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我被将军娇宠了   作者:十万柿子   文案   户部尚书的庶女苏央生的雪肤花貌,云鬓细腰,性子更是温婉贤淑。   一朝被人设计,与大将军卫潇成了一对怨偶——   她怨他薄情冷性,他厌她冷漠疏离。   成婚三年,两人决定和离。   谁料和离当日,苏央失忆了。   失忆后的苏央,误将话本中两人的恩爱事迹当真,日日作天作地,闹得将军府鸡飞狗跳。   无人不道大将军卫潇寡情冷性,耿直守礼,面对百万大军岿然不动。   直到他那位娇滴滴的小夫人抱着糖画,站在路中央掉眼泪:“夫君我脚疼。”   素来的清冷的卫大将军当众拿着糖画,弯下身子,把小姑娘抱在怀里,竟是慌了神。   小剧场:   一日,人们看见卫潇黑着一张脸从大理寺出来,   拎着那位娇滴滴的小夫人进了马车。   “去找青梅竹马?”   可偏偏苏央毫无眼力见,抱着卫潇甜甜吧唧一口   “还是夫君好看,我最喜欢夫君了。”   小姑娘眼睛发亮,就连笑容也似蜜糖一般。   卫潇彻底没了脾气。   罢了罢了,既是自家的夫人,那就带回家再好生欺负。   #冷情将军宠妻日常#   #将军他又在陪她的夫人买买买了!#   #最后再向你妥协一千一百零一次#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天作之合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央,卫潇┃配角:预收古言甜文《偏执暴君的小良药》《捡到的童养夫是太子》《假失忆后小公主更作了》,进专栏可收藏┃其它:失忆,古言,甜宠,1v1,双c   一句话简介:作精美人被大将军宠上天   立意:学会珍惜眼前人 第1章   雨一连落了三四日,放眼望去是雾蒙蒙的一片。   屋内点着一盏微弱的灯,丝丝缕缕的青烟自香炉里升起,龙涎香的气味在内室弥漫。   灯下,一女子正执笔书写。一截雪白皓腕从云雾绡质地的光滑衣料中露出。半晌,素手轻抬,苏央将所写交给身侧的男子。   “和离书我已经拟好了,你可有什么需要添补的?”   女子面容平静,精致的桃花眼里毫无波澜,仿佛提及的不是和离,而是一件小事。   男人一身玄色锦袍,幽黑的凤眸微敛,周身凛冽清冷的气质颇有逼人之态。   “无。”   卫潇轻轻瞥了女子一眼,抬手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苏央,卫潇。   苏央菱唇微抿,紧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松快下来。   素白的纸笺上两人的姓名并列,上一回这般场景,还是两人成婚问名之时。   算一算,也不过过去了三年。   外人总道两人琴瑟和鸣,可两人成婚,压根没有任何旖旎故事可言。   三年前,卫潇大败燕国。圣上大喜,于中秋之日大宴群臣。可便是在那一日,苏央被人设计,“醉酒”闯进卫潇暂作休息的房间,失/身于卫潇。   卫潇是大盛第一战神,又刚于边地获得一场大捷,击败了大盛多年的宿敌,既是卫潇愿意负责,圣上便主张撮合两人。   然而,本朝重文轻武。苏家是望族,门庭清贵,自是不愿意和武夫打交道,便是击败辽人的卫潇也是看不大起的。苏央虽是庶女,但苏家宁可将她许配给一个穷酸秀才,也没有将她许配给一个武夫的打算。事情一发生,苏家满门上下都在鄙夷苏央败坏门楣。   旁人却不这么想这桩婚事。长安第一美人嫁给大盛第一战神,一时间,不少百姓自发羡慕起这对神仙眷侣来。文人墨客也纷纷以此为题材写作,市井上甚至传出了以苏央和卫潇为主角的话本。   在话本中,苏央和卫潇两人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非卿不娶。   可惜那实在与事实相差太晚。   三年时间,卫潇于他,可谓形同陌路。   苏央喉咙微酸,指甲轻轻扣进手心,对着卫潇深吸一口气。   “将军,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   将军府固然雍容华贵,可苏央并没有多做留恋,她自三月前就在仔细准备和离的事宜。卫潇签字,她自是连夜准备出城的马车。   和离后,苏央并不打算回苏家。   苏家于她当年失/身给卫潇一事早就觉得颜面尽失,便是苏央回门之日也是极尽奚落,逢年过节更是不准苏央进门。到后来,苏央索性断绝了同苏家的来往。   这一回,苏央打算去江南。   早就听说江南风光秀美,是个养人的好地方。苏央这些年也算攒了些银两,足够开上一家绣品店,自个儿养活自己。   卫潇站在树下,看着苏央站在一旁,指挥着下人把行李搬上马车。   夕阳下,女子聘聘婷婷立在那里,白皙清透的绝色小脸微微仰着,朱唇轻轻勾起,正同下人开着玩笑。柔且娇的声音远远传来。潋滟的桃花眼亮晶晶的,蕴含着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   他很少见到她如此高兴的时刻,两人平日里总是客客气气的,便是在行房/事的时候,她对他表露出最多的也是忍耐。   男人眉头紧锁,苏央高不高兴这件事,原与他半分关系也无。   “将军。”   苏央看见卫潇过来,规矩地冲他行礼。   眉若远黛,琼鼻朱唇,天鹅似的直颈藏在交领中,半福之时方才看到女子颈后柔腻雪白的肌肤。繁复的裙摆似清丽的芙蕖一般在膝下盛开,摇曳生辉。   卫潇扶起苏央,意外看到她手心的伤痕。   “你的手?”   那应当是一道陈年旧伤,暗红色的伤疤细若缠丝,只是处在瓷白的肌肤上,格外引人注目。   若是三年前她刚出嫁的时候苏央听到卫潇的关怀,怕是会十分感动。   可眼下,两人已签了和离书。她早已对他没有任何希冀。   她的声音淡淡:“多谢将军关怀,这伤是三年前不留心划伤所致,现下已经无碍了。”   三年前,得知苏央和卫潇的事,苏父气愤之下砸了杯子在苏央身上。这伤痕,就是破碎的瓷片所致。   提到三年前,卫潇的眼神一滞,鬼使神差道。   “那一桩事我已不在意,将军府的日子过的安稳,你大不必和离。”   “将军这是做什么?”   苏央只觉得可笑,什么叫已不在意,到了今天,他依旧觉得三年前的事她亦有参与。她与他朝夕相处三年,他却依旧觉得她是那种用身子去换荣华富贵的庶女。说这般虚情假意挽回的话,莫不是怕再寻不着像她这般勤勤恳恳的管家婆。   “我只是觉得,你若只是打算同我置气……”   苏央挣开他的手,冷冷打断他的话:“你我已签了和离书,如此亲昵平白让人误会,到时候让京城贵女误会了,不肯嫁给将军做续弦。”   卫潇生的英俊,又年轻有为,便是有她这个正妻,京中爱慕他的女子不在少数。更别提卫潇还有一个众人皆知的白月光江清漪。   但这话说的直白又离谱,实是一点也不给卫潇脸面。   “你……”   卫潇皱眉,眼神冷的像是淬了一块冰,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说。   苏央对他郑重行了一礼,登上马车。   细雨中,绛紫色的车帘随风飘扬,马蹄声渐行渐远。   马车内。   奴婢沉香抚着胸口,激动道:“姑娘您方才跟将军说话,奴婢心里都在打鼓!”   沉香自小跟在苏央身边,自是知晓苏央这些年受过多少气。可苏央身为庶女,许多事并不是由她决定的。就比方说三年前那桩事,便是不知道做了谁的棋子。   可叹那威风凛凛的卫大将军,却也如同旁人一般误会她家姑娘。沉香一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心一阵一阵的疼。   “方才那话却是过火了些。”   苏央其实有点后怕,方才在气头上,话一出口她其实便后悔了。生怕卫潇因此寻她麻烦。不过卫潇虽然素来高高在上,行事却行得端坐得正,怕也不会将她这几句话放在眼里。   卫潇。   她这三年受尽了冷眼和嘲笑,全都是因为卫潇莫名闯入她的生活。若是没有卫潇,她至少能嫁给一个普通人。而不是在苏家和卫家两头都不落好。   可从某种意义上说,卫潇的确是她少女时代曾经钦慕过的那种男子。生着一副好相貌,又身负将才,实在是威风凛凛。   若卫潇不是他的夫君,只是一个同她毫无干系的人该多好。   苏央垂下纤长的睫毛。   无论好坏,既签了和离书,便都过去了。   苏央道:“等我们到了江南,把阿娘从府里接过来自立门户,再不受那些人的气。”   天色渐黑的时候,雨忽然大了起来。狂风大作,树枝在疾风骤雨中剧烈晃动,一道闪电自半空中划过。   马车恰好行到最艰险的山道上,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就连经验丰富的车夫也心惊胆战。   沉香抓住苏央的手,害怕道:“姑娘,这雨那么大,该不会有山上的巨石会落下来吧。”   苏央也听说过类似的事件,心中并非不惧。正欲安抚沉香,对面却忽然有一辆飞奔的马车驶来。   “小心!”   车夫的吼声刚一出口,那对面的马车便已经径直撞了上来。   轰隆一声,车厢翻倒,苏央尚未明白怎么回事,脑袋便磕到车厢壁上,霎时间血流如注,苏央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雨沉沉地落着,击打在窗前肥厚的叶子上,嘈嘈切切。   卫潇正在研读兵书。   他如今在京城兼领教习,明日一早,还需要给那帮年轻将领讲解孙膑的兵法。   可字却仿佛是漂浮着的。   卫潇手中的笔停顿在空白处,笔尖晕开一团墨点。   这雨着实是大了些,便是冒着这样大的雨,苏央也要连夜搬出将军府。在他身边的日子,是那么不可忍受吗?   “将军,将军。”   沉香形容狼狈,她醒过来的时候便发现苏央不见了,从山上一路跑回将军府,全身上下湿透,连绣鞋都跑掉了一只。好不容易求着熟悉的门房开了门,她冲到卫潇的卧房前跪下,哑着嗓子叫着。   “将军,求求你救救我家姑娘!” 第2章   苏央是在马车上醒过来的。   她从未坐过这样干净宽敞的马车,车内点着上好的龙涎香,不会有难闻的气味,亦不会紧紧挨着身边的人无法动弹。   她掀开薄薄的眼皮,视线的末端是晃动的浅碧色流苏。   还有,一个男人。   男人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似乎正闭目养神,便是她现在视线模糊的厉害,也依旧能看出那男人俊美非常。   她分明记得晕过去之前的她因为和苏婉婉起了冲突,被主母在苏府的祠堂罚跪,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种地方。   是碰到坏人了吗?   卫潇听到了苏央的动静,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苏央咬着唇,纵使勉力保持镇定,纤细小巧的身子依旧打着颤,连声音都发着抖。   “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你的车上?”   卫潇终于觉察出不对劲。   往日里她虽然总是客客气气地叫他将军,但也不是今日一副完全不认识他的模样。   “我是你夫君。”   话一出口,卫潇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既然已经和离,他又如何能称得上苏央的夫君呢?   夫君?   苏央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惶,她努力的寻找着关于眼前男人的记忆,却一无所获。   头越来越疼了。   苏央皱着眉头,只觉得自己被无穷无尽的记忆吞噬。她越努力回忆,便越觉得痛苦不堪。忽然,眼前一黑,苏央又晕了过去。   …………   回府后,卫潇派手下请了名医。   那名医替苏央切了脉,又再三看过之后,告知卫潇。   “夫人身子虽然有些虚弱,但没有大碍。”   卫潇摇头:“她忘记了许多事。”   “若是撞了头,的确有一定的概率患上失忆症。这病没有什么良方,只能保持心情愉悦,切忌刺激夫人。如若不然,也许又会再次晕倒。”   没有药,也没法治。能保持现状已然不错,能好起来只能看机缘。   听到这些,卫潇的眉头越皱越深。   名医走了之后,卫潇坐在榻旁。   即便在梦中,苏央也是紧紧蹙着一弯柳眉。她额间是涔涔的细汗,胸口起伏不定,嫣红润泽的唇微微张着,似在呓语什么。   “将军,章副将求见。”   卫潇身边的许二来请示卫潇。   他今日告了假,既没有去学堂教授兵书,亦没有去衙门处理公文。大小事务全丢给章疏元一个人,章疏元粗人一个,依他的火爆脾气,现下怕是想要骂娘。   卫潇起身,轻轻掩上房门。   苏央是在晚间才醒过来的。   天已经完全黑了,苏央掀开幔帐,起身点了油灯,方才看清楚房内的陈设。   这不是她在苏府的住所。   苏央有些局促,十四岁的她住的屋子不比受宠的丫鬟大多少。并未住过这般华美的屋子。   她忽的想起来她在马车里晕过去之前男人同她说过的话。   他说,他是她的夫君。   所以,这大约是她夫君的府邸。   想到这里,苏央的脸忽然烧起来。十四岁的她连亲事都没有定,醒来却嫁人了。嫁的还是这般英俊的夫君。   沉香听到屋子里的动静,欣喜地推门进来:“姑娘,你醒了!”   沉香自小服侍苏央,是她两次醒来之后见到的唯一一个认识的人了。   苏央眼尾殷红,长长的羽睫微垂,沾着莹莹的泪光,既忐忑又不安地问道。   “我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沉香一愣,这还是她第一回 听苏央用“夫君”两个字来称呼卫潇。   她本想将昨日发生的一切都从实道来,可想起苏央正处病中,卫潇出门前对院子里所有下人的嘱咐——   不可以再讲起任何会刺激到苏央的事情。   她斟酌着言辞:“卫将军是大盛第一战神,很受百姓景仰。”   苏央没有想到自己会嫁给一个将军。她心底有些打鼓,为什么卫将军会娶她一个庶女。   她这般想,便这般问了沉香。   沉香有些为难,若是解释这件事,势必要提到三年前的宫宴。那是苏央最不堪的经历。若当真再也想不起来了,倒也不一定是一桩坏事。   她岔开话题:“姑娘晕了一日了,先用些东西吧,奴婢让小厨房给您做些吃的。”   苏央的确是饿了。   这一整天她就没怎么吃东西,现下一经沉香提起,便更觉得腹中空空。   于是苏央便道:“我想吃小馄饨,你再寻几本话本来,我吃馄饨的时候看。”   苏央在苏府的时候便有窝在自个儿屋子里一边吃饭一边看话本的习惯,后来嫁到将军府,一举一动都要遵守规矩,便再也没有这样做过了。   这习惯一经提醒,沉香便觉得眼眶有些热了。   卫潇刚同章疏元聊完公事,听说苏央醒了,便动身往望月斋来。   他推门进来的时候,苏央正在一边吃小馄饨,一边看话本。   她背对着门口,正看到一个有趣的地方,听到有人推门,还以为是沉香进来了。苏央唇角向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连声音都透露着轻快的气息。   “沉香,你猜这个秀才碰见什么倒霉事?”   身后是许久沉寂,等到苏央觉得有点奇怪了,方才听到回应。   “是我。”   低沉喑哑的声音,不是沉香,而是早上救了她的男人。   苏央纤细的脊背不由自主地僵了僵,她放下汤匙,转向卫潇,紧张地咽下一口津液。   “夫君来了。”   男人微微一颔首,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他似乎并未有打扰她的打算,他于苏央不远处的一张胡桌前坐下。很快便有手下送来一叠公文给他。   她不记得过去是如何同卫潇相处的。事实上,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十四岁之前,就连卫潇是谁都不记得。   她颇为忐忑的望着他,眼底是藏不住的慌乱。   卫潇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脚上。   她没穿袜子,一双玉足踩在地上。方才坐在椅子上吃小馄饨的时候,却总爱悬空着一晃一晃。雪白娇嫩的皮肤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豆腐,干净地晃人心神。   卫潇默默把视线收回,一双凤眸幽深暗沉,看不清情绪。   “冷吗?”   “啊?”   屋内烧着暖和的地龙,怎么会冷呢?   苏央有些疑惑,直到透过卫潇的目光落在自己没穿袜子的足,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她脸颊烧红,扯了扯裙摆,莹白圆润的脚趾蜷缩着,往水红色的留仙裙下藏,裙摆簌簌摇晃,似有漂亮花朵层层叠在少女脚下次第绽放,一步一生莲。   苏央后退一步,纤瘦的脊背撞上椅背,衣裳上挂着的金色小铃铛清脆作响,在安静的内室极为明显。   少女一双清润的眸子慌张地抬起:“夫君,我……我不冷的。” 第3章   “拿一双袜子来。”   卫潇可不相信苏央的话,不管屋内再暖和,大冬天赤着脚在地上走,苏央一定是怕自己的身子恢复的太快了。   许二拿了一双雪袜上来。   苏央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低头穿袜子,可脑袋刚垂的低一点把袜子套在脚上,就差点一头栽到地上去。   苏央这边的动静引得卫潇抬起头来,她看见苏央狼狈的模样,蹙起眉头。   “怎么了?”   苏央痛得眼泪汪汪:“夫君,我头晕得厉害。”   她因为马车的事故额头磕了一个拳头大的伤口,头上包着一圈厚厚的纱布,此刻又带着哭腔,看着就像是一株行将凋谢的海棠花。   卫潇似是有点无奈。   他走到苏央面前,声音依旧清冷:“袜子。”   苏央不明所以的将雪袜递给卫潇。   卫潇半跪在地上,不轻不重地握住苏央纤细白嫩的脚踝,搁在膝上。他修长的手指无意中掠过那因为紧张有意绷紧的足尖,给那小巧的玉足套上一只雪袜。   许是除了地龙,金丝锦帘下还放着烧着银丝炭的火盆,到处都充斥着暖洋洋的气息。   苏央的心砰砰直跳,有点平静不下来了。   她咬着唇瓣轻声道:“我当真不冷了。”   卫潇似乎是轻笑了一下,抑或是她的错觉。苏央垂着脑袋不敢抬头,听见上方男人泠泠如冷玉的声音:“我去处理公务了。“   “好。”   苏央松了一口气,她低头盯着绘着红鲤鱼的白瓷碗,小汤匙戳了戳鼓鼓的小馄饨,又怕卫潇说她,只好将剩下的三个馄饨吃完。下人进来收拾碗筷后,苏央就觉得自己有点无事可做。   沉香只给她拿了两本话本,说是自她嫁来将军府后便不爱看话本了。如今这两本,还是她从手底下的婢女手中借来的。   苏央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十四岁的苏央去看十七岁的苏央,总是有许多不明白的事。   她把看完的书阖上,支起脑袋望着卫潇。   男人坐在那乌木制的书桌前,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支细长的狼毫笔,正在批阅公文。他的衣冠整洁端肃,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似是注意到了她打量的目光,卫潇抬起了头,询问般看向苏央。   “夫君,马车里的其他人怎样了?”   沉香方才已经同她大致讲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她十分疑惑,那马车除了她和沉香以外,还有一名小厮和车夫。那两个大男人,缘何会不见了,倒需要沉香一个弱女子趁着夜色从山道步行到将军府报信。   卫潇道:“那车夫和小厮是父子,出了事怕担责任,便卷了马车里的金银细软跑了,现下已经被抓回来了。”   “哦。”   苏央点了点头,她同他说话的时候一双清亮的眼眸微微睁大,绾住墨发的一根银蝴蝶步摇轻轻扇动翅膀。卫潇其实很少同苏央这般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室之内。过去的他们不是冷漠疏离,便是尖锐的争吵。   卫潇自觉自己有些留恋现下这般光景。随即又将这念头摒弃出脑海——他和苏央已经和离了,等苏央身子好些,他便要将实情告诉她。   到时候,苏央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而是像昨日那般决绝的离开。   “你身子既无事,我便先走了。”   卫潇看不进公文,他最是讲究实际的人,不打算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苏央有些困惑:“我们不一起睡吗?”   卫潇道:“我们平时大多时候是分房睡的。”   苏央懵懵懂懂地点头。   翌日上午,沉香进来服侍苏央洗漱,之后,小厨房端了早点上来。   是红糖包和牛乳。   苏央一看到早点便笑弯了眼睛,她在苏府的时候只吃过一回牛乳,还是苏婉婉不爱吃才送给她的。没想到在这里连早点也可以喝到牛乳。   沉香看到她喜欢,心里也跟着她开心:“姑娘要喜欢,以后我们早上便天天喝。”   苏央欣喜地点点头,又想起了一件事:“夫君不在吗,我要和他一起吃早点。”   沉香有点尴尬,苏央过去从来没有和卫潇一起用早点的习惯。所以她压根没有想到苏央会如此问。   她只好解释道:“将军已经去上朝了。”   “哦。”   苏央垂下漂亮的眼睫,遮住眼底的失落。   一整天,无论是午饭还是晚饭,苏央都没有见到卫潇。   苏央的心里忽然有些失落,她的夫君虽然生的很好看,还是人人爱重的大将军,但是她和夫君的感情,似乎并没有那么好。   一直到晚上,苏央没有等来卫潇,反而是卫莺来找她了。   卫莺是卫潇的妹妹,过去三年一直看不惯苏央。现下苏央又失忆了,谁知道卫莺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沉香警惕地看向卫莺:“我们姑娘还在病中,不方便见客,小心过了病气给姑娘。”   “放心吧。”卫莺上前揽住苏央的手臂,一副姐俩好的亲密模样,“你先出去,让我和央央单独说说话。”   沉香求助似的看向苏央。   苏央却不知道这些,她知晓卫莺是卫潇的妹妹,她又表现出一副和她关系很好的模样,苏央对她多少是有一点好奇的。   于是卫潇道:“沉香,你先出去吧。”   毕竟,卫潇虽然是她的夫君,她对他的了解却太少了。卫莺从小和卫潇一起长大,一定知道很多卫潇的事。   卫莺听说了苏央失忆的消息,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往日里斗嘴总是吵不过苏央,现下苏央失忆了,她一定要好好折腾苏央一番。   “我哥他最喜欢主动的女孩子了,如果有姑娘如果能够为他洗手做羹汤,他一定会感动的不行。”   苏央信以为真:“这样啊。”   卫莺笑眯眯地点头,心里却只等着苏央出丑。   他哥最讨厌的就是主动粘人的姑娘了。上一回承平侯家的三小姐给卫潇送乌鸡汤,直接被卫潇连汤带人丢出去了。   她因是卫潇的妹妹,自是知道苏央和卫潇两人素来不睦。要是苏央给卫潇送吃的,卫潇怕是会以为苏央在里头下毒。到时候,也不知道会说出什么令苏央难堪的话呢。   想起这个场景,卫莺就觉得畅快。   苏央却依旧是半信半疑。   她把今日卫潇没有和她一起用早饭的事情说了。又道:   “我觉得我和夫君的关系似乎也不是很好,他当真会因为我做汤给他吃就感动吗?”   “自然!”卫莺笑得更为灿烂明媚,“而且,谁说央央你和我哥关系不好的,许多市井的话本都在写你和我哥的爱情故事呢。”   “啊?”   为了证明这一点,卫莺还提前让丫鬟去书坊买了一整套话本送给苏央,里头生动描绘了苏央和卫潇是如何相知相识相爱的。   自然,她不会告诉苏央话本和现实相差甚远。   卫莺说谎不打草稿:“我哥虽然面冷,可向来把你放在心尖尖宠着,央央你要是一失忆就忘记我哥有多爱你,他一定会伤心到去跳护城河!”   苏央翻看着话本。   卫潇为突破身份的鸿沟求娶她一个庶女,靠着累累战功求得圣上下旨。   卫潇因为她被礼部侍郎的独子推倒扭伤了脚,便背着她走过半个京城回家。   卫潇曾经因为自己买不到一支新出的簪子难过,怒而买下了整个首饰店。   …………   一切的疑惑都有了解释。   苏央的脸颊逐渐热了起来。   她的夫君真的好爱她。   一定是她的夫君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方才让两个人生了误会,不一起睡觉,不一起吃饭。   一定是这样的。   她郑重其事道:“我明白了,我不会对不起夫君的喜欢的。”   “我等你的好消息。”   卫莺露齿一笑,站起身来告辞。   苏央已经上了她的套,她估摸着不久就能听到苏央在卫潇面前丢脸的笑话。   这一定能给她的生活增添很多乐趣。   苏央却不知道这些,她悬了一日的心放了下来。她唤来沉香:“你知道夫君喜欢吃什么吗?我做桂花糖糕给他吃好不好?   沉香:?   姑娘你什么时候会做糕点了?   卫潇下值回来已经将近打更时间,苏央坐在房间里等他,起初还抱着一本话本在看,到后来就开始迷迷糊糊打着瞌睡。   卫潇回来之后径直去了旁边的净室,等到沐浴完出来方才看见卧房桌子上的一盘糕点和趴在桌上快要睡着的少女。   少女头上梳着两个椭圆的环髻,兔耳朵似的贴在脑袋边上。她一双眼睛已经快要眯上了,听到他的脚步声方才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道。   “夫君,你回来了啊。”   苏央半睡半醒,一双桃花眼蕴着水雾,显然是困倦极了。   卫潇没有想到苏央会在这里等他,他们俩的关系从来没有好到苏央来卧房等他下值的程度。   “夫君,先尝尝我做的桂花糖糕。”   苏央一双墨黑的眸子缀着细碎的光,兴致冲冲地把瓷盘往卫潇面前一推。   “一定要吃哦。”   苏央因为卫莺的话人生第一回 下了厨,还十分得意地做成功了糕点,自然是想让卫潇好生夸赞他一番的。   卫潇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说话弯弯绕绕的老头子,要不就是直来直去的武将,的确是没有见过像苏央这般把喜怒哀乐逗写在脸上的小姑娘。   “好。”   失忆似乎让她变得很不一样,抑或是过去的她本来就是这般模样的。只是发生的什么事改变了她——   这就愈发透露着三年前宫宴苏央“勾/引”他这件事的古怪。   要查一查。   一定要再查一查这件事。   苏央看着卫潇踌躇的模样,以为他是不想吃,急得就差把桂花糖糕塞到他嘴里了。   她拿起一块桂花糖糕递到卫潇手中,声音如蜜一般又娇又甜。   “你尝一尝呀。”   卫潇接过苏央递来的桂花糖糕。   雪白绵软的桂花糖糕上浇着浓厚的糖汁,几朵金黄色的桂花洒在上头,边缘切得方正又整齐。   从卖相上看还不错,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卫潇拈起糕点咬了一口,下一瞬便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不好吃吗?”   苏央看着卫潇皱起的眉头,心里打起了鼓。   卫潇艰难地咽下那一口甜的齁人的桂花糖糕,面上依旧镇定:“无事。”   苏央松了一口气:“那夫君一定要全吃完才好。”   卫潇看了一眼那码的整整齐齐的七八块桂花糖糕,又看了看满脸期待的苏央。终归是没法说出这桂花糖糕难以下咽的事实。   他温声道:“今日已经很晚了,糖糕吃多了不容易消化。”   苏央体贴地点了点头:“那夫君明日再吃。”   卫潇“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往门的方向瞥了一眼:“很晚了,还是要早点休息身子才能快些恢复。”   “好。”   少女站了起来,她似是有点失落,垂着头抚平霜荷色百蝶对襟长裙上的褶皱,往门的方向走去。   卫潇正悄悄松了口气,刚打开门的苏央却回过身来,跌跌撞撞钻到卫潇的怀里,一边弯曲双臂将他箍紧。   “夫君,我怕黑,我……我们一起睡觉吧!” 第4章   被苏央触碰的地方同着了火似的,衣料和肌肤摩擦时发出悉悉簌簌的声音,少女的馨香和融融的暖意透过薄薄的寝衣传入肌肤。他的眉宇间满是隐忍之色,饶是那双素来不动声色的冷冽凤眸也生出错愕。   “苏央,松开。”   他是个正常男人,苏央这般做并非丝毫勾不起他心中的欲/念。   偏偏苏央不安分的小手还在不改摸的地方乱摸个不停。   他的声音依旧是一惯的清冷自持,可此刻也沾染了几分哑意:“苏央,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即便是过去便是同苏央同房的,也不曾如此亲密地拥抱过。除了不得不触碰的地方,苏央总是很排斥他的靠近。若是某日她恢复了记忆,对今日这般场景该如何作想。   “你别凶我啊!”   苏央觉得委屈,泪水涟涟的,眼尾殷红一片,死死咬住唇瓣,他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执拗劲,把卫潇的腰抱得紧紧的。   卫潇不知道苏央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眼泪。可这不是两军对垒,他的一身武艺无处可施。   他无奈地看着小哭包的眼睛:“你过去可最讨厌我。”   “你骗人!”   苏央才不相信他说的,她虽然忘记了过去发生的事情,可也不觉得卫潇讨厌。更何况,卫莺都告诉她了,她和夫君的关系特别好。   卫潇:“…………”   罢了。   以后再解释吧。   卫潇长长叹了一口气:“睡吧。”   两个人一起躺到床上。   “夫君以后不要口是心非了。”   苏央止住了眼泪,眼眶却还跟兔子似的红红的一片。即便如此,她的眼中存着得逞的狡黠笑意。不像只温顺的兔儿,反倒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她心里默默想着,果然如同卫莺说的那般,夫君面冷心热,喜欢主动些的女孩子。就算一开始嘴硬说不肯同她一起睡觉,可最后还是答应了。   卫潇声音很轻,苏央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同自己说话:“你可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   床很宽敞,可只有十四岁记忆的苏央却是第一回 同旁人一起睡觉,更何况那人还是个男子。即便知道这人是爱她爱到不得了的夫君也不能改变她十分紧张的事实。   苏央在床上翻来覆去,眼皮分明在打架,意识却十分清醒,她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的。终于,她忍不住扯了扯卫潇寝衣的一角。   “夫君,我睡不着。”   卫潇也毫无睡意。   原本像这般值夜班的日子,若是回府,必定已是十分困倦了。可今日经苏央这么一出,却是清醒非常。   明日还要上朝……   他撩起薄薄的眼皮,翻过身,面对着苏央。本欲安抚苏央两句,却看见她身上那宽松的寝衣因为她在床上滚来滚去的缘故领口大大地敞开。   寝衣下露出精致的锁骨,紧而窄的腰线。雪白浑圆的山峰上,隐约能看到两朵红梅,偏偏做这一切的人毫无自觉,长而卷翘的眼睫下,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睁得大大的。   卫潇头疼极了。   他皱着眉头替她拉好领口,神情颇为严肃:“下回好好穿衣服。   “好的吧。”   苏央蔫了吧唧地点头,虽然听话,但压根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训。   身旁的少女终于安分下来,沉沉的睡着了。熄了灯一室黑暗。除了少女清浅均匀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到。可那暖融融的清甜香气却一直萦绕在鼻尖。那香气起初还不明显,随着时间的推移却愈发的清晰。   梦里。   卫潇望见欺霜赛雪的一片白。   起初,他以为那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地,而后,忽然看见两朵红梅盛放……   后半夜,卫潇的胸口忽然有一阵燥热升起。   …………   翌日天未亮。   许二端着水进来服侍卫潇洗漱。   还没进屋,便听到院子里传来动静。   卫潇持着剑走进屋子,神情冷肃,眼下却有一圈明显的青黑,显然是早早的就起来练剑了。   许二满心的敬佩之情。   主子不愧是主子,这么早就起来练剑,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向来嘴甜,此刻当然不忘记奉承:“主子您可真是英明神武,便是回京城了也不落下练剑。”   卫潇却不吃他这一套,拿着剑鞘轻轻在许二脑袋上敲了一下。   “动作轻些,别把人吵醒了。”   “是。”   许二应了一声,随即瞪大眼睛。   吵……吵醒谁?   主子昨儿晚上跟夫人一块儿睡了!   这可是稀罕事。   “又不在了。”   今日小厨房做的早饭是白糖包,苏央拿着筷子戳了戳软绵绵的包子,热融融的糖汁流淌出来。   沉香端了一碗牛乳给苏央。   苏央快乐地喝了两口,唇瓣上沾染了牛奶的白,苏央用舌尖将它舔舐干净。   放下勺子,方才纠结的事情又浮上心头。   “夫君每日上朝真的好早啊,我都没办法和夫君一起用早饭了。”   大盛的律法规定,大臣寅时就得上朝。而苏央醒过来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是辰时了。   根本没办法和卫潇一起吃早饭。   沉香劝慰道:“男人们总是有自己的事要忙的,女子把内务操持好便是了,姑娘过去也是如此。”   “可我想夫君了。”   而且,不仅是早饭。卫潇大多数时候中饭和晚饭都是在衙门用的,只有晚上才能见到卫潇。   可苏央一点也不想只有晚上才能见到夫君。   沉香从没有听过苏央讲过这般直白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忽然,她瞧见苏央的眼睛亮了起来。   苏央道:“夫君不在,但是我可以去找夫君啊。”   她中午就去联防营跟卫潇一起吃饭。   联防营。   “姑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守门的黑脸士兵瞧见苏央是个姑娘家,又提着个食盒,不会又是……   “我来找卫潇。”   果然,果然。   黑脸士兵颇有些悲愤,他连媳妇儿都娶不到,他们卫大将军却娶着媳妇儿还四处有姑娘爱慕。那张脸生的连他一个男人都觉得好看,几乎每个月都能有两三个姑娘来找卫大将军。   黑脸士兵的眼睛直了,这该不会又是一个卫大将军的爱慕者吧。   他记得,上次小山因为心软替一个爱慕卫大将军的姑娘递了件亲手做的中衣,被卫潇罚了五十军棍,半个月躺在床上起不来。   他委婉地劝道:“姑娘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上回宰相嫡女来找卫大将军表白,大将军都没有给他好脸色。”   苏央点头赞同:“夫君做的对,是不该给她好脸色。”   黑脸士兵:?他没听错吧。   他不明所以,抬眼却看见卫潇走来。   “将军,我可没放人进来。”   黑脸士兵赶忙跪下表忠心,却看见苏央眼睛一亮,几步跑向卫潇的怀抱,差一点把卫潇撞得人仰马翻。   “夫君,央央好想你。”   黑脸士兵傻了。   苏央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没撞坏你吧?”   他的身上结结实实的,不像她身上的肉软乎乎的。虽然卫潇的身形晃了晃,但苏央觉得她的鼻尖也撞得挺疼的。   卫潇摇头,他自然是无事,只是苏央一时撞过来,没反应过来罢了。骨节分明的手接过苏央手中的沉甸甸的食盒,想起昨日那甜腻得过分的桂花糕,挑了挑眉。   “又是自己做的?”   “不是。”   苏央鹌鹑似的垂下脑袋。   午饭太难做了,她试了一下就放弃了。   卫潇抿唇,松了一口气:“那就吃吧。”   两人进了卫潇平日里午间休息的屋子。   大概因为是军营的关系,这屋子比将军府要简陋许多。只有一张桌子,一张窄窄的架子床。   食盒就放在那张桌子上。   卫潇把菜和饭摆好。   午饭是小厨房做的,都是家常菜。有鱼香肉丝、红烧排骨、狮子头还有清炒白菜。再加上一碗解腻的冬瓜汤。   她吃饭的速度并不快,也不像后来他所熟悉的那般过于规矩,而是小口小口,慢条斯理的咀嚼着,脸颊像只小仓鼠似的鼓着。   苏央每吃上两口菜便要朝他看上一眼。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苏央哦了一声,似乎是很不在意地问道:“宰相嫡女生的好看吗?”   她听到士兵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便有点生气,凭什么她的夫君,有其他姑娘觊觎。   卫潇有些意外她想问的是这个,他认真想了一想:“不记得了。”   他自边境回来便有许多世家的姑娘给她送吃食,送亲手做的香囊衣物。即便娶了苏央之后也不消停。只不过他从未放在心上罢了。至于那位宰相嫡女,他是当真一点印象都没有。   苏央悄悄松了一口气,又不忘记提醒卫潇:“今后若有姑娘给你送东西,你一个也不准收!你若收了,我就……我就离家出走!”   卫潇难能有笑意直达眼底的时候,他点头:“好。”   吃完饭,卫潇把食盒收拾好。   “我有东西要给你。”   那车夫和小厮以及拐走苏央的那一伙人都抓到了,案件审理过后得知他们将苏央的金银细软变卖了,今日早上他派手下寻回了苏央丢的东西。   “那车夫将你的东西都变卖给城南一家当铺,找回来费了点功夫。”   步摇、耳环、簪子,还有一沓厚厚的银票。   只有十四岁记忆的苏央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带这些东西出门。   她将所有她的东西一一查看过去,努力从里头寻找出这三年她生活的痕迹。   一无所获。   她甚至不明白为何仅仅两年她的变化如此之大。   只有一个东西让他感到熟悉。她从一堆珠宝中捞出一个通体光透的镯子,握在手中细细把玩,终于确定。   “这个玉镯子是小娘给我的。” 第5章   苏央想起来昨日早上同小娘写信,不过到今天小娘还是没有回复。   她顺带把这件事同卫潇说了,卫潇沉吟了片刻道:“不久你的小娘就会给你回信的。”   “你怎么知道?”   她疑惑的时候眼睛瞪得圆圆的,灵动的黑色瞳仁亮晶晶一片,姣好的面容上顿时鲜活起来。   边境粮食短缺,于是圣上用开中之法去解决运粮问题。即鼓励商人运粮到边境换取盐引。这事主要由苏长靖负责,最近却被御史台状告所监管的盐引有私相授受之事。   苏长靖此时正四处攀关系疏通此事。他向来看不起武人,前两日却给他送了几大箱字画黄金。苏央此刻送上门去,苏长靖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甚至于会想方设法靠着苏央的关系来再求他。   不过这些腌臜事暂且没必要同苏央提起。   于是只温声道:“因为小娘记挂着你。”   苏央点点头,她也很想念小娘。   她在苏府的时候总是被人欺负。穿的用的都是旁的姑娘挑剩下的,还有苏婉婉总是拿她寻开心。只有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小娘才会对她好。   现在她虽然不会再受苏府众人的欺负了,可是她却很担心小娘。   苏央的生母姓柳。唤做柳姨娘,她生了一副妩媚清丽的好相貌,年轻的时候很得苏长靖喜爱。后来苏长靖有了新欢,便不怎么来小娘的院子了。苏夫人嫉妒了柳姨娘那么多年,自然是要报复回去的。   要是能把小娘接出来该多好啊。   可是,毕竟没有正当的由头,如何能将一个姨娘从人家家里接出来呢。苏夫人固然乐意磋磨她,可也不会希望因为一个早已不受宠的姨娘落下一个善妒的名声。   苏央正想着,许二忽然从外面进来。   “将军。”   他几步走到卫潇面前跪下,余光落到苏央身上的时候闪过几分讶异,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卫潇点了点头:“说。”   许二于是道:“盐引之事有了新的进展,圣上要将军进宫一趟。”   圣上下旨宣召,自然是不容耽搁的大事。   “我现在得走了。”   卫潇看了苏央一眼,苏央便明白了。   她垂头丧气道:“你去忙吧。”   “等等。”   卫潇点头欲走,苏央忽然想起了什么,忙上前拽了拽卫潇的衣袖。丝绸布料被少女的白皙柔软的小手攥在掌心,袖子上的浅草纹顿时拧作一团。   卫潇回头。   少女仰着白皙清透的脸,娇艳如清晨沾满露水的海棠花,她的唇角轻扬,露出娇软甜美的笑意。   “夫君,晚上回府吃饭吗?”   卫潇眼中的清冷淡了些:“回的。”   皇宫,乾龙殿。   “盐引之事本与你无关,可事关北方边境运粮之事,想来朝中还是你最为了解。朕派你去查苏长靖之事,你可否愿意?”   皇帝在位二十多年,最是精明不过。他当初因为那桩意外亲自指了卫家和苏家的婚事,自是知道涉嫌此事的苏长靖若是知道由卫潇负责此事一定会变着法的相求。可从某种程度上来看,他想通过这件事试试卫潇的忠心。   大盛有重文轻武的祖宗家法,但文臣至多祸乱朝纲,武将却能起兵造反。譬如太/祖黄袍加身,一个武将的忠心可比文臣值钱。   “臣遵旨。”   打一巴掌自然要给个甜枣。皇帝沉吟一番,决定再笼络卫潇一番。   “你娶妻之事朕对不起你,若是你看上哪个姑娘想要纳妾,朕愿意为你指一门好的妾室。”   “臣并没有这种念头”   哪有男人不好女色,他后宫有位分的女人就有几十个。皇帝只当卫潇在装模做样地客气,爽朗地哈哈大笑。   “这次便先算了,下回,朕送个绝色美人到你府上。”   出宫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他想起苏央中午的时候邀他吃饭的场景,唇角不自觉的向上扬起。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其实是有点期待的。   卫潇翻身下马,走到苏央的院子里,没有以为的热气腾腾的饭菜,反倒看见苏央的房门闭得紧紧的。   “苏央呢?”   男人身上配着一把短刀,浑身的冷肃的气势压人。然而,男人相貌并不似戏文上那般粗犷桀骜。他的身姿颀长,墨发被一根鎏金簪子挽起,一双精致的凤眼透出冷淡疏离的光,实在是清俊极了。   那被唤的丫鬟叫做春儿,原是在外院侍弄花草,她抬头看见男人出色的相貌,顿时羞红了脸,低头道:“夫人她出门了。”   原是苏府回了信,派了马车来,说是苏央的小娘生了病,要苏央回府去看望。   卫潇听完,面色便沉了下来。   苏长靖他打交道的不多,但亦是知道自从三年前那事发生,他便声称自己没有这个女儿,此时专程派了马车去接苏央回府。与其说是心疼苏央和那位柳姨娘,不如说是诱他前去。   这事并不难猜,许二忖度着卫潇的脸色。   “将军,我们当真要去吗?”   和那家人扯上关系,多少招惹圣上疑忌。苏家人若是见无利可图,自然会放了苏央回来。   他想起他们成婚三日的回门,可那日京城出了乱子,他有公务在身,没有和她一同回去。她便是带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回来的。   可若他不去,便是把苏央一人丢在那虎狼窝。   “备马吧。”   男人薄唇轻抿,目光冷淡依旧。   苏府,浅草院。   婢女茯苓正在同苏央讲述柳姨娘的病情。   “天气冷,姨娘身子骨弱遭不住,便生了风寒,断断续续拖了十几日,不过这几日算是好些了。”   “身子好些便好。”   苏央松了一口气。以苏府的小气劲竟然专门派了马车来接她回去,她还以为小娘病得很严重。   柳姨娘的身子还有些虚,她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抚了抚苏央的头发,眼中有无尽的担忧与愧意。   “乖孩子,小娘没有保护好你。”   苏央歪头,她有些不解母亲说的是什么意思。   门外忽然有婢女来报,说大小姐来了,给苏央带了礼物,顺便替夫人要大小姐来唤她过去。   大小姐就是苏婉婉,她向来看不起自己,何曾给自己带过礼物。   苏婉婉带着施舍的目光,将一匣子首饰搁在桌上:“喏,母亲送给你的。”   母亲告诉她苏长靖被盐引之事弄得焦头烂额,而卫潇恰恰与参与了此事的处理,所以无论如何,她得对苏央客气些,万万不可再给父亲添堵。   可她向来看不起空有一张脸的苏央,让她放低身段来好声好气地同苏央说话,简直是离谱。   苏央自然也看出了她眼里的不情愿。   往日里她没准就为了不得罪苏婉婉收了首饰,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有夫君撑腰。她在话本里看到,夫君为了哄她开心,特地买下了全京城最大的一家首饰店。   苏央把那一盒首饰推回去。   “我家里的首饰用都用不完,不需要这个。”   苏婉婉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只当她是打肿脸充胖子:“就你这庶女,能见过什么好首饰?”   “你知道珠玉楼吗,我夫君替我把它买下了。”   首饰店不稀奇,谁家没有几间铺子呢。可珠玉楼是全京城最大的首饰店,货源由西域直供,上个月新出的累丝双鸾纹金簪,拍出了一万白银的天价。   苏婉婉本是不相信的,可苏央说这话的时候太过于笃定。而且,过去的苏央在她面前总是谨小慎微的,何曾有今日这般张扬的时刻。   难不成,那卫潇当真给他盘下了整家店?   苏婉婉心头生出些许嫉妒:“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夫君可爱我了,有一次我因为买不到一支新出的簪子难过,夫君就买下了珠玉楼。”   苏婉婉听她一口一个甜蜜的夫君,虽然生出了些许鸡皮疙瘩。但也不得不承认,她有些酸了。   她的未婚夫是左相的儿子,虽然说起来好听,但家底着实不够随随便便就盘下珠玉楼。   不过,那卫潇既是个将军,定是个长得又黑又壮大字不识一个的大老粗。   想到这里,苏婉婉的心里平衡了些。   小厮通报,卫潇到了。   苏长靖在屋子里摆了一桌酒菜,他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叹了口气。   他向来是看不起卫潇的,大将军又如何,还不是个只会用蛮力的武夫。   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竟令他来查案。   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的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却听得卫潇冷冷开口。   “苏大人治家不齐也就罢了,盐引之事,事关民生,还是早些交代清楚,免得官帽不保。”   …………   苏央从来没有见过苏长靖脸色这般难看的时候。   过去无论一件事做的好坏,无论是她的错还是苏婉婉的错,苏长靖永远都在责怪她。   但是今日,他似乎吃瘪了。   苏央的心底有一点点高兴。   然后她便看到了卫潇。   他背手立着,脊背挺拔而肃然,一张轮廓分明的英俊面孔上,鼻梁高挺,精致的凤眸冷漠凌厉,又蓦地勾人。   “夫君你怎么来了?”   她小跑几步黏上去拽住卫潇的翩飞的衣袖,声音蕴含着蜜糖一般的丝丝甜意。   卫潇冷峻的目光泛上一丝柔意。   “来接你。”   “我就知道夫君最好了!”   卫潇似乎习惯了苏央的说话方式,他有些无奈地伸出手掌,把苏央雪白的柔荑握在手心:“走吧。”   路过苏婉婉身边的时候,苏央冲她打了个招呼:“大姐姐再见。”   苏婉婉看见苏央在唤那个英俊至极的男人夫君的时候就已经瞪大了眼睛,那卫将军,竟是如此年轻的吗?   她脱口而出:“苏央,这是你夫君?”   苏央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   “他……他怎么长得……”   不是个只会打仗的粗人吗?为何不是想象中的又老又丑。   苏婉婉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只觉得一张脸火辣辣的。   苏央只觉得苏婉婉今日奇怪极了,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不过她不打算想这些了,她挽住卫潇的手:“夫君,我们回家。”   两人上了马车。   马车里烧着暖炉,反倒比外面暖和些,苏央解了头发上繁复的钗环,如云丝缎的墨发披落,更衬得一张小脸如羊脂白玉。   苏央在暖炉上方搓了搓手,用有了温度的掌心贴在白皙清透的脸颊两侧。   真暖和。   卫潇看着苏央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似乎也不曾被人欺负。   “今日有碰见什么事吗?”   苏央想了一想苏婉婉的话,一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有,苏婉婉说我没见过好首饰。”   卫潇薄薄的眼皮掀开,目光落在苏央身上。   苏央邀功似的揽住卫潇的小臂:“我说夫君你替我买下了珠玉楼,要多少首饰就有多少首饰,才不稀罕她的东西。苏婉婉听了可羡慕我了。”   卫潇蹙了蹙眉:“嗯?”   他怎么不知道他替苏央买下了珠玉楼? 第6章   “苏央,你误会了什么,我未曾买下过珠玉楼。”   不仅如此,我们还已经和离了。   卫潇的眼神平静,这话他早该要说,只是担心刺激到苏央方才一直拖着,可再这样下去,苏央对他的误会只会越来越深。   无论如何,苏央总要知道现实的。   “嗯?”   苏央歪了歪头,这好像和话本上写的不太一样啊。   “没有也没关系,反正骗到苏婉婉了就行。明日你休沐,我们去郊外玩好不好?“   马车的车帘被风吹起,朦胧的月光落在苏央明珠似的面庞上。   苏央精致漂亮的眉眼并没有一丝失落,眼尾扬起,漆黑的瞳仁亮晶晶一片,声音娇娇柔柔,仿佛软和的小猫儿在哼哼。   卫潇的眼波动了动,像是一块石头掷入湖中,掀起一瞬的波澜。然而也仅仅是一瞬,那双眼睛便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他把自己的小臂从苏央怀中抽了出来:“明日我还有事。”   苏央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真的吗?”   她虽然失忆了,但没有变成傻子,哪里看不出卫潇在故意拒绝她。   卫潇避过她的眼神。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夫君好像生气了,可是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屋内点着明亮的油灯,暖橘色的灯火下,苏央坐在桌前,正在剥桔子。   细如葱玉的手指剥开厚厚的橘子皮,把那一簇簇金黄的果肉送进嘴里,嫣红的小嘴一开一合,囫囵不清地说道。   沉香的动作顿了一顿,字斟句酌道:“姑娘过去并非像现在这般对将军热烈,将军许是有些不太适应。”   “为什么会不适应?”   沉香她想起过去两人相处的片段,总是冷冰冰的,谁也不肯先低头。到最后,两人便到了无话可谈的地步。   “大约是……将军个性如此。”   苏央咧开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沉香,我明白了。”   从前的她比较矜持,心里虽然存着卫潇的好,但不曾给过卫潇这么热烈的回应。   所以夫君方才那般,是害羞了。   那她再主动点好了。   沉香有些焦心。   苏央她当真明白了吗?   目光微垂,落在苏央明珠似的面庞上,沉香惊呼一声。   “姑娘,你流鼻血了。”   苏央擦了擦鼻子,鲜血果然滴滴答答落下来。她扬起脸,努力不让血再从鼻子流出,可杏色的衣襟上已经湿了一片。   沉香慌了:“我让小顺叫个府里的医师来。”   医师很快赶来。   那是个年过七旬的老头,把脉的时候苏央一直盯着他嘴边的两缕胡子瞧。   少女澄澈的目光落在身上,医师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道:“夫人这是上火了。”   “下午的时候喝了一点桂花酒,可那是米酒欸,完全没有度数的。”   苏央的脸上透着几分病气,可唇瓣却比往日更红了些。一点也没有病人的自觉,鼻血不流了,白生生的手指就勾住桌上的橘子,还想把方才吃到一半的橘子吃完。   “这橘子也是热性的食物,容易引发火气,老夫给夫人开些清热降火的药。”   “不能吃吗?”   可她最喜欢吃橘子了。   沉香忙把橘子拿到一边,柔声哄道:“姑娘,你听话,我们过几日再吃,除了橘子,到时候奴婢还给您买玉霜楼的桂花糕。”   桂花糕里属玉霜楼的最合苏央口味,闻言苏央方才点了点头。   下人熬了药端上来。   那中药又稠又苦,苏央捏着鼻子喝下,吃了好几粒蜜饯才缓过来。   “可真难喝啊。”   沉香收拾掉桌上的药碗,又笑着递了一块糖给苏央:“姑娘吃完洗漱,今日早些休息。”   苏央应了一声好,心想今日就不找夫君睡觉了,免得睡着了又流鼻血,把夫君的床榻弄脏。   若传出去,也太丢人了。   盐引之事牵涉甚广,看着是陛下器重,实际却是个烫手山芋。   卫潇看完一沓卷宗已是深夜,外头早就没有灯火亮着,打更声响了好几回,屋内屋外寂寥一片。   他忽然想起苏央今日没有像昨日那般缠着和他睡觉。   虽说要早些把话说开,但他的的确把话说的太重了,苏央失忆了,又是个小姑娘,也不知道会不会回去胡思乱想。   许二端着茶水进来,放在卫潇左手边。   “主子早些歇息,别太累了。”   许二最是知道他家主子的性子,从前在边关的时候也是这样,旁人的事情看的比天大,唯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卫潇喝了一口茶水:“晚间苏央那边如何?”   “主子是问夫人?”   许二有些惊讶,这几日卫潇对苏央关心的程度,怕是比过去一年加起来的还要多。   若说主子转性了,可也不太像啊。   许二把从下人那听到的情况如实汇报给卫潇,说到苏央请了医师去看病的时候,许二看见卫潇眉头一跳。   “怎么病的?”   “听说是喝多了桂花酒上火,流了些鼻血。”   “她……可曾掉眼泪?”   许二一愣:“奴才不知,主子可要去看看夫人?   “这么晚了,倒不至于为此兴师动众。”   况且,他不想再让苏央误会他在关心他。   许二挠了挠脑袋,说话不经大脑:“要不主子偷偷去?”   卫潇瞥了许二一眼,眉头紧锁,眼神分明就是觉得他的提议荒唐极了。   “奴才说错话了。”   许二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子。   卫潇堂堂大将军,行事最为光明磊落,哪有在自己府中还要做贼似的偷偷去夫人的房间的。   不,现下是前夫人了。   卫潇神情冷峻,倒没有因为他这句话生气,只是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许二半句话不敢多说,他躬身往砚台里添了些清水,墨条置于砚台中研磨,新鲜的墨汁浓稠而均匀。   卫潇翻了一页卷宗。   许二狗腿地凑上去:“主子还看卷宗吗?奴才再给您搬几本过来。”   衙门送来的有关盐引卷宗有五大箱子,许二瞥了几眼那蚂蚁般的小字就觉得头疼不已,也就只有卫潇能昼夜不停地看下去。   “今日不看了。”   卫潇把卷宗推到一边,大马金刀地站起来,从衣架上拿过玄色外袍。   许二张了张嘴,有些不解:“主子,这么晚了,您是准备去哪?”   “你不必跟来。”   荒唐归荒唐,以他的身手,倒也不至于让人察觉。   苏央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只大老虎在追她,她跑啊跑啊跑,可怎么也跑不过那只大老虎,索性对着那只大老虎拳打脚踢,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将那大老虎掀翻过去……   卫潇蹙着眉看着掉在床前的被褥。   月色很好,牛乳般的月光从半掩的窗扉倾泻而入。   少女只着一身薄薄的杏色寝衣,脸颊红扑扑的。寝裤卷上去一截,细嫩雪白的小腿光溜溜地伸在外头,小巧的脚趾像饱满的珍珠一般精致可爱。她睡得并不安稳,嘴里小声嘟嘟囔囔着一句两句大老虎。   卫潇听着她幼稚荒谬的梦话轻抿了下唇,眉梢眼角漫上笑意。他将那掉在地上的被褥拾起来,重新盖在苏央身上。   少女半张脸掩在被子里,如云似雾的乌发散落在白皙的肩颈两侧,饱满的菱唇半张着,迷迷糊糊地挣扎道。   “热。”   屋子里的地龙烧得极暖,可现下是冬天,即便如此也没有到不盖被子的程度。   卫潇探了探她的额头:“还能热得踢被子,那应该是没什么大事。”   也不知苏央是不是在梦中听见卫潇的话,那断断续续的梦话倏忽停了下来。卫潇疑心自己将她惊醒了,静立在原地许久见她没有别的反应,才松了一口气。   屋子里安静极了,冬日里没有蚊虫嘶鸣,只是偶尔能听见门口守夜的小婢女轻微的鼾声。   卫潇蹙眉,心中升腾出一股不满的情绪来。因为守夜婢女的懈怠,苏央差一点要不盖被子冻上一宿,别说本来就生病,就是没病也要冻出病来。   卫潇被这个念头惊了一下,眸光随即冷了下来。他忽然发觉,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对苏央过分上心。   可他和苏央已经和离了。   翌日早上,因着苏央昨日吃了药的缘故,沉香便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唤她。   待到吃早饭的时候,沉香问道:“姑娘昨儿晚上睡觉前是把窗子开开了吗,我瞧有一扇窗子没有关好。”   每日都会有婢女负责关窗的事宜,断不会发生夜晚时候忘记关窗的事。她昨日离开前也检查过一遍。可今日早上进来的时候,却看见一扇窗子没有完全关紧。   苏央舀了一只芝麻汤圆,放在嘴边轻轻吹气:“我昨晚没有开窗啊。”   “昨日可曾有人半夜进了姑娘屋子?”   苏央试着回忆了一下,她半梦半醒之间似乎看见了男人的玄衣云纹袍角,还有那若有若无的冷香。   “我好像看见夫君了。”   “姑娘可是梦到将军了?”   “我不知道。”   沉香一问,苏央就不确定起来。她也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看见了卫潇。也许,真的是一场梦。   沉香看了看苏央懵懂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卫潇对苏央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何可能半夜来看苏央,何况是从窗子来的。这种事,怕是只有那没脸没皮的采花贼才做的出。   沉香摇了摇头,兴许是她想多了,只是婢女没关好窗子她又碰巧没注意罢了。   用过早饭,沉香替苏央梳妆打扮。   少女身姿纤细,唇红齿白,着一身妃色软烟罗衣裙。她有些无聊地翻着手中的话本,任沉香摆弄她的头发。苏央小腿不自觉地一晃一晃,层层叠叠的裙摆在绽放,像鲜妍明丽的芍药在刹那盛开。沉香手巧地盘好兔儿发髻,把一枝金蝴蝶步摇步摇别在苏央如云似雾的墨色长发上。   苏央捋了捋盘好的发髻,打了个哈欠:“沉香,我在屋子里待得快长蘑菇了。”   沉香笑:“姑娘可要出门逛逛?”   “要!”苏央就等着沉香这句话呢,她闻言立刻穿好珍珠绣鞋,从椅子上跳下来:“我想去找夫君,一晚上没有见到夫君,我十分想念他。” 第7章   天气已经有些暖和起来了,外头树木丰茂,放眼望去是层层叠叠的翠影。早晨的光影在树叶间跳跃,像海浪中翻涌的破碎金砾。   行到卫潇的院落,几个婢女正守在外头说话闲聊,见到苏央的时候眼中均闪过一丝奚落,几个婢女三三两两的站着,没有一个有上前同苏央说话的意思。   半晌,其中一个身着鹅黄衣裙的婢女上前一步,冲苏央行了个礼:“将军方才去靶场了,要过一会儿才回来,夫人还是请回吧。”   虽然回了京城,但卫潇并没有懈怠武艺。每日早晨不是练剑就是射击,便是休沐,一身的功夫也毫不落下。   “那姐姐为我领个路吧,我去靶场寻夫君吧。”   鹅黄衣裙的婢女似是毫无恶意地笑了笑:“夫人,将军向来不让闲杂人等进靶场的。”   她是这里的一等婢女,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她向来看不起这位出身小门小户的夫人,得知又失忆了,定更是觉得好糊弄得很。   苏央点点头:“这样啊,那你领我去靶场外头就行。”   鹅黄衣裙的婢女眼中的讥笑更甚:“夫人,您是没听懂我说的话吗?   沉香担忧地看着苏央,过去这些婢女仗着自己是将军府的老人没少在苏央面前摆脸色。苏央性子沉稳,从不和她们计较。可现下苏央失忆了,心性如同孩童一般,若说被这些人气哭了该如何是好。   沉香温声劝道:“姑娘,既然将军还在靶场,我们迟些再来吧。”   苏央不明所以:“那位姐姐进不去也没事啊,我只是想请她领我去靶场外头,我自己进去就行。夫君只说闲杂人等不能进靶场,又没有说不能去靶场外头。”   “夫人……你……”   鹅黄衣裙婢女僵在了原地,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她分明听说苏央失忆后变成了个傻子,才敢如此放肆地讥讽卫潇压根不会让苏央进靶场的,可苏央怎么变得比过去还要伶牙俐齿,反而说她是闲杂人等,真是岂有此理。可再怎么说,苏央也是夫人,她也只敢在言语上讥讽她一二句,断不敢真的怎么样她。   鹅黄衣裙的婢女咬牙咽下一口唾沫:“夫人且等着,我派人知会将军。”   剩下的婢女大气不敢出,再不敢懈怠苏央,该上茶的上茶,该倒水的倒水,一时竟是个殷勤无比。   苏央喝了一口茶,嘟囔道:“那位姐姐真是个怪人。”   苏央没东西打发时间,本想问婢女要些卫潇屋子里头的话本看,可婢女却为难的告诉她,卫潇屋子里头没有话本。   “夫君可真无趣啊。”   上茶的婢女闻言手一抖,差点没把茶盏掀翻了。   夫人怎么敢如此说话,这话若是让将军听见了,还不得大发雷霆。   苏央却不那么觉得,她只是随口一说。她所坐的地方不远处开放了一树芙蓉花,像是纷纷扬扬的大雪,苏央便一边喝茶一边赏花。   良久,苏央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幅模糊的画面。   高大的秋千架下,纯白的芙蓉花簌簌而落。那应当是年岁尚小时候的她,那时她穿着一身杏色衣裙坐在秋千上,一个少年正在帮她推秋千。   可当她定睛一看,人影却是模糊不清了。   “夫君以前经常帮我推秋千吗?”   沉香心中一震,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姑娘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苏央点点头:“我似乎看见一个穿着月白衣衫的少年帮我推秋千。”   “那人不是将军,而是孟小公子,姑娘应当是想起从前的事了,这是好兆头。”   将军府里从未有过秋千,倒是从前苏府里有一架。那时孟家的小公子来苏府上族学,一来二去和苏央熟识,放课后时常来找苏央玩。两人关系甚是亲密。当时她时常打趣苏央会成为孟家的小媳妇,后来孟景遥中了探花做了官,因为得罪了朝中的一位权贵外调黄州三年,因为政绩突出去年才重新被调回朝廷,现在担任大理寺卿。可这三年间,苏央被人设计嫁给了卫潇……   若说那宗意外没有发生的话,苏央说不定会嫁给孟景遥。   可惜,没有如果。   苏央有些莫名:“那是谁?”   沉香正想解释,忽然瞥见门口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男人肩阔腿长,仿佛一具精致完美的塑像,身上带着矜贵逼人的气度。卫潇常年来往于战场之间,便是着着一身常服,依旧难以让人忽视他的威严冷峻。   沉香不知道卫潇已经站在那儿多久了,更不敢想他听见了多少。倒是苏央顺着沉香的视线望过去,吧嗒吧嗒地跑到卫潇面前,搂住他修长的脖颈,娇声唤了一声夫君。   卫潇的视线同苏央交叠,但也不过一瞬,卫潇似乎便被那热烈的目光刺得调转了视线,他的颈间是女子温热的柔荑,女子呼吸的热气喷薄而出,不容忽视的清甜馨香像没了骨头的柔软藤曼,在他的鼻尖纠缠不休。   卫潇握过她的手,规矩地放在她的衣裙两侧,温声道:“苏央,大庭广众下做此亲昵之举并不合适。”   苏央点点头,松开卫潇,乖乖的像小猫似的背着手站好,她瞥了一眼沉香和卫潇身后的婢女们:“夫君别吃醋了,我知晓了,只有在两个人的时候才可以和夫君亲亲抱抱。”   婢女们的脸色精彩万分,沉香差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可偏偏又得在卫潇面前忍住,很是辛苦地板着脸。   卫潇仿佛没看见似的,轻轻瞥了她们一眼:“你们先下去。”   婢女们如释重负地退下。   院子里只剩下苏央和卫潇两人,阳光下,苏央头顶的那枝步摇上的玉珠一闪一闪的,微风拂过的时候,步摇上活灵活现的金蝴蝶还会扑闪着翅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卫潇把目光从那只金蝴蝶上收回,沉声道:“来做什么?”   “夫君不要找借口不陪央央玩了,如果夫君不想去郊外的话,去别的地方玩也是可以的。”   卫潇没想到苏央还在记挂昨日的事,他字斟句酌同她解释:“近日我在办案怕是要得罪不少权贵,你不要轻易出门,免得遭人暗算。”   盐引之事牵涉甚广。苏长靖胆子小,再混蛋也不过是摆着岳父的架子让他帮忙,可其余人便不一定了,难保有人趁机以苏央的性命要他妥协。他虽有意要疏远苏央,但这话不止是借口。   苏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下意识觉得夫君说的是有道理的。可是……   苏央慢吞吞道:“但我今日想吃晋芳斋的糕点,想买鲁兴阁的鹿皮靴子,还想买翠芳楼的兰花盆栽……”   卫潇没有犹豫:“我回来时买给你。”   “夫君真好。”   苏央瞬间便喜笑颜开,她想起方才记忆中的那架秋千,忽然想到,要是夫君也能像沉香说的那个孟小公子那般帮她推秋千便好了。   苏央指了指树下的空地:“我还想要在那里搭一架秋千。”   卫潇方才并非没有听见沉香说的话,他于婚前便将苏央的身世背景调查了个遍,对于沉香口中的那位孟景遥并不陌生。可那也只限于探子轻飘飘的一句青梅竹马,至于推秋千一事却是第一回 知晓。   卫潇的心头涌现出一股陌生的情绪,两人既是青梅竹马,当年宫中的那桩意外,当真是他想的那样吗?   苏央见卫潇没有反应,摇了摇他的袖子:“夫君不答应吗?”   少女雪肤乌发,柳眉弯弯。粉雕玉琢的绝色面容像光洁完美的瓷器,红润的菱唇微微上扬,露出灿烂的笑意,卷翘纤长的睫毛下,精致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女儿家的天真娇憨。   让人搭一架秋千不算什么大事。   卫潇点了头:“好。”   话音刚落,苏央吧唧在卫潇脸上亲了一口。   “谢谢夫君!”   柔软的触感还停留在右颊,少女的馨香温润绵长,像是香甜可口的牛乳,入口即化,回味甘甜。   等到卫潇反应过来的时候,墨色的瞳孔中似风过湖面掀起剧烈的波澜,他的心中闪过一丝无法遏制的惊愕,他方才竟是被苏央……轻薄了吗? 第8章   下午的时候院子里便来了工匠。   秋千架并不难搭,不过半日的功夫便做好了,只是那秋千刷了漆,还需要晾几日才能真正使用。   傍晚时分卫潇处理完事务,从衙门出来。   许二牵了马过来,那是一匹通身雪白的白色骏马,名唤逐雪。卫潇翻身上马,对许二道:“先去平康坊。”   许二并不知道卫潇和苏央之间的对话:“将军要买什么,交给奴才们就行了。”   卫潇并未答话,他并不想告诉许二他去平康坊替苏央买她想要的小玩意。   “你们先回去。”说罢一夹马肚,绝尘而去。   许二望着卫潇远去的背影,在原地摸了摸脑袋:“怪事。”   卫潇往日里并非没有路过平康坊,却从来没有察觉这小小的街巷之间竟然藏着这么多门道。更没有想过那糕点,靴子、盆栽竟有那么多品种,几乎令他眼花缭乱。   晋芳斋的糕点、鲁兴阁的鹿皮靴子、翠芳楼的兰花盆栽……   待所有苏央要买的小玩意购置完毕,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卫潇的副将章疏元今日负责京城巡防,见到卫潇从平康坊走出来,不免瞪大了眼睛。   “我没看错吧,那是卫将军。”   平康坊均是卖些女儿家喜欢的吃食玩意儿,卫潇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旁边的下属是个成了婚的,他摸了摸脑袋,了然道:“卫大将军一定是在给夫人买东西呢。”   他家夫人也最是喜欢平康坊琳琅满目的商铺和各种小玩意儿。每回他惹夫人生气了,一定得去平康坊买些东西哄哄她。   章疏元黑了脸,觉得下属的说法有损他心目中卫潇的形象,训斥道:“你以为将军同你一样,整日里想着这些儿女私情。”   卫潇出现在平康坊,一定是为了查案!   卫潇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将军府前前后后点满了灯笼,照得极为亮堂,他拎着东西径直去了苏央的屋子。   沉香和几个婢女守在屋子外头,屋里的灯烛放在黄花梨木条案上,苏央人却不见踪影。   卫潇心中一紧,却看见门后一道纤巧的身影。下一瞬,苏央便绕到卫潇身后遮住他的眼睛。   女儿家的甜香丝丝缕缕弥散而来,仿佛山中变幻的精魅,又像是他今日在平康坊见到的玫瑰糖。一双柔软小巧的手覆上卫潇的眼睛,卫潇的眼前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苏央特地转了声线,把自己伪装成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粗声粗气道:“卫潇,猜猜我是谁?”   天底下胆大包天直唤卫潇名讳的人不多,敢于同卫潇玩这种幼稚游戏的人更是绝无仅有。在北边战场上的时候,凡是近了卫潇的身的人,没有一个不成为刀下亡魂。   “苏央。”   卫潇声音未变,准确地唤出了苏央的名字,连被吓到的情绪也无。苏央有些失望地抽回小手,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你也太聪明了吧。”   聪明吗?   要是想不到是她才奇怪吧。   卫潇无奈地笑笑,他把今日买来的东西搁在条案上,嘱咐苏央:“这段时间暂时不要外出,若有什么需要的便同我讲。”   苏央嗯了一声,也不着急去看卫潇买来的东西,而是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编织工整的小兔子。   她并没有礼尚往来的概念,只是下意识觉得卫潇对她好,便要回报卫潇。   苏央根根分明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像翩飞的蝴蝶,温温软软道:“你送了我东西,我也送给你我自己做的小兔子。”   理智告诉卫潇这时候他应当拒绝,无论如何,不应当再同苏央多做接触。可他还是将苏央编织好的小兔子握在手里。   手掌大小的小兔子,栩栩如生的模样,带着少女的体温。   他忽然想起那一日他当初问她若是同他和离决定去哪,她告诉他她要去江南开一家绣纺。   她向来是有一双巧手的。   盐引案到四月才真正结束。   苏家被贬了官,但好歹保住了性命。涉及案件的人实在广泛,有的气不过的人家,派了杀手偷袭卫潇,不过并没有一人得逞。圣上对卫潇也愈加信任,不仅赏了他金银布帛,还赐了卫潇封地和爵位,这实在是绝无仅有的殊荣。   四月中旬,宫里开了赏花宴,宴请各路重臣显贵及其妻女,卫潇自然也在其列。   卫潇自北地归来时便曾惹得京中万千少女倾慕,这两月更是因为盐引案大出风头。有人说他未来没准能官至太尉,成为三公之一。同龄的公子哥们却还在学堂读书,苦苦考着进士。   花团锦簇的贵女们坐在一块儿吃茶聊天,话题自然离不开卫潇。   苏央失忆已有两个月了,京城的贵女消息灵通些的,都听说了这件事。卫潇在盐引案时对苏家毫不留情的惩处更是让她们觉得卫潇对苏央毫不上心。   林语嫣是宰相嫡女,她暗暗爱慕着卫潇,若非生了苏央的事端,当年定要爹爹去提亲的。眼下得知苏央要来这个宴会,更是咽不下这口气。   围在林语嫣身边的贵女们自是知晓这件事的,林语嫣的身份是她们中间最高的,因此她们也乐意捧着她。   “那苏家女脸皮可真厚,成婚三年无所出,现下又成了罪臣之女,这般情形了还占着卫大将军不放”   “可不是,若我能嫁给卫大将军,定不会如那没用的苏家女一般,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   “我要是她,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   也有人心存疑虑:“便是那苏家女下堂了,那嫁过去,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继室啊。“   “虽是个继室,但那是卫大将军的继室,可比寻常伯府侯府家的少奶奶有前程的多。”   贵女们你一言我一语,直到看到苏央走来才噤了声。   上一回苏央入宫被人设计,沉香心有余悸,这一回全神贯注,寸步不离地跟着苏央。   苏央在宫人的引导下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她的身边是承恩伯府的大房儿媳赵玉笙。   赵玉笙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小腹隆起,苏央的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好奇,视线不自觉地落在赵玉笙的小腹上。   “你可以摸一摸他。”   赵玉笙注意到了苏央的视线,她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来,主动同苏央搭话。   苏央轻轻的把手放在赵玉笙的肚子上,手指触碰的地方忽然感受到了胎动。   “好神奇。”   赵玉笙微微笑了:“听说摸一摸孕妇的肚子,会带来福气。”   她是知晓苏央的事情的,在苏央来到宴会之前,更是听那些贵女们对苏央的嘲讽。她初嫁入承恩伯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因此对苏央的境遇充满同情。   林语嫣见到苏央和赵玉笙说话,幸灾乐祸道:“玉笙,你竟然让那灾星去摸你的孩子,也不怕带来霉运。”   赵玉笙正想打圆场,苏央却睁着圆圆的眼睛解释道:“我不是灾星,而且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   “你说自己不是就不是吗?我看你还是早些自请下堂,把卫大将军让给配得上她的姑娘。”   若说先前的话苏央听不太明白,这一回苏央听明白了。原来这姑娘七拐八绕的说那么一堆,就是觊觎他的夫君。   她虽然承认她的夫君很好,可那不意味着她要把夫君让给别人。   苏央心中有些生气,可是她没有学过骂人的话,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你……你好不要脸啊,居然想抢别人的夫君。”   “你胡说什么!”   林语嫣被戳破了心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什么抢别人的夫君,凭苏央的身份也配如此和她说话。   她伸手汪苏央身上一推,苏央重心不稳,眼看后脑勺就要磕在椅角上。   卫潇远远便看见了这边的动静,看到苏央向后倒去,立刻冲上前去伸手扶住了她的身子。   苏央站稳后心有余悸,林语嫣正想要解释,就看见苏央的眼眶中蓄满了晶莹的泪水。她的小手抹了抹眼泪,带着哭腔道:“夫君,她是个坏女人,她推我,还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林语嫣目瞪口呆。   周围人也没想到,这话虽然没有错,但实在太直白不过了。林语嫣毕竟是宰相嫡女,她们本以为苏央会忍气吞声,没想到会当着卫潇的面告状。   林语嫣心中叫苦不迭,若卫潇信了苏央的话,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同她说话了。   她勉力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将军,我方才只是同夫人玩笑,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玩笑?”   卫潇的眼中似淬着冰块,幽黑的眼睛冷冷的盯住林语嫣:“林姑娘,我先前同你说的再清楚不过了,我并不喜欢你,你不必再做那些无用功。”   林语嫣没有想过自己会在大庭广众下被卫潇拒绝,卫潇的这句话无异于给了她一个耳光,一时间,林语嫣连站都站不稳了。   “我没有……”   卫潇没有想过林语嫣到这般地步依旧想着狡辩,他的声音更冷了些:“不要再来招惹我和我的夫人,否则便是你的宰相父亲也保不了你。” 第9章   卫潇同皇后告了假,带着苏央提前离席,在座的没有一个敢议论此事的。林语嫣则是丢尽了脸,任谁听见苏央说了那句抢我夫君后被林语嫣推倒,都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等到了马车上,苏央还没有止住眼泪。   卫潇不会哄人,更不知道拿此时的苏央怎么办。但这件事,的确是她受了委屈。   他放软了语气:“有伤到哪里吗?”   苏央摇了摇头,泪水涟涟地打着哭嗝:“夫君,我的脑袋差一点磕到椅子,幸亏有夫君在,帮我挡住了。”   “没事就好。”   卫潇现在的姿势并不好受,苏央半边身靠在他身上。另一只被她压住的手臂一动不动,生怕触碰到什么不该触碰的地方。卫潇的半边身子都是麻的。于是他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这动作他实在做的生硬,他记得他很小的时候奶娘便是这么哄他的,但也不过是记得而已,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试过。   幸好这法子似是起了那么一点效果,苏央哭得不那么厉害了,还有空在哭的间隙同他抱怨:“我不喜欢她,夫君你以后不要同她说话。”   卫潇知道她说的是林语嫣,他何曾用过喜欢不喜欢这般直白的词汇,可此刻也只能半哄半劝道:“我也不喜欢她。”   北地曾有传说他能止小儿夜啼,可那分明是胡说,他拿苏央就一点办法没有。   终于挨到了将军府,卫潇先下马车。然后苏央踩着脚踏下来,但她今日哭过,注意力实在不算集中,第一脚便踏空了,整个人从马车上栽下来,卫潇本以走出两步,幸好反应迅捷,伸手将她接住。   苏央伸手紧紧搂着卫潇的脖颈,几乎是悬空地挂在卫潇身上。温香软玉扑进怀里,柔软抵着他坚硬的胸膛,卫潇呼吸微滞,脑中不敢去想那是什么,只注意拎着苏央不让她掉下来。   待到苏央从卫潇的身上下来的时候,卫潇才注意到方才苏央蹭上去的丝绸衣袖下露出一截莲藕般的手臂,在日光下白得发光。   卫潇知晓苏央并非故意,但还是猛的移开了目光。   安置好苏央,卫潇回到自己的院落,刚踏进屋子,便看见桌前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   卫潇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不过是一瞬,他便收敛了情绪,他恭敬地冲着妇人行礼:“母亲安好。”   天黑之后,下人们端上菜肴,卫潇和卫夫人坐在正厅用饭。   “母亲此番来京为了何事?”   “还不是为了你。”卫夫人夹了一块莴苣送进嘴里,“你那媳妇儿我看不上,当初让你别娶你不干,这下好了,成婚三年,连个孩子都没有。”   卫夫人起初是竭力反对这门婚事的,但事情已过去三年,她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实。现下只盼着能早些抱上孙子。可偏偏卫潇虽然官运通达,在子嗣上却毫无建树。三年时间,连一个孩子都没生出来。   卫潇心下了然,搁了筷子同卫夫人道:“子嗣上的事要讲究缘分。”   “什么缘分!你老实同母亲说说,你同你媳妇儿,究竟是你的问题,还是你媳妇儿的问题?”   卫夫人心里只打鼓,她心底自然是不认为自己儿子无能的。但成婚三年,不仅和苏央膝下无子,连妾都没纳上一个,难保是他儿子那方面不太行。若是这样,那苏家女倒是可怜见的。   “要是实在不行,尽早从旁支过继个年纪小的孩子养着,早些培养培养感情也好。”   他膝下虽然不止一个儿子,但卫潇是长子,长子若绝了后,说出去多少不太光彩。倒不如抱个孩子充作自己的养着,老了也有人养老送终。   卫夫人想得周全,可卫潇却全然没有这方面意思。如今他已同苏央和离,外人虽不知晓,可他若是在此时占了她的便宜,实在是说不过去。   一顿饭吃的五味杂陈,用过晚饭,卫潇让许二派人打扫出一个空院落安置卫夫人。他、卫潇打定主意用一个拖字决,要孩子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待卫夫人没了耐性,自会回梧州的。   到了就寝时间,许二颇有些为难地禀报卫潇:“卫夫人的婢女正在门外守着呢,说卫夫人派她来盯着将军……敦伦。”   许二的声音越讲越小,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几乎咬了舌头。   “盯我什么?”   卫潇手中的狼毫笔墨点飞溅,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只听得许二结结巴巴地继续道:“那婢女还说,主子今日若不同夫人敦伦,明日她还会在那里守着。”   这事实在是荒唐,可偏偏做这荒唐事的是他母亲。   卫潇搁了手中的狼毫笔,颇有些无奈。   往日里他只需糊弄苏央一个,现下好了,不仅要糊弄苏央,还要糊弄她那位心忧儿子的老母亲。   许二挠挠头:“主子决定怎么办?”   “先去苏央那里。”   卫夫人到来很快传遍了整个将军府,苏央也听说了。她失去了不少记忆,自然也包括了卫夫人是个怎样的人。   晚间的时候,几个婢女搬了一个大箱子进来,一个领头的婢女同苏央问了一个安道:“夫人,这是卫夫人给您带的礼物。”   苏央让屋子里的婢女帮忙把箱子抬进去,心中却有几分不解:“这么重的箱子,怎么不叫小厮来搬?”   那领头的婢女笑了笑:“这箱子里的东西有些不同,奴婢们细心些,做事不容易出差错,何况只是个箱子,几个人还是搬的动的。”   苏央哦了一声,笑得眉眼弯弯:“卫夫人人还挺好的。”   沉香却记得一清二楚,苏央刚入府的时候那位卫夫人便看不上她,没少在小事上磋磨苏央。后来因为幼子在梧州考童生,方才离开京城。怎么眼下忽然转性了?   她越想越不安,上前一步:“奴婢替姑娘打开看看。”   沉香打开箱子的瞬间,苏央便把脑袋探过去,她看到里头有送子观音、花花绿绿的图册、几罐酒和小瓷瓶装的药水、膏药、一些奇形怪状的玉质器具。   “这是什么啊?”   苏央看着新奇,拿着那箱子里的东西把玩。屋子里都是年轻姑娘,都不太明白这一箱子琳琅满目的礼物是做什么的。倒是沉香先醒悟过来,脸刷的一下红了:“姑娘,卫夫人是催您和将军要个孩子呢。”   苏央不解,她看的出那送子观音是同孩子有关,其他几样便不明白了。她指着一个白色凝脂状的膏药问沉香:“这也与生孩子有关吗?”   “这膏药应当是男子和女子行房之时用的。”   苏央沉香也不过是个半吊子,结结巴巴的同苏央解释每一项东西的用途。   听到最后,屋子里的婢女脸都热极了,苏央倒是坦然自若。她从前没有想过生孩子的事情,今日摸了玉笙肚子里的孩子,又接了卫夫人送给她的礼物,忽然琢磨起这件事情来。   有一个自己的小娃娃,似乎也挺好玩的。   这念头持续不过一瞬,苏央被箱子里的一本书吸引了注意,她惊讶道:“卫夫人是怎么知道我喜欢话本的?”   卫夫人给苏央送的礼物里头,有理论有实践,还有一些市面上买不到的艳/情话本。艳/情话本和普通话本之外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除了文字外还有插画,画的是男女行/房事之时的姿态。不过苏央一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插画的内涵。   她拣起一本书翻了一页。   书卷右侧写着:“哥哥,我好热,你帮帮我吧。”   书卷左侧则是两个不穿衣服打架的小人。   苏央看了许久都没有明白图画中的男子是怎么帮女子的。   这样贴在一起,不会更热吗?   沉香在旁边看见苏央翻的书,霎时羞得面红耳赤,害羞之余她又有几分担忧,而以苏央现下的心智,沉香并不确定她看懂了多少。   门外忽然有小厮通报,说是卫潇已经到了门口了,要来见苏央一面。   沉香脑中轰的一声,今日卫夫人送了这样的礼物来,卫潇又在这个时辰来苏央这里,难不成……   苏央却并未想到这么多,听闻小厮的通报,她甚至有几分雀跃:“夫君来了啊。”   收了卫夫人的礼物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她很想把这件事情分享给卫潇。沉香似乎看透苏央所想,她赶忙上前去把卫夫人送的箱子合上,又压低声音对苏央道。   “姑娘,快把话本收起来。”   苏央懵懵懂懂的看着沉香,她从来没有在卫潇面前隐瞒过她喜欢看话本的事情,为什么卫夫人送给她的话本就要收起来。   苏央还在思索,门外就响起一道脚步声,窗棂投下男人颀长的影子。   下一瞬,门开了。   他瞥了一眼沉香:“你先出去。”   沉香低头道了声是,余光看见苏央手中拿着的话本,心道一声不好,可眼下卫潇吩咐,她自然不敢明目张胆的忤逆,只得先退了出去。   卫潇进门,目光落在苏央手中的话本上。 第10章   “在看话本?”   苏央点点头,她想起沉香说的话,虽然不知道其中缘由如何,她还是把话本收了起来。   “不看啦,我困了。”   卫潇的目光在那话本上停留一瞬。他并未想到旁处去,只当是与平日里一样,在睡前看了些寻常的话本。   “夫君睡觉吗,明日早上我还要同玉笙上街去玩呢。”   苏央已经沐浴完了,一张小脸不施粉黛,浅粉色的寝衣下隐约能看清纤细瘦弱的肩胛,苏央把话本搁下,把一只放在案几边的汤婆子抱在手里,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上头。屋内地龙烧得旺盛,连少女精致挺翘的鼻尖都红彤彤的。   分明知道苏央的邀约并没有旁的意识,卫潇还是下意识避开少女澄澈的目光。   窗棂投下一道纤细的影子,是卫夫人派来的婢女在盯梢。   苏央也似乎注意到了窗外的动静,她伸长了白皙的脖颈,试图去看清那人是谁。   卫潇不想让苏央知晓这些事情,宽大的手掌在苏央发顶的旋上碰了碰,声音有几分喑哑:“既困了,便睡觉吧。”   苏央应了一声,脱掉小兔子的棉鞋,爬上了床。   她把被子盖到脖子以下,细藕一般的手臂却从被子里伸出来,冲着卫潇晃了晃:“夫君记得熄灯哦。”   卫潇见她说话间笑出的雪白贝齿,低低嗯了一声。   灯灭了,整个屋子陷入了一片昏暗。   卫潇脱下外衣,躺下。   窗外那道影子依旧停留在原处,卫潇盯着那道影子,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两人已经和离,他现下的举动已经太过冒犯,总不能为了应付母亲,当真同苏央敦伦。若如是做,他与禽兽又有何差别。   转过头,苏央黑亮的眼睛正直直望着他。他想起话本里的男人与女人,便是在熄了灯之后这样躺在床上。   然后那女子便说了一句“哥哥,我好热,你帮帮我好吗”。   而她翻到话本后半部分的时候,看到了女子大了肚子,怀上了娃娃!   所以,是说了这句话之后便可以生娃娃吗?   她想和夫君生娃娃。   苏央灵光乍现。   她凑上去,娇缠住卫潇的结实的臂膀,轻轻唤了一句:“哥哥。”   少女身上馥郁的清甜馨香近在咫尺,此事本就使得卫潇难以招架,听到苏央柔转的声音,卫潇几乎是一个激灵。   可偏偏苏央却不自觉,少女又娇又软的身躯朝着卫潇贴过来,低诉道:“哥哥,我好热,你帮帮我好吗?”   “胡闹!”   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倒流,卫潇的脑海传出一声巨响,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他在千军万马面前都不曾变了脸色,眼下却咳出了声响。若是知道苏央会这般,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来到她的屋子里,造成这副骑虎难下的局面。   可偏偏苏央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澄澈的仿佛天山的溪水,忽闪忽闪的瞧着卫潇,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无意识的撩拨起了多大的效力。   窗外的那道影子终于消失了。   苏央眼巴巴地盯着卫潇,可卫潇的表现却与话本当中全然不同。他没有抱她,也没有和她贴贴,而是一言不发地从床上起身,去了净室。   净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苏央十分不解。   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她说完那句话,卫潇要去净室?   翌日早上。   婢女端了早饭过来,沉香也跟着进来,她看了一眼苏央光洁白皙的脖颈,试探地问道:“昨儿晚上姑娘和将军睡得好吗?”   桌上摆着玉米甜羹和红糖馒头,苏央咬了一口馒头咽下,仔细想了想:“我很早就睡着了,夫君……应当也睡得不错吧。”   苏央其实并不记得卫潇睡得如何,他实在是在净室待得太久了,苏央本来就困,听着水声便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她又没有起夜的习惯,只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迷迷糊糊醒过一遍,那时候卫潇动作很轻地起身穿衣,大约是去上早朝了。   能醒那么早,应当睡得不差吧。   “那便好。”   沉香见她的模样松了一口气,她早晨的时候看见卫潇眼下一圈青黑,显然并没有睡好,她还以为卫潇折腾了她家姑娘一宿。   失忆后的苏央留在将军府虽然是个最好的选择,但卫潇若是趁机占便宜,她便是个奴婢也看不下去,定要将事情挑明的。   除了询问苏央,沉香又检查了好几遍床榻,确认床榻如同前一日那般干净才松了一口气。   苏央吃完早饭便要婢女准备马车,赵玉笙昨日晚上给将军府送了帖子来约她去大相国寺礼佛。苏央虽不信鬼神,却很乐意和赵玉笙一起出去玩。   她在两件褙子里头挑了半天,最后换上了一件绣了金丝的水红色织花褙子,在铜镜面前转了一个圈。   沉香夸赞道:“姑娘穿什么都好看。”   苏央很是满意沉香的话,换好衣服,又要挑选珠钗。她从架子上取来首饰盒,在几十支华丽的簪子里头反复挑选。   沉香苦笑不得:“姑娘,若去礼佛可不能打扮的太过花哨,这会让佛祖觉得不够诚心。”   “为什么佛祖会觉得不诚心呢?”   苏央不明白,正是因为重视才会反复打扮。如果是不喜欢不在意的人,她才不会费尽心思捯饬呢。   沉香没想到苏央会如此问,她从未想过此事是为何,只是长辈向来是如此同她说的。   “佛门清净,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那好吧。”   苏央最后还是妥协,她在首饰匣里取了一支最素净的鎏银花鸟簪让沉香帮她插在双螺髻上,又戴上一顶白色帏帽遮挡容貌。但即便是刻意收敛了,依旧⑨SJ能隐约瞧出那帏帽之下是个腮凝新荔、肌凝霜雪的绝世美人。   苏央坐上马车,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是京城最大的寺庙,一月里还会办十日庙会,好不热闹。今日不是庙会之日,但来礼佛的人还是众多。   苏央在人群里先看到赵玉笙,友善地冲着她招了招手。   赵玉笙也对她笑了笑,直到她走过来的时候,苏央方才见到她的身边跟着一位丰神俊朗的年轻郎君。   那男子身着一件青色杭绸锦袍,身材修长,面如冠玉,文弱却不失风骨,简直如话本中所写的谪仙一般的人物。   苏央好奇地问:“这是玉笙的夫君吗?”   赵玉笙捂着帕子咯咯笑起来,“可不敢当,这位是孟大人,和我夫君一样在大理寺做事,方才有一贼人试图偷我婢女的荷包,被孟大人发觉了。”   “孟大人好。”   苏央红了一张脸,把人家夫君认错这件事,也太尴尬了。   孟景遥笑得温润:“许久不见央央了。”   “啊?你认识我吗?”   苏央有点惊讶,这位孟大人为何会唤她央央。就连他的夫君平常都是叫她的名字。   她有点好奇地想要再问下去,便听得孟景遥唇角微勾,竭力保持温和的姿态,“一时唐突,冒犯了,我过去同夫人十分相熟。”   “这样吗?”   苏央露出贝齿,她努力在脑海中搜寻关于这位孟大人的记忆,可是却一无所获,只好冲他笑了笑。   “我前些日子磕了脑袋,忘记了许多事情,对不起呀孟大人。”   忘记了许多事,连带着把他也忘记了吗?   孟景遥眸光微沉,面上却仍是带着笑意的:“无事。”   沉香看了孟景遥一眼,欲言又止。   上完香从殿中出来,守在门口的是一个脑袋圆圆的小沙弥,见到三人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递给三人一人一张平安符。   大相国寺的平安符最为灵验,听说过去有渔夫出海遭遇风暴,全船人都遇了难,只有一位丈夫带着妻子求来的平安符免遭劫难。   苏央把平安符攥在手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小师父,我可以再向你要一张吗?”   “施主有何用处?”   “我想再带一张平安符给我夫君。”   小沙弥温和地笑了笑,向苏央递了一张平安符:“施主和您的夫君定是琴瑟和鸣。”   苏央笑盈盈道:“那是当然。”   孟景遥站着苏央身后,掀开眼皮,目光淡淡地逡巡在苏央娇小的身躯上,觉得她的笑意有些刺目。   礼佛完毕已是中午时分了,三人在大相国寺用过素斋便往寺外走去。孟景遥的随从来找他,同他说了大理寺的事情,说是圣上有旨宣他进宫一趟。   孟景遥笑意不变,冲两人道别,苏央很是高兴认识新朋友,也冲他挥了挥手:“孟大人再见。”说完才登上马车。   这马车虽然和来时的那一驾差不多,车身打着将军府的标志,可细节处却有些不一样。苏央掀开帏帘,看见大马金刀端坐在马车里的男人,咦了一声。   夫君怎么来了?   卫潇搁下手中的兵书,也抬起眸子看她:“你来时的那辆马车坏了,车夫回来时刚好碰上我下值,便一同来了,你莫有旁的心思。”   卫潇起初并未有来的心思,只是那马车坏的蹊跷,当心有人要暗害苏央,于是干脆亲自走一趟了。   苏央不知道这些,她只觉得卫潇一定是想念她想念的不得了了,却嘴硬不好意思直说。   她点了点头,把袖袋中的平安符递到卫潇手里,笑眯眯道:“我特地多向小师傅多讨了一个平安符带给夫君,夫君你以后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第11章   马车辚辚地往前行驶,苏央坐在对面,细藕一般的小腿不安分地晃来晃去,偶尔擦到卫潇的膝盖。   少女娇靥明媚,唇瓣红润,一双亮晶晶的清眸像是上元节争相辉映的琉璃花灯,让人忘却烦忧,直亮到人的心底里去。   细而白的手指轻轻划过手心,是柔软略带痒意的触感,像是一根羽毛轻飘飘地划过手心,那张还带着寺庙香火气息的平安符就落在了手心。   “谢谢。”   卫潇近乎公事公办地说道,他平日并不信鬼神,却并不否认他人将其当作一种慰藉。他将平安符收进荷包,掀开薄薄的眼皮看了一眼苏央。   此时她正熟练地从马车的小格子里拿出一罐剥好的核桃肉,拧开盖口,拿了两块核桃肉递给卫潇。   “你要吃吗?”   卫潇摇了摇头,表示否定。   “那我自己吃啦。”   苏央倒不是饿,只是嘴巴里不想闲着。下人们知道了她的习惯,只要她出行,定会在马车里准备零食。   苏央捏起一块已经剥好的核桃,送进嘴里咔嘣咔嘣地嚼了两口,煞有其事道:“吃这个会变聪明的。”   马车里弥散着坚果的香气,卫潇喜洁,从不在马车内用任何吃食,他人知晓卫潇这一习惯,更是无人敢在同他乘坐一辆马车的时候造次。也就只有苏央,在马车里当着他的面堂而皇之的吃东西。   卫潇的眼底不自知地漫上一点笑意:“嗯。”   马车路程很长,虽然行得平稳但是苏央却有点晕车,苏央有些无聊地掀开车帘,探着脑袋往外头看过去。   卫潇看她半个身子都已经探到马车外面去了,微微扬起了眉,提醒她:“这样很危险。”   “可是我很难受。”   苏央难得露出这般愁眉苦脸的神色:“来的时候也是,坐车久了就会喘不过气又恶心,浑身上下都难受。”   平日里坐马车行的路程不太长,卫潇并不知道她会晕车,他想起他听说的喝姜汁能够缓解晕车的办法,让许二停车在街边的小店买了一小瓶姜汁。   苏央闻了闻姜汁,嫌弃地推到一边。   “要喝这个,那我还是难受着吧。”   卫潇失笑,他只想到喝什么能够缓解晕车,却没想到小姑娘的嘴巴是如此挑剔,若是吃到自己不想吃的,宁可不吃。   此处恰好是城北的南庆坊,街头巷尾均是叫卖的小商贩,若从将军府专程来一趟太远,现下倒是刚刚好。   “要不下车走一走吧。”   苏央一听眼睛便亮了起来:“好啊好啊。”   苏央对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目不暇接。   走到街尾的时候,苏央看见一个糖画摊子。   摊子架在两只矮凳构成的台子上,左边是一块大理石板,右边是一个简陋的木制小转盘,周围围了不少市井孩童。   苏央停住了脚步,指着一个糖画,转过视线期待地看着卫潇:“我要买这个,你要吗?”   卫潇蹙眉:“外头的东西不干净。”   那小贩是个年轻气盛的二十来岁的小哥,并不识得卫潇,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道:“公子这话就说错了,红糖是我亲自熬的,可干净了。”   苏央点头:“我也觉得这个小哥的摊子是一条街上最干净的一家。”   卫潇无奈,看着苏央拿出两块铜板递给小哥,转了一下转盘,指针停在左下角。   “我转到了燕子呢。”   小哥笑着接过铜板,融化的红糖汁被小哥用铜制的汤勺舀起,灵活的手指前后翻飞,一幅漂亮的糖画燕子便在石板上浇筑而成。小哥趁着红糖止还没有凝固放了一根竹签上去,再用小铲子将糖画燕子铲起,递给苏央。   苏央满意地拿着糖画,眼眸发亮,连步子也轻快了不少。翩飞的燕子被苏央莹白细软的手指握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卫潇看着她精神饱满的模样:“可以继续坐车了吗?”   苏央点点头,又指了指不远处一家高耸的酒楼,恋恋不舍道:“我听沉香说过,南庆坊有一家很出名的酒楼可以吃锅子,还有很好吃的桃花酿,可惜我才用过午饭,没法和你一同去吃了。”   苏央心中有些可惜,虽然中午的素斋也很好吃,但是她更喜欢吃热腾腾的锅子啊,更何况,这是她这两个月以来第一回 同卫潇一起出门玩。   卫潇想了一想:“这不难办,膳房有个厨子擅长做锅底,你若想吃锅子,晚间便可以吃。至于桃花酿,还是等你身子好一些再喝。”   上一回她喝一个毫无度数的桂花米酒都把自己弄的流鼻血,他怎么可能允许她再去喝桃花酿。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苏央才知道将军府居然有这等厉害的厨子,十分后悔先前天冷的时候没有吃锅子。不过现下天气不算太热,在夏天前还能吃好多次锅子。   “我要鸳鸯锅底,一半菌汤一半辣锅,再往锅子里放虾滑、牛肚、年糕,羊肉、猪五花,还要蘸油碟!”   卫潇也没有想到苏央如此爱吃锅子。而那府里有位擅长做锅底的大厨,不过是他偶然记住的事情。看了一眼身后的许二,许二点了点头,表示已经记下了。   “奴才这就令府里的婆子去采买。”   苏央一直惦记着晚间吃锅子的事情,便是从南庆坊回到将军府后都止不住同沉香念叨。下午的时候补了会儿觉,起来看了一会儿卫夫人送来的话本,好不容易挨到暮色西沉,下人送了锅子过来。   苏央想起了什么绕到屏风后面,脱下外裳:“等一下,我要去换衣服,沉香,你帮我去拿件那件藕粉色绉纱裙。”   她很是喜欢今日穿的这件衣裙,但若是穿着它吃锅子,衣裙上必定会沾上不好闻的气味,便是洗也洗不干净。   卫潇正是在此时踏进来的,他看见搭好的锅子冒着热腾腾的白汽,却不见苏央的人影。   屏风的另一边,传来悉悉簌簌的动静,卫潇下意识走近,桃木的花鸟屏风虽挡住了大部,可却依旧隐约能够看清屏风后曼妙婀娜的少女身姿,尤其是纤细的腰线和胸前雪山的起伏,屏风下面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脚踝,还有圆润可爱的脚趾在动来动去。   往日里两人虽然有睡在一起,终究是在深夜,而非是在这样的时刻,以这样猝不及防的姿态让他撞见。   卫潇心中的罪恶感占了上风。他的身形一僵,闭上眼睛,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苏央并不知道这些,她还以为是沉香拿着她的衣裳回来了,疑惑地冲着屏风外面道:“沉香,你怎么不递衣裳给我啊?”   屏风外面有一瞬的寂静,卫潇眸光微暗,沉默半晌,平缓着急促的呼吸。   苏央看着屏风外面高大颀长的身形感觉有些不对劲:“是沉香吗?”   卫潇停顿了片刻,终于开口:“是我。”   苏央愣住了,讷讷道了一声:“是夫君啊,沉香还没有回来吗?”   好在此时沉香终于拿着衣裳进来,她颇为紧张地看了一眼卫潇,打破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把衣裳递给苏央。   一直等到苏央换好衣裳出来,唤了一声夫君,卫潇才睁开眼睛。   苏央十分乖巧地说了一句:“夫君,我换好衣裳了。”   “嗯。”   苏央换上的是一件宽松日常的绉纱裙,这件衣裳是苏央所有衣裳里穿的最舒适的,没有什么过多的装饰,颜色却很鲜亮,反倒显得苏央年纪更小了些。   卫潇避开她明月般清澈的目光:“先吃锅子吧。”   “好。”   苏央转眼便把这件小意外抛在脑后了,她同卫潇成婚三年,按理说该看的都看过无数遍了,眼下她还在屏风后面,那么多花纹图案挡着,更是看不清什么。   放锅子的桌子上搁着一本话本,是苏央下午时看的,沉香忘记帮苏央收起来,此刻就摊在桌上。   卫潇的目光落苏央所谓的“话本”上,书上小人奇怪的姿势跃入眼帘,卫潇幽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清冷疏离的面孔有一丝裂缝,仿佛一尊精美无暇的瓷器被打碎。   “以后不许再看这种书。”   苏央不解:“可是这书是卫夫人送给我的。”   卫潇扶额叹气:“并不是母亲做的每一件事便是对的。”   卫夫人并不知道他和苏央已经和离,更不知道苏央眼下的心性不过的个稚嫩的小姑娘。看这种艳/情话本,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都不太合时宜。   苏央不乐意了,卫潇管天管地,还管她看什么话本吗?   她嘟着唇:“夫君你不要那么霸道,我觉得这书很好看,比我先前看的话本都要好看,而且我还可以从里面学到很多敦伦的技巧,夫君你也不会吃亏的。”   这是吃亏的事情吗?   这话实在离谱,可偏偏苏央说的一派天真。卫潇反复告诫自己苏央不过是一个失了忆的小姑娘,他不可能像对待部下一般训斥。便是她出言不逊,除了纵然,他似乎压根没有旁的办法。   卫潇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将猪五花和羊肉下了锅:“先吃些东西吧。” 第12章   苏央的眼睛瞪大了,小鹿般的眼睛透出委屈。   卫潇方才的语气不可谓不生硬,她听着心里一点都不舒服。她不想搭理卫潇,自己舀了小半碗汤喝,又把羊肉、虾滑和猪五花下了锅。   将军府厨子的手艺确实不错,这里的锅底是她吃过最鲜美的,味道可口的苏央把眼睛都眯起来了。尤其是牛肚,在锅中轻轻一涮就熟了,嚼起来又脆又香。苏央吃了一块后下意识想给卫潇也夹一块,可想起他刚才说的话,瞬间就不想帮他了。   小姑娘的脸上藏不住事,卫潇看着苏央变幻的一张脸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卫潇揉了揉眉心:“我方才不是责备你。”   “你分明是在凶我。”   苏央气呼呼的像一只河豚,贝齿嚼了嚼鲜美的羊肉,两颊灵活地一鼓一鼓,注意到卫潇的视线便埋首喝汤,一句话都不同他说。她分明不想哭,可眼睛却仿佛有自己的主张,酸酸涩涩的掉下眼泪,滚在卷翘浓密的睫毛上。   卫潇叹了一口气,伸出大掌,粗粝的指腹摩挲过苏央白皙细嫩的面颊,将那一簇簇晶莹剔透的泪珠抹去。   “苏央,我不知道拿你怎么办。”   苏央低低地抽噎着:“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才不想和我敦伦?”   “没有别人。”   从未有人这般直白热烈的问过他这样的问题。卫潇忽然想起苏央出嫁的那一日,火红的嫁衣衣袂翩飞,大红盖头下,是笑容明媚含羞带怯的一张脸。那一瞬间,便是冷静自持如卫潇心中也有过悸动。   只是,一步错,步步错。   卫潇顿了一顿,“只是我们从前不是这样相处,你现下失忆了,很多事情另有隐情。至于敦伦,眼下实在不合时宜。”   苏央不依不饶:“为什么不合时宜,我现下身体已经大好了?”   卫潇无奈地扯谎:“是我近来身体不适。”   是身子怎样的不适,才不能敦伦呢?   她虽不通医术,但却在卫夫人送来的艳/情话本里看过类似的桥段。   一个男子不喜女子却喜男子,成婚之后因为心中一直记挂着爱人,始终没有与妻子圆房,妻子备受婆家磋磨,直至后来被人看见男子与他心爱之人行不轨之事,方真相大白。   一个男子虽表面看着与常人无异,但却是个不能人/道的,碍于媒妁之命成婚之后一边在寻求偏方,一边拒绝与妻子敦伦以期隐瞒此事。   第一种不太可能,卫潇并没有什么心上人男子,他应当是喜欢女子的。   但第二种……苏央看了一眼卫潇,他虽然身子看着比旁人健硕,可那种事情,却说不清楚是不是有什么缺陷。她听沉香说过夫君过去是有同她敦伦过的,但战场上刀剑无眼,兴许夫君便是在那时候伤了身子,至今没有痊愈。又因为好面子的缘故,不想同她直言。   苏央的心中泛起涟漪,原来是她错怪夫君了。夫君不是不想和她敦伦,而是不能!   苏央从锅里夹了一块猪五花放在卫潇的碗里,身子往前一倾,轻轻贴了贴卫潇的唇:“夫君没事的,好好补一补,一定会好起来的能与央央敦伦的。”   许二在此刻进来添水,听到苏央的话差点没惊的把碗给砸了。   卫潇看了一眼在房间里磨磨蹭蹭八卦着想听下文的许二,平静道:“你出去。”   被戳破坏念头的许二忙不迭的应了一声,带上了门。   苏央却没有因为这一小插曲就忘记正事,她眨了眨水雾朦胧的桃花眼,眼神分明写着虽然你身子不行,但我不会因此瞧不起你的。   卫潇望着目光炯炯的小姑娘,似乎此时去纠正这个不太妙的误会,已经太晚,反而有越描越黑的风险。   不过,这事倒也不赖,至少让苏央暂时打消同他敦伦的念头。   他轻轻敲了敲苏央的脑袋,温声道:“所以,今晚只睡觉,没有其他。”   天光大亮的时候苏央才醒,一看身边卫潇已经不在了。卫潇素来上朝的时间早,苏央也已经习惯了。看了看旁边空空荡荡的床榻,打了个哈欠。   他们睡两条被子,卫潇那一边的相花被叠的整整齐齐,苏央的被子则皱巴巴的一团。   “算了,再睡一会儿吧。:   苏央把头埋在被子里面,又睡了一个回笼觉,醒来时已临近中午。梳洗完毕,便有一个婢女请苏央去卫夫人用饭。   朝中党派林立,相互倾轧,圣上早就对此十分不满。近日又扬州贡品入京,查出缺斤少两,圣上于朝会大怒,让新晋大理寺卿孟景遥彻查此事,又令卫潇协助查案。   谁都知道圣上关心的不是贡品,而是贡品进京过程中各路官员以火耗为名的克扣。此事由来甚久,但官员层层包庇,谁都查不出什么。   孟景遥出身不高,又在朝中无党无派,只听命皇帝一人,是查案的最佳人员。   散朝之后,皇帝将卫潇和孟景遥留下。两人被请到了潜龙殿,赐座后,又命小太监端上明前龙井。   “孟卿,你出身寒微,能有如此才华实是难得,此事难度甚大,朕赐你尚方宝剑,若此事办好,朕愿意满足你的一个心愿。”   皇帝老谋深算,自是知道如何控制人心。对于孟景遥这般出身不高又想在朝廷有一番作为的人事,最是知道该如何拿捏。   孟景遥掀开眼皮,目光微凝,余光掠过卫潇的衣角,轻轻勾了勾唇:“为陛下查案本是臣的本职,至于心愿,臣心中的确有一个。”   “好,若你能办成此事,无论是何愿望,朕必会满足你的。”   “是。”   孟景遥谦卑地躬身,道了一声不敢,又从皇帝手中接过御赐的宝剑。皇帝满意的点头,又同卫潇交代了几句,便允了他们退下。   两人一同出了潜龙殿。   卫潇同孟景遥过去不过是点头之交,并不相熟。因为此次查案的缘故方才走到一起,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各自上了马车。   回到将军府时已是正午,原以为苏央会准备好饭菜同她一块儿用,可却没见到苏央。问了下人,方才知道,是卫夫人请苏央一同去用饭了。   卫潇想起初成婚时母亲便同苏央极不对付,两人坐在一起用饭没有一次不是不欢而散。直到母亲离开京城,两人都是关系甚僵。   卫潇立在院子前,想起昨儿晚上苏央因为他一句话便白着一张小脸低声哭泣的模样,心中实在不忍。   便是过去苏央心智正常的时候都同卫夫人不对付,眼下这般,如何能应付的了卫夫人呢?若是被欺负了,晚间怕又要难过了。   许二最是会察言观色的,他看着卫潇的神色,便猜出了他心中的犹豫:“主子,是让小厨房上菜还是去夫人那里?”   卫潇平声道:“去夫人那里看看。” 第13章   卫潇来时,苏央正用完饭出来。   她远远看见卫潇的身影,眼中闪过雀跃的神色,像喜鹊张开翅膀般几步朝卫潇飞扑过来,蹦到卫潇的怀里。饶是卫潇力气不算小,重心也往后一倾,差点被苏央扑倒。   卫潇把黏人的小姑娘从自己身上扒下来,转为牵住她软乎乎的小白手,温声道。   “可曾与母亲争执?”   苏央摇头:“母亲对我可好啦。”   厨子做的都是她爱吃的菜,卫夫人的语气也是温温和和的,吃饭的时候也会问她有没有吃饱,还有她和卫潇之间的一些事情。   “真的?”   卫潇不信,他还记得三年前苏央和卫夫人初次见面时就大打出手,母亲统共摔碎了一个前朝鸡缸杯,一个景泰蓝花瓶,还有一尊观世音菩萨像。他问苏央发生了什么,她也不肯说,只是自那一日后,苏央便对他愈加冷淡了。   他捧着苏央的小脸仔仔细细看了看——   嗯,额头没有伤口,眼睛没有红,也没有掉金豆子,嘴角倒是翘得像弯弯的月牙,看来的确没有受委屈。   卫潇的大掌捧着她的脸,指腹无意间掠过肌肤上细小的绒毛,白皙柔嫩的肌肤痒痒的,像有小蚂蚁在爬,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然后,苏央从卫潇的漆黑的凤眸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苏央舔了舔唇角:“夫君,我又想了。”   “想什么?”   “想亲亲夫君,可是夫君上次说过不可以在外面亲你。”   苏央的目光又亮又坦然,莹润的水光像是诗人笔下的湖光秋色。她今日头上别了一根灵动的飞鸟簪,这让卫潇想起了他少时养的一只小黄鹂,见了他便欢快地唱起歌儿来,跳在他的指尖啄食小米。   “这里没有旁人。”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卫潇想自己大抵是疯了。   苏央得了允许,便踮起脚尖来翘开他的唇,像是在品尝一道甜食。起初是温温热热的,到后来,两人的唇舌之间燃起灼热翻滚的火焰。剧烈的喘息中,卫潇的修养和克制无处遁形,近乎强势地攻城掠地。苏央心跳如鼓,红润的唇角泛着光泽,毫不餍足地嘤咛一声,唤了一句“夫君。”   便是心底的欲念占了上风,卫潇也在这一声夫君中冷静下来,他退后一步,晦暗迷离的神色逐渐变得清明,他强压住沙哑的声音。   “我还有一些公文要看。”   苏央被亲的晕晕乎乎的,还不忘记争强好胜:“我也要看。”   “好。”   卫潇轻笑一声,流畅纤长的指节和苏央的柔软白皙的手指交错,牵住她往书房走去。   苏央自然是不会对公文感兴趣的,卫潇书房里的书最多的是兵书,其次是年少时学堂先生敦促他看的四书五经和史书。苏央说公文无聊想要看书,卫潇的书房的一整面书自然由的她随意翻看。   苏央拿到的每一本书都整洁如新,不似她的话本因为一边饮茶一边用常有核桃酥的碎末。他少年时还算勤恳,先生讲解的每一本书都认真做了笔记批注,苏央拿着一翻便知道他过去一定是先生最喜爱的那种好学生。   旁人大都只知道卫潇领兵打仗的本事,并不知晓他读书也是上佳。若不是当初敌国来袭,国家危在旦夕,他大约走的也是更让世人认同的科举之路。   苏央本是对这些书不感兴趣的,但意外因为卫潇清晰整洁的笔记看了下去,好像能从纸背看到卫潇的过去一般。   他看了一眼苏央手里拿着的书,是一本内容艰涩的古文《尚书》,颇有些意外,他转过头来看向苏央:“你若有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苏央嗯了一声,头也没抬道:“知道啦,夫君你看公文就行,不必管我。”   苏央少有这般不粘人的时候,卫潇反倒有些不太习惯。正说话间,门口有小厮通报。说是夫人身边的拣晴来给卫潇送汤药。   苏央对着拣晴笑弯了眼睛,叫那婢女的名字:“拣晴姐姐。”   那名唤拣晴的婢女也笑着对苏央行了行礼,看见卫潇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同情,把卫夫人命人熬制的滋补汤药递给卫潇。   “将军,夫人知道您过去在北边带了旧伤回来,这汤药能够生肌活血、强身健体,夫人嘱咐您把这汤药喝了。”   卫潇倒是不觉得奇怪,他小时候卫夫人便经常寻这个那个方子来给他强身健体。那些方子多半没有什么效果,他喝了也不过成全卫夫人的一片慈母心罢了。   卫潇点头接过汤药,闻到那气味的一瞬间眼中闪过一丝犹疑,这汤药不是他从前喝过的,味道着实奇怪,苦的同时有些酸,还有一丝腥气,似乎是拿什么动物的部位做的药引子。   他将碗搁下:“那便多谢母亲了,这汤药太热,等凉些再喝。”   拣晴却不罢休,按照卫夫人的吩咐说:“夫人说一定要看着您喝完。”   苏央看着汤药,有些懵懂:“夫君生病了吗?”   他揉了揉苏央翘起的发顶,竟意外觉得软乎乎的很好摸,他顿了一顿,不好当着拣晴的面将心中的怀疑同苏央分享:“没有,只是寻常的补药而已,喝不喝都不妨事的。”   苏央却不相信,她全然认为这是卫潇因为不想喝苦药编出来的借口:“夫君不能怕苦,一定要好好喝药,身体才能大好。”   在两道殷切渴盼的目光下,卫潇端起了瓷碗,那药味入鼻的瞬间便让他生出一丝反胃。他叹了口气,不过是个味道怪些的补药而已,母亲左不可能给他下毒吧。   一碗汤药见了底,拣晴满意地端走药碗,神色鼓励:“将军,您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这话听上去没错,但总有哪里不太对劲。   卫潇尚未仔细思索,便觉得身体的某处格外的……燥热。   下人得了吩咐撤了屋子里的火炉,又大开了窗户。如今虽是春日,北方春寒,远不该是这样一幅窗户大开的状态。   苏央拿帕子捂着口鼻打了一个喷嚏,也不顾看书了,黏到卫潇旁边去扯卫潇的衣袖:“夫君,你不冷吗?”   卫潇不冷,非但不冷,还觉得热得很。   特别是苏央一靠近,心底的那一股邪火仿佛瞬间找到了来源。他近乎下意识地把桌上的公文推开。哗啦一声,整齐的公文落了满地。   苏央正想要弯腰把地上被弄掉的公文捡起来,一双大手便搂住了她的细腰,卫潇将苏央拽进怀里,所有的克制和修养都敌不过欲/念。他粗粝的手指擦过苏央的唇,可那一点温热的柔软怎么能使他感到满足,他近乎本能地想要将苏央领口那些多余的布料扯去,让那胜雪的肌肤下的雪峦没有遮挡地袒露出来。   “夫君,你别……硌得我难受死了。”   苏央一点也不明白卫潇这是闹的哪出。   她坐在卫潇硬邦邦的腿上,本来就不太舒服,偏偏卫潇把她箍得极紧,还有腰间别的匕首还卡在她后腰上,更让她觉得硌得难受。   苏央第一次见人看公文都要随身携带匕首,猜想这应当是卫潇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待久了留下来的怪毛病。   卫潇的理智在这苏央的这一声中一瞬回笼,她松开苏央,低声道:“抱歉。”   方才喝的汤药有问题,可他不能因为被□□支配便对苏央做出这般禽兽行径。无论如何,他不应当在她和离之后违背她的意愿同她敦伦。   苏央空看了那么多话本,真到了紧要关头却一点也没有明白,她近乎天真地发问:“夫君,你带着匕首平日里会不会硌到自己啊?”   卫潇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苏央说的匕首是什么东西,他稳住气息,努力不让自己的异样暴露在苏央面前:“中午的时候母亲可曾问过你孩子的事情?”   苏央回忆了一番,在她吃番茄牛腩吃的正香的时候,卫夫人似乎确实问过她这样一个问题: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   然后,她便实话实说了——   夫君的身体不太行。   卫潇沉默地听完苏央的话,朝门外唤了一声许二。   许二恭敬地推门近来,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书桌和坐在书桌边上相对无言的两人。   这是,大吵了一架吗?   许二还没有来得及胡思乱想,便听得卫潇道:“从府里叫个医师过来。”   医师提着药箱匆匆赶来,他替卫潇把了仔细把了脉,又询问了一番他的病症,捏着冷汗道:“将军应当是误服了合/欢散?”   其实哪里是误服呢?卫夫人一个时辰前来找他要能使男子恢复阳刚之气的药物,既是卫夫人来要,他自是不敢忤逆,忙选了药效最好的合/欢散给了卫夫人。   没想到,竟是用在将军的身上。   只是,这卫夫人得罪不得,这发给他俸禄的将军更得罪不得。他看了一眼卫潇,哪敢把这药是自己开的这大实话说出来。   “此药何解?”   医师看了一眼卫潇,又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苏央,舔了舔发白的嘴唇,颤声道。   “将军,服了这药最好缓解药性的法子还是男女交/合。” 第14章   “可还有他法?”   卫潇淡淡瞥了一眼医师,年过六旬的医师浑身一个激灵,不住地点头:“有的,不过将军恐怕要吃些苦头。”   医师给出的法子是用银针施于经脉处,逼出脉里的血热,再用烈性的药浴舒缓合/欢散的药性。   施针和药浴都要脱衣裳,卫潇让沉香进来照顾苏央。自个儿则和医师待在里间。   卫潇过去在北边战争上的时候中过一支淬了毒的箭,亦是通过这种施针的方式强行将血脉里的药物逼出。疼痛于卫潇而言是最无关紧要的事,只是那药性至烈时在头脑中产生的幻想让人心神不宁。   大约半个时辰后,医师施完针,又让药童调配了药浴,向卫潇告退。   苏央本来侯在外间看游记,听到里头医师出来后卫潇的闷哼便小跑着进去——她不能夫君一个人。   苏央带着一阵风跑来,屋子里烛影摇晃,卫潇还没来得及阻止,苏央便搬来小板凳坐在浴桶旁边。   “我给夫君吹吹。”   “嗯?”   “吹吹就不痛了。”   苏央看卫潇请了医师,以为他是身上的旧伤发作了。就想起小时候自己手指划到簪子时候,小娘就会给她的手指头吹吹,每次吹完就很神奇地不痛了。   卫潇方才在猛烈的药性中缓解了一些,哪里受得了苏央这样变相的撩拨。少女在他的耳后“吐气如兰”,馨甜的香气丝丝缕缕缠绕在卫潇的鼻尖,更让他意识到心中不为人知的欲/念。   欲/念。   卫潇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这样的念头不过是因为药物的作用。   可真的只是因为药物吗?   闭上眼睛,脑海里竟是他上一回同苏央同榻而眠时看见的欺霜赛雪的一片白。   简直荒唐!   他稳住呼吸,半晌,温声道:“苏央,我已经不痛了,只用再泡一会儿药浴就可以了。”   “那我陪夫君坐一会儿吧。”   苏央其实也有一点吹累了,她乖巧地趴在浴桶边上,把卫潇当成了一个大玩具。有些无聊用小小的手指戳了戳卫潇的后背,得出结论。   “硬硬的,不好摸。”   不像她身上的肉,总是白嫩嫩软乎乎的。   苏央摸了卫潇的后背,又觉得有一点不过瘾。白嫩的柔荑又往卫潇的胸口伸过去,想看看是不是同样硬梆梆的。   卫潇抓住她鱼儿一般滑溜溜乱游的手掌,警告道:“不要乱摸。”   “你可以摸回来啊。”   苏央很是理直气壮,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天真地望着卫潇。简直要把”这很公平“四个字贴在脑门上。   卫潇拗不过这个不讲道理的小冤家,只好说:“药浴很脏,你别弄脏了手。”   “那倒是。”   这理由终于能够说服苏央了,苏央是个爱美的小姑娘,决不想把自己的手弄脏,于是放弃了在黑乎乎的药浴底下摸卫潇的念头。转而去寻找卫潇身上其他的地方。   苏央抹了抹卫潇的头发和眼睛,转而去摸卫潇的脸上那一层青色的胡茬。大盛盛行留长长厚厚的美髯,卫潇倒是不追求时下流行,胡茬像剃整齐的草根,苏央知道每天早上都会剃它。   “真好玩。”   苏央似乎很是好奇男子和女子不一样的地方,又圆又亮的眼睛在他的身上瞟个不停。卫潇有些庆幸药浴的颜色是深棕色,被药浴泡到的身体一点也看不清楚,否则她大约又要问一些直白又露骨的问题。   药浴总共要袍一个时辰,其间许二来加了一回水,看到苏央在摸卫潇的胡茬也只不过瞪大了眼睛,半句不敢多言。他算是弄明白了,苏央从前温婉贤淑的模样全都是装出来的,整个将军府只有她敢拔老虎胡须。   一个时辰过后,卫潇身体里的不适终于消失。他先哄着苏央先上床睡觉,等到外头没有动静了方才从浴桶出来,擦干净身子换上寝衣。   他的身上有浓重的药味,泡在水里的时候还算是清香,待到从水里出来那中药味非但没有挥发,反而更浓了些。只是医师交代,今日药浴后万不可再用清水冲泡,以免散了药性。   苏央正坐在床上,往自己的脸上抹一种香膏,抹完了脸上,苏央又从架子拿了另外一个小瓷瓶,里头香膏的气味和抹脸的那个有细微的差别,样子也有所不同,是白色的乳状膏体。这一回苏央改往身上抹。雪白的寝衣被撩上去一截,细藕一般白嫩的手臂毫不避讳地露出来。   “这个是保湿的。”   苏央注意到了卫潇的目光,抬头同卫潇解释。   卫潇“嗯”了一声,走近,看她又从架子上拿了一个小罐子。   小罐子还没有打开,苏央忽然变了脸色,毫不掩饰地用双手捂住了口鼻:“夫君你好臭。”   卫潇露出似笑非笑的眼神,他靠在床沿坐下,偏过头问苏央:“嫌弃我吗?要不我去书房睡?”   苏央虽然嫌弃卫潇很臭,但觉得像方才那样直白的话会伤了卫潇的心,于是很是纠结地抓了抓两颊的散发,违心道:“没有嫌弃夫君。”   卫潇嗯了一声,不与她多言,熄了床头的两盏油灯,将多余的衣衫挂在架子上,在苏央的身边躺下。   苏央屏住呼吸,不久又不得不大口吸气维持呼吸。这种感觉就好像她小时候经常生病,小娘被迫要她随身带上放了中药的香囊,香囊闻习惯了似乎也没有那么臭。但是现在,这么大的一个人形香囊就放在她的身边,躲都躲不开。   苏央的小脚丫绷紧了,难受地往上踢了踢被子,她捏着鼻子,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到了床的角落——离卫潇最远的位置。   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苏央还是没能睡着,她盘腿坐起来,婉柔磨人的声音叫了一声“夫君”,细腻雪润的粉拳轻轻捶了捶卫潇的胳膊。   卫潇睁眼,便看见小姑娘眨了眨星星一般的水眸,一张若雪的芙蓉娇靥上,眼眸弯弯,嘴角也弯弯,颇有些讨好意味地同他打商量。   “夫君,今天晚上你去书房睡好不好啊?” 第15章   翌日清晨,苏央为自己嫌弃卫潇身上的草药味很臭这件事有点抱歉,起的比平日早很多,为的是能同他一块儿用早饭。   卫潇看见苏央有些意外,小姑娘不似他要早起上朝,白日里没事,每日多睡些没准还能长高。   “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可是我现在饿啦,吃完再睡回笼觉,早上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苏央用竹筷夹了一只晶莹剔透的蒸饺,塞进嘴里。   卫潇眼底露出一点笑意,像灿烂的春光不声不响地显露,蔓延到整个眉梢眼角,整个人仿佛融化的冰山,一下子鲜活起来。   苏央以为卫潇不信,急道:“夫君不要小瞧我,我可忙了!”   “早上要荡一会儿秋千,话本还有一个结尾没有看完,还约了玉笙去逛街,中午还没有想好去哪吃。”   卫潇喝了一口茶,想起前些日子苏央在南庆坊走不动道的样子,心念一动:“去南庆坊的仙外楼?”   “好啊好啊。”   苏央平日里最喜美食,既是卫潇主动提出要去外边吃饭,又怎么会拒绝。   卫潇下早朝后去了衙署。   底下的衙吏们被卫潇调/教的很好,无关紧要的小事按照流程办理,只有大事才会拿给卫潇裁决。   早上衙署里的事务并不是很多,而且大多是衙吏们能够直接处理的小事。唯一一件值得烦恼的事情是扬州贡品案。   孟景遥拿着卷宗来了一趟,和卫潇长谈许久。其间若有似无的提起过去和苏央青梅竹马。孟景遥是承平二年的探花,文采极佳,寥寥数语便勾勒出小儿女要好的情态。   临近中午,孟景遥邀卫潇一同在衙署用饭商讨卷宗,却被卫潇拒绝,称自己在外头用饭。   孟景遥有些意外:“将军可是用不惯衙署的膳食?”   衙署的饭食菜色虽丰富,但口味的确欠佳。孟景遥见过不少显贵出身的子弟因为吃不惯衙署的饭食,在外头开小灶打牙祭,可卫潇出身军中,竟也对吃食如此挑剔,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卫潇唇畔浅笑道:“倒不是因为这个,不过是和夫人有约罢了。”   孟景遥的脸色一僵,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卫潇方才那句话似是有几分炫耀的意味。   仙外楼有三绝,一绝是美食,二绝是美人,三绝是美景。其他的酒楼纵有味道不错的,也很少有像仙外楼这般高耸入云的建筑。在窗户前举目四揽,能够将半个京城的美景都收入视野。   侍者引着苏央入了包间之后,苏央便迫不及待的让沉香去开窗了。   吱呀一声,沉香推开窗户。忽然,她的视线停留在酒楼下的某处。   而那人,沉香于前些日子在宫里的宴席上见过,正是那宰相嫡女林语嫣。   沉香沉默半晌,方才犹豫着开口:“姑娘,您过来看看,这同林姑娘说话的,是咱们将军吗?”   苏央拉过沉香的手:“我们下去看看。”   奢华的雕花马车里,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婢女正为林语嫣整理发髻。   “姑娘,您真的要亲自向卫将军道歉吗?卫将军不过一介武人,哪比得上咱们大人,要奴婢说,派下人登门送点礼物就行了。”   林语嫣是宰相嫡女,身份尊贵无比,爱慕她的青年才俊能从街头排到街尾。便是宫里的公主也乐得和她打好关系。婢女自幼服侍林语嫣,从未见过她在哪件事情上低过头,更何况是低三下四地同人道歉。   林语嫣咬了咬唇:“你懂什么,若非如此,将军怎能看到我的诚意!”   林语嫣气不过,只觉得卫潇因那日于宫中宴会上和苏央的口角误会了她,把她当作了那粗鲁不知礼节的骄矜贵女。若她将误会说清,像卫潇这般有气量的男子,必然不会揪着事情不放的。   远远看见卫潇骑马过来的身姿,林语嫣下了马车,朝着卫潇的方向走去。   林语嫣咬了咬唇:“我今日来是特地向将军道歉的。”   卫潇道:“林姑娘,我应当已经说的很清楚,我不希望再见到你。”   林语嫣的脸色顿时白了。她何曾被人用这样尖锐的言语评价过。她红着一双眼睛:“若没有那件事,我才应当嫁给你的,论家世才华哪个配不上你?你难道你不记得苏央是用什么样不光彩的手段嫁给你的吗?若是我们林家,早就该休弃这样的妻子。”   “林姑娘,苏央是我的妻子,我容不得旁人对她肆意诋毁。你若执意如此,我不介意让京兆府评判事情对错。”   “什么!”   林语嫣没有想到卫潇会如此绝情。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若是往京兆府走了一趟,不光她,她的父亲,她的家族都会一辈子遭人耻笑。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已有人认出了林语嫣是宰相家的嫡女,对着她指指点点。林语嫣羞得满脸通红,跺了跺脚,跑出了人群。   卫潇进包间的时候就感觉气氛有些奇怪。   往日里,苏央见到他来,总是会露出灿烂的笑容。   而今日,苏央只是低头吃小厮在正餐前头送上的几碟小菜。竹筷努力去夹起桌角的碗碟里一团凉拌的白萝卜丝,可不知为何怎么也不得章法。   卫潇伸筷帮苏央夹起那团萝卜丝,放在苏央面前的碗碟里,苏央却把碗碟推开,一双眼睛跟兔子似的红红的,就那么一转不转的望着他。   卫潇察觉到她身上的不对劲,温和道:“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我刚刚都听到了。”   卫潇怔愣一瞬,看着远处沉香点了点头。便知晓她方才应当是在酒楼底下听完了林语嫣同他的对话。   而林语嫣说的最后一句话,便直指当年他和苏央在宫中发生的丑闻。若是让苏央知道她是如何嫁给他的,她恐怕再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对她。   卫潇闭上眼睛:“对不起。”   他已对苏央和他在宫中因醉酒闹出的丑闻的生了怀疑,如今虽没有调查清楚,他已经打心底觉得那事并非苏央所为。   他亦有他的私心。不希望她知晓他与她的过去,像过去那般厌他恨他。   可无论如何,既然苏央问起,他理应将真相告知于她。   卫潇道:“那一日在宫中……”   苏央打断他的话:“夫君你别害羞,虽然我失忆了,但我看了话本,早就知道你班师回朝后不要功名不要利禄,攀上九十九级台阶在潜龙殿跪了三天三夜向圣上求旨娶我。”   已经决心将真相告知苏央的卫潇:“………”   在一旁充当隐形人的沉香:“………”   良久,卫潇捕捉到了苏央话中的关键词:“话本?”   苏央点了点头:“对呀,是卫莺拿给我看的。”   说罢便将话本里的故事一一将给卫潇听。   卫潇为突破身份的鸿沟求娶她一个庶女,靠着累累战功求得圣上下旨。因为礼部侍郎的独子害的苏央扭伤了脚,便背着她走过半个京城回家。苏央因为买不到一支新出的簪子难过,卫潇因此怒而买下了珠玉楼。   都是完全不存在的荒唐故事。卫潇却笑不出来,他终于明白,苏央自失忆以来同她的误会是怎么来的。   苏央还是有些生气:“夫君,林语嫣实在太坏了,竟然在背后说我坏话。我真是气的想哭,生怕夫君你被她骗到了。”   卫潇话到嘴边又落下,良久才道:“我没有相信她说的话。”   “我就知道夫君最聪明了。”   苏央仰着像羊脂玉一般雪白的小脸,粉腮惊艳,朱唇微张,亮晶晶的眼睛里露出满意的笑容,像天上的月牙。白皙柔腻的小手举高高,把酸酸甜甜的白萝卜丝举到卫潇嘴边。   “夫君张嘴,说你爱不爱我?“ 第16章   卫潇少年时出入军营。并不是不曾见过军队中男欢女乐、酗酒狎/妓的乱象。   待回了京城,与他同龄的显贵子弟纵情享乐出入青楼,骂他是不学无术只会舞刀弄枪的武夫,他却在仕途上一进再进,直到成为人人仰慕畏惧的存在。   他呼吸微乱,本以为自己较之同龄人成熟不少,情/欲一词同他很远,可眼下看来却并非如此。   他尚未回答,门外便传来脚步声。   是侍者端着菜上来。   仙外楼以锅子和桃花酿最为有名,但两个均是容易上火的食物。   卫潇便同她商量在锅子和桃花酿中选上一样。锅子前些日子刚吃过,桃花酿却从未尝过。苏央毫不犹豫便选择了没有尝过的桃花酿。   先上的是五菜一汤,最后上的是桃花酿。桃花酿拿青瓷酒壶装着,老远便闻到一股清香。   苏央眼睛亮了:“我要喝桃花酿,夫君你倒给我。”   “空腹喝酒不好,先吃一点菜垫垫肚子。”   说罢为苏央布菜。   卫潇生了一双灵巧的手,竹节般分明的手不仅能够拿刀使枪,布菜也是个中好手。不过一会儿便布好了菜,荤素搭配、颜色分布都很不错,一看便令人胃口大开。   苏央真心实意地夸奖他:“若有一日你丢了官职,来酒楼做布菜的小厮,想必也能收不少赏银。”   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一个人会祝卫潇丢了官职来酒楼做小厮了。   卫潇不禁失笑,倒真想象了一番那样的画面。   他点了点头:“若真有那么一日,你便做一个沽酒的娘子好了。”   苏央翘起嘴角:“好啊好啊。”   若真是一对平凡的夫妻,倒也有平凡的乐趣。   只是于他们而言,并没有那么多以后。   不过吃了几口菜,苏央便吵着要喝桃花酿。   “确定能喝酒?”   苏央笃定:“相当能喝。”   卫潇并不清楚苏央的酒量,只是瞧苏央那跃跃欲试的模样,猜想她应当是能喝酒的。但保险起见,还是只给她倒了小半杯。   苏央拿起桃花酿抿了一口。   “这个真的特别好喝,夫君你也尝一口。”   少女嫣红的菱唇上有一层淡淡的光泽,仿佛真成了一瓣沾了春意的桃花。   说罢将酒杯塞到卫潇嘴边。   “我没有骗你吧,是不是很甜?”   酒液顺着卫潇的唇滑入口腔,馥郁的清香漾在舌尖味蕾。却不知是酒的甜香,还是少女的甜香。   卫潇的心颤了颤:“可以接着喝吗?”   苏央吹牛不打草稿:“我还可以喝一整壶。”   卫潇笑着又给她倒了一杯酒。   半杯桃花酿下肚。   苏央唇瓣鲜红欲滴,脸上泛上一层淡淡的胭脂般的红,一双眼睛泛着迷离润泽的水光,好似不懂人事的小婴儿一般疑惑的盯着卫潇。   “醉了?”   苏央眨巴眨巴眼睛,用手勾了勾他卫潇的下巴,还在上头摩挲了一下。   “好俊的郎君,今晚陪我一起好不好?”   卫潇心头生出一股莫名的火气:“你对谁都这样说的?”   “不是,当然是记得你是我夫君才调戏你的。”   卫潇在官场浸淫多年,自然时常见过喝醉酒的人是什么模样,只是没想到苏央喝醉了竟然是个喜欢调戏人的。   他起身让许二找酒店的小二去煮醒酒汤,回来后便看见小姑娘不满的对他嘟起了唇。   “我才没有醉,不需要喝醒酒汤。”   没有醉是这副模样?   卫潇不信。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捉过卫潇的手掌贴在她的胸口:“有,夫君,我的心脏跳得好快,我觉得心脏快从我胸中跳出来了。”   手心是猝不及防的一团柔软。   卫潇猛的把手缩回去,冷静自持的目光露出一丝罅隙,听见少女银铃一般咯咯的笑声。   “夫君,我是让你听听我的心跳声啊,你怎么这么笨,连这也不知道。”   卫潇:…………   卫潇没法同一个小醉鬼计较,他伸手摸了摸苏央毛茸茸的脑袋:“乖一点,等醒酒汤。”   苏央迟钝的晃晃脑袋,她忽然觉得身上有点痒,于是扯了扯紧紧的领口,抓了抓锁骨地方的肌肤。   领口被扯开了大半,露出如雪如玉的肌肤。   卫潇起初当她醉糊涂了,待到看清她似雪肌上的红疹方才变了脸色。   这可不是一碗醒酒汤能解决的了。   “以后千万莫喝酒了,你身上起了红疹,大约是过敏了。”   苏央迷迷糊糊地重复:“过敏?”   “我们要回去看医师。”   过敏的事情说大不大,但放在少数人身上,可能会要了性命。   苏央仍有些反应不过来,卫潇见劝说无果,直接拉起苏央的手:“下回再来吃,今天先回将军府。”   苏央挣开卫潇的手:“央央不要看医师,不要喝药!呜呜呜,我不回去,你这个坏人!”   上一回因为流鼻血喝的苦药还心有余悸呢。   苏央一听医师,金豆子般的眼泪扑簌簌的从嫣红的眼眶掉落。   “抱歉。”   卫潇扯过自己的斗篷,盖住小姑娘锁骨下方裸/露的春色。轻轻托住小姑娘的臀,然后打横把苏央抱在了怀里。抱着她往酒楼外面走过去。   苏央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分明是出来吃东西的,可东西没吃成,酒也没喝成,还要被卫潇带回家去喝那又黑又苦的中药。   苏央越想越委屈,伸手去推卫潇,却正好一巴掌打在卫潇脸上,在卫潇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巴掌印。   许二紧紧跟在卫潇的身后,看见这一幕,傻了。   卫潇瞥他一眼:“无妨,你派个下人骑着快马回府,请个医师候着给夫人看看。”   从酒楼下来一路有不少好奇的目光,卫潇薄唇紧抿,拿松软的斗篷遮着苏央的脸,免得让不相干的人瞧见他的小姑娘。   到了马车,卫潇替小姑娘整理好松散的衣裳,温声道:“只是看医师而已,怎么哭成这样?喝醉酒便乱发脾气。”   “夫君,你不是人,竟然这样说我!”   小姑娘哭的梨花带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许二候着马车外面,心下震撼。   乖乖,他听见了什么?   难不成他家主子竟急色到在酒楼便要行事,还伤了夫人的身体,闹到请医师过来的地步?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医师已经提着药箱候着了,这是位擅治皮肤病的医师,过去曾在宫里的太医院当过差。   医师给苏央诊了脉,捋了捋花白的胡子。   “的确是因为酒精过敏导致的红疹,容老夫给夫人开个方子煎药。”   “我不喝药!”   好不容易安分一会儿的苏央听到“方子”二字,眼圈又泛上了一丝红意,眼看又要掉眼泪了。   小姑娘多灾多难,如今又过敏了,实在应当哄着点。   “可有不喝药的法子?”   医师沉吟片刻:“老夫还会配置一种祖传的药膏,倒是很对夫人的过敏之症。”   卫潇毫不犹豫:“那便用这个。”   一刻钟的时间后,医师送来了治疗过敏的药膏。   苏央过敏的地方有手臂,有后背,也有锁骨下方的一块地方。   卫潇在军中多年,也曾帮过受伤的同袍涂药。但他一个男子,实在不适合去看女儿家的这些位置,于是守在外间,让懂得医术的婢女在里间帮苏央上药。   婢女不过进了里间一会儿,便匆匆忙忙的跑出来,跪在卫潇的面前,心情忐忑。   “将军,夫人不让我碰她,非……非要您来帮她涂药。”   不是她不想好好服侍夫人,只是夫人实在是太难伺候了。   涂药必然要撩开衣裳,可她稍有动作,夫人便说她觊觎自己的美色,还说只有夫君可以和她贴贴,让她把卫潇叫进来。 第17章   “让我来吧。”   “多谢将军。”   见卫潇没有责怪她,婢女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是府医处的婢女,过去曾经听将军院子里的婢女说过将军和夫人不和的传闻。如今看来全是胡说八道。下次要是再有人胡乱编排将军和夫人的关系,她一定毫不犹豫骂回去。   卫潇在铜盆里净了手。   他拿过帕子,将手上的水滴擦干净,又将婢女放在台子上的药膏拿在手里,进了内室。   纱帐半掩,小姑娘缩在床角,看着好不可怜。   卫潇轻唤了一声:“苏央。”   苏央身上的红疹痒极了。   她出于爱美的心情又怕挠了留疤,正有些后悔拒绝婢女帮忙涂药。   闻言,苏央拧了拧眉,嘴角却情不自禁地扬起,带着点甜意地埋怨道:“夫君,你怎么才来啊。”   小姑娘纵使生了病,也不失平日里的骄矜。   卫潇走到拨步床的边上,温和地对苏央道:“撩一撩袖子,我帮你擦药。”   苏央本来也不过是怕喝苦药,如今知晓不用喝药了,也不想自己的身上留下难看的红疹,很是配合地撩起了袖子。   纤细如藕的手臂细腻雪白,卫潇神色不变,取了适量药膏,均匀的涂抹在苏央手臂的红疹上。   他过去有帮战场上同袍上药的经验。可那都是赤膊相见的男人,而非苏央这般娇滴滴的小姑娘。卫潇的动作格外轻柔,生怕一不留心便弄伤了她。   手臂上完药,还有前襟和后背。   因是初春的缘故,屋子里烧着暖洋洋的炭火,烛台上的焰火跳跃,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苏央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寝衣和里头的小衣。纤细雪白的手指搭在寝衣的盘扣上,轻松地解开第一颗扣子,露出布料遮挡下的一小片雪白。   卫潇自觉地移开了目光。   卫潇耳畔是悉悉簌簌的布料摩擦声。直到听到苏央唤了一声“夫君”,才把慢慢把目光挪回来了。   欺霜赛雪的一片白。卫潇想起去年南诏国进贡的羊脂白玉,只是此刻小姑娘洁白如玉的背上多了一些红疹,仿佛鹅毛大雪下簌簌而落的红梅。一根大红的心衣带子颤颤悠悠横在苏央漂亮的蝴蝶骨上头,只要指尖轻轻一挑便会掉下来。   卫潇的指尖蘸了药膏,却迟迟没将药膏抹在苏央背上的红疹上。   “夫君你怎么还不涂药?”   卫潇竹节般的指节顿了一下,手掌轻轻落在苏央细腻雪白的脊背上,将药膏于红疹处涂抹开来。   卫潇的指腹上有骑马拉弓磨出的茧,顺着蝴蝶骨往下的时候,苏央心底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异感觉。   有点难受,又有点贪恋。   药膏涂在脊背上感觉凉丝丝的,红疹的痒意也消除了些。苏央满足地发出一声小小的嘤咛,卫潇的手却在此刻僵住了。   卫潇的嗓子有些哑:“锁骨下方的那一块,你自己涂可以吗?”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总不能说他不好意思看吧。   苏央的眼神由疑惑转为同情。   夫君一定是害怕看了她的身子起反应,却又疲惫无力不持久,做不到最后。   果然人不可能事事完美。有些人表面看起来光鲜亮丽,私下里竟是不行。   “这种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卫潇不解:“什么?”   苏央神色为难:“夫君你竟是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她本以为夫君是在战场上伤了身子才没法同她敦伦的,但眼下看来,夫君身体的毛病可能很早就有了。这段日子定是旧伤复发,身子比之前更差了些。   不是因病不行,而是一直不行。   啊,真是太惨了。   苏央伸手抱住卫潇:“夫君不要难过,等以后夫君身子大好了,一定能一夜七次!”   卫潇:“?”   因着苏央身上起了红疹的缘故,卫潇担心她夜里出事,便待在她房中歇息。   第二日,卫潇醒的早,他正欲下床,便被梦中的苏央拉出寝衣的袖子,小姑娘嘟嘟囔囔不让他走:“夫君亲亲。”   小姑娘娇靥动人,嫣唇可爱。   卫潇的唇角勾了勾,轻轻落下一个吻。   苏央这才餍足,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许二听见房间的动静,知晓卫潇应当是起来了,忙进门来汇报事务。他的动作太急,一不留神被门口的一个大箱子绊了一跤。   哗啦一声,箱子被踢翻,里面的东西劈里啪啦滚了出来。   卫潇听见门口的动静,看了一眼苏央,确认她没有被吵醒,方才从内室出来。   许二从地上爬起来,他摔的屁股疼,可眼下却顾及不了那么多,眼珠子瞪着箱子里头掉出来的东西,嘴巴张得有鸡蛋那么大,忙弯腰一个个去捡。   他捡起滚落在地上气味诡异的瓷瓶的时候,不留心看到了地上摊开的艳/情话本和玉柱。   许二人傻了,见到卫潇从内室出来,忙频频摆手:“将军,这不是奴才的东西。”   他想起上回在苏央手上看到的话本,和这里的如出一辙。这一大箱子的东西,大约都是母亲送给苏央的。   卫潇眉心微拧:“我知道不是你的,把东西收起来吧。”   许二闻言老脸通红。   原来主子知道,那这些真是主子的东西。   这这这,主子和夫人玩得那么野的吗?   待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干净了,许二拍了拍脑袋:“主子,我差点忘了我是来干什么的。”   卫潇看了他一眼,许二忙道:“是大小姐遣人送信来了,听说卫夫人现在将军府上,遂告假从国子学过来了。”   大小姐指的是卫莺。   本朝的国子学也收五品以上官员家的小姐。卫莺身为卫潇的妹妹,亦有资格进入国子学读书。她嫌将军府规矩多,卫潇性格太闷,便一直在国子学寄宿,平日大多只有节假才会来将军府一趟。   他想起卫莺故意买了民间他与苏央情深的话本来戏耍苏央,只怕卫莺又要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卫潇嘱咐许二道:“别让卫莺见到苏央。” 第18章   第二日下午,卫莺坐了软轿来了将军府,许二没忘记卫潇的吩咐,嘱咐底下人守好苏央,再恭恭敬敬地把卫莺请进前厅里喝茶。   卫莺喝了两口茶便站起身来:“我要见我嫂嫂。”   她向来同苏央不对付,上回来将军府时拿着民间的话本诓骗苏央,说卫潇过去爱惨了苏央,哄得苏央信以为真。这次卫莺回来,除了看望母亲,更是要看看苏央近来被戏弄得做出了什么蠢事,是怎样一幅惨样。   “这……”   许二想起卫潇的吩咐,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夫人生了病,如今正在屋子里歇息,大小姐您可以下次来看她。”   “胡说,我来的时候便看见嫂嫂院子上空飞着风筝,若苏央生了病,如何能够放风筝呢?”   许二:!!!   许二叫苦不迭,他只让人在苏央院子外面守着,可没想到苏央在院子里头放风筝啊!   苏央手里拿着风筝线,漂亮的蝴蝶风筝在空中起舞。   苏央穿着一身适合活动的胡服,整个人周身的气度少了柔美,多了几分英姿飒爽。纤细雪白脖颈完整地露了出来,头发全都梳成一个简单的朝天发髻,只拿一根雕了蔷薇的玉簪子簪好。   因着卫潇吩咐过的缘故,府里的下人对卫莺来访的消息守口如瓶。直到下人通报卫莺来到院子外头了,苏央才知道此事。   苏央笑道:“太好了,我很久没有见到卫莺了。”   沉香心内焦急,这位卫莺小姐本性娇纵,最是喜爱捉弄人,也就是失忆了的苏央才会觉得她是个好人。可她拗不过苏央,只好让人将卫莺请了进来。   卫莺看了一眼苏央今日的装扮,心内妒忌。   她自认为是国子学最美的女学生。今日又穿着她最喜欢的一件芽黄色掐云仙纹绫衫裙,可即便如此,同苏央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不过,她虽没有苏央生得好看,但她至少不像苏央那般幼稚。   她八岁以后便不喜欢玩风筝了呢!   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央央,最近你和我哥的关系怎么样?”   她本是想从苏央脸上看到尴尬的神情,谁料苏央娇羞地低下了小脑袋:“还要多谢你送的话本呢。”   “嗯?”   “我起初还将信将疑,没想到夫君真的如你所言,是个十分好的人,昨日我因为饮酒身上起了红疹,夫君还亲手帮我涂药。”   夫君生得挺拔英俊,是大盛声明赫赫的大将军,平日做事体贴,也不拈花惹草,除了身体有些虚以外,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夫君。   卫莺:“?”   居然会帮苏央涂药膏,这还是他哥吗?   卫潇从来不懂得怜香惜玉。她记得她十岁那年学骑马,骑马师傅要卫潇课后带她练一练,她要卫潇给自己放点水,结果卫潇压根不理会她,按照骑马师傅的说法一板一眼带她练了三个时辰,颠得她屁股整整疼了五日。   “卫莺。”   卫潇大马金刀地跨进了院子,他掀开眼皮,冷峻锋利的目光如一把刀,落在卫莺的身上。   原是许二拦不住卫莺,忙去书房向卫潇汇报此事,卫潇听闻后便赶了过来。   被优秀的哥哥支配的恐惧和作弄苏央的心虚一齐涌上心头,卫莺一脸心虚地低下了脑袋。   “我……我没做什么啊,我就是太闲了,来找央央聊聊天。”   卫潇沉声道:“母亲半个月后要去法华寺礼佛,你既太闲,这几日便在房中好好帮母亲抄写佛经,省得整日想着作弄人。”   卫莺听着卫潇的语气便明白她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部,她就是随便找个借口,哪里想到卫潇真让她抄佛经。她平生最讨厌的便是抄写,手抄得又酸又痛不说,主要是无聊啊。   不过,卫潇难说话,苏央还不好糊弄吗?   卫莺目光讨好地看着苏央:“央央,你帮我跟我哥说句话吧,我不想抄佛经。”   “为什么呢?夫君是大将军,在战场上纵横捭阖,是大盛除了陛下以外有谋略的人,他说的话总归不会有错的。”   苏央露出了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而且我觉得母亲去法华寺祈福的时候能收到你抄写的佛经一定会很高兴的。”   卫莺:“………”   苏央真的失忆变傻了吗?怎么蔫坏蔫坏的。   苏央看着卫莺有些苦恼,她虽然想跟卫莺一起玩,可相比之下她更喜欢夫君,她想和夫君一块儿放风筝,再一起做一些亲密的事情。   “卫莺,我下次再招待你好不好,我想和夫君单独待一会儿,你在的话很多事情会不太方便,夫君很害羞,从来不肯当着第三人的面和我亲亲的。”   亲亲?   卫莺震惊地看了一眼卫潇,可他居然神色如常,似乎很是习惯苏央这般说话,也没有任何挽留她的意思。   卫莺咬了咬牙:“我走。”   卫莺在婢女的带领下离开。走到院子门口,她听到了一阵银铃般的笑闹声,回头一看,是苏央和卫潇到了院子里,正接过下人和手中的风筝和线。   方才帮忙拿风筝的小顺不太会放风筝,没一会儿蝴蝶风筝便掉在地上了。现在只好重新放。   苏央搂着卫潇的手臂,露出一个蜜糖般的笑容:“夫君你帮我拿着风筝线,我跑起来一松手风筝就能飞起来了。”   卫潇摸了摸苏央的脑袋,低头帮她把有些凌乱的衣衫整理整齐后,才把蝴蝶风筝拿在手里,温声嘱咐道:“跑的时候要小心些。”   蝴蝶风筝跌跌撞撞,飞上了天空,院子里笑声不断。   卫莺眉毛一拧,瞪大眼睛。   把他赶走就为了一起放风筝。   这对夫妇委实不要脸!   天快黑的时候,苏央终于玩腻了风筝。   她巴掌大的小脸因为奔跑像染了朝霞一般绯红一片,呼吸较之往常急促了不少,身上出了好多汗,连头发都是令人讨厌的黏腻腻。   可是卫潇似乎一点也不累。   他帮着苏央卷好风筝线,把风筝递给候在旁边的下人,让他们把风筝放进库房收好。   苏央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汗,有点嫌弃:“夫君,我变臭了。”   “不会。”   卫潇并不热衷于勋贵人家说的美人无汗。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年轻活泼的时候,若真待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子如何会健康。   他只是担心她会受凉。   卫潇让下人在浴桶里放了洗澡水,又领着苏央去了净房,自个儿则是待在旁边的暖阁里,翻看今日的诋报。   甘南大旱半年,流民组织起义,已成为不小的势力。   待到诋报翻阅完毕,净室里却安静的过分。   卫潇眯了眯眼睛,思考需不需要将沉香叫进去看看。   忽然,净室内想起震耳欲聋的一道声响,然后便听得小姑娘吃痛的一声娇哼。   再来不及思索,卫潇往净室走去。 第19章   “苏央?”卫潇谨慎地唤了一句。   小姑娘软绵绵跌坐在地上,疼得眼泪汪汪。   莹白的小脚丫上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万幸,脚腕处没有红肿和扭伤。   她委屈巴巴地坐在地上:“夫君,我只是想去拿架子上的小衣,可地上太滑了,一不留神便摔到了地上。”   卫潇看着打翻的立式衣架,洁白的小衣掉在了地上,就连寝衣和亵裤也沾了水湿透了,显然是不能再穿。   “先穿我的。”   他在让婢女拿新衣服进来和脱下自己的寝衣为苏央披上选择了后者。   熄了灯,两人躺在床上。   苏央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还是方才的场景。   她就像一只不知餍足的小猫,捉着他的手游戏。   卫潇抽回手,冷静道:“苏央,现在不行。”   “那什么时候可以?”   苏央摇了摇头,觉得卫潇此刻的语气简直像是学堂里不通人情的夫子,他不过是在跟夫君分享一下快乐的事情啊。   卫潇顿了顿:“等到你恢复记忆的时候。”   等到苏央恢复了记忆,应当就不会愿意他同她有任何接触了。   第二日早上天气甚好,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婢女送了早饭上来,是苏央喜欢的奶黄包和牛乳。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儿晚上和卫潇玩亲亲的游戏玩得太迟了,苏央颇有些困倦,连吃早饭的时候都在打瞌睡。   苏央用完饭,沉香从袖子里头拿出一封信,递给苏央。   “孟公子派人送了信来。”   苏央一时没想起这位孟公子是谁,拆了信看到全名方才想起那是在大相国寺碰见的男子。孟景遥在信中写道,他要告诉苏央失忆以前的事情。   这令苏央十分心动。   下午的时候,苏央坐马车前往大理寺。   孟景遥见到苏央,情不自禁地喊道:“央央。”   苏央皱起好看的眉头,她觉得孟景遥的语气过分亲昵了。   上次在大相国寺也是,忽然便叫她“央央”,就算她过去同她青梅竹马,现下她也已是有家室的人了,要是有哪个女子敢管夫君叫潇潇,她一定会打断她的腿!   苏央不满道:“孟大人,你不许这么叫我。”   仆从端上了点心和茶,点心是金桔姜丝蜜,这是京城贵女间很流行的吃食,价钱昂贵。但苏央难以忍受姜丝的辛辣味,因此并不喜欢。   可出于礼貌,她还是尝了一小口点心的味道。   少女吃点心的速度很慢,点心碎渣沾了一点在娇媚的唇上,更显得甜软可欺,很能激起男子的征服欲。   孟景遥喉结滚动,但他在苏央面前向来是一个温润君子,只好硬生生将自己的欲望压下。   他缓缓道:“卫夫人,你如今头脑有疾,我识得一个治疗脑病的名医,这次请你过来主要是想请他给你看看。”   他摆了摆手,一个候在门外的医师走了进来。   苏央蹙眉,纠正孟景遥的话:“孟大人,我只是失忆了,我的脑子没有毛病,你今日叫我来不是要告诉我失忆之前的事情吗?”   孟景遥温和地笑笑:“你曾经同我说过江南风景秀美,若是有一日同卫潇和离,希望以后在苏州定居,开一座大绣坊。我在那里买了一座宅子,若你愿意,以后可以去那里居住。”   就这?   苏央觉得孟景遥才是脑子有毛病呢!   她怎么可能说出要和夫君和离这种话。   况且,她又不是孟景遥的外室,便是当真有一天想去江南小住,也不可能去住他的宅子。   然而苏央自诩是个脾气温和的美人,但这件事实在让她生气。她花了两刻钟的时间坐马车来大理寺,居然就听孟景遥这个骗子讲了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故事。   苏央平复心情,凑到孟景遥耳边低声道:“孟大人,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哦?”   小姑娘竟然要告诉他秘密。   孟景遥好整以暇,颇有些期待地侧耳倾听。   苏央:“我也识得一个治疗脑病的名医,可以推荐给孟大人看看脑子。”   一匹白色骏马在大理寺门前将将停下,卫潇翻身下马。许二于卫潇身后的另一匹马上下来,从侧面的袋中取出一叠卷宗,跟在卫潇的身后。   卫潇此番前来,是要和孟景遥商谈贡品之案。   行到一个林木葱郁的拐角处,许二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女子正和孟景遥并肩而行。   许二擦了擦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转头对卫潇道:”主子,那不是夫人吗?”   夫人又没犯了律法,怎么会无缘无故来大理寺呢?   许二一拍脑袋。   对了,苏央和孟景遥青梅竹马啊。   意识到这一点后,许二转过视线,去看卫潇的反应。 第20章   “主子,咱们还进去吗?”   许二偷偷瞥了一眼卫潇。   卫潇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   他很少见到卫潇这般喜怒形于色的时候,便是在西边战场上遇到瓦剌大军偷袭,卫潇也不过镇定地指挥士兵应对。   唯独这一次。   交错的光影下,男人的面容半明半暗,他抬了抬眼皮,凤眸仿佛暴风雨前的海港,安静却涌动着寒冽淡漠的气息。   “主子?”许二又问了一遍。   卫潇没有回答他,长腿迈进了大理寺,庭院深深,林木交错,春日的阳光已有些刺眼。   衙署里头是此起彼伏的说话声,虽听不清内容,可那女子的声音娇娇软软甚是熟悉,正是昨儿晚上黏在他怀里那个天真勾人的小妖精。   而现在,那个小妖精正在同她的青梅竹马愉快地说话。   小骗子。   她是否也曾像对他那般同孟景遥撒娇呢?   卫潇捏了捏腕骨。   门口有侍卫巡逻,今日是一个高个侍卫负责孟景遥的衙署。他旧日曾在军营服役,对战神卫潇甚是仰慕,看到卫潇之后,近乎欣喜地喊了一声“卫将军”。   这一动静自然被屋子里的人注意到了。   “夫君?”   苏央调转过视线,目光落在卫潇身上,精致漂亮的桃花眼中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目光中有一瞬的疑惑,似乎惊讶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孟景遥摩挲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浅笑着对卫潇道:“将军所来何事?我请了个治疗脑疾的名医,正劝尊夫人诊断一番呢。”   卫潇冷声道:“苏央没有病。”   苏央满足地点点头,夫君说的对,她本来就没有病,这位孟大人真是奇奇怪怪。   孟景遥轻笑:“是尊夫人没有病,还是将军不想让尊夫人想起过去的事情呢?”   卫潇蹙起眉头,薄唇微抿,声如冷玉:“苏央,回家。”   小姑娘听到卫潇的话,很快便走到卫潇身边,小手伸到卫潇布满薄茧的大掌中央。玉雪般的小脸微微扬着,对着卫潇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而落在卫潇眼里,苏央那懵懵懂懂的视线只让他火气更甚。   难不成她还埋怨他打扰和她的青梅竹马叙旧了吗?   苏央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夫君这么凶过。   如果说卫潇平时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现在真的变成了一头恶狠狠的大灰狼。   她不过撒娇似的说了一句卫潇走得太快了,让他走慢一点等等她,卫潇便像提溜小兔子一般,瞬间将她扛在了宽厚有力的肩上,紧实有力的手臂紧紧将苏央箍住,动弹不得。   大理寺人来人往,不少人停下来看她,苏央被扛在男人的肩膀上,被一道道刺眼的目光注视着,脸颊又烫又红。   好丢人啊。   分明进来的时候感觉也不是很远,可是现下为什么觉得卫潇走了那么久。   苏央小声同卫潇打着商量:“夫君,你先把我放下来好不好啊,我自己可以走的。”   “不可。”   男人的声音又凶又霸道,压迫感十足,这令苏央有些小小的生气。   她虽然来见孟景遥了,又没有真的怎么样,还骂他脑子有病呢。   苏央在卫潇肩上挣扎不动,只好在卫潇耳边小声抱怨。   “夫君坏蛋。”   “夫君小气鬼,没肚量。”   “夫君每天就知道欺负人。“   “孟大人又好看又温柔,还叫我央央呢,才不像夫君那么凶,每天苏央苏央地喊我。”   …………   听到最后一句,卫潇终于不再无动于衷。   恰好走到大理寺门口,卫潇把苏央丢进马车,帏帘落下,卫潇眯了眯狭长的凤眸,眼中是深不可测的幽黑一片。   “你方才说什么?”   苏央缩在马车的角落,还没有意识到危险靠近,梗着雪白纤细的脖颈重复了一遍:“我说孟大人他比夫君……”   唇被贴住。   这个吻和从前一点都不一样。   卫潇扣住苏央的后脑勺,唇与唇相碰时发生细小的研磨和碾转,舌尖如同灵活的小鱼,撬开紧闭的唇齿,行云流水地伸进小姑娘小巧的檀口中,深入品尝独属于他的那份甜美。   鱼儿在莲叶间嬉戏,清澈的湖水泛起阵阵涟漪。   禁欲的僧人脱下袈裟,渡了凡尘。   僧人眸光微乱,捧起一掬清澈的湖水,竹节般的指节一寸一寸收紧,想将他的雀儿永远锁在囚笼里。   苏央笨拙地承受着男人对空气的侵夺。   她的心脏跳得飞快,胸口起起伏伏,连一双桃花眼都仿佛落了雨,湿漉漉的一片。   两人起初是坐在马车的垫子上,可到了后来,不知怎么倒在了软垫上。   换气的空隙,卫潇如她所愿那般唤她:“央央,喜欢谁?”   苏央委屈巴巴道:“夫君好看,我最喜欢夫君了。”   “嗯。”   卫潇揽住小姑娘的细腰,摸了摸苏央头顶翘起的碎发,眼底终于多了几分温柔的笑意,他在苏央娇美的唇上轻轻碰了碰:“继续吧。”   苏央小脸憋得通红,粉拳落在卫潇胸口:“夫君,我不要了。”   “不可以不要。”   “呜呜呜,夫君你欺负人。“   卫潇眸色晦暗:“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欺负吗?”   苏央不知道,她只知道凶巴巴的大灰狼肚子饿了,想要将可怜的央央吃掉。   卫潇轻轻啄了啄苏央的耳垂。   又俯身,吃了一口桃。   马车停稳,本以为是到将军府了,撩开旁边的车帘一看却是陌生街景,离将军府还有半刻钟距离。   许二似是察觉到了马车里头有异,不敢打帘,只在外头恭敬地请示:“方才书剑来报,陛下下旨要您入宫。”   “陛下可曾说是何事?”   “奴才听说,约莫是和贡品案有关。”   贡品案牵涉甚广,查案的进展却十分缓慢,陛下等不及,自然想知道当下的进度。   卫潇思索着应对的话术,苏央却恨不得他立马下马车。   “夫君你快去吧,别让陛下久等了。”   卫潇失笑。   苏央竟是个色厉内荏的,成日里喊着要同他睡觉,实际胆子比谁都小。大约是方才的亲吻吓到了苏央,苏央眼中竟藏着几分怯意,很是期待他离开。   粉面桃腮的小姑娘不知自己的神情全被男人收归眼底。   “不急。”   卫潇低头,帮苏央整理凌乱的衣衫。   她今日穿了一件圆领裙袄和绿罗裙,平日里甚少这样穿,倒是为了孟景遥盛装打扮了一番。   不过松松垮垮的方领半臂早已扯落,还被撕碎了一角,这次之后大约是不能再穿了。   里头是一件圆领裙袄虽然还穿在身上,但却被揉得皱皱巴巴的,衣襟也不那么整齐,隐约可见里头杏粉色的小衣和柔软的雪白。   还有凌乱的发髻和衣襟上方胸口附近那一圈可疑的濡湿。   虽未有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发生,但若不好好整理一番就这样出去,着实会让人想到什么不该想的方面。   卫潇帮苏央重新梳了发髻,又帮她整理好里头的裙袄,让人拿了一件马车里头备着的半臂帮苏央换上。   苏央被摆布得仿佛一个小提线木偶,晕晕乎乎的同时,觉得自己仿佛第一天认识卫潇。   她忍不住小声道:“夫君,你今天好不一样。”   夫君从前从来不会违背她的意愿做任何事,但今日却十分强势霸道,亲得她几乎要哭了还不停下来。   卫潇揉了揉苏央头顶的发旋。   “央央若不喜欢,今后便不会。”   苏央摇头:“央央没有不喜欢。虽然有点害怕,但央央相信夫君不会伤害我的。”   相信吗?   他自苏央失忆以来便是一直不相信自己能够不伤害苏央方才隐忍克制,可那一份私心却在隐秘的角落肆意生长。   直至今日此时。   “主子。”   离陛下下旨已有小半个时辰,卫潇却在马车里迟迟没有出来。这是过去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这天底下谁有胆子让陛下久等呢。   许二心内焦急,只好小声催促,“再不走陛下怕是要怪罪了。”   卫潇收回目光,下了马车。   扬州贡品案牵动陛下心绪,查案到现在,只不过揪出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七品小官。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被推出来挡枪的。   可皇帝要的显然不是这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处置。   卫潇来的时候,陛下正发着火,往地上摔了一个砚台。   “一月之内,若不能彻查此事,朕要摘了你们的乌纱帽。”   孟景遥行了一礼:“臣有一个建议,地方之所以敢胆大包天层层克扣,实是因为山高皇帝远。若陛下派钦差查案,必能将案件审的水落石出。”   皇帝沉吟片刻:“那么爱卿觉得,应该派谁去做这个钦差?”   孟景遥道:“臣认为,这钦差应选一位公平正直、颇有威望的同僚。”   孟景遥的提议听着有理,但却颇有甩包袱的嫌疑。毕竟,这桩案件最难之处便在不得罪地方权贵的前提下,还能让皇帝满意。   钦差做的好了,是孟景遥提议的功劳;做的不好了,孟景遥全然可以把责任推到钦差的身上。   何况强龙不压地头蛇。即便是身负皇命的钦差,被动了的利益地方官也不会善罢甘休。此番查案,难保不会遇上危险。   而这些,卫潇亦不是想不到。   但这贡品之案,暴露的却是官员层层剥削,民众受苦的乱象。太平时日还好,若是遇上水涝旱灾,加之地方官员的加压克扣,难保不会有流民因吃不饱饭而起义。   前段时间的甘南起义便是一个例子。   皇帝正在思索之际,卫潇上前一步,主动请缨:“臣愿意去。”   卫潇回到将军府时已是傍晚,彼时斜阳西挂,落日熔金。   穿过垂花门,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沉香走到卫潇跟前,跪了下来。   “将军,我今日看到我们姑娘身上……”沉香欲言又止,“您与我们姑娘已经和离,奴婢斗胆请求将军,别做出有违风度的事情。”   她的心中总是将苏央装在第一位的。   卫潇是正人君子,便是已经和离,出了失忆的意外后,沉香依旧相信卫潇能够好好对待苏央。   可她今日见到苏央改了发髻、换了半臂、乱了衣衫。   她再不敢赌下去。   若是苏央恢复了记忆,知晓她在失忆期前发生不该发生的事情,想不开该如何是好。   沉香磕了一个头:“将军,若我们姑娘想起了一切,您……”   卫潇打断她的话:“我有分寸。” 第21章   卫潇答应了陛下要前往扬州查案,去扬州之前,自然要将京城的事务交接完毕。   接下来的几日,卫潇十分忙碌,早上天蒙蒙亮离府,深更半夜才回来。忙到苏央几乎都见不到他。   只是偶尔半梦半醒的时候,会闻到男人身上的冷香,偶尔还有落在额间的轻吻。   醒来后,苏央总分不清那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只有一回,苏央记得在梦里闹着说:“夫君亲亲。”   唇边果然多了柔软的湿意。   这件事苏央谁都没有讲,可想起来的时候,心口却暖洋洋的。   五日后,苏央方才见到了卫潇。   彼时,苏央正玩腻了秋千,在后院看花。   后院过去是空空荡荡的,反而是苏央失忆后的这几个月,先搭了秋千,又因为景致太过单调移植了不少花草。   树林间挂了几盏红纱灯笼。夜晚时分,会有婢女将灯笼点亮,暖黄的烛光照在郁郁葱葱的林木间,又是另外的景致。   苏央便站在红纱灯笼底下。   少女生了一幅可人的玉雪小脸,嫣唇上扬,笑出可爱的酒窝。小鹿皮靴子踩在柔软的草坪上,少女伸着细细的胳膊,踮起脚尖去够树上初绽的桃花。   一阵风吹来,花瓣簌簌而落,粉色的花瓣落在少女乌黑的秀发间。   苏央折下一根桃枝,又凑近了闻了闻桃枝上桃花:“好好闻。”   春日里群花盛放,大片大片的梨树像是给院子里铺上了一层细雪,其间夹杂着一棵桃树。当时叫花匠移植的是梨花而不是桃花,这株桃树鱼目混珠掺在里头,等到一群白花里开出粉花,才被人发觉。   婢女本想将这株桃树伐了,却被苏央拦住。   苏央有她的理由。她喜欢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粉粉嫩嫩的灿烂若云霞,到了夏秋交会的时候,桃树还可以长出可口多汁的桃子。   旁边的沉香也笑:“奴婢也最喜欢桃花呢。”   桃花的香是淡雅的清香,不似梅花那般馥郁,可却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而且,诗人们总喜欢用桃花去书写甜甜的爱情。   苏央折了几根漂亮的桃枝,想让沉香带回去插在屋子里的那个青瓷花瓶里。   一回头,却听到一阵脚步声,远处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卫潇今日身着一件青水纬罗直身,腰系丝绦大带,纽扣为金镶玉质。男人面如冠玉、轩昂俊朗,一双凤眸里却隐隐有泛红的血丝,大约是一整日没有合眼了。   他自衙署回来,尚未来得及没有沐浴更衣,便听得奴婢汇报,先来后院瞧瞧他的小姑娘。   “别动。”   男人伸出骨节分明的一双手,瘦削纤细的手指落在苏央乌黑的发梢,轻轻将苏央发间的桃花花瓣拂去。   “明日我要出发去扬州。”   苏央点点头,她前几日便听府里头的婢女说了这件事。   不过……   苏央不满地抬了抬下巴:“你不带我去吗?”   “此番去扬州不是游玩,很可能会碰到危险。”   贡品案接触到的人上至知府知州,下至商贾百姓,鱼龙混杂。他出入战场军营,自是无所谓这些。可苏央自京城长大,娇娇又怜怜,若是遇险,怕是难以自保。   何况他也想要趁这个机会冷静下来,思考一番究竟该如何同苏央相处。   苏央将信将疑:“我会当寡妇吗?”   卫潇顿了顿:“不会。”   苏央舔了舔嘴唇,那便是没有危险嘛,亏的卫潇这般吓唬她。   卫潇并不知晓她丰富的内心活动,揉了揉苏央的头顶翘起的发旋,叮嘱她:“你在家中好好待着,我已留了暗卫保护你。若事情顺利,两个月后我就可以归来。”   要两个月这么久啊。   那岂不是意味着这半个月都不可以和夫君贴贴和亲亲了。   小姑娘低头,悄悄鼓了鼓玉雪般的面颊,乌黑浓密的睫毛像蝴蝶振翅一般颤了颤,一双桃花眼蒙上一层水雾,把失落藏在眼底。   卫潇软了语气:“下一回休沐,带你去江南玩。”   “好吧。”   苏央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卫潇提到江南两个字的时候她觉得无比熟悉,就好像过去她曾经有过去江南的打算一般。   可她真正去想,又想不起这件事。   “还有一事。”   卫潇从怀中拿出一张珠玉楼的商铺凭证与地契,翘起嘴角:“这个现在是你的了。”   这凭证和地契是买下珠玉楼后去市坊司登记才可以拿到的。   苏央有些奇怪,卫潇当初不是告诉她,他并未买下珠玉楼吗,怎么如今又送来了铺子的凭证呢?   “真的给我?”   “你喜欢就好,这不是什么大事。”   于卫潇而言,钱财这种身外之物是最不缺乏的。苏央既然喜欢,他便照那话本所说,将那珠玉楼买下,赠予她。   他事事端方,从心所欲一回又如何?   “谢谢夫君。”   少女弯了弯唇,拿到凭证的一瞬间,她已经开始考虑明日去珠玉楼买哪些首饰了。   她并非爱财,只是记得小时候嫡姐总是有许多漂亮的新首饰,而她的首饰,都是姐姐妹妹不要了,才到她的手里的。每逢宴会,总是会因此格外局促不安。   如今,全京城最好的首饰铺是她的。   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再也不用去看他人的脸色做事。   卫潇见她满意,又笑了笑:“下回若有什么想要的,直接同我讲便是,千万别憋在心里。”   苏央眼睛发亮:“好,无论想要我都会告诉夫君。”   卫潇自嘲地想想,她以前便是什么也不同他说,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喜好。   如今和离了,他反倒上了心。   晚上沐浴的时候,苏央帮他收拾行装。   她将卫潇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好,她近日新做了一件寝衣,本来是想趁卫潇的生辰送给他的,可现下夫君要去扬州。这件衣裳只能和其他的衣裳一起放进了卫潇的行囊。   想到这里,苏央心底生出几分委屈。   卫潇从净房出来,正看到苏央用手抹了抹眼睛。   漂亮的桃花眼被水痕浸透,泪水在眼里打转,苏央眨了眨眼睛,晶莹的泪水便从眼眶簌簌而落,滚动在瓷白的肌肤上。   “怎么了?”   苏央轻轻抽噎:“我想要陪夫君一起过生辰。”   卫潇的生辰在三日后,而那时他已经踏上旅途,她必然没法同他一起过生辰了。   “以后还会有……”   卫潇说不下去了,若苏央想起了一切,以后恐怕再没有机会和苏央一起过生辰。   他低下头,在苏央面颊轻轻落下一个吻:“对不起,央央。”   苏央的眼眶还显着红痕,可见卫潇只用唇轻轻碰了自己的面颊一瞬便离开,心中又生气气来。   “夫君,只亲这里吗?“   苏央解开男人身前的扣子,又用力扯了扯卫潇的寝衣。   男人宽厚坚实的胸膛露了出来。   卫潇尚未露出错愕的表情,苏央便像一只小猫似的露出漂亮锋利的牙齿,不满地在卫潇肩胛狠狠啃了一口,娇气道,“你明天都要走了,还这般小气!”   卫潇失笑,小姑娘越来越难喂饱了。   也不知道今后该如何是好。   半个月后。   苏央收到了卫潇寄来的信。   信上写着卫潇已经到了扬州,让苏央不要担心,还嘱咐苏央不要喝酒,按时睡觉,如果想要买首饰便去他买下的珠玉楼。   夫君在扬州也想着她。   苏央收到信以后心里甜滋滋的。   可是嘴上却对送信的侍卫道:“夫君好啰嗦啊,也不知道你们平时会不会被他烦到,但即使被他烦到,也一定要好好的保护他。”   “我们怎么可能会烦将军。而且将军很厉害,不需要我们保护。”   侍卫叫做书剑,是个瘦瘦的、沉默寡言的青年,闻言脸上一红。   卫将军平时哪里会啰嗦呢,除了对夫人,他从未见过卫潇对谁这般事无巨细的交代。而且,卫将军完全不需要他们保护,有一回他在战场上的时候受了伤,差点死于敌人刀下,还是卫将军出手救了他一命。   可这些他实在不好对夫人一一道明。侍卫们告诉他,将军夫人最是喜欢长相风流俊俏甜言蜜语的郎君,譬如那位孟景遥孟大人,就与夫人青梅竹马,要他万万低调些行事。   侍卫琢磨了一番,将军之所以挑中他来送信,恐怕正因为他长相平凡,木讷寡言,和那位孟大人一点也不相似。   因此苏央同他说话,他只敢道了声诺便行礼告退。   苏央看了卫潇写给她的信,也提笔给卫潇回信。   失忆让苏央忘记了过去读的许多书,左思右想才动笔写下。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夫君离开我。”   沉香在旁边看了信,被肉麻得脸红:“姑娘,咱们当真把这封信寄给将军吗?”   苏央用力点了点头:“不光要寄信,还要寄礼物给夫君。”   虽然想要送礼物,可苏央一时想不出买什么好,便去了将军府附近平日时常光顾的一家铺子,让老板娘帮她一起挑礼物。   苏央来过这家铺子好几次,店铺老板娘是一位美艳热情的寡妇,和苏央十分熟识。可今日听苏央说了夫君去扬州查案后,老板娘便露出了欲言又止、神秘莫测的神情。   结账时,老板娘终于忍不住啐了一声:“夫人,这世上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当初我那口子也说去扬州经商,结果呢……夫人可知道扬州以什么出名?” 第22章   大盛朝的扬州以什么出名?   老板娘告诉苏央,是瘦马。   所谓扬州瘦马,正是扬州一些人贩子以低价采买一些年纪尚小、面目姣好的贫家女子,教其琴棋书画、唱歌跳舞,按照资质经过一轮轮严苛的挑选,待其成年后再高价卖给一些富足的商人乃至官僚作小妾。   而老板娘过去的丈夫,以经商为名,实际则是前往扬州挑选瘦马作妾。   苏央将信将疑:“夫君不会做这种事的,夫君最喜欢我,从来不看旁的女子一眼。”   “你夫君有钱吗?”   “有。”   卫潇打败北戎后,圣上赏了不少金银财物。她上回清点了一下府中的库房,就发现里头的好东西数不清。   何况还有珠玉楼。珠玉楼是全京城最大的首饰楼。夫君随随便便就可以买下来送给她。   这充分说明夫君非常有钱。   老板娘痛心疾首地看着苏央:“相信我,男人有钱就变坏,新婚的时候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才过两年就左拥右抱八房小妾,去扬州就是我那口子变坏的开始。”   想起卫潇要是左拥右抱八房小妾,苏央怒火中烧。   “若是夫君像你说的这般,我一定要打断他的腿。”   老板娘拍了拍苏央的肩,她可太欣赏像苏央这般有骨气的女子了。想当年她哭哭啼啼好几年久才从丈夫纳妾的阴影里走出来。   “我表弟过两天要去江南进货,刚好路过扬州,若你愿意,我让他带你去找你夫君。”   苏央握了握自己的小拳头:“我愿意。”   她要看看夫君是否也因为瘦马变了心,若是这般,她便不要这个脏掉的夫君了。   老板娘的表弟名叫张鹏,是个人高马大的热心汉子,他果然按照老板娘所说带苏央同行。   半个月后,他送苏央下了扬州渡口,又替苏央叫了车。   苏央平日里便喜欢绣些荷包香囊,这一回算是见识到了真正的苏绣。她在一家绣品店里给自己买了一个香囊,给卫潇买了一把折扇,又给沉香和书剑一人买了一个荷包。   书剑觉得荷包烫手:“夫人,我不能收。”   “一个荷包而已,不值几个钱,而且,每个人都有一个礼物,不能就你没有。”   “那,那好吧。”   苏央又问:“书剑,夫君住在哪里呀?”   书剑正是前些日子替卫潇给苏央送信的侍卫,从扬州下了渡⑨SJ口一直靠他给苏央引路。书剑是个实诚人,他惶恐地接下荷包,红着脸回答道。   “主子在城南租了一个宅子,离这里不过半刻钟的距离。”   “那你带我去吧。”   苏央的嘴角想上扬起,像一个弯弯的小月牙。   赶了这么久的路,终于可以见到夫君了。   她倒要看看,夫君究竟有没有被扬州的美人迷了眼。   扬州城内的一家酒楼。   卫潇同几个扬州本地的商人正在喝酒闲聊。   卫潇在西边战场上的时候也曾驻扎城中,和地方官员打了不少交道,深知地方衙门多有做假账的习惯,若以钦差身份直接查案,恐怕知道的都是浮于表面的东西。   因此,彼时卫潇的身份不是叱咤战场的战神,亦不是圣上派来的钦差,他用的是他一个门客的假身份——   京城大绸缎庄家的小公子宋策。年二十,三代单传。因为是独子的缘故,被家人宠的无法无天,这回来扬州采买绸缎,是家中派他来历练。   而在其他扬州商人看来,卫潇出身京城,有钱没头脑,就是一只好骗的肥羊。   在座的都醉醺醺的不成样子,脑满肥肠的商人一边喝酒划拳,一边吹嘘自己睡过的名女支和生意的门路。   卫潇从他们的谈话中捕捉到了一个人名——扬州知州江裕成。   江裕成在扬州做了三年知府,政绩破丰,若今年的考核通过,下一年就要调回京城升职做京官。   扬州贡品案发生后,虽然一开始便调查过他,可却一无所获,反倒证明了他的清廉。   如今看来,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宋兄。”一个醉醺醺的胖商人钱鲁拍了拍卫潇的肩,“宋兄第一回 来,我给宋兄备了一份大礼。”   卫潇附和地笑笑:“不知礼物在哪?”   钱鲁对着他挤眉弄眼,打了个难闻的酒嗝:“是个调/教好的雏女支,已送到宋兄府上,宋兄回家便能享受了。”   本朝以来,扬州开始兴盛养瘦马。这些贫苦人家出身的女儿被当作瘦马养大,充作人情和礼品在富商和高官间相互馈赠。拥有其中小有名气的瘦马,更是被当作一件值得夸耀的事。   卫潇很是反感他身上的浓稠的酒气,不动声色地摆脱他搭在肩上的手,做出一副纨绔样子大笑两声:“那便多谢钱兄了。”   待上了马车,卫潇的脸色即刻变得不好看。一方面是喝了太多的酒胃里难受,另一方面是钱鲁自作主张送的美人。   待到马车行到城南宅子,卫潇蹙着眉头没有立马下车,反倒对许二道:“你去把人撵走。”   钱鲁以为男人没有一个不爱美人的。但他简直错的离谱,卫潇不但对他送的美人没有兴趣,便是见一面也觉得恶心。   许二忙声道是,待到再出来的时候,想要对卫潇禀报一事。   但卫潇醉酒实在太过难受,许二尚未来得及开口,卫潇便大步走了屋子。   屋内一道少女的身姿影影绰绰,仅从背影便能看出是个美人,卫潇以为许二尚未将那钱鲁送来的瘦马带走,冷声道。   “不是让你走了吗?滚出去。”   屋子里的少女纤瘦的脊背像一朵被堪折的娇花,在卫潇的话语声中颤了颤,却没有另外的动作。   卫潇终于觉察出不对劲,他大步走进屋子,看到的却是苏央坐在床上。   “央央?”   少女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纤细雪白的手指绞做一团,漂亮的眼尾一道明显的嫣红,眼睛里仿佛落过雨,水润光泽的一片,圆圆的眼睛使劲瞪着卫潇。   卫潇顿了一顿:“我那句话不是对你说的。”   从京城到扬州要走将近半个月的水路,苏央的身体并不算强健,实在是太过折腾。苏央付出了这么多来找她,却听得他说这样的重话。无论如何,他要将解释清楚。   他往床边走去,想要同苏央说一说事情的始末。可苏央压根不让他靠近,卫潇稍微靠近些,她摔了个架子上的花瓶过去。   “那你是对谁说的,思思吗?”   苏央一来便碰见府上有一个花枝招展的美人,美人自称思思,还问她是不是也是宋少爷的外室。一问书剑才知道,卫潇化名宋策,在扬州城里是绸缎富商的身份。   没想到卫潇看起来人模狗样,实际竟善于玩弄女子感情。若不是听老板娘的话来了扬州,她还不知道卫潇的真面目。   “思思是谁?”   养在府里头的美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谁。苏央从来没有见过卫潇这般会演戏的人,她越想越生气。   “卫潇,你这个朝三暮四的坏男人,亏我还跟老板娘说你不是那样的人呜呜呜。”   苏央伤心极了,她一边哭一边把卫潇推出屋子。   “我不喜欢你了,我要与你和离!”   许二明显感到卫潇从屋子里出来后不太对劲。   平日里卫潇虽然冷漠疏离,但做事既有分寸又讲原则,不像今日,他给卫潇倒壶茶水都觉得战战兢兢的。   许二有些搞不清卫潇究竟是怎样想的,这件事不过是卫潇用京城绸缎富商的身份来扬州查案,扬州富商不知内情,像笼络他人一般给卫潇送了个美人。   可卫潇压根没有碰过那个美人,甚至连面都没有见到就将人赶出府了。   这样一个明显的误会,只要解释清楚夫人一定会理解的。   难道,将军压根不想解除误会吗?   快到傍晚的时候,书剑壮着胆子来找卫潇,他跪在地上给卫潇磕了个头,郑重道。   “将军,夫人一心一意对您,属下觉得您不该背叛夫人。”   书剑向来十分敬重卫潇,但他今日亲眼看见了卫潇府里头养的美人,又看见了伤心的苏央。这令他感到十分矛盾。   将军他,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呢?   卫潇简直快气笑了。   他对底下人大约太宽容了些。一个侍卫,什么都不清楚便来教训他。   他反手叩了叩桌子:“很好,那你说说,我应该如何做?”   书剑抬起脑袋,结结巴巴道:“若将军还打算和夫人接着过下去,属下觉得您应该同夫人道歉。”   卫潇“嗯”了一声,想把书剑打发出去,掀开眸子却看见书剑腰间挂的荷包。   那荷包明显是苏绣,绣的是兰草和小兔子,挂在一个大男人的身上实在有些幼稚。倒是很像某个小姑娘喜欢的风格。   他又想起苏央曾经送给他的兔子和平安符了。   “谁送你的荷包?”   书剑愣了一瞬:“是夫人,夫人给每个人都买了礼物,还买了一把折扇给您。”   不过,书剑过来的时候已经在渣斗里看到那把折扇了。   将军这般对夫人,的确没有再给他送折扇的道理。   卫潇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吟了片刻,对书剑道:“荷包给我。”   书剑诧异:“将军,您连属下的荷包都要抢吗?”   卫潇拿出一块银子递给书剑:“我买。”   这银子够买一百个荷包了。   书剑他犹豫了很久,忍痛从腰间摘下荷包,递给了卫潇。   “将军,您一定要好好爱护这个荷包,爱护夫人。”   卫潇把荷包拿在手里,指腹靠在针线处,轻轻摩挲了片刻,仿佛看到了苏央活色生香的笑靥。   他的确不想放手,也不可能放手。 第23章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苏央听到门外的动静,半点反应都没有。   如果说起初苏央还抱着一点这件事可能是个误会的可能,但卫潇真就不再解释放任她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她便觉得这件事是十成十的真了。   苏央轻轻抽噎了一下,抬手擦了擦眼角滚落的晶莹泪珠。   他想书剑虽然做事莽撞,但有一件事他说对了,若想让苏央原谅,眼下他必须要道歉。   可他并不擅长道歉,过去的日子他纵横疆场,从未做出错误的决定,也并未有任何需要道歉的时机。   卫潇抿紧唇线,低声道:“对不起。”   “大骗子。”   苏央一个花瓶往卫潇身上丢过来,卫潇匆匆闪身方才避过。尽管如此,一丝不苟的衣冠还是有些乱了。   苏央哼了一声:“卫潇,今日你纳个瘦马,明日怕就有八房小妾。老板娘说的对,男人有钱就变坏。我不要一个脏掉的夫君。”   男人有钱就变坏?   这是哪里听来的浑话?   卫潇拧眉解释:“此话并无道理,春秋时期的范蠡归隐之后是家财万贯的大商人,他对妻子西施一生都没有变过心。”   “你才不是范蠡,你就是个陈世美呜呜呜!”   苏央伤心地抹了一把眼泪,“卫潇,我不要你了,我明日便去击鼓鸣冤,找包青天砍了你!”   正端茶水进来的许二:…………   怎么还唱起铡美案了呢?   不过,除非闹到圣上那里去,大盛朝怕是没有包青天敢砍卫潇。   许二偷偷看了一眼卫潇,发现他不仅没有想象中该有的发怒,漆黑的墨瞳藏着一丝不知所措。   这般模样,倒像是他小时候在村子里看到的……一只的被主人赶出门后耷拉着脑袋的大狗。   这一念头让许二悚然一惊。   他轻咳了两声:“夫人,您误会了。我来同您说一说今天这件事的始末。”   说罢从卫潇假扮纨绔来从扬州商人那套消息开始说起,再提到卫潇进门前就让人把瘦马赶走了。   苏央半信半疑:“可是,许二是你的人,自然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卫潇出声:“我明日可以带你去见见他们。”   便是卫潇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也不可能让苏央去同钱鲁等人应酬,那般污秽的人,便是同苏央说话,也是对她的玷/污。   今日的聚会亦是在昨日那家酒楼,那酒店隔音很差,昨日便让许二探过。卫潇替苏央订了他和钱鲁等人所在隔壁的雅间,让书剑和几个暗卫好生将苏央护着。   事情比想象的还要顺利,   卫潇在试探间摸清楚了他们和扬州知州江裕成的关系,再通过之前查找到的证据,初步勾勒出了扬州贡品案的始末。   原是官商勾结。   扬州城内大的商户与扬州知府江裕成有利益往来。江裕成收了他们的贿赂,对行贿商户,征收远少于朝廷要求的税收。而把所有的税收要求转嫁给不行贿的小商户身上。又再用得来的钱打通向上的关节,避免事情败露。   而此次扬州贡品的缺额,正是那些小商户不堪其扰做出的反抗,故意以次充好献上数目不够且有问题的贡品,希望朝廷起疑,彻查此事。   接下来,只需要找到江裕成的账本便好。   卫潇从酒楼回到马车的时候,苏央已经在里头坐着了。   她的眼眶红红的一片,见到卫潇,纤长浓密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清凌凌的一双美目。   “你是傻子吗?若是你说的真的,为什么你昨日不同我解释就出了房间?还有,你凶我。”   这说的是卫潇误会房间里的苏央是钱鲁送来的瘦马叫她出去这件事。   “这件事情,是我做错,央央可以骂回来或者打回来。”   有一瞬间,卫潇当真想以这件事为契机同苏央和离,让他和苏央的错误不再继续下去。   但他后悔了。   他终于确定,他后悔当初为何答应和苏央和离。   苏央愣了愣,她没有见过卫潇这般上赶着找打找骂的人,除了在话本里看过的某些有特殊癖好的人。   不过,卫潇应当不是……吧。   苏央犹豫了几秒:“那,那我真骂了?”   “卫潇,你,你这个……囔糟食的憨货①,没有良心的坏东西!狼心狗肺不要脸!是央央最讨厌的人!”   卫潇听苏央连西游记中孙悟空骂猪八戒的口头禅都说出来了,不自觉翘了嘴角。   “央央说的对。”   苏央狐疑的看了一眼卫潇,特殊癖好那件事本是她随便想想的,现下见卫潇这般被骂后愉快的模样,倒越觉越像了。   少女葱玉一般的手指轻轻戳了戳卫潇的胸膛,正色道:   “夫君,你老实告诉我,我不会瞧不起你的,你该不是……那个吧?”   夜晚,扬州城举办了热闹的灯会。   城南是人口密集的地方,今日灯会,家家户户都点上了花灯。放眼望去,像是满城的星星。   苏央白日里原谅了卫潇,可面子使然,在卫潇提了好几遍之后才勉强同意去灯会。   不过,当苏央牵着卫潇的手的时候,她便把白日的事情抛在脑后,一刻也停不下来了。   苏央在众多花灯间,看上了一个做工精巧的兔子花灯。   老板看了卫潇又看了一眼苏央,心想男人好面子,这种小情侣最是好宰。   他嘿嘿一笑:“这花灯是我们的镇店之宝,夫人要买得花两百文。”   卫潇刚想掏出银子便被苏央一记眼刀拦住。   她拿着两文铜板狠狠拍到柜台上,仿佛一掷千金。   “我夫君是个傻子,家里我做主,两文,再不能多了!”   卫潇:……倒也不必如此豁得出去。   老板看了看卫潇,这英俊的相貌,的确即便是个傻子,也会有小姑娘乐意嫁的。   他咬了咬牙:“那小娘子……一百文,不能再少了。”   “十文!”   “五十文!”   “十五文!”   “二十文!”   “成交!”   苏央爽快地从袖袋里拿出银子付了钱。   卫潇看着苏央把兔子花灯从两百文杀价到二十文,目露惊讶。   苏央提着花灯,眼中神采奕奕:“夫君,我厉不厉害?”   卫潇真心实意道:“厉害,只是下次可以换一个理由。”   苏央嘿嘿笑了两声:“砍价是小娘教我的本领,不过,夫君,你会笑话我小气吗?。”   苏央身为庶女小时候被嫡母苛责,柳姨娘又出身贫寒,为了花更少的钱买更多的衣服和首饰,练就了一身砍价的好本事。   但若是同闺中好友出行,小娘却总是教她大方些,莫在人前计较这两三块铜板,以免落了笑柄。   可在夫君面前,她不想这般装模做样。   卫潇在军中多年,对任何一种生存之道都多加敬畏。   他的大掌落在苏央的脑袋上,温声道:“不会,我只会谢谢央央教我如何砍价。”   苏央满意地笑了笑,目露期待地问道:“我们以后也可以经常这样出来玩吗?”   卫潇愣住。   他少年时除了读书便是习武,不像同龄人那般喜爱玩乐,自然也不会对灯会感兴趣。   成婚第一年的上元节他曾经邀请苏央一起出去逛灯会,却被她以灯会太过幼稚拒绝了。   他便以为苏央不喜欢,再没有提过这样的事。   可如今看她把兔子花灯捧在手心爱不释手的模样,卫潇才发觉自己错了。苏央过去哪里是不喜欢灯会呢?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卫潇的大掌落坐在苏央的发顶,轻轻揉了揉:“只要央央想,哪一天都可以。” 第24章   灯会回去的路上落起了雨,起初不过是牛毛似的雨丝,没过一会儿便成了倾盆大雨。   雨太大了,连伞都撑不住。没走两步裤腿便湿了,卫潇遂带苏央找了一个亭子避雨,等雨小一些再走。   苏央提着手中的兔儿花灯,掀开薄薄的眼皮,清亮的双眸张望着纷纷扬扬的雨。   “怎么忽然落起雨来了?”   “是梅雨。”   “梅雨,是哪个字?是发霉的霉吗?”   “不是,六月是江南梅子成熟的季节,所以这个时候的雨叫梅雨。”   京城没有梅雨,只有江淮一带才有。   湛湛长江去,冥冥细雨来①。每到六至七月,扬州就会下起连绵的细雨。   梅子苏央知道,青青的、圆圆的,吃起来又酸又甜。难怪古人说望梅止渴,一听到这两个字,苏央便觉得口水要流出来了。   只是,南方的梅子运到京城,总是不大新鲜,价格也很昂贵。   “我想吃梅子。”   “明日买给你吃。”   卫潇本想说梅子还可以制梅子酒,但想起苏央上次酒醉后过敏的模样,抿了抿唇,话到嘴边又咽下。   苏央逛了一晚上灯会,眼下一时回不了家,一双脚走得又酸又痛。   可亭子里虽然有长凳,却沾了不少污泥和雨水,平日里也不知道被多少路人坐过了。苏央犹豫了片刻,终归还是没有坐下。   卫潇注视到少女的动作,目光一低,看到少女绣着牡丹花枝的裙裾微微摆动。猜想大约是苏央双脚走了太久,疲累胀痛,只好左右脚换着重心站着。   卫潇过去在西边行军,战士们连着走上十来天路也是常有的事,从未有人叫过苦。因此,也没有想到苏央会逛一个晚上的花灯便走不动。   男人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脚疼?”   苏央有些疑惑卫潇是怎么看出来的,她分明一句话也没有提到这件事啊。   其实本来也没有很疼,只是卫潇一提才更觉得疼得厉害。苏央想起六岁的时候,一次会客时跑在了嫡姐苏婉婉的前头,便被嫡母以礼仪不端为名罚站了一个晚上。起初是钻心的疼痛,到后面近乎没有知觉。   “嗯。”   卫潇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触动了少女伤心的记忆,他脱了外袍铺在长凳上。   “坐一坐,休息一会儿。”   苏央看着长凳上的外袍有些犹豫:“这样会把衣裳弄脏的。”   “一件衣裳而已。”   比起苏央的感受,卫潇并不在意衣裳是否弄脏。大不了,再买一件便是了。他看着苏央在长凳上坐下,又退后一步,站在苏央右侧,打开伞挡在苏央背后,避免飞溅入亭子的雨丝让少女受凉。   雨还在簌簌落着,一点也没有变小的趋势。   苏央坐在长凳上,小脑袋不知不觉往右边倾去,最终靠在卫潇紧实的腰上。   卫潇目光微垂,没有制止她的动作。   少女越加放肆地握住卫潇的手。   十指相扣,白皙细长的食指轻轻点了点卫潇硬邦邦的手掌,摩挲卫潇掌心的掌痕。   不是断掌。生命线很长,不会让她轻易当寡妇,感情线也很专一。苏央满意地看完卫潇的掌纹,转而去拨弄卫潇竹节般的手指。   少女的指尖顺着手臂上青色藤蔓似的血脉向上攀援,手掌两侧用力,按了按他手臂上方结实有力的肌肉。   从手掌到手臂全都是硬硬的,跟她一点也不一样。   眼见少女把他的手当作玩具,卫潇终于出声:“动手动脚?”   “只动手,没有动脚。”苏央弯唇笑了笑,给卫潇戴高帽,“夫君人生的好看,心地也很良善,只是玩手这样的小事,一定不会介意的。”   卫潇“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说上阵杀敌的将军好看可从来不是夸奖。前朝有一个相貌阴柔俊美的兰陵王,便是因为常被人夸赞好看而做了一个面具挡住脸,省的人总是注意他的外貌。   至于良善……真正良善之人,大约也不可能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活下来了。   可苏央这般说,卫潇心里却有小小的满足。   苏央坐在长凳上,听着雨,绣鞋里胀痛的脚终于没有那么煎熬了。   不光脚不疼了,心里也暖乎乎的。   她不禁在想,嫁给夫君当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夫君不仅会带她去灯会玩,还会心疼她脚疼不疼,比起衣裳脏不脏更在乎她的感受。   这个世界上,除了小娘以外,好像终于有一个真正疼爱她的人了。   苏央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她趁着卫潇不备,站起来吧唧一声在卫潇左颊落下一个吻,准备给夫君一个大大的奖励。   奖励没有成功。   少女站起得太急,没留心踩到了脚下的枯枝,失去重心当即向后跌去。   卫潇反应迅捷,大掌揽住少女的细腰,将她护在怀里,带着她站稳。   “嘶,好疼。”   苏央虽然没有当真跌倒,可脚腕处有一瞬剧疼,连站也站不住了,整个人几乎没了力气,挂在卫潇身上。   破碎的泪珠从巴掌大的白皙小脸滚落,苏央倒吸一口凉气。   “夫君,脚……脚崴了。”   苏央是被抱回城南宅子的。   落雨的夜晚人们大都行色匆匆,一路上没有多少人,可苏央还是觉得有点脸热。   她脑海里不知为何想起大理寺那一次,卫潇不由分说的把她扛在肩上,带回马车欺负。   “夫君今晚会欺负央央吗?”   苏央一只手替卫潇打着伞,另一只纤细雪白的手勾住卫潇的脖颈,少女的唇贴在卫潇耳侧,绵长滚烫的呼吸停留在卫潇耳根上,若有似无地撩人。   男人抱着怀里的软香温玉,大步行走,骤然听见苏央的话,手臂有一瞬的微颤,肌肉附近的肌肤迅速绷紧。   但仅仅一瞬,男人冷声道:“伤成这样,想什么?”   苏央撇撇嘴,小声道:“装模做样。”   她想什么,夫君还不知道吗?”   卫潇此行来扬州并没有随身带着医师,现下这个时辰医馆大都关了门,一时也找不到医师来。   苏央本以为要等到明早再说,卫潇却不同意,只说病不能拖延。   卫潇把苏央轻轻放在椅子上,将她的小腿平放在自己的膝上,将裤腿卷上一截,观察她脚腕处的伤势。   “夫君还会治脚伤?”   “在军中看多了,自己便会治了。”   有人说久病成医,但对于行伍者来说,刀剑无眼,看过最多的便是同袍的伤,有的人治好了,投入下一场战斗,有的人再没有好起来。   卫潇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刮蹭过苏央细细的莹白脚腕,又在红肿的伤处轻轻捏了捏,疼的苏央冷汗都下来了。   “夫君,轻一点。”   “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轻微的扭伤,还算好办。”   若是伤了骨头须得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般轻微的扭伤十来日便能好全。   卫潇松了一口气,从架子上找出治疗扭伤的药,先替苏央把脚腕处的淤血揉开,再把膏药涂抹到苏央脚腕处红肿的地方。   无论是揉淤血还是涂药自然会触及伤处,苏央疼的时候往往不管不顾得挣扎,甚至在卫潇胸口也蹬了不轻不重的一脚。   “忍一忍。”   卫潇不容许她胡闹,用一只手握住她的玉足,免得她四处乱动,另一只手轻柔的给红肿的脚腕上药。   “行吧。”   苏央委屈巴巴地忍着。   上完药,卫潇一只大掌将苏央的玉足包在手心,蹙眉道:“怎么那么凉?”   “小时候便这样,好不了了。”   苏央身子实在不算好,不然也不至于三天两头的生病。怕冷更是自娘胎里带来的毛病。冬日里汤婆子不离手,临近夏日人人都穿一件清凉夏衫了她还要穿厚衣裳,每隔一两月都要生一次风寒。吃药像吃饭一样平常,可她又最讨厌吃药。   “你才多大,别胡说。”   卫潇听着苏央随随便便就说出“好不了了”这种浑话,顿时眉心紧拧。心想下回得向陛下请旨找个善于调理女子身子的御医给苏央瞧瞧。   翌日早上。   苏央用过早饭,拿着针线琢磨苏绣的针法。   早上隔壁住的一个陈娘子来向苏央借酱油,那位陈娘子小时候在苏州长大,对苏绣颇有造诣,平日里也做些绣活贴补家用。看到苏央桌上摆了针线刺绣,便指点了她几句苏绣。   昨日卫潇本答应她去戏楼看戏,可苏央伤了脚,戏楼算是去不成了。便只得待在家里,做些不用动的事情。   门口的珠帘忽然哗啦一声响动。   苏央以为是卫潇进来,抬头却看见一个陌生粗犷的男人站在跟前。   那男人身长五尺,年过三十,未曾剃须,张嘴便是一口的黄牙。其人苏央昨日在酒楼粗略看过一眼,正是同卫潇喝酒的扬州绸缎商钱鲁。   钱鲁呵呵一笑,露出贪婪的目光:“想不到,宋兄竟在自己宅子里养了这样一个小美人,难怪看不上那瘦马呢。” 第25章   见苏央不言语,钱鲁又自顾自地说道。   “小美人儿,真是人比花娇,也不知道晚上宋兄弄你的时候……”   “钱兄不是说去恭房吗,怎么到这里去了。”   卫潇大踏步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苏央。   她的脸上虽然是一副被吓到的表情,但好在并未出什么大事。   卫潇调转视线看向钱鲁:“去前厅谈吧。”   钱鲁却不依,他的目光浆糊似的黏在苏央的脸上,铜铃似的眼睛盯住苏央不放:“这批绸缎我白送给宋兄,再加一万两白银,敢问宋兄能否割爱,将这美人送给我?”   钱鲁此次前来拜访是和卫潇谈绸缎生意,可眼下看到苏央,便觉得那几千两银子的生意实在是不值为提。   气氛有一瞬的凝滞。   卫潇几乎想要伸手扭断钱鲁的脖子,但眼下却还不是时候。   “这是我的妻子,钱兄还是不要想了。”   钱鲁嘿嘿笑了两声,不以为然道:“冒犯了,冒犯了,我不过开个玩笑,宋兄大人有大量,不要在意。”   他虽嘴上说着冒犯,心中却不是这般想的。   他心下琢磨,妾如何,妻又如何?得到漂亮美人的法子还不多吗?这可是扬州的地界,他的办法可多得很。   又对卫潇道,“不如我再送几个美人来给宋兄补偿?”   “不必了。”   钱鲁以为就此揭过,可卫潇的视线依旧冷的能淬出冰来,周身的压迫感令钱鲁浑身一凛。仿佛是从前父亲带着他见某个大人物时的感受。   一个分明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纨绔,为何会给他这样的感觉。   钱鲁有一瞬的纳罕,随即便觉得应当是自己想多了。   待到钱鲁离去,卫潇召了负责苏央屋子的侍卫进来。   “怎么把人放进来的?”   侍卫跪在地上,额头起了冷汗,一动不敢动。   “是……是属下疏忽了,那钱鲁进来的时候属下刚好在打盹,请将军恕罪。”   卫潇的目光依旧冷得要命,半晌,对着地上的人说:“自己去领三十鞭。”   侍卫磕头谢恩,摸了摸自己还在的脖子,只觉得心中震颤。   卫潇待下宽容,极少有今日这般大发雷霆的时候。可刚刚,他分明觉得卫潇连杀了他的心都有。   卫潇踏进苏央的屋子。   苏央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桌上摆着一个刺绣的半成品,看起来方才是在刺绣。可自从那钱鲁意外闯进屋子,早已将手中的绣活放了下来。   少女一双美目圆圆地睁着,目光落在窗外树枝上的喜鹊上,一动不动。   “吓到了?”   “没有,就是觉得恶心。”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把女子当作玩/物赠来赠去,说起来的时候一副不以为然,还以为全世界都跟他一样。   苏央这般想,便这般同卫潇说了。   卫潇道:“央央再等一等,等找到江裕成真正的账本,这些行贿的商人都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嗯。”   苏央是信任卫潇的,毕竟他到今日为止,每一件事情都是说到做到。   既然卫潇说能让这钱鲁付出代价,那便一定可以。   卫潇的目光落在苏央的脚踝上,少女坐在软榻上一动不动,也看不出脚腕处的伤势好坏。   “还疼吗?”   苏央摇了摇头,卫潇却不甚放心。软榻光线不好不方便查看伤势,卫潇一手托住苏央的肩胛,一手托住苏央的腿弯,把苏央从软榻上稳稳抱起,放在了迎光的黄花梨木书桌上。   撩上裤腿,苏央莹白脚腕上的红肿已经消了许多,的确不太严重。   苏央有些无措。这是她第一回 坐在书桌上,裙裾像盛开的花瓣一般层层叠叠铺散开来,她的手撑着书桌。卫潇宽大温暖的手掌握着她细细的脚踝,仿佛捏着她的命门。   温柔的阳光从后方的窗棂中流淌进来,桌子很宽大,便是她一人躺上去也足够。她的左手旁边是收拾干净的笔墨纸砚,还有几本她平日里看的话本。   虽然有些奇怪,但也不是不可以。   苏央轻轻推了推卫潇的肩,小猫儿似的轻轻叫了一声“夫君”。   卫潇掀开眸子,少女面颊绯红如霞。   “怎么了,可还是有哪里不舒服?”   苏央咬着唇,羞羞怯怯道:“夫君是打算在桌子上欺负央央吗?”   卫潇:…………   苏央脚腕的扭伤虽不严重,卫潇还是寻了扬州城内的医师给苏央看了看。问到如何能使脚腕的扭伤迅速恢复,医师建议卫潇带苏央去一趟郊外的药泉。   脚腕的扭伤两日之内,最好的法子是冰敷。但两日之后用热水浸泡可促进血液循环。而比热水效果更好的,是药泉。   城郊的药泉由前朝的圆空大师在一座山上修建,用了不少名贵的药材,过去多是供给皇亲贵族使用,本朝以来数次修缮,开放给民间。但因为价格十分昂贵,少有人能承担的起。   虽然价格昂贵,但效果却十分显著。   伤者浸泡之后能够活血化瘀、消肿止痛,寻常人泡了也能够强身健体、修益补气。对于苏央脚腕扭伤的恢复有很大的促进效果。   翌日早晨,卫潇带着苏央乘马车去郊外的药泉。   苏央伤了脚踝,不利于行,婢女帮她解了衣裳,只留一件贴身小衣,搀扶着她自泉中坐下。   药泉的功效果然显著,没过一会儿,苏央便舒服的眯起了眼睛。过了许久,才想起岸上的卫潇来。   “夫君,你不泡吗?”   “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偷偷问了这里扫地的大娘,这个药泉的效果很神的,不光可以治脚腕的扭伤,还有很多种其他的功效。”   比方说治肾虚。   不过这一点,扫地的大娘让她不要直接同卫潇说明,而要多鼓励他。毕竟男子都好面子,乍然听见自己夫人的嫌弃,本就不行的身体只会更加虚弱。   卫潇坐在不远处看书,听见苏央发问,转过头来看她。   许是因为蒸汽的熏蒸,少女巴掌大的小脸红滟滟的,菱唇嫣红,本就水润清透的目光也仿佛覆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   她的身上虽然穿着一件贴身的小衣,但浸了水的小衣薄而透,紧紧贴在身上时,恰好勾勒出圆润的轮廓和曼妙的腰线,意外的撩人。   卫潇本想要拒绝,可嘴却比大脑更快一步,道了一声“好”。   说起来,卫潇就算睡觉的时候都会整整齐齐穿着寝衣,把身体遮得严严实实。这一回,倒是苏央失忆后第一回 完整看到卫潇的身体。   男人肩宽腿长,背脊挺实若白杨树,穿着衣裳的时候只当一个文弱书生,脱掉衣裳才发现卫潇肌肉紧实,身体结实健壮。   苏央舔了舔红润的唇:“夫君身材好棒!”   被苏央目不转睛地注视,卫潇的耳根泛上一丝红意。 第26章   泡完药泉已经临近晚上,下山的时候苏央坐在马车里吃梅子。   昨儿晚上苏央提起要吃梅子,卫潇早上便让书剑去集市买新鲜的梅子回来。   沉香嫌书剑买梅子只挑个头大不挑好的,又从买来的梅子里挑了些汁水充盈的出来,装在琉璃匣子里让苏央带在路上吃。   少女靠在马车的软垫上,莹白柔软的手指拈起皮薄肉厚梅子,送进小巧红润的菱口里,贝齿咀嚼着脆脆的梅子,低下脑袋,菱唇吐出小小的核。   一口一个,十分满足。   卫潇本不爱吃梅子,看着苏央吃梅子时弯起的月牙似的眼睛,也下意识拈起一颗梅子送进嘴里。   甜甜酸酸,味道并不算差。   吃完梅子,天已经快黑了。   苏央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起初只是想稍微眯一会儿,可眼皮沉重,意识很快神游天外。   卫潇看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盹,便坐的离她近了些,让睡着的苏央把脑袋枕在他的肩上。   六月天气已有些热了,又是在马车这般密闭的环境,便更觉得热些。少女的额间沁出细密的薄汗,一缕散乱的发丝拂在面颊上,一张小脸也红扑扑的。   卫潇竹节般的指节轻落在苏央的面颊上,点了一点,随即将那缕不听话的发丝拂到苏央小巧可爱的耳朵后面。   又拿出苏央上回赠的那一把折扇,轻轻替熟睡的少女打扇。   许二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样一幕。   他的心头闪过一丝惊愕,随即低下头来。   “主子,影卫们搜了江裕成的宅子,已将那账册找到,目前正在核算,明后日便可正式抓捕江裕成。”   许二点头,却并不退出去,他犹豫了半晌才道:“还有一回事,三年前您和夫人在宫中的那桩事,有了些许眉目……”   天空中闪过一丝惊雷,白色的闪电划过天空,天空瞬间阴沉了下来。   雷声大作,卫潇并未听清楚许二说的是什么,便听得不远的地方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扬起道路上的烟尘。   人高马大的山匪一行几十人,将马车团团包围,个个目露凶光。   领头的一个高个汉子挥舞长刀,一刀斩于苏央所乘坐的马车的马头之上,霎时间马声哀嚎,马车剧烈地晃动起来。   苏央被动静惊醒,揉了揉眼睛问道:“夫君,怎么了?”   卫潇声音平静:“是山匪。”   不过,也不纯粹是拦路抢劫钱财的山匪,这批人,分明是受人指使守在这里等他的。   苏央心里一惊,她掀开车帘看了看黑压压一片的山匪,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他们只有两个人,可山匪却有几十个。   夫君武功再厉害,也不能以一敌十啊。   苏央在卫潇唇上重重亲了一口,难过地发表遗言:“夫君,这是央央这辈子最后一次亲你,至于睡觉只能等到过了奈何桥了。”   卫潇冷声道:“你不会当寡妇的。”   卫潇从马车暗格里掏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又将羽箭放入自己的袖弩之中,做好战斗的准备。   隐藏在暗处的影卫现身,这些影卫经过严格训练,自小就跟随卫潇出生入死。比起空有一身蛮力的山匪,不知高明多少。   影卫和山匪拼斗厮杀,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控制住局势,几乎是单方面碾压。   变故始料未及。   一道雪白刀影从天而降,轰隆一声,直将车顶劈砍成了两半。原是一个山匪偷偷爬到了车顶,试图从车顶偷袭。   而苏央正好坐在那刀下。   “小心。”   卫潇下意识扑上去,像大鸟用自己的羽翼拼命护住幼崽,他替苏央挡住那致命的一刀,自己的衣衫划破,被山匪划开了一道伤,后背血肉模糊,看起来十分可怖。   那山匪刚刚露出得意的笑容,便见卫潇举起手臂,拨动扳机,袖弩中射出尖锐的羽箭,准确地射中山匪的心脏。   山匪应声倒地。   苏央眼睛红红地看着卫潇:“夫君,你没事吧?”   “没有大碍。”   回答的时候,卫潇分明感到伤口崩裂的剧烈疼痛,可他依旧对苏央笑了笑。   几十个山匪大都丧身于影卫的刀下,只有少数几个被留了活口,被影卫拿绳子绑得结结实实,准备带回去审问。   回到扬州城内的宅子时天色已完全黑了,卫潇身上的伤口看着严重,但实际并不深,也并没有伤到要害。   许二替卫潇的后背涂了消炎的药水,熬过了最开始的一两个时辰,便不那么难受了。   临睡前,苏央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可是脚腕疼?”   苏央看到卫潇受伤,一直没把自己身体的不舒服说出来,可到卫潇一问她便忍不住了,少女抽噎了一下,水润的眸子眨巴眨巴看向卫潇。   “夫君,我的肋骨好像断掉了,我会不会死?”   卫潇沉默了一瞬。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此刻听苏央一提起,记忆方才回笼,他替苏央挡刀之时,手臂似乎的确重重的压到了那团娇软。   只是那时的情形太过混乱,固然有那一瞬间身体自然的反应,可他压根来不及思考,更多是把精力放在山匪身上。   若非苏央主动提起,他大约已经是忘记了的。   “女医并不好找,得等到明日早上。”   这一回不是头疼脑热,也不是脚踝扭伤,肋骨所在的地方着实有点特殊。可若是当真肋骨骨折戳破了内脏,不须等到明日早晨便会有生命危险。   卫潇思索了几秒钟:“我先帮你看看。”   苏央点了点头,脱了外衫,穿着小衣,乖乖地坐在椅子上。   “左边还是右边?”   “右边。”   男人竹节般的手指落在右边的肋骨上,轻轻按了按:“这里疼吗?”   “要再上面一点。”   再上方一点便是雪峦红梅盛开的地方了。卫潇犹豫了一瞬,解掉一颗扣子,好让登高稍加轻松些。指腹摩挲在那山峦起伏之处一节节攀登。大约是登高不易,越往上,卫潇越觉得心神不宁,心中生出些许后悔的情绪来,可眼下的情形已容不得他后悔。   他在一处按了按,苏央的睫毛扑簌簌地颤动,终于点了点头。   “是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卫潇冰凉的指腹划过之时,心头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分明触感是冷的,冰的,却撩过一圈火焰,连面颊都烧起来。   “肋骨没有断。”   苏央的眼神有点无措:“我没有骗你,真的很疼。”   卫潇顿了一顿,终于还是解开剩下的几颗扣子,雪峦附近的确有一圈乌青,大约是受了力的缘故。但这应当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因为恐惧将疼痛放大了,休养几日自然会好。   卫潇眸色暗沉,理智的琴弦在一瞬绷断。他的目光在雪峦的轮廓和盛开的红梅上停留了一瞬,卫潇只觉得心脏跳得从来没有那么快过,纵使能保持面上的平静,可心底却知道方才的那一瞬他其实并不冷静。坦诚来说,他心中想的是将那美好自私地占为己有。   卫潇的声音有几分喑哑:“没有问题,若不放心,明日再请女医看看,今日先早些休息。”   他本以外苏央会像往日一般要和他一起休息,却听得苏央体贴地点点头:“好,夫君你也早点休息,央央去隔壁睡。”   卫潇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你去隔壁?”   “对呀,大夫说了,夫君虽然身体好看着没事,但还是要谨慎伤口崩裂感染,央央怕睡觉的时候不留心碰到夫君伤口。”   说完,苏央便把卫潇推出了屋子。   卫潇垂眸,骨节分明的手攥紧了,竟将手指指捏得发白。   半盏茶的时间后,卫潇让许二送了卷宗进来,熬夜看了一晚上。 第27章   次日早上,医师再次来给卫潇看诊。   医师检查了一番卫潇身上的伤,惊骇道:“这实在古怪,昨日还好些,今日伤口怎么更发炎了些。”   卫潇一言不发。   许二只觉得主子实在是辛苦,自己都成这样了还熬夜看卷宗。   几日后的早上,有人来敲门。   原来是隔壁陈娘子家中的橘猫生了一窝小猫,陈娘子问苏央要不要抱一只回去。   苏央带着沉香和书剑一起去的隔壁陈大娘家,一只胖胖的橘猫身边有好几只小猫,小猫儿们懒洋洋趴在窝里,只有一只探头探脑地睁着圆溜溜猫眼儿盯着苏央瞧。   苏央一眼便喜欢上了这只小橘猫。   少女俯下身来,白嫩的手指在小橘猫的尖耳朵上轻轻戳了戳,小橘猫也不恼,喵呜喵呜叫了两声,温驯地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苏央的手指。   少女的眼中沁着笑意,清凌凌的目光像一汪泉水。   “这只小猫要多少钱?”   “不用给钱。”   隔壁租户看着便像是大世家的公子小姐,平日里待人又和善,想来是不会亏待一只猫的。她把猫送出去,纯粹是因为大橘猫生得太多,负担太重,比起拿小猫赚钱,更想替它找个好人家。   “那便谢谢大娘了。”   苏央弯了弯眼睛,虽说不用给钱,她还是让书剑把昨日买的青梅装了一个笼箱送给陈大娘,惹得陈大娘眉开眼笑。   卫潇让影卫去绑钱鲁回来,影卫出去不久,许二来汇报影卫终于从江裕成的一处别院搜到了账册。   苏央抱回猫的时候,卫潇正坐在屋子里同影卫说话,案件似乎有什么问题,惹得卫潇眉头紧锁。   影卫连夜审问,威逼利诱加用刑,那几个被留了活口的山匪第一回 见到如此大的阵仗,一个晚上便全招了。   许二来向卫潇汇报审问的结果。   据那些山匪所说,他们是受了钱鲁的指示,要他们杀了卫潇,把苏央抢回去做妾。   “不会那么简单。”   卫潇自言自语了一声,听到小猫儿极轻的一声“喵呜”,抬起头看向苏央。   少女亭亭玉立,手中抱着一只橘色的小奶猫。她笑得灿烂夺目,两颊有小小的酒窝,连有些昏暗的屋子都显得明亮起来。   卫潇有些惊讶的看着苏央手中的小家伙。   “夫君,这只是绵绵。”   苏央把小绵绵塞进卫潇怀里,嘿嘿地笑了两声:“这代表着我和夫君的情意绵绵。”   听到情意绵绵四个字,卫潇生起一丝暖意,那一点暖像一团小小的火焰,在心口点燃,又肆虐不止。   这让他想要做些什么将它留住。   卫潇沉吟了片刻:“央央可知晓聘狸奴?“   “嗯?”   狸奴便是小猫儿的别称。苏央单听说过娶妻纳妾要聘书,没有听说聘猫的。   “前朝的陆游便聘过狸奴。”   陆游是大宋的一位诗人,除了戎马一生的经历,和表妹唐婉动人的爱情故事,还是一位远近闻名的猫奴。晚年曾经一只又一只的往家里聘狸奴,还照着猫儿的特征取名雪儿和粉鼻,写下了“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①的诗句。   苏央对陆游很熟悉,小时候在学堂还学过陆游的诗句,但却是第一回 知道大诗人也是个大猫奴。   “那这聘狸奴究竟要如何做?”   卫潇唤了一声许二,让他去书房取来一本名为《猫苑》的书来。   这是一本前朝的旧书,拿来的时候落了灰,里头的笔记较之卫潇现在的字体稚嫩不少。大约是卫潇少年时写的上头书写了聘狸奴的流程。   苏央盯着那本旧书看了半天:“会不会太麻烦,我们也有必要这么做吗?”   卫潇道:“不麻烦。”   也便只有卫潇觉得不麻烦了。这可苦了许二,在卫潇的吩咐下,他跑了半天集市才买来聘狸奴所需的柳条、鱼干、盐巴,还有写聘书的花笺。   “夫君你来写绵绵的聘书吗?”   卫潇在这件事上很坚持:“要央央来写。”   抄完了固定的礼词,卫潇又提到可以写下聘狸奴的原因。   这再简单不过了,苏央在聘书上写下:   “因为苏央和卫潇情意绵绵,遂给小猫取名绵绵。”   “好啦。”   苏央把写好的聘书交给卫潇的一瞬间,似乎看到了卫潇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那笑同平日不大一样,似乎藏着几分……狡黠。   待到那聘狸奴的过程结束,苏央抱着饿了许久的绵绵出去吃东西,许二才颇有些疲累加之疑惑地问道。   “主子,今日这也太折腾了,自从本朝以来,聘狸奴早就不流行了。”   “的确,去领些赏钱吧。”   卫潇一双凤眸微微弯,精致的眼角有淡淡的愉悦,不过那神态极浅淡,只有平日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来。   许二越发疑惑不解,聘狸奴是前朝的风俗,如今除了书中记载,平时再无人这般做。卫潇既知晓这件事,为何会在刻意同夫人提出来呢?   卫潇并没有打算同他解释,而是继续去看影卫带回来的账本。   许二自不敢再问,低头替卫潇磨着墨。   “去把书房架子第六格最左边的乌木匣子取来。”   听到卫潇的吩咐,许二应了一声“是。”   书房架子第六格最左边的乌木匣子许二十分熟悉,卫潇和苏央的和离书在里头,前几日卫潇从渣斗里拾回的信和折扇也在里头。   现在还要把小橘猫的聘书放进去。   许二抱来匣子的一瞬间,心中有了一个惊人的猜想。   聘狸奴早就不流行了,可若是他家主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等夫人哪日恢复了记忆,那小橘猫绵绵的聘书可就是他们曾经“情意绵绵”的证据啊。   许二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家清风朗月的主子,竟会在这样的事情上使“心机”。   下午,钱鲁被绑了回来。   起初还语气张狂,听到要以□□为罪名将他送官后,钱鲁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没有要你的命……□□,我也得有这个胆子,我只是让山匪把你妻子抢过来……”   看着卫潇的沉下去的一张脸,钱鲁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就是好色,杀人是要偿命的啊!”   影卫把钱鲁带下去关着,瞧着阵仗,钱鲁这才知晓自己当真招惹了大人物,半途眼前一黑,竟是晕了过去。   再细细盘问了一番那些山匪,他们提到继钱鲁之后,的确再有一个以钱鲁管家为名的人添了一千两要置卫潇于死地。   即使是这些山匪,也没有想到有可能是两拨人。   “江裕成应当是察觉了。“   所以才想借钱鲁之手想要置卫潇于死地,即使杀不了他,也能转移卫潇的注意力,拖些时日。   所搜到的账册没有一本为真,便是依据。   到了晚上就寝的时间,苏央还抱着小猫儿不放手。   卫潇晚间给苏央送温水的时候,看见她正抱着绵绵给它讲故事。   见到卫潇的开门声,也不过是掀了掀薄薄的眼皮,很快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小猫儿的头上。   “今日还没有喝水。”   苏央没有喝水的习惯,要卫潇每日端着水杯提醒她方才能勉强喝上一些。   苏央拿起琉璃水杯咕噜咕噜两口闷,把杯底冲卫潇晃了晃:“好啦好啦。”   卫潇看着少女怀中的猫,皱眉道:“把猫抱到床上会弄脏床榻的。”   “绵绵不脏,今日我还要同绵绵一起睡。”   苏央怀中抱着一只可爱的小橘猫,小橘猫在少女的臂中磨蹭,不时探起小小的脑袋张望一下卫潇,又很快把小脑袋缩回苏央怀中。   卫潇的大掌置于少女头顶翘起的乌发上,温声道:“那我呢,央央想不想和我睡觉?” 第28章   少女思索了片刻,颇有些为难,她的确是想同夫君一起睡觉的,可是……   苏央摸着小猫儿的头毛:“不行,床榻就那么大,你生得那么高高大大,躺在床上,半张床就没了,万一一翻身,可怜的绵绵才这么小,就要去见阎罗了。”   绵绵蹭了蹭少女手臂,喵呜了一声,似对苏央所说表示同意。   苏央笑道:“你看,绵绵也这么觉得。”   “我睡相不差。”   “那也不行!”   卫潇为自己的家庭地位不可置信:“为了一只猫你便不要我了?”   “哎呀,下次吧,下次便同夫君睡。”   苏央还在玩绵绵粉色的肉垫,头都没抬。   这话不可谓不敷衍。活像宠惯三宫后院的帝王,宠着年轻貌美的新人,忘却色衰爱驰的旧人。   卫潇握了握拳,手背上青筋凸起,隐忍道:“那你早些休息。”   “夫君再见。”   卫潇在苏央那碰了壁,刚出房门便看见许二在门外。不止是像平日那般守在外头,耳朵还贴在门上。   开门的一瞬间,许二弹簧似的跳开两步,猛咳两声。   许二心虚地看着卫潇:“主子,我一点也没听见你和夫人说话,也没听见您想和夫人睡觉却被拒绝了。”   抬眼,看见卫潇一脸寒意。   许二摸了摸脑袋,不太高明地转移话题:“主子要我查的事,终于有眉目了,上回在山道上我便想同您说来着。”   他向卫潇递过一张手帕,手帕里包着一层黑糊糊的香灰。   “奴才寻着了一个放出宫去的奴婢,从她是手中用高价买得了香灰,据说是那一日,落在清凉殿中的,那打扫的奴才有心,将这香灰收了一小撮回去。”   清凉殿,正是三年前和苏央发生醉酒“意外”所在的宫殿。   “可惜那香灰年份太久,又不太常见,便是送给医师鉴定过,也无法判断那是什么香。”   月色清凉如水,拉开一道长长的影子。   卫潇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手帕,眸色暗沉,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许久,卫潇才道:“明早我们去一趟秦家,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夫人。”   秦家家主秦睿,少年时曾与卫潇在一个书院读书,交情深厚。后来两人一个继承家业制香名闻天下,一个弃文从武成了将军,均属于书院中离经叛道之辈。   秦睿如今恰好住在扬州城内。   若说判断这香灰究竟是何种香料,怕是再找不到比他合适的人选。   翌日早晨。   天上落着小雨,天气阴沉沉的一片。   卫潇冒雨骑马去了城东秦家。   秦家不愧为制香大家,进门便看见案桌上摆着上好的鎏金百花香炉,青烟袅袅升起,散发出一股沁人馨香。   门房带着卫潇去找秦睿。   卫潇把用手帕包着的香灰交给秦睿,要他验一验这香灰究竟是何物。   秦睿接过香灰,凑到鼻端轻轻嗅了嗅,随即笑了:“小事,且等我几日翻阅古籍再告诉你。”   卫潇道了一声谢,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秦睿拍了拍卫潇的肩膀,眉开眼笑。   “你给得实在太多了,可需要从我这取些助兴的帐中香?这可是旁人求着我才给的。”   “不用。”   秦睿拉住卫潇的胳膊,随口道:“就你这般只会打仗的呆子,你的夫人究竟是怎么忍下你几年不同你和离的。欸,我就说说,疼疼疼疼……”   秦睿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触动了卫潇的神经,气得卫潇反手一握他的胳膊,差点没把他胳膊给撅了,疼得秦睿呲牙咧嘴叫了好几声。   转过头来便瞥见卫潇寒刀一番的视线,一双眼睛冷得惊人。   秦睿同卫潇认识多年,倒是第一回 见他生这么大的气。   秦睿舔了舔唇角:“你这么大反应,我不会真的戳到你的痛处了吧。难不成你夫人当真跟你提和离了?”   卫潇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这个傻子,倒真让他猜对了。   “真的是这样?”   卫潇冷声否认:“没有。”   真是古怪,没有便没有嘛,撅他胳膊做什么。   秦睿拍着他的肩:“罢了,罢了,我同你开玩笑呢,这才是你真正需要的东西。”   说罢,递给卫潇一本小册子——   《爱情内功》。   “你既不肯用那些东西,那便多学些理论。”   “我不需要这个。”   卫潇不肯接,秦睿却把书硬塞到卫潇手里,挤眉弄眼似看穿了一切:“别逞强了,就你这冷冰冰的性子,嫂子怎么可能喜欢你?”   许是这句话刺激了卫潇。   过去三年,两人的确相敬如冰。   他虽然犹豫秦睿,但没有再拒绝。而是把书接过,看也不看揣进怀中。   下午的时候,雨落的更大了些,这样大的雨,显然无法外出寻找查案。   卫潇坐在书桌前,翻看影卫找来的对于江裕成的调查。影卫搜集的很详细,连江裕成府邸的平面图都找来了。但东西虽然多,能派上用场的却极少。   卫潇翻看许久,却没有头绪。   鬼使神差的,卫潇想起了秦睿送的那本书《爱情内功》。   卫潇从怀中把书取出。   虽然只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但拿着实在有些烫手,尤其看到扉页上写着爱情的修炼与实践。   修炼什么,实践什么,全都在卫潇平日的知识之外。可直觉告诉卫潇,他似乎很缺乏这些知识。   卫潇犹豫再三,翻了一页。   第一页是几幅图画,标题为:爱到浓时。   仅仅是看了一页,卫潇就深深蹙起了眉头,连耳根都有些发烫。   “夫君,你在看卷宗吗?”   一道清越的生意响起。   苏央像欢快的小黄鹂一般从外头跑了进来,也不知碰上了什么事来书房找卫潇。她的脚步生风,怀中抱着一只小橘猫,一双清眸中洋溢着雀跃的笑意。   翡翠珠帘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苏央进来的一瞬间,卫潇冷峻清淡的凤眸出现一丝裂痕。   他迅速把书合上。又拿过桌上的一本张岱的《陶庵梦忆》,把那本《爱情内功》的标题严严实实地遮住。   苏央进了门。   她看见卫潇大掌下按着的那本《陶庵梦忆》,翘起了嘴角:“夫君竟然有这本书!《陶庵梦忆》我听学堂的夫子讲过片段,当年还在书摊看过几页,可惜因为这本书太贵了没有买,夫君可以借我看看吗?”   “不可以。”卫潇迅速回答道。   话音刚落,卫潇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实在有些生硬,遂软声道:“央央,这本书我实在喜爱,等我看完便借给你看。”   “那好吧。”   苏央觉得卫潇今日实在是有些奇怪,平日里对她这么大方,今天她想要一部游记而已,怎么守得跟金矿似的。不过不借便不借嘛,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苏央一拍小脑袋,想起她来的目的。   少女弯起嘴角炫耀:“夫君,绵绵她会认人了!”   说罢,将奶乎乎的小橘猫放在桌子上,拍着手掌轻唤了一声”绵绵”。   “喵呜——”   绵绵是只聪明的小橘猫,很快记住了自己的名字。这两日同苏央相处的很是愉快,所以一听苏央唤它,便骄傲地扬起脑袋,小爪子便迫不及待地在书桌上扑腾着,想要立马跃进苏央的怀抱。   可绵绵毕竟年纪小,一个不甚,便踩到了卫潇的手背上,所幸没有将卫潇手背抓破。   卫潇吃痛收回了手,而那本被手掌压着的《陶庵梦忆》则被甩到了地上,露出千方百计遮挡的那本书。卫潇手疾眼快,立马把书捡起来倒在桌上。   苏央看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了“内功”二字。   她亮了眼睛。   这书名听着像什么高深的武林秘籍。什么降龙十八掌九阴真经七伤拳,她从前还以为这是小说话本中胡诌的东西,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内功。   苏央从小有一个侠女梦,梦想飞檐走壁仗剑走天涯,可惜实在找不到能够教她武艺的先生。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夫君便会内功,那一定可以教会她的。   “夫君,这书讲哪个门派的功法的?厉害吗?”   厉害吗?   是挺厉害的。   他虽记性不错,但完全没有到达过目不忘的程度。   可那本书不过看了一眼,到现在脑海里还全都是那书中的画面。甚至,脑海中生出恶劣的念头,有了将那内容试一试的打算。   可在理智的操持下,卫潇面无表情道:“这书不是讲武术心法的。”   “骗人,我分明看到标题了,夫君当我不识字吗?夫君连一本书都不肯给我看,一定是不爱我了呜呜呜。”   卫潇看着假哭的苏央,卫潇眸色渐渐加深,漆黑如点墨的瞳孔收缩,像海一般深不见底。   “央央当真想知道这书是讲什么的吗?”   问出这句话的一瞬间,便是卫潇刻意保持镇定,眼下的目光也不知不觉带了点颤意,心悠悠地悬在半空。   苏央还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危险:“当然啊。”   卫潇深吸一口气:“不妨我来教你?”   夫君真的答应教她内功了。   等她学会,就能成为京城第一侠女,劫富济贫、行侠仗义。   苏央高兴地抱拳作揖,认真道:“好啊,夫君,不,先生教我。”   夫君本来就是功夫极佳的战神,家中还藏有厉害的武林秘籍,哪里还能寻到比他更好的先生呢?   雪肤花貌的少女站在她的面前,小猫儿趴在她的肩头,少女蒙了水雾一般的桃花眸眨了一眨,嫣红柔软的唇瓣一张一合,像枝头尚且沾着晨露的不堪攀折的芍药。偏偏她今日又戴着一根木红色的鎏金兰花,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如雪一般。   罗裙绣带、锦绣辉煌。   那一句娇娇柔柔的“先生”,卫潇只觉得头脑里理智的那根弦彻底绷断了。   卫潇的声音多了几分勾人的哑意,点了点头:“那央央先到先生这里来。”   学武功自然要手把手的教学,苏央想了想武侠小说中习武的步骤,没有生疑便走到了卫潇面前。   “我们从哪里开始学,先学呼吸吐纳还是扎马步?”   苏央想起过去看的武侠小说都是这样的。   卫潇打量着少女活色生香的笑靥,最终落在苏央饱满嫣红的唇上。   “先生先教央央最简单的呼吸吐纳。”   学会呼吸吐纳的第一步首先是张开唇,再就是唇与唇的触碰,撬开牙关后,细小的研磨让触感被放大,绵绵密密的挪动都能带来深刻的感官体验。   灵活的鱼儿甩着漂亮的尾巴钻进了莲叶间,在干净的水波间来回觅食。   苏央纤长浓密的睫毛垂下,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惶惑,细软白嫩的指尖攥紧卫潇柔软的衣摆,不自觉揉在手心。   “先生,你是不是教错了?”   她不是来学武林秘籍的吗,夫君教的这个呼吸吐纳,和她想象中的武功完全不一样。这个武功不仅不会让她变强,还会让她的嘴唇又胀又麻,加之喘不上气。   阳光懒洋洋的晒进来,至于小橘猫绵绵,起初蹲在桌角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现下早就推开窗户,丢下它被欺负的可怜巴巴的主人,不知道跑到哪里玩去了。   “没有教错,央央如果不懂的话,我再换个法子教一遍。”   卫潇打横抱起苏央,把她轻放在黄花梨木书桌上。   桌子很宽大,青瓷花瓶里插着几枝漂亮的梨花。左上角放了笔墨纸砚、话本游记,还有那本最不起眼的武林秘籍,正被卫潇倒扣着放在那里。   这让苏央想起前些日子她伤了脚踝后夫君帮她看伤势的模样,可她现下却感觉夫君决定在书桌上享用一道佳肴。   “我不想学武功了,侠女太难当了,我觉得做普通人也挺好的。”   卫潇却仿佛没有听懂苏央的话,他的大掌落在苏央的脑袋上,温声道:“学武是辛苦的,无论是谁都会碰上难题,央央不能碰到一点挫折就半途而废。”   这是半途而废的问题吗?   苏央还没有说什么,便惊愕地看见卫潇拿了桌角的绸带,又握住了细细的手腕。   她甚至来不及想,桌角为何会正好放着绸带?   混乱间,苏央终于看到了本武林秘籍的全称。   嗯,《爱情内功》。   应该不会有一本武林秘籍叫《爱情内功》吧?   夫君这个大骗子!   可是,晚了。   扬州的六月是连绵的梅雨季节。今日的雨实在太大了,从窗外落到屋内,不光窗台打湿了,连桌上散落的书籍也是湿漉漉一片,若是摊开来的书,墨色的字迹氤氲开来,有的甚至模糊了。   傍晚的时候,卫潇让许二送了饭菜到屋子里。这令许二十分意外,卫潇向来嫌饭菜的气味太重,不喜在房间里用饭的。   但既然是卫潇吩咐,许二没有不做的道理。   他自己端了饭菜,又让婢女端着净手的铜盆进来。   那婢女平日里是没进过主子屋子的,这一回来,只觉得屋里的气氛似是有些古怪。   将军和夫人似是刚吵过架。夫人坐在榻上,身上盖着薄毯,手里捧着一本游记,低头专注的看书,半句话都不同将军说。   将军则是坐在不远处的书桌前,似是在认真看卷宗。   婢女注意到黄花梨木书桌上有些乱。   卫潇是爱洁的人,桌上的物件从来是整整齐齐,今日却格外不一样,桌上的几本书摆的毫无规则,几本书落在了地上,就连上好的狼毫毛笔也是,沾了粘腻腻的水便罢了,还在桌上乱丢一气。   “将军,这桌子有些乱了,奴婢来整理一番。”   闻言,苏央猛的抬起头来。   卫潇注意到了苏央的动作,唇角勾起好看的幅度,对那婢女道:“放着别动,我自己整理便是。”   “是。”   等到那婢女退出去了,卫潇才慢条斯理地净手。   卫潇的手骨节分明,每一根手指都仿佛竹节一般纤细修长,苏央瞥着卫潇手上淋了雨的水痕,脸颊渐渐红了。   “央央,吃饭了。”   苏央低低的应了一声好,想从榻上下来,可双腿还打着颤。她坐在床边,没有穿袜子的玉足无措地绷紧,只有圆润小巧的趾头点在地上,可仿佛是踩在薄薄的冰面,战战兢兢无所适从。   苏央眼巴巴看了一眼卫潇,可卫潇却等着她自己开口。   “夫君抱抱我。”   少女带着哭腔,被卫潇稳稳当当抱在了怀里,苏央扒在卫潇的身上,立马止住假哭,生气地狠狠捶了一下他的背。   “卫潇,你就是一个人面兽心、斯文败类的混蛋。你居然这么骗我,你把我当成傻子吗?看这种不正经的书还骗我说是武林秘籍,我要去圣上那边揭发你的真面目呜呜呜!”   卫潇看到少女恼怒的样子,低低笑了:“我从未说过这是武林秘籍。”   “不许笑!”   卫潇眉目之间全是鲜活,他弯着唇角:“我没有笑话央央了,只是央央十分可爱,令我心生欢喜,情不自禁而为之。”   “你以为这样说我便会原谅你吗?”   苏央第一回 听到卫潇如此直白的说喜爱她,圆润的耳垂红了一片。   这让卫潇想到行军时曾在西北广阔大漠上看到的漂亮的云霞。那时候,大军驻足,无论是贵族出身的将领,还是平民出身的士兵,都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天空,赞叹那云霞的瑰丽。   而现下,那瑰丽近在咫尺。   且只属于他一个人。   卫潇吻她耳垂上的红:“那央央便不要原谅我了。”   晚间的时候,卫潇坐在桌前看扬州贡品案的卷宗,将有价值的信息摘录出来。   不久,许二步履匆匆,送了一封信进来。   “这是方才江大人府上的门客冒着雨亲自送来的,江大人请您明日去府上一叙。”   卫潇微微笑起来:“江裕成倒是不镇定了。”   他来扬州城这样久,虽假扮商人,但不可能做到完全掩人耳目。钱鲁找山匪劫道的荒唐事发生之后,他便猜想江裕成已知晓了他的存在,如今,只不过是完全确认罢了。   许二有些犹疑:“主子,咱们去吗?”   以江裕成敢于贪污扬州贡品,又堂而皇之利用钱鲁在山道上布置山匪一事,这江裕成绝对是一个胆大心黑之辈,若是去了他的府邸,不知会碰上什么事。   卫潇似乎看出许二心中所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许二心下佩服,只觉得卫潇的气魄实在无人能比,自己真是跟了一个厉害的主子。   他咧开嘴巴想笑,目光又停留在卫潇手臂上。   方才他没有注意,现下卫潇动笔写字,袖口滑落一些了他方才看到,主子的袖口下的小臂肌肤,竟然有一道新鲜的红色抓痕。仔细一看,这抓痕显然来自女子的指甲。   又结合主子今日在房间里用饭这件事情。   许二震惊了。   所以,下午的时候,他家主子和夫人到底关着门在屋子里做什么?   卫潇顺着许二探究的目光看到自己的手臂,也注意到了那道红痕,因为角度有些刁钻,他自己并未注意到。   卫潇轻咳一声,掩饰眼中的尴尬:“小猫儿抓的伤,过两日便好了,不必涂药了。”   许二自是不信,那小奶猫的爪子没他半个手掌大,便是有抓痕也不可能这般明显。不过既然卫潇这么说,他也没有当面戳穿的道理。   次日上午。   卫潇骑马去了江裕成的府邸。   与想象中不同,江裕成的府邸并不算很大,里头不是金玉堆成,而是园林深深,称得上简朴雅致。   “卫将军这边走。”   那门房大约是受过江裕成的嘱咐,一听见卫潇的名字,便殷勤地将他迎了进去。   刚一踏进正厅,卫潇便看见江裕成站起来微微笑道。   “久闻卫将军的大名,今日终于见到真人了,卫大人当真是年轻有为。”   “江大人不必客气。”   江裕成摆了摆手,吩咐下人:“给卫将军上茶。”   又看了一眼许二,笑道:“不愧是卫将军,就连跟在身边的侍从也是一表人才。”   许二跟着卫潇走南闯北,大多数的大人都轻蔑地将他当作一个隐形人。只有这位贪赃枉法的江大人,竟主动提起了他。   许二心中却有点唏嘘。   他原先以为江裕成应当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但事实上,从外表上看,江裕成只是一个清俊的读书人。   他今年不过三十出头,虽不能与卫潇相比,但大多这般年纪的男子,若是读书差劲些的有的还在考秀才考进士。江裕成他却已经成了扬州知府,可以称得上仕途坦荡,且他每年的考评都是优等。若这次没有东窗事发,明年便能调入京城升官了。   卫潇忽然道:“我可在大人府上逛逛吗?”   江裕成脸色一僵,半晌才道:“自然是可以的。”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江裕成热情地同卫潇介绍扬州的风土人情。   “卫将军来到我们扬州的地界,下官有失远迎,所以要送一份礼物给卫将军赔罪。”   江裕成面不改色地从怀中掏出银票。   “这里是十万两白银的银票,还请卫将军笑纳。”   十万两白银,对于大盛的大多普通人而言,是一辈子也不可能挣到的。纵使对于卫潇这种不缺钱的官员,十万两白银也绝对不是一笔可以随意支出的小数目。   可见江裕成究竟贪了多少钱。   卫潇毫不犹豫地拒绝。   江府的夜晚灯火通明。   门客们坐在一起,大多垂头丧气。   一个瘦高门客道:“十万两白银竟没有办法让那位卫大人松口吗?那卫大将军究竟开价多少?”   另一个胖一些的门客道:“人家是当真一文钱不收。那卫将军就是个榆木脑袋,我听说在北边的战场的时候,北戎给他送了十个美人要他退兵,他愣是一个不收。”   “那他究竟想要什么?”   江裕成冷笑道:“人活一世,无非是权钱情/爱,卫潇本人武艺高强难以近身,那便从他身边的人入手,我听说上一回在山道上,他不是为那个小妻子挡着了一刀吗?”   卫潇回到城南的府邸,让许二把影卫从工匠那里找来的江裕成府邸的平面图拿过来。   卫潇拿起图纸仔细看了看看了看。   “果然如此,江裕成府上应有一条密道。”   他指着江裕成书房的一处对许二道:“图纸上的这个地方,明显比今日看到的书房要小得多,显然还有一个暗室。”   说罢吩咐影卫:“去带人搜一搜吧,若是能找到,这一回,我们便可以回京城了。”   钱鲁因不愿意背上杀人的罪名,自愿指证江裕成,扬州贡品案已算有了人证。现下只需要找到物证便可给江裕成定罪。   待处理完了公务,已经很晚了。打更人恰好敲着梆子走过,耳边响起“咚咚咚”的打更声。   卫潇又翻开了那一本《爱情内功》。   他起初以为这本书都是同上回看到的夫妻敦伦常见图画,翻到后面才发现不尽于此。   除了上回看到的“爱在浓时”插画,还有一个章节叫做为夫之道。   “为夫之道,在明事晓礼,以妻为先……”   卫潇读着此书,恍然间倒有了少年时在学堂念书的感觉。   他在重点处圈点勾画,霎时间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喵呜——”   卫潇正读到一半,脚边忽然有软乎乎的东西在轻轻蹭他的脚背,正是那只叫做绵绵的小猫,小猫儿皮毛光滑,一双绿宝石的眼睛炯炯地盯着卫潇,也不知什么时候从苏央那里跑出来的。   卫潇本想让人将它送回去,把许二叫进来之后却改了主意,转而对他吩咐道。   “拿些小鱼干来。”   “是。”   小鱼干很快被许二拿了过来。   “绵绵,吃小鱼干吗?”   卫潇尽量学着苏央的模样放软了语气,可那猫却喵呜两声,似乎有点嫌弃,直到他唤了两三遍,才勉强叼走小鱼干。   卫潇从前在军中养过一只狗,他班师回朝的那一日,那狗恰好生了病,虽不会危及生命,但卫潇仍担心那狗熬不过长途跋涉,便把它留在了边地,交给边地将士抚养。   如今看到这只小猫,倒是想起了过去养过的那只大狗。   只不过,两者的脾气太过不一样。   他在北地养的那只狗忠诚又可靠,一声令下便会照他所言,晚上也会尽职尽责的看家护院。   这只猫显然没有什么好脾气,别说以后叫它捉老鼠,就是如今喂它小鱼干都要三呼四请,这作天作地的劲头,倒是神似它主人。   卫潇洗了个澡的功夫便发现绵绵不见了,问了下人才知道跑到卫潇这里。   苏央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便跑了过来,连头发也没有弄干,整个人因为刚洗过澡的缘故,浑身散发着一股湿气。   卫潇蹙了蹙眉,上前关了窗户,又叫许二拿了毛巾进来,递给苏央。   “先把头发擦干。”   “我是来找绵绵的,才不是来找你。”   苏央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卫潇,这种天气擦头发实在是多此一举,没过一会儿自然便干了,一把把蹲在卫潇脚边的绵绵抱起,搂在怀中顺毛。   “绵绵,以后可不能乱跑了,乱跑会被坏蛋抓走,娘亲很担心你。”   “娘亲?”   卫潇有些惊讶苏央对小猫儿的称呼。   苏央点点头,握着小猫儿的爪子晃了晃:“对呀,来,绵绵,跟这个讨厌的卫叔叔打个招呼。”   卫潇拧了拧眉,注视着苏央。   苏央也愣了愣。   等等,她是娘亲,卫潇是讨厌的卫叔叔。   那他跟卫潇,算是个什么关系?   既是夫妻,又是叔嫂?   这实在不算太妙,可以称得上她看过的某些香/艳话本的标准配置了。   许是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歧义,苏央的脸红了红,冲着卫潇道:“你不要想歪。”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   卫潇无奈地看着苏央,眼神似乎在说,我可没有想歪,想歪的分明只有你自己。   小猫儿仿佛通人性似的,喵呜喵呜地叫了两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和讨厌的卫叔叔打招呼。   苏央哼了一声,把猫抱起来往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看看,还是我们绵绵乖巧,不像某些人,看着是个人模狗样的大将军,实际上就知道捉弄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被“明示”的卫潇笑了笑,还未等他说什么,便听见苏央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一声。   “饿了?”   苏央瞪着他不回答。   卫潇上前牵住少女软和和的手,拉着她在桌前坐下:“你坐一坐,让许二送个宵夜过来。”   等宵夜的过程卫潇提出要帮她把头发擦干,苏央自个儿想等着头发自然干燥纯粹是因为嫌麻烦觉得没有必要,眼下等个宵夜的功夫,卫潇既主动愿意帮她擦头发,她也便答应了。   “你不许捉弄我。”   有了前车之鉴,苏央对卫潇很是警惕。   卫潇弯了弯唇:“不会。”   卫潇先用梳子将苏央的乌发理顺,再用毛巾将苏央的头发一绺一绺擦干。他力气大,生怕把娇娇怜怜的小姑娘头皮弄痛,只敢用上三分的力气。擦完头发,还轻轻帮小姑娘的头皮按摩。   “这样的力度可以吗?”   “可以。”   苏央一边撸猫,一边被卫潇“服侍”得很是舒服,心想卫潇若是做自己的婢女倒当真不错,可惜他在朝中官职甚高,也就肯偶尔帮她擦擦头发,若是长期做她的婢女怕是不肯屈尊降贵,又要变着法子欺负她。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两份夜宵被端了上来,是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因为是晚上的缘故,卫潇特意嘱咐小厨房将东西做的少些清淡些,免得吃多了积食。   小厨房的手艺很是不错。汤底是熬得香香的骨汤,面煮得十分筋道,苏央夹起面吃了两口,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真好吃啊。   好吃的东西让人心情愉悦,苏央瞬间忘记之前同卫潇的“恩恩怨怨”。   少女扬起了嘴角,露出浅浅的酒窝,对卫潇道:“明天早上我也想吃这个,你再去帮我买一盒杨心斋的糕点来,今日的事情就扯平。”   “好。”   这不难办到。   卫潇叫来许二,让他嘱咐小厨房明日早上照苏央说的做早饭给她。   至于杨心斋,不过是跑个腿的功夫。   第二日,天空中下着微雨。   杨心斋是扬州城内有名的糕点铺子,总店开在城西,在城南城北均有分店。   从卫潇租的宅邸走过去,不过是半炷香的时间。只是来杨心斋买点心的人非常多,要排将近半个时辰的队才能买到。   轮到卫潇的时候,本就疲惫的小二看到卫潇俊朗的相貌顿时来了精神。   “公子要什么?”   “一盒绿豆糕,一盒豌豆黄,还有一盒核桃酥。”   卫潇已熟悉苏央的口味,嗜甜,喜欢吃那些松软或是酥脆的糕点。又想了一想苏央平日里苏央桌上摆的最多的糕点,报出了这三盒点心,大约能满足小馋猫的口味。   想起苏央拿到糕点时即将露出的笑靥,卫潇弯了弯唇角。   等到回到宅子的时候日头已接近正中,刚一踏进宅子,便有影卫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   “属下无能,让贼人闯进了宅子……带走了夫人。”   卫潇把唇抿成一条直线:“你在开什么玩笑。”   “是……是真的。”   小院内一片狼藉,有明显打斗过的痕迹,迈进屋子,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甚至有一个可怜的婢女被利器割断了喉管,躺在门槛上没了呼吸。   卫潇身体晃了一晃,血液近乎倒流。   “主子,您别慌,我们一定能找到歹人的。”   许二平日见到平日见到的卫潇,总是从容的、优雅的,便是面对二十万的敌军也是如此。可眼下,他从卫潇眼中看到的只有直白的心焦与慌乱。 第29章   雨越下越大,天空中仿佛结起了一张朦胧的大网。小猫儿绵绵缩在角落,惊惧地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卫潇拾起丢在院子里的一封信,信上的字迹飘逸又傲慢,是江裕成亲手写下的。   “卫将军,若你转变心意,大可再来江府一谈。”   随信留下的苏央身边带着的一张平安符。   平安符上沾了灰尘和泥土,又淋湿了雨,已是脏兮兮的。   这是苏央过去在大相国寺求的,不光她身边有,卫潇身边也有一张。   卫潇把平安符攥在手里,眼神能淬出冰来:“你骑快马拿着我的令牌去找陆景,说是我要用他的暗桩,今后他若有什么需要,我定竭力相助。”   陆景是锦衣卫指挥使,此时正在扬州查案。许二的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他从未见过卫潇主动去求人。   可眼下,为了苏央,卫潇却仿佛变了一个人。   城西,一间普通破旧的茅草屋。   苏央躺在简陋的床榻上,白皙柔软的脸上沾了脏污,她的眼神紧闭,额头有遭受重物撞击导致的淤青。   院子里站着两个人,正是送苏央小猫儿的隔壁陈娘子和她的丈夫张林。   陈娘子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我原以为他们不过是索要一些财物,怎么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我刚刚还听说他们要害这位夫人的性命。”   张林摇了摇头:“但若是咱们不照他们说的做,咱们的福顺会被赌场的那帮人剁了手的。”   福顺是陈娘子的儿子,在赌场欠了巨额赌债,昨日晚上有人找上门来,给了陈娘子一笔巨款,唯一的要求便是次日带上一个女子,以她的名义去找苏央。   虽然不知道为何,但这实在是天上掉下来的财运,陈娘子很快便答应了。   谁曾想到她带的那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是个杀手,陈娘子除了杀鸡宰羊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血,可今日她第一回 见到了杀人!   再然后,她和丈夫便连同苏央一起被关在了这个小院里。   “那姑娘分明是无辜的啊。”   她同苏央做邻居的日子不算长,但却很是喜爱她。想起前几日她送这姑娘小猫,还收到了她回赠的一筐青梅,陈娘子心乱如麻。   她实在没法看着人去死。   犹豫再三,陈娘子握紧自己身上的火折子,去了柴房,将点燃的火折子丢进了干草堆里。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蔓延到隔壁,附近的人发现了不对劲,惊呼道:“走水了!快来救火啊!”   “将军,找到人了!”   陆景的暗桩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再加上城西那场大火,很快吸引了搜寻者的注意,几乎不费什么功夫,便缩小了范围,找到了苏央。   少女被找到的时候仍然昏睡着,   她的眉头紧紧蹙着,似是做了什么噩梦,卫潇将苏央抱在怀里,大步抱回屋子。可她睡得实在昏沉,无论怎么叫都叫不醒。   医师很快赶来,他替苏央把了脉得出结论。   “贼人应该是喂了夫人蒙汗药,分量又重了些,才会导致昏睡不醒。这不难治疗,吃些消解的药便好。只是,夫人原先就有失忆症,这额头上的新磕的伤有些重,不知会导致夫人失忆的情况变好还是变坏。”   卫潇点点头,让医师开了药。   药很快煎好了,沉香来给苏央喂药。   可苏央似陷在可怕的梦境中,无论沉香用什么法子给苏央喂药,她都死死咬紧牙关,不肯把药吞下去,沉香拿着白瓷小勺子不知如何是好,反倒把苏央白皙的脖颈上弄得到处都是药汁。   “我来喂药,你先出去。”   沉香端着药碗有些犹豫:“可是,将军,我已经试过好多办法,夫人当真不肯喝药。”   “我有法子。”   沉香有些费解,这喂药除了用勺子喂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可既然是卫潇吩咐,她也只能照做。   吱呀一声,沉香退了出去,将房间门关上。   夜色昏沉,屋子内却灯火通明,室内很是安静,唯有灯花爆开的噼啪声,蜡炬成灰,如同残泪一般淌下。   卫潇打了一盆热水,用浸了水的帕子将苏央脸上沾染的灰尘擦拭干净,又将那淌到苏央脖颈里的药汁擦干,又轻轻抚了抚苏央白净光滑的小脸。   少女的唇依旧紧紧闭着,小勺子很难将苏央的贝齿撬开,若是再用力一些,卫潇又担心会不留神伤了苏央。   他先喝一口药,含在嘴中,再贴上苏央的嫣红柔软的唇,将药汁一点一点渡给她。   这喝药的法子实在艰难,一碗药足足喝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有喝完。   后半夜,许二敲门进来汇报。   “影卫已经找到了真正的账册,现已连夜将江裕成拿下。保险起见,奴才还通知了锦衣卫的陆大人,明日会帮我们把江裕成押往京城。”   “你做的很好,回京之后必会给你重赏。”   卫潇点点头,眼中虽有案件得以破解的欣喜,却仍凝着淡淡的忧虑,似阴雨天被云雾遮挡的月亮。   许二高兴地摸了摸脑袋:“您还不休息吗?”   “医师给苏央开的药还有小半碗,总是不好拖着不喝的。”   “那您忙着。”   许二看到卫潇嘴角沾的棕色药汁的痕迹,顿时明白是他是怎么喂昏迷的苏央喝药,许二老脸一红,赶忙退出去关上了门。   大约是已经喝下半碗药的关系,苏央的面色不似开始那般苍白,两颊处终于有了些许红晕。   药只剩下最后一点,卫潇像先前一般先自己含了药,用唇渡到苏央唇边。   这一回却不像方才那般顺利,苏央似是快要从梦中醒来,又被蒙汗药的药性束缚住,忽然剧烈挣扎起来,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   待到最后一口药汁渡进苏央唇中的时候,苏央忽然睁开眼睛,拍着胸脯剧烈的咳嗽起来。   卫潇扶着苏央坐起来,避免呛到。   “央央,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苏央看到卫潇正离开她的唇,还轻轻拍着她的背,苏央眼中既诧异又不解,迷迷糊糊地问道。   “你怎么会在我的屋子?沉香呢?”   卫潇的心猛的一跳,手中的骨瓷碗差点没能端稳。   她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是你的夫君。”   苏央头疼的厉害,眼前的人有无数的重影,除了能看清是个男人,根本看不清到底长什么样子。   恍惚间,似有什么记忆灌进了脑海里。   “不,我的夫君叫卫潇。你怎么可能是卫潇。卫潇对我这么坏,才不会亲我,不会叫我央央,也不会给我喂药……而且我不要他了,早就跟他和离了。”   卫潇喉咙干涩,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央摇了摇头:“我很聪明的,你不要骗我,你不可能是我夫君,你到底是谁啊?”   卫潇安静了片刻:“央央,你想起来我们已经和离了吗?”   苏央觉得这个人说话好奇怪,她问他是谁,他偏要给她扯一堆没用的,还骗她是他夫君,简直太可怕了。   苏央努力思考自己是怎么在这个陌生的屋子里的,可头脑却越发困倦,闭上眼睛,再次昏睡了过去。   男人坐在灯下,手掌捏着桌角,连手指都捏得发白。刀削斧刻的脸如同精致的雕塑,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双眼睛晦暗不明。   医师说,苏央这一回脑袋上撞的瘀伤,可能使失忆症更为严重,也可能在无意中治好失忆。   所以说,是后者吗?   卫潇捧起了书桌上那本《爱情内功》,仔细翻阅。   书上并没有提及任何让失忆爱人恢复记忆后继续爱他的法子,倒是看到了兰亭居士说过的一句话。   “最好的爱是放手和成全。”   一派胡言。   卫潇冷笑一声,把书丢到一边。   翌日上午,苏央终于清醒了过来。   对于被贼人掠走的腥风血雨的事件,她实在没有太多的记忆,只记得隔壁那位陈娘子有事找她,结果跟在她后面的一个女子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拿出一张帕子迷晕了她。   再然后,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过来就是现在了。   既然能够安然无恙待在家里,想必是夫君救了她吧。   小绵绵察觉到了主人的苏醒,跳上床榻,喵呜喵呜的在她身边叫了起来,还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她的手背。   珠帘发出哗啦的声响。   卫潇在此刻进来,他看到苏央的一瞬间,脸上有一丝僵硬。因为一夜未睡的缘故,眼中含着不少的血丝,看上去极为疲劳。   苏央顿时心疼极了。   她从榻上跳下来,冲上去抱住卫潇,却因为身体虚弱腿软了一下,卫潇本想要如同平日一般将苏央拉到怀里,却因为想起了昨日晚上发生的事情,只扶扶住少女盈盈的细腰帮着她站直。   “夫君,我终于见到你了。”   卫潇看到她单纯炽热的眼神,愣了一愣:“你没有想起来吗?”   苏央把头埋到卫潇的胸膛上,害羞道:“夫君,央央知道你从贼人手里英勇地救出了央央,还衣不解带地照顾央央了。央央好想你,央央很感动。”   卫潇看到少女依旧如同往日那般黏她,想来没有恢复记忆,昨天晚上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外。   不知为何,卫潇心里仿佛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可是,既然能够短暂想起一些记忆,想必离真正恢复记忆也不远了。   他的目光注视到了少女光/裸的玉足上,让下人拿了袜子,亲自给苏央套上,又让厨房煮了些清淡的粥来。   等着厨房将早饭送来的时间,卫潇的手掌停留在少女的头发上,像往日那般轻轻摸了摸。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央央,若你有一日想起了一切,会离开我吗?”   苏央:“嗯?”   夫君今日怎么这么患得患失。   是因为她被贼人抓走后害怕失去她吗?   卫潇不依不饶:“央央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身为一个合格的爱人,当然要打消夫君这种多余的疑虑。   苏央在卫潇的唇上亲了亲:“央央永远不会离开夫君,夫君就是央央心里最珍贵的宝贝,没有人能够替代夫君。”   卫潇眉心微拧,似是喜悦,又似在克制着某种表情。   他走到书桌旁边,看似淡然地从桌上取了一张宣纸和蘸好墨水的毛笔,递给苏央。   “夫君怕某一日将央央今日说过的话忘记了,不如央央把刚刚那句话写下来,这样夫君便可以永远记得央央的喜欢了。”   苏央接过毛笔,露出漂亮的小白牙:“这还不简单吗,交给央央就行!”   说罢,便在宣纸上迅速写了起来。 第30章   “央央永远不会离开夫君,夫君就是央央心里最珍贵的宝贝,没有人能够替代夫君。”   苏央写下的字清秀又稚拙,圆头圆脑十分可爱。   卫潇看了看纸上的字迹,又把纸推回给苏央,眉眼间似是有些担忧。   “若是有一日央央改变主意,不要夫君了该如何呢?”   苏央不满道:“夫君怎么连这种事都不相信我?若是如此,央央就是小狗!”   少女拿着毛笔,偏过小脑袋同卫潇说话,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蹲在树枝上吃松果的小松鼠,贝齿一张一合,一副娇嗲的可爱模样。   卫潇心绪微动,下意识想要伸手戳一戳小姑娘绵软的两颊,狡黠地笑了笑。   “这句话也要写下来。”   傍晚,卫潇吩咐许二去拿书房架子第六格最左边的乌木匣子   这木匣中已有苏央送给卫潇的折扇,苏央写给卫潇的“不许州官放火,只许夫君喜欢我”的信件,给小猫咪绵绵写了“情意绵绵”的聘书。   今日又添上了这一份手书。   几次折腾下来,许二已对木匣的位置熟的不能再熟。   许二犹豫道:“将军,恕奴才多嘴一句,您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乘夫人之危。”   卫潇抿唇:“的确。”   没等许二接话,便听见卫潇悠悠道:“但兵法有云,有备才能无患,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今日这般也是为了日后着想。”   卫潇看了看一番木匣子里的东西,叹道。   “还是略微少了些,得再做些其他的筹谋。”   他要让苏央留下更多爱他的证据,免得等她清醒之后翻脸不认人。   过了端午,天气便一日日热了起来。六月更是如此。小猫身体不够健壮,苏央不敢让它在太阳底下暴晒。只有在晚间乌金西坠,天气稍微凉一些以后,苏央才抱着绵绵去庭院里玩一会儿。   苏央手上拿着小鱼干在小猫咪面前晃悠,逗着绵绵直起身来抢。   到最后一根小鱼干的时候,苏央在绵绵哀怨的眼神中将小鱼干无情地送进了自己嘴里。   “喵呜——”   小猫咪第一次见到和自己抢吃的的人类。   银铃般的笑声在庭院中响起。   苏央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你喜欢吃,我也觉得这很好吃,下次让小厨房多做一点,我们一人一半。”   庭院里吹来的风依旧是暖洋洋的,卫潇坐在不远处的石桌前,动笔写着什么。   男人坐在石桌前,背脊挺直若松若杨、闲淡自如。竹节一般的手指握着毛笔,正在面前的本子上书写什么,偶尔拎起茶壶,倾斜壶身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就连喝茶的动作也是不紧不慢,矜贵优雅。   苏央想起上一次的事情,哼了一声:“又在看《爱情内功》?”   卫潇声音寻常:“不,在写日记。”   苏央不信,把小脑袋凑上去,拿起卫潇面前的本子:“我看看。”   天元八年六月初八辰时,苏央抱卫潇三次。   天元八年六月初九末时,苏央亲亲卫潇两次。   天元八年六月十一亥时,苏央对卫潇说爱你五次。   天元八年六月十五巳时,苏央送给卫潇鸳鸯香囊一对。   …………   凡此种种。   苏央一张脸红得像苹果:“夫君,你写这些做什么啊?”   “因为央央很好,夫君想把央央对夫君好的事情一件件记下来。”   “那是!”   这句话苏央很是同意,这天底下还有比她好的女子吗?   她嘿嘿一笑:“是啊,央央生的好看,脾气好,还多才多艺,定是夫君前世在佛前求了五百年得来的机缘,夫君这辈子要好好珍惜。”   卫潇看着小自恋鬼,浅笑着动了笔。   “天元八年六月二十,苏央说卫潇能够求娶苏央是前世在佛前求了五百年得来的机缘。”   “欸欸欸,别!”   卫潇怎么连这个也要写啊。   苏央终于觉得卫潇有点肉麻过头了,她把小手按在卫潇的日记上,挡住他落笔的动作,抬头嗔怪道。   “万一千年之后有人翻出这日记,岂不是要笑话卫将军不做正经事,日日耽于情/爱?”   古来史书刻画将军,多是着墨于他的英勇善战,谋略惊人,再就是说他武艺高强,称他力能扛鼎,以一敌百。至于爱情故事,流传下来的,不是彭玉麟和梅姑的伤心故事,就是吴三桂和陈圆圆这种为人诟病的“冲冠一怒为红颜”。   实在容易毁了一世英名。   卫潇笑了笑,摸了摸苏央毛茸茸的脑袋:“那便让他们说去,人心如何本就不依赖于评价。何况情/爱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苏央觉得卫潇最近越来越喜欢摸她的脑袋了,她推开卫潇的手,想一想这日记是夫君爱他的证据,倒也不是不行。   她扭捏道:“行,那你写吧。”   晚间,许二敲门进来向卫潇汇报事宜。   “那香灰的事已经有了眉目,只是还需最后的验证,秦公子让您三日后去找他。”   这说的是三年前卫潇和苏央在清凉殿时在殿内发现的香灰,若是能从香灰倒推出是何种香料,应当能对三年前的事情有所解释。   卫潇的动作稍有停顿,墨色瞳孔中闪过意味不明的情绪,点头道。   “我知晓了,明日我去秦睿那照旧不必知会苏央。”   “是。”   三日后的清晨,卫潇出门前看了一眼苏央紧闭的房门,确认她尚在睡觉方才出门。   许二守在马车旁,目露为难。   “主子,有件事情我要同你说说。“   “到秦家再说吧。”   卫潇掀开车帘。   苏央坐在里头,正在低头吃一片核桃酥,看到卫潇抬起头来:“夫君,见到我是不是很惊喜?”   少女的小嘴鼓鼓囊囊,咔哧咔哧地咀嚼着,唇角沾了核桃酥的碎渣。   卫潇皱了皱眉,粗粝的指腹擦过苏央的唇角,将那碎渣摘掉,停顿几秒方才问道:“你怎么在这?”   “我早上起来便看见门外停了一辆马车,问了许二才知道夫君要去拜访秦家。夫君之前为我受了伤,万一在半路上晕过去死掉,央央一定会很伤心的。”   少⑨SJ女一口一句为了他,说的倒是动听,其实就是想出去玩罢了。   卫潇笑了笑。   罢了,苏央来了倒也正好,除了香灰的事情,苏央近日总嚷嚷着天气炎热头脑昏沉,他本来就打算从秦睿那拿几个气味清新的熏球回来。如今倒是可以让她自己挑选款式。   马车行了一盏茶的时间。   到了秦府,听到卫潇想要选几个熏球给苏央,秦夫人微微笑了,主动道:“我带您的夫人去挑选。”   卫潇和秦睿则步行到另一间香房。   香房中摆着各式香炉。   秦睿带着卫潇走到一个汉博山式香炉边上,这一香炉的炉身好似山峦叠嶂,香炉周身雕刻着云气飘飘的仙人,青烟可以缓缓从顶部的孔洞中飘渺而出。   “我根据香灰的成分和古书复原了香材的成分和分量。”   秦睿放进一个制好的香球,动手点了熏香。   馥郁绮靡的香气扑面而来,在乱了人神智的前一秒,秦睿扑灭了熏香。   “是这种香味吗?”   卫潇回忆着三年前他在殿中闻到的香气。   “是。”   秦睿收起了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拿出上回卫潇带给他的香灰:“这香名叫云安香,是宫中后妃为了争宠发明的一种香。”   “这种香香调明朗绮丽,有催/情/发/欲的功效,用的全是上好的名贵香材,不光是贵,很多香材非常稀有,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买到这么一点。除非是宫中,因为香材大都是西域贡品,倒是很容易获得。”   宫中、催/情/发/欲。   卫潇眉心一跳,沉吟良久。   他心中有了几个猜想,握紧那带着香灰的帕子,去找苏央。   秦夫人和苏央去的是另一间香房,这间香房摆的不是香炉,而是各种与“香”有关的成品。   黄铜手炉、雕刻着花鸟的银质香薰球,还有用各色绸缎作面的熏球,琳琅满目摆满了整个房间。   秦夫人看着苏央对于香很感兴趣的模样,笑着同她介绍。   “这几种香囊很适合姑娘家佩在身上,在夏天可以起到驱蚊的作用。”   “这个香炉,摆在主屋间十分合适,平日可点上龙涎香。”   “这个熏球,可以晚上悬挂在帐中,熏球的药性不强,对人体不会有害,但若是晚上同房之时,可稍微起到助/兴的作用。”   “助/兴?”   是她在话本里看到的男子和女子睡觉时需要的那个助/兴吗?   苏央小脸一红,心中蠢蠢欲动。   但她很快想起了一件事,漂亮的桃花眼中生起些许沮丧。   “如果夫君他压根不行的话,这熏球是不是就没用了?”   卫潇走到房间门口,正听见苏央对秦夫人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止住脚步,重重拧了眉头。   嗯?   他不行? 第31章   秦夫人没有想到,卫潇作为一个纵横沙场的大将军,看着很是强壮健康,内里竟有这般不为人知的隐疾。   若是旁人这般说她定会以为那是嫉妒,可苏央是卫潇的夫人,是最了解卫潇的人,既然他说了卫潇不行。   那应当是真的不行。   秦夫人目带同情:“妹妹也不要太难过,既碰到了这种事,咱们也应当想开些,这一辈子,咱们还可以找些其他乐子。比方说这香,就很有趣味。”   说罢又从香房挑出一堆最贵的熏球和香囊装进盒子递给苏央,“这些你都拿去,姐姐不收你的钱。”   “这么多吗?”   苏央原先只是想挑一个熏球回去的,可现在秦夫人送她的东西够她开一个香品小铺子了,这么多东西少说也得一两百两白银,便是秦家家财丰厚,也称得上十分慷慨。   “可怜见的,这点东西妹妹你拿着就是,今后回了京城若要别的,只管给我来信,我若有的,必定寄给妹妹。”   秦夫人转头又吩咐身边的婢女:“荔枝,你去把府里珍藏的人参鹿鞭丸拿来。”   人参鹿鞭丸由上好的六年长白山人参和梅花鹿王的鹿鞭制成,能够补肾益气,增加阳气。   这药本是秦夫人打算送给秦睿的。她嫌弃秦睿时辰不长,遂托妯娌从一个高丽商人那购买了人参鹿鞭丸。   礼还没有送出去,今日她改了主意。   她和苏央投缘,乐意帮她一把,秦睿虽然时辰短,但暂时还能凑合。   想来还是不行的卫潇更需要些。   “荔枝?”   “奴婢在,奴婢这就去库房拿人参鹿鞭丸。”   婢女荔枝往日里像寻常百姓那般将卫潇当作天神一般的人物,如今,这天神竟在意料之外的方面有了瑕疵。纵是圆滑周全如荔枝,也吃惊的失了分寸。   她不过当个值,并没有想到会听到这种秘辛啊。   她心中打着鼓,这卫将军当真是不行吗?   荔枝打开门。   门口一道颀长的身影,卫潇背手而立,风姿绰约,肩阔腿长,如一棵高大挺立的白杨,面色却是冷得像一块寒冰。   荔枝吓了一跳,惊呼一声:“卫将军,您在门口啊?”   既是在门口,方才在屋子里说的应当都被他听了去。   空气有一瞬的安静,屋子里几道视线顿时聚焦在卫潇的身上,尴尬又焦灼。   唯有苏央欢快地跑上去,细细的手臂圈住卫潇的腰,娇声道:“夫君,你好快呀,这就来接央央了。”   好快?   若是往日卫潇定不会想左的。但如今受到苏央的“熏陶”,如今听什么都杯弓蛇影,“好快”二字在卫潇心头跳了跳,好不容易才制止自己把那不该想的方面抛掷脑后。   卫潇对秦夫人做了个揖,有礼有节道:“我来寻内子,同时来向您告辞。”   秦夫人止住卫潇,委婉地笑道:“将军不妨稍等一番,我的婢女要去库房取人参鹿鞭丸。这人参鹿鞭丸是上好的滋补药物,一日一次,早晚饭后服用,半个月就能看到效果。”   说罢,已目示意荔枝。   这般情形,荔枝哪敢再听下去,道了声是,自是拔腿向库房疾步走去。   卫潇方才在门口听了这般久,自然是知道这人参鹿鞭丸的功效不仅仅是寻常的“滋补”。   而是,与那事有关。   而那造谣的少女打不得骂不得,还一脸无辜的牵着他的手,对他灿烂地笑。   卫潇拧着眉,稳住声音:“多谢夫人的好意,人参鹿鞭丸就不必了,我用不上。”   “怎么会用不上呢?”   秦夫人以为他是讳疾忌医,长叹一口气:“卫将军,药您拿着,人生还很长,希望总是有的……”   后一句话秦夫人没说,但卫潇看着她颇有深意的眼神,约莫明白她想说的是——   不要放弃治疗。   小姑娘惹的祸还得卫潇给兜着。   秦夫人热情又大方,卫潇没法子,上马车的时候左手一盒人参鹿鞭丸,右手一大袋香囊熏球。   许二远远看见卫潇出来,看着那大包小包,惊讶道:“主子,您是去逛集市了吗?”   卫潇沉默地把东西递过去,冷声道:“收起来吧。”   许二拿过卫潇手里的东西一看。   嚯,人参鹿鞭丸。   看来今晚负责浴室用水的奴婢有的忙活了。   马车往城南的宅子驶去。   马车中,卫潇蹙起眉头同不懂事的小姑娘一句句讲道理。   “你今后说话当小心谨慎,对我便罢了,以后千万莫随意在外造谣,这样容易给他人话柄,惹了小人,生出些多余的事端来。”   卫潇偶尔会在巡防营给将士讲解兵书,底下的学生纵使平日再张狂。听他的课时都会敛息屏气。平日上课也希望他能够多说一些,多指导自己几句。便是因课业不佳训斥某位学生,也是无人敢顶嘴的。   可惜他的话对赖皮的小姑娘毫无威信。   苏央柳眉倒竖,哼了一声:“夫君你怎么又凶我!我何时造谣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说什么实话了?”   “每一句都是啊。”   苏央丝毫没有抹黑过卫潇的意识,还笑嘻嘻添了一把火,“夫君你若不是有心无力,为何让貌美如花的央央独守空房,要么有时候装模做样的亲一亲央央,一到关键时刻就落荒而逃,这不是不行是什么?”   卫潇声音很冷:“我不行?”   “不是吗?”   卫潇点头:“既是你惹了火,便自己来灭。”   话音未落,卫潇长臂一伸,将坐在身边的苏央带到怀里,少女霎时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她的臀坐在卫潇的腿上,不自在地磨蹭着。   两人紧紧贴着,苏央甚至可以听得清卫潇的心跳声,温热的呼吸扫在苏央的耳侧,使苏央十分不自在。   “别动。”   男人轻拍了一下少女的臀,他的声音危险极了,颇有警告的意味。   唇被衔住的一瞬间,苏央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溺水的鸟,马上就要被亲的憋死了。好不容易喘上气,又被换个地方继续亲。   再然后,苏央粉拳捶了捶卫潇坚硬的胸膛:“唔唔唔,夫君你啃我脖子做什么?”   少女的唇红艳艳的,亲上去的时候是软乎乎的,此时则水光潋滟。   像是美味可口的樱桃。   卫潇的唇很烫,声音却冷得要命:“不光啃,还打算吃。”   吃?   吃什么?   总不至于是吃菜吧。   少女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成为了一道美味佳肴。   苏央眨了眨眼睛,一双似水美目呆呆地盯着卫潇,天真又单纯,无端让人生出将那美好碾碎于在掌心的渴望。   纸上谈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意外陡然发生。   骏马嘶鸣。   原是马车轧上了石子,车夫控着马猛的刹住,车身重重的晃了晃。   苏央本是坐在卫潇怀里,难以保持平衡一个不留心,便从卫潇身上摔到了地上。   她的脑袋狠狠在卫潇大腿上撞了一番,膝盖先着了地,跪在地上的位置恰好在卫潇的腿间。苏央的小臂撑在卫潇大腿上,想借着力站起来。   “可以起来吗?”   苏央摇摇头,痛得眼泪汪汪:“夫君,我膝盖疼,腿疼,腰疼,不,哪都疼。”   她起不来,索性将小脑袋靠在卫潇的腿上。少女乖乖巧巧的,卫潇一时竟不想出声打断。   许二听到了马车里的动静,担忧地挑帘进来查看情况。   “主子,方才马车行得不稳,您没事吧?”   待看到马车内的场景,尚未娶妻的许二立马捂住了眼睛。   “您……您这是……这有伤风化啊。”许二连话都说不全了。   “你遮眼睛做甚?”   许二不仅用手挡着眼睛,还把眼睛紧紧闭着:“主子,您下次要这般提前知会奴才一声,奴才在马车外面给您守着,省得不长眼的人乱了您的好事。”   卫潇诧异地抬眼。   若说先前,他是不知晓现下这般状况有何尴尬的。可近日在读那本《爱情内功》,于某方面的知识实在长进不少。   他隐约知道,许二将现在的状况误会成了吹奏某种乐器。   卫潇拧眉:“不要胡思乱想,去医馆买些药膏过来。”   “哪种药膏?”   “可以消解膝盖瘀伤的。”   许二哪敢置喙,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又问了一遍:“只买治疗膝盖瘀伤的药够吗?主子还需要我买其他的吗?”   卫潇头一回觉得许二如此碍眼和烦人,打发道:“出去!”   卫潇撩开苏央的下裳看了看,确是膝盖磕青了一块。好在不太严重。又握着他的脚踝动了动的小腿,关节也没事。   苏央嘿嘿笑道:“夫君,你别虚张声势了。”   不就是实话实说一句不行嘛,怎么这般小气,还非要验证一番自己可以。现在又不少冬天,脖子上啃上印还不能戴围脖。那红红的印,实在有损她的美貌。   苏央不想在脖子上留印了。   她诚恳道:“我今后出门在外一定给夫君留足面子,下回跟人说卫大将军一夜七次,金/枪/不/倒,日积月累,夜以继日,让我日日下不了塌,堪比本朝西门庆!”   前头几句已经够荒唐了。   苏央竟把他比作西门庆那般酒色之徒?   卫潇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你这都是从哪里学的?”   “话本啊。”   “我回去让许二收了你的话本。”   苏央觉得卫潇越来越不讲道理了,说的好好的收她话本做甚:“那夫君想要让我说一夜几次,我下次照夫君说的同旁人讲。”   “我想要……”   卫潇眉心微跳,什么几次,他是在说这个吗?   苏央人是失忆了,糊弄他的功夫倒是见长。 第32章   少女得逞了,一双精致漂亮的美目眸光流转,露出狡黠的笑容,像一只偷到肉吃的小狐狸,在拿她无可奈何的猎人面前耀武扬威。   卫潇现下就是那个倒霉的猎人。   男人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央央。”   卫潇手臂横在苏央的胳肢窝上,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让她在身边的软垫上坐好。可苏央却仿佛没骨头一般,手臂挽住卫潇,身子像根藤蔓一般紧紧缠在卫潇的身上,片刻不肯松开。   卫潇轻轻斥责苏央:“坐没坐相。”   “可是这不是在外面,是和夫君在一起。”   小姑娘的笑容像蜜糖一样甜,彻底让卫潇没了脾气。   “就靠一会儿。”   苏央翘起唇角,娇声娇气道:   “方才的问题还没说完呢。夫君到底让我同人说一夜几次?”   卫潇绷着脸,一夜几次这种话,与其让他回答,不如……   大将军多了一肚子坏水。   “嗯?”苏央不满,晃着卫潇的胳膊。   良久,卫潇眸色渐深,连声音都带了一丝哑意:“央央,你今日晚上亲自试试,便知道一夜几次了。”   “嗯?这不好吧?”   苏央不太相信卫潇突然就可以了:“男人不行就不要逞强。人参鹿鞭丸虽然效果强劲,也没有那么快发挥作用,夫君,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来,欲速则不达,你太着急的话伤了根本。”   卫潇蹙眉。   他才不需要吃什么人参鹿鞭丸。   他恨不得现在就吃了这个招惹他的小姑娘,可冷静下来想一想,为着苏央恢复记忆之后的事,他还须早做些准备。   卫潇递给苏央一只毛笔和一张纸笺:“央央,你在纸上写下来,是你自愿同我敦伦的。”   自愿敦伦?   她一直是乐意同夫君敦伦的啊,夫君也没有逼迫过她,到今天她都没有能和夫君敦伦难道不是因为夫君不行吗?   苏央终于琢磨出了一丝不对劲。   夫君近日似是总是想方设法地让她写下各种爱他的凭证。可这些凭证到底有什么用处?   难不成,有朝一日她会不爱夫君,才让夫君如此患得患失。可是这一点根本讲不通,她分明很爱夫君,夫君也很爱她。两人压根不可能分离。   男人的声音清淡优雅,他的大掌置于苏央头顶,慢慢悠悠道:“央央是害怕敦伦,所以不敢写下同夫君敦伦吗?”   大约是见苏央犹豫着思考此事,卫潇换了一计激将法。   苏央果然上当了。   “谁说我不敢写!央央才不会怕敦伦这种小事呢。”   她自认为又美丽又勇敢,区区写一份肯同卫潇敦伦的纸笺算什么。   卫潇把毛笔递给苏央:“若是敢,便写下来。”   接过毛笔的瞬间,苏央把方才的推测抛之脑后,在纸笺上奋笔疾书。   “央央是自愿和夫君敦伦的,央央晚上想要和夫君一夜七次,夫君在榻上可以尽情欺负央央,央央没有意见。”   临了不忘逻辑严密地补充一句。   “如果夫君可以的话。”   卫潇看着苏央写下的最后一句话。   可以。   他很可以。   只要苏央受的住。   卫潇的嘴角有隐隐上扬的弧度:“既写下了便一言为定,央央之后不可以反悔了。”   苏央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才不会说话不算话呢。   卫潇晾干了纸上墨迹,把纸笺折叠,收到了怀里,出门时,一脸的云淡风轻,精致的眉眼之间似高山上的冰雪融化,露出盎然的春意来,漂亮的凤眸流光溢彩。   以至于许二饭点给他送吃食的时候,都能看出他今日极为开心。   今日是在扬州的最后一日,明日便要启程回京。   来的时候苏央带的包裹还算轻便,但这些日子苏央在扬州城新买了不少东西。又实在不舍得丢掉,回去的时候,东西比先前整整多了一倍。   东西一多,带哪些不带哪些行李回去就成了问题。   下午的时候,苏央指挥着婢女收拾行李。   “这个兔子花灯要放进去。”   兔子花灯是灯会的时候和卫潇一起买的,做功精巧别致,苏央很是喜爱上头可爱的小兔子。而且,一拿起来,就会想起同夫君去灯会的经历。   整理到书房的时候,苏央瞧见架子上搁的一个乌木匣子。   这匣子不太起眼,又是放在角落的架子上,苏央从前便是看到,也从未留意过。她指挥一个个子高的婢女踩着凳子把匣子拿下来,想看看里头的东西有没有用。   若是无用,便卖掉或丢掉。   卫潇要许二去书房取一份公文,许二刚一进书房,便看到了苏央正欲打开乌木匣子。   许二顿时一个激灵,冲上去。   “夫人,您等等!”   许二眼疾手快地把乌木匣子从苏央手中抢下来,护犊子似的把乌木匣子牢牢护在怀里,不肯让苏央打开去看里面的东西。   苏央看着许二慌乱的模样,表示不解:“许二,这匣子里放了火药,一打开就会爆炸?”   “这是主子的东西。”   苏央点点头:“原来是夫君的匣子啊。”   “我看这匣子有些笨重老旧,若是里头装的是不重要的东西,想拿去卖了,一个匣子而已,家中有的是,没必要带回京城。”   乌木价格很高,虽然是个小匣子,但约莫也能卖上五十两银子。”   许二脑袋上冒出冷汗。   这匣子哪是并不重要的东西啊。   别说五十两银子,便是五万两黄金,主子估计都不乐意卖掉。   许二呵呵笑了两声:“重要,可重要了,匣子倒无所谓,主要是里头的东西有用。主子说千万不能弄丢。”   苏央心头生起一丝疑虑。   乌木价格昂贵。但许二却说乌木匣子不重要,里头的东西才重要。也就是说,这匣子里东西的价钱,应当是比这匣子本身还要高的。   有什么是比乌木价格高的呢?   难不成里头藏了卫潇的私房钱?   瞧见许二紧张兮兮的模样,苏央心中疑虑更甚。   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许二你老实告诉我,这匣子里到底是什么?”   许二期期艾艾,又不敢道出实情。他总不能说,这匣子里的东西,全是卫潇为了防止苏央恢复记忆后,翻脸不认账的爱情凭证吧。   他只好道:“匣子里是将军的宝贝,将军说以后拿这匣子里的东西有大用。”   宝贝?   确认无疑了,真的是夫君的私房钱。   苏央叹了一口气,罢了,做夫人不能把丈夫管得太死,得给丈夫一些活路,夫君既偷偷藏了银票,她也不打算揭穿他。   苏央笑了笑,露出了一种我懂的表情。   “没事,我不准备看,你让夫君自己留着就行。”   说罢,苏央去了另外一个屋子收拾行李。   许二神经紧绷,还在想着怎么措辞,没有到苏央这么容易便放过他了。他松了一口气,却不敢就此掉以轻心,既然苏央生了怀疑,以后没准还是会想看匣子里的东西。   这样想着,许二忙抱着乌木匣子去另一间屋子找卫潇。   卫潇正坐在桌前看着《爱情内功》,今日晚上要同苏央敦伦,他要从书中吸收一些理论经验。   许二把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说苏央已对匣子生了怀疑,问卫潇该如何是好。   卫潇点点头:“倒是正好。”   许二皱了皱鼻子,不解,哪件事正好了?   难不成主子想通了,不打算用匣子里的东西给恢复记忆后的苏央当凭证了?   想着想着许二就笑容满面。他便知道,主子这般清风朗月的人,只要想开了,是不会一直做出这种糊涂事的。   卫潇抬头看了一眼许二,没明白他在傻笑什么。   “我的意思是,那乌木匣子有些小,东西马上要放不下了,你再去寻个大些的匣子来,把东西全都移进去。”   许二:“…………”是他把主子想的太好了些。   不过……   许二心头闪过一丝诧异,主子究竟骗夫人写下了多少东西?   竟然多连那乌木匣子都放不下了!   月上中天,天空拉扯起了浅蓝色的布幔,夜空繁星点点,围绕在圆月旁边,煞是明亮。   明日就要回京城了。   苏央下午同沉香去城中买了不少有特色的布料,晚上还拉着书剑几个人一起玩叶子牌。等到卫潇来的时候桌上到处都是瓜果零食和玩叶子牌打的白条。   “央央,大盛禁赌。”   苏央打了一个哈欠:“夫君,你不要这么小气嘛。”   朝廷命官的夫人带头赌博,这是小气的问题吗?   卫潇把桌上收拾干净,不欲与她争辩:“央央,你忘记早上答应过我的事吗?”   苏央眨眨眼睛,真没想起来:“夫君说的是哪一件事?”   卫潇咬牙:“敦伦。”   苏央不知道卫潇今日为何突然执着于敦伦,这大概是为了所谓的男人面子,即便不行也非要试试的。   “哦哦哦好啊。”   卫潇从苏央的口气中听到了十成十的敷衍,这让卫潇有一点点的生气。   “你先去沐浴。”   “好。”   既然要敦伦,那得要先沐浴。   卫潇来时已经沐浴过了,苏央却还没来得及沐浴。   婢女抬了热水进来,苏央去了净房。   净房中传来哗哗的水声,卫潇的心脏都跳得快了起来。   他点起事先准备的龙凤蜡烛,用火折子点上,红烛把整个内室都照得通明。又按照成婚时铺婚床的方式换了正红色的枕头被褥,在床上洒满了花生、莲子、桂圆、栗子、枣子等等。   他今日读《爱情内功》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成婚日在婚床上撒的每一样东西,是有不同的内涵的。   譬如枣子,意味着早生贵子。   譬如花生,意味着一家人就像花生的果实和根茎一般紧紧缠绕,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卫潇拾起床上的一颗花生,笑了笑。   他希望今后能与苏央像花生一般团团圆圆,永不分离。   卫潇在桌子上的青瓷花瓶插上今日从花农那里买来的新鲜栀子花,白色的栀子花散发出盈盈的幽香,整个屋子也变得温馨无比。   浴室的水声终于停了,火烛噼啪一声炸开灯花。   卫潇的心脏也颤了颤。   卫潇听见少女趿拉着脚步去穿衣裳,隐隐约约能听到衣料的摩擦声,苏央大约马上就要从浴室中出来了。   恰在此时,许二推门进来。   “主子,有人来了。”   “不见。”   许二顿了顿:“主子,是宫里的人。“   原来是圣上听闻卫潇办案有力,高兴的要褒奖他,前几日特下了圣旨让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现在使者到了,要卫潇现在出去接旨。”   抗旨是违藐视君命的大罪。   便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大将军,也没有法子违抗圣意。   卫潇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好,我现下出去接旨。”   又交待婢女,若是苏央沐浴完出来了,要同她说一声。   半盏茶的时间后,苏央穿着一件雾粉色寝衣从净室走出来,她打了一个浅浅的哈欠,在屋子内张望了一圈,看到了点燃的龙凤红烛和漂亮的栀子花,想来是夫君方才趁她沐浴的时候准备的。   苏央的嘴角不知不觉扬起明媚的笑意,喊道。   “夫君,央央沐浴完啦,我们可以一起敦伦了。”   没有人回答苏央。   “夫君去哪里了?”   苏央在屋子里走了一圈都没看到苏央,门口站着一个婢女,苏央上前问她。   婢女低头道:“方才有人来找将军,将军便出去了。”   “什么!”   苏央像河豚一般鼓起了两颊。   她心里气鼓鼓的,夫君不是说好了不落荒而逃,要和她敦伦的吗?不会是自己试了半天发现不行就跑了吧。   她才不相信刚好这么巧有人来找他呢。   婢女见她生起,忙道:“将军说他等一会儿还回来的。”   “算啦,我睡觉了。”   夫君对自己不行这件事一定很难过,她包容一下他的小脾气其实也没什么。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苏央的气来的也快去的也快,在原地顿了几秒,就往回走。   走到床边,床上是一套崭新的被褥。   不仅如此,还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央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什么?”   人不见把屋子弄得花里胡哨也便罢了,为什么要把她的床扔的到处都是吃的,什么花生、莲子、桂圆、栗子、枣子……   她四岁的时候就知道不能在床上吃甜的东西了,这些吃的东西扔在床上,万一晚上睡觉的时候,有讨厌的大老鼠爬上床咬她该怎么办啊。   苏央气鼓鼓地坐在床上,掰了一颗花生丢进嘴里,越嚼心里越生气。   坏夫君!这能忍?   她早就说了,男人不行就不要逞强! 第33章   来送圣旨的是一名宫中内使,送了圣旨和赏赐之后,又同卫潇长谈许久。   卫潇送走内使,已是子时三刻。   深蓝色的天空兜满了星星,清冷的月色朦朦胧胧地洒落,月光将地面照得灼亮。下人们几乎都已经上床睡觉,院子里除了虫鸣没有任何声响。   卫潇返回苏央院子,却发现门上落了锁。   他平日可没见着苏央睡觉时会给门落锁。   卫潇敲了敲门:“央央,开门。”   沉香听到了门外的动静,走到床边掀起帐帘,问躺在床上翻看话本的苏央。   “姑娘,将军来敲门了,要开门让将军进来吗?”   “沉香,你怎么那么心善。我才不要让坏夫君进来呢!你忘记方才收拾多久才把床上收拾干净的吗?”   卫潇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往床上丢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吃的。自己拍拍屁股走了,沉香和几个婢女收拾了好久才将床上的花生、桂圆、莲子等东西处理干净。还她一个干净能睡觉的床榻。   这一点,苏央想着就觉得心里来气。   “你去把灯灭了。”   若说只是锁门,还可以说一句无意,特地在卫潇来后熄灯,那便是赤/裸/裸的拒绝了。   沉香走到油灯旁边,犹豫了一瞬,把灯熄灭了。   也好。   虽说她不至于干涉主子的事情,但若是苏央未来恢复了记忆,眼下和将军的事情怕是会成为心结。   书剑正在院子里巡视,远远的,他看见卫潇站在门外。   他上前行了一个礼:“将军。”   卫潇看到书剑,紧抿着唇:“你把门打开。”   书剑犹豫了。   夫人是个好夫人,不光体恤他们这些下人,还和他有一起玩叶子牌的交情。   可是卫潇这大半夜去而复返,还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似是要去欺负夫人。   他不能让将军欺负夫人!   于是,许二壮了壮胆子:“将军,我不开门!”   卫潇诧异地看着他。   “我已经知晓您的事情,咱们男人要有担当,便是自己不行,也万不可来为难女子。”   卫潇眉心直跳,本想斥责一声胡言乱语,又猛然生起疑惑。   “谁同你说的这事?”   “夫人亲口说的。晚上同夫人玩叶子牌,输上一局可以用秘密来抵一张白条……”说到一半,他才意识到他把夫人给出卖了。   卫潇冷笑:“所以他便同你们说我不行?”   书剑看着卫潇这般模样,知晓他显然是动怒了。既是如此,他就更不能让卫潇进去找夫人麻烦了。   书剑跪了下来:“将军,虽然您对我有天大的恩情,但今日我只能违抗您的命令了。请责罚属下吧。”   恰在此时,方才还灯火通明的院子一下子陷入黑暗。   大约是听到他来,苏央干脆把灯给灭了。   好,很好。   这谣言倒是越传越广了。   卫潇拂袖而去。   第二日早上,下人们将行李打包完毕,一个箱子一个箱子往马车上搬。   苏央喜欢扬州的绸缎,昨晚命沉香买了好些打算带回去,但绸缎装在笼箱十分沉重,几个侍卫抬了半天都没能搬到马车上。   苏央本来想再叫几个侍卫搭把手。可这时候书剑来了,不需要他人帮忙,像提只小兔子似的轻轻松松就将笼箱搬上了马车。   苏央目光惊叹:“书剑,你好厉害。”   书剑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也没有很厉害,我人不聪明,也就只有力气大这个优点了。要说厉害,还是将军最厉害,当初在战场上的时候,他一个人骑着骏马砍下敌军主将的脑袋。”   “你不要妄自菲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和不足,夫君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比方说……你会玩叶子牌,夫君就不会。”   卫潇静静的站立在旁边,听两人聊得热火朝天,一句话也插不上。   此时听到苏央提到自己,方才抿了抿唇,插话道:   “我会围棋。”   苏央瞪了卫潇一眼:“就你会围棋,就你厉害!”   她这么说不过是为了给书剑一些鼓励和自信,卫潇好端端的拆什么台啊?她甚至给他留足了面子,没有当着卫潇的面说他还有不行的缺点。   不过话说回来,卫潇的确会围棋,并且可以称得上十分擅长,苏央同他下棋就没有赢过一次,而且每一回都输得极为惨烈,被卫潇杀得片甲不留。   想到这个,苏央更不想理卫潇了,她问书剑。   “你叫书剑,是又会读书,又会使剑的意思吗?”   “不是,我家供不起我读书。”   书剑摸了摸头:我只有一个叫做狗蛋的小名。有一年河南老家遇上天灾,家中吃不上饭,我就去从军了,这名字是入了军营以后卫将军给我起的,是从一首“欲将书剑学从军”的诗中取的。”   他少时贫困无依,连名字也不过是爹妈抱着贱名好养活的心态起的。   倒是到了军营后,有了朋友和兄弟。还碰上了卫将军这样提携的人,归京之后,他本有机会留在军中升职,可他选择了跟随卫潇。   原因无他,全然是因为没有卫潇,他便走不到今日。   “书剑。”   这两个字在少女的唇齿间缠绕,苏央又重复了一遍,点头道:“这个名字很好听。”   又问:“你今年几岁?可曾娶妻,或是有没有喜欢的女子?”   书剑红了脸:“我十九岁了,没……还没有……”   他太害羞了,甚至没法说出“喜欢”两个字。   苏央看着他脸红的模样,更想逗他玩了:“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话音刚落,卫潇的幽深的目光便落在了书剑的身上。   将书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书剑是个傻子,丝毫没有察觉气氛中微妙的变化。他还在认真思考苏央问他的问题。   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他从前从未思考过这样的问题,因此也很难在心中勾勒出喜欢女子的模样。只好低着脑袋傻呆呆的在原地想着   书剑尚在思考,卫潇却已经忍不下去了,他对着书剑道:“屋子里还有两个笼箱的东西,你去帮忙搬一下。”   书剑如梦初醒,连忙点头:“好的,将军。”   书剑一走,卫潇走到苏央身边,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少女扭过头来,亮起眼睛看向卫潇:“夫君,有什么事情吗?”   少女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如明亮的晨星,熠熠生辉。   卫潇看着她澄澈干净的眼神,原先想要说的话全都咽了下去,只淡淡道:“央央,上马车。”   “这么早就上马车吗?可是我很无聊,等书剑搬了东西出来,我还想跟他聊一会儿天。”   卫潇的心头猛的一跳:“同他说话便那么有意思吗?”   他观那书剑,个头生的没他高,也没有他生的俊朗,平日做事也不算机灵。分明是哪里都不如他。   少女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们是朋友啊,我们有共同的爱好,我们都喜欢玩叶子牌。”   卫潇被苏央“共同爱好”四个字,弄得哑口无言,半晌才道:“去马车,你教我。”   “教什么?”   “叶子牌。”   “啊?”   苏央不明白卫潇为何突然对叶子牌来了兴趣,昨日晚上,卫潇分明还将玩叶子牌称为赌博。不让他们玩呢。   她只好将这总结为男人心,海底针。   马车行到渡口,坐上船的时候已经中午了。   这艘船载客量很大,从扬州出发,沿河停靠的港口不算多,算是比较便捷的选择,因此,大多从扬州去往京城的人都会坐这条船。   岸上的风景渐渐远去,入目是茫茫一片湍急的河流。   苏央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卫潇订的是上房,但这艘船应当是修建了很多年,即便是上房,空间也十分逼仄。   屋内的家具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一个大柜子,还有一个用来换衣服的花鸟屏风,作为小小的隔断。   苏央瞧了瞧那床,就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耄耋老人,每走一步都摇摇晃晃,身子骨快散架似的。她体重那样轻的一个人,坐上去都觉得不太稳当,能听到吱吱呀呀的声音。   别说和京城的床比,就连扬州宅子里的那张床都比这好些。   一个人躺在上头睡觉还算松快,若是两个人,怕是要紧紧挨在一起了。   坐了一上午的马车,苏央又饿又累,因此一上船,便同小二点了吃食。   小二端上菜,热情地同苏央介绍:“夫人,这是清炒大白菜,白萝卜汤,爆炒香菇还有番茄炒蛋。”   苏央看着那一桌子的素菜,咽了一口唾沫:“没有肉吗?”   小二解释:“近日扬州城内肉价昂贵,船上又不易储存肉类,厨房便没有采购。大约两三日后行到下一个港口的时候,船上会有专门的人员去采购的。”   苏央不敢相信:“那这两日岂不是要天天吃素?”   卫潇夹了一筷子白菜。   倒也没错,他近来的确一直在吃素。   男人眸光流转,长睫垂落,漆黑如墨的瞳孔缀满琉璃似的光亮。   今晚,不能再这般下去了。   下午的时候,卫潇同苏央去甲板上看风景。   两岸高耸的峭壁上生长着茂盛的树木,船只行驶在宽阔的河道中,河流像是一条灰黄色的亮带子,船只缓慢地破开光滑的水面,激起白沫和浪花。   苏央靠着围栏,还能听见船下传来咕噜咕噜的水声。   苏央看了一会儿便收回视线,目光却忽然一处顿住。   那是甲板上一个不太起眼的无人角落,若不是苏央站的角度实在凑巧,怕是看不到里头的情形。   女人衣衫半褪,露出雪白的肩胛骨。   许是因为留意了,所以那衣料的摩擦声、女人断断续续的娇/吟、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就在耳边变得明显起来。   苏央懵了懵,竟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在做什么。   还想探过头去看个仔细的时候,卫潇的大掌将苏央的眼睛覆住,另一只牵住苏央的手。   “不要看,我们走。”   等到走出一段距离,苏央似有一点明白过来了,凑到卫潇的耳边问道。   “那两个人方才在野/合?他们难道不怕被人发现?”   卫潇脚步一顿。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直白的问题。   他沉默许久,方才道:“他们大约是在寻求刺激。”   “为什么会刺激?”   这分明很丢脸。   苏央觉得,敦伦这种事情还是私密一点好,今后若是夫君大好了,他一定不能像这对男女一般,在敦伦的时候随便让人家瞧见。   许是因为下午时不慎看到的春光,两人一个下午都有点心神不宁   到了晚间,卫潇取出了《爱情内功》,翻到了图册那一部分,对苏央道。   “这里的几幅图,你挑一个,我们晚上试一试。”   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日夜钻研,卫潇很有自信这一回能让苏央满意。   苏央看着图册上各种与鱼水之欢有关的姿势,又看了看卫潇。   她十分怀疑:“真的都可以吗?”   “当然。”   苏央随手指了一个最好看的,又问:“这会不会太难?”   卫潇看了一眼苏央指的那幅图,的确很考验柔韧性。他看了一眼苏央,摇了摇头,指了另外一幅。   “我们还是用这个。”   卫潇起身锁了门。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一回在船上,不会有无关人员的打扰。也不可能发生上一次的意外。总应当没有问题了。   卫潇先覆上她的唇,然后开始解苏央的中衣和小衣,在苏央的身子软成水的时候,男人欺身而入。   苏央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了不同:“夫君,你没有骗我,原来你真的可以啊。”   卫潇尚未回答,那破旧的床却已然承受不了两人的重量和任何撞击。   苏央听见了木板咔嚓一声折断的声音,仅仅一息时间后,身下的木板发出了轰隆一声巨响,她的身子陡然一空。   床塌了。   两人几乎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卫潇反应十分迅捷。在苏央的后脑勺即将磕到地面的一瞬间,用宽大的手掌挡在了少女的脑后。两人的姿势翻转,卫潇让苏央的后脑勺垫着自己的胸膛落地,不至于直接磕到地上,而自己的后背却被尖锐的木茬划开了好几道口子,霎时间鲜血淋漓。   这动静实在太大,以至于门外的许二都听到了。   门外发出了猛烈的敲门声,许二在门外喊道。   “主子,发生什么了,是有人行刺吗?”   卫潇呵道:“别进来!”   可惜晚了。   几下猛踹,砰的一声,门被武艺高强的侍卫踹开,许二连同五六个侍卫冲了进来。   两人摔在地上的状态既狼狈又尴尬,显然是不能让外人瞧见的。   在侍卫踹门的十几息时间里,卫潇迅速用被褥将少女从头到尾裹得严严实实,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露出来。卫潇把她抱到屏风后面。而自己却只来得及穿上亵裤。   许二高喊了一声:“主子——”   在看到屋内场景的一瞬间,声音霎时止住。   他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了。   他第一回 见到,木板折断,木屑碎了满地的场景。   许二看了看木屑最多的一处。   方才这个地方摆的,应当是床吧?   现在床去哪里了?   凭空消失了?   “主子,你没事吧?”   精壮结实的上半身袒露在许二面前。   许二又看了一眼卫潇现在上半身的模样,虽然夏日里天气炎热,男人脱掉上衣在市井里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卫潇注重仪表,便是在军中一群将士脱了衣裳喝酒划拳是家常便饭,也他从来没有见到卫潇这般衣冠不整的模样。   今天似是一个很大的例外。   “我没有事。”   许二感受到了诡异的气氛,他点了点头,环顾四周又忽然想起一事:“我没有看见夫人出去过,她也在屋子里吗?我怎么没有看到她?这床我是不是得找船家问问,需不需要要不要赔偿,看着不贵,也不知道多少银两足够——”   “你们都出去!”   卫潇声音冷戾,似是一块寒冰。墨色的瞳孔深不见底,仿佛一道能够吞噬人的深渊,透着可怕森严的气息。   “属下告退——”   “属下告退——”   “属下告退——”   …………   许二和几个侍卫头一次看见卫潇发这么大火,跟鹌鹑似呆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推搡着一个个往门外走去。   苏央缩在被褥里,听着屋子里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一动不敢动。   方才的经历于她而言,仿佛是心脏被锤子重重敲击了一下。若不是卫潇反应迅速,用被子裹了她,将她抱到屏风后面,她怕是这辈子都再也没有脸面见人了。   她有点明白卫潇下午所说的甲板上一对男女是为了寻求刺激是什么意思了。   刺激。   真的挺刺激的。   只不过以后她还是不要再体会这种刺激了。 第34章   天空是纯粹的深蓝色,一朵云缓慢地移动着,将高悬的明月遮住了一半。遥远的疏星散落在温柔的月亮周围,仿佛棋盘上的一颗颗白子。   整理好衣衫,卫潇才把许二重新叫进屋子。   许二走进屋子,看见苏央,咦了一声:“夫人,你方才在屋子里啊,我还想着去船上寻你……”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原先以为,既然不是刺客,那定是主子在房间里练铁砂掌,一不小心把床给拍塌了。   但若是夫人在里头,那岂不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许二咽了一口唾沫。   没想到,将军还真是龙/精/虎/猛啊,竟然睡着睡着,和夫人把床都弄塌了。   卫潇神色平静:“叫几个人,把这里收拾一下,还有问一下有没有多余的床。”   屋子里塌掉的床板和地上破碎的木屑很快被人清理干净。只是,在这样的时间,找一张新床实在是困难。   便是问过小二。回答也是今日太迟,很多人都已经休息了。再加上所有的房间都满了员,等明日到了淮安城,倒是可以去买一张新床回来。   卫潇听说后,倒是很快想出了办法,吩咐下人在地上铺上床垫和被子。   他在塞外时若是条件不好或是行军突然,常会碰到打地铺的习惯。于他而言已经习惯,可对苏央而言,却是全然没有经历过的一件事。   “真的要打地铺吗?”   苏央瞪圆了眼睛,有点嫌弃这个建议。   卫潇笑了笑:“我倒还有一个其他的办法,便是出了高价让小二去每个房间问一问谁肯把床让出来。只是会有一个问题……”   大概人人都会知道他们两个弄塌了床。   “不行!”   眼下的情形已经很尴尬了。船上的阿婆来扫地的时候,还特意提醒了苏央一句,年轻人要注意身体,别玩得太过火了。   要是一个个屋子问过去的话,到了明日早上,岂不是人人都知道她和卫潇把床弄塌了。   那也太丢人了。   苏央认命:“还……还是打地铺吧。”   卫潇弯唇笑了笑。   虽然是打地铺,但也铺上了厚厚的一层褥子,又在房间里点了驱虫赶老鼠的药草。防止睡觉的时候有奇怪的东西爬到身上去。   两人打地铺的地方正对着窗子,今晚月亮很亮,便是熄了灯,也是如水银一般亮堂堂的。   河水湍急,奔流而下的时候偶尔出现小小的漩涡,使船身轻微地晃动着。   躺在地面的时候,格外能感受到船的起起伏伏,河面一轮水月争辉,微风吹过的时候,能看见弄皱的月光白亮亮地铺散在水面。   苏央起初还有些嫌弃打地铺,可是,当她看到窗外好看的景色便完全忘记了。   “真漂亮啊,比在京城的星星漂亮多了。”   卫潇本想同苏央说,星星就是星星,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可当他望向窗外的时候,当真觉得今晚的月色格外美丽。   大约,比月色更动人的是身边的小姑娘。   “夫君——”   苏央翻了个身,刚好贴在卫潇坚实的胸膛上。   她用卫潇的手臂当枕头,垫在脑袋底下。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卫潇的下巴,惹得卫潇生出一股痒意。   男人声音低沉:“别乱动。”   少女却仿佛找到了兴趣所在,缠得他愈发紧了。漂亮的玉足踩上他的脚背,又蹬了蹬他的小腿。分明不是冬日里需要取暖的季节,可他却仿佛把他当成了汤婆子一般,肌肤贴着肌肤,半寸不肯离开。   卫潇被她闹得没了办法,只得任由她高兴玩耍。   “夫君,明日什么时候能到淮安?”   “已时左右。”   那已经是临近中午的时候了,倒是不必要早起。苏央宽了心,打了一个绵软的哈欠,开始琢磨淮安城有什么好玩的。   卫潇猜到了苏央的所思所想,主动道:“淮扬菜的‘淮’字指的就是淮安,淮安还有著名的茶馓。”   茶馓不是茶,而是一种类似于油条的馓子。苏东坡在一首叫做《寒具》的诗中写道,“纤手搓成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指的就是茶馓。   “我要吃淮扬菜!还要吃茶馓!”   少女的清眸圆圆的,像星星一般在黑夜里发亮,便是最漂亮的宝石也比不上。   卫潇心念一动,在苏央的眼睛上吻了一下。   “我也要亲一下夫君,亲完了就睡觉。”   苏央深谙“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礼节,藕臂圈住卫潇的脖颈,亲了亲他的眼睛不算,细碎的吻又落在他的唇上。   少女的唇又娇又软,比得上最甜的蜜糖和最好的烈酒,勾得人心醉。   卫潇的声音逐渐泛上一丝哑意:“央央,好像还不够。”   若说起初的那股冲/动被他强压了下去,眼下这回亲吻便把那糟糕的欲/念重新勾了起来。卫潇的呼吸变得沉重,身体某一处的反应告诉他,他的确是动了情。   男人宽厚的大掌落到了小衣的带子。柔软的布料握在掌心,上头仿佛还残留着少女身上淡淡的体香。   从尾椎骨蔓延而来的麻,惹得怀中的少女战栗起来。   苏央终于反应过来,重重推了卫潇一把:“我不要在地上!”   这的确是个略显糟糕的地点。卫潇犹豫了半晌,改变了心意,转而抓住了少女的手往下握住。   翌日早上,苏央比往日还要晚起半个时辰。   今日的天气比前几日都好些,太阳升得很高,澄蓝的天空漂浮着几朵晴云,像是新摘下来的棉花,大约是临近河岸的缘故,已经能隐隐听到蝉鸣声从高树上传来。   被被子裹成春卷的苏央,从被子里钻出来探出一个小脑袋。她漂亮的耳朵由雪白变成了浅浅的红色,像傍晚时分天边被染红的云霞。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本还有些困倦,却在听到脚步声的瞬间惊醒了。   苏央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慌乱:“夫君,你别过来。”   卫潇止住脚步,站在原地不动,当真转过了身:“我不过来。”   苏央深吸一口气,从被子里头爬出来,去拿屏风上挂着的衣裳。   那是沉香为苏央明日早上准备的一件白绫宽绸袄和中衣。   墨色的瞳孔盯着袄上头的绣着的折枝花卉瞧了一会儿,终于没法下定决心直接把它套上。   “怎么了?”见苏央没有反应,卫潇又道:“我转过来了。”   那花鸟屏风着实虽不是全然透明,可女子曼妙的腰线却看得一清二楚。卫潇看见苏央自拿了袄裙之后便停住了动作,似是遇上了一些难题。   苏央咬住了唇:“小衣——”   丢在地上的杏粉色小衣被揉得皱皱巴巴的,上头不光沾有木屑,还沾上了白色的脏污,。   显然是不能再穿上身了。   卫潇怔愣一瞬,耳根泛上淡淡的红,开口却仍是十分镇定:“我重新拿一件给你。”   他打开苏央的笼箱,取出被压在最下面的小衣,折叠整齐后,隔着屏风递过去。   苏央看见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圆圆的脚趾不自觉地蜷曲起来,连尾椎骨都仿佛重新有了麻意,仿佛被男人修长的指骨轻轻掠过。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苏央咬着唇心中生出羞赧的情绪来.   夫君平日里看着衣冠楚楚的,分明就是个道貌岸然的禽/兽。   那獠子起初看着没有图册上那般大,实际就跟裹了面粉丢到锅里油炸的酥肉一样,在油里待久了会膨胀。而且,时间实在太久了。   等换好衣裳出来,苏央嘴里念念叨叨,举起自己酸疼的手,在卫潇面前晃了晃。   “要是日日这般,还不如不行呢。”   卫潇扬起了唇角,握住她的手腕看了看她的手掌,红红的掌心的确破了一层皮。   “等一会儿涂些药膏。”顿了一会儿,卫潇又道“下一回,我会先伺候好夫人。”   “你说什么?”   苏央面色酡红,瞧瞧,这说的算是什么话。听上去倒像是她因为没被伺候好才乱发脾气。   可她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苏央震惊地望着卫潇,可这般模样只惹得卫潇笑意更深。   苏央不得不承认。卫潇笑起来的模样十分好看,细碎的光缀满了墨瞳,似那被贬下凡的谪仙。分明是从不食人间烟火的一个人,偏偏主动去沾染尘意。   苏央咬了咬牙:“没有下回,若真的再下回的话,我第一件事就是剁了夫君的獠子。”   卫潇浅笑,声音温雅动听:“若你愿意守活寡的话,倒也可以。”   苏央瞪大了眼睛,粉拳在卫潇身上狠狠地捶了一下:“你是被什么东西夺舍了,还是这就是你的本性?”   苏央不解。   她的夫君怎么一日日越来越不要脸了?   日头快要到正中的时候,船在淮安停靠。   这船会在淮安停靠半日的时间,船上的乘客可以下船休整,购买物资,只需在傍晚船重新出发前赶回来便好了。   淮安城内人流如织,孩童们在街巷内嬉戏打闹。   苏央在船上待了一整天,正是觉得无聊烦闷,此番虽然只有半天时间可以在淮安城内闲逛,自然是不能浪费。   苏央左手抱着同样需要透气的猫猫绵绵,右手牵着卫潇,仿佛幸福的一家三口。   “我要吃这个。”   行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苏央毫不犹豫地买了一根山楂糖葫芦。   山楂裹了蜜糖,在阳光下散发出诱人的橙黄光泽。   贝齿咬下一口后,少女快乐的眯起眼睛,她对着卫潇举起了糖葫芦。   “特别好吃。夫君,你也尝一尝。”   卫潇稍微弯下身子,就着苏央的手,咬了一口糖葫芦。   “好吃吗?”   卫潇点了点头。   “不觉得小摊不干净了?当时在京城买糖画的时候,夫君是怎么说的?”   少女的目光纯净又狡黠,有着给卫潇下套后得逞的喜悦。   卫潇想起来,当时他同苏央说,这些路边的小摊太脏。   现在嘛……   真香。 第35章   苏央吃完了糖葫芦,又买了茶馓。   她拉着卫潇在淮安城内东逛西逛,买了不少东西。   两人在淮安城内玩到傍晚才回船上。   四个力夫抬了一张拨步床进来,这是两人在淮安城内的一家家具店挑的新床。   “床放这里。”   原先床的位置对着门,可经过昨天,苏央改了主意,她指挥着力夫把床放在窗边。   这样每天晚上都可以看到窗外的漂亮的景色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苏央正坐在新床上,床上放着一个几案。上头一个小碟子,碟子里盛的是白日在淮安城内买的茶馓。   卫潇看了看小嘴动个不停的少女,蹙了蹙眉。出了门,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果盘。   “茶馓吃多了,容易上火,吃一点水果。”   果盘色泽漂亮,里头有切好的苹果,削了皮,每一块都切的大小均匀。还有一些切好的橙子和龙岩。   苏央用小签子扎了一块苹果送进嘴里,眯了眯眼睛。   “好甜”   她拿着签子扎了苹果送进卫潇的嘴里,“夫君张嘴,尝一尝甜不甜。”   卫潇抿了抿,回答道:“的确很甜。”   苏央嘿嘿一声,给卫潇出难题:“那么是央央甜还是苹果甜?”   少女发挽乌云、唇红齿白、顾盼生辉。清凌凌的眸子如秋水寒星,又如一汪干净的泉水,此时却放出狡黠的光。   哼,夫君要是敢说苹果比她甜她就不理夫君了。   但这难不倒卫潇。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是两个都要。   男人凝眸望向苏央。他衔住少女的樱桃似的红唇,撬开贝齿,在苏央惊愕的目光中,仔细品尝了一番少女口中的苹果滋味。不知何时,两人从椅子到了床榻。   苹果清香甘脆。   可少女却如点满百果蜜饯的香糕,由内而外的香甜可口。   苏央觉得卫潇变了。   她从前温柔克制的夫君,好像变成了一头永远不会吃饱的狼,再羊圈外头徘徊了一天,等到天黑,终于可以大快朵颐了。   可偏偏他吃她的理由还是自己给出来的。   一块香甜可口的香糕,好吃的不止是一处。   从上至下,都值得好好的品尝。   少女面色酡红,衣裙像牡丹一般层层叠叠的盛放,被苏央的纤细白嫩的手指攥着揉了又揉,一双笔直纤细的腿不自觉地蹬着床榻,连呼吸混乱到都无处安放。   她像往日那般去牵卫潇的衣角:“夫君,你别尝了,水果比央央甜,央央没有什么好吃的。”   可这一回的撒娇没有用。   卫潇缓缓道:“还没有尝出来,可眼下还是央央甜一些。”   怎么可能还没有尝出来?   若当真等夫君尝出来,她这个人都要没了!   脚边忽然传来喵呜喵呜的声响,原来是小橘猫绵绵跑过来了。   它停在拨步床的边上,歪着小脑袋不动了,灼热的目光盯着两人,似是很疑惑他们在做什么。   “喵呜——”   苏央的身子猛的一颤。   便是知晓绵绵压根不懂,苏央也无法坦然自若的在它面前同卫潇这般行径。   卫潇体谅地停下。   他的唇上带着潋滟漂亮的水光,平日里苏央只觉得他的唇形好看,可今日,卫潇的唇上多了几分绮靡艳丽。   苏央偏过脑袋,不敢直视。   她指着绵绵:“怎么办?”   卫潇想了想:“我把绵绵抱到许二那。”   就许二那粗手粗脚的,苏央可不敢让他来照顾绵绵。   还是沉香靠谱。   她下了床,穿上绣鞋:“不要,还是我去吧,绵绵还没有吃完饭,定是饿坏了才来找我。我先带它去沉香那里吃个饭再回来。”   苏央的声音越来越低,声音中还带着黏连的娇嗲,越听越不对劲。   苏央连忙噤了声。   这个时辰,终归是早了些。平日里,苏央才吃过晚饭。   卫潇瞧见少女慌乱的面孔,嘴角沁出一抹笑。   “也好,我们晚些再继续。”   卫潇说“继续”这个词的时候,尾音微微上扬,分明是很平淡的语调,苏央的尾椎骨却自然而然生出一股麻意。   “你别说了。”   苏央撂下一句话,也不管身后卫潇叫他的名字,自顾自的往门外走去。   苏央开门的时候,沉香迎面走来。   沉香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苏央,眼中是淡淡的忧虑。   “姑娘,你方才和将军在做什么吗?”   苏央脸一红:“没什么。”   沉香犹豫了一番,劝说道:“若将军强迫您做您不喜欢的事,您一定要拒绝。”   苏央觉得沉香的担忧有些莫名,夫君从来没有强迫过她。   沉香知晓苏央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递给苏央。   “姑娘,你看看,你的脸有些红。”   苏央便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   何止是脸颊红,耳朵根也红的胜过朝霞,连鼻尖都红彤彤的一片,像在三九天被冻坏了一般,眉眼间的羞意更是藏也藏不住。   而那嫣红水润到有些发肿的唇,更是暴露了方才她和卫潇在做什么。   苏央自小和沉香一同长大,两人的关系早已超越了一般的主仆。   沉香顿了顿,接过苏央怀中的绵绵:“姑娘,绵绵由奴婢抱着,您先到奴婢房间一趟,洗一洗脸,换身干净衣裳。”   “好。”   沉香的屋子在左拐的最里头。   苏央收拾完没多久,门外便响起了一道敲门声。   “沉香姑娘,你晚上沐浴的水我给你抬过来了。”   沉香有一回帮了书剑一个小忙,书剑为了回报,便给她抬热水。沉香本以为就抬一个晚上,没想到他后来次次都抬。不论沉香怎么拒绝也没用。   沉香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苏央,犹豫了半晌才去开了门。   书剑把木桶搬进屋子,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根素银簪子。   “之前在扬州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很漂亮的簪子,就买来送给你。”   这是临济阁的簪子。用素银打造,簪子上的装饰和雕工非常精细,上头的麋鹿可以称得上栩栩如生,应当是十分有经验的匠人打造的,价格自然也不会便宜。   “这簪子多少钱?”   “我一个月的工钱。”   沉香拧眉:“你是不是傻?怎么花这么多的钱买一根簪子?这也太浪费了!”   书剑不明白地摸了摸脑袋:“你别骂我了。我觉得你戴这根簪子会很好看,旁人都没有你好看,这才给你买的。”   沉香的脸霎时就红了:“你胡说什么,从哪里学的这般不着调的话。”   书剑不知道沉香为什么突然生气了,他并没有觉得自己话有哪里不着调,他的确觉得沉香是府里最好看的婢女,于是,他坚定道。   “我没有胡说。”   “你……你先出去,我下回再同你说话。”   大约是想起苏央还在这里。沉香很快便催书剑快走了。   等书剑走了,沉香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根簪子,一双眼睛闪闪烁烁,一会儿欣喜一会儿焦虑,两颊泛起红云,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苏央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八卦道:“书剑喜欢你吗?”   沉香眼神乱了,打断苏央的话:“不可能。姑娘,他就是个傻子。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可他花了一个月的工钱送了你簪子,还日日帮你提水。”   “明日他没准花两个月的工钱给明月松耳环呢,若是如此,该怎么办?”   “那你喜欢他吗?”   沉香怔愣了一瞬,声音渐渐低下去:“我不知道。”   “这当真有点难办啊。”   苏央也拿不准,她上回问了书剑有没有喜欢的人,确实也没有听他说起喜欢谁。可她今日看见书剑的样子,觉得他应当是喜欢沉香的。   苏央遇事不决,决定去跟夫君说一说这件事。   自然,她作为一个仗义的主子,不会将沉香的秘密说出去。   她同卫潇说的时候,不说“沉香”的名字,只道——   “我有一个友人。”   民间话本里常常有以友人为名写作,但这个友人往往就是作者本人。   卫潇沉默了半晌:“你说,今日,一个男子日日给你那位友人,还花了一个月的工钱给你的朋友买了临济阁的簪子。”   “是的,夫君觉得那名男子是不是喜欢我的友人?”   “你先回答我,你的那位友人是个怎么样的人?”   苏央想了想沉香,回答道:“她生的很好看,性子也好,浑身上下都很完美。”   苏央向来宽于律己,严以待人。   能让苏央那么自恋的小姑娘用完美来形容的怕只有她自己了。   所以,今日是有一个男子喜欢她?   卫潇脸色一沉,勉强保持镇定。   “你的那位友人喜欢那位男子吗?   苏央回忆了一番沉香收到书剑松的簪子后的反应,想起沉香无措中又略微带着惊喜的神情。   “我认为是喜欢的。但我不确定。所以,夫君,你觉得那名男子喜欢我的友人吗?”   竟然是喜欢的。   卫潇心里的醋缸掀翻了。   他勉力不在苏央面前露出马脚。   他深吸一口气:“很好,你能告诉那友人和男子是谁吗?”   “不可以。”   她要帮沉香和书剑保守秘密。   话音刚落,卫潇便走出了屋子。   苏央疑惑:“夫君,我们晚上不敦伦了吗?”   卫潇回眸,将眼中的刀锋藏住,温和地对苏央笑笑:“不,还有一点公务要忙。”   待出了屋子,卫潇的俊美而波澜不惊的面容生出一丝裂痕,竹节一般的指骨按在门框上,捏得重了,手指竟有些泛白。   她倒是想知道,小姑娘除了他还喜欢谁?   苏央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没有想通卫潇这是闹的哪一出。   分明下午还缠着黏着她,晚上忽然就不想了。   苏央一只手倚在榻上的小桌子上,一双美目充满疑惑,她拈起茶馓,送进嘴里,咔擦咔擦地嚼着,感慨道。   “男人啊,真是善变。”   许二被连夜叫了起来,接到的是一个一个匪夷所思的任务。   去查一查苏央今日见过谁,口中的“友人”和“男子”是谁。   尽管疑惑,许二还是尽心竭力的去办。   熬到早上,许二终于查清了。   “夫人昨日去了沉香姑娘的屋子,后来,书剑搬了洗漱用的水去沉香姑娘屋子里。属下同其他侍卫打听了一番,觉得夫人说的应当是指沉香姑娘和书剑。”   “沉香和书剑。”   他的确好几次看到两人待在一块,黏黏糊糊的不知道说些什么,若两人当真有感情,倒也不是什么令人诧异的事情。   卫潇沉默了半晌。   大约是关心则乱。   想起他昨日这般紧张到昏头的行为,不禁有些可笑。   “夫君,你怎么这个时候进来啊!”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远远的,他看见屏风后的铜盆里似有血水。   卫潇皱了皱眉:“你受伤了吗?”   “没有,我……我在换月事带。”   这个月的月事提早了好几日,她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弄脏了床榻,忙让沉香取了月事带过来换上。   只是,这种东西在男人面前提起来总归有些怪异。   “有哪里不舒服吗?”   过去三年,苏央从未告诉他她在来月事的时候有任何的身体不适。   卫潇前几日在《爱情内功》中看到,女子来月事的时候,只能吃温热的东西,万不可碰辛辣刺激的食物。还有一些女子,在来月事的时候会小腹疼痛,恶心倦怠。   而男子在这一时间内,须对女子无微不至的关心。   苏央有些讶异,他第一回 从男子口中听到这种关心,父兄提到月事,往往将之视为一种污秽之物。   苏央想了一想,回答道:“会有一点,不过还算能够忍受的程度,只要夫君你这几日乖些,别老是缠着我要敦伦就行。” 第36章   女子的月事在二到八日不等。而月事来前的十四日左右,是女子最易受孕的日子。   也就是说,错过了昨晚,卫潇要在八日后才能吃掉苏央。   这艘船的行驶速度比来时快上很多,算一算,八日后便可以回到京城了。   卫潇在心中默默记了记苏央的小日子。   到时候,还得着人提早安排一下……   便是隔了一个屏风,苏央也受不了这般被人望着。   “夫君,你先出去。”   男人沉默不语,一双墨瞳沉静地望着苏央,良久才道。   “需要我帮你吗?”   帮?   帮什么?   丢脏污了的月事带还是倒水。   苏央红了脸,猛然拔高声音:“不可以。”   苏央听说有些变态喜爱女子的经血,为此还兴起了一门生意,一些府里的下人往往会偷偷收集小姐用过的月事带在黑市买卖。   苏央看着卫潇的眼神,犹豫了一下。   “夫君,你今日晚上该不会想浴血奋战吧?”   卫潇:…………   小姑娘一日日小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无论如何,他还不至于这般禽兽。   苏央虽说自己不至于不舒服,但下午的时候,小腹却疼起来了。   她平日里最不喜爱食姜,今日却主动让沉香替她煮了红糖姜茶。猛灌下一碗后,身体虽然发了汗,可小腹还是疼得厉害。   苏央躺在床上,连话本也看不下去了,出声再叫沉香的名字,进来的却是卫潇。   “夫君,你怎么来了?”   “喂你喝药。”   卫潇端进来的正是她想让沉香煮的止疼的药汁,她愣愣的看着卫潇把药放在她的床头,骨节分明的手打开了蜜饯匣子。   他坐在床沿,卫潇用小勺子舀起一勺浓黑的药汁,吹凉了,送到苏央的嘴边。   “日日都会这般疼吗?”   “只是第一日第二日会疼些。”   苏央盯着卫潇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只觉得这场景实在熟悉。   在扬州她遭遇待人昏迷过去的时候,卫潇也曾喂过她喝药,而且用唇将药汁渡到她的嘴里。   想到这里,苏央的脸一点一点烧红。   那时,她好像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可惜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乖一点,药只剩一点了。”   卫潇以为苏央是嫌苦不想喝药,用筷子夹起匣子里的蜜饯,碰了碰苏央的唇,在苏央怔愣的眼神中缓缓说道。   苏央其实已经好多了,可她格外贪恋这时候温柔的卫潇,于是她皱了皱眉,假装自己还疼得厉害,抽抽嗒嗒道。   “夫君,还疼。”   苏央装疼的演技并不高明,可卫潇此时哪里还花的了心思去想呢?   他调整了一番姿势,往床的里面坐了坐。   “揉一揉会好点。”   卫潇把苏央的衣裳掀开,在苏央惊愕的眼神中,温热的大掌隔着小衣,轻轻揉搓着苏央的小腹。   “好痒。”   苏央起初有点抗拒。   这让苏央想起她同绵绵玩的时候的,也是喜欢去摸它的肚皮。   而那时候绵绵总是躺倒任撸。   但她是小姑娘,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猫儿。   可卫潇的手暖乎乎的,揉着揉着疏通了血液,小腹当真完全不疼了。   苏央心念一动,牵住卫潇的袖子:“夫君,我还要吃一颗蜜饯。”   卫潇不疑有他,起身,从匣子里夹了一颗蜜饯,送到苏央嘴里。   苏央并没有吃下这颗蜜饯。   她靠近卫潇,在他唇上碰了碰,把蜜饯送进卫潇嘴里。   “央央?”   卫潇有些讶异苏央忽然的主动。   口津交缠。   苏央狡黠地笑了笑:“这是给夫君的小奖励。”   船行了八日后,终于到达了京城。   当日晚上,皇帝便把卫潇传唤到了宫中,同他一起用膳。   皇帝亲召。这对任何一个臣子而言,均是无上的荣宠。   酒过三巡,几个舞姬被叫上来助兴。   一舞毕,皇帝道:“卫卿,你此番在扬州办事得力,喜欢便挑一个回去。”   衣着暴露的舞姬媚眼如丝、身姿曼妙,白花花的一片。皇帝随意叫了一个过来,搂在怀里狎/玩。舞姬轻佻放/浪,嗓音圆润动听,没过一会儿,身上薄薄的一片衣衫便不见了踪影。   卫潇觉得恶心极了。   他勉力保持微笑,对帝王摇了摇头:“臣不喜这种轻佻的女子,要辜负陛下的好意了。”   皇帝打了一个酒嗝:“那你希望朕怎样嘉奖你?”   “臣希望陛下彻查三年前清凉殿一事,此事让内子蒙了污名,若日日寝食难安。”   三年前的那桩事,一直被人当作苏央蓄意勾/引,或是酒后乱性的丑闻。   这种事情,于男子而言,不过是一件被打趣的风流快事,对女子而言,却是毁了一生的污点。   “臣不敢欺瞒陛下,臣怀疑当年有人在清凉殿中的香里做了手脚,这件事,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定与宫里的人物有关。而能查清此事的,只有陛下。”   此话一出,皇帝身边的大总管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若是卫潇此话为假,怕是要赔上自己的声誉。   若此话为真,能做下此事的,除了妃嫔,就是皇子。   “想不到,你还是个至情至性之人。”皇帝从未见过卫潇为一个女子出头,哈哈大笑,“朕会按你的请求彻查,若你说的为真,朕定会还苏氏一个公道”   卫潇出宫后策马回府,已是夜半时分。   他一回来便先去了净室,在宫里沾染的一身酒气和舞姬的脂粉味,让他觉得恶心。   苏央从净室沐浴出来。   今日沉香告假,给她送衣裳的是另一个小婢女。   大约是太过粗心的缘故,把一套成婚时陪嫁的月华裙,当作寻常的寝衣拿给了苏央。   那一套月华裙是为成婚初的小娘子设计的,据说是为了改善夫妻生活。   月华裙在普通的月华裙的基础上做了改良。领口极低,腰线也勾勒的极细,裙长较寻常的月华裙短上一截,能看到纤细笔直的一双腿。   苏央将那月华裙换上,到门口的铜镜前晃了一晃。   “好看倒是好看。”   就是太放/荡了些。   分明哪里都挡住了,又似哪里都没有挡住。   她尚未来得及将裙子换掉,就听见外头珠帘攒动。   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男人面容如刀削斧刻,一双精致狭长的凤眸准确地落在屋内的少女身上,怔愣了一瞬。   “夫君你回来啦!”   少女快乐的迎上去,衣角像繁花纷飞旋转。   那裙子将她的腰线勾勒得极细,似是他的一个手掌便能全然握住。   卫潇的声音有一丝哑意:“今日怎么穿这种裙子?”   “是婢女拿错了,我正准备把它换掉呢。”   苏央她刚刚沐浴完,身上还充满潮湿的气息,散落的乌发间隐约能看到水珠。一张娇靥雪白漂亮,分明穿着衣着暴露的月华裙,精致的桃花眼中却是格外的天真柔美。   卫潇的目光落在她雪白的锁骨上,仅仅一瞬,便很快移开。   他握住她的手臂:“不用换了。”   话音刚落,细碎的吻便落到了苏央的唇角,男人扯开腰带,温热的呼吸包围着苏央,他的舌头灵巧,轻轻细啄她的耳垂。   两人十指相扣。   苏央清晰的感受到了男人的欲/念,霎那间,惊慌如烟花在苏央眼中炸开。   “夫君去沐浴。”   “洗过了。”   “床会塌吗?“   “家里的床没问题。”   “我的月事还没过。”   “胡说,我早晨便看见沉香将你的月事带收起来了。”   “绵绵会不会跑进来?”   “已经交给沉香了。”   “还有……”   卫潇定定看她的眼睛,把苏央抱上床榻:“我想我应当准备周全了。你呢,央央?”   苏央嗫嚅了一下:“我应当也准备周全了。”   话音刚落,那件暴露的月华裙被撕扯成了碎片。   苏央想到了春天。   凛冽的寒冬被温柔而暴烈的春风吹走。   万物复苏,草木生长,原野上随处长满鲜嫩可攀折的新笋。   走在原野上的时候,从耳朵到脖颈到肌肤的每一处,都被虫子啮咬。   溪水涧涧,空气湿热。兔子终是斗不过恶劣的猎人,无处可逃的那一瞬,被猎人提着耳朵拎在手里,搓圆捏扁。   苏央面上浮现一层红霞,眼中水光清润,呼吸急促又困难,哭泣声断断续续。   抵死之后,苏央松开揉皱了的床单,枕在卫潇的手臂上。   一室寂静,只有强有力的心跳声撞击着苏央的意念。   良久,卫潇捏捏苏央软乎乎的脸:“再来一次?”   窗外漆黑一片,一切的轮廓都失了踪迹,星星和月亮仿佛害了羞,接连躲藏到云层后面。   浴室轮值的两个婢女觉得自己十分倒霉。   平日里半夜都可以打盹睡觉,只有今日,她们两人熬到天亮。   “主子又叫水了?”   “对。”   “这是第几次?”   “第六次?”   “不对,我记得是第七回 了。”   两人唉声叹气,一起使劲将水抬进了屋子。   至于那杏色帷帐下的盎然春色,是半分不敢抬眼去看的。   翌日上午。   苏央迷迷糊糊的醒过来。   窗外笼罩着薄薄的薄雾,树梢跳跃着鳞片似的阳光,暗绿的叶上开出了浅白的花朵,投下小小的一圈影子。   昨日的记忆汹涌而来,身体的疲惫也如约而至,苏央脸烧得通红,近乎羞耻地遮住了眼睛。   卫潇进门,手中还拿着什么东西。   “央央,吃早饭了。”   早饭是苏央喜欢的牛乳和红糖包。   男人的声音悦耳动听,手中拿的东西香甜无比,勾得苏央馋虫都爬起来了。   苏央叹了一口气。   她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没有醒过来。 第37章   一息、两息、三息……   室内寂然无声。   苏央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瞧瞧情况。   杏色的帷帐轻晃,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人影。   再一定眸,那人身高八尺,一张脸如刀削斧刻,英俊异常,此时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这不是卫潇是谁?   卫潇出声:“央央,起床了。”   “嗯。”   苏央再不好装睡了,被子往上拉,盖住雪腻的脖颈和布满红霞的一张脸。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手上骤然一松,被子从身前滑落的一瞬间,苏央赶忙扯过被子遮住。   卫潇的眸色渐渐暗沉下去,便是苏央动作快,他还是看到了漂亮的春色。   昨晚他扯着雪白画布肆意揉皱作画。今日如雪的肌肤上便出现斑斑驳驳的红,像是雪白画布上挥洒的朱砂,妖冶又靡丽。   真是荒唐过头了。   苏央被卫潇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出声:“夫君,你出去,叫沉香给我拿件衣裳来。”   她昨日沐浴完,就穿了一件月华裙,偏那裙子一开始就被卫潇撕成了两半。现下床上连一件贴身的小衣都没有,总不能什么都不穿就下床吧。   “沉香正在院子里喂绵绵吃早饭,不必唤她过来。”   卫潇早已准备妥当,她走到榻边,将一套叠好的衣裳递给苏央、小衣、中衣、襦裙、半臂一应俱全。   “这一套是我方才从柜子里拿出来的。”   苏央接过衣裳,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碎布帛。   昨晚之前,那还是一件月华裙。   苏央一双圆圆的眼睛瞪着卫潇,终是觉得还不太解气:“坏夫君,别以为给我拿衣服就算完事了。昨日撕坏的裙子呢?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卫潇似是早有准备,放软了声音哄道:“昨日晚上撕坏的月华裙,我会赔你一件一模一样的。”   苏央点点头:“好……不对……”   她霎时反应过来卫潇的险恶用心。   赔她一件一模一样的月华裙,然后晚上再扒掉吗?   夫君这是吃肉吃上瘾了啊。   苏央咬了咬牙:“夫君想的倒美,你就算赔我一件,我也不会再穿这种裙子了。”   那件月华裙月华裙经过改良,设计的初衷就是为了看到,而非挡住少女身上的风景,除了勾起男人肮脏的坏心思,没有任何旁的作用。   “不是一件,是十件。”   “十件?”苏央不敢置信。   “我早上已命京城最好的裁缝铺赶制了十套不同款式的月华裙,若是一切顺利,今日晚上便能送来。”   苏央:“???”   她的夫君能不能同她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让裁缝铺赶在今日晚上送来月华裙?   还有那十套不同款式的月华裙,究竟有没有一件是正经款式?   厢房。   用过早饭,婢女给卫夫人揉肩捏腿。   卫夫人眯了眯眼睛:“昨儿我听潇儿房里有动静。”   婢女笑了笑:“奴婢今早听净室伺候的姐妹说了,昨日晚上将军一共叫了七回水,一直折腾到早上天亮呢。”   “当真如此?”   七回。   那证明他儿子那方面没有问题。   不光没有问题,还天赋异禀、十分能干。   那他离抱孙子也不远了。   卫夫人哼了一声:“先前几回我派婢女盯着潇儿和她媳妇还一起糊弄我,我还以为潇儿当真不行呢。”   没想到今日送了她一个大惊喜。   说罢站起了身,拿了纸墨:“我要给我的老姐妹们去个信,让她们暂时别动旁支过继的心思了。还有潇儿这一身蛮力,想必他媳妇儿昨晚吃了不少苦头,你从柜子里拿个东西,你现在给潇儿和他媳妇送过去。”   卫夫人让婢女送来的是消肿止痛的药膏。   这药膏可谓及时雨。一晚上的磋磨将少女娇嫩的肌肤折腾的又红又肿,连走路都磨得难受。偏位置特殊,不好与旁人道,更没法请医师过来瞧瞧。   苏央谨慎地看着卫潇手里的药膏:“我自己来。”   “你看不见,不好涂药。”   说罢,没等少女拒绝,顺势握住少女纤细的脚踝,熟练地分开她的腿,俯身下来。   涂药的时候,苏央的腿轻颤着,一张脸红了个彻底。   “坏夫君,不要脸。”   卫潇闻言也不反驳,只是笑:“夫人从前不是一直想要敦伦吗?”   卫潇那副冷淡正直的皮囊算是剥了个彻底,苏央生气地想,他怎么能坦然自若地说出这种话,便是被戳穿了也不知道忏悔。   简直没脸没皮。   “这件事我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她是想要敦伦,可她失忆了,实在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次,时间那么长啊。   之前在船上的时候她选的小册子上的那幅画,分明是卫潇自己说了不合适,为什么最后还是选的那个姿势。   人好好的把腿掰成那样,万一骨折了怎么办?   苏央恨恨的讲:“都怪你,臭夫君!”   话本上都是骗人的。”   说好的欢愉和极乐呢?   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所有的快乐都是辛苦耕耘而来,而且要付出腰酸背痛的代价。   下午的时候,卫潇带苏央去戏班看戏。   这是个越剧班子,在京城煞是流行。   卫潇没看过几回戏,只想着苏央会喜欢,今日早上便令许二订下了雅间。   两人到戏班子的时候,底下已站了不少人。今日唱戏的是几个都是名角,一出场便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声。   小二看了卫潇一眼,他看那冷漠疏离的面孔和周身矜贵的气度,便知来人非富即贵。而且,定然很不好惹。   小二殷勤地将两人引上楼,唾沫横飞地吹嘘道。   “您这边请,咱们是京城最大的越剧班子。您若要瓜果酒菜,尽管跟咱讲,咱这什么都有,没有咱跑腿给您买!”   话音刚落,小二便发现卫潇压根没有看他一眼。   他的目光全然落在了身旁的女子身上。   那方才看着跟冰垛子一般的男子几乎换了一张面孔,同那女子说话的时候,眉眼间全是纵容和温柔。   就连那女子坐下的时候,他也要先瞧上一眼椅子是否脏污。   小二只好又问了一次:“两位有什么需要点的吗?”   卫潇这才转过身同小二说:“要一些水果和零嘴,不要酒。”   苏央喝不了酒,上回一喝身上便过敏起了红疹子。   今日的戏唱的是一出才子佳人的新戏。他本以为比起《窦娥冤》之类沉重的主题,这场戏应当更合苏央胃口。   可惜他实在猜错了。   看到一半的时候,苏央打了个哈欠,眼中有盈盈的水光:“夫君,这戏好无聊,我许久没看过这般无聊的戏了。”   “讲爱情的,我以为你会喜欢这种戏。”   “又不是讲爱情的就是好看的,这戏是当真无聊。”   今日的戏有名角撑场,因此看的人破多。可惜虽然唱念虽然做打功夫俱佳,但故事老套,看了开头便能猜到结尾。   是那种书生和小姐两情相悦,可惜富贵后抛弃小姐的老段子,一点也没有让人看下去的欲/望。   卫潇心中萌生出一个想法,这新戏许多都是由当世流行的话本改编而来,若是他让人将他与苏央的话本改编成戏曲,倒不失苏央恢复记忆后一个更好的凭证。   卫潇微微笑了笑:“下回带你听一部有趣的。”   苏央开心地说好。   一曲戏演完,中间有一刻钟的空隙。   屋子里待的闷,卫潇牵着苏央出门,靠在栏杆上透气闲聊。   两人所在的雅间是二楼,能订得起雅间的都是贵客,卫潇一打眼,便看见几个朝中的熟面孔。   其中有不少娶了妻,可手中牵着的佳人,却不是他在宫中节宴上看到的那个。   卫潇的视线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太久,她的目光微微凝在眼前的少女身上。   如云似雾的发髻上插着一根桃花钗,而现在,那钗子往下偏了些,连带着发髻都不太整齐。   “钗子歪了。”   “嗯?”   “方才你靠在椅子上听戏,许是那时候不留心磕歪了钗子。”   说罢,便动手帮苏央将桃花钗子扶正。   少女乖巧的站在原地,一双清润的美目注视着卫潇,檀口微微张着,能看到贝齿的雪白,桃花似的唇瓣鲜润红艳,极大地激发男子的征服欲。   卫潇扶完钗子,粗粝的指腹划过苏央的唇,在少女柔软的唇瓣上轻轻按了按。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男子的轻笑:“卫将军倒是颇有情/趣。”   一个穿着锦衣的男子踏着步子走近。他的相貌清俊,举手投足气度矜贵优雅,瞧着便是长在泼天的富贵中。   苏央回过头去看,脱口而出:“九皇子殿下。”   九皇子萧临云是贤妃的长子,但在诸位皇子中不算受宠,也不算毫无存在感,最近被皇帝放到礼部锻炼,上回主持的祭祀受到了圣上的嘉奖。   卫潇怔愣一瞬,转过了身子,对他行礼致意。   他温和地笑笑:“今日殿下怎么来了戏班?”   “碰到了故人,来看看戏,顺便叙旧。”   “卫将军呢?”   “带着内子来出来看戏解闷。”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直到第二幕戏开始,才道了告辞。   回了雅间,台上的旦角已经出场,一段念白惹得台下欢呼鼓掌。   卫潇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于递玫瑰酥的空隙,偏过头,似是不经意地问苏央:“你怎么会记得九皇子?”   苏央失忆之后,并没有见过九皇子。若是失忆之前,倒可能在宫中的节宴上见过。   今日苏央能准确地认出九皇子,只能说明,她的记忆在慢慢恢复。   记忆在恢复,先想起的不是他,而是不相干的旁人,卫潇的心里五味杂陈。   苏央不知晓卫潇的所思所想,随口道:“可能因为他长得好看。” 第38章   卫潇面带微笑,重复了一遍:“九殿下好看?”   苏央想起过去听说的传言:“对呀,九皇子殿下温文儒雅、斯文俊秀,瞧着便是儒雅随和的翩翩君子。我还听说,九殿下于古文经很有见解,同几个隐居的名士大儒有所往来。”   卫潇沉默不语。   本朝文武泾渭分明,重文轻武的习气自从太/祖以来便已存在。他年少时虽读书不错,但自当了将军以来,人人只当他是一个没读过书的粗人。   别说隐居的名士大儒,便是朝中的那些文官,碰面时虽和善,私下却只认为武人粗鄙,打心眼里瞧不起武将。   小二上来送了茶和瓜果零食,似是为了表示贵重,那水果的末端还拿红色细绸绑着。   台上的角儿正唱到关键处,他舞着刀,啐了一口地上五花大绑的粗壮汉子。   “恁个只会耍刀弄枪的武人!竟敢肖想王员外家的小娘子!”   那戏里的粗壮汉子是个逃兵,仗着一身武力日日欺男霸女,元宵节对王员外家的小娘子一见钟情,半夜爬了窗子采撷美人花,被护院当场拿住。   台下一片拍手叫好。   苏央也高声道了一声“好”,扭过头来想同卫潇说话,疑惑地睁大了眼睛。   他起身关了门窗,将外头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关在外头。   苏央不解:“你关了窗,我们怎么看戏。”   卫潇抿了一口茶:“央央,你还有想起旁的什么吗?”   “啊?”   苏央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过去的画面。   “的确有……沉香没有说错,景遥哥哥十四岁那年他来我家的族学读书,还经常陪我玩秋千呢。”   话音刚落。   “啪”的一声,卫潇手中的茶盏落地。   “你方才唤孟景遥哥哥?”   “我过去大概是这么叫他的。”   苏央想起了一些事又没有彻底想起。他下意识的用了十四岁时候的称呼,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不过,能够喊哥哥。   所以,她从前同孟景遥真的很熟吗?   “哥哥?”   卫潇一双冷淡的凤眸掀起隐忍的醋意,似是要吃了苏央一般。   卫潇的大掌握住了少女细藕一般的手臂,高举过头顶,扯过桌上用来绑水果细绸,绑了苏央的手腕。   大红的绸带勒在苏央白腻细嫩的手腕上,似雪海中盛开的灿烂红梅,美不胜收。   那细绸也不知道拿什么法子,越是挣扎,勒得越紧。   苏央的手上勒出了一道明显的痕迹。   苏央生气了:“夫君,你若这么对我,我下回还这么叫他。”   苏央肆无忌惮地说着挑衅的话,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是被猎人逼到墙角的小鹿。   卫潇的大掌拂过少女雪白的面庞,声音冷硬:“就该把你绑着,才不会逃。”   “才不要。”   苏央挣扎着往卫潇的身下踢去,可那几乎是送上门来,卫潇毫不费力地便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   玉足被男人的大掌握在手心,苏央下意识将脚背绷得笔直,偏偏那粗粝的指腹还缓慢地摩挲着少女白皙的脚背,捏住她圆润的脚趾,惹得苏央又羞又痒地叫出声来。   卫潇的目光落在桌上剩下的一截红绸上。   苏央愣了。   以为卫潇又要故技重施,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夫君,你不许绑我的脚,你若绑的话,我以后当真不理你了。”   “不绑。”   卫潇说话算话,一双凤眸晦暗如冷夜。   他俯身下来,唇舌像火焰一般炽热,滚过少女雪腻的足背。苏央白皙的足背上留下斑斑驳驳的红色齿痕。像被蚊虫叮咬的疼痛,又有奇异的感觉自心口漾开。   苏央的眼睛瞪大了。   她柔软的耳朵尖染起一抹红,面颊烫了个彻底,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   “夫君,别亲这里,好脏。”   许二守在马车旁。   他刚从路边买了烤串,同车夫闲聊几句天气,便看见戏院门口出现了两道人影。   卫潇走在前头,苏央在稍后一点的位置,她的脸上似刚刚哭过,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偏偏一只手被卫潇紧紧牵着。   似是吵了架,又有点不像。   戏还没有结束,主子怎么就不看了。   他疑惑地替卫潇打了帘。   “主子,您怎么这么早便出来了?”   卫潇的声音寻常:“还有要事须回家处理。”   苏央狠狠瞪了卫潇一眼,在心里默默道。   真狗啊。   什么要事。   说的倒是正经。   分明就是在外头不好扒她的衣裳只能回家罢了。   …………   傍晚时分,日头西垂,暮霭沉沉,夜色渐渐暗了下去。   将军府。   婢女打帘进来,一室浓烈的春意,扑面而来。   婢女怔愣一瞬,害羞地垂下了头,在案几上搁下水盆,只远远瞧了一眼那杏色帘帐便退了下去。   杏色的帐帘下,是一个少女,若是婢女掀开帘帐会发现,趴在榻上沉沉睡去的苏央面色绯红,身上多是斑斑驳驳的红痕,显然刚经历一场激烈的情/事。   卫潇早已披衣起身,他瞧起来一丝不苟,连发髻都重新梳好,没有乱了分毫。   他坐在黄花梨木书桌前长坐,思索良久,终是叫来了医师。   医师提着药箱,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将军,您找我有什么事情?”   “你上回同我说夫人患了失忆症,今日夫人记起了一些事情。”   卫潇同医师说了他和苏央在戏院里的情形,提到苏央不经意间认出了九皇子。   “恭喜将军。夫人在慢慢想起过去的事情,若是这般,离失忆症恢复也不远了。“   “还需要多久才能完全恢复?”   “少则几日,多则数年,若是有一些偶然的契机,明日恢复也不算不可能。”   卫潇沉吟片刻:“为何夫人今日会忽然记起这两人?”   医师道:“失忆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病人往往将自己最厌恶、最恐惧的事情忘记,恢复记忆,也往往是从对自己心理伤害小的人开始。至于完全恢复,”   最厌恶?最恐惧?   卫潇蹙起了眉头。   “我知晓了,你下去吧。”   “是。”   医师惴惴不安地退下。   他总觉得,将军那不快的表情,看着倒不想夫人恢复记忆似的。   外头传来打更声,卫潇叫了许二进来。   “还是三年前清凉殿那件事,宫中的人可以动一动。”   见许二愣神,又道,卫潇又道:“根据先前查到的一些线索,我有几个猜想,这几个人,可以重点查一查。”   陛下虽答应帮忙查清三年前清凉殿一事的真相,可他终归不能这样干等。   “梆——梆——”   打更人又走过几遭。   卫潇走到榻边,端详着他的小姑娘。   他今日气昏了头,发了狠,没克制住力道,把小姑娘摧折得太厉害了些。   此时,苏央的睡颜安详。   乌发披散在纤细白皙的脖颈中,一张雪白小脸染上了盎然的春色,长而卷曲的羽睫如同蝶翼一般轻颤,红嘟嘟的小嘴微微张着。少女蜷缩在床上,就像是一朵盛开的娇花。倒比醒着的时候乖巧很多。   苏央似做了什么梦,小嘴嘟嘟囔囔的说着梦话。   “夫君——”   卫潇的唇角不知觉的上扬。   她的小姑娘,便是在梦里也念着他。   他在床边坐下,一双凤眸漆黑如墨,微微眯了起来。手指落在苏央面的面颊上,将左边一缕头发从汗津津的小脸上挑走,指腹在苏央柔软的唇瓣上按了按。   “央央,我在。”   许是因为得到了卫潇的回应,苏央满意地弯起了唇角,在梦里把白日没说出的话说了出来。   “卫潇狗东西!”   “吃醋便吃醋,狗都啃不下去你啃!”   “我的脚被你啃成什么样了你知道吗?”   卫潇:…………   好。   很好。   苏央醒过来的时候接近深夜。   暖黄的烛光照亮整个房间。   室内十分安静,灯花偶尔炸裂,劈里啪啦的响上一声。除此之外,只有卫潇的翻书声。   卫潇坐在黄花梨木桌前,桌上似摆着一沓书籍。   男人背脊挺直若白杨,鼻梁挺直精致,一双凤眸定定地注视着桌上的书籍。竹节一般的手指落在那页角边缘,偶尔翻上一页。   苏央揉着酸痛的腰肢。迷迷糊糊往帐外望了一眼,打了一个绵软的哈欠。   “夫君,这么迟了,你还没休息吗?”   “睡什么?”   卫潇抬头看了一眼苏央,语气带着一丝秋风萧瑟地凉意,若是那敌国的将士听到,早已闻风丧胆。   苏央睁大眼睛,不解地望着他。   卫潇眉心微拧,又无奈又纵然,慢慢悠悠道:“狗东西要醒着替央央守夜。”   苏央:“?”   发生了什么? 第39章   苏央意识回笼,她方才在梦中,好像的确叫夫君狗东西了。   所以,夫君现在是要秋后算账?   苏央眨了眨眼睛,真诚道:   “夫君,是你听错了吧。央央最喜欢夫君了,怎么可能说夫君是狗东西呢?夫君是大盛的战神,保卫大盛平平安安,是央央心目中最厉害的人。”   少女掀开眼皮,长而卷翘的睫毛下,一双清眸亮如晨星,笑起来甜得像蜜糖,两颊还有两个漂亮的酒窝。语气真切的仿佛她当真没说过这种话。   谁又忍心苛责这样可爱的小骗子呢?   卫潇笑着摇了摇头:“要沐浴吗?”   苏央点点头。   夫君今日又狗又凶,她在中途就受不住晕了过去。现下觉得身上又粘又腻,自然得好好洗洗。   “不用让人抬水进来了,我去净室沐浴。”   苏央撩起床帐,玉足刚伸进绣鞋,便见卫潇走到她身边。   “夫君?”苏央诧异地抬眼。   少女巴掌大的小脸扬起,从卫潇的视野,可以看见衣料下方锁骨斑斑驳驳的暧/⑨SJ昧红痕,似用朱砂在白纸作画,绘那雪地上盛开的漂亮红梅。   卫潇眸光暗沉下去。   他只想在干净的白纸上留下更多的朱砂。   卫潇缓声道:“央央不是要沐浴吗?”   “嗯?”   “一起吧。”   苏央在脑海中思索了这个“一起”的含义,男人的手臂已经托住少女纤细的小腿。打横将苏央抱起。   两人到了净室。   既是两个人,沐浴自然不会只是沐浴。   激烈时,苏央扒着浴桶手脚并用往外爬,却被卫潇的大掌捉了回来,狠狠摁回了浴桶。   水声哗啦,满地的混乱,连皂荚都被丢到了角落。   少女的哭求由弱到响,逐渐变了调,又因为虚脱,变成了小猫儿似的无力哼唧。直到水凉了,卫潇方才拿巾帕替她擦干水渍。   卫潇的目光落在少女雪腻的肌肤上:“下回还叫吗?”   苏央闻言才知道小气的夫君还没放下“狗东西”这一茬,气焰嚣张的少女被拔了尖锐的刺,小脸可可怜怜贴在男人胸膛上。   她哼了一声,不情不愿道:“央央错了,我不以后不会叫你狗东西了。”   “那应当叫我什么?”   “叫夫君?”   “不对。”   卫潇摇头:“你再想想,你是怎么怎么唤旁人的?”   苏央歪着脑袋愣了愣。   不叫夫君叫什么?   夫君说的旁人又是谁?   翌日天气晴朗。   苏央被折腾的天亮才睡觉,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晒到了头顶。   昨日运动了一个晚上,苏央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她躺在床上累得不想动弹,把沉香叫进来替她捏捏筋骨。   沉香掀开苏央身上的衣裳,吓了一跳。   苏央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就连脚背上遍布暧/昧的痕迹。   沉香惊诧道:“这都是将军昨晚弄出来的?”   “是啊。”   苏央本来想用狗啃形容卫潇的行径,又想到昨日净室折腾后他盘问自己的那一出,用力闭上了嘴。   等到沉香按到一块酸胀的肌肉时,苏央痛得叫出了声。   “沉香,人和人的区别为什么这样大,同样是辛苦操劳了一晚上,夫君还能上朝,为什么我连从床上爬起来都做不到呜呜呜。”   “真的这般疼吗?”   过去苏央与卫潇敦伦以后,身上都是干干净净的,怎的如今将军忽然转了性,变得这般……残暴。   便是她也有些看不下去。   她替苏央按着腰,心上替苏央委屈:“姑娘,将军怎么能够这样欺负您,这也太过分了。您可需要奴婢做些什么吗?”   是挺过分的。   但过分中又有着只有夫君才可以给予的一丝丝欢愉,让她生出贪恋的情绪。   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再要更多。   苏央趴在床上,她叹了一口气:“沉香,的确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沉香神情严肃:“姑娘,您尽管吩咐,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奴婢也竭力去做。”   苏央:“你再帮我去西市买几本新的避火图来,眼下家中的怕是不够用了。”   沉香:…………   竟然是这种事。   家里的避火图分明有好几本。   这才几日。难不成,那几本避火图上的花样都已经试完了?   沉香红着脸,开始对两人刮目相看了。   下午的时候,苏央身上终于舒坦了些,不再浑身腰酸背痛。   她在垂花门下陪绵绵玩毛线,却意外碰见了萧临云从卫潇的书房出来。   萧临云今日穿着便服来的,身上一件水绿色的圆领襕衫,看上去倒像个普通的士子。   他主动同苏央打了个招呼:“卫夫人,又见面了。”   “九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半个月后的马球赛,父皇命我来办,这事去年是卫将军负责,我便来问问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马球赛?   这瞬间吸引了苏央的注意,苏央抱起地上的绵绵:“我也可以去看吗?”   “当然可以,到时候会下帖子的,卫将军的马球很是厉害,去年夺得了头彩,今年也自然会请你们来的。”   苏央本来想追问马球赛的事情,但她远远的看到书房前似有一道颀长的身影,正对着她的方向,看着像是卫潇。   “算啦,我下次碰见再同你说话,昨日夫君刚吃过醋,她要是看见我同你说话,醋坛子怕又要掀翻了。”   萧临云大笑起来:“卫将军还会吃醋?”   平日里卫潇对任何事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他想不出卫潇这样一板一眼的人吃醋是什么模样。   苏央想起昨日晚上的事情,她伸出一个小手指头:“夫君指甲盖那么大的小事都要吃醋,醋起来的时候凶巴巴的,就知道欺负人,一点都不讲道理。”   “想不到卫将军竟是这种人。”   萧临云觉着有趣,咧开嘴,笑得山呼海啸:“那好,本王便同卫夫人告辞,可不能让卫将军再吃本王的醋了。”   萧临云走后不久,卫潇便走了过来。   “夫君——”   苏央想起萧临云说的马球赛的事情,兴奋地拽住卫潇的衣角:“你听见方才九殿下说的事了吗?半个月后有一场马球赛,他还说你打马球特别厉害,去年摘了头彩。”   卫潇摇了摇头:“我只听到你又在外头败坏我的风评。”   败坏风评?   压根没有的事。   苏央理直气壮:“上回在扬州说你不行的确是散布谣言,但这一回,我都是实话实说,哪里败坏你的风评了。”   见卫潇一双漆黑的凤眸盯着她,苏央小声道:“吃醋只能算男子的美好品德,不算败坏风评。”   好一个美好品德。   卫潇一张脸一张脸冷得像一块冻了千年的寒冰。   苏央叹了一口气:“夫君你怎么那么难哄。要不……要不你打我一下,我们扯平。”   卫潇沉默了片刻,决定给她一个教训:“好。”   苏央瞪大眼睛:“你真的要打我啊。”   “真的。”卫潇板着脸,举起了大掌。   苏央想起了卫潇的一身功夫,闭上眼睛后怕道:“你……你怎么来真的啊,那你轻点。”   卫潇怎么可能真的舍得打她,不过是吓唬吓唬小姑娘。   他的手掌轻轻拂过小姑娘的下巴,捏了捏少女柔软的面颊,少女脸上的肉白白软软的,捏起来很是绵软舒适。   卫潇放下手:“扯平了。”   苏央呲牙咧嘴:“就这样?”   “不然呢?”   卫潇皱了眉头,她难不成还真以为他会打她吗?   苏央嘿嘿笑出声来:“我就知道夫君最好了。”   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最好的夫君,那你教我骑马好不好,这样我明年也可以参加马球赛了。”   卫潇没想到苏央想要参加马球赛。他一直以为她是厌恶马球的。印象中,三年来他每一次参加马球赛,她都没有来看过。   “夫君,你到底答不答应我啊。”   卫潇隐住自己的情绪,温和地笑了笑:“好,明日我们先去买一匹适合你的马。”   翌日上午,两人去了城郊的马场。   这是京城最大的一个马场,占地广大,马源丰富,有许多从西域购进的汗血宝马。   出来迎接的是一个瘦高的年轻人,年轻人听卫潇说要买一匹马,喜笑颜开地牵了几匹马出来一一给卫潇介绍。   卫潇摇头:“这些马很好,但都不合适,我想找一匹适合初学者的马。”   卫潇指了指马场里的另一匹马。   那一匹马浑身雪白,较之其他的马匹不会过分高大,也不会过于矮小,步子较寻常的马匹更加稳健,看起来性情十分温顺。   “这一匹牵出来看看。”   瘦高个年轻人道:“这匹马是前几日从波斯商人那儿买来的,不知是不是要拿来配种,你要买的话得亲自去问我们老板。”   又打量了一番两人,问道:“你们可是夫妻?”   苏央点了点头:“是的。”   瘦高个的年轻人压低了声音:“若到我们老板面前,你们万莫称你们两人是夫妻,若是说了,老板怕是不会把马卖给你们。”   “为什么?”   瘦高个年轻人讲了发生在马场主身上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大概内容为马场主年轻时同一个姑娘订了婚,可那姑娘最后却同一个相貌俊美的商人私奔了。   瘦高个年轻人握了握拳:“所以,老板对于年轻貌美的夫妻十分痛恨,你们万不可触碰他的伤心事。”   说完又给两人指了个方向:“老板在这个屋子,你们可以自个儿去问他。”   两人朝瘦高个年轻人指的屋子走过去。   走在路上,苏央有些苦恼:“不能叫夫君,那叫你什么?”   卫潇反问:“央央想叫我什么?”   苏央起了开玩笑的心思,胡乱说道:“我叫你爹爹好不好?”   卫潇板着脸:“这不合适。”   苏央自然知道年纪这不合适。   她同卫潇差不多大,总不能卫潇几岁便生了她吧。   要不,哥哥?   苏央猛然想起昨日晚上卫潇反复问她要他叫什么的场景。   她莞尔一笑,原来那时候夫君是醋了自己叫孟景遥哥哥呀。   苏央牵住卫潇的手,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喊道:“哥哥,卫哥哥,这样唤你可以吗?”   苏央的舌尖漾开一抹甜。她的语声娇软缠绵,却不像糕点铺里的糕点那般惹人发腻。   卫潇嗯了一声,似是同意了她的说法。   原来当真是的。   苏央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卫潇昨晚的确是想让她叫哥哥。   这般不动声色还以为他当真不在意呢、   真是装模做样。   苏央唇角微扬,逗着卫潇:“哥哥,你下回要同我说呀,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喜欢我唤你哥哥呢?”   少女的声音天生带着小小的黏人的钩子,便是天上的仙人听了,也要为了她心甘情愿地坠入凡尘。   卫潇仍旧冷着面孔,心神却剧烈震颤了一下。 第40章   “别胡闹。”卫潇避过少女灼灼的视线,声如冷玉。   苏央却知道,这是他心虚的表现。   她细白软嫩的手指去探卫潇的大掌,指尖划过掌纹,小手攥住卫潇的一根手指,清透水润的双眸狡黠地望着他。   “哥哥,喜不喜欢央央这样牵着你?”   乖巧的兔儿变成了狡猾的小狐狸,连眼底都带着一丝勾人的劲儿,也不知道是哪座山里的精魅画了皮来了人间。   哪有真兄妹是这般缠绵的?   卫潇的手掌覆在苏央娇软的唇上,堵上她聒噪的嘴,在她耳旁轻声道。   “别让人听见露了馅。”   叩门,门吱呀一声打开。   屋子里出来的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他身材矮小,头发稀疏,看着经历了不少风霜。大概就是方才那位瘦高个年轻人说的马场主了。   两人默契地分开一段距离。   苏央指着卫潇方才说的那匹白马:“我们想买那匹马,可以牵出来给我们看看吗?”   马场主的目光在两人的身上逡巡了一阵:“我不卖马给夫妻。”   “我们不是夫妻。”   苏央眨了眨眼睛,指着卫潇:“他是我哥哥。”   卫潇点了点头,他有礼有节地站在苏央一臂距离之外,看上去倒真像普通兄妹似的。   马场主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半信半疑,终是让人将那匹马牵了出来。   那是一匹漂亮的小白马。   浑身的毛干干净净,没有一根杂色。也不怕人,苏央伸手碰它的鬃毛,也只是温驯地抬了抬头,任她抚摸。   “就要这一匹吧。”   卫潇付了银子,鼓励苏央上马试一试。   小白马虽然不算特别高,但对苏央这种第一回 骑马的人还是有些困难。   苏央踩上马镫上不去,卫潇托了托她的臀,才勉强推她上了马。他牵着缰绳让马慢步走着。   卫潇带着苏央在马场转了一圈。   苏央坐在马上,可以看到比平日广阔的风景。   比方说卫潇的头顶。   卫潇头顶的头发很是茂密,暂时没有要秃的迹象。   这很好。   苏央的额头一层细密的薄汗,面颊染上了桃花似的红,一双漂亮精致的桃花眼既兴奋又灵动,唇瓣一张一合。   一刻钟的时间后,苏央跃跃欲试:“这样太慢了,可以让马跑起来吗?”   “先学会让马走稳,至于跑,我们下一回再试。”   苏央不肯:“可是我现在就想。”   卫潇笑,还是孩子心性。方才还担心从马上掉下去,刚学会在马上坐稳,便得意忘形地想让马跑起来了。   “一定要的话,只能我带着你骑。”   说罢翻身上马,从后头护住苏央。   苏央纤瘦的脊背紧紧贴着卫潇的胸膛,身后传来巨大的热源。两人靠得实在太近,男子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苏央耳边,苏央的耳朵烫极了。   卫潇勒紧缰绳,夹了夹马腹,催着马疾速奔驰。   霎时间,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入目所及的风景向后倒退。   “好快啊,若从马上掉下来我会死掉的。”   苏央的手心冒了汗,身上僵的要命,紧张地去牵卫潇的衣角。   就算是死也就罢了。头朝下,脑浆头骨崩裂,死相实在太丑了。她实在接受不了。   卫潇敦促:“别攥我的衣角,我放手你自己手握缰绳试试。”   “不行,你不许放,我怎么可能握住缰绳,我一定从马上掉下去的。”   卫潇拧紧眉心:“不是你想要马儿跑的?”   苏央声音低下去:“我变卦了,现在不想了。”   “就试一次。”   “一次也不要。”   苏央执拗地摇摇头,一滴泪从面庞滚落,好不可怜地轻轻啜泣。   娇气!   若苏央是他的部将,他必定要就这般出尔反尔的行径责骂。可苏央并不是她的下属,对于这样一个柔弱可欺的小姑娘,他的原则一次又一次被打破,到后来发现,除了纵然没有旁的办法。   罢了,骑马也不是一时能学会的。   卫潇勒住缰绳,让马慢慢停下来。   他扶着苏央下马。   卫潇的动作小心妥帖,直到苏央在地面站稳才松开了手。   两人从骑马开始便举止亲昵,实在超过了一般的兄妹。   走回马场的入口,才发现马场主一直在远远看着他们。   马场主神情严肃:“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们这样骑马,定然不是兄妹,若是夫妻,这马我不卖给你们了。”   苏央从马上下来后便面色苍白,此时竟还有精力同马场主拌嘴。   她撇了撇嘴:“我们就是兄妹。不过我们家没有这么多规矩,我不光跟我哥哥一块儿骑马,平日还同我哥哥一起睡觉!”   “你……你们竟然做出这种有悖人/伦的事。”马场主霎时脸色诡异。   苏央倒是很镇定,胡诌道:“这种事话本上多着呢,您可以多看看,见多识广。”   苏央牵着卫潇和买来的小白马就走。   反正钱都付了,马场主总不能将马抢回去吧。   卫潇从怀中拿出一张干净的帕子,递给苏央擦汗,警告道:“下次不许再做这种事。”   “我做哪种过分的事了,不是夫君想让我叫哥哥的吗?”   那也不是在这般场合,说这般容易使人误解的话。   卫潇皱起眉头,不欲与不讲理的小姑娘在这种事上多加争辩:“我们等会儿去云宝楼,带你买骑装。”   卖成衣的店多,卖骑装的却少。云宝楼是少有的卖骑装的成衣铺子,据说,云宝楼的骑装质量好、名声响,唯一的缺点就是价格极高。   临溪坊店铺云集,车水马龙,四处都是吆喝声。   云宝楼开在临溪坊西南一角,门面阔绰,招牌显眼。因其价格昂贵的关系,吸引的都是显贵人家的公子小姐。   那店小二是极有眼色的,看两人的模样便知道出身不凡,殷勤地向她介绍。   苏央挑了一会儿,指着一件骑装对卫潇道:“我想要这一件。”   “您真有眼光,这一件骑装是最新的款式,用的是最上等的杭绸。您夫人穿了一定很好看。”   苏央还在入戏:“什么夫人,他是我最好的哥哥。”   小二连声致歉:“是小的看走眼了,小姐您和这位公子生的太好,让人以为是一对小夫妻。“   苏央笑了笑:“不妨事,我哥哥最大方了,平日只要我叫一声哥哥,就不会计较这种小事的。”   “你们兄妹真是感情甚笃!”   “是呀,我和我哥哥关系最好了。”   卫潇不语,只紧抿唇线听着苏央胡扯一通。   二楼有专门试衣裳的小屋子。   苏央抱着一身骑装进了小屋子,许久,里头传来一道声响。   “哥哥,我忘记拿腰带进来了,你让婢女帮我拿一根进来好不好。”   小姑娘的声音又娇又嗲,带着十足的天真无辜。   卫潇心头蓦然生起一股恼意。   那恼意起初是一股很轻的情绪,随后不过几息时间便失控了。   他推门进去。   屋子很小,因只是用来换衣裳的,只点了一盏晦暗的油灯,隐隐约约能看见少女纤美的身姿。   苏央刚换完骑装,因没有拿腰带进来,腰上空落落的一片。   她看到卫潇,惊诧道:“哥哥,你怎么来了,不是让婢女进来吗?”   “还叫哥哥,好玩吗?”   卫潇把腰带递给她,手却没有从腰带的另一端放开。   苏央的目光落在腰带上,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结合之前的经历。   她谨慎道:“不好玩。”   卫潇眸光微定。   他从少女的唇瓣吻到漂亮发红的耳垂,发出窸窸簌簌的声响。呼吸声在狭小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央脸上红得发烫,忍不住嘤咛出声。   若是旁人听到,定能猜出他们在屋内亲吻。   苏央挣扎着维持清醒意识,往门的方向望过去。   屋子的门虽然关上了,可这毕竟是成衣铺子呀,这般没羞没臊的让人瞧见了怎么办。   他推了推卫潇的身子却没有推动,只好道:“哥哥,不,夫君,会有人进来这屋子的。”   卫潇不打算告诉她许二已经在外头守着了。   他吓唬苏央:“那就让他们看看,我们兄妹是怎么感情甚笃的。”   小二守在门外,久久不见两人从二楼下来,正准备上去看看情况,便见两人从二楼下来了。   两人隔开一段距离,似是吵了架的模样。   这该不会是嫌骑装太贵了不买了吧。   小二忐忑地担忧着自己的生意:“公子,小姐这骑装还买吗,咱可以给你便宜些?”   “买。”   小二顿时放下心来,咧开一嘴白牙:“好嘞,咱这就给您包起来。”   小二去打包衣裳的功夫,苏央暗暗咬牙:“夫君,你这个大禽兽。”   卫潇笑了笑:”还有晚上。“   自然,一刻钟不够卫潇“感情甚笃”的彻底发挥,大度的卫将军决定把这笔帐记到晚上再还。   一晚上,净室的婢女再一次熬到天亮,又给屋子里送了七回水。   翌日上午。   刚用过早饭,沉香抱着一沓书,偷偷摸摸进了屋:“姑娘,您昨日托我买的东西我已经让书剑买到了,这上头的图都是拿彩墨印的,比那些黑白的可贵多了。”   苏央昨晚没怎么睡好,眼下还有点迷糊:“买什么了?”   沉香没想到苏央忘得这样快,她结结巴巴道:“避,避火图,您看是放卧室还是书房?”   苏央揉了揉腰,哑着嗓子道:“既然买来了,就放库房的柜子里头吧,记得多加几枚锁。”   沉香:“?”   苏央叹了一口气,她发现她的夫君很有举一反三的能力。   仅仅几日,便进步迅猛。   昨日夜晚,她一声哥哥翻来覆去地叫,把这辈子的哥哥都快喊完了。   要再让夫君看见了新的避火图还了得! 第41章   “不说我了,你同书剑如今怎么样了?”   苏央在桌子上支着小脑袋,一双眸子亮晶晶的:“若你们当真成了婚,我一定包一个大红包给你们,还要随很多礼。”   “奴婢,奴婢……”   沉香没想到话题忽然落到自己身上。   她霎那间红了脸:“成婚也太远了,我们俩还没有影的事儿呢。”   “我们去买个礼物送给书剑吧。”   虽然那避火图暂时派不上用场了,但总不能让书剑白跑一趟什么都没得吧。   苏央弯了弯唇角:“我不知道书剑喜欢什么,所以要你陪我亲手去挑。”   沉香的声音越来越低:“奴婢遵命。”   两人上了街,沉香在铺子里挑了一把弓箭。   这把弓箭是大凉国的工匠造的,也不知用了什么材料,比寻常的弓掂着轻些,小二夸张地说,说这把弓能够在百步之外射穿狼王的脑袋。   从铺子里出来的时候。一架华贵的马车从面前驶过。   那马车排场十足,足足有苏央平日坐的马车两倍大,周身镶嵌了耀眼的宝石和玛瑙。马车前头两个护卫纵马开路,后头有十几个护卫紧紧跟着,几乎是密不透风。   风过帏帘,里头一张芙蓉娇靥。   女子撩了撩乌发,露出手上的赤色蔻丹,衬得那张芙蓉面孔如雪一般漂亮耀眼。   “这是哪家的小姐?”   沉香指着马车:“姑娘瞧,马车上有东宫的标志,这应当是太子妃江清漪。”   “原来是皇家,那就不奇怪这么大的排场了。”   沉香点点头:“听说这位江姑娘极得太子宠爱,因此便是出门的马车也是最好的。”   她没有说的是,这位江姑娘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被传为卫潇的白月光。   后来却不知怎的,嫁给了太子。   其中的缘由许多人猜测,但事实如何,恐怕只有当事人知道。   苏央从弓箭铺出来,又逛了一会儿街巷,同沉香去酒楼用了午饭,一直玩到下午才回将军府。   阳光灿烂,蓝湛湛的天空一缕云彩也无,一阵一阵的热风吹来。   刚踏进将军府,许二便急急忙忙迎上来。   “夫人您去哪儿了,主子等您许久了。”   苏央清亮的眸子闪过一丝困惑。   踏进院子,便看见卫潇正低着头,在喂甜甜吃干草。   卫潇今日着一件玄色襕衫,一根鎏金簪子将一头青丝高高束起,矜贵优雅。此刻手中拿着干草低头喂马,倒意外有一种和谐的美感。   甜甜是苏央给昨日买的那匹小白马起的名字,象征着她和夫君甜甜蜜蜜到白头。甜甜是一只通人性的马儿。见苏央走近,喷了喷鼻子里的白气,乖乖地伸出舌头,舔舐苏央的掌心。   卫潇掀开眼皮:“央央,你还记得昨日答应什么了吗?”   这正是苏央不解的地方。   她绞尽脑汁回忆,只想起她昨日晚上,在榻上叫哥哥叫到昏头的时候,答应夫君明日接着晚间活动。   眼下便是那个明日。   苏央:“现在?”   可还不是晚上啊。   “对。”   苏央咽下一口唾沫:“我要怎么做?”   “上去吧。”   上去,怎么上?   是她在夫君上面吗?   此处杂草丛生,虽然颇有野趣,但以地为席,以天为被,就连不远处的小树林都比这隐秘些。   苏央舔了舔唇:“夫君,你确定在这里?”   “这里地方广阔,十分合适。”   正是因为地方广阔才不合适。   地方这么广阔,万一有个人躲在草丛里盯着看怎么办。   苏央的面庞红得滴血,扭捏道:“夫君,这地方不行,咱们还是回屋子里吧。”   “屋子里怎么骑马——”   卫潇诧异了一瞬,瞬间反应过来,他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苏央的小脑袋:“上马,你以为是什么?昨日你答应我学骑马的,怎的今日便忘记了。”   甜甜蹬了蹬马蹄,嘶鸣了一声,似同样在是鄙夷苏央过分泛滥的联想。   苏央:……   她用双手捂住了脸。   哦,原来是骑马啊。   转眼到了马球赛那天。   大盛的历代皇帝都热衷于马球,本朝也不例外。   马球赛是大盛每年夏日都会进行的活动,上至宫中太子太子妃,下至世家子弟,都会参加。除了男子马球,女子也有专门的比赛,平日里的大家闺秀,也可在比赛中大出风头。   每年的马球赛都有丰厚的礼品。今年的头彩是太后拿出的一套漆纱珠翠头面。   午后,宫女们清扫好马球场地,握着扫帚找了一块阴凉的地闲聊,闲聊的话题自然离不开马球赛夺魁的人选。   “今年应当还是同去年一样,卫将军的队伍夺魁。”   “那可不一定,太子殿下的马球也很厉害,我上回瞧见太子殿下跟平安侯的公子打马球,那叫杀的一个片甲不留。”   “我倒是看好九殿下,年轻有为。”   “四殿下也不错啊,他的生母可是草原公主。”   …………   宫女们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干脆压了一两银子做彩头。   押太子殿下夺魁的人最多,卫潇排第二。   上场前,卫潇去了更衣间,换上骑装。   若说平日里的穿襕衫的卫潇是斯文俊秀,今日这一身,则是十足的将军气派,既英气又凌厉。   苏央的目光停在卫潇身上许久。   卫潇笑了笑:“怎么,不认识夫君了?”   苏央当然不承认自己是为色所迷,她拿过架子上的腰带,娇声道。   “央央帮夫君寄个腰带。”   白玉腰带绕过卫潇结实的腰身,苏央弯下身,指腹偶尔划过卫潇的腰身上的软肉,有微微的痒,让男人生起贪恋的情绪来。   苏央将腰带的扣带系好:“好啦。夫君这般英俊,一定能夺得头彩。”   她松开手,却被卫潇反手握住手指,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哑意,故意道:“腰带太松了,要再系紧一些,打马球的时候才不容易松掉。”   “好。”   苏央浑然不觉半蹲下来,帮卫潇把腰带系好。   卫潇的目光落在少女的身上。   透过少女琉璃般的双眸,仿佛看到了三年前。   三年前,在宫里发生的事情,改变了他们两人的命运轨迹。   这一回,千万不能出现意外了。   他喉头一梗,将少女拉入怀抱。   两人紧紧相拥。直到少女身上熟悉的馨香萦绕在耳侧,他的心中才稍微安定了些。   苏央感受到了卫潇情绪的不对劲,她的小脸乖乖地挨在卫潇的肩头。   “夫君,怎么了?”   卫潇温声道:“央央千万要记住,宫里要处处小心,不可随处乱跑,入口的东西更要确认没有问题才吃。” 第42章   “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知道。”   苏央在卫潇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亲亲夫君,我还等夫君给我挣回那套漆纱珠翠头面呢。”   “好。为夫一定把那套头面赢给央央。”   “夫君真好。”   宫里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工匠打造,太后送出的头面更是不会差。苏央本就喜欢珠翠罗绮,能得到这样一副自然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卫潇伸手拢住苏央:“作为回报,夫君想要再抱央央一会儿。”   “好啊。”   苏央的眸中闪过懵懂的情绪,乖巧地被卫潇拥在怀里。   阳光从开了一条缝隙的窗中照射进来,温暖的金色跳跃在苏央根根分明的睫毛上。   男人温热的呼吸在耳旁喷薄,挠得苏央耳垂发痒。分明就是一个简单的拥抱,无端让苏央的脸颊发烫,她不太自在地推了推卫潇的肩膀。   苏央从卫潇的怀中跳出来:“好啦,好啦,夫君你怎么黏人,你要上场比赛了。”   卫潇笑了笑,改为将苏央软和和的小手裹在掌心:“我们走吧。”   两人一起走向马球的比赛场地。   偏殿中,走出了一主一仆。   江清漪将两人的背影收尽眼底。   她生的妖艳美丽,如同一朵盛开的灿烂牡丹,一颦一笑皆是美丽风情。   没人想到,太子妃会专程等在此处偷听。   江清漪笑了笑,对着身边的婢女道:“你还记得吗,卫潇初来京城,在我爹爹门下学武的时候,整日摆出一块冰块似的臭脸,如今,倒是会对女人笑了。”   江清漪的父亲是盛宣帝时的赫赫有名的将军江屹行,解甲归田后,江屹行门下收过不少徒弟。   卫潇曾经也是其中一员。   婢女点头:“卫将军同以前大不相同了。”   身边的婢女是自小跟着江清漪的,她亦是记得卫潇过去是怎样一副桀骜的模样。   江清漪生得美,又是江屹行的女儿,向来受诸位弟子们追捧,唯有卫潇,半分多余的眼色没有落在她身上。   大约是生了逆反的心思,卫潇越是这般,江清漪当年越是为他昏了头。   江清漪一张绝色面孔上浮现出讥讽的笑:“三年前倒是没有想到,他们的感情会这般好。”   婢女低声道:“娘娘慎言,殿下最是爱重娘娘。若是让殿下知道您和卫将军的渊源,定要对娘娘生气了。”   江清漪道:“你也会说假话了。”   什么爱重,全是表面做戏。   前日刚安置一对姐妹花,昨日又来一个乐坊舞姬。   自个儿花成这样,还要她替他撑着贤名。   若不是知晓他未来能登上皇位,她才不会忍上那么久呢。   马球赛在半刻钟后进行。   共有八支队伍通过初选。今日要比出两支队伍参加最后的决赛。   第一轮,和卫潇对上的是四皇子的队伍。   马球场上,男人们穿戴护具,策马奔腾,马过之处扬起黄沙阵阵,快得眼花缭乱。   卫潇持棍打球,一开场便进了一球。   卫潇一进球,台下便响起了一阵男人们的欢呼声。   苏央兴奋地鼓起了掌。   “夫君最棒,夫君一定会赢的。”   有人出声打断苏央:“什么你夫君一定会赢。那可不一定,才一个球而已,我家殿下才会赢呢!”   说话的是四皇子妃。   四皇子妃顾菱儿是个年纪尚小的美人儿。生着一副肉嘟嘟的小圆脸,眼睛又黑又亮。说起话来也还带着一团稚气。   苏央自然不肯落在后面:“我夫君才是最厉害的,你等会儿可不要哭鼻子。”   “你做梦,我才不会哭鼻子!”   两个小祖宗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便押上了自个儿的宝贝。   苏央押上了珠玉楼,四皇子妃则押上了巧工绣坊。   赌的便是谁家夫君能赢。   站在一旁侍奉的宫女看的直咋舌,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两人一个赌上了京城最大的珠宝铺子,另一个赌上了京城最大的绣坊。   这可比太后给的彩头还要贵重。   顾菱儿哼了一声:“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钱。”   苏央很是骄傲:“那是,也不看看我夫君是谁!别说这珠玉楼,就算我要天上的月亮他也能给我摘过来。”   卫潇当年班师回朝,皇帝特赐了一大笔财物,还亲自划了地给卫潇建将军府。若说有钱,卫潇在京中数一数二。   而且珠玉楼,的确比顾菱儿的绣坊值钱些。   顾菱儿不服:“有钱算什么?一身铜臭我才看不上呢!我们殿下文韬武略样样都好,还曾经被陛下夸奖过。”   “文韬武略算什么?我夫君不仅文韬武略都行,还能够一夜七次。”   “我家殿下也能……”   等等——   她家殿下不能。   顾菱儿红了脸:“是我想的那个一夜七次吗?我还以为这种事这是话本上胡说的。”   毕竟,她问过她的小姐妹们。   他们的夫君能够一夜三四次已是少数中的少数。   “自然,我不骗你,我夫君好生威猛,每每都把我折腾坏了。”   顾菱儿闻言才重新打量苏央。   少女不仅五官精致,容颜绝色,下巴更是尖尖的没有一点肉,一张小脸跟被风催折的娇花似的,瘦极了。   又想了想自己怎么都减不下去的婴儿肥,找到了原因。   顾菱儿捏了捏苏央的小脸,感叹道:“怪不得你那么瘦。一定是卫将军每日晚上辛辛苦苦耕耘,累瘦的。”   累不累瘦苏央不知道,但听到辛苦两字,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点,她深有体会。   “真的好累好辛苦,我早上的时候常常腰酸背痛,下不了榻。”   “那你家卫将军是真的挺厉害的,我家殿下就从来没有过,也不知道是保留实力还是做不到。”   顾菱儿越想越气,她自幼顺风顺水,连婚事都是极好的,从来没有一事是落在人家后头:“不行,我晚上也要让殿下试试,没准也能瘦脸呢。”   顾菱儿瞥了一眼马球场上潇洒击球的卫潇,的确是高高大大,看着十分威猛。侧面验证了苏央所言不是吹牛。   怪不得是大盛的战神啊,确实有些了不起的地方。   一个时辰后,卫潇率领的马球队以巨大分数的优势,碾压式的获得了胜利。   赌局以顾菱儿惨败。   不过,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顾菱儿把巧工绣坊的地契交到苏央手里:“这是你的了,看在你告诉我秘密的情况下,我顾菱儿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两轮比赛下来,八支队伍残酷厮杀,只有太子萧临风和卫潇率领的队伍进入三日后的决赛。   夜凉如水,月色漫进窗台。   苏央想起了白日发生的事,在床帐中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角。   卫潇伸手将少女揽进自己的怀里。   苏央趴在卫潇的胸膛上,开心地亲了卫潇一下:“夫君,央央今日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卫潇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温声道:“什么事?央央说说看?”   “当然是好事啦。”   苏央自觉聪明极了。她今日同顾菱儿说卫潇能够一夜七次,不只是一时意气,同顾菱儿争个输赢。   她更是看重了顾菱儿这个人。   顾菱儿生为四皇子妃,人脉广泛,认识不少的贵女。若同她说了卫潇能够一夜七次这件事,定能洗刷夫君不行的不良风评。   “夫君,你等着就行,今日之后,绝对不会有人再说你不行了。”   这又是哪一出?   卫潇觉察到了不对劲,他皱了皱眉:“央央,你又在外头说什么了吗?”   “我不说,这是惊喜。”   苏央不打算现在就告诉他,毕竟这样一件小事,没必要让夫君感激她。   卫潇很快就知道惊喜是什么了。   翌日上午朝会。   卫潇刚一迈进金銮大殿,便收到了四周无数或艳羡或仇恨的目光。   因着卫潇平日性子冷肃的缘故,那些朝臣虽在窃窃私语,但也只是远远望着。   直到早朝结束,卫潇刚踏出金銮殿,才有四皇子追了上来。   “卫将军,请留步。”   四皇子的眼下一圈青黑,似是昨日晚上没有睡好。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卫潇,笑着感慨道:“卫将军果然英姿勃发,精力旺盛。”   卫潇与四皇子交往不多,不知他为何发此感慨,只好客套地笑了笑。   “殿下的文治武功亦很厉害,上一回赣南起义,还是靠殿下迅速率兵平定,我时常能够听到陛下夸奖您。”   四皇子愣了一愣,压低声音:“我不是说这个,令夫人昨日同菱儿说了您每日能够一夜七次的事。昨日晚上,菱儿硬是逼着我也要七次呢。”   “可惜这实在太难了。我想问问卫将军,平日是如何保养身子的?”   一夜七次。   卫潇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怪不得昨日苏央信誓旦旦的告诉他,她帮他扭转了风评。   面对四皇子灼灼的眼神,卫潇竭力保持镇定,微笑道:“殿下谬赞了。臣没有如何保养,只是天生如此。”   四皇子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也猜是这样,只是菱儿处处爱攀比,可苦了我了。今日早朝,却昨儿一晚上没睡,等会儿还要回去补一会觉。”   事已至此,只能努力让事态不那么严重。   卫潇稍微冷静了道:“内子顽皮,这件事还请殿下就这件事保密。别再让旁人知道”   “保密估计有些困难。”   四皇子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菱儿昨日晚上去了一场茶话会,同小姐妹们谈了谈心。现下除了我,估计满朝文武都知道卫将军身强体壮,能够一夜七次了。”   “都知道了?”   卫潇猛的止住脚步,眼前发黑。   他算是知道朝会时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是怎么来的了。   苏央便是这般帮他扭转风评的! 第43章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卫潇的脸色有些阴沉。   婢女们见到卫潇,自动退避三舍。   他一路径直走到苏央的院子,却没看到苏央的人影。   “夫人呢?”   屋子里一个叫明月的婢女守着,她大着胆子上前回话:“夫人出门了,去了城西的巧工绣坊。”   卫潇对绣坊了解不多,但也知道这是京城最大的绣坊,每年流水高达千万。拥有全京城最厉害的绣娘。凡是大户人家要订些绣品,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里。   “她去买绣品还是去卖绣品?”   明月摇头:“都不是,夫人是去了解情况。”   “了解情况?”   明月低下头解释道:“昨日夫人同四皇子妃打了一个赌,夫人赢了。现在这巧工绣坊已经是夫人的了。夫人接手了绣坊,决定今日去了解一下情况。”   卫潇立于背光处,长睫投下一道阴影,一双精致的凤眸冰冷凌厉,像凝了霜雪的冬日。   “夫人倒是好本事。”   许二心脏猛的一跳,上一回看到卫潇这般,还是在攻打西戎的时候。西戎的左贤王带领一支队伍半夜偷袭了军队。   今日夫人定是大大惹恼了主子啊。   许二狗腿地上前:“主子,您消消气,巧工绣坊离将军府不远,夫人估计等一两个时辰就回来了。”   他可等不了一两个时辰。   卫潇摆手:“备马,我去绣坊寻她。”   巧工绣坊。   绣坊管事李恒手中拿着一把小团扇,盯着上头所绣的观世音菩萨,脸上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整幅绣品用丝纤细,设色文雅。刺绣中的观世音菩萨坐于金座前,面目慈祥,仙风飘然。别说和巧工绣坊里头的绣娘,便是同宫里头的绣娘也有的一比。   “这当真是夫人绣的?”   苏央笑容明媚:“当然啦,这可简单了。”   李恒从前是顾家的家奴。这巧工绣坊是顾菱儿的陪嫁之一。他昨日听说顾菱儿将巧工绣坊作为赌注赠给他人,还怕碰上一个对刺绣一窍不通却爱指手画脚,今日见到苏央本人才知道大错特错。   李恒感慨:“想不到夫人年纪虽小,却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关于刺绣的见地,苏央平日最是喜欢刺绣了,自然如竹筒倒豆子般发表见解。   李恒越聊眼睛越亮。   “夫人不如留下来用午饭,我命底下人买些酒菜来,好生招待……”   话音未落,李恒瞧见绣坊门前屹立的一道高大的身影。   男人身材颀长、肩阔腿长,一张棱角分明的俊美非常,高挺凌厉的鼻梁投下一道阴影,一张脸瞧着像是画中的仙人一般。   李恒被卫潇逼人的气势镇住,竟忘了想要说什么。   苏央顺着李恒的视线抬起了头,笑容徐徐绽放:“夫君,你来接我了?”   有外人在,便是生气也得缓一缓。   卫潇掀开眼皮,只轻轻“嗯”了一声。   李恒这才反应过来卫潇是谁。   他从前听人说起卫潇,往往同时听到的是阎罗二字,还以为这位卫将军生了一副可怕骇人的相貌,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年轻俊美的玉面郎君。   李恒近乎惊喜地上扬了语气:“这位便是卫将军?久仰大名。卫将军可愿留下来同我们一块儿用午饭?”   卫潇好看的眉心微微皱了皱,在李恒理所当然说出的“我们”一词之后,把眼神落在苏央身上。   他用着近乎温和的语气,似乎当真是在同苏央友好地打着商量。   “央央,你是想回家吃饭,还是留在这里我们一起吃?”   “我……”   虽是一个选择,苏央隐隐感觉前头好像埋了一个小坑。   若是她回答留在这里吃,看上去无害的夫君马上就要变身凶猛的恶狼,跳起来咬断她细细的脖颈。   苏央后怕地晃晃脑袋,把可怕的念头从头脑里驱逐。   “我……我当然是同夫君回家吃啦。”   她咧开笑容,站起来飞快地牵住卫潇的手,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身,向李恒解释道:“我过几日再过来,到时候我们可以接着聊。”   李恒点头:“夫人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话音刚落,苏央便感觉自己的手被卫潇攥得更紧了,卫潇的步伐迈得比方才又大了一点。   街道上人流如织,吆喝声四起,是十分热闹的街景。   卫潇牵着苏央上了马车。   马车的帷帘落下,将一切都隔绝到外头。   卫潇的脸上投下一道阴影,却一句话都没有同她讲。   苏央后之后觉地意识到,卫潇可能生气了。   可她糊里糊涂的,虽能看出夫君似乎在生气,完全不知道夫君到底在气些什么。   苏央纤细漂亮的手指拿过杯子,软声道:“我给夫君倒一杯消火的凉茶好不好?”   卫潇不语。   没心没肺的小姑娘长进了,至少能看出他在生气。   可瞧她这一双困惑的明眸,定然是没看出他在气什么的。   果不其然,苏央把茶塞到卫潇手里,一张小脸鼓成河豚:“夫君到底在气什么啊?”   卫潇正襟危坐,神情冷淡:“今日早上,四殿下拦住我,同我说了一些事。我想知道,你昨日是如何挽回我的风评的?”   原来是这件事啊。   那便是菱儿派上用场了。   苏央嘿嘿笑了笑:“夫君,这样一点小事,实在不足挂齿,你不用谢我。”   小事?   感谢?   卫潇的眉心跳了跳,一双眸子冷若冰霜地照过来,若是旁人见了,怕早就躲得远远的。可苏央偏偏要一寸一寸挨过来。   她细藕一般的手臂揽住卫潇的肩,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卫潇胸膛狡猾地蹭了蹭,整个人黏在卫潇身上。   少女的身上带着香气,在胸膛胡乱磨蹭的小脑袋更是乱了他的心神,让他差点没法盘问下去。   卫潇深吸一口气:“你昨日同四皇子妃说了什么?”   “说夫君很厉害。”   “具体些。”   拿着手指戳了戳卫潇硬邦邦的胸膛:“夫君,你这般凶,好像在审问犯人啊。”   卫潇用手指勾起苏央一根青丝,吓唬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若真是审问,当是在布满刑具的地牢里,若央央有一句话说谎,便要狠狠抽上一鞭子,直到央央肯说实话为止。”   苏央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夫君穿着官服,挥舞鞭子的场面,立马苏央缩了缩脖子。   “好吧,那我坦白从宽。”   苏央狡黠地笑了笑:“央央知晓菱儿人脉广泛,是洗刷夫君污名的最好人选。于是便同菱儿说夫君不仅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身体还特别棒,能够一夜七次,时间长、质量好。这样说大人可满意了?”   居然还来反问他满不满意。   卫潇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没想到小姑娘竟然有这样的小心机,可惜聪明的脑袋瓜没有用到对的地方。   偏偏小姑娘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掰着手指头越数越开心,半点没觉得自己做错。   卫潇道:“以后不准再说这些话。”   其实说不说都无所谓了,反正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做什么都为时已晚。   可想起苏央若说逢人便介绍他能一夜七次,卫潇的眉心便突突地跳。   苏央点了点头,乖巧道:“我以后尽量不说。”   “尽量?”   “我总有不小心说出去的时候嘛。大人,便是包青天大人断案,也不可以如此霸道。”   “包青天如何断案我不知道,但依照本朝律法,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苏央懵懵懂懂:“这样吗?”   卫潇的大掌按在苏央头顶:“央央说一说,我该怎么罚你?”   罚?   难不成真的要抽她百八十鞭子吗?   苏央尚且在思索,卫潇的唇便已贴上了柔软的耳垂,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了苏央的脸颊、脖颈,还有纤细如刀的腰肢。   那惩罚当真磨人性命。   不会害人死掉,只叫人不上不下悬在半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苏央的一双美目盈满了泪水,真如同那拷着刑具的犯人一般攥着着卫潇的袖口,哭叫了好几回大人饶命。   马车辚辚地行驶在闹市中,半个时辰后,终于到达将军府。   苏央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径直被卫潇抱回了院子里。   大中午的本饿得前胸贴后背,却累得不想用饭。还是卫潇哄了好几回才勉强坐到餐桌上,委屈巴巴地吃上一两口。   下午时分,天气由晴转阴,不久便落起了小雨。   卫潇正在书房看兵书,走进书房向卫潇汇报。   “主子,三年前那件事有了一些进展。”   “说。”   “属下辗转查到,当年给夫人引路的宫女并非是御前伺候的宫女,而是东宫的人。属下顺着这条线去查,可是发现与那位宫女有关的人全都被灭口。再往下查,便有些困难,恐怕还得再废些时间,寻找一些新的线索。”   东宫?   那便和太子殿下扯上了关系。   卫潇沉吟良久。   若三年前的那件事当真是太子所做,又是出于什么动机?   苏央早上累得要命,用过午饭后就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外头正在落雨。   绵绵的细雨织起一道雨帘,整个世界陷入朦胧之中。   耳畔忽然若有似无地传来一两声猫叫。   苏央亮起了眼睛:“咦,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绵绵趴在榻上,宝石般的眼睛盯着苏央瞧。   苏央一张开手,小猫儿便聪明地跳进她怀抱,小脑袋蹭着苏央的手,喵呜喵呜地连声叫着,简直萌化了苏央一颗心。   苏央看着小猫儿乖巧的模样,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鼻间轻轻哼了一声。   “还是绵绵乖,以后娘亲都跟绵绵玩,不跟道貌岸然的讨厌鬼夫君一起玩了。” 第44章   “又说我什么?”   点翠屏风上投下一道高大的身影,卫潇不知何时进的屋子。   因为下雨的缘故,虽是下午,屋子却阴沉沉地一片。   男人擦了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室内忽然明亮了起来,苏央吓了一大跳,抬起眸子看见卫潇,拍了拍胸脯松了一口气。   “夫君怎么神出鬼没。”   灯影微晃,卫潇掀起眼皮,眉目间温柔无限。   他轻声细语:“央央涂完药膏还疼不疼?”   他今日因在气头上没个轻重,便是听苏央哭得比往常厉害也没理会,出来时才发现擦破了少女娇嫩的肌肤。   苏央冷哼一声:“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才不同你说!”   卫潇一双漂亮的凤眸盛满笑意,他的语气懒散:“好,那我晚些让婢女过来看看。”   见苏央的眼睛又瞪大了,卫潇提了提手中的吃食:“素心斋的点心,央央可要吃?”   素心斋的点心她自然喜欢。   不过,仅凭素心斋的点心就想收买她,夫君也太小看她了吧。   苏央哼了一声:“我还在生气呢,才不会为了五斗米折腰!”   “不止是素心斋的点心,还有源兴斋的小酥肉、南溪楼的梅花汤饼、玉玲阁的金煮玉、蓝香阁的白玉丸子,你平日喜欢的都买来了。”   说话间,婢女便鱼贯而入,把一排点心摆在黄花梨木桌上。   一桌子点心或甜香四溢,或咸酥可人。少女小巧精致的鼻尖皱了皱,点心的香气钻入鼻尖,连舌尖唾液的分泌也在增加。   苏央的确打算像陶渊明学习,保持风骨,不为五斗米折腰。   但午觉醒来之后,腹内空空一片,实在是人的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   不,不可以。   苏央翻了一个身,用被子蒙住头:“夫君别吵我了,我不吃,我要睡觉了。”   “当真不吃?”   “不吃。”   卫潇也不在意:“那便先放着。”   卫潇在脱了鞋袜,在苏央的注目下掀开被子,在苏央身边躺了进去。   苏央警觉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看了一下午的书,为夫这想要一小块床榻休息一会儿。央央允许吗?”   他躺的床榻不过方寸之地,若是连这样一块地方都不允许,未免显得她太过小气。犹豫的时间,卫潇已握住少女的小手。   少女回眸看他。   她的身姿纤瘦小巧,缩在被窝里不过小小一团,小猫儿趴在她的身上,两只粉红的肉垫,不偏不倚踩在少女身前的雪腻,丰盈之处起起伏伏。偏偏苏央毫不知觉,也没有阻止的打算。   卫潇盯着钻进少女绵软之处的小猫儿,眉头越蹙越深。   男人骨节分明的一双手,往日用来拿刀拿剑,抑或是纵横笔墨,写出漂亮简明的奏折。此时则准确迅速地抓住小猫儿的后颈。   “喵呜——”   男人的身上带着一股凛冽的冷香,小猫儿害怕地耷拉了脑袋,赶忙往苏央怀中钻去。在那块绵软之处深陷。   可惜晚了。   下一瞬间,男人的大掌已经将绵绵提溜到了半空中。   一道弧线。   不顾小猫儿黏糊糊的撒娇声,卫潇无情地将绵绵丢出床帐。   绵绵睁着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趴在床下抗议。   苏央震惊:“夫君,你怎么可以把绵绵丢在地上!”   卫潇倒是坦然自若:“若绵绵不是只小母猫,就凭它方才做的事,应当让许二送去菜市场阉了。”   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卫潇的话。话音刚落,床底下的绵绵便心虚地团成了一个球,喵的叫了一声。   苏央不解:“绵绵做什么了?”   “它方才踩在哪儿了?”   苏央顺着卫潇的视线往下看,这才察觉卫潇在说的是方才绵绵踩在她身前的事情。起伏的雪腻山峦绵延,此刻那衣衫开了不少。遮不住那片漂亮春景。   苏央仍止不住生气:“绵绵一只小猫儿而已,它懂什么?”   猫不懂,人懂。   卫潇伸出大掌,压住方才小猫儿待的地方。   “这地儿能让随便碰吗?”   苏央的脸腾的一下便红了:“绵绵是小猫儿,夫君你同它比,你也是畜生吗?”   “不好说。”   似是为了坐实苏央所说的畜生行径,男人的大掌又苏央挪到苏央纤细婀娜的腰肢上,掐了掐少女腰间的软肉。   卫潇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方才那一处刚好,此处便太瘦了。明日还要叫人多炖些滋补的汤,一日三餐多喝些才能长肉。”   什么歪理邪说。   苏央气得说不出话了,她实在没有想到,夫君可以不要脸到这种程度。一张狗嘴吐不出象牙,简直跟京中那些整日采花的纨绔有得一比。   “你闭嘴!”   肚子忽然咕咕叫了一声,将苏央的色厉内荏暴露了个彻底。   “饿了?”   苏央在卫潇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混蛋夫君,瞎说什么!我还是去吃点心吧。”   少女跳下床,套上绣鞋,自顾自往黄花梨木桌案边走去。   黄花梨木桌案上摆着一排点心,甜的咸的都有,样式丰富,各种口味都顾及到了。   虽说夫君不是个东西,带来的东西倒都挺不错的。   先尝一尝源兴斋的小酥肉。   咸香酥脆,咬下去的一瞬间,肉中滋出的香油便溢满了口腔。   少女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小口小口地吃着点心,像是小松鼠在啃食藏了一东的松果。   卫潇弯起唇角。   “上回说的新戏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本子写好了,戏班子也排练了好多回。”   苏央隐隐约约记起这件事来。   上回去戏班子看的剧目实在无聊,卫潇便说要请人将他们的故事编成戏曲,请人来演。   这应当是一件挺麻烦的事情,苏央本以为一年两年都不一定做成,可没想到这么几日便做好了。   卫潇蛊惑道:“央央可愿意去看?马球赛结束就能开演了。”   苏央只听说前朝那些名人的故事有搬上太唱的,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也能成为戏中所演的主角,一时觉得有些新奇。   苏央胡乱地点点头:“行吧,我们到时候去看。”   卫潇从苏央屋子里出来已经临近傍晚。   卫潇晚间要去巡防营给年轻将士讲授兵法,用过晚饭便骑马去了巡防营。   学生们早已规矩坐好。   见到今日的卫潇却都相继愣了愣。   墨发被一根玉簪高高盘起,一双漂亮的凤眸散发出奕奕的光彩,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不少,平日里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也有了温度。   就连碰上学生问出很简单的兵法,也耐心地同他讲了一遍又一遍。   回府的时候,许二来同卫潇汇报。   “方才门房来报,章副将邀您明日早上去练马球,您要去吗?”   “去。”   他今年得把那套头面给苏央赢回来。 第45章   翌日上午,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卫潇前往马球场。   马球队一共十人,卫潇来得最早,半个时辰内,其他几个成员也陆陆续续到齐。   卫潇环视四周,发现差了一个人。   “徐益开呢?”   章疏元道:“徐兄早上遣人同我说了,他今日要处理府中的一些杂事,我估摸着是跟他的那个幼弟有关。”   徐益开的那个幼弟徐照云,他们都有所耳闻。   徐家世代公卿,徐照云的亲姐姐是宫里最得宠的淑妃,徐益开也很是争气,十九岁便中了榜眼。   唯有徐照云是福国公的老来子,素来是被宠惯了的。小时候不过是不爱读书,被家里人送去军中历练,结果打仗时躲在最后,兵油子的习性倒是学会来不少。退伍后,更是荒唐地留恋花丛,可把福国公夫妇气坏了。   其中一人叹了一口气:“那徐照云也真是,为了买一个花楼女子的初夜,竟卖掉了家里的庄田,押上了一千两银子,徐兄今日怕就是正焦头烂额处理这事。”   卫潇点点头:“我知晓了。迟些我晚些派人去问问此事。”   打完马球,男人们身上都出了一身汗,到屋子里把被汗浸湿的马球服换掉。   男人们一边换球服,一边聊天。   聊着聊着,便谈到了马球赛初赛那一日。   “马球初赛那一日,我在亭子里看到太子妃了,那叫一个遗世独立的翩翩佳人,称得上一句容颜倾城绝世。”   “可我听说她十分高傲,从前恶言拒绝了不少追求者,贵女中也只与家世好的一起玩。”   有人听说过江清漪是卫潇白月光的传闻,好奇地问:“卫将军,你同太子妃相熟吗?”   卫潇依旧是寻常那副冷淡神色:“认识,不过不太相熟。”   江清漪是他师父的女儿。   印象中江清漪实在讨厌他。老是把一些没有用的东西塞给他,还总爱做些难吃的汤汤水水送给他,他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他喝过一次,当晚便肚子疼看了医师。他叫她下一回不要再送却无济于事,之后他只能把那些东西全都倒掉。   那人又问:“太子妃个性究竟如何?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高傲吗?”   卫潇回忆了一番。   他同江清漪最大的交集,大概是江清漪有一段时间日日来向他请教清心剑法,可那些内容实在太过简单,师父上课早已讲了百遍,连这都没有学会,显然是她基础太差且不够勤奋。   卫潇不会歧视没有天赋的人,于是决定从基础开始教江清漪。但不过让她江清漪蹲了三个月的马步,江清漪便再也没有来找过他了。   四个月后的例行操练,江清漪一套清心剑法使得还算不错,师父夸奖她的时候,她还特地朝他瞪了一眼,似是为了证明什么。   估计那三个月江清漪回去熬夜苦练了。   卫潇委婉道:“太子妃是个勤能补拙的人。”   顾菱儿一大早来将军府寻苏央。   顾菱儿来的时候,苏央正倚在栏杆边,投喂池子里的锦鲤。   鱼食丢下的时候,一池子的锦鲤都张着鱼嘴挤在岸边的一小块水域。   池边的少女衣袂纷飞,美目盼兮,回首看向来人。   顾菱儿扭捏上前:“过几日我五姐姐回府,我想着她平日里最喜欢刺绣,便想亲手绣一把樱草相思小团扇,结果就成这样了,你能帮我改改吗?”   顾菱儿会抚琴,会跳舞,唯独对刺绣一事不太擅长。   她昨日去巧工绣坊要李恒他帮忙,结果李恒看着那小团扇皱了半天眉,表示自己爱莫能助,不如送她一把新团扇。   可这不是一把团扇的事情,是她对五姐姐心意,旁人绣的团扇怎么能够替代?   李恒很是为难,一句话不带喘地力荐苏央一刻钟,说她绣技高超,断能起死回生。   于是,顾菱儿今日便来找她了。   苏央拿过团扇,看了一眼那歪歪扭扭的樱草。有点难改,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你放这里,过几日来拿。”   顾菱儿眉开眼笑,捏了捏她的脸:“央央真好,我来时忐忑了半天,还怕你嫌麻烦不答应呢,”   “小事。”   两人聊了一会儿,又在池子边里喂了一会儿锦鲤。   卫潇回府的时候恰好看见两人走在一起。   他从前对四皇子妃没有什么印象,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再也没法小瞧这位圆嘟嘟、看着十分可爱的四皇子妃。   他正欲避过,苏央却已经瞧见了他,朝他挥了挥手:“夫君,你回来啦!”   如此这般,便再也没法刻意避过。   卫潇状似轻松地走到池边,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   顾菱儿兴奋道:“卫将军,久仰大名,您现在在我圈子里可有名了。”   岂止是在顾菱儿的圈子里有名啊。   满朝文武都知道他一夜七次的事情了。   用不了几日,天下的百姓怕是都要知道了。   卫潇头皮发麻,微微笑道:“四皇子妃,我也久仰您的大名。”   在苏央的要求下,顾菱儿留下用了午饭,饭桌上,两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唯有卫潇,一句话也插不上。   临近傍晚的时候,许二同卫潇汇报了一事,卫潇眉头紧皱,到屋子里去寻苏央。   苏央坐在桌前,正在补救顾菱儿的相思樱草小团扇。   烛火晃动,苏央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柔美,少女纤细的手指搭在小团扇上,灵巧地穿针引线,动作灵活漂亮。   “夫君,有什么事吗?”   卫潇正色道:“明日宫中的马球赛恐会发生危险,我已安排了人手,到时候,你且按照我说的去做。”   说完如何做之后,卫潇又道:“此事是抓出幕后凶手的良机,但毕竟是在宫中,存在不确定因素,你若不愿冒这个险,我可以再想旁的法子,不急于这一时。”   苏央放下手中的小团扇,笑道:“没关系,我相信夫君不会让我有危险的。”   翌日便是马球赛的决赛。   进入决赛的是卫潇和太子所带领的两支队伍。   距离马球赛开始不过半刻钟是时候,男人们换好马球服,开始热身。   卫潇的队伍却一个个急得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徐益开还没有到吗?”   “没有,昨日徐府因为徐照云的事情,大闹了一场,禁足了徐照云,可今日早上,徐照云却忽然不见了,大约是半夜爬墙出去,徐家老太太听说此事,一口气没倒上来,竟晕过去了。徐兄脱不开身,正忙着照顾老太太的病情呢。”   “少了一人,这马球赛怎么打?”   “临时怎么可能立马找个人来,我们可以推迟比赛吗?”   “这不可能,连公主都等着看马球赛呢。”   太子听说此事,大方道:“不如我们队伍也少上场一人?这样比较公平。”   卫潇道:“无妨,我们九对十。”   太子大笑:“卫将军好生狂妄,竟觉得九人也能获胜。”   卫潇不语。   马球赛拼的不是人数,而是团队整体的配合度。   更何况,这场马球赛,未必能够打完。   卫潇把视线投向观看球赛的凉亭。   少女笑看着她,似春日里美丽明艳的芍药。   卫潇绷紧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   马球场上,汗水挥洒。   太子的队伍起初赢了两球,但卫潇的队伍一直紧追不放,很快进入了焦灼状态。没人注意到,一个小宫女引着苏央离席。   马球赛进行到后半程的时候,一个小宫女急急忙忙跑过来跪下,高声喊道。   “明阳殿出大事了!”   凉亭里,元华公主不满道:“这么毛毛躁躁的,出什么事?”   小宫女低下了头,似是因难以启齿而不好直言:“这件事,跟……跟卫将军的夫人有关。” 第46章   一个贵女捂着帕子,小声问道:“竟提到那位卫夫人,这是出什么事了?”   “要我说,能出什么事,观那宫女的表情,怕是那位卫夫人又闹出了三年前那般丑闻。”   “还以为她本分了,没想到不过三年,便露出了狐狸尾巴。”   “生得美有什么用,水性杨花便是水性杨花。”   “这是在宫中,慎言!”   …………   出了这样大的乱子,马球自然打不下去了。   凉亭里,观看马球的众人也是乱成一锅粥,贵女命妇们议论纷纷,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六神无主。   若当真是那位卫夫人在明阳殿同人不清不楚,这么多人一起看见,不仅是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恐怕要自请下堂了。   唯有太子妃江清漪很是镇定,她指挥喧闹的众人安静下来:“皇后娘娘,不如大家一起去明阳殿看看,好为此事做个见证?”   话落,她偏过头,看了一眼卫潇,脸上带着微笑,似是想从卫潇脸上看出什么。可卫潇脸上依旧看不出表情,半分破绽也无。   皇后点点头:“也好。卫将军,你意下如何?”   卫潇的淡淡道:“好。”   胆小的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但仍有十来位愿意跟随去明阳殿的。   明照殿是冷宫后头的偏殿,平日里少有人来,从前倒是发现过不少太监宫女在此私会的事情。   重重帷帐后似躺着一男一女。   那男子打着赤膊,一只胳膊压在一个女子的胸/脯上,趴在床榻上呼呼大睡。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江清漪对着卫潇偏头笑了笑:“卫将军,您的夫人该不会同徐小公子私会吧?尊夫人竟行了如此秽乱宫闱之事!”   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卫潇身上,仿佛在他头上看见了绿帽子。   便是皇后在场,也止不住议论的声音,嘈杂的声音惊破了明阳殿。   榻上衣衫不整的两人似是终于醒了过来。   霎时,江清漪的脸色变了。   从榻上下来的不是苏央,而是一个元和殿的小宫女。   小宫女从榻上爬下来,踉踉跄跄地跪下,泫然欲泣。   “奴婢是无辜的,是徐小公子他一进门就搂着奴婢的腰,把奴婢推上榻去,奴婢反抗不过,还请娘娘给奴婢做主。”   徐照云揉了揉眼睛,一头冷汗:“我……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昨日被父亲毒打一顿禁足,大早上他的姐姐淑妃派了人说带他进宫躲两日,不知怎么就晕晕乎乎到了明阳殿。   花楼的姑娘他敢女票,可宫里的宫女他哪里有胆子觊觎。   可他脑中当真似有同这小宫女交/合的印象。   “秽乱宫闱!将徐照云杖八十,驱逐出宫。”   话音未落,徐照云便跌坐在地。   八十杖,这是要他的命啊。   皇后声音清冷威严,又转向江清漪:“既是元和殿的宫女,那闯了马球赛的宫女和太子妃是如何知晓,徐小公子和卫将军的夫人私会?”   众人的目光落在江清漪身上,若那榻上的人是苏央他们也许不会怀疑,可现下却是元和殿的小宫女,几乎每一个人都认定,这事是江清漪自导自演陷害卫夫人。而那元和殿可怜的小宫女,不过是不慎被卷入局中的人。   那闯了马球赛的小宫女终于站不住了,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皇后娘娘饶奴婢一命,是太子妃娘娘要我这样做的,她给了奴婢一百两金子,那金子在奴婢屋子里的衣柜中,您可以派人去查。”   皇后身边的太监立刻叫人去小宫女的屋子查看,果真找到了小宫女说的金子。   人证、物证俱全,江清漪再没有反驳的余地。   皇后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太子妃,此事恐怕要请你去宗人府走一趟了。”   江清漪霎那间脸色煞白。   宗人府是什么样的虎狼地方,若当真细查,不光是这次的事,连三年前她做的事怕都能给翻出来。   …………   大局已定,两人步行出宫,上了马车。   一上马车,苏央便向卫潇讨要夸奖。   “我聪明吧,我就说了我定能配合夫君的。”   今日之事,若没有苏央的配合,的确不可能进行的这般顺利。   圣上虽答应他重查三年前旧事,可至今杳无音讯,而江清漪身为太子妃,他对三年前事件的查访只能旁敲侧击,如今有宗人府直接介入查江清漪这个人,怕是能大大加快进度。   卫潇笑了笑,在她的脑袋上摸了摸:“我们央央最聪明,能让太子妃付出代价,多亏央央配合得力。”   说话时,卫潇目光微低,注意到苏央的额头有一团青黑:“你这里怎么受伤的?”   “没事,就是慌慌张张出殿门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跤,在地上磕了下脑袋,现下有些晕晕乎乎的。”   卫潇看了看她的额头,青了一块,但并未擦破皮,的确似不太严重。   她的头脑中似有一道光闪过,一些杂乱无章的声音忽然涌入了脑海。可她还没有捕捉到那是什么,便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卫潇不放心,“回府的时候叫个医师看看。”   苏央点点头,却没放在心上,只当卫潇小题大作。   “夫君,你先回府吧,我要去看玉笙,我好久没有见到她了,昨日她给我寄信,邀我去看她刚生下来的小娃娃。我还是第一回 去看只有半个月大的小婴儿呢。你说,他会不会只有我手掌那么大?”   卫潇笑了笑:“倒也不至于这么小。”   他比了一个长度,又道,“你若是抱他的时候,记得要托住他的头颈,新生下来的小娃娃十分脆弱,千万不能摔了。”   “夫君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苏央有些惊讶,卫潇一个男人,竟然知道如何抱婴儿。   说到这一点卫潇实在有些赧然,他低声道:“母亲生下卫莺的时候,我曾经抱过她,差一点便将她摔了。”   若不是当年奶娘眼疾手快接住了卫莺,怕是要出大事。   苏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扑哧一声笑了:“原来夫君也会做这种傻事。以后我若是生了娃娃,夫君可得小心一些,千万不能将他给摔了。”   生他的孩子吗?   卫潇的喉头干涩,竟觉得那几乎是琉璃搭建的、一触即碎的美梦。   他的声音有些喑哑:“央央愿意生我的孩子吗?”   苏央瞪大了眼睛:“夫君你在说什么傻话,我不愿生你的娃娃,难不成还去生孟景遥的?”   “不许提他。”   苏央看着卫潇脸上明显的醋意,开心地笑了笑,她探出身子,在卫潇柔软的唇瓣上用力亲了亲。   “好啦,我不提旁人了,夫君你乖乖在家里等着我回来。   “等你一起吃完饭?”   苏央理所当然道:“只吃晚饭怎么够呢,央央还要吃夫君,和夫君生白白胖胖的娃娃。”   卫潇露出直达眼底的笑意:“好。”   从赵玉笙那里看完娃娃,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了,天空中布满了漂亮的云霞,是火烧云。   马车停在一棵槐树下。   “我的头还有些疼。”   沉香心中有些奇怪,看着伤势苏央在宫中的那一撞并不严重,为何会疼到现在。   “那回去的时候还是让医师看一下。”   “好。”   踏上马车的一瞬间,苏央的头上传来无法忍受的剧痛,眼前忽然黑了一下。   “姑娘小心!”   沉香伸手去扶,可苏央已经从脚踏上摔了下来。   脑袋重重撞到地上。   沉香赶忙弯下腰扶她:“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有哪里摔着了?”   “我没事。”   说话的霎时间,所有的痛觉都消失了,她的意识清明起来,无数的记忆潮水一般涌入脑海,过去发生的一幕幕重新出现在眼前。   她终于恢复记忆了。   仅仅一瞬间,苏央便从恢复记忆的欣喜,转变为极度的羞愤和崩溃。   因为,随着过去记忆而来的,还有这几个月他和卫潇的日日夜夜。   天哪,她这都干了什么蠢事啊。   她竟然日日矫揉造作地缠着卫潇那个狗东西睡觉!   便是同蛇鼠虫蚁一起睡觉也比同卫潇那个狗东西睡觉好啊。   还有什么“不准州官放火,只准夫君喜欢我”之类的话。   她一定是疯了,怎么说出这种大胆露骨的话。   也太丢人了吧!   “姑娘,姑娘……”沉香连着唤了苏央好几声。   苏央低下脑袋,闷闷道:“沉香,我过去几个月都干了什么啊!”   沉香听着她的语气,惊喜道:“姑娘,你都想起来了?”   苏央沉默了一会儿:“我现在只想一头撞死。”   “姑娘切莫想不开,若是寻死,不如晚上姑娘同将军说开了,再同将军和离一次,离开京城便是。”   “不行!”   她一定要离开卫潇没错,但是不能同他说开。   若是卫潇知道她现下已经恢复了记忆,定要拿过去几个月她做的蠢事狠狠嘲讽她,让她再也抬不起头。   她绝不可以在卫潇面前失了脸面。   “我想偷偷离开。”   沉香想了想:“只是现下天色以晚,城门落了钥,定是没法走了。我们不如先回将军府,奴婢连夜收拾金银细软,明日一早便同姑娘离开。”   “也只能如此了。”   现在走的确不太现实。   不过再待一个晚上而已,卫潇定然不会发现她已经恢复记忆的。   就算日后卫潇发现了,她早就离开京城,山高皇帝远了。   回到将军府。   苏央害怕露陷早早回了屋子,让沉香去问许二卫潇现在在做什么。   许二低声道:“在见梅娘呢。”   梅娘正是今日同徐照云在床榻上的那一位宫女。   梅娘见到卫潇的一瞬间便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   “此事多谢将军帮我,还向皇后娘娘求了恩典帮我出宫。”   “不必行此大礼。”   梅娘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若非将军,徐照云何时才能付出代价?他终日女票赌,身体亏空不堪,皇后娘娘赏他的八十杖没到便被打死了,这般恶贯满盈者,实在是死有余辜。”   徐照云两年前强抢过一个南市卖布的女子,纳入后院后没多久就将人虐待致死,梅娘正是那女子的妹妹。   卫潇昨日让眼线找到她的时候,梅娘便心知机会到了。   殿里点了迷香,徐照云并未当真对那小宫女做什么。只是他做过太多相似的事情,又在这般高压的情况下,方才将容貌相似的梅娘当作他曾经玷污过的姐姐。   “纵使你没有当真和徐照云有什么,此事怕依旧是有人会闲言碎语,福国公府更是不会轻易放过你,我已准备了新的身份和银两,明日安排人手送你和家人出京。”   能够大仇得报,卫潇说的清誉和报复又算是什么呢?   可她仍是感动卫潇的思虑周全,她跪下磕了一个头:“多谢将军恩德。”   梅娘走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楼阁的一角可以看到弯钩似的下弦月。   许二询问:“主子,可要用晚饭了?”   “夫人用晚饭了吗?”   “夫人那里小厨房那并未叫过菜。”   “让厨房把东西都去夫人那里,我过去去同夫人一起吃。”   许二笑道:“您跟夫人真是想到一处去了。夫人方才回府的时候还问起您了呢,定是等着您呢。”   苏央屋子的门紧紧闭着。   她正在和沉香正在翻箱倒柜整理屋子里的东西。   银子太重只能带上一部分,银票轻便,带上以后可以用来置办房屋,至于房屋地契,带走了也没用,那就干脆不带。   忽然有下人来报:“夫人,将军过来了,人已经在玄关了。”   从玄关到屋内不过一会儿的功夫。   沉香慌了:“姑娘,这怎么办啊?”   苏央冷静下来:“我们先把东西收起来吧。”   两人忙把刚找出的银票藏在不起眼的角落,又把拉开的抽屉推上,确保卫潇看不出屋内的痕迹。   苏央随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话本,翻开一页,在床边坐下,假装自己方才在看话本。   这些事情刚刚做完,便听见珠帘哗啦啦的放下。   一道高大的身影进了屋子。   正是卫潇。   进门的一瞬间,苏央便感受到头顶落下了一道灼灼的视线。   苏央的头更低了。   “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卫潇在她身边坐下,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他的腿紧紧挨着她的,苏央几乎能感受到男人身上传来的热源。   苏央的心脏咚咚直跳,把手中的话本攥得更紧了些。   “央央?”   四目相对,男人温柔至极的神色仿佛上号的佳酿,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   她咽下一口唾沫,她跟着记忆里的模样,一边羞耻,一边娇声娇气道:“夫君,我没有事。”   “脸这么红,真的没有事吗?”   苏央摇了摇头,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坐得离卫潇远了些。   “夫君你来做什么?“   “现在已经到晚上了……”   晚上?   苏央忽然想起,她下午的时候去赵玉笙府之前同卫潇说的。   要!和!夫!君!生!娃!娃!   所以卫潇现在过来,一定就是来和她生娃娃的。   这不可以!   卫潇本想说让人上菜,一起用晚饭,却被苏央急急忙忙地打断。   “夫君。”   “嗯?”   “我……我头好痛,不大舒服,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先出去好不好?”   说完,少女小鹿一般清凌凌的目光忐忑地看着卫潇。   卫潇唇线拉直,促狭地笑了一声:“既不舒服,怎么还看这种话本?”   “啊?”   苏央低头,发现她拿的竟是一本艳/情话本。   而她随手翻开的那一页话本上,是几个男女玉/体/横/陈的画面。   少女霎时脸颊爆红。 第47章   卫潇问:“可是想要了?若是身子不舒服,还是得节制些。”   想要什么,不言而喻。   她不过是为了应付卫潇,随手翻开了那一页,怎么听他的语气,她倒像是那吸/精血的妖精,日日缠着他荒/淫。   苏央就差找条地缝钻进去:“我没有。”   卫潇只当她是害羞。   小姑娘年纪小,喜欢新鲜刺激,这倒也无妨。   可那图上画的是,一个女子和三个男人一起运动的故事。   这属于不容打破的原则性问题。   “这张不行。你若当真想要了,我们可以试试其他的姿势。”   说罢指了指后几页的法龙翻、法蝉附、法虎步和鱼接鳞。   那书中图画甚是生动。男人肌肉贲张、孔武有力,女人娇媚柔弱,任其在榻上摆出各种姿势,娇羞地婉/转/承/欢。   这不免让苏央想起她失忆时同卫潇荒唐时的模样。   卫潇的那一处,可比图画上的男子还要大呢。   苏央脑中轰的一声。   疯了,她怎么会想到这个?   卫潇牵苏央的手:“我们去圆桌那里。”   “我不去!”   别以为她不知道,在扬州的时候他便哄得她躺在在桌上这般那般,如今又想故技重施。   少女如雪的面颊红得滴血,卷翘的长睫微垂,漂亮的桃花眼中泛着水光,雾蒙蒙的一片,实在是委屈极了。   卫潇挑了挑眉:“央央莫不是想要在床上用饭?”   苏央愣了愣:“嗯?”   门外响起叩门声。   婢女端了晚上的饭食进来,四菜一汤,在圆桌上摆好。   关门的时候道:“将军、夫人,菜已经上齐了。”   卫潇垂眸看她:“不吃晚饭?”   原来卫潇牵她去桌边,不是为了其他,只是因为要用晚饭。   苏央咬住唇,磨磨蹭蹭地朝卫潇挪过去:“吃。”   大盛的律法规定,男女凡是离开居地百里以外,都需向官府登记,获取路引。若没有路引被官府拿住,要依律治罪。   沉香猛然想起来,苏央失忆前把路引放在怀中携带,后来因意外回到将军府,路引怕就是那时候落到了卫潇的手上。   可将军把路引放到哪里了呢?   沉香去侍卫房找了书剑。   “你可曾见到将军夫人的路引放在哪里了?”   “那应该在将军的卧房里,原先被将军搁在书房一个乌木匣子中,后来将军不知为何,又换了一个更大的黄花梨木匣子,还把匣子挪去了卧房。你要夫人的路引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夫人同我提起她下个月想出京城玩,可能要用到。”   书剑咧嘴笑,对沉香的诓骗深信不疑:“夫人想出京城玩,那敢情好,将军一定也会把我们带去的。到时候,我帮你和夫人扛行李。”   她和苏央明日便要离开京城了,哪里有什么以后出去玩。   沉香看着傻乎乎的书剑,眼眶忽然有点热,但终归什么都没有说。   沉香回到苏央屋子的时候,苏央坐在桌前发呆。   沉香唤了一声“姑娘”,用口形问道:“将军走了?”   苏央点点头。   他们吃完晚饭,卫潇却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打算,而是坐在她屋子里看书。幸亏那京兆府尹有事来找卫潇,卫潇去前厅见他。   “我方才问了书剑,路引在将军卧房的一个黄花梨木匣子里,这恐怕要姑娘亲自去找了。”   卫潇的卧房平日有侍卫把守,旁人不得随意进出。   苏央是例外。   此时卫潇正在前厅见京兆府尹,倒是去找路引一个好时机。   苏央点头:“我亲自去一趟。”   侍卫对苏央来卧房早已见怪不怪,看到苏央对她行了一个礼,便让她进去。   婢女给苏央沏了一杯茶。   苏央抿了一口放下:“你们都下去,我要一个人在这里待上一会儿。”   婢女们低头道:“是。”   不知为何,今日的苏央身上有一种清冷的气质,倒是让她想起了过去冷淡的夫人。   苏央对卧房的布置十分熟悉,沉香说的那个黄花梨木匣子,她从前在卧房看到过,但因为放的特别高的缘故,从来也没有想到拿下来看过。   苏央踩着杌子,攀上架子,把那个黄花梨木盒子拿下来。   打开匣子,里头东西零零碎碎的,还挺多。   有字条、小日记本、折扇……   路引在小匣子的最下方。   苏央把路引从匣子里取出来。   连带着掉出来的是一张字条。   上头的自己圆润稚嫩,分明就是她写的。   ——央央是自愿和夫君敦伦的,央央晚上想要和夫君一夜七次,夫君在榻上可以尽情欺负央央,央央没有意见。   屋内灯火明亮,忽然发出灯芯爆开的噼啪声。   空气似乎静止了。   苏央紧咬住薄而鲜红的唇瓣,脸颊滚烫,白皙的耳垂霎那间染上了红霞,额间滴滴答答落下香汗。苏央白嫩的指尖不自觉地颤了颤。   她无措地闭上了眼睛。   “无耻!”   卫潇这个狗东西。   竟然趁她失忆的时候诓骗她写这种东西!   苏央把字条丢回匣子,许是因为太过匆忙,袖子不慎勾到了匣子。   “啪”的一声,黄花梨木匣子被苏央摔到了地上。   里头的东西散了一地。   苏央弯腰,白嫩纤细的手指尚未碰到匣子。   却看到了落在地上,自个儿翻开的日记本——   “天元八年六月初八辰时,苏央抱卫潇三次。   天元八年六月初九末时,苏央亲亲卫潇两次。   天元八年六月十一亥时,苏央对卫潇说爱你五次。   天元八年六月十五巳时,苏央送给卫潇鸳鸯香囊一对。   天元八年六月二十未时,苏央说卫潇能够求娶苏央是前世在佛前求了五百年得来的机缘。”   …………   苏央面红耳赤。脸颊上的红晕蔓延到了纤细白皙的脖颈,小拳头彻底攥紧了。   苏央:谢谢,大盛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可现下容不得她意气用事。   苏央平复着心情,捡起地上的东西,看也不看丢进了匣子,把路引放入怀中。   路引既然已经拿到,只需熬到明日早上,一切都结束了。   忽然,门外有一阵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   外头的侍卫齐声喊了一句“将军”,苏央心里咯噔一声,目光落到了桌上的黄花梨木匣子上。   路引虽然拿到手了,匣子……匣子还没来得及放到架子上呢。   这要是让卫潇看到她拿了匣子,怎么解释的清楚?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苏央站起来,环顾四周。   那架子实在太高。便是苏央现下她踩着杌子,把匣子放到架子上也来不及。   算了,卫潇生的那么好看,身材又好,白女票一回也不算她吃亏。   苏央眼一闭心一横,索性跑到门口,趁卫潇过来的时候,像小鹿一般撞到了他的怀里,把他紧紧抱住,娇声道。   “夫君!”   卫潇似是有些诧异:“央央,你怎么在这里?”   男人在门口站定,幽黑的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身上,似一块澄澈剔透的寒玉,似是要将人看穿。   苏央头皮发麻。   是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她也想知道怎么解释啊。   许是情急之时,人总能生出急智。   苏央咬了咬牙,模仿着失忆那段时日自己的口吻:“哼,夫君怎么连这都猜不到。央央是来跟夫君一起睡觉的!”   又问:“夫君是不是很惊喜?”   这话与苏央平日无差,卫潇并没有怀疑。   男人拉直唇线,轻轻笑了一声,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磁性,   “央央是想来跟我生小娃娃的。”   什么小娃娃啊。   卫潇怎么可以坦然说出这样的话,一点礼义廉耻都没有,果然是个狗东西。   可现下,她还在假装那个失忆的十四岁小苏央。   苏央的脸红得像苹果,为了让这件事不明显,她只能把脑袋往卫潇坚硬的胸膛埋得再深一点。   苏央一边蹭在卫潇的怀里,一边在卫潇耳边娇声娇气道:“对啊,不过我要夫君先去洗澡,夫君跟京兆府尹那个老头子说完话,身上一股老人臭。”   京兆府尹年轻有为,今年不过三十多岁,离老人臭的年纪还有一段距离。只是小姑娘向来娇气,嫌弃他身上的味道也是常有的事。   他在苏央头顶摸了摸:“那我先去沐浴,央央在这里等着我。”   “好。”   男人果真离开了卧房,去了净室。   听见净室哗啦啦的水声,苏央松了一口气。   美人计奏效了。   趁着卫潇去沐浴的时间,苏央回到卧房,踩着杌子,把小匣子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只是,方才放下的豪言壮语怎么办?   明日都要跑路了,不想为了谎言献/身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她怀里还揣着路引呢。   要是一脱衣服,定会被卫潇发现的。   一个谎言只好用另一个谎言来圆。   苏央镇定地走到门口,随手拉了一个看上去好说话的婢女,对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婢女看到苏央同她笑着说话,忙道:“夫人有何吩咐?”   “婢女姐姐,我忽然来葵水了,等夫君回来,你同他说一声,我回自个儿院子喝红糖水了,晚上就不同他一起睡了。”   “是,奴婢会帮您传话的。”   苏央笑眯眯道:“那就麻烦你了。”   搞定。   苏央揣着路引放心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沉香此时也已经打包好了衣服,还把跑路需要的银票和碎银准备好了。   苏央看了一会儿地图,规划好了离开的路线。   她对沉香道:“明日寅时夫君上朝,下朝后会去衙署处理公务,到中午前都不会回来,我们便趁这个时间离开。”   “奴婢明白。”   苏央躺在床上,终于轻松起来。   明日以后,卫潇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卫潇沐浴完回来,发现屋子里空空荡荡一片。   方才被苏央嘱托过的婢女上前道:“夫人说她来了葵水,先回自个儿院子了。”   “来了葵水?”   男人眯起了凤眸。   不对劲。   苏央的葵水在月中,现在却是月末,他问过她身边的婢女,也没有听说过她的葵水有不规律的现象。   几乎是一瞬间,卫潇便反应过来,去取架子上的黄花梨木匣子。   那匣子的位置虽与原来没有区别,但匣子的左下角似被摔了一下,卫潇打开匣子,发现匣子里头东西乱了。   更重要的是,少了一张路引。   苏央平白无故,为何要来拿走路引呢?   只有一种可能,苏央已经恢复了记忆。   这个小骗子,来他的屋子根本就不是像她所说的那样来和他睡觉,而是别有所图。   卫潇的心中瞬间闪过上千个念头。而那放她自由的念头只出现了一瞬,便被压了下来。   男人一双漆黑的凤眸变得幽深无比,如同深潭一般看不见底,让人猜不透他的情绪。   许二试探地问道:“主子,您打算如何做啊?”   卫潇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明早派人去宫里告个假,我不去上朝。”   家里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处理。 第48章   夜半时分,苏央做了昏昏沉沉的梦。   倒不是梦见可怕的鬼怪,只是过往的一幕幕断断续续地浮现在眼前。   那是她同卫潇这几个月的日日夜夜。   他是那样如珍似宝地将她抱在怀里,甜入骨髓地一声声唤她央央,毫不犹豫地给她买下珠玉楼。   情浓之时,两人在马车、在榻上、在书桌上,绘制那避火图上的画面。卫潇是那般荒唐胆大,什么礼法,什么规矩,全然毫不吝惜地抛掷脑后。男人散了乌发,在她耳边放肆地说出一声声撩人宠溺的话语,半点不见过去的冷情冷性。   苏央脸热滚滚的,她蹙着眉头,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连发根都湿透了。   恰在此时,甜蜜的画面一转,画面变为一个雨夜。   轰的一声,雷声大作。   狭窄的斗室漆黑一片,只有耳边能听到清脆的落雨声,似珠落玉盘。   她逃跑的事情似乎被卫潇发现了,那素来冷肃克制的男人,似疯了一般捏着她的腕骨,将她狠狠压倒在床榻上。   水红的唇瓣被男人粗粝的手指轻轻摩挲,全身上下动弹不得。   “央央,叫我什么?”   “夫君,是夫君——”   “很好。”   苏央无处可躲,只能在慌乱中,任凭男人的指节一寸一寸收紧,舔舐着她柔软滚烫的耳垂,低哑暗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呢喃。   “小骗子,还跑吗?”   不,不……   她努力将意识从可怕的梦境中抽离,挣扎着醒过来。   “姑娘,姑娘。”   有人在唤她。   天蒙蒙亮,沉香担忧地守在床前,大约是听见她梦中的喊声才不放心过来叫醒的。   “姑娘,您梦魇了吗?”   苏央迷蒙地睁开眼睛。   她一定是白日里强取豪夺的话本看多了,竟会做这般不着边际的梦。   这梦中的人,除了长着和卫潇一样的面孔,哪里跟卫潇有一点相似之处?   卫潇便是知道她离开京城,至多是因为她戏弄了他而生气。他那样忙碌,便是厌她,怕是几个月便忘记了。   可苏央心中终归的有点忐忑。   她开口问沉香:“沉香,你这般心善,若是你碰见一个你过去讨厌的,却失了心智的可怜男子,应当也不会坐视不理照顾他的吧?”   先前几个月他哄着她,对他好,不过是因为她失了记忆,成了一个心智不成熟、需要人留心照顾的孩子,又因那话本的误会,过分缠人摆脱不开罢了。换了任何一个人失忆,他都会那样做的。   沉香叹了一口气。   “姑娘,你平日素来聪明,今日怎么犯傻了。虽说做人不能落井下石,但便是孔圣人也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若是奴婢讨厌的人失了心智,奴婢虽不会踩上一脚,但也只会带这样的人去官府或是慈济院。”   苏央被说得耳热,她脑中有一个猜想,可却不敢去证实它。   “那何种情况才会照顾这般失了心智的人。”   “那怕是对十分喜欢的人,才会不管不顾,事事躬亲地照顾。而且,还得是极其喜欢的人。”   喜欢?   卫潇喜欢她?   呵,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情吗?   苏央咬着唇,胡乱岔开话题:“沉香你胡说什么,现……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过寅时。”   “今日特殊,那便早些起来罢。”   这时间卫潇按道理已经出门上朝,只不过离她平日的起床时间还是略早了些。若是出去,怕是会惹人怀疑。   苏央悄悄下了床,没有惊动门外的婢女。   淡青色的天畔抹了一层绛赤,金红色的太阳从天空的一角冒出来。   六月末,桃花已经谢了,倒是池塘中的荷叶绵延不绝,花骨朵儿隐隐有盛开的趋势,让人想起书上说过的“濯清涟而不妖”。   不过,她应当看不到荷花开放的那一天了。   天大亮的时候,苏央换了衣裳,让沉香叫小厨房送了早饭过来,如同往常一样不紧不慢地用着。   沉香在苏央用饭的时候道:“要带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奴婢也已同车马行的人谈妥,马车停在巧工绣坊拐角处的巷子里。”   “吃完饭我们便出发。”   苏央出京,自然不可能用将军府的马车,而是沉香去车马行租了一辆新马车。   而巧工绣坊,亦是最不惹人生疑的地方。   沉香背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包袱,两人像往常一般出门。   行到卫潇院子门口的时候,苏央听到了一阵剑风。   男人身着一身宽松的白袍,远远便能看见袍下紧致威武的身材和结实的肌肉。   卫潇的手中握着一柄长剑,衣袂翻飞,手中舞出凌厉漂亮的剑花,雪白的利刃重重地划过空气,透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暴烈。   那舞剑美感和力度兼具,不是那种为了表演的花架子。   榕树上一片叶子落到剑锋,被剑锋从中间准确无比地从上到下劈开。霎时间,苏央感到脖颈传来一丝凉意。仿佛被劈开的不是叶子,而是她纤细的脖颈。   等等,卫潇今日竟没有上朝吗?   沉香道:“奴婢方才给您拿早饭的时候,便听见小厨房的人说了,将军派人去宫里告了假,今日不去上朝。姑娘,将军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应当不会吧。”   苏央的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安,自她恢复记忆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卫潇难道这么快就能发现吗?   她自认为昨日的演技虽不算十分精湛,但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破绽。   从进他卧房的门起,她最惹人生疑处不过是用来葵水糊弄卫潇脱身。   但卫潇一个大男人,总不至于记得她葵水是哪一日来的吧?   沉香见她犹豫:“姑娘,咱们还走吗?”   “走。”   只是怀疑而已,又不确定。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她不能就这么前功尽弃。   院中。   许二汇报道:“夫人出门了。”   卫潇站定。   长剑“唰”的一声落进剑鞘,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如同惊雷一般划过耳膜,那声音令许二后退了一部。   “夫人去哪⑨SJ儿了。”   “往巧工绣坊去了。奴才查到,夫人租的马车正停在巧工绣坊旁的街巷里,派去的人使了银子问了问,那马车是驶向城外的。”   “她带了什么走?”   “夫人带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个小包袱,里头一些银票、碎银和路引。主子,您要派人把夫人拦回来吗?”   男人一双墨瞳深不见底。   他的衣裳被汗水浸透,汗珠从下颌滚落,落进结实有力的胸膛。   自然要拦回来的,但却不是派人。   “夫人身边的平安符还在吗?”   “您说什么?”   许二一头雾水,他不明白卫潇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刻问起一张平安符。   可直觉告诉他,这平安符大有深意。若是在此刻问出这个问题,怕是会触到卫潇的雷区,抑或是暴露自己的愚蠢。   “让人去苏央屋子里找找平安符还在不在。”   “奴立刻让人去找!”   不久,苏央房里的婢女来了一趟,许二转告婢女的话。   “平安符还在夫人屋子的抽屉里,没有带走。”   “很好。”   那平安符是苏央在大相国寺求的,两人身边各有一张,后来在扬州那平安符被毁,他便将自己的那张给了她,还同她约好要再往大相国寺走一趟,如今却被她轻轻巧巧丢下。   当真是一个无情的小骗子。   巧工绣坊。   那马车停在目力所及之处,只需几步便可到达了。   霎那间,苏央的眼睛瞪大了。   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正笑看着她。   苏央上前一步,勉力维持着镇定:“夫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卫潇笑容坦然,结实有力的手臂将她抱上了马:“央央,要去哪里,还记得前几日为夫说的,要带央央去戏班子看新编的戏吗?这戏今日首演,半个时辰后便要开场了。”   上一回去戏班子苏央嫌那书生小姐的爱情故事无聊,他便提出既然市面上有那样多她们的话本,不如以他和苏央的故事编上一出新戏。   这新戏,带着民间话本的热度可以在短时间内脍炙人口,又不失为一个爱情纪念。   如今倒有了旁的用途?   “夫君只是来接我去看戏的?”   苏央心神不宁地想着,并没有想起卫潇口中所说的新戏内容。   “不然还能为了什么?”   若是知道她要离开,卫潇定是来当面质问她抑或是嘲讽她的,这般悠悠闲闲地来邀她去戏班子看戏。应当是还没有发现的。   苏央忍痛把目光从马车挪回:“那……那好吧。”   今日显然不行,她只能另寻机会逃走了。 第49章   澜江戏班。   小二笑眯眯地将卫潇请上楼去。   “卫将军,您请坐,这是专门为您留的最好的雅间。”   今日这场戏座无虚席。   那台上的角儿是京城最火的那一位,主演还没上台,底下就有人往台上丢了一块金稞子。   苏央看着那一溜期待的眼神,感慨道:“今日这戏甚是火爆啊。”   “夫人您可别客气,这戏能上演卫将军功不可没。”   坊间有关卫潇与苏央爱情故事的话本十分畅销,但没人敢将这搬上戏台,生怕得罪了卫潇。   哪曾想到卫潇虽看着冷肃,实际一点架子都没有,主动询问他们能否将两人爱情改成戏剧,不仅接受提问,还慷慨地提供了不少经费。   若非如此,他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将这戏搬上舞台。   “嗯?”   她还以为卫潇会将看戏当作玩物丧志的事情,竟也同京中的那些纨绔一般,乐意在这种事情上投钱吗?   一刻钟后。   两位主演上了台。   首先上台的角儿画了脸谱,手中拿着一把长/枪,扮作将军的模样。可即便这样,也能看出相貌比不上卫潇半分。更逞论身材,更是比卫潇差远了。   另一位主演扮的则是一个女子,那女子的装束打扮的风格,苏央更是越看越熟悉。在看到女子头上所插的碧玉簪子的时候,苏央终于确定,这分明就是她平日喜欢的装束。   随着那剧情的开展,苏央一双清眸瞪得像猫儿一般圆。   这些荒唐的话,分明就是她同卫潇说过的!   她想起来了,上回来戏班子的时候卫潇就曾经同她提过,要请人将他们的爱情故事改编搬上舞台。   那时她还失忆着,觉得这提议实在不错,于是欣然同意。   现下,她恨不得回去把当时无知的自己晃醒——   卫潇就是个狗东西!   卫潇倒很是从容,一双幽黑的凤眸似笑非笑,闲适得如同清风朗月,便是那无忧无虑的少年郎也没有这般澄澈好看的眼睛。   “央央喝水吗?”   “嗯。”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拈起水壶,倒上一杯茶水,熨帖地将那滚烫的茶水吹凉了,递到苏央的手里。   苏央接过杯子。   台上正演到苏央误会卫潇在扬州养瘦马的关键之处。   绘声绘色地还原当时的场景。   【卫潇,男人今日纳个瘦马,明日怕就有八房小妾。老板娘说的对,男人就变坏。我不要一个脏掉的夫君。】   怎么连这个都搬到台上去演啊!   苏央刚抿了一口茶水,就呛到剧烈咳了起来。   卫潇竹节般的手收紧了,将少女的手握住,从后面将少女箍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又附在她的耳侧,轻声道。   “央央,别急。”   苏央浑身一个激灵。   这当真是叫她喝水别急吗?   她怎么感觉是毒蛇寻到了猎物,让它别急着逃跑,言外之意是——   逃也没用。   戏演完时,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两人下楼的时候,还听见周围人在议论今天的这场戏。   “卫将军同她夫人感情真好。”   “若是我夫君也能像卫将军这般体贴就好了。”   “我倒是更喜欢卫夫人,我原先还以为她同那些大家闺秀一般谨慎守礼,没想到她便同我那妹子似的,成日兔子般跳脱可爱。”   “你们就别想了,这种神仙爱情哪里是我们可以碰到的?”   …………   苏央有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   她同卫潇之间当真有爱情吗?难道卫潇不是因为她失忆单纯哄着她吗?   少女板着一张小脸,苦苦思索着这一问题。   卫潇牵着她下楼:“央央觉得今日这戏好看吗?”   “好……好看。”   看着旁人演自己的故事,还问他好不好看。   再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事情了,她简直要怀疑卫潇是故意的。   她的耳根滚烫,一双水润的眸子勉力保持镇定,手心却不免出了汗,只好紧紧攥着拳头不让卫潇看出来。   这还不如失忆着什么都不知道呢。   卫潇轻笑了一声:“好看便好,今日这出戏是上,明后日还有中和下,明日的位置我也已经订好了。”   明日还看?   苏央终于忍不了了。   “夫君,我不要再看了——”   “不喜欢吗,为夫觉得这戏中演的都是和央央最值得纪念的日子。”   苏央扭过头看着卫潇的脸。   她试图从卫潇脸上看出一点嘲弄,好让她证实卫潇已知晓她恢复了记忆,眼下的一切都是对她的捉弄。   可卫潇分明是一副温柔认真的模样,一张完美的面孔看不出任何虚假作伪。同她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连眉眼深处,都是无尽的缱绻和温柔,像是烂漫无边的春意。   回去时,两人共乘一骑。娇小的少女坐在马鞍上,被男人护在身前。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街景飞快地向后退去。   男人纵马的技术十分高超,分明骑得很快,却并没有让苏央搞到颠簸的不适。在路过杏芳斋的时候,卫潇下马买了一盒糕点。   回到将军府。   卫潇把糕点放在苏央的桌上:“央央可要吃桂花酥,现下还是热的?”   “嗯。”   苏央低下了头,抓起桌上的桂花酥,咬了一口。   “唉呀,这也太酥了。”   那桂花酥掉渣实在厉害,苏央从此忙忙抓着咬了一口,嘴角全是渣末,就连身上也都是碎渣。苏央上手去拂,却怎么也拂不干净。   漂亮的小姑娘成了漂亮的小花猫。待到衣裙收拾干净了,卫潇的心中萌生出了一个坏念头。   他指了指苏央干干净净的嘴角:“嘴边还有一块。”   苏央擦了擦嘴角:“还有吗?”   “有。”   “这样呢?   苏央舔了舔唇角,红润的小舌划过唇畔。少女一双清眸水光潋滟,长而卷翘的鸦羽同小扇子似的,扑簌簌地摆动着。   “还有,我帮你。”   他粗粝的指腹在她柔软鲜红的唇瓣上落下,慢悠悠地研磨勾勒,冰凉的感觉透过唇珠传到神经末梢,激得苏央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卫……夫君,你别弄了。”   “就好了。”   虽是这样说,卫潇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指腹碾磨在柔软的唇瓣,似是将她的唇当作玩具把玩。   苏央屏着呼吸,觉得每一秒变得都格外漫长。   终于,苏央忍不住了   “夫君好了吗?”   卫潇拿了一把小铜镜给苏央,苏央抿唇一看,果然没有东西了。   “谢谢夫君。“   卫潇促狭的笑了笑:“其实方才压根没有沾上什么。”   “你骗我!”   他的目光中有发自心底的愉悦,那笑令苏央恼怒,捡起盘子里的一块桂花酥便朝卫潇丢了过去,在他脸上摔了个粉碎。   “现下当真是有了。”   男人漂亮干净的面庞上洒满了糕点的碎渣,看着有点狼狈。   苏央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被自己粗鲁的举动吓了一跳。   她究竟是怎么了?   若是从前,她怎么可能会做出往别人脸上扔糕点这种无礼的事情。难不成,真是因为这几个月的经历昏了头。   “抱歉。”   少女的脸上有明显的无措与茫然。   “我是你的夫君,你不必为了这也的小事道歉。”   一块糕点而已,她若是高兴,便是扔他一身又如何呢?   卫潇忽然有些心疼,他仿佛看到了三年里她谨小慎微的模样,在他不曾在意过的隐秘角落,她原来是这样一回又一回隐藏自己的心思的。   “这怎么办?”   “我去一趟净室,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再擦一擦脸。”   “嗯。”   苏央应了一声,她的心里酸酸软软的。   卫潇虽然什么都不说,他却感觉她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卫潇去净室的功夫,绵绵扑过来找她。   小猫儿比平日里缠人多了,不过一个上午没有看见苏央,便喵呜喵呜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连叫声都带着埋怨。仿佛知道她曾经打算抛下它自己走似的。   苏央有些心虚。   她拍了拍绵绵的脑袋,小声道:“娘亲不是故意不带你走的,卫潇虽然狗了点,但不至于亏待你,你同我在路上颠簸,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少女把猫抱在怀里耐心的哄着,似是怕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又拍着它的脑袋添了一句。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①,你看你平时不读书,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喵喵喵——”   绵绵不懂,绵绵只知道对着苏央发脾气。   苏央没了办法,拿出来时在路上买的小鱼干,凑在小猫儿的嘴边,哄着绵绵去吃。   可绵绵这回好像格外有骨气,便是小鱼干也不能收买它了。   “喵呜——”   绵绵嫌弃地叫了一声,从她怀里跳了出去,跑到院子里去。   “绵绵,站住——”   苏央几步追上去。   卫潇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袋小鱼干。   看到飞奔出来的小猫儿,男人轻轻唤了一声“绵绵”。   苏央无奈:“夫君,没有用的,它连我都不理,怎么可能会理你。”   仿佛为了打苏央的脸,绵绵毫不犹豫,便几步跳到卫潇的怀里,亲昵地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舐卫潇的手指,向他讨要手中的小鱼干。   小猫儿难不成镇定成精了?   苏央震惊:“你是怎么做到的?”   方才在她面前还“粉身碎骨浑不怕”,转眼间为了几根小鱼干,连娘亲都不要了,还认贼作父。   卫潇摇了摇头:“对付小猫儿,总要从它的弱点着手。”   苏央不解:“绵绵有什么弱点?”   许二笑了笑:“夫人您有所不知,绵绵的小鼻子刁着呢,将军特意吩咐了,奴才们给绵绵小主子吃的小鱼干都是用千岛湖的丁香鱼做的,味道格外鲜美,您在街上买的小鱼干,是京城的养殖鱼做的,味道可差了些。”   “就因为这个?”   苏央不敢相信:“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原来不过是因为绵绵这个娇气鬼吃惯了千岛湖的丁香鱼,便吃不惯京城的养殖鱼。”   卫潇笑了笑:“最难的问题,有时候答案却是最简单的。”   苏央摇头:“那可说不准,你瞧着简单,总有些问题是打了死结的。”   她同卫潇之间的关系,便是一个这辈子都没有办法解开的难题。   卫潇敏锐的觉察到了苏央话中的含义。气氛刹那间讲到了冰点,两人各怀心思,谁也没有开口。   半晌,卫潇笑了笑:“你说的对。但若真解不开,便将问题放一放。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②”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卫潇总不至于当真无聊到单纯地在她面前背《论语》吧?   苏央心中怀疑的种子埋得更深了些。 第50章   还没等苏央将疑惑问出口,卫潇便牵住她的手,往屋里走去。   苏央警觉地看了他一眼:“夫君,你要做什么?”   男人的笑容温润平和,语气自然到像是在谈论天气。   “央央已许久没同我敦伦了。”   “什……什么?”   苏央的头脑中似有烟花霎时炸开。   失忆时,她于敦伦一事没有什么负罪感。可眼下她已经恢复了记忆,如何能再受制于卫潇?   少女的面颊浮上一层薄粉。   “我不要。”   “为何不要?央央从前不是说这是很快乐的事情。”   男人语气自然,苏央哪里想到卫潇竟不要脸到拿她以前说过的话来刺她。   她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瞪着卫潇许久,可惜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半晌,苏央终于败下阵来。   罢了,最后一回。   明日她就走了。   总归这般绝顶皮相和身材的男人,又不必付女票资,睡了也不亏。   不过,既是最后一回,总不能这么憋屈。   苏央咬牙推了卫潇一把:“进屋,你脱了衣裳躺床上,我要在上面。”   翌日早上,苏央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酸痛极了。   意识清明的一瞬间,苏央顿时反应过来。   不对啊。   她上次分明以葵水为借口没有同他敦伦。他昨日晚上这般,定是知道她没有来葵水的。   若是这般,卫潇定是已经知道……   苏央的脸红透了,半是窘迫,半是愤怒。   沉香此时踏进内室。   苏央问:“马车行谈妥了吗?今日可以走吗?”   “姑娘,车马行的人以咱们今日失信没去的理由,拒绝今后再给咱们提供车马,便是奴婢说加钱也不行。”   苏央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那其他车马行呢?”   “奴婢全都去问过了,全都拒绝了奴婢,其中一位小哥委婉地问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苏央的脸色变了。   只是失信而已,实在不至于让几家车马行接连拒绝她。   至于得罪人,更是无稽之谈。   能有这样大势力阻挠她出京的只有一个人。   她掀开眸子看向沉香,终于确定:“卫潇他大约早就看出来了。”   沉香张了张嘴:“怎么会?将军若是发现了,怎么不直接讲。”   “大概戏耍我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吧。”   若说之前的种种迹象,她还都能用巧合一词掩耳盗铃,眼下的事情便让她没法再骗自己。   装得那么一副深情不渝的模样。分明就是故意在她面前演戏,为的就是看她笑话。   “备马车,我去一趟四皇子府。”   “姑娘打算如何靠四皇子妃离开吗?”   苏央咬着唇,冷眼道:“眼下盯着我的人定然不少,便是靠菱儿也走不掉。卫潇既然爱演,那我便陪着他演一回。”   这个骗身骗心的狗东西,她要狠狠报复回去。   苏央坐马车去了四皇子府。   门房进去通报了苏央来的消息,顾菱儿听了,亲自出来迎苏央进来,她看见苏央手中的樱草相思小团扇,十分不好意思。   “央央,你怎么亲自把东西送来了,我明日正打算去将军府找你呢。”   说罢便让婢女去取银子。   苏央止住顾菱儿的动作:“你不用给我银子,也不需给我什么回礼。菱儿,我知晓顾家开了许多药房铺子,你要你帮我弄来一味药。”   将军府。   傍晚时分。   沉香将煮好的药端了过来。   那是一碗针对男子的避子药。   避子药性寒,对女子的身体大有伤害,喝久了容易影响生育能力。平日来葵水时,也容易加重小腹的疼痛。   而这针对男子的避子药,会损害男子的阳气,削弱男子的体质。偶尔喝一次还好,喝多了,亦会影响男子的生育能力,说得难听些,便是断子绝孙。   沉香眼带犹豫:“姑娘,您当真要把这药端给将军吗?当真不会太过了些吗?”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断子绝孙这种事,有哪个男人接受的了呢。苏央这般做,简直是在挑战卫潇的底线。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当真喝这种药,不过是报复他昨日戏弄我罢了。”   卫潇不是装深情吗?睡她和断子绝孙比总知道孰轻孰重吧。她都把避子汤端到他面前了,她就不相信卫潇在这般情形下,还能把深情演得下去!   苏央端着药去了卫潇的卧房。   屋内烛火明亮。   卫潇大马金刀地坐在书桌前,正在看一本兵书。柔和的光线落在卫潇的面皮上,男人掀开眼皮,露出一双精致好看的凤眸,似是有些意外她的到来。   苏央将药搁在桌上,自个儿则走到卫潇身旁,娇娇柔柔地唤了一声“夫君”。   “怎么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苏央轻笑一声,坐在卫潇腿上,乌发蹭着他的脖颈,轻轻抬头,小脑袋抵着他的下巴。   “夫君,我后悔了,我不想同你生娃娃了。”   “嗯?”   若说失忆时的苏央全然是一副天真可爱的少女模样,眼下更平添了几分娇艳妩媚,像致命的罂/粟,一颦一笑简直是一个天真魅惑的妖精。   苏央的手臂勾住卫潇的脖子,温声细语道:“玉笙同说了,生孩子很疼的,若是体质差的人,生了孩子后,身上会落下许多病根。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要孩子呢。”   卫潇斟酌着用词:“避子药对女子的身体损害甚大……”   苏央的目光中有一丝戏谑:“夫君,我知道。所以我今日从菱儿那里拿了一副针对男子的避子药,你今后若想同我敦伦,便把这药喝了。”   卫潇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桌上的那碗药上,凤眸轻抬,清浅地看了她一眼。   “这碗便是针对男子的避子汤?”   苏央垂下眼眸,假哭起来:“夫君不肯喝这避子药,是不爱我了吗?”   少女的眼中一丝泪光也无,一双眼睛既狡黠又灵动。   许二站在远处,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要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主子这玩得也太大了吧。   卫潇拿起药碗的一瞬间,许二忘了礼数,忙出声阻道:“主子,万万不可啊。这药怕是会损了元阳。可不能随便服用。”   “无妨。”   卫潇端起避子药,将那黑色的苦药一饮而尽。   男人喉结滚动,将药完全吞咽下去,薄而红的唇上沾着些许黑色的药汁的痕迹,骨节分明的手将药碗轻轻搁下。   一室寂静。   卫潇看着腿上的苏央,温声道:“央央,这样可以了吗?”   少女的眼睛像小猫儿似的瞪圆了。   是她疯了,还是卫潇疯了。   这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啊! 第51章   明月东升,繁星满天。   风从窗户的缝隙溜进来,带来夏日草木的清香,混合着屋内燃烧的蜡烛气味。苏央抬眼的时候,恰好可以看见窗外萤火点点。   “央央,喝这样一碗避子汤可以了吗?”   苏央错开男人的眸子:“暂时……可以了。”   苏央的臀不自觉挪动了两下,可她忘记了她正坐在卫潇腿上。稍一挪动,反而促起了男人某处的糟糕反应。   苏央天灵盖都麻了一片。   方才她为什么要故意去坐卫潇腿上!   卫潇沉静地望着怀里的少女,一双眼睛似乎在问“怎么办”。   苏央深吸一口气,想从卫潇腿上下来:“夫君,我把碗拿走。”   卫潇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苏央,没有评价这种明显找理由遁走的行为,男人粗粝的大掌拢住她的细腰。   “端碗这种小事,让许二做就可以。”   许二正觉得两人亲密的画面既杀狗又十分辣眼睛,闻言赶紧顺着台阶下。   “夫人您坐那不用动,奴才这就把碗端走。”   许二上前,拿了碗还贴心地将门带上,连门缝都没给留一条。   明月高悬,门口侍卫是新来的,看许二出来,抖擞着精神问道:“是将军有事吩咐吗?”   许二用那空碗在那侍卫脑袋上敲了一下:“一会儿听到什么动静,可别傻乎乎地闯进去。”   新来的侍卫顺着许二的话点头,似懂非懂。   屋内。   卫潇将少女的乌发拢到脑后去,温热的手掌贴着少女纤细的脖颈,安抚似的将她抱在怀里。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央央有什么想说的吗?”   “卫潇,你……”   男人一双眼睛有洞察人心的力量。   苏央知道,这一刻,卫潇问的不是药,而是她是否愿意在这一刻同他将一切摆上台面。   可她要从何处问起呢?   从她失忆开始?   问他究竟有几分戏弄几分真心?   问他为什么到今天也不戳破她已经恢复记忆的事实?   苏央心思百转千回,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想,却不敢去戳破那层最后的窗户纸。   几番犹豫后,她开口:“避子汤的口感如何?”   卫潇已做好了坦诚相待的准备,却没想到苏央骤然问起的是这个。他灼灼的目光落在苏央的脸上,苏央匆鸵鸟似的闭上了眼睛。   卫潇的唇线拉直了,布满冰霜的眼中满是笑意:“还行,就是苦了一点。”   “只是苦了一点吗?”   苏央有些心虚,她为了折腾卫潇特意让药师放了十倍的黄莲。连药师听了她的要求都直皱眉头,生怕她弄出人命。   不过卫潇没有被药苦死就好。   “央央要尝尝吗?”卫潇突然道。   尝什么?   苏央尚未反应过来,马上就知道卫潇要她尝的是什么了。   男人的一张俊脸便在她面前骤然放大。   他的唇覆上他的,许是因为刚喝过药的缘故,卫潇唇上的热度有些灼人。他的口腔中还残留着苦药的味道,偏偏他要撬开她的唇齿,恶劣地将那避子汤的苦味渡给她。   苏央起初是虚与委蛇,男子与女子力道的差别本就极大,仿佛为了惩罚她的不专心似的。男人的软热的舌愈发深入,挤压着口腔中的空气。迫使苏央唇齿间逐渐溢出羞人的声音。   少女眼雾迷离,氤氲出茫茫的水汽。在男人的引导下,逐渐食髓知味地投入进去。   潮湿、温热。   业精于勤、荒于嬉。许是这段时间卫潇恶补理论,以及两人时常实操的关系。卫潇的技术的确精进了不少。相比起过去,现下她的确更能感受到接吻的快乐。   但黄莲毕竟是黄莲,便是再好的吻技也没法让人沉浸进去,苏央“唔唔”两声,痛苦地皱起了眉头,连喉咙都被苦得发紧,几次三番推着他的肩头。   “动什么?”卫潇用手掌压着她的后脑勺。   苏央没了办法,只好在卫潇的舌尖重重咬了一口。   男人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松开了她。   桌上摆着一盏冷茶。   苏央拿过茶盏猛灌一口,剧烈地咳嗽着:“太苦了,我就没吃过这么苦的东西。”   她究竟造的什么孽啊,往避子汤里加的十倍黄莲竟然最后给自己尝了,真不知道是谁报复谁。   卫潇语气淡淡:“我方才喝了一整碗。”   苏央沉默良久,将心比心:“要不要让许二拿罐蜜饯进来解苦?”   “不必了。”   卫潇拿过方才她喝过的茶盏。   纵然他的舌头被苏央咬出了一个不小的伤口,可男人看上去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痛楚,淡定地用茶盏里的水漱口后,吐出的水中有明显的血丝。   苏央想起方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咬着牙重重道:“还以为你当真心甘情愿喝避子汤,原来等着这事,不愧是老谋深算的卫大人,什么都算计得到,孔明他老人家也没有您厉害。”   卫潇苦笑,他若是当真是什么都算计的到便好了。   “比起有没有孩子,我更在意你的想法。若你开心,我们便是一辈子不要孩子也无事。”   这话称得上离经叛道,这世道,即便不是王公权贵,普通的庶民中,也有大把的男人因为妻子生不出儿子纳妾休妻。哪有男人肯主动断子绝孙的?   可即便说得动听,她同他早就和离,哪来的一辈子?   苏央的心砰砰跳快了几下,她试图从卫潇脸上找到玩笑的痕迹。可她对上的却是男人沉默认真的一双凤眸。   苏央扭过头去:“油嘴滑舌。”   “不是油嘴滑舌,不是戏弄,只是喜欢央央才这么说的。”   “你如今怎么这么……”苏央斟酌良久,终归没唇舌间徘徊的两字说出。   卫潇笑了笑。只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他从前也觉得喜欢二字过于轻佻,只有那些留恋花丛的纨绔子弟才终日把这种话挂在嘴边。可如今行将失去才恍然惊觉,若是爱人不在,今后连轻佻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两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说穿,可心中早已分明。   既是如此,两人自是没法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待下去。   待到苏央离开,许二进门第一句话便是:“夫人她是不是……”   卫潇点头:“她应当已经看出来了。”   许二像卫潇请示:“那您打算如何做?是放夫人走,还是硬将夫人留下?”   “不知。”   许二头一回见到卫潇没了主意的时候。那一回北戎截断粮草,火烧城池,卫潇也镇定地杀伐决断、反败为胜。可眼下,他似乎真的不知道该拿夫人如何是好。   卫潇转头看向窗外,手掌抓住桌子一角,手背上的青色血脉明显凸出。   许是实在没有做恶人的天分,这几个月的琉璃梦境终于破碎,他的心中竟有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第52章   夜半时分,月色明亮。   夜晚的将军府一片寂静,几颗星星在天空闪烁,门框上挂着的灯笼在风中抖动,纸糊的外壳发出簌簌的声音。   苏央睡不着,披上外裳往门外走去。   门外影影绰绰一道身影,苏央警觉起来,张口要叫侍卫,待看清那人的脸,喉头却忽然哽住。   “卫潇,你怎么在这里?”   卫潇定定地看着她:“怕一醒来你便走了。”   苏央心虚。   因着车马行都被卫潇收买的关系。苏央让顾菱儿以她的名义联系了轿夫,明日打算坐轿辇出城。   没想到卫潇这么快又收到消息。   “为什么一定要走?”   苏央抬眸看他,一双眼睛又清又亮:“这几个月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你我之间的龃龉不是一日两日,单就说三年前的事情,你误会我这样久……”   “宗人府将上回宫中的事情查清,连带着寻出了三年前清凉殿事件的线索,我让底下人查证,已经出了结果。明日我便将此事上报陛下。”   苏央猛的抬头。   太子重色,曾于一场宴会对苏央惊鸿一瞥,有意纳她为侧妃,江清漪忌恨卫潇,布下了三年前的局,让宫女引两人到清凉殿中,点了云安香,布置宫女撞破丑事,一石二鸟,毁掉两人的名声。   “过去是我做的不对,我们以一年为期,若到时候你还打算离开,我不会再阻拦。”   苏央心乱成麻,有一瞬间他当真想要回答一个“好”字,可她的自尊却让她没法这么做。   苏央深吸一口气:“和离是我们深思熟虑决定的事情,虽发生了一些意外,但到了如今,没有必要再拖延下去。   卫潇轻叹:“还是打算去江南?”   苏央笑容明媚灿烂:“原先想去江南,可上回去过扬州了,此番倒是更想去塞北待上几年,见一见不同的风景。”   “我在塞北待打过几年仗,可以同你一起去。”   “你不做官了?”   “可以向陛下请求长休,亦可以请辞。”   苏央摇了摇头:“我听说新上任南诏王狼子野心,去年年末朝贡之时屡屡口吐狂言,大盛若和南诏开战,必不能失了你这将才,若同我去游山玩水,实在太浪费了些。”   苏央决绝的目光刺痛了卫潇的心。   一句句分明话为大盛着想,为他着想,可分明冷酷无情,没有一句是对他的留恋。   卫潇沉默良久:“你若真的决定,我不会再拦你,明日早上我让许二给你准备马车,只是有一件事,我明日一早便要入宫,怕是没法同你道别,我要你陪我用完午饭再走。”   这并不是多么过分的要求。   苏央点头答应。   卫潇并没有骗她,一大早,许二便叫人准备好了马车,停在将军府外头。   今日恰逢书剑值班。   看到马车,他终于琢磨过来上一回沉香问他路引是怎么一回事了。   哪里是拿着路引方便以后出京玩。   分明就是为离开做准备。   书剑到苏央院子里找沉香。   “你上一回骗了我吗?”   “夫人不想透露自己离开的事情,我便没有说。”沉香对书剑勉强笑了笑,声音越来越低。   “这一回,我当真要和夫人离开了,书剑,记得保重身体,你这么傻乎乎的,以后记得擦亮眼睛,寻一个不会骗你的姑娘。”   书剑摇了摇头:“可是,我没有其他喜欢的人。“   “你……你的意思是?”   书剑道:“沉香,便是你骗了我,我也不想找旁的姑娘。”   …………   中午时分,骄阳似火,日头高悬。   浓厚的云层背后,太阳仿佛灼灼燃烧的一团烈火,把湛蓝的天幕熔开。蝉声悠悠,便是在屋子里也听得一清二楚。   小厨房坐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端到苏央的屋子里。   等到饭菜都凉了,苏央也没有见到卫潇的踪迹。   卫潇并不是食言而肥的人,已经答应她吃这顿最后的午餐,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   苏央叫来屋外的一个婢女:“你去打听打听,卫潇出宫了没?”   将军府外头忽然传来官兵的喧闹声,苏央听到有人高喊了一声“封城”,似是出什么事了。   一刻钟后,婢女匆匆忙忙走进屋里:“夫人,南诏的奸细混进了宫门,在宫中行刺陛下。现陛下已下令关闭城门,仔细盘查京城内是否还有同党。”   “你说什么?”   苏央手中的筷子落在地上。   她喉头干涩,心脏砰砰地跳动起来,连呼吸都骤然急促。   卫潇此刻便在宫中啊。   “卫潇……他有事吗?”   “宫中封锁了消息,还不知道将军现在情况如何。”   “我知晓了。”   一整个下午,苏央坐在窗台前面,望着窗外单调的风景出神。   沉香端着茶走过来:“姑娘,您是在担心将军吗?”   苏央嘴硬:“胡说,我怎么可能担心他。卫潇这么有钱,我成了寡妇,就骗大家说我还没有同他和离,继承他的遗产,成为京城第一富婆。”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止不住的发慌。   便是想到卫潇已死这个可能性,就难过极了。   沉香看出了她话中的色厉内荏:“您别说这种话。”   苏央眼眶忽然有一股热流涌动,一滴眼泪落了下来,坠在地上。   苏央心中发慌:“沉香,我这是怎么了?”   她以为,她应当是可以同卫潇好聚好散的。   傍晚时分,宫里的小太监敲响了将军府的门,送来一件带血的衣袍。   正是卫潇出门前穿的那一件。   若说先前还是不好的预感,眼下终于有了切实的证据——   卫潇他当真出事了。   “小公公,卫潇他出什么事了?”   小太监摇了摇头:“卫将军今日同刺客英勇搏斗,其余的事情尚在调查,宫中不准透露多余的消息。”   苏央拿着衣袍的手都在发抖。   那衣袍的左胸处有很大一滩血,人的心脏便在此处。若是心脏受伤,流了那么多血,恐怕很难活下来。   而宫中只送来一件血衣,岂不是意味着卫潇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没有?   便是今后祭拜,也只有衣冠冢了。   深夜。   漆黑的夜幕落下,云雾迷蒙,连月亮的一角也看不见。   苏央拿着几本佛经和笔墨,偷偷摸摸去了祠堂。   少女点了油灯,坐在桌前,手边摆着一本《随愿往生经》。   这是佛家用来超度亡灵的经文,能够保佑逝者积攒功德,早日获得解脱,往生净土。   “心中思惟,望诸眷属,求诸大力,救其危厄。”①   苏央一边抄写经文,一边低着头,嘴中念念有词。   “卫潇,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当真死了,咱们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   “你下辈子就不要当将军了,当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会读书便考功名做官,不会读书便一辈子吃喝玩乐,不碰刀剑。”   “等会儿我再给你烧点纸钱,祝你在下面也能住金屋,做大官,不愁吃穿。”   “可若你当真回来,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一年之期便一年之期,只要你活着就可以。”   …………   苏央攥紧了手中的笔。   一张雪白的小脸愈加苍白孱弱,她紧咬着唇,止住喉头上涌的辛酸,眼泪却扑簌簌的掉下来。   她其实是不想要卫潇死的。   卫潇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诡异的一幕。   他的小姑娘,半夜不睡觉,守在祠堂替他抄往生的经文,祝愿他早登极乐。   男人的嘴角抽了抽。   在苏央准备找火盆,替他烧纸钱之前,卫潇及时叫住了苏央的名字。   男人站在一棵高大的榕树下。   斜飞入鬓,俊脸棱角分明。一双精致的凤眸微抬,目光落在祠堂中抄经的少女身上。   若说跟平时不一样之处,只是发髻和衣衫略有凌乱,似是经历了一场打斗。   少女呆呆愣愣地转过头,目光在触及卫潇的一刹那变得欣喜又诧异,她几步扑到卫潇怀里,小脑袋蹭着他坚实的胸膛,终于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   “卫潇,你是人是鬼?”   卫潇的大掌落在她的头顶,吻了吻她的唇角,男人的热气拂过她的唇角,渡进她冰凉的唇。   他的身上还带着血腥气,种种迹象表面,他同鬼没有什么关系。   苏央唇角濡湿,一双大大的眼睛瞪着卫潇,终于确定:“卫潇,你真的还活着。”   “央央很担心我?”   苏央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呜呜呜,卫潇你坏死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开玩笑!我还以为你真的死了!”   卫潇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柔声安抚她:“央央,我不会死的。”   “那带血的衣袍是怎么回事?”   “血是南诏细作的,只是杀他的时候不慎溅到我身上而已。”   “这……这样啊。”   苏央终于放下心来。   夜凉如水,苏央穿着单薄的衣衫,打了一个喷嚏。   卫潇脱下外衫披在她的身上:“祠堂阴凉透风,我们先回屋子里好不好?”   “好。”   话音刚落,苏央便发现了不对劲。   这语气,分明是在哄孩子嘛。   现下她和卫潇的状态,也太像过去她失忆时的模样了。   她跺了跺脚,发狠道:“卫潇,不会死便好。我……我方才就是怕你死后太凄凉了才给你抄经的,我才没有在意你呢!”   卫潇唇角含笑,摸了摸苏央的头:“央央没有在意我,不过我似乎听你似乎说了,若我当真回来,你便如何?”   “我……”   苏央方才答应,若是卫潇回来,便答应和他的一年之约。   可那是她以为他死了才这么说的。   “什么嘛!这种时候还在戏弄我。我……我不理你了!”   少女幡然醒悟,顿觉十分丢脸,在卫潇靴子上狠狠踩了一脚。 第53章   “我们以一年为期,一年后,是走是留,都随你。”   云雾散去,月亮从云层中露出一个小尖尖。微明的月光如水一般,照在青石板上。静悄悄的楼阁间,能看到瓦片泛着幽青的光晕。   卫潇抬眸,静静的等待少女的回应。   苏央咬着下唇,顿了良久才道:“若这一年你不让我满意,可不许耍赖。”   有这句话便够了。   卫潇笑容清浅:“我保准日日夜夜都让央央满意。”   什么叫日日夜夜?   苏央脸颊通红,用手按住卫潇这张脏嘴:“不许胡说八道,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可我是这个意思。”   话音刚落,苏央的双脚便悬空了。   少女的身姿小巧纤瘦,抱在怀里的时候柔弱无骨。蝶翼般的眼睫微微颤动,一双眸子如水般清透润泽,圆圆的耳垂又烫又红,让人生起逗弄的心思。   卫潇把少女抱上床榻。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少女的耳垂,桃花眼里的热意节节攀升,一整夜,少女都被翻来覆去地捉弄。   末了,卫潇还要恶劣地问上怀中娇憨可欺的少女一句,今日满意了没有。   少女红着一张脸,哼哼唧唧的哪里还说得出话。   卫潇熄了灯,替苏央掖好被角,吻了吻少女的唇角。   “即便是今日不满意也没事,还有明日和后日。”   翌日,一起床,苏央便打了好几个喷嚏。   少女的鼻尖红红的,说话带了一点沉重的鼻音,连眼睛都是一片水光莹莹,缩在床角不想动弹,还是卫潇抱着她换了衣裳。   医师被请过来的功夫,小厨房先送了早餐过来,是很清淡的菠菜鸡肉粥,煮得黏黏稠稠、软软糯糯的。   苏央舌头失了味觉,吃不出一点味道。   医师恰好在这个时候来了。   医师给苏央切了脉,诊断道:“夫人得了风寒,不过不太严重。”   “怎么夏日还会得风寒啊?”   医师暗暗瞧了卫潇一眼,重重咳嗽了两声:“夫人大约是太累了才使得邪风入体,患了风寒。只是,夫人毕竟年纪小。晚上和将军同房的时候要节制一些……”   “你别说了……”   苏央脸颊通红。   她没有想到,她生病竟然是因为日夜辛苦过度的缘故。   屋内安静的连一根针落下都听得到。   卫潇看了一眼医师:“你先下去。”   “是。”   医师如释重负地提着药箱离开。   屋内总算只余苏央和卫潇两人。   苏央舀了一口粥,感慨道:“这医师的医术真是高明,连这种原因也能从脉象看出来。”   卫潇看了苏央一眼,递过手边的一面镜子:“医师应当不是号脉看出来的。”   “那是怎么——”   苏央的话在接过镜子的瞬间戛然而止。   少女面若桃花,嘴唇微肿,白皙的脖颈上还有草莓状的吻痕,分明就是一副被滋润过的模样,压根不需要看脉象就知道这风寒是怎么得的。   苏央默默放下镜子。   啊,真是丢死人了。   下午时分。   窗外树木微动,阳光在树叶的空隙中跳跃起舞,透过窗户落在黄花梨木书桌上,桌案上整整齐齐。   卫潇大马金刀地坐着,正在阅读手上的一本书籍。   若非许二走近了,压根不会想到卫潇看的不是兵书,而是前段日子压箱底的《爱情内功》。   【再缠绵悱恻的爱情都会有无味寡淡的那一日,要懂得在平淡的生活中制造小惊喜,才能保持情侣间的干柴烈火。】   【节日是促进情侣感情的大好时机,其中以上元节和七夕节最为重要。】   【上元灯会是青年男女偶遇的最佳时机,七夕节以“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爱情故事闻名,在此节日制造浪漫往往能收到奇效。】   上元节在正月十五,还有半年的时间。但七夕节却没有几日了。   过去三年,两人从未过过七夕节。   今年定不能再继续下去……   许二给卫潇上了一杯茶,目光落在卫潇手上的《爱情内功》,心痒难耐。   要知道,他到现在还没讨到老婆呢。   卫潇在战场上便是睡觉也十分警觉,许二在卫潇身边踌躇半天,自然引起了卫潇的注意。   “有事?”   许二干笑两声:“主子,我看您日日捧着这书看,这书定是十分实用,奴才也想学学如何讨姑娘喜欢,您能告诉我这书哪里有卖吗,奴才跑了好几个书铺都没找到。”   “不是在书铺买的,是秦睿给的。”   既是从扬州秦睿带回来的书,那京城的确不好买到。   可是,许二又十分想看。   许二挠了挠头:“那您不看的时候,能把书借奴才看两天吗?”   “我最近日日在看,下个月可以借你。”   “好嘞!”   卫潇看了许二一眼,吩咐道:“把母亲送给夫人的话本拿几本给我。”   “啊?”   许二震惊了。   卫夫人送给苏央的话本,许二偷偷看过几眼。   全是少儿不宜的成人内容。   他家主子做什么事都认真。少时读四书五经、谋略兵法,现在又在刻苦钻研夫妻情/趣,真是终生学习的典型代表。   既如此,他可不能放过这个拍马屁的机会。   许二自以为摸准了卫潇的心思,狗腿道:“主子,除了话本,需要我再买几本春丨宫丨图给您细细钻研吗?近日兰陵公子新绘制了一套彩色版本的春丨宫丨图,据说绘图栩栩如生,在民间很是火爆,看过的人无一不赞不绝口。”   卫潇目光幽深得像一口无波的古井,目光定定地落在许二的身上,把许二看得心中发毛。   许二没底:“主子,您这是要还是不要?”   “不需要!”   “哦。”   许二挠挠脑袋,退了出去,不明白卫潇自己这马屁怎么就拍在马腿上了。   转眼便到了七月初七七夕节这一日。   七夕节的习俗很多,有香桥会、接露水、拜七姐、穿针乞巧等等。   一大早,沉香便拿着一个瓶子去院子里接露水。   七夕节有接露水的习俗,据说,这一日的露水,是牛郎织女的泪水化成,若是涂在身上,便可带着牛郎织女对有情人的祝福,还可以让容颜常驻,永远保持美貌。   苏央用沉香接来的露水洗了脸,半信半疑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么神奇,你送一瓶露水给卫潇吧。”   沉香讶异:“这露水多是姑娘家抱着永驻容颜的心思在用的,送给卫将军做什么?”   “男人怎么就不需要保持美貌了?”   苏央看了一眼沉香:“送露水的时候记得同卫潇说,他本来就优点不多,还比我大几岁,要是老得太快了,我以后没准就不喜欢他了。”   沉香咽下一口唾沫:“这么说,卫将军会气得想砍人吧吧?”   “那便让他气,大不了我走。”   “……好,奴婢这就去办。”   好在卫潇接到露水后,并没有沉香所想的生气。反而是扬起了唇角。   “你同夫人说,谢谢她记挂我,我也要给她一个惊喜。”   卫潇笑了笑,回味着那句“以后”。   他的心中生起丝丝缕缕的甜蜜。   嗯,他们还有很多个“以后”。   许二从门外走进来,他看着卫潇的模样,不解地摸了摸脑袋。   “主子,我按您说的,去书肆买了一本当下流行的菜谱,您是要点菜让厨房的厨子给您做吗?”   卫潇接过菜谱:“不是,我拿来自己看。”   许二瞪大眼睛:“啊?主子,您做菜?这灶台多脏啊,您亲自干这种事不太好吧。您要想吃什么,去酒楼叫菜,或是让厨子做都行。”   “这不一样。菜要亲手做的才有诚意。”   他要亲自下厨给做一桌晚饭。   这一定会带给苏央出乎意料的小惊喜,成为苏央心中永生难忘的七夕。 第54章   《爱情内功》上说,追求一个人的开始,不可过分油腻,而要从日常生活中制造惊喜。   于是,卫潇决定在七夕的日子亲自下厨给苏央做一桌晚饭。   作为七夕节的一个小惊喜。   今日厨房值班的厨子姓张。   张厨子在将军府干了五年, 第一回 见到卫潇进厨房。   他心中一紧,该不会昨日晚上他肚子饿偷拿了两个鸡蛋给自己开小灶被将军发现了。   两个鸡蛋。   说小了是母鸡蹲在草堆一使劲的事,说大了是贪污公家财产,是要掉脑袋的。   今年府里还没有出过类似的贪污事件。   卫将军亲自来,莫不是要取他的狗命,给下人们以儆效尤?   张厨子腿软了,他颤颤巍巍问道:“将军,您来厨房有什么事吗?”   卫潇已经走到了砧板面前,他撩起袖子,有模有样的从菜篮子里取出一根黄瓜,摆在砧板上,又从架子上拿过菜刀。   “下厨做饭。”   张厨子松了一口气。   做饭。   做饭好啊,不是做掉他就好。   等等,卫将军来厨房是要亲自洗手做羹汤?   张厨子的一张嘴巴张成了鸡蛋大小。   “您要亲自下厨做饭?”   “有问题?”   “没问题,您请,我给您打下手。”   虽然不知道卫潇为什么要做饭,但不是来追究他就好。   张厨子崇敬地看着卫潇。   卫将军一套柳叶刀法名扬天下,想必刀工一定是极好的。   但很快,张厨子就不这么想了。   起初。   张厨子小声地说:“将军,您是切黄瓜,不是砍人脑袋,不必把刀举这么高。”   后来。   张厨子胆战心惊:“将军,您力道轻些,砧板被您剁碎了……啊,连底下的石板也碎了。没……小事儿,您换个地儿,我再给您找块砧板来。”   最后。   张厨子面带乞求:“将军,您要不放着,让我来?”   术业有专攻,卫将军还是打仗去吧,他这小厨房实在容不下这尊大佛。   …………   傍晚时分,落日熔金。   盘踞在高远天空上的太阳沉到山后头去,炽热的空气逐渐冷却,浮云的边角染上了浅灰,在窗上投下斑驳的色彩。   一桌菜陆陆续续端到了苏央的院子里。   苏央皱起了眉头。   “夫君,今天换厨子了吧?”   卫潇嗯了一声:“怎么了?   苏央叹了一口气:“这菜炒得实在太丑了,你看这红烧排骨,底下糊了一片。做这菜的厨子是关系户吧,就是那种没什么本事凭着裙带关系进来当厨子的。”   卫潇顿了一顿:“不是。”   “那就怪了,将军府招厨子要经过严格的三轮考核,这厨子保准是贿赂考官了。要么就是东西太难吃,把考官毒晕了,打错了分。”   卫潇不说话了。   许二是知道这桌菜是卫潇自己做的,虽说他也承认主子做的这桌菜实在不怎么样,但毕竟是主子的一番心意。   他战战兢兢地看着屋内紧张的气氛。   “夫人,您别以貌取菜啊,您看这菜虽然看着丑了些,味道却很是不错。”   苏央嫌弃地看了许二一眼:“这鸡蛋都快糊成炭火了,能好吃吗?”   又尝了一口黄瓜炒肉,点了点头:“这厨子倒是有一点很厉害,这样简单的一道菜都能做出这么难吃的味道。”   许二:……主子我实在帮不了您了。   苏央放下筷子,想起一事。   她抬眸看向卫潇:“不说这个了,夫君,你早上说要给我的惊喜是什么?”   “就是这个。”   苏央:???   卫潇眉目淡淡:“我下厨亲自做的。”   苏央看着那一堆黑糊糊的东西,眼观鼻鼻观心,沉重道。   “要不我再尝尝?”   “不用了,怕出人命。”   说罢吩咐下人,“把东西收拾了,让人去醉仙楼打包些吃食过来。”   醉仙楼是离将军府最近的一家酒楼。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下人便回来了。相比之下,这回的吃食正常了不少。   吃饱喝足,苏央拍着卫潇的肩,安慰道:“你不要伤心,老天给你关上了一道门,一定会再给你打开一扇窗的。”   卫潇:…………   没事,为了防止意外,他还有第二个惊喜——焰火。   烟花升上漆黑的夜幕,天空中的火球“轰”的炸开,流星似的四散而开。   仿佛漫山遍野的花朵在春天开放。火光在黑暗中改变着色彩,红色的光到半空骤然变成了蓝色,绿色的光又骤然变成了橙色。似无数条金蛇自夜空骤然跃下,又似抛红坠绿的大雨倾盆而落。   银花飞舞,滚珠溅玉,金丝银线似的火光重新汇聚,天空中出现各种各样形状。   苏央“哇”了一声,像孩童一般高兴地指着天空中出现的形状。   “小老虎、小兔子、小青蛙、小蜻蜓……居然还有我的名字和小像,这也太厉害了。我第一回 见到这样的烟花。”   “喜欢就好。”   少女的目光亮盈盈的,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这烟花要多少钱?”   “一百两银子。”   “这么贵啊,那真的有点浪费,”苏央揶揄道,“幸好我们卫将军能赚钱,不然可败不起这个家。”   卫潇也笑:“是啊,幸好卫将军有钱,不要说一个央央,便是吞金兽也可以养活。”   苏央哼了一声。   天空中的焰火逐渐变少,苏央还有点恋恋不舍。   “还想看?”   苏央点点头:“这可比你做的菜强多了,说实话,你做的那菜,便是当泔水拉去喂猪,猪也要跑远。”   卫潇眉眼含笑:“还挺记仇。”   苏央哼了一声:“就是记仇,就是小气,要把你做的不好的事情都记住。”   卫潇并非听不懂她话里的隐喻,他摸了摸她的头:“那便记着,但别忘了要把快乐的事情也记住。”   大多数时候,我们总是同时面向光明和黑暗,而不是抹杀掉其中的一项。   过去已成定局,但未来尚且可以创造。   苏央的眼眶有些热,“嗯”了一声,又觉得自己似乎太好哄太没面子了。   她不满地瞪回去:“卫潇,别老是摸我头,小娘告诉我,老被人摸头人会变矮的。”   她本身就长不到卫潇这么高了,要是再变矮,那还得了。   卫潇也顺着她的话开玩笑:“你可以摸回来,这样变矮的人就是我了,没准哪一日早上起来,我就同你一样高了。”   “这可是你说的。”   苏央老是被他摸头,早就心怀不满。这回转过身,踮起脚尖在卫潇脑袋上薅了一把,直把他发髻扯松了才停下来。   “若被夫子看到,定要说我们这副模样不成体统了……”   苏央正说着话,天空中忽然有燃烧的火星直直地坠下来,马上就要砸到苏央的后背。   卫潇眯起眼睛:“小心!”   他把苏央拽进自己的怀抱,两人猝不及防地往地上一摔,恰好躲过那从天空骤然坠下来的火星。   火星落在旁边的棚屋上,瞬间烧了大半个纸糊的棚顶,将那一处烧得亮如白昼。   落在棚顶尚且如此,若是砸到人的身上,后果定是不堪设想的。   苏央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居然是明火。”   “大约是焰火的制作上有些问题,这不太正常,明日我派人去问一问是怎么一回事。”   说罢吩咐许二找人来救火。   仆妇们抬着水桶泼很快扑灭了棚顶的火。   虽然发生意外,但所幸没有酿成大的火灾,只烧了一个棚顶而已。   “方才……谢谢你。”若不是卫潇拉着,怕是要出大事。   “怎的如此客气?”   苏央趴在卫潇的肩头,心里暖乎乎的。   她忽然觉得,这一年之约,也不是什么坏事。 第55章   苏央的面颊发热:“卫潇,我们去外边的街上逛逛吧。”   “好,都依你。”   卫潇牵过苏央的手,往将军府外走去。   七夕节的晚上,向来是十分热闹的。   明月高悬,天街如水。   男男女女挤满街巷,要么就是在酒楼上倚栏凭望。小摊小贩们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良机,各式摊贩在今日一齐出动。远远望去,是一派衣香鬓影。   两人在拥挤的人群中缓慢地走着,不时有人从暗处冲出来,苏央便伸着胳膊挡在苏央面前,不让那横冲直撞的人伤了苏央。   苏央被吵闹声吸引住了,停在一家摊贩前。   那是一处射箭的摊贩。   桌子上前摆着布人、镯子、耳环等小玩意。   只要射中圆形的金属孔环便可将对应的奖励取走。圆环越小,对应的奖励越贵。每十文钱射一箭。   一对蓝衣公子小姐聚在一个摊贩前,那位公子方才射了二十箭都没有射中一个奖励。   此时,二人正拉着那摊贩老板评理。   蓝衣公子道:“卿卿,我看这个摊贩就是骗人的。他家的弓绵软无力,怎么可能有人能射进圆形的孔环?”   白衣小姐听完点了点头:“既是行这般骗人的勾当,我们等会儿便去市易司举报他家。”   老板脸色白了:“……这,我做的从来是正经买卖,平日里也总有人射中奖励,您怎么可以如此诋毁我们。”   蓝衣公子笑了笑,似终于抓住了把柄:“我们十分好说话,只要老板你把方才花的两百文退给我们,我们便不会去市易司举报你。”   老板不住地摇头:“公子、小姐,没有这样的道理,十文钱一箭,分明是最开始说好的。”   蓝衣公子无赖,欲转头就走:“既如此,我们只能去市易司举报你了。”   “等等。”   苏央走上前去,对那蓝衣公子道。   “你说没人能射中孔环,我夫君就可以。”   蓝衣公子把两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两人相貌清俊,衣着华贵,看起来不过是七夕节出来游玩的富家子弟和小姐。   这样的出身,自诩良善,头脑一热吹牛,也是常有的事。   蓝衣公子摇了摇折扇:“这位小姐,做事可不能太轻狂。”   “你怎么知道我夫君不行?”   蓝衣公子嗤笑一声:“既如此,我们不如来赌一把。”   “你若能在三箭之□□中这个圆环,我不光不再向老板要射箭,还按原价将这红珊瑚镯子的钱付给老板。若没有射中,你便替这摊贩老板付我的箭钱。”   蓝衣公子所指的是最小的一个孔环,孔环对应的奖励是一个红珊瑚镯子。那镯子的成色不错,便是在珠宝铺子里也要卖一百两银子。   卫潇看了一眼孔环,终于开口:“不需要三箭,一箭就可以。”   他在战场上拿弓箭瞄准的是活人的脑袋,眼下这孔环不过是死物,自然不能再容易了。   蓝衣公子冷笑:“你倒是猖狂,你若能一箭射中,我便额外再付二十两银子。”   老板看了一眼卫潇,摇了摇头。   平日里自然有不少识货的人是冲着这红珊瑚镯子来的,但这射箭摊子开张两年来,就没有人成功过。便是这公子年轻气盛,肯替他出头,也着实难办到。   话音刚落,卫潇的手便搭上了弓。   他一手握住弓身,一手拉满弓弦,凝神细视,瞄准孔环后,绷紧的手指骤然松开。   明闪闪的箭头犹如白虹紫电,骤然划过空气,发出凌厉的声响。   霎时间,星月都仿佛失了光辉。   羽箭准确无比地穿过了圆形孔环,连边缘都没有蹭到一下。“砰”的一声,箭头深深钉在孔环背后的木板上。   苏央率先鼓掌:“卫潇你真是太厉害了。”   卫潇抿了抿唇,藏住眼中的得意,淡淡道:“还行,这对我并不算难。”   男人这副模样,就像考试拿了书院第一,旁人问起来,却非要说自己上课从未认真听讲,考前也从未复习,只是信手答了一张卷子。将那些挑灯夜战,却考个不及格的同窗气个半死。   苏央把孩子劲的炫耀看在眼里,不知怎么,像是吃了一口蜜似的,也跟着弯了一下唇角,。   她转头对那蓝衣公子道:“这下你总要相信不是这射箭摊子不是骗人的吧。”   “怎么可能?”   蓝衣公子哑口无言。   那样远的距离,那样差的一张弓,怎么可能一箭就射进最小的圆形孔环。   除非……   蓝衣公子恶语相向:“我知晓了,你一定是这个老板请来的托,你们合起伙来故意来给我设套的。”   这下,不光是苏央无语了,白衣小姐也很无语。   白衣小姐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别狡辩了。瞧瞧别人的夫君。一箭就射中了最小的孔环,你射了二十箭都没射中一个,还说是弓的问题。哄着我同你一起丢人现眼!”   蓝衣公子拽住小姐的衣袖:“卿卿,你听我解释,我今日状态不好,改日一定能射到卿卿喜欢的耳坠。”   “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话音刚落,那女子便抛下蓝衣公子走远了。   蓝衣公子拔脚欲走,苏央叫住他:“公子,你还没履行赌约呢,难不成是想赖账?”   “我……”   蓝衣公子看了在场的几人一眼,肉痛地摸出钱袋。   “不就一百二十两银子吗?我堂堂宁国公府世子,又不是给不起!”   蓝衣公子的脸色很是难看,他悻悻的掏出钱袋,把银子丢在桌上,朝女子追过去。   老板摸了摸脑袋上的汗:“多谢公子小姐出手相助,我再送你们几样东西。”   他没做什么亏心事,但闹到市易司那里总归要多费些口舌,没准还要遭同行诋毁。   “没事没事,这对我夫君来说实在是太容易的一件事了。”   苏央满不在意地将红珊瑚手镯套在腕上,笑嘻嘻道:“卫潇,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吧。”   男人点头,对少女笑了笑:“好。”   老板站在原地愣神好久,忽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方才那女子口中唤的名字应当是“卫潇”。   这不就是西北的战神卫将军吗?传说他纵横沙场,无人能敌,曾经一箭射穿了北戎左贤王的脑袋。   既然是卫将军。   那就难怪能一箭射到那个红珊瑚镯子了。   直到两人走到长街的尽头,苏央仍叽叽喳喳地说着方才卫潇射箭的事,话里话外,都是对卫潇的夸赞。   卫潇清浅一笑:“此等小事,央央没必要一直提。”   “卫将军觉得这是小事?分明很得意吧。”苏央促狭地看着卫潇的眼睛。   “我方才看卫将军射中孔环后的眼神,分明就大剌剌写着快点夸我夸我。”   卫潇啼笑皆非:“央央,你莫胡说。”   他哪里有苏央所说的那般幼稚。   一口一个卫将军,看着是夸他,分明就是埋汰他。   还不如一本正经叫他卫潇呢。   苏央却不依,继续加上一把火:“我偏要提。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卫将军英武不凡,卫将军惩恶扬善,卫将军是全大盛最厉害的将军……”   “莫说了。”   卫潇听不下去了,伸手捂住苏央的嘴。   苏央:“唔唔唔唔唔。”   心虚什么啊。   走着走着,卫潇牵着苏央进了一条巷子。   巷子里头有几户人家,不过此时都没有点灯,黑乎乎的一片,只有往外望过去,才能看见明亮的灯火。   苏央往前走了两步,很快意识到不对劲,他转过头问卫潇。   “这巷子是个死胡同,我们不回将军府吗?”   “回,但要等上一会儿。”   “为什么?”   说话间,卫潇的唇已贴上了苏央的面颊,男人温热的呼吸落在少女的耳垂。   痒乎乎的。   苏央终于意识到了危险,她警觉地问道:“卫潇,你要做什么?”   从外面虽然看不清巷子里的情形,但毕竟是在外头,人来人往的。若是让人瞧见,可太丢脸了。   男人语气平淡:“先交一部分今日的公粮。”   交公粮?   这般情形,定不可能是商鞅变法的那个公粮吧。   苏央想起来,卫夫人送的一本艳丨情话本,用十页的篇幅详细地绘制了交公粮的过程。   可正经如卫潇,是怎么学会这种不正经的词语的。   思虑间,男人已扶着她的腰肢,舌尖撬开苏央的唇齿,柔软的唇舌熟练地攻城略地,男人身上的冷香与少女芬芳的气息纠缠不休。   少女起初还顾及着在外面,生怕人看到,每当有人从巷子外头走过,苏央的身子便会紧张的僵起来,连漂亮的蝴蝶骨都在轻颤。   可她被卫潇亲的实在是太过舒服了,苏央一双眸子似是染上了一层透明的水雾,身子越发的绵软起来,一个没忍住就娇哼一声。   那声音把苏央吓了一跳。不过是一个亲吻而已,怎么会把她弄成这个样子,倒像是她求着要似的。   “卫潇——”   苏央推了一把男人,卫潇倒没有纠缠不休,很快便松开了她。   “先休息一会儿,回家再继续。”   苏央的脸红了个彻底。   恍然间,苏央忽然想起来。   许二前两日来了她这一趟,向她要走了几本卫夫人送她的艳丨情话本,其中一本,正是包含着交公粮桥段。   卫潇该不会就是从那上面学会交公粮这个词语的吧。   这种感觉大约是某一日看见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在佛寺淫丨乱。比起看到那些终日出入花街柳巷者更令人震惊。   苏央有些不可置信,试探地问道:“卫潇,你该不会是偷偷看了我的话本了吧。”   卫潇点点,温声道:“央央说的是哪一本?”   苏央:…………   等等,还不止一本是吗? 第56章   巷口忽然亮起了一道光。   “巷子里头的人在做什么?”   一个高个捕快举着一盏灯笼,声音浑厚。   另一个胖一点的捕快不以为然:“老李,你看错了吧,里头哪里有人。”   今日七夕,男男女女都走上街头游乐。但每一年,也都不乏一些心怀恶念的男子,趁着这个时机,在街上玷污良家女子。   因此,巡捕房特地命捕快巡街,避免此类恶□□件的发生。   李姓捕快凝神听了听巷子里的动静。   他走进巷中,举着灯笼绕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一个人的影子。   “怪事,方才我分明看到一道黑影。”   胖一点的捕快道:“许是猫儿蹿过去也说不定。”   李姓捕快也不确定了:“可能当真是看错了吧。”   两人的脚步消失在巷子口。   其实,若他们方才站定后,稍一回首,举着灯笼往树上望去,便会发现屋顶上相依而坐的人影。   明月东升。   萤火虫似无数的繁星,在树下闪烁。晶莹剔透的露水,安静地伏在叶片上,闪烁着温柔的银光。风吹来的时候,暗绿的树叶仿佛碧海波涛,在暗夜中发出簌簌的声响。   两人坐在房顶上,均是松了一口气。   苏央看看卫潇,忽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卫潇你这般正人君子,怕是没干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吧?”   他们今日出来没带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又是在巷道中亲吻,若是被这捕快碰上,难免会联想到什么有伤风化的事宜,被带去衙门喝一壶茶。   不过,情急之下,卫潇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唰”的一声带她飞上房顶。   屋顶很高,坐在上头的时候,可以看到远处明明灭灭的灯火,还有络绎不绝的人群。少女坐在他的身边,笑靥如花。   卫潇想了想回答道:“有过类似的事。”   “嗯?”   “十岁的时候,输了一个赌约,习武的伙伴让我去同他一块去偷师父院子里的梨。”   “卫潇你竟然会偷梨!”   “不过没有成功。”   “被抓住了吗?”   “对,师父从屋子里挥着扫帚出来,破口大骂,还罚我们几个抄了一百遍清心咒,只有那个及时翻墙的伙伴逃过一劫。”   苏央恍然大悟,揶揄道:“所以你今日下意识的反应是带我飞到屋顶,没想到啊,我还以为你是个古板的老夫子。”   卫潇笑了笑,脸上没有露出苏央所想的难堪的神情,但也没有否认。在他眼里,不过是拿出自己过去做的蠢事博小姑娘一乐罢了。   卫潇清浅地笑了笑:“现在下去可以吗?”   他们在屋顶上坐了许久了。   苏央点了点头,过了几秒,又痛苦地甩了甩腿:“等等等等……卫潇,我脚麻了。”   “那就再缓一会儿。”   “好。”   苏央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她坐在屋顶上,纤细笔直的小腿荡在半空中,像春日里晃晃悠悠的柳枝新芽。月光下,少女一张姣美的面孔微微抬起,风吹起她海藻般的乌发。   男人侧身在苏央柔软的耳垂上碰了碰。   空气忽然变得旖旎起来。   苏央心中一慌,竟忘记自己在屋顶上,站起来的一瞬间,便踩到了瓦片,失去重心,往卫潇身上倒去。   “嘶——”   卫潇倒吸一口冷气,咬着牙道:“央央。”   苏央怔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她一屁股坐到了男人的两腿之间,似乎还重重地压到了男人身上某个关键部位。   她匆忙挪了挪屁股,将那被压到的东西解放出来。   男人的身上的温度包裹着自己,对于夏日来说,实在是有些热了。苏央连面颊都在发烫,她犹豫了许久,才委婉道:“卫潇,你没有事吧?”   男人的面色较之寻常白了些,其余看不出异常。   “没事。”   苏央既忐忑又愧疚。   真的没事吗?   前朝太监净身,用的是整根切掉的法子。但这种法子出血量多,感染率高,很多净了身的太监没熬过感染便死去了。本朝经过一位高人改良,太监净身的法子变得人道了些,就是把蛋捣碎,以失去功能为主要目标。   方才她一屁股坐上去,卫潇不会因此成为太监吧。   夜晚熄灯后。   苏央假装睡着,等到听到身边人清浅的呼吸声,才轻手轻脚地坐起来。   她掀开身上的被子。一双柔荑顺着男人的衣料下移,确认了一番小卫潇有没有发生损毁,是否完整存在。   几秒后,苏央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后半夜,夜色苍然,无风无翳,连蝉鸣都寂了下来。月色清浅地从窗台淌入内室,帐帏之间,只有朦朦胧胧的光。   “央央,你在做什么?”   男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的,苏央更不知道他已经看了多久。只是,一道探究的目光如火如炬,反复逡巡在苏央身上,似在确认什么。   苏央像摸到炭火一般松开了手。   她纤瘦的脊背颤抖了一下,僵硬地似一块铁板,心虚的转过脑袋,额头冒出几滴冷汗,连说话的声音都断断续续。   “卫潇,你怎么醒着啊?”   “你起来的时候我便醒了。”   卫潇睡眠浅,在西边行军的时候更是要在夜中保持惊醒。苏央坐起来掀被子的时候,他便已经醒了。一直不揭穿。只不过是想看看苏央到底要做什么。没想到,小姑娘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好玩吗?”   男人耐人寻味的目光落在苏央身上,把苏央烤得浑身不自在。   “不好玩。”   苏央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歧义,连忙摆着手否认:“不是你想的那样!”   男人的声音带了一丝哑意。“我想的是哪样?”   苏央被卫潇追问地头皮发麻。   这种情况,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到底要怎么解释,她并不是为色所迷,才做出这么冒犯的举动啊。   苏央扯过被子盖住头,支支吾吾道:“卫潇你想什么呢,睡觉睡觉,明日你还要上朝呢!”   卫潇却不让她做埋进沙里逃避的鸵鸟,他掀开苏央的被子,一双沉静的黑目对上少女惊恐的眼神。   他的声音既温柔又恐怖。   “有没有碎,央央不如切实试一试。”   翌日上午。   苏央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原因无他,因为实在是太累了,累到她起不来。   沉香端了一杯热水到床头。   “姑娘,你现在还好吗?”   苏央拿过热水猛的往口中灌了一口,缓解口腔中着了火一般的燥意。   “还……还好。”   不,她分明一点都不好!   只怪她想不开去招惹卫潇。似是为了身体力行证明他的男人尊严,卫潇昨日晚上格外凶猛。一直折腾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她的身体酸胀软麻像一块充了水的海绵,浑身上下被抽干了力气。一切就像是暴风雨一般来得太快太密,她甚至没来得及告诉卫潇,这种竭泽而渔的做法不利于可持续发展,容易对身体造成亏空。   “将军他去上朝了,方才还托人来让奴婢转告——”   “他要小厨房准备午饭了?”   现下临近中午,按照往常惯例,卫潇当会回将军府同她一块儿用饭的。可她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卫潇。不对,不只是不想见到,是见到就发怵腿软。   昨晚的一幕幕还在眼前呢。   “不是,姑娘您可别失望。将军派人来说今日衙署事务繁多,中午怕是不能回来同姑娘一起吃饭了。”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苏央亮了眼睛:“这样啊,那让小厨房今日中午做多做几盘肉,再炖一只老母鸡,我要好好补一补。” 第57章   夜色静悄悄地淹没白昼,明澈欲流的月光镶嵌在榕树的枝条间。   眼下应当已是卫潇下值的时间。   珠帘哗啦啦的响起。   苏央下意识抬起眸子,进来的却是卫潇身边的一个婢女。   苏央终于忍不住发问:“卫潇还没回来吗?”   婢女恭敬地回答:“将军让奴婢带话给您,他还在同陛下在宫里议事。”   苏央脑中闪过一个猜想:“是关于南诏战事的吗?”   南诏本是大盛附属,自新王上任以来却屡屡挑衅。近日南诏以边境农民的耕田纷争为由,派兵进入大盛境内,纵容士兵屠杀大盛子民。民间早有开战的传言。   婢女摇头:“这件事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奉将军的命带话。”   入夜前下了一场小雨。夜雾漆黑,星和月一点都看不见,偶尔传来几声清晰的狗吠。   打更声又响过一遍时,苏央终于熬不住躺进被窝。   子时,一双黑底皂靴踏入屋内,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火折子,擦出火星。   屋内的蜡烛倏的被点亮。   一室明亮。   苏央正要睡着,亮起的烛火瞬间将苏央的瞌睡虫赶跑了。   她扯过被子蒙住眼睛,带着起床气。   “大晚上的,谁啊这么讨厌……”   “是我。”   苏央迷迷糊糊道:“卫潇,陛下今日召你,不会是要打仗了吧。”   男人身上是熟悉的沉水香,他于苏央床边坐下,温声道。   “开战是必然的。南诏屡屡犯我边境。此等狼子野心之徒,虽远必诛。”   “什么时候去?”   “明日。”   苏央轱辘一声从床上坐起来。“明天就走,这么急?”   她的心中虽隐隐有预感,但没有想到卫潇明日就要动身。   少女抱着膝盖,看上去不过小小一团。   她掀开薄薄的眼皮,准确对上卫潇的视线,一双美目漆黑如点墨。   眸中是没来得及掩饰的揪心。   卫潇忽而笑了:“央央担心我?”   “卫潇,你可真自恋。”   苏央丢了一个枕头到他身上:“卫潇,你要是死在战场上,不就再没有什么讨厌一年之约,到时候我拿着你的遗产,去青楼包养几个小白脸,纸醉金迷、夜夜笙歌,好不畅快。”   卫潇听她说完:“央央是真心这么想的?”   若苏央真的这般做,他便是在棺材里头,怕是都能被气得活过来。   苏央犹疑了一秒:“我……”   当然不是真心的。   暖黄烛光下,少女雪白的面颊还能看清细小的绒毛。她的睫毛如蝴蝶扑翅一般轻颤,一双剪水秋眸忽闪忽闪,氤氲着潋滟的水雾。   一点不知名的情绪细细密密自心头漾开。   “卫潇,打仗很危险,你小心一点啊。”   卫潇低头,在她红彤彤的鼻尖亲了亲:“好,冬天的时候,我应当就能回来了,到时候陪央央一起过新年。”   半个月后。   苏央例行来巧工绣坊巡视。   最近巧工绣坊生意很好,几个主打的绣品在京城甚是流行。   李恒殷勤地端了一杯茶上来。   “卫夫人,您上回绣的那个兰草团扇,被四皇子妃拿回去之后,有好几位贵女都要求来我们这里定做同样的团扇,只是我们这儿的绣娘绣不出您那样的针脚,您可否教一教她们。”   苏央笑了笑:“自然可以。”   领头的绣娘忙恭敬地呈上半成品,苏央指点了她几句刺绣技巧,绣娘一边听一边忙不迭的点头。   前厅是卖绣品的地方。   苏央指点完绣娘出来,正看见几个顾客在买绣品。   几个人一边挑,一边闲聊。   “听说第一场战已经打赢了,果然是兵贵神速。”   “多亏了咱们卫将军,若不是他,怕是没这么容易获胜。”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本来杨兴关战役快要输了,卫将军率着援兵一到,形势立马就不一样了。”   “我看用不了多久南诏王就要捧着金印出城投降了。”   “真是天佑我大盛。”   …………   上马车的时候,苏央唇角仍扬着笑意。   沉香不明所以:“姑娘,你傻笑什么?”   苏央笑笑:“没什么。”   她只是单纯地为卫潇自豪而已啦。   夏去秋来,天气一日日地转凉,转眼便到了小年。   彤云密布、朔风凛凛。   从早上开始,大雪纷纷扬扬地坠,如梨花乱舞、乱琼堆砌,妆成银装素裹的景象。   彼时,苏央爬上梯子,往屋檐上挂灯笼。   “姑娘,你小心些。”   底下的婢女小厮看得着急。   挂灯笼分明是婢女的活儿,苏央偏偏对此来了兴趣,要亲历亲为,一干人在底下着急,生怕她磕着碰着。   苏央纤纤玉手摸到挂钩,将灯笼准确挂上。   “好啦,我现在要下来了。”   苏央收回视线,远远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下意识以为自己看错,眨了眨眼睛再看的时候,却看清了那人的脸。   是卫潇。   卫潇踏着雪,信步走到檐下,看见他的小姑娘如失了翅膀的鸟儿一般从半空坠下来。   周围响起一阵惊呼。   卫潇几步上前,将从梯子上坠下的少女接住。   他焦心的目光刚望过去,对上的却是少女似笑非笑的一双眼睛。   她细藕一般的手臂搂住他的脖颈,柔软的唇贴在他的耳旁,小脑袋也搁在卫潇肩头,双腿缠在卫潇的腰侧,整个人挂在卫潇身上。   非礼勿视。   婢女小厮们早就知趣地退下。   少女的声音娇娇柔柔:“卫潇你回来啦。”   “以后不许再擅自爬高。今日若不是我在场,你可想过后果?”   苏央狡黠一笑:“想过的,我是看见你来才松手的。”   卫潇当真以为少女是失足从梯子上坠下,没想到却是明知故犯。便是他身手好,也不能十成十保证就能接到她。若是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大掌在少女的臀上重重拍了一下:“那更不准。”   “为什么?”   “你不应当信任任何人超过你自己,自己的性命必须要握在自己手里,便是我也不例外。”   苏央点点头,又道:“可是卫潇,我好像有一点点想你。”   少女睁着一双水样的眸子,真诚无比地望向卫潇。她的声音酥软如一块可口美味的糕点、娇娇又怜怜。   卫潇准备的一通说教溃不成军。   晚上,小厨房煮了饺子。小年吃饺子,有给辛苦了一年的灶王爷送行的意味。因此,在正式吃饺子之前,要先往贡台上摆上一份。   好不容易走完流程,终于可以吃饺子了。   苏央用勺子往碗里舀了六只水饺,推给卫潇:“庆祝卫潇从南诏全乎地回来,没有断手也没有断脚。”   卫潇则从怀里摸出红包,笑道:“那我便庆祝你不用当寡妇,没机会继承我的遗产。”   “卫潇你送我红包?”   苏央不可置信地看着桌上的东西。   大盛的习俗,只有长辈才会给小辈包红包的。而且,她早就过了收红包的年纪。卫潇这么做,分明就是在哄她。   苏央脸颊红了红:“喂,卫潇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我又不缺你这点钱。”   “你打开看看。”   苏央不服:“看看就看看。”   苏央拆开红包。   她原先还以为红包里不过几块碎银。可事实却大相径庭。   卫潇给的红包,有田庄有地契有银票,甚至连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的全部铺面也在里头了。   就是单靠红包里的财产,也足够苏央后半辈子什么都不干,做一个躺着收钱的小守财奴。   卫潇做了一个伸手的动作:“央央不喜欢的话,我可收回来了。”   苏央忙把红包揣进怀里:“卫潇你身为大将军,做人不能言而无信。这红包我还是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不是她没有骨气,是卫潇真的给得太多,实在很难拒绝。 第58章   卫潇伸手,帮苏央解了身上的水红色的斗篷。   “不热?”   屋子里烧着暖洋洋的地龙,苏央早就出了一脑门的汗,她想起自己穿厚斗篷的原因。   “挂灯笼前我在院子里玩雪呢。”   “下回进屋记得及时解斗篷。”   “好。”   苏央接过卫潇手里的斗篷,往衣架的方向走过去。   怀里的红包掉在地上。   苏央忙弯腰去捡。   卫潇笑了笑:“慢些,这是你自个儿的压岁钱,没有人同你抢。”   苏央捡起红包揣进怀里:“我才没有怕人跟我抢呢。”   “真的吗?”   “真的。”   苏央抬眸,撞进似笑非笑的一双眼。   她这才意识到卫潇是成心逗她。   她的脸颊红了红,闷头吃了一个饺子:“卫潇,你怎么这样啊。”   卫潇弯着唇温雅地笑:“不过是摸准着了小财迷的脉而已。”   “不许再说。”   卫潇的话正戳到苏央痛处。苏央恼羞成怒地扑过去,骑在卫潇身上,捂住他的嘴。   苏央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不过,那一双漂亮的清透眼睛,便是发火,也只让人觉得娇憨可爱。   卫潇的目光微微暗沉下来。   他的大掌按住少女的后脑勺,在她唇上轻轻碰了碰,舌头磕碰着她的牙齿。   “卫潇!”   苏央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怎样一个糟糕的姿势。   感受到男人身上的反应,苏央的眼角闪过一丝羞意,粉拳往卫潇胸膛上重重捶了一下,便挣扎着从他身上下来。   “别乱动。”   卫潇伸手扶住苏央的腰,彻底堵上了她的软乎乎的唇瓣。   …………   婢女推门,送吃饺子要用的调料进来,见到里面的场景赶忙退出去。   低着头,脸颊通红。   门外的许二看了一眼婢女:“这是怎么了?”   “里头,里头……”   婢女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许二抬了抬眉毛,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   主子吃素那么久,今日怕是要折腾好久。   他嘱咐婢女:“让净室赶快多准备些水,可别耽误主子的正事。”   素了半年的男人着实精力旺盛,仿佛要把在军营中省掉的全都补回来似的。   两个人先是在椅子上折腾了半天,而后卫潇又将苏央抱去了榻上。   苏央像一条被丢上岸的鱼。   鱼儿离了水,趴在榻上呜呜咽咽地喘息,企图求得一条活路。   可惜她碰上的是一个毫无人性的屠鱼贩子,毫不犹豫地亮起了雪白的刀锋。   磨刀霍霍向央央。   待到一切结束,少女一双眼睛红彤彤的,乌黑漂亮的瞳仁湿漉漉一片,雪白的面颊挂着颤颤悠悠的泪珠,连声音都带着黏糊糊的钩子。   “不能明日再折腾吗?”   “今日是你月事过后的第七日,医书上说,月事过后的七到九日到是最利于女子受孕的日子。”   苏央:…………   卫潇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合着当初她以来葵水为由跑的时候卫潇就知道她恢复记忆了,只不过静静看她演戏。   随即,苏央又想起了一件恐怖的事情:“那明日我们是不是还要……”   “自然要的。这几日都是你容易受孕的日期。不光明日,后日也要行房事。”   成婚三年,他们都没有孩子。   医师告诉卫潇,苏央不属于容易受孕的体质,但怀孕之后,并不会比寻常的孕妇难生产。   卫潇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难办。   几率小,那便增加数量。   把所有的坏签抽完了,自然能抽中上上签。   “还可以继续吗?”   苏央安安静静伏在榻上,在卫潇打算再次欺身过来的时候,她的眼中露出惊惧。   “怎么了?”   苏央咬了一下唇:“好累,我不要了。你叫个婢女进来给我按按筋骨成吗?我的腰好酸好累。感觉动不了了。”   她一点都不像卫潇这般精力旺盛,过程虽然快乐,但真的太累了,现下的她简直就是一条垂死挣扎的鱼。   “现在太迟了,若是要找有经验的婢女,怕是要把她们从睡梦中喊起来。”   苏央垂下眼眸,刚要小声的抱怨一句,便听见卫潇说:“我来帮你按。”   苏央不信:“你能行吗?”   卫潇笃定地笑了笑:“央央试试便知道。”   苏央从来不知道卫潇还有按摩这项技能。   她起初还担忧卫潇的动作太过粗暴,用力不当伤了自己的脊椎。   事实却截然相反。   卫潇简直就像按摩店经验丰富的老师傅。   按、摩、推、拿、揉、捏,六法都十分精妙。   “左边。”   “上面一点。”   “右边也敲一敲。”   “下面。”   “敲得再快点。”   苏央指挥着卫潇按摩的动作。   卫潇对着苏央腰背上肿痛麻木的肌肉揉按、敲打了数百下,终于将那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筋骨松快之后,身上的劳累也没有那么明显了,整个人快活似神仙。   不过,当卫潇问她按摩的怎么样的时候,她保守地给了一个勉强还行的评价。   少女面色红润,眼尾微微上扬,水润的眸子一副餍足的模样,连唇角都扬了起来。他按摩的时候,苏央还发出了一声声小猫儿似的、娇娇柔柔的喟叹。   这哪里是勉强还行,分明是很舒服。   卫潇似的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道:“央央,这算不算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①   嘴上什么?身体什么?   苏央闻言一下子就清醒了:“卫潇,你方才说什么?你再重复一遍。”   卫潇又说了一遍。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苏央还没能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颤颤悠悠的目光望向卫潇,咽下一口唾沫:“……你从哪里学的这种话?”   “许二从你那拿来的话本。”   苏央:…………   俗话说,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便是卫大将军也不能免俗。   苏央把头埋进被褥掩饰自己脸颊的烧红,瓮声瓮气道:“以后不准学话本中的话!”   “为何?”   卫潇不解,苏央既然每日话本不离手,为何又会厌恶这些来自话本的台词。他还当苏央喜欢,想要多说说呢。   苏央更深地把脑袋埋进枕头:“没有为什么,反正你不许说。”   这些话本,看看便得了,由卫潇说出来多尴尬啊。   “央央,你就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女人,你现在是在玩火。”   “不许动,再动为夫不能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呵,小东西,你现在是再挑战为夫的底线。”②   …………   就这么一会儿,她脑海中已经有卫潇说这些话的画面了。   她深切地表示拒绝。   小年一过,日子便像指间沙似的,溜得飞快。   开春的一日,苏央约了顾菱儿逛街。   两人去了平日里常去的一家酒楼,点菜的时候,顾菱儿特地点了一盘辣子鸡。   辣子鸡上撒了好多辣子,红彤彤的。   苏央吃了几口便觉得这盘菜太辣了,顾菱儿却吃得津津有味,将整盘辣子鸡吃了个干净。   苏央诧异:“我记得你从前不喜欢吃辣的。”   顾菱儿嘿嘿一笑:“央央,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怀孕了。酸儿辣女,四殿下说,我最近忽然变得爱吃辣的,估计是个可爱的小闺女。”   “你怀孕了?”   苏央“哇”了一声,上前摸了摸顾菱儿的肚子。三个月,还不是很明显,可也能稍稍看出肚子的隆起,像绵缓的山坡。   想到顾菱儿的肚子里有个小生命,苏央便觉得很奇妙。   “菱儿,你……”   话未说完,苏央便感到胃里一通翻涌。   她捂着肚子,强压着恶心的感觉,干呕了一会儿才稍微好些。   “近来也不知怎么回事,我的胃不太舒服。”   顾菱儿担忧地顾菱儿看了苏央一眼:“可是今日的菜有你的忌口。”   苏央摇头:“并无。”   一个猜想划过顾菱儿的脑海:“央央,你该不会也怀孕了吧?” 第59章   苏央脑袋轰得一声。   冷静下来时,她又排除了这个可能。   他们耕耘这样久都没有孩子,不会这么巧突然就有的吧。   她点了点顾菱儿的脑门:“你想什么呢,我只是最近脾胃不太好。”   “真的吗?”   “半个月前卫潇带我去澄明岛吃海鲜,可能是因为海鲜没有烧熟,回来就一直这样了。”   顾菱儿的思路被打岔到海鲜上去:“听说澄明岛的海鲜最美味了,可惜殿下近日事务繁忙,没空带我去。”   案情大白后,江清漪被皇帝下旨废黜了太子妃的称号,贬为庶人。   她情急之下攀咬出太子这几年的行径——卖官鬻爵、敲诈勒索、强抢民女、贪污税款。   每一项都是重罪。   皇帝尚且将太子当成过去听话的孩子,却不知他行事如此荒唐。听闻此事后大怒,下旨命太子闭门思过,等候大理寺的调查。   太子过去的职务则暂且交给了四皇子。   现下,四皇子可是朝中数一数二的大忙人。   苏央安抚她:“等明年你生完孩子,我同你可去澄明岛一起玩。”   顾菱儿亮了眼睛:“那敢情好,到时候,不带那些臭男人,就我们俩去澄明岛玩个痛快。”   “好。”   两人吃完饭,又去逛了珍罗阁。   珍罗阁卖的孩子的衣物与玩具,打眼望去,一片琳琅满目。   小二殷勤地上前给两人介绍。   顾菱儿拿着两双漂亮的小鞋子拿不定主意。   “这两双虎头鞋哪个好看?”   苏央看了看:“左边这个颜色更鲜亮。”   “我也更喜欢这个。”   顾菱儿点点头,想了一想又把右边那个也拿回来:“算啦算啦,两个都买,一双尺寸买的长些,一双短些就行。”   “你买的这样多,孩子穿的过来吗?”   “你不知晓,孩子同我们成人不一样,身体长得快,脚上的鞋也要常换。”   “就算经常换……”苏央看了一眼顾菱儿拎着的竹筐里的十来双鞋子,又低头看了看她帮她抱着的好七八件孩子的小衣服,“也还是太多了吧。”   “没事,大不了,就送几双虎头鞋给你,反正迟早用得上的。”   苏央脸颊飞红:“说什么呢。”   两人正交谈着,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低沉的男声。   “我在门口看见你们,还以为认错了人。”   来人身材颀长,相貌清俊,身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襕衫,露出温和的笑意。   “孟大人?”   苏央想起他先前找医师给给她看失忆症,却被她误会的事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已经都想起来了。上一回在大理寺所说的话,多有冒犯,请孟大人不要介意。”   若说先前失忆,苏央唤他孟大人,他还能自我安慰。   现下,苏央已经全都想起来了,怎么还口口声声唤他孟大人?   孟景遥面上微笑,拳头却骤然攥紧了,指节被捏得发白。   她定是被卫潇蒙蔽了。   孟景遥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色:“我上回说的依旧算话。我在江南买了宅子,若你愿意,同卫潇和离后可去那里居住,我不会介意你的过往。”   苏央眨了眨眼,觉得眼前的孟景遥十分陌生,印象中的孟景遥,知礼守序,如何会说出这种话来。   苏央客客气气道:“孟大人,我不会同卫潇和离,更不会住到你的宅子中去。”   “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话音刚落,孟景遥看见苏央手中抱着的小衣服,眼中闪过错愕:“等等,你同卫潇……有孩子了?”   苏央知晓孟景遥应当是误会了,可还是点了点头。   没有比这更好的拒绝人的法子了。   “是的,我们有孩子了。”   “那便罢了。”   孟景遥忽然冷了脸色,甩袖离去。   他纵是喜欢苏央,也不可能接受替别人养孩子这种奇耻大辱。   顾菱儿把虎头鞋放入竹筐里,望着孟景遥远去的背影,小声嘀咕:“这位孟大人说话真是奇奇怪怪的,这样的男人,便是偷丨情也不能考虑。”   分明是自己想介入他人的婚姻,还要打着不介意苏央过往的旗号。再没有比他把自己摘得干净的人了。   四四方方的朱色宫墙内,阳光落在浅碧色的瓦甍上。   潜龙殿。   陛下先后召见了孟景遥卫潇两人,聊的是最近的政事。   从潜龙殿出来,孟景遥心情并不愉悦。   他认为皇帝不可能会严惩太子,动摇储君之位,遂于太子的案情上避重就轻,结果迎来臣子新一轮的攻讦,说皇帝包庇有意太子。   皇帝正在气头上,方才在殿中对着他发了好一通脾气。   骂完孟景遥,却夸奖了卫潇办事得力,还要赏他教坊司调丨教好的舞女。   卫潇自然拒绝。   从潜龙殿出来,孟景遥心上有气,说话也是带着毫不客气的讥嘲:“卫将军倒当真比我会做人多了,拒绝陛下亲口赏赐的舞女,落得一个洁身自好的好名声。”   “我并不是为了名声。”   “哦?那为了什么?卫将军对夫人情深不渝,十个月都素得过去?”   卫潇不解其意:“什么十个月?”   “卫将军该不会还想向我瞒着令夫人怀孕的消息吧。”   卫潇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   苏央怀孕了?   孟景遥面色古怪,卫潇看起来,怎么像是真不知道苏央怀孕了。   卫潇一刻不停,纵马回了将军府。   内室。   烧着地龙的室内温暖极了,隐约能听到姑娘家文文弱弱的说话声。   卫潇掀开珠帘。   苏央与沉香坐在桌前,聊着什么话题。   少女的漂亮的柔荑从桌上端起一个雪白的瓷碗,轻轻晃了晃,瓷碗的边缘碰了碰柔软的唇,马上就要喝下碗里的东西。   那瓷碗里头的液体黑红黑红的,似是成分不明的药汁。   苏央不告诉他怀孕的消息,又偷偷在喝药。   这喝的,莫不是堕胎药吧。   卫潇的一张脸冷得仿佛能淬出三九日的寒冰。此刻,他的心坠到了谷底。他是孩子的父亲,便是苏央真要堕胎,也得询问一番他的意见吧。   他冷喝⑨SJ一声,打翻了苏央手中的碗:“央央,你在喝什么?”   苏央莫名其妙:“酸梅汤啊。”   “嗯?”   苏央喝的,难道不是堕胎药吗?   男人怔愣一瞬,他的脑海中方才出现了上百种回答,却没有这一种。   地上的瓷碗自然是摔碎了。雪白的碎片洒了一地,红黑色的药汁弄脏了羊毛地毯,汩汩流到卫潇脚下。   一旁的沉香拿了一个新碗,倒了一碗给卫潇。   “将军,这当真是酸梅汤。”   卫潇端过碗,仔细闻了闻。   瓷碗中没有中药的苦味。   他抿了一口,的确是酸梅汤的味道,酸甜酸甜的,跟堕胎药半点关系都没有。   卫潇松了一口气,幸好,是一场乌龙。   只是,还有一事不明。   他的心弦紧绷:“央央,你为何不告诉我你怀孕了?”   苏央惊讶地“啊”了一声,摇头:“我没有怀孕啊。”   苏央回忆了一番,她只同孟景遥说过类似的话。只是没想到,他这嘴也太快了。   她开口同卫潇解释了一番,自己不过是为了应付孟景遥才这么说的。   卫潇半信半疑。   “我让医师来看看你是否怀孕。”   苏央撇了撇嘴:“看看便看看呗。”   早在卫潇回府,医师早就被叫了过来,在外面候着。   此刻,忙提着药箱进来。   那医师先是观察了一番苏央,伸手给苏央把了把脉。   苏央笑了笑:“医师,我没有怀孕吧。”   医师否认:“恭喜夫人,的确是喜脉无疑。”   “啊?”   这一下,震惊的不光是卫潇,还有苏央。   她不过是拿怀孕当借口应付孟景遥。   怎么倒是真的怀孕了?   苏央不解:“医师,我除了偶尔会干呕,并未有其他怀孕的表现,先前的医师给我开的一直都是养胃的汤药。”   医师摸了摸胡子:“夫人的身孕只有一个月,所以并不明显。先前的医师一直诊断不出来,应当是月份太小的缘故。”   “我会一直这样想要干呕吗?”   “夫人的脾胃很健康,干呕是因为害喜。等过上几个月,就不会再这般了。”   苏央自言自语:“这样啊。”   她曾想象过她做母亲的一日,却没想到这一日是以这么意外的方式到来。她的心中有惊讶、有欣喜、有幸福。心中想着,脸上不免露出温情的神色。   苏央还沉浸在有了孩子的震惊中,转眼却瞥见卫潇正灼灼地盯着她。   男人面如冠玉,眉眼间的冰山融化,一双精致漂亮的凤眸亮起,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他抬了抬手,有些语无伦次:“抱歉,我还以为……没有就好。”   苏央终于明白过来,她弯起了唇角:“卫潇,你方才那么担心我,是不是以为我喝堕胎药了?”   “是。”   卫潇抿了抿唇。   大约是关心则乱,他竟想到那种离谱的事情去。   苏央笑得山呼海啸:“就算真的想离开你,我也不会喝堕胎药的。”   “嗯?”   “不要说我,现在稍微卖的火一点的话本都不流行这种古早情节了。与其喝堕胎药,我还不如带球跑,养个孩子自立门户,过上快乐的种田生活。”   “带球跑?”   卫潇对球的理解仅限于蹴鞠用的马球。   至于“带球跑”则完全没有听说过。   苏央解释道:“……就是那种,小娘子留下和离书半夜遁走,带着萌宝混得风生水起。五年后,富可敌国的大将军终于找到了偷跑的小娘子,摁着墙,红了眼眶,掐着小娘子的腰后悔道‘爱我别走’。”   苏央掀开眸子笑望着卫潇:“这样是不是比要死要活喝堕胎药酷多了?”   卫潇:………… 第60章   天气一日日地热起来。   大理寺和刑部的一同努力下,证实了太子的种种恶行。   而最不能为皇帝容忍的,是太子在朝中收买朝臣、笼络人心。   皇帝大怒,将太子幽禁在东宫。   六月底,出了一件大事——   太子从幽禁处逃出,带兵逼宫。   卫潇带着禁军平叛,兵败后,太子大笑着用刀自刎。   同被幽禁一辈子的江清漪相比,不知谁的命运更加凄惨。   皇帝受了重伤,身子一日日的差下去,前往京郊行宫养伤,将朝政全权交给了四皇子代行。   苏央午睡起来的时候,外头的阳光恰好通过窗牖照进来。   卫潇坐在黄花梨木桌前,手中捧着一本书卷,骨节分明的手翻动了一页,书页发出哗啦的响声。   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漆黑的鸦睫跳跃着暖黄的阳光,棱角分明的侧脸显得柔和了不少。   他抬起眸子,目光落在醒来的苏央身上。   苏央如今以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她的身姿纤细,小腹却微微隆起,像是矮矮的丘壑。   脚因为怀孕微微浮肿,不便再穿绣鞋。于是,卫潇让人准备了柔软结实的棉拖,便于她在屋中活动。   “卫潇你看我做什么?”   目光相会,苏央对着他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少女的笑容如同蜜糖一般甜蜜可爱,此刻刚刚睡醒,柔美的脸颊还带着一片薄红,像抹了胭脂似的。   卫潇嘱咐道:“先别急着动,等我过来再起。”   他没有叫婢女,而是将苏央扶起,弯下腰,骨节分明的手拿起棉拖,套在苏央小巧的脚丫上。   医师说孕妇不可一直躺着,要多活动活动才对胎儿有利。苏央每日午睡醒后,便会在卫潇的陪伴下走一会儿。   “今日是在屋子还是去院子里走。”   “就在屋子吧,外头太晒了,我想等迟些太阳落山再出去同绵绵玩一会儿。”   “好。”   微风吹拂,书架上的书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架子上原先摆着的都是兵书,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先是多了一本《爱情内功》,而后多了越来越多的话本。   苏央好奇地朝他走过去:“你方才是在看话本吗?”   苏央每日晚上都要听着话本入睡,卫潇大多是白日先看上一遍,到了晚上再念给她听。卫潇的声音低沉温柔,念话本的时候格外好听。   不过,今日倒不是如此。   “不是。”卫潇递了桌上的一本书给苏央。   苏央念出书名:“《好爹爹守则》。”   书中写的是孩子从出生前到十岁的注意事项。从父亲需给孩子购买的物件,到早教启蒙的方法,可谓一应俱全。   可他们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呢。   少女抬眸看他:“会不会准备的太早了。”   “不早。”   自打苏央怀孕以来,卫潇就让人采购了一切孩子出生后所需的物件。从小桌小床,到衣服鞋袜,一应俱全。   只是,新家具上了漆有不好的味道,不好直接搬进孕妇的房间,摆在库房里散味。   卫潇打算等他们的孩子降生,再让人将家具搬进屋子。   夜晚安寝的时候,卫潇照例给苏央念了话本,在苏央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你今日别去净室了。”苏央犹豫了一下才说,“医师说怀孕初期不可以敦伦,但过了头三个月,只要不弄得太激烈,其实是可以的。”   卫潇的目光落在苏央面上良久,男人的视线将苏央薄薄的脸皮烤得通红滚烫,苏央忍不住咬住了下唇。   她说的虽然是真心话,但这样的邀约对一个姑娘家还是太直白了些。   她恼羞成怒地捶了卫潇一拳。   “卫潇,你到底要不要?”   暖黄的烛光照在纱帐上,映出两道纠缠的身影。   半个时辰后,卫潇的唇上沾着透明的水光。   苏央面色绯红,气喘未匀。素了几个月后,她的身子较过去还要敏丨感些,卫潇富有技巧地稍稍挑丨逗,便软成了一波秋水。   那刻意节制的情丨事,并未因为动作的小心缓慢便失去乐趣,反而在缓慢与小心翼翼当中,带给她全然不同的刺激与体验。   卫潇又有所动作,苏央以为他还要换个法子继续,她抓住他的手,警觉地问:“你做什么?”   “我想听听孩子有没有在动。”   “刚刚四个月,听不见什么动静吧。”   “可以听见的。”   卫潇贴在苏央肚子上,听了一会儿。   便是知道理应听不到,苏央却也莫名抱了期待:“怎么样。”   “我们的女儿很乖,安安静静的。”   苏央扑哧一笑。   什么很乖,分明就是什么都没有听见嘛。   四个月大的胎儿连医师都诊断不出男女,卫潇怎么就确定是女儿了。   俗话说女子一孕傻三年,苏央觉得傻的分明是卫潇。   卫潇看出苏央在笑话他,倒也不恼。   屋内的蜡烛只剩下一小截,光线暗了许多,可当少女的侧脸被照亮时,依旧显得娇美柔和。   如今已过了子时,当是新的一日。   卫潇日夜将这一日放在心上,早已想过无数的话术,可真当这一日来临时,却只剩下紧张。   “央央,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去年的今日,他们订了一年之约。   他答应她,若是一年后,她想要走,他绝不会拦她。   苏央自然记得,不过此时她却装了傻:“什么日子?”   “一年之约。”   苏央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那我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嗯。”   卫潇的面上竟然当真露出几分紧张。   苏央亲了亲卫潇的鼻尖:“好啦,不逗你了,我不走啦。”   秋天的时候,顾菱儿的孩子先出生了。   四皇子为着朝中之事忙得脚不沾地,那一日却也守在产房门口,一直等到母子落地的消息才松了一口气。   苏央去看望顾菱儿,是在孩子出生的三天之后。   小婴儿躺在婴儿的摇床上,不哭也不闹,苏央拿着拨浪鼓逗他的时候,还对着苏央咯咯笑了笑,实在是乖巧又可爱。   彼时顾菱儿躺在床上,身子虽虚弱,中气却还很足。   “都说酸儿辣女,我怀孕的时候吃了这么多辣,生出来的竟然是个臭小子,也不知以后会不会是个娘娘腔。”   苏央被顾菱儿逗乐了:“不会的,这孩子没准还有大福气在后头。”   太子已死。皇帝本就身体亏空,自太子逼宫那回受了伤,身子一直不好。如今一直是四皇弟代行朝政,若圣上有一日驾崩,皇位最可能的就是落在四皇子手中。   这孩子既是嫡又是长,若能平安长大,资质不差,可能就是未来的太子。   “希望如此。”   顾菱儿叹了一口气,自是明白她口中的含义。只是皇帝尚在,便是在行宫养病,这种话题也不好多言。   她的目光落在苏央的肚子上,眼睛亮了亮。   “央央,我们订个娃娃亲吧,若你生的是个女儿,就让烨儿娶了她。”   苏央摇摇头,笑着道:“这种事,还是得看孩子们自己的意思。”   指腹为婚,虽是大人的一番好意。   孩子们却不一定领情。到时候闹出矛盾,反而伤了两代人的感情。   不过,事情并未能让苏央纠结这些。   苏央和卫潇的孩子出生在一个寒冷的冬日。   不是姑娘,而是个胖乎乎的小男孩。   两人商量了好久,才定下孩子的名字。   大名叫卫南璋,小名叫阿玉。   取的是如璋美玉的含义。   先前苏央还笑话卫潇的《好爹爹守则》看的太早,孩子出生后,卫潇所看的《好爹爹守则》便发挥了作用。   小阿玉极为聪颖,小时候就不似寻常婴孩那般吵闹,在卫潇亲历亲为的照顾下更是成长迅速。   卫潇白日教他念一首诗,晚上就能跑来背给苏央听,一个字也不带差的。   苏央担心卫潇有揠苗助长的趋势,让卫潇慢些教阿玉,卫潇答应的第二日,阿玉便找苏央哭诉爹爹变坏了,不肯教他东西了。   苏央目瞪口呆,一个两岁的孩子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学习。   吃饭的时候,苏央夹了一筷子鱼给卫潇,问道。   “你小时候也像阿玉这样吗?”   卫潇回忆了一番:“应当比他还要勤奋些。”   苏央叹为观止:“不愧是卫将军。”   “还唤卫将军?”   明知卫潇想听的是另一个称呼,苏央却还装着傻:“那唤卫潇?”   卫潇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语气竟有些幽怨:“你若是再不唤我夫君,孩子懂事了怕是要以为我们关系不好。”   “那好吧。”   苏央娇娇软软地拖长了音调:“夫君——” 第61章   小阿玉已经学会自己用小勺子吃软食了,他坐在自己的小桌子前,不明白爹爹在纠结什么。   “娘亲叫爹爹的名字和夫君有什么区别?”   苏央答道:“夫君是比名字更亲近的称谓。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唤名字,但是我只会唤你爹爹一个人夫君。”   小阿玉似懂非懂:“那以后也会有人唤我夫君吗?”   苏央笑出声来,食指点了点他的小脑门:“你想的倒是长远,等你长大娶了夫人,自然有人唤你夫君了。”   小阿玉咧开了嘴角。   待到奶娘将小阿玉抱走,卫潇的目光徘徊在苏央身上:“你待阿玉总是很有耐心。”   苏央不明所以的点点头:“他还小,自然要对他耐心些。”   卫潇目光沉静:“那我呢?”   “我何时待你没耐心了。”   “你从不像哄阿玉那般哄我。”   苏央着实没想到卫潇拈酸吃醋吃到自己孩子头上,仿佛他下一句就要问出,要是小阿玉和他同时掉到水里,她要先救谁了。   苏央不会水,自然谁都不救。   不过,吃醋的夫君还是要哄的。   苏央坐上卫潇的大腿。   暖黄的烛光落在少女小巧精致的鼻尖上,勾勒出少女娇美的容颜,连可爱的酒窝都看的一清二楚。   在男人微乱的呼吸声中,少女的手臂搂住卫潇紧致结实的腰身,纤细小巧的手指将那腰间的衣料揉成一团。   柔软的指头摸索着寻觅方向,最终搭在卫潇身前的白玉腰带的系扣上。   咔哒一声,系扣解开。   卫潇的衣袍堆叠在地上,衣衫下面的漂亮风景也一览无遗。   穿上衣袍的时候男人显得纤瘦,脱下的时候才知道身上有着结实有力的腹肌。   卫潇薄唇抿起,身体由内而外生起一股燥热,连眼尾都沾了一丝腥红。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央央在贿赂我?”   “亲亲夫君,央央可不会亲小阿玉的嘴巴。”   苏央笑着仰起小脑袋。   少女轻轻啄了啄卫潇的嘴唇。舌头像灵活的鱼儿一般钻进卫潇的嘴巴,似是要把贿赂之事贯彻到底。   家中多了一个小孩子,需要注意的事情就多了。   尖锐的桌角拿布条包着,屋内时常要清洁保持干净,母乳和辅食的搭配也提上日程。   小阿玉自小就比旁的孩子安静省事很多,不哭不闹,还对父母体谅贴心。   但也不是全然没有烦恼。   小阿玉晚上的时候学会了一首新诗。   比起爹爹,他更喜欢把诗背给娘亲听。   因为,他把诗背给爹爹听的时候,爹爹总是面容沉静地点点头,认为这是理所当然。背给娘亲听,每一回都会收到娘亲的夸奖,还会给他甜甜的糖果吃。   许二打远看见小主子的身影,连忙吩咐几个侍卫守好门,自个儿上前拦住他。   “小主子可是饿了,我让下人给您弄些米糊吃。”   小阿玉摇摇头:“我要找我娘亲背诗。”   许二压低声音:“小主子,现在可不能进去。”   “为什么?我分明听见娘亲的声音了。”   那声音其实是……   许二头都大了,他该怎么同两岁的小主子解释这种事情。   若是小主子闯进去,坏了好事,小主子不会受惩罚,他是定然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许二思前想后,哄道:“小主子,您想不想要一个妹妹?”   “想。”   “那您就不能进去了,妹妹需要两位主子单独待在一起才会有的。”   小阿玉问:“我的妹妹什么时候来?”   这可难不倒许二,夫人虽然现在还没有怀孕,但许二回忆了一番两人的频率,肯定道:   “小主子放心,您的妹妹不久就会来的。”   小阿玉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个妹妹,需要爹爹和娘亲待在一起,可许二从来没有骗过他,所以,这一回他也选择相信许二。   他点点头:“我想要妹妹,那我就不打扰爹爹和娘亲了。”   屋内。   苏央撩开纱帐一角张望:“夫君,你可曾听到什么声音?似是阿玉在外头。”   苏央试图起身,却被卫潇用力按回榻上。   重重纱帐再次落下。   卫潇的唇贴着她发红的耳朵,在苏央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央央专心些,门外有人守着。”   重重的撞击后。   男人的舌尖划过苏央耳部敏感的神经,苏央浑身战栗,羞人的声音变为挨的低泣。   小孩子眼中的“不久”和许二说的“不久”显然不是一回事。   小阿玉乖乖等了好几日,每回太阳升起和落山的时候,都会问一遍下人,他的妹妹今日出现了没有。   下人们自然实话实说没有。   小阿玉虽然乖,但也等不住了。   他跑到苏央面前询问。   “娘亲,我想要一个妹妹。许二说爹爹和娘亲待在一起就会有的。”   苏央正在喝水,听到这话的时候差点呛到,她拍了拍胸脯:“你想要什么?”   小阿玉重复了一遍:“妹妹。”   将军府不缺银钱,小阿玉便是要星星要月亮卫潇都能给他摘到,唯独小阿玉想要的妹妹,着实不是银钱能解决的问题。   “你想要妹妹做什么?”   “妹妹香香的,软软的……”   小阿玉今年才两岁多。解释这个问题对小阿玉太难了,但他想要一个妹妹,不光是因为许二提到。   娘亲带他去一位伯伯的府上玩的时候,就见过一对兄妹。他记得那个哥哥的妹妹,粉团团很是可爱,圆嘟嘟的脸仿佛能掐出水来。可那哥哥凶巴巴地护着妹妹,不准别人掐她的脸。若他有了妹妹,他便可以大大方方掐自己妹妹的脸了。   卫潇从内室出来的时候已穿戴整齐。   他在里头已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出来时向阿玉招了招手:“阿玉,过来。”   阿玉走到卫潇跟前,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爹爹。   卫潇沉吟了半晌:“今日的诗背下来了吗?”   “背完了。”   “要识的字呢?”   “都认识了。”   小阿玉并没意识到自己的爹爹在转移话题,好奇地问道:“爹爹,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妹妹啊?”   卫潇摸摸他的小脑袋:“这件事急不得。”   “什么叫急不得?”   “等你将一整套书背下来的时候,便会知道了。”   小阿玉点点头:“孩儿明白了。”   卫潇在小阿玉面前素来很有权威,既是爹爹都说要妹妹这件事急不得,那应当真的是不能一蹴而就的了。   等小阿玉被奶娘抱走,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阳光从窗牖的缝隙中照进来,落在苏央海藻般浓密的青丝上。雪肤乌发的少女安静坐在妆台前,柔软的指节拿着一根根簪子,比在自己的头发上,试图挑出哪一根发簪最适合赴宴。   卫潇静静地注视着挑选首饰的少女。事实上,在他眼中,无论是珍贵的美玉还是上好的东珠,都不及少女的容颜半分。   苏央纠结了半天,怎么也挑不下来簪子,她转头向卫潇寻求意见。   “夫君,你觉得这里那一根簪子好看?”   “我看看。”   卫潇从身后走近,缓慢倾身,镜子中出现了男人俊美的容颜。   男人的手指落在苏央的妆奁盒上,在数十根簪子中挑出了一根镂空梅花嵌珠白玉簪,在苏央的头上试了试。   “这根最好看。”   苏央点点头:“我听夫君的,就戴这根去宴会吧。”   “宴会在什么时候?”   “晚上。”   卫潇从身后环住了苏央,声线从容不迫,似在谈论一件正经事。   “在此之前,给阿玉生个妹妹吧。”   苏央僵硬地转过脑袋。   嗯?   方才不是还对阿玉说急不得吗? 第62章   苏央看了一眼外头。   天光大亮,长条的云彩悬浮在空中,太阳将大地照得金黄。   婢女来来往往的脚步声、说话声,甚至还有将洗脸水泼到地上的声音。   不是她糊涂了,而是现在就是白日。   苏央撅起了漂亮的嘴巴:“昨天晚上还不够吗?”   她的小肚子鼓鼓的,再装不下小卫潇的东西了。   卫潇的声音温柔缱绻:“夫人放心,不会让夫人累着。”   “怎么不会累?”   她实在想不出能不累的法子。   话没说完,苏央便被卫潇抱起,悬空的一瞬间,苏央尖叫着抱住了卫潇的脖子。   妆台的桌面光洁如新,少女纤细单薄的蝴蝶骨抵住硬邦邦的铜镜,像风中的娇花在飓风中拼命颤抖。   她的裙裾被揉得凌乱,粗粝的指腹从光洁的脚背,一直摩挲到如玉般光滑的小腿,手指每往上一寸,苏央的呼吸就会乱掉一分。   终点是春日的一场盛宴。   苏央的舌尖用力抵住上颚,抑制住那即将宣之于口的破碎声音。   她使劲推着卫潇的胳膊:“夫君,你把妆台上的妆奁拿走。”   “嗯?”   “放在这里,妆奁一会儿会摔坏的。”   她的脸烧红的厉害,这种时候大抵只有她在关心妆装满珠宝的妆奁。   可那些珠宝,她真的都很喜欢啊。   若是不留心把妆奁推到地上,摔了一根两根簪子,便是珍珠上磕了一个不起眼的角,她事后也一定会心疼后悔的。   卫潇嘴角的笑意压抑不住了:“好。”   结束的时候妆台一片狼藉。   两人千防万防,还是漏了角落里的一根累丝金蝶戏花步摇。   激烈时,苏央自个儿都悬于半空中摇摇欲坠。   累丝金蝶戏花步摇掉在地上,碎成了三瓣,上头淡粉色的珠花更是成了粉末。   “坏掉了。”   苏央捧着摔碎的步摇,一脸心疼。   卫潇弯身,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我陪你上街去买。”   京城最大的珠玉楼都是卫潇赠给苏央的产业,买根一模一样的新步摇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下人备了马车,下午的时候便上了街。   马车行到南城街的时候,一道身影大摇大摆地从小巷中闯了出来。   车夫骤然勒紧缰绳,骏马嘶鸣一声,堪堪停下,剧烈晃动的车厢中,苏央的额头差一点就要磕上车壁,得亏卫潇拉了她一把。   苏央掀了车帘:“怎么回事?”   许二尚未回答,便见那惊了马车的僧人将苏央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露出一个笑来。   “倒是缘分。”   是一个云游僧人,赤着足,穿的破破烂烂的,手中拿着一个化缘的钵碗。   真是个怪人,差点撞上马车怎么能算缘分呢。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①   许二不解僧人为何忽然吟诗,忙问:“您这是何意?”   僧人大笑:“竟还不知情吗?既和这位夫人有缘,老衲便告知夫人一事。夫人的姻缘应是她的青梅竹马。”   许二目瞪口呆。   青梅竹马?   这指的莫不是夫人和孟大人。可这人竟然说夫人命定的姻缘是孟大人,这让他们将军置身何地?   许二忙上前道:“您应当是搞错了,我们将军可不是这位夫人的青梅竹马。”   “不会搞错的,若是有旁的人,定不是这位姑娘的真命天子。”   说完,仙姿卓然的云游僧人哈哈一笑,飘然而去。   苏央捏着车帘的手僵了僵,她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回过头,恰好对上卫潇毒辣的目光。   苏央试探一问:“夫君?”   卫潇的头顶,似乎飘着一朵绿云。   不仅是头顶,连脸都绿油油的,仿佛生了茂盛的草似的,堪比呼伦贝尔大草原。   他的面容虽然平静,可那平静分明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卫潇越不动声色,苏央越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苏央忙拉住卫潇的袖子:“那僧人信口胡说的,这就是个十足的骗子,没准明日就敲响将军府的门找我们要钱呢。”   “央央想什么呢,这样荒谬的话,我怎么会相信?”   卫潇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他的手中捏着红木小方几的桌角,咔哒一声,苏央听见了木材折断的清脆声音,细碎的木屑被碾成齑粉,哗啦啦滚落在地。   苏央:…………   我信你个鬼。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沉香正在收拾苏央屋子里的东西,见卫潇进来,转身行了个礼。   沉香看着一屋子东西:“奴婢要不理完东西您再进来?”   “你先下去。”   沉香只好退下。   苏央的屋子里东西很多。除了必要的家具,还有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   衣柜里的东西恰好被沉香拿出来放在桌上,还没来得及重新归置。红木匣子做工精美,雕了漂亮的花纹。卫潇的目光停住,忽然起了兴趣。   “这匣子我从前没有见到过。”   这匣子有些年头,苏央也忘了里面放的是什么,猜想道:“这应当是我小时候的东西啦,许是各种好玩的小东西,没什么重要的。”   卫潇笑了笑:“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   卫潇将匣子打开,里头装的东西不是苏央所说的小玩意,而是泛黄的信笺。   卫潇拿出了最上面的一封信。   苏央陡然反应过来,轻喝道:“夫君,你别乱动我的东西!”   苏央匆匆忙忙的将那封信塞回了匣子里,从卫潇手中夺过匣子,又将匣子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护着什么宝贝。   卫潇看她一眼:“青梅竹马的信?”   “不……不是。”   卫潇本意不过玩笑,可当苏央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无措的时候,他竟有点害怕那猜想成真。   若这匣子里装的是她过去和孟景遥的通信,他必定要不顾她的意愿,将那些信烧得一干二净,连粉末也不许留下。   男人的眼神愈加幽深。   “你想什么呢,我给你看便是了。”   苏央见着卫潇全然想岔了,咬了咬唇,干脆把匣子塞到卫潇手里。   卫潇接过匣子。   打开的一瞬间,卫潇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那上头分明是他的字。   纵然字迹幼稚些,总不会认错的。   所以,苏央一直通信的青梅竹马竟是他自己?   苏央却还不知晓此事,她自顾自地说道:“你可千万不要想多,这是从前一个救过我一命的小哥哥,我十分感激他,同他寄了半年的信,后来便再没有他的消息了。”   除了感激,大约还有少女时期的孤寂。有些无法同身边人提起的话题,总要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苏央在京城长大,而他出生在梧州,他来到京城的日子,应当是在江屹行门下学武的那段日子。   他的确记得,他曾经救过一个差点被人贩子偷走的小姑娘。   可那姑娘年纪小小,人也圆圆的如同小团子一般,娇软又爱哭,全然没有将她同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那实在是太遥远的一件事,以至于他竟早已毫无印象。   卫潇抚上少女的脊背:“抱一抱。”   苏央不明所以地睁大了眼睛。   她牢牢贴在卫潇的结实的胸膛上,直至有些胸闷气短了,也没见得卫潇放开。她在男人怀中轻轻磨蹭着,尖尖的下巴搭在男人的肩上,摸了摸卫潇的后脑勺。   “夫君你还在吃醋?”   卫潇笑了笑,将她头顶翘起的头发压平:“没有,我总不至于吃自己的醋。”   “你的意思是……”   苏央怔愣了一瞬,终于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   记忆中的脸与现实重叠。   苏央的脸烧了起来。   原来云游僧人所说的青梅竹马是这个含义啊。 第63章   天气一日日的热起来,七月初,苏央开始替沉香准备嫁妆。   屋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樟木箱子。厚厚的龙凤被、精致的花瓶、大大小小的铜盆、龙凤碗筷塞满了箱子。   苏央替沉香挑拣妆奁,外头人们百两银子也买不到的首饰,被苏央毫不吝惜的放进沉香的嫁妆里。   屋子里放了冰鉴,热腾腾的暑气却依旧蒸人。   沉香在旁边替苏央打着扇:“您已有了身孕,可别在我的事上太费神了。”   苏央半个月前被医师诊断出身孕。虽已有了怀阿玉的经验,可生产到底不是一件小事。处处都要留心着。   苏央握住沉香的手:“但我也只有一个沉香啊。”   旁人看来,沉香只是一个奴婢,可在她的心里,她却是相当重要的人。   整理完嫁妆的时候,苍然的天幕已然落下,日影西斜,入目是大片大片灿烂的火烧云。   苏央身上出了许多汗,她到净室里头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裳,再出来时,圆桌前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屋子内的箱子不见了踪迹,应当是被下人抬走了。   男人眉目如画,薄薄的眼皮掀开,露出一双精致的凤眸。   “沉香呢?”   “我让她下去了,以后这些事都交给下人,别自己动手。”   这不是卫潇第一回 阻止她亲历亲为做事了。自她怀孕以后,就多了好多限制,好吃的不能畅快吃,随便一点小事都要假手于人。   苏央有了小脾气:“这不准碰,那不准吃,我都快淡出鸟来了。”   “莫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下回你来生孩子好了。”   卫潇何尝不心疼苏央受罪。若是能有让男子怀孕的方式,他倒乐意替苏央承受这生产之苦。这样想来,苏央之前拿来的那副男子的避子汤药倒是很不错。   “等生完这个孩子,我们便一同出去游山玩水。”   陛下一日日愈加衰弱,四皇子参政的这几年,早已把朝中大权牢牢掌握在掌心。四皇子为人贤明,治理朝政有方,现如今天下太平、人民安定,早已没了战事。   这提议倒是不赖,苏央心中松快了些:“塞北可以吗?”   塞北风格优美独特。她好久之前就想去了。可惜那时候被卫潇打了岔,没去成。卫潇在北边打过仗,对地形地貌定然是十分熟悉的,若是能同卫潇一起去,肯定是能玩个畅快的。   “只一个地方可太少了,央央还有想去别的地方吗?”   “江南。”   “还有吗?”   苏央有意难为卫潇:“我想去天涯海角。”   卫潇亲了亲苏央的头发:“自然也可以。”   …………   沉香出嫁的那一日。   十里红妆,凤冠霞披。   爆竹声从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开始响起。   花轿抬来的时候,沉香披着盖头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戴着沉重精致的首饰,画着漂亮的浓妆,一双眼睛透着由衷的喜悦和娇羞。   而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书剑,也是前所未有的英俊。   苏央给沉香送行的时候,不知不觉便掉了眼泪。   她握着沉香的手:“今后你一定要好好的。”   沉香笑了笑,安抚苏央:“姑娘,我和书剑都在将军府当差,等过了这几日奴婢便回来了,您又不是再也见不到我了。”   锣鼓喧天,花轿渐行渐远。   “我并不想哭,可我当真忍不住……”   因为在意,即便是知根知底,也会因为短暂的离别而担忧。   少女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沾满晶莹剔透的泪水,握住卫潇的手。   “别担心,他们会好好的。”   卫潇低头,温柔地亲了亲少女的唇角:“不光沉香和书剑会好好的,我们也会好好的。”   苏央和卫潇的第二个孩子,出生在冬日的第二场大学之后。   那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儿,苏央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叫小雪儿。   旁的小孩子生下来总像个又瘦又干瘪的猴儿。小雪儿却不一样,她一出生,就跟个小雪团子似的,生得雪白漂亮,粉雕玉琢极为惹人怜爱。   小孩子就像未经雕琢的璞玉,天生就有迥然不同的性格。便是一对父母生的也可能全然不一样。   阿玉很小的时候就学会独立。小雪儿却是黏人至极的性子。睡觉前一定要听故事,能被抱着绝不走路。若是摔倒了,就坐在地上哭,下人扶她起来自是不愿意的,便是哥哥阿玉过来抱她也不买账,除了娘亲和爹爹谁都不要。   睡觉时分,小雪儿自然也是不安分的。一学会走路,就知道晚上钻到苏央被窝里宣示主权,躺在两人中间睡觉,美其名曰。   “爹爹不许同我抢娘亲。”   小雪儿出生之后,分明在家里,两人敦伦还得在府中另找僻静地方。有一回在假山后头差点被人撞见,紧张又狼狈,分明在自己家中,倒是像极了偷丨情。   小雪儿过完三岁生日的那一年,陛下驾崩,四皇子登基。   海晏河清、山河俱平。   也正是那一年,卫潇向朝中告了长假。   外头的动静很大。   苏央半睡半醒之间,被搬东西的声音吵醒。   穿着寝衣便走了出来的时候,苏央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成箱成箱的行李被打包完毕,搬上马车,下人们来来往往,忙碌得脚不沾地。   卫潇站在马车前,指挥下人行动。   她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望向眼前的男人:“夫君你要出差吗?”   “不是出差。”   “那是做什么?”   “现如今天下太平,我已向朝中告了一整年年的长假,这一年,就同央央还有孩子一起游山玩水。”   苏央怔愣了一瞬:“去塞北?”   “先去塞北,然后去江南,最后是央央想去的天涯海角。”   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降落人间,洒在马车的顶盖上。   男人长身玉立,身姿挺拔,细碎的阳光落在他整洁的玄色衣袍上,将那描金的花纹勾勒的精致透亮。   天下再大又如何?   无论是天涯海角,他都同她走遍。   卫潇上前一步:“央央,现在走吗?”   四目相对。   卫潇的目光清澈透亮,纯净如水。   那样浓烈澎湃的爱意,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只赠与眼前的一个人。   苏央笑了起来:“好。”   她的眼尾微微上翘,温柔明亮的眼波透着盎然的生机。她牵过卫潇的手,与自己的十指紧紧相扣,永不分离。   温暖的气息从两人紧紧相贴的肌肤,蔓延至血管,直至胸腔之中有力跳动的心脏,直至永恒。   微风拂过,阳光正好。   两个小团子从车厢里钻出来,笑着朝两人挥了挥手:“爹爹,娘亲,我们快出发吧!”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