才一个老实巴交的读书人,平日里来往的也都是斯文人,脸面看的比命都要紧,何曾见过梁惊鸿这样的,若是那街头的泼皮无赖也还罢了,偏偏他的身份摆在哪儿,堂堂忠勇侯府的小侯爷,却当街跪着不起来。   玉秀才有些手足无粗忙道:“不,不怪罪,不怪罪,你快起来吧。”   梁惊鸿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也不理会袍摆上的土,过去扶了玉秀才的胳膊低声提醒了一句:“皎娘身子不好。”   玉秀才咳嗽了一声跟尹氏道:“皎娘能活着回来是喜事,你哭什么,倒惹的孩子也跟着你难过。”   尹氏倒是听了进去,放开了怀里的女儿,却仍舍不得错开目光,盯着眼前这张脸一点一点的瞧,眉,眼,鼻子,嘴,脸蛋儿,是她的女儿,一丝儿都不差的,却忽的想起什么,喃喃的道:“不,不对,我的皎丫头五年前就没了,下葬了,就葬在城外,今儿老头子还说让我做了桂花糕,明儿去上坟的,皎丫头没了,没了,回不来了……”   尹氏絮絮叨叨的有些语无伦次,皎娘心中一痛,握住了她娘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阿娘,您摸摸我是皎娘啊,我没死,我还活着,我回来了,那坟里的不是我。”皎娘说着,眼里的泪如断线的珍珠淌落下来,打湿了尹氏的手。   女儿热烫的眼泪,终是让尹氏回过神来,却仍觉不真实,叶氏夫人上前道:“亲家太太您瞧,这么些人呢都在街上站着总不妥当,不若先家去再说。”   周青臣今年初才升任礼部侍郎,之前一直在燕州任知府,冬郎的家书都是通过子瑜送到府衙的,每每有冬郎的家书,叶氏都会亲自送过来,顺便跟尹氏唠唠家常。   一来二去便熟络起来,故此叶氏夫人一开口,尹氏才有了些真实感,虽想不明白,为什么死了五年的人忽一下又活回来了,却知道这不是自己做的梦。   况且,老头子旁边还站着小侯爷呢,哪里会是梦。   后面的老陈家的忙道:“是啊,皎娘身子不好,这大风口的,哭坏了可怎么好,有多少话家去说吧。”   尹氏又瞧了女儿一眼,见皎娘一张脸上都是泪,眼睛都哭肿了,忙抽了帕子给她擦了擦,这才往家去了。   瞧着玉家人走了,在场看热闹的方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这个道:“你说这还真是奇了,五年前别院那场大火,人不是没了吗,我可还去瞧了,好家伙,从那别院里抬出来的尸首都烧的焦黑,连模样儿都瞧不出了,还是官府的仵作验尸才分辨出谁是谁,都烧的那样了,还能活回来,难不成遇上了大罗金仙下凡起死回生了。”   另一个道:“就是说的,当年又是做法事又是下葬的可是折腾了好些日子,后来小侯爷来了,为了报仇还带着兵把咱燕州府四下的山匪杀了个精光,过后娶了灵牌回京,那天我是亲眼见着小侯爷抱着灵牌悲痛欲绝的走了,还跟我家那口子说,可惜玉家丫头怎么就早早去了,不然摊上这样一个痴心的夫君,往后得多享福啊,兴许就是小侯爷的痴心感动了上天,玉皇大帝下了旨,让玉丫头活过来也未可知。”   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神,李顺儿自然不会管他们说什么,只是开口道:“今儿我们家大娘子回门,是喜事,特意在明楼摆了席,众位邻居们若不嫌弃就去热闹热闹,吃杯酒。”   明楼平日可是他们老百姓想都不敢想的地儿,今儿白落了一顿酒席,谁不去啊,也顾不上说什么闲话了,一股脑往明楼跑,生怕去的晚了赶不上好席面,一转眼的功夫,刚还热闹无比的巷口便清净了,李顺儿方腾出空来,让小厮们把东西搬进玉家。   而玉家女儿死而复生回娘家看爹娘本是做梦都不想不到的大喜事,该着高兴才是,偏偏不止女儿回来,女婿也跟着来了,如果女婿是寻常人也还罢了,可玉家这女婿实在的有点儿不一样,出身太好,侯府的门第又太高,当年老两口是没辙才应了这么亲事,也是想着女儿没了,有这门体面的亲事,到了阴间不被那些阎罗殿的小鬼刁难,转世投胎的时候说不准就能投个好人家。   是打算着这一辈子都不会跟这个身份尊贵的姑爷有什么来往的,谁能想到五年以后,女儿活回来了,这贵婿也跟着上门了。   身为女婿的梁惊鸿倒自在的很,进了屋就把玉家当成自家一般,他是自在了,玉秀才可不成,越想他的身份越拘谨,也不知该跟这位贵的过分的女婿说什么,只得一个劲儿的让茶。   梁惊鸿其实有些心不在焉,吃着茶,目光时不时往西厢房里看,其实看也白看,且不说院子里人来人往的搬东西,就是没人,从这儿也瞧不见西厢房里人的。   玉秀才终是忍不住开口道:“这倒是怎么一回事?“五年前可是他们夫妻亲自去府衙收的尸,仵作也验过,虽说女儿活回来是大喜事,可这事怎么想怎么不通啊。   梁惊鸿方收回目光来,知道这件事怎么也要跟岳父岳母交代清楚,遂捡着要紧的把事情说了一遍,即便是自己的亲闺女,玉秀才都觉比戏文里的还稀奇,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便做梦也想不出这样离奇的故事来,偏偏就是真的。   女儿活生生的家来了,身份尊贵的女婿就坐在自己对面侃侃而谈,由不得他不信了。玉秀才在心里把这事儿又仔细过了一遍,想起什么,忙道:“这么说,寿哥儿是我们生的外孙儿。”   对于寿哥儿的身世,梁惊鸿并未底细说,只含糊说跟着皎娘回来,已封了世子。玉秀才便理所当然的理解为是自己嫡亲的外孙了,顿时惊喜过望,皎娘身子不好,落生的时候大夫都说养不活,他们夫妻不认命,请医问药的虽养大了,却不能生养,当年也正因这个原因,本没打算把皎娘嫁出去,若不是潘复上门求亲,看他老实本分,又发了誓说不在意无后,这才应了婚事,谁知那厮老实本分都是装的,成婚不到一年就瞧上别人,逼着和离了,女儿不想他们二老担心,一直瞒着才碰上了梁惊鸿。   当年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且这里面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知道详情是不是不能说,便是不敢说,以至于老两口也没弄的太明白,冬郎倒是恨极了,说是梁惊鸿害了他阿姐,咬牙切齿的说要报仇,为此老两口很是担惊受怕了一阵儿,后来还是叶氏夫人上门说了一些事,老两口也没听太明白,虽没明白,可有眼睛,眼瞧着梁惊鸿杀光了附近的山匪,宝贝一样抱着皎娘的灵牌迎回了京,以他的身份地位,若非真心,又怎会做出如此疯狂之事。   故此,对于这便宜姑爷的真心,老两口并不怀疑,也正因相信这份真心,老两口也不想去追究当初的对错,况玉秀才虽是读书人,却也知道世间最难辩对错的便是情,一个情字生出多少痴男怨女,本来他们一个出身京城勋贵,一个生在燕州的贫民小户,这无论身份地位,都该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两个人,偏偏就遇上了,还成就了姻缘,不得不说是上天注定的缘份。   况,如今女儿活生生的回来了,还生了外孙儿,女婿虽说身份高,可自上门来也没见一点儿架子,不止如此,就玉秀才冷眼瞧着,这位赫赫有名的小霸王女婿,瞧着皎娘的目光,稀罕自不用说,除此之外好像似乎还有那么一丝丝怕似的,皎娘身子娇弱,脾气又最是温顺,玉秀才实在想不明白,有什么可怕的。   玉秀才哪知道梁惊鸿的心思,他怕的不是别的,是怕皎娘一回了娘家就把自己这个夫君丢到半天云上去了,这一路上在他的憨皮赖脸之下,夫妻间好容易刚有了那么点儿热乎劲儿,他可不想一下又冷回去。 第245章 搭鸡窝的贵婿   见他一个劲儿往外瞧, 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儿,玉秀才咳嗽了一声道:“寿哥儿呢,怎不见人?”   梁惊鸿方回过神道:“老太君上了年纪, 皎娘身子也弱, 行船日久,恐她们禁不得,便先一步下了船换乘了马车, 冬郎跟着寿哥儿在船上呢,估摸着明儿后就能到燕州城了。”   玉秀才微有些愣,冬郎的信里可说因公事回来的,莫非公事就是随着皎娘三口回来省亲, 这算哪门子公事啊,只是又不好底细打听,想着明儿后儿儿的冬郎就家来了, 到时候再问冬郎便是。   这边儿说着, 就见李顺儿指挥着小厮往院子里抬箱笼, 整整八个大箱子抬进来, 把不大的院子堆的满满当当, 听见动静,玉秀才皱了皱眉:“抬这么多箱子来做甚?”   梁惊鸿知道自己这老丈人的酸儒脾气,绝不愿沾女婿的便宜,便道:“您老莫急, 这可不是我送的, 是我阿姐跟我家老太君特意备下的,说当年我跟皎娘的婚事匆忙, 礼节上难免疏忽之处, 正好这次我跟皎娘回来省亲, 便让带过来,以全礼数。”   玉秀才微微愣了愣,才回过闷来,他家这姑爷的阿姐不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吗,这是天下尽知的事,当年也正因这个原因,想不通这桩亲事怎么就成了,就算梁惊鸿任性,宫里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又怎会应了他,毕竟两家身份地位天差地远,难道现如今的世族高门都不讲究门户之见了吗。   而今日,他又说是皇后娘娘特意备办了东西以全礼数,可见皇后娘娘是真认同了这门亲事的,虽觉此事稀奇的跟做梦似的,玉秀才也终于松了口气。   人都说儿子低娶,女儿高嫁,虽说是这个道理,可嫁的太高,高到了云彩尖儿上望都望不着,也让人担心,毕竟那样的高门大户,让婆家人看不起怎么办,受了欺负怎么办,毕竟娘家可是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   这几个箱子说白了就是给女儿做脸面呢,让左邻右舍的都知道,就算当年婚事成的匆忙,但婆家一样礼数周全,绝不会因为皎娘出身小户便怠慢。   玉秀才心中不免感叹,皎娘这个命数,虽说小时坎坷些,却真有后福啊,这么想着,忽觉着梁惊鸿这个女婿挺难得,这样的身份地位,又生了这般体面个模样,想要什么样儿的名门贵女不行,若不是真心喜欢的放不下,又怎会非娶皎娘不可。   皎娘能嫁个真心对她的夫君,他们老两口也放心了,想到此,便也不似刚才一般拘谨了,招呼梁惊鸿坐下,与他说起话来,倒是比刚才亲近了不少。   说话儿便到了晌午头上,玉秀才忽想起,既是女儿回门照礼数得备办些酒菜,总不能在这儿喝茶吧,正要起身去跟尹氏商议,李顺儿已先一步进来禀说,明楼那边儿的伙计送了席面过来。   梁惊鸿点头跟玉秀才道:“岳父您看这酒席摆在这屋可好?”玉秀才忙点头:“就摆这屋吧。”   李顺儿得了话出去,明楼的伙计便提着食盒进来,不大会儿功夫,堂屋当间的八仙桌上便摆了一桌上好的酒席。   这些大的酒楼客店都有这样外送的业务,更何况燕州府赫赫有名的明楼,这是玉家的院子小不得折腾,若是地方大,都能直接带着家伙什过来做。   今儿来送酒席的正是明楼的大掌柜,刚一进来就见过礼,这会儿摆完了又躬身行礼,得了梁惊鸿的赏钱,又说了一连串的吉祥话方退了下去。   玉家人口单薄,冬郎又不在,叶氏夫人来是为了撑场面,露一面全了礼数便回梁府去了,就算她想留下跟尹氏说话儿,也不能是今天,今儿是母女俩经年重逢的日子,不定多少提及话要说呢,叶氏留下做什么,这点儿眼色若没有,岂非白长了这么大年纪。   故此,这晌午的酒席只有玉家老两口跟梁惊鸿这小两口,虽人不多却因有梁惊鸿在,不曾冷场,就见他一会儿跟尹氏说几句家常话儿,一会儿端着酒杯给玉秀才敬酒,一会儿又给皎娘夹菜,忙的不行。   尹氏刚在屋里问了女儿半天,当年是怎么回事儿,想那场大火都把整个别院都烧没了,他们老两口还去衙门收了尸首,下了葬,都认定女儿没了,谁知五年过去了,女儿又活生生的家来了,这事怎么想都想不通,自然要问个明白。   皎娘知道也瞒不过去,便说了,尹氏听完之后一连念了几遍菩萨保佑,女儿这遭遇听着都凶险,如若不是那天夜里,南楼月师徒赶在前头把女儿带走,那些山匪潜进别院,见了女儿……尹氏都不敢往下想。   一叠说要回头要好生感谢南楼月师徒的救命之恩,皎娘并未把南楼月师徒的身份说与阿娘,阿娘知道了也没什么用,说不准还会多想。   虽说南楼月师徒当初带走自己是想把自己当做筹码跟南楚和谈,但南楼月属实对她不差,在皎娘心里,南楼月亦友亦兄,在姑苏城的几年,她过得很是安稳,她真的一点儿都不怨恨南楼月,反而从心里感谢他,只不过梁惊鸿对南楼月师徒颇为忌讳,若不然该当面谢谢人家才是,或许以后再寻机会吧。   想着,不禁瞧了旁边的梁惊鸿一眼,梁惊鸿正跟阿娘说话儿,说的有来道去的,她娘不识字也没什么多高远的见识,平日里就是家长里短是琐碎事,故此,跟梁惊鸿说什么能说的如此热络。   皎娘心中好奇,便底细听了听,这一听不免失笑,说的竟是搭鸡窝的事,阿娘说想在院子西墙边儿上搭个鸡窝,养上七八只小鸡崽儿,埋怨阿爹是个没用的,连个鸡窝都搭不起来,然后梁惊鸿便说,岳父是读书人,想来不会做这些,又道,岳母您别着急,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难事,一会儿吃了饭,三两下就搭好了,明儿就能抓了鸡崽子来养着,然后她娘不知怎么想的,就答应了。   本来皎娘以为梁惊鸿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谁知竟是真的,吃了饭就让阿娘帮他找衣裳,说换了去搭鸡窝,阿娘真就去屋里翻出一件阿爹的旧衣裳来,递在皎娘手里让她去西厢房里帮着梁惊鸿换了。   皎娘看了梁惊鸿一眼,只得接了,两人去了西厢,两人一出去,玉秀才便道:“你这老婆子今儿是疯了不成,搭鸡窝什么时候不成,非赶在今儿做什么,你也不想想咱们这姑爷是什么出身,他可是侯府公子,自小锦衣玉食金银窝里养大的,能回搭鸡窝吗。”   尹氏道:“这可不是我强让他搭的,我不过随口一提,谁知他就应了,既应了自然是会搭的,不然瞎逞什么能。”   玉秀才气结,指着她:“你,你……”你了几句也不知该说什么,尹氏拉下他的手道:“你呀就别管了,我倒是想瞧瞧他是不是真对咱们女儿好?”   玉秀才不解的道:“对女儿好不好,跟搭鸡窝什么干系?”   尹氏白了丈夫一眼道:“你可是读书读傻了,怎么没干系了,你不刚也说了,他是侯府公子,自小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让人伺候大的,何曾干过这等粗活,他刚应下自然是为了女儿想讨我这岳母的好,可光嘴上应了,心里怎么想的谁又知道,若是他不嫌腌臜搭了这鸡窝,才是真心对咱们女儿。”说着顿了顿道:“再有,皎丫头虽未说,可当年那些事咱们多少也有些耳闻,就是咱们老两口也被他糊弄了,每每想起当年皎丫头受的委屈,我这心里就过不去。”   玉秀才倒是笑了:“原来你是想难为他呀。”   尹氏没好气的道:“不过就是搭个鸡窝罢了,算什么为难。”   玉秀才心道,对于寻常人家的汉子,搭鸡窝自然不是难事,家下里都会干的活计,可到了梁惊鸿这儿怕就难了。   不说老两口这儿等着看女婿表现,且说梁惊鸿跟皎娘,进了西厢房,皎娘见梁惊鸿真个脱了外袍搁在一边儿,瞧意思是真要换衣裳去搭鸡窝的,不禁道:“你真要去吗?”   梁惊鸿她眼里有疑惑之色,知道她想什么,低声道:“岳母大人有令,难道小婿能不应吗?”   皎娘:“可,可是,你会搭鸡窝吗?”   梁惊鸿摇头:“不会。”   皎娘:“既然不会你应什么?”   梁惊鸿见她脸上有担忧之色,心中一热,忍不住抬手想揽了她,手是伸了过去,到底不敢放肆,只接了她手上的衣裳低声道:“岳母大人又不是真让我搭鸡窝,不过就是想瞧瞧我到底会不会低下身段罢了,想来岳母也是心疼你受的委屈,想趁机帮你出出气,索性,就如了她老人家的愿,也算是尽孝了。”   说着把那件旧衣裳套在身上出去搭鸡窝了,留下皎娘站在原地发了半天的呆。 第246章 看着都疼   梁惊鸿哪会搭什么鸡窝啊, 出来把李顺儿叫过来,问他怎么搭鸡窝,这下真把李顺儿问住了, 他虽是下人, 可自小在侯府里当差,一步步当上了管事,哪干过这样的粗活, 好在有个小厮说在家的时候干过,大略说了说搭法,就是选个墙角树荫的,围上栅栏, 用麦草和泥磨上顶子防雨便行了。   梁惊鸿有些不信:“这么简单?”   那小厮挠了挠脑袋点头:“俺家的鸡窝就是这么搭的。”   李顺儿低声道:“旁边院里的鸡窝好像真是这么搭的。”   梁惊鸿往西边看了看,这边都是一家挨着一家的院子,玉家跟旁边陈家就隔着一堵矮墙, 便是玉家翻盖了房子, 院墙却仍是原来的高矮, 若谁家有事, 只隔着院墙喊了一句就能听见, 邻里邻居的也有照应。   梁惊鸿便走过去,惦着脚往旁边陈家的院子望了望,院子里正有几只芦花鸡正在咕咕的四处找食吃,西北角的鸡窝上站着只五彩斑斓的大公鸡, 高高仰着脖子, 抖了抖鸡冠子,器宇轩昂的转着脑袋, 像是巡视自己领地的将军。   梁惊鸿仔细瞧了瞧那鸡窝, 的确是木条扎的, 正想着是不是过去看看,老陈家的却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个瓦盆像是出来喂鸡,见了墙那边的梁惊鸿笑道:“姑老爷这是瞧什么呢?”   老陈家的一句姑老爷叫的梁惊鸿心里别提多舒坦了,笑道:“是想瞧瞧婶子家的鸡窝怎么搭的,岳母想养几只小鸡崽儿,正好我在,便帮着搭个鸡窝。”   老陈家的一愣,心里暗道,冬郎娘可真行,有道是上门姑爷座上客,便寻常百姓人家的姑爷上门,都得远接高迎,好吃好喝的待承着,生怕怠慢了,给自家女儿找麻烦,更何况,这位不止是小侯爷还是当朝国舅,这样的人物,就算燕州的知府大人见了,也得屁颠屁颠儿的讨好,冬郎娘竟让这样的贵婿搭鸡窝,真不知怎么想的。   有心让自家小子过去帮忙,可惜那父子俩都去明楼吃席去了,之所以自己没去是想着万一玉家这边要帮忙什么的,也好凑个手。   要不自己过去帮他搭吧,却又想冬郎爹是个读书人,干不得这些活计,冬郎娘却是个极能干的,家里外头一把好手,再说,过年的时候,自己这边孵了几窝小鸡崽儿,还问过冬郎娘,若想养正好挑几个,冬郎娘说她家老头子事儿多,嫌鸡粪臭,横竖家里就他们老两口,养鸡下蛋也吃不了,也就没养,怎么这会儿偏偏敢在女儿回门又想起搭鸡窝来了,还让姑爷搭?想必是故意的。   这是念着女儿受的委屈,心里过不去吧,也是想看看,这身份尊贵的姑爷,能不能为了皎娘低下身段干这些粗活儿。   想明白了,便不好说帮忙的话了,笑道:“原来是要搭鸡窝,隔着墙哪里能看的清楚,不若姑老爷过来瞧吧。”   梁惊鸿道:“那就叨扰婶子了。”说着从院门绕了过去,研究陈家的鸡窝去了。   老陈家,先开头还有些拘谨,毕竟眼前这位的身份太吓人了,若不是亲眼所见,做梦都想不到,这样的贵人能来她们这样的百姓人家。   却未想到,这位贵人很是随和,一边儿瞧鸡窝一边儿跟她唠家常,一口一个陈叔,婶子的叫着,一点儿架子都没有,老陈家的也就放开了,跟他说了好些皎娘小时候的事儿。   皎丫头生的好,性子也乖巧,就是身子弱,平日里不大出屋,也就赶上日后好不冷不热的时候,在院子里坐会儿针线,打小手就巧,我还记得六岁大的时候,就做了一手好针线了,绣的花啊鸟的别提多鲜活,说起来我家大妮子的针线还是跟皎丫头学的呢,可惜我家那妮子笨,只学了点儿皮毛,可就这也是咱们这儿十里八街数得着的好针线了。   老陈家的说起这个就从心里庆幸,得亏当年自己没错注意,趁着皎娘家来,让大妮子跟她学了几天针线,就凭这手针线,才说了门好亲事,到了婆家婆婆小姑的也都高看了一眼,年前还生了个大胖小子,夫妻和美,婆媳安生,日子过得热乎着呢。   梁惊鸿听着有趣,笑道:“我倒不知她还收了个徒弟,改日若有机会定要见见。”   老陈家的更是欢喜,一叠声答应着。   唠了会儿家常,梁惊鸿方回转玉家开始搭鸡窝,老陈家的觑着空也过来跟尹氏说话儿,望着院子里套着旧衣裳拿着木条子搭鸡窝的梁惊鸿,忍不住道:“你倒是胆子大,就不怕把你家这贵婿给吓跑了,你见过哪家女婿上丈人门干这活儿的,谁家不是远接高迎,生怕怠慢了。”   其实尹氏刚也是一时想起女儿的委屈,张开便说出来,见梁惊鸿套着冬郎爹的旧衣裳去了陈家研究鸡窝,就后悔了。   想他堂堂小侯爷,在岳家干这样的粗活儿,传出去会不会失了体面,可话都说出去了,人家都干上了,总不能再去拦着吧。   想到此,不禁道:“话都说出去了,还能收回来不成。”   老陈家的听了,笑道:“收是收不回来了,不过好歹能补救补救。”   尹氏:“怎么补救?”   老陈家的往里屋窗前坐着的皎娘努了努嘴:“你家这姑老爷能低下这样的身段,为的还不是皎丫头,你让皎丫头出去不就好了。”   尹氏眼睛一亮冲着屋里心不在焉的皎娘喊了一句:“天怪热的,皎丫头给惊鸿送碗茶过去。”   皎娘应了一声,提着壶出去送茶,一出屋就见梁惊鸿猫着腰在院子角往地上围木条,他没干过这样的活儿,做起来难免生疏,李顺儿几个远远的站着,得了吩咐,根本不敢过来帮忙。   这会儿又刚过了晌午,日头正毒,这边又没个阴凉,便坐着不动,也得出汗,更何况还干活,虽说功夫不大,也是出了一身的汗,背上都侵透了阿爹的旧袍子。   见他这般,皎娘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了,提着壶站在那儿半天也没吭声,就这么眼瞧着梁惊鸿的汗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远远站着的小厮忍不住低声道:“大总管您说咱们六爷是不是搭鸡窝搭的入神了没瞧见大娘子啊。”   李顺儿瞪了他一眼小声道:“你当六爷是你这废物呢,六爷可是自小练武的。”   小厮恍然心道,是啊,自己怎么傻了,他们六爷可是文武双全,有真功夫在身的,耳力非凡,别说身边走近个人,便是外头街上有人经过,想来都瞒不过六爷,更何况,这人还是六爷心心念念最稀罕的大娘子。   寻常,只大娘子在哪儿,六爷的目光必然就跟去了哪儿,怎会都站身边儿半天了,还不知道的,想到此,忍不住道:“这么说,六爷是故意装没瞧见大娘子,这是为啥?”   李顺儿伸手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说你笨还不承认,还能为什么,自然是让大娘子心疼了,这鸡窝总不能白搭吧。”   小厮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咕哝了一句:“您打我干啥,我哪有没有六爷这么多心眼啊,要有这本事,不早娶媳妇了,还至于到现在还打光棍吗。”   李顺儿给他这话说笑了,心道,六爷心眼再多,这么多年不也没如愿吗,要不然,哪至于跑岳家来搭鸡窝啊,这事儿要是传到京中那些过往在六爷手上吃过亏的纨绔耳朵里,不定怎么笑呢。   想到此忙道:“今儿的事只当没瞧见,若是传出去让我知道了,你们自己掂量。”李顺儿的声音虽不大,却透着冷厉,小厮们不由打了个激灵忙道啥都没瞧见,没瞧见。   即便丑话说在了前头,李顺儿也不想主子的颜面有损,索性把人都遣到院外去了,只他一个守在这儿,还特意背过了身子去不看。   可他不看,耳朵却没聋,这院子本就不大,梁惊鸿又不会压低声音,故此他想听不见都不成。   其实以梁惊鸿的脸皮厚度,根本不在意谁听见看见,本来就是为了媳妇吗,只媳妇高兴能多瞧自己两眼,干什么都值。   更何况皎娘还端了茶过来,不止端了茶,还一脸心疼,是心疼吧,他应该没瞧错,一想到皎娘竟然心疼自己了,梁惊鸿就觉好像吃了人参果一般舒坦,即便日头晒的他汗流浃背,手上被木条子扎的乱七八糟,可架不住心里美啊。   到底,这些日子自己没白下心思,知道心疼自己了,既如此,就得让她再疼疼才是,想到此,手里略一用劲儿,那巴掌大的木条便从中间断了,锋利的茬口割在手上,瞬间血便冒了出来,顺着木条滴落下去。   皎娘惊呼了一声,手里的茶壶险些掉在地上,她这一惊呼,梁惊鸿方直起身子,见是她,笑道:“这会儿外头正热呢,你出来做什么?”   皎娘见他手背到了后面去,还只管说这些没用的饿,心里不免有气道:“手伤了吧,给我瞧瞧?”   梁惊鸿却笑道:“就是破了个小口,不打紧,你且回屋,这边就搭好了。”   皎娘秀眉微蹙:“给我瞧瞧。”语气中鲜有几分强硬。   梁惊鸿只得把手伸了出来,皎娘一瞧,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梁惊鸿这双手过往给她梳过发髻,别过簪子,虽不似女子一般皙白柔嫩,却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满手血污,手掌中间被木条割了老大一个口子,伤口处还扎着木屑,血顺着伤口不停往外渗,让人看着都疼。 第247章 被识破了   仔细瞧了一会儿, 皎娘低声问:“疼不疼?”她的声音虽低却温柔非常,如一缕春风吹进梁惊鸿的心里,吹得他的心一荡一荡的, 有些麻酥酥的, 感觉太好,一时间都没舍得开口,就怕破坏了这样的气氛。   皎娘见他不吭声, 奇怪的抬头,见他不说话却只顾盯着自己笑,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皎娘忍不住道:“都伤的这样了, 怎还笑得出来,难道不觉着疼。”   梁惊鸿这才开口道:“我是心里高兴,一高兴便觉不出疼了。”   皎娘:“高兴什么?”   梁惊鸿略倾身凑到她耳边道:“我家娘子心里有我, 你说我该不该高兴。”他这话说的皎娘俏脸腾的红了起来忙道:“先回屋上药吧。”说着转身往厢房里走, 走了两步却发现梁惊鸿并未跟过来, 不禁回头看他:“怎么不走。”   梁惊鸿:“鸡窝还没搭好呢。”   皎娘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阿娘哪是让他搭鸡窝, 不过是想为难他一下罢了,他倒当真了,却也不好说破,只得道:“上了药再搭也一样。”   梁惊鸿这才迈脚跟她进了厢房, 早有婆子端了清水进来, 皎娘让梁惊鸿在窗前坐了,用帕子浸了水, 轻轻擦去了血污, 擦的时候极小心, 不时抬头看梁惊鸿的神色,怕碰疼了他,谁知他竟始终带着笑,好像这手不是他的一般,有道是十指连心,这手上指上都是小口子,不疼绝无可能,想是觉着在自己跟前儿喊疼丢脸,强自忍着吧。   梁惊鸿见她神色便知她想的什么,低声道:“这点儿伤真算不得什么,我小时候学射箭的时候,手上都是血泡,用针挑了转过天拉弓的时候,才疼呢,不过疼着疼着就习惯了。”   皎娘还是头一回听他说起小时候的事,不禁道:“既磨了血泡为何不歇两天再学?”   梁惊鸿:“这练武跟读书不一样,是童子功,只练了就不能断,更何况除非不学了,不然早晚都要疼一遭,忍忍就过去了,其实射箭还好,骑马才难过,尤其头几天,从马上下来这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相比之下读书反倒轻松些,只不过身为梁府子弟,可以不读书却不能不习武,这是祖训。”   皎娘心道,他说的轻巧,梁府家学在京里可是赫赫有名,当年冬郎若不是在梁府进学,得了名师指点,便再刻苦只怕也难中金榜,况梁府上下,便一个寻常的小厮仆妇都是识字的,他身为侯府承爵的嫡孙,哪能不读书,说起来,皎娘才发现,他虽生在公候之家,外人瞧着锦衣玉食尊贵无双,其实远不如寻常人家的孩子轻松,因这样的出身,便要比旁人付出更多的辛苦,需的文武双全,不能丢祖宗的脸,更需心机,才智,手段缺一不可,想起皇后娘娘说他自幼丧母,后来没几年父亲跟老侯爷也去了 ,偌大的侯府嫡脉一支只他一个男丁,想混吃等死都不可能。   皎娘这会儿倒有些理解他当年对自己使的那些手段了,正是这样的出身,造就了他霸道的性子,从来不知什么叫退让,只看中了就是我的,不是我的也是我的。   想到此不觉有些心酸,也不知是替自己还是为了梁惊鸿。   梁惊鸿见她不说话,瞧神色像是不忍,心里暗笑,低声道:“就算小时候受了罪,练了些拳脚功夫傍身,却未护住心爱之人,这五年里每每思及此,总觉自己没用。”声音自责落寞,听的皎娘心有不忍,想劝他却又为他那句心爱之人,有些张不开口。   毕竟她不是梁惊鸿,怎样肉麻的话都好意思说出口,更何况,自己跟他当年也不是他说这般,什么心爱之人,根本就是他见色起意。   想起当年的事,皎娘忽然警醒,她可记得梁惊鸿当年为达目软硬兼施使的那些手段,这样一个人,说的话做的事,绝不简单,更何况正如他所说,自幼练武,记得叶氏说他骑射弓马满京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强的了,如今太平并无战事,若有战事,梁惊鸿必是一位能征惯战的将军。   这样的人,会搭个鸡窝就弄得满手伤吗,难道搭鸡窝的木条子比杀人的刀还锋利不成,所以,这厮是故意的,故意弄伤了自己。   想到此不禁道:“想来小侯爷不止功夫骑射学的好,兵书战策也都熟记于心了吧。”   这话音儿听着不对头啊,刚才的心疼怜惜怎么没了,反倒像讽刺,莫非被她拆穿了自己的算计,即便如此,也只能装傻呵呵笑道:“什么兵书战策,如今又没战事,记这些没用的的做什么?”   皎娘冷笑了一声:“怎么没用,今儿不就用上了吗,我看小侯爷这伤也不打紧,用不着上药了。”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梁惊鸿一惊,急忙拉住她:“你莫恼,还不是你总不搭理我,实在没辙了,才使了这样个荤招儿吗,就是想让你心疼我罢了,而且,我真不是故意弄伤的的自己,我发誓,要是故意的,我……”梁惊鸿本想着发个毒誓来着,可是一想到,自己发了誓真应验了怎么办,虽说他一贯不大信这些,可万一呢,如今眼望着好日子就来了,恨不能跟皎娘过个七八十年才好,哪能应誓啊。   想着,话到嘴边便怎么也说不下去了,瞄了眼皎娘,见她抿着小嘴,一双明眸盯着自己,似是等着自己发毒誓呢,神色间竟有些狡黠。   梁惊鸿微微一怔,这样的皎娘可从未见过,以往不是对自己不搭不理,就是淡淡的,算下来也就五年前,自己逼迫狠了的时候,跟自己针锋相对的闹过那么一两次,其他时候,大都当自己不存在,便是床笫之间,肌肤相亲的时候,明明那样的亲近了,自己依旧觉着她离自己很远,仿佛稍一松手,人就没了。   但现在的皎娘,即便一句话没说,只这么看着自己,梁惊鸿却觉她离自己很近,触手可及的那种近,这样属实难得,看起来今儿的确是个黄道吉日,运气说来就来了,而梁惊鸿绝不会跟自己的好运过不去。   念头至此,手比念头更快微一用力,便把人拉到了自己怀里,刹那间温香软玉,梁惊鸿忽觉,这五年来的相思入骨,想而不得,在这一抱里都圆满了。” 第248章 脸皮都不要了   老陈家的惦着脚往外瞧, 见日影落在窗上映出两个抱在一处的人影,忍不住捂着嘴笑,跟旁边的尹氏道:“到底年轻啊, 稀罕不够, 这才多一会儿啊小两口这就抱上了。”   尹氏拉了她一把:“你倒老不正经,若瞧着眼热,家去让你家老陈头也抱你不就得了。”   老陈家的听了倒也不害臊, 道:“我家那老头子就是个木头桩子,不扒拉不带动的,别说都老夫老妻了,就算我刚嫁过来那会儿也没说抱的, 有抱的功夫早直接上炕了,说起来你们家姑娘姑爷也是稀奇,算起来都成婚好几年了, 怎么还这么热乎, 搭个鸡窝的空儿都能亲近亲近。”   尹氏见老陈家越说越不忌讳, 虽知道皎娘的性子, 却也怕小两口一时情热做出跟亲密的事来, 到底这会儿大清白日的,又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忙冲着窗外咳嗽了一声。   尹氏咳嗽的声可不小,西厢里听的真切, 皎娘唬了一跳, 急忙便要推开梁惊鸿,却不想他抱得极紧, 两只胳膊整个把自己圈在了他怀里, 仿佛是怕她跑了一般。   皎娘俏脸通红:“你, 你且放开。”   梁惊鸿好容易抱上了,哪里肯轻易放开,摇着脑袋耍赖:“皎娘,你还没听我发誓呢。”   亏他好意思提这事儿,皎娘不免气结,什么人啊这是,脸皮都不要了,毒誓能是随便发的吗,难不成真是活腻歪了,上赶着应誓。   其实他应不应誓跟自己什么干系,心里这么想却总有些不忍,果然,她还是心太软了些,待要硬起来,不想梁惊鸿却道:“皎娘,你心最好了,就别跟我计较了,我是没辙了,真没辙了,你总不爱搭理我,见了我也是淡淡的,我有些拿不准你是怎么想的,我心里有些怕。”   他抱得自己很紧,那么大的个子,却像个小孩子一样圈着皎娘的脖颈,脑袋搭在了她的肩窝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沉沉似有几分忐忑。   皎娘忍不住道:“怕什么?”她实在好奇,他这样的人也会怕,在皎娘想来这世上人都该怕梁惊鸿才对,毕竟他这样的心机手段,身份地位,便是当今帝后对他也是疼爱纵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是他怕的。   梁惊鸿道:“我怕你不理我,不要我,更怕你一走了之,让我再也寻不到你。”他的声音里似又添了几分惶恐,圈着皎娘的胳膊又更紧了些。   皎娘被他勒的有些憋气:“你再不放开,等不走,就先被你勒死了。”   梁惊鸿听她声儿不对,也是吓了一跳,急忙放开了手臂,皎娘咳嗽了两声,才缓过来,瞥了他一眼道:“你是见苦肉计败露想勒死我灭口吗?”   梁惊鸿刚抱着她一开始的确是演戏来着,想博她同情,不想演着演着自己竟入了戏,成了真情实感,想起她会跟五年前一样消失不见,便真怕了起来,只想把她紧紧抓住不放手,却忘了自己的力气她是禁不住的。   这会儿见她一张俏脸都白了,遂有些手足无措,想帮她捋捋顺气,手伸过去见她瞪着自己,忙又缩了回来:“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是怕,真怕你走了。”   皎娘见他样儿,倒不好跟他置气了,若不是亲眼所见,皎娘做梦也想不到当年那个用尽手段的男人,竟会变成这样,或许这又是他的手段也未可知,却即便如此,他这样骄傲的人在自己跟前儿如此,她的心也硬不起来了。   梁惊鸿却好像真怕她恼似的,有些忐忑的瞄着她,这样子活脱脱一个大人跟前儿犯了错的孩子,哪里还是那个外头威风八面的小霸王。   皎娘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道:“鸡窝可是你应了要搭的,这可刚搭了一半钻屋里来像什么话。”   梁惊鸿见她神色不似以往那般淡淡的,反而娇俏灵动,这样的皎娘看的梁惊鸿一呆,继而回过神来,她这是不跟自己计较苦肉计的事了,顿时高兴起来忙道:“我这就去搭,这就去。”说着就要出去,皎娘却叫住了她。   梁惊鸿心里一突,好容易两人亲近了些,莫不是想起以前那些事,又后悔了吧,不禁小心翼翼的道:“做什么?”   皎娘见他神色便知心里想的什么,也是奇怪,以往他的心思自己从来都猜不出看不透,今儿却忽然就知道了,知道了便不觉有些心酸,其实他梁惊鸿何至于如此呢,想到此,微微叹了口气道:“伤药可带在身上?”   梁惊鸿点头:“在的,在的。”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个玉质的扁盒子来递在皎娘手里又道:“可是做针线扎了手?我瞧瞧。”   皎娘把那盒子打开,用指甲挑了些药才道:“手。”   梁惊鸿这才明白过来,不是她扎了手,是要给自己上药,不免松了口气道:“我一个大男人,这点儿伤算不得什么,涂不涂药的都不打紧。”话虽这么说,手却伸了过来。   皎娘有些好笑,这人的脸皮可真够厚的,嘴里说着不打紧,手却送了过来。   皎娘挑了些药膏轻轻涂在伤口上,这般细看方知伤口极深,也不知他怎么对自己这样狠,好在不渗血了,涂了药寻了棉布来细细的裹好,在手背上打了个活结儿。   梁惊鸿便要出去,皎娘没好气的道:“都伤的这般了,还搭什么鸡窝,横竖也不等着用,回头再搭也是一样。”   梁惊鸿心里别提多美了,这会儿别说让他搭鸡窝,就算让他扫茅房挑大粪都不叫事儿,笑嘻嘻的道:“这点儿伤算不得什么,更何况,是我亲口应了岳母的,不搭好了可没法交差,若岳母一个不高兴,不让你跟我家去,岂不是连媳妇都没了。”   这人一贯的贫嘴,不搭理他兴许还能收敛些,若有些好脸色,便要开始胡说八道了。   皎娘索性不理他,掀开门帘子先出去了,留下梁惊鸿在后面吃吃笑了好一会儿,才出了屋,略扫了一眼,见皎娘进了堂屋,想是帮着岳母招待邻居陈家婶子去了,便去搭未完的鸡窝,到了西墙跟儿见鸡窝已经搭好了,侧头见李顺儿在不远处站着,手边儿还有几根剩下的木条,知是他趁自己不在搭好的,虽觉这奴才有些多事,却不得不承认,搭鸡窝这件事儿上,李顺儿比他这个主子做得好。 第249章 都老夫老妻了   见女儿进来, 尹氏下意识打量了一遭,见她双颊仍有未褪的红晕,衬的本就白生生一张俏脸愈发好看, 眉梢眼角尽是风情, 尹氏不禁暗暗点头,可见小两口感情不差,倒是自己多想了。   老陈家的拉了皎娘的手道:“听你娘说, 得了一位小世子,这可真是菩萨显灵了,也不枉你娘一趟一趟的往观音庙去烧香了呢,不过, 怎不见小世子来外家玩儿?”   皎娘:“我们是先下了船改乘的马车,走的快些,他们在后面呢, 估摸着一两日也该到了。”   老陈家的道:“哎呦, 这下可热闹了, 我就说你的命好, 虽说前头有些波澜, 也是为了后面这番大福,婶子都替你高兴。”   皎娘:“多谢婶子吉言,更多亏婶子照看二老,皎娘都不知如何谢婶子了。”   老陈家的一挥手道:“哎呦, 说这个可就远了,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互帮互助也是该的, 更何况, 我家大妮子多亏了你指点她针线, 才说得一门好婆家,要说谢啊,该我们谢你才对。”   皎娘听她提起大妮倒笑了:“她如今可好?”   老陈家的道:“好,好,仗着针线好,说了家开成衣铺子的,过了门婆家的生意都红火了起来,去年又生了个大胖小子,虎头虎脑,她婆婆给起了乳名叫虎头,敦敦实实的别提多叫人稀罕了,她是不知道你回门,不然一准跑回来了。”   皎娘知道,这不过是客气话,姑娘嫁出去就是婆家的人了,除非年节儿或是娘家这边有个婚丧嫁娶的,轻易不能回娘家的,这是礼数。   想到此,便道:“只她过得好比什么都强。”说着,把手里一个绣着万福如意的荷包塞在老陈家手里道:“这个给婶子拿去给虎头玩儿吧。”   老陈家的待要推辞,皎娘道:“是给虎头的又不是给婶子您的,可不兴不要。”   老陈家的这才道:“成,我就先替虎头那小子收着,回头等难小子会走了,让他给你磕头。”说着,便告辞去了。   出了玉家进到自家屋里才把荷包打开一瞧,竟是个赤金的老虎牌,做的微妙微妙,金晃晃沉颠颠,怎么也得有一两重,不禁咂舌,暗道一声真不愧是侯府,好大的牌面,最要紧人家这份心思,随便出手的东西都处处合你的心思,竟是连大妮生的儿子,叫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其实皎娘哪里会知这些,就是那个荷包也是刚进堂屋的时候,婆子递给她的说是六爷吩咐给小孩子玩的,皎娘先时还有些纳闷,哪来的小孩子,后来听陈家婶子提到大妮儿生了儿子,方明白这荷包是给虎头的。   送走了陈家婶子,皎娘不觉看向西墙边儿,见梁惊鸿正坐在板凳上喝茶,也正往这边瞟,两人目光一下对上,皎娘迅速侧头避开进屋了。   梁惊鸿得了个没趣儿却也不恼,反而吃吃的笑了起来,李顺儿在旁边忍不住道:“六爷您笑什么呢?”   梁惊鸿白了他一眼:“你管我笑什么呢,我笑这鸡窝不成啊。”   李顺儿摸了摸鼻子,心道,成啊,您是主子,您说什么是什么,别说笑鸡窝了,就是笑外面那颗大槐树也没人敢说说什么。   梁惊鸿望了望堂屋,忽有些担心起来:“李顺儿,你说你家大娘子会不会见了爹娘就不想跟我回去了啊?”   李顺儿心道,这还用说,大娘子本就是个最孝顺的,五年前若不是六爷以玉家二老跟状元公要挟,就凭大娘子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哪可能留在别院啊,如今好容易家来见着了爹娘,不想回去也是人之常情吧。   只不过,李顺儿深知,纵是真的也不能这么说,便道:“要不然,奴才去问一句?”   梁惊鸿:“你若问了,她说不回去又该怎么办?”   李顺儿挠了挠头,心道,自己哪知道怎么办啊。   梁惊鸿道:“所以这件事不能问皎娘,明白了吗?”   李顺儿眼珠子转了转方明白过来道:“奴才这就去寻亲家老爷。”   梁惊鸿这才满意的点头。   李顺儿觑着空进了东次间,这间翻盖的时候特意收拾出来给玉秀才做了书房,平日里玉秀才多在这边看书,见李顺儿进来不禁有些奇怪:“李总管可是有事?”   李顺儿忙道:“奴才可当不得您老这么称呼,您叫一声李顺儿都是抬举了奴才了。”   玉秀才见他神色惶恐,想是侯府规矩大,便也不好为难他。   李顺儿这才松了口气道:“来的时候老太君特意嘱咐过,别太晚了,怕天黑了不好走。”这话可是睁着眼的瞎话,不说这潘家巷离着梁府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能到,且道上都是热闹的大街,燕州府虽比不得京里,也是一方阜盛之地,天一黑街两边的酒肆客店才正热闹,家家门口掌明烛灯笼,照的整条街都亮晃晃的,比白日里也不差什么,哪里会黑的不好走,明白的就是借口。   不过玉秀才也知道,举凡嫁了人的姑娘回门,没说待到天黑的,过夜就更不妥了,自己夫妻再不舍,女儿也是有婆家的人,更何况,那边府里还有位老太君呢,那可是位老封君,皎娘作为孙子媳妇儿虽不用立规矩,也不能失了礼数。   想到此便道:“知道了。”   这是答应了,李顺儿暗暗松了口气,刚进来的时候真有些拿不准,毕竟这玉家二老极疼爱女儿,又因当年的事,对六爷这个女婿存了些心结,若非要留女儿住下,六爷怕也只能应着,要不然也不会让自己来亲家老爷这儿曲线救国了。   好在亲家老爷是个讲规矩的,想来亲家老爷也清楚,这般兴师动众的来燕州府,自然不会只待一两日便走的,要见闺女要说话儿往后有的是机会,其实潘家巷这边人来人往的反倒不如梁府里方便,若大娘子想说话儿,回头接了二老过去住些日子不就好了。   李顺儿出去不大会儿,玉秀才便去寻了娘俩说时辰不早,让皎娘回去。   尹氏一听抓着女儿的手道:“这才多大会儿功夫,怎么就回去了?”   玉秀才道:“你也不瞧瞧时辰,再不走天都黑了,见过谁家姑娘回门待到天黑的,再说,老太君还在呢,皎丫头是孙子媳妇,虽说出门在外,也该晨昏定省,不能失了礼数,让人笑话。”   尹氏瞧了瞧外面的天色,是不早了,也知道丈夫说的在理儿,只是拉着女儿的手,舍不得放开,这一晃五年了,才见了多一会儿啊,又要走了。   皎娘见阿娘这般低声道:“要不然我去跟他说,让他自己回去,我在家里陪着阿娘。”   尹氏却叹了口气:“说什么傻话呢,阿娘又不是小孩子,非让你陪着不可,你爹说的是,老太君今儿刚到了燕州府,老人家上了年纪,又这般车马劳顿了一路,你该多在跟前儿尽孝才是,跑回娘家住算怎么回事儿,纵女婿不调理而,你心里也该也个数,行了,去吧,横竖离着不远,娘要想寻你说话儿,便去梁府里也是一样。”说着让婆子去寻了梁惊鸿来。   梁惊鸿自是知道这是要走了,心里松了口气,忙不迭的过来了,一进屋,尹氏见他仍套着丈夫的旧衣裳不说,上面还都是土,下摆处还有些血渍,手上缠着白布,这形象着实有些惨不忍睹,若是让老太君瞧见孙子这般指不定以为在岳家受了什么委屈呢。   想到此忙跟皎娘道:“快去厢房里把这衣裳换了。”   梁惊鸿一听,心中暗喜,这可是想什么来什么,若是只自己跟皎娘在,说不准能趁着换衣裳的功夫再亲近一番,想着不免看向皎娘,他那明显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的皎娘俏脸一红跟旁边的婆子道:“去伺候小侯爷更衣。”   那婆子虽觉这差事有些烫手,却不敢不应,刚要往外走,梁惊鸿道:“不用伺候,我自己去换了便是。”说着径自往厢房换衣裳去了。   尹氏白了女儿一眼忍不住道:“寿哥儿都快五岁了,也算老夫老妻了,不过是伺候他换件衣裳有什么可臊的,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听了这话,皎娘更是羞的无地自容,阿娘明明是说刚她跟梁惊鸿在西厢房里的事儿呢,寿哥儿是快五岁了,可自己跟梁惊鸿哪里算的上老夫老妻,从当年明楼下到今儿两人在一处的时候都算上,也没几个月,便这几个月里,大都别扭着,说起来,两人真正和睦相处的日子,大约两只手都数的过来,皎娘甚至觉着两人都不算很熟悉,只不过阴错阳差的成了夫妻。   若说真正让皎娘有所感触,觉着梁惊鸿也并非如自己之前想的那般恶劣,还是五年后的现在,或许是被他的执着所感,也或者是过了五年,时过境迁,过往那些不好也都淡了,想想他这人对自己实在不错,不说别的,就凭他不知寿哥儿是他亲骨肉的前提下,毅然决然的请封世子,便说明他真是一点儿后路都没给自己留,这种自断后路,不顾列祖的不肖子孙,梁氏一族把他开除宗族都在情理之中,若非为了自己,何必如此。 第250章 像在哪儿见过   换了衣裳, 收拾妥当,夫妻俩方离了玉家,玉家二老一直送到巷子口, 眼瞅着马车没影儿了, 方家去了,玉秀才见妻子有些郁闷怅然,心知她舍不得女儿, 便劝道:“你没听见女婿说,一两日冬郎跟寿哥儿就到了,到时候有的热闹了。”   虽说也想儿子,可更惦记从未见过的外孙儿, 一想到自己有了外孙子,尹氏便从心里欢喜,恨不能立刻见着才好, 不禁道:“也不知寿哥儿的模样像不像娘, 不过听皎娘的话, 身子倒壮实。”   玉秀才:“你呀瞎操心, 就算不像皎娘, 随了爹,就凭咱女婿那模样儿,能差的了啊。”   尹氏点头:“这倒是,要说模样咱家这位女婿可挑了尖儿, 先头我还担心, 他这样的身份,脾气若不好, 皎娘难免要受委屈, 今儿瞧着倒是难得的好脾气, 根本不像外头传的那般 。”   玉秀才摇头道:“既如此你还让他搭鸡窝,他一个侯府公子,何时干过这样的糙活儿。”   尹氏:“我这不是一想起五年前那些事,心里过不去吗。”   玉秀才:“当初落生的时候,多少大夫郎中都说养不大,何曾想过能这般好,或许正是因经历了那些坎坷,才能有如今的圆满,只女儿好好的,咱们当爹娘的还有什么可求。”   尹氏道:“是这么个理儿,哎呦,寿哥儿来了,咱们这外祖父外祖母的怎么也得给个见面礼吧。”说着不禁为难上了:“寿哥儿的身份,这见面礼给什么才好?”   玉秀才道:“寿哥儿是侯府世子,什么好东西没有,难不成还指望着咱们的见面礼不成,心意倒了便好。”   尹氏想想也是,寿哥儿自是什么都不缺的,便道:“那我翻箱子去。”说着也不等玉秀才说什么,忙忙的去翻箱倒柜找东西去了。   不说玉家二老这边给外孙子预备见面礼,且说皎娘跟梁惊鸿上了马车,回梁府,皎娘有些发愁的望着梁惊鸿的手,梁惊鸿以为她担心自己的伤,遂道:“不过就是破了点儿皮,你又帮我上了药不妨事。”   皎娘道:“老太君若问起来怎么办?”   梁惊鸿这才知道她是担心这个,心里不免有些失望:“我还当你是担心我的伤呢?”语气中颇为不满。   皎娘真拿这人没辙,亏他好意思不满,明明是他故意弄伤了手,想用苦肉计哄骗自己,是自己大度不想跟他计较罢了,还真当自己是傻的不成。   想到此,没好气道:“你不是号称打遍京城无敌手的小霸王吗,这点儿伤算什么。”   梁惊鸿不想皎娘竟会怼他,被她一句话噎住,愣了愣不禁笑了起来,略倾身凑近她道:“原以为我家娘子是个老实人,不想也这般伶牙俐齿。”说着又笑了一声道:“就算我再厉害,不也栽在我家娘子手里了吗,在我家娘子跟前儿我这话小霸王可是一点儿都威风不起来,这么算起来,我家娘子岂不是比我这小霸王还厉害了。”   皎娘哪里是梁惊鸿的对手,不过几句话就让他又揶揄又调笑的,弄了个面红耳赤,咬着唇只是恨恨的瞪着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如此这般娇俏的皎娘,可把梁惊鸿稀罕的心里直痒痒,伸手在她脸上捏了捏:“好,好,不厉害,一点儿都不厉害,我叫娘子是这天下最温柔最好的娘子,我梁惊鸿能娶皎娘为妻,是祖宗积德。”皎娘听他越说越不像话,索性别开头去,不搭理他了,撩开窗帘去瞧外头的街景。   梁惊鸿见她扭过头一副不搭理自己的样儿,可脸上却飞起两团红晕,映着雪白一张俏脸,说不出的招人喜欢,索性便凑了过去:“有什么街景儿我也瞧瞧。”可也巧,正路过寿芝堂。   已近傍晚,寿芝堂不是酒肆客店,早上了门板,若不是骑楼上寿芝堂那明晃晃的牌匾,皎娘都不知这里便是寿芝堂。   小时候自己病的时候,阿爹常来寿之堂请医抓药,故此皎娘知道寿芝堂是燕州府数得着的药号,后来梁惊鸿为了谋算自己,硬是逼的人家关了张,皎娘知道之后心里还颇有些愧疚,总觉着是自己的缘故坏了人家的生计。   故此,今日瞧这寿芝堂好好开在街上,一时有些感慨低声道:“我还以为寿芝堂关张了呢,不想还在。”   梁惊鸿岂会不知她的心思,道:“岂止没关张,简直占了大便宜好不好。”   皎娘气结:“你当初坏了人家的生计,如今怎还这般说。”   梁惊鸿:“我可没胡说,你瞧这铺面可是这条街上最好的地段,当年我在这儿开医馆的时候,看病的日日都排长龙,对街上那寿芝堂的东家是个有心计的,眼瞅自家买卖不成,索性关了门,拖人情到了表姐夫跟前儿,表姐寻我说项,这铺子便送与了寿芝堂,这会儿关了门瞧不出,白日的时候买卖可红火呢,比他家对面的老铺子强远了,你说是不是占了大便宜。”   皎娘哪里知道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绕,当年听闻寿芝堂关了张,以为是因自己之故,还愧疚了好些日子,却不想竟是这样的结果,忍不住道:“你倒是财大气粗。”在皎娘想来,一个铺子应该值不少银子,便是那些开酒醋坊的小铺面都能养活一家子都绰绰有余,更何况这样一个好地段的旺铺,只怕燕州府首屈一指的潘府都没这样的大手笔,说送人就送人了。   梁惊鸿却笑了:“怎么,我家娘子觉得为夫太败家,不能养妻活儿。”这话自然是逗她玩的,这么多年了,皎娘再傻也知道梁惊鸿并非那些败家的纨绔,虽出身显贵,心机深沉,性格霸道,却也极有才能,皎娘确信即便这人不依仗侯府权势,依然能混的风生水起。   若不然,北国那位摄政王也不会历经五年设了这样一个局,用自己来要挟他,那位摄政王萧十六的丰功伟绩皎娘也有所耳闻,那绝对是一位世所难见的枭雄,而让那样的人费尽心思算计的梁惊鸿,又岂是泛泛之辈。   故此,皎娘有时候想想自己遇上梁惊鸿,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或许正如叶氏所言,过往种种皆是命数,只是老天爷会就此放过自己吗,让她跟这男人过安生日子,每每思及此,皎娘心里总会隐隐有些不安,至于为何不安,皎娘也不知?   正想着却见街上有个佝偻的身影在街角一晃而没,远远瞧着像是在哪儿见过,哪儿见过呢?梁惊鸿见她似有所思,以为她信了自己的话,不免好笑,他家娘子着实好骗的紧,也不想想,以侯府的家底,就算自己再败家,想败光了也属实不易。   想到此,不禁笑道:“娘子尽管放心,便是我家娘子日日人参燕窝当饭吃,为夫也养得起。”   皎娘回神,不想听他胡言乱语,便道:“刚瞧见街上有个人,像是在哪儿见过,却一时想不出。”   梁惊鸿往窗外一瞧,却瞧见旁边酒肆里坐着潘明成,没见有人陪着,只他独自一个人在哪儿吃酒,不禁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皎娘记着旁的男人,即便那人是潘明成也一样,便道:“这时候出来都是吃酒耍乐的,你怎会认得,想是看错了也未可知。”说着放下了窗帘。   李顺儿自是也瞧见旁边酒肆里的潘明成了,毕竟这位跟六爷曾是同窗,五年前在燕州的时候更是常在一处,若不是受了王云儿的牵累,这位潘大爷如今怕是早就腾达了,也不会在这儿喝闷酒了。   听见车里的动静,想来六爷还记着仇呢,不免暗道潘明成倒霉,谁让摊上那么个不省心的表妹呢,不止害了自家连带亲戚都一并遭了殃。   忙催着车夫走快些,飞速过了酒肆。   潘明成倒不是故意在此,是这五年来习惯了在这家吃酒,不想就这样巧的碰上了梁府的马车,这马车他曾坐过无数次,哪里会认不得,只不过自五年前小侯爷回了京,街上便再也见不着了,如今乍一见车厢外那熟悉的徽记,竟有些百感交集,这才想起,是了,那玉娘子死而复生,小侯爷也便回来了,这件比戏文还稀奇的事,一早便传便了燕州府的大街小巷,毕竟小侯爷如此大张旗鼓的去了潘家巷,并包下了明楼摆下酒宴招待街坊邻居,如此大手笔,整个燕州府都街知巷闻,潘府挨着潘家巷,自己如何能不知。   潘明成出来也是为了躲清静,免得父亲寻自己商议给梁府送礼之事,在父亲看来,不过为了个女子罢了,何至于交恶,毕竟自己跟小侯爷有同窗之情。   父亲大约永远想不明白,在他看来那再寻常不过的女子,却是小侯爷的命,而自己跟小侯爷的那点儿同窗之情,也是因小侯爷想谋算那女子,若不然,小侯爷断不会留在燕州府。   潘明成不怨小侯爷,尤其今儿他心里很是欢喜,因确定皎娘真的活生生回来了,他心中积了五年之久的愧疚也终于散了。 第251章 一辈子都不放   眼瞅着那马车去远了, 潘明成方端起酒碗虚空敬了敬低声道:“愿你们夫妻恩爱百年好合。”仰脖干了碗中酒,又倒了一碗,不大会儿功夫半坛子便下了肚, 这酒肆中的酒口感醇厚, 后劲儿却大,平日里他喝个一两碗也还罢了,今儿下去半坛子便有些不胜酒力, 丢了块碎银子在桌上,出了酒肆,同喜儿上前想搀扶,却被潘明成一把挥开:“我没醉。”说着摇摇晃晃往前走, 同喜儿只能在后面跟着。   刚拐过街角,不妨旁边店里忽摔出个人来,正跌在潘明成跟前儿, 潘明成遂站住了脚, 没闹明白怎么回事, 铺子里的伙计站在门口啐道:“晦气, 晦气, 丑的跟鬼似的,还跑来下馆子,吓跑了酒客,你赔得起吗, 赶紧哪凉快哪待着去, 再让我家掌柜的瞧见,看不打断你的腿。”   潘明成皱眉看着那伙计不禁道:“既是开酒馆的, 上门便是客, 哪有你这样往外赶客的。”   潘府可是燕州府首屈一指的大族, 便如今大不如前,也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家,潘明成这个大少爷,也不是酒店小伙计能得罪起的。   忙打跌起十分的笑容道:“小的给大爷见礼了,您是不知道,这人穿的破衣啰嗦也还罢了,浑身还烧的焦黑,刚在店里吓走了好几位酒客,主顾都跑了,咋做生意啊,好生劝了让他走,他还不走,非要在店里吃酒,我们掌柜没辙了,才让小的把他请了出来。”   伙计奸猾的紧,明明把人赶出来的却还说请,且不等潘明成再说什么,撂下句,店里还有酒客需的小的招待,莫转头跑进店里去了。   同喜儿忍不住撸了撸袖子:“这混账还有礼数吗,小的这就进去把那伙计揪出来揍一顿给您解气。”说着就要往店里去。   潘明成拦下他道:“他说的也有些道理,再说跟个伙计计较什么。”同喜儿只得站下,往店里瞪了一眼,心道,若是五年前,离着老远掌柜的就跑出来行礼问安了,如今连个跑堂的伙计都敢给少爷脸色看,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就算潘府不如以前,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把这么个小酒馆弄的关张了也不叫个事儿,只不过少爷不发话,同喜儿也不敢乱来。   潘明成这才瞧地上的人,只见这人虽衣裳有些破烂,却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偷炼都遮住了,瞧不清长相,想起刚那伙计说烧的焦黑,吓跑了酒客,不禁心生同情,见他跌在地上起不来,似是腿脚有些毛病,便伸手想去扶他起来,不想,那人却避开了,然后慢慢的站了起来,这人一站起来,潘明成见他佝偻着腰身,行动迟缓,以为他是老人家,便道:”这会儿天黑了,老伯还是早些家去吧。”   那老人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是没听见潘明成的话一般,同喜儿本就有气又见这老头子不识好歹,更上了火气道:“你聋啊,没听见我家少爷的……”话未说完就被潘明成一个眼刀止住,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潘明成道:“若老伯实在想吃酒,前头那条街上有个潘记酒铺,你去哪里打些酒家去吃吧。”说着拿了一块银子递了过去,见他仍不说话,潘明成便把银子放在了地上,迈脚往前走了。   走出老远,同喜儿忍不住回头见那老头儿猫着腰捡了银子,不禁撇嘴道:“少爷赏了银子,他连个谢都不说,我还当他真清高呢,原来都是装的,不过刚从他身边过得时候,我瞄了一眼,正瞧见他的脸,烧的焦黑一片,都瞧不清眉眼鼻子嘴了,这要是夜里见着真跟活鬼一般,也不知怎么烧成这样的。”   同喜儿这么一说,潘明成不禁想起五年前别院那场大火,如今想想皎娘还真是福大命大,火起前就被人带走了,若不然落在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山匪手里,哪有个好,且不说命,只怕连清白都保不住,就算侥幸保住了清白,那场大火过后,也活不成,他还记得当时抬出来几十具焦黑的尸首,连人模样都没了。   想到此便对那烧伤的老人家更是同情,跟同喜儿道:“你去酒铺子里跟掌柜的说,若刚那老人家去了不许怠慢。”   同喜儿颇有些不解:“少爷您银子也给了,管他去不去酒铺呢。”见潘明成神色不善,只得道:“小的这就去。”一溜烟跑了。   待潘明成回了家,好大一会儿才见同喜儿回来,不禁道:“不过就是传个话怎这么半天。”   同喜儿喘着气道:“少爷您别瞧那老头子佝偻着腰,腿脚可利落的紧,得了您的吩咐,小的本想跟着他,看他去哪家酒铺,小的再去垫话,谁知就那会儿功夫,便找不见了,小的往附近潘记的几个酒铺都问了一遍,都说没见着人,少爷,您说那老头儿别是贵吧,要不然怎么活生生的就不见影了。”   潘明成呵斥一声:“胡说什么,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哪里来的鬼,行了,寻不见便罢了,你去吧。”说着又唤了他回来道:“这一两日你兄弟也该回来了,你别在府里立规矩了,家去好生收拾收拾吧。”   一提起这事儿,同喜儿也心里就止不住高兴,同贵儿这小子也算衣锦还乡了,自这当哥哥的怎么也得摆桌酒给他洗尘,顺道看看能不能让兄弟在状元公跟前儿递个话,给自家少爷说说情,就凭自家少爷的才情,便不能飞蝗腾达,也不该在燕州府衙当一辈子主薄吧。   有了这个心思,便喜滋滋的家去了。   且不说这边同喜儿思量着摆酒给亲兄弟洗尘,却说皎娘跟梁惊鸿,自从皎娘说瞧着街上有个人像是在哪儿见过开始,梁惊鸿脸色便有些不对了,不再说些暧昧的话调笑,也不在逗弄皎娘,倒老实的坐在哪儿规矩起来。   弄得皎娘反倒有些不习惯了,拿不准他是怎么了,莫非是因自己不理会他觉得失了面子生气了,不能啊,他想来厚脸皮,在自己跟前儿何曾在乎过面子,莫说一会儿没搭理他,便是一个月不理他,他一样能凑过来说的滔滔不绝。   莫非是因手上的伤遮掩不住,怕一会儿回去在老太君跟前儿不好交代,发愁怎么应付过去,才不说话了,是了,想来就是这个原因。   皎娘自以为猜中了梁惊鸿神色不对的原因,心里不免有些过不去,略斟酌了一下言辞道:“你也不必烦恼,老太君若问起来,照实里说便是。”   梁惊鸿哪是为了这个,他是因刚瞧见了潘明成,想起旧年的一些事,心里有些不爽,自皎娘住进别院之后,跟潘明成统共也没见过几回,便那仅有的几次也是远远隔着帐子,皎娘又不大理会自己有什么朋友,在梁惊鸿想来,皎娘应该不记得潘明成才对,可她刚却说像是在哪儿见过,说明自己想错了,她对潘明成是有印象的。   再想想潘明成貌似跟自己的老丈杆子有师徒之份,记得当年潘明成还称呼皎娘师妹来着,后来大约见自己不喜,方改了称呼。   这么说来,之前两人便是见过的,且印象不差,不然怎会隔了这么多年,只在街上扫一眼,便觉眼熟了,再有,今日自己跟皎娘去了潘家巷的事,大约整个燕州府都传开了,更遑论紧挨着潘家巷的潘府,想他堂堂潘府大少爷,府里多少琼浆美酒吃不得,非跑去街上的酒肆去做什么,莫不是为了皎娘吧。   越想心里越不爽,脸色自然也阴了下去,不想皎娘却会错了意,听到她的话,梁惊鸿愣了愣,才想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想到她并未想起潘明成来,而是担心自己,一时间,满心疑虑尽数散去,笑了起来:“照实话说,你就不怕吗,要知道祖母可是最疼我了,小时候便磕破点儿皮儿,我身边的婆子小厮都要挨上一顿板子的,若知道这是给你家搭鸡窝伤的,指不定会迁怒你。”   听他说的煞有介事,皎娘也不免忐忑起来:“那,那该怎么办?你,你这伤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指定瞒不过去的。”   梁惊鸿见她神色紧张,心里更是欢喜,若她果真一点儿不在乎自己,便也不会管老太君迁不迁怒了,只有把老太君当成了太婆婆,才会如此在意。   想到此,真好比吃了太上老君的金丹一般,只觉浑身上下从里到外的那么畅快,心中一热,一伸手便把她拢在了自己怀里。   皎娘可没想到他会忽然伸手,一时不妨落进他怀里,待要挣开,却听梁惊鸿在她耳边道:“皎娘,你担心我是不是,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对不对,哪怕一点点,一丝丝,也终是有的对不对,这些年我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对不对……”   他的声音低低的似是呢喃又像耳语,一连串说出来,语速极快,皎娘愣了一会儿才听明白他说的什么,顿时俏脸通红,推了他一把:“你,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你先放开我。”   梁惊鸿哪里肯放,反倒抱得更紧了些,有些耍赖的道:“不放,不管你明不明白,我就是不放,一辈子都不放。” 第252章 你亲我一下   这么大的人了有时候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却总能勾动皎娘心底最脆弱的柔软,或许女人大都如此,对于孩子很容易就原谅并且怜惜, 如今皎娘甚至觉着梁惊鸿为了自己如此低声下气的, 属实有些可怜,都觉着他可怜了,哪里还会计较以前那些旧事, 更何况,底细想想当年即便他有错在先,自己也有些过于执拗了,若有如今的心境, 或许……   想到此,皎娘不禁在心里摇头,自己想什么呢, 这世上哪有或许, 过去的便过去了, 她该想的是如今是以后, 正如叶氏所言, 日子总要往前过,有时候换个心境想想,祸事也许就成好事了。   更何况,自己早已不是无知少女, 这历经两世的心境, 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况如今两人夫妻名份已定, 又有了寿哥儿, 既然他对自己真情实意, 自己便跟他好好过便是,这样的日子不正是自己两世所求的吗。   念头至此,心中豁然开朗,先头一直纠结的那些,也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了,只不过他是不是抱的太紧了些,紧的都有些喘不过气了,忍不住道:“你松开些。”   梁惊鸿却只管摇头,皎娘轻叹了口气:“你抱得太紧,我有些憋气。”她的语气温温柔柔的,不像生气,梁惊鸿愣了一下,总觉着哪里不对了,却一时想不出,倒是真松了些,却仍不肯放开,把皎娘拢在自己怀里道:“这样不会憋气了吧。”   对他这样的孩子气,皎娘无法,只得由他抱着。   感觉怀中人难得的乖巧,梁惊鸿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平日里自己想凑近些或偶尔握握小手可都是极不易的,不想今儿自己竟如此好运,都能抱在怀里了,尤其她还乖巧的并未反抗,这美人在怀温香软玉的,梁惊鸿都怕是自己做的白日梦,故此一动也不敢动,恨不能这个梦能长长久久做下去才好。   皎娘倒有些纳闷,她是知道这厮的性子,他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色心色胆一样不缺,平日逮着机会便要动手动脚,怎么今儿却转了性,自己都送到他怀里了,竟未起色心,这还是梁惊鸿吗?   正纳闷呢,马车却停了下来,随后便听外头李顺儿道:“六爷,大娘子,到了。”   皎娘唬了一跳,马车一停,车门就得开了,到时候让外头的下人瞧见车里两人这般,哪里还有体面可言,想到此急忙道:“到了,你松开,让人瞧见可了不得。”   梁惊鸿见她神色慌乱,声音极低,一副生怕外头人听见的样儿,不禁有些好笑道:“皎娘是不是忘了,我们是夫妻,被人瞧见又如何?”   皎娘深知他的厚脸皮,哪管什么体面不体面,一时急的俏脸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梁惊鸿目光一闪道:“要我放开也不难,你亲我一下我就放开。”   皎娘大羞,即便两人有夫妻之名,五年前也有过夫妻之实,可到底跟寻常那些夫妻不同,更何况,他还让自己亲他,便五年前两人还算和睦的时候,也都是他来缠着自己的,如今让自己去亲他,光想想皎娘都臊的不行,他这明明是为难自己。   皎娘脾气上来,咬着嘴唇不想搭理他,梁惊鸿却爱死了她如今这副耍脾气的娇模样,只觉比五年前那时候还让他喜欢,或许这辈子自己注定栽她手里了,要不然为何越瞧越喜欢,无论如何都放不下。   越爱越想逗弄她,遂低头在她耳边道:“你要不亲,我可就待在车里不下去了,我说到做到。”说着顿了顿又道:“想来这会儿老太君哪儿已得了信儿,若不见咱们过去问安,便要遣秦妈妈出来瞧了,到时候……”他的语气似是有些期待,像是恨不能被秦妈妈看见才好。   不管是心机手段厚脸皮,皎娘哪里是梁惊鸿的对手,一时间有些慌乱起来,咬了咬牙,闭上眼,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说是亲,其实就是碰了一下,趁着梁惊鸿愣神的功夫,挣开他的怀抱,推开了车门,车旁早放好了凳子,皎娘起身便要下去,却被梁惊鸿拖了回去。   皎娘一惊,生怕他要做什么,警惕的看着他,梁惊鸿却笑了:“这可是府门前,我还能做什么不成。”说着自己先跳下了车,冲皎娘伸出手,皎娘本就有些恼他了,却见他手上包的棉布,一时心又软了下来,摇头道:“我自己下去。”   却忘了梁惊鸿的性子,不由分说便握住她的手,把她扶下了车,下了车仍未放开,就这么握着进了府,刚进了大门,迎头便碰上秦妈妈。   秦妈妈扫过两人握着的手,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道:“小侯爷跟大娘子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老太君哪儿都要遣老奴去潘家巷了。”   被秦妈妈撞到,皎娘羞的脸红似血,想挣开梁惊鸿的手,却又顾虑他手上的伤,怕自己一挣弄疼了他,只得强自忍着。   梁惊鸿可不会不好意思,笑道:“早便出来了,只是在路上耽搁了些时候,老太君可还好,做了什么?”   秦妈妈道:“你们走了之后,老太君吃过午饭歇了半个时辰的午觉,醒了,表姑娘陪着往花园子里逛了逛,还夸这园子齐整,就是那水面小了些,养荷花却不能划船。”   梁惊鸿道:“老太君若想划船还不容易,这燕州府郊外边有个湖,依着山,又凉快,风景还好,待老太君歇歇,两位皇子也便到了,到时候去那边搭了帐篷,住上几日都成。”   秦妈妈道:“这个主意好,老太君听了指定喜欢。”   说话到了老太君住的听松院,听松院离着花园近,院里并无花草只种了松树,白天便是晌午院子里也是凉快的,夜里松涛阵阵,颇有些意境,夏月里这院子住着最是舒服。   进了听松院,梁惊鸿终是放开了手,皎娘这才松了口气,真怕他牵着自己进屋去,放松之余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梁惊鸿却冲她眨了眨眼,气的皎娘别开头去,梁惊鸿轻笑出声。   两人这番眉眼官司自然瞒不过秦妈妈,只不过秦妈妈识趣的紧,只当是什么都未瞧见,心里却不免感叹,到底是年轻啊,正在热乎头上,就这会儿功夫都得拉拉手,老太君哪儿还担心两人有嫌隙不亲近,这哪是不亲近,在外头都舍不得放开,进了屋一关门,还不定怎么亲呢。   两人进了屋,给老太君问了安,老太君拉了皎娘坐在身边问她,亲家二老身子可好,家里还顺遂吧等等,皎娘一一答了,又说爹娘本想过来给老太君请安的,又怕扰了老太君。   老太君拍了拍她的手笑道:“都是一家人,用不着这般客气,等两位皇子跟寿哥儿到了,把亲家接过来住些日子,人多了才热闹,光我一个孤老婆子有什么意思。”   皎娘笑着应了,一时传了饭,用了饭,又吃了一盏茶,两人方告退出了听松院。   两人前脚一走,老太君便道:“我怎么瞧着今儿这小两口有些不对呢,莫不是闹别扭了吧。”   秦妈妈笑道:“您老这回可没猜中,哪是闹别扭了,老奴瞧着是好了,您是没瞧见,刚在院子里的时候还拉着手呢,直到要进屋了才松开。”   老太君一愣继而笑了起来:“拉手好,拉手好,年轻小夫妻就该热乎些,先头那样冷冷淡淡的,让人瞧着都糟心。”   说着想起什么道:“可知道小六儿的手怎么回事儿?”   秦妈妈道:“老奴刚还纳闷您怎么没问呢?”   老太君白了她一眼道:“我是那么没成算的吗,他今儿跟着皎娘回娘家,我若当着皎娘的面儿问了,岂不是怪责亲家招待不周吗,快说,倒是怎么弄得,伤的厉害吗?”   秦妈妈道:“您老就放心吧,刚我已寻李顺儿问过了,不妨事。”说着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老太君不乐意了:“你说就说笑什么?”   秦妈妈道:“老奴是笑小侯爷为了哄媳妇高兴,可是没少下心思。”   老太君顿时来了兴致:“哦,下了什么心思,快说与我听听。”   秦妈妈便把梁惊鸿搭鸡窝使苦肉计哄骗皎娘的事说了,老太君听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了好半天方道:“这才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小六儿这么个霸道性子,就该遇上皎娘这样的,别瞧着柔柔弱弱,却能降的住他,搭鸡窝,哈哈哈。”说着想起自己孙子竟去搭鸡窝,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而皎娘这会儿却有些忐忑起来,因一出听松院,梁惊鸿便又握了她的手,皎娘略挣了一下,只她一挣,梁惊鸿便叫一声疼,皎娘便不敢动了,只能任他抓着自己的手,沿着游廊过了两个腰子门,进了一个院子。   刚一进院,便嗅到一股花香,并不浓烈若有若无,在这样的夏夜里幽幽淡淡的,沁人心脾,忍不住问了句:“这院子种了花?”   梁惊鸿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到廊下,那边有两棵栀子花树,有半人高,灯下开了满树雪白的栀子花,难怪有花香呢。   梁惊鸿道:“知道你喜欢杏花,可惜如今时气不对,过了花期,想着栀子花也是白的,便让他们移了棵过来。”说着觑着她的神色忙又道:“你若不喜欢,赶明儿让人掘了,再种旁的来。” 第253章 有儿子也不错   皎娘瞧了他一眼, 道:“你怎知我喜欢杏花。”梁惊鸿愣了愣,这话头有些不对啊:“难道是我弄错了?那你喜欢什么花,梅花, 梨花, 桃花,牡丹芍药亦或是海棠?不管什么花,只你喜欢的, 明儿就让人移过来。”   皎娘:“若我都喜欢呢,难道你都移到这院子里不成?”   皎娘本是说笑,不想梁惊鸿却往四周打量了一遭道:“这院子虽不大,辟出花圃来种个七八样花还是够的。”   皎娘愕然不禁摇头:“我说笑的罢了, 再说,外面不远便是花园,什么花木没有, 若我想赏花, 只管去花园便是, 都移到院子里成了什么, 况这院子里本就有海棠玉兰, 跟这株栀子已是极好。”   梁惊鸿道:“只可惜如今海棠玉兰的花期已过去了。”   皎娘:“花开花落都是应着节气的,便如春夏秋冬,日升月落一般,哪有一直开的。”说着顿了顿道:“花开有时, 故此我并非独爱杏花, 毕竟它们各有各的风姿,都叫人喜欢。”   梁惊鸿还是头一回听她说这么多话, 她的语速不快, 低低柔柔的娓娓道来, 在这样的夜色中伴着隐约的栀子花香,听在耳中,恰如一壶最醇厚的美酒直入喉间心里,令梁惊鸿忍不住有些熏熏然,只觉有这一刻,这多年自己所求不可见,所爱不可得的煎熬,都算不得什么了。   梁惊鸿忍不住把她拥在怀中,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怀中的是个一碰便碎的玻璃人儿,皎娘身子微微僵了一下,感觉到他的小心,便放松了下来,皎娘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儿都不怕他了,若她对自己足够诚实的话,便该承认,不禁不怕,反而有一丝丝的欢喜,或许是笃定他不会如五年前那般对待自己,所以才不怕,不管因为什么,皎娘都相信这男人至少对自己是真心的。   后面跟着的婆子早便背过身子去了,只当自己是个木桩子杵在哪儿,听不见也看不见,即便如此,心里仍不免纳闷,小侯爷跟大娘子可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毕竟小世子都生出来了,若想亲热只管进屋里去多好,门一关想怎么亲怎么亲,何必在院子里抱个没完没了呢。   婆子们哪里知道梁惊鸿的心思,虽说他也眼馋自己媳妇的身子,却明白身子容易,得心却难,尤其两人五年前初见是那么个境况,在皎娘心里自己一直是个见色起意仗势欺人不择手段的纨绔子弟,也正因这样既定的印象,生出许多嫌隙误会,一直到今日,梁惊鸿才确定自己并非一厢情愿的单相思,或许在她心里自己的地位比不上她在自己心里的万一,但至少她心里是有自己的,自己这般亲近的抱着她,也毫不抵触。   此时此刻,比那床笫之间的鱼水之欢都让他雀跃欢喜,他恨不能这么一直抱到地老天荒才好。   不过抱着抱着忽觉有些不对劲儿,虽说皎娘今儿乖巧的让自己报了,可也太乖巧了吧,这么半天都没动静,也不说话。   遂低头一瞧,不免失笑,只见怀中人儿已闭上了眼,气息轻缓匀实,竟是睡着了,想她本就身子弱,今儿在潘家巷玉家支愣了一天,晌午也未得歇觉,回来又陪着祖母用饭说话,能撑到这会儿已属实不易。   想到此,不免心疼上来,略调整了一下她的头颈,靠在自己肩上,手一抄便把人抱了起来,见她要醒过来,梁惊鸿低声道:“你放心,我保证什么都不做,只抱你进去。”   也不知是困得狠了还是真放心他,这般一说,倒安稳的在他怀里睡了,直到抱进屋放到床榻上,又帮她褪了鞋袜跟外头的衣裳,也未见醒转。   梁惊鸿把旁边桌上的灯移的近些,就着灯亮底细瞧了瞧,见双眸紧闭,气息平缓,当真是睡的安稳,不免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倒是真放心,当你夫君是圣人不成,就算圣人只怕如此美人在怀也把持不住。”说着又叹了口气:“不过,你倒押中了宝,你夫君我虽不是圣人,却有些惧内,即便美人在怀也不敢轻举妄动,若让外人知道,我堂堂梁府六爷如此惧内,不定怎么笑话呢。不过无妨,只我家娘子欢喜,落个惧内之名又如何,你夫君自来视名声如粪土。”说着吃吃笑了两声,那神色不止不觉惧内丢人,还颇有些自得。   外间里等着伺候梳洗的婆子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心道,这一路上虽早知道六爷稀罕大娘子,却也未想到这么稀罕,这男人若是连惧内的名声都洋洋自得了,必是爱到了心坎儿里,不然怎会连名声都不顾了,要知道男人最要紧的便是名声,尤其六爷这样的身份,这要不是亲眼瞧见亲耳听见,打死婆子都不信霸王一般的六爷,在大娘子跟前儿竟是这样儿的,呃,没骨头。   梁惊鸿自己嘀咕了半天,方到外间来洗漱更衣,收拾停当,遣了婆子下去,方回内寝来,上了榻在皎娘旁边躺下。   虽躺下了却总觉着怀里空落落的,侧头瞧了瞧旁边的皎娘,眼珠转了转,轻轻伸了胳膊过去,轻轻把人拖到自己怀里,这才满意的闭上眼。   转过天一早,天未亮,在皎娘未醒过来之前,又小心的把人放到了旁边,其实梁惊鸿也闹不清自己为何如此,却下意识感觉不能妄动,即便皎娘不怕自己,肯让自己亲近了,想夫妻恩爱鱼水和谐还差些什么,至于差什么,或许是时机未到吧。   即便梁惊鸿把她放到一旁,皎娘一睁开眼看见眼前梁惊鸿的脸也唬了一跳,蹭一下便坐了起来,下意识低头瞧了瞧自己,见并未换寝衣,只是把昨儿穿的外衣脱了,方松了口气。   虽知道时机未到,可眼见她如此防备着自己,心里也难免郁闷,忍不住道:“皎娘,你是不是忘了咱们是夫妻?”至于这么防贼似的防着他吗,昨儿晚上那般乖巧可人疼的模样,莫非是自己错觉。   她只是没想到一睁眼就看见他,有些不习惯,可这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毕竟她也没失忆,昨儿晚上的事的可没忘,这时候再说什么都是矫情。   梁惊鸿见她满脸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咬着唇有些无措,顿时心一软,哪里舍得再难为她,便道:“刚外头传了话进来,说一早天不亮船已到了码头,算着车程,过会儿寿哥儿他们就该到了。”   皎娘一听大惊,忙唤了婆子来准备洗漱更衣,却见梁惊鸿靠在床上不动,俏脸又红了起来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梁惊鸿瞧着好笑,故意又在床上待了会儿,才下地道:“我去净房。”丢下话噙着笑出去了。   皎娘愣了一回儿才明白,他是故意的,就是想看自己窘态,这厮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颇有些恨恨的洗漱更衣,这边刚收拾妥当,外头传了话进来说,马车到了,如今两位皇子跟小世子都在老太君屋里说话儿呢。   梁惊鸿不禁道:“我算着还得过会儿才能到呢,怎这样快?”   那传话的小厮甚是机灵,忙道:“回六爷话,两位皇子跟小世子嫌马车里闷得慌,便骑马进了城,故此先一步到了。”   皎娘听了大惊:“什么,他们骑马了?”   梁惊鸿知道皎娘担心什么,遂道:“不是他们骑,是跟侍卫共乘一骑,你放心,那些侍卫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断不会让他们有危险的。”   皎娘这才松了口气,自己是急糊涂了,且不说寿哥儿如今是侯府世子,身份尊贵,那两位皇子更是千金贵体,若有丝毫闪失,跟着的那些侍卫别说自己的小命,便是一家九族的命怕都保不住。   梁惊鸿道:“寿哥儿是男子,就得摔打才能成器,你这当娘的也需放手。”   皎娘知道梁惊鸿说的在理,若总担心他磕着碰着,护在身边,将来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便是混吃等死的纨绔,若寻常富贵人家也还罢了,偏寿哥是侯府世子,以后是要承继爵位的,而忠勇侯府这爵位可不是那么好承的,梁氏子弟便不能说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却也没有一个纨绔,就比如梁惊鸿,看似不着调,可他的手段心机,做的这些事,哪里是不着调的,若不然,北国的萧十六也不会费尽心机要算计他了。   皎娘不懂国家大事,但却不傻,明摆着的事儿还是能看出来的,只不过知道归知道,却仍忍不住心疼儿子,开口道:“我一个妇人自然比不得你们男人家心硬。”撂下话便再不理会梁惊鸿,往前头去了。   梁惊鸿在原地愣了愣,她这是为了儿子跟自己拌嘴吗,想到此,梁惊鸿反而高兴起来,本来还有些不喜寿哥儿那小家伙,嫌他有事没事就跑来碍眼,这会儿却觉有这么个便宜儿子貌似也不错,至少能增进夫妻情趣。 第254章 可不能反悔   这么想着, 梁惊鸿越发觉得跟自己拌嘴的皎娘格外可爱,紧着几步追过去道:“我自是不如你这当娘的疼他,却要说心硬也有失偏颇吧, 便他不是你我亲生的孩儿, 我也绝不会偏带了他,不说旁的,就说请封世子, 也足以证明我这的当爹的诚意了吧。”   皎娘听了这话倒不好跟他计较了,这人瞧着挺聪明,谁知竟在这件事儿上糊涂起来,举凡见过寿哥儿的, 谁还会疑心寿哥儿不是梁家人,偏这亲爹却认不得,有时候皎娘都疑心, 他是故意跟自己这儿装糊涂呢吧, 明明寿哥儿的五官模样儿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怎么就瞧不出来呢。   疑心了一阵发现他是真的不大喜欢寿哥, 就算请封了世子, 也并未把寿哥儿当成亲生的,态度客气疏离,这会儿还跟自己说什么诚意,见过谁家父子还需要证明诚意的, 岂非可笑, 他是真不知寿哥儿的身世,而自己为了儿子置气属实是对牛弹琴。   想到此不免失笑, 梁惊鸿见她笑了以为是信了自己的诚意, 便道:“你放心, 就算他不是你我亲生的,也是侯府世子,我保证将来这爵位必会传在他手里。”   皎娘站定侧头瞧着他低声道:“若你以后有了亲生孩儿,还会如此想吗?”   梁惊鸿叹了口气道:“到了这会儿,你还是不信我吗,子嗣传承的确要紧,尤其我梁氏一族嫡支只我一个男丁,若无子嗣便是断了嫡脉的香火,是梁氏一族的不肖子孙,但,我并不在意,我所求所爱所喜只你一个,除了你旁的女子跟我什么干系,若果真我要传承香火,哪里还会等到今日。”   说着顿了顿道:“皎娘,这五年里我也想过放下,可就是放不下,我能如何,日日夜夜睡里梦里想的都是你,只是你,有一阵子我甚至请了道士来做法,想召了你的魂魄来跟我说说话,可那些牛鼻子老道说的天花乱坠神乎其神,又是摆阵又是烧纸的,折腾了好些日子,却连个影儿都没见,气的我把那些老道一顿棍子打了出去,如今想想,许是冤枉了他们,你还好好活在世上,如何会有鬼魂,皎娘,皎娘,我都想随你一并去了 ,哪里还会在意什么子嗣香火,你也不用拿这样的话试探,你若不信,我便在这儿发个毒誓,若我口不应心,偏带了寿哥儿,就让我死……”   他刚说个死字,皎娘急忙拦住他的话:“谁,谁让你发誓了。”说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青天白日死啊活的,传到老太君耳朵里,若吓坏了她老人家,看你怎么好。”   见她急巴巴的拦下了自己的话,梁惊鸿心里顿时一热,一伸手把那纤纤玉手握在掌心道:“这么说你信我了。”皎娘哪里好意思应他这话,只含糊的点了点头,见他抓住自己的手,脸一红,想抽回来,奈何梁惊鸿力气大的紧,抓着自己怎么也挣不开。   眼见前头便是老太君住的听松院,皎娘不免有些急,开口道:“你先放开手。”   梁惊鸿却不依,侧头凑到她耳边道:“让我这会儿放开也成,但等回了咱们哪儿,你得让我找补回来才行。”   皎娘想不到他会如此赖皮,这个还要找补,想着不理会他,梁惊鸿却仿佛知道她想什么,嘿嘿笑道:“先说话,你若不答应,我可不会放的喔,反正满府里上下都知道我梁惊鸿脸皮厚,什么都不怕。”   皎娘刚是羞的脸红,这会儿是气的脸红,这家伙简直不要脸到了极致,他脸皮厚不怕,自己可不成,尤其老太君是长辈,在长辈跟前儿,拉拉扯扯成个什么体统,若是传出去,让外人知道,自己还做不做人了。   想到此,虽气却也只能点了点头,梁惊鸿顿时笑逐颜开:“你可应了,不能反悔。”说着果真放了手,皎娘气的瞪了他一眼,看在梁惊鸿眼里却别有风情,正要再说几句调笑的话,却听蹬蹬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寿哥便从前头听松院跑了出来,看见皎娘,一阵风似的便冲了过来。   梁惊鸿眼疾手快的往前一挡,小家伙便一头扑到了梁惊鸿身上,多日不见母亲,想的紧,扑过来便一把抱住,刚要喊娘,忽觉不对,娘亲的身上 一直是香香软软的,这个却硬邦邦的,抬头一瞧正对上梁惊鸿皱着眉的脸,寿哥儿顿时一激灵松开胳膊,往后连退了两步站定,嘟着嘴道:“怎么是你?我娘呢?”   皎娘从梁惊鸿后面走了出来道:“娘在呢。”寿哥这才笑了出来,过去靠在皎娘怀里嘟着嘴撒娇:“娘亲怎么先下船了,这些日子寿哥儿可想娘了。”   皎娘摸了摸儿子的头,怜爱的道:“娘也想寿哥儿。”   梁惊鸿在旁边瞧着这母子二人腻歪亲近的样儿,真如灌了一坛子老陈醋一般,从里往外的冒酸水,这可真是人比人的死,货比货得扔,自己想握媳妇的手一下,连哄带骗,威逼利诱,还不一定能如愿,可瞧瞧这小子,扑进皎娘怀里,又是撒娇又是腻歪,瞧着着实有些碍眼。   感觉他目光有些不善,皎娘只觉好笑,这人可真是,多大的人拿了,还跟个孩子争风,也不怕别人见了笑话。   想着回头寻个机会跟他说清楚吧,也免得他一直误会下去。   正想着五皇子也跑了出来,见寿哥儿扎进皎娘怀里,遂笑他:“寿哥你都多大了,还缠着娘撒娇,害不害臊。”   自寿哥儿进宫开始,便跟五皇子日日混在一处,这次来燕州更是日夜不离,好的跟一个人似的,相比之下大一些的四皇子因早慧稳重课业也重,倒不如他们俩亲近。   故此,五皇子根本没把寿哥当外人,说话毫无顾忌,寿哥儿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从皎娘怀里出来,站好道:“你不陪着曾祖母说话儿,出来做什么?”   五皇子却道:“是老太君说舅舅舅母到了怎不见人,我出来替老太君瞧瞧,这不就瞧见你缠着舅母撒娇了。”   寿哥儿小脸一红:“ 你,你胡说什么,谁撒娇了,我是,我是……”说了几个我是,却不知寻个什么借口,一时有些窘迫。   五皇子却过来拍了拍寿哥的肩膀:“我刚是逗你玩的,撒娇就撒娇呗,要是在宫里见了母后我也想抱抱的,只不过,不是天天都能见着母后,有的时候好几日才能见着。”说着小脸上的神色便有些黯淡。   皎娘在心里叹息,外人瞧着皇家贵胄,尊荣富贵已极,却想不到皇家也有皇家的难处,规矩大如天的皇宫内院,便是母子,夫妻,兄弟都与寻常人家不同, 寻常百姓人家即便不比富贵人家,可一家子能亲亲热热的守在一处过日子,而在皇家这样再寻常不过的日子,却不可得。   想着不免心疼,一伸手便把五皇子揽在怀里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有些事便顾不上了,但心里肯定十分想念你们。”   五皇子抬起头来:“会像舅母想寿哥一样吗。”   皎娘点头:“当然,这天下当娘的哪有不惦记自己孩子的,皇后娘娘也一样啊。”   五皇子笑了:“嗯,我也想母后。”说着拉了寿哥道:“以后我再也不笑话你了?我保证。”   寿哥儿愣了一下:“为什么?”   五皇子道:“舅母怀里香香软软的,可舒服了,我都想让舅母抱着,干嘛还笑话你。”   虽是童言稚语却说的极其认真,惹的周围的婆子抿着嘴笑,梁惊鸿却黑了脸,心道这可真是,讨嫌的便宜儿子也就罢了,怎么又多了个侄子跟自己抢,看起来,以后还是让皎娘少进宫的好,免得被这些小崽子儿们惦记,或许干脆就在燕州住个几年,等这些小崽儿们长大了,再回京,不止能防几个小崽儿还有那讨嫌的小舅子,也能眼不见为净。   就算燕州待的腻了,还可往江南去住,皎娘不是喜欢姑苏吗,就去姑苏。   越想梁惊鸿越觉着这个主意好,到时候讨嫌的一个都没了,就剩下他们夫妻俩,亲亲热热的过日子,想想都美。   寿哥跟五皇子一边一个牵着皎娘的手,进了听松院,梁惊鸿黑着脸在后面跟着,进了屋,老太君一瞧这架势,便知怎么回事,险些没笑出来,自己这个孙子还真是霸道,合着眼里就只有媳妇,为了媳妇连自己亲儿子亲侄子的味儿都吃。   屋里却不止两位皇子跟寿哥,还有子瑜跟叶氏,周家虽在燕州有旧宅,却自打周青臣升任礼部侍郎,举家进京,这边宅子便空下了,虽有两个看宅子的,可若住便有些不方便了,不死梁府这边,一说回燕州省亲,李顺儿便传了信过来,让这边收拾布置,一来就能住下,人手也多。   老太君又爱热闹,早开口留了叶氏母子,横竖这府里空院子多的是,别说叶氏母子,便是再来十七八个也住的开。   叶氏听见信儿便过来了,正遇上儿子跟两位皇子寿哥到了听松院,彼此见了礼,正要说话儿呢,婆子来回说,六爷大娘子已走到院外的连廊了,婆子话音刚落,寿哥儿便跑出去了,然后五皇子也跟了出去,过了半天才进来。   叶氏见皎娘俏脸通红,颇有些不自在,目光扫过旁边的梁惊鸿,见他虽沉着一张脸,可眉梢眼角却掩不住喜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暗暗好笑,打趣道:“刚老太君还说呢,不说到了吗,怎这么半天还不进来,莫不是你们小夫妻走差了路吧。”一句话说的屋里人都笑了起来。 第255章 再见潘明成   老太君见皎娘一张脸成了块大红布, 知她脸皮薄,便道:“好了,好了, 到齐了就摆饭吧, 就摆在外间那张大桌子上。”秦妈妈应着去了,叶氏跟皎娘道:“咱们俩旁的干不了,帮着摆摆碗筷吧。”说着拉着皎娘大到外间去了。   寿哥跟五皇子忙着说也要帮忙, 小尾巴一样跟了出去,老太君不免失笑,指着外间道:“也不知是帮忙还是添乱去了。”   说着看向周子瑜:“怎不见我们家舅爷?”   周子瑜自然知道老太君说的是冬郎,忙道:“在船上就惦记着家里呢, 一进了燕州城门,更是归心似箭,让我来跟老太君告个罪, 先家去瞧瞧, 明儿再过来给您问安。”   老太君点头道:“说什么告罪的话, 既回了家乡自然要先拜见父母高堂, 这是孝道。”   周子瑜道:“您老说的是。”   说话儿间外头已摆好了, 老太君招呼过去坐下,瞧了瞧这满桌子的人,心中欢喜,一高兴, 都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饭, 不是秦妈妈拦着还能吃半碗,好歹劝着才撂了筷。   一时用过饭, 前头李顺儿遣了小厮进来传话说, 知府陆大人前来拜访六爷, 梁惊鸿不免挑了挑眉,心道,这陆成果真是名不虚传,是个知情识趣八面玲珑的人物。   明知昨儿自己就到了,却未露面今儿一早便来拜访,还点名拜访六爷,既没提侯府也未提两位皇子,可见是个明白的,知道此事不宜张扬,而六爷是自己当年在燕州府用的名头,借这个名头前来最是妥帖。   老太君挥挥手道:“知道你有事,只管忙你的去,我这儿不用你惦记着。”见孙子嘴里应着,一双眼却往对面皎娘身上瞄,老太君不免摇头:“正好你媳妇在这儿,一会儿就让她陪我去花园子里逛逛。”   梁惊鸿这才告退,把四皇子也一并带了出来,陆成是燕州知府,两位皇子到了燕州府,若面都不见,属实有些说不过去,更何况,四皇子虽尚未封太子,却是板上钉钉的储君,陆成颇有才能,将来必不止于一个燕州知府,先让四皇子见见也好。   出了听松院,到了前院李顺儿忙迎了过来低声道:“潘府大公子也来了。”   梁惊鸿微微皱了皱眉,李顺儿忙又道:“瞧着像是陆大人硬拉过来作陪客的。”   梁惊鸿点了点头,倒是能知道陆成的心思,陆成能任这燕州知府,亏得周青臣举荐,而陆成续弦的夫人,正是自己的表姐叶氏做的大媒,娶的正是潘府大小姐,也就是潘明成的堂姐,想来陆成这个堂姐夫,有心要拉堂舅子一把,才拖了他过来作陪客。   其实梁惊鸿知道当年自己迁怒潘明成,着实有些过了,且不说他跟自己的同窗之谊,便是当年在燕州府,若不是他出力帮忙,断不会那么顺当便把皎娘弄到手,虽说王云儿是潘明成的姨表妹,可王家跟潘府到底是两家,且那时候两家的婚事也作罢了,因王云儿作孽便迁怒潘府,是自己一怒之下做的事,如今皎娘不仅好端端的活回来了,心里还有了自己,虽说不多,但好歹不是自己单相思了,这就够他乐好几年的了。   想想心里都畅快,一畅快过去这些事也便不怎么在意了 ,至于说潘明成对皎娘有什么心思,借他十八个胆儿,也不敢打皎娘的主意,说到底不过是自己小心眼罢了,尤其先头拿不准皎娘心里有没有自己,便有些疑神疑鬼,而皎娘自小到大见过的男人,实在没几个,除了自己的老丈杆子,跟讨嫌的小舅子,便是潘明成了,至于潘复,梁惊鸿提都想提,省的膈应自己。   而皎娘对潘明成也有些印象,自己能不酸呢,加上后来王云儿的事,便迁怒到了他身上,如今想想,属实没必要。   想到此,眉头舒展开来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旁边的四皇子道:“这潘府的大公子,可是明成公子。”   梁惊鸿颇有些意外:“怎么,你知道他。”   四皇子点头道:“讲州府志的时候,玉先生提过燕州府的潘氏一族,乃是燕州一等一的大族,祖上出过好几位惊才绝艳的人物,只可惜后来安逸富贵日久,族中子弟多是贪图享乐的纨绔,已是大不如前了,不过这一辈儿倒是有个出息的,人称明成公子,在燕州府颇有些名声,刚李顺儿一说,我便猜着是他。”   梁惊鸿听了四皇子的话,忍不主笑了起来。   四皇子疑惑的道:“舅舅笑什么?可是我哪里说差了吗。”   梁惊鸿摇头:“没错,没错,我只是想不到今生今世还能在你这位玉先生嘴里,听见夸奖潘明成的话,当真是,只要活得久,什么事都可能有。”   四皇子:“玉先生是很好的先生,品行端正博学多才,父皇让我多请教先生呢。”   梁惊鸿忍不住翻了白眼,心道,狗屁的品性端正博学多才,在自己看来,那小子根本没长大,不然见过谁家这么大的兄弟还有事没事儿便缠着姐姐的。   只不过这些话,说给自己外甥,总觉着有失长辈风范,便咳嗽了一声道:“既如此,日后你可不能荒废了这样的人才。”   四皇子虽未答话,却目光晶亮,似是听进去了。   梁惊鸿心道,得让冬郎这小子有事儿可做,不能闲着,免得跟自己抢人。   四皇子再早慧到底不过是个孩子,哪里能猜到梁惊鸿的心思,被他三两句就给套了进去,立志以后绝不能埋没先生的大才,或许正是此时的几句话,造就了日后南楚的一代明相。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花厅,陆成跟潘明成两人一见梁惊鸿前头的小公子,便知是四皇子,忙要跪下磕头,被四皇子拦下道:“此次我是随舅舅出来游历见识一下燕州的风土人情,并非公事,两位不必多礼。”   两人这才躬身施了一礼。分宾主落座,梁惊鸿只在旁边吃着茶听四皇子跟两人说话,他这外甥,当真是个人精,年纪不大,却言之有物,便应对陆成这样的官场老狐狸跟才能卓绝的潘明成也是游刃有余,既有皇子的尊贵,亦有礼贤下士的谦和,就梁惊鸿在旁看来,过了今儿,陆成跟潘明成对自己这外甥只怕肝脑涂地都不在话下了。 第256章 孟光接了梁鸿案   说起燕州的风土人情, 陆知府便道正想着在郊外有场蹴鞠赛,邀两位皇子去散散,且那边依山傍水风景极佳, 说着看向梁惊鸿道:“说起来当年六爷还曾在那里赢了北国使团, 留下一段佳话,听闻明成当时也在。”   潘明成目光闪了闪:“我在旁看个热闹罢了,要说在场上大显神威的还是六爷。”   梁惊鸿道:“你也莫妄自菲薄了, 真上了场你也不差。”这语气却不同透着亲近,潘明成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梁惊鸿,疑心是自己的错觉。   却见梁惊鸿脸上虽没有笑容, 却并不似以往那般冷漠生疏,便知是真揭过去了,潘明成可记得昨儿在街上撞见, 梁府的马车飞也似的过去了, 那意思明显不想看见自己, 怎么才一晚上就变了, 底细瞧发现神情间隐约透出些喜悦, 举手投足亦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潘明成深知梁惊鸿的性子,便是五年前的他也不会喜怒形于色,他的心机手段皆非常人可比,而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让梁惊鸿像个凡夫俗子一般真情流露, 这个人便是皎娘。   潘明成是一路眼看着他跟皎娘怎么纠缠的, 或许先开头是见色起意图新鲜,可后来却不然, 便是潘明成当初也未想到, 他会如此认真, 不,不应该说认真,应该说着魔了,弄到最后竟是连灵牌都娶进了侯府,这是死也不放手了。   且整整五年不近女色,一心守着皎娘的灵牌,若这都不算真情,这世上大约也便没有真情了,故此,能让他如此喜形于色的只会是皎娘。   这是孟光接了梁鸿案吧,不然岂会如此好脾气,跟自己都不计较了。   陆知府今儿拉了自己堂小舅子过来,就是为了这个,他到底是潘府的姑爷,总不能就这么眼瞧着潘府没落衰败,尤其明成才能卓越,是潘家近几代里最有前途的,且跟小侯爷既有同窗之谊,说到底五年前的事,也是受了王家的牵累,不然堂堂潘府大少爷何至于屈居一个小小的主薄,可如今王家人早死绝了,那位据传被王云儿所害烧死的玉娘子,死而复生,小侯爷夫妻团聚还得了一位聪明伶俐的小世子,如此花好月圆的,想来也不会再跟明成计较。   这才拉了潘明成来做陪客,果然,小侯爷大人大量,一句话便把过去的事揭了过去,不用想以后明成必不愁前程,尤其四皇子话里话外对明成颇为欣赏,要知道这位可是南楚的储君,也足以说明,小侯爷是有意成全。   想到此,愈发高兴忙又道:“那边虽在郊外却凉快的紧,若老太君有兴致,去瞧瞧热闹,倒比城里头有趣儿些。”   梁惊鸿道:“老太君也说想去郊外逛逛。”   陆知府大喜忙道:“这可好了,我回去就安排。”   说着便起身告辞,待两人走了,四皇子才道:“这明成公子可有什么不妥当吗?”   梁惊鸿挑了挑眉:“什么不妥当?”   四皇子道:“只是觉着舅舅好像不大喜欢明成公子。”   梁惊鸿:“你舅舅我是男人,他也是男的,我喜欢你舅母还稀罕不过来呢,喜欢个臭男人做什么。”   饶是四皇子这样的稳重性子,都忍不住笑了:“舅舅你脸皮可真厚。”   梁惊鸿伸手揽住自己外甥道:“舅舅跟你说,别的事儿都能在意脸面,唯有心爱之人跟前儿,必须脸皮厚,只有脸皮厚,才能把心爱之人弄到手,这可是你舅舅我的经验之谈。”   四皇子愕然一瞬,更是笑了起来指着梁惊鸿:“舅舅,你真是,真是……”竟不知该说他什么,这脸皮已经厚到一定境界了。   舅甥俩说笑着回了听松院,老太君一行也刚从花园子逛回来,皎娘叶氏母子加上两个小子簇拥着老人家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见了梁惊鸿跟四皇子,老太君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来的什么人啊?”   四皇子道:“是燕州的知府陆大人跟明成公子。”说着把明成公子的人品谈吐大赞了一番,又说起郊外蹴鞠的事。   果然老太君来了兴致道:“那些正事我们妇道人家不懂,倒是这蹴鞠塞有些意思,去瞧瞧热闹也好。”说着拍了拍皎娘的手:“你可不许犯懒,得跟我一处去,你放心,有我呢累不着你,你呀就得多出去走走,瞧瞧风景,心情阔朗了,身子也就好了,总在屋里闷着做什么。”   叶氏也道:“老太君说的是,说起来上回看蹴鞠赛还是五年前了。”说着却停住了话头,暗暗瞄了皎娘一眼,见她神色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继续道:“不知是不是上回那个场子,若是的话可真是造化了,我记得那边有个湖,清清亮亮的,又凉快风景还好。”   梁惊鸿道:“就是那儿。”   老太君道:“这可好了,对了,接了亲家一并去吧,人多了才热闹。”说着便要吩咐秦妈妈去玉家接人。   叶氏忙道:“您老 倒是个急性子,算着还有几日呢,这么早去接人做什么,更何况今儿状元公刚家去,总的容人家父子母子的说说梯己话儿不是。”   老太君道:“可是我老糊涂了,怎忘了这茬儿。”说着瞪了梁惊鸿一眼道:“你也说提醒我一声,要不是你表姐,真去接了,岂非显得我这做长辈的不通人情。”   梁惊鸿道:“你老尽管放心吧,岳父岳母最是通情达理,便您今儿教人去接,也不会怪您的,更何况要接二老自是把冬郎一并叫来,想说话儿在这儿说也是一样。”   这话听着颇有些不讲道理,老太君呸了他一口道:“就知道胡说,人家父子母子的在家说话多方便,没听说跑女婿家说梯己话的。” 说着又道:“我瞧着舅爷是个好性儿的,你这当人姐夫的别总欺负人家。”   梁惊鸿顿时冤的不行:“祖母您这话从何说起,我哪敢欺负他,都是他欺负我来着,您不信问问子瑜,他跟冬郎日日都在一处,是不是回回见着我,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着眼睛还瞄向皎娘,神色间颇有几分忐忑。   梁惊鸿可是最知道皎娘对她这位兄弟多好,为了这个兄弟,当年都能被自己胁迫,可想而知那小子在皎娘心里的地位了。   这好容易夫妻感情见缓,正要渐入佳境的时候,若是认定自己欺负她兄弟,只怕对自己刚有的那点儿好感,霎时便会烟消云散。   果然,皎娘听了老太君的话,微微蹙了蹙眉,这一蹙眉看的梁惊鸿心里不由一颤,忙瞪向周子瑜,那意思你快说,快解释,不然没你的好儿。   周子瑜不由苦笑,心道,这可冤枉死了,自己好好在这儿站着都能遭了池鱼之殃,眼前这位是自己的表舅,可冬郎更是自己的至交好友,情意堪比兄弟,这说谁不好,都不合适,更何况,这俩人一个姐夫一个小舅子的,根本就是一家子,自己这个外人跟着掺和能有好儿吗。   想到此,只能含糊道:“呃,那个,这些年表舅对冬郎颇为照顾,冬郎对表舅,呃,也不……”话未说完,见梁惊鸿眉头一竖,眼中冷光乍现,吓得周子瑜硬生生把后面的差字咽了回去。   旁边的叶氏见儿子这样,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忙道:“状元公先头对惊鸿有些误会生了心结,过后心结解了,也便好了。”   周子瑜大松了一口气,到底是自己的亲娘啊,三两句就把自己救了。   梁惊鸿见皎娘不像恼了自己的,也放了心,不免暗暗腹诽那讨嫌的小舅子,人不在这儿都给自己使绊子,莫非他跟自己是前世的仇家,这辈子就是来给自己添堵的。   两个小的一听蹴鞠便高兴起来,一边一个缠着梁惊鸿问什么时候去,恨不能立刻去才好。   老太君让秦妈妈把他们拖过来,摸了摸两人的脑门:“急什么,横竖咱们得在燕州府待上好一阵子呢,若你们喜欢蹴鞠,回头让那位陆大人多办几场便是。”   两个小的高兴的直拍手,嚷嚷着要学蹴鞠,到时候好下场,五皇子还缠着着梁惊鸿让他教。   梁惊鸿推拖不过啊,便让人取了蹴鞠球来,在院子里教两个小家伙蹴鞠。   老太君让人把椅子搬到外头,跟叶氏皎娘就坐在廊上瞧热闹,梁惊鸿没换衣裳,只是把下摆撩起来掖在腰上,把袖口扎起来,头上的帽子换了头巾,便教了起来。   身法,脚法,花样儿,那彩色的蹴鞠球在他脚上仿佛活了一般上下翻飞,搭上他俊朗的外貌,着实赏心悦目,引得院子里的丫头,一个个驻足观看,目光晶亮,含羞带怯的,一边瞧还忍不住往皎娘这边瞄。   叶氏自是知道这些丫头的心思,有道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机会当主子谁乐意当丫头啊,只不过,有上进的心思没什么,却得分主子是谁,若不是旁人,生的好看些,再动动心思,许能上位,可要是想在惊鸿身上打主意,那可真真的活腻了。   想着,不禁看向皎娘,见她并未主意周围丫头的目光,而是一直盯着院子里瞧,神色却有些怀念的意思,怀念?叶氏陡然想起,是了,五年前那场蹴鞠,可不就是皎娘头一回堂而皇之的露面吗,也是那日,王云儿因嫉生恨才有了后面的祸事。   那时不知她的心思,可今日来看,也并非真的无心吧,若真的无心,又怎会五年之后还会怀念。 第257章 笑的不怀好意   皎娘的确是怀念, 看着院子里那个意气风发的梁惊鸿,不由自主便想起了五年前,也才明白, 有些事她以为自己忘了, 实则一直记着,如此时院子里那个男人,而有些事她以为自己忘不了, 却早已不在意了,或许这便是人生吧,时移世易,总有些事会忘却, 有些人注定撇不清,想来这便是缘份吧。   况,如今都有了寿哥儿, 小家伙嘴上不待见, 可那双眼已是晶晶亮, 盯着把蹴鞠球踢得花样百出的梁惊鸿, 一脸崇拜。   瞧着眼前的情景, 虽有笑有闹,却如此的岁月静好,想到此,脸上不由绽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这笑正好落在叶氏眼中, 叶氏愣了一下,方暗暗点头, 要说皎娘的模样真算不得倾国倾城, 可这一笑实在的好看, 便是自己同为妇人都被惊艳了,也难怪惊鸿丢不开手了。   一大两小在院子里玩了有半个时辰,老太君便叫停下了,五皇子跟寿哥正在兴头上哪里肯依,跑过来一左一右的磨着老太君让他们再玩一会儿。   老太君:“可不能再玩了,蹴鞠什么时候不成啊,非敢在今儿不行,瞧你们这一头一身的汗。”说着那帕子给两人擦了擦。   五皇子嘟着嘴道:“我们不累,对不对寿哥儿?”说着冲寿哥眨眼睛。   寿哥儿会意,拉着老太君的袖子摇啊摇的:“曾祖母,您就再让我们玩会吗,我们真不累。”   老太君摸了摸他通红的小脸道:“你们是不累,你爹可比不得你们俩小家伙,他可累狠了,不信你问问?”说着指了指坐在一旁气定神闲吃茶的梁惊鸿。   寿哥儿看了自己便宜爹一眼,真开口问了:“你累不?”   梁惊鸿顿时做出一副累的不行的样儿,点头道:“累,累,累的我腿都抬不起来了,今儿可不能蹴鞠了。”   寿哥儿一脸失望,却也没再坚持,而是跟五皇子道:“年纪大了,累不得,要不咱们改日再学吧。”   小家伙一句正儿八经的年纪大了,梁惊鸿刚喝进嘴的一口茶,噗的全喷了出来,眉头一竖:“谁年纪大了?”   寿哥儿道:“你啊,要不是年纪大了,哪会这么一会儿就累了。”   梁惊鸿一时竟有些无语,他要说自己不累,这两个小家伙必会缠着自己蹴鞠,便是他们俩没事儿,老太君也撑不住,又舍不得自己回屋歇着,故此这个哑巴亏只能认了。   想到此,只能再灌一口茶下去,把满腹的不满压了下去。   屋子里的人都憋着笑,却没人敢笑出来,这事儿虽好笑,可小侯爷却不是好惹的,要知道不管何种身份地位,年纪大都是男人最不喜欢听的,毕竟年纪大代表着体力不行,而对于男人这是大忌讳。   老太君生怕自己孙子脾气上来,为难寿哥儿忙让人伺候两个小的去洗澡换衣裳,秦妈妈哄着两个小家伙去了,这边老太君瞥了梁惊鸿一眼,见他一脸有苦说不出的样儿,也不免好笑,又怕自己笑出来,当着孙子媳妇跟叶氏,他下不来台,遂咳嗽一声道:“这么大半天我也有些乏了,横竖没外人,你们就别在我跟前儿立规矩了,都去歇着吧,歇足了精神,咱们到郊外逛去。”   众人这才应着退了下去,出了听松院,叶氏意味深长的冲皎娘眨眨眼,拍了拍她的手跟着儿子去了,皎娘不知为何,双颊有些烫热起来,总觉着好像什么心思都瞒不过叶氏。   梁惊鸿见没了外人,便把皎娘的手攥在了掌心,怕皎娘挣忙道:“我手上可有伤呢,刚又陪着两个小的疯了半天,指不定伤口就裂开了,你莫动,你一动就疼了。”   明知道他是胡说八道,那伤口本就是他自己故意弄得,看着流了血怪吓人的,其实伤口并不深,更何况还上了药,那药皎娘知道,莫说他这样的小伤,便当年自己伤的那般厉害,也不过一日便能下地了,可见这药多灵验。   想到当年那些事,皎娘脸更烫了,生怕他看出什么来,便不再开口,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梁惊鸿却未想到她如此乖巧听话,本以为还得胡搅蛮缠一会儿呢,谁知竟不用了,梁惊鸿忍不住侧头瞧她,却见她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好像忘了自己在旁边握着她的手,可若底细端详,便会发现,一缕晕红从那凝脂一般的颊边一直蔓延到耳后然后脖颈,皎娘虽身子弱,骨架纤薄,却生的极好,体态匀称,肤白貌美,小脸长脖,今儿外面穿了件对襟白纱衫,里面趁着藕合色抹胸下面系了一条同色的纱裙,是素净家常的打扮,可越素净,越发衬的那延到颈项的一抹红,勾魂摄魄。   以至于梁惊鸿眼睛一双眼都移不开了,脚下也停了下来。   他抓着皎娘的手呢,他一停皎娘自然也得停,不免奇怪他怎么不走了,侧头一瞧,却见梁惊鸿直勾勾盯着自己,皎娘疑惑的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顿时满脸通红下意识甩开他的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你,你看什么呢?”   诱人的春光被遮住了,梁惊鸿陡然回神,见她俏脸通红,以为是恼自己了,毕竟以往的经验来看,皎娘最不喜那些亲密事,对自己更是防贼一般,只自己稍有些逾矩,便会恼上半天。   梁惊鸿可不想,好容易渐入佳境的两人,又退回去,忙道:“没,没看什么。”说完又觉这话不大妥当,又道:“我是瞧你今儿的衣裳好看。”   这话他虽的出来怕是连他自己都不信吧,谁会看衣裳看的目光发直,嘴角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尤其这家伙根本就是个色胚。   虽知道他是胡说八道,却仍忍不住道:“哪里好看?”   梁惊鸿却未想到皎娘不仅不像以前那样,恼恨得走了,反而问自己哪里好看,愣了一下,眼珠转了几转,继而大喜,嘻嘻笑着牵了皎娘的手摩了摩道:“哪儿都好看。”说着便不再提这个,而是岔开话题道:“明儿我去潘家巷把岳父岳母接过来,这边地方大人手多,怎么都比潘家巷方便。”   皎娘听他真要接爹娘过来,不禁道:“就怕爹娘不应。”她娘倒还好,她爹虽只是个蒙学的先生,骨子里却有些读书人的清高,冬郎要另置宅院,让他们搬过去都没答应,又怎会同意到姑爷府里来住。   梁惊鸿却道:“若是以前怕是不会答应,如今却不一样了。”   皎娘不免好奇:“何处不一样?”   梁惊鸿道:“虽不知道寿哥儿这小子哪来的福气,却不得不说,这小子当真是人见人爱,昨儿在潘家巷的时候,岳父一个劲儿问我寿哥儿的事,瞧那意思恨不能立刻就能见着。”说着顿了顿又道:“想必岳父还不知底细,以为寿哥儿是亲外孙儿了,如此倒正好,有寿哥在,明日我去接他们,便不会推拒了,你说我这主意可好。”   这人有时真有些孩子气的,见他有些雀跃的看着自己,那洋洋得意的样儿,像极了需要大人称赞的孩子,咧开嘴笑着,颊边的酒窝时隐时现,皎娘微愣了愣,原来他竟有酒窝,或许先前并未见他如此笑过,也或许他笑的时候,自己并未注意这些。   这样笑着的他,今天看起来像个心无城府的少年,跟他的年纪身份极为不符。   梁惊鸿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不喜欢,遂道:“你若觉着不妥,明儿我把寿哥儿带过去也是一样。”   皎娘知道他误会了,摇摇头道:“何必这么麻烦,而且,五皇子跟寿哥儿如今日日在一处,你若带了寿哥儿去,五皇子势必也要跟的,倒不如接过来,更何况,不说要去郊外看蹴鞠吗,接过来一并去也方便。”   梁惊鸿点头:“你既同意了,我明儿一早便去潘家巷。”   皎娘道:“我也去。”   梁惊鸿知道皎娘是担心岳母,怕老人家不肯来,便应了。   回了屋,梁惊鸿便去沐浴更衣,收拾妥当过来的时候,皎娘已歪在外间大炕的迎枕上睡过去了,想是在听松院支应半日,累狠了。   衣裳未换,就这么睡了,梁惊鸿瞧了一会儿,不敢给她换衣裳,一是怕惊动她,再一个对自己也没信心,毕竟他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眼前又是自己日思夜想了好几年的人儿,就这么瞧着她时候长些都控制不住心猿意马,更何况宽衣解带。   梁惊鸿心急吗自是急的,可再急想想以前便越发不敢轻举妄动了,他得等,等到皎娘心甘情愿方能水到渠成,在这之前唯有忍,反正已经忍了五年,再忍些日子也没什么。   故此,只轻手轻脚的把皎娘头上的簪子拔了,头发放下来,让她睡得舒服些。   皎娘这一觉睡了有一个时辰,睁开眼便看见梁惊鸿,他坐在对面,两人中间仅隔着炕几,他手里虽执着书卷,目光却并未在书上,而是盯着自己。   故此皎娘一睁眼便对上了他的目光,见她醒了梁惊鸿放下书道:“正要唤你起来呢,白日里总不好睡得太多,错了盹夜里便睡不好了。”   皎娘坐起来,却发现头发散了下来,不禁微微一愣,下意识看自己的衣裳。   却听梁惊鸿道:“怕惊动你,只把簪子帮你卸了下来。”   皎娘抬头,见他眨着眼冲自己笑,一脸的无辜,可皎娘总觉着这厮笑的不怀好意。 第258章 并不了解他   皎娘不想理会他, 侧头见窗外天色不早,便唤了婆子打水去旁边净房梳洗,洗了脸打算换衣裳的时候, 却见梁惊鸿倚在隔扇屏风边儿上, 笑眯眯的瞧着,皎娘不免脸一红:“我要更衣了。”意思是他该回避。   不想梁惊鸿似是没听懂一般,只是点头嗯了一声, 身子却一动未动,哪里有半点回避的意思。   皎娘大窘,只得道:“你在这儿,如何更衣?”   梁惊鸿眨眨眼:“我在这儿, 怎么就不能更衣了。”说着仿佛明白过来道:“难不成我在这儿待着,你还害臊。”   是这心思可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就变了味儿, 显像是自己不讲理似的。   梁惊鸿笑眯眯的道:“你我老夫老妻的有甚可臊的。”见皎娘脸色有些不对了, 方道:“好, 好, 我背过身子不瞧便是, 这样总行了吧。”说着真就转身过去。   这厮当真无赖的紧,偏偏皎娘不知该怎么应付,让她当着他的面换衣裳,是万万做不到的, 他们俩算什么老夫老妻, 真亏他说得出口。   正不知如何是好,外头李顺儿遣人传了话来说李总兵前来拜访六爷。   梁惊鸿道:“知道了, 我这就去。”说着转回身对着皎娘道:“外头来了客, 若是旁人寻个借口支应过去也罢了, 却这位李总兵的父亲当年曾追随过祖父,五年前我剿灭山匪,更多亏了他帮忙调来精兵悍将,也算欠了他个人情,如今他亲自登门拜访,倒不好推脱。”   皎娘有些愣,恍惚记得以前他也总跟自己说话,可说的都是无感紧要的琐事,要不便是肉麻的甜言蜜语,似今日这般正经的交代客人的来头,却是从未有过。   皎娘虽不大懂这些官场的事,却也知道总兵是手握兵权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是了不得的,寻常官员只怕想见也见不着,如今却亲自登门拜访,自是不能怠慢。   皎娘忙道:“那赶紧去吧。”   梁惊鸿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却又折返回到道:“这个老家伙,虽说已是天命之年却仍不服老,最好吃酒,今儿既来了,必要陪他喝个尽兴,便不知什么时辰了,回来怕要扰了你的好眠,今儿晚上便在厢房里安置,你只管睡得你的。”撂下话这才去了。   皎娘愣了好一会儿,琢磨他这些话的意思,是不想跟自己同榻而眠吗,不然怎忽然要去厢房安置,说什么怕扰了自己的好眠,他何时如此替自己着想了,当年自己身子还不好呢,他不一样没放过自己。   想到这些皎娘忽觉一阵脸热,自己瞎想些什么,他不来还不好,难道自己还盼着他跟自己同榻而眠不成,如此岂不正好,也省的自己提防他了。   虽如此想,心里却仍有些莫名憋闷,似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口上似的,有些闷闷钝钝的。   发了会儿呆,见时辰不早,忙换了衣裳,梳好头发往听松院去了,到了听松院,却见清净的很,除了叶氏旁的人,连同四皇子跟两个小的都不见影儿。   叶氏见她一脸疑惑,遂道:“今儿来了贵客,前头开了宴席,男人们都陪客去了,故此今儿晚上就咱们俩陪着老太君用晚膳了。”   皎娘心道,难怪刚一进来便见老人家有些意兴阑珊呢,原来都陪客去了,皎娘不免道:“怎么寿哥儿跟五皇子也去了?”   四皇子也便罢了,年纪到底大些,加之稳重早慧又是储君,自是要见客的,但五皇子跟寿哥儿两个才多大,既不懂事也不能吃酒,他们去了,别说陪客了不添乱都是好的。   仿佛知道她的心思一般,老太君招她过去坐在炕边才道:“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名利富贵皆唾手可得,相应的也比寻常人家的孩子累些,百姓人家的孩子,像寿哥儿五皇子这般大,正是满世界疯玩儿的时候,可咱们家的孩子,就得出去应酬历练了,小六儿跟寿哥儿这么大的时候,族中家宴之时,便得给各位族老敬酒了,小小一个人儿,端着老大的碗,一圈敬下来,满头都是汗,瞧着都叫人心疼,可也没法子,谁让侯府嫡脉就他一个呢,如今有他顶着,寿哥儿倒不用受这个罪了,可外头席面上的应酬也该见识见识,这是我的主意,你不用担心,咱梁家的子孙,没有一个孬种。”   叶氏打岔道:“瞧您老说的,不知道的还当寿哥儿是上阵打仗去了,说到底不过就是前头吃席去了,你说不打紧,就不怕把您孙子媳妇吓着。”   老太君这才回过味来,自己说的有些过了,遂笑道:“是我的不是了,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想是今儿见了李大山,想起旧年的事,一时有些感触罢。”   李大山想必就是前头那位李总兵吧,梁惊鸿说这位李总兵的父亲是老侯爷的部下,想来这位李总兵来了,必然要来给老太君请安的,见了故人之子方勾起了旧事。   皎娘虽自小身子弱,却并非不谙世事,莫说侯府这样的煊赫门第,便是寻常那些富贵人家,哪家里不是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更何况梁氏一族功勋赫赫,旁支又繁茂,梁惊鸿这嫡脉一支,承袭爵位,尊荣无双,自然遭嫉,偏父母又没了,梁惊鸿小小年纪便得顶上去,若没有心机手段,只怕骨头都不剩了。   这么想着,竟有些心疼似的,急忙摇摇头,心疼那无赖做甚。   人少,老太君便也没什么胃口,皎娘本就是三餐药膳打底,正经饭却用的不多,也只叶氏正经吃了一碗饭,一时饭毕,吃了茶,陪着说了会儿话,便一并告辞出了听松院,叶氏携了皎娘的手道:“你真打算不告诉他了?”   皎娘知道叶氏说的是寿哥儿的身世,皎娘摇摇头道:“并非不告诉他,而是不知该怎么说。”   叶氏一想便明白了,是了,这两人本就跟旁的两口子不同,前头出了太多误会,又是死又是生的,折腾了五年之久,如今虽说好了,却未想到惊鸿这样的聪明人,偏糊涂起来,旁人都一眼就知道是侯府血脉,偏他看不出,还一心认为是外面抱养的,他也不想想,真要是外面抱养,跟侯府毫无干系,老太君皇上皇后娘娘能任由他如此胡来吗。   更何况,瞧瞧帝后多喜欢寿哥儿,两位皇子更是待如兄弟,老太君疼的眼珠子似的,这要不是血脉相连,怎会如此。   现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寿哥儿是他亲儿子,偏他这当爹一味的犯糊涂,这时候皎娘却也不好解释,毕竟他已经这般认为了,以他那执拗的性子,便皎娘若照实话说了,怕也不信。   想来正是皎娘顾虑之处,可有顾虑也不能一直瞒下去吧,不过,这到底是他们两口子的事,自己一个外人不好掺和太过,只点到为止便好,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或许时机未到吧。   两人说了会儿话,方分开,叶氏去了客院,皎娘往自己住的院子走,走到廊子头上,忽听一阵锣鼓声吆喝声,底细听仿似还有兵器交接之声,喧闹非常,正是从前厅传进来的,不禁道:“不是就一位客人吗,怎这般热闹。”   那婆子是侯府的老人,故此知道的也详细,便道:“大娘子不知,这位李总兵虽任了总兵一职,却自落生便在军中,跟着一帮当兵的糙老爷们长起来,性子也斯文不起来,尤其最爱吃酒,吃了酒便要比试,不跟他比都不行。所以六爷才让您自己先睡,等陪着这位总兵大人尽了兴,不定多早晚了,必然也就吃醉了。”   说着怕皎娘担心忙又道:“大娘子莫担心六爷,若是比试,六爷可不会输,吃酒也一样,您是不知道,六爷十岁的时候,那些军中的糙汉便不是六爷的对手了。”   皎娘点点头,忽然发现,其实自己并不了解梁惊鸿,她知道的梁惊鸿是见色起意强占民妇的纨绔,是心机深沉,手段卑劣的权贵,即便后来知道并非如此,却也未想到他是怎样的人,以前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   便这样一个侯府最寻常的婆子提起他来都是如此骄傲自豪,可想见他在侯府的威信,或者说整儿梁氏一族的威信,都是高高在上的。   这样的威信,不是他身为嫡脉的唯一男丁,便能得到的,尤其梁氏子弟大都在军中任职,就如婆子所言,军中的人可不认什么爵位,认得是本事,说白了得让他们从心里服气了才行,不然,他这爵位不过就是个无用的摆设。   忽听见小孩子的欢呼叫嚷声传来,是寿哥儿,听得出来两个小的很是兴奋,或许这就是男孩子,天性里就喜欢这些,毕竟是他儿子,这性子也像了十足十。   皎娘听了一会儿,便回屋去了,不知是不是白天睡多了,一点儿睡意都没有,索性在灯下做针线,一边儿听着外头的动静,隐隐听见打了二更鼓,方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传来,想是梁惊鸿回来了。   果然,皎娘刚放下针线,梁惊鸿便踉踉跄跄的走了进来,迎头是冲鼻子的酒味。 第259章 你是我的命   婆子忙上前要扶, 却被他一把甩开:“不用扶,我没醉。”一屁股坐在炕上,胳膊撑着炕几倾身道:“不说让你自己歇着吗。”   皎娘:“白日睡得多了, 不觉着困, 便做了些针线。”   梁惊鸿目光落在她手边的针线笸箩上,蹙了蹙眉:“灯下做针线伤眼睛,什么活计交给针线房就好了, 便是你瞧不上针线房的手艺,老太君身边有两个手巧的丫头专司给老太君做衣裳的。”   皎娘道:“我不过是消遣打发时间罢了,得了空也才做这一会儿,哪里就能伤着眼睛。”这厮可真是吃醉了, 话都不过脑子的,莫不是忘了如今在燕州府,这个府邸空了五年, 虽有人看着又提前收拾过, 到底不是京中, 跟着来的婆子小厮管事虽不少, 却拿着侯府的份例, 这里也不是长住,哪用得着针线房啊。   莫说如今,便是五年前,皎娘记得别院里也没设针线房, 至于自己的衣裳首饰都是韩妈妈管着的, 她备了哪件自己便穿哪件,那时候根本没心思想这些, 现在想想, 那些衣裳首饰, 不论料子还是样式,无一不精,也不知哪儿来的。   不管哪儿来的,绝对不是街上那些成衣铺子能有的,许是从京里做好送到燕州府来的也未可知。再说老太君跟前儿的丫头,便是手再巧,自己也不好使唤啊,更何况这双寿鞋虽是韩妈妈拜托自己做的,却也是自己想尽的心意,岂能假手他人。   见他醉的厉害,让婆子去端了醒酒汤来,谁知汤端了过来,梁惊鸿却摇着脑袋道:“我没醉。”死活不喝,那样子跟个耍赖的孩子一般,旁边的婆子想笑不敢笑,强憋着难过非常。   皎娘只得让婆子把醒酒汤端下去换了一碗蜂蜜茶给他,梁惊鸿喝了一口又道:“这茶怎么甜腻腻的,像是你们女人家吃的,我一个大男人不吃这个。”   皎娘被他这胡搅蛮缠的话气出了脾气,没好气的道:“你倒是喝不喝?”   梁惊鸿见她神色语气都不对,便知要恼了,嘻嘻笑道:“我跟你说笑呢,我最喜欢吃甜的,这茶尤其喜欢。”说着一仰脖把一碗蜂蜜茶喝了个干净,还冲皎娘亮了亮碗底:“你瞧,我都喝了,你可不能生气。”说着去拉了皎娘的手攥在掌心道:“不能生气,你一生气就不理我了,你不理我,我这里这里就憋闷,憋闷的狠了就疼,疼的撕心裂肺的。”说着拉着皎娘的手贴在他心口上道:“就是这儿,这儿疼 ,你要生气了不理我,我就疼死了。”说着闭着眼身子一歪躺了下去。   皎娘唬了一跳,急忙唤了婆子进来,那婆子道:“大娘子不用着急,六爷这是醉了,睡一觉便好。”   皎娘见他虽闭着眼,气息却平稳,这才放了心,想抽回自己的手来,跟婆子扶他进里屋,不想他抓的极紧,仿佛怕一松手自己就跑了似的,任皎娘怎么抽都抽不出来,总不能硬掰吧,更何况,就自己这点儿力气,硬掰只怕也不顶用。   试了几次皆不成,只得让婆子把炕几搬了下去。   婆子会意,不止把炕几搬了下去,还把里屋的被子枕头都挪了出来,搁在炕上,熄了明烛,只留了一盏小灯,便退了下去。   皎娘被他抓住手,想帮他脱了靴子都不成,只能挪了迎枕过来斜靠在旁边,这边大炕临着窗,入了夏窗上换了纱屉,纱屉轻薄,月光透进一片晕蒙蒙的银光,映的屋里分外亮堂清晰。   皎娘被他握着手,正对上他的脸,不想看都不成,看了一会儿,倒不觉有些出神,即便这么多年了,皎娘也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生的极俊,眉眼儿五官比姑娘都好看,最奇怪的,虽好看却没有女子的阴柔,或许是因自幼练武的原因吧。   正想着忽见他嘴动了动,似是说了什么,只是声音太低,听不大清楚,皎娘微微凑近了耳朵,方听见他嘴里来来回回就只一句:“皎娘,你是我的命,你是我的命啊 我的命……”   皎娘不禁愣了,良久方回神,看着这样的梁惊鸿,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自己遇到他是冤孽,他遇到自己却也不是什么幸事吧,若未遇上自己,他好好的在京里做他风流倜傥威风八面的小侯爷,娶个门当户对才貌双全身体康健的高门贵女做妻子,为侯府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不像如今,只寿哥儿一个。   皎娘知道能平安生下寿哥儿都是佛祖庇佑,天大的造化,再无可能生育孩儿,也就是说,梁惊鸿若不纳妾,侯府到寿哥儿这辈儿只他一个,便是寻常百姓家都盼着多子多孙,更何况家大业大的侯府。   可一想到他纳妾,不知为何皎娘忽觉心里有些堵得慌,念头至此皎娘忽的摇摇头,瞎想什么呢,他要纳妾便随他,自己正好落个清净呢。   这么想着,却感觉手上扑通扑通的心跳,一声一声的在夜里极是清楚,皎娘忽觉有些热,大约是被他抓住手所致,这家伙壮实的很,身上跟个炉子似的,皎娘忽然想起以前在别院的时候,天冷的时候,被他抱在怀里,便不点炭火也是极暖和的。   这么想着,更觉热上来,下意识便想抽回胳膊,不想倒抽了出来,正要松口气谁知他一伸胳膊把自己搂在了他怀里,且手脚并用,抱得极紧,这次莫说胳膊了,浑身都动不了了。   皎娘本以为这么被他抱着这一宿都别想睡了,谁知不过一会儿功夫便睡了过去,且睡得极香甜安稳,一直到天亮才醒过来。   睁开眼便是梁惊鸿的脸,他目光灼灼看着自己,唇角微微弯起,笑的异常暧昧:“我刚想着你若还不醒,该怎么叫你起来,虽说我非常乐意这么抱着我家娘子,到底得去给老太君请安。”说着顿了顿低声道:“要不,我让婆子去老太君哪儿递个信儿,就说你身子不适,明儿再过去。”   皎娘大窘,忙要推开他却哪里推得开,反而梁惊鸿手臂一收,抱得更紧了,两人的脸几乎快贴上了,皎娘忙后避了避道:“你,你放开。”   梁惊鸿却道:“怎么,只过了一夜,夫人便不认惊鸿这个夫君了吗,昨晚上夫人……”   皎娘一张脸涨得通红,生怕他说出什么不要脸的话来,情急之下 喝道:“你闭嘴。”声音虽不小,奈何并无气势。   梁惊鸿忍不住笑,忽的探头过来在她嘴上亲了一口道:“你这般岂不更招人稀罕了。”说着不待皎娘着恼,便放开了手臂,皎娘忙起身下地,低头打量自己的衣裳。   梁惊鸿在后面吃吃的笑道:“夫人把惊鸿当成偷香窃玉之辈了不成,更何况,夫人跟前儿惊鸿怎敢胡为。”说的好像皎娘是河东狮一般。   皎娘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往净房梳洗更衣去了,毕竟不能误了给老太君问安,进了净房还能听见外头梁惊鸿的笑声,低低的却透着发自心的愉悦欢喜。   梁惊鸿是高兴了,老太君却不痛快,因着寿哥儿吃醉了酒,把梁惊鸿很数落了一顿。   梁惊鸿心里真冤,哪是他让他们吃的,他再混也知道寿哥儿年纪还小,不能吃酒,特意让人拿了果子露来让他们喝着玩,哪知道昨儿晚上李大山几碗酒下肚,便想起自己跟寿哥儿这么大的时候,跑去大营里玩的事,被李大山灌了半碗酒下去,不禁没倒下,反而举着刀要跟李大山比试,惹得满营的人大笑,李大山便说爹是英雄儿好汉,遂端了碗酒给寿哥儿,梁惊鸿跟子瑜忙要拦,不想寿哥儿这小子却倔的很,接过去一仰脖干了。   那碗其实不同于李大山喝酒的海碗,是个小酒盏,酒并不多且不是烈酒,是掺了碎冰的梅子酒,寿哥儿喝了一碗下去,当时也没觉着什么,还大声的跟李大山说再来一碗,李大山哈哈大笑,连着灌了一坛子烈酒下去,然后便倒了,酒席才散了,不然,还不知要闹腾到什么时候呢,这李大山的性子,不尽兴不拉倒,而他尽兴的标准就是喝到爬不起来,偏偏他酒量奇大,寻常人真喝不过他,便是梁惊鸿这样号称千杯不醉的,也喝不过李大山,正因如此,昨儿才跟皎娘说让她先睡,就是不知得闹到什么时辰。   不想却沾了寿哥儿的光,李大山一高兴自己把自己灌醉了,席才早早的散了,散席的时候瞧着那小子挺正常的,说话利落,脚下也不晃荡,不像醉的。   想到此,不禁道:“昨儿瞧着不像吃醉了的。”   老太君听了更气指着他:“他才多大点儿,又自小在娘跟前儿娇养着,当是你这活土匪呢,能禁得住吗,昨儿夜里吐了两回,灌了醒酒汤天亮才睡过去。”   皎娘脸色一变:“我去瞧瞧。”说着便往跨院去了,听松院极大,老太君又爱热闹,五皇子跟寿哥儿便安置在了跨院里。   一见皎娘走了,梁惊鸿忙道:“我也去看看。”跟着出去了。   秦妈妈不禁道:“您也真是,寿哥儿又没事儿,做什么吓唬他们。” 第260章 没舅母好看   老太君:“我若不吓吓他们, 往后不定怎么折腾寿哥呢。”   秦妈妈笑着摇头:“当年小侯爷那时候,可没见您这般。”   老太君叹了口气:“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就小六儿一个, 旁支的那些人个个虎视眈眈, 就算我再心疼,再舍不得,也没法子, 如今有小六儿这个当爹的撑着,寿哥儿总能少受些罪,不过,这小家伙倒随了小六的硬气, 听跟着的人说,昨儿晚上寿哥儿可没怯场,倒是李大山先倒了, 要知道李大山可是千杯不醉, 寿哥儿这胆气, 这酒量, 可是随了小六儿, 先头我还提着心,怕他应付不来呢。”   秦妈妈:“俗话说虎父无犬子,到底是小侯爷的血脉,哪里会不随呢。”   老太君点头:“说的是, 不过可惜皎娘身子弱, 不宜生养,不然再给寿哥儿生几个兄弟姊妹的可就齐全了。”   秦妈妈:“您老先别泄气, 这生育儿女的事儿可说不准, 您忘了表小姐不是说, 先头郎中产婆子都瞧过,都咬死口的说大娘子不能生,可如今您瞧寿哥儿多壮实,所以说,这事儿没准儿,尤其您瞧小两口这热乎劲儿,不定那会儿就又给您生个胖乎乎的曾孙子曾孙女儿了。”   侯府嫡脉子嗣单薄,老太君自然盼着多子多孙,听了秦妈妈话自是欢喜,却又想起皎娘的身子,不禁叹了口气:“女人生产好比鬼门关上走一遭,她那身子能平安生下寿哥儿真是佛祖庇佑,若因生产有个三长两短,小六儿可就毁了,倒不如现在这样他们安生的过日子,我也就放心了。”   秦妈妈知道老太君是怕了,当年小侯爷从燕州府回京,人是回去了,魂儿却丢了,整整五年关在郊外的别院里,一心守着灵牌,如行尸走肉一般,老太君日日唉声叹气,喊着冤孽,冤孽,也正因此未见皎娘之前,虽应了小侯爷迎灵位入府,却对这个孙媳妇很是不喜。   当日皇后娘娘召大娘子进宫,老太君本是憋着劲儿要为难的,不想迎头便瞧见了跟小侯爷几乎一模一样的曾孙儿,眼里心里就只剩下寿哥儿了,什么为难也都忘了,变着法儿的把寿哥儿接进侯府,越瞧越喜欢,疼的眼珠子似的,瞧在曾孙儿的面上,也就不好为难孙媳妇了,毕竟为了侯府添丁有功吗。   到如今已是爱屋及乌,真心喜欢这个身子柔弱性情温柔的孙子媳妇了, 秦妈妈相信即便不为了小侯爷,老太君也不想她因生产丢了性命。   不过,秦妈妈倒觉老太君有些草木皆兵了,女人生孩子是不易,可不生孩子哪里还能算个女人,生儿育女绵延子嗣是身为女人的本份,至于说大娘子身子弱,不宜生产,秦妈妈却不觉着,这女人头胎最难,稍有不慎就可能丢了命,可只要头胎平安的生下来,后面可就容易多了,这是侯府门第煊赫,大娘子身份贵重,小侯爷又稀罕的不行不行的,才前怕狼后怕虎的,搁在寻常百姓人家,谁家的媳妇不是一个一个的生孩子,若是庄户人家更不当回事了,白天还下田种地呢,晚上就生了的也不新鲜。   便大娘子身子弱难不成还能比五年前更不好吗,她可听韩妈妈说过,大娘子这是胎里带的毛病,别说生孩子了,能活多长都难说,不一样生了寿哥儿吗,身子反而比以前康健了,这就说明,大娘子能生的,更何况,老话说儿,月子病月子养,大娘子胎里带的毛病,只要月子做的好,对她反而有好处也说不定。   只是这些话她可不敢说,毕竟也是拿不准的事儿,但秦妈妈却觉得,这生不生总的等怀上再说,以秦妈妈看,别瞧大娘子平日里都是温温柔柔的,跟个病西施似的,真到了褃节儿上也硬的紧,若不然,当年她那样的身子,如何能平安生下寿哥儿。   不说秦妈妈怎么想,且说皎娘跟梁惊鸿一前一后急急的去瞧儿子,谁知刚一迈进月亮门,就见本该躺在炕上病恹恹的寿哥儿,却跟五皇子在院子里蹴鞠,两个小家伙踢的正高兴,旁边围着一圈小厮,婆子,小厮们叫好,婆子们却一个个提心吊胆,不错眼珠的盯着,生怕磕碰了哪儿,她们不好交代。   故此,院里人虽多,却一时没瞧见皎娘跟梁惊鸿来了,皎娘也不好惊动,便站在了原地,梁惊鸿凑到她耳边道:“你瞧,我可没哄你吧,昨儿他就吃了一小盏的梅子酒,里面还掺着冰,说是酒,其实跟果子露差不多,若是我的话能喝十坛子不在话下。”   皎娘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是大人,且自幼习武,寿哥儿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能跟你比吗,更何况,你不号称神医吗,难道不知小孩子不能喝酒。”   梁惊鸿听了,目光一闪:“我还以为你恨不能忘了以前的事呢,不想却记得这些,先说好,可不是号称神医,我就是神医,医术精湛,如假包换。”   皎娘被他的大言不惭弄得无语了,半晌终是点点头:“医术如何不知,倒是你这脸皮厚却名副其实。”   皎娘自然是讽刺他脸皮厚,谁知梁惊鸿听了不禁不恼,反而笑着点头道:“如此说来,看以后我这脸皮得再厚些才行,不然岂非辜负了夫人的话。”   皎娘语塞,瞪了他好一会儿,终是败下阵来,论心机手段,嘴皮子,脸皮厚度,自己跟这厮差的何止十万八千里,跟他斗嘴,能有好儿才怪。   索性不再搭理他,瞧着院子里两个小家伙蹴鞠,婆子到底有眼色,瞧见月亮门跟前儿的小侯爷大娘子,着实松了口气,要知道蹴鞠的两位小主子,都是身份金贵的,容不得有丝毫闪失,她们当下人的不敢拦,只能提着心看着。   如今小侯爷跟大娘子来了,真如看见救星一般,忙过来大声请安,婆子一动,小厮们也瞧见了,哪里还敢大呼小叫的,纷纷站好,一个个垂着头不吭声了。   周围忽的安静下来,两个小家伙察觉不对,也停了下来,看见皎娘寿哥儿眼睛一亮,丢开蹴鞠球,便跑了过来,不过到了跟前儿却站住了,并未像以前那般往皎娘怀里扑。   目光晶亮的道:“娘亲怎么来了。”   皎娘见他满头的汗,抽了帕子给他擦了擦,后面跑过来的五皇子探过脑袋来:“我也要擦,我也要擦。”寿哥儿却扒拉开他的脑袋,把自己腰上的汗巾子抽出来,甩给五皇子:“给你,擦吧。”   五皇子却不乐意,把寿哥儿汗巾子又甩了回来道:“谁用你的汗巾子,怪臭的,我要舅母擦,舅母香香的,帕子也香香的。”   皎娘笑了起来,伸手给五皇子擦了擦额头,五皇子有些依依不舍的道:“舅母你这帕子给我吧。”   皎娘未想到五皇子开口要自己的帕子,愣了一下正要把自己的帕子给他,五皇子刚要接,却被梁惊鸿截了过去,顺手便赛到了自己袖子里。   五皇子不乐意了:“舅舅,那是舅母给我的,是我的。”   梁惊鸿:“你也跟着先生念了不少书,难道不知男女大防,不能私相授受的道理。”   五皇子:“可她是舅母啊。”   梁惊鸿:“你舅母难道不是女子?”   这话问的五皇子哑口无言,毕竟舅母的确是女子,还是很美的女子,遂有些蔫头耷拉脑的。   皎娘瞧着心疼,白了梁惊鸿一眼,摸了摸五皇子的额头柔声道:“你喜欢的话,回头我给你绣几方便是,想帕子上绣什么,告诉舅母便可。”   五皇子眼睛一亮:“我喜欢猫,舅母可会绣吗?”   皎娘笑着点头:“会绣。”   五皇子高兴起来:“那我要花猫,脑门上有三条道的。”   寿哥儿忍不住道:“你说的哪是猫,倒像池塘里的青蛙,我只见过青蛙有三道。”   五皇子:“怎么没有,以前我也养的猫就有,我还给它起了名叫三三,三三特别好玩,只可惜后来跑丢了,怎么找也找不见。”说着神色颇有些难过。   寿哥不免有些后悔:“你别难过了,我娘亲手最巧了,肯定能帮你绣出来。”   五皇子希冀的看向皎娘:“舅母真会绣。”   皎娘点点头:“会是会,不过要是绣的像,得画个样儿来我比着才好。”   五皇子道:“这个容易,我四哥最会画画了。”   梁惊鸿咳嗽一声道:“宫里有多少绣娘用不得,别说三三了,便是六六九九也能帮你绣出来,做甚非让你舅母绣。”   五皇子噘着嘴:“那不一样。”   梁惊鸿奇怪的道:“哪里不一样。”   五皇子:“那些绣娘没舅母长的好看,也没舅母绣的好。”   皎娘见梁惊鸿脸色有些黑,怕他真跟个孩子计较有的没的,便道:“老太君哪儿该传饭了,咱们快去吧,免得老太君等。”说着一手牵着一个往老太君屋里去了。   梁惊鸿落在后面,脸色有些不好,自己这外甥别是让冬郎教歪了吧,才多大点儿,就只管盯着好看不好看了,要盯着别人也还罢了,偏偏盯着皎娘,就让他有些不爽了,看起来得赶紧给这俩小子找点儿乐子。   一会儿就让李顺儿找潘明成催催郊外蹴鞠的事儿,有了大热闹,也免得他们有事没事就缠着皎娘。 第261章 总有碍眼的   不待李顺儿上门, 陆知府已然把蹴鞠的事安排好了,这边老太君屋里刚用过早膳,梁惊鸿跟皎娘正打算去潘家巷接玉家二老, 李顺儿便忙忙的跑了来, 说一早府衙便使人送信来了,订了明儿办蹴鞠赛,请了燕州府飞云社跟明楼的几位行首过去。   寿哥儿听着新鲜, 忍不住问旁边的五皇子:“飞云社是什么,行首又是什么?”   五皇子道:“笨,飞云社肯定是踢蹴鞠的,在宫里的时候听那些小太监们说过, 京里有好些蹴鞠的地儿,起的名儿都是这个社那个团的,至于行首?”说着挠挠脑袋:“我也不知道, 想来也是蹴鞠的吧, 只不过名儿起的有些怪。”   寿哥儿点点头:“是有些怪。”忽想起什么, 低声道:“你说这什么飞云社行首的能比过他吗。”说着一双好看的眼往对面瞄了瞄, 对面坐的正是梁惊鸿。   五皇子却想都没想道:“比不过。”   寿哥儿有些不信:“你又没见过他们比赛, 怎就知道比不过,要知道那可是专门蹴鞠的。”   五皇子却仍肯定的道:“专门的也比不过,你不知道舅舅可厉害呢,就连我父皇都常夸舅舅呢。”   寿哥忍不住撇了撇嘴, 虽心里仍不认同, 但五皇子把他父皇搬出来做背书了,寿哥儿也只能偃旗息鼓。   不想旁边四皇子却开口了:“舅舅是很厉害, 自幼便打遍京城无敌手, 不止功夫好拳头硬, 玩乐上也一样,不止宫里,只京中的世族勋贵无人不知。”   若是五皇子,寿哥儿兴许会不信,可从四皇子嘴里说出来,便是实打实的真事了,寿哥儿忍不住又往对面看了一眼,虽不再疑心,却忍不住在心里哼了一声,就算如此自己也不喜欢他,谁让他天天就知道巴着娘亲呢。   梁惊鸿却没空理会两个小家伙,而是问李顺儿:“府衙那边可说了何人主理此事?”   李顺儿忙道:“说了,是明成少爷,昨儿便去布置了。”   梁惊鸿暗暗点头,这位新任的知府大人倒是颇会用人,潘明成过往跟自己有交情,昨儿他带着潘明成过来,便是想探探自己对潘明成的态度,还恼不恼他,若仍恼恨,想来以后陆成便会远着这个堂小舅子了,若自己态度改观,正好借用潘明成的才能关系,置办这场蹴鞠赛。   虽说陆成是燕州知府却是新任,而潘明成再不济也是潘府的大少爷,便如今潘府跟前些年不能比,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传承百年的燕州第一大族,岂会浪得虚名。   再一个,梁惊鸿瞧着这陆知府大约有些惧内,为了自家夫人,也得想方设法的帮帮小舅子,说起来,能瞧出这些,还是因为自己,就算自己从心里不喜那讨嫌的小舅子,不一样得暗中帮他吗,不过陆成比自己运气好,帮了,至少人小舅子领情,哪像自己,整一个白眼狼,别说领情了,不在皎娘跟前儿递小话儿使绊子,自己就得念佛了。   越想越有些不爽,不行,得就早寻个机会把这小子发派出去,至于去哪儿,自己得好好掂量掂量才行。   既是潘明成主理此事,便不用担心了,潘明成这人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最擅做这些,交给他保管安排的妥妥帖帖。   遣了李顺儿出去, 老太君道:“既如此,你们赶着早去潘家巷把亲家接过来吧,明儿正好一并去,道上也有人跟我说话儿解闷。”   梁惊鸿应着跟寿哥儿道:“你随我们去拜见拜见你外祖父外祖母吧。”   寿哥儿自然乐意,他虽不喜欢便宜爹,却极喜欢疼爱自己的舅舅,本来舅舅便说过两日来接自己去见外祖父外祖母的,既然今儿能去,岂不正好,想着忙点头,刚要过去,却被五皇子拉住了胳膊:“我也去,我也去。”   老太君不禁摇头:“那是寿哥儿的外家,他一个小辈儿理应过去给长辈见礼,你去做什么?”   五皇子眨眨眼:“寿哥儿是我表弟,他的长辈自然也是我的长辈了,我也去给长辈见礼不行吗。”   老太君失笑,论亲戚自是行的,可若论身份,他却是尊贵的皇子,哪里能随便给人见礼。   四皇子却道:“就让老五去吧,他跟寿哥儿两个焦不离孟的,恨不能一时一刻都不分开。”   老太君有些为难:“可是……”   知道老太君顾虑什么,四皇子笑道:“出宫的时候父皇便说了,我们是跟着舅舅出外游历长见识的,都是亲戚,多走动更显得亲近。”   老太君知道,这是皇上看重皇后也看重侯府,才会让两位皇子跟着来燕州游历,这一路都是微服,也就没必要再刻意提皇子的身份了,况,四皇子说的是,都是亲戚,理应多走动。   想到此,便点头道:“既如此,就一块儿去吧,不过可不能淘气。”   五皇子顿时大喜笑道:“您老放心,不淘气不淘气,保证不淘气。”   如此一来,马车上便多了两个聒噪的小家伙,两个小子难得出门,故此看什么都新鲜,要不是梁惊鸿压着,两个小的早让停车,街上逛去了。   这燕州府虽比不得冀州热闹,却也差不太多,他们走的又是最热闹的一条街,两边商铺林立幡旗招展,时不时便有青衣小厮站在门口唱喏着揽客,虽是为了揽客编的词儿,唱起来却也起承转合,别有一番趣味,听的两个小子直拍手,然后猜是做什么的,一路上叽叽喳喳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皎娘却不觉着什么,在她看来小孩子便该如此,总不能个个都跟四皇子那般,也不是说四皇子那样不好,只是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四皇子是南楚未来的储君,身上担着南楚的国运,如此早慧懂事是南楚黎民的福气,五皇子又不承位,过得轻松惬意些有什么不好,更何况,他们还这样小。   皎娘知道自己的想法或许有些天真,无论是身为皇族的五皇子还是寿哥儿,都有他们需要担负的责任,就如梁惊鸿,即便老太君跟皇后娘娘的只字片语里,也能窥见当年侯府的处境,大约正因如此,才成就了梁惊鸿如今的心机手段,皎娘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但至少此时此刻让他们高兴些。   梁惊鸿却一直皱着眉,对两个小子一路上的大呼小叫,颇有些嗤之以鼻,简直就是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其实他就是不喜他们扰了自己跟皎娘独处,本来他打算把两个小子交给李顺儿坐在后面一辆车上,如此,这辆车就只自己跟皎娘,说说话儿,逗逗她,甚或摸摸小手,亲亲脸蛋儿的,总之能亲近一二,谁知两个小子执意粘着皎娘不撒手,皎娘本就喜欢他们,哪有不心软的。   结果就是多了两个碍眼的,自己想跟媳妇拉拉手都没机会,这俩混小子坏了自己的好事,他能有好脸才奇怪。   正郁闷间,忽听五皇子道:“寿哥儿你瞧那个人是不是冀州府那个转糖画的丑老头儿。”   寿哥道:“还真是,他怎么也跑燕州府来了,不是跟着咱们来的吧。”   五皇子翻了白眼:“你傻啊,他又不认得咱们,跟着咱们做什么,想是冀州府那里的生意不好做,才跑这儿来的吧。”说着拉了拉皎娘的手:“舅母说是不是。”   皎娘也不禁往窗外看了一眼,见街边儿上果真是那转糖画的,想起昨儿从这儿走的时候,便瞧见个身影儿有些眼熟,一时未想起在哪儿见过,还跟梁惊鸿提了,谁知这人不知抽什么风,脸色一黑便让马车快着过去了。   今儿他就在街边摆摊子,自是看的清楚,果真是冀州府碰见的老人家,忽想起在那河边客店的时候,那客店老板伙计非要赶他走,说怕他吓着客人,还吵闹了起来,是梁惊鸿出头,那老板才让老人家进去,恍惚记得那老板说过这画糖画的正是燕州人氏。   想必是因那桩事,老人家心灰意冷,索性回老家来了,毕竟也上了年纪,落叶归根,总不能一直在外乡飘着。   想到此便道:“是那人。”   寿哥儿道:“瞧着他挺可怜的,不如我们送他些银钱吧。”   皎娘颇为欣慰的摸了摸儿子的头,这么小的年纪便知道怜老惜贫,是好事,是美德,作为大人该鼓励,想着点了点头,让停了车,李顺儿在外头早听见了,两位小爷一下车,就把个钱袋子递了过来,里面装的是两个银元宝,一两一个,心道,这转糖画的老家伙倒真是走运,在冀州府便得了六爷的赏,这在燕州府又碰上了两位小爷,还摆什么糖画摊子啊,这两回得的银子,就够他吃喝不愁好几年的了。   梁惊鸿倒也不拦着,应该说,巴不得有事儿勾走两个碍眼的呢,待两个小的一下车,便一屁股坐到了皎娘旁边,皎娘唬了一跳,下意识挪了挪身子,离的远些道:“你,你做什么?”   见她俏脸通红,警惕的看着自己,仿佛自己要做什么似的,忍不住道:“又不止你我两个,能做什么?”   皎娘这才松了口气,真怕这厮色心一起,不管不顾,到时候被寿哥儿跟五皇子瞧见,可就丢大人了。   刚要放心,不妨他又道:“不做什么,亲我媳妇一下不过分吧。”说着,不待皎娘反应过来,红唇已被登徒子偷了香。 第262章 生了对双子   两人走到那糖画摊子跟前儿, 寿哥儿把钱袋子递了过去:“这些银钱给你,就不用再摆摊子了。”   不想那画糖画的却硬气的紧,不紧不接, 更像是没瞧见寿哥跟四皇子一般, 眼都不抬一下,五皇子何曾受过这样的冷待,顿时怒了, 指着他:“你这老头儿真是不知好歹,我们瞧你可怜,巴巴的给你送银子,你怎理也不理。”   那画糖画的这才抬起头来, 头脸蒙的严实,只露出两只眼来,目光滑过说话的五皇子落在寿哥儿身上, 半晌方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我不是要饭的。”想是嗓子坏了, 声音嘶哑难听。   五皇子气乐了:“你还来劲儿了是不是。”   寿哥儿扯了扯五皇子低声道:“算了啦。”五皇子悻悻然的道:“你呀还真是个菩萨心, 这一点儿可不像舅舅。”   寿哥儿撅了噘嘴:“根本也不像吗。”   五皇子嗤一声笑了, 伸手揉了揉他胖墩墩的小脸:“你也不照照镜子, 这张脸跟舅舅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寿哥儿有些倔的道:“不像。”   五皇子知道这小子不大待见舅舅,也不跟他抬杠:“好,好,不像, 不像, 一丝都不像,这么着总行了吧。”说着瞥了眼那画糖画的道:“他不要就算了, 咱们回吧, 还得去潘家巷你外祖父外祖母哪儿呢。”   寿哥儿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钱袋子, 想了想道:“那你给我画糖画吧,我买。”   两人从车上下去的时候,拿着一个钱袋子,回来的时候一人手里举了两个大糖画,五皇子左手一条龙,右手一只凤凰,寿哥儿是孔雀跟麒麟,这还不止,外头李顺儿肩上还扛着一个草靶子,是旁边摆摊卖草编蚂蚱蝈蝈的,给了一块碎银子,那摊主草把子连同上面卖剩下的蝈蝈蚂蚱,一并给了李顺儿,自己拿着银子欢天喜地的跑了,这可是天降横财啊,就这一块碎银子,他就算卖一年草编蝈蝈也挣不来啊。   于是李顺儿扛着的草靶子上不止有各式各样的糖画还有草编的蚂蚱蝈蝈,只不过,李顺儿下意识往那糖画摊子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着这画糖画的有些眼熟似的,可要说见过,根本不可能啊,只要自己照过面的,不说过目不忘,也绝对能认得出来啊。   尤其,他跟着六爷在燕州府没待多少日子,平日来往照过面的除了京里带过来的,剩下的大都是牙行跟潘府的,不记得有这样的,更何况他这样大的年纪,瞧那佝偻的身子,行动迟缓的样儿,似是快入土了。   不过,既是眼熟便不能轻忽,等回头便让人去给潘明成递个话,让他查查这人的底细,潘明成虽说如今只是府衙的主薄,但潘家确实燕州府大族,是地道的坐地户,人脉关系可不是新上任的那位陆知府能比的,要不然陆知府怎会一上任就娶了潘家的大小姐呢,这是为了迅速在燕州府站住脚,而潘府如今大不如前,正需陆知府这样一个人稳住根底,不至于再衰败下去,各求所需,故此这桩老夫少妻的姻缘才能一拍即合。真正人脉关系,能办事的还得潘明成,再有这样的小事也总不好去麻烦知府大人。   马车里两个小子可高兴了,到底是小孩子,举着糖画左边咬一口,右边咬一口,嚼的嘎嘣脆,吃的不亦乐乎,先头寿哥把糖画送到皎娘嘴边让她尝尝,皎娘不好扫儿子兴,便咬了一小口,要说多好吃也不见得,莫说跟宫里侯府的糖果小食比,便是在姑苏的时候,阿宝买回来的那些窝丝糖,也比这个好吃的多,这糖画不知是不是熬过了,甜是甜却也带着些苦头,远不如窝丝糖清甜可口。寿哥儿跟五皇子喜欢也不过是觉着新鲜罢了。   两人吃得极快,不等到潘家巷偌大的几个糖画就剩下棍了,皎娘拿帕子给两人擦了擦嘴,又帮着整了整衣裳,两个小的今儿都是锦袍玉带,且都是天青色的,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穿的一样的衣裳,年纪相仿,眉眼也有几分相似,不知道肯定以为是亲兄弟了。   这也不奇怪,毕竟俗话说外甥像舅,若单论五官五皇子更像皇后娘娘,也就有五六分像梁惊鸿了,四皇子随了他父皇,寿哥儿又像极了梁惊鸿,故此三个小的站在一处,寿哥儿跟五皇子反而更像一些,或许正因此,五皇子跟寿哥儿格外投缘,从认识饿了之后,便恨不能日日夜夜都在一处。   到了潘家巷,马车刚一停下,巷子口玩耍的孩子一瞧见李顺儿肩上的草靶子,便一窝蜂的涌了上来,平时若有个走街串巷卖玩意的,这些孩子就算不买,也会一路眼巴巴的跟着,更何况,李顺儿昨儿才来过潘家巷,一来就派了好多好吃的糖果点心,小孩子最忘不了的就是吃,故此把李顺儿记得真真儿,知道是巷里玉家那位当大官的姑爷府上的大管事,只来了就有好处。   故此一瞧见李顺儿比看见自家亲爹都亲,尤其他肩上还扛着满是糖画的草把子,只把这些孩子馋的哈喇子都流了三尺长。   李顺儿索性把草把子交在小厮手里,让他去分派,这么大的动静,早惊动了玉家,同贵儿忙不迭的跑了出来,迎头便瞧见了五皇子,唬了一跳,忙要下跪磕头,被皎娘拦下道:“冬郎呢?”   同贵儿颇有些期期艾艾的道:“公子正陪着老爷夫人说话儿呢,这,这会儿,不,不得空,遣了小的来迎姑老爷。”说话磕磕巴巴,低着脑袋不敢抬头,心里直打鼓,公子跟小侯爷不对付,自己这当下人可就难。   梁惊鸿今儿在马车上偷了香,心情大好,也就不跟那讨嫌的小舅子计较了,更何况,皎娘跟前儿,他这当姐夫的多少也得做出些姿态,小肚鸡肠惹了讨嫌的小舅子无妨,媳妇要迁怒岂不麻烦。这点儿事儿他还是能拎清的,绝不会干损人不利己的傻事。   遂扶着皎娘道:“那咱们进去吧。”   皎娘见他并无不悦之色,不免有些奇怪,他今儿怎的如此好脾气,遂看了他一眼,梁惊鸿见她神色,岂会不知想的什么,不禁笑道:“我到底是当长辈的,跟小辈儿计较什么。”   皎娘愣了一下,心里忍不住想笑,还奇怪这家伙怎么大度起来,殊不知,仍是小心眼儿,没听说姐夫跟小舅子是按长辈晚辈论的。   虽想笑到底忍住了,没笑出来,怕自己一笑他下不来台,毕竟当着他儿子跟外甥,总的留些体面。   后面跟着的李顺儿跟同贵儿本不敢笑话,可实在太好笑,两人都有些忍不住了,憋得脸通红。   偏偏还有个不上道的五皇子听了,开口道:“舅舅您错了错了,玉先生是寿哥儿的舅舅,您是寿哥儿的爹,您跟先生是平辈儿。”   五皇子一句话说的梁惊鸿脸都有些不自在了,心道,这小子白长了一副聪明样儿,谁知却是个不开窍的,自己这么大人了,还能不会排辈儿吗,用的着这小子巴巴的提醒。   遂没好气的弹了他的额头一下没好气的道:“就你小子聪明。”   五皇子还当舅舅真夸他呢,顿时得意的道:“那是当然。”说着又有些心虚的道:“那个,不过跟我四哥比起来,还是差那么一丢丢,但肯定比寿哥儿聪明。”这小子说话归说话,还捧一个踩一个。   寿哥儿不服了:“你可吹吧,回头咱俩比比,看谁厉害。”   五皇子一挺胸口:“比就比,你说吧,比什么,投壶还是蹴鞠?”   寿哥儿:“谁跟你比这个,我们比背书。”   五皇子顿时蔫了,耍赖道:“背书有什么意思,不比,比投壶,我让你先投。”寿哥儿虽说没正经进学,可三字经百家姓这些都背的滚瓜烂熟,比自己强远了,比背书自己稳输啊。   寿哥儿撇撇嘴:“赖皮。”   五皇子也觉着自己当哥哥的有些欺负弟弟之嫌,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嘿嘿笑着岔开话题道:“寿哥儿这个院子便是你外祖父外祖母家吧。”   话音刚落,冬郎便不情不愿的跟着玉家二老迎了出来,冬郎说不用迎,就算梁惊鸿身份再高,也是玉家的女婿,在二老跟前儿是晚辈儿,若是年节儿过寿的时候,他还得跪下磕头呢,没听过谁家老丈人丈母娘出来迎女婿的。   玉家二老心知肚明,因为以前的事,冬郎一直不喜小侯爷这个姐夫,可那不都是过去的事了吗,就昨儿梁惊鸿上门来的表现,既没架子也知道疼媳妇儿,二老极为满意,更何况,玉秀才深知冬郎这些年在官场能走的如此顺风顺水,步步高升,少不得这个姐夫的照管,若不然就凭玉家这样的寒门小户,没根没叶儿的,别说风光无两的皇子师了,就是外放个七八品的小官儿怕也轮不上他。   二老这才迎了出来,本以为就梁惊鸿跟皎娘呢,哪知迎头却是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公子,这眉眼儿俊的跟那画上的金童似的,二老一愣接着便激动了起来,尤其尹氏,恨不能一把抱在自己怀里,可想抱却犹豫了,两个小家伙长得实在有些像,一时闹不清哪个是寿哥儿,难不成自己老两口没听清楚,皎娘其实生了一对双子? 第263章 我也要见面礼   二老正犹豫间, 皎娘已开口道:“寿哥儿还不给你外祖父外祖母磕头。”   寿哥儿听了,便要跪下磕头,尹氏这才分出谁是外孙子, 哪舍得, 一把搂在了怀里,嘴里心肝儿肉的喊个不停,叫着叫着眼泪便下来了 , 虽说已知晓皎娘给自己生了个外孙子,可听说跟亲眼见着又不一样,眼前这粉妆玉琢活蹦乱跳的外孙儿,让一直担心女儿的尹氏终是放了心, 这眼泪也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喜极而泣。   旁边的玉秀才见老伴儿抱着寿哥儿哭天抹泪的,有些看不过去, 遂道:“昨儿晚上还念念叨叨的惦记着, 一晚上不得消停, 今儿寿哥儿来了, 怎倒哭上了。”   尹氏本是个悍性子, 这些年因为女儿日日唉声叹气,脾气都熬没了,如今这一高兴性子又回来了,听了玉秀才的话, 直接怼了回去:“你管我哭不哭的, 我是高兴的哭,犯了哪家王法不成。”   玉秀才忙道:“好, 好, 是我的不是, 你哭,你哭。”   谁知尹氏却又道:“大好的日子,我哭什么哭。”说着抹了把眼泪。   如此两面堵的不讲理,玉秀才一时无语,只能咳嗽了一声:“快,快进屋吧,都在外头站着做甚?”   众人这才进了屋,尹氏揽着寿哥儿在跟前儿,从上到下一遍一遍的瞧,越瞧越喜欢,想起什么,忙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来,这荷包的料子已有些古旧,上面的绣花都毛边了,想是经常摩挲的缘故。   见了这荷包皎娘却是一震不禁道:“这是,这是……”   尹氏接过话头道:“是满月时去庙里求得长命锁,小时候一直戴着,后来你大了,便收了起来,前儿我翻腾箱子寻了出来,想着这物件儿虽寻常,到底是你自小戴的东西,给了寿哥儿正好,不戴当个念想也好,比搁在我这儿强。”   说着递给寿哥儿,寿哥儿看了娘亲一眼,皎娘过来接了过来,把荷包打开,从里面倒出一个银制的长命锁来,就是寻常市面上常见的式样,一面刻着麒麟送子,一面刻着长命百岁,年头长了,已有些乌涂涂的,拴着锁的红绳跟锁下面的如意流苏却极鲜亮,一看便知是新打的。   尹氏道:“有年头了,先头的绳儿有些旧,我便寻了线重打了一个,只是娘手笨,不及你打的好,好歹先凑合上,回头若是寿哥儿戴,你再给他打好的。”   皎娘摇头:“您老打的便很好。”说着把长命锁给寿哥儿戴好,小心放在了衣裳里头,嘱咐他好生戴着,寿哥儿点头应着。   尹氏更是欢喜,先头还怕这见面礼太寒碜,拿不出手,还跟老伴儿商量着是不是去置办个金贵的,老伴儿直接否了,说你也不想想咱这外孙子如今什么身份,那侯府什么金贵东西没有,不过是个心意罢了。   尹氏这才想到这个皎娘戴过的长命锁,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意义却不同,果然皎娘给寿哥儿戴上了,以尹氏想,女儿刚满月那会儿可是谁都说养不大的,谁能想到如今这般有夫有子的,可见这长命锁有些灵气儿,庇佑着寿哥也能长命百岁才好。   尹氏正在心里暗暗叨念着,忽的一只小手伸了过来:“我也要见面礼。”却是五皇子。   尹氏一愣,见是外孙子旁边那个跟寿哥儿眉眼儿有些像的小家伙,虽不知他是谁,却也极喜欢,只不过,见面礼可没准备,毕竟不知道除了寿哥儿还来了一个,不免有些窘迫。   冬郎却从自己怀里拿出个荷包来递给了尹氏道:“这个给他吧。”尹氏自是知道荷包里是什么,正是儿子的长命锁,倒是正好解围,便给了五皇子。   五皇子接了却不打开,反手递给了皎娘,然后眼巴巴看着皎娘,皎娘愣了一下,会意,把荷包打开拿出里面的长命锁,给五皇子戴在脖颈上,五皇子拿着低头瞧,又过去把寿哥儿脖子上的翻出来对比了对比,方满意的点点头,冬郎的长命锁跟皎娘的差不多,唯一的差别便是上面的刻的字从长命百岁变成了长命富贵,其余皆一模一样。   然后玉秀才拿出了两枚小印,田黄石的,一枚上已刻了个长寿二字,因他知道寿哥儿尚未起大名,便刻了乳名,想来这方小印日后便寿哥儿使唤也是用作闲章,乳名也无妨。   至于另外一枚却是空的,本来给寿哥儿的就是一枚,因多来了一位,便把另外一枚空的也拿了出来,送与五皇子做了见面礼。   五皇子先谢了,便又看了看自己的跟寿哥儿的,遂有些不满道:“我的怎没刻字。”   寿哥儿忍不住翻了白眼:“你差不多得了啊,我外祖父又不知你要跟过来,白得了好东西,还嫌东嫌西的,你要不喜欢,给我,正好跟我这枚凑一对。”说着便要去抢。   五皇子忙塞到袖子里藏了起来道:“这是我的,干嘛给你,没刻就没刻,等回去让我四哥帮我刻上就是。”   一时彼此见过礼,五皇子便坐不住了指了指窗外:“寿哥儿,寿哥儿,你看墙边的那个是什么?是房子吗,瞧着不像啊。”五皇子还是头一回来这种民间小院,屋里不过就是桌椅板凳,没什么稀奇,便对院子里的布置稀罕起来。   而他指的正是那日梁惊鸿搭的鸡窝,寿哥儿也未见过鸡窝,看了看,摇摇脑袋:“不知道,要是房子的话,也太丑了吧。”   两人一问一答几乎是耳语,可屋里不大又安静,两个小家伙的耳语众人也都听见了,玉家二老好歹估计女婿的脸面,只咳嗽了一声,以做掩饰,冬郎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当没看见梁惊鸿的黑脸一般,笑道:“那的确是房子,不过不是人住的,是给鸡崽儿住的。”   五皇子有些嫌弃的道:“就算给鸡崽儿住的,也不用这么丑吧。”   冬郎瞥见梁惊鸿的脸黑成了锅底,恨不能仰天大笑,心里别提多痛快了道:“你舅舅头一回搭,自然手生,以后再搭就能好看了。”   舅舅?五皇子眼睛陡然睁大看向梁惊鸿:“舅舅,外头那,那个真是您搭的啊。”   梁惊鸿沉着脸:“嗯,我搭的,怎么着?”   五皇子可知道自己这舅舅的脾气,惹不起,忙道:“没,没怎么,挺好,挺好看的。”   五皇子跟梁惊鸿这一答一对的,玉秀才脸色却变了,到如今谁还不知他家这女婿是忠勇侯府的小侯爷,当朝皇后娘娘的亲兄弟,那这个上赶着要见面礼的小家伙儿,叫他舅舅,那这小家伙的身份还用说吗。   一想到这位是皇子,玉秀才腿都有些发软,他虽说是潘府蒙学的先生,却还是老百姓啊,别说皇子了,搁以前便是知府大人,在他眼里那都是老大的官儿了,后来知道女婿的身份,可是好些年才慢慢适应了,加上儿子又中了状元,也能勉强应对自如,可皇子,这是皇子啊,皇子还巴巴的要走了自己一块田黄印章,这,真是做梦都想不到啊。   皎娘见父亲神色不对,知道他是看出了五皇子的身份,有些惊惧,忙开口道:“寿哥儿你们俩先去院子里玩会子吧,等这边收拾好了咱们就回去。”   两个小家伙早坐不住了,只是苦于大人没发话,不好擅自行动,如今得了话,自然欢喜,拉着手便跑了,出了屋便直奔那鸡窝去了。   冬郎不禁道:“看起来他们对那鸡窝颇感兴趣啊。”说着忍不住又轻笑了一声,见梁惊鸿脸色更黑了几度,心里就说不出的爽快。   皎娘瞧了瞧梁惊鸿,又看了自己弟弟一眼,不禁在心里叹息,也不知这两人是不是前世的冤家,不然怎么见了面就跟乌眼鸡似的。   五皇子一走,玉秀才终是放松了些,瞧瞧儿子女儿都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儿,便是自己的老妻都面不改色的,不免有些羞愧,是了,自己紧张个什么,不如儿女也还罢了,难道连大字不识的妻子都不如了吗,想到此,也便定住了神。   皎娘见父亲神色安定,这才放了心,道:“明儿郊外有蹴鞠赛,老太君便说想去瞧瞧,让来接您二老过去,明儿一并去逛逛,说人多了能说说话儿热闹,只她老人家自己却没意思。”   尹氏不免有些犹豫,拉了女儿低声道:“你家那婆婆奶奶是位老封君,你娘我可是乡下种地的粗婆子,跟她老人家说啥啊?”   皎娘笑了拍了拍母亲的胳膊:“您啊尽管放心,老太君最是和善慈爱,跟您说话也不过是唠家常罢了,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不妨事的,而且,还有叶氏夫人在呢。”   尹氏一听叶氏在,遂松儿了口气,周知府在任的这些年,叶氏隔三差五便过来,一二来去的也熟了,她若在也就放心了。   冬郎道:“既是明儿,那明儿一早我跟爹娘再过去便是。“他可不乐意天天跟梁惊鸿在一个屋檐下,船上是没法儿了。   梁惊鸿道:“明儿蹴鞠不止燕州府望族,还有文人名士,这些人可是今儿就去了郊外别院,你不赶早了去,让我应付不成?” 第264章 皎娘的担心   梁惊鸿这话说的虽不客气, 却是理所应当,冬郎跟他不一样,他是陪着媳妇回娘家省亲的, 是私事, 这些官场上的来往应酬不理会也没什么,冬郎却不同,他是领了皇命陪两位皇子出来游历的, 顺道回家探亲的,这是皇差,燕州知府陆成办这场蹴鞠说白了就是为了两位皇子,才会广邀文人名士。   而冬郎既是朝廷官员又有皇命在身, 且还是两位皇子的授业先生,这样的场合自然该他出面,毕竟梁惊鸿虽身份地位高, 却并未在六部挂职, 算个闲散人, 且还有个风流纨绔的名声在外, 不说梁惊鸿不耐烦理会这些酸儒, 便是这些文人名士对这位赫赫有名的纨绔头子,虽不敢得罪,却心中不喜,真要梁惊鸿出头, 到时怕要冷场了。   冬郎自然也知道你这个理儿, 可被他这么理所当然的指使自己,心里总觉不爽快, 哼了一声道:“难为还有小侯爷不能应付的, 倒真是稀罕。”   梁惊鸿却乐了:“怎么, 听你这语气,莫非不想去,也好,横竖那些人我也瞧着不顺眼,晾着正好。”   冬郎气结:“谁说不去了。”   梁惊鸿:“那是我想错了,既如此,别耽搁了,这就去吧。”   冬郎被他噎的上不来下不去,一张脸都涨的通红。   皎娘暗暗摇头,这两人真是,明明是好话说出来也跟吵架似的,过来给冬郎捋了捋腰上的丝绦嘱咐他:“虽说席上应酬难免吃酒,也得少饮些,免得醉了酒伤身误事。”   冬郎本来气的不行,却见阿姐一来,梁惊鸿酸的那张脸都有些扭曲了,顿时心情大好,点点头:“阿姐的话冬郎都记下了,阿姐也要当心,有些人嘴上说的好听,心里惦记什么可拿不准,人心隔肚皮,阿姐得多提防些才是。”   梁惊鸿真恨不能把这小子的嘴缝上,什么叫人心隔肚皮,自己跟皎娘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提防什么提防,真是小看了他,当着自己的面儿都敢扇阴风递小话儿,着实的讨人嫌。   忍不住咬着牙道:“赶紧着吧,再磨蹭,那边席都开了。”   冬郎这才辞了爹娘要走,不想却被寿哥儿扯住了袖子:“舅舅,舅舅,我们也去。”   冬郎一愣见寿哥儿跟五皇子一边一个,眨着大眼,满是渴望的看着他,不免有些为难,要说这样的场合,带了寿哥儿去长长见识倒是好事,可五皇子也要去,一旦自己照顾不过来,出点儿什么岔子就麻烦了。   想着,不免瞥了梁惊鸿一眼,意思是让他拿主意,梁惊鸿巴不得把这些小子都弄走呢,免得有事没事儿就往皎娘跟前儿靠,自己想亲近亲近都不得机会。   想到此,便道:“那些都是燕州府远近闻名的饱学之士,难得能凑到一块儿,他们那去了长长见识也好。”   冬郎心里直撇嘴,这厮果然变脸比翻书都快,刚他还说瞧着那些人不顺眼呢,这一转眼的功夫,就是饱学之士了,说到底不就是嫌两个小的碍事,想一人霸着阿姐吗,当谁瞧不出来呢。   寿哥儿跟五皇子一听,可高兴了,一叠声催着冬郎走。   玉秀才道:“既有公事在身,便紧着去吧。”   冬郎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还带走了两个小的,虽说尹氏舍不得刚见面的外孙子,却知道这是正事,拦不得,只能眼睁睁瞧着两个小的跟着儿子走了。   皎娘见母亲一脸不舍,低声道:“明儿就见着了。”   尹氏点点头,却想起他们只是回来省亲,过不多少日子便要回京了,到时候岂非又见不着了,想着不禁神色黯然。   梁惊鸿岂会不知岳母的心思,开口道:“我自来喜欢燕州,这一回若皎娘不反对,往后便打算长住于此了,不过寿哥儿有课业在身,是要回京的,不过以后每年也能来这边住些日子。”   尹氏听了大喜,正要说什么,玉秀才却道:“这如何使得,且不说你爵位在身不可长久离京,便是皎娘身为侯府大娘子,总要料理家务,且上有老太君,下有幼子,怎能在燕州来躲清闲,万万不可。”   梁惊鸿见皎娘本欢喜的神色黯淡了下去,遂道:“岳父有所不知,如今我南楚跟北国已定下盟约,要打通南北商道,此事干系重大,需得有人坐镇,小婿便跟皇上领了这个差事,虽不能保证一直在这儿,至少近两三年里不用回京的。”   玉秀才这才松了口气,虽说他也疼女儿,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且皎娘又嫁的侯府这样煊赫门庭,虽说公婆没了,也没有妾侍通房的让她操心,到底也不能甩手丢下京里,在娘家这边住着,便那侯府的老太君不挑理,这事儿也说不过去。   不过,若是皇命在身便另说了,自己本来便有些奇怪,就说是回乡省亲,也没说弄这么大排场的,昨儿便听见外头说,郊外码头停了老大一艘楼船,好几层呢,都知道是忠勇侯府的小侯爷陪着夫人回家省亲,可那一队队盔明甲亮的侍卫,跟小厮婆子,还有装着箱笼排成长队的牛车,哪像省亲,说搬家还差不多。   玉秀才都纳闷一晚上,这会儿听了梁惊鸿的话,方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两国通商的大事,两国要通商,燕州作为南楚最邻近北境的州府,自然需有人坐镇,这人既需皇上信任,还得能辖制住边军,纵览朝堂上下,的确出身忠勇侯府的梁惊鸿最合适。   尹氏一个妇道人家听不懂这些国家大事,只知道这回女儿能在燕州府住上好几年呢,虽说儿子外孙子都得回京,可女儿能在身边也好啊。   越想越欢喜,拉着皎娘喃喃的道:“这可好了,这可好了,回头娘能常去看你,给你送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玉秀才:“你可是老糊涂了,爱吃桂花糕的是冬郎,皎娘脾胃弱,吃不得甜食。”   尹氏一瞪眼:“你才老糊涂呢,大夫明明说少吃可没说吃不得。”   玉秀才被老伴怼的脸色有些讪讪,却也好脾气的道:“好,好,你说的是,少吃,少吃。”   皎娘都忍不住笑出声:“阿娘,我如今身子好的多了,不用像以前那般忌口。”   尹氏道:“你爹说的也是,虽说瞧着身子好多了,底子也是虚的,吃食上还需经心才行。”   梁惊鸿:“是该如此,只是皎娘常使性子不听劝,若岳母在旁看着就好了,不若今儿岳父岳母便跟我们去,也好帮小婿盯着她些。”   听他说自己使性子,皎娘本是一愣,听到后面的话,方知他打的什么主意,虽觉他是胡说八道,却也不好反驳。   尹氏道:“小时倒懂事的紧,怎嫁了人倒使起性子来了,得亏惊鸿脾气好,不跟你计较,不然有你的苦头吃呢。”   皎娘简直冤死了,这哪儿跟哪儿啊,忍不住瞪向梁惊鸿,却见他冲自己眨了眨眼,眼里满是无辜,好像真是自己不懂事使性子为难他了一般。   皎娘忽然顿悟,梁惊鸿是什么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事做不出来,以他的心机手段,哄骗阿爹阿娘这样的老实人自然手到擒来,不仅如此,极博得了他好女婿的印象,还顺便告了自己的状,以后若两人有个不好,阿爹阿娘说不准就以为是自己不懂事了。   这人,真是无时无刻不用心机,自己哪里是他的对手,想想当年,自己折在他手里真是一点儿都新鲜,他这样的心机手段,谁能逃得过。   若不是他对自己动了真情,或许这时候自己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想到此,忍不住打了寒战,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了些。   梁惊鸿微微蹙眉,不明白刚还好好的,怎么又冷下了,莫非是怨自己让冬郎带走寿哥儿?不能啊,昨儿寿哥儿在席上都吃醉了酒,也没见她恼啊,难道是因刚才自己说她使性子的话,定是因为这个,倒是小心眼的很,不过随口说她一句罢了,又不是瞎话,以往哪天不是对自己代答不理的,这时候不好说话,待回去,到了他们夫妻房里再底细问她,若果真是恼这个,大不了自己给她赔个不是便了,横竖关上门就他们夫妻俩,也不用在乎什么脸面,只要她不跟自己闹别扭,怎么都成。   二老点了头,娘俩便带着李妈妈去房里收拾东西,虽说不过去小住几日,换洗的衣裳随身使唤的帕子什么的也得带着,好在李妈妈手脚麻利,又在尹氏身边伺候惯了,不用皎娘操心,便样样打点的甚是妥帖。   皎娘对李妈妈颇有些愧疚,当年陷在那般境地,自己是生是死都拿不准,自然也顾不上她了,后来叶氏说李妈妈家中有事,辞了差事,便也未得机会再见,还是这次回家方见着人,见她满脸风霜,不过五年的功夫,竟似老了十岁不止,也不跟以前一般爱说话,行动间更是有些战战兢兢的惧意,尤其面对梁惊鸿的时候。   这般情景,不用想也知道,当年必不是叶氏说的家中有事,辞了差事的,应是梁惊鸿不想她在自己身边,发落了出去。   想到此,皎娘道:“此次接了爹娘去,怎么也得住些日子,李妈妈……”   皎娘话未说完,李妈妈已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娘子,大娘子,您就留下我伺候老夫人吧,您若把我赶出去,老婆子只剩一个死了,您放心,老婆子长了记性,再不敢胡乱嚼舌头胡说了,您若不信,便给我吃了哑药吧。”   皎娘不禁皱了皱眉,听李妈妈这话,当年莫非是她乱说话惹的梁惊鸿不喜,赶她出去的?到了如今追究这些做什么,扶起她道:“妈妈不必如此,我也没说要赶你走啊,想问你是想跟着阿娘去梁府,还是留在家里,都依着你的意思。”   李妈妈忙道:“我,我跟着过去伺候老夫人。”   这边收拾停当,梁惊鸿特意去了邻居老陈家客气几句,让人帮着照看着这边些,其实潘家巷这边住的都是寻常百姓,便有想偷盗的贼人也不会往这儿来,家里没人,邻居照看些也是常事,况,梁惊鸿还特意留了伴手礼,老陈家两口子一叠声说让他放心。   两口子一直送到巷子口来,瞧着马车没影儿了,老陈家的不禁叹了口气道:“你瞧瞧人家老两口这命,虽说前头操心了些,可这老命好啊,摊上这么个好女婿,从今儿往后都是享不尽的好日子了。”   老陈头没好气的道:“你瞧着眼馋啊。”   老陈家的:“废话,满潘家巷都算上,谁瞧着不眼馋啊,不过,眼馋也没用,这样金贵的女婿,这般福气,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只可能是爱极了皎丫头,才会连娘家爹娘兄弟也当成家人对待了,所以,要说福气,还是皎丫头有福,人家天生的福大命大,死了都能活过来,天下有几个。”   不说老陈两口子这边如何感叹,且说皎娘跟梁惊鸿接着玉家二老回了梁府,先来给老太君见了礼,梁惊鸿便在前厅设了宴,特意下贴子去请了潘老爷前来,这潘老爷便是潘明成的父亲,却不想这潘老爷连同陆知府一并来了,还说不请自来望玉老先生莫怪莫怪。   梁惊鸿当然明白陆成如此说是有意给老丈人体面,遂笑着迎入席间,潘老爷陪席,知府大人敬酒,何曾想他一介落魄书生会有如今这般风光,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玉秀才今儿晚上尤其的容光焕发,本来年纪也不算很大,加之斯文俊秀,儒袍博冠,举手投足颇有几分名士风范,倒让陆成暗暗点头,心道,难怪玉家这样的小户寒门能出来那般出挑的儿女,只看这当爹的言谈举止便知根底了。   玉秀才黄光满面的饮下杯中酒不禁赞道:“真真是好酒。”   陆成笑道:“说句话不怕先生笑话,在下舔着脸前来一是为了与先生一叙,再一个便是为了蹭小侯爷这好酒了,这可不是寻常市面上能见着的,是御酒。”   玉秀才一愣,虽知女婿府里的必非凡品,却也未想到是御酒。   梁惊鸿道:“什么酒不是喝的,我这梁府的酒窖里有几十坛呢,知府大人若喜欢,一会儿走的时候给你带上几坛子。”   陆成大喜,这可是想不到的好事,这御酒轻易也见不着,自己弄两坛子回去,以后招待个贵客,送个礼什么,可是比什么都金贵。忙道:“那在下就不跟小猴爷客气了。”   一时散了席,陆成从梁府出来,上了马车,果见车上放了两个酒坛子,不禁暗暗点头,看来以后自己得多跟这玉秀才走动啊。 第265章 好事多磨   这场宴席吃的宾主尽欢, 玉秀才吃的大醉,走道都不稳了,李顺儿刚想上前扶, 被梁惊鸿挥手止住, 李顺儿眼睁睁看着六爷把亲家老爷的胳膊搭在脖子上,扶着往客院去了。   客院里尹氏正站在廊下往外望呢,李妈妈在旁小声的劝着莫着急说有姑老爷在, 断不会让老爷吃醉,话音未落,便见梁惊鸿半抱半扶着进了院,尹氏急忙迎了过去去接人。   梁惊鸿却道:“我扶着进去吧。”   尹氏见丈夫醉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脚下更走不得,也怕自己接了弄不动,再摔地上岂不麻烦, 便让梁惊鸿继续扶着。   进了屋放在床上, 尹氏颇有些担心道:“怎吃的这样醉。”话语间颇有几分埋怨之意。   梁惊鸿却不以为意低声道:“今日知府大人陪席, 岳父大人高兴, 多吃了几杯, 岳母放心,那酒是养生酒,吃的多些却也无妨,今晚上让岳父大人睡上一觉, 明儿一早便好了。”   尹氏这才放了心, 想起时辰不早忙道:“那你去吧,明儿还有的忙呢。”   梁惊鸿这才点头去了, 待女婿走了, 尹氏方帮着丈夫拖鞋褪袜换了寝衣, 夏月里倒折腾出了一身汗来,不禁瞪了一眼睡得昏天黑地丈夫,想想刚女婿别说醉了,跟没吃过酒一般神清气爽,忍不住埋怨丈夫:“瞧你这点儿出息。”   尹氏着实错怪了玉秀才,真不是玉秀才没出息,而是他们这些读书人,虽说喜欢饮宴,可若论酒量跟梁惊鸿真没法比,梁惊鸿自小便常混迹军营,行伍中人,吃酒得海碗坛子上,杯盏根本不够看,梁惊鸿的酒量早就练出来了,都能跟海量的李大山拼个伯仲,玉秀才陆成跟潘老爷三个摞在一块儿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场宴席他是东道,酒喝的比谁都多,可这酒本就不是烈酒,就算让他喝一坛子也不在话下,更何况这点儿,不仅醉不了还觉有些意犹未尽似的。   从客院出来回了自己跟皎娘的院子,已是二更,除了外头守夜的婆子,屋里已黑了灯,婆子见了礼,小声道:“今儿下午大娘子一直在听松院陪着老太君跟亲家夫人说话儿,晚膳也是在听松院用的,天黑才回来,想是累狠了,沐浴过后便睡下了。”   梁惊鸿点点头:“知道了,这儿不用伺候,你下去歇着吧。”婆子蹲身退了下去。   梁惊鸿方蹑手蹑脚的进了屋,转过外间的雕花缠枝隔扇进了寝室,寝室内虽熄了明烛,却留了一盏小灯,悬在床头的灯架上,灯光昏暗,却也能瞧见侧卧在纱帐内的美人儿。   梁惊鸿扶着隔扇,目光一瞬不瞬的盯前方纱帐好半晌,下意识吞了下口水,暗道自己没出息,隔着帐子瞧自己媳妇儿瞧得流口水的男人,想必可着南楚也寻不出第二了。   手在隔扇的缠枝花纹上摩挲了一会儿,心中那股子躁意渐渐褪去,方迈步近前,轻轻拢起帐帘儿,低头去瞧,想是今儿洗了头发,因那散落在宝相花的长枕上的青丝有股子玫瑰花的清香,这是他特意让人寻了方子来做的,用玫瑰花露混着皂角蛋清做成膏,专用来洗头发,看起来皎娘极喜欢,要不然不会每次都使这个。   说起来也是奇怪,她身子虽弱,头发却生的极好,浓密且亮泽,这般蓬松着散在枕上,似铺了一截黝黑的缎子,映的那张小脸愈发莹润透白,眉眼嘴巴鼻子便愈发清秀好看,一手搭在身侧,另一手却握成了拳撑在腮边儿,好看中又多了几分娇俏,这么瞧着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只不过小姑娘不知想什么了,眉头微微蹙着,似有什么愁心事。   愁心事?梁惊鸿略想了想,如今岳父岳母跟讨嫌的小舅子都好的不能再好了,寿哥儿自己也差不多当成亲生儿子一般对待了,老太君跟帝后也都接纳了,还能愁什么?   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索性不想了,瞧着皎娘蹙着的眉头有些碍眼,便伸手过去想去抚平它,谁知手刚探过去未碰到,皎娘却醒了,睁开眼看见是他,下意识身子一缩,目光闪过一丝惧意,虽是一闪而过,却哪里瞒得过他,梁惊鸿眉头微皱,他以为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已经亲近多了,即便未成夫妻之实,也不至于仍有惧意吧,是自己又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 ,让她误会了吗。   想到此,梁惊鸿在床边坐了下来,正儿八经的道:“皎娘我们说说话儿好不好?”   皎娘愣了愣,下意识望了望对面博古架上的漏刻,这个时辰?说话儿?说什么 ?虽心中疑惑可他提了,自己也不好反驳,便要下地,却被梁惊鸿拦下了:“不用下地折腾,就这么说便好。”   皎娘只得坐了起来,梁惊鸿颇体贴的拿了个软枕放在她身后,让她靠着方道:“皎娘,我们是夫妻对不对?”   皎娘不明白他说这个做什么,却也点了点头。   梁惊鸿道:“有道是夫妻一体,可见夫妻该是世间至亲至近的人对吧?”   皎娘想了想,虽心里有些不认同,却仍点了点头。   梁惊鸿道:“那么你我既是夫妻,便不该藏着掖着,各有心思才对,这五年来我日日都在想,我们之间之所以有那么多误会,究根结底便是有话不说在明处,你藏着我掖着,猜来猜去的,难免猜差了,明明是好事却成了误会,所以五年后重新找回你的时候,我便想好了,什么都要说个清楚明白,皎娘,这五年生无可恋的日子够了,真的够了,所以,你有什么不满有什么心事,都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好不好。”   他声音恳切,说起这五年来的时候,语气中似有彷徨痛苦,彷徨痛苦,这样的词儿,皎娘本以为永远都不可能用在梁惊鸿身上的,他可以是意气风发,可以心机规矩手段酷烈,也可以不要脸的跟自己甜言蜜语,却不应该有彷徨跟痛苦,他可是梁六爷,京里远近闻名的小霸王,是自己把小霸王变成了悲悲切切的苦主儿吗。   想到他过往的风光,皎娘心中不觉一软,想了想又觉自己心思有些重了,他的心机手段,自己也不是今儿才知道,早在五年前便惧过怕过反抗过,结果转了一大遭不还是回到了原地儿吗,可见惧怕反抗都无济于事,更何况,到了如今,还又什么可怕的呢,终是自己矫情了。   想到此,低声道:“今日见你在潘家巷三言两语就哄的阿爹阿娘眉开眼笑的跟着来了,我,我,我心里便有,有些……”说着咬了咬唇,有些说不下去了,越说越觉着是自己胡思乱想不讲道理,真像他说的,使性子。   皎娘虽未说明白,梁惊鸿却听明白了,明白之后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这哪儿跟哪儿啊,自己对她爹娘好,反倒让她疑心自己了。   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皎娘,你是我梁惊鸿的妻子,是我的心爱之人,你的爹娘也便是我的父母,为人子女者哄二老高兴是应尽的孝道,退一步讲,便如你所想,用了心机手段,又如何,若非在意,何人值得我梁惊鸿费心思。”   越说到后来,梁惊鸿的声音愈发低下去,似有满腹的委屈不得诉说,听的人都跟着难过,皎娘心中越发愧疚起来,想这件事的确是自己多心瞎想了,莫非让他对自己爹娘横眉立目的,如他所说,若不是为了自己,以他的身份地位,做什么去哄爹娘欢喜,莫说爹娘,便是老太君,皇后娘娘跟前儿,也没见他做小伏低过啊。   越想越愧,不免低下头去,想跟他解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梁惊鸿一直瞧着她呢,见她如此,便知是想明白委屈自己了,心下暗喜,如此大好机会若不把握,他梁惊鸿岂非白活了。   念头至此,伸手捏住她小巧的下颌轻轻抬了起来,不容她逃避,让她看着自己,皎娘本就是个老实人,哪里能知道梁惊鸿曲里拐弯的花花肠子,心里愧疚,性子更为柔顺,被他捏着下巴也未反抗,只是跟他对视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睫,不是不看他,是看着他的眼心里便有些慌,也不知自己慌个什么,总觉着要发生什么,一颗心砰砰的跳。   见她眼睫轻颤,俏脸酡红,梁惊鸿轻笑了一声道:“皎娘你怎么不看我,嗯?是不敢看吗,你怕什么,我这么爱你,有时候爱的我自己都怕,佛经上说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或使离爱者,无忧亦无怖,果真是警世名言,可惊鸿是凡夫俗子参不透这些道理,惊鸿满脑子想的都是男欢女爱,若佛祖果真有灵,能庇佑惊鸿此一生,下一世,生生世世都与皎娘做夫妻,惊鸿在此立誓,情愿为佛祖重塑金身,长奉香火。”   皎娘身子震了震,抬眸看向他,眼中满是担心,这男人当真胆大包天,这样的誓岂是随便立的,若不能如愿,又当如何?   想到此,便要开口劝他一句,却不等开口,已被他堵住了,到了此处,恰如心结既开大火燎原,暗夜中,唇舌交缠,皎娘只觉刹那间天昏地暗,晕沉沉,通身如置烈火之中,什么也来不及想,也不及看,唯有与眼前这人,共沉沦。   干柴烈火一点既燃,眼瞅天时地利今儿晚上成就了好事,不想偏有不知死的跑来煞风景,衣衫半褪,箭在弦上之时,忽听外面李顺儿道:“六爷,别院那边儿送了信儿来,说世子爷不见了?” 第266章 梁惊鸿的仇家   李顺儿这一句话如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 两人瞬间清醒过来,皎娘更是慌急,也顾不得衣衫凌乱, 伸手便抓住了梁惊鸿的肩膀:“寿哥儿不见了, 他怎会不见了,他去了哪儿,为何会不见……”   心神大乱的皎娘已是语无伦次, 梁惊鸿也急可到底是男人,心知这当口急也没用,先找人要紧,把皎娘拢在自己怀里安慰她:“你放心, 寿哥儿不会有事的,你别瞎着急,我先去问问是个什么境况。”   皎娘却疯了一般, 一把推开他:“我哪里能放心, 你没听见李顺儿的话吗, 寿哥儿不见了, 我, 我,我就生了寿哥儿一个,梁惊鸿,我告诉你, 他是我的命, 要是他,他有个三长两短, 我, 我也不活了, 一并随了他去。”说着扑在枕头上唔唔的哭了起来。   算上五年前,梁惊鸿也没见过皎娘这般撒泼大哭的样儿,一时有些呆愣,直到窗外李顺儿又说了一句,五皇子也跟着一块儿没了,梁惊鸿脑袋嗡一下,彻底清醒过来,急忙下地,慌乱拢了拢衣裳,便出去了。   见李顺儿正提着灯在廊子上打转呢,可见是急着跑来的,梁惊鸿:“倒是怎么回事?寿哥儿五皇子不是跟冬郎去了别院吗。”   李顺儿忙道:“具体的尚且不知,正是同贵儿骑着快马来报的信儿,只说人不见了。”   梁惊鸿眉头皱的紧紧:“同贵儿人呢?”   李顺儿:“奴才怕嚷嚷出去惊动了老太君,便让他在书房里候着了。”   梁惊鸿点头,迈脚便往外走,却刚下了台阶,后面的门却开了,皎娘快步走了出来:“我跟你去。”   廊灯昏暗却依然看得出她双眼通红,头发也有些蓬乱,想是随便挽的,衣裳倒是换了,梁惊鸿知道干系寿哥儿安危,把她自己留在屋里不定怎么胡思乱想呢便上来,帮她拢了拢鬓发道:“你去也行,却要答应我,不许哭也不许着急,皎娘你信我,我保证寿哥儿不会有事。”   梁惊鸿语气坚定,皎娘想起他的手段,慌急的心略定了定,点点头:“好,我不哭不急 ,走吧。”   梁惊鸿微微叹了口气,知道即便答应自己也是嘴上说说罢了,好在不哭了,两人匆匆来了前院书房,同贵儿一见噗通便跪在了地上便要磕头,梁惊鸿道:“设么时候了,还跪什么,底细说来怎么回事?”   同贵儿忙道:“明儿便是蹴鞠赛,今儿那些文人名士便早早到了别院中,因那些都是燕州府颇有名声的饱学之士,索性趁着今儿开了园子,请了戏班子,在园子里置的彩灯投壶等游戏,以供人们玩耍尽兴,小世子跟五皇子跟着我家公子一到别院,便跑去园子玩去了,公子嘱咐了跟着的人,便去席上待客,半截还吩咐小的去瞧了,世子跟五皇子正投壶□□呢,小的去回了公子,谁知席散了却怎么也找不见人了,世子跟五皇子的身份非同小可,公子这才遣了小的过来送信儿。”   梁惊鸿暗叫糟糕,这潘明成还真是好心办坏事,他开园子是没错,可出了事儿找起人来岂不麻烦,若只那几个客人,便加上戏班子跟陪席助兴的歌姬舞娘,也是有数的,且举凡能住到别院的客人,必都是有名声有来历的,查问起来也容易。   可他一开园子来的人就杂了,游园的做买卖的,都进了园子,还有半截走的,便都盘问一遍,也不一定能问出什么来。   还有冬郎,让他带着两个小的去长长见识,他倒好把人弄丢了,想到此,不觉气上来,一拍桌子:“你家状元公平时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连两个小子都看不住。”这话说的着实有些迁怒,状元公再厉害也不能那两个小子拴在裤腰上,尤其两个小子正是皮的时候,瞧见热闹好玩的,哪有不往前凑的,就算想拴也拴不住啊。   可人的确是跟着冬郎走的,如今人没了别说迁怒,便揍他一顿也得挨着,同贵儿一个下人更不敢吭声了。   梁惊鸿又问:“各处可都找过了?”   同贵儿点头:“我家公子跟潘家少爷蓝东家周少爷,把别院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翻了几个过子,也没找见人。”   梁惊鸿:“那些人呢?”   同贵儿:“我家公子已下令,今儿只来别院的不管是客还是逛园子做买卖的都留在原处不许动,小的来的时候,正挨个盘问。”   正说着,外头看门的小厮跑进来禀告潘少爷来了,梁惊鸿跟皎娘都是一喜,这深更半夜的,潘明成跑来,必是问出什么了。   忙让李顺儿把人带进了书房,潘明成颇有些狼狈,头上的发冠都歪了,想是快马加鞭赶过来的,进了书房还喘呢,却也顾不上了忙道:“有人瞧见他们跟着画糖画的出了园子。”   画糖画的老汉,梁惊鸿跟皎娘都是一惊,从冀州府头一回遇到那个画糖画的到燕州街上又遇过两次,那日从潘家巷回梁府的时候碰过一次,昨儿带着两个小的去潘家巷又碰上了,两个小子还把糖画都包圆了,怎么晚上又在别院里遇上了,这是不是太巧了些。   梁惊鸿:“ 我记得举凡进园子的不管是游玩还是做买卖,只要是燕州府人应有官府的户籍凭证,便是外乡人也该有牙行或保人具保,这画糖画的可有保书?”   潘明成道:“我正是为此而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保书来,凡进院子都要出具保书是官府历来的规矩,就是怕人一多,难免闹出个什么事儿,就算闹事的跑了,有保书也能找着人。   这保书本地人用不着,只需拿了自家的户籍凭证押在门房哪儿,待走的时候取回便可,若是外省人便需费些周折了,得去牙行不止得花钱,还需寻个有户籍的本地人作保,牙行方能出具保书。   其实以前虽官府也有此规定,可下面却嫌麻烦,大都睁只眼闭只眼的,有的没有保书打点几个钱也能混进去,直到五年前别院那场山匪杀人纵火的案子出了之后,时任知府的周青臣下了严令,各家再开园子也不敢马虎了。   如今待客的别院自然不是先前烧光的那个,而是潘府的,吃过大亏的潘明成自然不会疏忽,故此这保书都在,一找便出来了。   梁惊鸿接过保书,见皎娘着急便拿到两人跟前儿,让她跟自己一起看,皎娘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礼节,忙去看那保书,就是牙行里常见的,一般都是提前写好,只需给了钱,画押便能拿走,上面记的名字是保人的,写着钱九,说到底牙行就是个中人,只要两边儿商量好都乐意,交了钱牙行就出保书,故此这保书上虽只有名字,牙行里却留了底,毕竟得能找着人,不能随便一个混子都来做保人。   梁惊鸿吩咐李顺儿:“去把这牙行的伙计掌柜都带过来。”   潘明成自然知道他要查问钱九的来历,忙道:“不用如此麻烦,这个钱九我认得。”   梁惊鸿眸光一沉看向他:“你认得?”语气里的阴森,令潘明成有些脊背发凉,他这是疑心自己了不成,心下不觉苦笑,也怨不得,当年别院那场祸事,虽是王云儿因嫉生恨起了歹念,说到底自己也脱不开干系。   而五年后的今天,却又出了事儿,且这会儿比上回的事儿还大,潘明成极清楚,丢的可是五皇子跟侯府的小世子,就凭这两位小爷的身份,不管哪个出了岔子,别说自己的命,就是整个潘府连带的陆成这个燕州知府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诛九族。   想到此,不禁打了寒战忙道:“这钱九在府衙大牢当差,专司看守犯人的,我如今也在府衙当差,虽说不在一处,也曾照过面,是个酒色之徒,好赌,前些日子听闻有人跑到他家去堵着门要债,吓得他不敢回家,都在大牢里躲着。”   梁惊鸿道:“照这么说,这钱九跟画糖画的八竿子也打不着,怎会给他做保。”   皎娘:“想必是为了银财之物,刚明成公子不也说,这钱九欠了赌债被人堵了家门吗,给人作保得些好处银子也在情理之中。”   潘明成却摇头道:“不,不合情理。”   梁惊鸿道:“的确不合情理,都被人堵着家门要了,必是欠了不少债,与人作保能得几个钱,如何偿的了赌债。”说着顿了顿道:“除非,那画糖画的老头儿许了大银子。”   潘明成:“可他一个画糖画的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皎娘:“若果真是那画糖画的老汉,他有银子。”   梁惊鸿也不免苦笑,是啊,那银子还是自己给了,还有两个小家伙也给了不少,归在一起着实一比不小的数目。   却道:“看起来从冀州府这厮就开始图谋了,此人既对寿哥儿跟五皇子下手,莫非是冲着我来的,在这燕州府中恨我的仇家?”眸光闪过厉色:“莫非是当年山匪余孽。”   潘明成:“应该不是,且不说当年小侯爷凶威赫赫,便真有侥幸逃走的余孽,只怕会天涯海角恨不能跑的越远越好,哪还会来报仇,莫非嫌命长吗。”   梁惊鸿咳嗽了一声:“若不是山匪余孽会是什么人,我梁惊鸿虽不是什么善人,好歹当年在燕州府也开过医馆济世救人,何人恨我至此?”   提起医馆,潘明成陡然想起一个人来,眸光一缩:“您在燕州府的确有个仇人。”   梁惊鸿跟皎娘同时看向他:“谁?”   潘明成:“潘复潘孝仁。” 第267章 又见钱九   潘明成此话一出, 皎娘脸色煞白,眼前发黑身子不由晃了一下,梁惊鸿急忙伸手扶她, 急唤了声:“皎娘。”   皎娘却并未推开他, 而是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梁惊鸿当年你不说放了他的吗?”   梁惊鸿:“皎娘你莫急,我既应了你又怎会食言而肥,是我吩咐李顺儿去放的人。”说着瞥了李顺儿一眼。   李顺儿急忙道:“是奴才去的大牢, 把人带到城外放了,也传了六爷的话,只他往后不在燕州府出现,便不会为难他。”   梁惊鸿道:“你想想, 若我当年没放人,他又怎能跑回来在,再说, 这不过是明成的猜测, 尚不知是不是他。”   皎娘:“你, 你, 我不管, 都是你做的孽,都是你,若寿哥儿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好,怎么好……”儿子是她九死一生才生下来了, 是皎娘的命, 忽闻噩耗,早已心神大乱, 语无轮次。   梁惊鸿这会儿真是又心疼又后悔, 早知有这样的后患, 当年真该把那潘复弄死,斩草除根,怕皎娘心痛过甚,伤了身子,抬手想弄晕了她再料理正事,哪知皎娘警醒的紧,见他抬手,已然开口道:“ 梁惊鸿,你若敢弄晕我,往后一辈子都休想见我,我玉皎娘说到做到。”   皎娘的语气低低的,依旧如往常般轻柔,可听在梁惊鸿耳里,却忍不住打了寒战,这五年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尝过失而复得的滋味儿,若再失了人,他就真活下去了。   忙道:“好,好,你别着急,我都听你的。”   虽说这时候有些不合时宜,潘明成仍有些想笑,往日只知道梁惊鸿霸道厉害,皎娘温柔好性,何曾想两人竟颠倒了过来,温柔的皎娘会哭闹会撂狠话威胁梁惊鸿,而霸道厉害的惊鸿兄却成了软骨头,一副认怂的样儿,简直跟那些怕婆娘的凡夫俗子没什么两样,或许这便是夫妻吧,相比这两人,潘明成觉着自己跟妻子反倒有些生分了。   好容易安抚好皎娘,梁惊鸿看向潘明成:“你怎知道是他?可有根据,还是说曾见过潘复?”惊鸿兄到底是惊鸿兄啊,果然目光犀利,自己这点儿小九九怕是瞒不过去。   事到如今也不能瞒下去了,想到此开口道:“小侯爷可还记得五年前,那北国使团来访,周知府请你去商议接待事宜?”   梁惊鸿挑了挑眉:“我记得那日你说府中有事先走了,莫非是寻的借口,实则去见了潘复,你与他早有勾结?”梁惊鸿声音冷冽,盯着潘明成的目光,仿佛要把他凌迟一般。   潘明成苦笑了一声:“小侯爷当真看得起在下,潘复虽与我家沾些亲戚,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小侯爷与他结交之前,在下与他不过照过几次面罢了,话都未说过几句,并无交情又何谈勾结。”   梁惊鸿:“果真没交情,怎会跑去见他。”   潘明成:“那日咱们从郊外赛马回城,在街上瞧见了个一晃而过的人影,有些像他,先时并不确定,从周府告辞出来,便想着再去瞧瞧,却有个妇人叫住我问我可是潘府的大少爷……”   潘明成心知,不管结果如何,这件事需的说明白,毕竟干系重大,故此,事无巨细把那日怎么见的燕娘,怎么跟着燕娘家去见到了潘复,又是如何跟潘复说了梁惊鸿的身份来历,让他速速离开燕州城云云,说的极是详尽。   梁惊鸿冷哼了一声:“你倒心善。”   潘明成苦笑:“并非在下心善,属实不想日后生出事端来,若他是个明白人,就该知道,远走他乡方是活路。”   梁惊鸿:“你又怎知那画糖画的便是他?”   潘明成:“其实我也不能断定就是潘复,却想不出这世上除了他谁会明知必死,还要跟你作对。”   这话听起来真不像什么好话,梁惊鸿下意识看了身边的皎娘一眼,担心勾起旧事,见她除了焦急并无旁的反应,方松了口气。   却听潘明成又道:“再有,他认得狱卒钱九。”   梁惊鸿道:“能拿捏住钱九,恐怕不止认识这么简单。”   皎娘忽的惊呼一声道:“我,我想起来了,那年在别院里曾见过一个男人来寻南楼月,好像是帮着潘复要房契的,后被护院赶了出去,莫非那个人就是钱九。”   梁惊鸿神色一变,吩咐李顺儿:“你让侍卫拿了我的帖子去西边大营里找李大山,就说五皇子跟小世子被人绑了票,歹人就在燕州城,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办,另外,你带人去西大街看看,若找见钱九莫声张,把人带过来。”   李顺儿应着去了。   皎娘忍不住道:“那别院在郊外,若真绑了人又怎会在城里?”   梁惊鸿:“若那画糖画的果真是潘复,以他那样的腿脚能去哪儿,郊外除了各家别院最近一处村子也比燕州城远,且村子里各家各户都相熟,生人去了太扎眼,根本藏不住,燕州城就不一样了,人多且杂,他熟门熟路,寻个地方躲起来,比别处安全。”   皎娘抓住他的胳膊:“他,他会不会,会不会……”越说心里越怕,便说不下去了。   梁惊鸿抓了她的手攥在掌心:“别怕,他恨的是我,就算要动手也得当着我的面才解恨,不然岂不白费心机。”   皎娘:“那,那你怎么知道钱九在西大街。”   潘明成道:“大娘子常日不出门大约不知,燕州府的几个有名的赌场都在西大街,钱九是赌徒,手里没银子也就罢了,只有了钱财必会去赌场翻本的。”   皎娘虽心中着急却也明白,越是这时候越不能乱,只找到钱九,便知潘复躲在何处了。   果然不多时,李顺儿回来道:“六爷真神机妙算,果然这钱九就在西大街的赌场里。”说着让两个小子抬了一个麻袋进来,丢在地上。   麻袋便扭了起来,伴着唔唔的声音,显然里面有人,李顺儿把麻袋口割开,从里面滚出个脑满肥肠的男人,正是钱九。   要说钱九怎么跟潘复搭上的,还得从前些日子欠了赌债说起,欠了赌债不敢回家,只能在大牢里躲着,正琢磨着从哪儿弄点儿银子还债,可巧潘复就来了。   先头听说有亲戚找他,钱九还纳闷呢,钱家的亲戚让他借账借的,恨不能躲他八丈远,也就他婆娘家还有几个亲戚偶尔走动走动,如今怕要债的上门闹腾,钱九跑来衙门躲着,他婆娘回了娘家避风头,哪来的亲戚,莫不是他那婆娘借了银子,给自己送过来了。   想着银子,忙着跑了出去,谁知却是个挑担子画糖画的,衣裳破破烂烂不说大青白日的还蒙着头脸,跟鬼似的,瞧着就晦气。   钱九恨上来过去就要踹他,不想刚到跟前儿,那鬼却伸出手来,黑乎乎的手瞧着虽恶心,可手上那白花花的银锭子却让钱九眼睛冒光,伸手去拿,不想那只黑手却缩了回去,开口道:“如今钱爷可能跟我谈谈了吗。”声音嘶哑难听,像是费了老大力气才说出这句话来。   钱九打量了他一遭,心里琢磨,这可是想什么来什么吗,别管他找自己做什么,只他身上有银子便是好买卖,一会儿寻个僻静处,直接抢了他便是。   打定了主意便道:“这边牢门口不得说话,你跟我去前面胡同里说吧。”   钱九带着他直接进了旁边的胡同里,是高墙间的夹道,是个死胡同,这边是大牢,老百姓嫌晦气,寻常不会来这边闲逛,这个胡同就更没人了。   进了胡同,钱九道:“说吧,找我做什么?”一边说话,一边往他身上瞄,琢磨银子放哪儿了。   谁知这人竟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一般,开口道:“钱九,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不过我身上这几个银子纵然都给了你也没什么,不过这点儿银子,怕也只够还你的赌债吧。”   钱九眯了眯眼:“你是谁?”他怎知道这些,且他的声音虽难听,可语气却似跟自己很是相熟。   那人桀桀怪笑两声:“钱爷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在这大牢里多亏钱爷看顾,这份恩情潘复可是一直都记在心里呢。”   潘复?钱九一愣:“你,你不是跟人私奔了吗,怎么弄的这般鬼德行。”   提起这个潘复就恨,可再恨跟钱九说了也没用,说不准反倒让这厮笑话自己,今儿自己来也不是跟他叙旧的,想到此咬了咬牙道:“说这些没用的做甚,我今儿来寻你是有一条发财的门路,只要你胆子勾搭,只要成了这一回,得了银子够你往后一辈子快活的。”   钱九一听银子眼睛直冒光,却想起当娘潘复怎么忽悠自己的事,不止好处没捞着反倒挨了一顿打,搭了许多车马费,这会儿又来忽悠自己,当自己傻不成。   想到此,怒火上涌,过去一脚把潘复踢翻在地,一顿拳脚便招呼了过去,一边打还一边骂:“你他妈当老子傻啊,一回不成,还来二回,看老子今儿不打死你。”   打了一顿,解了气,见潘复缩在地上不动了,钱九一惊,别真打死了吧,出气归出气,真要闹出人命可就毁了,想着,急忙过去把人翻了过来,伸手探了探鼻息,有气,遂松了口气,本想把他脸上的黑布拽下来,谁知潘复却死死捂住。   钱九只得作罢 ,指着他道:“今儿算你运气,麻溜的把身上的银子交出来,老子就不跟你计较了过去的事儿了,不然,老子这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说着挥了挥拳。   潘复咳嗽了两声,勉强坐了起来才道:“我身上银子都给你也没什么,只不过这点儿银子,你也解不了渴。”说着倒是真掏出两个银锭子来给了钱九。   钱九拿在手里掂了掂,满意的点点头:“算你识相。”转身要走,潘复道:“钱爷真不想发大财?”钱九捏着手里的银子,想着听听也无妨,便停住了脚道:“什么发财的道儿?”   潘复忍着疼费力的凑近他耳边嘀咕了一番,钱九吃了一惊:“你是说绑了潘家的小少爷,你疯了,潘府虽说如今风光不再,可也不是平民百姓,知府大人续的新夫人便是潘府大小姐,你绑潘家的小少爷,是特么活腻了吧,你想死去死你的去,甭想拉着老子当垫背。”   潘复:“嫁了知府的是潘家大小姐,不是潘明成,况,潘明成如今又不得待见,你怕什么,更何况,这绑票自然要绑有钱人家的孩子,穷老百姓家的绑了有个屁用,俗话说的好,富贵险中求,就算你这在牢里当一辈子差能挣几个钱,倒不如拼一把,弄上一笔大银子,远走高飞,到时候想怎么快活怎么快活。”   潘复虽声音嘶哑难听,却是一套一套的话术,说的缺银子的钱九不免有些动心,道:“你说的轻巧,就算潘府如今不比从前,也是高门大户,人家小少爷养在府里,怎么进去绑人,你这是痴人说梦。”   潘复:“在府里自然不好绑,可我听说今儿潘明成在郊外开了园子,他家小少爷也在那边玩耍,这不就是机会吗。”   钱九冷笑了起来:“你不是让我去园子里绑人吧,你特么当我傻啊,回头让人活逮了送到官府,别说银子,老子这差事都保不住了。”   潘复忙道:“不是你去,我去,你只需帮我弄个保书,让我进去,等我把人弄出来,你在外头接应一下,等拿到银子咱俩对半分,如何?”   钱九疑惑的道:“你真是为了钱?”   潘复道:“也不全是。”说着恨恨的道:“你瞧瞧我这样儿,若不报仇雪恨,岂不白活了这一世。”   钱九:“可当年害你的好像不是潘明成吧。”   钱九好歹是燕州人,当年小侯爷在燕州府抢夺□□的香艳事,燕州府谁人不知,要说这夺妻之恨的确不能忍,潘复要报仇也该找小侯爷啊,寻潘明成做什么。   潘复自然不能跟他说明白,只道:“当年若非潘明成从中牵线搭桥,梁惊鸿如何能跟那贱人勾搭成奸,我绑了他儿子就算父债子还了。”   钱九虽觉他寻潘明成有些不厚道,不过想想小侯爷的权势,搁自己也不敢太岁头上动土啊,也只能恨潘明成了。   想起什么不禁道:“你,你不会撕票吧。”   潘复:“你得了银子便是,其他与你无干。”   钱九:“你说的轻巧,你特么要是撕了票,老子往哪儿得银子去。”   潘复:“潘府家大业大,潘明成最不惜钱财,当年离开燕州府的时候,还送了我一百两银票做盘缠,干系他儿子的命,千八百两银子又算什么,你尽管放心,我不撕票,至多就是折腾折腾那孽种,以解我的心头之恨。”   钱九心道,这潘复是恨糊涂了,人家正儿八经两口子生的,怎么成孽种了,不过,也不与自己想干,只不让自己动手就行,却也多了心眼道:“你说的好听,我如何信你,当年你可把老子忽悠的不善。”   潘复倒是诚意十足,又拿出个钱袋里给他:“这是我多年攒下的,先搁在你这儿,等事成了,你我再平分。”   钱九扯开袋口往地上一倒,骨碌碌滚出好些来,略数了数,连整带碎怎么也得有十几两之多,不免看了旁边的担子,心道,真别瞧不起做小买卖的,瞧瞧一个画糖画的都能攒下这么多银子,比自己这衙门里当差的强远了。   加上前面两锭银元宝,也算得一笔横财了,即便最后事不成,也不白折腾一趟,若万一成了,后半辈儿可都不用愁了,反正潘复说了不用自己动手,只帮着出具保书,接应接应,真败露了也寻不到自己头上来。   要不说这钱九没脑仁呢,就不想想他具名出了保书,往哪儿跑去,出了事第一个寻得就是他。   贪字头上一把刀,只想着拿了银子过好日子,也不想想这银子是那么好拿的吗。 第268章 也算有始有终   收了银子, 两人便计量着怎么下手,钱九本还担心潘复忽悠自己,到时候让自己出头, 早拿了主意, 只他敢哄骗自己,便一拍两散,反正银子在自己手里捏着呢。   不想这一回潘复倒真是说到做到, 只让自己雇了辆马车,在别院外不远的小树林里等着,虽说雇马车不便宜,可想想这绑票也算是一桩买卖吧, 这世上只做买卖哪有不掏本钱的,遂咬咬牙雇了一辆。   天一黑潘复便进别院里去,钱九在小树林里候着, 远远的能瞧见那别院里灯火通明, 隐约似还能听见锣鼓声, 想是开戏了, 可惜这小树林离的有些远, 若近些,说不准能听见唱的什么。   一直待到起更也没见潘复回来,钱九便有些忐忑了,别是事情败露让人捉了活的, 潘复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是被捉了指不定就把自己也招了出来,到时候潘府告到衙门里, 自己可难脱干系。   要不先跑了, 却又想起潘复说能讹个千八百两银子出来, 真要得了这么一大笔银子,还管什么差事啊,直接跑路去外省吃香喝辣的多快活。   心怀贪念胆儿就大了,横竖都干了就再等会儿好了,再等半个时辰,如果还不见人,自己再走,堪堪又过了半个时辰,钱九死了心,正想着赶车走,却远远瞧着有个挑担子的往这边儿来了,待走的近些,果真是潘复,只不过走的有些慢。   钱九急忙迎了过去,左右瞧瞧没见有孩子啊,不禁道:“这是没成?”   潘复:“成了,筐里呢赶紧走。”   钱九便知是在筐里了,忙接了挑子放到马车上,又把潘复扶上了马车,正琢磨着藏哪儿呢,却听潘复道:“回燕州城。”   钱九一惊:“回了燕州城做什么?”   潘复忍不住翻了白眼,这钱九的脑袋里装的都是草吧,简直蠢的可以,不过他不蠢也不会听自己的了,想到此,耐着性子道:“回燕州城才好藏身,等银子到手再跑路也不晚。”   钱九摸了摸脑袋,是啊,这一紧张把正事儿都给忘了,想起什么忙道:“我家可藏不了人,再有潘府的人,好些都认得我,我要去送信儿的话,不等银子到手便败露了。”   潘复在心里冷笑,这蠢货倒奸猾,既想要钱又想撇干净,也不想想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不过潘复本来忽悠他的,底根儿起就没想过指望他如何如何,就是让他出具保书,自己能进去别院,再有顺道当个脚力,不然就凭自己这身板儿,天亮也进不了城。   想到此吗,便道:“我自有地方藏身。”   钱九这才放了心,快马加鞭的进了城,照着潘复的话停在一个胡同口,钱九四下一打量顿时大惊:“前头周府是前任知府大人家的宅院,虽说如今周大人高升去了京城,这边房子空着却留了人看守,你不会想藏周府吧。”   潘复没好气的道:“周府有人,旁边这个不是没人吗。”   钱九愣了愣,侧头看了看,怪不得潘复让他停在这儿呢,这胡同口旁边正是后院墙,这后院自然不是周府而是周府旁边荒着的院子。   钱九忽然想起来这里可不就是当年潘复跟那位病西施一般的娘子住过的宅院吗,难怪他要藏在这儿了,一个是住过的地儿,毕竟轻车熟路,再有这边虽是好地段,却闹中取静,自五年前周夫人搬去了府衙,这边便空下了,好歹有人守着还好,旁边这处宅子却已是荒草丛生,而燕州府的人,大都知道玉娘子在这儿住过,自五年前玉娘子在别院烧死之后,便有人说这宅院闹鬼,好好一处宅子成了鬼宅,能绕路的绝不从这儿走,非要走的也赶紧过去,不想多停留。   就因这处鬼宅,本来燕州府最好地段如今的行情却是一落千丈,如今这边是富人不想买,穷人买不起,故此,这整一条街倒大半都是空的。   钱九道:“你藏在这儿倒是隐蔽,可总得给潘府送信儿,让他们拿着银子过来赎人啊。”   潘复岂会不知钱九的心思,本来他也没想过要什么赎金,他要的是那对奸夫□□痛不欲生,想到此,哄骗他道:“你放心,别院里我已留了消息,让潘明成拿两千两银票来赎他儿子,只许他一个人来,若带了人或惊动官府,我就先要了他儿子的小命。”   潘复的声音本就嘶哑难听,这几句话又说的狠,听的钱九都忍不住一哆嗦,心道,这潘明成真没做好梦啊,亏得当初还发了善心送了潘复一百两银票做盘缠呢,谁知这是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主儿。   虽有些瘆得慌,到底放了心,不用他送信儿,就跑了趟道儿,等事情成了,就算平分自己也能落下一千两银子,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得够自己赌多少把的。   一想起赌钱,手就跟着痒痒了,便道:“那你就进去藏着吧,我去把马车换了再回来,不然搁在这儿太扎眼了些。”   潘复岂会不知钱九什么德行,如今手里有了银钱,不连夜去赌场翻本,就不是钱九了。   宅子虽荒着院墙却算齐整,好在院墙不高,钱九先翻了进去把后面的角门从里面打开,放了潘复进来,他自己去挑担子,刚上车的时候匆忙倒未察觉,这会儿方觉不对,这担子怎么两头都是沉甸甸的。   本想问问,谁知潘复已往前头正院儿去了,钱九忙跟了过去,进了堂屋见潘复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上,钱九暗暗撇嘴,都特么混到这种地步了,还他娘做主子梦呢,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有当主子的命吗。   把担子放下不禁道:“怎么两头都是沉的?”   潘复道:“两个筐里都有人,自然都是沉的。”   钱九一惊:“两个,不是说就绑潘府的小少爷吗,怎么绑了两个?”   说起这个潘复也想不明白,虽说在冀州的时候打过照面,今儿白天在街上还遇过,却都只是扫了一眼,没敢底细打量,晚间在别院里才得机会看清楚,这一看清楚也有些傻眼。   这两个小子五官模样儿瞧着都像梁惊鸿,一时竟拿不准谁才是那奸夫□□所生的孽种,还是说两个都是,索性一咬牙把两人都弄了回来。   听见钱九问自然不能跟他说,只含糊道:“不是两个,能要两千两赎金吗。”   钱九一愣,想想是啊,先头可是一千两的,如今多一个人赎金就多了一倍去成两千两了,还是潘复会做生意。   钱九看了那两个筐一眼,用布蒙的严实,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不禁道:“怎么没动静,别是闷死了吧。”   说着就要去掀那黑布想看看,潘复心知他怕自己忽悠他,也就由着他去看了,黑布掀开,就着窗外的月亮,瞧见筐里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公子,虽说昏着,可真是极好看,虽是夜里,衣裳上却似有银光闪动,钱九顿时起了贪心道:“这衣裳瞧着值钱,横竖都绑了人,干脆我把这衣裳也扒下来,明儿去当了岂不便宜。”   潘复眉头一皱:“我那些银子都送与你,衣裳不能动。”   钱九虽心有不满,想到还得指望着潘复发财呢,不能闹翻,只得悻悻然的把布蒙上,这么半天都不醒过来,肯定是下了迷药。   潘复道:“你不是去还车吗。”   瞧见了人,钱九心就踏实了,点点头:“那我去去就回。”仍从墙头翻了出去,还了马车拍了拍怀里鼓鼓囔囔的钱袋子,脚跟一转便往西大街赌钱去了。   堵了还没两把呢,正让李顺儿堵个正着,一挥手,身后的护卫上来堵嘴绑人套麻袋,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别提多麻利了,赌场的打手本还要上前,被掌柜的吆喝下去,带着殷勤的笑客客气气把李顺儿几人送了出去,知道李顺儿几人的马不见影儿了,才抹了把汗,心道亏得自己反应快拦了那几个蠢货,不然真动起手来,自己这赌场可就完了,那几位的穿戴一看就是梁府出来的,万万惹不得。   不过梁府的人抓钱九做什么,这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货色,怎么想也跟那位爷搭不上边儿啊。   钱九自己也不明白啊,先是不由分说被人堵嘴套了麻袋又在马背上颠了一道,差点儿憋死,好容易从麻袋里出来,挣扎着坐起来,四下一瞧,便知不妙,虽说这里的人他只认得一个潘明成,可就看首位上那位爷的气势,就知不是自己能惹的。   潘明成一步过来把他嘴里的破布拽了出来问:“快说,潘复现在何处?”   钱九愣了一下:“潘,潘复,你,你怎知道?他,他绑的那两个孩子不,不是你潘府的小少……”到了这会儿,钱九也知道不对劲儿了。   钱九话音未落,李顺儿一脚便踩在他胸口上顿时惨叫了一声:“什么潘府的,那是我们侯府的小世子,还不说,是嫌命长吗。”说着又是很踏了一脚,李顺儿又是一声惨叫,忙道: “我,我说,我说,在太平街,周府旁边就,就是先头潘复家的,那,那处,处宅院。”   梁惊鸿笑了,笑的有些阴恻恻的:“当日倒是小瞧了他,不想竟有这样的胆量,敢跟我叫板,既他上赶着找死,小爷我成全他。”说着侧头看了看皎娘:“你放心在家等着,我保证把寿哥儿给你带回来。”   皎娘却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不,我跟你去,梁惊鸿,寿哥是我儿子,况此事本就因我而起。”   梁惊鸿最不喜听她说这些,却也知道拧不过皎娘,只得应了。   皎娘跟着梁惊鸿一出府门就惊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外面已是盔明甲亮灯火通红,头先一个大胡子将军全副武装,见了梁惊鸿上前一步:“他奶奶的,还真有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嫌命长了。”   梁惊鸿见过礼,道:“皎娘,这是李叔。”他以叔称呼可见亲近,皎娘裣衽行了福礼唤了一声李叔。李大山道:“行了,都什么时候了,就别客气了,先去救人要紧,燕州城老子都围了起来,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待到太平街的时候,冬郎也赶了过来,见了皎娘便噗通跪在地上:“阿姐,阿姐,是冬郎的错没看好寿哥儿。”   皎娘把他扶了起来:“这是潘复处心积虑,怎会怪你。”说着看向前面黑漆漆的荒宅,不由想起当年在这儿住的光景,叹了口气道:“要怪,也该怪我,如此也好,过往的恩恩怨怨在此了结,也算有始有终。”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了,此文历时已久,许多逻辑错处,属实不该,明日开始一边更新一边修文,争取逻辑合理,语序通畅,还望大家多多包涵。 第269章 他恨得是我   出了这么大事, 都惊动了戍边的李大山,更遑论燕州知府了,本来陆成还高兴呢, 这次小侯爷来燕州, 自己既帮着堂小舅子潘明成跟小侯爷缓和了关系,还搭上了皇子,这可是行了大运, 往后只要自己不出大错,顺风顺水步步高升是肯定了,心里计量着明儿蹴鞠赛,若老太君跟两位皇子高兴, 再寻名目办上几场。   有潘明成这个能干的堂小舅子,陆成省心非常,天一黑便去后宅睡下了, 想着养足了精神, 明儿好支应, 不想正睡得熟却他夫人唤醒了, 说同喜儿来了, 有急事要见老爷。   潘氏一句话,陆成陡然清醒,同喜儿是潘明成跟前儿得用的人,按道理这会儿该在郊外别院, 毕竟今儿别院开了园子, 人多事杂,离不得同喜儿, 这时候跑府衙来必是出了大事。   想到此, 哪敢耽搁, 忙着下地,潘氏服侍着穿了衣裳,快步到了前头一见同喜儿便问:“出了什么事?”   同喜儿忙把事情说了一遍,陆成顿觉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潘氏忙道:“老爷莫急,还是先问清楚再说。”说着看向同喜儿:“可有线索?”   同喜儿:“我家少爷挨个查了今儿进别院的保书,其中有个画糖画的最可疑,他的保书上的保人是钱九。”   潘氏皱眉道 : “钱九是何人?”   同喜儿:“钱九是牢里的狱卒。”   潘氏一惊,心道这可糟了,如此一来丈夫这个知府如何能脱得干系,忙道:“平白无故这钱九怎会给个画糖画的作保。”   同喜儿摇头:“我家少爷怀疑那个画糖画的是潘复,当年潘复不仅在衙门里当过差,还曾蹲过大牢,应是认得钱九。”   听了同喜儿话,潘氏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潘复?此人虽是个上不得台面之辈,可之于潘府却如噩梦一般的存在。   只要是燕州人没有不知道当年那些事,更何况自己还是潘家人,当年潘复正是依附着潘府才得以读书识字,未考中秀才,凭着潘府的关系,却在衙门里谋了个差事,还娶了玉娘子。   本来到这儿也没什么,潘府家大业大,依附潘府的亲戚多了去了,小小一个潘复根本无人在意,谁也没料到小侯爷游历在外,路过燕州,因与明成有同窗之谊,便来访友。   在明楼吃酒的时候,一眼瞧中了观灯的玉娘子,引动了一段孽缘,之后用尽了心机手段,逼的潘复跟玉娘子和离,在别院金屋藏娇,再以后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王云儿因嫉生恨勾结山匪杀人纵火,小侯爷冲冠一怒荡平了附近的山匪,执意娶了玉娘子的牌位,回京里去了,燕州府百里之内再无匪患之忧,百姓颔首称庆,潘府却因小侯爷迁怒,虽不至于从此败落,却也再不是燕州府首屈一指的大族了。   这一切的一切若究根结底皆因潘复而起,怎么,好容易消停下来,有了希望,怎么这潘复又蹦跶出来了 ,这潘府简直就是潘府的克星。   陆成疑惑的道:“潘复是谁,姓潘,潘府本家的吗?”陆成是去年年底接任周青臣做了燕州知府,五年前的事也只大略听说过一些,具体的却不知,即便潘氏是他夫人,也不乐意提及潘复,故此,陆成只知道当年小侯爷在燕州相中了个那玉秀才的女儿玉娘子,折腾了一场风流韵事,为了一个玉娘子把燕州府整个翻了个过子来,却并不知这玉娘子的前夫叫潘复。   潘氏:“不是本家,却沾了些远亲,依附着潘府谋了个差事,娶了玉娘子却一心要攀高枝,终是落得人财两空,当年他离开燕州府的时候,明成还送了他一百两银子,这一晃五年了,也没听见什么消息,不想小侯爷前脚回来省亲,他后脚就跟来了。”   陆成道:“若是这潘复怀着当年的夺妻之恨,绑走小世子,却为何五皇子也一并不见了。”   同喜儿道:“五皇子跟小世子最是要好,平日里都是形影不离的,再有,五皇子跟小世子颇有些像。”   小世子是小侯爷的儿子,五皇子是外甥,这父子,甥舅,长得像也不奇怪,想是那潘复分不清谁对谁,两个小的又不分开,索性便一起绑了。   想到此不禁道:“就算夺妻之恨,他何来的这么大胆子敢绑架皇子世子,莫非活腻了不成。”   潘氏道:“你快别管这些了,赶紧带着人去梁府,无论如何得找着人再说。”   陆成点头,忙着叫上衙差捕头奔着梁府去了,半道上碰上了冬郎一行,又有同贵儿跑来报信儿说是找着了,就在太平街。   一众人这才来了太平街,到了街口便见兵士林立,一个个顶盔掼甲全副武装,把整个太平街围了个水榭不通,头先的正是李总兵跟梁惊鸿,李总兵就不用说了,常年戍边的将军,往哪儿一站,便胜过千军万马,至于梁惊鸿,这位爷平日里瞧着倒是春风化雨,可如今却如杀神一般,便陆成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心里暗暗祝祷,满天神佛保佑那两位小祖宗千万可别出事儿,不然整个燕州府都别想消停了。   却见他臂弯里揽着的一位女子,即便穿戴打扮的甚是家常,却也能瞧出非同寻常,且小侯爷虽满脸杀意,可低头跟那女子说话的时候,却极是温柔,便知这位想必就是那玉娘子吧,不说身子娇弱吗,怎也来了?   同喜儿低声道:“玉娘子担心世子跟皇子,执意要来。”   陆成心道,看起来外传一向霸道的小侯爷有些惧内,真不是空穴来风。   整个太平街都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照的眼前这处经年无人的宅院越发荒凉破败,再不见当年的精致繁华,到了大门外,李大山挥手让兵士停下了,看向梁惊鸿,若里面只一个潘复,他一挥手,□□齐发,潘复就算铜头铁臂也能射成筛子,可如今里面除了潘复还有五皇子跟小世子,潘复以他二人为质,谁敢轻举妄动。   潘明成却忍不住上前一步冲里面喊道:“潘孝仁你莫糊涂,速速把人送出来,许还有一条生路,切莫执迷不悟。”   潘明成几句话喊过,半晌里面传来一阵桀桀怪笑,在夜里格外瘆人:“潘明成你特么少在这儿装好人,当年要不是你跟梁惊鸿狼狈为奸,谋算老子,老子岂会落到如今这般凄惨境地。”   潘明成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自思对潘复仁至义尽,谁知这厮竟如此不识好歹:“潘复,事到如今你也不想想,若费你一心攀附高枝,又为色所迷,怎会有后面那些祸事,便不提此事,若不是潘府容你依附,供你衣食进学,你一个外乡人,在燕州府可能活命吗,你可有丝毫感恩之……”   潘明成句句在理,可潘复若知感恩图报,也不会沦落至此了,不待潘明成说完,便吼道:“潘明成,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你给我滚一边儿去,梁惊鸿呢,让他跟我说话。”   潘明成待要说什么,梁惊鸿已经开口道:“真想不到你潘复还有这样的狗胆儿,当年倒小瞧了你。”梁惊鸿的话颇有些不屑一顾。   皎娘心里一急,扯了扯他的胳膊小声道:“他已是疯了,你还这般拿话刺激他,回头他一恼,岂非要对寿哥儿跟五皇子不利。”   梁惊鸿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你放心,不会的,他恨得是我,没见着我之前,不会做什么?”   果然里面潘复听了梁惊鸿的话,恼恨起来,咬着牙吼:“梁惊鸿你,你别欺人太甚。”   梁惊鸿笑了:“潘复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小爷,早在五年前就该知道小爷的脾气,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小爷欺负是看得起你,若不是皎娘,就你这样儿的,伺候小爷倒夜香都不够格儿。”他的语气很是轻蔑,说的话极尽讽刺。   梁惊鸿等于直接告诉你,老子就冲着你婆娘去的,因为看上了你老婆,才夹了你一眼,不然给老子倒夜香都没你的份儿。   这话当真恶毒到了一定程度,世上那个男人受得住,这样的奚落,莫说潘复,就是在场旁边的人,听了都忍不住替潘复难堪,一个男人混到这份上,真是太惨了,还不如一头撞死拎静呢。   里面良久没有动静,不知是不是让梁惊鸿给气死了,半晌方听见那难听的声儿:“梁惊鸿,你权高势大,我小老百姓斗不过你,我认栽,我潘复落到这般境地,早活够了,死了也算解脱,可我不能白死,怎么也得拉个垫背的不是,有你跟皎娘生的这个孽种陪着老子一块儿,我潘复也算够本了。”   皎娘听了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晃,梁惊鸿忙把她揽在怀里,方没栽倒,低头见她脸色煞白,似随时都会晕过去似的,心里不免后悔,刚真不该心软让她跟过来,他心疼孩子哪里能受得住这些,更何况,一会儿还有更难听的呢。   想到此,也顾不得她过后埋怨自己,抬手在她颈上一捏,皎娘晕了过去,转身把她送到冬郎手上:“看好她。”   冬郎点点头,把皎娘抱到后面车上,听见梁惊鸿笑道:“潘复你还真糊涂,莫不是忘了皎娘不能生养,我与他哪来的儿子?”   潘复一愣:“低头看了看,筐里仍然昏着的两个小子,外面灯火通明,把这厅里也照的如白昼一般,故此看的格外清楚,这两个小子的眉眼儿怎么瞧怎么像梁惊鸿,尤其左边这个简直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不是梁惊鸿的种,谁信啊。   不过,皎娘那身子多少大夫都瞧过了,的确不能生养,莫非这两个孽种是梁惊鸿旁的妾侍所出,寄在皎娘名下的? 第270章 给你个的机会   即便不是皎娘所出也是梁惊鸿的种, 想到此,潘复道:“梁惊鸿这两个孽种生的跟你这般像,说不是你的种, 当老子眼瞎吗。”   梁惊鸿微怔了怔, 要说五皇子跟自己有些像倒是真的,毕竟外甥随舅,可寿哥儿却是皎娘抱养回来的, 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怎会像。   却在脑子里想了一下寿哥儿的脸,这一想忽然就觉那眉呢眼那鼻子嘴儿真跟自己挺像的,不止跟自己像, 那小脸的秀气劲儿似乎也有皎娘几分神韵,且越想越觉着像,难道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想着不禁暗暗摇头, 什么时候了自己还想这些有的没的, 里面潘复见外面没声儿了, 以为自己猜中了, 呵呵冷笑了几声:“外头满世界都说小侯爷对亡妻如何如何痴情, 茶馆戏楼里都编成了故事戏文,如今瞧来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呢,看起来痴情的功夫儿也没耽误小侯爷播种,生下来寄在皎娘那贱人名下, 既的了痴情的名声又不会断了侯府香火, 小侯爷好算计,你是要爵位有爵位, 要美人有美人, 要儿子有儿子, 梁惊鸿你这人生当真圆满啊,圆满的让人羡慕嫉妒,恨。”   最后这个恨字从喉间嘶吼出来,任谁都能听得出潘复心底那刻骨的恨,知府陆成听的一阵阵发寒,心道,里面这个潘复分明已经疯了,绑架皇子跟侯府世子,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明知必死,哪个神智清明的人会去做。   潘复既起了这样的念头,便没想过要活命,这是最麻烦的,他是恨极活腻了,想拉个垫背的死,可里面那两位小爷,不管谁有个闪失,别说自己这个知府,便是整个燕州府上上下下大小官员,谁也甭想着好,亏得自己先头还觉交了好运,攀上皇子跟小侯爷,往后仕途必能步步高升,哪知一转眼好运就成了大祸。   陆知府心里这个恨啊,就算他跟小侯爷有夺妻之恨,那也是五年前的事了,真要是恨不得玉石俱焚,这五年里哪天不行,非赶在自己在任的时候跑来燕州府报仇,绑了侯府小世子不说,还稍待上了五皇子,他这哪是报仇啊,分明是想拉整个燕州府给他垫背。   想到此,陆成忍不住冲里头喊道:“潘复你莫胡来,在本官这燕州府中,岂容你放肆,即刻束手就擒,尚能留你一个全尸,若不会悔改,死无全尸不说还会牵累族人,九泉之下如何跟你家先祖交代。”   里面潘复听了这话却更笑的欢实了,只不过他的声音嘶哑难听,笑起来异常刺耳,笑了一会儿方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续娶潘府大小姐当新夫人的知府陆大人啊,陆大人这是怕了吧。”   陆成一愣:“休得胡说,本官怕什么?”   潘复道:“在下亲生的爹娘兄弟是死绝了,可大人莫忘了在下姓潘,算起来也是潘家一族的人,若在下犯下株连九族的大罪,潘府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了,大人作为潘家的女婿不怕吗?”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比刚笑的还大声。   陆成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真怕了。   潘明成皱了皱眉:“潘复你少胡说八道,你是姓潘却并非我潘氏子弟,纵然祖上联过宗,也早出了五服,你的罪过只你自己一人担着,跟潘氏有甚干系,况即便怎不想想,当年你从家乡逃难来燕州府,若非我潘府发善心,收留你,你可能活命吗 ,潘孝仁你好歹也读了圣贤书,难道不知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如今不但不报恩,反而拉扯潘府,却是什么道理。”   潘明成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的确,若非潘府收留,潘复早在刚来燕州的时候便饿死了,哪里还能读书识字谋差事。   谁知潘复却呵呵笑道:“你少那这点儿狗屁恩情说话,你们潘府是收留了我,可谁拿正眼瞧过我,你潘大少爷高高在上,跟你那帮子狐朋狗友,何曾把我潘复当过人看,在你们眼里,我潘复还不如一条狗,任你们呼来喝去,当个傻子耍弄,若非梁惊鸿瞧上了皎娘那贱人,你潘明成会瞧我一眼吗,你少在我跟前儿装圣人,梁惊鸿仗势欺人强占□□,你潘明成牵线搭桥助纣为孽,你们是一丘之貉,没一个好东西。”   虽说五年前梁惊鸿跟皎娘这档子事,燕州府几乎无人不知,可知道是知道,被潘复这么堂而皇之的当众说出来,也有些不好听,就算梁惊鸿跟皎娘如今花好月圆,可当初的确是梁惊鸿以势欺人强夺□□,这名声算是落下了,怎么着也有些不占理。   便是李大山这个行伍的粗人,都觉梁惊鸿当年属实有些胡闹了,天下美人多了去了,要多少没有,非得抢人家的老婆做甚,还一折腾就是这么些年都没消停。   不过想想刚叫自己李叔的那个小娘子,的确生的美,不止美还我见犹怜,虽说看着柔柔弱弱的,那目光却透着坚韧,说话行动也落落大方,尤其还生了寿哥个那个招人稀罕的小人精,一想起寿哥儿,李大山,便觉梁惊鸿当年荒唐的有道理,既然相中了就得抢过来,这样才是男人,更何况,就里面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账,美人跟了他不是糟践吗。   想到招人稀罕的寿哥儿李大山恨不能直接冲进去,把里面的潘复碎尸万段,他奶奶的,什么不入流的货色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奈何,寿哥儿跟五皇子在他手上,不能轻举妄动,可这么僵着,真他娘让人憋屈。   潘复一番话虽因嫉恨,有些强词夺理,于夺妻之事确是事实,潘明成是个厚道人,当年便虽帮了梁惊鸿,到底亏心,故此,对潘复的话竟一时无言答对,只得闭嘴不言。   梁惊鸿虽没他这些顾虑,却不想潘复没完没了的提及此事,不是亏心是不想从潘复嘴里听到他说皎娘,皎娘是自己的心尖上 人,捧在手心里都怕摔了,若不是潘复手里捏着寿哥跟五皇子两个人质,只凭他敢说皎娘是贱人,死一百回都不够。   也不耐烦再跟他耍嘴皮子,刚自己下手轻,皎娘不定什么时候就醒过来了,梁惊鸿可不想她担惊受怕。   想到此开口道:“潘复你既如此恨我,口口声声要报仇,就该找我梁惊鸿才对,拿两个孩子算什么本事,你既知道这两个孩子并非皎娘所出,想必也明白,以我梁惊鸿的身份地位,只要我想,生儿子还不容易,便你弄死这两个,回头我再生几个一样寄在皎娘名下,我们夫妻照旧和和美美恩恩爱爱的过日子,你这是报仇还是闹笑话呢。”   梁惊鸿几句话说的潘复心凉了半截,是啊,便是寻常的庄稼汉,死了老婆儿子也不当什么事,再娶个新的生儿子就是了,更何况梁惊鸿这样的身份地位,只要他活着,要多少儿子没有啊,自己纵然把这两个小子弄死,也不能算报了仇。   越想心里越恨,也越发不甘,却又无能为力,只得嘶声道:“梁惊鸿你莫要欺人太甚。”   梁惊鸿笑了:“潘复你是今儿才知道我欺负你吗,我以为早在五年前你就认命了呢,不过,看在你如今混成这个凄惨模样儿的份上,小爷倒是可以给你个报仇的机会,就是不知你有没有胆量,还是说,跟五年前一样的怂。”   只要是男人但能还有一丝血性,都不甘心认怂,更何况梁惊鸿这几句话可是句句都扎在潘复痛处,潘复气的直哆嗦,若是梁惊鸿在自己眼前,他立刻冲过去跟他拼个你死我活,虽气的血冲脑门,却仍有理智,呵呵笑道:“梁惊鸿你当我傻啊,你给我机会,如何给我机会,别说我如今已是残废之身,便是五年前,以你的身手,就算单打独斗我也讨不得好,除非……”   说着顿了顿道:“除非你自缚了手脚进来让我好生扎上几刀解解心头之恨,我倒是可以考虑放了你这两个孽种出去,就是不知小侯爷肯不肯答应了。”   潘复本来是故意刁难,毕竟在潘复想来,自己的命最是金贵,纵然为了儿子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以己度人,断定梁惊鸿绝不会答应这样荒谬的提议,不想梁惊鸿却道:“好,我答应。”   梁惊鸿话音刚落,旁边的李大山陆知府潘明成乃至马车上的冬郎齐齐惊呼出声:“不可。”   李大山皱眉道:“这潘复既做出此事便是不想活命了,他又恨你,既提出这个条件必是有所图谋,此人身有残疾,却还能利用钱九潜入别院绑走五皇子跟小世子,心计可见一斑,你若自缚了手脚进去,只怕正中了他的埋伏。“   梁惊鸿哼了一声:“李叔倒真看得起他,莫说我自缚了手脚便是没手没脚,就凭他,也瞧不进小爷眼里。”   李大山听了倒是点了点头,是啊,自己这是关心则乱了,梁惊鸿什么身手,还有谁比自己更清楚,莫说对付一个残废,就算上阵杀敌,也不在话下,该担心的不是他,应是里面那个潘复才对。   想到此,不觉笑了笑,大手落在梁惊鸿的肩膀上拍了拍:“如此,小心了。” 第271章 倒霉的潘复   梁惊鸿点点头, 看向大门:“潘复,我可是答应了,你怎倒不出声儿了, 不会又怂了吧。”   梁惊鸿话音一落便传来潘复的声音:“梁惊鸿你激我也没用, 老子如今可不会像五年前那样被你耍的团团转了,你嘴上说的好听,谁知下面给老子使什么套子呢。”   梁惊鸿:“你待如何?”   潘复:“自然得让我亲眼看着, 还得有个我信得过人动手。”   梁惊鸿眼睛微眯,这怂货还真是有些心计,便道:“何人你能信得过?”   潘复:“让潘明成跟你一起进来,让我亲眼看着他绑了你才行。”   梁惊鸿挑眉看向旁边愣在当场的明成, 不禁道:“明成兄这人缘属实不差,就算到了这会儿他依旧对你信任有加,既如此, 就劳烦明成兄与我进去吧。”   潘明成这时候方回过神来, 不免苦笑, 他也不傻如何听不出梁惊鸿话里的讽刺之意, 他更知道潘复之所以让自己动手, 也并非信任而是根本没安好心,潘复想把自己甚至潘府彻底牵进去,今儿不管是五皇子小世子还是梁惊鸿,这三人谁有闪失, 自己都是那个递刀子的, 他自己一心求死,却要拉上潘府与他陪葬, 这一招实在歹毒。   何曾想潘府的善心, 却养虎为患, 若早知如此,就该让他饿死在大街上,潘明成暗暗咬牙,难怪常言善人难做,果真有道理。   不大会儿功夫李顺儿便已拿了绳子过来,交在了潘明成手里,潘明成方道:“潘复,绳子已在我手,能进去了吧。”   过了一会儿,方听见潘复道:“只许你跟梁惊鸿进来,若让我知道你们耍什么花样儿,我这一刀下去,这两个孽种可就剩下一个了活的了。”   潘明成大急:“潘复你敢。”   潘复呵呵笑了起来:“潘明成你这话当真可笑,以我如今的境地,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不敢的,不过弄死这两个小崽子虽容易,却不能消我心头之恨。”   梁惊鸿道:“潘复你这几句话倒还有几分血性,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你既恨的是我,这刀子就该扎在小爷身上才是,扎别人身上算什么报仇,等我进去,让你痛快的扎上几刀,小爷若皱一下眉头,都不算个爷们。”   潘复:“果真如此,你我怨抱怨仇报仇,倒是痛快,我也不会管你这两个孽种,你们两个进来吧。”说着,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潘复就在门洞里,身前是两个筐,筐里正是寿哥跟五皇子,钱九一走,迷药的药劲儿便过去了,两个小子醒了过来,只不过被绑了手脚嘟着嘴,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动,被潘复挑着从堂屋到了门洞里放下。   故此,刚里外说的话,两个小子也都听见了,却没听的太明白,毕竟关系有些乱又夹杂着旧事恩怨,一时间不是两个小人能理清楚的,不过有一点寿哥儿倒是明白了,那就是这画糖画的跟外头自己那位便宜爹有仇,自冀州府遇上之后便起了报仇之心,随着他们到了燕州府,又处心积虑的进了别院,打算用糖画迷倒自己当人质来威胁便宜爹,至于五皇子,大约是顺带的,毕竟他一直跟自己形影不离,也就一块儿绑了来。   但寿哥儿仍有想不明白的地儿,这画糖画的,不,这人叫潘复,他刚可提了娘亲,说娘亲是贱人,还还说自己是孽种,娘说便宜爹才是自己的亲爹,姑苏的爹爹不是,可刚外头的便宜爹好像又说自己不是娘亲生的,听的他愈发糊涂了,都闹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了。   梁惊鸿一进来便看见了筐里两个小家伙,两人虽经了半宿的惊吓,如今不能说不能动,却没哭,即便看上去有些狼狈,却不见有伤,脸上虽有慌乱却并未吓住,梁惊鸿暗暗松了口气,这两个小子年纪不大,胆子却真不小。   尤其潘复手里的明晃晃的匕首就搁在两人脖子上,两个小子依旧没哭,属实难得。   见他们进来,潘复手里的匕首往孩子脖颈上移了移道:“站在那儿不许往前走,不然,我手里这刀子可拿不准。”   潘明成忙道:“好,好,我们不走,你,你别,别冲动。”   潘复见潘明成都磕巴了而旁边的梁惊鸿反倒丝毫不见紧张,不禁道:“到底是小侯爷,到了这会儿还能如此气定神闲,真叫人佩服。”说着顿了顿冷笑了一声道:“不过,小侯爷既然进来了,想来也不是如你说的那般不在意吧。”   梁惊鸿道:“潘复这知道小爷为何一直瞧不上你吗?”   潘复哼了一声:“梁惊鸿你真以为你自己高高在上了,不过就是比我出身好罢了,这便是上天的不公之处,若我跟你一样的出身,我就不信你还瞧不上我吗。”   梁惊鸿却点了点头道:“就算你跟我一样的出身,我一样瞧不上你,知道为什么吗?”   潘复愣了愣:“为何?”   梁惊鸿:“不管出身高低,做男人需得有底线,善便善,恶便恶,恩怨分明,而你潘复忘恩负义贪得无厌,你既恨我,便来寻我报仇便是,若果真如此,我倒敬你是条汉子,可你却处心积虑绑了两个小孩子为质,此等行径,便是出身再好,也是不折不扣的阴险小人,小爷我眼皮都不会夹一下。”   梁惊鸿几句话说出来,潘复直气的直哆嗦:“是,我潘复是小人,可你梁惊鸿又算什么好人,你不阴险,我如今这个鬼样子难道不是你害的吗。”说着一把扯开了自己脑袋上的黑布。   看清那黑布下的头脸,潘明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还能算是人吗,整个脸烧的面目全非,那些一条条焦黑的肉都纠在了一处,勉强才能分得出鼻子嘴眼睛,眉毛跟头发都没了,也都是一块连着一块的疤,难怪他总是蒙着黑布,这样一张脸真比那活鬼还恐怕,露出来能吓坏人了。   潘明成忍不住道:“你,你这是怎么弄得?”   潘复道:“怎么弄得,自然是拜小侯爷所赐了。”   潘明成:“你别胡说,当年我送了你一百两银票,有这些银子,去外省做个买卖营生也该过得不差,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潘复:“是老子倒霉,拿着银子刚出了燕州城便遇上了山匪,那些山匪抢了我的银子不说,还,还祸害老子。”   潘明成没明白:“什么祸害,抢了银子不就放了你吗。”   潘复仰着头笑了几声:“放了我,潘少爷你还真是天真,你以为那些山匪是什么好人不成,他们都是禽兽不如的畜生,把老子当成给他们泻火的了,你潘大少做梦也想不到,我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些可都是摆小侯爷所赐,你说我不能恨吗,不该恨吗。”   潘明成愣了好一会儿,的确没想到潘复从燕州出去之后会是这样的遭遇,以前燕州府山匪为患,常有山匪入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后周知府上任,很是下了一番功夫清缴,方太平了,虽如此,偶尔夜里也会在道上劫掠,被潘复赶上只能算他倒霉,而那些山匪常年不沾女人,见潘复生的斯文俊秀,自然不会放过。   忽想起潘复本就是好男风的,若不然当初也不会迷上南楼月进而跟皎娘和离,谁能想到过后跑路却被捉紧山匪窝里祸害了,有这样的遭遇不知算不算求仁得仁呢。   梁惊鸿却道:“这倒奇了,你本就好男风,虽说那些山匪比不得南楼月模样好,可只熄了灯闭上眼,不看脸也差不多少,他们泻了火,你也爽利,岂非正好。”   潘明成惊愕的看着梁惊鸿,怎么也想不到梁惊鸿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也太欺负人了吧,便是潘明成听了都觉侧耳,更慌乱潘复了。   果然潘复恼恨了起来:“梁惊鸿,你怎么不找个男人上了你。”   梁惊鸿却一摊手:“我又不好男风。”   潘复胸口起伏不定,那张脸更是扭曲起来,在外面火把的映照下愈发狰狞。   他们就在门洞子里,跟外面就隔了一扇大门,故此里面的对话,外面听的一清二楚,陆成听了忍住扶额,小侯爷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这是要活活气死潘复啊,虽说这潘复可恶,绑了皇子跟小世子,一个弄不好,自己的乌纱帽都保不住,即便如此,陆成都有些同情潘复了,前头被小侯爷抢了老婆,算计的在燕州府不能立足,跑去外省还遇上了山匪,被劫了钱财不说,还让人爆了菊花,如今还要被小侯爷这个始作俑者奚落,做人混到这份上实在太惨了。   忍不住侧头跟李大山道:“李总兵,小侯爷如此激怒那潘复可不妙啊,万一那潘复气怒攻心,可怎么办?”   李大山道:“如今这般境况,还能怎么再坏,正是要激的他方寸大乱才好。”   陆成道:“您的意思,小侯爷是故意而为?”   李大山瞥了他一眼:“要我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天天捧着书读傻了,真到了褃节儿上却不知变通,到底还是小侯爷聪明,能想出这个主意救人。” 第272章 正好消消火   李大山出身行伍, 虽如今已是手握重兵,戍守一方的大将军,性子依旧直白, 有一说一, 从不会藏着掖着,说的话也不大好听,不过这些武将自来不喜跟文官打交道, 总说他们酸儒矫情,朝廷上都如此,更何况地方了,陆成也只能摸着鼻子认了。   心话儿, 自己要是比小侯爷聪明,能到如今还是个四品知府吗,早不飞黄腾达了。再说, 谁能跟小侯爷比啊, 不说旁的只说这份胆气, 也不是寻常人能有的吧。   潘明成生怕梁惊鸿再说成什么难听的刺激的潘复, 手一抖, 伤了寿哥儿跟五皇子,忙道:“既便如此,总能寻个机会逃出去,怎会弄成这样?”   提起这个潘复那张鬼脸更扭曲起来:“逃, 那时候我身无分文往哪儿逃, 更何况,逃了如何报仇。”   潘明成听了心里陡然打了个突:“你还惦记着报仇之事。”   潘复瞪向梁惊鸿:“我落到那种境地都是他害的, 若无机会也便罢了, 有了机会自然要让报仇雪恨。”   潘明成有些艰涩的道:“莫非, 当年别院的事是你在背后主使?”   潘复哈哈大笑了起来,声音嘶哑难听,在夜里犹如鬼哭狼嚎一般:“没错,就是我,说来也巧,我正思量着怎么报仇呢,你潘明成那个表妹就露出头来,你那表妹竟对皎娘那贱人生出了嫉恨之心,勾着她那舅舅要干一票,她那舅舅自是没有这样的本事,便来寻山匪作案,可巧就让我碰上了,因我对燕州府人事颇为熟悉,说的话那些山匪自然会信,我便说那别院里不过是个外室,主家是做南北生意的,金银财宝有的是,且那主家如今不再,身手好的都带走了,别院里没剩下几个,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金银勾着,那些山匪自然动了心,那天晚上的大火烧的整个燕州府的天都红了,那时我就站在半山上笑的别提多痛快了。”   潘明成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报仇,可那别院中上上下下几十口子人,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恨,他们为何要惨死在你的算计中,要知道那可是几十条活生生的人命,潘复潘孝仁,亏你还读了圣贤书,怎能做出如此草菅人命之事。”   潘复冷哼了一声:“潘明成你少在老子跟前儿装圣人,那些人是跟我没仇,可他们在别院里当差就是梁惊鸿的走狗,就该死,可惜,我如此费尽心思的算计,却没寻到皎娘那贱人。”说着看向梁惊鸿:“小侯爷还不知道吧,我故意跟那些山匪说别院后宅里藏着美人呢,要知道那些山匪可不会如小侯爷这般怜香惜玉,他们都是畜生,什么都干得出来,你说他们要是瞧见皎娘那样娇滴滴的美人,会怎么折腾那贱人,想想都解气,可惜,那贱人竟然不在,到今儿我都想不明白,那样水泼不进的别院,她怎么就没了,该不是早便跟人私奔了吧。”说着呵呵笑了数声道:“小侯爷当年强占了那贱人,让老子当了活王八,谁能想到那贱人有了小侯爷还跟旁人私奔了,这活王八老子好歹是担了个虚名儿,不比小侯爷这王八做得实在,亏得小侯爷度量大,五年后找回来那贱人,还当个宝贝疙瘩捧着,莫非想当一辈子的活王八。”   这些事潘复都是自己猜的,当年那场大火过后,那些山匪回来说一个活口没留,他便以为皎娘已死了,谁知五年后在冀州忽然就瞧见了活生生的皎娘,她跟梁惊鸿两人恩恩爱爱的逛街市,一副恩爱夫妻神仙眷侣的样儿,还有个儿子,这一幕真把潘复刺激的不轻,想想自己的遭遇,更是恨上心头,这才跟来了燕州,处心积虑报仇。   如今说出这些来,越说便越觉自己猜的不错,五年前皎娘必是趁着梁惊鸿回京的空儿跟人私奔了,若不然怎会逃的性命,只不过潘复未想到,梁惊鸿竟然能把她找回来,不仅既往不咎还当成侯府的正头娘子看待,这更刺激了潘复,自然什么难听说什么   潘明成虽刚已大略猜到,当年别院那场大祸跟潘复脱不开干系,却也未想到背后竟是他主使,且他心思极其恶毒,告诉那些山匪后宅藏了美人,如果五年前皎娘不是先一步脱身,留在了别院中,其后果,潘明成都不敢想。   那样温柔和悦如娇花春水的女子,谁见了不心疼,潘复还跟她做过夫妻,即便是虚名儿也算有缘,怎会如此恶毒,他就不怕遭报应吗,不,他已经遭了报应,不然怎会成了如今这般活鬼一般。   想到此,不禁道:“你这一身的烧伤是怎么来的?”   潘复还未答话,却听梁惊鸿道:“想必当年烧那贼窝的时候,你也在,你倒是命大,那样的大火里都能保住命还跑了出来。”   潘复恨声道:“那是老天有眼,知道我大仇未报,命不该绝。”   梁惊鸿点头:“我看倒不是老天有眼,给你的惩戒,与其让你死了解脱,倒不如让你这么活着。”   梁惊鸿这一句话正戳中了潘复的痛处,当年他的确侥幸逃了出来,却因烧伤过重成了活鬼,整个人看起来跟个不良于行的老人一般,谁能想到他才二十多岁,更何况,这一身的伤,日日夜夜折磨着他,比死都难过。   梁惊鸿的话更刺激了他,有些不耐的道:“少废话,潘明成快绑了他的手脚。”见潘明成不动,手里的刀子往寿哥脖子上送了送,立刻那脖颈上便是一条血线,潘明成大惊,忙道:“你,你别动,我绑,我绑。”   潘复虽认定了这两个小子是梁惊鸿的种,却尤其的讨厌左边筐里这个,因他长得比右边筐里的这个更像梁惊鸿,不止像梁惊鸿,瞧得时候长了隐约还有几分皎娘的影儿,故此,挟持也是以左边这个小子为主,而左边筐里这个正是寿哥儿,本就是梁惊鸿跟皎娘的亲生子,怎可能不像。   见潘明成动了手,潘复犹自不满意的指挥:“转过去手背后绑,再绕两圈,绑紧些,绑脚踝,系死扣,紧些,再紧 ,不行还得再绑一圈。”   潘复盯得很严实,每绑一圈都一再确认,生怕潘明成耍什么花活,好容易绑好了,梁惊鸿道:“这样行了吧,你手里的刀子是不是能放下了。”   潘复却笑了,笑的阴恻恻的:“看起来这两个果真是你的种,本来我是想拿这两个孽种撒撒气的,既然小侯爷心疼儿子,情愿以身代之,那不入让我扎上几刀,兴许可口考虑放过这俩孽种。”   潘明成急道:“你刚不说小侯爷若自缚手脚进来,你便放人吗。”   潘复翻了白眼:“潘明成是你傻还是我傻啊,若我放了这两个孽种,外头千军万马,一拥而上,哪还有我的活路,现在把他绑在那个柱子上。”说着一指旁边朱红的廊柱:“快些,我的耐心可不多。”   潘明成不想他如此难缠,只得又把梁惊鸿绑在柱子上,如此一来,梁惊鸿动都不能动,便如砧板上的肉一般。   潘复见绑好了,却没让潘明成出去,而是让他远远退到一边站着,他自己站了起来,把筐里的寿哥儿一并抓在身边,走到柱子前,看着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的梁惊鸿,呵呵笑了起来:“一贯呼风唤雨高高在上的小侯爷,想不到自己也有今日吧,你说我这刀子该往哪儿扎呢。”说着手里的刀子往梁惊鸿脸上比划了比划:“是小侯爷这张招蜂引蝶的俊脸还是……”说着手上刀子往下,停在腰下,桀桀怪笑:“还是直接切了这子孙根,再把你那两个孽种弄死,你侯府不就断子绝孙了。”   梁惊鸿嗤一声笑了:“潘复你还真是没见过世面,当我侯府是你家这样的贫民小户不成,梁氏一族后嗣繁茂,子弟众多,就算我这一门绝了又如何,只祖母再过继个过来一样承继爵位香火,你要想侯府断子绝孙,可得把我梁氏一族的子嗣都弄死才行,但能有一个活的,都成不了事,不过,你也知道,我梁氏簪缨世家,将门侯府,族中子弟个个都是好身手,便没有手下的帮忙,只跟你单打独斗,就你这样的弱鸡,也是白给。”   潘复被他气得一张脸愈发狰狞:“我是弱鸡,那让你看看,我这弱鸡的手段。”说着手里的刀子一下就扎在了梁惊鸿大腿上,扎进去□□,立马鲜血便涌喷了出来染了袍摆都成了红的。   潘明成大惊,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极大,不敢置信会发生这样的事。   梁惊鸿却笑了,笑得极大声:“好,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么着才是个爷们,小爷这几日正上火,你这一刀扎下来放放血正好给小爷消消火,只不过这一刀有些不够,再来。”语气神色皆是挑衅。   潘复更怒上来,又是一刀扎了下去,这潘复也是狠,这一刀扎的仍是刚那一处,扎进去□□,血喷的更多,地上都是。   寿哥儿跟后面筐里的五皇子也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尤其寿哥儿就在跟前儿,那血喷到了他身上,手上,脸上,还热乎着,他吓傻了,只能定定看着柱子上依旧笑着的便宜爹。   梁惊鸿越笑,潘复越恨,恨得失去了理智,索性放开了寿哥儿,举起手又是一刀扎了下去,梁惊鸿趁机双腿一抬,这一刀正好斩断了他脚上的绳子,一放开,抬腿一脚便把潘复踢了出去,梁惊鸿这一脚力气极大,直把潘复踹的撞到对面的柱子,落下来不等爬起来,外面李大山已带了人冲进来,□□响动嗖嗖嗖,刹那间刚还嚣张的潘复便成了筛子。 第273章 你得陪着我   众人鱼贯而入, 早有士兵把五皇子跟寿哥儿身上的绳子解了,李大山见两个小家伙虽小脸发白却没吓晕过去,不禁道:“怕不怕?”   谁知两个小家伙一起摇脑袋, 李大山笑了:“好样的, 这才是我南楚的好男儿。”   皎娘已醒被冬郎扶了进来,见着寿哥忙上前摸了摸脸又摸摸手脚身子,瞧见脖子上的血迹, 眼泪都下来了,忙要拉着他在灯下底细瞧,不想寿哥却道:“就是擦破些皮儿,不打紧, 娘还是去瞧瞧他吧,他伤的比寿哥儿厉害的多。”   皎娘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小家伙说的是谁, 便顺着寿哥儿的目光看过去, 正瞧见一身血的梁惊鸿, 脸色一白, 也顾不上恼他弄晕了自己, 几步过去,伸手想碰却又不敢:“这,这是伤哪儿了,怎这么多血, 这, 这可怎么好,李, 李顺儿, 快寻大夫来。”   梁惊鸿却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贴在自己脸上道:“皎娘, 你说我要这么死了,你是不是就解脱了,从此再不用应付我,不用变着法子防着我了。 ”   皎娘脸色一白真被梁惊鸿的话吓着了:“不,不许胡说,你怎么会死。”   梁惊鸿却摇头:“ 皎娘,我是人,是人都会死,你看我流了这么多血,指定活不成了,皎娘你听我说,我梁惊鸿这辈子最爱的是你,最对不住的人也是你,以前是我错了,你怨我恨我都应该,可我仍是贪心的想知道,在你心里除了恨除了怨,对惊鸿可有哪怕一丝丝的喜欢,你告诉我好不好,惊鸿不想死了还是个糊涂鬼。”   皎娘猛的抬头看向他咬着牙道:“梁惊鸿,你想听的话就给我好好的活着,你若死了,我玉皎娘立刻便改嫁,从此跟你梁惊鸿再无干系。”   梁惊鸿勃然大怒:“你敢。”这两个字却中气十足,哪有半分刚随时要咽气的虚弱。吼完方知破了功,自己装死博同情的戏码被皎娘识破了,见皎娘站起来要走,忙伸手拉住她:“我,错了,我错了,你别走,我就是想听你跟我说句真心话罢了,我真的伤了,被那潘复扎了两刀子,你看就在腿上,这会儿血还止住呢,虽不至于要命,说不得就成了瘸子呢,你可不能嫌弃我。”   皎娘不想跟他说话,却蹲下小心的把被血念珠的袍摆掀了起来,方瞧见腿上两个血洞,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外头的袍子是黑的,浸了血也不大显,里面的裤子却是白的,这会儿已被染成了红,蓦一瞧仿佛两条腿都浸在了血泊里一般。   皎娘脸色唰一下白的毫无人色,梁惊鸿怕她害怕,忙拉了她的手安慰:“就是血流的多,瞧着有些吓人,其实还好,你别怕,别怕。”   皎娘一把甩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侧头见李顺儿就在边儿上站着不动,不禁气上来:“不是让你去找大夫吗,怎还在这儿?”   李顺儿忙道:“刘太医在这儿呢。”说着往旁边挪了一步,皎娘方瞧见后面白胡子的老太医,皎娘忙站起来让到一边儿。   老太医这才蹲下看了看梁惊鸿的伤道:“这里不方便,老夫先帮小侯爷止血包扎了,待回府上,再仔细检查。”   梁惊鸿点点头:“有劳刘太医了。”   后面小徒弟打开了药箱子,上了止血的药粉用棉布包扎妥当,李顺儿已让人抬了担架过来,梁惊鸿一见担架不禁皱眉:“我又不是残疾了,用这玩意做甚。”   李顺儿岂会不知六爷一向要强的性子,莫说腿上被扎了两个窟窿,就算再重的伤,只要能动,便绝不会让人抬回去,以往自己是没法儿,如今可不一样了,有个能制住六爷的,想着求助的看向皎娘。   果然,皎娘秀美一簇,也不与他废话,直接道:“躺上去。”就这三个字,比什么都管用,梁惊鸿老老实实的躺倒了担架上,却抓住了皎娘的手道:“那你得陪着我。”   梁惊鸿没走,李大山等人自然也不能走,故此从刚才便一直都挤在这门廊子里,从先前梁惊鸿演戏意图哄骗皎娘,再到被皎娘识破又是认错又是耍赖的,众人都看了满眼,本来怕梁惊鸿下不来台,才极力忍着没笑出来,谁想他躺在担架上了还撒娇,那语气简直跟个三岁孩子差不多,寿哥都比他懂事些,谁能想到堂堂小霸王私底下竟是这样儿,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听见笑,皎娘腾一下闹了个大红脸,想抽回被梁惊鸿握着的手,不想她一动,梁惊鸿就说腿疼,瞧瞧他血乎流烂的下半身,皎娘也就不敢动了。   梁惊鸿满意了根本当没听见周围的笑声一般,吩咐李顺儿:“走了,回府。”   皎娘却有些担心寿哥儿,奈何梁惊鸿拉着她不放,回头见寿哥儿跟在冬郎身边冲她摆手,冬郎也点了点头,这才放心。   梁惊鸿两口子走了,李大山也该撤了,毕竟他是戍边的总兵,并不属燕州府管辖,这次是临时救急,事情解决了,便不好留重兵在燕州城,跟冬郎陆知府打过招呼,拍了拍寿哥儿的脑袋,说过几日让人接他去军营玩,这才带着人走了。   五皇子颇为羡慕的道:“寿哥儿,李酒鬼喜欢你哎,都没说接我去兵营玩的。”   寿哥儿:“这有什么,等他来接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就是了。”   五皇子高兴的道:“那敢情好,到时候让四哥也跟我们一起去,听舅舅说,兵营里可好玩了。”   冬郎目光微闪,李大山自然不敢邀五皇子,五皇子跟寿哥不同,寿哥儿是侯府世子,而李大山虽如今贵为总兵,若从根儿上说却相当于梁府的家奴,邀寿哥儿前去无妨,皇子却不妥,当然若两位皇子自己去便无妨了。   可见李大山这人虽看上去大咧咧的,实则不然,也难怪,真要是毫无心机,又怎会做到总兵之职,这可是手握重兵的一方诸侯啊。   正想着,寿哥儿拉了拉他的手:“舅舅,他真是我爹爹吗,我亲生的爹爹?”   冬郎一愣,自然知道小家伙说的是梁惊鸿,不禁道:“怎么,寿哥儿不喜欢他做你爹爹吗?”   寿哥儿咬了咬唇半晌方道:“以前不喜欢,今天,今天……”说着小脸通红,却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冬郎不禁莞尔:“今天开始喜欢了对不对?”   寿哥儿别扭的道:“也不是喜欢,就是觉得他好厉害,刚才一点儿都不怕,被绑了手脚还能把那人踹出去。”说着漂亮的眼睛一闪一闪的,里面尽是佩服。   旁边的五皇子道:“早跟你说了舅舅厉害吗,你偏不信,今儿亲眼见着了吧,父皇说舅舅是将帅之才,只不过如今咱们南楚太平盛世,没有仗可打,舅舅便只能做个胡作非为的纨绔了。”   冬郎差点儿没笑出来,心道,万岁爷当真是了解他这位小舅子啊,想想当年他在燕州干的那些事,可不就是胡作非为的纨绔吗 。   只不过,如今想来,冬郎倒有些庆幸,阿姐遇上了梁惊鸿虽受了些委屈,又历了生死,到底结果是好的,若没有梁惊鸿,跟着潘复这样心肠歹毒的小人,阿姐的下场,冬郎都不敢想,不管他承不承认,阿姐,自己乃至爹娘,都是因梁惊鸿才有如今的一家团圆,他们一家子都沾了这个姐夫的光。   正想着,却见陆知府过来问潘复的尸首如何料理。   潘复?冬郎看向那边刺猬一般的人,那张狰狞扭曲的脸已不像个人了,冬郎如今还恍惚记得当年他来家里提亲的时候,那时候潘复在堂屋里坐着,自己躲在里屋门帘子后偷着往外看,那时的潘复生的斯文俊秀,很是体面,只不过自己却不喜欢,不,应该说极为讨厌,恨不能把他赶远远再不能上门才好。   那时候只觉的讨厌这个人,却不知为何讨厌,如今方想明白了,是因知道他会抢走阿姐,所以才讨厌,如同自己讨厌梁惊鸿一个道理。   不过,今日却释然了,或许是亲眼看见梁惊鸿对阿姐的好,他是真心爱着阿姐的,他甚至不想阿姐听见那些难听的话,弄晕了阿姐,独自涉险,他有本事有担当,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阿姐嫁了他这一辈子应该会很幸福,这不就是自己从小到大的愿景吗,如今成了真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至于潘复,他有今天这样的下场,也是他作恶的报应,只不过,人死灯灭,再计较以往的恶也没甚意思,便道:“寻个地方埋了吧。”   陆成点头,他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到底这潘复作恶多端,不止跟当年别院的凶案有牵连,还绑架了五皇子跟小世子,又伤了小侯爷,若论罪的话千刀万剐都算便了,可人已经死了,再追究罪责也毫无意义,只是他不敢擅专才来询冬郎,冬郎发了话方让衙差拖了尸首出去。   冬郎也先一步带着五皇子跟寿哥去了别院,毕竟今夜的事不能声张,明儿的蹴鞠赛便得照旧,这边留了潘明成料理。   待料理妥当出来天际已翻鱼肚,同喜儿道:“少爷,上车吧。”潘明成点点头,抬脚上车,在车门处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宅子掩在晨雾中愈发显得荒凉破败,再不复当年的热闹,潘复选在这里结束或许是觉着这里是一切的起始吧,这人真是可憎又可怜。   低声吩咐同喜儿:“回头你拿些银子给那几个衙差,让他们好生把人葬了。”   同喜儿不禁道:“少爷倒真是心善,只不过那潘复可不一定念您的好呢。”   潘明成:“好歹相识一场,也算我送他这最后一程吧。” 第274章 狂风骤雨   却说皎娘这边儿, 回到梁府,太医剪开被浸了血的裤腿儿,皎娘方看清他腿上的伤, 顿时脸色发白, 两个足一寸的宽的血口子,即便刘太医之前已上了止血的药粉,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却又透出血来, 可见伤口极深。   感觉自己的手被挠了一下,皎娘的目光方从伤口上移开看向梁惊鸿,却见他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神色轻松, 仿佛那流血的腿不是他的。   皎娘有心想不理睬他,却想起他的伤,又有些不忍, 只得道:“做什么?”   梁惊鸿道:“我记得有瓶刀伤药, 是叶家祖传的秘方炮制而成, 对刀伤有奇效。”   皎娘一听忙道:“既有刀伤药, 还不拿过来。”   梁惊鸿:“应是收在外头的书房里。”   皎娘道:“那我让李管家去取过来。”   梁惊鸿摇头道:“只是, 我也不记得放哪儿了,需得翻找翻找,若皎娘不嫌麻烦,就劳你走一趟吧。”   皎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刚还厚着脸皮耍赖呢, 这会儿怎又客气上了,不知道的还当他多谦和有礼呢, 只不过他嘴上客气, 下面可一直抓着自己的手没放呢。   皎娘没好气的道:“你抓着我的手, 如何过去。”   梁惊鸿仿佛才意识到一般,放开了她的手道:“劳烦了。”   如此好说话真不像他了,琢磨他心里不是又想使什么坏呢吧,可目光扫过他的腿,便觉自己多想了,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使坏,这得是什么人啊。   便撂下一句,我去去就回,匆匆去了书房。   待皎娘一走,梁惊鸿方松了口气跟刘太医道:“好了,动手吧。”   刘太医愣了愣道:“不等大娘子的刀伤药了吗。”   梁惊鸿:“你这老头儿倒越发啰嗦了,这么深的刀伤上药怕是不行吧。”   刘太医点头:“刀口太深,需得清理缝合。”   梁惊鸿道:“那趁着她没回来之前,赶紧着的吧。”   刘太医这才明白,他故意把大娘子哄骗出去,是不想大娘子看自己给他治伤,不免动容,早听闻小侯爷对他这位失而复得的娘子爱到了骨子里,还有些不信,毕竟这么霸道的一位爷,又被老太君帝后宠着,便是喜欢也不至于如传说的这般邪乎,谁想今儿就让自己亲眼见识了一回。   且不说前头在那荒宅里,这位爷拉着大娘子撒娇卖痴,让人没眼看,如今更是挖空了心思哄骗了大娘子出去,为的竟是不想大娘子瞧见治伤,这真是处处都想在了前头,一丝一毫都舍不得那大娘子难过呢,这哪是爱到了骨子里,分明是刻骨铭心了。   刘太医一边感叹一边在药童的协助下给梁惊鸿治伤。   而皎娘惦记着梁惊鸿的伤,忙忙的来了书房,书房外的小厮自是不敢拦她,还帮她打起帘子,皎娘进了书房,不免愣了愣,没想到书房这么大,跟内宅的正房规制差不多,中间是厅,两侧用雕花隔扇隔开东西次间,次间内还有套间,中间显见是用来待客的,东次间书案后一通到顶的书架上,满满的书,显见是办公看书的所在,套间里置了床榻,想来以前他说在前头安置,便是此处了。   西次间里却又不一样,靠窗盘了炕,炕桌上摆了一套汝瓷天青的茶具,旁边是个同色的花菰,插了几枝栀子花,翠叶白花映着那天青色花菰,甚是好看,怪不得一进来便闻到一股花香呢,原来是它。   对面墙上的挂了一幅水墨奇峰,旁边却悬了一把宝剑,皎娘愣了愣,想想又觉这摆设跟梁惊鸿颇为相合。   套间是洗漱更衣的净房,皎娘转了一圈,也不知那刀伤药会在何处,只得出来寻那小厮,谁知那小厮也摇头说,他只是负责打扫端茶,并不知什么刀伤药,皎娘只得让他去找李顺儿过来。‘   李顺儿忙着跑了来,听说要找刀伤药,眼珠转了转,便知是六爷故意而为,且不说有没有刀伤药,便真有,以六爷对大娘子的稀罕劲儿,哪用得着劳动大娘子,那么多婆子呢,吩咐谁跑一趟不行啊,想来是不想大娘子瞧着治伤,才寻借口支了出来,自己万不能坏了六爷的事儿。   想到此便道:“刀伤药似是听六爷说过,只不过这些要紧东西一贯都是六爷自己收着的,奴才也拿不准在哪儿。”   皎娘不禁皱眉,心道,梁惊鸿伤了腿,怎么也不能让他自己过来拿吧,便道:“那你可知道,这些东西都收在何处?”   李顺儿道:“书架上倒是有个檀木匣子,不知是不是有刀伤药。”   皎娘:“那你快取来我瞧。”   李顺儿便去东次间的书架上取了个匣子出来,递给皎娘,皎娘一瞧不免傻眼,匣子是有,却上了锁,遂道:“钥匙呢?”   李顺儿:“钥匙一贯是六爷收着的。”   皎娘待要回去寻梁惊鸿要钥匙,李顺儿忙道:“也不一定就在这匣子里,不若大娘子在这儿等着,奴才去寻六爷拿钥匙,顺便问问,那刀伤药放在了何处?”   皎娘想着李顺儿腿脚利落,他去总比自己快,便点头:“那你快去。”   李顺儿应着去了,到了外面还吩咐小厮端茶过来,皎娘哪有心思吃茶呀,放到一边儿,又去各屋里找了一遍,却忽觉哪里不对了,既这刀伤药如此稀罕,以梁惊鸿的聪明劲儿,又怎会不记得放在那儿了,还需自己跑来翻找,属实可笑,自己还真是傻,竟又让他糊弄了。   想着,蹭的站起来,便出了书房,往他们往他们住的院子来了,刚回来的时候,怕惊动老太君,没走正门,从花园的角门进来的,这边离着听松院院,却直通着皎娘住的院子,可若从这院子到前头却得绕过花园,故此,这一来一去也得走会子了,更何况皎娘还在书房里耽搁了这么半天。   等她明白了,再走回来,梁惊鸿这边不止伤料理包扎妥当了,连身上的衣裳都换了,皎娘气冲冲进来的时候,梁惊鸿正靠在外间炕上吃茶呢,见她进来笑道:“可找见了?”   皎娘不想跟他绕弯子,直接道:“你支我出去做甚?”   梁惊鸿却未想皎娘如此直白,愣了一下装傻道:“皎娘说什么呢,我怎听不明白。”   皎娘却不打算由他糊弄过去,而是走过来又道:“你支我出去,是不想我看着刘太医给你治伤?”虽是问句语气却极肯定。   被她戳破心思,梁惊鸿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道:“那刘老头又不讲究,治起外伤来,血乎流烂的甚是腌臜,你一贯爱洁,还是不瞧的好。”   皎娘抿了抿嘴唇:“梁惊鸿你是不是觉着,我胆子小,瞧了会怕,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的胆小没用,你要进去对付潘复的时候,需得把我弄晕了,受了伤又觉着我会怕,你口口声声说怎么怎爱我,怎么怎么不能没有我,还说什么生生世世都做夫妻,梁惊鸿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夫妻,夫妻该共患难,不是你什么事都瞒着我,什么话都藏着掖着,不是你觉着为我好,便一厢情愿的独断专行,你是不是该问问我的意思,就如五年前,你可曾问过我一句,你怎么就断定我不能平安产子,梁惊鸿,你是拿我当你的妻子还是傀儡,由着你想怎样便怎样。”   皎娘怒气冲冲进来的时候,李顺儿便早蔫不出溜的退出去了,不止他退了出去,屋里使唤的婆子也都被他叫出去了,李顺儿多精,虽说大娘子一贯的好性,可俗话说的好,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大娘子这意思一瞧便是积了许久,一旦爆发必是狂风骤雨,这时候在跟前儿不是擎等着倒霉吗。   即便早料到了先机躲了出去,可在窗外头听见大娘子这番话,也不禁替六爷捏了把汗,大娘子这明摆着是翻旧账呢,而且这一翻就是从五年前开始,这是心里还记着六爷当年逼她喝下落子药的事呢,真要大娘子拿捏着五年前的事不依不饶,六爷便怎么说怎么做都是错了。   不想却听屋里六爷笑了,笑的极是畅快,倒把外面的李顺儿笑愣了,心道,六爷这别是疯了吧,大娘子这都倒前账了,六爷不忙着解释,怎还笑得出来呢。   见他笑的这般,皎娘更是气上来,便不想再理他,转身要走,不妨梁惊鸿忽然起身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稍一用力,皎娘便被他拖到了怀里。   皎娘却唬了一跳,急忙低头看他腿上的伤,却被梁惊鸿揽住了腰身,抬起她的下颌来道:“皎娘,这些话你怎不早跟我说,若早说了,我们何至于蹉跎了这五年之久,人生在世有几个五年呢,当年明楼一眼,惊鸿便情之不能起了,明知你已嫁人,却仍放不下,使了许多心机手段,方把你骗进别院,先时我也闹不清自己的心,后来明白了却更不能放手,越爱越在意,越在意越怕失去 ,你有了孕可身子太弱,孙婆子跟张怀恩都笃定你若产子必会一尸两命,皎娘,我不敢,哪怕有一丝不确定,我也不能冒险,便是重来一回,明知你会恨,我依旧会那么做。” 第275章 大结局一   皎娘听着他振振有词, 心中说不出是恼是恨,想来以这男人的秉性一辈子也不会改的了,就如他说的, 以后便再有那样的事, 他依旧不会独断专行,当年哄自己喝下落子汤,是怕自己一尸两命, 为了保住自己的命,连侯府嫡脉的香火都不顾了,这般的不孝子孙,梁府的列祖列宗在酒泉地府想必都不能瞑目了。   为了自己, 他这样骄傲的一个人,做小伏低忍气吞声也还罢了,却还能大度的接纳抱养来的孩子, 并请旨封了寿哥做世子, 虽说皇上皇后老太君跟自己都知道寿哥儿是侯府血脉, 可梁惊鸿却是不知的。   想起这事儿, 皎娘又有些哭笑不得, 只见过寿哥儿的都知道是他的亲子,偏他这个当爹的却认不得,还时常跟自己的儿子吃味争宠,实在可笑。   却即便他不知寿哥儿的身份, 刚才那会儿明知危及性命竟也义无反顾的用他自己去换寿哥儿, 他自然不是不怕死,只不过那一刻他有着作为父亲作为舅舅作为男人的担当。   这个男人有诸多诸多的错处, 因他自己更是多了许多不该有的磨难, 可底细想想, 若他五年前未来燕州,或者他来了燕州,自己却未去明楼观灯,自己跟他也便不会遇见了,他访友之后回京去继续做他风流倜傥的小霸王,自己呢依旧拖着病弱的身子,打着唬的活着,毕竟自己那时的身子,真不知那天便走到头儿了。   虽能得几年安稳,到了不过一捧黄土,这一世便到头了,跟上一世一样,短命夭寿乏善可陈,若能选择,她倒宁愿波折些。   念头至此,猛然间如醍醐灌顶心窍豁然开朗,是了,自己总说恨他怨他,可若没有了这个又恨又怨的人,又岂会又如今的自己,也没有寿哥儿,即便侥幸能活到这会儿,又有什么意思,就如韩妈妈说的,自己跟他是前世的因今生的果,注定了会纠缠在一处,这便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想断都断不开。   梁惊鸿刚一时冲动,把积在自己心里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说了之后,见皎娘直勾勾盯着自己,半晌不吭声,忽有些后悔,皎娘自来便不喜自己那些霸道手段,如今听了这些大实话若更加憎恶,那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心思可不白费了。   想到此,咳嗽了一声道:“皎娘,刚我是与你说笑……”他话未说完,却被皎娘打断了,皎娘并未说话,而是猛地俯身一口咬在他的肩上。   想起过往他做的种种,怨不得恨不能,可若就此揭过去,又觉冤的慌,加之他又要胡说,皎娘忽的恨上心头,一口咬了下去,几乎用了吃奶的力气,直到唇齿间隐隐有血腥气,才抬起脑袋来,却对上梁惊鸿的目光,他的目光已没了刚才的狡黠,暗沉沉如渊如潭,深不可测,却那眼底却似有点点火星跳跃,而这跳跃的火星,落在皎娘唇上那抹血色上,猛的一跳,随着贴过来的薄唇,刹那间便已燎原。   外面李顺儿先头还担心屋里的六爷跟大娘子一言不合闹起来,到时候他们这些下人可又得遭殃了,毕竟主子若不痛快,自然也不会让他们痛快。   故此,也没敢离开,想着万一吵起来,自己好歹寻个由头打一下岔,免得闹的僵了,不好回缓和,先头你来我往的倒像拌嘴吵架,谁知这吵着吵着这声响可就不对劲儿了。   李顺儿还以为自己听差了,特意把耳朵往窗户边儿上凑了凑,这回可听真切了,顿时一个大红脸,里面这哪是吵架拌嘴,分明就是……呃,李顺儿想都不敢往下想,吩咐婆子一声,慌忙忙的跑了。   那婆子自然知道怎么回事,心中暗笑,李总管也真是,六爷跟大娘子可是正儿八经的夫妻,这夫妻两口子若两人心里都有彼此,吵架也是情趣儿,吵着吵着就吵到炕上去了,老百姓如此,六爷跟大娘子也一样,有什么可担心的,偏李总管还躲在外头听墙根儿,吓跑了吧。   不过,这屋里的动静实在有些大,便站在廊下都能听见,可见里头不定怎么折腾呢,想想也怨不得,六爷这可足足吃了五年的素,今儿终于能开荤了,哪里还能收的住,尤其大娘子又是六爷心心念念惦记了五年的人,先头在船上为何三天两头的用冷水沐浴,不就是为了压火气吗。   就是不知六爷这积了几年的火气,一股脑发出来,大娘子这娇弱的身子能不能受得住,想到此,忽觉好笑,自己这是糊涂了,想甭管多娇柔的女人,只要是心甘情愿,便是一桩乐事,而听着里头这动静,和谐的很呢。 第276章 大结局二   天一亮听松院这边便动了起来, 婆子丫头进进出出伺候老太君洗漱更衣,秦妈妈帮着梳了头,刚收拾妥当叶氏跟尹氏便来了, 老太君见她二人携着手, 瞧着甚是亲热,不禁笑道:“你二人怎一块儿来了。”   尹氏道:“今儿一早我家那老头子便忙忙的赶去了郊外别院,说去寻寿哥儿, 让我不用理会他,我便只得自己收拾了来老太君这边,可巧一出院门正碰上周夫人便一道过来了。”   老太君心知叶氏怕是一早便等在哪儿的,怕尹氏头回来道儿不熟, 走差了,瞧两人这情形倒极熟络,想是之前便有来往。如此, 自己也能放心了。   见过礼, 尹氏扫了一圈未见皎娘, 心觉不妥, 往门外瞧了瞧, 也望不见人来,不禁皱起了眉,虽说老太君和善,到底皎娘这孙媳妇也不能太不守规矩了, 尤其今儿得动身去郊外, 她当孙媳妇该一早过来帮着收拾才对,怎这会儿了还不见影儿。   正想着便见一个婆子匆匆进来, 尹氏记得正是皎娘跟前儿伺候的, 进来行了礼忙禀道:“昨儿六爷陪着亲家老爷吃酒, 心中高兴,吃的有些醉了,这会儿还没醒酒呢,怕酒气冲撞了老太君,便先不过来了,让老奴过来给您老告个罪。”   老太君一贯最疼孙子,一听吃醉了,已是心疼,哪里还会怪罪摆摆手道:“吃醉了还瞎跑什么,你回去跟小六儿说,我这边有的是人,用不着他巴巴的跑来操持,一会儿我们跟着四皇子走便是,让他好生躺着醒醒酒,横竖不过赏景玩乐罢了,也没什么大事,让他什么时候酒醒了再去也不晚,皎娘也别让她往这儿跑了,有她在跟前儿,小六好歹能安生些,行了,去吧。”   那婆子忙应着去了,尹氏不免有些发愣,昨儿冬郎爹回来的时候,虽说是有些醉,可睡了一宿今儿一早就神清气爽了,还一个劲儿夸昨儿那酒真好,吃醉了也不会头疼,反倒觉着更有精神了似的。而且昨儿可是惊鸿亲自把人送回来的,冬郎爹是醉了,惊鸿瞧着却一点儿醉的意思都没有,怎么这睡儿一觉便醉了?况且就算他醉了,皎娘总没吃酒吧,怎么也不过来,她过来说一声总比遣个婆子来强吧。   正愣神间,老太君却已开口道:“咱们也甭管他们小夫妻了,用过饭,就去郊外瞧热闹去。”一时间摆了饭,四皇子也到了,大家伙坐在一处吃了早饭。   自打知道了两位皇子的身份,尹氏便很是惶恐,可叶氏也跟她说了,两位皇子是微服,在老太君跟前儿只说亲情不论出身,让尹氏只当不知道便好,话是如此,可尹氏终究不是叶氏,一想到跟皇子一桌吃饭,就忍不住紧张,好在身边有个八面玲珑的叶氏照顾着,好歹支应了过去。   吃了茶,外头李顺儿便遣人进来禀告说马车已然备好,这边方动身从二门上了马车,头先一辆马车是老太君乘坐,叶氏跟尹氏坐后面一辆,四皇子骑马,后面几辆是婆子丫头,乌泱泱一大队往城外行去。   上了马车,秦妈妈拿了软垫放在后面让老太君靠的更舒服些,又把平日用惯的手把壶递在手里,方道:“您老真不问啊。”   老太君啜了口茶道:“不用问,既瞒着就是不想让咱们知道,这是小六儿的孝心,我这当祖母的理当成全,这当长辈啊就得该糊涂的时候糊涂,不糊涂也得装着糊涂,如此,方能家宅和睦。”说着顿了顿道:“更何况,昨儿晚上不管发生了什么,今儿这蹴鞠赛既然照旧,便说明已经解决了,还问什么。”   秦妈妈忍不住笑了起来:“可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老,既如此,为何六爷跟大娘子没过来。”   老太君眼里闪过一丝忧色,道:“小六儿不过来,想是伤着哪儿了,不想让我瞧见吧,至于皎娘,瞧今儿传话那婆子神色,想是昨儿得了契机,把过往的事都说开,小两口好了,小六儿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又是那么心心念念惦记稀罕的人,这一好起来哪有个节制,偏皎娘身子又娇弱,由着他的性而折腾起来,别说今儿,估摸明儿能起来都是好的。”   秦妈妈忍不住道:“您老可真是神仙,这掐指一算,连孙子房里的事儿都算出来了。”   老太君:“这哪还用算,你就瞧平日里在皎娘跟前儿,小六儿那不值钱的样儿,用脚指头都想得出来。”   秦妈妈笑了:“六爷那是疼媳妇。”   老太君道:“前头那五年,我瞧着他那生无可恋的样儿,心里都凄惶,如今有个人让他疼着爱着时时记挂着,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我也就放心了,如今就盼着他们小夫妻能恩恩爱爱的过日子,别有事没事的闹别扭便好。”   秦妈妈道:“这个您老尽管放心,这好容易好了,想来咱们六爷如今更舍不得闹别扭了。”   老太君也笑了,可不嘛,男人这时候最是脾气好,更何况小六儿本就爱极了皎娘,这会儿只怕皎娘要天上的月亮,都的想方设法的去摘下来。   要不说是亲祖母呢,真了解自己的孙子,梁惊鸿这会儿别说摘月亮了,只要皎娘开口,漫天的星星都能一块儿弄下来。   只可惜现在是白天,天上没月亮也没星星,反倒日头升了起来,明晃晃的穿过窗屉落进来,照的满室春光,被褥乃至床帐都是趁着刚梁惊鸿抱了皎娘去沐浴的时候,重新换过的,不换不行,折腾的实在不成样儿了。   收拾的婆子当时都有些傻眼,心道这是怎么折腾的,帐子都扯下来了,这还得亏六爷伤了腿,要不然这床怕不都得拆了。   皎娘真不是不去老太君哪儿,而是始终没醒,梁惊鸿有些后悔,昨儿没刹住,折腾的有些狠了,可那样的皎娘,是他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五年前有一段日子勉强算和谐,可那时候皎娘也是忍耐应付,每每需的自己使出诸多手段,哪会像如今这般配合,这一场酣畅淋漓的□□过来,梁惊鸿觉得自己前头二十多年都白活了,从没如此快活过,这样的皎娘,让他如何能刹的住,到了是把人折腾晕了。   好在她如今身子康健了许多,晕过去只是太累了,并不碍事,瞧着时辰不早,遣了婆子去听松院,他自己把皎娘拢在怀里,一并躺下,昨儿本就一宿未睡,还伤了腿,刚又大折腾了一场,饶是梁惊鸿身体健壮,也撑不住了,一躺下便睡了过去。   不过,他终究是习武之人,怀中皎娘一动,他便睁开了眼,正对上皎娘酡红的俏脸,一双美目中春水溶溶,真瞧的梁惊鸿一颗心都要化了,把人在怀里又紧了紧,低头在那汪春水上亲了亲道:“醒了?”   皎娘一张脸更红:“什么时辰了,该着去听松院了吧?”   梁惊鸿笑了:“可是累糊涂了,这都过巳时了。”   巳时?皎娘一惊便要起来,不妨稍稍一动便觉浑身酸痛,竟似这满身的骨肉都重组了一遍似的,不觉嗯一声抽了口气。   梁惊鸿忙道:“可觉着哪儿疼吗?”声音急切。   皎娘愣了愣,哪儿疼吗?她好像浑身哪儿哪儿都疼,应该说没有一处不疼的,可这也怪不得梁惊鸿,是她自找的。   皎娘这会儿真想什么都不记得了,该多好,偏偏脑子清楚的很,他跟梁惊鸿说的每句话都清清楚楚的记的,乃至后来自己气不过咬了他肩膀一口,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事儿怎么想都是两厢情愿,如何能怪梁惊鸿,而且,虽说浑身都疼,却隐隐有种畅快之感,并不像以前每次都如受刑一般,原来母亲没有哄自己,这种事是可以快活的,前提得是两情相悦,出于心发乎情,方能水到渠成,只不过自己这身子还是有些不顶用,竟然晕过去了。   不过,如今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巳时都过了,老太君哪儿还等着呢,想到此忙忍着痛挣着要起身,却被梁惊鸿按住道:“你这会儿纵然起来也没用,这个时候老太君她们只怕都瞧上蹴鞠赛了。”   皎娘一愣:“你是说老太君已经走了,那,那,我怎么办?”   梁惊鸿伸手拢了拢她的头发:“什么怎么办,我一早便让婆子去禀了,说我昨儿吃醉了酒,今儿头晕的起不来,老太君发了话,让我好生歇着,等酒醒了再过去,还交代让你好生守着我,别乱跑。”   皎娘才不信呢:“老太君能信你这样的鬼话儿?”   梁惊鸿笑了起来,见她眼睛瞪得圆滚滚,煞是可爱,忍不住低头在她鼻子上亲昵的蹭了蹭:“傻不傻,信不信的端看她老人家想不想了,想信便信了,若不想信便不信,她老人家这是难得糊涂呢。”   皎娘这才明白过来,不禁道:“老太君当真是有大智慧的。”   梁惊鸿摇头失笑:“她老人家不过是疼我这个孙子,疼你这个孙子媳妇罢了。”   皎娘脸一红:“别胡说了,赶紧起来去郊外。”   梁惊鸿挑了挑眉,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道:“我倒是无妨,可你确定能起得来。” 第277章 最终回   皎娘白了他一眼试着想起身, 不妨一动身子便发软,不等起来便又跌了回去,不死心待要再试, 却被梁惊鸿一翻身压在榻上道:“娘子若还有力气, 不如再……”说着一只大手隔着寝衣在她腰间作乱,眼瞅便要探入其间皎娘唬了一跳,急忙用手推他:“什么时候了, 还闹,快着起来是正经。”   梁惊鸿:“什么正经,此间事便是最正经不过的了。”   皎娘急道 :“你起不起。”声音很是急恼,偏偏又有些软软糯糯的腔调儿, 听在梁惊鸿耳里,恰如心里钻进一根羽毛,一下一下撩拨的人起火。   想他血气方刚一个大男人, 足足五年没见过丁点儿荤腥儿, 今儿才一开荤, 哪里禁得住如此撩拨, 眸色一暗, 哑着嗓子道:“这可是你招惹的,怨不得我。”说着便亲了上去。   待皎娘反应过来,已被吞吃入腹,嚼的连骨头渣儿都不剩了, 结果便是又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皎娘万分后悔, 早知道仍跟他保持着之前那样不远不近的多好, 让他心中忐忑, 便不敢胡来,不过,这厮精神也太大了些,带着伤都这么能折腾,这要是好了,自己能扛得住吗。   皎娘的担忧真不是瞎想的,梁惊鸿正为这个郁闷呢,到底是一条腿不跟劲儿,折腾起来却不能尽兴施为,而且,这连着两场□□过来,腿上又有些渗血,不能再去汤池了,唤婆子端了热水进来,轻手轻脚的帮皎娘擦了身子,重换了寝衣被褥,收拾妥当,怕吵醒了皎娘,自去前头沐浴更衣,请了刘太医来与他重新包扎伤口。   惹的刘太医絮叨了半天,一再叮嘱千万小心,伤口若再裂开,可就麻烦了,送走了刘太医,梁惊鸿让人备车,往郊外去了。   这一番折腾下来,等他到郊外的时候,已是下半晌,场上蹴鞠却赛的正热闹,看台上最大的一个凉棚里,寿哥跟五皇子一左一右被老太君揽在跟前儿,让秦妈妈给他们拿冰酪来哄着他们,生怕他们跑到下面去。   也怨不得老太君,刚一来瞧见寿哥儿脖子上包着一圈,吓了一跳忙过来瞧,这一瞧脸色都白了,虽说口子不深,可一看就是利刃所伤,问是怎么伤的,两个小家伙吱吱呜呜的不肯说,老太君便明白了,指定跟昨晚上的事有关。   心中不免着恼,虽说小六儿不想让自己知道,可这寿哥儿都伤了,自己就不能装糊涂了,遂让秦妈妈去问问清楚。   秦妈妈不免摇头,到底这重孙儿就是不一样,刚在道上老太君可还说难得糊涂呢,这才多一会儿就变了,不过也是,如今寿哥儿可是老太君的命根子,莫说那么大一个口子,就是擦破点儿皮儿也不行。   秦妈妈来寻李顺儿,李顺儿倒也没瞒着,昨儿晚上那么大动静,戍边的兵将都进城了,哪是能瞒住的,便跟秦妈妈透了底。   秦妈妈听着不觉出了一身冷汗,暗道寿哥儿跟五皇子还真是命大啊,想那潘复隐姓埋名这么多年苟延残喘着,不就是为了报仇吗,人到了这份上儿哪还有理智可言,寿哥儿跟五皇子能好生生的站在这儿,可真是佛祖保佑了。   回来跟老太君一说,老太君也是吓得心肝颤儿,一时一刻都不敢让寿哥儿跟五皇子离开跟前儿,弄得两个小家伙颇为不满,却不敢不听话,只能眼巴巴望着场下的热闹。   好容易安稳些,却瞧见梁惊鸿拄着拐过来,老太君又是一惊忙道:“你这是怎了?”   梁惊鸿道:“ 就是摔了一跤,崴了脚,不妨事,过几天就好了。”这是摆明了不想说,是不想自己因此迁怒皎娘吧,就他这点儿小心思瞒谁呢。   不过,这小子该打,也不想想,他祖母难道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楚吗,那潘复纵然再可恶,又跟皎娘什么干系,说到底这一切的仇怨纠葛,小六儿才是始作俑者,不过,那潘复能有这样的下场,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吧。   不过,这小子还真是护着他媳妇,这是连丁点儿委屈都不能受啊,想着不免有些发酸,遂道:“你媳妇呢,怎么不见?”   梁惊鸿眨了眨眼道:“本是要过来的,不想临出门却突发旧疾,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炕都起不来了,孙儿便自作主张让她留在府里了。”   旁边叶氏听了一口茶险些没喷出来,忙放下茶盏,心中暗笑,哪是什么突发旧疾,就瞧他这一脸红光精神百倍的样儿,就知道定是那事上顺心如意了,梁惊鸿这身板儿壮的跟头牛似的,他若顺了心,皎娘能下来炕才新鲜。   不妨,旁边尹氏道:“皎娘自小身子弱,三灾九病不断,姑爷说的这旧疾是什么?”   梁惊鸿不过随口寻了个借口,横竖在场的也明白怎么回事,却忘了今日在场的还有自己那朴实敦厚直性子的丈母娘,他这丈母娘可从来不知什么弯弯绕,有什么说什么,这一下便戳破了梁惊鸿的谎,饶是他脸皮厚也闹了个大红脸,咳嗽了两声道:“岳母莫担心,就是小症候小症候。”   谁知尹氏却担心女儿,非的问清楚不可,又道:“什么样的小症候。”   梁惊鸿头都大了,却只能硬着头皮道:“呃,头晕,浑身疼,腿软……”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叶氏急忙拉着尹氏道:“哎呦,您老就莫管他们小夫妻的事了,瞧场上那个穿着红衣裳,系着绿腰带的那个,踢得多高,这一场指定是她们队赢了。”   尹氏这会儿也回过些味儿来,想女婿说的那些症状,也不禁老脸一红,小夫妻房里的事,她这当岳母的怎好插手,便不再问了。   梁惊鸿松了口气,暗暗对叶氏拱了拱手,以表谢意。   表姐弟这一番暗里的来往官司哪里瞒得过老太君的火眼金睛,虽觉好笑却也放了心,虽说昨晚上的事想起来都让人后怕,到底有惊无险,若往深里想,趁这次潘复冒出头来,料理干净倒是好事,若一直隐在暗处,又不知会有什么变数了。   梁惊鸿给老太君见过礼,便起身打算往旁边男席应酬去,不妨刚一动却有双小手来扶自己,梁惊鸿低头看去,却是寿哥儿,豆丁大的小家伙却要扶自己了,好笑之于心中不觉一暖,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说了声:“乖。”   小家伙顿时红了脸,仰着脑袋道:“你若腿软,就扶着我好了。”寿哥儿一句话正应了刚梁惊鸿的谎,众人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梁惊鸿心道,亏得刚自己还觉他顺眼了些,不想这一说话又讨嫌了,想着不禁瞪了寿哥儿一眼,咬着牙道:“你爹我纵然腿软还不至于走不动道儿,如今还用不着你小子扶,想进孝,再等个七八十年再说。”撂下话,气哼哼的走了。   只不过拄着拐,到底失了气势,瞧着有些滑稽,众人又笑了起来,寿哥儿挠了挠脑袋:“再过七老八十年,岂不成老妖怪了。”老太君笑的不行,揽了他在怀里道:“对,等他成了老妖怪,你再去尽孝,省的他不领情。”   旁边五皇子道:“寿哥儿,舅母到底有什么旧疾啊,怎么就头晕腿软,起不来炕了呢。”小孩子不懂事,脑子却好,记得极其清楚不说,还偏喜欢刨根问底儿。   老太君道:“小孩子家瞎问什么,还不赶紧吃你们的冰酪,再不吃可要融了。”   两人这才想起冰酪来,夏月里吃冰酪,可是最舒服的,尤其这冰酪是用牛乳鲜果做的,既好看又好吃,融了岂不可惜,便忙忙的坐下了。   热闹了一天,待回程的时候,在马车上,秦妈妈忍不住道:“老奴瞧着六爷这意思,像是还不知寿哥儿就是大娘子生的呢。”   老太君也不禁叹道 :“可见这聪明人糊涂起来比谁都眼盲心瞎的,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认不得。”   秦妈妈道:“那,要不您点拨点拨。”   老太君却摇了摇头:“这事儿让他们小夫妻自己料理吧,皎娘早晚会告诉他。”   只不过,老太君大约也没想到,这个早晚竟拖了一年之久。   说话间转眼又是一年,过端午入夏月,天气便愈发热了上来,一向最疼媳妇的梁小侯爷,打从前几日便忙着收拾东西往郊外新落成的别院搬,要说起来,梁府有上百个下人,主子满打满算就两位,怎么也轮不到小侯爷亲自动手,偏偏大娘子的事,哪怕最琐碎的小事,小侯爷也要亲力亲为,故此这一收拾起来,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动不了身。   好在也不着急,反正如今也没有跟小侯爷抢人的了,说到这个,梁惊鸿就从心里高兴,去年寿哥儿便跟着老太君两位皇子回京去了,顺道还带走了离不开外孙子的玉家二老。   玉秀才本就不是燕州人,当初冬郎接他们去京里的时候,是担心皎娘的坟无人看护,才未同意,如今皎娘活生生的回来了,女婿天天捧在手心里,也不用他们操心,加之疼外孙儿,玉郎回京的时候,也便一起跟去了。   燕州府这边,就剩了梁惊鸿跟皎娘,可把梁惊鸿高兴坏了,日日都黏糊在一起,不肯稍离,又命人在那烧了的地基上重新盖了别院,去岁动工,前几日才竣工,而最近一段日子,皎娘总说身子乏,梁惊鸿便疑心是着了暑气,这才动了搬去别院的念头。   想着皎娘的身子,梁惊鸿不免有些忧心,让李顺儿把东西先搬过去,便匆匆回了内院,一进屋就见皎娘正歪在窗前大炕上,眼睛都闭了起来,脚边上趴着一只雪白的小巴狗,见梁惊鸿进来,小巴狗立马欢实的跑了过来,冲他摇尾巴,梁惊鸿手放在唇上低声道:“雪团子,不许闹。”小巴狗似是听懂了话,老实的爬在了地上。   梁惊鸿弯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蹑手蹑脚的走到炕边上,小心的执起皎娘的手腕给她把脉,把了一会儿,抬头却见皎娘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笑微微的看着他道:“梁神医可瞧出了什么症候?”   她这话说的极俏皮,令梁惊鸿不觉想起当年自己去潘家给她瞧病的时候,不禁跟着笑了起来,到了如今两人恩爱和谐,过往那些事也能拿来当个笑话说了,不会恼怒更不会嫉妒。   想到此,梁惊鸿便也顺着她道:“夫人这症候可了不得,从脉象上瞧,似是相思成疾。”   皎娘挑眉:“哦,那当如何医治?”   梁惊鸿:“这倒不难,只需为夫亲上一口,即可便能药到病除。”说着探身过去便那红唇上亲了一口。   不妨这 一口,皎娘却脸色一变,呕了起来,把个梁惊鸿当真吓坏了,又是端盆,又是帮她抚背,好一番折腾,方消停下来。   皎娘抬头见他脸色惨白,不禁有些好笑:“你这样的神色,不知道的还当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呢。”   梁惊鸿忙道:“不许胡说。”   皎娘见他整个人都慌了,不禁叹了口气,伸手抓了他的手拉过去放在自己的下腹上:“亏你好意思说自己是神医,怎的连有孕了都诊不出。”   谁知她不说还好,一说梁惊鸿脸色更加难看,皎娘忽想起什么来,道:“你再敢给我吃落子汤试试。”柳眉倒竖,颇有悍妇之风。   梁惊鸿:“可,可你的身子,不能生养。”   皎娘:“谁说我不能生养的,果真不能生养,寿哥难不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梁惊鸿整个呆住了:“寿,寿哥儿不是外头抱养的吗?”   皎娘翻了白眼:“那我可真会抱养,竟抱养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   梁惊鸿这会儿方回过神来:“你,你是说寿,寿哥儿是我的儿子,亲儿子。”   皎娘:“也不知你那聪明劲儿去了哪儿,怎不想想,若不是你梁府的血脉,皇上娘娘,老太君怎会允你封他做世子,怎会如此疼爱。”   梁惊鸿却猛地抱住了她:“这么说,我有儿子了,有儿子了,皎娘,我有儿子了,亲生儿子,你跟我的儿子。”他高兴的语无伦次。   皎娘心里发酸,忽有些后悔到如今才告诉他,这一年里很多次都想说的,只不过话赶话儿的,总不得机会,末了倒还借着自己肚子里这个说了出来,终是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   皎娘也未想到自己还会有孕,或许正如孙婆子说的那样,自己有老天眷顾,如果肚子里这个是个女孩的话,那么这一世她有爹娘,有兄弟,有儿女,最要紧,有个爱她疼她的夫君,她玉皎娘的人生终得圆满。   如今想想,这一切都源自于那夜,那夜的明楼灯火璀璨,那璀璨的灯影里,他一眼看过来,便是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