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小姐替嫁日常   作者:橘生淮南兮   文案   大启的战神耀王在北境十年,终于大胜夷狄班师回朝   皇上龙心大悦,只道要什么赏赐随耀王开口   这位身份矜贵又冷傲肃然的男人却什么也没要,只开口求了一道旨   一道赐婚的圣旨   他要求娶永昌侯府的小姐为正妃   永昌侯府这一辈只有一个嫡出小姐,那就是沈念筱   一时间满京城哗然   因为,这门亲事看似富贵泼天,实则不然   早在耀王回京前就有传闻,耀王在北境伤了身子,日后恐怕要不能人道了!   又说,耀王因为这意外受伤,性情大变杀人如麻!   永昌侯府一时间焦头烂额,不知道谁出了个馊主意,找人替嫁   于是庶出的三小姐沈梨被赶上了花轿   沈梨自知身份低微,只能在夜里偷偷的抹眼泪   看着一个小锦盒里的一封封书信发呆   她有个连姨娘都不知道的小秘密   这些年她时常与一个小哥哥通信,沈梨心心念念的想要嫁给他   她隐约记得小哥哥的模样   少年意气,面如冠玉,一把折扇能挽出漂亮的扇花   这么多年过去,沈梨时常想象他现在的模样   一定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他在前不久才说会来娶她,现下,看来她是等不到了   就这样,沈梨嫁入了耀王府   耀王高大英俊,只是看起来有些冷,明知永昌侯府找人替嫁却没有为难她半点   这让沈梨觉得,或许传言也不尽然   直到有一日,沈梨在耀王的书房里发现了一个打开的小盒子   盒子里放着整齐的信件   信封上,是她的簪花小楷:长云哥哥亲启   -原以为“书恋”对象是温润如玉书生,没想到是有权有势王爷!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梨,陆陵天 ┃ 配角:下一本开《王妃离家出走后》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笔恋”奔现,谁奔谁知道   立意:身处逆境也要永远积极向上 第1章   京都的冬夜,料峭寒风卷着厚重的云层,月光朦胧拂过梢头。   亥时已过,宵禁,万籁俱静。   千禧南街的永昌侯府,大房二房的各个院落灯渐次熄了,唯有偏北一隅的小院厢房里尚还亮着一盏烛火。   丫鬟桃枝顶着凛冽的夜风进屋,轻声催促坐在桌前的少女:“小姐,时候不早了,明日还得早起出府,先歇了吧?”   少女听了她的话,从跳跃的烛灯下抬起头,脸上有些绯红的颜色,似春日最娇嫩的一朵芙蓉,眼睛更是像润着一汪清泉,澄澈又明亮。   只可惜齐眉的刘海过于厚重,一下便将姝好的颜色掩去,叫人乍一看,又好像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闺阁少女了。   桃枝看着自家小姐在暖色下还来不及敛好的笑,又一次在心里叹了口气。   哎,小姐明明长得很好看,在这个府上却得想方设法的遮掩着,明明已经十七了,额前的刘海依然没有束过。   桃枝掩好门,瞧着沈梨脸色有些红,忍不住关切了一句:“小姐的脸怎么红了?可是有哪里不舒坦?”   沈梨轻轻抿唇,把手里刚刚看完的信重新叠起来放进信封里,摇摇头:“没事,你刚刚去看姨娘,她咳嗽好些了么?送去的梨汤可有看着她喝了?”   “喝了的小姐,”桃枝去了里间给沈梨铺床,又道,“姨娘让您不用担心,大夫也看过了,是老毛病,姨娘怕您太惦记她,到时候叫夫人知晓了怕是要对您不满。”   “嗯,我知道了。”   沈梨指尖抚过信封上墨色的字迹缓缓应声,她知道主母是不喜她们这些庶子庶女跟姨娘太过亲近的,若不是沈家祖上后院一直有这么条不成文的规矩,一位妾室可孕一子,只怕主母连他们这些孩子也是要拿掉的。   不过现在也没有多好就是了,姨娘们生下一个孩子后都要喝下绝子汤,孩子四岁后便也不能养在自己身边了,或到主院由主母管教,或得老夫人喜欢,被带在身边。   沈梨觉得自己还算幸运,在老夫人身边待了些年头,毕竟在永昌侯府,老夫人可能是待他们几个庶子庶女最好的人了。   前年她及笄后老夫人给了她这个小院子让她自己住着,虽然院子不大,在府里也有些偏僻,但沈梨还是万分高兴。   在府里老夫人能做到一视同仁,但主母赵氏却不同,嫡庶有别,妾为奴,所以妾的孩子,在她眼里也是草芥一般的小奴隶,要仰着她,仰着侯府的鼻息过活的。   在老夫人面前她或有收敛,只是老夫人年纪大了,如今的后院,已是赵氏掌家。   永昌侯府大房嫡出的三个孩子自小被赵氏娇纵,对待他们与对待下人无异,沈梨有了小院后就极少出院子了,尽量不去触他们的霉头。   大抵也是因为她这个院子实在太偏,他们也不稀得到这儿来,所以这两年她暗地里要受的委屈倒是比小时候少了许多。   沈梨竭力在降低自己在侯府的存在感,谨小慎微,她有自己的小心思。   桃枝铺好床又叮嘱她一句“早歇息”后就退下了,沈梨不用人守夜,在桃枝走后她将桌上那封信拿进了里间。   掀开床头的软垫,在靠里的一个角落里摸到一个小小的环扣,沈梨打开暗格,从里面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   锦盒的大小刚刚够放一封信。   打开锦盒,她将信放了进去。   盒子里已经有了一摞信件,沈梨又摸了摸信封上笔墨勾勒出的那朵祥云,笑的轻轻软软。   “盒子要放不下了啊……”沈梨喃喃,“不过没关系,长云哥哥说他马上就要到京都了。”   将锦盒重新放好,她下床熄了灯,安安稳稳的进入梦乡。   窗户关的严密,屋外的冷风擦过窗棱,渐渐也没了声响,然而京郊的军部大营,此刻还灯火通明,喧闹的紧。   又一个副将给坐在最高主位上的男人敬了一碗酒,男人微微抬了抬手中的酒碗示意,然后将酒一饮而下。   清清冷冷的一双眼被酒碗里的酒染了层薄光,却更像淬了寒利的冰棱,深邃的眉眼轮廓更添锋锐。   如月下隐隐出鞘的剑,不经意便会泛出冷寒的光。   他身边侍卫模样的年轻男人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问:“王爷,您酒已经喝过两轮了,但我看韩将军好像还没有散场的意思,您要不要先回屋……”   陆陵天今晚确实喝了很多,他轻轻眯了一下眼睛,漫不经心的靠着椅侧,即使是在这样热闹的场景里一张脸上也是惯常的冷然。   捏了捏眉心,男人从椅子上起身,一撩衣袍,往身后的营房走,走前又吩咐了一句:“让他们再过半个时辰就散了,你看着韩叙,人别醉了,明日皇上要在宫门亲迎。”   竹一应下,看着王爷的步履平稳,肩脊挺拔如山峦,与平日里无异,这才放下心来,早前将士们一水儿的过来敬酒,这酒烈,王爷却眼都不眨一碗干了,他都怕王爷要醉。   不过今日大家都高兴,北境十年,谁不是盼着这一天?如今终于大胜夷狄归京,王爷今晚特意开宴,为的就是犒劳众军,自然也没什么好约束的。   见陆陵天已经进了屋,竹一也赶紧去盯人了,韩少将军人菜瘾大,明明酒量一般却心里没数,要是醉了明天在宫门前出岔子,只怕会被韩老将军打死。   屋子里,陆陵天随意的靠到了床上,也没有睡下,只是这么轻慢的靠着,缓缓闭上了眼。   他确实有了些醉意,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冷峻的眉眼有那么一瞬却柔和了几分,薄唇勾出一个浅淡的笑来。   尽管微末,但也已是要叫竹一看见了都要吃惊的程度。   片刻后,陆陵天重新睁开眼,从怀里拿了一封信出来,信封上的簪花小楷他已看过许多次,里头的信件是在今年秋日收到的,那时正是与夷狄的最后一战,所以他耽误了些时候,算算日子,回信应该也是近期才到京都。   好在,这场仗经过漫长的十年,终于是结束了。   陆陵天垂眸,将信封里的信拿出来又看了看,之后才重新放好和衣躺下。   闭上眼前他恍惚想到,当年拜韩将军为师离开京都,没想到再回来,竟已是十二年后了。   -   翌日,卯正之时桃枝就进屋来叫沈梨起了。   沈梨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身,打了一个哈欠,还有些睡意朦胧。   她是个不擅早起的人,平日里除了去给主母和老夫人请安的日子,她都会偷偷在小院里睡到差不多辰正才起,今日已经是比平日里早起了一个时辰了。   桃枝叫起了人后就去外头叫小丫鬟打水进屋,自己伺候着沈梨换衣裳。   永昌侯府庶出的孩子身边都只有一个贴身丫鬟,连嬷嬷也没有一个,剩下的便是院里一些粗使洒扫的丫鬟小厮。   桃枝是跟沈梨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亲厚交心,沈梨觉得这已经是她在府里的大幸事了。   她的衣裳很素,除了几件主母赏了让撑场面的料子款式好一些,每年做衣裳时给他们剩下的便都是次品了,带些灰调的老沉素色是她故意选的,让人做的款式也尽量简单宽大,不露半分少女娇俏。   府中已经有一位貌美得宠JSG的掌上明珠了,不需要一个姿容更出众的庶女。   主母赵氏对沈梨这点倒是满意,久而久之都不用她再去挑布匹,直接派人送来的就是些灰扑扑的颜色。   但今日要出门的场面不一般,还会有许多其他家的小姐,赵氏虽然在后院不把庶子庶女放在眼里,但一出了门,他们也是永昌侯府的一员,穿的不体面会平白叫人看轻,连带着也会觉得永昌侯府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沈梨想了想,让桃枝拿了一套场面穿的牙色衣衫出来,这件颜色低调但料子却不错,是雪云缎的,款式也大方得体,穿出去挑不出错处。   在收拾好出门前,桃枝又拿了一件灰色的裘衣来,如今深冬,早晨更是凉意刺骨,就是衣裳有夹棉也顶不住的。   沈梨批好裘衣,领口的软毛掩住她小小的下巴,轻轻呼了一口气,她看着浅浅的白雾散在眼前,轻声嘀咕了一句:“真冷啊。”   不过听说今日耀王领大军归京,连皇上都带着一众朝臣在门口亲迎,他们这些京中世家怎可怠慢,当然是多冷都要去等着的。   更何况,这可是守了大启北境十年的战神,是他们的大英雄,沈梨想,他和将士们理应有这样的殊待。   紧了紧领口,她将手缩进裘衣里走进瑟瑟的风中。   等到了主母赵氏的院子,沈力低着头进了前厅,规规矩矩的行礼请安。   彼时在厅里,赵氏的几个嫡出孩子都已经来了,世子沈文清在跟赵氏说话,没有看沈梨一眼,二少爷沈文轩和四小姐沈念筱瞥了她一下,看到她今日里头穿的衣裳,沈念筱微微皱起眉头,有些不满:“你今天怎么穿这件?”   赵氏听了终于将目光看过来,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沈梨一番,没说话。   沈梨低眉敛目,头也未抬,只轻声道:“我怕今日穿寻常衣服失了侯府的体面,所以才挑了去年母亲给过来这件,若是不合适那我这就去换了,是阿梨考虑不周。”   “行了,换来换去平白耽误功夫,能考虑到侯府,你也算没白在老夫人面前待着。”   赵氏发了话,与此同时轻轻拍了拍沈念筱的手,好言好语的安抚:“今日皇上早就有吩咐,京中几个世家爵府都要去街上相迎耀王,你爹好生叮嘱过万不可在外头落了侯府的风头,筱儿暂时莫要跟他们计较。”   沈念筱轻哼一声,但还是听了赵氏的话没再说什么。   沈梨静静的在一旁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她们说的没有遮掩,完全当她不存在,身为庶女她也习惯了,永昌侯府嘛,惯常是这样的。   没多久侯府的五小姐和六少爷都来了,两人也是庶出,还是半大的孩子,一个十二岁一个八岁,在赵氏面前唯唯诺诺,规矩问安后也是不敢多说话的。   比起沈梨在挑衣裳时的思虑,这两个孩子显然就没人帮着想到了,赵氏不满,训斥一番后打发人带走去换衣,耽误了的早饭也不会再让用了。   沈梨一直敛眸安静喝粥,只是在大家都吃好离开时偷偷用帕子包了两个小馒头塞进了袖子里。   下人将早饭碗碟撤下,赵氏领着他们几个小辈,并着一众服侍的丫鬟往前院走。   永昌侯早就出门,他身有爵位,是要去宫门口迎的,老夫人年事高了,这种情况是特许不去的,而侯府里剩下的二房一家子这个时候已经在前院等着了。   二老爷沈庆远是永昌侯的弟弟,如今老夫人还在,他们自然也没分家,二房住在侯府西苑,二夫人王氏跟赵氏还算亲近。   见赵氏来了,王氏迎上去寒暄了几句,她身后跟着的四个孩子都问了赵氏好。   二房如今三个嫡出的少爷,只有一个庶出的女孩儿,明年及笄,但已经许好人家了,待年纪到了就可过六礼。   赵氏每每看到二房这个定了亲的庶出不免想起自己女儿,沈念筱十六了,急倒是不急,但也总要相看起来了。   而前几日老夫人还特意找了她说这件事,除了催着她些,还说到了沈梨。   沈梨明年很快就十八,虽然庶出的孩子在年纪上不那么讲究,但是就永昌侯府的规矩来说,嫡女未出阁,庶女就要永远压着。   老夫人当真是还挺喜欢沈梨,替她操了这么一嘴心。   赵氏面上应下,心里却并不当回事,沈梨再怎么耽搁她也不在意,日后大不了许个小户人家或者做个填房做个妾,总能推出去。   她女儿的亲事,自是要好好挑着,不能马虎的。 第2章   承平大街道路两旁现下早就已经围站了好些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世家贵府们占据大街尽头,再往前就是皇城了,从这处开始,卫兵严密驻守,瞧着秩序井然,与前边人头攒动的一众百姓们截然不同。   而各府尚未说亲的小姐们为了避嫌,都已经登上了旁边茶楼的二楼包间雅座,今日茶楼早被国丈府出钱包下,为的就是让这些闺阁小姐们今天出府相迎时能有地方待着。   由此可见国丈爷对耀王也是极看重的。   当年皇上胞弟秦王因为王妃难产早逝后心碎难当,没两年也去了,留下尚才两岁的耀王,皇上皇后心生疼惜,将其接入宫中养在皇后膝下,与彼时还未封东宫的二皇子一起长大。   若说在这整个京都里谁的身份最尊贵,除了宫里九五之尊和那几位主子,便是这耀王了,尽管他离京十二年,但丝毫不影响他在京中的地位,甚至可以说,耀王比宫里太子之外的几位皇子都要金贵。   百姓们对这位大启的战神伸长脖子翘首以盼,顺便趁着热闹之时叽叽喳喳的说一些京中八卦,但凡说到耀王陆陵天头上,总的下来都只剩一句话,“耀王人不在京,但京中处处是他的传说”……   茶楼二楼,永昌侯府今日跟乐阳伯府一个屋子。   沈梨和庶出的五小姐沈莓跟身边的丫鬟安静站在窗户最靠边的一侧,不挤着在窗边往外探头的嫡小姐们。   乐阳伯府品爵低,三个嫡小姐都在围着沈念筱转,两府说不上关系有多热络,但平日里也打过交道,京中贵女自有圈子,大家表面都是好姐妹。   沈梨其实也有些好奇这个耀王是什么模样,她甚少出府,但偶尔也能从桃枝嘴里听到一点什么北境某战大胜,皇上又往耀王府赏了不知多少东西之类的八卦。   在她的印象里,耀王好像从未败过。   当年北境八城危,夷狄来势汹汹,大启节节败退,十七岁的耀王刚受封爵位一年就临危受命,与韩将军一同前往北境力挽狂澜。   真真是一位少年战神。   她未见过耀王,想来应该跟话本子里的那些将军一样是个孔武有力气吞山河的武将?英雄是英雄,就是武将生的太高大好像瞧起来都有点吓人……   沈梨正不着边际的想着,下头的街边突然就爆发出一阵喧闹声,隐约间好像听见有人喊了一句:“耀王来了!”   于是她的目光下意识便往街上看去。   遥遥看见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隔得尚远,沈梨看不太真切,却突然发现天上飘起了雪花来。   京都的冬日干燥,雨雪并不频繁,今年也没下几场,而这场雪,却好像下的正是时候。   漫天的细雪里,人们笑意盈眼,高声欢呼,抛撒枝叶花束相迎,平民女子约束不比她们这些府中小姐,胆子大的还准备了手绢要扔。   这场雪成为气氛最好的点缀,恰到好处的雪花落下,拂在马上戴着半面银色面具的男人肩头。   他披着黑色的大氅,连身下的马也是通体漆黑,以至于银色面具泛出的光芒都好像带着冷肃凛冽的杀伐之气。   沈梨终于看清了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耀王,肩脊挺拔坚毅,面具下的薄唇没有弧度,冷冷的抿着。   明明在二楼,耀王还带了面具,她瞧不清人的眉眼,却总觉得他好像往这处看了一眼,叫她想往后一缩。   他的气场太强势也太冷了,沈梨在心里摇摇头,耀王与她刚刚想的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武将们只是看起来吓人,而他可能是真的吓人……   在窗边正正好的位置看着街上的沈念筱此时正在与旁边伯府的二小姐说话,沈梨听了一耳朵,话里话外说的就是刚刚骑着马带着大军从这走过的耀王。   伯府李二小姐:“筱儿妹妹,耀王虽然戴了面具没叫人看到脸,但我听说秦王妃当年是京里有名的美人,他离京时便是少年意气俊逸非凡了,加之好像还未娶妻,只怕今日之后耀王府的门都要被踏破。”   沈念筱面上的神色端的十分矜持,不置可否,只是坐回桌前让身边的丫鬟倒了一杯茶喝,然后轻言慢语:“耀王身份尊贵,自是龙章凤姿,如今又大胜归京风光无两,但李姐姐也还未说亲,妹妹想还是JSG不要议论这个吧。”   李二小姐见沈念筱好像并不热衷这件事,倒叫她落得有点尴尬了,好在她姐妹多,及时接了话茬才将气氛重新带了带,至少不冷场了。   沈梨也在一边静静喝茶,今日出来一句话未说,但她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沈念筱,还是心里感叹了一句,这位侯府的嫡小姐在外头端的还挺好,与在府里头的性子是天差地别。   这会的功夫耀王已经走远,沈梨再往窗外看时只能看到一众跟在后头踏着整齐步伐的将士们,她有点遗憾,刚刚耀王太打眼,以至于她都没注意看看久负盛名的韩老将军。   耀王过去后茶楼二楼明显热闹了起来,雅间的门都开了,贵家小姐们四下走动起来,毕竟平日里都是多在闺阁中的少女,也难得有机会这么多人凑在一处,有些喜欢热闹的姑娘早就聊开了。   沈念筱也出了雅间往外走,离开前还瞥了沈梨和沈莓一眼,有些不耐的吩咐:“你们两个没见过世面就在房间里待着,别出去丢人给侯府惹笑话。”   沈莓胆子小,微微躲在了沈梨身后跟她一起细细应了一声。   沈梨其实也不太想出去,这种贵家小姐多的场合嫡庶有别的情况会更加明显,她们这些庶女没必要去外头给自己添堵。   在雅间里喝茶吃点心也乐得自在。   很快屋子里就剩了她和沈莓两个人,她从袖子里拿出早晨出门前用帕子包好的馒头,另一个已经在上茶楼前悄悄给了小六儿身边的丫鬟。   沈梨将馒头递给沈莓:“快吃吧,别叫四小姐看见了,早晨没用饭饿坏了吧?”   同为庶出,沈莓在沈梨面前能稍微自在一些,沈梨是侯府庶出里最大的女孩儿,是姐姐,虽然她们平时来往也不多,但沈莓觉得她待自己和小六儿还是像姐姐一样好的。   接过馒头,她小声道:“谢谢三姐。”   沈梨在沈家排行老三,比沈念筱还大一岁。   看着沈莓细声细气的模样,沈梨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庶出的孩子在沈家从来都抬不起头,要不是她被老夫人挑中带在了身边几年,现在只怕也是沈莓这样胆怯的性子。   也不知道将来她出嫁了,这两个弟弟妹妹要怎么办……   又过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各个府里陆续来人将小姐们接走,那边耀王已经过了承平大街,再往前就是面圣了,她们这处自然是可以回了。   沈梨带着沈莓跟在沈念筱后头下了楼,府里的马车已经在门口停好,跟来时一样,沈念筱进了前头最好的那一辆,跟赵氏和二夫人王氏一起,剩下的庶女们和八岁的小六儿一辆,少爷们则不用这么快回府,可以好友相约快活去了。   没有主母和嫡小姐在,沈梨这辆马车里几人都相对松快了些,二房的沈蓉因为定了亲,刚刚没有与她们一样去茶楼上,眼下又打了照面,她和善的朝沈梨她们点了点头。   小六儿是侯府最小的孩子,在主母面前不敢说话,但是到底年纪不大,没了害怕的人在,他就有了些小孩子的样子,在缠着沈梨给他讲故事。   沈梨拿他没法,挑了小故事给他说,她的声音软糯,轻声说话时很温柔,说着说着连旁边的两个女孩儿都忍不住凑过来听。   这辆马车里在说着故事,前头夫人的马车里在说的却是沈念筱的亲事。   二夫人说笑着问她心里可有中意的,沈念筱面色微红,矜持的笑:“筱儿的亲事还是娘做主吧,娘亲替我选的人定是不差的。”   王氏听了连声夸她乖巧,赵氏轻拍她的手道:“侯府上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娘当人是要为你找个最好的人家,我们筱儿这般姿容,才学品貌在京中也是没得挑的,不能委屈了。”   “可不是么,之前就有好几位夫人找我探口风呢,不过都是些寻常门第,配不上我们筱儿。”王氏拢着手炉笑,突然声音又低了些,看向赵氏,“大嫂,听说今日归京的耀王也尚未娶亲?”   她话未说完,赵氏却知她的意思,她拉着沈念筱看了一眼,见女儿也看过来,她沉着声道:“耀王归京,这棵金贵的巨树如今京里不知道多少人家在盯着,能攀得上自然是好,只是上还有恒国公府三小姐,太师府的嫡孙女,国丈府上还有个表小姐,京中合适的人选太多了。”   沈念筱听着母亲的话轻轻咬唇,确实如此,永昌侯府爵位说显贵也显贵,但是却比不上上面那三位,更别说还有些朝中重臣府上的姑娘。   原本在耀王归京前她是没什么心思的,但是今日瞧见了京中万人空巷相迎的盛景,连皇上和太子都在宫门前等着他归来,这是何等的尊宠和荣耀?   相信过了今天,不仅是她,哪个小姐不会做成为耀王妃的美梦?   二夫人倒是不像赵氏一样思虑这么多,顺嘴便道:“这也不打紧,两日后皇上不是要在宫中设宴替耀王接风洗尘么,嫂子先让侯爷多与王爷交好一番总不会错。”   赵氏觉得这倒是在理,当晚伺候永昌侯睡下时便将这事提了提,谁知永昌侯却当即变了脸色:“这件事你们赶紧打消念头以后不要再提!” 第3章   今日耀王归京皇上宫门亲迎,人人都道耀王日后在京里的地位只怕是无人能及,想巴结着攀上关系的人不计其数,其中当然不乏有盯着耀王府后院的人在。   然而寻常一些的官员不知道,永昌侯这些京都贵族圈却早就听了些风闻传言,只是耀王贵为皇室,有些事他们这些身份的人是不可议论的。   赵氏被永昌侯这突然的一句话弄的不明所以,只是她再想细问永昌侯却不愿多言了。   他摆摆手道:“你们妇人就是话多,总之筱儿的亲事你再做打算,耀王这边不用做想。”   赵氏被没头没尾的叮嘱了这么一通,又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天晚上想了半宿都没睡着觉。   只是既然永昌侯都这么说了,她便也没有再往那头惦记,毕竟本也是被二夫人提了一嘴她才想到这茬,至于女儿那处,想来也只是看见耀王回城风光所以起了点心思,这都不打紧。   沈念筱还不知道这些,第二天晌午过后,她邀了要好的姐妹来府里吃茶聊天。   彼时沈梨正在小院里抄诗集,端正文雅的簪花小楷一行一行,遇上喜欢的诗她还会多看两眼,沈梨觉得抄诗集能让人静下心来,人不浮躁,心情自然就会舒畅些。   桃枝进屋给她端了杯热茶,顺口说了一句刚刚看到了瑞恩侯府的两位小姐来府上。   瑞恩侯府家的大小姐孙绣琴和二小姐孙锦云是沈念筱的手帕交,时常会来永昌侯府走动,只是沈梨却总是不太想她们来。   因为但凡这两位小姐来府上,沈念筱就要召她过去弹琴,就像去檀香居里吃点心兴致来了招个琴娘去助兴一样,沈念筱只是把她当个伺候的,在这位嫡小姐眼里她不比下人高贵到哪里去。   只是在侯府里形势便是如此,就算是老夫人知道问起来,沈念筱一番“只是想听三姐弹琴而已”的说辞也就揭过去了。   沈梨叹了口气,索性诗也不抄了,放下了笔坐到窗边喝茶等着。   果然没过多久沈念筱院子里的吴嬷嬷便来了,跟她的主子一样,瞧着沈梨的眼神带着明显的轻慢,直接道:“三小姐跟老奴走一趟吧,别叫我们小姐久等了。”   桃枝瞧着吴嬷嬷的模样就心里一阵愤愤,但为了自家小姐好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表现在脸上的,只能赶紧拿了一件裘衣过来给沈梨披上,不叫她冷着了。   沈梨什么也没问,系好领口的细绳,敛眸缓声道:“嬷嬷带路吧。”   外头的风干燥刺骨,刮的人脸疼,她的皮肤很娇嫩,这会已经被吹红了,沈梨不太喜欢自己这点,明明只是个庶出的小姐,也不知生的这么娇气做什么。   她忍不住在心里又叹了口气,等到了沈念筱的蘅芜院前时,吴嬷嬷道:“三小姐在这等着吧,老奴要进去通报一声。”   沈梨点点头,在吴嬷嬷进了院子后却把裘衣紧了紧,挪了几步到了垂花门边挡了点风。   她心下清楚,吴嬷嬷这一进去,等她再出来只怕时间不会短,这位嫡小姐惯常是这样的作派,每每召她过来总要让她在院门口先侯着,等里头人出来传了才能进去。   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许多,久而久之沈梨也懂了,沈念筱就是用这样的态度搓磨她们,树起自己嫡女的派头。   在冷风里站了有小一刻钟后,蘅芜院里出来了一个小丫鬟把沈梨领了进去,她一路被带到暖阁二楼,沈念筱在里头跟孙家的两姐妹说话,一张琴却放在了门外露天的台子上,无遮无拦。   她看到后微微抿唇,然后收回目光,在门JSG口低垂眉眼:“四小姐。”   在永昌侯府后院,他们几个庶出的女孩都是不能直呼嫡出兄弟姐妹的,到了外头却要反过来,显得一家人兄友弟恭,有时候沈梨觉得生活在侯府里也是怪累的,当然可能也不是只有他们一个府上如此,京都上层的贵族圈子只怕都好不到哪里去。   沈念筱听见声音只轻轻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随手往露台处一指,然后便也不再搭理她,继续去跟孙家姐妹说话了。   沈梨习以为常,直接转身朝放在门外的琴走去。   只是这一转身的功夫,里头的聊天不免隐隐约约听进了几句,却叫她惊的差点没在门口摔一跤。   “真是没想到,耀王竟然在北境打仗时伤了那处!难怪一直没有娶亲,谁嫁过去就是守活寡啊。”孙绣琴神神秘秘道。   沈念筱吓的用帕子捂住了嘴,红着脸有点不太信:“你可别瞎说,京里根本就没听见这风声,更何况昨日耀王看起来也,也……”   孙锦云小声“哎呀”了一句:“也什么啊,耀王是皇室贵胄,这种事情怎会让人议论,我们都是偷听了爹娘的对话才知道的,筱儿你爹娘肯定也知晓,只是不能说罢了。”   说完她还很是可惜的叹气:“听说耀王生的俊逸非凡,连京中如今最负盛名的欧阳公子都比不上,谁能想到身子竟会这样呢,那些不知隐情的只怕还在艳羡耀王妃这个位置呢。”   沈念筱听到这不说话了,昨日她可不就是其中之一么?   但即使两个小姐妹信誓旦旦的模样,她心里还是有些不信的,昨日坐在马上气势凛然的男人怎么都跟她们说的事情对不上啊。   不仅沈念筱这么想,已经坐在琴边的沈梨也这么想。   她低头微微调了一下琴弦,心思却早就被刚刚听到的话给勾走了。   听孙家这两位小姐的意思是,耀王……有隐疾?!   想到这,沈梨的脑海里又冒出了昨天那张戴着半边银质面具的脸,和黑色大氅下笔挺的身躯,心里不禁对这个意外听到的秘闻有点唏嘘。   若真是如此,那,那确实是还挺可惜的……   她不着边的在心里蹦出这么一句话,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可惜的,左右与她又没有什么干系。   素手轻轻拨了一下琴弦,沈梨没有再去想这个,眼下还是先把侯府大小姐这边应付过去吧,免得又被她抓着什么小错处为难。   只是第一个音符刚拨响,二楼楼梯拐角处走上来了一个人,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秦嬷嬷。   秦嬷嬷手上拿着一个精致的锦盒,朝门口走来时看了坐在外头弹琴的沈梨一眼,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便进了屋里。   她是老夫人身边跟了多年的老人,在府里的地位与一般的下人不同,坐在屋里的沈念筱见她过来都起了身。   “嬷嬷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我这边,是祖母有什么吩咐嘛?”沈念筱问。   秦嬷嬷笑着朝她和另外两位小姐行了礼,将手里的盒子递上去:“老夫人前阵子去琳琅阁逛了逛,特意给四小姐定做了一套首饰,今日做好了,便差我给您送过来。”   沈念筱眉开眼笑的接过,甜腻腻道:“我就知道祖母最疼了我,晚些时候我就去她院里陪她叙话。”   秦嬷嬷低头应了一声,又看了外头的沈梨一眼:“刚刚老夫人在找三小姐去抄经,听说她在您这,嘱咐我把人叫过去,四小姐您看?”   沈念筱轻轻瞥向坐在外头吹冷风的沈梨:“哦,是抄经啊,祖母的事耽误不得,我这也没什么要紧的,没关系嬷嬷。”   秦嬷嬷点头,朝沈梨走过去,微微低头:“三小姐,跟老奴去一趟吧,莫叫老夫人等久了。”   沈梨停了抚琴的手,提着裙子站起身点点头:“好,有劳嬷嬷了。”   离开时她听见了沈念筱一声轻哼,轻慢不屑的隐隐说了句:“还想巴着祖母,现在不也就是个抄书的。”   沈梨只当不察,跟在秦嬷嬷身后下了楼。   老夫人信佛,泰芳院里专门设有佛堂礼佛,也有专门放经书的小屋子,老夫人对这些很爱惜,不舍时时翻看,所以早年沈梨在她身边时便时常要将经书抄了给她。   抄经书这个活儿沈念筱也做过,只是在她眼里这是个折磨人的活儿,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手腕一直悬着写字,一天下来定会酸痛,她做过几次后便开始向老夫人撒娇躲了过去。   这也是为什么沈念筱刚刚没有拦着不放人的原因。   在她看来,沈梨去抄经书,写一下午的字也不会好过。   但沈梨其实是很喜欢抄经书的,就像她也喜欢抄诗集一样,她觉得这都是能让她心境平和下来的事情,虽然她不懂太多佛理,但觉得多看看也挺好的。   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沈梨直接被带去放经书的小屋子,原以为只是自己安静在里头抄着就好了,没想一推门进屋她便看到了侯府的老夫人坐在小屋一旁的榻上。   沈梨有些意外,赶紧行了礼:“祖母,阿梨来了。”   老夫人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见她来了便笑着点了点头:“嗯,来了,书在那儿了,过去坐吧。”   “好。”沈梨到了桌后坐下,上头摆了一本经书,纸笔也都已准备好。   其实以前抄书的时候老夫人一般也不会在这小屋子待着,都是她一个人静静抄,等时辰差不多了就去告知一声抄到哪儿了,未抄完的第二天再过来继续。   然而这次沈梨发现祖母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   在祖母面前她会轻松些,于是见祖母没有要离开,沈梨提笔时便聊了一句:“祖母,今天抄《法镜经》嘛?刚刚我听秦嬷嬷说是您的新藏本。”   老夫人坐在榻上翻看另一本经书,闻言应了一声,又温声叮嘱她:“阿梨可要仔细些,这本页没锁牢,易散。”   “好,我知道了祖母。”   沈梨小心翻开书,开始安静抄经,屋子里烧着地龙,并不冷,没人再说话,一时间只剩下她们祖孙两人安静翻书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老夫人将书放下,开始细细打量端正坐在桌边写字的沈梨。   尽管留了厚重的刘海,但细看时依然能够看出她面上五官精致柔美,皮肤白皙,透着自然健康的粉,老夫人从小看着她长大,哪会看不出她这是在故意藏着自己。   佛家讲究一个缘法,这孩子确实合她的眼缘,所以当年她挑中沈梨在身边自己带着,在她及笄后也给了她一些庇护。   沈梨看起来在侯府与世无争谨小慎微,实则很会审时度势,她聪慧讨喜,甚至可能比府里嫡女更甚一筹,只可惜出生确实不够好。   老夫人轻轻转了转拇指上戴的玉戒,像在想着什么,在一室沉静中,她缓缓问了一句:“阿梨,过了年你便十八了,可有想过自己的亲事?” 第4章   窗外的风好像大了些,枯枝掉落在地上会发出“噼啪”的微响。   沈梨正在写字的手顿住,心里一惊,她没想到祖母会直接问她这个问题。   永昌侯府这样的人家,小辈们的亲事惯来都是主母做主,更别说她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女,在亲事这一方面从来都是没有什么自主权的。   沈梨不知道老夫人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她心里想了想,还是乖巧道:“祖母,念筱小姐还未定下,阿梨不着急的。”   她没有直接回答,老夫人半辈子阅人无数,却一听便晓得了沈梨的心思,这孩子只怕是有些自己的想法的,只是自知身份低微,所以压着不说而已。   她放下书,起身走到沈梨身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慈爱:“你虽是庶女,但也是我教养长大的,姑娘家定亲一事是人生大事,只要你想的不过分,祖母还是能在你母亲面前做主的。”   沈梨眨了眨眼睛,眼眶微微有些红了。   老夫人确实待她已足够好,她跟在祖母身边长大已经是比其他庶出的孩子好了太多,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她很少受什么委屈。   现下她的年纪到了,老夫人还会为她操心亲事,好叫她不至于太被动,这叫沈梨心里感激。   她放下笔,轻轻地抱住了祖母的腰,把脸贴在她身前软声道:“谢谢祖母,让祖母替阿梨操心了。”   老夫人听后笑着拍了拍她的背,任着她抱了一会。   沈梨在祖母的怀里想到了被她藏在小院屋子里的信,她开始想,若是跟祖母说起长云哥哥的事,祖母会同意么?   其实她连姨娘都没有说过,这是她的小秘密。   长云哥哥要来京都了,信里他说,会来拜访侯府向她提亲的。   虽然他没说是来做什么,但是沈梨想着再过几个月便是科举了,那长云哥哥应该是来考科举的吧?   他经常在信里说又看了什么书,会跟沈梨讲许多书里的故事,有JSG时候沈梨也会让桃枝去外头书局给她找找心里提到的书买来看,有些不能尽数读懂,但她还是爱看,这样会让她觉得跟长云哥哥一起读了同一本书,两人又有了些奇妙的联系。   她还记得幼年在澍水遇见他的模样,意气风发的肆意少年,总拿着一把折扇,就是好像眼睛受了点伤,面上缠了半面纱布,但在那时的她眼里也是面如冠玉的。   当年沈梨年纪小,最喜欢的事情是缠着他给她表演挽扇花。   这么多年过去,沈梨也会时时想他现在的样子,在她心里,长云哥哥一定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满腹经纶,饱读诗书,笑起来眼睛会弯成好看的弧度。   虽然不知道他科举会考的怎么样,但他应该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没什么背景,还住在偏远的北境,来京都一趟都是跋山涉水。   她若是想嫁这样一个人,祖母会帮她么?   沈梨一直想要的只是个平凡自在的生活罢了。   -   傍晚的时候沈梨出了泰芳院,老夫人让她在院里用了饭就放人回去了,叫她明日下午再过来继续抄经。   回去小院的路上要经过主母赵氏的玉琼院,远远的她便在看见带着丫鬟从院门口走出来的沈念筱。   沈梨不想与沈念筱撞上,往右侧拐了几步,避在了一个假山后,准备等着沈念筱从这儿过去了再出来。   沈念筱没看见她,心不在焉的从假山前走过,沈梨暗暗瞧了一眼她的神色,觉得奇怪,怎么有些失魂落魄的?   但她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深究,在沈念筱走远后便从假山后出来一路回了自己的小院里。   桃枝正在院子里坐着边绣帕子边等沈梨,见人回来了赶紧迎上去:“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发生什么了?用过饭了么?”   沈梨一个人去了蘅芜院,后来又被招到泰芳院,她一个丫鬟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有些担心。   沈梨笑着拍拍她的手:“没事,就是去祖母的院里抄经书了,我已经吃过了,还带了些点心回来,你拿去吃吧。”   说着便从袖里拿了一个四四方方小小的油纸包出来递给桃枝。   她与桃枝与其说是主仆,不如说更像是姐妹,桃枝比她小一岁,沈梨有时候对这个贴身丫鬟也会格外照顾一些。   桃枝得了好吃的一下就眉开眼笑起来,沈梨进了屋,坐在榻上揉着手腕休息了一会,又想起刚刚碰到的沈念筱,想到她的神色,沈梨突然冒出个想法,这位四小姐该不会是听了孙家两姐妹的话跑去跟赵氏求证了吧?   那看她刚刚有些失神又隐隐唏嘘的神色,耀王那事莫不是真的?   窗外冬日残景有些萧瑟,昨日落下来的雪未能在地上积起来,化成了湿漉漉的水迹,天气显得更阴冷了些。   沈梨将窗户关上,又找了本话本子来看,很快就把耀王这点不知真假的秘事抛到了脑后。   而此时此刻的耀王府书房里,两个男人正在就这传闻低声私语。   太子陆怀信压低声音:“京中世家圈子里早有此风闻,你在北境日日与他一起,难道真有此事?”   大将军府韩少将军辩驳:“殿下,这属实放屁!他好得很!只是在北境十年确实是禁欲的有点过分了……”   “啊……难道是憋坏了么?”陆怀信摸了摸下巴有点犹疑。   韩叙:“……”   那倒也不至于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人进来了也没注意,直到高大的身影已经站在了身后,低沉微哑的声音响起:“谁憋坏了?”   韩叙直接被自己的唾沫呛到,弯腰咳了个惊天动地,陆怀信倒是很淡定,笑眯眯的对陆陵天点点头:“堂哥来了啊。”   陆陵天有些无言的瞥了咳得飙泪的韩叙一眼,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两步避了避,这才冷淡道:“殿下,这是臣府上的书房。”   言下之意,你们在我的书房议论我,现在还反过来招呼我?   韩叙发现了陆陵天的动作,一脸问号,咳两下就被好兄弟嫌弃了?他们的友谊如此表面??   陆怀信对陆陵天的话不为所动,还是一张笑脸:“不是说好私下里我们不以东宫和臣子相称,堂哥不若还是与信中一样叫我表字吧,我与重山正在说你呢。”   他们从小在皇后宫中一起长大,是至亲手足,虽然如今分别了十几年,但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所以现在再见到也并不觉得陌生。   而韩叙虽然也在北境,但这十几年来还是有几次回京的时候,很多北境的情况陆陵天都是让他亲自带口信回来的,与陆怀信也就交往渐密了起来。   重山是韩叙的表字,他一届武将没有那么文绉绉,昨日进宫的时候就开始跟太子哥俩好了,这下听他说起刚刚,韩叙又来劲了。   韩叙:“哥,刚刚殿下与我在说你还未回来时京中那些世家就有人传你身体有毛病,说你在北境打仗受伤损了根基,不举!”   一路跟着王爷来书房后就守在门边的竹一被韩少将军的大嗓门惊的差点也没忍住呛着自己,看了一眼屋外后又还是忍不住咳了两声。   少将军也真是,这都归京了,嗓门是不是该收收了……   陆怀信在韩叙身边点头:“嗯,重山说是无稽之谈,所以堂哥,这事儿……?”   被两人齐刷刷看着的陆陵天冷着眉眼,面无表情,却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了另一件事:“近些时候在京中不要称我表字,直唤我名。”   “为什么?”韩叙不解。   陆陵天不答,直接把话头一转,问起了陆怀信这些年京中的事,陆怀信注意到他是故意不说原因,笑着接了话头,垂在身侧的手却动了动扳指。   嗯,看来堂哥有点小秘密了!   -   陆怀信用一晚的时间将京中如今的情况与陆陵天说了,包括几个势力较大的世家和朝中一些重臣之间的远近亲疏关系。   最后他喝了一口茶,舒了口气:“如今朝堂还算稳固,父皇贤明,几位重臣也能力出众能替他解忧,世家权利比你走时已经削弱很多,朝中之事你无需担心。”   “父皇此次还是希望你回京后也能将精力放在武将这头,虽然在你之后父皇重新重视起武将的培养,但到底重文轻武了那么些年,需要堂哥你多费心了。”   “嗯。”陆陵天没什么波澜的应了一声,突然冷声问道,“四皇子最近很安分?”   陆怀信意味不明的轻轻笑了一下:“四皇弟现在确实很安分,看起来很有个闲散王爷的样子。”   只是当年东宫尚未定主时他可不是这样的调性。   听了陆怀信的话,陆陵天轻点桌沿不置可否,屋内烛火微微跳动了一下,夜已深了。   这边兄弟两人今晚的谈话终于结束,旁边已经进入瞌睡半晚上的韩叙被竹一摇醒了。   竹一:“少将军,醒醒,该回府了。”   韩叙睡眼惺忪的从椅子上坐起来,看向皇室两兄弟,然后随手扒拉了一下头发,十分不讲究的打了个哈欠:“说完了?那殿下我们走吧。”   他一生只爱练兵,对朝堂文官们的这些弯弯绕绕实在是不太感兴趣,这两人的谈话对他来说太催眠了忍都忍不住。   临走前他还给陆陵天招手:“哥,你也早些休息吧,明日又要进宫了,洗尘宴还有的应付呢。”   陆怀信好笑的看着还困的东倒西歪的韩叙,笑着让人把他架走:“重山,你还是先应付自己吧。”   看着二人一起离开,陆陵天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   他看着天边一轮皓月,一双眸子如夜下深海,明天洗尘宴他确实有些事要提。 第5章   翌日傍晚,酉初刚至永昌侯便入了宫,今夜皇上要在宫内设宴为耀王接风洗尘。   京都里三品以上侯爵及朝臣均要入宫,但这个宫宴与平日有些区别的地方在于不用带着府上家眷。   据说这是耀王特意向皇上提及的,女眷入宫虽会更热闹,但也总会更麻烦些,还会有诸多约束,且耀王是个狠绝干脆又冷淡的性子,似乎不喜太聒噪的场合,原本是连这次宫宴都想拒绝了,只是皇上不允,说什么也要摆来替他洗尘。   沈念筱刚刚与赵氏一起送了永昌侯出府,看着她爹坐上马车,她到底还是没有拿着耀王的传言去求证,昨日她已经问过母亲,却得到了另一个回答。   赵氏说让她打消对耀王起的那点心思,自己再替她物色其他合适成婚的人选,至于耀王的身子……   想起当时母亲那惊讶的神色,沈念筱心里也有数了,她娘应是从爹那听了什么话,但并不知这前因后果。   沈念筱也觉得可惜了,昨日从母亲院里出来,回想耀王入城时在马上的丰姿还有些怅然若失,耀王妃这个位置原本是极好的,如今倒成烫手山芋了。   沈梨从老夫人的泰芳院抄完经书出来时恰巧看见沈念筱走在前头的背影,JSG看方向刚刚是从前院回来的。   一般后院女眷为了避嫌,轻易是不会去前院的,沈梨想起永昌侯今日要入宫赴宴,想必沈念筱是去送了,至于其中缘由,她没心思去多想,左右也不关她的事。   回到自己的院里,沈梨简单洗漱过后便翻出她床头那个宝贝的盒子,从里面抽了两封信出来,坐到软榻上慢慢看。   她偶尔无事时便喜欢翻看过去长云哥哥寄给她的信,他的字遒劲好看,自带一种利落的风骨,沈梨很喜欢。   今夜外头的风小了许多,天渐渐黑下来后小院安静的听不见什么声响。   这院里原本下人就少,桃枝也知道她家小姐喜静,晚上的时候除非沈梨唤她,不然也很少进屋里来。   当明月高悬时,屋内烛光微闪,沈梨不知不觉歪在榻上睡着了。   她的手边落着一页信纸,细白的指尖堪堪点在信尾落款的“长云”二字之上。   陆陵天在沸满盈天的觥筹交错中放下金盏的酒杯,突然抬眼望向中庭一角种的几株梨树。   现下还不是梨花开的季节,光秃秃的枝丫显得有些萧索,但陆陵天却不知在想什么,看了良久。   陆怀信坐在他身旁,见状也往他视线的方向跟着瞥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凑过去低声问了一句:“堂哥在看什么?”   “没什么。”陆陵天敛眸,兀自又倒了一杯酒,简单应道。   陆怀信眯了眯眼睛,不对劲,他堂哥很不对劲。   难道真的是他们兄弟俩太久没见,他已经不了解堂哥了?陆怀信正琢磨着找个时间问问韩叙在北境这些年陆陵天的情况,下一刻便听见丝竹乐停,坐在上首龙椅上的父皇朗笑几声,又给陆陵天另赐了一壶美酒。   康帝五十来岁的模样,虽人入中年但依然面貌英俊,精神矍铄似是壮年,北境十年大患如今得解,他今日龙颜大悦,早些时候就已经给耀王赏了不少东西。   现下喝得尽了兴,赐了美酒后又大手一挥道了一句:“天儿此番立下大功一件,朕实在是高兴!若还想要什么其他的赏赐便尽管开口就是!”   下首在座的众人一听皇上这么说,心里又一次感叹耀王如今真是京都当之无愧的矜贵人儿,皇上连赏赐都要来两拨儿呢。   只是以耀王的性子,怕是也不会开口向皇上要什么,应该是一番谢辞便算。   然而万万没想到,这次大家都想错了。   陆陵天听了康帝的话,薄唇微微抿了抿,突然一撩衣袍起身,在康帝面前单膝跪地,低眉敛目道:“谢皇上厚赞,既然如此,臣今日还想求一道赐婚圣旨,求娶永昌侯府沈小姐为正妃。”   永昌侯端着酒杯还在往前探头想看看耀王这一反常态是想要个什么赏赐,没成想看热闹看到了自家身上,当场吓得手都抖了差点把酒打翻。   皇上本已经略有些酒意,听陆陵天突然来了这么一遭,竟然是要他赐婚?   早前他在北境时,与京中通信,他和皇后不知给他物色了多少世家贵女让他回来成个婚,他不为所动,催都催不听,现在回京了,毫无预兆的突然就给自己安排上了!   康帝大笑两声:“ 天儿这要求朕当真是未能想到,正巧今日永昌侯也在,沈庆阳呢?”   “臣在!”   永昌侯一听叫自己名儿了,赶紧应声上前,心里却像被人架在火上烧着似的,在大冬天的给自己慌出一脑门汗。   这耀王怎么就看上他们家了?他们也没交集啊……莫非也是瞧上了筱儿的美貌?可他不是前日才回京么!   “永昌侯府在京都也是望族,朕听说你府上千金是独女?”康帝问了一句。   永昌侯如实点头:“回皇上,臣正室所出确是独女。”   康帝:“耀王此番有意求娶,想让朕赐婚,你意下如何?”   永昌侯:他意下不敢如何啊……   耀王是何等尊贵,天潢贵胄,重权在握,若是没有那等子传言,他巴不得自己府里能攀上耀王府,只是……只是现下这情况就有些尴尬了啊!   但皇上都问话了,他不能不回。   永昌侯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道:“耀王龙章凤姿,得耀王看重是小女的荣幸,臣不胜惶恐。”   “嗯,朕早些年皇后生辰宴时似是见过沈家姑娘,与天儿般配,”康帝点点头,倒也没有真就在兴头上下了赐婚的圣旨,而是笑眯眯道,“这样吧,这赐婚的圣旨朕先拟着,但婚嫁一事不可儿戏,天儿,于情于理你都该去永昌侯府一趟。”   从刚刚提出求娶一事到永昌侯出来与皇上一来一回,陆陵天自始至终都微垂眼眸,面无表情,甚至未曾看永昌侯一眼。   此时听了康帝的话,他的眼里终于有些光一闪而过,垂首应下:“臣谨记,谢皇上拟旨。”   耀王如此配合让底下的一众人心里更加诧异了,怎么回事?在北境十年据说耀王从不喜与姑娘接触,院里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身边跟的不是小厮就是侍卫,这怎么一回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在陆陵天身边的永昌侯现在只想退下然后擦擦自己脑门上的汗,但他心里的疑问其实跟下首的各位都是一样的。   陆陵天在宫宴上主动提出想要求娶他家的女儿,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事,也完全不像是耀王会做的事。   永昌侯想不通其中缘由,甚至在宫宴散后出宫时还与一旁的瑞恩侯小声说着此事。   他们两家在京都里门第相当,算是交情比较深的世家了,若不是今夜耀王突然来这么一出,沈念筱的亲事可能会落到瑞恩侯家也不一定。   瑞恩侯:“你问我耀王怎么想的,我属实也答不出个所以然,他实在也不可能见过念筱,况且耀王在北境的那些传闻……”   与他今晚所做大相径庭。   “你说,有没有可能传闻所言不实?”永昌侯问了今晚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   耀王要求娶他的女儿,初听他不仅震惊也十分抗拒,因为若早先的传言是真的,那耀王日后必定无子,他的女儿嫁过去守活寡不说,于永昌侯府而言那也只是一时的风光而已。   再往后,沈念筱没有孩子,这件事早晚会成为整个京都众人的笑柄,对于永昌侯府来说,沈念筱是唯一的嫡女,却没有了下一辈的姻亲关系可以用来维系家族地位,相当于无用了,得不偿失。   只是之后他转念一想,耀王伤了身子这事好像一直也只是传言,万一,这事是假的呢?   瑞恩侯与他对视一眼,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因为这件事他们根本无从判断真假,这让永昌侯心里还是有些犯了难。   这问题太关键了,若是没法证实,他当如何应对?   两人沉默着出了宫门,永昌侯与瑞恩侯告辞后往左侧停着的马车走去。   待渐渐走近,他看见马车后头不远处好像还站了两个人,正在说话。   永昌侯认出其中一个就是耀王身边的人,他不知叫什么,但从耀王入京时就一直跟在身边了,今晚也是左右不离的,应该是贴身侍卫。   鬼使神差的,他制止了车夫的问安,轻手轻脚贴着马车往后头走过去。   靠着马车的一点遮挡,永昌侯听了两耳朵那边的对话,距离不远不近,他听得模糊,最清晰的好像只有两句。   “竹一小兄弟,我们少将军遍访名医弄了个偏方,你要不拿回去再试试?”   “不用了,在北境不知试过多少偏方都没用,徒添失望罢了,还有,一会儿你把皇后赐的那几个貌美丫鬟也带去府上给少将军吧,王爷也用不上,哎……” 第6章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永昌侯还在因为刚刚听到的话而坐立难安。   耀王少年时拜镇北大将军韩励为师后随他离京,跟韩大将军的嫡子韩叙关系甚笃,刚刚听起起来,他的那个侍卫就是在跟韩叙的人说话。   这传闻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那这门亲事他便要从长计议,得赶紧回府与母亲和老二一起商量,沈念筱是侯府唯一的嫡女,她这门亲事对侯府的重要性自不必提。   好在皇上今晚没有直接赐婚,一切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这门亲看似富贵泼天,实则懂的人都懂。   只是此时夜已深,待永昌侯回了府上老夫人已经睡下,他不好搅醒了老人家,只能先去了老二沈庆远住的西苑,顺便打发了人去把赵氏也叫了过来。   沈庆远夫妻二人刚准备睡下便听下人说侯爷回府往他们这院里来了,一瞅这天色就感觉怕是有事,赶紧去了前厅,没多久赵氏也到了。   永昌侯开门见山将今晚耀王求赐婚圣旨的事说了,还压低声音将在宫门口听见的话也一并复述了一遍。   等他话音落下,一室沉默,另外三人竟然一时半会不知道要开口说什么。   这件事却是是有点过于意外了,他们侯府与耀王毫无交集不JSG说,在京都也算不上顶顶的望族,就连早前二夫人王氏说起耀王妃这个位置也只是顺着过过嘴瘾。   现在,天大的馅饼掉下来,却快要把他们砸死了。   赵氏皱着眉:“耀王身子不行了,筱儿不能嫁过去守活寡啊,要不我先赶紧把她的亲事定了,到时候好有借口回绝?”   永昌侯摇头:“现在突然给筱儿定下亲事未免也太明显了,耀王的身份不同,皇上待他如半个皇子,这事弄不好就是一个大不敬之罪。”   “现在圣旨不是还没下么,嫂嫂你们也先别急,自乱了阵脚,要我说不如还是从耀王身上着手吧,皇上不是让他择日来府上么,大哥,你得想办法跟耀王深入聊聊。”王氏道。   她说的也有些道理,永昌侯想了想,如今好像也只能如此,他们势必是要跟耀王聊上一些的。   要说耀王这求亲的时机也很尴尬,他若是私下里与皇上提起,皇上定会再单独召自己进宫,在事情定下前谁都不会知道,那即使他婉拒一番说沈念筱已经有了说亲的人家,再把耀王捧的高高的,也不会让皇家觉得太跌面子。   结果偏偏是在宫宴之上,那么多世家大族的人都在看着,他根本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否则便是不识抬举,只怕是要触怒天颜的。   这一晚上几人其实并未说出个所以然来,永昌侯府的夜看似平静但四位都辗转反侧,心里无不忐忑的在等待着耀王不知什么时候的拜访。   而侯府一隅小院里,沈梨在榻上睡的正熟。   小院的后头种了几株梨树,就挨着窗边,是沈梨搬进小院时老夫人赏的。   静谧之中有细细的枯枝被风吹着落在地上,窗外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沈梨迷迷糊糊中睁了一下眼看了看窗外,有些黑漆漆的一片。   她打了个哈欠从榻上起来,自己眯着眼睛往床上走,一路上顺便熄了灯,把开着一条缝隙透气的窗户给关上了。   躺到床上,沈梨裹着被子重新沉入梦乡,窗外再没了声响,好像刚刚那阵风只是她半梦半醒间的幻觉,说起来是风,又像是谁拂过梨梢,带落了蜿蜒的枝桠。   -   沈梨得知昨晚永昌侯回府后径直去了二房院子的事是在第二天用早饭的时候。   在小院里的用饭一般都是桃枝去大厨房端过来的,沈梨的院子里也有一个小厨房,但她不想让赵氏觉得她在这处过得太安逸了,所以并不给自己搞特殊。   大厨房给庶出公子小姐准备的饭菜勉勉强强,沈梨每天早上都是一碗粥三小碟菜,偶尔会有两个包子,另外便没有再多的花样了。   桃枝将碗碟摆好,一边与沈梨说着刚刚从厨房听来的八卦,末了还嘟囔一句:“也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那么晚了还要去二老爷院子里。”   沈梨细嚼慢咽,听她说起也有些好奇,但她也没什么打听的心思,只是叮嘱桃枝一句:“不管是什么事,你在外头莫要跟其他下人议论这些,知道么?”   “放心吧小姐,我有分寸的。”桃枝应声。   然而她不去主动八卦,但架不住府里人多嘴杂总能叫她听到一耳朵,加之宫宴之后没几天京都里的消息就传开了,桃枝一颗八卦的心压都压不住。   在这天傍晚她又忍不住对沈梨道:“小姐,我听他们说,前几日在宫宴上,耀王向皇上请旨说想求娶四小姐呢!”   彼时沈梨刚刚从老夫人的院里回来,今日她终于把那本经书抄完了,可以在小院休息几天。   其实即便是桃枝不说,她在泰芳院也多少知道了些消息,而看府中赵氏和老夫人这些日子都有些愁眉不展的神色,不管是耀王身子有问题还是宴上求娶之事,多半都是真的。   沈念筱她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了,也不知是不是知道这个消息后就把自己关在了院子里没出来,毕竟才十六岁的少女,嫁给耀王不就等于守了活寡,日后还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暗地里笑话。   这位沈四小姐心高气傲,还是府上唯一的嫡小姐,多半是在院里发脾气吧。   沈梨在心里唏嘘一句,洗了手用帕子擦干,点了点桃枝的额角,笑她:“就没有什么是你没听说过的,这事母亲他们自有分寸,你还是先去帮你家小姐把晚饭端来吧,对了,晚上的时候你再悄悄去看看姨娘如何了,我总还是有些担心……”   桃枝点点头,然后麻利的去端晚饭了,沈梨坐在桌前喝茶等着,结果没多久就见桃枝又匆匆回来,手里没有食盒,脸上神色却有些慌,刚进院里就高声唤她:   “小姐,小姐!大夫人让你们都赶紧去前院,耀王来了!” 第7章   桃枝显然是小跑着回来的,进了院里还有些气喘吁吁,脸都红了,呼出的气在沈梨面前氤出一大团白雾。   沈梨一时半会还没转过神来,放下茶杯问了一句:“什么?”   桃枝进了屋直接给她将挂着的裘衣取了下来,一边给她披上系绳一边道:“耀王马上要来了,大夫人让小姐公子们都要到前院去迎,快些吧小姐,我们离前院远。”   匆匆忙忙给沈梨打理了一番,桃枝便推着人往外走了,沈梨这会总算是反应过来,但心里还是不解,什么时候府上来人拜访他们这些庶子庶女还要一起去迎了?又不是接圣旨……   庶出的子女身份低微,府中来贵客他们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更何况沈梨她们都是还未说亲的女孩,除非是一些夫人们来府上串门叙话,否则很少被赵氏叫去前院过。   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前院,沈梨总算没有太迟,耀王还未进院里。   她朝赵氏行了礼后便默默站到了一边,跟沈莓和小六儿站在一处,然后她不动声色的看了赵氏身边的沈念筱一眼。   沈念筱看起来有些憔悴,沈梨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感觉沈念筱今天看着好像没有往常好看……   过了半刻,她明白了其中缘由。   沈念筱今日未敷粉,皮肤不若平日里白了,头上的簪子不是她习惯戴的翡翠,而是白玉,很素,穿的衣服是绛紫色的,与她也不太相称,就连裘衣都没穿自己平日最喜的那件雪白色,而是一件灰白绒毛的,看起来整个人都有些暗沉了。   沈梨低下头,暗暗地眨了眨眼睛,他们听了耀王要来永昌侯府就让沈念筱这样出来见人,是想让耀王看到沈念筱这番普通装扮后打消求娶的念头?   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只是沈念筱怕是也不太愿意把自己打扮成这模样,一脸的不高兴。   但是这里边有她们这些姑娘什么事?沈念筱还可以说因为耀王在宫宴中求娶一事,此番正好让她与耀王见一面,府里余下的几个小姐属实是没什么缘由来前院。   沈梨兀自想了些有的没的,没过多久,前院正厅外的月洞门处便传来了永昌侯说话的声音。   府上的公子们是与永昌侯、二老爷一起去府门口迎的,赵氏和王氏则带着几个少女在正厅前等着,见人来了,赵氏连忙迎了上去,沈念筱没有动,目光却看了过去。   沈梨站在沈念筱的身后,她也微微抬眸,一眼就看见了被簇拥着走进院里的男人。   他比所有人都要高,身姿颀长挺拔,肩脊的线条如硬朗的远山,与他冷硬的气质倒是如出一辙。   耀王这次没有戴面具,沈梨惊讶于他竟然长得这般好看,眉眼有深邃的轮廓,下颚的线条锋利的恰到好处,非常英俊,也非常摄人心魄。   只是他的眼睛太黑了,也太冷了。   沈梨想起那天在漫天细雪里远远地望了他一眼,就让人有了想往后缩一步的胆颤,如今更甚,她没敢多瞧便敛了目光,继续低头做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小小庶女。   在她前面的沈念筱却有些看呆了,早前听乐阳伯府和孙家的两姐妹都说过,耀王生的俊美不凡,那时她没见过耀王,尚还没有什么概念,今日一见,惊叫她差点觉得若是嫁给这样皮囊的男人,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忍受。   陆陵天从进院便知道正厅前的回廊檐柱之后,几个少女都在看他。   他生的高,目光漫不经心地瞥过去时更显冷淡,未在沈念筱身上停留半分,陆陵天不动声色的目光落在了沈梨身上。   少女小巧的下巴掩在灰色的裘衣毛领里,厚重的刘海有些遮了眉眼,她安安静静的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这么一会的功夫陆陵天已经走到了正厅前,他收回目光,在永昌侯一迭声的谄媚恭维里踏上台阶。   回廊里等着的姑娘们赶紧行了礼,沈梨也跟着福了福身子,然后便在沈念筱身后排着队准备往屋里走。   就在她提着裙摆正要跨过门槛时,走在她身后的沈莓因为太紧张,脚下不小心踩着了她的鞋,沈梨踉跄一下绊到了门槛JSG,她没忍住小声惊呼着往前栽去。   人摔倒前沈梨心想,这下完蛋了,她给永昌侯府丢了脸,一会回到后院主母还不知道要怎么罚她……   闭上眼在心里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反正都要摔了还是护一下自己免得摔坏了,沈梨的手下意识的准备往地上一撑,然而料想中的摔倒没来,她的手撑在了一只大手的掌心里。   耀王回身护了她一下,握着她的手扶她站稳了。   与他冷厉的神色不同,他的掌心很热,因为习武的关系,沈梨能清晰地触到一些硬茧,她下意识的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   猝不及防的望进那双深黑的眼里,沈梨怔了一下,然后倏地飞快收回了手,福着身子小声道谢:“多谢王爷,是我失礼了。”   一屋子人的目光都聚在了这里,面上的神色惊疑不定。   沈梨的脸窘的泛起了一点红,她低着头,没看见陆陵天那一瞬的眼神,而他没说话,收回刚刚握着她的那只手负在身后,在半掩的袖口里,拇指轻轻捻了捻。   这一段插曲来的太突然,虽然耀王全程没说一句话,永昌侯府的一众人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都说耀王在北境是雷霆手段,战场杀敌眼都不眨,这样的人身上多少都带着煞气,陆陵天亦然。   所以他们怕他也属正常。   只是在这一众人里,二夫人王氏却多盯了沈梨几眼。   现下她已经重新站到了赵氏身后,在屋里背光的地方不声不响的垂着眸子,一如平时安安静静的模样,她的旁边就是沈念筱,正低着头轻轻理自己的袖口。   二夫人看着看着眼里精光一闪,然后才悄悄收回了目光。   陆陵天面无表情的在上首坐下,也没什么废话,开门见山:“说亲一事,永昌侯意为何?” 第8章   今日是京都冬日里难得的晴天,外头暖色的夕阳拂过屋脊檐角,在院里铺上一层绚丽的细纱,透着点暖意,只是正厅的屋里却好像与外头的景致格格不入。   一室沉默又压抑。   永昌侯一时半会没找到什么像样的说辞来搪塞,陆陵天也不着急,一点一点的扣着桌沿,眼睛却盯在永昌侯的脸上,眸光像一把锋利的刀。   在京都里享乐惯了的人哪里顶得住这样的目光,永昌侯终于轻咳两声,斟酌道:“王爷天潢贵胄,小女承蒙厚爱,真是,真是高攀了,不知王爷与筱儿是……如何相识的?”   陆陵天点着桌沿的手指停住,终于把目光分了一瞥过去赵夫人身后,即使如此,也有七八分是落在沈梨身上,她身边的沈念筱仅是顺带看了一眼。   他脸上的表情依然冷肃,说出的话也很直接:“这些你无需知晓,本王今日来这一趟仅表诚意,永昌侯若是愿意,可走三书六礼,若是不愿,便等着接旨吧。”   一屋子人都听得明白,耀王这意思便是若他们应下,便无需圣旨直接议亲,若他们不愿那圣旨赐婚下来,他们不愿也得愿。   横竖,这门亲事他是一定要做成了。   耀王的意思都这么明白了,永昌侯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好像这门亲事已经板上钉钉,他们只能接受。   这时候赵氏起身了,她端起笑脸打了个圆场:“王爷看得上筱儿是筱儿的荣幸,今日王爷来府上她们几个姐妹正好在我跟前说话,听说您来都想再一睹王爷风采,还未正式见过王爷,刚刚叫您看笑话了。”   说完赵氏便暗暗注意了一下陆陵天面上的表情,见他依然波澜不惊的,便对站在她身后的沈梨她们道:“还不快过来给王爷行礼?”   沈梨心里疑惑怎么还有这一出,需要这么正式么?不是介绍沈念筱就够了。   但她旁边的沈念筱已经动了,她身后的沈莓也拉了拉她的袖子,沈梨低着头跟在沈念筱的身后出来,三人齐刷刷地在耀王面前正正经经的行了个礼:“见过王爷。”   然后便又听赵氏说:“王爷,这都是筱儿的姐妹,是以长得也有几分相似。”   赵氏一一扫过这三个姑娘,确保上首的耀王能看清她们的模样,接着拉过沈念筱,试探地问:“王爷可要与筱儿单独聊聊?”   沈梨在一旁注意到沈念筱已经抬起脸看过去,她的手在袖口里紧了紧。   现下她算是明白为什么赵氏要把她和沈莓也一起叫出来迎耀王了,一府的人都不想这门亲事落在沈念筱的头上,便指望着能转移一下耀王的目光,沈念筱打扮的黯淡一些,也许耀王就瞧上其他人了呢?   只可惜耀王来得太突然,不然若是先派人来报第二日再来,沈梨觉得她和沈莓只怕要被打扮的花枝招展了。   她忍着心里泛起的那点厌恶,面无表情的重新低下了头。   侯府这么做,那她们跟外头花楼里的姑娘有什么区别?   陆陵天坐在上首,虽然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模样的,但他却不动声色的注意着下头中间站着的姑娘。   刚刚行礼后她抬了一下头,但也只是一下下,如今便又低了回去。   陆陵天手指拂过青瓷茶杯的杯托边缘,微微敛眸,他的小姑娘在这个府里过得很不好。   虽然这些年她在信中很少说自己的委屈,但她身边有他留的暗卫,即便不是事无巨细的汇报,永昌侯府里庶子庶女是什么地位其实他也知道一二。   只是知道跟亲眼见到,又是不一样的。   今日永昌侯府这番做派的目的他一眼便能看穿,从进了月洞门,他的脸便平常更冷三分。   侍卫竹一早就察觉了,后来看着这屋里的人就感觉是在看被王爷重压之下翻不得身的咸鱼。   陆陵天压着杯沿轻抿了一口茶,然后放下瓷杯冷声道:“本王等的够久了,侯爷。”   他直接略过了赵氏的话,显然是并不接受她打的圆场,赵氏面色不好看,却不敢有所不满。   永昌侯又差点冒出一脑门汗,还没等他再说点什么,陆陵天身边的竹一突然开了口:“王爷,时辰不早了,地牢里关着的那两个细作还等着您回去审。”   他这话插入的十分突兀,一屋子的人目光一下齐刷刷就聚到了竹一的身上。   竹一面上故作镇定,心里叫苦不迭,回京后他尽演些乱七八糟的戏码了,也不知道王爷到底要做什么……   陆陵天脸上的表情冷的掉渣,周边突然一瞬好像连温度都骤降了,他的声音沉下来,带着一点戾气:“杀了吧,连带着违令的那几人一起解决,走漏消息的一个不留,分尸。”   竹一:“……是。”   咱就是说,王爷演的比他还逼真呢……   永昌侯一家跟着这句话一起抖了三抖,脑子里不约而同的都冒出了传言里那句“杀人如麻”!   沈念筱听后身子颤了颤,紧紧咬住了唇,若说刚刚见到耀王时被他的样貌所惊艳,心里甚至产生了一丝动摇,那现在那点摇摆不定的心思已经没了。   她不能嫁给耀王,在这样一个人身边,太可怕了!   沈梨也跟着哆嗦了两下,忍不住又悄悄看向前面坐着的男人,没成想又与他的目光对上了,她吓得赶紧低了头,不知道耀王为什么要看她。   但刚刚她看的那一眼,又觉得他眼里的神色好像没有他的话那样吓人……   挺奇怪的,沈梨在心里嘀咕。   永昌侯比其他人听着这句话多了一个重点词,“违令”两个字在他脑子里循环往复,好像个催命鬼一样让他脑壳生疼。   偏偏此时上首的耀王突然起身走到了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将他罩住,声音听在他耳朵里犹如鬼魅:“本王不想再催第三遍。”   永昌侯颤着声儿,脑子里一时间什么也没顾上,连声应下:“王爷抬爱,我哪有拒绝一说,一切但凭王爷做主!”   陆陵天得了他的话,又瞥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如此甚好。”   说完他也没再多言,带着竹一便径直离开了,就像来时那般突然。永昌侯赶紧领着二老爷在身后一路相送,看着人出了府才一垮肩膀松懈下来。   沈庆远叹气:“大哥,今日我们答应下来,对侯府而言,筱儿的亲事以后只怕是指望不上了。”   “你当我想吗?”永昌侯没好气的吹胡子,“刚刚耀王是什么态度你也看见了,这件事左右他都会逼我们答应的!”   两人一路往回走,回忆起刚刚正厅的气氛还有些心有余悸,沈庆远尤有不解:“我刚刚看耀王对筱儿好像并无不同,到底为什么非要求娶?莫非是想拉拢我们侯府……”   “你看耀王那态度像么?”永昌侯直言。   沈庆远一时语噻,嗯,确实不像,是他想多了……   两人回到了正厅,沈念筱正在冲着赵氏发脾气。   沈念筱:“我不嫁!娘你刚刚没听见耀王的话么?分尸!他是真的杀人不眨眼,女儿嫁过去到时不知道哪里惹怒了他可能就连命都要没了!”JSG   赵氏脸色也不好,还没等她说什么永昌侯便在门口怒斥:“耀王是什么人岂是你说不嫁就不嫁的!到时候若是下了圣旨赐婚你是想把整个侯府都赔上吗?!”   永昌侯说的确实有道理,赵氏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在耀王今日说出那番话后便无法挽回此刻才没有反驳。   沈念筱被永昌侯训斥,一时间也不说话了,只是扑在赵氏的怀里嘤嘤的小声啜泣,赵氏揽着她,心疼的拍拍她的背。   沈梨在一旁冷眼看着,她没什么特别的感想,只想知道赵氏什么时候会让她和沈莓走。   一直站在赵氏身边的二夫人王氏这时候朝赵氏使了个眼色,又往一旁站着的沈梨看了一眼,赵氏察觉她有话要说,微微点头,冷着脸看向两个庶女。   “你们先下去,沈梨去德静堂跪着,刚刚真是有失体统!”   说完又看向怀里的沈念筱,轻声细语:“筱儿也先回院里,仔细别把眼睛哭坏了,娘让厨房给你做最爱吃的桃胶奶羹。”   沈念筱刚刚被训,现下也只能抽抽噎噎的被丫鬟扶走了,沈梨带着沈莓走在她后面离开,余光看见正厅的房门被二夫人掩上了。   她垂眸裹紧裘衣,面无表情地往德静堂去。   而正厅里,刚掩好门的二夫人回身看着屋里另外三人,压低了些声音:“大哥,与耀王的这桩亲事若真是推辞不了,弟妹刚刚倒是想到了另一个法子,就看大哥敢不敢做了。”   永昌侯目光看过去,微微皱眉:“什么法子?”   二夫人又往里走了走,声音更轻了些,让其余三人都忍不住凑近去听。   只见她微微掩唇,轻声道:“我觉着,可以用沈梨替嫁。”   她话音落,屋子里其余三人皆震惊地看向她,面上的表情有些变幻莫测。   替嫁这个法子十分冒险,甚至他们面对的还是耀王,就算没有圣旨不是欺君,但,但刚刚耀王已经见过沈念筱,一掀盖头不就会发现人不对了么? 第9章   永昌侯听了二夫人的法子有些犹豫,觉得不太可行,赵氏却有些赞同。   只要沈梨能够成功替嫁过去,若是事发便将所有事情都甩在沈梨一个人身上不就好了,就说她是爱慕虚荣,自作主张瞒天过海上了花轿想顶替沈念筱的身份,耀王有什么怒气发在她身上就是了。   虽说他们侯府也有疏忽,但也不是什么顶天大罪,就算闹到皇上那儿,念着沈家这些年祖上积下的福荫,还是有机会可以说服皇上大事化小。   至于沈念筱,若是耀王还执意要娶,他们也能说这件事让她备受议论心灰意冷,已经卧病在床,这样皇上若是还执意替耀王做主岂不是显得太不仁厚?   待风波过去,他们便可低调重新替沈念筱议亲,左右都不会比现在更被动了吧。   赵氏越想越觉得替嫁的法子可行,当即将刚刚心里所想都说了。   永昌侯听后还是有些不放心:“可六礼走完还要些时候,婚期也要挑日子,这段时日耀王与筱儿总会见到面,两人定下亲关系便不同了,耀王想做什么我们根本不好阻拦,有个什么接触日后筱儿还怎么说亲?”   “那便让沈梨从现在就开始学着点筱儿,我刚刚便发现了,她低头与筱儿站在一起时眉眼是有些像的,不然我也不会想出这么个主意。若是穿衣打扮都学上,在这段时间不一定就瞒不过耀王,更何况耀王也就今天才见了她们一面而已。”   二夫人刚刚便是注意到了这点才想到这么个法子,平日里她们都没怎么正眼看过沈梨,她对沈梨最大的印象就是那片厚重的刘海和土气的衣着。   加之沈梨在府中住的院子也偏,人本身就没什么存在感,所以最开始她完全没有把沈梨和沈念筱两人对上。   永昌侯这下好像被说服了一些,不过这件事他们还需要好好合计,也不能急在一时,于是当下便也没深谈,先各自回院了。   -   沈梨在德静堂的小屋子里跪着,这是主母赵氏最喜欢罚她们这些庶子庶女来的地方。   德静堂的这处小屋没有窗户,晚上更是与小黑屋无异,待久了便觉压抑窒息。   小时候沈梨虽然是待在老夫人身边的,但是也有被赵氏抓到错处罚的时候,那时她很怕来德静堂,黑漆漆的小屋里都能听见她嘶哑的哭声,那时候她一度非常怕黑,晚上都要亮一盏烛灯睡觉。   后来渐渐长大了,她心智成熟,学会了把恐惧压在心底,她知道在这个府里她最终只能靠自己,甚至姨娘还需要她的帮衬,她得坚强一些。   总是这样对自己说,慢慢的也就不怕了,只是在一片漆黑的封闭空间之下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适,沈梨攥着袖子跪坐下来,开始在心里背诵佛经。   她抄了那么多总能记下一些,虽然不是全知全解,但安心宁神也足够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屋的门外响起脚步声,沈梨睁开眼重新跪直了,低着头很是乖巧的模样。   很快门便被推开,是赵氏身边的周嬷嬷进来了。   沈梨原以为自己可以回院里了,谁承想周嬷嬷却冷冷地看着她道:“三小姐,夫人让您去玉琼院见她。”   “现在么?”沈梨有点不好的预感。   这时候看外头天色怕是戌正已过,赵氏这时还要让她去院中,不知是要说什么……   但沈梨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只是乖巧应声:“好,我跟嬷嬷过去。”   说完她缓缓从蒲团上起身,因为跪的久膝盖小腿早就酸麻,踉跄了一下,沈梨扶着门框站了一会,周嬷嬷只是在一旁冷眼看着,丝毫没有相扶的意思。   沈梨没有耽搁多久,最后揉了揉膝盖便朝周嬷嬷点了点头,周嬷嬷瞥了她一眼,转身朝外走去。   一路上沈梨都在想赵氏叫她过去是为何。   从她搬去府上最偏的那个小院后因为出来的少,赵氏即使不待见她倒也不会特意来找麻烦,把更多心思放在拿捏沈莓和小六儿两个年纪小的庶出身上。   加之傍晚时耀王才来过,实在叫沈梨不得不多想些。   沉默着到了玉琼院门口,沈梨的肚子轻轻响了一声,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从傍晚到现在她都没吃东西,现下实在是有点饿了。   摸了摸肚子,沈梨跟着周嬷嬷进了玉琼院。   她没有被带去前头的厅房,而是直接到了后面的主室,赵氏就坐在桌前,看样子是在等她。   沈梨更加惊讶,到底是什么话需要在府里大老爷和夫人的主室里说?   永昌侯没在屋里,周嬷嬷将人带到后便躬身退下,将门也仔细关上了。   沈梨低垂眉眼,对面前坐着的赵氏行了礼:“母亲。”   “嗯,”赵氏应了一声,没看她,兀自喝了一口茶后才道,“坐那儿吧。”   沈梨应声坐下,体态礼数都拿捏恰如挑不出错处,赵氏想起傍晚王氏说的那番话,开始细细打量起坐着的沈梨。   这么一看,她觉得自己好像还真看出了一点相似来,只是沈梨的眉眼被刘海遮了太多,再真切的也看不到,日后她若是要替沈念筱的身份,这刘海定不能留。   赵氏放下瓷杯,摸着自己手上的的金戒指,目光轻慢地看向沈梨:“柳姨娘这身子到了冬天就咳的厉害,前阵子府医跟我说只能用好药养着,说起来侯府这些年待她也不薄,可用了不少好药在她身上。”   沈梨听得想皱眉,心里轻轻咯噔了一下。   怎么会突然找她说起姨娘……   柳姨娘是沈梨的生母,当初生她时并不顺利,身子落下了病根气血两亏,特别是到了冬季便尤其难熬。   沈梨之前特意得了老夫人的同意去看过柳姨娘几次,在她的床边照顾,看着她消瘦的脸和青筋都凸起的手,沈梨总会忍不住掉眼泪。   虽然四岁就离开了姨娘身边,但沈梨记事早,小时候的姨娘在她眼里是个温柔的大美人,会抱着她在阳光正好的院子里讲故事,做她最喜欢的奶羹给她吃。   即使后来到了老夫人身边,姨娘无法时常见到她,在每年的生辰也还是会为她准备礼物,悄悄的让桃枝给她。   沈梨也知道,姨娘会时常在府中偷偷看她几眼,她被老夫人安排跟着几个嫡子嫡女去学府读书,每次回来都能看到在院里假山后站着的姨娘。   她若是瞧见她看过来,就朝她温柔的笑笑,轻轻摆手。   沈梨想到这些,不禁咬了咬唇,低声道:“是母亲心善。”   姨娘现在确实需要仰仗侯府那些好药材养身子,这也是沈梨在府里从来都是安静乖巧的原因。   赵氏很满意她这点,觉得她倒是挺识时务,那想来接下来的事她也好拿捏许多。   “你知道就好,侯府养着你到这么大,现在也是你回报侯府的时候了。”她慢条斯理地理了一下衣摆,才接着道,“今天耀王说的话你也听见JSG了,念筱是府里唯一的嫡小姐,她的亲事另有安排,所以我要你替她嫁到耀王府。”   沈梨:!!!   她一脸错愕的抬头看向赵氏,没想到他们为了不让沈念筱嫁过去,竟然有胆子让人替嫁!   “母亲,这……耀王若发现此事,那侯府……”   沈梨不能表现出自己已经知晓耀王身子不行的事,只能先用侯府说事,毕竟这种纸包不住火的事总会被发现的。   赵氏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收起笑冷眼看过去:“若是叫耀王发现,这件事就由你一人担着,是你嫉妒念筱的亲事所以才千方百计冒了她的名坐上花轿。”   沈梨有些不敢置信,她咬住唇,手在袖里紧紧攥拳才不至于表现出自己的怒意!   永昌侯府真的从未将他们这些庶出放在眼里过,如今竟然连这样龌龊的手段和恶心的话都能当着她的面说出来,甚至不屑于一点掩饰!   这侯府真是荒唐的叫沈梨觉得有些可笑。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低下头沉默着,赵氏瞥了她一眼,对她抗拒的态度并不放在眼里,她自信有能拿捏她的东西。   “刚刚与你说柳姨娘倒是还未说全,没有那些上好的药材养着,府医说她可过不了几个冬天了,她对你这个女儿惦记得很,还给你送过生辰礼吧?你之前求了老夫人去看她几次,可真是听了叫人感动。”   沈梨一边听着赵氏的话,一边感觉到手掌心尖锐的痛意,是她的指甲将手心抠出了印子。   她明白,赵氏这是在用姨娘拿捏她,她确实不可能就这样放任姨娘不管,不管赵氏说的是不是真的,姨娘的身子确实已经不大好了……   沈梨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她绷直着身子点了头:“好,我可以替嫁,只希望母亲能多照拂姨娘,母亲既然会这么说,想来应该也不会做出尔反尔之人。”   柳姨娘现在要仰仗侯府养着,所以她妥协,若柳姨娘还是出事了,那她也会拉侯府下水,大不了鱼死网破。   沈梨自知身份低微,但她也有想要好好护着的人。   离开玉琼院时天边扫来一阵夜风,带着冬日刺骨的凉意,沈梨这才发现自己背后出了一层细汗,被风一吹便更觉寒进心里。   明天,赵氏就会派人到她的院子里来,要把她从头到脚都打扮成沈念筱的样子。 第10章   沈梨踩着冬夜冷淡的月光回到小院时,桃枝已经坐在屋外头等了她许久。   她去德静堂罚跪桃枝是不能跟着的,又见她这么久了都没有回来人已经有些着急了,她小跑着迎上去扶住沈梨,一眼便看出了沈梨的脸色不好。   桃枝忍不住忧心问了一句:“小姐,你怎么了?”   沈梨心里其实沉闷的厉害,确实想要找个人说说话,主仆两人回了屋子,她让桃枝掩好门,然后回身紧紧地抱住了她。   “桃枝,我可能快要出嫁了。”   虽然不知道过六礼要多久,但沈梨总有种直觉,大概过不了几个月她就要去耀王府了。   “什么?”桃枝有些惊讶,“小姐你是说,大夫人为你说亲了么?”   她傍晚把沈梨带到前院后并没能在那儿待着,对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沈梨没有瞒她,反正等到明日赵氏的人过来了她也总会知道的,索性将事情说了。   桃枝听后气得红了眼睛:“大夫人太过分了!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做呢!小姐您也是侯爷的孩子啊……”   沈梨微微抬头眨了眨眼睛,酸胀的感觉蔓延到鼻尖。   她就这样直直的看着房梁,声音很轻:“桃枝,我从小就明白,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侯府的孩子,我只是我娘的女儿,是合老夫人眼缘有幸被她照拂的小姑娘,但不是永昌侯府的孩子。”   桃枝看着沈梨睁着一双眼有些木然的神色,心里难受,重新将她抱进怀里,哭着道:“没关系的小姐,桃枝、桃枝会一直陪着你的!你若是去了耀王府,我就做陪嫁丫鬟跟你一起去。”   沈梨低低“嗯”了一声,只是那声太浅,很快就散在了屋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从桃枝的怀里出来,她想起姨娘。   “这几日我让你有机会便去看看姨娘,你去了么?她怎么样了?”   桃枝动了动唇,有些迟疑,最后还是如实说了:“这个冬天太冷,柳姨娘的情况比往常更差一些,看着憔悴不少,整日里躺在床上。但她还是叫你别担心,说不打紧。”   沈梨听后握紧了帕子,然后点了点头:“主母说在我替沈念筱出嫁之前能去看姨娘,她不拦着,过几日我便去看看她吧。”   这是她刚刚对赵氏提的小要求,沈梨知道赵氏会答应的,她巴不得她现在与姨娘的感情越深越好,这样沈梨才会更加乖乖听话。   桃枝又陪了沈梨一会,想起她到现在还未用过饭,去了一趟自己的屋子把傍晚的时候去大厨房拿的点心端了过来。   小院里虽然有厨房但这时候正是赵氏盯着的时候,沈梨没让桃枝再折腾。   在去玉琼院时她确实饿了,但经过这一遭却也没了什么胃口,吃了两块后便不想吃了,她看了看天色,打发了桃枝早些去睡。   待桃枝走后,沈梨去床头将锦盒拿了出来,她坐在桌前,轻轻打开锦盒,看着里面一封封书信发呆。   忍了一个晚上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长云哥哥说会来娶她,现下,看来她是等不到了。   沈梨的两滴泪掉下来,在最上面一封信上氤开了一点水渍,她赶紧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泪,又去擦信封,但难免留下了印痕。   看着信封上祥云被晕开的一角,沈梨抿着唇,不知怎么,突然觉得更委屈了。   她把锦盒盖上,伏在上面小声的哭起来,纤瘦的肩膀轻颤,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   背后的窗外又传来一声枝桠的轻响,沈梨听见,擦着眼泪转了身。   她走过去推开窗户,外面什么都没有,梨树还是光秃秃的在院里,但枝桠梢头却缀了月光,这时候的月色倒是很好。   沈梨索性趴在窗边静静地看了一会,月亮拢着如烟的云雾,天边星辰闪烁,她仰头看着遥远天际,想起小时候她曾养过的一只小鹦鹉。   那是老夫人赏给她的,后来她养了几日没关住小鹦鹉便飞走了,她也没哭,老夫人只当她对小鹦鹉不感兴趣了。   但其实小鹦鹉是她自己放走的,她看着它飞过侯府的高墙,朝着蓝天白云的远方飞走,心里羡慕了很久。   做鸟儿可真自由啊,那时候她想。   侯府于她来说是座牢笼,她盼着能离开,现在却好像只是从这处高墙去到另一处更高的高墙里而已。   沈梨出神的看着天,在一阵凉风里终于起身搓了搓手,将窗户重新关上了。   她脸上的泪已经干了,看了一会月光好像心情也稍平复了一些,重新坐回桌前,她提笔写下一封信。   烛火几经明灭,沈梨放笔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这封信她斟酌了很久,有很多话想跟长云哥哥说,却又不知从何开口,最终也只是寥寥一页纸,让他好好准备科举,望他一切顺利,她不会再给他寄信,也不会再去取信了。   将信放进信封里,沈梨又解下随身系着的香囊,从里面拿出了半块玉佩。   玉佩不大,上面雕着一个“云”字。   沈梨将玉佩握在手里摸了摸,然后才不舍的一起放进了信封里。   这是长云哥哥有一次放在信中寄回来给她的,说是家中传下来,给她当做信物,现在她不能继续拿着了。   将这些都放好,沈梨在信封上画了一朵梨花,她想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画了,所以格外认真仔细,最后一笔落下,沈梨吸了吸鼻子。   她不再看信,把盒子收好,新写的信也一并放了进去在床头的小格子里藏好,然后屋子里便熄了灯。   月色皎白,此时已是万籁俱静。   永昌侯府墙头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几个轻功间便离开消失不见。   -   耀王府,竹一正在书房前跟韩叙说话。   竹一苦口婆心:“少将军,我们王爷最近属实是忙得很,没空跟你喝酒啊,更何况他现下也不在府中。”   韩叙对自己的定位十分准确,一届武将十分不拘小节,直接坐在了书房前的台阶上,他看着竹一,有些费解:“你说你们王爷白天忙也就算了,所以我特意这个时候才来找他,结果他人又不在,这都第几次了?”   说完他又坐不住似的起身来回踱步:“我不理解,这大晚上的都宵禁了他还出去蹿什么?京都治安这么不好?”   竹一:你就别说别人了,你这不是也宵禁了还往我们王府蹿么……   被来来回回一刻不停的韩叙转的眼晕,竹一终于揪住了他,小声道:“少将军,我们王爷是去看那位小姐了!”   韩JSG叙下意识问:“那他怎么不白天去看?”   竹一被这位一根筋的韩少将军哽的差点没说出话来,他没好气道:“王爷现在能白天去看么!?”   “哦,那倒是。”韩叙回过神,点了点头,结果给自己点的更困惑了,“你说你们王爷也真是,非要弄这迂回的一出到底是为什么?”   竹一沉默,他哪知道……王爷不仅迂回他还演戏呢!   就在这时,院外头传来动静,陆陵天颀长的身影走进院里,看到了这个时候不应该出现在他府上的韩叙,和书房门边放着的两小坛酒。   脚步停住,他看向韩叙:“有事?”   韩叙点头:“得了两坛好酒想来找你喝,竹一说你去看那位小姐了,还偷偷摸摸的,你这到底是什么操作?回京了不正好能直接与她见面?”   陆陵天走过去书房门边提起酒,推开门进去坐下,又让竹一去拿碗来。   他点着酒坛,声音很淡:“她不知我的身份。”   韩叙跟在他后头进去,往椅子上一靠,问:“早晚要知道的,现在告诉又怎么了,结果你不但没告诉你还求娶的她妹妹,我属实不太理解。”   陆陵天垂眸,神色沉静,缓缓道:“我要她一入府,就是正妃的位置。”   耿直不会绕弯的韩少将军听了他的话咂摸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沈梨是庶女,陆陵天的身份太过贵重,这种情况就算他开口向皇上求一道赐婚的圣旨皇上都会要斟酌一二,毕竟他也是皇室贵胄,哪有娶一个庶女做正妃的道理,赐一个侧妃的位置都已是破格了。   更何况若真这样做,沈梨的非议不会少。   “所以京都世家里传你有隐疾这消息……该不是你自己放出去的吧?”韩叙大惊。   明白了刚刚那点,再顺着一想,倒是很容易能想通了。   既然求娶了沈念筱,但又要让进府的是沈梨,中间自然是要让侯府对这桩亲事不甘不愿,这样他们才会想办法保住沈念筱。   陆陵天丝毫没觉得这么做有什么惊世骇俗,随意的“嗯”了一声,韩叙忍不住对他竖起大拇指,这是个狠人啊……   自己说自己不举可还行??   这时候竹一已经拿了酒碗进来,陆陵天给他也扔了一个,在北境没有京都这般多的规矩,竹一也时常与他俩一起喝酒。   韩叙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很是好奇:“那要是侯府没想出法子就认命了让沈念筱嫁过来,你这不是白瞎了?”   陆陵天:“……我不会找人提点他?”   韩叙:……说得对。   左右陆陵天这个局是一定会做成的。   竹一前边虽然没听到,但是王爷让他演了几场戏,他没有韩叙那么一根筋,稍微想一下便也能明白陆陵天要做什么了。   不过即便如此,想起刚刚在院里韩叙问他的话,竹一还是忍不住也问道:“王爷,即便如此,告诉沈小姐你的身份也没关系吧?”   陆陵天倒酒的动作一顿,他将碗放在桌上,垂眸看着碗里的酒,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   “怕她对我不喜。” 第11章   陆陵天没有告诉过沈梨自己的身份。   初见她时她还只是一个小姑娘,与他在澍水偶然相遇便扒着他不肯走,那时他跟着韩将军练武和习兵法,对自己皇室的身份从没在意过,更何况她一个丁点大的小姑娘,他更不会与她说什么。   后来他去到北境,最初那几年战事很紧,他很久才能给她寄两封信,信中更是寥寥数语,也没想起过要说自己的身份。   等再往后,透过一封封信看着她从小姑娘变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陆陵天却渐渐不知要如何开口告诉她实情了。   他能从信中看出来,沈梨当他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甚至可能以为他是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尽管他们在信中两情相悦,但陆陵天依然怕会打破女孩心中所想的那个“长云哥哥”。   韩叙于感情一事属于没开窍的类型,完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怕的,他喝下一碗酒,手一抬:“哥,这有什么好怕的,你们不是都在信里说好了么,你会来娶她,她也满心欢喜。”   竹一与他截然相反,没喜欢过姑娘但是理解起来一套一套的:“少将军,王爷是怕沈小姐喜欢的是她一直以来想象的他,不是现在的他。”   毕竟陆陵天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期和在北境历练后的现在比起来,差别还是挺大的。   韩叙一根筋人设不倒,摇摇头:“都说情字难测,在战场上人见人怕的战神耀王现在娶个媳妇还要畏首畏尾了,你将人家迎进府不总归还是要说的,总不会瞒一辈子吧。”   陆陵天沉默喝酒,没有说话。   他不可能让沈梨嫁给别人,那就先把人迎进府里朝夕相处着,这样等她慢慢发现便也不至于一下吓着她。   只是现下还是有些让她受委屈了……   陆陵天想了想,吩咐竹一:“明日你就让林管家去着手准备六礼之事,到时纳征的聘礼我再单独吩咐他。”   竹一点头应下,韩叙啧啧称奇,恨不得马上就冲去东宫跟太子好生将今晚的事给他说一说。   又两碗酒下肚,陆陵天起身赶人,韩叙也算是过了酒瘾,自己踮着轻工回大将军府了,而这一夜,陆陵天因为喝了酒的关系,思绪有些散漫。   他躺在床上闭着眼,想到小姑娘今晚趴在窗户边上看月亮时那泛红的眼睛便觉心里难受,像被人握了一把心口,闷着疼。   陆陵天在心里自嘲,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确实就像韩叙说的,他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罕见的没了往日的笃定。   既然如此,陆陵天轻轻捏了捏眉心,在未成亲前,他可能还需要盯着永昌侯府一些。   -   第二天沈梨醒得早,因为赵氏今日会派人来小院里。   坐在床上,沈梨打了个哈欠,然后披衣下了床,她推开一点窗,冬日里的早晨雾气浓,空气潮湿微凉但却有些清爽,很容易让人醒神。   揉了揉脸,沈梨看着窗外刚刚泛白的天色轻轻吸了一口气,昨晚写完信后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许久无法入睡,但也不知怎么的,躺在床上倒是没有再想什么多余的事情,今天起来情绪便缓了一些。   或许是昨夜那抹月光叫她释怀了一些吧……   叫了桃枝进屋,沈梨开始洗漱,等她换好衣裳大厨房那边差不多也能过去拿早饭了。   用饭时桃枝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沈梨察觉到,轻轻笑了一下:“桃枝,我没事了,你别担心。”   事情既然已成定数,一味伤怀也没用,生活是她自己的,总要想办法开解让自己开心一些才好,怎么过不是过呢?   沈梨这般想着,一边用勺子舀着粥,一边隔着屏风的方向往里屋看了一眼,只是那封信,她可能要快些寄出去了。   用完早饭没过多久,赵氏身边的周嬷嬷便带着几个下人来了。   小院里原本粗使的小丫鬟和嬷嬷都被打发走,连桃枝也被支了出去,院里只有沈梨一个人。   周嬷嬷今天带到小院来的是沈念筱身边替她贴身梳妆伺候的丫鬟,最懂她平日里穿衣打扮的喜好,另外周嬷嬷还带了几件沈念筱以前穿的衣服过来,沈梨要一整套都仿上,一会赵氏和王氏连带着沈念筱都会过来看看效果。   沈梨的刘海要被梳上去了,她心里有点忐忑,坐在妆台前,她能听见给她梳头的那个丫鬟在看到铜镜里那张完完整整的素净小脸时小声的惊呼,连带着站在一旁监工的周嬷嬷都诧异了一瞬。   周嬷嬷深深打量了沈梨一眼,沈梨微微敛眸,装作没看见她们眼里的惊讶。   她没有敷粉,但皮肤依然白皙的像细腻滑润的羊脂玉,没有了刘海的遮挡,沈梨的眉眼一下便清晰起来,连带着整个人的样貌都好像隐隐有些变了。   像一朵缓缓绽放的梨花,雪白的花瓣上带着一点娇嫩粉色,花蕊缀着晨间水雾,看起来清雅俏丽,又娇艳欲滴。   沈念筱当然也是很好看的,但是比起沈梨来,却好像少了些温柔的雅致,过于张扬骄慢了。   世间万物都讲究一个恰如其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美丽亦然。   沈梨从头到脚被打扮好后,精致妍丽的五官便更加凸显了出来,与沈念筱像又不像。   她跟沈念筱有完全不同的气质,即使现在妆发衣饰都一模一样了,甚至连身型她们都是相似的,但熟悉的人还是能一眼认出来。   现下赵氏他们还没过来,沈梨低着头任由周嬷嬷来来回回打量审视她。   周嬷嬷一边看一边心里疑惑,像,但不完全像,甚至如果不昧着良心说,沈梨这般金银玉石的打扮着好像比四小姐更好看一些?   当然,这个她定然是不会多嘴的。   此时院里传来了说话声,是赵氏带着人来了。   沈梨的手垂在身侧,悄JSG悄攥着袖子紧了紧,她的目光看向门边,瞥见了赵氏的鞋尖,于是规规矩矩的行礼道了一声:“阿梨见过母亲。”   然后又向跟着来的王氏也问了好,接着便安静的站在一旁不动了。   王氏乍一见沈梨的模样,惊讶的“哟”了一声:“人靠衣装马靠鞍,倒是真变了不少。”   沈念筱是挽着赵氏的手进来的,听了王氏的话再去打量沈梨,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挽着赵氏的手也下意识收紧了一些。   赵氏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才看了沈梨两眼。   即便昨夜已经细细打量过,今日再看沈梨的这身装扮还是叫她心里吃了一惊,这么十几年她从没觉得沈梨长得出挑,但现在的她竟然能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赵氏想起沈梨一直留着的厚重刘海,微微眯了眯眼睛。   如果她想的没错,这个庶女倒是会遮掩锋芒。   面上不动声色,赵氏对沈梨道:“把头抬起来。”   沈梨听后缓缓抬头,露出一张娇艳的小脸,她的妆容完全是按照沈念筱平日里的模样画的,从挽的发髻到坠的玉佩穿的绣鞋都是沈念筱的。   赵氏乍看一眼,确实觉得是像的。   虽然沈梨出挑的长相让她心里的感觉有点微妙,但是再一想她的筱儿本就长得美,沈梨既然与她像,有几分姿色也正常。   赵氏点了点头,又拍了一下沈念筱的手:“筱儿站过去让娘看看。”   沈念筱脸色不好看,并不太情愿的样子,她不想承认今天的沈梨打扮过后竟然有几分明艳骄矜,明明只是一个低贱庶女而已。   从昨晚娘与她说会让沈梨替她嫁进耀王府时,沈念筱对这个法子就有点存疑,沈梨那样普通的长相怎么会与她像?   今日见到,沈念筱陷入了矛盾,她不知为何只是照着她的模样装扮一番沈梨就变好看了,她不喜欢侯府还有另外好看的女孩儿,但是沈梨为了学她又一定要做这打扮。   替嫁毕竟不是小事,为了不嫁给那个不举还喜怒无常的耀王,沈念筱也只能不情不愿地站到了沈梨旁边。   赵氏和王氏一起打量了她们很久,赵氏摸着手上的金戒指觉得对今日所见还比较满意,她问了一旁王氏的看法,王氏应声。   “大嫂,我觉得是有个六七分像了,从背后几乎是看出什么差别,到时若是要见耀王的时候戴个面纱或帷帽便是,耀王昨天才第一次见筱儿,瞧不出什么来。”   只是应付耀王,沈梨甚至不用将沈念筱的每个情态动作学到十足十,只要世家贵女的礼数到了便行,左右耀王之前也没接触过人,这些细节都不会注意到。   赵氏觉得有理,沈念筱却用鼻子哼了一声,有些不满道:“娘,她平日里在府上也要做这般打扮?”   “自是不用,”赵氏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笑着安抚,“若是耀王邀你出门便让沈梨替上,莫坏了你的名声,平日在府里自然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沈念筱这才满意了一些,她瞥了沈梨一眼,讥嘲一句:“山鸡就是山鸡,我看着真是别扭。”   沈梨权当没听见,只在赵氏吩咐她这段时间在府中老实待着,没有她的话不许踏出侯府的门半步时心里微微有些犯了难。   她还想亲自把那封信带去青墨坊的,现下看来怕是不成了。   青墨坊是京里一家有些名气的布匹成衣铺子,主要就是做布匹生意,一直以来她与长云哥哥的通信往来都是在青墨坊供职负责去外地采买的付大哥帮他们带的。   付大哥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去北境一次,这次长云哥哥来京他也是知道的。   赵氏说完便让周嬷嬷把沈梨这身脱了,转身便准备离开小院,这时侯府的管家却急匆匆跑了过来,见赵氏准备往外走,他刹住了车,还有些喘道:   “夫人,耀王派人送了口信过来,说后日要沈小姐带他在京都转转,叫侯府安排好。” 第12章   管家带来的消息实在是有些让人猝不及防。   赵氏没想到耀王昨日才来的府上将亲事定下,今日便来府中相邀了,在大启,已经定亲的男女平日里是可以相约出游的,只要发乎情止乎礼便无伤大雅。   只是……昨天也就是耀王单方面说定,他们两家还没有正式过六礼啊?就算昨日来府上算是纳采提亲,但是这也,也还是太快了吧?!   小院里有一瞬没人说话,沈梨也听见了,心下微微一凛,耀王后日就要见沈念筱,那意思不就是她后日就要替上沈念筱的身份出门了?   心下多少有些惴惴,毕竟她是要做欺瞒的那个人,不过沈梨转念一想,又觉得若是这样她便可以出府了,到时候找机会去一下青墨坊,她便可以把信交给付大哥了。   勉强算是有一点好处吧。   沈梨仔细着听赵氏的回答,便见她又问了管加一句:“耀王可还有说其他的?”   管家忙不迭的点头:“耀王还说过几日便开始走六礼,让我们府上准备好庚帖。”   赵氏: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她扬了扬手表示知晓了,待管家退下便看向沈梨:“你也听见管家的话了,知道后日该怎么做吧?柳姨娘院里药材我可是送过去了,若是在你身上出了什么岔子……”   “母亲放心,阿梨晓得。”沈梨福了福身子,规规矩矩的应了一声。   赵氏看了一眼她的做派,礼数也还到位,冒充个嫡女不是大问题,淡淡的“嗯”了一声后便带着沈念筱和王氏离开了。   沈念筱最后走前又看了沈梨一眼,厌烦的扬了扬下巴:“周嬷嬷,把她的衣裳给我脱了,这件衣裳我也不要了,拿去烧掉,脏。”   周嬷嬷赶紧应声,沈梨低眉敛目心里一派平静,嗯,沈念筱要做什么都随便她,反正烧的又不是她自己的衣裳。   要不是她身上一套头面首饰不便宜,只怕沈念筱还想把这些都扔了吧。   待人走后,沈梨都没叫周嬷嬷催,自己便去了里屋将衣裳首饰这些都换了下来,很快她一身便又是灰扑扑的素色衣裙,挽好的发髻上只簪了一支普普通通的玉簪。   然而即便是如此,没有了厚重刘海的遮挡,现在一身简单的沈梨也只是从娇俏的梨花变成了淡雅的莲而已。   周嬷嬷指使着小丫鬟接过衣物和首饰,看着沈梨的目光总有些微妙。   她也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沈梨好像连气质都与从前不大一样了,日后她替嫁去耀王府岂不就是耀王妃了?   虽然个中缘由她们几个贴身下人多少知道些,难道夫人真会让她坐稳这么个位置?日后再怎么遭人非议,可这也是会上皇家玉牒的王妃之位。   周嬷嬷想的赵氏他们自然早就想到了,永昌侯府当然不会让这样一个庶女真的坐上此等高位,不论耀王是否发现,沈梨只要与耀王拜了天地行了房,一切尘埃落定后,他们都会要想法子将替嫁的事情揭开,让沈梨背了这个锅。   周嬷嬷带着人走了没多久,小院里原来的下人便都回来了,他们继续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不多问不多看不多说,在这么个庶出小姐的院里,他们只要做好自己的活儿就行了。   只有桃枝,一回来便在屋里悄悄拉着沈梨关心了一通,更甚者还夸张地捞起她的衣袖看看,生怕她家小姐被大夫人和四小姐欺负了。   沈梨好笑的拉下自己的袖子:“在想什么呢桃枝,母亲既然想要我替四小姐的身份,哪会在我身上留下伤痕,万一不小心被耀王瞧见了呢?”   桃枝这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越想越觉得她家小姐可怜,一张圆圆的小脸又要垮下来。   沈梨捏了捏她脸上的软肉逗她,主仆二人脸上好不容易才有了些笑意,只是也没闹多久,院子里的小丫鬟便进来了:“三小姐,秦嬷嬷来了。”   沈梨听了连忙起身,秦嬷嬷人刚好过了月洞门到了院里,她对着沈梨行了礼,缓缓道:“三小姐,老夫人让你过去院里叙话。”   “嬷嬷对我无须多礼。”沈梨赶紧扶了秦嬷嬷一下,在这府上会对她这搬行礼的也只有老夫人院里的人了。   她对于老夫人这时候叫她过去有些意外,但转念又觉得意料之中,替嫁的决定不可能是赵氏一个人定下的,定是府上的主子都已经知晓,老夫人自然也该知道。   沈梨想起前些时候她去泰芳院抄经书,老夫人还问起了她的亲事,沈梨相信她是真心为她着想过的,她四岁去到老夫人身边直到十五岁及笄后有了自己的小院子方才离开,十来年了,她与老夫人是有感情的。   只是老夫人也年纪大了,如今侯府里掌家的还是侯爷,掌后院的到底也还是赵氏,更何况沈念筱确实是要比她金贵得多的。   一路上跟在秦嬷嬷身后,沈梨想着自己要怎么样才能在老夫人面JSG前看起来不要太难过,她有点怕自己会忍不住红眼睛。   秦嬷嬷并不多话,两人一路沉默着到了泰芳院,沈梨这次被带去了老夫人的屋里,老人家正坐在贵妃榻上翻着一本佛经,手里捻着一串菩提。   沈梨进屋后乖巧的行了礼,叫了一声:“祖母。”   屋里燃着檀香,淡淡的袅娜青烟从香炉里飘出来,一室沉静。   老夫人见她来了,放下手里的书朝她招了招手:“阿梨过来我跟前坐。”   沈梨应声上前,被老夫人拉着在身边坐下,她没有作声,静静地等着老夫人说话。   她学着沈念筱的发髻还未散,刘海还是被梳起的样子,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老夫人细细看她,突然摸摸她的头,和蔼的笑了一下:“日后阿梨便梳这样的发髻吧,我瞧着好看。”   沈梨抬眼看向老夫人,见她只是很平常的笑着,于是也就点点头应了声“好”。   她虽然对老夫人突然这样说有些意外,揣摩不透这话后面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但沈梨能感觉到祖母身上的那份善意,那她也就不再去多想了。   老夫人叫人上了一小碟茶点来,一边捻着菩提珠子一边慢悠悠道:“我知道你母亲要你替嫁去耀王府,你心里可有怨怼?”   沈梨听后敛眸,轻轻抿了抿唇,她知道祖母一定会问起,她也不想有太多隐瞒。   “祖母,说没有什么怨言那听起来虚伪,阿梨从小跟在祖母身边长大,从不对您撒谎,初听时我当然也怨过,还偷偷哭过鼻子,只是一觉醒来到现在也想通了许多。”   “事情既已如此,多说无益,人生短暂不过倥偬间,也许这就是我的定数,还是坦然接受了吧。”   老夫人静静听她说话,在末了又捻过一颗珠子,点点头:“你能这么想祖母有些意外,倒是不用我再开解你什么了。”   她起身走向窗边,推开了半扇,看着外头还是枯枝的大树,声音和缓:“这世上花有开就有落,树有枯就有荣,你能进耀王府,也未必全是坏处,阿梨记着祖母的话。”   沈梨应声,走到了老夫人身边扶住她的一只手臂也往院里看过去。   外头那棵树细细的枝丫上好像隐约有了点绿色,微不足道的一抹,叫人注意不见,但春天,确实是要来了。   -   耀王相邀沈念筱的这日,沈梨早上依然起的很早。   用了早饭后,一切与两日前如出一辙,周嬷嬷带着人来小院替她梳妆,今日带来的是沈念筱这个冬日才穿的新衣裳和她惯喜欢披的一件上好狐裘,颜色雪白,一整套头面也是琉璃阁的精品。   待沈梨一切都收拾好,下人便给她戴上了面纱,轻薄的雪纱半覆卿颜,衬得那双美目更加顾盼生辉。   周嬷嬷觉得除了沈梨的眼睛更亮更大一些,粗粗看过去确实是跟四小姐挺像了。   耀王的人那日传口信说是巳初便会过来将人带走,现下还不到时辰,周嬷嬷要先带着沈梨去玉琼院让赵氏看看,过她那关。   沈梨离开前找了个借口去里屋拿上了枕头下的信,她小心的放进袖子里,然后带上桃枝一起跟着周嬷嬷离开小院。   桃枝是她的贴身丫鬟,赵氏怕她冒名出门身边没熟悉的人会紧张更易露出马脚,所以也允了。   待到了玉琼院,赵氏绕着圈仔细看过之后点了点头,然后又招了一个丫鬟来,对沈梨道:“绿鸳是我身边的人,这次出门她做你身边另一个大丫鬟,凡事她会盯着,免得你失了礼数和嫡女的身份。”   沈梨敛目应声,反正赵氏有什么安排她听着就是了,这个丫鬟多半是在回来后要把她的一举一动说给赵氏听的。   只是她心里有点紧张忐忑倒是真,毕竟她现在是个冒牌货,要去见的还是耀王。   待差不多到了时辰,管家来了玉琼院,道是耀王府的马车来了。   沈梨带着两个丫鬟去了前院,身后还跟着几个府卫,她身边还从没有这么多人过,心里一时觉得有些别扭,但面上不显,还是轻移莲步,端着一副嫡女的派头。   耀王府的马车停在了大门前,沈梨看了一眼,没瞧见耀王,倒是迎上来的侍卫她见过,是上次跟在耀王身边一起来的。   年轻侍卫看起来很面善,笑眯眯的,但对管家说的话却不客气:“既是跟我们王爷出门,府卫便不必带了,否则岂不是看不起我们王爷?”   管家一听诚惶诚恐,赶紧让府卫撤了,只留下两个丫鬟扶着沈梨上了马车。   沈梨撩开马车的帘子低头进去,却突然心里一惊觉得不对,她唰的抬眼,猝不及防看见了已经坐在马车里的陆陵天。 第13章   在大启,已经定亲的男女之间约束比未定亲的要宽松许多,相约出行或游园又或者是互赠小礼都是可以的事情。   但其中应该不包括一起乘马车……吧?   沈梨原本是这样想的,但看着马车里的男人坐的不动如山,看见她进来了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不禁让她心里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是她久在深闺不出门,也没有交好的小姐妹来与她聊这些,所以想法落人后了?其实这样也是可以的呢?   马车里没人说话,耀王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让本就是冒名顶替沈梨心里一时有些忐忑,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这样不尴不尬的,感觉弯着的腰很快就有些酸了。   陆陵天的目光从她戴着面纱的脸落到她提着裙子的指尖,然后有了点反应,朝对面的椅子上示意一番:“坐吧。”   他说得十分坦然,甚至脸上刚开始还有些冷漠的神色都变得柔和了一些,叫沈梨心里最后那点疑虑也只能压了回去。   罢了,就算这真有点什么,耀王可能也没把这点规矩放在心上。   沈梨终于是进了马车里,她规规矩矩的坐直了身子,手搭在膝上,气质娴静温柔,虽说她是一个庶女,但其实在老夫人身边,大家小姐该有的规矩她也是从小就学着的。   等她一落座,对面的陆陵天便轻敲了一下窗边,马车徐徐走了起来。   车里很安静,显得车轮吱呀的声音更加明显,沈梨控制着自己不要揪膝上的裙衫,但没人说话的气氛总免不了让人心里有些慌。   她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心里又怕多说会露出什么马脚,正举棋不定时,听见对面的男人先开了口:“没想到我会在车里?”   沈梨敏锐,察觉到他好像没有用自称。   她抬头,面纱遮住的唇角礼貌微笑了一下,弯了些眉眼:“嗯,刚刚有些失礼,叫王爷见笑了,还望王爷莫怪。”   陆陵天在对面不动声色地细细看着沈梨,她换了个发髻,衣裳和裘衣的料子也很好,他疏懒的往后靠了靠,看着她的眼睛问:“今日想去哪里。”   沈梨对他的目光一直有察觉,怕他发现什么,微微低了头:“今日是带王爷熟悉故里,应该我问王爷才是,京里这十几年有了些变化,王爷想去哪儿看看么?”   “无妨,去你想去的地方。”   陆陵天斜靠在窗边,神色放松,他生的高大,因为常年在军中,平日里背脊也一直是挺直的,带着一众肃杀之势,沈梨被他的话和动静惹得抬眼看过去,便觉他好像与那日来侯府有些不同。   但要她说到底哪儿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只是觉得现在这样的耀王,面对起来好像能轻松些,没有那日那般吓人。   而且他刚刚说“无妨”的声音有些低,给她平添了几分错觉,好像什么都可以随着她似的。   沈梨抿了抿唇,想起自己还要办的事情,周全的思忖了一番觉得她提出先去一趟青墨坊应该也不突兀,毕竟那儿也是京里排得上名号的成衣铺子,侯府嫡小姐过去看看挑挑料子做开春的衣裳也合情合理。   于是沈梨斟酌着又软声确认了一遍:“王爷说的,当真么?”   陆陵天见她依然有些小心翼翼,搭在膝上的手食指轻点,面上神色又更缓了一些。   “嗯,”他认真地看着沈梨,轻轻点头,“我对你说的话,你尽可当真。”   沈梨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听后有些惊讶,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便看见对面男人那双一直冷冰冰的眼里好像有一闪而过的笑意,但消失的太快了,像是她的错觉。   于是她也就权当自己看错了,轻声道:“那我想先去青墨坊看看可以么?不会耽误王爷太多时间的,就是听说他们家来了新的料子,十分受欢迎。”   陆陵天听见“青墨坊”三个字微微默了一瞬,然后点头:“好。”   话音落下,他随意撩开身边窗户的小帘子,对跟在马车边的竹一低声道:“去青墨坊。”   竹一应了声“是”便去告诉车夫,绿鸳与他走在同一边,听见了耀王的话便了留心悄悄往马车里JSG看,却被陆陵天锐利的眼刀盯住,吓得哆嗦了一下赶紧转头不敢再看了。   陆陵天看着这个丫鬟的神色,心里有点数,重新放下帘子。   沈梨安静的坐在车里,这时候才朝他轻轻软软的笑了下,眉眼温柔:“谢谢王爷。”   陆陵天看着她如弯月的眼,仔细瞧时能发现一些小时候的影子,他微微偏了头移开目光,却道:“日后无需道谢。”   沈梨以为是因为要定亲的关系,耀王看起来好像好说话很多,没有那么可怕了,她翘起唇角,还记着自己今日的任务。   “青墨坊在同禄大街,街上正巧这些年的变化较大,前几年开起来的檀香居久也风头正盛,糕点最是好吃,王爷想去那边逛逛么?若是不想去我便再想想。”   沈梨尽量问得温柔婉转,虽然刚刚陆陵天表现得十分好说话,但她也不了解他,谁知道会不会说到什么便会让他不悦了呢?   她平日里几乎不出侯府,世家贵女们的聚会也很少会带上她们这些庶女,她对京都的了解严格来说怕是比陆陵天多不了多少,赵氏除了告诫她好好做别惹怒耀王之外也没有额外的提点。   还是她昨日跟桃枝打听了许久才把京里两三个能逛的街粗浅了解了一下。   好在陆陵天好像根本不在意要去哪里,他只简单说了一句“可以”便没有多余的话了。   马车里又安静下来,沈梨微微垂眸,心里突然有点想笑。   耀王话不多,但刚刚说的那么几句话,意思概括概括无非就是:好,可以,都行。   怎么回事,跟他来侯府那日表现出来的说一不二和气势逼人完全不搭边呢。   大约过了两刻钟,马车停了下来。   竹一在窗边轻轻敲了一下,低声禀道:“王爷,青墨坊到了。”   “嗯。”陆陵天淡淡应声,一撩马车的门帘先下了车。   沈梨还坐在车里,见他下车后竟然还一直帮她挽着帘子,忍不住更惊讶了,这竟然是在等着她么?   但她也来不及多想什么,赶紧提着裙子拢着裘衣出了马车,与此同时心里还有些紧张,万一耀王要扶他下车怎么办?要……握他的手么?就算定亲了会不会也有点不合礼教?   沈梨一瞬想了颇多,好在陆陵天没有这么做,见她出来,他便收了手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   车夫端了脚凳来放好,桃枝赶紧上前伸手,让沈梨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与她的麻利比起来绿鸳的动作就慢了半拍。   陆陵天将这些看在眼里,等沈梨下了马车,桃枝将她的裘衣毛领和发髻又稍微整理了一番后,便带着人一起进了青墨坊。   沈梨微微攥紧了一点袖口,跟在陆陵天身后想着要找个什么借口去找一下付大哥。   付大哥一般会在后堂,她可以叫人去喊他,但是被陆陵天看见了肯定是不好的,况且也不能叫绿鸳看到。   只是还没等沈梨想好,得了自家王爷眼神吩咐的竹一率先开口了:“掌柜的,劳烦把你们最新到的料子都拿出来。”   掌柜的一看他们衣着打扮和气度便知非富即贵,自然不会怠慢,笑吟吟地应了一声便准备让绣娘去拿料子,陆陵天看了沈梨身边的两个丫鬟一眼,直接吩咐:“你们两个跟着去。”   桃枝和绿鸳莫名其妙被安排,不敢多问,走前桃枝还看了自家小姐一眼,沈梨朝她轻轻点头,示意她不要担心。   竹一则在偷偷看自家王爷,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在自己产业还要装作是认真逛店啊?直接一样给沈三小姐送一份不就好了嘛!   两个丫鬟走了,这对沈梨来说这时候是个好机会,她走到陆陵天身边仰头看她,小声道:“王爷,那我先四处看看可以么?”   “嗯。”陆陵天点头。   沈梨便装作不经意的往里走了些,青墨坊其实很大,前头是布匹后头是成衣,她绕过了一个屏风往后走,恰好这时人不多,沈梨叫住一个绣娘,只道之前拜托他们这儿的一个采买外出购了些东西,今日特意过来取。   这种情况在青墨坊也不少见,绣娘很快把人叫了过来。   付大哥付青快四十的年纪,见到沈梨时还没认出来,是沈梨主动说了身份他才有些惊讶地问:“三小姐怎么来了?”   沈梨直接将信拿出来递给他,低声道:“付大哥,我是来让你帮忙送这封信的,之前长云哥哥说他来京都的事你也知晓,这封信便也麻烦你了。”   说完沈梨又不动声色往四周看了一眼,才接着说:“这些年承蒙付大哥一直帮我和长云哥哥带信,日后便不用了,我鲜少出家门,其实一直想亲口谢谢你,只是今日无法多说,望付大哥日后事事顺遂,出入平安,阿梨这便先走了。”   付青被沈梨这番话弄得有点莫名其妙,他十年前就得了王爷的吩咐负责往来京都和北境传信,沈梨与陆陵天的信自然也是由他递送。   只是三小姐这话他怎么没太听明白呢?   然而沈梨走得快,付青也只能将信收好想着过几日去一趟耀王府跟王爷禀告了。   从屏风后出来,沈梨装作是已经看过其他,前边桃枝和绿鸳也把新料子都摆好了,陆陵天正站在旁边,见她出来,目光便看过去。   “果然都是上好的料子呀。”沈梨走过去摸了摸,心里倒升起一点自嘲来,这画面瞧着……好像她真的成了个嫡小姐似的。   陆陵天垂眸看着她,听了这话,当下便面无表情的吩咐掌柜:“这些,都送到耀王府去。”   沈梨:?   桃枝和绿鸳:??   竹一:这是什么反向操作?!   道理大家都懂,但是陪着姑娘逛铺子,把姑娘瞧上的东西反往自己府上送的这确实是头一回见啊! 第14章   被一圈人这么看着陆陵天也没觉得半点不对,面上神色坦然得很,等看见掌柜开始招呼秀娘将布匹料子一一包起来后,他才看向沈梨。   陆陵天一贯是个神情寡淡的人,甚至有时候气势起来了看着还煞气颇重,但这时候他的眼里却很平和,甚至卸了几分凌厉。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点细微砂石的粗粝感:“等日后你来了耀王府,就拿这些去做衣裳。”   沈梨看着他的眼睛,听着这句话,竟能觉出几分温柔来,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说“好”,等说完才回过神来,这好像有点不矜持,有失礼数,身边的绿鸳已经在盯着她看了。   于是沈梨福了福身子,又推辞了一句:“其实我今日买一两匹回府就好了,不用王爷这么费心破费的。”   陆陵天对她的推辞不甚在意,给了掌柜一个眼神:“继续包。”   然后继续转身看沈梨,微微俯身与她说话:“带我去逛逛?”   沈梨被他这一下的靠近弄得有点红了耳尖,她长这么大还从未与哪个男人靠得这么近过……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青墨坊,沈梨在心里深深吸了口气,再次提醒自己今天她的身份是侯府金枝玉叶的嫡小姐。   她鲜少出门,其实来街上还觉得有些新鲜,她怕自己一会逛着逛着便忘了这回事。   只是心里是这么提醒了,眼睛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四处看看。   陆陵天不动声色看着沈梨的目光第三次停在街边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身上,终于停下脚步倾身问她:“想买?”   “嗯?”沈梨还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唰”一下红了脸,不好意思的眼神都飘向了别处。   好在她戴着面纱,旁的人看不大出来。   沈梨犹豫地想着是不是该拒绝,千金小姐们是从不会走在路上吃东西的,只是还未等她话说出口,陆陵天已经招了那个小贩过来。   红灿灿的糖葫芦晃花了沈梨的眼,她喜欢这种甜甜酸酸的东西,尤其是糖葫芦,所以刚刚才没控制住自己一直瞧。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糖葫芦了,因为出府的机会少,也不会有人记着给她买。   陆陵天发现她的眼睛看着糖葫芦有点不一样的神采,想起往年的某封信里,小姑娘写好难得跟祖母一起出门,得了一串糖葫芦,她省着吃了三天,高兴的在信里给他描绘了许多。   那已经不记得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好像还是她很小的时候,字迹都还有些稚嫩,后来的信中便鲜少出现糖葫芦了,明明是那么喜欢的东西。   他原以为是因为她长大了,所以糖葫芦也没有吸引力了,现在看来并不是那样的。   陆陵天收回目光,亲自挑了两串最大最圆的拿下来,一并递给沈梨,话也简单明了:“都拿着。”   沈梨有点不知所措,但不接更失礼,她只能一手拿了一串,明明知道这件事绿鸳若是跟赵氏说起她怕是又要被训斥一通的,但是看着两串胖胖的糖葫芦她却还是忍不住笑起来,心里突然有些轻飘飘的。   十四五岁的时候JSG她情窦初开,其实偷偷幻想过有人会给她买一串糖葫芦,就在熙熙攘攘的热闹街市,火红的山楂果裹满金灿灿的糖浆,衬得周围都会温馨鲜活起来。   只是那时候她想的是长云哥哥,而今天,阴差阳错的,给她买糖葫芦的成了金尊玉贵的耀王。   有些遗憾,但即便如此,沈梨拿着糖葫芦还是真心实意的高兴着,她微微仰起小脸看陆陵天,眼里有几分真诚的温柔笑意。   “谢谢你,王爷。”   谢谢你不经意间完成了过去一个小姑娘的心愿。   可能是因为这件事对她有些不一样的意义,拿着两串冰糖葫芦的沈梨再面对陆陵天时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初时那么紧张拘束了。   虽然还是会担心被发现,但至少身子没有那么紧绷着,自如了些,只是有了糖葫芦高兴归高兴……但她作为一个大小姐这样拿着还是会有点奇怪吧?   正想找个什么理由能将糖葫芦给身后的桃枝又不会让耀王误会她是在嫌弃他的糖葫芦,身边的男人已经顶着一张冷脸却意外体贴地开了口:“路上不方便就让丫鬟拿着,到了檀香居再吃。”   这话正中沈梨下怀,她如蒙大赦笑得眯了眼,将两串糖葫芦都给了桃枝。   一旁的绿鸳在心里十分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对沈梨的表现十分看不上眼,但也惊讶于耀王看起来竟然好像没有京里传的那么冷漠?   檀香居与青墨坊离着不算远,两人沿着街边慢慢往前走,沈梨没再朝旁边多看,怕自己太好奇了会暴露太多,只是淡淡的瞥几眼,力求将侯府嫡小姐的高傲尽数体现。   陆陵天走在她身旁,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小姑娘的眼神,看了面人,看了糖画,看了滚芝麻,看了炸奶酪。   嗯,都是吃的。   他微微垂眸,敛住了眼里一点零星的笑意,看信的时候好像从没觉得小姑娘贪零嘴。   待到了檀香居,竹一先进去跟掌柜要了个雅间,一行人被引上了二楼。   进了屋子,沈梨记着桃枝给她说过的檀香居的几个招牌,她轻声询问一旁的陆陵天,得到的又不外乎是“可以”“嗯”“都上”这类的回答,十分不挑剔。   沈梨轻轻笑了一下,在小二把招牌的源香茶上来后,她便给陆陵天倒了一杯:“王爷尝尝,这是他们这儿十分出名的茶水,京都里只此一家的。”   陆陵天的目光落在她细白的手上,看起来干干净净的一双手,指甲被修剪的圆润,像泛着点光泽的小贝壳,指尖是健康的粉色。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看来永昌侯府虽然不待见庶出但也没有真让他们去做下人的活。   从沈梨的信里他其实也能看出来,在老夫人身边的那些年她的生活尚还算过得去,只是她聪慧早熟,比旁人都要敏感多想一些,信里时常担心老夫人不喜欢她了或离开老夫人身边后要怎么办。   放下杯子,陆陵天点了点:“嗯,不错。”   然后,没了下文……   沈梨摸了摸温热的瓷杯,对如此沉默寡言的耀王犯了难,只得说了一句:“唔,王爷喜欢便好。”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沈梨端着杯子喝茶,其实心里对这短暂的沉默有些慌,要是她没话了会不会惹得耀王不高兴从而迁怒永昌侯府?赵氏又会找她的麻烦甚至还可能会为难姨娘……   屋子里一下就安静下来,竹一站在陆陵天身后,心里对他们王爷十分无奈。   跟姑娘家出来王爷怎么能还这般话少呢?之前在北境他也没觉得王爷有多寡言啊,况且对面还是三小姐,总不会王爷给她写信都只有两个字,“已阅”吧?   那他可真不知道三小姐看上了王爷啥了。   陆陵天不知道自己的侍卫正在腹诽,他是觉得在永昌侯府眼里他是初次约沈梨出来,所以不想表现得太熟悉叫他们看出什么,但看着沈梨沉默了这么一会,陆陵天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表现得太过了?   他准备说点什么,这时候正好小二端着吃食进来了。   沈梨找到了说话的由头,又将点的东西再介绍了一番,絮絮说完后便一脸期盼地看向陆陵天,希望他这次能多说几句话。   陆陵天将小姑娘的眼神看进眼里,配合着点了点头:“卖相不错,你经常过来吃?”   沈梨在心里摇头,自说自话:她哪有机会能来檀香居呢,都是些达官贵人才来的。   但面上却只能笑着点头:“我来过一两次,若是王爷喜欢他们家也可以外带回府,只是滋味怕是就没这么好了。”   陆陵天随意地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沈梨身后的桃枝,淡淡道:“糖葫芦现在不吃么?”   “啊,”沈梨没想到他问起这个,这次是真的想笑了,“要吃的,但是不好在王爷动筷之前吃,所以王爷先尝尝这些呢?”   她处处守着礼数,陆陵天看出来了,他不用想便知道是为何,也没说什么,直接捻了块酥饼扔嘴里。   沈梨笑眯眯的,这才放心拿了一串糖葫芦吃。   冰糖甜滋滋,山楂果又带了点酸,她咬了一口含在嘴里,忍不住被泛出的酸味带的皱了皱鼻子。   “酸么?”陆陵天问她。   沈梨鼓着半边脸颊摇了摇头,她顾着礼数,把这一小口咽了才说话:“其实不怎么酸,外头的糖衣好甜,是我没忍住,很好吃的。”   陆陵天脸上突然有了一点微末的笑意:“嗯,下次出来再买。”   “下……次?”   沈梨愣了一下,原来耀王是一个这么喜欢逛街的人啊?   还是说,他还要约沈念筱?耀王很喜欢她么……可是那日来侯府不是也表现得很冷淡嘛……   沈梨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轻轻咬了一口糖葫芦上的冰糖渣,不自觉低下了头。   陆陵天看这她的神色轻挑眉梢,放下筷子低声问:“不想出来了?”   “啊,不是,”沈梨连忙否认,“能得王爷相邀是……小女的荣幸,只要王爷不嫌我无趣便好。”   “嗯,”陆陵天应声,看着她继续小口的吃糖葫芦,缓缓道,“等下带你去华天阁。”   沈梨糖葫芦一下忘了嚼,惊讶地抬头:“华天阁我可以去嘛?”   华天阁在……皇城里呢!   陆陵天看着她睁圆的一双眼,有些忍俊不禁:“我虽离京多年,但到底是个在宫里长大的王爷。”   沈梨刚刚只是下意识代入了自己,是了,耀王要带个人进宫有什么难的。   她心里忍不住有点雀跃起来,这次出府虽然不是她愿的,但是竟然好像并不坏?说起来,华天阁也是她幻想过能去的地方。   一想到一会可以去华天阁,沈梨吃糖葫芦的速度都快了起来,一串吃完,她看着剩下的一串和没用完的糕点,有点想带回小院,但那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   陆陵天却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直接让竹一去找掌柜要了油纸来把糕点和糖葫芦都包好:“一会放到马车上,晚点你带回去吃。”   “好。”沈梨乖巧点头,觉得自己今日属实是有点幸运。   竹一一边麻溜打包一边笑:“沈小姐,北境不若京都富庶,我们王爷这都是习惯了。”   沈梨听了看着陆陵天抿唇轻笑,没有说话。   待都弄好,两人便起身离开,沈梨跟在陆陵天身后,走到门边时微微低下头一边拢着裘衣一边提着裙子准备跨过门槛,突然身后的声音让她的背脊一僵。   “筱筱?”   有人在喊沈念筱的名字,听声音是瑞恩侯府的二小姐孙锦云。 第15章   在檀香居会碰见孙锦云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况且还是在沈梨将将要离开的时候,这个巧合谁都没想到。   沈梨差点就要慌了手脚,她的手心一下就冒了点潮湿的汗意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回头。   她甚至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要想不起沈念筱平日里是怎么唤孙锦云的。   其实她在每次孙家两位小姐到侯府时被沈念筱召去的时候偶尔是有听到过的,但这一遭实在是太突然了。   虽然今日出门时她的装扮连赵氏那边都是过了关的,但那到底只是装扮上,沈念筱其余的习惯甚至声音她都没有专门去模仿,现在如果要张口应了孙锦云,沈梨觉得那一定会被发现的。   她忍不住咬唇,面纱让她稍微能有些安全感,然后她将目光看向了绿鸳。   赵氏说绿鸳机灵,这个时候沈梨便指望着她能聪明点帮她圆个场面了,绿鸳自然懂沈梨的意思,也知道这件事万不可被拆穿,当即便想找个借口先应孙家小姐一句。   而这时候的孙锦云已经下了二楼朝门口走过来,更大声的叫了一句:“筱筱!”   她的声音足够大到让走在沈梨前面已经出了门的男人停步。   陆陵天皱着眉头转身,突然在鼻尖察觉了一点凉意,他微微抬眼,是下雪了。   自他回京后,这是第二场雪JSG落。   陆陵天顺势拉起了沈梨裘衣的兜帽给她戴上,毛茸茸的一圈遮住了她光洁的额头,沈梨现在真就是只露出一双眼了。   “下雪了,戴上。”   男人的声音冷淡但并不压人,沈梨心里甚至有些感激他给她戴上帽子,让她的安全感又多了一分。   孙锦云这时候终于注意到了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惊讶地张大了嘴,想起最近听到的一些消息,忍不住仔细打量起沈梨身边高大英俊的男人。   因为不确定他的身份,孙锦云特意留了一下他是否有戴腰牌,发现他腰间只有半块玉佩,但他身边的侍卫戴了,上面是一个“耀”字。   果然是耀王府的腰牌!   孙锦云感觉到男人看过来的凌厉目光,差点忍不住抖了两抖,连忙福下身子行礼:“小女瑞恩侯府孙锦云,见过耀王。”   彼时沈梨已经回身,戴着兜帽和面纱,孙锦云行过礼后便看向她朝她使眼色,沈梨不能开口,正在想怎么做才不会突兀,身边的陆陵天突然拉了一下她毛茸茸的帽檐,低声说了一句:“上马车。”   沈梨觉得耀王今天真是“深得她心”,她无奈地看向孙锦云,装作只来得及对她摆摆手的模样,然后便赶紧回身坐进了马车里。   待沈梨一进去,陆凌天没搭理孙锦云,紧跟着上了马车,车夫很快扬了扬缰绳,马车离开,留下孙锦云站在原地。   她心里头惊疑不定,念筱是真的跟耀王定亲了?皇上都还没下圣旨啊?   不过她在府上也有听到消息说耀王确实去了永昌侯府,侯府也已经答应了亲事……   但是这么快他们就到了能同乘一车的程度了么?   孙锦云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羡慕还是该同情沈念筱好了。   耀王妃这个位置确实是耀眼的,日后可是能入皇家玉牒呢,但若说羡慕,嫁给了耀王却无法诞下子嗣,这件事迟早是会暴露的,到时候耀王妃这个人只会成为全京都的笑柄,怕是连平头老百姓都会在茶余饭后议论。   孙锦云轻“啧”两声,也坐进自己的马车里回了府,想着什么时候与姐姐一起再去一趟耀王府好好问问沈念筱这件事。   而徐徐向宫门而去的耀王府马车上,沈梨将兜帽摘下,撩起自己这边的小帘子往外看了看,下意识说了一句:“王爷归京的那日也下着这样的雪。”   不大,就是有些纷扬的细雪,像一副恰到好处的冬日画卷。   原本她只是想起那日的画面便提了一嘴,去听见陆陵天略有些低的声音突然道:“我看见你了,那日。”   沈梨惊诧回头,没想到陆陵天会搭她有些自言自语的这一茬。   陆陵天见她睁大一双眼,眸里又有了一点笑:“没想到?”   “唔,”沈梨轻应一声,微微低下头,“没想到王爷会看到我,那日茶楼二楼人有些多。”   她在心里琢磨,难道耀王是因为那日注意到沈念筱,一见倾心,所以才要求娶?   这么说好像也合理,但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来侯府的时候对沈念筱要那般冷淡啊……沈梨越想越觉得这个身份金尊玉贵的男人怎么好像有两幅面孔呢?   她一时间有些出神,叫陆陵天一眼就知道她想岔了。   是他的原因。   刚刚他有那么一瞬也忘了她还顶着个其他人的身份,微微敛眸,陆陵天沉默了一瞬,然后不经意的点头:“嗯,确实人多,那日站在你旁边刘海齐眉的姑娘是你妹妹?”   听见“刘海齐眉”几个字,沈梨心里咯噔一下,这说的别是自己吧……原来耀王那日不是只看见了沈念筱啊?   “嗯,那是我庶出的姐姐。”沈梨强调了一下庶出两个字,印象中这些爵府里嫡出的孩子对这个十分在意。   陆陵天听后却轻挑眉稍,微微倾了倾身,他手肘松松搭在膝上,静静看着沈梨的眼睛,沉声道:“她看起来很乖。”   沈梨:!是在说我!   男人的眼睛太深邃,在有些暗的马车里却像落了月光的深海一样格外亮一些,沈梨被他看得脸颊忍不住升起一股热意,她知道自己肯定是脸红了,再次庆幸有面纱遮挡时也还是忍不住移开了眼。   “嗯,她……在府里话也不多,我们不常在一起。”   沈梨悄悄与自己撇开关系,毕竟她是要冒充沈念筱的,如果陆陵天总把她们联想在一起会很容易发现吧。   陆陵天低低应了一声,如沈梨所愿没再说什么,他撩开窗边帘子看了一眼,然后吩咐竹一去买了把伞。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时沈梨复又有点紧张了起来,她从没入过宫更没见过什么大场面,都说这宫门一入深似海,沈梨有些怕自己礼数不周会犯什么错处。   外头下着细雪,她扶着桃枝的手下了马车,把兜帽先戴上了。   她原本以为陆陵天是叫竹一买了两把伞,等伞撑在都头顶时沈梨才发现只有一把。   看着身边亲自给她撑伞的陆陵天,沈梨吓得便想自己去拿伞柄,边伸手边小声道:“王爷不可,您身份贵重,我自己来便好,何况还有丫鬟呢。”   陆陵天却避了一下,沈梨的手不经意触到他握着伞柄的指尖,温热的触感,不似他的人那般冷淡。   飞快收回手,沈梨的耳尖一瞬便红了。   刚刚的触碰太猝不及防,她现在觉得自己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   姑娘的手微凉,像莹润的白瓷,陆陵天低头看了一眼她收回去的纤纤素手,终于在今日说了一句说一不二的话:“伞我撑着,把手拢进裘衣里,华天阁上有风。”   沈梨听了只能把手收回披着的狐裘里,低头偷偷抿唇,刚刚的王爷好像有点那日来侯府的气势了。   陆陵天见姑娘把自己裹好了,这才与她同撑一把伞往宫门走去。   因着挨得近,沈梨更真切的感受了身边男人身上的那种压迫感,他本就高,她堪堪才到他的肩膀,走在同一把伞下,沈梨不实的会碰到他的肩,鼻尖甚至萦绕的都是他衣服上的气息。   一点冷香,她不知道他衣服上熏的到底是什么香料,但莫名与他的气质很衬,冷漠寡言的味道。   沈梨原本以为在青墨坊他倾身那一瞬就是他们最近的距离了,没想到这下肩碰肩同撑一伞,更近了。   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乱,她低着头想,或许是紧张的缘故吧。   掩在狐裘下的手轻轻抚了抚心口,沈梨小心翼翼的,没叫身旁的人发现。   宫门口的侍卫显然是认出了陆凌天,但是看见耀王跟一个姑娘如此亲密一起进宫还是差点叫他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陆陵天沉默寡言的时候自带凶煞之气,两个侍卫只是目光在沈梨身上打了一转就被他冷冷的眼神盯的赶紧收了移开眼,双双低头行礼:“见过王爷。”   “嗯。”陆陵天淡淡应一声,带着沈梨进去了。   但按照宫里的规矩,桃枝和绿鸳这两个丫鬟是不能入宫的。   竹一得了陆陵天的吩咐,对绿鸳道:“这位姑娘先回侯府吧,宫里有规矩,进宫的小姐不可带丫鬟,带进去一个已是王爷特许了。”   绿鸳一听忍不住有些不满的嘟囔:“怎么就是我回去?”   竹一看着她,笑眯眯地问:“姑娘说什么?是不满王爷的安排么?”   “不,不是的!我这就走,这就走!”绿鸳哪敢接这茬话,赶紧转身离开。   留下的桃枝和竹一一起跟上前面的两个主子,桃枝圆圆的脸上尽是笑,对于自己运气好被留下这件事十分开心。   因为她的圆脸实在是有点太可爱,惹得竹一频频看她。   然后,他就被这个小丫头瞪了一眼,煞有介事道:“侍卫小哥,我已经及笄了,你总这样看我不好。”   竹一:……好家伙被一个小丫头说了。   走在前头的两人听不到后头的话,沈梨安安静静的跟在陆陵天的身边,觉得在宫里不该乱看,于是只垂眸看自己脚尖。   陆陵天却觉得沈梨从刚刚他执意撑伞后便一直沉默到现在,他回忆了一下,突然俯身低低问她:“我刚刚太凶了?”   沈梨错愕抬头:“什么?” 第16章   冬日的冷风裹着细雪将沈梨兜帽边雪白的绒毛吹开,扫过她光洁的额头。   这顶兜帽有些大,她没想到一抬头便被帽檐遮了眼,什么都看不到,毕竟也不是自己的裘衣,沈梨吓了一跳连忙准备伸手把帽子扶上去,另一只手却比她快了一步。   陆陵天拉着她柔软的帽顶轻轻往上一提,露出姑娘尚未来得及藏好的惊诧眼神,像一只没回过神来的小兔,就这样睁着大眼睛看他。   两人都停了脚步,男人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提帽子,微微俯身看她:“你从刚刚起便一直没再说话,是我吓到你了?”   “啊,不是的。”沈梨听后才知他误会了,赶紧摇头,但又不能说是第一次进宫所以才小心翼翼,于是想了JSG个借口,“我是在想要是有两把伞就好了,王爷一直顾着我,其实都没遮到多少雪吧?”   说完她的目光便看向他外侧那被雪洇湿了一小片的肩膀,还有些歉意。   陆陵天顺着也看了一眼,神色稀疏平常,他给小姑娘把兜帽往后放了放,随意道:“嗯,侍卫不够机灵,下次我再教教。”   竹·习武之人听觉敏锐·一:?不是王爷让他只买一把的么!   然后他就又听见了自家王爷的下一句话:“无妨,北境多雪,湿衣的情况常有。”   竹一下意识点头,觉得王爷这话说的倒没错,北境不比京都,他们在北境也不讲究,下雪更没有什么撑伞的习惯。   然后下一刻,他便听到了沈梨小声的安慰:“王爷这么多年在北境真是辛苦了,好在如今北境安定,王爷也回京了,可以好好歇歇了。”   竹一:好家伙原来王爷是在博得同情!   陆陵天听了沈梨的话,唇边没忍住勾出一点笑意:“嗯,有盼头便也不觉辛苦。”   沈梨以为他说的是为了战争的胜利和边境黎民,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并不知道陆陵天对她说的其实是这十年里她给他的信。   他当然也会盼着战争早一天结束,百姓能安稳度日,为此他愿意付出最大的努力和坚持,但这与期盼着沈梨那封远方的信件是不同的。   为了家国,他可以不惧死,而为了远方的小姑娘,他会将一切安排布置的更周全。   这就像他一左一右的两柄利剑,他因此才所向披靡。   -   华天阁是宫里藏书的地方,许多珍贵典籍、历代先皇的御笔等都会存放在此处,严格来说更像是皇室的藏书阁,除了皇家,很少有人能到华天阁一览。   沈梨被带上华天阁最高的一层楼时更加小心翼翼,拢着裘衣提着裙摆小心踩在楼梯上。   桃枝和竹一都不能进来,被留在了华天阁的门口。   阁里有专门打理的小太监,每层楼两个,一路上来沈梨被小太监们挨个行礼,宫里的宫人大多都十分规矩,眼只看着地,恭恭敬敬地垂首,哪怕眼前的耀王是第一次带人来这处。   华天阁虽说闲人勿进,但在京都却很出名。   因为它修得高,登高处便能一览京都大街小巷,自从修好后便一直是皇家重要宫宴如除夕、中秋等节日的摆宴处。   是以最高处一层不藏书,是一个小宫殿的样貌,连观景台都要比下头几层大一些。   宫宴时有幸能登上华天阁最高层的世家大族无不赞叹在上头能看到的美景,永昌侯府老侯爷还在时侯府也曾在中秋登上过华天阁,只是那年沈梨年幼,也并未在京。   后来她偶尔在家中团圆宴的场合听到过几个嫡出的孩子说起那晚在华天阁看到的美景,心里有些羡慕。   那时还年纪尚小的沈梨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美景,才会让在她看来已经见过不少世面的侯府嫡长子都在感叹。   她还将这件事写在信中告诉了长云哥哥,说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能看到华天阁上的风景,毕竟老侯爷过世后侯府便开始走下坡路,再没机会能登上华天阁了。   没想到今日,竟然就这样阴差阳错的站在了华天阁的观景台上。   沈梨想,这也是她十一二岁时心心念念过的一个小梦想了,今日就算是冒着沈念筱的身份,但也是实现啦。   一览京都,沈梨看着纷扬细雪之下的都城,蜿蜒的街、鳞次栉比的店、高低错落的小楼,和小楼青砖屋檐与旁边树梢上被雪花铺上的一层浅浅的白。   飘着雪的京都并不沉寂无声,撑着纸伞的人们在街上慢慢的走,街边的小贩支起了棚子,有行人坐在下头避雪,与摊主闲聊几句,即使现在在沈梨眼里他们都变得小小的,但也莫名透着一股热闹劲儿。   这样的热闹有市井的暖意,与落雪的冷泾渭分明又好像勾缠着融在了一处,是沈梨从未见过的景致。   一阵风吹过,明明是凛冽冬日,她却好像一下不觉得冷了,她惊于高楼之下的盛景,觉得这是她十七年来见过最美的一个冬日。   这样一想,今日被赶鸭子上架出来这一趟,好像也变得很值得了。   沈梨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就这样站在观景台外看了许久,陆陵天在她身边给她撑伞,原本不想打扰她的兴致,因为今日带她来这处就是为了让她的心情能好一些。   他记得她在以前的信中提到过很想登华天阁,但怕是没机会了,他想如果小愿望能实现,可能她这几日压抑的心情会好些。   只是这处确实风大,吹久了易着凉,陆陵天低头想提醒一下沈梨,她却先他开了口:“王爷,我们进去吧,您一直撑伞手该凉了。”   沈梨刚刚看美景失了神,现在才注意到陆陵天撑伞的手已经泛红,她心里暗叫不好,这是她不该了,便连忙提出进屋。   “无妨,但风大,你不宜久待,下次再带你来看。”   陆陵天眼里那一瞬有温柔的光,只是盯着他手的沈梨没看见。   听他又许了“下一次”的约定,沈梨心里一时有点复杂,她并不愿冒沈念筱的名,但又有些期待能出府感受许多以前在府中从没机会感受的事物。   两人回身进了阁里,沈梨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小太监过来帮他们把伞收走的时候轻声叫住了他:“小公公,阁里可有手炉?”   “啊,有的,姑娘等等。”   耀王带来的人,小太监哪敢怠慢,以为是这位姑娘觉得冷了,赶紧去拿了一个手炉过来。   沈梨接过,转身递给了一边的陆陵天,仰起脸看他:“王爷,您要暖暖手么?”   她刚刚看陆陵天的样子好像没有特意要找太监寻东西暖手的意思,但沈梨觉得王爷怎么说也是帮她撑伞冻着的,她觉得这个礼数自己该有。   “嗯。”陆陵天默默的接过手炉,面上不显,心里却蓦地软了一下,有点想像小时候一样揉揉沈梨的头。   只是现在还不行。   看过观景台后沈梨明显心情好了许多,陆陵天觉得今日也算是没有白带小姑娘出来。   两人在华天阁里转了转,另一边,耀王带着一个姑娘进宫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皇后的鸾凤宫。   彼时皇后正与太子妃坐在一起叙话,膝上抱着两岁多的小皇孙逗弄,听到身边方嬷嬷的话惊喜地扬了一下眉:“真的?天儿带了一位姑娘去华天阁了?”   方嬷嬷笑:“千真万确娘娘,好像就是沈家那位小姐,王爷怕是已经去过永昌侯府了。”   “哎呀这孩子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儿怎么都没有进宫来与本宫说一声,都与本宫不亲了。”   皇后有些絮絮叨叨,毕竟是自己带大的孩子,她将耀王当半个儿子看,婚事从陆陵天人尚在北境就开始操心了,结果这孩子自己不上心,弄得她只能干着急。   这没想到一回京就有动静了!   陆陵天在那日宫宴上求娶永昌侯千金时皇后自然也在场,事后她倒是想招了人来宫里看看,但皇上与她说,这次先让天儿自己去趟侯府也不错,她便就也没急着动作。   结果就这么一小段时日,进展就这么快了?   那她可得赶上。   皇后琢磨着什么时候招永昌侯府的女眷来宫里一趟,身边的太子妃笑吟吟道:“母后,儿臣听殿下说王爷一回京皇上便着他去军畿营练兵,又入了兵部,从早忙到晚,想来是没来得及进宫与您说,儿臣觉得,这件事有时间您先与王爷聊聊也好,其实殿下和儿臣都还有点好奇。”   陆怀信那晚一回东宫便与她说了这事,十分想不通他的堂兄这突然的举动是为的哪一遭,他完全没听说他与什么永昌侯府小姐有交集啊?   皇后听了觉得也有理,耀王十年未归京,她也正好趁着这门亲事与他聊聊,莫要让这孩子生分了才好。   于是皇后点头:“那便过两日再招永昌侯夫人和府上小姐进宫吧,方嬷嬷,让小徳子去华天阁等着,耀王出来了就给他带话,让他得空了来本宫宫里一趟。” 第17章   沈梨和陆陵天从华天阁楼上下来的时候,刚踏出门便听见有一个小太监叫住了陆陵天。   小太监自报家门,是皇后宫里的,沈梨心里一惊,马上便准备往旁边退开一些回避,免得听到什么不该听的,陆陵天却不甚在意,直接给了小太监一个眼神示意他有事便说。   于是沈梨也没来得及避,将小太监的话听了个十全十。   “王爷,皇后娘娘让奴才带话,让您得空了去鸾凤宫一趟。”   还好还好,沈梨安下心来,不是什么旁人听不得的话。   “嗯,本王知道了,你回吧,替本王问娘娘安。”   陆陵天点头应下,然后便重新给沈梨撑起伞,带着人离开了。   他们身后小德子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默默记下JSG然后回到鸾凤宫便与方嬷嬷说:“嬷嬷,我瞧见永昌侯府那位姑娘了,虽然戴着面纱但与王爷站在一起十分般配的!”   方嬷嬷夸他机灵,回了屋里便转述给了皇后,皇后是个保养得宜的明艳美人,听了这话笑起来:“我记得之前也见过沈家那个姑娘,确实是个好容色,就是不知道性子怎么样,改日再细看吧。”   皇后在心里思量着,而已经回了东宫的太子妃也与太子陆怀信说起了今日耀王带人进宫的事。   陆怀信一边抱着胖儿子颠了两下一边道:“堂兄对这个亲事主动的非同寻常,你看看母后什么时候招永昌侯府的女眷进宫,到时你也去瞧瞧,带上这个小胖墩。”   太子妃出身大学士府,气质温柔又带点书卷气,,闻言嗔笑着看了他一眼:“殿下,哪有瞧热闹还要带上儿子的。”   陆怀信捏捏儿子的胖脸,有理有据:“我们均儿虽然年纪小,但瞧人准啊,就喜欢跟性子好的哥哥姐姐玩,自然要带上的,对吧小胖墩?”   皇长孙由康帝取名陆灵均,现在是个胖乎乎的白玉娃娃,因为生得讨喜宫里谁都喜欢逗弄,他鼓着脸将他爹的手抓住,然后回身要爬回娘亲的怀里,嘟嘟囔囔:“爹爹讨厌,娘抱。”   小胖墩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他爹安排得明明白白了,一派天真的在她娘怀里吐鼻涕泡。   这日傍晚,鸾凤宫便有宫人来报,说是耀王来了。   皇后一听便赶紧让膳房那边多备几道菜,然后起身去了外头院里,正巧看见陆陵天走过垂花的月洞门。   陆陵天见到皇后,一撩衣袍单膝跪地,沉声道:“臣,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过去将他扶起来,有些嗔怪:“怎的行此大礼,你与皇伯母这般生分了,皇伯母心里要难过的。”   陆陵天起身,扶住了皇后的一只手臂,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当年少年时在她宫中的那般轻松笑意,低声解释:“我如今已成年,既明也入主东宫,对您和皇伯父的礼便更不可废,否则京中定会有人闲话,道我功高盖主,在宫中无视礼数,其心不纯。”   他说得直白,恰好代表他对此坦荡。   皇后知他如今早已是个深思熟虑的成熟男人,闻言不禁有些欣慰:“天儿,你成长至如今,文韬武略、品性德行皆不需本宫和你皇伯父担忧,你父母在天有灵也定会像本宫这般自豪。”   陆陵天是她和皇上看着长大的孩子,北境十年,他重兵在握,却依然在归京的第一日便将兵权尽数上交,只道自己幸不辱命,如今北境安定,这兵权他也不需要了。   若说皇上在这十年间曾有过什么担忧,那在陆陵天将虎符主动交予他时也将这份担忧放下了。   可以说他与陆怀信之间的手足之情,甚至比其他几位他亲生的皇子都要更纯粹和笃定。   两人进了屋里,皇后叫人上了他以前最喜欢的云雾茶,看着他先是问了一句:“听说你今日带永昌侯府那位沈小姐去华天阁了?”   “嗯,”陆陵天神色平静,“刚刚送她回府,所以耽搁了些时辰才过来。”   皇后点点头,端起瓷杯也喝了口茶,然后才饶有兴致的笑:“一回来就在洗尘宴上求娶,你这可是把本宫和你皇伯父吓坏了,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你母亲早逝,亲事自然是本宫这个做皇伯母的操持,所以,不与我讲讲这位沈小姐么?”   陆陵天听后放下杯子,他敛眸沉默了一瞬,才抬眼认真道:“皇伯母,这件事我其实还尚未与皇伯父言明,但确实是想先与您说。”   皇后见他这么郑重不禁更加好奇,然而听着听着却渐渐睁大了眼睛,捏着帕子的手捂住嘴。   屋里的下人早在刚刚就屏退了,连方嬷嬷也没留下,待陆陵天语毕,她惊异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这孩子……”   陆陵天轻轻抿了抿唇,声音有些低:“她对此事一概不知,亦不知我身份,望皇伯母也先帮小侄瞒着,到时她入宫帮我照拂一二。”   皇后轻扬眉梢,终于揶揄地笑了一下:“你从小都不曾求过本宫什么,今日都这般开口了本宫哪还能不应。”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身份的事其实都好说,大不了到时候赐一个便是了,只是姑娘的品行更重要,天儿为她筹谋这么多,皇后自然是希望他们日后能够幸福和睦。   这样一来她倒是更要尽快召永昌侯夫人她们进宫了,她还未见过那孩子呢。   -   沈梨被陆陵天亲自送回府这件事很快就叫赵氏知道了。   彼时绿鸳刚刚向她汇报完沈梨今日外出与耀王之间的种种,包括沈梨的一举一动都事无巨细,更别说买糖葫芦和亲自撑伞还带人进宫。   比起这些来,送人回府倒是成了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事了。   “你说耀王亲自给她撑伞遮雪?”赵氏皱着眉头又确认了一遍。   绿鸳忙不迭地点头:“是的夫人,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夸张,耀王今日看起来并不冷肃凶煞,反而待沈梨和颜悦色。”   赵氏沉默了一会,若有所思,片刻后又问:“耀王可有看出什么不对?”   绿鸳摇头:“奴婢观察过,耀王应该并未察觉沈梨是冒名的,不然不说当场发怒至少也会要试探一二,但都没有,所以想来应该是没发现。”   “不过后来他们进了宫里,奴婢被打发回来,后头的事就不知道了。”   “嗯,”赵氏漫不经心地应了,然后摆手,“行了,你下去领份赏吧,不过今日沈梨冒名出府的事若是让我听到府中再有其他议论……”   “奴婢知道,奴婢一定守口如瓶的夫人。”绿鸳再三保证,然后下去领赏了。   赵氏想着她刚刚说的话,心里有些奇怪,听绿鸳说起来耀王竟然好像还待人不错?还是说他本就喜怒无常,是今日心情好才看起来好说话?   这么一想她倒觉得今日这趟门出的是便宜沈梨了,若是筱儿自己去赴约还能跟着去一趟华天阁。   不过也罢,今日沈梨就是沈念筱,外人不知个中缘由,只会当是永昌侯府的嫡女真的得了耀王的青睐,不仅与她同游还带人进宫,他们永昌侯府面上也有光。   不过赵氏还是吩咐周嬷嬷去了一趟沈梨的院子,让她把衣裳首饰都换下后来玉琼院。   虽然今日没有出纰漏,但她也要敲打沈梨两分,免得这她真起什么心思。   在小院里刚刚换下衣裳的沈梨很快就见周嬷嬷来了院里,听到说要去一趟玉琼院,她心下略一想便能猜到赵氏要与她说什么。   绿鸳比她先回来,应当是把今日的事都与赵氏说了。   果然,她刚被带进屋里,赵氏便坐在上首的椅子上睨了她一眼,也没等她问安便说了一句:“听说今日耀王待你很是和颜悦色?”   沈梨低眉敛目,姿态一如往常文静不张扬,她福了福身子,轻声道:“耀王今日许是心情尚好,也是把我当做念筱小姐,这才待我多有宽和。”   她把一切都归结到是因为自己冒名沈念筱的关系,叫赵氏稍微满意了一些:“嗯,你能这么想倒还算是识相。”   说完赵氏从椅子上起身,缓步走到沈梨的身边,漫不经心的抚过自己手上的戒指,没有看沈梨,却意有所指:“耀王今日待你不错都是看在念筱的身份上,你若是因此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妄念便多想想你娘,低贱的山鸡永远都是山鸡,飞上枝头也成不了凤凰。”   “阿梨明白。”   沈梨低着头,心里讥诮一笑,又要让她冒着沈念筱的身份,又要敲打她记着自己卑贱别肖想耀王,赵氏当真是一手算盘打得噼啪响,可真操碎了心。   从玉琼院回来,沈梨坐在小院里发了一会儿呆。   她想起今日的陆陵天,觉得耀王其实与京中一些传言好像不太相符,若是日后也如今日一般,她其实是愿意冒着沈念筱的身份出去的。   赵氏既然利用她,那她便也可以利用这样的机会出府看看,多开阔些眼界总是好的。   只是这样似乎有点对不住耀王,毕竟是骗了他。   沈梨想,着若是下一次还要这样见面的话,想个什么法子偷偷表达一下歉意吧。 第18章   沈梨尚未等到第二次出府的机会,先等来了要进宫的消息。   那日出府后又过了两日,沈梨得了空终于能去看柳姨娘,她特意在午后大厨房没人的时候偷偷进去自己给姨娘熬了一碗粥,又炖了雪梨,然后一起放在食盒里带去了芳兰苑。   芳兰苑是柳姨娘住的院子,离着沈梨的小院有些远,只有一进,伺候的下人也少,一进屋沈梨就能闻到浓重的药味。   距离她上一次来看姨娘也已经隔了有小半年了,沈梨带着桃枝进屋,柳姨娘靠在床头喝药,一个老嬷嬷在旁边侯JSG着,等着她喝完了将碗拿走。   听见门口的动静,柳姨娘抬眼看过去,见到是沈梨惊得差点没端稳药碗,怔怔地看着她,像是不确定一般。   “是……阿梨么?”   沈梨看着就这么小半年不见又瘦了一圈的姨娘,眼眶一下便红了。   她放下食盒快步走到床边坐下,柳姨娘真真切切看见她的脸便忍不住落了泪,母女俩一时间谁都没能说话。   沈梨怕自己哭出声来,从姨娘手里接过碗,一点一点将剩下的药喂她喝了,然后将碗递到老嬷嬷手上。   老嬷嬷拿了碗退下,桃枝看了里屋一眼也跟着出了房间,将房门轻轻掩好。   待屋里只有沈梨和柳姨娘两人,她再也忍不住,扑进姨娘的怀里抽抽噎噎的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小心翼翼抱着姨娘道:“姨娘,你怎么,怎么又瘦了这么多呢……”   柳姨娘原是个眉目如画的温婉美人,只是如今缠绵病榻,面上早就没有了光彩,加之人也瘦了,便显得有些风烛残年。   她无声的流着泪,轻轻地,温柔又眷念的摸了摸沈梨的发,哑声道:“姨娘没事,只要阿梨好,姨娘便好了,阿梨最重要。”   沈梨一听眼泪便流得更凶了,姨娘还不知道她要替嫁的事,也不知道永昌侯府要将替嫁这件事全部都推到她一个人身上,到时她怕是好不了了。   但这些她不会与姨娘说的,姨娘只要能在府中安心养身子便好。   怕叫姨娘瞧出什么,沈梨偷偷地擦了擦眼泪,忍住不哭了,她从柳姨娘的怀里出来,替她理了理鬓边的发,看见几缕白丝时,忍不住移开了眼。   柳姨娘握着她的手,有些不放心的拍了拍,问她:“阿梨今日怎么能过来?是老夫人准的么?姨娘都是老毛病了,其实无大碍的,你不要因为姨娘的事总是去与老夫人说,万一她不喜你了可怎么好?”   她絮絮叨叨的担忧着,因为知道永昌侯府后院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所以更加害怕女儿哪一天会连老夫人的庇护都没有了。   沈梨柔软地笑了一下,安抚她:“姨娘不用担心我,我前些日子帮老夫人抄了好些经书,老夫人奖励我这半年能多来看你几次,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柳姨娘虽然没能将沈梨带在身边养大,但是她都偷偷看着,惦记着,一到能见面的时候便给她做好吃的,准备小礼物,她们母女从不生分,她也知道自己的女儿很能干,在沈家一个人也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摸了摸沈梨的刘海,柳姨娘也慈爱的笑起来:“嗯,姨娘放心你的。”   沈梨低头,扶着她从床上起身,她今日来怕姨娘看出什么,特意又把刘海梳了下来,是与平日一样的打扮。   扶着人慢慢到了桌边,沈梨打开食盒将粥和雪梨汤端出来,絮絮道:“姨娘,这是我刚刚在厨房做的,你先喝点雪梨汤润润肺,粥若喝不下了便放着,晚些时候热热便能喝了。”   柳姨娘心生感动,即便没什么胃口也喝了小半碗雪梨汤,她喝得慢,沈梨便与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她自己在说。   说她看的话本子,替祖母抄的佛经,新绣的帕子,新画的画。   沈梨在小院的生活说来也简单,柳姨娘却听得很专注认真,眉眼间都带着温柔的笑。   沈梨很贪恋这种感觉,这是与她骨血相连的母亲,不是侯府的主母,她无需小心谨慎,无需隐匿藏拙,在姨娘面前,她可以短暂的放松一会,做一个孩子。   只是这样的温馨没能持续太久门外便响起敲门声,是桃枝的声音:“小姐,是我。”   沈梨应声:“进来吧。”   桃枝推门进屋,看着沈梨小声道:“小姐,夫人找您。”   沈梨脸上的笑当下便淡了,柳姨娘片刻前的温柔脸庞也黯淡下来,但她还是放下勺,握着沈梨的手轻轻捏了捏:“阿梨快去吧,莫叫夫人久等了。”   “嗯,我知道了姨娘。”沈梨回握住她的手,重新笑了一下,叮嘱道,“你要好好养身子,我改日再来。”   “好,姨娘等着呢。”   柳姨娘送她到院里,又摸了摸她的头,沈梨回身抱了抱她瘦削的身子,这才带着桃枝走了。   只是往前走了老远,沈梨突然似有所感,又回了头,看见姨娘小小的身子还站在院门口,她看不清姨娘的脸,却见她抬手朝她轻轻挥了挥,就像小时候躲在假山后看她一样。   沈梨的鼻子又酸了,她也站在原地用力地朝姨娘挥手,最后才恋恋不舍地走远。   待到了玉琼院见到赵氏,她未说沈梨去看柳姨娘的事,只冷眼吩咐了一句:“明日皇后要召侯府女眷入宫叙话,你才与耀王进过宫,明日在宫中仔细着别叫人看出什么,否则惹出了岔子别怪我这个做主母的无情。”   若不是皇后说召见整个侯府女眷,要她带着小辈姑娘们都进宫玩玩,她哪会带这些低贱庶女进宫里。   就这么一句话,赵氏便又把沈梨打发了,沈梨回院的路上桃枝跟在她身后小声抱怨:“小姐,夫人叫您过去就只说了一句话,既如此让周嬷嬷带话不就好了么,还让您跑一趟。”   沈梨敛眸,脸上没有什么不忿的神色,只平静道:“她知道我去见姨娘了,就是为了让我特意跑这么一趟而已。”   赵氏之前答应了不会拦着她去柳姨娘院里,但作为当家主母她也有的是法子给沈梨添麻烦。   沈梨都明白。   回到院里,沈梨想着明日要入宫的事。   其实皇后召见也是意料之中,毕竟沈念筱都要与耀王定亲了,作为将耀王带大的皇后定是要与侯夫人见一面的。   至于为什么还要带上她们几个庶出的女孩儿,大抵是因为皇家凡是都办得周全体面吧。   这一趟赵氏带着她们这些女孩儿入宫后,想来很快京里就会给永昌侯府与耀王府结亲的事盖棺定论了。   就算不是皇上赐婚,那也是耀王亲自上门“提亲”的,不说这门亲事背后的隐情,永昌侯府倒是能在京都里抢个风头。   沈梨对于进宫面见皇后这件事不怎么忐忑,永昌侯府还没有胆子让她在皇后面前冒充沈念筱,所以那日大家目光也不会在她身上,她只需要老老实实做她的庶女,礼数不出错漏便好。   -   入宫这日,赵氏吩咐人给沈梨院里送来了衣服。   对于进宫面见皇后这种大事她自然是要考虑到侯府的体面,即便是平日里不待见的庶女们在这时候也是不能随便穿的,免得失了礼数或叫人看着觉得寒碜。   沈梨换上衣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依然将刘海梳了下来遮住眉眼,没有敷粉描眉,只涂了很淡的口脂,但因为衣裳是湘妃色,鲜艳了一些,看起来还算有少女气息,只是乍一看有些平平无奇而已。   等一切收拾好,她便只身去了玉琼院等着,因为是进宫所以不能带丫鬟,桃枝只能留在了小院里。   沈梨到玉琼院时,看到五妹妹沈莓已经等在外头了,她走过去与她站在一起。   沈莓见她过来,悄悄地又往她身边靠了靠,小小声道:“三姐,我,我有些怕。”   十二岁的孩子,因为是庶出,成天只能待在府里,自然也没有进过宫,沈莓本就胆子小,胆怯也很正常。   沈梨想,自己若是前两日没有被耀王带进宫里看了一遭,现在只怕也是忐忑的吧。   她轻轻握住了沈莓的小手,低声安抚:“不怕,一会你跟在三姐身边,母亲说什么我们做什么就是了。”   “嗯。”沈莓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又悄悄看了她两眼,突然笑了一下,“三姐,你这身衣裳好看。”   沈梨听后摸摸她的头,温柔的弯了弯眉眼:“你的也好看。”   很快,赵氏带着沈念筱出来了,沈梨悄悄放开沈莓的手,两人给赵氏请了安。   赵氏随意应了一声,没看她们两人,带着沈念筱径直朝前院走去。   经过沈梨跟前时,沈念筱轻慢地瞥了她们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好衣裳都浪费了。”   沈莓的头低得更低了,沈梨却状若未觉,只微微敛目。   一行四人到了府门口坐上了同一辆马车,沈念筱心里虽然不喜但既然是赵氏安排的,她也没办法说什么,只能嫌弃地看了坐在对面的沈梨和沈莓几眼。   待夫人小姐们都坐稳了,车夫收了脚凳,马车在冬日难得的暖阳下徐徐朝宫门而去。 第19章   鸾凤宫此时有些热闹,方嬷嬷正在让后厨多备些糕点,院子里在冬日也被悉心照顾着的几株花树也修剪好了枝桠,后院的玉兰也是刚刚打理过。   其实说起来也明明是这宫里每日都会做的一些事,但就是不知为何今日便显得格外叫人看重。   皇长孙陆灵均晃着小短腿在院里瞎跑,皇后娘娘在殿里叫了他一声“均儿”,JSG他便又迈着腿扑进了皇祖母怀里。   皇后一下将他抱起来,太子妃在一旁给均儿理了一下头发,又摸摸他的小脸,无奈地对皇后道:“殿下非让儿臣今日将均儿带来,儿臣还担心均儿乱跑扰着母后见客。”   皇后不甚在意的抱着胖胖的小孙子晃了晃,笑容满面:“既然是天儿的亲事,日后也是我们均儿的伯母呢,均儿先看看姨姨也是可以的,是不是呀宝贝?”   陆灵均两岁多的小屁孩,不太知道他娘亲和皇祖母都在说什么,但还是奶声奶气的积极应答:“是!”   惹得皇后和太子妃都笑眯了眼。   方嬷嬷适时进了屋,行过礼后对皇后娘娘道:“娘娘,宫里都打理好了,刚刚小徳子也回来了,说是永昌侯夫人已经带着带着几位小姐进了宫,芒雀正领着她们过来呢。”   “好,到时候你直接带到后院来吧。”   皇后吩咐了一句,与太子妃一起在屋里逗弄陆灵均一边聊了些琐事,其实两人都是在等着。   待院里传来脚步声,太子妃将儿子抱到了地上,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小声道:“均儿乖乖,有姨姨来了,先跟着嬷嬷去后头玩,不捣乱。”   陆灵均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趴在他娘膝头很好说话:“嗯!乖乖!”   小胖墩刚被牵走,赵氏便由宫女引着进了屋,后头跟着三个少女,乖巧的给皇后行了礼。   皇后第一眼便看向了站在中间的沈梨。   穿了一件湘妃色的裙衫,皮肤生得很白,低垂着眉眼,看起来是个很安静守礼的姑娘,只是刘海有些厚重,难免让人觉得沉闷。   皇后想起这姑娘的身世,心里便也觉得多少能理解了,庶出的孩子自然没有嫡出的金贵,性子安静少言也是正常的。   她叫了起,又给赐了座,这才笑道:“本宫好些时候没见念筱丫头了,这姑娘真是一年一个样,如今越发水灵了,窈窕淑女的模样,难怪早些时候听闻去侯府求情的人络绎不绝。”   沈念筱得了夸赞心里开心,面上当然是要矜持,害羞地低头:“念筱当不得娘娘这般夸赞。”   “这丫头惯会说话的,”皇后笑容不变,这才不动声色看向了沈梨,“侯府这两个小姑娘本宫倒是不常见到。”   赵氏很有眼力劲儿的接茬:“是府上三姑娘和五姑娘,都是内敛的性子,嘴笨,怕会失了礼数惹娘娘不喜,是以臣妇往日未曾带进宫里。”   皇后笑得更加温柔了两分:“这怎么会,本宫瞧着都是好孩子,天儿既然要与侯府结亲了,往后常来宫中走动也不打紧。”   话落,她特意看向沈梨,浅笑询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沈梨察觉到皇后的视线,也未太慌乱,乖巧的福了福身子,软声道:“回娘娘话,小女叫沈梨。”   沈莓记着来之前沈梨跟她说的话,有样学样的说了自己的名字。   皇后点点头,又多看了沈梨两眼,然后笑着对身边的方嬷嬷吩咐:“拿两对翡翠镯来,阿梨和阿莓一人一对。”   待方嬷嬷得了吩咐下去,皇后便道:“算是本宫第一次见你们赐的礼。”   沈梨带沈莓提着裙子行了个大礼,谢过皇后娘娘的赏赐,皇后在位置上看着沈梨,心里对她有了些好感。   虽然是庶出,前两日才被陆陵天带着第一次进宫,但礼数周全,举止大方,文静却不怯弱,受了赏也得体接了,日后就算当了耀王妃应当也是端的住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沈梨比自己预想的好了许多,皇后越看越满意,若不是初次见,她也答应要帮陆陵天瞒着,这份喜爱只怕会表现得更加明显。   然而即便如此,沈梨和沈莓单独得了赏这事已经叫沈念筱心里觉得不平了。   虽然皇后说了只是因为初次见面的小礼,她第一次进宫时也得了,但这两个平日里在府中的庶女这下却好像突然高了她一头似的,沈念筱越想越觉得受不了。   赵氏心里也有些不爽利,但她到底是阅历多了,面上还笑着说了场面话,像是沈梨和沈莓得了皇后的喜,她也与有荣焉。   皇后阅人无数,对赵氏的心思撇开不谈,但沈念筱的神色属实有那么一刻掩盖的不是很好。   她轻轻扬了扬眉,原本因为陆陵天为沈梨筹谋这事牵扯到沈念筱,皇后还对她觉得有些歉意,现下再一看,这个姑娘倒也没有自己想得那般好。   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赏赐,她便遮不住神色了,不免浮躁虚荣了些。   真正的大家闺秀不仅仅是表面,内心也是富足而笃定的,怎会因为这点小事就露脸色,皇后在心里摇头,从这点来说,沈梨便比她更像一个金贵小姐。   皇后这一举动未免没有试探的意味在,她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与赵氏又叙了两句话后便也给沈念筱赏了个镯子。   沈念筱得了镯子,心里总算舒坦了一些,面上的笑都甜了几分。   太子妃在一旁静静看着,心里有点疑惑,与耀王殿下定亲的明明是沈念筱,怎么母后反倒好像对那个叫沈梨的孩子多看了几眼?   她不明白其中缘由,便多留了个心思,也不动声色的多看了沈梨两眼。   皇后又与赵氏说了几句,便让三个姑娘去后院的园子里自己走走,不用拘着,赵氏只道皇后是要与她说婚期六礼的事由了,便也道:“你们去园子也要仔细着些,莫要惹出什么祸来,知道么?”   三人应了,提着裙子退出了屋里。   沈念筱走在最前面,沈梨和沈莓一贯是会落后她几步的,往常在府里沈念筱觉得这样是显得自己身份与她们有别,但现在在宫中,她身边也没有丫鬟,倒显得落单了。   沈梨和沈莓其实也没有表现得太过亲近,就是在玉兰树下看花。   地上落了好些玉兰花瓣,雪白的颜色,看得出来皇后宫中这片玉兰养得极好,层叠交缠,是很美的景致。   园子里只有零星的几个宫人垂首静静站着,等着万一主子们有吩咐便过去。   沈念筱看着后面走在一起看花的两人,又想起刚刚她们两个庶女竟然先自己得了皇后的赏,心里便觉气不打一处来,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这么一想便垮下了脸,沈念筱突然转身迎着沈梨走过去,在与她擦肩时突然重重地撞了她一下,然后头也没回若无其事地走去了另一边看山茶。   沈梨猝不及防被撞,脚下没站稳跌了一跤,她忍着没出声,以免失礼,沈莓赶紧蹲下来扶她,担心道:“三姐你没事吧?伤着哪儿了么?”   “没事,就是手心蹭了一下,不打紧。”   沈梨站起来摇了摇头,冬□□裳厚,跌一跤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她的手撑了一下地,现在已经泛红了。   拿帕子擦了擦手,沈梨也不在意,在侯府里有时候被惩罚,除了跪德静堂,打手心也是常有的。   只是这一摔,叫她的裙子脏了……   这又是在宫里,衣裙脏了有失礼数,沈梨微微蹙眉有点犯难。   沈莓也注意到了,急得嘟囔:“这可怎么好啊三姐。”   两人相互看着正在想办法,突然沈梨余光里看见个小小的身影,还没等她定睛去瞧,一个圆乎乎的小团子啪叽摔在了她腿边。   然后便听见了一个带着哭腔奶声奶气的声音:“呜呜呜呜呜……姨姨……” 第20章   飘着花的玉兰树下,沈梨低头和眼里一泡泪的小团子面面相觑。   她不知道这个小孩子是谁,但是能在皇后的后院跑来跑去那定是身份尊贵的,况且他生的白白嫩嫩,一看便被养得极好。   小团子摔倒了也没有嚎啕大哭,就抽抽噎噎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沈梨的心一下便软了下来,蹲下身去小心将他扶起来,温柔的问:“摔疼了么?”   陆灵均摇头,看着她的眼睛,突然伸出手,继续巴巴地看着她:“姨姨抱!”   沈梨有些意外,这个小娃娃好像完全不怕生的样子,只是现在是在宫里,她不敢贸然有什么动作,万一惹祸了便不好收场了。   一边的沈莓胆子小,此刻蹲下来也是紧紧挨着沈梨,小声道:“三姐,这个小孩子好像很亲你。”   沈梨看着小团子一直举着手,见她没动作还十分委屈,好像又要哭唧唧了,她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握住他的手耐心哄他:“你是哪个宫里的呀?带你的嬷嬷呢?”   “东宫!姨姨我东宫哒!”   陆灵均听明白了她的话,十分骄傲的拍自己的小胸脯,却叫沈梨一惊,是小皇孙啊!   她小心拉着小团子的手,轻轻给他把刚刚摔在地上蹭到的灰拍拍干净,然后低声问:“姨姨带你去找嬷嬷好不好?你从哪边跑过来的呢?”   陆灵均抱住她的手想了想,然后胖乎乎的手指指了个方向:“从那边!”   于是沈梨点点头,她站起身,带着JSG沈莓一起,小心牵着奶娃娃往他指的方向走,只是小孩子太矮了,她为了牵住他得一直弯着腰。   陆灵均哼哧哼哧往前走了没两步就停了,重新仰起头,朝沈梨伸出手:“姨姨抱抱!”   沈梨再次握住他的小手,知道他可能听不懂,但还是无奈的笑:“姨姨不敢抱你呀,你就牵着姨姨好不好?”   “唔……”陆灵均也不知道有没有明白,反正很是委委屈屈,第一次有姨姨不抱他呢。   可是他好喜欢这个姨姨哦……   小胖墩陷入了深深的难过,扁着嘴沉默地迈着小短腿,沈梨看着都觉得心软,正想着要不就抱一抱他吧,左右这处好像也没人看见?   只是正当她尚还在想着呢,不远处就响起了焦急的声音,沈梨一听到“小殿下”三个字便知道多半是在找这个团子了。   她朝那边方向喊了两声,待嬷嬷过来后便把人交到了她手里。   这个是陆灵均身边的郑嬷嬷,小皇孙太过活泼,刚刚她一个没注意人就跑了,给她心里吓得半死,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是要杀头的!   好在她刚叫了两声人便找到了,郑嬷嬷看着沈梨心里十分感激,牵着陆灵均向她道了一句谢。   沈梨摆了摆手,轻笑:“是我碰巧遇着了而已,小殿下刚刚跌了一跤,我未敢查看,不知他有没有磕碰到哪里,嬷嬷赶紧看看吧。”   郑嬷嬷应声,给陆灵均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陆灵均舍不得沈梨,还要去拉她的手,小身子一扭一扭的不安分。   见小殿下好像很喜欢沈梨,郑嬷嬷想起今日来皇后娘娘宫里的好像是永昌侯府的几位小姐,想来这位也是了。   既然陆灵均喜欢,她便对沈梨道:“是沈家的小姐吧?小殿下看起来很喜欢您,您便陪他玩玩吧?”   陆灵均讨喜,沈梨其实刚刚就很想摸摸他圆乎乎的小脸,这下他身边的嬷嬷也找着了,沈梨自然也不再推辞,只是她身边还跟着一个沈莓。   于是沈梨蹲下来与陆灵均好一番“沟通”后,陆灵均拉上两个姨姨去了后头专属于他的小花园。   皇后给他在这处放了许多玩具,小木马,小风筝什么的,他刚刚就是在这儿玩的。   有两个姨姨陪着,陆灵均十分高兴,只是在又一次扑到沈梨脚边时,他突然眨巴了一下眼睛,指着她的裙角:“姨姨,裙裙脏!”   沈梨顺着他的小胖手低头看了一下,是刚刚跌跤的时候弄脏的那里,她捏捏陆灵均的手,笑的温温柔柔:“哎呀,被小殿下发现啦。”   说着她便准备把团子拉起来站稳,谁知陆灵均却还是盯着那处,然后突然牵住她的手用力拉着她往外走,边走边嘟囔:“走!找娘亲!”   小胖墩别看人小小的,真的拉起来人力气却也挺大的,沈梨又怕伤着他,只能求助地看向郑嬷嬷,郑嬷嬷也无奈,小殿下要是有个什么事想做了就非要做,他们这些下人根本拦不住。   于是沈梨只能被陆灵均拉着往之前出来的后殿方向去了。   皇后和赵氏确实是在说六礼的事,突然听见外头宫人来报说是小殿下回来了,等再往屋外一看,他还牵着沈家的那位三小姐一起回来了,后头跟着五小姐。   他们是怎么碰到一起的?   皇后和太子妃都冒出了这么个问题,毕竟小胖墩有自己的小园子。   沈梨被陆灵均拉进屋里,正准备松开他行礼,小胖墩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径直将人拉到了自己娘亲很皇祖母面前,奶声奶气又声音洪亮道:“娘亲!姨姨裙裙脏脏啦!”   一时间屋里就只有他一个人稚嫩的声音。   沈梨赶紧趁此微微挣脱了陆灵均的手,提着裙摆带着沈莓福身行礼。   因为她此时已离得近了,皇后笑着抬手虚虚扶了她一把,温声道:“起来吧,无须多礼。”   坐在下头的赵氏见了眼神微微一凝,她身后因为一个人逛园子觉得无趣,索性随便看看就提前回来了的沈念筱也咬了咬唇。   得皇后亲自相扶,沈梨这种身份何德何能?!   再说,她怎么能跟小殿下这么亲近?!   赵氏疑惑地微微回头看了沈念筱一眼,沈念筱却轻轻摇头,表示她也不知。   陆小胖墩此时已经爬上他娘亲的膝头,拉着太子妃的手不住的念叨:“裙裙脏脏了!”   他不依不饶,大家这下自然都把目光看向了沈梨的裙子,裙摆处确实有点脏污。   沈梨在心里叹了口气,原本想着回来之后就赶紧站到赵氏身后去,这样椅子挡着她裙边的一点小灰迹应当不会被注意到,只是这下看来是不成了。   沈念筱看着沈梨的裙摆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心里哼笑,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在皇后娘娘面前,裙子上有脏污这是多失礼的事情,皇后就算面上不显,心里也定对沈梨的印象打了折扣。   庶女就是庶女。   而赵氏也已经轻轻把眉头拧了起来,想着回去得好好罚罚沈梨,在宫里丢了侯府的脸,这次可是连老夫人都没法护着她。   谁知这时候却见皇后摸了摸小皇孙的脸,笑道:“均儿一直看姨姨的裙裙,是不是想给姨姨换身衣裳?”   “嗯嗯!”陆灵均大力点头,“均儿脏脏,娘亲也会给换衣裳。”   在陆灵均看来,沈梨衣裳脏了就带她来找娘亲,娘亲就会给她换衣裳了。   太子妃无奈地捏了一下他的小脸:“你倒是会给姨姨献殷情,娘亲的衣裳姨姨穿不了呀。”   太子妃生的高挑,沈梨娇小,只怕穿她的衣裳会不合身。   “无妨,”皇后随意的摆摆手,“前阵子萦雪在本宫宫里小住,做了几身新衣裳又忘了带走,阿梨穿着应该合适。”   沈念筱听后大惊,连赵氏都差点要绷不住脸色,皇后竟然让沈梨去换寿宁郡主的新衣裳!   寿宁郡主贝萦雪,当今长公主独女,太子的亲表妹,皇家的掌上明珠,在宫中深得皇上皇后宠爱,这身份说一句金枝玉叶也不为过。   沈念筱揪着帕子,嘴唇都快咬出血来,她沈梨今天这是哪来的狗屎运?!   赵氏有些阅历到底更淡定一些,沈梨前头得了皇后赏的见面小礼都还好说,但这郡主的衣裳她要是真的换上了,便意味着皇后是真的有些喜爱她的,这日后还了得?   于是她连忙惶恐起身,装作不经意地拉了一下沈梨,自己到了皇后跟前低俯着身子道:“娘娘对阿梨真是抬爱了,只是郡主的衣裳她怎可穿,别污了郡主的名声。”   沈梨知道赵氏的意思,她不是今日入宫的主角,但好像已然有些风头太盛了,便也准备顺着赵氏的话说下去,却听皇后淡淡道:“这有何不可的,一件衣裳而已。”   沈梨忍不住抬头看向上座的皇后娘娘,她好像真的不太在意她的身份?今日她见到皇后时便一直有这样的感觉了。   皇后明艳大气,好像并没有因她和沈莓身份低就厚此薄彼,与待沈念筱一样的和颜悦色。   沈梨最后还是被带去换上了寿宁郡主的衣裳,再跟着方嬷嬷回来时,皇后仔细看了看,笑起来:“阿梨这姑娘适合这身颜色。”   新换上的一身鹅黄色裙衫将沈梨的肤色趁衬得更白皙了几分,连人好像都娇俏不少,“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真真是没错的。   沈梨安静的抿唇笑了一下,提着裙子谢恩,然后乖巧的重新站到了赵氏身后。   赵氏脸上挂着笑意,那笑却不达眼底,谁也没想到这趟进宫最后出了风头的人竟然是沈梨。   虽说本也没想将沈念筱嫁进耀王府,但此番还是叫她心里十分不爽利。   眼瞧着也进宫有些时辰了,赵氏便趁此起身准备向皇后告辞。   皇后也未多留,只是在赵氏带着三个姑娘准备退下时又说了一句:“既然日后便是亲家了,几个丫头便也多来宫里走动吧,本宫瞧着均儿好像很喜欢阿梨。”   陆灵均此刻正趴在他娘的怀里依依不舍地看着沈梨,听见自己的名字,还朝她伸手,满怀希冀的又一次嘟囔:“姨姨抱。”   今日一次也没有被这个姨姨抱呢,哎呀。   太子妃被儿子这模样逗乐了,索性抱着他走到沈梨面前,将胖儿子递了过去:“沈三小姐抱抱他吧,刚刚郑嬷嬷说他在后院跑丢了还是被你遇到带回来,今日我身上也未带什么其他的,这支簪子便当做谢礼吧。”   说着太子妃便将头上的一支金镶珊瑚半翅蝶簪取了下来,见沈梨抱着陆灵均不方便接,直接给她簪在了发上。   沈念筱和赵氏:!!!   她沈梨今日出门是烧了什么高香了吗?!临走了竟然还有这一出?   今日实在是叫她得了太多好,赵氏当下便想拒绝,急得脱口而出:“太子妃娘娘这怎么使得?她身份低贱哪配得上这簪子!”   皇后在一旁眼神微微一冷。   庶出JSG虽不如嫡出身份高,但在宫中公然说出“低贱”二字的却不多,沈梨看来确实如陆陵天说的那般,在侯府里可能并没有被当成个主子在养。   太子妃听了赵氏的话,神色也淡了一些,在大学士府嫡出和庶出没有太明显的区别对待,她在闺中时和家里的庶出姐妹也多有往来,对赵氏这番做派便很看不上了。   她给沈梨怀里的陆灵均理了一下绒绒的衣领,缓缓道:“均儿得了沈三小姐的照顾,我送上小礼聊表谢意是为礼数,哪有什么使不得。”   陆灵均不知道娘亲他们来来回回的在说什么,兀自趴在沈梨的怀里抱着她的脖子蹭蹭,觉得姨姨身上香香,他很喜欢。   突然小胖墩攀着沈梨的肩看着一个方向眼睛一亮,胖手一指:“堂伯父!” 第21章   陆灵均的声音奶声奶气但是十分洪亮,惹得一众人的目光都顺着他的手指着的地方看过去。   沈梨也抱着陆灵均转身,看见了正在被宫人引着往这处走的两个男人。   陆陵天走进院子的那一刻视线便落在了沈梨身上,看见小胖墩抱着她蹭来蹭去还轻轻挑了挑眉。   前几日付青来了耀王府,交给他一封沈梨的信。   付青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将沈梨最后与他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末了他道:“王爷,属下也不知三小姐怎会这样讲,好像从今往后便不再与我往来了一般,属下怕有什么不妥,便赶紧将信带来了。”   待付青退下后,陆陵天打开信,然后一眼便看见了信里放着的那半枚玉佩。   他在回廊下静静将沈梨的信看完,轻轻蹙眉,心里有些心疼甚至后悔了。   小姑娘很伤心,甚至给他写了诀别信,连玉佩都一并退了回来。   陆陵天做事从来果决,甚少会有后悔的念头,这次却因为沈梨一再犹疑,他负手站在回廊屋檐下,看着远方天边层叠起伏的云海,薄唇轻抿。   如今只能让婚期尽量提前,早日将小姑娘迎进府,到时便再与她道歉吧。   陆陵天刚敛好思绪,恰好沈梨看过来,两人不免四目相对,沈梨怔了一下,总觉得陆陵天的眼神里有些什么,但稍纵即逝,她不敢一直盯着他看,先移开了目光。   走在陆陵天身边的陆怀信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后朝着小胖墩走过去捏了捏他的脸,笑:“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就瞧得见堂伯父瞧不见你爹啊?”   陆灵均鼓着脸扒拉他爹的手,沈梨赶紧抱着他行了一个礼:“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陆怀信对众人摆了摆手,看向皇后,“母后,您不是老说没见着堂兄,我今日特意拉着他过来了。”   皇后知他是说笑,嗔了他一句,看向陆陵天的眼神却有些别的兴味。   到底是被拉着过来还是自己要过来?   在一边的赵氏和沈念筱没想到临走还会碰上耀王和太子,沈念筱更是因为心虚不由地往赵氏身后躲了躲。   然而陆陵天根本没看她,他的目光在沈梨因为护着陆灵均让他重新爬回太子妃的怀里而露出的掌心上顿了顿,那里隐隐有些泛红,看起来好像是剐蹭到了哪里。   姑娘生得白,这点红在他眼里便格外刺目。   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陆陵天片刻后才收回目光望向皇后。   皇后从小带他到大,到底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更何况刚刚她从陆陵天来就留意着他和沈梨,将这点小细节都看在眼里。   待小胖墩重新回到太子妃怀里被抱好,皇后状似不经意间看向沈梨的手,然后轻扬眉稍,问了一句:“阿梨的手怎么了?”   沈梨看了一眼自己手心,又见赵氏和沈念筱都在盯着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在永昌侯府后院赵氏便是天,沈念筱更是在府中横着走,然而进了宫,两人倒是好像谨小慎微有点过了头。   她低头敛好目光,乖顺地回了皇后的话:“回娘娘话,只是刚刚不小心跌跤时蹭了一下,不打紧的。”   沈梨未说实情,一来她不知说了是否有人会信,二来回到侯府里赵氏和沈念筱也饶不了她。   “姑娘家肌肤最是细嫩,要时时注意,怎会不打紧呢,”皇后却不赞同,吩咐下去,“去拿雪玉膏来给沈三小姐。”   雪玉膏是宫中娘娘们的御用,寻常人家除非是得了赏赐,不然都是没有的。   皇后这意思便是要将雪玉膏赐给沈梨了。   沈梨有些惊讶,不知为何总觉得皇后娘娘今日好像对她格外好过几分,她又看向赵氏,等着赵氏的意思。   赵氏却不敢再说什么沈梨身份不配这等话了。   今日她提了两回都没挡掉沈梨的赏,再说就有些不识抬举了,于是面上笑着提点了沈梨一句:“你这丫头,怎么还愣着?还不快谢娘娘的赏。”   沈梨就是不想叫赵氏抓着什么错处,得了她的话这才规规矩矩地朝皇后福了福身子:“阿梨谢皇后娘娘恩赐。”   皇后虚虚抬了抬手免了她的礼,宫人也将雪玉膏给拿了过来。   陆陵天看着沈梨将小瓷瓶收好,又跟着赵氏一起行礼后被宫人领着离开,这才收回目光。   皇后看着他笑:“怎么,天儿这么不放心,还特意到本宫宫里来看人?”   “皇伯母说笑了。”   陆陵天知道皇后是打趣他,他也未否认,倒是叫在一旁的太子和太子妃咂摸出点不寻常来,但具体哪儿不寻常,又说不出。   -   永昌侯府出宫回府的马车上,沈念筱挨着赵氏坐着。   沈梨和沈莓没有在马车上,在远离宫门后,赵氏便冷着脸打发她们两人下车,让她们自己走回府。   沈念筱想到今日在皇后宫里的那些事便忍不住气红了脸:“娘,沈梨这臭丫头今日在宫里出尽了风头,心里指不定多得意呢!”   赵氏虽然心里也对今日宫里之事不悦,但她比沈念筱更沉得住气。   轻轻理了理衣角,赵氏缓缓道:“皇后向来待人好颜色,太子妃性子也温和,筱儿不需往心里去,沈梨这辈子能有几次进宫的机会?回了侯府,她还是那个低贱的庶女罢了。”   沈念筱轻哼一声,即便赵氏这么说,她心里却还是有些气不过。   平日她不放在眼里的沈梨,今日得到的赏赐竟然比她还多!这怎么叫她不气?   手里揪着帕子,沈念筱打定主意等回府后她定要好好磋磨沈梨一番,叫她认清认清自己的身份,别以为在宫里得了皇后娘娘几句话的赏赐就飘了。   而沈念筱这点心思,沈梨不用猜都能想到,就连她身边的沈莓也是。   两人正结伴走在回侯府的路上,沈莓紧紧攀着她,本就胆小的十二岁小姑娘鲜少出府,更何况现在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自然会有些害怕的。   沈梨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没事啊,走回府只是慢些而已,京里街上有巡防卫,不会有人乱来的。”   “嗯,”沈莓轻轻应声,身边的姐姐到底大了她五六岁,挨着沈梨她稍微安心了些,然后又低声道,“三姐,今日在宫中你得了好多赏,四姐和母亲回府后会不会为难你啊?”   沈梨敛眸,面上神色沉静平淡:“大抵会吧,不过没关系,三姐有法子的。”   沈莓抬头看着沈梨一如往常的神色,心里不禁有些羡慕。   她总觉得三姐很厉害,她好像不怕主母,也不怕嫡小姐,面她们时总是很平静,叫沈莓觉得,在侯府的后院,三姐一个人好像也活得比他们好许多。   “三姐,你好厉害呀。”沈莓不禁喃喃。   沈梨温柔地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阿莓,日后若是三姐不在府中了,你也要坚强些,有实在受不住的难处便去找祖母,好好与祖母说,也多练练字帖,祖母喜欢写字好看的孩子。”   沈莓不知为何莫名红了眼眶,她不知道三姐为何突然这么说,但还是点了点头,因为她记着三姐快要十八了,早晚要出嫁的。   两人走回侯府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沈梨却没有回自己的小院,而是去了老夫人的泰芳院里。   被秦嬷嬷引进屋后,沈梨在老夫人面前跪下,坦诚道:“祖母,阿梨想求祖母一件事,望祖母能答应阿梨。”   老夫人看着她,轻轻捻着手上的一串菩提珠,慈爱地笑了一下:“起来吧,到祖母跟前来说。”   沈梨听后起身,乖巧地坐到了老夫人身边,微微敛眸:“祖母,阿梨在替嫁前想搬回泰芳院,可以么?我会每日替祖母抄经,伺候祖母的。”   老夫人手上的动作停下,看了一眼她发上那支金簪,心里了然:“今日去宫中,得了赏赐?”   “嗯,”沈梨并不隐瞒,“皇后娘娘道初次见我与沈莓,赏了一对玉镯,后我阴差阳错见着了小皇孙殿下,太子妃赐了一支簪,皇后娘娘见我手伤了,又赏了一小瓶雪玉膏。”   秦嬷嬷在一旁听着心惊,JSG沈梨初次进宫竟然就得了这么些赏赐,哪有庶女在宫中有过这种风头!   “皇后竟然这般喜爱你,雪玉膏都赏了,难怪你要回我院中。”   老夫人拍了拍沈梨的手,沉默片刻后,缓缓道:“罢了,既然想回来那便回来吧,你原来住的厢房还给你留着。”   今日沈梨得了赏,风头太盛,定是会被为难的,老夫人心里都明白。   况且这孩子马上就要替嫁去耀王府了,日后如何都是未知,她心里也觉得有些亏欠不忍,现下还能护便护着些吧。   于是这日沈梨丝毫没有耽搁,立刻回小院里收拾了些衣、物,带着桃枝去了泰芳院,还是住她原来住的厢房,桃枝住在另一侧的耳房。   等沈念筱再想去找沈梨的麻烦时,这才知道沈梨已经搬回了泰芳院住,她气得牙痒,在屋里摔了好几个杯子。   “沈梨这个小贱人!真不知道祖母护着她这个贱种作甚?!”   但尽管沈念筱再气,她也不敢跑去泰芳院闹,而沈梨日日抄经,半步不出泰芳院,叫她满肚子气没处撒。   眼看着这几日沈念筱一屋子的瓷器茶盏都要砸完了,这日她刚训了一个小丫鬟,正伸手要打,贴身伺候的凝秀恰好从外头回来,赶紧拦了拦。   “小姐快莫气了,奴婢刚刚听周嬷嬷说,耀王府来人要庚帖准备定吉日了!”   沈念筱一惊:“怎么这么快?” 第22章   在大启,男女结亲需走六礼,女方交付庚帖是第三礼,之后便是下聘、请期,接着就等吉日到后大婚亲迎了。   六礼的每一步都要则好日子去做,意为讨个好兆头,一般来说最快都要半年左右,而距离耀王那日来永昌侯府到现在也才过两月余,礼程却已过半了?   沈念筱丫鬟也没心思训了,当即便带着凝秀去了赵氏的玉琼院。   赵氏刚刚在前院送走耀王府的管家回来,见沈念筱突然来了,便顺道拉着她进了屋。   待下人刚掩好门沈念筱便忍不住了,抓着她娘的手问:“娘,刚刚凝秀跟我说耀王府来要庚帖定日子了?”   赵氏点了点头,面色有些沉:“耀王府的礼程催得紧,我们也不敢拖着,刚刚庚帖已经给过去了。”   “是给的我的庚帖?”沈念筱有点着急。   女子的庚帖不可随意给出,反之,给出了便不可随意再拿回来,那便视为悔婚,很损姑娘家名声的。   “娘自然不会把你的庚帖给出去,”赵氏安抚她,“这个之前就准备好了,给的是沈梨的。”   沈念筱这才放心了些,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凝秀还说要定日子了,可耀王府都还未下聘吧娘?”   说起这个赵氏也有些不满,按理说下聘之后才请期,偏偏耀王府刚刚来也没说聘礼的事儿,直接就知会了她一声,道耀王府会选好吉日,届时耀王会再带着定好的日子来知会侯府。   虽说永昌侯府对这门亲事并非愿意,但耀王府的聘礼他们却早就在惦记了。   聘礼是下到侯府的,以耀王的身份定然十分体面,到时让沈梨替嫁,侯府的嫁妆只要做做表面功夫,这一道聘礼自是能收入他们囊中。   只是这耀王偏偏未按常理出牌,难道是先定迎亲的日子再下聘?   赵氏琢磨不透,但总不可能娶个亲连聘都不下……   思及此,赵氏对沈念筱道:“聘礼一事尚再等等看,如今耀王府急着定日子也不全是坏处,早些把沈梨推出去让这件事尘埃落定,娘也能早日帮你再筹谋其他人家。”   现如今整个京都都道沈念筱要和耀王结亲,赵氏便是再中意其他人也无法子。   沈念筱听她娘这么说,也觉得有理。   想到沈梨替她嫁去耀王府后还不知要被什么样的日子磋磨,到时永昌侯府再将替嫁一事揭露,将锅甩到沈梨头上,她定没好日子过,说不定连小命都不保。   这样一想,沈念筱心里便舒坦了,沈梨现在躲去祖母院里又能如何?不还是要替她去跳这火坑?   这就是命。   -   这日耀王府的管家来永昌侯府的事沈梨在泰芳院也听桃枝说起了。   彼时她正在专心抄经,听了桃枝的话后手顿了顿,然后重新翻开经书下一页,面上神色平静:“嗯,礼程比我想的快了些。”   桃枝看着自家小姐淡淡的应声,然后又平静的继续抄经,面上无波无澜的像是丝毫不在意了,她心里突然就一阵难受,忍不住喃喃:“小姐……”   沈梨撩着袖子仔细蘸墨,然后轻轻抬眼看她,笑了一下:“我没事,早嫁晚嫁我都是要替的,也没多大区别,好好珍惜现下的日子便是了。”   说着沈梨又看了一眼窗外,快要进入初春了,京都的天日渐晴朗起来,今日也是暖洋洋的好天气。   这样平和安静的日子怕是过一天少一天啦。   沈梨垂眸,自嘲地笑了,然后重新提笔安安静静的抄经。   而她本以为既然都快要定日子了,那这些时日耀王应是不会再邀着沈念筱出门,毕竟都要成亲了,什么事都不必急在这一时,如此一来便也就暂时没她什么事儿了。   万万没想到,两日后的一个晌午,桃枝咋咋呼呼跑进屋里来,气都还没喘匀便与她道:“小姐,我、我刚看见四小姐出府了!”   沈梨正在绣帕子,被她逗笑了:“她出府,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桃枝:“不是的,是、是她去赴耀王殿下的约了!”   “嗯?”沈梨愣了一下,“你说,她去赴耀王的约?”   耀王再次相邀,赵氏没有让她替沈念筱出门,而是让沈念筱自己去赴约?   桃枝点头,将刚刚看到的都与沈梨说了。   她从前院回后院,正巧看见沈念筱出门,她还看见了府门口在马车旁边坐着的竹一,就是这样才确定沈念筱确实是出门见耀王了。   沈梨听后放下帕子,敛眸细细想了想,莫不是赵氏觉得上一次她出门得了耀王的好脸色还被带进了宫里,这次便想让沈念筱也出去占点便宜?   她想的确实与赵氏大差不离,但却不知这次要出门是沈念筱自己提出的。   沈梨人在泰芳院待着半步不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专注抄经,是以也不知道昨日瑞恩侯府孙家两姐妹来了府上。   她人在泰芳院,沈念筱怕惹老夫人不高兴,自然不能再召沈梨过去弹琴伺候,而吃茶时,她被孙锦云问起了那日沈梨出府的事。   孙锦云:“筱筱,你那日与耀王后来去哪里了啊?我瞧着耀王待你还挺好呢,还亲自给你戴兜帽,一点也不冷淡啊,而且耀王人长得也好看,我那日还突然有点羡慕你呢。”   沈念筱只知道那日沈梨被带着去了华天阁,具体的耀王与沈梨如何相处她并不知。   听了孙锦云的话,沈念筱不动声色的又引了几句,这才知道耀王竟然待沈梨多有亲近,还与她同乘一辆马车?   虽然耀王有隐疾,但是旁人许多不知晓啊,沈梨被耀王照顾,外人当然艳羡。   即便她是顶着自己的名字,沈念筱听见孙锦云这么说却心里却还是不高兴。   这风头出在她的名儿上,耀王的好颜相待明明是对她,沈梨这不是占了她的便宜么?凭什么?   沈念筱越想越觉得不悦,正巧当日耀王府又派人来了口信,说第二日邀沈家小姐去和刹圆,于是她当即便与赵氏说了,这次想自己去赴约。   “娘,反正日子应是很快就会定下来,我就去这么一回而已,到时与他人说亲时便说都是沈梨去的就是了。”   赵氏耐不住沈念筱一直央着,想起上次沈梨替沈念筱出府耀王待她颇好,最后便也同意了。   是以这日沈念筱才亲自出府赴约。   沈梨对此其实不是很在意,沈念筱愿意自己去便自己去好了。   只是她难免会想起那日与陆陵天的相处,低头看着帕子上的一丛梨花时会冒出一个念头。   陆陵天今日也会给沈念筱买糖葫芦么?   很快,沈梨就知道了答案。   沈念筱晌午出门,将将一个时辰便白着脸回了府中,被丫鬟扶着到了蘅芜院后便吐了个昏天暗地,当日晚上就病倒了,两天没下的来床。   赵氏心疼得不得了,在沈念筱身边陪了两日,又细细问了是怎么回事。   沈念筱在屋子里哭诉,赵氏听得震惊不已,连声音都不自觉高了几分,叫外头守着的小丫鬟听着了只言片语,没过多久侯府里便悄悄传开了八卦。   桃枝机灵,最善打听这些,听着了什么都要跟她家小姐分享一二。   这日用过晚饭,桃枝给沈梨沏了一壶茶,然后便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了半晌。   沈梨越听越诧异,忍不住低声问:“你说耀王带四小姐去了地牢?”   桃枝忙不迭点头,小声道:“听说不仅是去了地牢,还当着她的面让人对细作用刑,好吓人呀小姐!”   沈梨一时无言,难JSG怪沈念筱没出去多久,还一回来就病了。   她一个在后院闺房娇惯着长大的小姐,哪里去过地牢这种地方,更别说是看着行刑了,这回只怕是连心里都要留下阴影。   沈梨不禁在心里庆幸,还好这次没有让她去,不然她怕是也见不得那般场面。   只是想起那日自己见到的耀王,明明觉得他似乎不像旁人说的那般冷酷凶煞啊,还说下次出来会再给她买糖葫芦的……   难道耀王真的是性子阴晴不定?还是说沈念筱哪里惹着了他?   不知为何,哪怕耀王多数时候都是面无表情的,但沈梨还是觉得他应该不是残忍嗜血之人。   不过看沈念筱如今被折腾得这般模样,若是还有下一次,怕是定会让她顶上了。   只是沈梨没想到,她再一次冒沈念筱的名字出门,竟是要担着那么大的风险。   因为她要去的是寿宁郡主的生辰宴。   -   作为长公主最宝贝的女儿,寿宁郡主每年生辰长公主都会替她办宴,广邀京中世家的小辈们去长公主府给郡主庆生,永昌侯府自然也接到了邀帖。   但一听到说耀王也会去,沈念筱便吓得白着脸发颤,说什么都不肯赴邀了。   然而其他人的生辰宴都好说,寿宁郡主的却不能推辞。   这可是皇家的掌上明珠,寿宁甚至与公主同品级,从没有人拒绝过长公主府的邀请。   只是赵氏到底是心疼沈念筱,最终决定冒险让沈梨扮成沈念筱去长公主府,毕竟沈念筱若是又被耀王吓着,在生辰宴上失态丢了永昌侯府的脸,更加得不偿失。   反正由沈梨替上她,出了什么事都让沈梨担着就是了。 第23章   四月初三,寿宁郡主贝萦雪的生辰。   今日沈梨穿上了沈念筱最好的一件衣裳从头到脚连鞋都是沈念筱的。   为了保险起见依然戴上了面纱,若有人问起,她便会说自己这几日脸上起了些小红疹,要遮一遮。   原本除了从头到脚的模仿,沈梨还要提前好几日去沈念筱的院里听她讲瑞恩侯府孙家姐妹的事,毕竟这种场和,瑞恩侯府定也接到了邀贴。   这是生辰宴上沈梨可能面对的最大变数,毕竟那两姐妹对沈念筱太熟悉了,不说别的,她就算再怎么模仿,一旦开口说话,与沈念筱的声音便有些不同了。   沈念筱的声音甜腻略尖,沈梨的声音比她更润更软糯一些。   正当赵氏准备让沈梨掐着嗓子好好学学沈念筱说话时,突然得了消息,孙家的两姐妹竟没接到长公主府的邀贴。   这让赵氏大感意外,但现在她也没功夫管别家的事,况且孙家姐妹不去,沈梨倒是不那么容易露馅儿了,于永昌侯府而言是件好事。   沈梨知道后心里也稍微轻松了些。   孙家姐妹不去,京都里另外几家的小姐跟沈念筱只是礼貌交际,并不算深交,自然对她的了解也没那多。   她的声音就算没学得那般像,到时借口说这阵子嗓子不舒服,少说话便是了。   这日赵氏安排跟在沈梨身边的依然是绿鸳,至于侯府里另外的几个庶出,虽然邀贴是下到永昌侯府上的,但往年都是沈念筱一个嫡女去赴邀。   不止是永昌侯府,其他府也是这般。   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庶出身份低微,哪里配去长公主府。   久而久之,寿宁郡主的生辰宴时,去到长公主府的便只有各府嫡出的少爷小姐了。   沈梨不认识寿宁郡主,但绿鸳跟赵氏曾去过长公主府,所以这次让她跟着也是为了在沈梨身边适时提醒。   坐在马车上,沈梨深深吸了口气。   与上次不同,今日长公主府的人定然不少,她需要更加小心以免叫人瞧出不对,是以心里多少有点忐忑紧张。   但即便如此,她的袖子里还是藏了一样给耀王的小礼,毕竟之前就想好了的,再次见面时她还是偷偷表达一下歉意为好。   不管后来他又带着沈念筱去做了什么,至少第一次见面时,沈梨觉得耀王待自己是足够和善的。   永昌侯府离长公主府有些远,但沈梨出发的早,所以她到了长公主府时,来的人还不算多。   侯府的世子沈文清带着几个嫡出的公子骑马先行一步,这时候早就到了长公主府与其他公子喝酒聊天,攀谈上了。   沈梨被引着进了院里,第一时间先看了一圈已经到的各家小姐,然后轻轻舒了口气,还好,现在在场的这几位小姐她都是见过的。   有几位见沈梨来了,主动过来给她打招呼,沈梨稍微掐了一点嗓子,笑着回了两句。   她话音落,几位不深交见面少的小姐果然没觉出什么不对,沈梨刚放了点心,身后突然又冒出一个声音来:“念筱?你今儿来这么早呀,怎的还戴了面纱?”   沈梨的心一下便马上提了起来,她回头,看见了一个高个姑娘,五官端正但算不得出色,是工部尚书府上的大小姐范媛媛。   她与旁的几位小姐最大的区别就是多见过沈念筱几面,且有些自来熟。   沈梨敛眸,心里谨慎了一些,她娇娇的笑了一下,面上神色有点愁:“哎,这几日不知怎么回事,面上起了几个小疹子,为了今日不失礼便只好拿面纱遮遮了。”   “这样啊,那可真是不巧了。”范媛媛可惜一声,关心了两句突然又问,“念筱,我怎么觉得你的声音也与往日有些不同啊?”   沈梨:……这位范小姐不愧是自来熟,还不好糊弄。   她轻轻咳嗽两声,接着叹气:“大抵是前阵子染了风寒还未大好吧,嗓子现下都还不太舒服呢。”   娇小姐们都是养在深闺里,因为身子娇,许多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确实也不大容易好,旁的几位小姐自是又对沈梨嘘寒问暖的关心了一番,沈梨都笑着小声应了。   她面上平静,掩在袖里的手却一直攥着帕子,不敢放松丝毫。   好在大家本也没有太熟,除了话比较多的范媛媛,其他人寒暄几句便也就无事了。   话头被范媛媛引到了今日生辰宴上来,沈梨之前说了嗓子不舒服,现下只静静听着,偶尔应和两声,没叫人瞧出什么不对。   几位小姐寻了院里的一处亭子坐着继续叙闲话,沈梨刚到不好不合群,也进了亭子里,刚坐下便听范媛媛又说话了。   范媛媛:“怎的没见着郡主呢?今日我还未跟她说生辰快乐的。”   元国公府上二小姐道:“郡主先前还在呢,但刚刚耀王与太子殿下来了,她被长公主殿下叫进屋里去了,想来是去见太子殿下他们,你们俩来晚了一步,她应是等等便过来了。”   沈梨坐在一边,听见“耀王”两个字便留心了起来。   然后,她便见范媛媛更来兴致了,探着头往外瞧,小声道:“听闻耀王殿下生得俊逸非凡,比欧阳公子都要更胜一筹,我还未见过呢,今日应该能有幸得见了吧。”   那日耀王归京戴了面具,许多在茶楼二楼的小姐们自然看了也不知他长的什么模样,元国公府上二小姐却在之后偶然见过。   她用帕子掩唇轻笑了一下:“范小姐性子真是活泼,心直口快的,不过耀王殿下确实冠如宋玉,凤表龙姿,一会儿你见着便晓得了。”   范媛媛对此十分期待,整个人都雀跃起来。   她突然想到什么,转身艳羡地看向了沈梨:“念筱,我听说你与耀王殿下的亲事已经定下啦?”   她话音刚落,亭子里几位小姐的目光便都落在了沈梨身上。   沈梨轻轻抬眼看过去,那些眼神里羡慕有之,不可言说的同情有之,看热闹也有之。   大家得到的消息不对等,对这件事的态度自然也不相同。   微微垂眸,沈梨学着沈念筱的动作,将鬓边几缕发挽到耳后,面似娇羞:“嗯,已经定下了。”   她自然不能表现出自己已经知晓耀王身子不行的事,被人说起亲事,害羞低头总没错处。   一时间,亭子里响起了好几道“恭喜”的声音,还有人小小打趣了她几句,沈梨借着这个机会娇嗔两句,最后装作实在不好意思,逃似的出了亭子。   她是故意离开的,毕竟与这些嫡小姐们待久了总担心哪处就会被发现,弄出什么岔子来。   只是她一个人待着还没好一会,自来熟的范小姐便又来到了她身边。   范媛媛还在小声追问:“念筱,我听说之前耀阳还邀你去逛街啦?耀王待你如何呀?”   沈梨:……感觉今日的劫数不是耀王,而是这位范小姐。   在心里叹了口气,沈梨知道范媛媛应当也没有什么恶意,就是心思直还爱八卦吧……   她只能继续应付,害羞地敛眸回道:“耀王殿下自是好的,待我也好。”   范媛媛又是羡慕的叹了一句,然后也没了要走的意思,继续跟在沈梨身边与她说话。   她还十分坦诚,不好的意思地笑了一下:“念筱,你别嫌我JSG烦啊,我其实就是太好奇了想看看耀王殿下到底长什么模样,他一会出来了定会来找你的吧!”   沈梨见她什么都说了,尽管有些无奈,心里却又觉得像范媛媛这样有什么说什么也挺好的,虽然她家门第不那么显赫,但她瞧着挺开心的样子。   于是沈梨便也斟酌着偶尔应两句她的话,一时间气氛倒也和谐。   两人结伴走在园子里,突然迎面走来了一位公子。   这时候沈梨才惊觉她们快走到园子的入口了。   今日公子们和小姐们现下还是分开的,要等寿宁郡主正式开宴了才会聚在一处,而入口这条路是大家都必经的路,这位公子应该是刚来,所以叫她们遇上了。   沈梨抬眼一看,面生,她不认识,当下便准备让开避嫌,谁知这位公子却上前几步,走到了她面前。   沈梨:……?   范媛媛:……!   面前的公子生得俊秀,若是沈梨没有见过耀王大抵也会觉得他是好看的,只是他现在往沈梨面前一拦,沈梨却没心思去管他好不好看了。   公子看着沈梨,颇有些惆怅的道了一句:“筱儿……听说,你与耀王定亲了,是真的么?”   沈梨:“……”   就是说,这位公子你问便问,为什么这副表情好像被抛弃了似的?!   莫不是沈念筱在外与人私相授受了?!   想到这儿沈梨一整个震惊!实在忍不住朝旁边的绿鸳看了一眼,结果绿鸳比她还傻眼!   关键时刻,还是范媛媛叫出了公子的名字:“欧阳公子来了呀!”   沈梨一听,心里明白了,原来是京都久负盛名的欧阳公子,在耀王归京前,他是世家小姐们闺话里时常被提起的人。   但现下这些都不重要,沈梨瞧着欧阳公子这副模样心里就觉得有点慌。   三人站在入口这条路上一时没能挪步子,而月洞门外不远处,正与陆怀信和贝萦雪一起朝这处走的陆陵天一抬眼,突然眯了眯眼睛,脸上神色倏地冷了几分。 第24章   初春暖阳高照,沈梨却手心出了凉汗,这个欧阳公子盯着她的眼神实在是怅惘的有些诡异了。   她面上端着骄矜的神色,微微后退两步,手藏在袖里攥着帕子,敛目点了点头:“是,与欧阳公子许久未见,刚刚失礼了。”   其实沈梨才不知道沈念筱和欧阳公子什么时候见过面,但自耀王来府上后定是没见过了,所以这么说一番场面话也没错。   她刻意表现得十分疏离冷淡,沈念筱如今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与其他人当然要避嫌。   欧阳公子见沈梨这副模样面上神色更加受伤,嗫喏喃喃:“那日你说会等我科举后……”   沈梨:!   我不是,我没有,不是我!   “欧阳公子慎言!”   一道微沉的男声打断了欧阳公子的话,陆陵天冷着一张脸走得健步流星,几步便有意无意挡在了沈梨面前。   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高大男人,沈梨心里突然就松了口气,不得不说陆陵天的出现给她解了围。   这位欧阳公子不知与沈念筱到底有什么过往,但却是结结实实的将沈梨的阵脚打乱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再多说两句可能就要露出马脚,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在兴致勃勃看热闹的范媛媛。   想到这沈梨就觉得有些头疼,欧阳公子这欲言又止的神色,范媛媛不可能看不出什么来。   然而等她再往旁边一看,就看见范媛媛捧着脸盯着耀王目不转睛,什么欧阳公子什么八卦秘闻,统统被她抛到脑后。   沈梨:啊……好像是她多虑了。   欧阳公子没想到陆陵天会突然出现,一同过来的还有太子殿下和寿宁郡主。   他面上那怅惘还未来得及收,却也只能僵硬地挤出笑来行礼,不敢再往耀王的身后看了。   陆陵天冷冷地又看了欧阳一眼,眼神隐隐有些戾气,但片刻后他便敛了眸子,转身轻轻虚扶了一下沈梨的背,微微俯身低问:“进去?”   “啊,”沈梨不自觉仰头看他,下意识点了点头,“好。”   于是陆陵□□着陆怀信和贝萦雪微微示意,没再说什么,就着虚虚扶住沈梨后背的姿势带着人走了。   陆怀信看着两人的背影挑眉。   陆陵天的姿势其实透着一种克制的占有欲,叫他越发觉得新奇,而站在他旁边的贝萦雪,此刻心里好奇的都快炸了,一个劲儿的看看前面又看看旁边的太子表哥,求知欲旺盛。   欧阳和范媛媛很有眼力见的先行一步,给走在后头的太子与郡主留下足够的说话空间。   贝萦雪这时候已经凑到她太子表哥身边,开始絮絮叨叨:“表哥,我感觉陵天表哥好像还挺喜欢这位沈家小姐呢!他们怎么认识的啊?他不是刚回京没多久吗?好奇怪呀!”   末了她又颇有兴味感叹一句:“原来陵天表哥喜欢这样的呀,沈四小姐确实长得挺好看的,而且不知怎的,我感觉她今日戴了面纱反而好像还比之前更好看了!”   陆怀信听后不知想到什么,顺着问了一句:“这位沈四小姐经常戴面纱?”   “好像也不是吧,”贝萦雪有些不确定,“不过我与她本也见得少,其实不太了解。”   “这样……”   陆怀信应一声,没再说什么,贝萦雪却还在就陆陵天刚刚的表现叽叽喳喳。   他无奈,只能将陆陵天这段时日与沈家小姐一些相处挑着给她讲了。   而早就走到前头去的沈梨此刻才突然意识到,刚刚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被王爷带走前好像都还未给太子殿下行礼!   太子旁边跟着的娇俏少女应该就是郡主了吧?   沈梨渐渐停住了脚步,只觉得大事不妙,她这样岂止是失礼,简直是失敬!   到时候要事被郡主怪罪了,回到府上只怕逃不过一通罚。   而本该提醒沈梨的绿鸳在刚刚耀王突然出现挡在她面前的时候就被惊的忘了这回事,倒是桃枝看着跟耀王一起来的两位公子小姐非富即贵的模样还轻轻咳了两声,但沈梨当时没注意到……   心里哀叹一声,沈梨只觉得今日来长公主府实在是有太多意外发生,总感觉好像凶多吉少。   走在她身边的陆陵天已经将手放了下来,见沈梨停住脚步,他遂也在她旁边停下,垂眸低声问:“怎么了?”   少女抿了抿唇,抬头看向他:“我刚刚好像忘记给殿下和郡主行礼,实在是太疏忽了。”   即便戴着面纱,她一双入潋滟春水的眼里此刻也能叫人看出几分忐忑,陆陵天轻轻弯了一下唇角,是一个略带安抚的浅笑。   “无妨,他们不会在意。”   沈梨看着陆陵天这一点浅淡的笑意,心里有些意外。   再想到今日沈念筱说什么也不肯来就是因为面前的男人那日带她去了地牢,沈梨忍不住想,耀王殿下真的如传闻所说残忍嗜血么?   可在她见到陆陵天的三次里,他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凶戾神色,甚至能称得上是温和。   沈梨心里有些疑惑,不知是不是自己运气好,每次遇见他都是他心情好的时候?   她一时没说话,陆陵天低头看她,以为她还是在意,抬手替她摘了刚刚飘落在发上的柳絮,继续沉声道:“若还是担心,一会我带你去见他们?”   沈梨被陆陵天突然有点亲昵的动作弄得耳尖有些泛红。   刚刚他抬手微微靠近了一些,将她笼在他高大的影子里,叫沈梨觉得好像落入了他怀中。   她不自觉抬手抚了抚发端,轻轻摇头:“没事,等下我见着郡主去给她道个不是吧,只是太子殿下那边我不好过去,要劳烦王爷帮我说一句,这次是小女失礼了。”   “嗯。”陆陵天应下,继续与她并肩而行。   进了园子里,再往前便是小姐们待的地方,已经有三三两两的目光注意到他们,都偷偷地瞧了过来,掩唇细细私语。   陆陵天心里有分寸,只将沈梨送到了这里,他低头看她:“我在西侧竹林,稍后是曲水流觞宴,你与寿宁在一处便是。”   沈梨点点头,又福了福身子:“谢王爷送我。”   陆陵天看着姑娘在阳光下低垂的眉眼,有点想摸摸她的头,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后便也作罢。   男人轻轻朝前头扬了扬下巴:“过去吧。”   沈梨见他还没有先离开的意思,便提着裙子转身朝刚刚待过的亭子走去,她能感觉到周围的小姐们都在看她,可身后的视线好像也迟迟未消失。   踏上亭子的台阶,她微微侧头朝身后看了一眼,远远地看到陆陵天还站在那条小路上,应当是还在看着她。   沈梨怔了一下,王爷是一直在目送她么……   她轻轻抿唇,朝陆陵天的方向温柔的弯了弯眉眼,也不管他能否瞧见,然后便进了亭子里与几位小姐叙话了。   陆陵天看着沈梨在亭子里坐下,也看见了她刚刚那一抹笑,大抵是发现了他一直JSG在这目送她过去。   他心下柔软。   在澍水时,每每他目送被下人牵回院里的小姑娘,她走了老远都会回头朝他笑笑,一如现在这般。   沈梨一进亭子自然是因为被耀王送回来而让几位小姐们追问了一番,她还是面带娇羞的含糊其辞,说了些场面话便带过了。   很快寿宁郡主来了,大家连忙起身去见,被围在中央的贝萦雪却特意又瞧了沈梨好几眼,将她拉到身边攀谈。   待大家都送上了生辰礼,小姐们便被引着往溪边去了。   路上贝萦雪特意拉着沈梨落在了最后头,她还有许多话想跟自己的准表嫂聊呢。   而沈梨心里了然,她虽是初见郡主,但也觉她即便备受宠爱,性子却不娇纵,是很好相处的姑娘,是以她也没有先前那么紧张。   只是两人还未聊什么,却突然被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   “寿宁?”   贝萦雪回头,神色有点惊讶:“四表哥?”   沈梨看着朝她们走过来的陌生男人,听见贝萦雪的称呼,对男人的身份有了个大概的猜测,应当是四皇子。   她没见过,但刚刚转身一瞥,她却直觉想要后退半步,这位四皇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太直白,带着探究和一种意味不明的打量。 第25章   四皇子陆倡浩,舒妃的儿子,两年前皇上赐封号“平”,让他出宫开府了。   如今陆倡浩二十四五的年纪却仍然未娶正妃,但已有两个侧妃和三个贵妾,另还有几个通房,是以正妃这事儿舒妃倒未着急。   不过沈梨对这位平王知之甚少,只是前两年她偶尔在府中听永昌侯提起过一两次,具体是何缘由才提到,早就叫她忘记了。   见平王走过来,沈梨低头福了福身子行礼,被叫起后便不再多话,静静站在贝萦雪的后两步,与这位四皇子拉开一点距离。   贝萦雪与这位四表哥其实也算不上十分亲近,至少是远远比不上与太子表哥亲厚的,但她还是笑眯眯道:“四表哥你又迟到了,去见过我娘亲了么?”   “嗯,已经见过了。”陆倡浩和煦道,然后又看向沈梨,彬彬有礼地问,“这位小姐是?”   贝萦雪挽着沈梨的手,语态亲昵:“是沈家的小姐,我未来的小表嫂!”   “原来是沈家四小姐……”陆倡浩话语放缓了些,微微眯了眯眼。   沈梨对这位四皇子的感觉不太好,尽管他看起来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但笑意却总似不达眼底。   只是不管怎么样礼数还是要到的,她又朝四皇子点了点头,疏淡的笑了一下。   陆倡浩看着这如皎洁弯月的潋滟笑眼,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惊艳,却在听见身后脚步声时飞快敛下,又变成先前温润好说话的闲散王爷。   从他身后走过来的是陆怀信和陆陵天。   刚刚在看到陆倡浩时陆陵天便不动声色的加快了脚步,等到了跟前,他一双锐利的黑眸从陆倡浩脸上扫过,好像能一眼看穿什么。   陆倡浩下意识想蹙眉,却忍住了,还是一张笑脸:“见过太子殿下,耀王也许久不见了。”   沈梨在一旁默默听着,就这两句招呼便能感觉到四皇子与太子殿下和耀王都不亲近。   陆怀信也笑着打招呼,面上看不出什么来,而陆陵天从来面无表情的脸也没有一丝异样,只点了点头,惜字如金。   几人既然遇到,自然是结伴一同去溪边,只是重新迈开步子时,陆倡浩看着沈梨和陆陵天,突然说了一句:“耀王当真是好福气,叫人羡慕不来啊。”   明眼人自然能听出他意有所指,贝萦雪偷偷去看沈梨的神色,见她被面纱掩着的面微微低垂眉目,十分温柔恬静,似是无所觉。   贝萦雪偷偷在心里给她竖大拇指,处变不惊,淡定自若,小表嫂大气!   陆陵天眼里闪过不悦的厉色,一息后寡淡着一张俊脸瞥了陆倡浩一眼,快了半步走到沈梨身侧,然后便听他淡淡道:“那是自然。”   陆怀信在旁边听着差点笑出声来,怎么感觉堂兄还炫耀起来了!   不过他确实可以炫耀,毕竟四皇弟还没个正妃呢,哎哟,人比人气死人。   陆倡浩原本是想在沈梨面前戏谑一句,谁知陆陵天还真应了,叫他噎了一下一时没了后文。   沈梨面上虽然没什么,但总觉得这场面微妙,让她心里有些不安,要不是被郡主挽着,她差点要连手都无处安放。   眼前四个都是天潢贵胄,皇室中人,她区区一个侯府的小姐属实格格不入。   还是个冒充的……   沈梨觉得今日的运气实在是不好,一个长公主府的生辰宴,见着的人让她措手不及之余只得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对,生怕一个错漏就惹了祸事。   陆陵天走在沈梨身边,静静垂眸看向她,见姑娘一直微微低着头乖巧的站在一边,身子却隐隐崩着股劲儿,纤弱的肩颈像一根被拉紧的琴弦,一丝一毫都不放松。   他的眸子微沉,略略思忖了一番,突然微微俯身对沈梨道:“跟我来。”   沈梨抬头,有些不明所以,陆陵天却轻轻扶上她的背,将人朝另一个方向带了带,离开前只给贝萦雪留下一句话:“你带两位殿下先过去。”   贝萦雪看着两人带着下人一起离开的背影,直接震惊!   等等,这不是我的生辰宴么?表哥你就这样把我请的小姐妹带走了?!   沈梨被陆陵天带着往前走,因为太突然人还有点没回过神来,这已经不记得是今日的第几出了,她在心里叹气,啊……累了。   没过一会,沈梨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桃花园的八角小亭里。   陆陵天停步,在亭子里低头看向沈梨,声音低沉却带上两分温柔:“这处景好,你可在亭里休息,若不想去曲水流觞宴便不去了,不需紧张,嗯?”   沈梨没想到陆陵天会看出来自己有些紧绷的情绪,她诧异抬头,男人却面色如常地引着她在亭子的石凳上坐下来。   看着面前的男人,沈梨心绪一时有些复杂。   明明上一次他还带着沈念筱去了地牢,将沈念筱吓得回到府上都有点魂不附体。   今日却又能一眼看穿她的紧张,将她带到这儿来看景,让她不需去那边宴上绷着精神应酬。   沈梨看不透陆陵天,不知道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初初见他时是有些惧怕的,那日他来侯府当着众人的面对侍卫面不改色地说要将人“分尸”,那一瞬的凶戾足以叫人胆寒。   但后来他却在街上给她买了两串糖葫芦,还带着她去华天阁看景……   沈梨觉得陆陵天给她的感觉有些矛盾,但她记着自己今天的身份,刚想说张嘴说些什么,却见陆陵天突然对着桃枝和绿鸳冷淡的说了两个字:“下去。”   两个丫鬟不明所以但只能照做。   眼见着竹一将人带出凉亭站远了些,陆陵天突然委身单膝蹲在了她的身前。   这一蹲足以将沈梨吓得没端住面上矜持的神色,她睁大了眼,赶紧伸出手想去扶:“王爷你……”   陆陵天却虚虚握了一下她的手,灼热的掌心像是夏日最炽的艳阳,叫沈梨微凉的指尖都瑟缩了一下。   就见他握着将她的手放下后也未松开,就这么轻轻牵着,沈梨觉得他好像要说什么,另一只搭在膝上的手不禁轻轻攥了一下裙褶。   陆陵天蹲在她面前,抬眼看她的神色认真,甚至有几分郑重,缓缓道:“婚期我定下了,这个月二十七,迎你入耀王府,好不好?” 第26章   初春的风温柔的像一片轻羽, 带落枝桠梢头的繁花,在八角亭边下了一场粉色的花雨。   桃花浅淡的香味萦绕在周围,沈梨怔怔地看着陆陵天深邃眉眼, 不知为何心里好像漏了一拍心跳, 微微一悸, 让她轻轻抿了唇。   他这样认真地看着她,有那么一瞬沈梨没法分清自己的身份。   她只顾得上呆呆地应一声:“好。”   好在陆陵天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起身, 从他退开的那一刻,沈梨也似从刚刚的恍惚不辩中抽离出来, 像从一场梦里回到现实。   陆陵天已经松开沈梨的手,想了想,复又低声道:“若无聊了可四下走走,这处桃园没有禁处,我稍晚些的时候再过来送你回府?”   他此刻垂眸的神色沉稳温和, 与刚刚遇见四皇子时的冷漠气势判若两人。   沈梨好像已经笃定陆陵天这个人是看不透的,不过至少他现下待自己有礼体贴,于是她轻软的笑了一下:“有劳王爷了, 王爷快些过去吧, 今日是郡主生辰, 不该叫她久等。”   陆陵天点头,这才带着竹一离开了桃花园。   沈梨看着他走远的背影,舒了一口气,一整日都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   她将手轻轻搭在了八角亭的石栏上, 缓缓靠上去, 稍稍懈了身上一直撑着的那股劲儿。   虽说今日是郡主的生辰宴JSG, 她实在不该在开宴的时候缺席, 但今日遇着的人太多, 她其实一直高度紧张的撑着,实在太怕一会曲水流觞宴上没撑住就露了馅。   既然都被陆陵天带过来了,她便就在这处歇歇吧,待曲水宴后再去向郡主表达歉意,道自己是身体突逢不适。   现下只希望寿宁郡主能看在耀王的面子上不要太生气。   沈梨坐在亭子里,看着旁边粉色的桃林,渐渐出了神。   她想起幼年在澍水的寺庙后院,大片大片的玉兰里也种着几株桃树。   她最喜欢桃树开出的粉色的花,小小年纪的姑娘时常捡了一些新鲜落下的完整小花戴在发间,一朵不够,要戴很多朵,被长云哥哥笑话像个小花精。   又想起长云哥哥,沈梨心里闷闷的有些难受起来。   她敛了眉眼小心掩住面上的愁绪,不经意抚过袖口时想起自己袖里还藏了东西。   是今日给耀王带的小礼,一片银香木的书签。   不是特别贵重的礼物,沈梨先前还着实想了一阵。   送这个礼是暗暗代表她自己,是以像荷包一类的东西便不太合适,太贵重的她送不起,只能选一个精巧的。   木书签薄薄一片,是她特意让桃枝出去找上好的木匠定制的,还熏了香,是沈梨找了许久的一种香调,近似那日去华天阁时在陆陵天山身闻到的冷香气息。   虽然耀王好像是从武的,不知道送书签他是否会喜欢,但,就算是她的聊表心意吧……   沈梨趴在石栏上想着,在几阵温柔春风和桃花的香味里渐渐生了一丝困意。   也不知是怎么的,陆陵天跟她说让她在亭子里休息,她便好像倏地放松了。   轻轻枕在手臂上,困意袭来的沈梨眯起了眼睛。   不知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沈梨心里咯噔一下,“唰”的坐直了。   她眨了眨眼睛,心里大惊,怎么能在长公主府这样的地方睡着?叫人看见了未免太失礼。   她心里惊奇,在侯府她一直过得谨慎且小心,养成了些习惯,这很不像她会做的事。   沈梨眨了眨眼睛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朝身后看了一眼,桃枝和绿鸳都在亭子里,不知为什么刚刚没有叫醒她。   绿鸳的眼里满是鄙夷和不满,现下也没人在这处,她待沈梨自然懒得尊敬,见她看过来还白了一眼,冷哼一声。   沈梨不管她,招手让桃枝到身前,轻声问:“我睡了多久?你怎么都没叫我?”   桃枝也掩唇,小小声:“其实也就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小姐你别担心,是王爷离开时跟我们说若是你睡着了不可打扰,守着就好,不然绿鸳怎么不出声。”   之前陆陵天离开时沈梨确实是瞧见他好像跟丫鬟快速说了一句什么,她没有在意,没想到竟然是这个?   心下有些奇怪,没等她深究,肚子却咕噜响了一声。   沈梨摸上自己的肚子,神色微窘,她没去曲水宴,今日就在来的时候吃了几块点心,现下有些饿了。   绿鸳听见了那声响,瞥了沈梨一眼,讥嘲一句:“啧,就算从头到脚都打扮得光鲜亮丽有什么用,不还是个粗俗不堪的。”   她本就是赵氏派来盯着沈梨一举一动的,自然不会真把她当成个主子,现下这处没人,她早就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懒得正眼瞧沈梨。   桃枝听后生气,上前便想跟绿鸳理论,叫沈梨拦了下来。   她此时已经起身,淡淡地看了坐着的绿鸳一眼,面上神色依然平静,没什么波澜,却叫绿鸳蓦然生出一种挤迫之感。   只听沈梨不急不缓道:“深宅大院,隔墙有耳,母亲让你跟来我本以为你机灵,原来不然。”   刚刚她那番话若是不小心叫人听去出了什么纰漏,沈梨可不会背这个锅。   绿鸳被一个往常在侯府里沉默寡言又没地位的庶女呛了,气得一时竟然不知要说什么。   她当然知道赵氏要她跟来的目的,只是看着沈梨今日顶着沈念筱的名字被各种人恭维羡慕,还得了寿宁郡主的青睐,她便瞧她不惯,所以趁着没人的时候想嘲讽两句过过嘴瘾而已。   沈梨说完没再看绿鸳,刚刚桃枝说约莫刚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曲水宴定还未结束,她打算去桃花园里走走,分散一下自己的心思可能就不觉饿了。   于是她提着裙子准备朝亭子外走。   绿鸳紧紧盯着沈梨,心里气得不行,却当真碍于沈梨那句话没有再口出恶言,只是在沈梨经过她身前时她突然站了起来。   原本绿鸳便挨着凉亭阶梯的右侧坐着,彼时沈梨刚要下台阶,突然便觉脚后跟被人踩了一下!   她在台阶上倏地踏空,一个踉跄往旁边倒,幸亏桃枝反应快立刻将她扶住了,沈梨右脚的绣鞋却落在了亭子里。   她只能一脚悬空倚靠着桃枝,模样难免有些狼狈。   沈梨秀气的眉终于皱了起来,这还是在长公主府,绿鸳此举过分了。   而绿鸳其实就是仗着这处没人才敢放肆,就算隔墙有耳,刚刚她也没做什么,一切都是沈梨自己“不小心”。   她隐隐得意地看向沈梨,并不把她面上的不豫放在眼里。   正准备假惺惺地再说句什么,突然便听见不远处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永昌侯府的下人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倒真是让本王长了见识!”   仅离开了一炷香时间的陆陵天重新出现在桃花园里,他疾步而来,甚至微微带起一阵风,明明只能拂起衣角,却叫绿鸳冷的如坠冰窟,身子都不自觉的抖了起来。   耀王怎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陵天快步到了沈梨身边,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脚,沈梨早在刚刚听见声音便飞快地将右脚藏在了左脚后,掩在裙下。   男人移开目光,又看了一眼落在亭子台阶上的那只绣鞋,最后凌厉凶煞的眸光定在了绿鸳的身上。   绿鸳只觉得而被那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腿一下便软了,“嘭”地一声跪下,颤着声道:“求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奴婢……奴婢只是……”   她不住求饶,后面辩驳的话却说不出口,因为耀王看她的目光像一把寒利的刃,好似一眼将她看穿。   沈梨看着身边的陆陵天,也突然觉得他的气势一下便吓人起来。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待他的眼睛从绿鸳身上移开便好像刻意收敛,就见他无视不住磕头的绿鸳朝亭子里走,捡起了她的绣鞋。   然后,陆陵天蹲下来将鞋放在了沈梨的面前,抬头看她。   沈梨轻轻吸了一口气,心里又紧张起来,王爷这、这该不会是要帮她穿鞋吧?!   在大启,姑娘家的脚是很私密的地方,只有夫君才可看的,而夫君亲自帮着夫人穿上绣鞋视为二人感情甜蜜,恩爱有加。   只是现在他们还未成婚,她,她也不是真的沈念筱啊……   沈梨缩在后头的脚不自觉的蜷起来,有点不自在的抿住唇,觉得耳尖又热了。   陆陵天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她面上细微的神色,下一瞬他只认真问了一句:“可有伤到?”   沈梨摇摇头,小声道:“没有的。”   陆陵天颔首,将鞋放好后起了身,伸出一只手臂,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扶着穿。”   沈梨眨了眨眼,犹豫一瞬,最后还是抬手搭上了男人的手臂,是即便隔着衣物都好像能感受到的遒劲,还有一点温热。   从桃枝怀里站直,沈梨扶着陆陵天的手穿好了鞋,陆陵天的目光避开了一些,没有看她的脚。   待沈梨的手从他手臂上放下,他才重新看向跪在那已经只知道抽噎的绿鸳。   冷厉的一眼后,说出口的话不容置喙:“以下犯上不敬主的刁奴永昌侯府也没必要留着,今日本王就替你们侯爷清理门户。”   说完不顾绿鸳脸上的骇色,陆陵天对竹一吩咐:“带下去,你知道怎么做。”   沈梨看着尖叫的绿鸳被竹一一个手刀打晕然后带走,忍不住叫了陆陵天一声:“王爷,这是在长公主府……”   她有些担心,不仅担心会搅了郡主的生辰宴,也担心回到侯府后要如何与赵氏说。   想起陆陵天之前“杀人如麻”的传闻和上次将沈念筱带去地牢的事,沈梨心里紧了紧,他会要绿鸳……死么?   陆陵天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垂眸微微摇头:“无须担心,一些教训罢了,竹一有分寸。”   末了他又看向刚刚人被带走的方向,接着沉声道了一句:“但这个丫鬟目中无主,也不必带回侯府了,晚些时候我送你回去。”   沈梨轻应一声,记起自己今日的身份,怕绿鸳刚刚对她的态度会引起陆陵天的怀疑,便蹙着眉低低疑惑了一句:“绿鸳是母亲身边的丫鬟,今日我身边的一个大丫鬟病了母亲才特意让她跟着来的,也不知这突然是怎么了……”   陆陵天听后没什么异色,沈梨不动声色地仔细看他,见JSG他没有面露怀疑这才稍稍放了心。   在跟着陆陵天往前走了几步后沈梨又想起什么,抬头看他:“王爷怎么这么早便过来了?”   陆陵天应得十分平常:“想起你今日应该还未吃什么东西,带你去用些点心。”   沈梨惊讶,王爷是记着她没有用什么东西,所以才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紧了紧袖口,然后将手伸进去捏住了里头的木书签,停住了脚步。   陆陵天似有所感,也在她身边停住,低头看她。   就见沈梨低着头从袖里拿出一样东西,然后小心递给他,一双眼睛像天边皓月,澄澈温柔。   “王爷,这个薄礼望你收下,谢谢王爷对我的多番照拂,虽然上次见面……”   沈梨故意多说了半句便似欲言又止的停下,垂下的眼睫还颤了颤。   她不能让自己与上一次沈念筱出去见耀王时受到的惊吓脱节太多,所以谢他的照拂,也要表现出上一次地牢也叫她有点吓到了。   陆陵天没有提半句上次见面的事,而是低头静静看着姑娘递过来的那枚书签,薄薄一片,镂雕着一副雪山月景。   他接过来在手里细细摩挲。   书签打磨雕刻的很精致,甚至熏了淡淡的香,陆陵天的面上有了一抹轻扬的笑意,看着小姑娘低低道:“谢谢,我很喜欢。”   这是小姑娘第一次送他礼物。   虽然早前她总在信中说若是有机会他来京都了定会给他准备小礼,但他回京后,他们如今的关系微妙,陆陵天没指望自己能收到礼物。   没想到好像阴差阳错的,还是收到了。   他心里高兴,唇边的笑根本抑制不住。   沈梨见他仔细将书签收好,看着他突然而来的笑怔愣了一下。   陆陵天这般笑起来时与平日冷淡的模样有了很大不同,深邃的眉眼和格外墨黑的眸子都好像染上几分肆意的洒脱,又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柔。   有那么一瞬,沈梨觉出几分似曾相识来,却也仅仅只是一瞬而已,快的她抓不住那点思绪。   见沈梨愣愣地看着自己没说话,陆陵天眼里的笑更明显了一些,却叫他敛眸掩去,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继续带着人出了桃花园,到了另一处庭院里。   -   贝萦雪正招呼着下人在一处高高的紫藤花架下忙活布置,沈梨看到她时还有点不明所以,曲水宴不该这么快结束吧?   谁知贝萦雪好像看出了她的疑惑,朝她扬了扬手:“小表嫂快过来呀,曲水宴他们正对诗呢,我是特意让陵天表哥带你过来这儿吃点心的。”   待沈梨走到紫藤花架下,她又拉着她的手咋咋呼呼的担心了一通:“表哥说你身子不适所以不去曲水宴了,担心你饿着,我特意吩咐后厨备些点心甜羹,你好些了么?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不如我还是叫府医来给你看看吧?”   见她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未去到曲水宴就心生不豫,沈梨心里放心了一些,同时又觉得这个郡主确实是与她以前见过的小姐们都有很大不同。   她随性得很,像此时此刻跳动在的紫藤花架上的春日暖阳,明媚又灵动。   沈梨真心实意地与她说了“谢谢”,又笑着表示自己已经无碍了,贝萦雪听后看向陆陵天,陆陵□□她轻轻点头。   看来小表嫂应该确实是无碍了,贝萦雪心想,当下便拉着沈梨坐在繁茂温柔的紫藤花下请她吃点心。   陆陵天没有打扰两个小姑娘的叙话,默默去了另一边不知在吩咐竹一什么。   沈梨朝远处的男人看了一眼,片刻后才收回视线,拿了一块点心小口吃。   贝萦雪将这些看进眼里,突然笑眯眯地凑近:“小表嫂,我与你说说我陵天表哥少年时的事吧?”   说完也不等沈梨应声,她便自顾自的念叨起来。   “我陵天表哥离开京都前不是这样的,当然啦,我那时候还年幼,记不得什么事,都是太子表哥后来与我说的。”   陆陵天十五岁随韩大将军离京去历练,那时候贝萦雪才四岁,但她隐约记得小时候自己十分喜欢黏着他和陆怀信,两个小少年倒也不嫌她,还老是逗她。   “陵天表哥和太子表哥那时候是整个京都里最张扬的公子,在宫里功课出众,出了宫跑马斗诗蹴鞠样样儿都玩得好,还会抓蛐蛐儿吓我,给我编丑丑的头发还非说好看,你说他们是不是很坏?”   沈梨轻轻笑了,弯下眉眼低应一声,眼前好像也能看到那年的大启京都,两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他们肆意地笑着穿过承平大街,掀起一阵热浪夏风,在灼灼如华的岁月里,生动的像落笔最重的霞光。   贝萦雪看着她笑,自己也勾起唇角,又絮絮道:   “陵天表哥离京后这么多年,我原本以为会与他渐渐生疏,但没想到表哥在我和太子表哥每年的生辰都会叫人带礼物回来,还记着我及笄与太子表哥及冠的日子,送了大礼!后来我时常去宫里玩,听皇舅母说临天表哥在让人带回京的信里也会提到我和太子表哥呢。”   看着郡主捧着脸回忆的模样,沈梨心里也明白了。   原来太子殿下和寿宁郡主即便是在耀王十多年后再归京,待他也并不生疏,这是陆陵天在有心维系的亲情。   一番话落,贝萦雪撑着脸看了一眼站在远处湖边不知在看什么的男人,声音放轻了些:   “其实陵天表哥很好的,或许从他回京后京里有些这样那样的传闻,但他只是面上冷了点,性子沉了许些,他去北境的时候才十七岁,要护着边陲百姓,对抗凶悍夷狄,已是不易了。”   “他如今得皇舅舅盛宠,在京中身份尊贵,但他都担得起,他是大启的英雄。”   说完贝萦雪握住了沈梨的手,敛了点笑神色认真了些:“所以小表嫂,你千万不要怕他呀,陵天表哥很看重你,我和太子表哥都看得出来。”   沈梨听后怔了一下,然后温柔的笑着点了点头:“嗯,我不怕他的。”   也不对,可能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有点怕的,只是现下好像渐渐便不怕了。   两个姑娘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叙话,其实主要还是贝萦雪在说。   她恨不得将陆怀信与她说的陆陵天小时候的事都从记忆里扒拉出来说给沈梨听。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在远处湖边等着没有离开也没有来打扰的陆陵天终于来到紫藤花架下,打断了贝萦雪兴致勃勃的喋喋不休。   “萦雪。”   贝萦雪抬头:“?”   陆陵天:“我与沈小姐要先离开,生辰礼已经给了你的嬷嬷,一会散了宴回屋看。”   贝萦雪的目光在他和沈梨的身上转了一圈,然后一脸了然的摆手:“我知道我知道,没关系,你们去做自己的事吧!”   沈梨:啊……她与耀王没有什么事要做啊?为什么要先离开?   她一时不知要如何接话,只能起身有点疑惑地看向陆陵天,陆陵天面上神色平淡,只道:“带你去挑几个丫鬟。”   沈梨诧异一瞬,想到刚刚被竹一带走的绿鸳,是因为这个所以王爷心血来潮要带她去挑丫鬟了?   不过既然耀王开口了,沈梨自然也不好拒绝免得惹他不快,只是挑到的丫鬟带回府却也有一个麻烦,她回了侯府就不是沈念筱了,丫鬟不管是不是跟在她身边好像都有点难处理?   沈梨不知道陆陵天会带她去哪里挑丫鬟,一直想着人若是带回府了要怎么处理,或者太难处理便到了地儿看一圈,然后说没挑中应该也可以吧?   她坐在侯府的马车里这么想着,问了陪在身边的桃枝一句:“枝儿,你知道府上后院管事嬷嬷都是在哪儿挑人么?人伢子手上?”   今天耀王没有要上车与沈梨同乘的意思,所以桃枝得以陪在她身边。   听自己小姐问起,她想了想,又掀开窗边的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然后小声道:“小姐,看马车走的这条路,王爷好像是要带你去西市,那边有一处专门给人伢子做生意的地方,可大了。”   沈梨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是有点好奇的,她还没有去这样的地方看过。   随着马车悠悠驶向目的地,沈梨靠在车里放松了一回,待马车停下时,她扶着桃枝的手踩着脚凳下了车,一抬眼便见陆陵天也下了马,就在一边等着她。   似曾相识的画面,在她第一次替沈念筱出来见他时,他也这样在马车边等着她。   这处街景对沈梨来说很陌生。   京都的西市较主城东市相比有很大不同,形形色色的人鱼龙混杂,比东市热闹但不如东市安定,世家小姐们是绝不会来的。   沈梨跟在陆陵天的身边,他走在她身后半步,而竹一则走在桃枝的旁边,不动声色的将她们护起来。   边走边瞧间沈梨不禁想,好像就这么短短一两个月,她就跟在耀王殿下的身边被他带着去了好几处地方,感觉曾经向往JSG的侯府外的自由竟然似是实现了这么片刻。   沈梨很容易知足,觉得这样一想,替嫁好像也不全是坏处了,只是唯一不能去想的事长云哥哥,想了便又要难过的……   穿过西市熙熙攘攘的一条街,陆陵天带着沈梨走过一个牌坊,入目的一大片便都是人伢子做生意的地方了。   这地方似是还划分了许多区域,有些人伢子生意做得大,摊位也就大。   而有些位置上只有一个人,通常是席地而坐,衣衫褴褛,前头写着“卖身”、“寻工”、“死契”、“活契”等字样的木牌。   这些都是身契在自己手上,但因各种无奈也只能来这处给自己谋生的人。   沈梨的目光静静地看过去,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这世上,你觉得自己苦,可总还有比你更苦的人。   在这里等着被人买走的哪个不是将各自的苦都强咽下腹后拼了命想要好好活下去呢。   这样一看,沈梨反倒觉得自己的替嫁都没什么了。   陆陵天带她往前走,每个摊子都看过去,低声道:“若是看着合眼缘的便可去问,不用怕。”   “嗯,”沈梨应声,又抬头看他,“王爷不是第一次来么?瞧着好像见怪不怪了。”   “我刚去北境时,遍地都是这样的情景。”   那时北境战事频发,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吃不饱穿不暖,想活下去就只能将自己卖了,好歹能有一口吃的。   沈梨一下便懂了,忍不住道了一句:“王爷这些年辛苦了。”   这是她第二次对陆陵天说这样的话,陆陵天淡淡笑了一下,这次倒不是故意想要小姑娘心疼,只是随口说起。   在北境的那些年无所谓苦不苦,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他又领着沈梨拐了一道弯,然后便察觉身边的姑娘放慢了脚步。   陆陵天垂眸,见她一直看着一个方向,在那个角落里孤零零地坐着一个姑娘。   在这里姑娘当然不少见,人牙子手上多得是,但是单独一个人的却几乎没有,更何况那个姑娘虽然衣裳很旧,但很整齐,整个人干干净净,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陆陵天收回视线,俯身问她:“想过去看看?”   “嗯。”沈梨点头,那个姑娘在这里瞧着真的挺打眼的。   两人走过去,沈梨看清了姑娘的模样,并不是让人一眼惊艳的漂亮,只能说是秀丽,但她的气质很温婉,叫人一看就觉得应是个知书达理的。   见有人来,她抬起头看向沈梨他们,面上神色沉静。   沈梨看着她,低声问了一句:“你是活契么?”   这姑娘面前的木牌上只写了“卖身”两个字,其余的便没有了。   姑娘仔仔细细地看了沈梨一眼,然后才微微笑了一下:“小姐,死契活契都可以,但我只做丫鬟不做其他。”   这“其他”二字说的是什么,沈梨明白,但她依然有点惊讶她会这么说。   看着她的模样气质沈梨其实有些疑惑,但她还是转身看向陆陵天:“王爷,我想买下她可以么?”   陆陵天也打量了这个姑娘一眼,没有马上应下,而是沉声问:“叫什么名字,籍贯何处,为何来此卖身?”   姑娘并不慌张,一一答了:“小女姓孟名菀姝,若是小姐想赐名也可,南郡澍水人士,家中遭了灾只余我一人,前日才跟随流民至此,因无以为继只好来此处卖身。”   条理分明,言语简扼,沈梨觉得她应当真的是读过书的。   她又看向陆陵天,见陆陵天点了头,便问了姑娘的卖身钱,竹一在后头给了银子,姑娘将自己的身契拿了出来。   沈梨不是太懂这些,但陆陵天也不用她操心这个,只问沈梨:“想签死契还是活契?”   “唔,”想了想,沈梨道,“活契吧。”   若是签了死契,这个姑娘就这辈子都要做她的丫鬟,奴籍脱不了身了,就连她身边的桃枝当初柳姨娘买来也是签的活契。   陆陵天点头,竹一自觉接过菀姝的身契。   他将沈梨带离这个角落,边走边说:“剩下的竹一会去办,身契先放在耀王府,人你带回去,往前看看,我再给你挑一个。”   沈梨没想陆陵天还要给她再挑一个,那她身边岂不是要有三个丫鬟了?带回永昌侯府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呢……   只是不等她推辞婉拒,陆陵天已经直接到一处人伢子那点了一个人,注意干脆利落给了银子人就带过来了。   他挑的是个高个子的姑娘,瞧着很爽朗的模样,不像是要作丫鬟的人。   沈梨正疑惑,就听竹一道:“沈小姐,这姑娘叫红羚。会武,是做侍卫买的,日后跟在您身边王爷放心。”   啊,原来是侍卫。   沈梨对陆陵天买个女侍卫在她身边的举动略略思忖了一番,莫不是看到今天绿鸳以下犯上给她使了绊子差点让她摔着,所以才买个会武的?   但她现在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绿鸳在外人看来定只是个例,这样就买个女侍卫是不是太兴师动众了……   不过她本也看不透耀王殿下的心思,沈梨想自己现在好好受着就是了,回府后今日之事她也不会对赵氏有所隐瞒,左右这岔子也不是出在她身上。   挑了两个人,陆陵天也没有再多耽搁太久,一个时辰后便送沈梨回了侯府。   这次他不是将人送到门口便罢了,而是跟着沈梨进了府中。   看着前头管家有些慌里慌张跑远要去通报的模样,陆陵天心里冷冷地笑了一下。   离着婚期还有二十几日,他自是要敲打敲打这家人,免得他们为难了小姑娘。   玉琼院赵氏听闻耀王送沈梨回来人没走反而已经进了侯府,当下便心里一惊,赶忙火急火燎地去了前院相迎。   耀王来得太突然,永昌侯和沈二老爷现在都未在府中,赵氏作为侯夫人当然不敢怠慢,边往前院去边吩咐下人准备茶水。   等到了正厅前边,堪堪与沈梨和陆陵天撞个正着。   赵氏定定地看了沈梨一眼,沈梨垂眸,忍着心里一些不适,学着沈念筱的模样上前去挽住了赵氏的手,挤出个笑来:“母亲,我回来了。”   赵氏也面上宠溺地拍了拍她的手,然后看向陆陵天:“劳烦王爷了,还亲自送筱儿回来。”   陆陵天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与沈梨在一起时刻意收敛的冷戾现在隐隐可见:“侯夫人,今日侯府的丫鬟以下犯上,本王已经替侯府料理了。”   “后宅管理疏漏至此,侯夫人当是要自省一二吧?”   说罢陆陵天也未等赵氏反应,直接让竹一将菀姝和红羚带了进来,下了吩咐:“这两人就是本王送给沈小姐的,永昌侯府的下人如今并不能让本王放心。”   赵氏根本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就被陆陵天给怼到了脸上,见耀王指的两个丫鬟都走到了沈梨身后,她才发现绿鸳不在。   赵氏忍不住去看沈梨,以眼神询问,握着沈梨的手都暗暗掐紧了。   沈梨轻轻咬唇,只能继续演戏,骄横道:“母亲,绿鸳这丫头心思不纯,今日在长公主府不知是怎么的竟对我胡言乱语!还害我险些跌跤丢了侯府的脸面,已经被王爷带走了,这种刁奴我们侯府可不能要!”   赵氏勉强听了个前因后果,但个中缘由却不明,只是此时也不是能质问沈梨的时候,耀王带过来的这两个丫鬟也很麻烦。   不过赵氏眼尖,一看便知这两人是刚买的,那身契……   “夫人,身契由我们王府来管,这两个丫鬟是专门买给沈小姐的,日后想必她也是要带去王府陪嫁的,就先让她们在小姐跟前伺候着吧。”竹一笑眯眯道。   赵氏听了一僵,这意思两个丫鬟现在就要跟着沈梨了?可沈梨不是沈念筱啊!   她心思急转,突然想到什么,立刻张口想让人带两个丫鬟去沈念筱的蘅芜院,谁知如意算盘还没打完,就又听陆陵天冷着声道:“你们两人直接跟小姐回院,本王还有婚期一事要与侯夫人说。”   赵氏:……耀王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啊!   菀姝和红羚都是被陆陵天买下的,自然是听他的话。   菀姝十分自觉地走到了沈梨的另一边,红羚则站在稍后一些的位置,沈梨身边一下跟了三个丫鬟,她有些不确定地看向陆陵天:“王爷,那桃枝……”   她怕赵氏之后会把桃枝带走,所以现在其实是故意提起想得陆陵天一句话。   果然,陆陵天如了她的意:“既然是你贴身的就继续伺候着,这丫鬟的卖身契一起带回王府。”   后半句话是对着竹一说的,但陆陵天的目光却看着赵氏。   赵氏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出出搅得心头都有些凌乱,现下根本说不出什么其他的,只能顺着陆陵天的话说:“我这就让人将她的卖身契给王爷找来。”   陆陵天这才稍稍满意了些,他又看了沈梨一眼,沈梨眨着眼睛对他福了福身子,带着三个丫JSG鬟下去了。   心情无端的竟然还有几分愉快。   在回院的路上,沈梨想了想刚刚陆陵天和赵氏几番来回的对话,很快便觉出了点什么。   赵氏应当是想让人把菀姝和红羚带去沈念筱的院子里,到时候她替嫁去侯府,这两人总能觉出不对,自然会与耀王说的。   永昌侯府不仅想利用她替嫁,还想在将人利用了之后再一脚踢开,耀王妃的位置沈念筱不坐,也轮不到她来坐。   沈梨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永昌侯府真是叫她觉得疲累。   比起在这个腌臜的侯府里待着,也许早些去了耀王府她还能过几天松快的日子。   思及此,沈梨的脑海里突然又冒出了今日将小木书签送给陆陵天时他脸上那不同于往日的张扬笑意。   若王爷知道了自己是替嫁,一直以来都在骗他,当真会大怒之下将她置于死地么?   沈梨忍不住颤了颤身子,告诉自己多想无用,她抬脚拐了个弯,带着三个丫鬟回了泰芳院。   赵氏打的算盘她当然不能让她如意,菀姝和红羚她就带在身边,这本也是王爷的意思。   而此时此刻的正厅,下人上了茶,陆陵天却没有喝,他甚至也没有落座,像是不想久留。   赵氏琢磨着这位阴晴不定的耀王今日到底是什么心思,然后便听他沉声道:“婚期定在这个月二十七,侯府做好准备就是。”   未与侯府商议,耀王当真是如他管家说的一般单方面确定了日子,只是来通知他们一声。   这其实不太合情理,但耀王太强势,赵氏不敢多嘴,只是有件事她却不得不提。   “王爷,纳征之礼还……”   纳征即下聘,耀王府的聘礼都还没来就已经把日子定下了,还就在这个月,隔着都没几日了!   陆陵天已经抬脚往屋外走,闻言唇边勾出一个冷笑,他微微回头睥睨了赵氏一眼,话里意味不明:“侯夫人放心,自然……不会少了侯府的。”   话音落下,人已经大步离去。   赵氏听着陆陵天刚刚那句话,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的有点不妙的预感,但眼下当务之急她还是得去找沈梨来好好问问今日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只是当赵氏沉着脸派周嬷嬷去泰芳院逮人时,却万万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   周嬷嬷没多久就回来了,如实禀道:“夫人,沈梨被老夫人罚了禁闭,这段日子谁也不让见,也不许她再出院子。”   “禁闭?老夫人还会罚她禁闭?”赵氏奇怪。   侯府这位老夫人一直待沈梨不错,从小养在身边也没怎么亏待过,这才回来多久突然就被罚了禁闭?   “老奴听老夫人身边秦嬷嬷说,沈梨前阵子抄的经书十分敷衍出了错漏,老夫人本就不悦了,刚刚回去又冒冒失失打碎了老夫人最喜爱的莲花菩提熏盏,老夫人发了气,将她关在了小佛堂禁足,让她诵经反省。”   眯着眼睛琢磨了一会,赵氏过了几日又派人去泰芳院打听,得到的结果还是如此。   沈梨未出小佛堂一步,每日的用饭都是丫鬟送去给她的,老妇人也没在她身边留人伺候。   就连耀王送给她的两个人,也只是在送饭去时才能在沈梨身边伺候一二。   赵氏万万没想到从长公主府回来后对沈梨的兴师问罪没成,竟然还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沈梨,直到耀王府来送聘礼这日。 第27章   早春四月天, 京都最是繁花盎然的时候。   耀王府的聘礼在和风暖阳里抬到了永昌侯府,大红漆木、浓艳红绸,从永昌侯府的门外一直往后延了一条街, 惹得街边的行人纷纷停住脚步探头, 想瞧个热闹。   有人看着这一溜下聘的队伍与旁人私语:“这是耀王府来下聘了?这么快啊?”   “可不是么, 好像定亲也就是前两月的事儿吧,没想到今日就下聘了。”   又有人听了低笑:“你们可别说这下聘快了, 我听来的消息可是这个月末就要完婚呢!”   “真的假的?!今日都已经十七了,那岂不是下聘跟迎娶没隔几日了?”   一众人听了这小道消息纷纷吃惊不小, 自然也有人表示不信的,因为这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哪有下聘之后没隔几日就要成亲的?   过于仓促不说,这可是耀王的婚事,宫里操办, 要准备的事情多着呢。   平头百姓们当然不知道,为了能赶上这个最近的好日子,皇后娘娘这两个月在宫中忙得脚不沾地, 但下聘这事, 陆陵天却表示了不用她操心, 他自有分寸。   皇后听他这么说也没有勉强,陆陵天这门亲本就特殊,既然他自己有想法,皇后便让自己去办了。   而今日下聘, 陆陵天亲自到了永昌侯府, 可以说是给足了侯府的面子。   永昌侯本是没指望着耀王亲自来的, 现下见了差点没乐得牙不见眼, 心里只道这门亲事虽然内里有隐情, 但只要沈念筱没真的出嫁,耀王又如此上心,他白赚得不少同僚的巴结羡慕,何乐不为?   将陆陵天迎进府里,永昌侯笑道:“殿下亲自前来,如此看重筱儿,当真是筱儿的福气啊。”   相比永昌侯的笑脸,陆陵天面上却神情一贯的冷淡,眼里甚至还敛着一丝讥嘲。   他进屋坐下,让随行的竹一将聘礼的礼单递了过去。   永昌侯府的管家赶忙接过给了自家侯爷和夫人过目,于是就见永昌侯和赵氏眉开眼笑地翻开礼单,看着看着,面上的笑却渐渐的僵在了脸上。   与此同时,侯府门口,陆陵天带来的唱礼官也正在高声唱礼。   在大启,下聘时唱不唱礼单全看男方的意思,有些下聘备的礼重,自然会请唱礼官将重要物件儿在姑娘家门口都念出来,以示对姑娘的重视,大家自然以为耀王也是如此意思。   聘礼一箱箱往侯府里抬,唱礼官一件件念,围观的大家伙听着热热闹闹的,起初并没有人发现有什么不对。   慢慢的,有些见多识广的压低声音与旁人窃窃私语起来。   “耀王殿下这聘礼……备的有些奇怪啊。”   “哪里奇怪?我听着不是挺好的么,感觉好些珍奇玩意儿呢。”   “这你定就听左了,你再仔细听听,榴花绿翠玉执壶,不是榴花翡翠玉执壶,绿翠可是比翡翠低了两三等的东西,再听,这个是海棠墨釉双耳套杯,不是海棠黑釉,墨釉比黑釉又差了个两三等。”   经这人一说,大家纷纷觉出一点不对劲来,好像还真是如此!   器物材质的细微之分便可决定品质高低,礼单里的东西乍一听都是贵重之物,不懂行的百姓听了可能都察不出区别。   再接着往下听,便能发现接下来不管是器物还是其他,均是此种情况,都是一字之差的凡品,倒也不是说本身有多差,但怪就怪在,一字之差的极品,耀王府都是有的。   早前耀王在北境征战之时频传捷报,皇上赏了不少东西去耀王府,有些确实是极品,大家自然都有所耳闻,像这榴花翡翠玉执壶,耀王府就有两个。   这下看出门道的人自然会嘀咕,耀王殿下对永昌侯下的这聘,怎么好像有点微妙呢?   外头人能看出的事,永昌侯和赵氏这种见惯了好东西的怎会看不出,他们越看这礼单脸色便越发难看起来。   耀王府那么些个好东西,给他们家下聘的却都是同类次几等的凡品,这可比直接给些寻常物件儿要让人难受多了。   陆陵天坐在上首,睥睨这两人一眼,突然勾唇冷冷的笑了一下:“怎么?看侯爷和侯夫人这面色,是不满意本王准备的聘礼么。”   最后话落的尾音往下渐沉,不是个疑问,而像是什么警告。   永昌侯捏着礼单的手一紧,听着耀王这问话的语气,再大的不满都得咽进肚里,他赶紧轻咳一声调整好僵硬的脸,生生挤出个笑:“怎、怎么会呢,王爷准备的聘礼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陆陵天轻飘飘地看向永昌侯,意味不明说了一句:“侯爷满意便好。”   说完他又看赵氏:“怎么不见沈小姐出来,是不想见本王?”   赵氏顶着陆陵天沉沉压迫的目光,背后都要冒出一层冷汗,干巴巴地僵笑一声:“自然不是,筱儿、筱儿未知晓王爷今日会来,正在梳妆呢,我这就去带她过来。”   实际上今日是沈念筱满身抗拒死活不愿出来见人。   匆匆离开正厅,赵氏在回后院的路上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没有去玉琼苑,而是抬脚去了泰方院。   耀王刚刚的模样连她瞧着都要胆寒几分,更别说沈念筱了,反正早前与他几次见面的都是沈梨,这次也让沈梨顶上吧。   泰芳院老夫人听了赵氏的意思,捻着手中的珠串不轻不重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们既然要让阿梨替嫁,便是对她有亏,平日里和该要待她好些,这世间万物皆有因果,莫说我没有提醒过JSG你。”   老夫人的意思再明显不多,赵氏脸上不好看,但没等她开口,老夫人又摆摆手:“罢了,秦嬷嬷,将人带过去吧。”   侯府今日有什么事她自然之道,老夫人虽然深居泰芳院已不太出门,但对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却了如指掌。   赵氏现在匆匆忙忙过来,脸色也沉着,定是前院发生了什么,她虽然总想护着沈梨一些,只是看着情形,她也不得不让阿梨过去一趟了。   彼时赵氏身边周嬷嬷刚带着沈念筱院子里几个梳妆的丫鬟匆匆赶到,赵氏便也懒得再开口,一行人随秦嬷嬷离开了。   沈梨在泰方院里住着两耳不闻窗外事,要不是听下人们叽叽喳喳在小声议论她还不知道今日耀王府来下聘了。   她记着上次耀王跟她说的话,婚期就在这个月二十七,现下离着也就十天了。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坐上花轿出嫁,沈梨便坐在院里怔怔的有些出神,直到感觉外头传来些动静。   沈梨抬眼看过去,见是赵氏带着人过来了,后头还有几个熟悉的丫鬟,她微微皱了皱眉心,心里已经猜到了什么。   果然,赵氏一进她这院子话也没与她说一句便先让丫鬟带她进屋梳妆换衣了。   沈梨很少在侯府里看到赵氏这般匆忙的模样,倒是觉得有些好奇,今日耀王来下聘,她理应是抱着聘礼合不拢嘴,怎么看起来好像并不愉快?   她被几个丫鬟在屋里摆弄,心态已经十分平和,只觉得这次的梳妆速度飞快,末了依然给她戴上了面纱。   打开门出来,赵氏几步上前,盯着沈梨道:“耀王今日来下聘,要见念筱,你现在就随我过去,千万不要给我出什么岔子,否则前几日的账连着一起,我有你好果子吃!”   沈梨神色淡淡的应了一声“是”,也未多言,赵氏又看了她两眼,这才带着人紧赶慢赶往前院正厅去。   只是到了正厅里,赵氏却多少有些吃惊。   因着沈梨要重新梳妆打扮换衣裳,是以其实再怎么快都还是耽误了些时间,一路上赵氏心里自然忐忑,生怕耀王发怒。   然而现下陆陵天坐在上首品茶,虽然面上依旧冷若冰霜,但竟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耐的样子。   带着沈梨上前行了礼,赵氏静静等着耀王发话,而站在她身后的沈梨微微抬眼往上首看了看。   只觉得今日的王爷好像又回到了他第一次来耀王府时冷厉迫人的模样,难怪赵氏这一路战战兢兢。   陆陵天见人来了,放下茶杯看向沈梨,眼里总算有了几分和悦的神色,他轻轻抬首示意竹一:“将东西呈上来。”   竹一应声离开,没多久后带着一个人进了屋,来人手上还捧着一个朱红木屉,上头的东西盖着红色的绒布,不知是什么。   永昌侯和赵氏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不知道耀王今日这又是哪一出?   然后便见他从椅上起身,缓缓走过去,然后轻轻掀开了绒布,木屉上放着的竟是一件嫁衣!   赵氏神色又是一怔,半晌后才犹疑开口:“王爷,这是……”   成亲时着自己亲手缝制的嫁衣是富贵人家小姐默认的习俗,但沈梨是替嫁,且成亲的日子赶得急,她之前早就为自己缝制好的嫁衣也配不上沈念筱的身份。   赵氏其实已经叫人在外头直接买了一件,这几天正在改了,准备到时候应付一下便是。   谁知道耀王竟然会送一件嫁衣来?这在大启,男子送嫁衣还从未有过。   而陆陵天的解释非常平淡且合理:“六礼走得急,未免你们准备不周,本王亲自备了嫁衣。”   永昌侯和赵氏一时面色都白了白,总觉得这话细听之下像是在敲打他们什么……   待陆陵天话音落下,在一旁的竹一又补充道:“今日缝制嫁衣的绣娘也一并来了,怕嫁衣哪处不合适需修改,在沈小姐出阁前绣娘便要叨扰在侯府了。”   赵氏他们哪敢说一个“不”字,还不是只能挤出笑脸应下。   再一看绣娘捧着的那件嫁衣,红纱金线层叠交错,用的是最出彩的浅雕绣,衣裳是宫中御用的翻云锦和绫雪纱,一件嫁衣便能抵得上今日送来的这百来箱聘礼了!   结果,还硬是只能给沈梨穿上!   今日耀王这大张旗鼓的来下聘,侯府外头围着不知多少人在瞧热闹,结果到头来他们平白出了一个风头,内里却半点好处都没捞着!   赵氏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绣娘捧着嫁衣站到了沈梨身后,只觉得自己心里越想越气得要呕血。   而沈梨从进屋行过礼后便一直低眉敛目的乖巧站着,她静静听着耀王殿下刚刚那番话,心里有些想笑,赵氏只怕要气死了吧。   沈梨兀自神游太虚,突然便觉身前有人凑近,高大的身躯似是要笼住她,然后就听陆陵天在她耳边轻声道:“乖些,等我来娶。” 第28章   耀王走得干脆利落, 除了在沈梨耳边留下一句话,剩下的连一个眼神都未再给永昌侯和赵氏。   府门外的唱礼官已经将王爷吩咐的物件儿都念完了,这时候早就歇了声, 见要耀王从侯府里出来便跟着一起走了。   聘礼已经都被抬进了永昌侯府, 随着陆凌天的离开, 刚刚还热热闹闹的侯府周围,现下围观的百姓也散了。   只是时不时地还能听见一两句对刚刚聘礼的小声议论和猜测, 可以想到接下来一段时日京里茶余饭后的八卦怕是多要与此有关了。   侯府正厅里,陆凌天走后赵氏气得差点没把帕子揪破了, 永昌侯也面色不豫,看着沈梨问:“耀王刚刚与你说什么?”   沈梨一直微微低着头,闻言只淡淡道:“耀王殿下说让我在府中好生等着。”   赵氏本想把今日在陆凌天这受的憋屈气都撒到沈梨的身上,结果永昌侯一听沈梨这么说便一扬手:“嗯,那你回院去吧。”   沈梨点点头:“女儿这便先退下了。”   说完她提着裙子款款出了正厅, 而陆凌天留下的绣娘也捧着那件嫁衣跟在沈梨身后走了。   赵氏有些不满,看向永昌侯:“侯爷你就这么让她走了?”   “怎么,你还想在这儿敲打她?”永昌侯瞪了赵氏一眼, “没看见耀王带来的绣娘一直在那儿看着么?!”   赵氏抿住唇, 一时没了话说, 她刚刚确实是气糊涂忽略了耀王留在府上的那个绣娘。   永昌侯不欲在正厅久留,离开前还不忘叮嘱赵氏:“刚刚那绣娘随着沈梨下去了,赶紧去盯着点下面的人,对沈梨恭敬些, 莫要让这绣娘看出什么来!”   赵氏咬牙应了, 现在一来, 她在沈梨替嫁前不仅不能够拿捏她, 甚至还要多派几个下人去把她当成个嫡女来伺候她!   想想她就更觉气得眼前都要一黑!   好在离着婚期也只有十日了, 待沈梨替嫁过去,冒名的事情一经揭露,她定会被耀王好好搓磨一番,到时有她的好下场等着!   于是沈梨万万没想到,在还有十天就要替嫁的时候,反倒在永昌侯府过上了嫡小姐的日子。   她看着赵氏从玉琼苑悄摸摸拨过来的一众丫鬟嬷嬷对着自己毕恭毕敬的模样,心里一时觉得有些滑稽可笑。   往日里,赵氏府中这些下人连正眼都懒得瞧过她,现下却要对她嘘寒问暖,服侍周到,就连周嬷嬷都被赵氏派了过来,对她是一派和颜悦色。   沈梨对着他们没有拿乔,也没有惶恐,还是沉静平和,除了时不时的让绣娘量身以便修改嫁衣不合适的地方,其余时间便是抄经。   与往日在泰芳院也没什么不同。   倒是老夫人到她院里来看了两次,与她续了一会儿话,又道她马上要出嫁了,府里还有些什么舍不得的尽可去看看。   沈梨知道她说的是柳姨娘,于是这天老夫人来过之后她便出了泰芳院。   菀姝和红羚情况特殊,他们不知道她的身份,只是一直与桃枝一样随身伺候,所以稳妥起见沈梨叮嘱二人顾好院里,将人留了下来,然后趁着绣娘在改嫁衣时去了柳姨娘的院里。   春日来了,气候回暖,柳姨娘的身子比之前好了许多,已经不需要时时在床上躺着,甚至能来院门口迎沈梨。   沈梨看着姨娘有了些血色的脸心里高兴,终于露出了近日来最舒心的一个笑容。   她轻轻抱住柳姨娘,软声道:“姨娘,我的婚期定下来了,过几日就要出嫁了,你不要担心我,我会努力过得好的,你顾着自己的身子,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   早些时候沈梨已经给柳姨娘说了要出嫁的事,她未说其中缘由,只说主母给她定了门亲,各方面都挺好的,只是男方盼得急,所以婚期应当快了。   因着沈念筱跟耀王定亲的事整个京都已经人尽皆知,柳姨娘想着既然嫡女定下了那也是该到沈梨了,是以并没有怀疑什么。   听着沈梨的话,她轻JSG轻拍拍她的背,温柔的笑了一下,却有些遗憾道:“你出嫁那日姨娘不能亲自送你,但姨娘会去看着的,看着我们阿梨漂漂亮亮的出嫁。”   “嗯……”   沈梨听着她的话蓦地红了眼睛,她拼命把眼泪眨回去,抱着姨娘久久都不愿松开。   等她再回到泰芳院,菀姝迎了出来,温声道:“小姐,绣娘刚刚改好衣裳,说今日最后再量一次身便可以了,你不在,她一直在自己屋里等着呢。”   沈梨听后点点头,连忙进了屋,又让菀姝去将绣娘请了过来。   量身时绣娘又仔仔细细看了沈梨一眼,收回尺时笑了笑:“沈小姐冰肌玉骨,到时穿上这身嫁衣定然是倾城之姿,不枉王爷半年前便让我开始赶制了。”   沈梨听后微微一愣,半年前?   那时候耀王不是还在北境么……   沈梨觉得有些不对,绣娘却收拾好东西行了礼,又回房去了。   直到这天晚上歇下时,沈梨都还在想着修娘说的话,她躺在床上裹着柔软的锦被,侧身看着窗外的月光出神。   总觉得这门亲事……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隐情……   迷迷糊糊睡着的姑娘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阑珊夜色下的耀王府却尚还灯火通明。   没两日就是婚期了,管家这时候还在招呼着的府里的下人挨个院里都布置妥当,韩叙也来耀王府凑热闹,一定要亲自挂主院的红灯笼。   其实今日之所以忙碌也是因为特意算了日子,这是吉日,挂灯笼、缠红绸,新人未来的日子定会红红火火。   等韩叙终于折腾好了这一廊檐的灯笼,竹一便笑道:“少将军,你歇歇吧,粗手粗脚的可别把我们王爷亲自挑的灯笼给打了。”   韩叙哼哼两声:“你说的什么屁话,我胆大心细这件事还有人不知道么?”   陆凌天在门前看着韩叙和竹一逗嘴,面上难得有了些清浅的笑意,连带着眼角眉梢的冷峻轮廓都好像在这寂寂灯火下温柔起来。   韩叙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的笑,一下锤上他的肩:“哥,高兴坏了吧?终于要娶沈三小姐了!”   被好兄弟调侃的男人也不生气,反而看着院里的一束月光认真地点了点头:“嗯,很高兴。”   是久违的,难以抑制的欢喜。   再过两日,他推开这一扇门,便能看见他的小姑娘,也总算不是只能靠着那一封封信的字里行间和暗卫的只言片语来想象她的生活,她的喜怒哀乐,和她偷偷藏起来的难过。   -   四月二十六,大婚的前一夜。   天色渐沉后,沈梨便被赵氏吩咐趁着夜色去了沈念筱的蘅芜苑里睡,至于对绣娘和菀姝红羚的说法则是,前阵子是因着老夫人舍不得她出嫁想多瞧两眼才一直住在泰芳院。   到了成亲这日,当然还是要从蘅芜苑出阁的。   而沈念筱则早就暂时住去了另外的院子,为此她还在府里发了好一通脾气,让赵氏好生哄才将人哄住。   于是这边厢沈梨在蘅芜苑里待嫁,另一头沈念筱在屋里咬牙。   “这段时间让沈梨这个贱丫头占尽了我的便宜,看着她那副装模作样的脸我就来气!”   贴身丫鬟凝秀铺好了床,赶紧过来给她顺气儿:“小姐莫要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沈梨就是小姐您的替身,替您去挡灾的,明日她嫁去耀王府,日后都不知是什么光景,没多少好日子过的。”   听了丫鬟这么说,沈念筱心里才平衡了一些。   是了,沈梨是替她去挡灾的,耀王又不能生又凶恶可怕,那日在地牢对人用极刑眼都不眨!   沈梨嫁入这么个火坑里不说,到时候替嫁的事被戳破,她什么好都落不了。   不仅是沈念筱这么想,整个永昌侯府知情的人,除了老夫人,都这么想。   泰芳院里,老夫人刚刚从佛堂回来,路过院里那株梨树时她停了脚。   佛珠在手里轻捻,老人站在已经开了满枝繁花的梨树下看了一会,才轻轻念叨了一句:“福祸相依……”   是前两日她去寺里摇的签文。   春日的夜好像连风都温柔,永昌侯府的各院渐渐熄了灯,各怀心思的睡下。   夜已深,明日不管于每个人来说是何意味,至少对于沈梨,是要走入另一方天地与人生中去了。   -   四月二十七,永昌侯府大小姐出阁的日子到了。   沈梨天还未亮便被叫起,早早的就换好了嫁衣,因着是替嫁的身份,装扮再像赵氏也尽量避免让她见外人,连替她绞面的全福人都是提前打点好的。   但即便如此,来侯府恭喜的姑嫂妯娌们还是热情的要挨个进屋瞧上一眼。   彼时沈梨已经戴上了盖头,端端正正的坐在床前,而夫人们虽未瞧见她的脸,却在她身边瞧着这身华贵的嫁衣啧啧称奇。   有人道:“到底是宫中御用之物,这外头再名贵的缎子都比不上啊!”   “瞧瞧上头这绣法,怕不是出自云锦阁首席绣娘胭娘之手,如今她可只为宫中极少几位娘娘绣制衣裳,耀王真是好大的面子!”   “那是自然,我们筱儿是耀王亲自朝圣上求娶的,看重得很呢,这以后可就是耀王妃了,满京都谁不羡慕?”   沈梨听着周围你一言我一语的声音,细白的手静静垂在膝头,她垂眸看着自己这身红绸金线的华贵喜服,怔怔出神。   她的小锦盒藏在了赵氏给她备的第一箱嫁妆的最底层,里头都是长云哥哥的信……   她也知不该带去耀王府的,只是她还是有些舍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夫人小姐们都被请了出去,屋子里好像重新安静下来,大概也因为这片刻的安静,让院外的锣鼓声好像一下就闯进了沈梨的耳朵里。 第29章   喜乐喧天, 红衣似火,眉目如星月的郎君要迎娶他的新娘。   陆陵天在一众簇拥之下进了院里,熙攘热闹的声声祝福中, 他看着穿上华贵艳丽喜服的姑娘被喜婆牵着, 青葱玉指执在绸花的一边, 缓步向他走来。   天边艳阳如金粉,给她绘上一层如梦似幻的薄色。   他曾梦过这般场景, 在遥远的北境,梦里的姑娘也是这样踩着骄阳而来, 身后落了满地雪白的梨花,衬得这抹红越发昳丽。   只是到底有些遗憾,她未能在满树梨花的自己院里出嫁,但也无妨,到了王府便好了。   沈梨盖着盖头, 只能低头小心看路,她不知道陆陵天在哪,只觉总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不凌厉, 不压迫, 好像只是轻轻又专注地看着她, 直到红色绸花的另一头被交到了对方手上。   不知是这正红的颜色太耀眼还是阳光太炙热,就在这么一瞬,看着她的人目光好像更浓烈了一些。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沈梨的心却还是无端一跳, 平白紧张了几分。   她在红盖头下轻轻抿住唇, 任由陆陵天牵着她走出了永昌侯府。   他走的很慢, 应是顾及着她不方便视物的缘故, 但再怎么慢, 她也一步一步到了府门口,在最后一步踏出正门的那一道门槛时,沈梨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终于是离开永昌侯府了,不管未来如何,这个于她压抑又沉郁的侯府,日后她便是再难回来了。   唯一会想念和牵挂的人大抵就是姨娘和祖母吧,只是祖母在侯府中尚且无需她担心什么,姨娘却……   沈梨在心里低低叹息,离开永昌侯府她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姨娘。   只是不管怎么说,许多事也只能往后走一步看一步了,谁知道她进了耀王府又是什么光景呢?   在喜乐的热闹声里,沈梨被喜婆扶着坐进了花轿,满目的红叫她不自觉闭了闭眼。   外头高声扬了一句起轿,她便就这样被八抬大轿抬着离开了永昌侯府。   花轿很稳,曾经生活的地方在后头渐渐远了,沈梨坐在花轿里心绪放空,既觉得有点不真实,又好像有什么尘埃落定。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花轿两旁好像一直热闹着,人声鼎沸,直到花轿停下,轿帘重新被被人掀起一角,一只手伸了进来。   掌心干净,指节修长有力,指腹有薄茧,是陆陵天的手。   沈梨有一瞬迟疑,最后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进去,然后便见男人微微收掌,将她的手裹住,稳稳地牵着她出了花轿。   要跨火盆时,陆陵天换了一只手牵她,另一只手伸到她腰侧轻轻护住,待她提裙而过时才松开,继续牵着人缓步进了王府里。   沈梨低着头,安静的看着脚尖,却在一阵风来时闻到了一点梨花的香味。   她的目光透过盖头之下轻轻朝旁边看了一眼,就这一瞬,便叫纷扬落下的梨花迷了眼。   和风起,梨花落微雨,娇颜红衣白雪香,庭前一阶春。   沈梨良久后才收回眼,在鼻尖萦绕的梨花香里深深吸了口气,大抵是有了一点亲近的事物,她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   王府的下人一路迎在两旁,直到JSG沈梨进了拜堂的正厅。   原本以为耀王父母早逝,正厅主位上是没有人的,但沈梨却从盖头下隐约看见了一二,主位上俨然是坐着两人的。   她稍一想便心里一惊,被牵着的手不自觉的紧了一下。   在她身边的陆陵天察觉,在松开她前微微凑近,低低道:“不慌,我在。”   主位上坐着的帝后将他这点小动作看在眼里,相视一笑。   他们今日出宫十分低调,并未叫太多人知晓,在这儿坐了耀王府的两个主位,其实只是作为陆陵天的伯父和伯母,作为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最亲近的长辈,替他的父母见证他今日成婚。   从宫里带出来的唱礼官站在一旁,见两位新人已经站好,笑着朗声道:   “一拜天地,三生石上有姻缘!叩首——”   “二拜高堂,养育之恩常感念!叩首——”   “三拜夫妻,伉俪情深永相携!叩首——”   沈梨听着耳边唱礼官的祝词,最后一跪直起身时还有片刻恍惚,所以她这便是……成婚了。   唱礼官一句拖长了音的“礼成——”落下,沈梨被喜婆扶了起来,有人呈上一个小小的木屉递到了她的盖头下。   沈梨看见,木屉上是一支木签。   大启自古成亲的习俗,礼成后婆婆会让人递上一支木签,四四方方,平平整整,象征新人往后的日子有规有矩,平整顺利。   上面有婆婆亲自写给媳妇的礼训和祝福,是日后都要好生存放的。   现在,这支木签是皇后娘娘给她的。   沈梨双手拿起屉上的木签,又对着上首行了礼,这才将木签收进袖中,然后她便被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离开正厅,被陆陵天牵进了寝屋里。   待在床前坐好,沈梨看着陆陵天的脚步往外间走了两步,再回来时,一杆喜称挑起了她红盖头的一角。   几缕流苏搭在喜称上,又轻轻滑落,火红的盖头落了地,沈梨一张娇艳的脸露了出来。   她轻轻抬眼,终于看到了陆陵天今日的模样。   男人墨发高束,金冠簪顶,一身红衣更衬得剑眉星目,平日里冷沉的气势都好像如烈焰般张扬了起来。   沈梨恍惚想起那日在长公主府的紫藤花架下寿宁郡主说的话,曾经在京都打马而过,似朝阳般耀阳的少年。   在入目浓烈的红里,陆陵天好像连眉眼都温柔了几分,沈梨看着他端着两杯合卺酒坐到她的身侧,将一杯递到了她面前。   抬手接过,沈梨拢着宽袖,轻轻与他抵了抵杯,在他灼灼的目光中敛眸与他对饮而尽。   待合卺酒尽,喜婆上前将陆陵天和沈梨的头发各剪下一小缕,然后缠绕成结放进一个红色鸳鸯戏水香囊,交给了陆陵天。   沈梨看着陆陵天将香囊仔细放在了枕下,结发夫妻,恩爱不疑。   她心里却有些自嘲。   成亲礼俗,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美好浪漫的寓意,只是她不是真的新娘,便觉这些祝福好像都不是她的。   更甚者,看见陆陵天今日一丝不苟又郑重其事的做着这些事,她的鼻尖就蓦地有些泛酸。   大抵还是会觉得委屈吧,沈梨不禁想,若她不用替嫁,是否也会有这么一日,在出嫁这天被夫君妥帖温柔的对待,一举一动都小心,只想与她有个好兆头。   那时候她不是沈念筱,而是沈梨。   这么想着她微微出了神,直到手被一双大手裹进掌心里。   沈梨一惊,倏地回过神来,她抬眼看陆陵天,便见男人并未因她的走神而不悦,依然是与平日全然不同的温柔注视。   “我需去陪宴,桌上备了糕点,饿了便用一些,你的丫鬟就在门外,一会让她们进来伺候,嗯?”   陆陵天第一次与她说这么多话,沈梨差点未反应过来,只下意识点头:“好,我知道的……”   见她应下,陆陵天这才放心,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细嫩的指尖,又专注地看了她两眼,这才起身离开。   等人都走了,沈梨才后知后觉地看着自己的手脸红起来,被他捏过的地方好像还有灼热的温度,残留着他指腹微微的粗粝感。   沈梨捧了一下脸,突然就想到了洞房的事。   今日……今日行房的时候怎么办啊……   赵氏昨夜根本未与她说过这些,直接给了她一本避火图了事,沈梨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翻了第一页就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再翻下去了,随手塞进了一个嫁妆箱子里。   也就那日去见姨娘时,姨娘悄声与她提了两句,只道是若觉得痛便忍忍,忍过去了便好了。   至于为何会痛沈梨也不知道,她那时想着,耀王有隐疾,这房应该也圆不了吧?   原本心里确实是信誓旦旦地,但也不知怎么回事,一坐到这喜床上竟然就紧张了起来!   毕竟她也不知道耀王殿下这隐疾到底是到什么程度了?有多隐?   陆·正在被拉着喝酒·陵·有点隐疾·天在耀王府宴客的外院突然打了个喷嚏,被太子陆怀信和韩叙接连打趣。   陆怀信:“堂兄,怕不是我堂嫂刚分开就在念你了。”   韩叙:“哥,不要急,今晚我们不醉不归!反正你不是自己说自己有点什么毛病么,今晚不重要!”   他话刚说完就被竹一捂住了嘴,翻了个白眼:“少将军,你喝你自己的少说两句吧!活着不好嘛?”   陆怀信在一旁将韩叙的话听了个十全十,重点在那句“自己说自己有点毛病”,他稍一想便轻轻挑起了眉梢看向陆陵天,意有所指:“原来那传闻,是堂兄自己放出去的。”   陆陵天面色如常地与他碰了碰杯,勾唇笑了一下,未多言。   酒宴一直到酉末才散。   康帝和皇后未正便回了宫里,而几位皇子则一直待到了现在天擦黑的时候。   陆陵天在门前送客,陆怀信和韩叙留到最后,而四皇子陆倡浩走到门前突然又停了脚步。   他回身看着陆陵天,面上一派和善笑意,低声说了一句:“今日耀王意气风发的模样真叫堂弟我好生羡慕,想来京中那些传言应当都是谣言。”   陆陵天目光如炬,此刻已经敛了笑,面无表情地看着陆倡浩,静静等他接下来的话。   毕竟他身子不举的事京都贵族应当都有耳闻,不稀奇。   果然,陆倡浩看着他如常的神色,又似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然后笑道:“说起来今日我也去永昌侯府门外看了一晌,嫡女出阁果然是热闹的紧,只是……”   “侯夫人满脸不舍,怎么好像一滴泪没流呢?王爷觉不觉得奇怪?” 第30章   韩叙走向陆陵天原本欲与他说什么, 偏巧听见了四皇子这最后一句话。   他原本带笑的脸差点没绷住面上的神色,最后还是克制着只微微皱了眉,陆倡浩特意在离开前最后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陆凌天这时却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睛, 突然对四皇子扬了扬唇角:“本王不觉, 四皇子若奇怪来日归宁可帮你一问, 天色不早,四皇子一路走好。”   很干脆利落的送客。   陆倡浩不动声色地又细看了他两眼, 没看出什么来,于是便也不再说什么, 依然是满面带笑的离开了耀王府。   待他走后,陆凌天回身入府,韩叙却在一旁担忧着问:“他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应该是,但未窥得全貌,所以在试探。”陆凌天淡淡道。   韩叙:“可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他也没见过沈家那位嫡小姐吧?”   “陆倡浩表面和善随性实则多疑, 他未必是从阿梨身上看出了什么,只是今日永昌侯府送嫁叫他瞧出疑虑,难免要怀疑。”   韩叙听着只觉得脑壳疼, 这个四皇子不好搞啊……   他摆摆手:“罢了罢了, 这位的事还是交给你和太子殿下吧, 我反正是脑子玩不转这些了,有需要我的时候再喊我。”   然后韩叙又搭上陆凌天的肩,重新扬了个笑:“今日是你的洞房花烛夜,不宜想这些个尔虞我诈, 我与殿下一会就先走了, 你不用送, 快些回房去见新娘子!”   说完也不用陆凌天答话, 他直接朝不远处的陆怀信大力招手:“殿下!别瞧小鱼儿了!我们快走吧!”   陆怀信刚对荷塘里的锦鲤感点兴趣就叫韩叙的大嗓门给打断了, 只能无奈扶额:“重山,你这嗓门什么时候才能小点儿?”   两人最后结伴出的耀王府,陆凌天没跟他们客气,当真未送。   将余下的一切都交给王府的林管家打理收拾后,陆凌天踩着初现的月色回了后院。   寝屋在王府东边的落竹院,是一处景致颇好的大院子,院中随处可见一株株的梨树,现下在月光下开着雪白的花,美得像幅让人想藏起的画。   廊檐下的灯笼亮着,寝屋里的光亮也叫陆凌天突然放慢了一些脚步,莫名生出一种近乡情怯之感。   而屋子里,沈梨其实一整个下午心里都不怎么安生。   光是要不要将面上的妆JSG卸了,就犹豫了一刻钟,因为赵氏并没有让沈念筱府里那几个替她梳妆的丫鬟陪嫁到耀王府来,打得什么主意沈梨是懂的。   她并不知道那日耀王第一次来永昌侯府时见沈念筱的那一面到底记住了她多少,但她一旦不带妆面,跟沈念筱其实就不太像了。   只是一想到最后陆凌天如果回房看到她拆了发换了衣就是妆没洗,岂不是更奇怪?   沈梨咬了咬牙,这件事有些无解,她最终也只能冒着成亲第一日就要被发现是替嫁的风险把妆洗了。   待一身环佩裙衫尽数褪下,净了面的沈梨身子轻松了许多,只是坐在床边又担心起圆房的问题。   世家在传耀王有疾,那今日她……她要怎么办?   这个问题好像也是不能当着男人的面去问的吧?况且耀王殿下若真有两幅面孔,谁知道今夜是哪一副呢……若惹得他不快可怎么好……   沈梨翻来覆去的想这些个问题,在屋里始终坐不住。   半下午的时候菀姝给她拿了些糕点进里间,轻声道:“王妃,吃些吧?今日您都还未进食。”   沈梨抬眼看她,心里道菀姝确实是很聪明的,她与桃枝不同,并没有当过丫鬟,但自从跟在她身边后却能处处妥帖,现下不用提自己便将她的称呼改了。   菀姝还习得一手好字,也读过许多书,脾气比桃枝更沉稳些。   她带到耀王府的只有三个人,如今身边桃枝性子活泼机灵最善交际打听,菀姝端方温柔很是细心谨慎,而红羚不是丫鬟是侍卫,话不多,但沈梨瞧着她便会莫名有安全感。   有了这几个人,其实便已经很好了,沈梨想,她在耀王府也不至于完全无人可用。   只是菀姝和红羚的身契却是在王府的,不知是在谁的手里,她想拿过来。   于是沈梨的思绪又从洞房跃到了身边丫鬟的卖身契上。   想得多唯一的一点好大概便是时间不至于太难熬,沈梨觉得好似也没过太久,外头便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侯在门外的王府几个小丫鬟的声音:“见过王爷。”   沈梨一惊,靠在雕花床柱的身子飞快坐正了,大抵是因为有些心虚,低下了头。   菀姝和桃枝相视一眼,双双退出里间到了外室垂首静立,与此同时,寝屋的门也被推开了。   陆凌天进了屋,菀姝和桃枝恭恭敬敬行礼,然后便见他扬了扬手,低声道:“下去吧,在门外候着便是。”   两人应声退下,而坐在屏风后里屋的沈梨低着头轻轻揪了一下自己的裤子,感觉陆凌天应是饮了酒,声音里带上写暗哑。   她能听见男人的脚步走近,绕过屏风,然后驻了足。   陆凌天这一停步,沈梨的心便紧张的跳快了些,她怕他看出些什么,想抬头又不敢抬头。   她不知道,男人停住的这一个脚步,是因为在看她。   小姑娘已经换下了那身华贵红裙喜服,头发也散了,青丝柔软的覆在肩头,小脸素净娇嫩,眉如黛,眸如星。   换上的红色缎面里衣微微勾勒出一些玲珑的起伏,领口明明规规矩矩的交叠着,却因为这颜色更衬肤白似雪,平白叫人从伶仃的锁骨下一点阴影缝隙中生出遐思。   陆凌天的眸色又暗了一些,垂在身侧的手指尖轻捻,薄唇抿出一点克制的弧度。   他重新抬脚,缓步走到了床边坐下,像是怕吓着身边的姑娘,动作轻而慢,却叫沈梨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陆凌天见她一直不抬头,不动声色地低低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食指微曲,轻轻抵住眼前人小巧的下巴,微微用力将她的脸抬了抬。   “是害怕么?”他哑声问。   男人离得太近,激起沈梨身子一阵颤栗,她纤长的浓睫像一只脆弱的蝶,轻轻抖了抖翅膀。   看着陆陵天英俊深邃的眉眼,少女朱唇微启,却不知能说出什么,只动了动,复又被她抿住,给原本就绯红的唇更染上一点艳色。   陆陵天的手轻轻一绕,从沈梨尖尖的下巴温柔抚过,最后落在她的颈后,微微揉了揉她的发,像是在耐心安抚。   他看着她的眼睛俯身,目光掠过花瓣似的唇,喉间凸起的那点弧度微动,终于悬在唇瓣将触未触的距离,轻声呢喃:“我会很温柔,好么?”   沈梨的身子紧绷着,下午脑子里想的那些此刻早就不复存在,只剩下一片空白和眼前人深似浓夜的一双眼,还有他身上的一点酒香。   她明明未饮酒,却好像也会因为沾染上他身上的气息而醉了。   沈梨终于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陆陵天腰间宽宽的束带,这一瞬,男人像是得到什么准许,温柔吻上她的唇。   少女的气息柔软,似有香甜。   像一点火星子落在了干燥的草垛上,刹时燎原,燃起热烈的火焰,连呼吸都炽热滚烫。   沈梨有一瞬的失神,却在一点若有似无的夜风落在肌肤上时感受到几丝凉意,微微瑟缩了一下,男人似有所觉,指尖抚过她腰后微微用力,另一只手拂落了床幔。   塌下衣衫凌乱的散了一地,红绸的里衣覆过宽宽束腰的一角,绣鞋与长靴紧密相挨。   一只雪白纤细的手不经意垂在了床侧,攀在床沿的骨节都用了力气,没多久又被拉回掩入被下,反反复复。   龙凤喜烛幽幽长明,洞房夜,鸳鸯交枕,屋子里的动静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   期间里屋要了三次水,都是等在外头的桃枝和菀姝带着王府几个小丫鬟进去的。   桃枝一张小脸整个爆红,差点就要在进门时绊到门槛摔一跤,好在身边的菀姝及时将她扶住。   菀姝比她年长几岁,虽然也是脸红的厉害,但好算没出什么差错,只是在第一次送水出来后就带着桃枝在外头又站远了些。   只能说,恨不得站去院里……   -   沈梨根本不知道自己昨夜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记得被折腾得狠了时手忍不住抓了陆陵天的背,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句不雅之言。   去他的隐疾!   直到屋外天光大量,她才悠悠转醒,睁开眼时只觉得身子还是乏的紧,但某些地方倒好似没那么难受了……   所以到底是谁在胡说八道传耀王的坏话!   昨夜经不起回忆,沈梨偷偷往旁边看,枕边没人,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尽管已经什么都做了,但若是叫她在床上瞧见陆陵天,还是怪不好意思的。   沈梨忍着身子的乏力感挪到床边,轻轻撩起床幔想叫丫鬟进来服侍,她现在裹着锦被未着寸缕,什么也做不了。   边撩帘沈梨边在想事情,耀王根本不像有隐疾的样子,那永昌侯府这步棋岂不是白下了?   还是说能做和能怀……其实还是有区别的?   日后自己又要怎么做才好?   是自觉表明身份掌握主动权,莫要让永昌侯府给她泼脏水,还是等着陆陵天发现呢?   一连串的问题涌入脑海,让沈梨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没注意手边刚撩起的床幔已经被人挽好,来人还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温热的触感让她刹那回神,看着直接坐到了脚凳上的陆陵天喃喃叫了一声:“王爷……”   陆陵天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面上哪里还见往日里的冷厉,柔声问:“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昨夜给你上过药,若今日还觉不适我们便不进宫了,在府里歇息。”   沈梨:进宫!   她这才想起陆陵天也是皇室贵族,入了王府,记入皇家玉牒,今日她也是要正式进宫拜见帝后的。   沈梨赶紧从床上坐了起来,只是一不小心锦被从雪白莹润的肩头滑落,叫陆陵天看的眸色又深了几分。   然而昨夜他确实是没控制住,折腾的她有些狠了,小姑娘出初承人事,至少这几日他不好再碰她。   主动替手忙脚乱的沈梨拉好了锦被,把她裹成一个坐着的蝉蛹,陆陵天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低声道:“不急,先让丫鬟进来伺候你洗漱,我就在外间等你。”   待陆陵天出去后,菀姝和桃枝果然后脚便进了里间来。   桃枝在给沈梨找衣裳,菀姝先捧了一小盆水进来给沈梨洗漱,一边递过湿巾,她一边笑道:“王妃不知,王爷今日醒得早,但一直让我们不要进来搅扰夫人,自己坐在外间边看书边等着您醒呢。”   沈梨用湿巾捂着脸,含混的应了一声,却觉得嫁入耀王府的情形与她当初想象的实在相差太大。   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什么压迫沉闷感,沈梨不知是她还未接触到王府下人还是府中只有她一个女眷的原因。   就连今天早上她惫懒醒晚了,也没人来管她,甚至连个嬷嬷来敲打提点都没有。   这日子好像比起在永昌侯府都要轻松些啊?   沈梨在心里嘀咕,穿上里衣后便听桃枝问:“王妃,这柜里王爷好像给您备了些衣裳,要穿么?”   “嗯?”   沈梨下床走过去看了看,惊诧的JSG睁大了眼。   衣柜里整整齐齐的放满了衣裙,让她原本还在想着今日进宫要挑哪件衣裳才足够体面的烦恼顷刻消失。   这柜里的衣裳不论面料、款式都丰富又精致,真真是去哪个场合都能挑出一件合适的来穿。   还未等她从满柜衣裳的感叹里回过神来,那边菀姝又惊呼了一声:“王妃,您看这妆奁!”   只见妆奁里分门别类,每格都放了不一样的首饰,甚至还有整套的头面。   所以这些……都是耀王殿下准备的么?   明明面上看起来是一个那样冷淡的人,却会为自己的新娘子准备这些。   沈梨轻轻抿住唇,心里蓦地软了一下。   挑了一件适宜进宫的衣裳,被菀姝和桃枝服侍着穿好后,沈梨坐到了妆台前。   看着铜镜里自己那张素净的脸,她已出嫁,今日要挽髻了,没了妆容的修饰,其实已经与沈念筱不太像了。   沈梨静静坐着,看两个丫鬟给她挽发,束簪,突然像是做了个什么决定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   陆陵天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吧,如此看重这门亲事。   她不好再骗他了,会糟蹋他的心意。 第31章   寝屋的外间, 陆凌天估摸着时间让下人开始上早膳。   最后一个瓷碗摆好的时候沈梨恰好从屏风后走出来,陆凌天抬眼,目光微微一顿。   一朝嫁为人妇, 沈梨挽上了发髻, 又因为要进宫, 连珠钗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整个人越发娇媚起来。   偏她生了一双明眸, 干净似春水,于是娇态中又多了一丝温柔灵动。   沈梨见陆凌天盯着自己看, 提着裙的手紧了紧,轻轻叫他:“王爷?”   “嗯,”陆凌天低低应了一声,朝她伸手,“过来。”   沈梨乖巧的走上前去, 没有什么扭捏,将手搭搭在了他的手心被他握住。   昨夜那般亲密的事都做了,现下牵个手好像也不算什么吧。   陆凌天牵着她到桌前坐下, 给她盛了一碗粥, 沈梨受宠若惊, 连忙按住他的手:“王爷!这些让丫鬟去做便是了,怎么能……”   “无妨,在北境也无人伺候,连竹一都与我一同用饭。”陆凌天不甚在意, 末了又与沈梨道, “王府没有那么多规矩, 你无需有太多顾虑, 自己舒心便好。”   沈梨一点一点的舀粥喝, 轻轻点头。   她本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没有说话,陆凌天却好似想到什么,竟絮絮叮咛了一番。   “府中的账目明日让林管家交给你,若是觉着累了也不用勉强,每个月让他按时到跟前禀一次便是,他是我父亲留下的老人,我不在京的这些年王府都是他在打理,可以放心用。”   “我身边不用丫鬟婆子伺候,府中下人不多,除了你身边这几个,若是还有需要改日我们再去一趟西市,菀姝和红羚的身契晚些时候林管家会连着府中其他下人的一起给你。”   “在这个王府里,你最大,有什么觉得不满意不舒心的地方,都尽可与我说,嗯?”   最后一声轻扬的尾音叫沈梨握着勺柄的手有一瞬微微收紧。   她敛着的眸子羽睫轻颤,终于放下勺子看向陆凌天,轻声道:“王爷,我……我现在便有话想与你说。”   原本是想等到从宫中回来之后再坦白的,但一来皇后娘娘才见过沈念筱不久,她今日进宫怕是会被认出来,二来……陆凌天刚刚说的这番话也叫她很难再瞒下去了。   他待自己的妻子这么好,多骗一刻沈梨都觉得过意不去。   陆凌天闻言轻轻扬了一下眉梢,然后便见沈梨看了桃枝一眼,让她与菀姝先退下,顺带着连侯在门口的小丫鬟也一并带下去了。   在菀姝将门掩上后,沈梨才松开一直抿着的唇,微微侧身与陆凌天面对面看着他。   她的神色十分郑重,隐约带了几分歉意,低声道:“王爷,其实……我不是沈念筱。”   “我只是侯府庶出的沈三。”   她连自己的名字都隐去,想将姿态放得低些,希望耀王殿下知道后能不那么生气。   毕竟即使脾气再好的人被骗了这么大的事也要发怒的吧,更何况耀王的坊间传闻还颇喜怒无常。   说完这句,沈梨低头攥着手等了一会,半晌却不见对面的人说话,便悄悄抬了眼。   然后她看到了陆凌天沉默中的一张脸,男人眼神很深,眼里似乎还有些错愕。   沈梨想,大概是因为没想到永昌侯府敢这么胆大包天,所以连耀王殿下乍一听都没回过神来吧?   但至少他现在还没有勃然大怒,于是她便紧跟着将侯府替嫁这件事和盘托出了。   除了其实自己以前心有所属的事,沈梨再没有一点欺瞒,只是说到陆陵天被传身子不行时,她微微红了脸,十分小声的自言自语了一句:“都是些胡说八道。”   陆陵天习武,这句话再小声都叫他听了个清楚明白,忍不住在沉默中勾了一下唇。   只是小姑娘兀自低头在说话,没有看到。   其实他刚刚确实是有些惊讶她会在成亲第一日便主动将这件事说出来,他以为以他在京里刻意散布的风闻,沈梨应该会有些怕的。   即便以她的聪慧大抵也能猜到永昌侯府不会让她坐稳耀王妃这个高位,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确实是最正确的选择。   只是未免有些太快了,陆陵天一时半会竟琢磨不清沈梨是如何想的。   更重要的是,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告诉她那些信的事……   沈梨将事情说得言简意赅,但该表达的都已表达清楚了,最后话音落下时,她也终于坦诚地看向陆陵天。   她不再说话,好像不论陆陵天接下来有什么样的怒意她都会平静接受。   陆陵天却只是在沉默片刻后,低低问了一句:“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今日才是成亲后的第一日。”   沈梨轻叹一声:“因为王爷太好了。”   “王爷在新房里备了那么多衣裳和名贵首饰,刚刚又体贴的与我说了那么一番话,王爷对这门亲事如此看重,细心准备,待我……这个假夫人也这般好,我心里过意不去。”   “那为何昨日不说?”   若是没有圆房,小姑娘的后路不是能多一条?   沈梨抿了一下唇,片刻后才小声道:“我以为王爷……不行……后来就,就忘了……”   陆凌天:……   头一次对自己散布的谣言有了些微词。   但沈梨这番话也让陆陵天一时间对自己要不要也对小姑娘坦白有些犹疑了。   她因为骗了自己还心怀抱歉,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筹谋。   原本她受的委屈,陆凌天是打算等沈梨进了王府后再好好补偿的,若现下突然就与她说了,她会不会生自己的气……   在战场上一向杀伐果决,说一不二的男人,现在却举棋不定了。   陆凌天的食指搭在膝上轻轻点了点,还是先暂时结束了今日早膳时的这番对话。   “这件事我知道了,先用饭吧,一会进宫不用怕,皇伯母其实不擅记人,更何况你如今是妇人打扮了,本也与先前不同。”   这些事即便是要与小姑娘说,他也想有个安静的时候好好与她讲,今日一会还要进宫,现在还不太合适。   沈梨没想到自己鼓起莫大勇气的坦白最后竟然被陆凌天一句话便轻飘飘地带过了。   他没有表现得被欺骗后怒火中烧,甚至看起来都不像是生气,还有心情让她一会进宫不要怕。   “唔。”   沈梨轻应一声,觉得全京都的人都误会了耀王殿下。   王爷真的是个脾气很好的大好人啊。   -   今日耀王将携耀王妃一起入宫拜见帝后,康帝早晨下了朝后只在御书房待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去了皇后的鸾凤宫中等着了。   不光是他,陆怀信从御书房回了趟东宫,康帝前脚刚到了鸾凤宫,后脚他便带着太子妃和小皇孙也来了。   康帝无奈:“你堂兄过来拜见朕与你母后是礼制,你来凑什么热闹。”   陆怀信轻咳一声,正经脸:“儿臣其实是想起有些事要与堂兄说,父皇放心,一会我与太子妃带着均儿去后头院里,定不会扰了父皇和母后面见。”   然后便顶着皇后娘娘嗔怪的眼神带着自己夫人和小胖墩先溜了。   小胖墩被他娘牵着,抱着一个风筝咿咿呀呀的朝康帝和皇后娘娘笑,全仰仗着自己的可爱让他爹免过一顿念叨。   宫门口,耀王府的马车已经到了。   陆陵天撩了车帘先下车,待沈梨提着裙子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时,他便伸出一只手到了她面前。   菀姝和桃枝甚至都没有他快,瞧见王爷抢了自己的活也不好说什么,双双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沈梨看着站在马车天下抬手的陆陵天,突然想起第一次与他一起出门时,他也是在马车边这样等着自己。   只是那时候她顶着沈念筱的名字,还在担心未成婚前牵了他的手是不是不合礼数。   现在倒是不用了。   他们已经成JSG婚,她也不用再做沈念筱。   而陆陵天却依然伸出了手,像是真的在将她当做新迎娶的王妃对待。   沈梨只微微敛眸一瞬,便将手搭在了陆陵天的掌心。   扶着男人的手下了马车,沈梨看着面前的巍峨宫墙,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有些担心的看向陆陵天:“王爷,真的没问题么?”   她就这样进宫,会不会到时候被当成欺君啊?   这罪可就大了。   陆陵天神色如常,垂眸看着她安抚一句:“跟在我身边便是。”   沈梨也不知怎么的额,看着他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竟然也奇异的生出一点安全感来,她点点头,又理了理衣裙,跟在陆陵天身边进了宫。   往鸾凤宫去的一路上很安静,两人都未说话,沈梨静静走在陆陵天身侧,偶尔会偷偷看他两眼。   她将替嫁的事情全部都坦白了,但是王爷好像不怎么在意呢……   不仅没有为难她,待她甚至也没怎么冷淡。   沈梨不知道陆陵天心里是怎么想的,但现在的情况至少比她预想的要好了太多。   至于日后,那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沈梨正低头这么想着,突然察觉身边的陆陵天停了下来。   她微微抬眼往前看过去,迎着他们的方向走来一个人,是之前在寿宁郡主的生辰宴时见到过的四皇子平王。   沈梨不了解这位平王殿下,但今日见他面上带笑的神情竟然跟上次一模一样,好像连唇边的弧度都未差分毫。   好似戴着一副笑面和善的面具。   眼瞧着陆倡浩就要走到他们面前,沈梨准备招呼行礼,她如今虽是王妃,但身份还是不及当朝皇子高的。   只是未等她动作,陆陵天突然上前一步,与此同时轻轻扣住她的手腕将人往后拉了拉,半边肩膀挡住了陆倡浩看向沈梨的视线。   陆倡浩不加掩饰的打量让陆陵天十分不悦,他俊眉微蹙,冷着眸子定定看向他。   陆陵天在北境战场厮杀十年,身上不刻意收着时自带一股煞气,他的眼睛像鹰的利爪,过于锋锐,陆倡浩很快便避开视线,收起自己对他身后姑娘的探究。   他倒是没想到,这为堂兄对刚娶的王妃这般上心。   还是说,他只是在防着自己?   陆倡浩面上笑意深了些,与陆陵天打了招呼:“真巧啊,竟在宫中碰见耀王,可是要去见父皇母后?”   陆陵天冷漠以对:“按礼制当去拜见,先行一步,平王见谅。”   说着他便准备带沈梨离开,陆倡浩倒没有耽误他们,笑眯眯让了一步,却在与二人擦肩时突然喃喃一句:“说起来,这好像是我第三次见沈四小姐,哦不,现在应该叫堂嫂了?”   沈梨的身子差点一僵,陆陵天却抬手揽上了她的肩,将她好好地圈进怀里,冷笑着扔下一句:“本王的王妃,平王日后还是少见为好。”   然后便带着沈梨扬长而去。   陆倡浩在后头看着陆陵天和沈梨的背影走远,面上的笑已经隐去,目光微沉,片刻后才拂袖离去。   沈梨被陆陵天揽在身侧,这在宫里其实有些没规矩,但她现下却没心思想这些,仰头看着陆陵天有些着急道:“王爷,刚刚平王的话……我冒着沈四小姐的名儿只与他见过两次!”   一次是寿宁的生辰宴,一次便是刚刚。   若陆倡浩所言不虚,他便是之前也见过沈念筱,虽然即便如此也不一定能认出沈梨,毕竟那日生辰宴上那些小姐们都见过沈念筱,也没有认出她来。   但想起那日平王有些打量的神色,沈梨心里便一阵惊慌,手都不自觉揪紧了。   陆陵天揽着她肩的手轻轻抚了抚:“不慌,我会派人去查。”   他久不在京,但并不代表他对京都的人事一概不知,也不代表,他在京里就没人了。   沈梨见陆陵天好像并不把这个放在心上,她本也不知他对替嫁之事到底作何想法,现下也只能将心思放进肚里。   两人到了鸾凤宫,沈梨随陆陵天拜见康帝和皇后,按照礼制,康帝提点了新婚夫妻一番,又赐了赏,皇后则会对新妇规训几句。   其实都是些寻常话,但沈梨却能从皇上和皇后娘娘的话里听出几分真心的祝福。   京中人人都说耀王得宠,如今沈梨才真真切切感受到。   该说的都说了,康帝尚有事务,与陆陵天又先说几句后便先回了御书房,沈梨以为他们这便可以走了,心里松口气。   皇后娘娘好像当真没看出她有什么不对,虽然她还是担心,毕竟今日皇上也在,“欺君”这回事可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只是等她与陆陵天刚刚走出屋,突然迎面撞来一个小炮弹,沈梨一时不察脚下一崴,众目睽睽之下扑进了陆陵天怀里。 第32章   陆陵天眼疾手快的先将沈梨扣进怀里扶住, 小胖墩没能得到他堂伯父的帮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也不哭,就抬头看着沈梨, 然后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 突然爬起来抱住了沈梨的腿, 眉开眼笑:“是姨姨!”   沈梨尚未反应过来,小胖墩已经被赶过来的嬷嬷赶紧拍拍身子抱了起来。   皇后娘娘戳戳他圆乎乎的脸, 宠爱的笑:“又在后头乱跑,撞到你堂伯母了, 以后你堂伯父可不会再带你去看马马了。”   陆灵均年纪尚小,也不管皇后说什么就眯起眼笑,见他娘亲走过来了,便从嬷嬷的怀里伸出手去拉她,又指指沈梨, 高兴道:“娘,是上次的姨姨!姨姨来啦!”   于是,太子妃的目光也顺着他的小胖手看向了沈梨, 她倏地怔了一下, 然后捂嘴笑了:“堂兄和堂嫂这般恩爱, 叫人好生羡慕啊。”   沈梨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陆陵天的怀里,顶着皇后娘娘和太子妃有些揶揄的目光,她闹了个大脸红,赶紧微微挣脱陆陵天的手退了出来, 低头理了理衣裙。   陆陵天看着小姑娘泛红的脸, 眼里有几分笑意, 他与太子妃打了招呼, 确实是没想到他们也会在皇后宫中。   陆怀信是跟着太子妃后头来的, 看着自家儿子在奶嬷嬷怀里一个劲儿的嘟囔着要姨姨抱抱,他意有所指的目光看向陆陵天。   陆陵天站在沈梨身后轻轻摇了摇头,陆怀信懂了,让他先别说穿。   他俯身在太子妃耳边低语了一句,太子妃也敛眸表示知晓了,再看向沈梨依然笑眯眯的。   他们的交流十分短暂,皇后娘娘看在眼里,一下便猜到太子应是已经知道沈梨的身份了。   只有沈梨,尚在小皇孙一个劲儿的伸手要抱抱中兀自心里慌乱。   虽然陆灵均还小,但他太热情了,就像上次沈梨进宫一样那么热情……   但她现在应该是沈念筱的身份,而小皇孙上次可以说是根本瞧都没瞧沈念筱一眼。   尽管只是这么一个微小细节,但也架不住周围全是些人精儿啊。   沈梨看向陆陵天,对他眨眨眼睛,希望王爷能收到自己的求助。   王爷确实收到了,并且适时帮沈梨解围:“我与太子殿下尚有些事要谈,先送你出宫可好?”   沈梨忙不迭地点头,已经迫不及待想回王府了。   皇后娘娘瞧了陆陵天一眼,嗔道:“也不留着人在我宫里多说说话。”   陆陵天浅浅笑了一下:“日后我让她多入宫陪陪皇伯母,今日怕她乏了。”   他语意之下的维护太明显也太直白,惹得沈梨又觉得脸颊热烫了起来。   若说王爷此番带她进宫是在作戏,那……那王爷演得也太真了。   沈梨垂眸,低头似娇羞地红着脸跟在陆陵天身后离开了鸾凤宫的院里。   而待两人走远,太子妃才对着皇后轻声道:“难怪那日母后召永昌侯府的女眷进宫,对沈梨多有关注照拂,原来是早就知晓了。”   皇后明艳一笑:“这孩子虽然出身低了些,但比侯府那位嫡女更温雅端方,天儿喜欢她,甚至一回京便为她筹谋,想来是过去便颇有些缘分的,本宫瞧着她也好,你那日不是还赠了她一支簪。”   “均儿那日确实多得阿梨照顾,奶嬷嬷后来都与我说了,只是母后,永昌侯府既然让她替嫁,想必不会让她舒服坐上王妃之位,可要给阿梨抬一抬身份?”   太子妃想得远,沈梨的身份日后肯定会叫众人知晓的,他们皇家怎可落人话柄?   皇后点头:“身份自是要抬的,这事我与圣上已说好了,其余的那些悠悠众口市井流言,就看天儿怎么替他夫人处理了。”   陆怀信在旁听着,意味深长的勾唇:“这母后就无需忧心了,我堂兄谋划的好着呢。”   -   出宫的路上,沈梨与来时一样跟在陆陵天的身边,低眉敛目的。   陆陵天步子大,却为她放慢了些脚步,在小姑娘不知第几次偷看自己的时候,他终于低低笑了一下,垂眸看她:“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唔,”沈梨喃喃一声,坦白承认,“是有的。”JSG   她边走边抬头看向陆陵天,认真地问:“王爷,您不生气么?被永昌侯府糊弄,娶了我。”   陆陵天脚步一顿,停了下来,他轻轻俯身,替小姑娘将几缕发挽到耳后,神色没有丝毫不悦。   “你不用妄自菲薄,不管过去你是何身份,如今你已经是我的夫人,是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进府的正妃,耀王府的女主人。”   “永昌侯府的人日后见了你都是要行礼的,你不必惧他们,有我在,不会让他们动你。”   沈梨听后不自觉睁大了眼,手紧了紧:“王爷你是说……”   “嗯,”陆陵天笃定点头,“日后你就是耀王妃。”   他不管她过去如何,却承认了她现在的身份。   沈梨突然觉得好像有一块大饼掉在了她的手里,让她平白就从一个侯府卑微的小庶女成了王妃,像做梦一般。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侯府不会让我坐上这个位置的,王爷,他们打定主意会说是我心生嫉妒,千方百计冒名进了耀王府,我名声不好了,于你于皇家面上都有损,况且我身份低,做正妃更会遭人非议,刚刚还见了皇上,若是再被治个欺君……”   沈梨越想越沮丧,不管怎么说这个王妃的位置她怕是坐不了多久的。   陆陵天不知道小姑娘竟然不声不响的想了这么多,最后把欺君之罪都给自己想到了。   看着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陆陵天只能将人的手牵起来捏了捏,低声安抚:“这些你都无需操心,我会处理,你只需要安稳的做在这个位置上便是。”   彼时两人已经到了宫外,王府的马车被车夫牵到了宫门外等着。   沈梨在马车边站住,在坐上马车前最后问了陆陵天一个问题。   “王爷,你为何待我这般好?”   陆陵天在她面前沉默了一瞬,最后俯身看进她一双春水似的眼眸里:“你会知道的。”   希望阿梨到时不会因为他现在的隐瞒而太生气……   沈梨有一瞬迷失在那浓夜似的深邃里,待陆陵天直起身才回过神来。   会知道……会知道什么?   所以王爷待她这般是真的有什么缘由,还是只因为她是他已经过了礼行过房的王妃,他责任使然……   沈梨不明白,但既然王爷这么说了,那她便不用再多问。   上了马车,沈梨撩着帘子与陆陵天道:“那王爷,我便先回王府了。”   陆陵天:“嗯,我去一趟东宫,不会太久,若在府里无聊便让竹一带你转转。”   竹一是他的贴身侍卫,跟着他在北境出生入死,回京后也是住在耀王府偏院,方便他在陆陵天身边随时得主子的吩咐。   所以竹一其实是明面上的侍卫,实际上的暗卫。   沈梨听后点点头,在陆陵天的注视下放下车帘坐回了马车里。   一直到马车遥遥走远,陆陵天才回身朝宫门走去。   今日在宫里碰到了陆倡浩,他明显察觉到了什么,是以陆陵天才亲自送沈梨出宫。   现在沈梨身边有红羚,之前他不在京的这些年留在她身边的暗卫如今也一直跟着她,还有竹一在马车边随行,回府一路上不成问题。   陆陵天这次直接去了东宫。   原本他今日是没想起要找陆怀信的,谁知道陆怀信去了皇后宫中,叫他想起了什么,便决定趁着这时候与陆怀信问问。   毕竟他身边知道沈梨身份的人不多,韩叙了解最深,但不开窍,不适合问这事。   陆怀信虽然严格说起来在他成亲前夜才知道他筹谋求娶沈梨的事,但也是早就成亲有孩子的人了,应当能提出一些建议。   当然,太子殿下确实笑眯眯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堂兄,我觉得,你还是先不要与堂嫂坦白比较好。”   陆陵天挑眉,认真问:“为何?”   陆怀信煞有介事:“你想啊,堂嫂受了那么多委屈,现在又是担心自己的未来和她姨娘的时候,你现在说这些都是你故意的,那岂不是一切都是因为你这个始作俑者?虽然也确实是这样。”   陆陵天:“……”   “但堂兄你这也是有原因的!所以我说,你待堂嫂好些,将她的一切后顾之忧都解决,到时她定会对你又有感情了,再知道你就是她以前喜欢的长云哥哥,岂不就是皆大欢喜?”   陆陵天抿唇,一时半会没说话。   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太靠谱……   片刻犹疑后,陆陵天还是采用了他堂弟的话。   这个要紧事问完,他便准备走了,离开前又提醒了陆怀信一句:“陆倡浩可能对这件事有所察觉,他既然盯着我这么紧就表示即便离开朝堂他也并未放弃,你多派人盯着他的动向。”   陆怀信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看着陆陵天离开书房,陆怀信再没忍住偷偷乐了。   虽然给堂兄提了不太靠谱的建议,可能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到时候堂兄怕是要睡书房,但是,他实在是太多年没有见过堂兄这般模样。   叫他忍不住想起他们的少年岁月,起了点使坏的心思。   陆怀信默默双手合十,笑着自言自语:“堂兄莫怪莫怪。”   -   回府路上的沈梨在马车上闭眼休息,她的脑子里其实有些乱。   一会是陆凌天与她说的话,一会又是侯府里赵氏睥睨着她的嘴脸,一会回忆起刚刚宫中皇上和皇后娘娘和煦的神色,太子妃笑眯眯的样子。   沈梨想着想着,神色突然一顿,睁开了眼。   王爷说皇后娘娘不擅记人,瞧不出什么不对来,但太子妃见到她竟然也没有一丝异色?   赵氏带着她们进宫那日,太子妃也是在的。   沈梨觉得有些不对,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但又一时理不清楚,就这样一路微蹙着眉回了耀王府。   回府后她先是换了一身轻便衣裳。   原本犹豫着要不要穿自己带来的那些旧衣,但想到陆凌天刚刚送她出宫说的那番话,她最终还是从他给准备的那一柜衣裳里挑了一件出来。   他说,不管她曾经是什么身份,如今都是他明媒正娶的耀王妃了。   尽管沈梨总还是有诸多担忧,但是能得耀王殿下这样一句话,那至少现在,她要好好的做这个耀王妃,不能叫人家笑话他才是。   换好衣裳,沈梨跟着竹一和府里的林管家一起熟悉了一下耀王府。   王府较她想的还要大许多,分了东西南北四苑,每个苑里又有大小不同数量不一的院子和厢房,叫沈梨看得眼花缭乱。   其中南苑会客,东苑为主苑,是沈梨和陆凌天住的地方,也是王府最大的一苑,除了屋舍院落另有书房,藏书阁等地。   西苑为客苑,竹一便住这里,北苑靠近王府后门,是下人们住的人地方。   不过沈梨的三个丫鬟都随她住主苑,另分了厢房给她们。   这一熟悉便直到了半下午。   沈梨忍不住打了哈欠,昨夜睡得晚,今日起得早,春日的午后也太易让人困倦。   林管家见了,笑着恭敬道:“王妃,王府较大,也不必急在这一时,不若先回去歇息吧?明日老仆再将王爷名下的产业整理了报与王妃,日后王妃也可去铺子或庄园里看看。”   “王爷的产业也给我这边看?”沈梨惊讶。   “自然,王爷早前便吩咐了,待王妃入府,让我将他的产业尽数报给您,王妃想要过目账册也可,一切都按王妃的意思来。”   沈梨敛眸,轻轻应了一声,待回到屋里躺下后,她才抱着被子自言自语地喃喃一句:“这是走了什么大运呀……”   王爷对她好像完全不设防,耀王府这么大的产业,都说要尽数让她知晓。   迷迷糊糊睡过去前沈梨都还在想,不知要怎么回报王爷才好呢?   也不知是不是想得太多,沈梨在这个午歇里梦见了陆陵天,他在一株梨树下独自下棋,沈梨瞧不清他背后的景致,但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还想使劲瞧瞧时,她被一双大手弄醒了。   揉着眼睛,沈梨嘤咛一声醒来,然后便看见了梦里的人。   陆陵天坐在床边,拇指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低声道:“晚膳已经备好,阿梨要起了。”   末了他又揉揉她的发,问:“以后就叫你阿梨可好?”   沈梨呆呆地点了点头:“……好。”   大抵是陆凌天这番动作实在太自然,竟叫她忘了觉得害羞。   待沈梨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刚准备叫菀姝和桃枝进来更衣,便见陆陵天已经将她搭在衣架子上的衣裳拿了过来,又垂眸说了一句:“明日归宁,我与你同去侯府,到时不要怕。” 第33章   三朝归宁, 明日沈梨就要回永昌侯府了。   按照大启的规矩,姑爷确实是要和新妇一起回娘家的,以示两人夫妻恩爱, 婚后和睦。   只是总有些特殊情况, 比如高嫁入皇家, 若新姑爷身份贵重则无需陪同一道归宁。   陆陵天显然就是身份贵重的那一个。   更何况,沈梨既是替嫁JSG, 还要替永昌侯府背锅,她这一趟归宁必不会有什么好事, 如果陆陵天一同回去的话,大抵永昌侯府就会在这日将替嫁之事说出来。   沈梨连她那父亲和主母的说辞甚至表情都能想得到。   定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先诚惶诚恐的在王爷面前认错说自己疏忽大意造成此般大错,再说沈念筱不堪受此折辱万念俱灰病倒,最后将一切的错归到沈梨头上。   是她这个大逆不道不知好歹的庶女谋划了一切, 让王爷的婚事成了笑话,就地打杀了都不为过。   沈梨一边想一边坐在饭桌边扁了扁嘴,叫陆陵天看见, 夹了一块藕夹放在她的小碟里, 问:“在想什么, 不开心?”   咬了一口藕夹,沈梨先是摇摇头,片刻后又还是“唔”了一声,将刚刚在心里胡乱想的事情与陆陵天说了。   她觉得陆凌天已经待她足够坦诚, 而且也并不像京里传的那般凶神恶煞, 或许有些事她也可以尝试与他说说。   听完小姑娘絮絮叨叨讲的话, 陆陵天忍不住笑了一下, 摸了摸她的头:“若明日真是如此, 那我便将他们的话都挡回去。”   至于他要怎么挡,那实在是再简单粗暴不过,官大一级都能压死人,更莫说他一个王爷的身份,对永昌侯府施压也是足够了。   听他说的如此简单,甚至还想了一下他对着赵氏他们横眉冷眼,吓得他们半句话都不敢再多说的模样,沈梨也不禁弯了弯眉眼。   说她心眼小也罢,反正对侯府的这些个人,她也没什么感情。   陆陵天见人终于笑了,低问:“开心了?”   “唔,”沈梨含糊应一声,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幼稚,于是捧起碗轻声道,“我用完膳再与王爷说话。”   陆陵天一扬眉稍,摸她头的手落下时又顺势捏了捏她的耳朵,这才罢手。   沈梨发现陆陵天十分喜欢摸她的头,好像将她当成一个小姑娘,但想想王爷今年好像已经二十八了,比自己大了十岁,她在他面前确实是个小姑娘。   那王爷是跟长云哥哥一个年纪呢……   猝不及防想起故人,还是在陆陵天的面前,沈梨有点心虚,头低得更低了。   她已经嫁人了,不好再想这些,至于匣子里那些信……   沈梨抿了一下瓷碗冰凉的边沿,静静敛了眸。   -   翌日,归宁。   沈梨对侯府有怨,料想今日不太平,是以也没有特意吩咐林管家要备什么回门礼,不过林管家还是准备周全了的,规规矩矩几样,不会叫永昌侯府挑出错处。   用过早膳后,沈梨将桃枝留在侯府,这是陆陵天建议的。   桃枝出身侯府,虽然对沈梨衷心,但带菀姝和红羚这两个没有瓜葛的去永昌侯府,有些时候能更硬气些。   不多时,王府门口,陆陵天带沈梨坐上马车,一路朝着永昌侯府去。   彼时的侯府里,赵氏和永昌侯已经在前院正厅,而沈念筱则按照父母的吩咐,躺在床上装病。   正厅里,赵氏对着永昌侯道:“派去打听的人怎么说?耀王府有什么反应?发现了沈梨是冒充的么?”   永昌侯的脸色却有点微妙:“发现什么?刚刚派出去的人回来报,耀王昨日都带着沈梨进宫了!”   “怎么会?”赵氏奇怪,“沈梨身边没有筱儿的人了,她那模样若是不打扮跟筱儿也不大像啊,还是说因着前几次见面她都戴了面纱,所以耀王也不记得筱儿到底长什么样?”   永昌侯心情不大好,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一会沈梨回来了你好好问问她!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事情没有按照他们预想的发展,永昌侯多少觉得心里有点没底。   按他们想的,耀王在成亲当夜应当就能发现人不对,然后来侯府质问,他们便能顺势说沈梨谋划替嫁之事,让王爷治沈梨的罪。   结果现在耀王府不仅一点动静没有,沈梨还进宫了,那他们怎么发难?   赵氏闻言安抚永昌侯:“侯爷莫急,即便耀王一时半会没发现,沈梨等下回来了我再用柳姨娘敲打敲打她,再说,她若是进宫面了圣那便更好了,那可是欺君之罪!”   听赵氏这么说,永昌侯脸色才好些,当即吩咐下去:“等沈梨回来了马上将人带过来!”   然后两人便老神在在的坐在正厅等着,他们压根就没有想过陆陵天会跟着一起来侯府。   直到管家屁滚尿流一个踉跄跌进正厅里,抖着声儿道:“侯、侯爷!耀王殿下来了!”   “什么?!”   永昌侯和赵氏一听,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耀王怎么还陪着沈梨一道归宁了!   他身份尊同皇子,如此贵重,哪用跟着新妇一起回娘家?   管家:“已、已经在来院里的路上了!”   永昌侯皱眉:“耀王来便来了,你吓成这样做什么?成何体统!”   管家欲哭无泪,只得哆哆嗦嗦把刚刚在府门口发生的事说了。   说来也是凑巧,今日沈梨和陆陵天一起坐的马车,只是将将要到永昌侯府时陆陵天道要下车去办点事,于是等到了侯府门口,沈梨一个人下了马车。   管家刚刚得了侯爷的吩咐在门口等着沈梨,见她一来便不客气道:“王妃可真是叫我好等,赶紧的吧,老爷和夫人可等着有些时候了。”   作为侯府里几个知情人之一,加之刚刚永昌侯的态度,即便沈梨现在是顶着耀王妃的身份回来,管家也没有怎么将她放在眼里。   扶着沈梨下车的菀姝闻言皱了皱眉,正色道:“你是什么身份?怎可对王妃这般无礼?”   管家冷哼一声:“一个小丫鬟倒还挺硬气,你该问问你面前这位王妃到底是做了什么才到坐到了这个位置,现在赶紧跟我进府,耽误了老爷的问话你担待不起!”   菀姝觉得这老仆简直莫名其妙欺人太甚,还欲再说,沈梨拉住她想让她无需跟这样的人费口舌,谁知下一瞬管家突然就被人一脚踹飞了出去!   她惊呼一声,腰便被揽住叫人搂到了一边。   沈梨转头看向已经站在她身侧的陆陵天,诧异:“王爷这么快便办完事了么?”   “其实无事要办,”陆凌天揽着她淡淡道,“就是想看看若是你独自回永昌侯府会如何。”   其实他一直跟在马车后,没想到还真让他撞上这么一个刁奴。   “滚进去将你刚刚的所作所为都告诉永昌侯,本王倒要看看这侯府是如何管教下人的!”   面无表情地看了管家一眼,陆陵天再未管他,带着沈梨径直入了永昌侯府。   管家哪有胆子再耽误,这才连滚带爬跑到了正厅。   永昌侯听完管家说的话只觉得气血上涌,捂着胸口都快眩晕过去,他毫不客气地也给了管家一脚:“你怎么办事的?如此不仔细!给我滚下去!”   管家怕再受什么皮肉苦,赶紧退下了,永昌侯和赵氏却心里忐忑起来。   陆陵天一起回来了,这……   两人相视一眼,只能将彼此眼底一点慌张藏下,到时候看看耀王的态度再随机应变了。   沈梨和陆陵天一起走进前院时,看到的就是永昌侯夫妇亲自站在正厅门口迎着。   她有一瞬想到了陆陵天第一次来侯府的时候,那时候自己便也是站在正厅前的那个位置迎他的。   走在陆陵天身边,沈梨静静敛眸,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也能让永昌侯和赵氏站在这处迎自己。   正想着,她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突然被握住,身边的男人扣住她的掌心,熨烫的温度还想能从手上一直温热进心里。   沈梨没来由的笑了一下,越发挺直了背脊。   王爷说,让她今日不要怕,那她便也不能让他丢了脸。   从沈梨走进院里直到她站到自己面前,赵氏惊觉,这个过去在侯府里谨小慎微,寡言少语,甚至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庶女好像一夕之间就变了。   沈梨梳了一个温柔的发髻,头上簪的首饰一看便是珍品,身上的衣裳缎子柔滑鲜亮,是雅致的初霁色,与旁边高大挺拔的男人衣裳颜色相称。   她眉目明艳耀眼,眸子却沉静,竟与身旁的耀王如此般配。   赵氏没忍住怔了神色,一直到沈梨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被陆陵天带着缓缓从她身前走过,进了正厅坐下。   沈梨的那一眼带着一种矜贵端方,好像只是一个从容的眼神,便与她拉开了身份。   赵氏看着坐在上首的沈梨,明明她还什么都没做,但她却无端觉得,这不再是侯府那个普普通通、平平无奇,可以任她拿捏的庶女了。   她们的关系好像完全掉了个个儿,叫赵氏一时间心里竟然慌了些神,不知要以何种姿态面对沈梨了。   陆陵天却根本不在意永昌侯夫妇的脸色,他什么也没说,先就对沈梨在侯府门口的事发了难。   “本王竟不知一个偌大侯府就是这么管教下人JSG的?对着王妃呼来喝去,谁给他的胆子?”   男人睥睨了下首两人一眼,明明目光凶戾,偏偏语气却漫不经心,更显可怖:“侯爷,是你么。”   永昌侯被这一眼吓得差点腿软,忙不迭道:“王爷息怒,息怒,这个狗奴才刚刚冒犯了王爷,我定会重罚!就是……”   他欲言又止,给赵氏使了个眼色。   赵氏知他这是要自己开口的意思,暗暗揪紧了手里的帕子,突然指着沈梨欲开口:“王爷,这也是事出有因的,其实她是……”   “阿梨怎么了?”陆陵天冷淡着眉眼打断了赵氏的话,“今日本王陪阿梨回门,看侯府的样子似乎并不欢迎。”   他话说的毫无起伏,却听得永昌侯和赵氏震惊的差点坐到地上,耀王已经知道这是沈梨不是沈念筱?   永昌侯:“王爷,你……你都知道了?”   陆陵天似笑非笑地挑了一下眉梢:“知道什么?本王需要知道什么?”   “额……”永昌侯一下没了声。   因为陆陵天的态度实在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他明明已经知道了沈梨的名字,稍加一查便能知道沈梨的身份,现在却像无事发生一般,不仅连问都未问一句,甚至刚刚在府门口还替沈梨撑腰。   陆陵天他……他这是真要把沈梨当王妃了?   一个侯府庶女,哪里配得上他天潢贵胄的身份?更何况,他明明就娶错人了啊!   赵氏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只能瞪着一双眼定定地看向沈梨。   从进屋起沈梨便一句话都未说,现下也只是静静坐着,见赵氏看过来,她突然清清淡淡的笑了一下:“母亲想说什么?这般看着我。”   那一瞬,赵氏竟然在这个昔日庶女的身上看到了一种高高在上的神情。   “你!”   赵氏咬牙,却碍于陆陵天突然看向她的目光实在是太迫人,只得低下头硬生生朝他道:“王爷,我这边……想与王妃单独叙叙话。”   陆陵天轻轻眯眼,正准备拒了她,沈梨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轻声道:“王爷,没关系,我可以去。”   她总会要面对赵氏的,哪能都靠王爷护着呢。   更何况故姨娘还在侯府,她不能再让赵氏再拿捏她,也不能让姨娘受苦。   陆陵天反手握住她的小手,犹豫了一瞬后微微颔首:“好,带着丫鬟去,让红羚跟着。”   沈梨轻笑着点了点头,起身走到赵氏面前,依然是一张温柔雅致的脸,眼里却没什么亲近的神色:“母亲既然有话想与我说,那便去我的小院说吧,我今日回门,理应住自己的院子。”   是她侯府僻静一隅的小院子,不是出嫁那日沈念筱的蘅芜院。   滑落,她率先带着丫鬟离了正厅,赵氏只得将恶狠狠的表情藏下,跟在了她身后。   往后院走的路上,沈梨眉眼终于清冷下来,神色更淡了些,她没说话,只带着菀姝和红羚静静往前,等着赵氏开口。   赵氏难得在沈梨面前没有沉住气,她突然猛地停了脚步,对沈梨厉声逼问道:“你搞了什么鬼?耀王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梨停住脚步,回身轻轻看了赵氏一眼,未见任何鄙夷神色,却叫赵氏皱眉。   缓缓朝人走近两步,沈梨看着赵氏猝不及防的后退,叹息着笑了:“母亲竟然也有这般神色的时候,我过去在侯府从未见到过。”   “说来母亲倒也不必如此着急,左右我今日一整日都会在侯府待着,还是说母亲其实并不想与我去小院叙话?”   沈梨微微敛眸,终于露出了一点平淡的笑意:“是了,小院自然入不了母亲的眼,只是站在这儿杵着未免也太失礼,过去母亲觉得我的礼数有诸多不妥,阿梨挨了不少罚,今日母亲见了我却未行礼,不管如何,我现在到底也是耀王妃了。”   “是不是因为太过惊讶了母亲回不过神来?其实,我也有些许好奇。”沈梨纤纤素手拂过花纹精致繁复衣袖,一直平静温柔的眼里终于带上一点讥诮。   “将一个小庶女亲自送到了王妃的位置上,不知母亲是否后悔了呢?” 第34章   如今已是春末, 马上便要进入京都的初夏时节,风是有温度的潮湿,然而赵氏却有那么一刻, 觉得背脊发凉。   沈梨的神色明明很淡, 赵氏竟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她了。   “你到底对耀王说了什么?不要忘了你姨娘可还在侯府里!”   赵氏发现自己竟然好像拿沈梨没了办法, 只能搬出了柳姨娘来。   沈梨眼神终于微微变了,只是变得更冷了些, 连温雅的脸都染上几分霜色。   “母亲,你大抵是还没明白, 今日王爷既然没有就我的身份说什么,那你们一日未将我从耀王妃的位置上拉下去,我便一日高你们一头,若姨娘有什么闪失,母亲也莫怪我不念什么母女之情。”   她与赵氏当然没有什么情分, 但如今她的身份既然已是耀王妃,人前体面,处事妥帖, 是她应该要做的, 总不能让赵氏日后落了话头, 在背后戳她的脊梁骨。   也平白让王爷遭了非议。   赵氏被沈梨这一番呛白涨红了脸,气得抬起手指着她,说话没了章法:“好,好啊, 你还真是翅膀硬了!以为进了王府就真成王妃了?不过是个替嫁而已!”   “就算耀王现在认了又如何?日后满京城皆知你一个庶女费尽心机顶替了嫡女的位置爬上王爷的床, 我倒要看看他还会不会像今日这态度!”   众口铄金, 百姓八卦的悠悠之口难堵, 皇家怎么能忍受一个让皇室名声惹上脏污的替嫁王妃?   赵氏怒气冲冲的喊出这番话, 心里才像是得到了什么肯定安慰似的好受一些。   况且,沈梨都还不知道他们让她替嫁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日后她年老色衰又无子嗣,耀王现在多看她两眼,谁知道日后呢?   赵氏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个狞笑,只是还没给她得意片刻,红羚已经拧着她指向沈梨的那只手干脆利落一个反剪。   “啊!”   赵氏痛呼,脸都变了形,她还从没这般狼狈过,尤其是在沈梨面前!   红羚却并不客气,用力将她人甩到一边后,冷着脸道:“对王妃大不敬,按王府规矩应杖责五十。”   意思便是,这要不是在永昌侯府,赵氏就要被拖下去打板子了。   赵氏被红羚这一甩,发髻都有些乱了,然而她现在却看着沈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嘴上逞强。   “沈梨你便是这么对待你母亲的!你这个不孝女,枉老夫人从小把你带在身边教养,结果到头来是个白眼狼!”   沈梨静静看着赵氏叫嚣,又静静说了一句:“我还叫你一声母亲,是为了彼此的体面,不孝这个名头,侯府里除了祖母和姨娘,谁都没资格扣在我的头上。”   “我劝母亲还是先顾着些自己,你想散消息,可别倒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惹怒了王爷,整个侯府都得不到好。”   说罢,她带着菀姝与红羚转身离开,只觉得与赵氏说话叫人疲倦,她也不想再与她多说一句。   她愿意跟赵氏单独聊聊便是想表一个态度,至少让赵氏知道,她已经不是她以为的可以拿捏的那个小姑娘了。   对于永昌侯府里的这些人,她怨过,委屈过,但也提不上有多恨,只是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能离开这个府上,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至于永昌侯府,它日后是光鲜亮丽也好,是颓败没落也好,除了姨娘和老夫人还让她惦念,其余的便都与她没关系了。   沈梨带着菀姝和红羚走了,留赵氏一个人在路上气红了眼。   而正厅里的气氛,比起赵氏的叫嚣泼辣,永昌侯被陆陵天周身的气势压得快要抬不起头来。   陆陵天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侯府下人上的茶放在他的手边,被他用右手一下一下拨着茶盖。   并没有刻意放轻声音,瓷盏间清脆的响声有规律的在屋子里响起,每一下都叫永昌侯心惊肉跳。   陆陵天也不说话,甚至都并未看永昌侯一眼,只微微侧头敛眸看着那杯茶,左手食指在膝头轻点。   屋子里静的针落可闻,在沉默的压抑中,永昌侯终于落下几滴汗,颤着声开了口:“王爷,沈梨她……她是嫉妒念筱与您的这门亲事,自作主张千方百计上了花轿,才造成今天的局面,侯府不察铸此大错,望、望王爷恕罪!”   陆陵天没抬眼,只是神色冷淡的“嗯”了一声,随口问:“还有么。”   永昌侯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神色,见耀王终于问起,心里一动,连忙将早前已经打算好的说辞一股脑说了。   “沈梨在府中一直心机深沉又善谋划,并不是个安分守已的,王爷莫叫她的外表给骗了,如今她一个庶女却坐上了王妃之位,有辱王爷的颜面,即便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这次也无法袒护她。”   “一切、一切但凭王爷吩JSG咐。”   他话音落下,上首坐着的陆陵天终于抬了眼。   只是那双眼里神色冷漠的像是在看一样微不足道的物件儿,半晌,他讥讽的轻轻勾了一下唇。   “谁告诉你,本王要娶的是永昌侯府的嫡女?”   永昌侯一听便愣了:“什、什么?”   陆陵天从椅上起身,慢慢走向永昌侯。   他生的高大,每一步踏出去都好像自带一身杀伐之气,永昌侯差点抖成个筛糠,总有错觉下一秒耀王就要抽出一把剑给他来个身首异处!   好在陆陵天在他面前几步的位置便停了下来。   他嗤笑一声:“本王从头到尾,有一句话提到过侯府嫡女的名字么?”   即便是那时在洗尘宴上的求娶,说的也只是“永昌侯府沈小姐”,未说名,甚至连“嫡”字都未说。   而之后,陆陵天来侯府,也未提沈念筱一个字,甚至连赵氏几番提起沈念筱,他都未做应答理会,只问永昌侯,这门亲事应不应。   哪门亲?他们认为哪门,认为错了,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六礼之一便是问名,他未问,实则未到礼数,然永昌侯一府胆小,察不出他的破绽。   他就是要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娶一个嫡女,让这个嫡女替阿梨占了王妃的位置,堵住所有人的口,谁会对王爷娶一个侯府嫡女做王妃有异议呢?   而最后,都是为阿梨做嫁衣而已。   当一切尘埃落定,不管外人如何说,事情都已成定局。   他在此前铺好了所有的路,只要阿梨替嫁的事情最终并不成立,流言不攻自破。   “更何况,永昌侯该不会忘了,你们连交到王府的庚帖都是阿梨的生辰八字。”   甚至为了蒙混过关,将名字都隐去,还收买了媒婆,只道是染了些脏污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陵天又冷淡地一瞥,眸中神色已经足够明白。   永昌侯在这一刻才终于意识到,最开始的时候陆陵天来府上对他以圣旨施压,其实,恰恰就是不想让皇上赐婚的!   因为但凡下旨,上头必定要有名有姓。   从一开始,陆陵天想娶的人就不是沈念筱!   “所,所以那夜我在宫门外听见的话也是……!”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陆陵天故意为之,就连侯府让沈梨的替嫁,都是他算计好的!   陆陵天未置可否,凌厉的眉眼却扫过永昌侯的脸,连脸上那点讥讽的笑意也不想再给,冷声道:“阿梨日后便是我耀王府的王妃,本王希望永昌侯聪明些,不要触王妃的霉头。”   “本王也提醒你,不要妄想动她在意的人来拿捏他,本王有的是办法让整个永昌侯府付出代价。”   说完,陆陵天不再看永昌侯,径直出了正厅。   他随意找了个侯府的下人带路,去了沈梨之前住的小院。   路上竹一跟在他身边,低声问:“王爷,如今虽然是成功让三小姐以正妃之位进了王府,但外人都以为嫁入王府的沈家嫡小姐,王妃的身份要如何叫大家知晓?”   “带出门去,大家一看自然知晓了。”   他既然今日就在永昌侯府将话挑明了,自然日后也要让大家知道,他陆陵天从头到尾求娶的妻子都是永昌侯府的沈梨,而不是沈念筱。   -   沈梨与赵氏说完那番话后并没有马上回小院,既然赵氏没耐心等到回小院就开始诘问,现在她话说清了,也不用这么急着回去。   在半道上拐了弯,她先去了老夫人的泰芳院。   按着礼俗,今日老夫人应当也会在正厅等她的,但沈梨却没看见。   她觉得老夫人应当不是故意的,心下有些担心,是以想到泰芳院去看看。   泰芳院除了老夫人身边的秦嬷嬷以外,其余的下人自是不知道沈梨替嫁的事,乍一看府中庶出三小姐突然做了这番打扮,身边跟的丫鬟他们也不认识了,还吓了一跳。   见她说要见老夫人,门口的小厮尽管疑惑但也没耽搁,很快便进去通报了,没多久秦嬷嬷就走了过来。   她一见沈梨的姿态模样,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诧,确实是与从前的她很不一样了,当即便想要上前行礼,被沈梨先一步扶住。   沈梨:“嬷嬷不需多礼了,我今日归宁未看见祖母,是以想来院里看看,祖母她还好么?”   秦嬷嬷闻言叹了口气:“老夫人原本也是想去正厅等着王妃的,只是这两日身子不适,今日实在是没能从床榻起身,现下还没什么精神呢。”   “可要紧?府医来看过没有?”沈梨忧心问了两句。   老夫人的身子一向康健,没什么大毛病,这一下病倒了倒是叫沈梨担心了。   秦嬷嬷:“府医已经看过了,是说春夏交替之际易感伤寒,也没有大碍,好生休息调养一阵便能好了。”   沈梨点点头:“那便好,嬷嬷带我去看看祖母吧。”   日后,永昌侯府她便难得回来一趟了。   寝屋里,老夫人正靠在床榻上刚喝完药,秦嬷嬷一进屋便道:“老夫人,王妃归宁,来看您了。”   从始至终,秦嬷嬷都是将沈梨以王妃身份来对待,她是从小看着沈梨长大不说,在规矩这一块,老夫人院里的下人比侯府里其他人都要妥帖的多。   老夫人闻言坐直了身子朝这边看过来,沈梨几步上前,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低声问:“祖母,秦嬷嬷刚刚都与我说了,您身子好些了么?”   老夫人的精神看起来确实不若之前好了,脸色有些苍白,加之人也上了些年纪,看她这般病容躺在床上,沈梨差点就红了眼眶。   她又不自觉想到姨娘,这下倒好,出嫁后第一次会回府,唯二两个待她好的人都在病着。   老夫人仔细地瞧着她,片刻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还是一如既往慈爱的笑了一下:“阿梨,变得不一样了,祖母可还能这样叫你?”   “祖母,阿梨从小得您的教养,在府中给与庇护,这份恩我会一直记在心里,祖母怎么叫阿梨都成。”   老夫人笑着点头,又细问她王爷可有看出替嫁之事来?   沈梨如实给祖母说了,连着陆陵天对她说的那番话一起,听得就连一向看惯世事风浪的老夫人都惊异半晌。   “祖母,当初您说我替嫁入耀王府也许不全是坏处,如今已是比我想象的要好太多了。”   老夫人看着她,突然明白了一点,这门亲事,或许原便不是自己儿子想的那般简单。   可惜,她的这两个儿子媳妇都不是聪明人,永昌侯府从老侯爷过世后便渐渐走向没落,现如今在京都世家中已经堪堪只剩个三品世袭爵位和一点祖荫。   世子沈文清也资质平平,侯府这高门大户,老夫人早就看得清楚,不过是外强中干,早不复当年了。   她低低叹息一声,半晌后,握住沈梨的手紧了紧,缓声道:“阿梨,永昌侯府待你不好,祖母知道,如今你入了耀王府,得耀王青睐是你的好运气,永昌侯府却始终是亏欠你的。”   “都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日后永昌侯府沾不到你的光,是因果报应,你离了侯府,便好好做自己吧,不想再与侯府有瓜葛也罢,愿意提携哪些妹兄也罢,都凭着你的心意去做。”   “祖母看着你长大,知你脾性,只望日后不管永昌侯府如何了,你只冷眼旁观,莫要插手做什么,不踹一脚亦不必帮扶,嫁人了,离了侯府这座高墙,便断了个干净吧。”   沈梨听后沉默了许久。   她没想到祖母会与她这么说。   也许祖母早就知道她的心思了吧,她想离开侯府,不单单只是出嫁,而是离开的干干净净,往后永昌侯府便与她再无纠葛。   她会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日子。   所以沈梨从没盼过嫁去什么高门大户,那样反而让她觉得疲累,纠缠不清的姻亲关系本就是京中世家大族维系利益和地位最有力的一种方式。   然而不管永昌侯府是飞黄腾达还是走向末路,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会报复,亦不想沾光。   只是,府中还有祖母和姨娘啊。   老夫人像是能一眼看穿她所想,舒舒一笑,眼里尽是看过世事的豁达之意:“祖母老了,也不知何时便要仙游了,京中气候不好,是以再过几日待身子好些我便准备收拾东西去澍水千灵寺长住了,你姨娘,若是阿梨想,不若问问王爷有没有法子将她接出府。”   说到这,老夫人像回忆起什么,捏了捏沈梨的手,笑问:“阿梨可还记得澍水的日子?”   沈梨点点头,刚欲说话,便听秦嬷嬷进来道:“王妃,老夫人,耀王殿下来了。” 第35章   老夫人虽然因为身子原因没能去正厅等着沈梨回府, 但也听说了耀王是陪着她一起回来的。   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一会没看见人,王爷就找过来了。   老夫人撑着床榻便要起身,吩咐秦嬷嬷:“把耀王请到倚竹厅稍坐片刻, 先上JSG茶, 我整理一下就过去。”   说完她又看向沈梨:“阿梨也先随秦嬷嬷去吧。”   沈梨却摇头:“祖母, 阿梨陪着您。”   老夫人闻言觉得欣慰,便也没有再催着她离开, 用了片刻时间收拾妥当之后由沈梨扶着去了倚竹厅。   彼时陆陵天正坐在厅里等着,见沈梨扶着老夫人过来, 面上神色虽然依然很淡,不过至少不是冷冰冰了。   老夫人见着他便要行礼,被陆陵天虚虚扶住:“老夫人无需多礼,今日本王只是陪阿梨归宁。”   沈梨这时候也看向了陆陵天,小声问他:“王爷怎的过来了?”   一直神色冷淡的男人脸上终于有了点笑, 有些无奈道:“去了你的小院里,发现没人,便问了一下侯府下人, 这才过来寻你。”   沈梨听后神色有些抱歉, 松开老夫人走到陆陵天身边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忘记让红羚去告诉王爷一声了, 今日正厅没看见祖母,我有些担心所以就先来了这儿。”   “嗯,无妨。”陆陵天顺手替她将头上步摇坠的流苏理了理,眉眼温和下来, “我今日本也理应要来见见老夫人。”   说罢, 几人在屋里坐下, 陆陵天这才又道:“阿梨说是在您身边长大, 老夫人将她教养的很好。”   从进屋起老夫人便一直在暗暗的留心, 见陆陵天待沈梨亲昵,甚至透着一种纵容宠爱,她只道自己所想未错,沈梨这孩子是得耀王看重的。   另外还有一点便是,她瞧着耀王总觉有些面熟。   只是耀王十几年前就离了京里,那时他住宫中,她一个后宅妇人也没什么机会见过,更别说如今耀王回京这几个月她都未出过侯府。   倒是不知道这点面熟是从哪里来的。   老夫人留了个心眼,而后才温和地笑了笑:“阿梨本就聪慧,从小到大也不需我操什么心,只是她性子静,鲜少出府,日后若是有什么冒失了还希望王爷能多多包容她。”   “这是自然。”   陆陵天点头应下,只觉今日陪着小姑娘回这侯府,总算有一位让他觉得像是盼着新妇归宁的样子了。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眉目低垂,却叫老夫人看着眼睛微微一眯。   待陆陵天重新抬头,老夫人也已经敛了刚刚那一瞬的惊讶。   只在心里轻轻道,难怪……原来是当年那个孩子啊。   万物当真是环环相扣,自有因果,阿梨是个有福气的姑娘。   -   与老夫人小叙了片刻后,顾着她的身子还未好,沈梨也没有久留。   恋恋不舍地嘱咐了祖母几句“要照顾好身子”后,沈梨便和陆陵天离开了泰芳院。   在府中的小路上,她抬头看着一片湛蓝的天,突然轻轻叹了一句:“祖母是侯府里难得待我好的人,如今离开她身边,我还有些舍不得。”   陆陵天牵着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小姑娘的手背,低头看她:“日后若是想念,再回来看看她便是。”   沈梨却摇头:“祖母说她要去澍水养身子了,日后怕是见不着了。”   陆陵天闻言神色一顿,回忆起什么,眉眼间似有笑意:“那我们得空了便去澍水看她。”   沈梨权当他是在哄着自己,弯着眉眼温柔的笑起来,仰头看他:“谢谢王爷,今日多亏了王爷在我身边。”   也不知怎的,陆陵天在身边时,她好像就有了更多的底气。   两人走着走着,陆陵天便发现这似乎不是去小院的路,他挑了挑眉,问:“不回你的院子?”   “唔,”沈梨见被发现了,微微垂眸,软声道,“我想带王爷去见见姨娘。”   “王爷想见她么?”   还是说,会觉得有失体面呢?毕竟姨娘只是一个妾室。   但也是她的亲生母亲。   谁知陆陵天却好似全然不在意身份这些事,只点点头:“应当的。”   小姑娘虽然不是在生母身边长大,但心里一直挂怀着。   于是两人一起到了柳姨娘的小院。   沈梨出嫁那日,柳姨娘只能在侯府前院,站在人群里看着沈梨被新郎用绸花引着踏出侯府,坐上花轿,然后在喜乐声里渐渐远离了侯府。   她看着这盛大的排场有过片刻的疑惑,但很快也被女儿出嫁的愁绪所替代。   从那日起柳姨娘便盼着沈梨的归宁。   因为即便是庶女,在归宁这日见过主母后也是会来见生母的,所以这日老早,她便在院中等着了。   柳姨娘至今不知沈梨替嫁的事,甚至都不知道她到底嫁去了哪户人家。   她常年缠绵病榻,身边也没有什么能用的人,自然也打听不到府里的消息,一切还都是沈梨告诉她的。   今日见她夫君陪她一同归宁,想来二人是恩爱和睦的,柳姨娘便高兴的连久病的面色都好像红润了些。   看着陆陵天身材高大,气宇不凡,柳姨娘诧异赵氏竟然会给沈梨选个这般出色的夫婿,只当是有老夫人在从中周旋,笑着对陆陵天道:“我因身子原因甚少过问阿梨的事,若她有何不妥之处,还望姑爷多多担待。”   是与刚刚老夫人如出一辙的话。   陆陵天没有不耐烦,低声应了。   他是第一次见沈梨的生母,若不是满面病容,应当是一个很美的美人,沈梨与她有几分像,却又更明艳一些。   柳姨娘自是对这个姑爷是十分满意的,她握住沈梨的手朝她眨了眨眼睛,意思是让沈梨介绍一番,不然她尚还不知道姑爷的名字。   沈梨轻轻咬了唇,沉默了一会,放轻放缓了声音,像是生怕吓着她姨娘似的,小声道:“姨娘,这位是……耀王殿下。”   柳姨娘:……   “什、什么殿下?”   见姨娘完全怔住,看着她的表情有些匪夷所思,像是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女儿怎么会跟这位王爷扯上关系?   沈梨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陆陵天,在他略带笑意的眼神里拉了拉她姨娘:“姨娘,是耀王殿下。”   “怎么会……阿梨你?”柳姨娘还是不敢相信。   陆陵天抬手轻轻揽住了沈梨的腰,看着柳姨娘正色道:“阿梨现在是耀王妃了,柳姨娘无需担心,本王会照顾好她。”   听了这话,怔怔地看了陆陵天半晌后,柳姨娘终于红了眼眶,握着沈梨的手渐渐收紧:“好,好……阿梨是王妃了,再不会有人欺负我们阿梨了……”   沈梨叫柳姨娘的话说得也鼻酸了一下。   想起过去十七年在永昌侯府里那些日子,沈梨低头吸了吸鼻子,然后才朝柳姨娘露出一个轻软温柔的笑:“嗯,姨娘,我会过得很好的,你也定要好好养身子。”   柳姨娘自然是沈梨说什么都应下来,红着眼睛看了她和陆陵天好一会才终于回过神来想到陆陵天身份最贵。   这一下便又有些无措了。   好在陆陵天在沈梨身边一直有刻意收敛自己压人的气势,虽然面上表情不多,但也不会叫人觉得害怕,反倒对柳姨娘能算得上多有温和了。   因为小姑娘其实经常会在信中提起自己的姨娘。   在她年纪尚还小时,柳姨娘在信中出现的次数很多,不那么工整的信里会写姨娘给她的生辰备了什么礼,团员家宴得见时又偷偷给她做了怎样好看的系带用来绑发。   待再大一些,她被得了准可以去私塾读书了,信中提起姨娘便渐渐少了,但也总有那么一两封,说看到姨娘在假山后面偷偷看她的身影。   沈梨很珍惜每次能和柳姨娘见面的机会,她会惦念,所以陆陵天也爱屋及乌。   待半个时辰后,他们从柳姨娘的院里出来,陆陵天牵着沈梨的手。   沈梨走出院子后还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轻声对陆陵天道:“抱歉啊王爷,之前我没有告诉姨娘替嫁的事,所以她今日知道了才会絮絮叨叨。”   刚刚在屋子里,柳姨娘知道陆陵天的身份已经很惊讶了,又听沈梨和盘托出了替嫁之事,又气又想笑。   永昌侯府这般对阿梨,但现在却弄巧成拙。   比起她的气,永昌侯府这些人现在可能已经一口老血郁结在胸了吧。   陆陵天摇头:“无妨,你姨娘很关心你。”   说完他有想了想,补了一句:“与你那个主母天差地别。”   “噗。”沈梨听着突然忍不住笑了一下,“王爷真是慧眼如炬。”   陆陵天第一次见她因为自己的话笑出声来,心情无端像染了两缕春风,跟着轻盈和煦起来。   他轻轻捏了一下沈梨的小手,露出一个难得清朗的笑:“谢夫人夸奖。”   沈梨:!感觉自己好像被打趣了?   她下意识笑着嗔了陆陵天一眼,片刻后才愣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与陆陵天的相处好像拉近了一些距离。   沈梨微微低头,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感觉这一切好像主要都是因为王爷,甚至成亲这两日连牵手都是王爷主动的……   她是不是也该,主动一点?   回到小院,竹一整带着几个侯府的下人在收拾打扫JSG。   沈梨从寿宁郡主的生辰宴回来后便搬去了泰芳院,这处小院也就空了下来,即使有下人来日常扫扫,但屋里也总落了许多灰了。   是以刚刚陆陵天过来的时候便将竹一留下,又找了几个侯府的下人过来,现下略略收拾的差不多了。   而陆陵天在侯府里这一折腾,很快,差不多整个侯府都传开了,说耀王殿下来了府里,一道回来的却竟然是庶出的三小姐!   很快大家就有了诸多惊天猜测,小半天过去,差不多要编出第八个版本了。   今天桃枝没来,菀姝最是温柔知礼也与侯府下人不熟,于是这些八卦也没人跟沈梨说。   下午的时候沈梨还去看了沈莓和小六儿。   沈莓也是这个时候才知晓沈梨竟然替沈念筱嫁去了耀王府,闻言半晌没回过神来。   良久之后她才一脸匪夷所思道:“母亲在想什么呀?嫁去耀王府做耀王妃不好嘛?四小姐不是最想寻个身份尊贵的好夫婿了?”   “谁知道呢。”   沈梨淡淡的笑了一下,将今日带回来给沈莓的礼让菀姝拿了过来,是一套头面。   “阿莓自己收好,日后做嫁妆,待到你出嫁的时候,三姐再来给你添妆。”   沈莓轻轻摸着那套头面,小心翼翼的,片刻后才扬起一个带点羞怯又高兴的笑来:“谢谢三姐,这是我最最贵重的一套头面了,我会收好的。”   “三姐,我是不是该唤你王妃了?”   沈梨替她理理垂肩的发:“没关系,今日不打紧,日后……日后若是在外头,你见着三姐该如何行礼便如何,莫叫母亲回来为难你。”   沈莓虽然怯弱胆小,但也不并不傻,她点头应下,然后将那装着头面的木匣子偷偷塞进了衣柜的最里面。   这天晚上,沈梨和陆陵天一起睡下的时候,与他说起了今日去给沈莓送头面的事,末了轻轻叹一口气:“阿莓从小被母亲管着,动辄训斥打骂,所以成了胆小的性子,我总担心我这样离开侯府她的日子怕是要更不好过了。”   陆陵天揽着她趴在自己身前,手一下一下抚过她背后细软的发,低低道:“日后若你想帮衬她,便时不时将她招到王府来说话,如今你的身份便能给她最好的撑腰。”   说完陆陵天又微微垂眸看向怀里的小姑娘:“你虽在老夫人身边长大,但幼时是不是也没少受委屈?”   小姑娘在他怀里眼睫轻闪,像两只翩跹的墨蝶,她沉默了一会,才轻声道:“小时候大抵会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但长大了便也看开了,觉得委屈也没用,不若自己想法子将日子过好些。”   陆陵天听后,揽着她的手紧了紧。   他是想叫小姑娘将过去受的那些委屈都与他说的,就像她以前在信中偶尔的抱怨一样。   但小姑娘大抵是对他还有些收敛,轻轻一句便带过了。   陆陵天在心里轻叹一声,然后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低哑温柔:“你有什么都可与我说,昨日那番话我也不是说说而已,耀王府与侯府不同,你尽可自在去做任何事。”   沈梨的手原本搭在他的胸前,听了他的话后小手轻轻攥了下,突然仰头看他:“王爷,我……现下就有一件想做的事,你能帮我想想法子么?” 第36章   沈梨其实一直在想老夫人与她说的话, 不知道王爷会不会有法子让姨娘离开侯府?   如今她的情况,与侯府即便没有完全撕破也差不离十了,她日后定然无法经常回来, 即便是王妃的身份, 沈梨也怕自己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柳姨娘在府中她实在是不放心。   现下听陆陵天话里好像有几分纵容之意, 她才犹豫着说了出来。   “王爷,我想让姨娘离开侯府。”   陆陵天像是早便猜到, 面上神色并不惊讶,他轻轻抚着沈梨的肩道:“好, 我来安排。”   “王爷是……答应了么?不问我什么?”   沈梨意外,陆陵天答应得身份干脆,甚至好像都不用她操心什么。   陆陵天低笑一声:“既是夫人想做的事,我没什么好问的,柳姨娘的事等我安排好了, 届时与你说。”   “唔,”沈梨听后喃喃应了一声,突然用手轻轻环住陆陵天的腰, 小脸在他身前蹭了两下, 小声嘀咕, “王爷是个好人,一点也不像外头传言那般。”   怀里的姑娘娇软,身上还有一点浅淡的香味,此时在他怀里一动, 一侧里衣的衣襟便往边上掠开, 露出一片细滑似雪的肌肤。   陆陵天的眼从那片软白上扫过, 突然一个翻身将人困在了身下。   他的眸色暗了下来, 连声音也染上几分低哑:“乖乖, 今日本不欲动你,可是你太乖了。”   男人的话像一簇火苗,将沈梨的身子一下便烧了起来。   她雪白的肌肤泛起桃花似的粉,在某一刻不自觉扬起了头,闭上的眼睫轻颤,细白的手揪住了陆陵天的衣襟。   屋里只余一点透过窗棱洒下的浅白月光,明明清冷,却又像被热浪拂过,沸腾灼热的似是要燃了尚还在克制的理智。   最后一根弦崩断在细小的嘤咛声中,很快,染上热意的月光被翻卷的云层笼罩,藏进了怀里。   到底还是顾念着沈梨的身子,陆陵天放纵两次后便堪堪收住,克制的将人卷进了被里,自己起身去打水来替她清理身子。   因为没在王府,他不想用侯府的下人伺候,也没让菀姝他们守夜。   陆陵天在北境向来不讲究,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现在照顾小姑娘倒也没有太手忙脚乱。   沈梨已是迷迷糊糊半睡不醒了,只觉得身子乏的紧,还有些隐隐作痛的不舒服。   但很快就有人将她抱起来给她轻轻擦了身子,换了衣裳,还上了药,弄得清清爽爽,除了累,很快倒也没有其他不适了。   在陆陵天给她上过药后,沈梨勉强睁了睁眼,抓住了男人的小拇指,嗓音软成一滩春水,带点娇意:“王爷怎么还带着药膏呢……”   说了不碰人的王爷此刻自己打脸,只能笑了一下无奈承认:“是……以备不时之需。”   “这样啊……”沈梨迷迷糊糊的没发现有什么不对,还下意识蹦出一句,“那王爷真是,料事如神呢……”   然后便松了陆陵天的手,彻底睡着了。   陆陵天看着小姑娘的睡颜失笑。   嗯,好一个料事如神!   -   翌日沈梨没能早起,醒来的时候陆陵天早就已经收拾好,刚在门口吩咐了竹一准备一下好回王府,这才进里间。   新妇归宁只住一夜,更何况永昌侯府属实也没什么好待的,昨日过后陆陵天并不是很想看见这夫妇俩,也并不打算要他们给沈梨备的礼。   料想也备不出什么好东西来。   沈梨缩在被子里眨了眨眼睛,因为刚刚醒来,声音软糯之下还带着些鼻音:“王爷怎么没叫醒我?”   见人醒了,陆陵天走过去在床边坐下,轻轻摸了摸沈梨的脸:“让你多睡一些时候,朝食我们回王府吃。”   沈梨点点头,她也不想在永昌侯府多待。   于是叫了菀姝进来收拾更衣后,沈梨很快收拾好,与陆陵天两人离开小院。   走之前永昌侯诚惶诚恐的相送到府门口,赵氏到底还是当了几十年的大夫人,很快就将自己调整好了,至少现在在沈梨面前与昨天比起来可谓是天差地别,和颜悦色。   沈梨的神色依然温柔清冷,与昨日没什么不同,只是看着赵氏意有所指地道了一句:“我姨娘,还希望母亲能够好好照顾。”   赵氏的神色僵了一瞬,很快又活络起来:“那是自然,阿梨放心吧。”   沈梨静静看她一眼,点了点头,站到了陆陵天的身边。   陆陵天下意识朝她伸出手,沈梨便自觉牵上。   这个动作这几日他总是做,以至于沈梨很快就习惯起来。   永昌侯府当然还是给沈梨备了礼的,沈梨也收下了。   侯府把礼数做足自然是不想落人话柄,她若是不接那便是她的失礼了。   陆陵天将沈梨扶上马车,待她在里面坐稳后,他没有急着上去,而是又走到了永昌侯面前,神色寡淡,眼里却有些讳莫如深。   “昨日本王说的话,侯爷多想想,本王不再说第二遍。”   说完,陆陵天一撩衣袍上了马车,车夫扬鞭,马车缓缓离开永昌侯府。   永昌侯和赵氏两人一直到耀王府的马车走远才敢回府,一路上赵氏的神色都难看的紧。   “侯爷,难道真就任由沈梨飞上枝头变凤凰将这个耀王妃的位置坐稳了?我们让她替嫁她早就百般不情愿,若是日后报复侯府当如何是好?”   永昌侯心里也烦躁:“我哪儿知道如何是好!平日里后院不都是你管着的么?当初我就说这法子冒险,是你们偏要用的,昨日耀王摆明了就是在与我说人他要了,这意思你还不明白?我们根本动不了沈梨!”   赵氏在一JSG旁翻了个白眼,永昌侯这辈子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甩锅,当初替嫁这件事他明明也是点了头的,现在倒都成旁人的错了?   咬着牙,赵氏心里并不甘心。   一路沉默着回到院里,等进屋后,赵氏终于阴沉沉地说了一句:“我们明面上动不了她,那外头的流言蜚语沈梨就承受得住了?”   陆陵天一人,如何对抗众口?   沈梨的身份,要坐这耀王妃的位置,也要看压不压得住。   赵氏自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永昌侯却皱眉低斥:“你想做什么?要是惹恼了耀王把整个永昌侯府拖下水,我可要你好看!”   赵氏刚想辩驳什么,院中下人突然又匆匆跑来:“侯爷,侯爷!”   永昌侯经过昨日一吓有了点心里阴影,一瞧见来人如此不淡定便暴躁起来:“又怎么了!”   “侯爷,平王殿下来府了,说要见您与夫人!”   永昌侯一听还怔了一下,平王殿下?四皇子?   可他怎么会突然来永昌侯府……   说起这个平王,当初未赐封号时,在宫中可是与太子殿下明里暗里争东宫之位的人。   只是太子既为嫡,又为长,加之能力出众,东宫之位其实怎么也难落到他头上。   于是他后来便好像想开了,悟透了,也不争了,渐渐从朝局中退出,在立储后皇上也赐了他封号,至此后成了个闲散王爷。   只是这位平王与永昌侯的交集,实在是不多。   不过眼下还是得先赶紧将人迎进来,毕竟这也是位王爷,虽手上无权,但也得罪不得。   就这样永昌侯和赵氏进屋椅子都没来得及坐热便又赶去了正厅,此时在屋里等着的陆倡浩正端着下人上的茶眯着眼睛喝了一口。   见人来了,他将茶杯放下,面上是万年不变的斯文笑脸:“侯爷和夫人来了,贵府的茶不错。”   永昌侯夫妇自也是笑脸迎人,进屋客套寒暄了几句后,陆倡浩目光往屋外看了一眼,笑道:“今日来是有些事想与侯爷和夫人说说,来得有些匆忙了,侯爷莫怪。”   赵氏察觉到他的意思,屏退了下人,屋外也没让人守着,自己将门掩上后才回了屋里。   陆倡浩看着她动作,嘴角笑容更大了些:“夫人真是个聪明人。”   说完他随手往下边两张椅子上一指,好似将这里当做自己家一般随意:“侯爷和夫人坐吧。”   重新端起一杯茶,陆倡浩笑眯眯地扫了他们一眼,开口便是一句惊雷:“侯府嫁女那日本王闲着也来瞧了个热闹,倒是瞧出了点问题来,花轿中的人,只怕不是嫡小姐吧。”   永昌侯和赵氏听了这话背后“唰”的冒出一层冷汗,没想到这事竟会叫另外不相干的人知道!   他们一时间不知要作何回答,还是赵氏先反应过来,挤出一个不尴不尬的笑:“王爷这是说得什么话。”   陆倡浩没有因他们的遮掩而动怒,还好言好语:“侯爷和夫人也不必紧张,本王来也不是找侯府麻烦的,毕竟这横竖也轮不到本王来发难不是?”   他把玩手里的青瓷的杯盖,垂眸好像在认真研究,话却未停:“本王就是来与侯爷说一声,若万一真不小心被本王猜中了,侯府现在骑虎难下,本王有个法子能给侯爷建议建议。”   话音落下,屋子里一时间寂静无声。   永昌侯尚还无法马上理清这件事,昨日耀王来警告他,让他别想乱来,今日平王又来旁敲侧击试探,说能给他个法子。   那他到底是要听哪边的话?   永昌侯一时在心里挣扎抉择了一番,迟迟未说话。   陆倡浩也不急,耐着性子喝茶,好似每一口都能品出些什么山珍海味的味道。   而永昌侯身边的赵氏在这时候却比他果断得多。   就听她打破沉默,直白的说了一句:“王爷有什么法子,我们愿闻其详。”   永昌侯猛地转头看向她,陆倡浩却抚起了掌:“夫人真是好魄力。”   “既如此,本王便与你们支支招儿吧。” 第37章   沈梨和陆陵天回到王府, 还是觉得身子乏的紧,连早饭也用的比平日少些。   陆陵天看她只喝了小半碗奶羹便不吃了,微微蹙眉低问:“怎么了?是不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今日小姑娘有点蔫蔫的, 陆陵天有些担心, 已经想着要不要招府医过来看看。   刚问完, 便见小姑娘的耳尖好像染了点绯红,像一瓣细嫩的桃花尖尖。   沈梨放下碗, 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犹豫了一会后才凑近到他耳边, 不好意思的小声道:“我没事王爷,就是,可能小日子要来了。”   她小日子来之前的三四日身子便会开始容易觉得乏累,到了头几日更会觉腹痛腰酸难忍,要在床上躺两日才能算熬过了。   过去在永昌侯府中, 老夫人也叫府医给她瞧过,只道是体虚之症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得慢慢好生调养。   只是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能娇气的身份, 赵氏哪会让她像沈念筱那样精细养着?是以每次便也就硬挺两日, 过去了就好了。   沈梨其实早上便有所感, 又记了一下日子,心里便也就有数了,她本不打算跟陆陵天说的,一般来说男子都觉这事晦气。   只是没想到叫他看出来了, 想到昨晚他那番话, 道她什么都可以跟他说, 沈梨犹豫了一下, 还是说了, 也是想稍微试探一番。   陆陵天闻言难得愣了一下,然后沈梨便惊讶地发现,王爷的耳尖好像也红了。   看着王爷轻咳一声,罕见有点拿不定主意地问了她一句:“那……这个叫大夫来看是,有没有用?”   大抵是确实不了解,陆陵天眼里有点无措,反倒叫沈梨身上那点不好意思也没了。   她笑出声来,眉眼弯弯地主动握了握陆陵天的手:“自是有用的,王爷。”   陆陵天对这些事确实不甚了解,在北境他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没放一个,回了京都也是如此。   更何况常待在身边的两个兄弟,一个韩叙一个竹一,都没成婚,全是马大哈一个。   一听沈梨说有用,陆陵天半点没耽搁,甚至有点拿出了在北境上战场那种雷厉风行的态势,用了早饭便将府医招来了。   沈梨靠在软塌上,拉着陆陵天的手,犹犹豫豫:“王爷,也是不用……”   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   姑娘家来小日子本就没几个舒坦的,况且她现在还没来呢,只是觉得有些乏而已。   沈梨都怕等下府医来了一把脉,什么事也没有,显得她这个新来府上的王妃多娇气似的。   陆陵天却往她身边一坐,将人揽进怀里,神色再平常不过:“你是王妃,本就身份尊贵,日后每月府医都是要例行请平安脉,何况今日本就不适,叫府医来看看也无妨。”   轻轻靠在他身边,沈梨听了陆陵天的话,轻咬住了唇瓣。   感觉好像真被如珠似宝地对待了呢。   屋外渐入初夏的阳光透过树间新生的嫩叶投下斑驳光点,沈梨抬眼看着窗外开得正茂的梨花,一片一片雪白,不知怎的竟微微出了神。   春日要过了,梨花却会一直盛放到五月,不管怎么说,总算要迎来新的光景了。   在沈梨看着窗外出神间,府医被菀姝引进了屋里。   王府有两位府医,都是老大夫,一位姓陈一位姓周,今日来的事陈大夫。   沈梨收回目光,抬手放在了榻上的小几上,身边的桃枝给她手腕覆上一方薄帕,陈大夫行过礼后便坐在另一侧,将手搭了上去。   凝神半晌后,老大夫收回手笑笑:“夫人身子无大碍,但稍有些体虚之症,需仔细调理,非一朝一夕能成。”   之后陈大夫又询问了几句沈梨小日子的情况,听后便点点头道:“王妃这几日切莫着凉,也不要用凉水,注意保暖和休息,待过几日小日子来了老夫再来给王妃看看脉象。”   “有劳大夫。”   沈梨点点头,又让桃枝给了赏,陈大夫接过,多看了被王爷揽在身前的王妃几眼。   前两日王爷大婚,王府里热闹的紧,然也是那日,他便从其他下人那儿知晓了王妃的身份,不是永昌侯府那位嫡女,而是庶女。   府中下人早就被告知过新王妃姓甚名谁,也被林管家严肃警告过府中之人不许待王妃半点不敬,否则严惩不贷。   王府下人都十分守规矩,大家也很有分寸,主子的事他们做下人的不需明白其中缘由,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便是。   但今日陈大夫看沈梨神情姿态和做派,竟觉得也丝毫不输那些大家贵族的金贵嫡女。   “谢王妃赏。”   恭敬行礼谢赏,陈大夫这便准备退下了,却忽然又被陆陵天叫住:“等等,陈大夫外间留步,本王有话要问。”   陈大夫:??   王爷回京好几个月了,召他的次数屈指可数,怎么这难得召一次就要留下问话了?!   莫不是他刚刚哪里做得不对?可是刚刚也没做什JSG么啊……   陈大夫一时心里忐忑了起来,站在外间惴惴不安,一路将自己近几个月的表现都想了一遍,觉得自己十分矜矜业业,规规矩矩,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会被王爷叫住留下问话。   待陆陵天从里间出来,在陈大夫一副认真聆听王爷教诲问询的表情里,男人微微蹙眉,缓缓开口:“这个小日子……丈夫需要注意些什么?”   陈大夫:……   咱就是说,王爷您大可不必如此严肃。   陈大夫松了口气,转而又憨厚地笑起来:“王爷待王妃当真是关爱有加,妇人小日子来心情都会有些躁郁,王爷还需体谅一二,另外,房事也是万万不宜的。”   之后,在陆陵天的细细询问下,陈大夫又将要注意的相关事宜一一与他说了。   等小半柱香的时间后,陈大夫才离开。   回屋的路上,他犹在心里感叹,外人都道王爷归京后得皇上盛宠,又在北境养了一身杀伐的戾气,少有人敢亲近。   其实现下看来,他们也就堪堪看到王爷的表面而已。   至少在对待王妃的事情上,王爷体贴温柔得很呢。   -   府医离开后陆陵天回了房,他走进里间,顺手将两扇开着的窗户关小了一些,然后坐回沈梨的身边。   沈梨正捧着杯盏喝热茶,见他坐过来便抬眼问:“王爷与陈大夫说什么了?”   陆陵天覆上她的手背探了探,没感觉到什么凉意才放心下来,认真道:“问了一些妇人小日子时需要注意和照顾的地方,我没什么经验,怕有哪里没顾好你。”   沈梨微微睁大眼睛,觉得自己好像无论多少次都会被陆陵天对她这般体贴的态度惊讶到。   她倏尔轻笑一下,眉眼温柔如画:“王爷不需操心这些,我有丫鬟呢。”   陆陵天却摇头:“我也想照顾你一些。”   在澍水那小半年里小姑娘喜欢黏着他,他在养伤,左右无事,便也天天陪着小姑娘。   若不是因为突然要去北境,他大抵是会回京陪着她长大的。   沈梨微怔,片刻后喃喃道:“王爷,你待我太好了,我总觉得跟做梦似的。”   陆陵天听后低低笑了一声,抬手抚了抚她鬓边的发:“你是我的王妃,待你好本就是应当,不过这几日你身子不凑巧,原本想带你去东郊的马场看看,如今只能等你身子好了。”   沈梨听后眼睛突然一亮:“王爷要带我去骑马么?”   东郊的马场是整个京都最大的马场,有最上好的马匹,上至宫中皇子公主下至京中达官贵人都喜欢去那儿骑马。   皇室的小辈们习骑射也是在那儿,是以大多数宫里的孩子第一匹马便是在东郊马场挑的,陆陵天也不例外。   “那匹马现在还在京郊马场,与我从北境带回来的战马养在一起,本想这几日带你去看看。”   沈梨不会骑马,也从没有学过,骑射一术向来是只有高门大户府中嫡小姐才有资格学的,一般庶女或平民家的女儿甚少有机会接触到。   沈念筱八岁学的骑射,有时府中带着他们这些小孩子出门游玩,沈梨看着沈念筱骑在小马身上奔跑的样子便十分羡慕。   她在信中还偷偷问过长云哥哥,骑马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其实她也一直挺想试试看的。   一想到这儿,沈梨便有点期待的看向陆陵天:“王爷,等我再过几日身子好了,你便带我去马场吧?只是我没有骑过马,不知那处会不会有师傅教?”   陆陵天笑:“你若想学,我教你。”   他征战北境,骑术自是不在话下,当年在京都他与陆怀信是骑射先生最得意的门生,现在也不遑多让。   沈梨高兴的点头,又倏地想起最开始与王爷见面那次,他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后来又带她去登了华天阁。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觉得陆陵天不知不觉帮她实现了许多事,像一个能让人心想事成的神仙。   沈梨又一次感叹,这大抵是她这辈子第二次的好运气了。   第一次,是遇见长云哥哥。   沈梨带着很快就能去体验骑马的期待和愉快心情在王府里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她发现一切好像与在永昌侯府没什么不同,又好像有了很大不同。   沈梨在偌大的王府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下人恭敬守礼,见她性子温柔亲和有时还会与她玩笑几句逗她开心。   她在林管家的辅助下管着中馈,竟好像也不觉得怎么难,甚至还渐渐对看账本起了些兴趣。   只是这日傍晚用过饭后她翻着账册突然便觉小腹坠痛,是小日子来了。   陆陵天见她突然皱眉,抽过她手里的账册在旁边放好,二话没说便将人先抱到了床上,握住她的手有些担心,低问:“可是肚子痛了?”   “唔……”   沈梨的疼痛来得突然又剧烈,应得含混不清,很快额间便冒出点细汗来。   陈大夫很快就被召了过来,给沈梨把过脉后仔细开了方子,菀姝去煮药,桃枝则扶着沈梨勉强换了身衣裳。   而在外间,陈大夫徐徐叮嘱:“王妃初两日会疼得比较厉害,后面便会好许多,这两日不可操劳,也不宜一直躺着,晚上入睡时王爷可替王妃暖暖小腹,这样她能舒服一些。”   陆陵天记下,回到屋里时沈梨已经在床上躺好,眉头紧蹙,还在难受着。   他走到床边摸了摸她的额,竟有些凉意,又见小姑娘轻轻咬着唇,陆陵天心里一下便心疼起来。   只是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缓解她的疼痛,只能让人去厨房催着些,好叫菀姝尽快将药熬好送过来。   沈梨一到这种时候便觉得又痛又乏,明明想睡了,但腹中一阵一阵的绞痛让人难忍,根本睡不着。   就这么翻来覆去的煎熬着。   陆陵天将手放进被子里,沈梨下意识地抓住,双手握在掌心里。   于是他也就索性在脚踏上坐下,一只手让小姑娘握着,另一只手伸进被里撩开她里衣的衣摆,轻轻暖上她的小腹。   他的掌心向来温热,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点作用,沈梨紧簇的眉稍稍松开一些,轻轻舒了口气。   虽然还是疼,但是又好像好些了……   沈梨迷迷糊糊的想着,想张嘴对陆陵天说些什么,却叫他低声打断:“好好睡着吧,我在。”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着一种轻轻的抚慰,沈梨闭着眼睛,当真迷迷糊糊坠入梦中。   她回到了澍水寺庙的后院桃林里,远远瞧着树下石椅上坐着一个少年,正百无聊赖的挽着扇花,独自对弈。   半梦半醒中好像有低低的声音在叫她,沈梨从模糊的梦里睁开眼,一时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陆陵天端着一碗药坐在床边。   他极有耐性,轻轻扶着沈梨靠进自己的怀里,然后亲自一点一点地喂她将药喝了。   因着药苦,沈梨闭着眼皱眉又扁了扁嘴,喝了两口便有些抗拒的推了推,言语间露出娇态:“唔,苦……不想喝了……”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撒娇,陆陵天却被小姑娘糯糯的模样弄得心下一软。   他先放了碗轻声哄她:“只有一点了,阿梨喝完就给一颗蜜饯,嗯?”   沈梨并未完全清醒,肚子还疼着,像是听明白了话但脑袋还是木的,将头搭在陆陵天的肩上,她下意识嘀咕了一句:“要吃杏脯可以么?”   陆陵天失笑:“可以,喝了药,阿梨想吃什么都可以。”   沈梨点点头,很好哄的样子,主动捧起碗一口气将药都喝了,最后还是没忍住苦的将小脸缩成了一团,轻轻吐了一下舌尖。   然后她突然双手捧着将碗递到了陆陵天面前,轻声喃喃:“杏脯。”   陆陵天没想到小姑娘来个小日子竟然变成了这幅模样,好笑的替她理好凌乱的发丝,无奈:“怎么成小乞丐了,跟小时候一样。”   沈梨听后眯了眯眼,还是捧着碗,迷迷糊糊突然歪头看他:“什么小时候?” 第38章   陆陵天意识到自己随口一句说起了小时候的事, 见既然沈梨已经问了,便想着要不索性就趁着这个时候说了吧。   谁知他还未斟酌好词句,小姑娘已经重新低下头, 眯着眼睛捻起刚刚被他放进碗里的杏脯咬进了嘴里, 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   沈梨现在的脑子还是半梦半醒间, 困得东倒西歪,好像说什么都没有过脑子, 陆陵天说的话她也就是听了个响。   陆陵天准备好的满腹说辞突然没地儿说了,有些无奈的揉了揉沈梨的发。   低着头吃杏脯的姑娘很乖巧安静, 只是突然眉头又狠狠蹙了一下,小嘴也不动了,紧闭着唇将额头抵在了陆陵天的肩上,轻轻哼了一声。   陆陵天将她抱进怀里,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安抚:“又痛了?”   “嗯……”   沈梨靠着他小小的应了一声, 闭着眼睛,任由陆陵天拿过她手里的药碗放到一边,然后轻轻给她捂住了小腹。   怀里JSG的姑娘很快又睡着了, 比平日里都要淡了几分颜色的唇抿着。   陆陵天想起她刚刚还在吃杏脯, 怕她睡过去了嘴里还有东西, 不放心的轻轻捏住了小姑娘细软的脸颊两侧,微微一用力,她的唇便分开。   低头看了一眼,好在是没有了, 陆陵天松开手, 俯身吻了吻她浅淡的唇, 然后才将人轻轻放在床上, 给她盖好被子, 自己去洗漱。   最后这一整个晚上沈梨都是被陆陵天揽在怀里睡的,他的手一直暖着她的小腹,不知什么时候她紧蹙的眉心便渐渐舒展了一些。   沈梨没有再做什么梦,一夜睡到天边泛起浅浅的白。   进入初夏,外头天亮的越发早了起来,沈梨躺在床上眨了眨眼睛。   因着昨日歇的早,是以今日她醒得也很早,但身边却不见陆陵天的身影。   唤了菀姝和桃枝进来替她更衣梳洗,沈梨捂嘴打了个哈欠,轻声问:“王爷呢?”   菀姝在床边一边给她拧了巾子过来擦脸,一边笑道:“夫人,王爷比你早起了一些,去演武场练剑了。”   桃枝在柜子前挑衣裳,也点头:“奴婢听竹一说王爷有早晨练剑的习惯,自在北境起便都是每日寅时末便起了。”   沈梨这才想起,之前几次她醒来了都是看到陆陵天已经穿戴整齐在屋里,他在兵部挂了职但无需上朝,那时候沈梨还以为陆陵天也就比她早起了那么一会儿。   原来竟是他都已经在外头练了剑冲过澡回来了。   沈梨捂着肚子下床穿好衣裳,突然低低自言自语了一句:“王爷每次进屋我都刚醒,怎的这般巧。”   菀姝和桃枝相视一笑,将她扶到妆台前坐下,桃枝圆脸笑开了花:“夫人,王爷那是早就在外间等着你醒啦!”   也就沈梨刚醒时脑子还迷糊,以为都是凑巧。   陆陵天每日都会让她在醒来第一眼见到自己,然后再叫下人上早饭。   菀姝给沈梨挽上发髻,看着镜子里她娇艳的小脸,轻柔道:“奴婢猜,王爷定是怕夫人初到王府觉得不适应,所以每日都等夫人醒来,想来是觉得瞧见他夫人会安心些。”   沈梨听了菀姝的话,微微敛眸出了神。   王爷待她……确实是极好了。   她想起自己藏起来的小匣子,沈梨轻轻咬唇,手攥着的袖口紧了紧。   片刻后,她重新抬眼:“一会收拾好了,我们去演武场看王爷练剑去吧。”   菀姝忧心:“夫人,可是你的身子……王爷吩咐了让我们伺候着你多休息的。”   沈梨浅浅笑了一下:“昨夜喝了药之后已经好多了,没关系的。”   话到这儿她突然愣了一下神,昨晚喝药的时候陆陵天好像与她说了些什么?   她迷迷糊糊的竟也没印象了,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记得,就记着好像吃了一个杏脯,他哄着她的神情很温柔……   沈梨隐约觉得自己漏掉了点什么,但昨夜实在是腰酸背痛,肚子也还在坠坠的疼,她的注意力不够集中,想不起什么来。   收拾好后沈梨带着两个丫鬟朝演武场的方向走去,为了怕她着凉,菀姝还给她找了一件薄披风披上。   将将走到演武场门口,沈梨与一边的菀姝正在说话,突然便觉一个人影大步流星的冲了过来,还咋咋呼呼的。   “大哥你等着,我回去再练个八百回下次一定能打赢你!”   沈梨:?   谁?什么大哥?谁大哥?   来人脚往前走,人往后看,还撂着狠话,根本没瞧见前头有人,就这样直直撞了上去。   沈梨眼看着就要被撞上,惊呼一声,身边的菀姝反应很快,将她往旁边护了一下,最后沈梨是没事了,菀姝被撞个正着,跌在了地上,手正巧磕着路边的碎石,一下便冒了血出来。   她虽然现在是个丫鬟,但到底也是姑娘家,即便自己不娇气也还是痛得轻轻抽了口气。   韩叙这才发现自己撞到人了,刚听那一声惊呼他下意识的一激灵,侯府里还能有什么女眷到这处来啊,该不是撞到他嫂子了吧!   因为陆陵天少年时便跟在韩大将军身边,所以韩叙与他也一直兄弟相称,他比陆陵天小三岁。   等他再定睛一看,沈梨被一个丫鬟扶着,人还好好的,正有些焦急地想去扶地上的姑娘,但他这不……还是撞到别的姑娘了么!   韩叙心里十分抱歉,他作为武将确实是大大咧咧惯了走路都不爱看路,于是赶紧抢在沈梨前头想去扶人。   “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嫂子我来扶吧。”   说着他手便伸过去准备将菀姝扶起来,谁知跌倒的姑娘却突然避了避,抬起一双秋水似的眸子看了他一眼,恭敬却清冷道:“公子,不必劳烦了。”   韩叙被她这一眼看的愣了一下神,脑子里像是有根弦突然被弹响了一声,叫他一时半会竟忘了收回看着人家姑娘的目光。   菀姝有些奇怪的又看了韩叙一眼,差点被他这副表情逗乐。   这位公子怎么……瞧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菀姝非常守礼数,垂下眼睛没再多看,她在避嫌,沈梨一眼便看出来了,最后是桃枝将人扶起来,站到了她的身后。   沈梨终于看向面前这个冒冒失失的年轻男人,生的高大壮实,浓眉大眼,神色张扬随性,就是那双眼睛里透着点……憨憨的劲儿。   想起他刚刚咋咋呼呼的话,沈梨猜,能在王府里这般说话的应当是陆陵天交好的朋友,遂得体的笑了一下:“这位公子,请问你是?”   韩叙这才如梦初醒似的回了神,突然觉得自己刚刚那副傻样子别叫嫂子以为他是个什么登徒浪子吧!   他赶紧对沈梨一个抱拳,朗声道:“嫂子还未见过我,我叫韩叙,是韩大将军的长子,跟大哥一起从北境回来的!”   沈梨差点叫他突然的抱拳吓了一跳,好在很快调整过来,点点头打了招呼:“原来是韩少将军,久闻大名了。”   韩叙一直醉心沙场情根毫不开窍,身边也没有什么姑娘,以至于他现在看着沈梨明艳的笑脸还颇有些不好意,伸手挠了挠头,一直大大咧咧的人竟然有些腼腆起来。   只是他不好意思看沈梨,却又一直忍不住看她身后刚刚被他害得摔跤的那个丫鬟。   她的眼睛……很好看。   只是那丫鬟一直低眉敛目安静的站在后面,一只手还握着那只蹭伤了掌心的手腕。   韩叙这才注意到人家姑娘手受伤了,他下意识上前半步道:“嫂子,那个我有……”   “你有什么?”   突然一个微微低沉的声音从旁边响起,陆凌天已经大步流星走到了演武场的门口。   韩叙看着他天哥严肃锐利的眼神,默默的后退了两大步,老实巴交的交代:“我是说,我有药膏。”   沈梨瞧见韩叙的模样差点笑出声来,只是刚扬起嘴角肚子又突然一痛,于是半途变了脸,因为有外人在,她才忍着没捂肚子。   陆凌天却立刻注意到她的神色,上前揽住人让她在自己怀里靠着,低声问:“怎么这么早就醒了,还往这儿来?”   “没事,今日已经好多了王爷,”沈梨仰头看他,轻笑了一下,“我听说你每日都会练剑,便想过来看看,正巧在这儿碰到了韩少将军。”   说着沈梨便将刚刚发生的小意外跟陆陵天大概讲了一下,末了她又看了韩叙一眼,软声道:“菀姝的手受了点伤,韩少将军的意思应该是想给她用药膏吧。”   韩叙听后不住点头,在今日第三次偷偷地看了菀姝一眼。   不过叫沈梨发现了。   沈梨在心里有些想笑,韩少将军与王爷好像是完全不同的性子,但身上却有些武将特有的爽朗。   陆陵天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干脆利落的应了一句:“是他的错,药膏让你的丫鬟收下就是,在北境他经常练武受伤,韩家祖传的药膏效果很好。”   菀姝平白无故得了个“韩家祖传的药膏”,觉得自己这点小伤好像有点太过兴师动众。   她刚想跟沈梨说什么,就见对面高高大大的韩少将军抢先点头:“好!我明日就送过来!”   菀姝:……   好吧,她只能收下了。   待韩叙离开,陆陵天担心沈梨不舒服,想将人劝回屋去,沈梨却摇摇头,浅笑着看他:“我今日特意来看王爷练剑的,王爷不若再练给我看看吧?”   她从未看过其他人舞刀弄枪,加之陆陵天战□□号一直盛名在外,便叫她更好奇了一些。   王爷提着兵器战场厮杀的样子,当是与现在的他有很大不同的吧?   陆陵天迎着姑娘灼灼明艳的目光无法拒绝,还是将人带进了演武场。   将她安置在一旁,陆陵天到演武场左侧的兵器架上随意挑了一把剑。   阳光扫过剑锋,泛出尖利冷寒的光,陆陵天随手一挽,利刃光芒下的剑花锋锐又透着一丝不可言喻的凌厉美感。   沈梨看着他在阳光下舞剑,墨JSG发被高高束起,衣袂翻飞,手腕带着剑流畅的划出利落的光影。   即便她不懂剑法,也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应是当得起那盛名的。   只是渐渐的,沈梨不自觉的睁大了眼睛,她坐直身子,目光比先前更专注了一些。   搭在膝上的小手也无意识的微微收紧,心里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来。   王爷舞剑的样子,有点像长云哥哥。   倒也说不出来是有哪里像,只是有几个动作让她觉得有些眼熟,总能想到长云哥哥挽扇花的模样。   沈梨也不懂是不是舞剑和挽扇间有什么共通之处,当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时,她便自嘲地笑了一下。   是她不该了,王爷待她这般好,她怎么能再想别人。   偷偷带到王府来的那些信,寻个时间,便烧了吧……   沈梨这么想着,即便知道该这么做,心里却还是有点闷闷的难受,毕竟……到底是她期盼了十二年,想再见面的人呀。   -   陆陵天一套剑法练罢,额间已经又冒了汗珠出来,有些顺着他的额角滑下,掠过凸起微动的喉结,又沾湿衣襟。   沈梨走过去想用帕子给他擦擦汗,这会也不知怎的竟然有些红了脸。   她刚想将帕子递给陆陵天让他自己擦擦,谁知道对面男人已经自觉低下头,凑到了她面前。   陆陵天比她高大出许多,现在将头低到她面前的模样看起来却好像异常自然,像某种温顺的大型犬。   刚刚心里还有些难受的沈梨墓地笑了一下,微微探身,拿着帕子抬手给他擦了汗。   她擦的认真仔细,没瞧见陆陵天低着头,轻轻勾了一下唇角。   之后两人相携回院,沈梨见菀姝的手已经有些红肿起来,心下担心,还是招了府医来帮她看看,得知未伤到筋骨,这才放心下来。   不过韩叙的药倒是送的很快,第二天他就又来了府中,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竹一和被沈梨打发出去采买物品的桃枝。   只是这三人里,桃枝和韩叙的神色明显气呼呼的,竹一跟着两人一起进院,劝了一路,给桃枝笑话都讲了一箩筐,也没将人逗乐。   陆陵天现下正在书房,沈梨放下手中在绣的帕子,目光从他们她们三个身上看过去,好笑地问:“这是怎么了?”   被他这么一问,三人一时互相看看,又谁都没说话了。   最后还是桃枝没忍住,她小跑过来,将买好的东西递给沈梨,然后气呼呼的哼了一声:“夫人,京中好多人都在传耀王府的王妃换了人的事,说这不合规矩,是你处心积虑顶替了四小姐的位置,四小姐现在天天在家中以泪洗面,郁郁寡欢!”   “还说,还说让王爷赶快休了你!” 第39章   桃枝今日出门去帮沈梨买东西, 在一间铺子里竟听见好几个妇人都在议论耀王府。   她多留了个心,细听之下才发现竟然是在说他们家王妃!   不仅在说,还造谣!   对于替嫁一事知道的明明白白的桃枝听着几位妇人嚼舌根, 越听越气!   明明是永昌侯府一开始想着坑她家小姐, 现在外头倒传成了她家小姐心机上位!   桃枝一路气呼呼地回了府, 在府门口碰到了韩少将军和竹一。   韩叙也一脸愤愤。   他今日准备去耀王府送药膏,路上碰到从军畿营回来的竹一, 两人结伴没走几步又遇见了礼国公府的欧阳公子和刑部尚书府上陈公子。   原本也只是点头之交打个招呼,偏这陈公子看了身边欧阳一眼, 突然拉住韩叙低声问了一句:“耀王殿下是准备什么时候去找永昌侯府的麻烦?”   韩叙:??   陈公子挤眉弄眼:“韩少将军你与王爷走得近,肯定知道的吧,京里都在传了,说侯府的庶女上了花轿,替了嫡女的位置成了王妃, 你说这像个什么话?”   韩叙本就是个暴脾气,直来直去的性子,一听这话这还了得?差点就要给陈公子揍一顿!   好在竹一及时将人拉住, 应付了对面两位公子几句后便离开了。   两人走出去没多远还能听见身后陈公子对欧阳说了一句:“韩少将军刚刚怎么跟要打我似的?不过欧阳, 若沈四小姐真因为这种没谱的事儿还待字闺中, 倒是你的机会啊……”   后续的话因着他们人已走远,这边韩叙和竹一也没心思再听了。   就这样,韩叙一路骂骂咧咧到了耀王府门口,与桃枝碰个正着, 于是两人一起骂骂咧咧进府, 这才有了沈梨现下看到的这幅场景。   桃枝刚刚话出口后才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冲动了, 后知后觉开始担心沈梨听后是不是会觉得心里难受, 偷偷地瞧她的神色。   韩叙的表达则直接得多, 张口就来:“嫂子你不用听外面那些人放……咳咳,额,大放厥词!我大哥早就料到了这些,他有法子的。”   “他早料到了?”沈梨突然问了一句。   韩叙大手一挥:“那当然……”   “咳咳!”竹一突然也猛咳两声,瞪了他一眼,然后开始找补,“夫人,我们还有些事要禀给王爷,就先过去了,外头的话您别往心里去。”   再让韩叙在这里说几句,王爷那些事直接给他漏成筛子!   还“早就”,王爷从三小姐嫁过来之后才“知道”她的身份,哪里来的“早就”?!   在沈梨还来不及详问的时候竹一已经火速将韩叙拉走去了书房。   而屋子里沈梨还尚在奇怪韩叙的话,身后的菀姝便有些担心地上前叫了她一声:“夫人?”   沈梨一闪而过的那点思绪被打断,回过神来,她朝两个丫鬟笑了笑:“我没事,你们别担心。”   这是在出嫁之前她就想过的事情。   这个耀王妃的位置永昌侯府就算没让沈念筱坐上,也不会让她沈梨坐上,他们对她的利用其实只到她坐上花轿,与王爷拜完堂,礼成。   过后,她这颗棋子其实就要被舍弃的。   赵氏他们唯一没有料到的只是陆陵天对她的态度而已,归宁一遭,本应是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但现在京都里流言还是来了,是什么让永昌侯府能够完全无视了王爷的警告?   沈梨敛眸,还是轻轻蹙了一下眉,她对流言没什么感觉,但有些担心是不是会影响到的王爷。   因为她刚刚想起来,嫁给陆陵天后名字要入皇家玉牒,那上面写的若是沈念筱的名字,那她……   -   去书房的路上,韩叙被竹一好好数落了一通,这才知道自己刚刚差点就要把他大哥的那些迂回小心思都给抖落了。   他苦着脸抱怨:“这不能怪我啊,他这弯弯绕绕又做这又做那的谁能记得住啊。”   竹一好笑:“那你就少说两句,少将军,就你这快言快语的以后该更难找夫人了,京中的小姐们喜欢的都是翩翩浊世佳公子。”   韩叙:“那我不娶那些小姐们不就好了?”   竹一顺嘴问了一句:“那你要娶谁?”   韩叙下意识答:“我要娶……我告诉你干吗?”   他这回及时刹车,正好也到了书房的门口,于是赶紧率先推门进了屋。   竹一跟在韩叙后面看着他突然红起来的耳尖,想到他刚刚遮遮掩掩的话,差点连眼都要惊掉!   不是吧不是吧,韩少将军好像突然要开窍了?!   带着一脸震惊进了书房,陆陵天从桌前抬起头,将笔放下,先问竹一:“军畿营情况如何?”   竹一:“一切顺利,王爷。”   陆陵天颔首,又看向韩叙,轻挑眉稍:“今日过来又想切磋?”   “不是啊,”韩叙有些憨憨的挠了挠头,“昨天不是将那位姑娘撞伤了么,我就想着早点送药膏过来。”   一旁的竹一八卦之魂突然燃烧,什么撞伤?哪位姑娘?他怎么不知道?   好在韩叙接下来的话又将他的八卦之心拉了回来。   韩叙:“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哥,外头已经流言四起了!”   陆陵天敛眸,淡淡点了点头:“我知道。”   韩叙和竹一:……你又知道了。   男人用下巴微微示意让他们坐,然后才冷声道:“阿梨归宁的第二日,四皇子去了永昌侯府。”   “他这么闲?”韩叙脱口而出。   他虽不擅朝堂之事,但也知道平王陆倡浩当初盯着东宫之位与陆怀信明里暗里较劲了许久,现在东宫之主已定,他退出朝堂封王开府,但陆怀信和陆陵天却还是一有派人盯着。   韩叙知道这人定不简单,他突然去永昌侯府这件事,想都知道针对的是陆陵天。   陆陵天勾唇冷笑一下:“确实,能闲的去与他毫不相干的永昌侯府串门。”   盯着的暗卫在第二日便来报了,陆倡浩说来倒也谨慎,那日先是去了京郊自己的庄子,之后才避人耳目沿另一条小路返京去了永昌侯府。   得知他的动向时,陆陵天便大概能猜出他的目的。   无非是陆怀信在东宫一切都太密不透风,他只能盯上与太子关系密切的自己。   那日他带沈梨进宫拜JSG见帝后遇到陆倡浩后,陆陵天第二日便派人去查了。   在寿宁生辰宴之前,陆倡昌确实还在一次诗会上见过沈念筱。   他生性多疑,自然看人也比别人要更细一些,沈梨和沈念筱即便面上打扮得再像,但是有一个地方若注意到了便能察觉出差别。   沈梨的食指有一粒颜色很浅的小痣,陆陵天第一次去侯府便是特意注意到了她的手才确定她的身份。   毕竟那时也是他时隔十二年第一次见长大的小姑娘。   后来他冒着嫡女的身份出门,他在马车上见她,也瞧了她的手。   寿辰宴那日,陆倡浩应当是也注意到了,这才会在心里起疑,在他成亲那日特意去了永昌侯府。   要说他找上永昌侯便是想拉拢或者对他多有利倒也没有,因为永昌侯这个人平庸无能,陆倡浩还看不上。   “他此举也不是要有什么大动作,只是想给我添点麻烦,如果能影响到皇上对我的态度,那便是白赚一笔。”陆陵天淡淡道。   可惜,沈梨的事他早就告诉过皇后不说,在婚期定下的前两天还特意进了一趟宫面见皇上将事情一五一十告知。   康帝在位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却差点叫这位侄儿给说的懵了一下。   与皇后不同,康帝作为一国之君,更看重礼数,起初是不同意他这么做的。   陆陵天已料到,提早告诉皇后也是为了让皇后先见过沈梨,这时候便可以帮他一起在皇上面前说说话。   后来,他在大殿里一撩衣袍跪下,表示愿用自己这十年来的军功换沈梨这一个正妃之位。   “小侄十二年前便在澍水与她相识,说过要娶她,也只会娶她,望皇伯父成全。”   他说的掷地有声,让康帝有那么一瞬好像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年秦王的身影。   他那个在夫人离世后便像丢了魂,郁郁寡欢直至逝世的胞弟。   最终康帝还是无奈一笑:“你与你父亲简直一模一样,都是个情种,罢了罢了,你从小便没在哪处任性过,这次又要以军功相抵,朕还有什么可说的。”   康帝许了陆陵天所求之事,成亲那日特意与皇后一起去了耀王府,皇家玉牒上一早便写的是沈梨的名字了。   韩叙听陆陵天说完这番话,只想竖起大拇指:“高还是你高,与在北境时一样。”   每一步都安排周全,事情的每一个发展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陆陵天是这样的性格,所以在皇上问他,既然左右都要来他面前给沈梨求个正妃之位,何不在那日洗尘宴上便说明白了求娶之人是沈梨。   他答得坦诚:“以她在永昌侯府的境况和永昌侯这一家子,他们不会应下这门亲事让沈梨当这个耀王妃,与其百般防范他们不知用何种法子的阻挠,不如掌握主动,推波助澜。”   他把替嫁这条路给永昌侯府计划好了,剩下的只需要将他们引上来。   竹一对自家王爷十分了解,现在也不用再说什么,等着听吩咐就是了。   果然,就听陆陵天对他道:“让我们的人将早前准备好的消息散出去,国公府那位刚刚说亲的欧阳公子,这最近也盯着。”   京都就这么大,永昌侯府想让流言口口相传最后将所有矛头指向沈梨,有受害就必有得利。   这里面他们想谋的利,无非就是在沈念筱身上。   竹一应下吩咐麻溜地准备去办事了,韩叙跟着他离开,感觉这趟书房来了,但又好像没完全来……   说起来,他今日明明是来送药膏的啊!   但韩叙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们是准备怎么办?”   竹一轻哼一声:“放消息啊还怎么办,京都百姓不是最爱凑热闹说八卦了么,就他们永昌侯府知道利用流言?谁还不会放个消息了怎么的。”   针对永昌侯府这一出,陆陵天早就当着永昌侯的面驳过,他们倒好,原封不动再散一次。   -   竹一又一次出府,韩叙一个人又去了东苑找沈梨,还惦记着自己药膏未给出去的事。   下人通报过后将他带进主院里,沈梨笑着让人给他上了茶,温声道:“原来少将军今日是来送药膏的。”   是不是有点太积极了?   然后她便见韩叙又憨憨地看了她身后的菀姝一眼,咧嘴张扬一笑,从怀里掏出了足有小碗底那么大的一瓶药膏来!   沈梨:……好像也是不必给这么大一瓶吧?   站在她身后的菀姝向来沉静温婉的脸上也差点没忍住蹦出几个问号来。   她……好像只是手心蹭破了一小片,若是这位韩少将军来晚点怕是都又要愈合了……   好像是用不了这么大一瓶药膏吧?不是说祖传的么,感觉给了她怪浪费了。   菀姝一时不知道要不要收下这么大一瓶药膏,只是看着韩叙一脸期待的模样,最后还是道了谢,伸手接过。   罢了罢了,韩少将军这么热心,叫人不忍再拒绝。   韩叙的药膏送出去了,心满意足地便准备离开,毕竟这儿他也不好久待。   走前想起刚刚在书房听到的,他又再安慰了沈梨一句:“嫂子,外头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过几日他们就歇了聊别的去了。”   沈梨还想就早前他说的那句话问点什么,结果韩叙一阵风似的,说完话就没影了。   她无奈摇头笑笑,确实没将这流言往心里去,只要她不在意,流言便伤不到她。   -   京都最近关于耀王府的八卦甚嚣尘上,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头百姓,酒肆茶馆当街店铺,多的是人在议论。   也不知最起先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大家口口相传的开头便是:“我听说……”   说是这耀王殿下千方百计求娶的王妃被调包了,永昌侯府的庶女嫉妒嫡女的好亲事,耍尽了心机,最后还真让她坐进了花轿,顶替嫡女的身份成了耀王妃!   这可是个大八卦,爱凑热闹的京都人民哪能放过?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的议论了起来。   有人见风就是雨,一下便将沈梨说成了一个心机深沉爱慕虚荣的庶女,逢人便要说两句。   也有人觉得这只是一个离谱传闻,不可尽信,毕竟若真是如此,成亲的日子都过去好几天了耀王府能没半点反应?   一时间京里众说纷纭,版本没有十个都有八个。   就在流言起的第三天,这日京都最负盛名的绣坊织锦阁里,有几位妇人正在边挑缎子边小声聊天。   聊的,正式耀王府的事。   一边正在放缎子的一位绣娘看了她们一眼,突然笑着说了一句:“夫人们,这流言可信不得,耀王殿下要娶的本就是沈三小姐啊,喜服都是特意让我们胭娘按着三小姐的尺寸做的呢,与四小姐何干?” 第40章   绣娘的话像在平静的湖水里扔下了一枚石子, 漾起层层涟漪,未溅起水花,一圈一圈的波纹却泛得足够远。   几位妇人果然被她这话吸引, 不自觉问出来:“你这意思是?”   绣娘一边给她们拿来了最新款式的绣纹花样, 一边平常地笑道:“我这也是近几日听到流言才知道原来大家都误会了, 以为与王爷结亲的是侯府那位嫡小姐。”   “起初我也这么以为呢,毕竟大家想当然会觉得王爷身份尊贵, 除了嫡小姐不做他想,后来还是听了阁里其他姐妹说才知晓, 嫁衣是给三小姐做的,就因为婚期有些赶怕三小姐准备不来,这才交给我们胭娘赶制。”   “说起来,那日下聘,胭娘还拿着嫁衣去了永昌侯府, 为了给三小姐修改得更合身,还住了好几日呢。”   她这番话一说,几个早前听信了流言的妇人都惊呆了!   这么说, 难道还真是一开始大家就搞错了??   这几位都是京中官员府上的夫人, 有一位家里老爷官职从五品, 不算高,但与朝中一些大臣多有往来。   她细细想来越发觉得有几分道理,与旁的几位道:“我记起来了,当初我家老爷似是与我说过, 他听朝里其他同僚说耀王在洗尘宴上求娶永昌侯府沈家小姐, 我听他当时那话, 耀王只说了沈小姐, 也没说到底是哪位沈小姐。”   是皇上问起了沈家那位嫡女, 于是大家便都默认为耀王殿下求娶的就是那位了。   另一位夫人“哎呀”一声,手一拍:“这么说来还真是,皇后召侯府的小姐们进宫叙话也是几位小姐都召了,据说还特意给沈三小姐赏了雪玉膏!另外几位可都没有呢。”   那位绣娘听了两位夫人的话,笑意更深了些:“是啊,而且这可是要上皇家玉牒的,王妃的身份哪能说替就替了,也就是耀王殿下一直行事低调,对京里传的这些个八卦也不关心,这才阴差阳错叫大家误会了这么久吧。”   她三言两语便将这件事颠了个儿,而妇人们在一处往往最喜欢看的便是这种一再反转的热闹,当下买了缎子便津津乐道的离开了。   绣娘看着她们出JSG了门,还是那副笑脸,低头轻轻敛了眸。   -   就在这日,京中几个达官贵人最喜欢去的铺子和市井百姓最多消遣的茶肆酒楼,好些人又听到了一个关于耀王这门亲事的新说法。   原来耀王殿下一直要娶的就是人家庶出的三小姐,早前传的婚约都是外头人瞎猜测的!   至于庶小姐怎么能做王府正妃?那是人皇家的事,皇上都准了,你们瞎操什么心?   更何况那可是耀王!   人家北境十年为保大启边陲百姓将生死置之度外,刀里来剑里去的,现在就算娶个庶小姐做正妃又怎了?   有一个人这么说,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同意这个观点。   大家再一想成亲以来耀王府风平浪静,耀王甚至因为娶了妻,新婚头几日还特意向皇上告了假,都在府中陪夫人。   这要是真的像流言说的花轿上换了人,王爷还能发现不了?   茶馆里有人愤愤放下茶杯:“人家王爷王妃恩爱有加,也不知谁传的这流言,忒缺德了!”   就这样,没过两日京中原本甚嚣尘上的“耀王府替嫁王妃”一事就有了全新的版本说法。   而一些高门大户的闺中小姐们现下私底下说的已经不是永昌侯府庶女成了耀王妃如何如何,而是,耀王殿下待王妃竟然如此看重!   因为就在昨日,有人瞧见陆陵天竟亲自在京中最大的糕点铺子花记排队买糕点!   花记的糕点向来人气高得很,特别是刚出炉口感最佳的那几样,更是天天排队老长。   只是各家来排队的不是丫鬟便是小厮,哪见过贵人自己排的?   耀王殿下每天日理万机,能让他花时间在这处排队的还能是因为谁?自然是为了王妃!   大家对此比耀王府的八卦更加津津乐道,都说耀王殿下定是面冷心热之人,其实最是疼爱夫人的,甚至到了后来,丈夫为表示与夫人恩爱,都要亲自去花记排队买个糕点才行。   沈梨在听了桃枝回来说这事后没忍住轻轻笑出声来,她的小日子刚走,彼时正在院里剪花,想要做花茶。   恰好陆陵天一步进了院,听见沈梨的笑,他走过去替她扶住一朵细细的花枝,浅笑着问:“阿梨在笑什么?”   沈梨弯着眼眸歪头看他:“王爷回来了,是桃枝说你前两日去花记排队买点心的事叫大家说开了,都让家里夫君向王爷学着呢。”   说完她微微探身过去剪下那朵芍药,又道:“不说他们,连我都没想到王爷会去花记。”   所以那日陆陵天提着点心回来也叫她吃惊不小。   点心铺子感觉不像是王爷这样的大男人会去的地方。   陆陵天垂眸看着小姑娘仔细剪花枝的温柔眉眼,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那日去了东宫,太子说那家的糕点最出名,太子妃十分喜欢,每日都要吃,我回来时路过,便顺带着买回来给你尝尝。”   他那日确实是顺手一排,想着沈梨因为小日子的原因心情有些恹恹的,买些糕点回去,她若喜欢吃了也许能高兴些。   倒是没想到竟成了京中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八卦小事。   沈梨听后,笑得眉眼更加温软了几分:“谢谢王爷,确实很好吃的。”   陆陵天顺手从她的篮子里拿了一朵芍药出来别在她耳后,像她小时候喜欢做的那样,然后浅笑:“喜欢日后再买。”   桃枝和菀姝侯在稍远些的地方,看着王爷和王妃两人忍不住扬起一抹姨母笑。   尤其是桃枝,小小年纪竟然露出了点欣慰的神色,感叹一句:“王妃能嫁来王府真好,这才是她想要的日子啊。”   每天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去哪儿便去哪儿,随心随性,自在舒心。   她从小便跟在沈梨的身边,在永昌侯府里见过太多糟心事了,看着自家小姐现在的模样,桃枝觉得,这替嫁真是替对了。   耀王殿下这么好的人,就让永昌侯府后悔去吧!   -   永昌侯府里,沈念筱确实是后悔的最近吃不下也睡不着。   原本归宁那日她以为能等来沈梨被耀王发现身份后,男人勃然大怒好生折磨她的消息,毕竟在耀王府地牢看见的那些她现在想起来都还打颤。   结果,那日耀王不仅陪着沈梨归宁不说,甚至还与她一同睡在了那个破院子里?!   而对替嫁之事,他竟是半点反应也无!   沈念筱差点就要怀疑陆陵天是不是没看出来?   然而晚上她偷偷去了玉琼苑找过赵氏后,得知耀王今日对于沈梨替嫁一事的态度,甚至还说从始至终他都从没说要娶的人是她!   沈念筱当即便涨红了脸:“耀王这是什么意思?他这不是、这不是把我们当猴耍么!”   甚至一想到耀王可能不是真的有隐疾,沈梨日后也许就会怀上耀王的孩子成了真正的耀王妃,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处处高她一等,沈念筱便夜不能寐!   难道日后她见到沈梨还要给她行礼?对这个以前在侯府里从来都是被她当成丫鬟看的庶女行礼?   其实说到底,她更在意的根本不是自己是否能坐上耀王妃的位置,而是即便她坐不上,沈梨又怎么配?!   她怎么能忍受沈梨日后身份与她天差地别?   当夜,沈念筱气得在屋里大发了一通脾气不说,还激起了一嘴泡,人真就气病了。   但好在第二日,事情便有了转机……   是以,在这日听到孙家两姐妹来侯府说起陆陵天在花记排队买糕点的事,沈念筱虽心里妒忌,面上却阴阳怪气了一句:“人家空手白得了这么一个王妃的位置,我们怎么羡慕的来,就怕耀王殿下不知什么时候会看厌她,那可就失了宠了。”   在沈念筱的印象里,沈梨无趣又沉闷,现在也就是新婚,耀王待她还算不错,可哪个男人能一直如此?   孙锦云听了沈念筱的话也替她愤愤不平:“我就不懂了,外头现在都在说耀王殿下本要娶的就是那丫头,这不是胡扯么?明明之前耀王殿下还邀你出去过,还带你去华天阁了!”   “哎,我一个闺中女子,如今还能说什么呢,”沈念筱一脸愁绪的叹了口气,病恹恹的垂下眸,“外头的人都以为与耀王殿下说亲的人是我,现在闹成这个样子,谁家还愿意与我说亲呢。”   “是啊,这对念筱的名声伤害太大了。”孙绣琴也道,“况且这说亲说的谁,伯父伯母能不知道么?还要递庚帖过去的呢,难道那还能是沈梨的庚帖?”   沈念筱闻言微微一僵,还真是沈梨的……   她很快敛眸,轻轻喝了一口茶掩饰自己的神色,继续唉声叹气:“庚帖这事也是我们疏忽了,不知道沈梨用了什么法子替换了我的,母亲都是之前耀王陪她归宁才知道。”   孙家两姐妹这下一听,更加目瞪口呆了,耀王还陪着沈梨归宁?   那这……这难道真是闹了个大乌龙,外头说的都是真的?   沈念筱一眼便看穿她们的神色,用帕子捂了捂额,一脸憔悴:“不管是不是真的,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平白遭了这么一出祸事,今年我都十六了,再无人来说亲,日后都要成老姑娘了。”   孙绣琴真心实意心疼了她的小姐妹一番。   “这可不是么,筱筱属实是太可怜了,被这乌龙亲事耽误终生,耀王殿下怎么说也有责任吧?”   “之前筱筱都跟耀王殿下出去过了,若没定亲这便于理不合,于筱筱名声有损的,即便他是王爷也不行啊。”   孙锦云气哼哼说了一通,看着沈念筱低着头一副凄楚的模样,忍不住问:“筱筱,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你整日闷在屋里也不痛快。”   沈念筱用帕子按了按发红的眼角,低声道:“我想过两日去马场骑马散心,也许心情会好些。”   孙锦云和孙绣琴点头:“可以啊,我们陪你一起去。”   沈念筱轻轻应了一声,帕子掩住的嘴角却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   沈梨的小日子走后,一直惦记着想去东郊马场,于是陆陵天准备挑一天暂推了手头上的事,到时带她去马场玩儿。   而在此之前,沈梨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做。   她……要把长云哥哥写给她的信都烧了。   如今她已嫁人,本也不该再留着了。   这天入夜后,待陆陵天去了书房,沈梨打发了桃枝和菀姝下去,只说先不用伺候了,然后掩上房门,在灯影幢幢的烛火下翻出了自己藏在衣柜深处的小锦盒。   锦盒里放着所有这些年来长云哥哥写给她的信。   沈梨把他们都拿出来,一一按顺序摆好。   每次收到信沈梨便会在信封上写上时间,十年,二十八封信,从她七岁到十七岁。   从她垂髫小儿,到豆蔻年华,如今嫁做人妇。   沈梨手轻轻抚过信封上的字迹,在灯下将每一封信拆开,细细读过,就像读过她与长云哥哥这十年漫长又倥偬而过的时光。   她初见他时尚年幼,其实JSG现下也早就描摹不出他十年后的模样,只是靠着这一来一往的信件寄托少女最柔软的心事与秘密。   也靠这细密的字里行间来想象那个被繁花落满肩头的肆意少年十年成长后的眉眼。   如今,这些她都要一一告别了。   将二十八封信都细细读过,放下最后一封时,沈梨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叠好那页信纸。   她拿了偷偷准备好的小铜盆过来,然后将收到的第一封信堪堪凑到了妆台上的一盏烛火前。   突然门外传来响动,吓了沈梨一跳。   她心里一惊,赶紧停了手上的动作将信件匆匆收拢先一股脑扔进铜盆里,藏到了妆台下的角落,然后起身去了外间。   没有人回来。   沈梨松了口气,但谨慎起见她还是推开门出去看了看。   院里只有一片月光拂过树梢雪白的梨花,静谧温柔。   五月的夜风带着一丝清爽凉意吹过沈梨的脸颊,她将几缕发丝别到耳后,见院里确实没人后才回到屋里重新掩上门。   小手轻轻抚了抚胸口,沈梨只觉得心里怦怦跳,果然偷偷摸摸做坏事是会提心吊胆的。   低低叹息一声,她眉目间的那点哀愁叫刚刚这一吓倒是散了不少,只是信却还是要烧的……   尽管舍不得,沈梨还是没打算再拖了。   她绕过屏风重新回到妆台前,刚蹲下身子准备将小铜盆拿出来,却突然整个人僵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盆里刚刚扔进去的信不见了! 第41章   沈梨看着空空如也的小铜盆一下便慌了手脚。   怎么会不见?   是在她刚刚出去外面的时候被人拿走了?   但这可是在耀王府, 府里怎么会有人不经主子同意就偷偷进寝院,还进屋里拿东西……   难道是有人知道了她偷偷藏着这些信的事?!   沈梨呆呆坐在桌前,咬着唇连手指都搅在了一起, 脸色也白了几分。   信没了, 万一有人看了里头的内容, 那……   她绝望地闭了闭眼睛,简直不敢想。   沈梨只觉得浑身发冷, 最后沉叹一声趴在了妆台前,已经开始考虑要不一会王爷回来了便坦白吧。   不是都说坦白从宽么, 至少要比他从别人那里看到那些信要好一点吧?   沈梨一边攥着拳头一边已经开始想一会自己的说辞,只希望能以最委婉的措辞尽量让陆陵天听后不至于勃然大怒。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又有脚步声。   沈梨几乎是一瞬便身子紧绷起来,然后她便听见了轻轻的敲门声。   “夫人,王爷让我来传话, 叫您去书房一趟。”   是竹一。   沈梨却没能松口气,陆陵天从没有叫她去过他的书房,更别说是现下这个时候, 瞧着外头应该是戌正已过了。   攥紧了手, 她应了外头一声, 终于从妆台前起身,到了外间把门打开。   沈梨不动声色地看着竹一脸上的神色,没看出什么异样来,于是她又轻声问了一句:“王爷可有说叫我过去做什么?”   竹一摇头:“没有, 王爷就叫我过来传个话, 夫人早些过去吧, 一会还能早些回来歇息。”   他说完话便又朝沈梨笑笑:“属下这就先退下了。”   沈梨看着竹一竟然没有要带她去书房的意思, 而且看他离开的方向好像是回自己院里了。   站在门口抿唇想了想, 沈梨没有叫来自己两个丫鬟,而是独自一人出了院里,朝书房走去。   最坏的结果是陆凌天这会就已经看到信了,才叫她过去问话,若是如此,她也不必带着丫鬟了。   一路上沈梨提着灯笼沉默低头,成亲这段日子以来陆凌天对她都很好,甚至温柔仔细的叫她生出些自己好似什么珍宝的错觉。   可以说他给了她在永昌侯府从没有过的自由和重视,沈梨一时有些不敢想他一会若是发怒,会是什么样子。   成亲以来他还从未在她面前摆过什么脸色。   沈梨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也走到了书房的门口。   门竟然没关。   她轻轻踏上阶沿,提着裙子走到书房门前,然后停住了脚步。   提裙的的指尖微微泛白,沈梨轻轻咬了一下唇,片刻后才将手中提着的灯笼熄了放到门边。   尽管门是开着的,她也还是轻轻扣了三声响。   然而书房里十分安静,竟没有人回应。   沈梨疑惑,小心踏过门槛,微微探着身子叫了一声:“王爷?”   屋里没人,只有烛灯闪烁,桌前有摊开的似是文书模样的东西。   沈梨下意识朝着屋里另一边又叫了一声,还是无人应答,她犹豫了一会,终于小心翼翼地进了房间。   既然王爷叫她来,那书房她应是可以进的吧。   也没敢乱走,她想就去书房的桌前站着等,也许王爷是有旁的事去处理了。   只是刚一走到桌前,就着暖黄的烛火映衬下,她看见了一个打开的锦盒。   盒子里放着整齐的信件,而信封上,赫然是她写的簪花小楷:长云哥哥亲启。   沈梨目光一顿,惊的回不过神来。   王爷这儿怎么会有她写给长云哥哥的信?   之前一直模糊的千丝万缕在她脑子里突然涌出,还未等她抓住理清,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阿梨。”   陆陵天轻声唤她。   沈梨蓦地回头,一双潋滟的眸子里满是错愕。   她看着陆陵天,下意识地喃喃:“你……”   陆陵天走到小姑娘面前,看着她尚还不敢置信的一张脸,薄唇轻抿,片刻后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低声道:“抱歉,瞒了阿梨这么久,是长云哥哥不好。”   早前他想要回屋取些东西,绕了另一条近路去院里,没想到竟就透过半掩的一点窗棱缝隙看到小姑娘举着封信要烧!   不肖想他都能猜到那是什么信,来不及多想,当下便弄了点动静出来打断了沈梨的动作。   不然若是真让她今日将信烧了,日后知道他的身份定不知要如何后悔,怕是会更生他的气。   到时不光如何将人哄好是个问题,这些信承载着他们十年来的情谊,若是烧了,别说沈梨,他都会不舍。   怕她再有什么动作,陆陵天将沈梨放在小铜盆里那些信拿走回了书房,然后静静地看着那一封封出自他手的信,坐在桌前久久无话。   小姑娘将信保存的很好,就算是十年前的第一封,信封和里头的纸张都已经微微泛黄,但却半点脏污也没有,连折痕好像都经常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抚平一些,就怕存放久了到时折痕过深,信纸会有损毁。   她明明是这般认真仔细的在保存着这些信,但刚刚却把它们都拿出来,准备烧掉了。   这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呢?   想到此,陆陵天心里便觉得沉闷又心疼,自己实在是不该。   小姑娘面上不显,内心却因要与过去做一个割舍而煎熬难过,自己怎能继续瞒着她?   她知道后生气,怨他,甚至疏远他冷淡他,日后自己慢慢哄着就是了,他其实早该将一切都与她说的。   是他太自私了,没有顾到她的感受。   所以陆陵天将那些她给他写的信拿出来放在了桌上,叫她来了书房,让她发现了它们。   她那么聪明,定是一看便知了。   沈梨愣愣的仰着头看进那双像翻涌着沉默情愫的眼睛,任由男人的手抚在了脸侧,良久后才轻轻又小心翼翼的动了动唇:“你是……长云哥哥……?”   “嗯,”陆陵天低低应了一声,看着身前小姑娘的神色,心里有点忐忑不安,“阿梨是不是生气了?”   沈梨不知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只是这么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突然就将头低了下去。   陆陵天看不到她的表情,一瞬更加手足无措起来。   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情,踌躇紧张,好像手里捧着的一只小兔突然变成了小刺猬,蔫蔫地将自己团成一个小球,让他想要安抚却又无从下手。   直到身前传来轻轻的吸鼻子的声音。   小姑娘哭了。   沈梨低着头,豆大的泪珠落下,砸在了地上,静默无声,却又似有千斤重。   陆陵天一下便更慌了神,他抬手想将小姑娘搂进怀里,却听见了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为什么不告诉我……一直……一直瞒到了现在……”   明明知道眼前人就是自己一直想嫁的人后她是应该高兴的,明明这好像是最好的情况,可沈梨却还是突然觉得心里有满腹的委屈。   她的眼泪一直止不住的落,她却不想抬头,任由陆陵天抵着她下巴尖的食指微微用力,也不。   陆陵天哪里敢太勉强她,见小姑娘如何都不抬头,当即把人抱进怀里轻拍,低声哄她:“阿梨若是生气了,那便罚我,之前信里不是说以后长云哥哥惹你生气就罚我去厨房做吃食?”   沈梨没有回抱他,也没有抗拒,就这样低头抵着陆陵天的肩,任由眼泪胡乱的落下,滴到地上。   她听了他的话,想起来,当初她知道了一句话,叫“君子远庖厨”,便在写给长云哥JSG哥的信中与他玩笑,说日后他若惹了她生气就罚他去厨房做饭。   沈梨猛地吸了一下鼻子,伸手用了些力把陆陵天推开,然后沉默着跑出了书房。   陆陵天想也没想便追了出去,却不想小姑娘竟然跑的飞快。   他怕她摔着,几个轻功上前,在湖边将人拦下。   沈梨咬着唇停住脚步,眼睛通红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绕过他继续沉默往前走。   小姑娘刚刚那一眼的表情委屈又生气,陆陵天不知要怎么做才好,他没有什么哄姑娘高兴的经验,过去与他通信,都不需他哄,小姑娘每次的字里行间都透着期待。   而现在,他只能静静地跟在她身后,将人护着回了院里。   沈梨一路都没有理他,兀自用帕子擦眼泪,然后进了屋,反手关上门。   被拦在了门外的陆陵天:……   看来今天好像是进不去房了。   他无奈苦笑了一下,开始琢磨着今晚是不是要去睡书房。   不过陆陵天还是先让人去找了桃枝和菀姝过来,吩咐道:“进去伺候王妃梳洗睡下吧。”   末了又想了想,低声叫住刚准备推门进去的两个丫鬟:“王妃可能心情不好,尽量逗逗她。”   桃枝和菀姝:??   不是,咱就是说,这好像是王爷您的活呢?   疑惑归疑惑,两人相视一眼,还是应下后进了屋里,因为完全不知道两个主子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们也没有关门,以为陆陵天等会便会跟着进来。   而陆陵天没有进屋,也没有去书房,他只是走到院子那片梨树旁的八角亭里坐下,就着远方的月光,静静看向屋里。   -   沈梨红着眼眶回了屋里,反手便把门关上了,她现在不想看见王爷。   若是细细说来好像明明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但一想到在此之前自己的伤心难过,忐忑不安,甚至在刚刚还准备烧掉那些信与过去做个一刀两断……   沈梨就真的忍不住自己的委屈,沉闷的生着气。   为什么就不能告诉自己呢?   她那么期待能够和长云哥哥见面,在侯府里满心欢喜地等着他能来府上提亲,连日后的生活都在梦中憧憬着。   虽然,虽然他与她想象中的身份是有些差别……   但只要告诉她就好了呀,这样就算她要花些时日来接受一直与她通信的人就是赫赫有名的战神王爷……   那也比以为自己要嫁给别人来得强吧……   她不明白,兀自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那个眼眶通红的姑娘发呆。   感觉屋外好像静了片刻,陆陵天没有追进屋。   沈梨低头垂眸,心里说不清是平白舒一口气还是夹杂着一些失望,感觉自己此刻矛盾又茫然,直到她听见了外间的敲门声。   “夫人,是我和桃枝,时辰不早了,我们先进来伺候您梳洗吧?”   沈梨刚刚抬起的眼眸又低了下去,重新拿起帕子擦了擦脸,才应道:“嗯,进来吧。”   菀姝和桃枝推门进了屋里,看见沈梨静静地坐在妆台前,屋内的气氛无端的沉闷,几乎是一瞬间,两人心里就同时冒出了一句话:王妃和王爷吵架了!   一定是王爷的错,因为他连门都不敢进!   两人小心翼翼走过去,一眼便看到了沈梨红着的眼眶,显然是刚刚哭过的。   菀姝和桃枝:!王爷还把王妃弄哭了!   成亲这些时日以来,除了晚上……的时候,她们还从未见王妃哭过!   桃枝自小就陪在沈梨的身边,知道她的性子,沈梨看起来乖巧柔弱,其实是一个很坚强有韧劲的姑娘。   就连在永昌侯府的时候,她都很少会哭的。   最近的一次还是在得知自己要替嫁,心生悲凉的那天夜里。   所以王爷到底是做什么了?都把王妃气哭了!   “夫人,您怎么了,有什么难过的事不要憋在心里,可以跟奴婢说的。”桃枝担心道。   沈梨抿着唇摇摇头,伸手将头上一支珠钗拿了下来:“替我拆发吧。”   两人见沈梨不想说什么,便也识趣没有再问,一点一点给沈梨将发髻散了,菀姝拿着木梳一点一点给她将长发理顺,突然温柔的笑了一下,轻轻问沈梨:“夫人,您想听点笑话么?”   沈梨一直沉在自己的情绪里看着镜子发呆,脑子里反复想的都是陆陵天为什么要瞒她,乍一听到菀姝的话,她有点没明白。   “嗯?什么?”   菀姝给她理顺最后一缕发,将梳子放下,站在她身边,还是那般温婉的神色:“刚刚是王爷吩咐我们进来的,还道王妃你可能心情不好,让我们逗逗你,让你开心些,莫闷着气入睡了。”   沈梨听到这是陆陵天的吩咐,怔了一瞬,然后又轻轻地咬住了唇,敛了眸子。   搭在膝上的小手浅浅交握,沉默片刻后,她终于低低问了一句:“他去哪里了?”   菀姝笑:“王爷哪儿都没去,就在院中的亭子里坐着呢。”   沈梨细白的小手轻轻攥了攥膝头的纱裙,听了菀姝的话后,她终于抬眼:“你去叫他进来。” 第42章   陆陵天坐在八角亭里, 一只手撑着额,眼睛看着寝屋的方向,心里在想的是到底该如何哄好小姑娘?   月光皎洁似云烟, 照拂在他肩头, 倒是将他锋利的下颚模糊的柔和了一些。   寝屋的门一直没关, 陆陵天静静在亭子里坐着,想等到屋里熄了灯, 沈梨睡了他再去书房,没想到竟然等来了她丫鬟的传话。   菀姝笑着朝亭子这处走来, 恭敬对他行了一礼,温声道:“王爷,王妃让奴婢来叫您进去。”   陆陵天深邃的眼好似突然映进了细碎月光,倏地亮了一下。   他从石凳上起身,轻撩了一下衣袍, 又低问:“王妃,心情好些了么?”   菀姝偷偷地笑:“王爷,王妃瞧起来有些委屈, 怕是得您亲自哄才能好了。”   陆陵天轻抿薄唇, 没再说什么, 默默进了屋里。   沈梨已经换上了寝衣,发髻也散了,正坐在贵妃榻身上看着一盏烛火发呆。   姑娘的眼角还泛着一点红,面上的泪已经洗净了, 那双眼却像是濯过秋日的雨, 带上一丝轻愁。   她看向陆陵天, 片刻后又敛了目光, 轻声对桃枝两人道:“你们下去吧, 今晚不用过来伺候了。”   两个丫鬟应声退下,把门也掩了,很快屋里便安静下来,只剩下了陆陵天和沈梨。   沈梨终于抬起头,她看着陆陵天,眸子里还是有掩不住的委屈,不自觉的扁了扁嘴:“你,有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小姑娘还在赌气,陆陵天听出来了。   他走到坐着的沈梨面前,轻轻叹息一声,在小姑娘面前单膝蹲下,握住了她的手,仰面看着她,神色专注认真:“有,有许多话想与阿梨说。”   沈梨忍着想将他扶起来的动作,低头静静看他:“那,你说吧,我听着。”   她愿意听他解释原因,陆陵天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只要小姑娘还愿意与他说话,那便好。   “抱歉,长云哥哥没有在一回京就告诉你我的身份,大抵是看你在信中说的多了,你那么喜欢普通自在的生活,向往着与我过平凡自由的一生,但我的身份与你想的……相去甚远。”   “我想你做我的王妃,却也怕你会因此不喜,会在知道我这样的身份后与我疏远,是长云哥哥太胆小了。”   他有太多顾虑,甚至比打一场仗都要更加瞻前顾后,想得多许多。   陆陵天总想着,等把人迎进门,再慢慢与她说,却没有真的考虑过小姑娘从满心期待到期待落空,心里也会有满满的委屈和难过。   是他太自私了。   “我想让你顺顺利利的坐上正妃的位置,无需在出嫁前面对任何流言蜚语,而进了耀王府,外头的这些我便都能替你挡着。”   陆陵天将他还未回京便一一在筹谋的事都与沈梨说了。   包括他故意在宴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求娶沈家小姐,又不说清姓名让人无端去猜测,以及放出谣言对永昌侯府想法子找人替嫁一事推波助澜。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沈梨能以庶女的身份,安安稳稳的进入耀王府,成为耀王妃。   而他半年前就在让人替她准备的嫁衣,让皇后在她进宫时能照拂她一二,以军功相求,为了得皇上一句准话,这些所有他为她铺就好的路,陆陵天只以一句“一切安排妥当”代过。   沈梨却能想到,这个中需要他去安排周旋的细节,只会比他说的要更多。   所以,长云哥哥从给她的最后一封信被付大哥带离北境之时,便开始谋划着要娶她了。   沈梨静静的听着陆陵天将他的顾虑,他隐瞒的缘由认真与她说,久久没有说话。   其实刚刚在屋里,丫鬟替她拆发,将珠钗放进妆奁里时,她看着里面那些头饰,从发簪到步摇,都是陆陵天成亲前给她悉心准备的。   那一瞬,沈梨原本还气着的心里又有一丝柔软下来。   当得知了陆陵天的身份JSG,好像这一切便都可以慢慢连结起来。   他在成亲那日认真又仔细的完成那些带着美好寓意的礼俗,他一早便替她准备好的衣裳首饰,他给她买糖葫芦,带她去登华天阁。   都是因为那是她的愿望。   陆陵天一桩桩一件件地为她做了,其实不是不动容的。   所以她才想叫他进来,她是还在气他的隐瞒,但她也愿意听听他说其中的原因。   小姑娘的神色安安静静的,一直未说话。   泛红的眼尾拖出迤逦的粉色,叫她看起来更加娇艳又楚楚可怜了几分,可她不说话,陆陵天便觉心慌。   他不知道沈梨会不会因为他说的这些就原谅他了,事实上,他完全没有这样的把握。   沈梨这几个月来在永昌侯府定过得不舒坦,他好像没办法用自己的这些理由去要小姑娘原谅她。   隐瞒了就是隐瞒了。   让她受委屈了也是真的。   陆陵天轻轻抿住薄唇想了想,握着小姑娘的手没有放开,还是这样仰面看着她,目光专注深情,郑重道:“我在北境曾见过一种妇人被丈夫惹得不高兴要罚人的法子,阿梨若是也不高兴,便也那样罚我?”   “……”沈梨垂眸看他,片刻后眨了眨眼睛,只问,“什么法子?”   陆陵天见她终于说话,心下又是轻轻舒了一口气,却在下一瞬又敛眸移开了眼,低低道:“就是,拿块搓衣板在屋里跪着。”   他的耳朵染上一点薄红,不是很好意思,若是叫外人看见这样的耀王,定要目瞪口呆,怀疑人是不是被夺了舍?   他们都不知,只有在沈梨面前的陆陵天,才是他真正的脾性。   他有震慑敌人的杀伐果决,也依然还有肆意洒脱的少年心性。   其他人都看不到,但他的小姑娘能看得到。   沈梨看着蹲在她面前的男人泛红的耳尖,突然偷偷的抿着唇笑了一下,只是他未抬眼,没有看到她这一闪而逝的笑容。   她没想道陆陵天会说出个这样的法子。   在大启,向来是夫唱妇随,让夫君跪搓衣板这种事是要被叫悍妇的,至少在京都,不曾有人这样做过。   但沈梨也听说,北境的男女因为常年处在战乱边境是以比中原更加彪悍,好像陆陵天说的确实不是什么新鲜事。   而陆陵天,一个连自己不举的消息都能放出去的男人,跪个搓衣板其实也不是太难接受。   他觉得只要小姑娘消气了便好。   结果等了半晌,却意外听见沈梨轻声道:“不要了。”   陆陵天心里一喜,蓦地的抬眼,却见他家夫人端端正正坐在榻上,轻轻瞥他,认真说:“你现在已经跪着了。”   半跪也算跪吧。   陆陵天:“……”   沈梨说完又看向他握着自己的那双手,然后轻轻把手抽了出来。   她本想把手收回,却在看到男人突然又有些怔然的模样时,轻轻抿了抿唇,拍了拍他的手背,才终于又开口:“长云哥哥说了许多,我都知道了。”   “我很感激长云哥哥为我做了这许多,能嫁给你,我依然很开心。”   “只是,”沈梨顿了顿,将头低下来,皱了皱小脸看着陆陵天,“一事归一事,长云哥哥还是隐瞒了我这么久,我不要你跪搓衣板了,长云哥哥今夜去书房睡吧。”   惨被打发去书房的陆陵天:……   好像还不如跪搓衣板。   至少跪在屋里还能看到夫人,聊以安慰一下自己,现在要去睡书房,什么都没有了。   但小姑娘能想着罚他,总比把他晾一边不管不顾不理要好,待她罚过了,气消了,应当就好了吧?   陆陵天这么想着,也干脆地点了头:“好,是我该罚。”   睡书房就睡书房吧。   于是他利落起身就准备往书房走,没想到沈梨竟然还跟着他,一路将人送到了门边。   陆陵天有些哭笑不得,这姑娘,罚人睡书房还会一路相送,实在是……有些可爱的紧了。   他在门口回身,垂眸定定的看着沈梨,忍住了想要揉揉她的头这个想法,毕竟现在自己还是个惹了夫人生气的丈夫,但还是有些期待地问:“不知,夫人要让我在书房睡几日才准回屋?”   沈梨抬头看他,静静地摇了摇头:“夫人不知道,要看王爷的表现了。”   然后她主动把门打开,一双好看的杏眼里好像写了四个字:王爷,请吧。   陆凌天无奈地低叹一声,只得出了门,突然又被身后的小姑娘叫住。   “长云哥哥。”   “嗯?”他回身看她。   姿容娇艳的姑娘扶着门框站在门前,月光好像能透过廊檐拂到她的身上,让她的眼里落满细碎的光。   她像一朵在月色下绽放的雪白梨花,安静的盛开,乘着夜风降落在他眼里那片深海中。   “祝你好梦。”   沈梨只说了短短的一句话,却叫陆陵天又一次怔然出神。   一息过后,他在月下扬起一个疏朗的笑:“好梦,阿梨。”   “祝你好梦”是沈梨每次信的结尾会附上的四个字,而他的回信与她遥遥相应的,是一句“好梦,阿梨。”   这一来一回,就像是过去无数个日夜,他们在灯下展信,细细读来,执笔回信,最后认真落款说了晚安。   好像这样就真的能跨越漫长的距离,她在寂寂沉郁的永昌侯府,他在战火连天的北境,都能安眠。   -   王爷被王妃罚去睡书房了!   这件事第二日一早整个耀王府的下人都知道了。   大家就王爷为何睡书房的原因展开了激烈讨论,原因无他,王爷和王妃成亲以来一直十分和睦,王爷对王妃的宠爱大家有目共睹,就是纵着她做什么都行,所以这次“书房事件”的原因更加耐人寻味!   根本按捺不住内心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的王府众人,很快便纷纷朝主院的下人偷偷打听。   桃枝一个早晨被问了八百遍,实在是不堪其扰,最后还是林管家出面,才将大家的八卦之魂镇压在规矩之下。   但很快这招也不管用了,因为竹一侍卫起来后如往常一样照例去了王爷的书房要随他出府,谁知道在书房睡了一宿的王爷此刻竟然不在!   竹一侍卫书房找不着王爷的人,于是满王府都问了一遍,接着下人们便都知道了,王爷老早便去了厨房!   他还在煮粥!   王府的大厨已经在一旁候着,战战兢兢了有小半个时辰。   他实在不明白王爷一大早突然来了后厨要煮粥是个什么情况?   虽然他们家王爷确实在北境好像从来自力更生,但是回了京都之后这些还是无需他操心的啊。   别是王爷嫌他的饭做的不好,要辞了他亲自动手……?   最后,在八卦之火熊熊燎原要点燃整个耀王府的时候,陆陵天端着一碗粥,掐着时辰回了自己院里。   王府的下人们大惊!   看来王爷当真是惹王妃生气了,原来一大早这粥是给王妃煮的!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沈梨昨夜没有陆陵天睡在身边其实做了好些梦,梦到了他们在澍水的时候那些日子,当她再睁开眼睛,外头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菀姝和桃枝都在外头候着,听见里间的动静,菀姝便轻声问:“夫人,起了么?”   “嗯,”沈梨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唤道,“你们进来吧。”   菀姝和桃枝应声进去,熟练地给她更衣梳洗。   桃枝按着沈梨挑的拿了一件竹青色的衣裳出来,突然笑了一下,对沈梨道:“夫人挑的衣裳颜色与王爷今日穿的有些像呢。”   菀姝点头:“确实,王爷今日穿的是深松绿。”   沈梨看着两个丫鬟一唱一和,心下觉得有些想笑,她将净了面的帕子递回给菀姝,故作不满道:“你们两个是不是要倒戈了?”   “不是不是的,奴婢自是站在夫人这边的!”桃枝连忙先表忠心。   菀姝笑,又给沈梨拿了竹杯漱口,小声道:“夫人,王爷今日一早特意起来给你熬了粥,据说厨房大师傅都吓坏了呢。”   “他去厨房了?”沈梨听着突然问了一句。   她想起昨晚陆陵天哄着自己时说大可罚他去厨房做吃食,将她信中写的那些都做实了。   沈梨昨夜没有让他去,但陆陵天却自己去了,当真给她做了吃食端过来。   桃枝和菀姝点头,异口同声:“对,已经煮好了,王爷就在外头呢。”   沈梨下了床,偷偷抿唇笑了一下,然后敛了神色坐到妆台前:“嗯,先梳妆吧。”   待沈梨收拾好从里屋出来后,她看了陆陵天一眼,叫他:“王爷。”   陆陵天掐着她醒的时辰回屋,就怕粥凉了,好在现下也未等多久,让下人将其余早膳摆上来,他朝小姑娘走过去。   俯身看着沈梨的眼睛,陆陵天神色颇认真:“夫人,我已去过厨房做吃食了,书房是否可以少睡一天?” 第43章   沈梨看着上早膳的小丫鬟但凡端着碗碟进屋都要忍不住悄悄看他们两人一眼, 而陆陵天却好像浑然不觉JSG似的,只关注自己是否能少睡一天书房。   下人们是万万想不到,回京后从来沉默寡言气势迫人的王爷此刻最关心的是与书房作斗争, 还在跟王妃讨价还价!   沈梨终于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 却摇摇头:“王爷, 不可以。”   说完她低头坐到了桌前,又轻声道:“怎么说也要罚到七日吧, 长云哥哥可是瞒了我好几个月的。”   陆陵天听着她话里还有些委委屈屈,当下便什么也不说了, 坐到小姑娘身边把粥给她递到身前,然后点头:“嗯,说的是,夫人想罚几日便几日。”   左右就是睡个书房,小姑娘心情好便行。   沈梨听着他的话, 端起他递过来的粥小口的喝,想起在澍水时,她缠着陆陵天做这做那, 有时候被他捉弄哭了, 他也是这般哄她。   说只要她不哭, 想做什么都行。   沈梨想着想着,突然看向陆陵天,问他:“长云哥哥为什么一眼就能认出我?我都没有认出你来。”   他们分开的时候他十七岁,她还有三个月才满七岁, 十年过去, 应当都变了模样。   她在澍水遇见长云哥哥时他眼睛好像有伤, 一直包着纱布, 而她年幼, 还只是个小丫头。   但是陆陆陵天回到京都后,却一眼就能认出她。   迎着沈梨好奇的眼神,男人低笑一声,终于柔声道:“我离开澍水时在你身边留了一个暗卫,每年,他都会交给付青一副你的画像带到北境。”   他能看到沈梨每年长大一点的模样,就连她指尖的痣画上都细细还原了,等陆陵天回了京都,自是一眼就能认出她。   沈梨惊讶:“为何?”   陆陵天竟然会给她留下暗卫,她以为小时候他只当她是个爱粘人的小丫头,答应给她写信都是因为她几番哭闹不要他走,为了哄她才应下的。   最初那几年,沈梨用自己一手歪歪扭扭的字给他写信,他也的确是隔了许久才会回一封。   但她那时候已经回了京,只有长云哥哥一个朋友,所以也不管他回得慢,就是想给他写。   陆陵天替她轻轻将衣襟上的流苏拨弄好,浅笑:“在澍水初见你我便从你身边的嬷嬷那里知道了你因为是庶出,在侯府不受宠,又离了生母跟在老夫人身边,小小年纪便出了远门,其实与我有些像。”   只是皇上和皇后给了他足够的关爱。   “那时我把你当小妹妹,去了北境初时并不安定,给你的回信便少,只是没想到后来……会动了想娶你的心思。”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看着她从一个小丫头渐渐长成娉婷少女,在信里却依然什么都与他说。   她对他的依赖,字里行间都能看出来。   不知不觉,便将人放在了心上。   他期待她每次的来信,想得知她的近况,听她说那些琐碎的小事。   也想与她分享自己在北境的日夜,甚至在尝到一味小吃,看到一只风筝,都想买下来给她。   只是暗卫尽管跟在她身边,但也只能护她免受皮肉伤害,而永昌侯府最磨人的却不是这个。   所以他的小姑娘还是受了许多委屈。   他早前不知道沈梨的“不受宠”竟是被这般对待,不然该找个人在京都给她撑腰的。   陆陵天摸了摸沈梨的头,低叹一声:“我若是能早些回来便好了。”   沈梨静静听他说这些,连渐渐有些红了,最后连耳根都温热起来,叫忍不住抬手自己捏了捏。   其实她不知道长云哥哥的这些心思,她喜欢他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   只是一直默默地,害羞地,不叫他知晓,毕竟她一个姑娘家,应该要含蓄一些吧?   于是沈梨只敢在信中隐晦又小心翼翼的打听长云哥哥有没有娶妻?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她还记得那几封信叫付大哥带走时自己心里有多忐忑,甚至都做好了长云哥哥已经说亲的打算,毕竟她小了他那么多。   天知道收到他那封带着玉佩的信时她有多开心,看着信中他隐晦的提及爱意,初时她还不敢相信,甚至去了信偷偷的试探。   当得知他是喜欢她的,想娶她的,沈梨便觉得一整个心都轻飘飘的飞了起来。   甚至在那天,盈满的幸福感叫她晚上都失了眠,只一个劲儿的傻笑了。   但这些事沈梨准备一个人偷偷藏好,不叫王爷知道了,不然怪不好意思的。   她赶紧朝周围看了一眼,好在桃枝和菀姝已经很有眼力见的退到屋外头去了。   沈梨微微抿唇,脸色绯红的放下了已经喝完的那碗粥,然后看向陆陵天,骄矜道:“王爷可以少睡一日书房了,就,六日吧。”   陆陵天:竟突然有这等好事?   他轻笑出声,纵容地摸摸小姑娘的脸:“嗯,谢夫人开恩。”   -   待两人用完早膳,陆陵天看了一眼外头的晴天朗日,想起之前说要找一天带小姑娘去东郊马场,正巧今日天气好,择日不如撞日。   于是他也不去书房了,问身边的沈梨:“一会带你去马场可好?”   沈梨听后惊喜的睁大眼:“今日就去么?”   陆陵天:“嗯,今日天气好,换身衣裳我们就过去。”   沈梨心里雀跃。   这是她第一次去马场,如今又与长云哥哥说开了,哪怕外头还有些风言风语,但她心里没了半点包袱,觉得自在许多。   现在跟长云哥哥一起去骑马,一定会很愉快吧?   当下沈梨便进屋重新换了一身轻便衣裳,跟着陆陵天出了府。   半个多时辰后,他们到了东郊马场。   东郊马场比沈梨想象中的要更大一些,她被陆陵天扶下马车后很快便有马场的马夫来将马车牵下去。   沈梨身边跟着来的是菀姝和桃枝还有红羚,陆陵天身后惯常跟着竹一。   一行人没有直接进马场,而是先去了马房,陆陵天带沈梨去挑马。   东郊马场的马都是提前训好的,夫人小姐们来了会专门让他们挑些性子温和的,有专门一个马房供选。   沈梨一眼便看中了一匹白马,额间有一撮灰色的毛,陆陵天引着她的手轻轻摸了摸马儿,与它熟悉,然后便让马夫将这匹牵了出来先带到马场去。   他则又带着沈梨去了另一处马房里,那里有他少年时经常骑的那一匹黑马,也是他的第一匹马。   只是在马房门口,碰见了一个不那么想碰见的人。   陆倡浩依然是一副笑脸看着陆陵天,目光又从沈梨的脸上掠过,神色有些意味深长。   “这么巧,又碰见耀王与王妃了,说起来本王也是近日听了外头的传闻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我都认错人了,将三小姐认成了四小姐,实在是对王妃多有冒犯。”   陆陵天冷淡的勾唇,什么也没说,一句“有事,失陪”将陆倡浩的话都堵了回去,沈梨站在他身边,眉目潋滟却神色清冷。   她朝陆倡浩微微点头,便算是礼数到了,然后就被陆陵天牵着进了马房。   陆倡浩看着沈梨点头时微微露出的一截洁白后颈微微眯了眼,片刻后才端着那副笑脸离开。   他没注意到,沈梨身后那位气质温婉的婢女在跟着主子进了马房后,又回头看了一眼。   菀姝微微蹙着眉,跟在沈梨身后好像是想着什么。   沈梨正在看陆陵天的那匹黑马,听陆陵天说它已经二十五岁了,在马里已算是老龄马。   但它还记得陆陵天,当他摸上它的额前,它便也会亲昵地蹭蹭。   陆陵天看着它难免忆起过去在京都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日,面上露出几分怀念的神色来。   沈梨仰着小脸看他,突然轻轻笑了一下:“王爷现下也不输当年。”   陆陵天听后低笑一声,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走吧,教你骑马。”   沈梨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发现身后菀姝没有跟上来,她不禁叫了一声:“菀姝?怎么了?”   菀姝回过神来,赶紧告了罪小跑过去。   见沈梨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她轻轻摇头:“我没事夫人,就是,刚刚门口与王爷说话那位贵人,我瞧着有些眼熟。”   陆陵天原本就牵着沈梨站在她旁边,听了菀姝说的话不禁轻轻扬了一下眉。   “你说,觉得他眼熟?”   当初买下菀姝时他们就问过,她是南郡澍水人士,而陆倡浩从未出过京都,按理说她不可能见过。   沈梨也觉得奇怪,轻声问了一句:“是不是记错了?平王似乎没有离开过京都。”   菀姝微微蹙着眉在回忆,片刻后还是没想起到底什么时候见过那个男人,但是那种眼熟的感觉总是叫她有些在意。   沈梨见她没想起来,倒也没有在意,只当是一件小事,陆陵天却多留心了一些,敛眸对竹一轻声吩咐了一句什么。   竹一点头应下:“是,我晚点就让他们去查。”   而后两人向马场的方向走去。   等陆陵天和沈梨一行人到了马场时,才发现今日来马场的人竟然还挺多。   大抵是快要进入初夏,天气晴好JSG,是最好骑马看景的时候,有好些小姐们都相约着到了马场来消遣。   寿宁郡主贝萦雪也在。   看见他们后她特意骑着自己的大红马跑了过去,在沈梨面前跳下马来,高声笑着朝她打招呼:“小表嫂!你终于来啦!”   然后走近了又凑近沈梨的耳边,悄声道:“你的身份我早就知道啦。”   陆陵天成亲的第二天,他从宫里送了沈梨回去之后去了东宫,后脚贝萦雪就去了皇后宫里,然后被太子妃和皇后一起告知了沈梨的事。   她当下大吃一惊,将个中缘由咂摸了半晌,最后大叹一句:“没想到陵天表哥还是个情种!”   她倒没觉得一个庶女做她的小表嫂有什么,反正是她陵天表哥乐意的事,这性子大抵也与长公主从小随性的教养有关。   只是这样一来她对沈梨就更加好奇了。   后来陆陵天又因为她生辰宴那日沈梨叫四皇子看到的事找过她。   那日沈梨是以沈念筱的身份去的生辰宴,旁人并不会知道她当时的真实身份,只有四皇子是其中一个变数。   而这个变数很可能会影响到的陆陵天日后的说辞,从而影响到沈梨。   他与贝萦雪沟通了一套说法,确保她不会露馅儿。   为此还被贝萦雪打趣;“表哥,你为了小表嫂可真是耍尽心机!”   陆陵天轻轻一拍她的头:“口无遮拦。”   今日她也是知道了陆陵天要带沈梨来京郊骑马后特意过来的,为的就是跟她的小表嫂多增进增进感情。   沈梨其实很喜欢这位郡主,见她过来便笑着拉了一下她的手,小声道:“对不起呀,上次生辰宴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   贝萦雪潇洒摆手:“都是小事,小表嫂别放在心上,皇舅母和太子妃表嫂都很喜欢你,所以别听外头的人瞎说。”   沈梨:!   所以还真如陆陵天说的那般,皇后和太子妃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沈梨又幽幽看了陆陵天一眼,陆陵天轻咳一声,似是自知理亏,默默移开了眼。   贝萦雪没有注意沈梨有些微妙的神色,她想起沈梨是庶女的身份,小心翼翼问:“小表嫂是不是还不会骑马?快让我陵天表哥教你呀!骑马可好玩了!等你学会了,夏狩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骑马!”   沈梨被她的快乐感染到,反正王爷罚都罚了,还要睡六日书房,今日出来骑马自是要开开心心才对。   她之前挑好的白马已经被牵了过来,即便是性子再温顺,可也是一匹高头大马,沈梨看着高高的马背,一时有点无措地望向陆陵天。   她,不知道怎么上马……   陆陵天看着小姑娘站在一旁纠结的神情,低笑一声,突然一把握住她的腰,轻声道:“扶住我的肩。”   沈梨下意识伸手扶住,然后下一瞬便突然感觉身子腾空,陆陵天掐着她的腰把她抱到了马背上。   等她再一定神,人已经在马上坐好了。   但因为马背实在太高,她有些怕,不自觉握紧了陆陵天的手,脸上神色忐忑,小声叫他:“王爷,我……有些怕……”   陆陵天一只手任由她握着,另一只手握住她这一侧的脚踝,将她一只小脚放进了脚蹬里,然后抬头耐心的给小姑娘示意:“另一边也如此踩着。”   沈梨照做,腰却还是因为没有安全感,不自觉弓着背,连唇都抿了起来,好像怕一说话就要惊了身下的马似的。   陆陵天捏捏她的指尖安抚,又将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腰后将人扶着,低声道:“将腰靠在我的手上,不怕,我会护着你。”   他本就高,站在马边倒也没有比坐在马上的沈梨矮太多,有他这样护着,给了沈梨很大的安全感。   她慢慢地照陆陵天说的做,将腰直了起来,靠进他温热的掌心里。   男人的手遒劲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就这样一只手握着她的手,一只手护在她腰后,让马夫牵着马在草地上慢慢走。   全程围观的贝萦雪看着他们两人旁若无人的模样,羡慕的嘟囔了一句:“陵天表哥对小表嫂也太有耐心了吧!真是羡煞旁人呀!”   “那可不!花了多少心思才娶到的媳妇儿啊!”   韩叙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冒出来,叫贝萦雪吓了一大跳,横他一眼:“韩少将军!你不要每次都出现的这么突然,会吓坏姑娘家的!”   往常韩叙都会不服气那么一两句,这次却老实的“哦”了一声,当真压低了一点声音:“郡主说的对,郡主你看我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贝萦雪:!好像见鬼了?   不过今天主角不是这位少将军,贝萦雪只顺嘴跟韩叙聊了两句,目光还在盯着她陵天表哥和小表嫂。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整个马场,那些在一旁或骑马或聊天的官家小姐们目光都若有似无的落在那两人身上,间或低语两句什么,神色间羡慕有之,嫉妒有之,轻蔑有之。   说五花八门也不为过。   贝萦雪皱了皱眉,轻哼一声,刚准备移开目光眼不见为净,结果没成想又看到了几个十分微妙的人来了马场。   不远处跟在马夫后面走过来的是瑞恩侯府孙家两姐妹和沈念筱。   贝萦雪又看了一眼不远处正慢悠悠学骑马的表哥表嫂,尴尬地轻轻吸了一口气。   “嘶,怎么在这儿还能正面遇上啊……” 第44章   沈念筱与孙家两姐妹一到马场便得到了许多注视的目光。   毕竟她也是最近京中流言的中心人物了, 更何况,今日沈梨和陆陵天还凑巧都在。   因着天气好,加之世家小姐们平日里可娱乐的东西本就不多, 这会子马场的人不少。   有些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骑在马上慢悠悠的走, 有些则在马场边专门搭的小棚子里休息闲聊。   其中多是在窃窃私语沈梨与沈念筱之事。   有位小姐小声道:“这些时日关于耀王妃的各种传闻甚嚣尘上, 今日两人竟然能在这遇上,怕是要有场好戏了。”   “但我听说其实就是一场乌龙的误会啊, 耀王殿下一直要娶的就是沈家那位三小姐,都是外头传偏了。”   又有人听了摇摇头:“即便这么说, 那于沈四小姐来说也真是太倒霉了,不管耀王殿下真要娶的是谁,外头如今流言漫天,谁还会去与她说亲?你瞧她那模样,感觉真是憔悴的紧。”   说到这, 几位小姐倒是纷纷朝沈念筱看过去,点头表示了同情。   未出阁的姑娘家名声十分重要,沈念筱如今被这么个事情牵连, 就算是场误会, 却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怕是暂时没人会去永昌侯府提亲了。   虽说她今年十六,年纪是还不大,但这京中权贵家适龄又才学品行皆可靠的公子可是挑一个少一个,谁也不会等着她啊。   末了有人又朝郁郁葱葱的马场看了一眼, 正是沈梨和陆陵天的方向, 然后低声道:“其实, 如今沈四小姐这情况, 耀王殿下怎么说也有一两分责任吧。”   旁的小姐轻轻捂了她的嘴:“少说两句, 这话外头市井百姓能说,你一个官家小姐当慎言。”   小棚子里的话题在这之后很有默契的转了个弯儿,有些事大家彼此心照不宣,有些话也不该多说。   而那头,沈念筱到了马场,面上依旧一副楚楚可怜的愁绪,整个人弱柳扶风似的看了远处的沈梨和陆陵天一眼,又收回目光,叹了口气。   孙锦云见状,也朝那边看过去,只一眼便愤愤不平道:“你那庶妹如今真是好不得意!害得你现在这副模样,她怎么还有脸的!”   沈念筱柔柔弱弱拉住她的手:“算了,她如今是耀王妃了,我们还是不要去惹她,也惹不起。”   孙锦云原本只是心里不甘嘴上说两句,现在却被沈念筱的话激了起来。   她重重哼了一声,拉着沈念筱催促她上马,当即便要朝那边走:“怎么就惹不起了?况且马场这么大,哪儿都能让人骑,我们就要去她们面前骑,我看沈梨膈应不膈应。”   沈梨其实不怎么膈应,她老早就看到沈念筱她们来了。   但她甚至连眼神都没变,就像是看到一个与己无关的人,只目光掠了一眼便收回来,继续专心跟着陆陵天学骑马。   小姑娘能注意到,陆陵天自然也注意到了。   他看着小姑娘无波无澜的神色,眼里露出一点赞赏的笑意。   那些人确实不值得她去上心,有时候无视便是最好的姿态。   沈梨看到他眼里那点笑,微微俯身小声问:“长云哥哥在笑什么?我骑的不好么?”   “没有,”陆陵天轻轻拍了拍她腰,鼓励道,“阿梨骑得很好。”   沈梨弯着眉眼笑起来,重新直起身,看着远处辽阔的草场,握着陆陵天的手紧了一下,满眼期待:“那我什么时候能跑起来呀?”   陆陵天低笑一声,刚准备说话,偏有些人硬是心里没数,非往这这处撞。   孙家JSG姐妹带着沈念筱骑马到了两人不远处,边往前走边大声说话,语气那叫一个阴阳怪气。   孙锦云:“筱筱,你说你这是做了什么孽哟遇上这档子事,一个女子现下就是最好的年华了,偏偏被耽误,这可怎么好啊?”   孙绣琴:“如今外头议论纷纷,筱筱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平白遭了非议,都不知道要怪谁才好。”   沈念筱低头默默捏着缰绳,柳眉微蹙:“都是我命不好,遇上这种事,怨不得其他人。”   想听不到都没法的沈梨:你们直接念我名字好了。   这是沈念筱惯用的小伎俩,沈梨清清冷冷的拉着陆陵天的手骑自己的马,突然轻飘飘地看了那边的孙家姐妹一眼。   她这目光一下便被两人捉到,孙锦云看戏似的看着她,就等着她过来辩驳。   谁知沈梨只是冷淡地一眼扫过,然后便软声对陆陵天道:“长云哥哥,这里有些吵,我想去那边一点。”   她们也就是不敢真到陆陵天面前嚼什么舌根才会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大声说话,无非是想让自己膈应而已。   那她便听到了都装没听到,叫她们气去吧。   陆陵天看出小姑娘的心思,低笑一声,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纵容道:“好,这处是太吵了,扰人清静。”   然后牵着小姑娘的马往旁边走。   孙家姐妹:……沈梨是不是在羞辱他们?!   她们心上来气,还欲说得更大声,却突然见一个骑着马的身影奔了过来。   沈梨没理会的事情,却有人站在她这边为她出头。   只见贝萦雪在孙家姐妹和沈念筱面前一拉缰绳,比他们更大声道:“哎呀!好巧啊,沈四小姐最近好些了么?”   “我小表嫂最近也是吃不下睡不着的,你说有些人怎么就那么爱嚼舌根啊?明明她还是我陵天表哥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迎进王府,竟被人说成心机上位,不知道到底谁这么缺德,一害害两个,平白耽误沈四小姐的姻缘。”   贝萦雪噼里啪完说完不算,还要问孙家两姐妹的话:“你们说是不是?”   她是长公主的掌上明珠,贵为郡主,孙锦云和孙绣琴被她这一噎哪敢说不是,只得挤出个笑应下:“是,郡主说的是。”   她们是没有想到贝萦雪竟会为沈梨出头。   毕竟在她们想当然的以为里,沈梨一个庶女,就算现在成了王妃,那些皇室贵胄也瞧不起她吧?   若说孙家两姐妹只是被贝萦雪这么一番抢白噎了一下,那沈念筱的难受可就比她们要多了好几倍。   因为她心里清楚明白的知道,沈梨嫁去耀王府,一切的一切都是耀王的算计,是他们自己上了这个套。   而外头那些流言蜚语,也全部都是永昌侯府故意放出来的。   贝萦雪这一骂,不是将她也骂了进去?   沈念筱一口老血怄在心口,脸色一下便更难看了几分,但她咬了咬牙,也只能低声附和,握着缰绳的手都攥紧了。   贝萦雪却只是在心里冷眼看着,她知道沈梨的身份,自然多少也知道了陆陵天为她的筹谋和永昌侯府的那些腌臜伎俩。   现如今,只能说一句“因故报应”,她并不同情沈念筱。   若永昌侯府没有自己放出消息将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日后陆陵天带着沈梨出去,侯府再顺水推舟表示一切确实如陆陵天所说,一直在忙的都是他与沈梨两的亲事。   大家知道了顶多就沈梨的身份议论几句,只道是自己当初想左了,沈念筱的名声还会好好的,不至如此。   是他们太想把沈梨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了。   她陵天表哥说的没错,永昌侯府自原来的老侯爷过世后,以如今的永昌侯和主母赵氏的眼皮子,怕是日后要一落千丈了。   贝萦雪收回看着沈念筱的目光,她跑过来说这番话除了看不惯孙家两姐妹阴阳怪气外,也是因为刚刚在小棚子边上听到了一点里头的闲言碎语。   竟还有人想将沈念筱这事的责任推到陆陵天身上?这她不能忍!   这种话日后若是外头传了起来,他表哥会非常棘手,与一个姑娘的名声挂了钩,可不是什么好事。   是以她也故意大声,就是要让旁边几个偷偷看热闹的小姐公子都听到,这件事可跟陆陵天没什么关系,沈念筱别想用名声来赖上她表哥。   有贝萦雪在,孙家姐妹与沈念筱自然不能再像刚刚那样故意说什么,偏偏这位郡主也不走,就在她们旁边待着,跟这个说会话,跟那个聊下天。   俨然一朵喜笑颜开交际花。   沈梨其实刚刚将贝萦雪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心里感激,当下便对陆陵天道:“长云哥哥,我想去跟郡主道个谢。”   陆陵天点头应允,突然一个翻身跃上了沈梨的马背。   他将人圈进怀里,然后伸手握住缰绳:“我带你过去。”   “啊?”沈梨突然一下落入男人怀里,身后的胸膛温热,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悄悄看周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虽然他们已经成了亲,但大庭广众同乘一马还是太过亲密了吧?   陆陵天从来不在意这些:“既是夫妻,同乘一马是为夫妻之乐,旁人无从置喙什么。”   说着他便护着怀里的姑娘一拉缰绳慢慢跑起来。   贝萦雪还在沈念筱身边待着,沈梨是打算过去叫她与他们一起去旁的地方,别为了这些人心烦。   谁知还未等他们过去,便听见贝萦雪一声奇奇怪怪的扬高调子。   “你说应邀出府的是沈四小姐?你确定?”   接着便是孙锦云的声音:“我自然是确定的,郡主,那日我都在檀香居遇着他们了,还能有假?”   沈梨一听,请轻扬了一下柳眉,回头与陆陵天对视一眼,凑近他低语:“他们好像在说我冒着沈念筱的身份第一次出府见你那次。”   陆陵天嗤笑一声:“原来永昌侯府不管不顾偏要放消息出来,是打的这么个主意。”   他道永昌侯放这明知会被他破了的流言出来有何用,原来陆倡浩给他们的落点是在这儿。   “什么?”沈梨没明白。   永昌侯府此举不是为了坏她名声好将她拉下耀王妃的位置?   陆陵天危险地眯了一下眼睛:“他们想以舆论和名声相逼,让我再娶沈念筱。” 第45章   永昌侯府放出流言, 目的不再是为了坏沈梨的名声,而是将沈念筱推到人前,成为这件事里唯一的受害者。   不管陆陵天本意要娶的是谁, 她都会是一个楚楚可怜的无辜角色, 惹得众人议论和同情。   沈念筱一旦说亲困难, 再有这些流言蜚语做推助力,也许众人便会道:总归还是因为王爷这门亲事才牵连到人家嫡女, 如今人家说亲困难就这么耽误了好年华,左右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 王爷将人纳入后院也算是给人家点补偿。   沈梨靠在陆陵天怀里听了他这一番话还有点不敢相信:“这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有何区别?若是计划落空,沈念筱的名声可回不来了,退一万步说,即便她进了侯府也只能为妾啊。”   赵氏莫不是那日归宁叫她刺激到了,人都气懵了?   陆陵天冷淡勾唇:“归宁那日我们离开后平王去了永昌侯府, 此人擅口舌攻心,永昌侯夫妇不是他的对手,被煽动也很正常。”   不然这偌大一个侯府如今何至于从名门望族到如今堪堪吊在京都世家之末。   沈梨其实并不关心她那父亲和主母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如今她知道了陆陵天做的一切, 他万不可能会纳沈念筱进府。   永昌侯府所做的这些不过是徒劳。   只是……   “王爷, 侯府既然打得这么个主意,岂不是与你放出去的消息相悖?毕竟他们若早就知道你是要与我结亲,又哪还会有如今沈念筱名声受损一说。”   按常理,在外头议论沈念筱和耀王亲事时他们就会澄清了。   陆陵天牵着缰绳放慢了些速度, 一边听着那头孙家两姐妹到底能说出什么花来, 一边低头耐心与沈梨解释。   “他们若说知道, 以沈念筱名声相逼这件事就不成立, 他们若说不知, 几次与我一同出行的皆是你,他们如何解释?”   毕竟他每次相邀来的人可都是对的。   沈梨靠在陆陵天的怀里略想了想,明白了:“所以他们不管知不知道,都不会影响到王爷,王爷除了没说我的名字,外出见到的人是我,娶到的也是我。”   就陆陵天来讲,他完全可以说全程见到的人都是对的,他哪里知道永昌侯府会以为他要娶的嫡女?既然那么以为了,那为何来见他的又是庶女?   这是一个无解的悖论。   所以永昌侯府自己的疏漏,以至嫡女名声有损,又与他何干?   只是沈梨想起来,中间有一次,是沈念筱出的府,还去了地牢。   她仰头看他:“所以那次王爷认出来了不是我,才带她去地牢的?若她说起……JSG”   “无妨,那次我没有单独见她,竹一去接时见她身边的丫鬟不对就知道不是你,我才让人引她去了别院的地牢。”   全程陆陵天未与沈念筱有什么私下的接触。   沈梨闻言都忍不住要同情永昌侯府,现下长云哥哥半点能让他们攀附的地方都没有了,他们这出戏,等于白唱。   但转念一想又还是有些忧心。   “就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将事情越闹越大。”   众口铄金之下将王爷架于高台,为不影响皇室声誉,万一王爷不得不纳……   就永昌侯府这个架势,不是没可能。   今日在马场他们身上若有似无的窥视目光就数不胜数,只是京中世家关系盘根错节,大家明面上自不会议论如日中天的耀王。   百姓们便不一样了。   彼时陆陵天已经驱马到了贝萦雪的旁边,他附在沈梨耳边低声与她耳语:“不怕,我自还有别的法子。”   沈梨尚还没来得及点头,便听陆陵天叫了贝萦雪一声:“萦雪。”   “哎呀,表哥表嫂你们来啦!”贝萦雪看到他们过来,兴高采烈,下巴一扬,“刚刚孙二小姐竟然说之前在檀香居看到过表哥和沈四小姐,我道她定是看错了,是吧表哥?”   孙锦云几人看到沈梨明明不会骑马却被耀王圈在怀里同乘一匹过来,刚刚还亲密耳语,嫉妒得眼都红了。   沈念筱拼命咬住唇才没有崩了脸上楚楚可怜的神色,还要忍气吞声的给沈梨问安。   “见过耀王殿下,见过王妃。”   沈梨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掠过孙家姐妹的脸,清雅疏离的笑了一下:“无需多礼。”   沈念筱:……   她一口银牙咬碎,却记着母亲的叮嘱,硬是忍着没说话。   今日她出来就是要让人看到她被沈梨的事情牵连折磨得日渐憔悴,让大家都对她心生怜惜,万不可露出半点怨怼之色。   陆陵天的眉眼冷淡锐利,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气势十分迫人。   他将沈梨圈在怀里,面无表情的看过眼前一行人,重新变回那个喜怒无常的王爷:“我邀过沈四小姐?我怎不知。孙小姐该知道,造谣皇室乃重罪。”   孙锦云被陆陵天的气势吓得拉着马儿忍不住倒退两步,这下只敢小声嘀咕:“我,我那日确实看见了啊……”   “孙二小姐认错了,那日在檀香居,是我。”   沈梨浅笑着看向孙锦云,又道:“孙二小姐看着我叫了四妹的名字,因着王爷拉我走得急,我未能与你多说两句。”   孙锦云:“可是你那日明明穿的是筱筱的衣裳!”   沈梨笑意更甚:“是四妹特意借与我穿了赴约的,对么,四妹?”   沈念筱想说不是的,都是沈梨冒了她的名字扮成她的样子去见的耀王!   可她不能这么说,因为那样侯府主动找人替嫁的事便暴露了,她解释不清楚,在这里面有太多漏洞可以被人抓着说,她不能再节外生枝。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扮好自己弱势的角色,让陆陵天迫于压力将自己也迎进王府。   思及此,沈念筱咬牙点头:“是。”   孙锦云和孙绣琴都惊在当场:“筱筱你……”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早在檀香居那次之后孙家姐妹就去找过沈念筱,沈念筱当时可是一句都没提沈梨的事,只道是耀王相邀在先,还带她去了华天阁。   结果现在怎么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沈念筱暗暗地朝孙家姐妹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眼里似有什么苦衷。   孙锦云狐疑,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想的,她实在是不相信那日会是沈梨,也不明白这么好的机会沈念筱为什么不说。   她说了,不就能以耀王已与她有过私会,不管是不是将她当成了沈梨,都该为她的名节负责。   这不是顺理成章了?   只是现在这事已经被沈念筱否认,自然也不能再拿来说什么了。   沈念筱心里有苦说不出,孙家姐妹尽管莫名其妙又觉憋屈,但现在陆陵天在这,到底也说不好再说什么了。   不管如何,现在陆陵天都是在京中势力如日中天的王爷。   于是当下孙家姐妹便准备找个借口离开,她们又不傻,既然给沈梨撑腰的人这么多,那今日便算了吧。   沈念筱却用一双楚楚可怜的盈盈双眸看向陆陵天,似有什么千言万语似的喃喃叫了他一声:“王爷……”   一旁的贝萦雪:……   这又是要演哪一出?   看沈四小姐这模样,她该不会大庭广众之下在马上表演一个晕倒吧?   然而,不管沈念筱要表演什么,接下来都被不远处一道高扬的声音打断了。   “耀王妃沈梨,接皇上圣旨——”   刚刚耀王带着王妃过去,八卦中心的几个人物一下凑齐,马场上一大半的目光早就都被吸引了过去,现在又突然来了一道圣旨,大家的脖子更是伸了老长想看看个真切。   皇上圣旨如亲临,众人好奇归好奇,还是纷纷下马跪了一地,同时心里也不约而同在猜测,这种时候,皇上能给耀王妃下什么旨呢?   莫不是连宫里康帝都听闻了外头的风言风语,要替皇室表个态?   来宣旨的是宫里德政殿的张公公,在皇上跟前的地位仅次于总管大太监,一般由他来宣的旨也足够有分量了。   沈梨第一次接到圣旨,初时还有些慌乱,心下忐忑的差点忘了如何下马。   好在陆陵天在她身边,向之前将她抱上马一样,有掐着她的细腰将人一下便抱了下来。   这可比上马的时候受受到的关注多得多了。   大家的目光都看着这边,就连贝萦雪也在偷笑。   沈梨的脸又红了,但也没顾得上扭捏,赶紧跪下接旨。   陆陵天也一撂衣袍跪在了她身侧,与她紧挨着,沈梨的肩与他松松相抵,心里的紧张感便能淡了不少。   没事的,长云哥哥现在在她身边呢。   张公公有些胖胖,一张脸十分面善,他默默看着耀王和王妃之间的小动作,笑眯眯地想,耀王夫妻当真是恩爱,这道圣旨只怕也是王爷早前向宫里求的吧?   见众人都已跪好,张公公打开明黄卷轴,高声宣旨:   “诏曰:耀王府陆沈氏,淑仪素著,温雅谦恭,又,救皇长孙有功,朕甚为欣赏,特封为惠和县主,以示褒奖,钦此——”   沈梨心下微微一惊,没想到皇上竟然会给她封身份?   她伏身谢恩,双手接过圣旨后又偷偷看了身边的陆陵天一眼。   陆陵天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扶着她起了身。   沈梨赶紧让菀姝给张公公拿了一个荷包过来,又道:“有劳公公了。”   张公公和颜悦色:“王妃折煞奴才了,这本就是奴才分内之事,恭喜王妃得封县主,奴才这便准备回宫复命了。”   说完他又看向陆陵天:“皇上也让我给王爷带个话,让您多带王妃进宫走走,皇后娘娘老是念叨着呢。”   “本王知道了,”陆陵天颔首应下,“公公辛苦。”   张公公又笑眯眯地行了一礼,而后便转身离开马场。   待他一走,整个马场一下热闹起来,像沸水炸开了锅,说话声不绝于耳。   早前大家议论耀王妃无非就是因为她庶出的身份低,配不上耀王,可人家今日被皇上亲封为县主了!   这可是有品级的封号,虽说当朝县主只是五品,远没有郡主尊贵,但对于沈梨,无疑是给她抬高了好几个身份。   现在,谁都没有理由再因为她庶出的身份议论她这个耀王妃了。   而且皇上圣旨赐封的原因也十分耐人寻味,救皇长孙有功?什么时候的事?沈梨怎么又和皇长孙扯上关系了?   这可是整个宫里的宝贝疙瘩,若说是救了他,那确实是该封赏的。   大家一时间心里都有诸多疑问,但现在,什么都得先往旁放一放,去到耀王妃面前恭喜一番才是正紧事。   彼时沈梨刚将圣旨交给菀姝拿下去,与陆陵天低语:“王爷,这是你早前就跟皇上说好的么?”   陆陵天笑:“皇后那日召你进宫后我与她提了一句这个问题,至于抬身份,是她与皇上商量的。”   “县主这身份是不是太高了,而且我也,没有救小皇孙啊?”   沈梨说着总有点心虚。   陆陵天道:“皇上既然下旨,你安心受着便是,况且,那日你不是确实捡到了均儿。”   沈梨:……如果捡到也算的话。   他们刚说两句,沈梨便被马场上几个世家望族的公子小姐们围住了,一个劲儿的道恭喜。   先前她与陆陵天一起走进马场,大家看见了但也没有什么动作,如今圣旨下到了这儿,她封了县主,这些人未免没有巴结示好之意。   沈梨站在陆陵天身边清浅的笑,一一应过。   看着她从容带笑的眉眼,姿态疏朗温柔,半点见局促和紧张之感,大气的叫人看不出她竟是一个侯府小小庶女出身。   众人心里对这位耀王妃多少也有些另眼相待。   而早就被前来JSG道喜的人挤到一边的沈念筱,看着被人群簇拥着言笑晏晏的沈梨,再看看她身边一直将手放在她腰侧护着的男人,死死揪住手里的帕子。   她心里的不甘翻涌成海,就快将人淹没,但也担心起来,如今沈梨的身份成了皇上亲封的县主,他们所谋之事……还能成么?   沈念筱的目光又远远看向陆陵天,却猝不及防迎上了男人冷厉的目光。   他像是在警告什么,吓得沈念筱赶紧收回眼,又忍不住看向了场边另一个方向。   然而刚刚还坐在那里看着马场中发生的一切的男人,现在已经没了身影。   -   陆倡浩离开马场,身后跟着的年轻男人做侍者打扮,却低声道:“王爷,永昌侯府这头?”   “今日圣旨下,沈梨抬了身份,这事他们成不了了。”陆倡浩淡淡道。   皇上此举无疑是在表示沈梨的身份被皇室承认,甚至可能也得皇上皇后看重,那些京中世家最是人精,不可能会再就此事议论什么。   少了这部分助力,舆论无法煽动,没有足够的压力逼迫陆陵天,他就不会娶沈念筱。   而沈梨如今是县主的身份,又与陆陵天刚新婚不久,谁要是提让陆陵天给沈念筱负责,将人纳进王府,这不是不将她这个皇上亲封的县主放在眼里,打县主的脸?   所以,这件事如今左右都不可能成了。   当然,陆倡浩一早也能料到,陆陵天多半是不会娶的。   至于明知他不会娶,他为何还要主动去永昌侯府帮他们出主意……   身后男人又一次低问:“王爷不帮他们?”   陆倡浩似笑非笑的勾唇:“区区一个永昌侯府,不值得本王出手。”   他本就不是为了帮永昌侯府做什么,他就是给陆陵天找点麻烦,叫他在这个京里不要过得太舒坦了。   不过这些都是小打小闹,他的目标也从来不是陆陵天,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澍水那边这两个月的例信可有送来?”   “王爷放心,已到我手中,万争也回来了一趟,亲自向您禀告。” 第46章   这日待围在沈梨身边的人都散了之后, 她看了周围一眼,发现沈念筱她们已经走。   沈梨看向身边的陆陵天,眼里有点疑惑。   沈念筱今日来马场什么也没做成, 现在就这样走了?   是因为皇上的圣旨来得突然, 她要赶紧回去将消息告诉赵氏他们?   陆陵天牵着沈梨的马, 拉着她的手往另一处草场走,边低声道:“你如今成了县主, 应该是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接下来就要看永昌侯府是不是要一条路走到黑了。”   沈梨微微点头, 倏尔又轻轻笑了一下:“反正有长云哥哥在,我不需操心是不是?”   听了小姑娘娇娇软软的话,陆陵天垂眸,轻轻抬手捏了捏她珠玉似的柔软耳垂,神色纵容:“是, 你什么都不需要操心。”   沈梨抿唇笑弯了眉眼,当真觉得自己现在好像真的成了她曾经向往的那只自由自在的小鸟,心里没有了束缚, 便觉得哪里都是天空。   这日, 沈梨在马场学会了骑马, 虽然还不甚熟练,但是已经能够一个人骑着马小跑一阵了。   她觉得十分畅快,又与贝萦雪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话,得知了不少陆陵天年少时在京都的事。   先前在生辰宴那日贝萦雪也与她说过, 但那时候她尚不知道陆陵天就是长云哥哥。   如今知道后再听来, 竟也能将年少的陆陵天和她见到的长云哥哥重叠起来了。   都是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呀。   贝萦雪对他们的相识也十分好奇, 缠着沈梨让她讲讲, 沈梨怕陆陵天不想叫人知道, 起初还跑去问他能不能告诉郡主。   男人刚刚骑着他那匹战马跟韩叙赛了几圈回来,小姑娘迎上去时他还未下马,便直接俯身摸了摸她的发髻,浅笑:“你想告诉谁都可以。”   于是贝萦雪欢呼雀跃,嚷嚷着她现在是比太子更早知道他们过去故事的人了!   今日远在东宫处理政务且对陆陵天与沈梨过去一知半解的陆怀信打了个喷嚏,看了眼窗外自言自语:“谁在念我坏话?”   直到傍晚,眼看着要到用晚膳的时辰了,沈梨才与贝萦雪告别,跟着陆陵天依依不舍的离开马场。   她的那匹小白马跟陆陵天的那两匹养在同一个马棚里让专人照看着,下次来了便可以直接骑。   今日菀姝和桃枝跟着她来的马场,沈梨也特意准了她们在马场里可以自己玩一玩,还给她们挑了两匹马,叫两人惊喜不已。   只是现下回来时,沈梨瞧见菀姝的脸红得不像话,却满面恼色。   她关切地问了一句:“菀姝怎么了?”   菀姝低了头,只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夫人……不必担心。”   她一向温柔稳重,沈梨还从没见她说话这样过,但见菀姝似是不想多说,她便也贴心的不再问,只轻柔道:“若是有事便于我说,没关系。”   菀姝点点头,耳尖也红似血玉。   沈梨被陆陵天扶上了马车,又看了一眼马场,才想起今日王爷赛马回来后来好像就没瞧见韩少将军了。   她撩了窗边的帘子看向跟在车边兀自低着头的菀姝,轻扬眉梢,是……又发生了什么?   -   东郊马场在城外,离着耀王府有些距离,沈梨今日消耗了太多的体力,此刻坐在陆陵天身边已经有点昏昏欲睡。   最后她终于还是没抵住困意,歪头倒在了陆陵天的肩上。   男人的手一直环着她的肩,就是怕她困倦之下马车偶有颠簸会坐不稳,现下见人倒在了自己肩上,陆陵天无声的扬了扬唇角。   他小心翼翼的搂着沈梨,又微微用力,将人抱到了腿上,好让她枕的更舒服些。   沈梨是真的困了,迷迷糊糊间自己在男人怀里找了个满意的姿势,然后把身子缩了缩,枕着他的臂膀睡熟了。   陆陵天怀抱着小姑娘,看着她的睡颜突然就想起了她小时候。   在澍水时的沈梨还是个六岁的小丫头,娇娇软软的,但特别有精力,跟侯府老夫人一起住在千灵寺里,每天老早就会来敲他的门。   但一整天闹腾下来又会很快进入疲倦状态,陆陵天笑她好像有个什么特殊的睡觉时间点,一到傍晚便要眯眼睛。   最后都是他抱着人送回院里,叫老夫人谢了好多次。   那时候睡在他怀里的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是他夫人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耀王府的门口。   沈梨是被陆陵天抱下车的,彼时她还在他怀里无知无觉的睡着。   耀王府门口临的这条街不算热闹,安静宜人,但偶尔也会有人走动。   这时正是行人归家的时候,有三三两两的人从这走过,见耀王府门前停了马车,免不了都要看两眼。   而这一看便看见,一向冷眉冷眼不苟言笑的耀王殿下小心翼翼的抱着一个姑娘下了马车,眉眼间竟是从没见过的温柔含笑。   他怀里的姑娘似是睡着了,靠着他的肩,只能看见半面娇颜,但即便如此也难掩旖丽。   很快耀王便抱着人进了府中,身后跟着几个丫鬟侍卫,府门被关上,旁人再窥不到一二。   但耀王府中如今只有一个女眷,那便是耀王妃。   如此看来,坊间传闻当真没错,耀王待这个庶出的小王妃确实是极致宠爱的。   这一小插曲很快便被京都百姓口口相传,并入了耀王宠妻二三事中。   当然,京中最近八卦的焦点已经从耀王妃的乌龙替嫁事件转移到了皇上特封县主之事,都道耀王如今一家真是圣眷正隆啊,富贵泼天。   有人好奇王妃到底对小皇孙有多大的功?   又有人说自己在宫中有点子人脉,据说是某日皇后娘娘召永昌侯府女眷入宫的时候,小皇孙贪玩走丢不知怎么爬上了一株矮树,差点跌下来,叫耀王妃及时接住。   至此之后小皇孙便对王妃十分亲近。   众人听后唏嘘,这么个宝贝金疙瘩要真摔出个好歹来可不得了,难怪要封赏呢!   沈念筱早在去东郊马场回来之后便与赵氏和永昌侯说了沈梨被赐封县主一事,当时这两人的脸便沉了下来。   赵氏气得脸都有些扭曲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沈梨离了永昌侯便像得了什么庇佑似的一路顺风顺水,如今连身份都有人给她抬了?!   皇上赐封的五品县主,谁还敢因为她是庶出就低看她?   而现在沈梨这个身份,也让他们想用舆论相逼使得沈念筱也攀进王府的计划遭了难处。   永昌侯优柔寡断不知要不要继续下去,而后来他几次想求见平王却再不得见。   这时即便是再傻的人也该明白了,平王不会再帮他们。   然赵氏却不想善罢甘休。   如今沈梨已经成了她的一块心病,大概是从前被你死死压制的人有朝一日突然就脱离了你的掌控,且有越飞越高之势,这是赵氏所JSG不能忍的。   “侯爷,我们消息已经放出去,若是就此半途而废筱儿的亲事依旧艰难,不如再搏一搏。”赵氏对永昌侯劝说道。   永昌侯也觉她说的有道理,事情已经开了头,若是这个时候打住,前头造的那些势就都白费了。   于是,又过了几日,待沈梨封县主一事的风头过去后,京中关于永昌侯府嫡女如今因为耀王殿下说亲艰难的流言又悄声四起。   然而这也只是在百姓间闲来八卦几句,掀不起什么风浪,却也足够叫陆陵天觉得厌烦。   他不希望再与永昌侯府扯上什么关系,没想到永昌侯府偏偏不消停。   小姑娘最近日子过得好好的,这些旁的事还是不要叨扰了她才好。   -   这天,陆陵天吩咐竹一去办了件事。   两日后,伴着坊间偶尔流传的侯府嫡女亲事何去何从的议论之下,又多了一个小道消息。   据说永昌侯府的嫡小姐在这桩乌龙亲事之前,原本是要跟礼国公府的欧阳世子订亲的呢。   两人在一个诗会结识,一见如故,若不是出了这乌龙,原本应是一桩大好姻缘。   况且,坊间传言还带了点桃色消息,说是他们私下赠帕,那帕子欧阳世子到现在都还留着!   而现在尴尬就尴尬在,这欧阳世子正在与御史大丞家的小小姐说亲,礼程都走了一半了。   这流言要是被御史家听见,那事情岂不是麻烦了?   还有这帕子,不会真有其事吧?这放在未定亲的男女身上可是私相授受啊。   永昌侯府里,沈念筱的蘅芜院中,赵氏也在问这件事。   她坐在椅子上,皱着眉看沈念筱:“外头说的那些,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沈念筱却不知为何移开了目光,话说得支支吾吾:“我,我不记得了……”   赵氏:“你!”   自己的女儿,她怎会不了解?   赵氏一拍桌站了起来,忍不住戳了一下沈念筱的脑袋:“你这个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时我只与你说会先去礼国公府走动走动,说亲的事都没个定数你就敢赠帕?你、你让娘怎么说你好!”   她向来宠爱这个小女儿,很少对她这般严词厉色,沈念筱一下便有点慌了神,拉着赵氏的手想要撒娇:“娘,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没想到这事情会被人知道,欧阳烁都说亲了,我以为他应该已经将帕子处理了。”   “我没有主动给他的。”   说起来这也是那时沈念筱耍的一个小心思。   去年年底某个诗会,她第一次见到欧阳烁,看他容貌俊朗,举止不凡,当即便对他留了点心思,而她也发现欧阳烁好像频频注意她。   沈念筱对自己的样貌自是十分自信,当日回来便与赵氏提了这么一嘴。   恰逢她十五岁及笄的日子刚过,是以赵氏才起了先去礼国公府走动走动的心思。   后来沈念筱又在一些场合见过欧阳烁几次,两人倒是都止乎于礼,最多是隐晦地互诉几句衷肠,例如“等科举中第后……”,不曾做什么出阁的事。   但沈念筱能看出欧阳烁对自己已是有些迷恋,她心里得意,在某次与几个贵女一同出游又遇见他时,她故意落下了一方丝帕。   当时欧阳烁捡起想要叫住还给她,沈念筱已经走远,却又偷偷回头朝他眨了眨眼,然后笑着离开了。   沈念筱想用一方帕子吊住欧阳烁,毕竟那时这可是京都最俊朗倜傥的公子,贵女们理想的结亲对象。   欧阳烁自是欣喜若狂,当即将帕子小心收起来放进了怀里。   他也是知道母亲最近见过永昌侯夫人几次,想着自己回去只要与母亲说早已中意沈家嫡小姐,两家都是爵府,也算门当户对,这亲事不就成了?   谁知道,耀王归京,洗尘宴求娶之后,一切都打乱了。   只是姑娘家的帕子他怎好随便扔,万一叫旁人捡到也要坏名声的。   所以那日在生辰宴上遇到做沈念筱打扮的沈梨,他叫住,其实是想偷偷将帕子还给她。   谁承想,最后也没还成。   他们两人都觉得帕子这事定没有第三个人知晓,所以一个心有留恋鬼迷心窍,也没再处理掉,另一个当初以为替嫁之事过后也许还能再议上亲,总想留个后手,所以也没说。   毕竟沈念筱也想不到,自己现在会因为看到了沈梨备受宠爱又得知陆陵天根本没毛病,所以突然有了疯狂想要嫁入耀王府的想法。   听了沈念筱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赵氏简直气得脑仁疼。   他们的计划本就不顺利,现在又节外生枝,更甚者,沈念筱与欧阳烁私下赠帕之事若是真的坐实了,为了保全沈念筱的名声,她只能嫁给欧阳烁。   可欧阳烁已经定亲,御史大丞家又如何会罢休?   这样下去只有一个结果,她只能为妾。   赵氏头疼的抚额,只觉得近日真是事事计划却事事不顺,让她甚至想去寺里上柱香才好。   看着外头明媚日色,赵氏却无端地想到了当初那日老夫人与她说的。   这世间万物皆有因果。   赵氏的心倏地一紧,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她揪着帕子闭了闭眼,如今事已至此,永昌侯府成了京都里人人注意着的地方,他们也没有什么退路好走了。   沉着一张脸,赵氏问沈念筱:“那帕子是何样式的。”   沈念筱:“只是一方白帕,在一角绣了几朵芙蓉。”   其实帕子上没有名字,但因为是沈念筱自己绣的,且她绣芙蓉有一个管惯用的绣发,平日里带的帕子也是一样的样式。   见过的人一眼便能知道是她的帕子。   赵氏想了想,拉过沈念筱低声道:“将你所有绣了芙蓉的帕子都拿出来,如今只能这样……”   -   外头京都市井里传的流言热热闹闹,桃枝每次从府外回来都能给沈梨带回点新鲜进展。   这日她又出去给沈梨买糕点,回府路上遇到办事回来的竹一,便与他结伴一道回了王府。   甫一进院里,竹一见沈梨坐在亭子里喝茶乘凉,赶紧揉了揉耳朵过去道:“夫人,桃枝一路上快把全京都的八卦都念叨一遍了,您有空管管她,少说点。”   桃枝跟在他后头不服气。   她本就刚刚过十五的年纪,还有点小孩子脾气,插着腰道:“是你自己要问我的,现在又来夫人面前告我的状!”   竹一:“那我不是怕冷场为了配合你吗?”   桃枝:“我才不用你配合!”   但凡在府里竹一和桃枝碰上没说两句就要斗起来,沈梨已经习惯了。   她坐在亭子里倚着石栏,轻柔地笑笑:“好了好了,桃枝把糕点拿过来,竹一去书房帮我叫王爷过来歇歇吧。”   京都已初入盛夏,午后最是容易困倦疲累,陆陵天前阵子刚将军畿营带上正轨,开始正式操练,这几日又要开始操心兵部新规整顿的事。   每日在书房见了一批又一批人,都是要到傍晚才能回屋。   沈梨有些心疼他,总想叫他歇歇,但又怕打扰他议事,所以有时候便叫竹一去请他。   她一个后宅妇人实在也不好在他见客时贸然去书房。   次数多了,整个兵部去过耀王府的人都知道了,王爷表面说一不二冷酷无情,其实最是听王妃的话!   王妃让人来叫他歇歇,他就会二话不说将他们打发了,去陪王妃吃茶纳凉!   只是这次竹一去了趟书房后,陆陵天回到院里却没有坐下,而是进了亭子里轻轻摸摸沈梨的脸,低声道:“我需去一趟兵部看点东西,今日不能陪阿梨吃点心了,晚些时候我赶回来用晚膳,嗯?”   沈梨起身轻轻挽住了他的手,见他又要去忙了,只得给他理了理衣襟,仰头看他:“那王爷路上要小心,我等你回来。”   陆陵天微微颔首,又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这才带着竹一离开。   院里伺候的几个下人如今见到王爷和王妃的亲密行为已经习惯,很有默契的背过身不去看。   等陆陵天走了,沈梨重新坐回去继续在亭子里发呆。   菀姝在一边给她打扇,桃枝则叽叽喳喳给她说京都里那点子八卦。   桃枝:“小姐,今日我在街上听人说御史大丞府上听了那些风言风语,如今正不满,给礼国公府施压呢,也不知道那帕子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沈梨闻言低垂眉眼喝了一口冰镇的花茶,神色清清淡淡。   她直觉想来,流言只怕是真的。   那日在长公主府,这位欧阳公子明明想与她说些什么,只是叫陆陵天打断了。   如今,这流言一出,沈念筱还想赖上陆陵天?怕是白日做梦。   沈梨正想着,前院的林管家突然来报:“王妃,永昌侯府沈念筱小姐来了府上,说想见您。” 第47章   沈念筱来王府要见她?   沈梨疏懒的身子坐直了, 略略想了想,她对林管家吩咐道:“带去西苑正德厅吧,让人上茶, 我稍后便来。”   以如今的情况, 沈念筱JSG来王府定是没什么好事的, 但她未递拜帖而是直接到了耀王府,若她将人拒之门外, 还不知会被她编排成什么样子。   如今外头关于自己的流言刚刚偃旗息鼓没多久,沈梨不想给永昌侯府有借题发挥的机会。   更何况如今她不仅是耀王妃, 更是惠和县主,她没有理由露怯。   倒是可以看看沈念筱此番来王府要见她究竟是有什么把戏。   沈梨回屋只净了手,她刚刚吃点心弄脏了指尖,另外便什么也没做,准备去西苑会客了。   菀姝见了轻声提醒:“夫人, 要换件衣裳么?”   她平日里在王府中穿的随意,今日天气热,沈梨只着了一件素净的月牙色裙衫, 外头罩了浅云色薄纱, 发髻也只松松侧挽, 簪了一支桃花簪,是十分随性疏懒的装扮。   一般会客来说,沈梨这模样有些太随意了,她平日里并不会如此。   菀姝处世妥帖, 怕会叫人觉得夫人失礼, 是以出声提醒。   沈梨听了只是清浅笑笑:“不用了, 去见我这位四妹, 倒也不必太隆重。”   带着两个丫鬟去了西苑, 她一进正德厅,沈念筱便扭头朝门口看了过来。   看到沈梨的模样她怔了一瞬,像是没想到沈梨会这样来见她。   她随性的打扮恰好表明了,在这个王府里,一切都是她说了算,她可以随心所欲,即便是这样的打扮见客也无人会置喙她一二。   与她在永昌侯府的处处谨小慎微可谓是天差地别。   即便前几日在马场沈念筱已经见过沈梨被耀王宠着,亲自教她骑马,陪在身侧半步不离。   但沈念筱依然想象不到,沈梨在王府里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   如今她知道了,是再自在不过的日子。   而沈梨如今的一切,本都应该是她的!   沈念筱是不信外头所言说什么耀王本就是要娶侯府三小姐的。   在她看来这定是沈梨用了什么法子哄骗耀王认了她的身份,然后才想出来的说辞。   她掩在袖里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了,怕叫沈梨看出什么,借着起身匆匆敛了眸。   沈梨轻轻柔柔地看了沈念筱一眼,浅淡一笑:“没想到你会到侯府来,不必多礼了,坐吧。”   她即便穿的这般随意,神色却一直温雅持重,一颦一笑皆是从容。   看着沈梨走到前头主位上坐下,沈念筱硬是咬了咬牙才忍住了自己心里翻涌的不甘,挤出一个笑来:“母亲叫我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原来如此,”沈梨好似意外的扬眉,笑意依旧和煦得体,“我自然是好的,想必沈四小姐也看到了。”   她叫的并不亲昵,只一个称呼便与沈念筱划开了距离,好像永昌侯在她看来并不是娘家,沈念筱也不是她的什么姐妹。   沈梨其实除了装扮随性了些,礼数并无不周,甚至一直带笑,沈念筱却莫名觉得受到了什么莫大的羞辱。   毕竟从前在侯府,沈梨在她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吩咐什么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如今竟可以以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跟她说话!   但她记着今日来的目的,咬唇忍了下来。   很快沈梨便发现,沈念筱来王府,从见到她一直到现在,除了与她说些毫无关系生拉硬挤的家常外,竟什么都没做。   沈梨很惊奇,这不是永昌侯府会做的事,单纯让沈念筱来王府与她拉关系?   沈念筱好像也知道自己的话题不好找,多是在说老夫人和柳姨娘的事。   这是沈梨在永昌侯府最关心的两个人。   “祖母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她时常念着你,但也跟父亲和母亲说了,过两日就准备启程去澍水,可能要长住。”   “柳姨娘她、她的身子到了夏日本也无什么大碍,母亲让你不要担心,还说,你可以多回侯府走动看看柳姨娘。”   沈梨听到这,轻轻笑了一声。   她这一声让沈念筱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打了脸,叫她藏在袖里的手又忍不住捏紧了帕子。   然后她便听沈梨轻声慢语道:“过去我在侯府要见姨娘一面需向母亲三请四请,甚至搬出祖母来,如今竟能得母亲这么一句话,真是叫我意外。”   明明沈梨神色清清淡淡的,也未说什么过分的话,却叫沈念筱越发如坐针毡,她现在只想赶紧把自己的事办了,不欲再在这儿多待。   日后若是母亲所谋能成,她自然能被迎进王府,哪怕是妾室也是耀王的贵妾。   只要她到时抓住王爷的心,她便要看看沈梨还有没有这幅悠闲模样。   若是所谋不成……今日这事也得做了。   她的亲事不成,也要扰得沈梨不得安宁!   于是又过了半刻钟,沈念筱起身告辞,对沈梨道:“既然三姐过得好母亲也就放心了,我不好多打扰,这便回去了。”   沈梨看着她的模样,什么也没说,只唤来了林管家,吩咐:“将四小姐送回府吧。”   林管家应下,沈念筱便跟在他身后出了屋子。   沈梨走到屋门口,静静看着她的背影走远,突然叫来了红羚:“你暗中跟着,直到她回到侯府,看看她都做了什么,不论做什么都不用出手,回来告诉我便是。”   红羚一般都会在沈梨周围待着保护她,有时候是暗处有时候是明处,但沈梨还从没吩咐她做过什么。   领了话,红羚点头:“是,王妃。”   然后她便几步跃上树,遥遥跟着林管家和沈念筱走了。   沈梨没再久待,回了东苑的屋里,她随手拿过昨晚放在一旁的绣筐,坐在软榻上接着绣要给陆陵天的荷包。   屋子里摆着冰盆,夏日尚可忍耐。   沈梨没来由想起过去在永昌侯府,每到夏日她便会觉有些难捱。   在老夫人院中时尚还好,待她搬去小院后别说冰盆了,不到最炙热的炎夏,赵氏连冰镇过的水都不会给她院里送。   她便只能生生挨着,直到夏日过去。   是以那个时候沈梨最不喜欢的便是夏季,冬日还尚可多穿衣多盖被,夏日没有冰,当真是堪比酷刑。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离开永昌侯府不过数月,那些日子却好像已经离她很远了。   大抵是如今的生活太明艳了吧,总会慢慢掩盖过去的一些阴霾。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红羚回来了,她附在沈梨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沈梨平静地敛眸,眼里神色有些冷,吩咐道:“先将东西搜出来收着。”   -   这日傍晚陆陵天从兵部回来后,用过晚膳,沈梨便与他说了沈念筱来过王府一事。   陆陵天听后冷冷嗤笑一声:“看来你那主母已经偏执的没了章法可言,也就只能想出祸水东引这么个拙计了。”   彼时他牵着沈梨在王府里散步,月华浅浅如霜,夏日蝉鸣此起彼伏的喧嚣。   走过架在湖心上的石桥,陆陵天又看向身边的小姑娘问:“可要我来处理这事?”   沈梨轻轻弯了一下眉眼,摇摇头:“只是小事,不需长云哥哥来。”   陆陵天微微颔首,又露出一点笑意,给了小姑娘一个好消息:“你如今已经封了县主,柳姨娘出府的时机也到了。”   沈梨眼睛一亮:“真的?”   男人见她高兴,摸摸她的头:“长云哥哥何时骗过你。”   说完他突然神色一顿,沈梨也眯着眼睛看过来。   前几日刚从书房搬回寝屋的陆陵天轻咳一声,学了前不久去东宫找人算账时陆怀信教给他的万能法则,二话不说先认错:“我错了夫人。”   沈梨“扑哧”一声,笑倒进他的怀里。   不过她是真的很开心,姨娘能离开永昌侯府,她日后便真的没什么烦忧了。   柳姨娘这妾本也是当时家道中落后永昌侯贪慕她的美貌强纳的,生下沈梨后她便一门心思放在了女儿身上,对这个侯府从来没什么眷恋。   只是柳姨娘性子软,加之身子也不好,其实时常会觉愧疚,没能帮上沈梨什么。   沈梨想,若是能离开侯府,姨娘也会开心的吧。   她实在高兴,这天夜里躺在床上与陆陵天絮絮叨叨了许多,与他商量柳姨娘离开侯府后的去处。   陆陵天陪她夜话,一下一下抚着她如缎的长发,低声道:“我会让永昌侯将当初的纳妾文书给柳姨娘自己,另外再写一纸放妾书,柳姨娘便可以自由之身出府,阿梨想给她在外头买一处院子或是安排在王府中皆可。”   沈梨躺在陆陵天的怀里,看着床顶兀自嘀嘀咕咕:“姨娘可在王府小住,但长住总归有些不便,我想给姨娘在王府离得近的街买个小院,但我的嫁妆不太多……”   陆陵天微微一挑眉:“你夫君的家产,买个小院还是够的。”   沈梨抿唇轻笑:“既如此,那我便先谢谢夫君了,日后妾身也会继续努力帮夫君打理家产的。”   她在说笑,陆陵天勾了勾唇,手滑进小姑娘的里衣捏了捏她纤细的腰身,逗得沈梨连连求饶。   姑娘最后一点惊呼被JSG隐在了床幔之后,今夜浅白清冷的月光也染上热浪,久久翻涌不息。   -   自沈念筱去王府见了沈梨后又过了两日,京中最近关于礼国公府欧阳世子的议论有愈演愈烈之势。   将事情推向高潮的,是那日欧阳世子独自出府,一路避着人往南边贫民区去,谁知叫御史大丞家的小小姐撞个正着,发现他竟然是要去丢一条帕子!   南边靠近尚水河,欧阳烁想将帕子包上石头沉入河里,因为这帕子也不知是什么丝制,烧不着。   只是玩玩没想被抓个正着,御史家的小小姐当场便闹了起来。   欧阳烁现在就是万分后悔没有早些处理了这帕子。   他当初确实是迷恋沈念筱,所以她定亲后也鬼使神差地藏着帕子没扔掉,但现在也万万没到要毁了自己姻缘的地步。   这件事情很快在京里掀起了一阵波澜。   三角之恋,这可是百姓们茶余饭后最喜谈论的事!   而那块帕子,在大家绘声绘色的描述下,一方简简单单的白帕都快给他们说出了金边。   起初还有人说,帕子上没写名字,倒也不能一杆子就把永昌侯府的嫡小姐打死吧。   但御史家的小小姐与沈念筱也是有过些交集的,姑娘家凑在一起交流自己帕子的绣纹是常有的事,她一眼便认出那帕子上的芙蓉是沈念筱的手笔。   这便是说两人当时确实是有不顾礼数,私相授受之嫌了。   御史大丞的夫人是个泼辣的性子,尽管议亲礼程都走了一半也当即就退了这门婚事。   左右也不是他们家的错,御史大丞在朝中很得皇上看中,他们家的姑娘不愁嫁。   如此还不算,御史夫人还去了一趟永昌侯府阴阳怪气了一通。   而赵氏,在这时却故作惊讶地掩唇:“怎会如此?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念筱从不会做此等失礼之事!”   她言之凿凿,厉声厉色的让下人去将沈念筱找来,好似是要她当面向御史夫人解释以示自己的清白。   御史夫人看着她那神色都不免犹疑了一瞬,心下还突然担心是不是自己听信外头流言的一面之词?   没多久沈念筱便来了,穿着素净的衣裙,神色也楚楚可怜,未语泪先流。   “夫人,我与欧阳世子虽然早前见过几面,但当真从未赠过他什么帕子,虽然大家说的那方绣了芙蓉花的帕子,我确实是有几条,但早在我认识欧阳公子之前便给了我三姐姐,后来我自己用的便都是绣桃花的了。”   御史夫人听了大惊!   “你,你是说那帕子你早就给了……?!”   沈念筱口中的三姐姐,不就是如今的耀王妃吗!   御史夫人没想到事情的发展方向竟然是这样的,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接什么话。   赵氏给沈念筱又轻轻使了个眼色,沈念筱低头用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泪,那确实是绣了桃花的白帕。   然后便听她又道:“近些日子因着这些流言,我苦不堪言,夫人若是不信我的话,便是去我房间让人找都行,那帕子是绮罗丝的,火不易着……”   沈念筱还未说完,突然下人匆匆跑来,大声禀道:“夫人,耀、耀王妃来了!”   赵氏心里一惊,沈梨怎么会突然来?!   而御史大丞的夫人更惊讶了,她又看了一眼话说一半没了声儿的沈念筱,心道,这下好了,永昌侯府是要有好戏看了。 第48章   沈梨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 她来了耀王府,赵氏这些人都是要去迎的。   赵氏看了御史夫人一眼,客气道:“胡夫人, 王妃突然到访, 我这边恐有怠慢, 不如改日再请夫人来府中详说。”   御史大丞的夫人却不好打发。   她故作没听到赵氏隐晦请她离府的客气说辞,反倒有理有据:“既然刚刚四小姐说到了王妃, 正巧王妃也来了,我也正好能当面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有什么误会可要尽快解开,莫冒犯了王妃才是。”   赵氏被这番话一噎,竟也说不出什么反驳,只能在带着人去前院相迎的路上细细想了一番,看沈梨突然来府会不会给计划带来什么变数。   好在沈念筱那日已经将东西放好了, 如今就算对峙时沈梨否认,那也只是她的片面之词,毕竟侯府里已经找不出半条芙蓉帕子, 王府却有。   赵氏一早的打算是让沈念筱将帕子带去耀王府, 找机会处理在耀王府中。   能放进沈梨的屋子是最好的, 若是不能便在王府找一处埋了也好。   到时沈念筱再在与几位好打听又嘴碎的小姐搬出刚刚那套说辞来,再说到那日去王府与沈梨叙话的事,装作不小心将沈梨藏帕子的地方说出来。   京中一旦这流言传开了,耀王定会心生怀疑派人去搜, 等真找到那几条帕子, 这祸事自然引到了沈梨身上。   到时不管欧阳烁和沈梨说什么, 这通流言蜚语是跑不了的了。   届时耀王定与沈梨发生嫌隙甚至可能会迁怒于她, 沈念筱不正好借此机会为自己去耀王府铺路?   这一切赵氏都想得好好的, 谁知御史夫人会突然找上门来?   找上门来也不打紧,也就是把那几位好打听的小姐换成了御史夫人,沈念筱只要将消息说出来,效果也是一样的。   只是,沈梨突然来府却当真是计划之外的变数了。   待到了前院,赵氏看着正在被下人引进府里的沈梨,她身后除了跟着两个大丫鬟,另还跟了两个小丫鬟和两个小厮,温雅从容的神色看着便觉矜贵大气。   赵氏勉力忍下心里的一口气,打定了主意,一会即便是对峙,只要沈念筱咬住了那日在王府瞧见了沈梨藏着的帕子,这盆脏水便总能扣到她的头上。   今日陆陵天没有陪着沈梨过来,这让赵氏心下稍微有了点底气。   沈梨如今不仅是王妃还是有品阶的县主了,赵氏一行人到了她面前纷纷行礼:“见过王妃。”   “无需多礼。”   沈梨浅浅一笑,最先看到的是有些陌生的御史大丞夫人。   她出阁前本就鲜少出府,嫁入耀王府后也喜静,甚少与京中的夫人们走动,胡夫人料想王妃应是不认识她,便十分知趣,自觉笑着道了一句:“王妃,我是胡御史的夫人,胡周氏。”   “原来是胡夫人,失礼了。”   沈梨微微点头示意,然后目光便看向了赵氏和沈念筱。   其实她虽不认识胡夫人,却也是特意趁着她到了侯府的这个时候过来的。   看着赵氏脸上隐隐一点如临大敌的模样,沈梨清浅的笑没少半分:“前几日念筱小姐来王府见我,说母亲分外挂念我,是以今日我便来侯府看看,算是给母亲一个惊喜。”   赵氏:……确实很惊,但并不喜。   只是赵氏还是露出一个虚伪的笑来:“筱儿回来后与我说了,说你在王府很好,我便也就放心了。”   沈梨对她的这番话没表现出多热络的表情,胡夫人在一旁看得清楚明白,不论是从沈梨的称呼还是神态,她与永昌侯府这个娘家都算不上亲厚。   京都的贵族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谁家后宅的那点事这些夫人们多少都知道一二。   关于永昌侯府,都一直说赵氏是个在府中说一不二的,且对庶出十分严厉,现下看看耀王妃的表现,只怕不是严厉那么简单吧。   沈梨看着赵氏那副不达眼底的笑意不置可否,而是慢悠悠地朝后院走去。   因为她的身份,旁的人除了引路的下人都只能落后半步跟着才算是礼数周全。   若是她待赵氏亲近,赵氏倒可以走她身侧,只可惜沈梨的神色实在算不上,于是一时间竟好像她才成了侯府的主人似的。   赵氏在永昌侯府里哪走过他人之后,但碍于胡夫人也在,只能将神色藏了又藏。   沈梨边走边不忘跟胡夫人寒暄:“今日我也是心血来潮,未想到胡夫人也在,可有打扰到夫人说事?”   胡夫人一听,当即坦诚道:“王妃哪里的话,我来永昌侯府所为何事想来王妃也能猜到一二,只是没想到刚刚又得知了另外一番说辞,还与王妃有关。”   “嗯?是么?”沈梨惊讶扬眉,“我想听听,不知夫人方不方便说呢?”   胡夫人看着沈梨娇娇软软的一个人,一扬眉梢时却能带起一种隐隐迫人的气势,竟与耀王有几分相似。   “王妃要知道自无不可。”   她当即便敛了神色将刚刚沈梨来之前沈念筱那番话说了一遍。   沈念筱微微低着,手攥紧帕子,沈梨却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平静地听完了胡夫人的话。   直到末了她才凝神想了想,突然弯起唇角轻巧地笑了一下:“念筱小姐怕是记错了,去年赠我的几条帕子绣的都是莲花,不是芙蓉,也不是绮罗丝的,是寻常蚕丝,只可惜没能用多久便叫我不小心染了脏污未能洗净,叫桃枝拿去剪了。”   一番话说完,沈梨瞥了一眼沈念筱张着嘴诧JSG异的说不出话的神色,连着赵氏都叫她的话惊得瞪直了一双眼。   沈梨清浅的笑意不变,沉静收回目光。   信口胡说嘛,她也会啊。   是不是她过去在侯府里因不想惹人注意表现得太过乖巧沉默,赵氏以为她当真不善言辞?   只不过是审时度势,敛锋于鞘罢了。   她本不欲与永昌侯府再有什么瓜葛,只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招惹,即便是泥人也要有几分脾气了。   胡夫人作为一个局外人,此时此刻眼里的期待就差摆脸上来,她疑惑地看向沈念筱:“沈四小姐,这……?”   沈念筱完全没想到会被沈梨反将一军,心里一下有些慌了,好在赵氏在她身边轻轻捏了她一下,她才堪堪稳住心神。   如今她话都与胡夫人说出去了,即便跟沈梨说的相左也要咬死自己的说辞。   “那几条帕子的芙蓉我也绣了许久,应当不会记错的,荷花的帕子是后头给三姐姐的了。”   沈梨轻笑一声,瞥了沈念筱一眼,突然转了个话头:“刚刚听胡夫人说念筱小姐还让她不信可去闺房一看,如今正巧我来了,便一起去看看吧。”   沈念筱:……   她说那番话只是想叫之前的说辞更加可信一些,胡夫人当然不一定会去她的院里,若是真去了也不会看到什么东西。   但……但她不知道沈梨会来啊。   现在这话被她重新提起,沈念筱没来由的心里没了底。   沈梨为什么会要去她的房间?她是能找出什么来?可帕子明明那日被她藏在了王府一棵树下……   沈念筱一双眼飘忽不定,不经意对上了沈梨的眼睛。   那双潋滟的眸子清清冷冷,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沈念筱心下一惊,刚想开口阻拦,沈梨已经越过了她带着人往她的蘅芜院去了。   她现在贵为耀王妃,五品县主,尽管身姿纤弱模样温柔婉约,身上却带着一种不可挡的气势,没多久一行人便到了蘅芜院。   沈念筱的脸色已经有些白了,赵氏不知她为何会吓成这副模样,频频朝她使眼色,沈念筱也只能咬牙撑着,好让自己不至于太露怯。   几人在屋子里坐下,赵氏自然吩咐下人沏上好茶,想着如何将场面圆过去,谁知胡夫人并不客气。   她一个御史大丞夫人,夫君在朝中又得看重,对上赵氏她可不虚。   胡夫人:“刚刚四小姐说我可在屋子里随意找,但那样未免太失礼数,四小姐不若自己打开妆奁、小柜子给我们看看便算了。”   沈念筱实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她想说“不”都不行了。   一个大家小姐,现在却要自己将屋子翻了给人看,说重了,这简直是羞辱。   沈梨看着沈念筱咬紧唇摆了摆手,让丫鬟去拿东西,脸上神色狼狈。   她的心里静如止水。   过去,侯府这些人对她无时无刻不是高高在上的,她哪里在他们脸上见到过这样的表情。   然而现在,却总是见到。   沈梨不禁想起祖母说的“因果报应”,平静地眼神掠过脸色难堪的沈念筱和赵氏。   人有时候,还是多行善积德的好。   很快,妆奁和小柜子都被一一打开,沈念筱提着一颗心看过去。   放在里头的帕子被拿了出来,见没有芙蓉花的,她无端松了口气。   只道自己是被沈梨突然出现这件事给惊着了,帕子根本不可能在她的屋子里。   她不禁有些得意地看向沈梨,心里轻哼,看来不过是端着王妃的架子虚张声势罢了。   沈梨却轻飘飘的迎上她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无澜。   沈念筱没在她脸上看到自己想看的神色,心里不悦,但面上自然是不能表现出来。   只是没等她得意多久,胡夫人突然微微皱眉,看着屋子里博古架上一个花瓶道:“那下头是什么?”   她这一说,大家的目光都看了过去,然后便瞧见了花瓶底下露出来的白色一角。   好巧不巧,那一角上露出了点刺绣芙蓉。   -   当沈梨再从蘅芜院出来时,身边只跟了一个胡夫人。   想到刚刚沈念筱和赵氏从不敢置信到万念俱灰的神色,胡夫人心下一哂,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永昌侯府这母女也太大胆了,时不时疯了?脏水竟然想泼到王妃头上来!   但是一想过去关于永昌侯府后院的一些说法,她又觉得也能理解。   毕竟,如今站在了她们头上的是昔日她们最不放在眼里的庶女。   “刚刚差点误会了王妃,实在是我失礼了,还望王妃莫怪。”胡夫人道。   沈梨从始至终面上的神色都清雅温柔,带着一点浅笑,像是根本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摇摇头:“无事,这怎能怪胡夫人。”   沈梨没有再提赵氏和沈念筱,胡夫人自然也有眼力劲儿,将话题引向别处,直到到了前院,她见沈梨没有要一同出府的意思,才问了一句:“王妃不走?”   沈梨淡淡一笑:“尚还有些事要与我父亲说,我在前院等他回来,就不与夫人一同离开了。”   这一听就是有家事要处理,也是,刚刚那等子事可不就是家事么。   胡夫人点头告辞,不仅人走了,刚刚瞧见的那些事她也一并记下将消息带走了。   日后少不得是要与要好的夫人们私下说几句的,毕竟刚刚王妃也没说让她禁言啊。   而沈梨则带着丫鬟小厮径直进了正厅,好整以暇地等着赵氏从蘅芜院过来。   也等着永昌侯回府。   毕竟今日她过来,其实帕子都是小事,主要是为了姨娘。   不过想来现在赵氏正和沈念筱在蘅芜院收拾万念俱灰的心情吧,有了这么一出,她们所有的谋划都打水漂了。   沈梨刚刚离开前便与赵氏说了她还有一事要见永昌侯,让她派人去请,她会在正厅等着。   现下赵氏虽然人没在正厅,但好在基本的礼数已经不敢再怠慢了,下人没一会便上了茶水上来。   桃枝站在沈梨的身侧,看了一眼正厅外头,尚没有人来,她便忍不住俯身凑到沈梨身边,小声问了一句:“夫人,那帕子是怎么回事呀?”   沈梨轻轻笑了一下,只道:“回府后与你说。”   其实那日沈念筱来王府本就透着一股子奇怪,她让红羚跟着也是想着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一跟果然就跟出了问题。   沈念筱出王府的路上突然借口肚子痛想要如厕,林管家让一个丫鬟带她过去,到了地方后她将丫鬟打发了,然后往回走,找了根树枝来挖土,将藏在袖里的那几条帕子埋在了偏院一棵树下。   红羚自然是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但她尊从沈梨说的,什么都没做,直到沈念筱离开,她记下位置,这才回去禀报。   沈梨只让她将东西取出来,看到是几条帕子的时候,她心里便知道沈念筱想做什么了。   她不想搭理永昌侯府,偏偏他们总要来招惹她。   是以第二天她就让红羚将那几方帕子悄悄重新送回了沈念筱的屋子里。   今日听说胡夫人来了侯府,沈梨是特意过来的,这盆脏水,沈念筱还是自己接着吧。   敛了眸子,沈梨平静喝茶,等了片刻后便听到了屋外的脚步声。   抬眼一看,是永昌侯回来了。 第49章   永昌侯今日与朝中好友约了在旁边一条街的茶楼里下棋, 谁知刚下到一半便被家里小厮火急火燎的找上,匆匆说了一句:“老爷,耀王妃来了府上, 说是要见您。”   永昌侯早在几次拜访平王府上不得见之后其实便已经歇了要筹谋耀王府的心思, 只是赵氏不死心, 几番劝说,他也就任她去了。   左右若是她成了, 那侯府两个女儿都能进到耀王府,他自然风光, 若赵氏没成,那就没成吧。   他们也就是放了些流言出去,耀王就算是找上门,他死不承认就是了。   耀王如今被兵部的事情缠身,应该没空来找他麻烦吧……   谁知道耀王是没来, 但耀王妃来了。   至于赵氏和沈念筱谋划的往沈梨身上泼脏水的事,他全然不知,甚至关于这私相授受的流言永昌侯都觉得是无稽之谈, 只叫赵氏将沈念筱看好了。   这事只要欧阳烁没有明说帕子是谁的, 那就都是猜测。   永昌侯对沈梨突然来府上到底要做什么也不知道, 在心里啐了一声,还是放下了棋匆匆跟好友告别。   待他回了侯府到了正厅,发现沈梨一个人坐在上首的位置上慢条斯理地喝茶,赵氏人也没瞧见, 她倒比他更像个主人家了。   走进正厅, 永昌侯虽然心里不悦, 但碍于沈梨的身份只能笑脸相迎:“王妃来了, 父亲刚刚从外头回来, 你母亲呢?”   沈梨放下茶盏看他。   若说从前赵氏对她是高高在上的轻视与不屑,那永昌侯则是不闻不问。   甚至从小到大,除了在家宴上,她都没见过这个父亲几面,也没叫过他几声。   沈梨的神色清冷,连与他基本的寒暄都觉得疲累,索性开JSG门见山:“今日过来,是想叫父亲写一纸放妾书,再将当初纳我姨娘的文书拿出来,至于我那母亲现在在哪,稍后父亲自行去问吧。”   她说的轻慢,看着永昌侯的眼里也未见太多情绪起伏,却叫永昌侯像个被点燃的炮仗,一下便炸了。   他脸色难看,用手指着沈梨:“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放妾书?还有当初纳妾的文书?   沈梨这明晃晃的是要把柳姨娘带出府啊!   在大启,妾的地位不高,同买卖,若是要放人走,将纳妾文书交给妾室便可,而写一纸放妾书,则已经是最体面的方式了。   因为这妾日后可凭这纸文书恢复良民身份。   永昌侯气得就差要吹胡子瞪眼,毕竟沈梨才刚成了耀王妃没多久,如果现在柳姨娘离开侯府,那外头得传成什么样子!   让他的面子还往哪儿搁?   沈梨并不为永昌侯这幅神色所动,脸上的表情都没变,甚至又有了点笑意:“父亲大抵是忘了,皇上封了我惠和县主的称号,我的生母,是要提平妻的,父亲觉得,母亲,或者说是您岳家,会同意么?”   她说的没错,依大启律,她现如今贵为五品县主,她的生母若是妾室便需升为平妻。   大启建朝之初这样的情况很多,只是康帝登基以来渐渐少了,以至于永昌侯都忘了这回事。   但忘了,不代表不存在。   而赵氏的娘家,她父兄虽在朝中官职不高但有点实权,且母亲家族世代经商,家财十分丰厚,对这个女儿是补贴了不少的。   永昌侯有世袭爵位,是以在赵氏面前拿大,但他也贪赵氏娘家的钱财,以赵氏的性子,不可能会愿意侯府有平妻这回事。   沈梨见永昌侯一时间僵住了脸,也不着急,只敛眸道:“父亲不若好好想想,我左右无事,今日都可以在侯府等着。”   她确实不着急,因为永昌侯总会妥协的。   若没了赵氏的钱财,他拿什么去撑场面?去交际?去虚荣?   沈梨不再说话,正厅里一时安静下来。   看着上首的沈梨又端起茶杯慢慢地抿了一口茶,永昌侯反观自己,倒向被架了起来,左右不是。   他忍不住来回踱步,莫名觉得坐着的沈梨竟然越来越有一种近似于耀王的气势了。   待沈梨的一杯茶慢慢喝完,永昌侯还未作出决定,沈梨也不急,正准备让菀姝下去叫人再上一杯,便见门房又匆匆而来。   “侯,侯爷!”   永昌侯烦躁皱眉:“什么事,说!”   门房:“耀王,耀王殿下来了!”   永昌侯:……   他下意识看向沈梨,敢怒不敢言,这对夫妻是不是在玩他?!   但沈梨也有些惊讶。   她与长云哥哥没有约好啊。   今日陆陵天又去了兵部,她一个人来的侯府。   不过瞧瞧外面的天色,她出来已经约莫有快一个半时辰了。   是长云哥哥回到府上没见到自己,特意过来找她的么?   径直入府的陆陵天确实是在王府没见道沈梨,问过林管家后找过来的。   他得知小姑娘一个人来了永昌侯府,想起她之前与他说起沈念筱来王府见她那件事,她说可以自己解决,想来今日就是来解决此事来了。   但陆陵天还是有些不担心,在他看来,沈梨在永昌侯府受了很多苦。   虽然如今她身份高了,永昌侯府的人怕是再也欺负不了她,他还是想着尽快过来给小姑娘撑个腰。   他的小姑娘柔柔弱弱,永昌侯府那么多张嘴巴,他怕她吃了亏。   然而等他到了正厅门前一瞧,沈梨非但没吃亏,还好整以暇的坐在那喝茶,反倒是永昌侯站着脸色不好看,也不知是怎么了。   沈梨见他来了,放下茶盏,起身提着裙子迎过去,仰头看他,软声问:“长云哥哥怎么来了?”   陆陵天俯身给她理了理鬓边的发,眼眸含笑:“担心你。”   沈梨轻弯眉眼,主动握住了他的手:“我与父亲说了姨娘的事,在等他慢慢考虑呢。”   “哦?”陆陵天尾音扬起,牵着沈梨看向永昌侯,眼神一瞬冷了下来,“不知道侯爷考虑的怎么样了?”   永昌侯:……   刚刚陆陵天和沈梨的交谈完全没有避着他,就当厅里没他这个人似的,他一听便知道柳姨娘的事陆陵天是同意了的。   这下,他还能说什么?   这事他拖得再久,到最后也确实是只能答应下来。   只要赵氏娘家还供着他这个侯爷,还帮添着侯府,他就不可能罔顾赵氏的意思提柳姨娘做平妻。   永昌侯在陆陵天沉沉目光和沈梨淡淡神色的压迫下,最终还是叫人上了纸笔,当着两人的面写了一纸放妾书。   之后又派人找了好一通,才将当初的纳妾文书找了出来。   永昌侯将两样东西一并递给陆陵天,陆陵天却没有接,只是看向了身边的沈梨。   懂了他的意思,咬咬牙,永昌侯只得将两纸文书又转而递给了沈梨。   沈梨接过,细细看了之后叠好收进袖中,微微点了一下头,还颇为客气:“有劳父亲了,既如此,我明日便会派人来接姨娘,现下正好去一趟姨娘院中,晚些时候父亲也不必相送了。”   而直到沈梨和陆陵天两人离开正厅,赵氏都没有出现。   永昌侯终于察觉到了一点问题,招来了下人问过后得知赵氏在蘅芜院中。   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当即冷哼一声找了过去。   沈梨则与陆陵天一起去了柳姨娘的院里将刚刚的事告知。   当那纸放妾书递到柳姨娘的手里时,她怔愣了半晌,眼里突然涌出泪来,嘴里喃喃着:“终于……终于啊……”   她终于能离开这个侯府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阿梨,她的女儿一直惦记着她呢。   柳姨娘泪眼婆娑的抱住沈梨,不住地叫她的名字,又想给陆陵天行礼道谢,被陆陵天扶住。   “岳母无需与我道谢,这是小婿应做的。”   如今柳氏已经不是姨娘,是良民了,陆陵天叫她一声岳母,让她更是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忽然就有一个王爷做女婿,而女儿也突然就成了县主。   柳氏只觉得入了永昌侯府这么些年来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高兴过,这日忍不住留沈梨和陆陵天在院中聊了好些。   她说起沈梨四岁之前的事情,陆陵天听得十分认真,但有些沈梨自己都记不太清了,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柳氏:“阿梨小时候其实很调皮,她走路走得早,两三岁便开始在院子里到处跑,尤其喜欢爬树。”   沈梨:“娘,好了好了……”   陆陵天点头:“嗯,确实如此,六七岁了也还喜欢爬。”   沈梨:……   在澍水,她与陆陵天第一次遇到,就是她在爬树,他在树下挽扇花,被她晃落的桃花坠了满肩头。   柳氏听了陆陵天的话下意识问:“王爷如何知道的?”   陆陵天抿唇轻笑,看向身边的小姑娘,沈梨见话都说到这了,便也没有再瞒着她娘,将她与陆陵天的相识相知,这些年长久的通信都一一说了。   柳氏听后惊讶不已,却又心下觉得欣慰。   她的阿梨,当真是个很幸运的小姑娘,以后她的生活也定会很好吧。   这样她这个做娘的也能放心了。   因为还未搬出侯府,到底不方便,柳氏便也没有再久留他们在院里用膳,将人送到了院子门口。   沈梨叮嘱娘亲今日早些收拾好东西歇下,明日辰初她便来侯府接她。   柳氏笑着应了,依然在院门口目送着他们走出很远,但这次沈梨回头时却不再伤感了,因为她的娘亲很快就能出府过上好日子。   而陆陵天在揽着沈梨离开侯府之后,登上马前又吩咐了竹一一句:“派一个暗卫过来今晚守着院子。”   免得永昌侯府里这些人突然恼羞成怒做出什么蠢事来。   老夫人已经在几日前便启程去往澍水,这永昌侯府里最后一个明事理的人也没了。   不过,他们今晚怕是也没什么时间来做其他的,光是永昌侯去到蘅芜院知道了赵氏和沈念筱对沈梨做的那些事后就差点没厥过去。   翌日一早,沈梨难得与陆陵天一同起了。   她陪着他去了一趟演武场,看他晨练后又与他一起去永昌侯府接娘亲。   柳氏的东西不多,他们去时她正站在永昌侯府大门一边的巷口等着。   见他们来了,她看着从马上下来的沈梨,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其实你们派个人来便是了,你惯不喜早起,王爷也忙,还这么早来接我。”   沈梨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摇头:“娘,没关系的。”   说完她也没耽搁,将柳氏扶上马车,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陆陵天今日没与她同乘,与竹一一起骑马跟在马车后。   当马车的车轮缓缓动起来,沈梨撩了一侧小窗的帘子望出去,看着渐行渐远的侯府大门,想到了她出嫁那日的光景。   那时坐在花轿里,她虽人离开了永昌侯府,但JSG心里还有牵挂的人在府中。   而如今,祖母去了澍水,娘亲也得了放妾书离开侯府,日后,这个永昌侯府是真的与她再没有什么瓜葛了。   -   在送了沈梨和柳氏到新买的一处小院后,陆陵天便又要去兵部和军畿营了。   离开前他拂过沈梨耳后,拇指轻轻捏了捏她白玉似的圆润耳垂,嘱咐道:“若是觉得院里这几个下人不够就再让林管家去西市挑,身契都可以给岳母自己拿着。”   沈梨小声:“应该够了的,左右这只有我姨娘一人,用不了多少人伺候。”   陆陵天一眼便看出她的心思,笑起来:“夫人无需替我省银子,林管家说你管着铺子的这几个月,收益较以前都涨了不少,这都是夫人赚的钱,夫人可以随便花。”   沈梨听后笑弯了眉眼,嗔了陆陵天一眼后目送他上了马,又朝他挥挥手:“我回去府中,晚上等王爷回来用膳。”   陆陵天在马上迎着朝阳勾唇一笑,顷刻间便好像回到少年时,叫沈梨想起他在澍水每日带着自己走马观花的模样。   那一下,竟觉得有些怀念起小时候来。   而陆陵天从小院离开,一路快马到了兵部,下马后竹一替他将马牵下去,待人再回来时,他走近陆陵天低声道:“王爷,竹三从澍水回来了。”   陆陵天眼神一凝:“让他今晚亥正来书房见我。”   竹一轻轻点头应“是”,又提醒道:“王爷,今年的夏狩时间也近了,军畿营那头可能要尽快挑一波人出来随圣驾出行。”   夏狩,即大启每年都会举行的传统活动,狩猎、祭祀都在此间进行,从八月二十五直到九月初八。   这十五天的时间,皇上会携皇室及众朝臣前往孤茗山狩猎,后登阶祭祖。   再之后,便是贵族们饮酒作乐顺便在山中避避最后暑气的轻松日子。   而在夏狩之前,还有一个重要的节日,那便是金元节。   这是大启开国祖帝的诞辰,每十年便会举朝隆重庆之。   宫中也将设宴,这会是沈梨嫁入耀王府后,第一次以耀王妃的身份正式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50章   亥正时分, 夜色渐浓。   王府下人歇了职各回各屋,只余下在主院伺候的几个尚在侯着,等主子们睡下。   书房还点着灯, 竹一在掩着的门外候着, 突然一阵风过, 院中出现一人。   竹一朝他点点头:“进去吧,王爷在等你。”   来人颔首, 推门进了书房。   陆陵天坐在桌案前,有半面笼着晦暗的阴影, 见人来了,他微微抬眼:“回来了。”   “属下见过王爷。”   来人是他早些时候派出去打探消息的竹三,陆陵天搁下手中的笔,肃声问:“查到什么了?”   竹三道:“回王爷,目前尚还无法确定平王是否用其他的法子去过澍水, 但就我们目前收集到的消息,他确实从未出过京都,不过近日他见了一个人。”   “此人姓钱, 从澍水来京, 身份只是一介普通商人, 经营瓷器玉器和典当生意,但属下去澍水探过后得知,这位钱老板在澍水是有名的富商豪绅,资产十分丰厚, 且与当地官员的关系处理的也很圆融。”   陆陵天听后重新敛眸, 食指轻点在桌案上, 问:“他为何来见平王?”   竹三:“经属下探得, 他与平王有生意上的往来, 应是大单,每年都会抽固定时间来京与平王见一面说生意上的事。”   这位钱老板与平王府的来往也完全可查,一般都是带上礼去平王府拜访一日,然后再在京中待一阵考察京中流行的瓷器玉器,最后离开时会再邀平王去鸿宾楼吃个饭,然后便离京了。   这些年来都是如此。   陆陵天沉吟片刻,又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约五年前。”   五年前……   陆陵天听后微微眯起眼睛回忆,这似乎也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时间点。   那时候陆倡浩应该刚开始在朝中与陆怀信争东宫之位,正是全神贯注在朝堂之中的时候。   澍水,南郡最富庶之地,但离京遥远,没理由分去他当时的注意力。   片刻后,陆陵天又吩咐下去:“继续查,往细枝末节查,另外,陆倡浩五年以来的一举一动本王都要知道,把最近盯着他的人换成竹五。”   竹五,陆陵天的暗卫里轻功最好最擅盯梢之人。   竹三应声退下,陆陵天又在书房里处理了些事情后方才回到院里。   待他走到屋前,菀姝和桃枝刚刚从屋里出来,正准备掩上门,一瞧见陆陵天回来了,纷纷行礼:“王爷。”   陆陵天见状没有马上进屋,而是在门外低声问:“夫人睡下了?”   “是,”菀姝点头,“夫人今日陪着柳夫人在小院里收拾,后又一起去了趟街上,可能是有些乏了。”   桃枝也小声道:“刚刚奴婢们进去时夫人已经在榻上睡着了,是以便想掩上门莫叫外头吵着她。”   “嗯,”陆陵天轻轻颔首,突然又看向菀姝,问了一句,“你除了来京,之前可还有去过其他地方?”   菀姝不知道陆陵天为何突然这么问,她摇了摇头:“没有了王爷,奴婢自小在澍水长大,是因为家中遭了灾才来京都,在此之前并未离开过澍水。”   陆陵天微微眯起眼睛:“所以你觉得平王眼熟是因为在澍水见过他?”   菀姝想了想,道:“应是这样,但也可能是我在澍水见过与平王殿下相似的人。”   而且既然她留下了印象,那当时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菀姝那日从马场回来也想了许久,偏偏就是回忆不起来。   好像只是匆匆一个过眼,但在她脑子里留下了印象,现在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嗯,知道了,这件事除了本王和夫人,不要再告诉旁人知晓,你们下去吧。”   菀姝和桃枝点头,从门前让开,陆陵天轻轻推门而入。   沈梨已经趴在软榻上睡着了,手边放着她刚刚在看的话本子,应该是一直在屋里等他回来。   夏日夜晚,风带着一丝温热从打开的窗边拂过。   小姑娘本就散了发,有几缕乘着夜风扫过脸颊,她皱了皱鼻子,下意识抬手去拨弄,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   陆陵天眉眼染上温柔笑意,放轻脚步走过去,将人从软榻上抱了起来。   沈梨睡得不沉,似有所觉,在他怀里蹭了蹭,喃喃了一句:“你回来了……”   “嗯。”   陆陵天低应一声,将人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又摸着她的头,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这才轻声道:“我去沐浴,阿梨先睡吧。”   沈梨迷迷糊糊的点头,又闭着眼抓着他的手软声道:“要快些回来……王爷最近都……好晚……”   小姑娘的抱怨让陆陵天无奈低笑,知道最近因为忙他是晚上回屋的时间晚了,于是又好言好语地哄了半梦半醒的姑娘好几句,这才拿上衣物去了耳房。   只是等走出里间,他脸上的笑又淡了。   他想到刚刚竹三说的话,陆倡浩若是真的与澍水有些联系,只怕不会是什么好事。   -   六月盛夏,午后已经十分炎热。   沈梨喜欢在外头池塘边的亭子里纳凉,但这几日外头实在是太燥热,陆陵天不许她下午出门,怕她给晒坏了。   于是沈梨便也不叫他担心,午后便在屋子里看看话本子或是诗集,要不便是给陆陵天绣腰封,偶尔还会叫上菀姝下两盘棋,时间倒也好打发。   而陆陵天近些时日都太忙了,时常一早出府,要等到傍晚才能回来。   好在他不管如何忙都会回府与她一同用膳,只是看着他最近明显轮廓更分明了一些的眉眼,沈梨多少有点心疼。   这日晚膳,沈梨拉着陆陵天入座后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道:“长云哥哥,你最近都瘦了。”   陆陵天近些日子忙于夏狩的巡卫挑选和金元节京中的布防工作,与刚成亲那会相比确实少了很多时间配小姑娘,她却一点都没有抱怨什么,只是关心他的身子。   男人握住沈梨的手轻轻抚了抚,低声道:“等过了金元节便好了,最近没有时间陪你,阿梨会不会生我的气?”   “不会啊,”沈梨先舀了一碗汤给他,眨了眨眼睛,“我自己在府中也挺好的,很自在。”   末了她突然想到什么,问陆陵天:“金元节的时候我们要进宫赴宴是么?”   陆陵天点头:“那日宫中会在华天阁设宴,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和爵府均会受邀入宫,不过阿梨不用担心什么,左右有我在。”   再者,只有朝中肱骨重臣和一品公爵府才能在金元节登上华天阁高处用宴,其余人都会被安排在的华天阁前的那片广场。   沈梨知道陆陵天这是体贴她,眉眼弯弯让他放心:“还有郡主呢,我不担心的。”   只是金元节是大启十分重要的节日,那日进宫定是要做隆重打扮的。   沈梨想着自己柜中的衣裳,在晚JSG膳后跟陆陵天散步消食时便与他道:“长云哥哥,过几日我想约上郡主去街上铺子里看看,这次进宫不能马虎。”   陆陵天自然是应下,揽着小姑娘穿过一个垂了花枝的月洞门,叮嘱她:“记得带上红羚,青墨坊和织锦阁都可以去看看,左右是自己家的铺子。”   自己家的铺子买东西不要钱。   沈梨听后轻笑一声,第二日便给长公主府递了帖子。   贝萦雪是个活泼娇小姐,平日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去外头闲逛,也就是最近有些热,她几个要好的小姐妹们都不想出门晒着,怕到时晒黑了可怎么好。   于是贝萦雪在家里憋了好几日,如今接到沈梨的帖子,她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让来送邀帖的小厮回去给沈梨回话:“本郡主明日过去找小表嫂,你回去告诉王妃在府中等我过去便是。”   因为知道沈梨不惯早起,这日贝萦雪特意用过早膳,巳时才去耀王府。   彼时沈梨刚刚收拾好在屋子里等她,她来的时辰正巧,两人一起上了等在王府门口的马车,丫鬟小厮都在车边随行。   今日乘的是长公主府的马车,因着贝萦雪喜欢去外头,每年甚至还会专门挑时间跟长公主一起去京郊的别院住一阵子换换新鲜环境。   是以长公主府的马车都十分宽敞舒适。   一坐上马车贝萦雪便朝沈梨粘了过来,挤眉弄眼的打趣她:“表嫂,我听我爹说陵天表哥最近可忙啦,他是不是都没时间陪你?”   沈梨笑:“郡主什么都知道呀。”   贝萦雪洋洋得意的翘鼻子:“那是,所以你就不要理他了,你多来找找我呀,我陪你玩!”   沈梨也挽上贝萦雪的手,轻轻点头:“嗯,所以我这次就是特意约郡主出来的,”   “”过不久就是金元节了,我之前没在这种大日子时进过宫,想让你帮我看着买一套新的珠钗首饰,还有衣裳也打算新做一件。”   贝萦雪一听便知道沈梨是在要为这次金元节进宫做好准备,她大手一挥:“包在我身上吧表嫂!我们先去织锦阁,陵天表哥自己产业,你身为老板娘,自然会以你的需求优先,也能做的快一些,顺便再送我一套衣裳,好不好?”   寿宁郡主喜欢做新衣裳,整个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   沈梨想起什么,突然一拍手:“我是该送你一套衣裳的,先前有一次进宫见皇后娘娘,我将你的衣裳穿走了。”   说着沈梨便将早前去宫里被沈念筱一推,弄脏了衣裙的事与贝萦雪讲了。   贝萦雪听后激动不已:“哎呀!这是缘分呀!我们好有缘哦!”   激动完她又想起沈念筱的近况,啧啧两声,嫌弃道:“小表嫂,永昌侯府这个嫡小姐,格局小了,太小了。”   近些时日京中关于沈念筱和欧阳烁私相授受的流言被推至了一个高/潮。   皆是因为有消息出来,说侯府这位嫡小姐见事情被发现,竟然还妄想将脏水破给已经嫁到耀王府的庶姐,结果被发现,事情败露,现在只好闭门不出,哪还有脸见人。   贝萦雪说起这个就来气,恰好马车这时候已经到了织锦阁,她掀起帘子也不用丫鬟扶,一下便跳下了马车。   沈梨扶着桃枝的手下来,贝萦雪一把挽上她的手,又叽叽喳喳起来。   “虽然这些流言蜚语没个谱也不知真假,但是空穴不来风,听着也够叫人生气了,永昌侯府若真这么做想把表嫂你牵扯进来,是不是脑子被门挤了?他们到底哪里来的胆子啊?”   沈梨听后淡淡敛了眉眼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拍了拍贝萦雪的手背:“好啦好啦,明明流言里被泼脏水的是我,倒是叫你气死了,到时候长公主得怪罪我了。”   “我娘才不会。”   贝萦雪轻哼,很快被沈梨带歪了话题,把这些流言抛之脑后。   沈梨心里却有数,多半是那日胡夫人回去后在私下里与几位要好的夫人说起了这事。   大家族里的夫人虽然端着架子不会大肆议论,但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渐渐总会叫旁人知晓。   只是大家都是口说无凭,权当一个流言来听了。   然而即便如此,对沈念筱的打击也是致命的。   沈梨其实已经不关心永昌侯府到底如何了,沈念筱的名声、亲事,都与她无关,也与耀王府无关。   只是她不关心,但还是架不住京都里议论的人多。   她与贝萦雪刚走进织锦阁,便听见了里头一边挑布料一边闲聊的夫人提到了“永昌侯府”四个字。   她也没刻意去听,只是其中一位夫人的声音属实有些大,叫她和贝萦雪很难不听到。   “现如今永昌侯府这四小姐的名声算是千疮百孔了,出了这等事,不管她到底有没哟私下赠帕,本也就只能与礼国公府议亲,谁知道礼国公夫人嫌她早前的时候就流言缠身,道就算沈四小姐进府,也只能是个侧室。”   沈梨轻轻一挑眉梢,侧室,以沈念筱的性子,是不会同意的。   她本就看不起妾氏和庶出,怎么会允许自己也成为那样低人一等的人?   果然,另一位夫人轻轻一哂:“沈四小姐到底是个嫡出,怎么可能会同意,这不是称病在府中闭门不出么,这议亲之事啊,难了。”   沈念筱不肯进礼国公府做侧室,如今又受“私相授受”流言的影响,哪家府上都要脸面,谁还会肯与永昌侯府议亲呢?   此时掌柜瞧见了沈梨,因为两个月前刚去王府交过账册,一眼就认出是自家老板娘,赶紧迎了过来将两人请到楼上单独的雅间。   贝萦雪挽着沈梨的手与她一起上楼,在楼梯拐角处终于掩着嘴角对沈梨小声道:“就永昌侯府和礼国公府现在的关系,金元节进宫我都替他们尴尬!”   礼国公府是一品爵府,永昌侯府是三品,都要进宫赴宴,欧阳烁和沈念筱也势必会碰上。   贝萦雪想想那场景就觉得自己又尴尬又期待。   -   七月十三,金元节,大启祖皇帝的诞辰之日。   晌午过后,宫门口的马车便排了长队,所有人和马车都要陆续接受禁卫军的检查无误后方可进宫。   因为今日是大日子,陆陵天暂代禁军首领一职,统领整个皇宫内外的巡防,是以一早便要入宫。   他有职责在身,却又担心着不想让小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的进宫,陆陵天权衡之下,在早早去宫里先部署好宫门防检后,又赶回王府,与小姑娘一起坐马车去宫门。   在宫门口,他扶着沈梨下马车,禁卫检查马车时,他便替沈梨遮着太阳将人带到了一旁城门稍微阴凉些的地方。   皇家之人不与朝臣们一个门入宫,他们站在阴凉处看着旁边长长的队伍,沈梨一眼便瞧见了马车队伍里永昌侯府的那辆。   与沈念筱阴翳的眼四目相对。 第51章   夏日阳光灼灼, 沈梨被陆陵天揽着站在阴凉处,身后还有丫鬟拿着一个轻纱团扇轻轻给她扇风。   而沈念筱,在闷热的马车里坐着, 甚至连下去马车外头待一会都不行。   因为宫门防卫森严, 也因为, 外头到处都是关于她的流言蜚语。   然而即便如此,今日这种时候她也不得不来。   只是, 看着沈梨如今的模样,沈念筱根本忍不住心里恶毒的怨恨。   她能因为王妃的身份拥有诸多优待, 而她,却只能待在马车上,忍着汗沁透里衣的黏腻和恶心,还要竭力保持体面。   原本,当初若嫁进耀王府的人是她……   现在沈梨的一切便都是她的了。   沈念筱就这样定定地看着沈梨, 却见她只是平平淡淡地与自己对视了一会,眼里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然后,她便在侍卫检查完马车后恭敬的目光下, 与陆陵天一同转身进了宫门。   甚至, 沈梨还被特许能带着自己贴身的两个丫鬟进宫。   看着那头宫门里走远的背影, 沈念筱苍白又阴沉着脸放下帘子,继续沉默地在马车里坐着。   赵氏瞧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又想到沈念筱现在尴尬的境遇,对沈梨更是恨得牙痒。   她伸手将沈念筱揽进怀里, 轻轻抚着她的肩安慰:“筱儿莫要担心, 你的亲事娘会想办法的, 至于沈梨……她现在的身份我们不能明着来, 但耀王一定早晚会有厌倦她的一天。”   赵氏说着, 眼里闪过一点晦暗不明的光,那一瞬的神色好像有些扭曲起来。   -   金元节每隔十年宫中才会隆重设一次宴,有资格入宫的爵府均是携一府之人进宫赴宴。   至于府中小辈,无论嫡庶,除六岁以下孩童,均需随行入宫赴贺宴。   上一次宫中设宴时沈梨八岁,与祖母还尚在从澍水回京都的路上,没能赶上进宫的机会。   今日宫宴将在酉正开始,在此之前,入宫的夫人们要携府中女眷先去拜见皇后。   沈梨比外头快一步入宫,去到鸾凤JSG宫时未做等待宫人便将她引进了宫里。   陆陵天还需去盯着看今日的巡卫是否安排妥当,在进宫后便与她分开了。   待沈梨进了后殿一看,贝萦雪和太子妃正在逗弄小皇孙陆灵均,长公主与皇后在说话。   都是自家人,没有外人在。   沈梨让桃枝和菀姝在院子一处与其他宫人和院里主子们带的下人一起侯着便是,自己朝他们走了过去。   陆灵均第一个发现她,摆脱了贝萦雪捧着他脸让他嘟嘴的手,迈着小短腿就朝沈梨跑了过来。   “姨姨!姨姨!”   小胖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洪亮,大家往他那处一瞧便看见沈梨来了。   贝萦雪欢快的朝她扬扬手,学陆灵均说话:“嫂嫂!嫂嫂!”   长公主嗔她一眼:“不要老是学你小侄儿,都多大了,还没有点闺秀的样子。”   贝萦雪吐了吐舌头朝沈梨偷偷做了个鬼脸,敷衍地应了她娘:“是是,知道啦娘亲。”   皇后看见沈梨,也笑起来:“阿梨来了,快过来坐吧,这儿凉快。”   眼下那些夫人们还未进宫,皇后也就索性到院子的大池塘边纳凉,与最先进宫的长公主话话家常,一会她要一一见过那些朝臣家眷,少不得寒暄问几句话,是个大工程。   现下便放松放松吧。   沈梨也过去坐下,将费了老大力气想让她膝上爬的小胖墩抱起来,跟贝萦雪一起逗他。   小胖墩被她们逗的咯咯直笑,太子妃摸了摸他的头,看着沈梨温柔道:“最近王爷很忙吧?你若是在府里觉得无事可以多来东宫找我,均儿总会念叨你呢。”   贝萦雪举手插话:“我觉得找我比较方便!进宫太麻烦了!”   太子妃笑着打了她一下:“又没有麻烦你,我想多与阿梨说说话不行么?”   沈梨抱着小胖墩在膝头晃了晃,被他一句“姨姨”反复叫。   她轻轻弯了眉眼对太子妃道:“说起来我好像还应该谢谢均儿,皇上给我封了县主,是不是因为那次在皇伯母宫中的事?但那次我其实……”   那日她只是偶然“捡到”了乱跑的小胖墩,其实好像说不上“救”吧?   太子妃朝她眨眨眼睛,似是非是道:“父皇既然下了旨,那便是了。”   “你只当自己那日救下了从树上掉下来的均儿,那日本也确实多亏了你,不然嬷嬷还不知要找多久,万一他磕了碰了,也是有一大群人要遭殃的。”   虽说这件事的确稍稍夸大了一些,但圣旨如此说,谁还会置喙?   沈梨聪慧,这么一听自然也明白,这是为了让给她抬身份这件事更加合理。   她扭头看向皇后,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我的事,劳烦皇伯父和皇伯母为我操心了。”   皇后只是笑笑:“本宫和皇上都是看着天儿长大的,你如今嫁给他,既然成了他的家人,那便也是本宫的家人,不必多客气。”   即便皇后如此说,沈梨心里还是感激,她刚准备再说点什么,鸾凤宫里的大太监便来报:“娘娘,薛丞相夫人携家眷来拜见了。”   看来是夫人们陆续进宫了。   “请去前殿上茶吧,本宫稍后就过去。”   皇后吩咐下去,待太监走后便与身边沈梨几人道:“你们与本宫一起过去吧,太子妃把均儿也带着,就是见见朝臣的家眷们关心问候两句,不要紧。”   说完皇后又去内殿重新整理了一下仪容,再出来时便带着沈梨一行人往前厅去了。   沈梨没有见过这样的场合,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怯场,落落大方的浅笑着走在了太子妃一侧。   后宫皇后为尊,长公主与太子妃随她左右,贝萦雪和沈梨则再次之。   随着她的脚步踏入鸾凤宫的前殿,沈梨能感觉到有明显的目光停在身上。   但她只是静静走过,在皇后给她赐了坐后便抚裙坐下,甚至还朝丞相夫人浅笑着点了点头。   丞相夫人端庄持重,心里对沈梨的身份有了个数,带着身后的小辈们朝皇后行礼。   皇后作为中宫之主,今日主要是对这些夫人们表示问候和体恤,一些寻常话过后夫人们也就可以带着小辈离开了。   有时候赶得巧了,还会一下见两三家,前殿里便会有些热闹。   比如这会儿,永昌侯府便与工部尚书府一同到了鸾凤宫。   两家是在宫道上遇见的,既然都要去拜见皇后娘娘,便索性结伴同行。   待她们一行人被宫人领进前殿,沈梨一眼便看见了之前在贝萦雪生辰宴上自来熟的范媛媛。   不过那时她是以沈念筱的名义去的,范媛媛这会也没有认出她来,进殿后还往她这处瞧了好几眼。   赵氏和工部尚书夫人带着小辈们朝皇后行了礼,也朝沈梨看了一眼。   沈梨迎着赵氏的目光,神色清清冷冷。   一旁的工部尚书夫人想起最近听到的一些小道传闻,不动声色的想,没准那些还真不是空穴来风,至少现在看着,耀王妃与她娘家绝算不上亲近。   皇后久居后宫,外头若不是什么轰动整个京都的流言八卦那便很少有能传到宫里来的,是以对于沈梨和永昌侯府的纠葛,她知道的并不多。   但皇后一早就知道赵氏他们待沈梨并不好,她对永昌侯府也没什么好印象。   赐了坐后,皇后照例是一番寒暄问话,偶尔长公主也会说几句,而太子妃与沈梨她们算是小辈,这种时候除了打招呼,并不多话。   然而,在这话聊着聊着接近尾声时,皇后准备再寒暄一句便让人将两家请去华天阁了,赵氏却突然提起沈梨来。   赵氏:“王妃与小皇孙殿下真是亲近,倒让臣妇想起第一次带她进宫时,小殿下那时便喜欢粘着王妃了,想来便是那次王妃对小皇孙施了援手吧?”   今日一直话少的沈念筱这下突然跟着这个话题聊了起来:“娘亲,应该不是那日,那日我与王妃还有五妹妹得了娘娘的话一起去的后头赏景,我提前回来了,但五妹妹与王妃一直在一起呢,我记得她与我说只是偶然碰到了在院里玩耍的小殿下,并没有救下呢。”   赵氏听了连忙歉意笑笑:“那是我误会了,只是想着王妃那次之后好像未再进宫里,娘娘见谅,臣妇上了年纪,记性便时常不好。”   她虽这么说,坐在对面的工部尚书夫人却面上表情一变,立刻悄悄向皇后看去。   皇后看起来倒还是笑眯眯的,只是眼里的神色明显冷了下来。   赵氏这看似突然的一通话,心细的人一听便知,是在说沈梨被圣旨赐封县主的事。   她和沈念筱一唱一和,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沈梨那日进宫并没有救小皇孙于危险中,而后来她应该也没有怎么进过宫了,那圣旨里的事哪儿来的?   至于沈梨后来到底进没进过宫,当然也是赵氏和沈念筱费了许多功夫去查的。   为的就是在今天这种时候,将话题引到沈梨身上。   毕竟,她们母女俩一直以来在沈梨面前作威作福惯了,如今却因为沈梨一而再再而三,最后落到这种境地,哪啃轻易善罢甘休?   皇后面上带笑,却眸色冰冷地看了赵氏一眼。   常居上位的人,这一眼压迫便叫赵氏暗暗咬了咬牙,只觉得背后都冒出一层细汗来。   然而,沉默了片刻的前殿,最终皇后还是淡淡道:“是么,既如此,永昌侯夫人该在府中静养些时日,还是少操心旁的事为好。”   因着今日是特殊日子,开国先祖诞辰设宴一是为纪念,二也是为犒劳朝臣。   皇后即便心里再不悦,也只能先警告一句,将事情揭过。   她是没想到永昌侯府的人竟然会胆子大到这种程度,跑到她面前来质疑圣旨,是不是疯魔了?!   而沈梨却在这时目光冷淡地看向了赵氏母女,唇边似笑非笑道:“母亲看来真的是记性有些不好了,那日我因为在树下接住了小皇孙,还得了太子妃赠的一支簪子,母亲忘了么?”   说完她又瞥了沈念筱一眼:“我倒想知道四妹妹是如何问五妹的?当日你确实也未与我们在一处,想来五妹说的应是惟妙惟肖,四妹妹就好似瞧见了似的。”   贝萦雪坐在她身边,听了这话差点笑出声来,小表嫂好阴阳怪气,但治沈念筱可不就得这样。   沈梨知道赵氏她们挑在这个时候提起这茬就是料到皇后碍于这种日子不会大肆怪罪。   至于往后,永昌侯如今官位无实权,没什么可拿捏得,皇后说到底也是后宫的娘娘,能插手的无非就是姑娘们的亲事,她们只觉得总不可能比现在的情况更坏了。   左右,赵氏母女现在便是怎么样都要给她找不痛快,让她不得好过就是。   但沈梨不想因为她而让皇后娘娘平白忍下这口气,毕竟他们是为了给她抬身份才下了那道圣旨。   赵氏想在工部尚书夫人面前暗指她县主的身份不合规矩,她在这个苗头出鸾JSG凤宫前就要先掐灭在摇篮里。   沈念筱见沈梨当面便驳了她的话,脸上的神色抽了抽,倏地看向一直缩在一旁沉默不语毫无存在感的沈莓:“五妹妹,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沈莓突然被问,吓的一哆嗦,她的胆子本就小,现在又是在宫里,竟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这段时日在永昌侯府里她的日子不大好过。   外头再传的与四姐有关的流言她也多少有听说,母亲和四姐心里不痛快,便会把气都撒在他们这些庶出身上。   如今府中大房的庶出只剩她和小六儿,小六儿是男孩,父亲还会看上两眼,母亲不好太过为难,只是她便不同了……   沈莓在心里叹了口气,咬着唇逼迫自己抬头,却一下便对上了对面三姐那双温柔的眉眼。   三姐如今是王妃了,看她时却依然温柔又带着一丝抚慰的神色。   她想起沈梨归宁那日给她送的那套精致头面,又想起第一次进宫时,母亲不快,她们两人最后被赶下马车只能步行回府,沈梨在路上与她说了一番话。   三姐说,她要坚强些,勇敢些,不能叫永昌侯府这个张牙舞抓的怪兽将她吞了去。   沈莓的手紧紧地揪在了一起。   三姐是在永昌侯府待她最温柔最好的人,在力所能及的地方都会偷偷帮她和小六儿。   如今她也想帮三姐。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沈莓终于直视沈念筱的目光,低声道:“四姐,我说的是那日与三姐在皇后娘娘的园子里看花,三姐看到旁边的矮梨树上趴着一个小娃娃,当时我们还不知那是小殿下,他未抱稳树枝跌了下来,是三姐险险接住的。”   “三姐护着小殿下还跌了一跤,这才弄脏了裙子,皇后娘娘还让三姐换了郡主的衣裳。”   “所以是四姐记错了。” 第52章   鸾凤宫前殿此时此刻有那么一瞬, 沉默无声。   沈莓说了那番话后便重新低下头退到了赵氏的身后去,她微微缩着肩,好像刚刚那一下便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而沈念筱的脸一刹露出的阴翳和狼狈就连坐在上首的皇后都看得分明。   不过很快她便意识到现在还是在鸾凤宫里, 虽然突然被沈莓这个贱丫头摆了一道, 但她却不能在皇后的宫里发怒。   即便她心中已经怒意滔天。   沈念筱在心中冷笑一声, 不知该说沈莓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还是以为她那成了王妃的庶姐能庇护她直到回了侯府后院?   他们现在动不了沈梨,难道还动不了她一个什么都不是小小庶女?   既然她选择了帮沈梨说话, 那日后也别怪他们把对沈梨的怨恨都发泄在她身上。   沈念筱低下头,掩住自己眼里那点怨毒的恶意, 只福了身子,低声道:“五妹妹这么说了,看来确实是我记错了,念筱失言,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皇后微微眯了一下眼, 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才淡声道:“起来吧,今日本宫念你是无心之失, 不施以惩戒, 只是日后需谨言慎行,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沈四小姐回府后在院中思过三月吧。”   话落皇后又看向赵氏:“你身为侯府主母,也是诰命在身, 小辈失礼也有你教导不利之责, 这三个月本宫会从宫中派一个教养嬷嬷去到永昌侯府代为管教, 侯夫人应该没意见吧?”   刚刚赵氏他们将矛头指向沈梨, 言语间并无不妥, 皇后不好发作,现在既然是沈念筱失言,她作为国母,提点一二实属正常。   赵氏此刻只能连忙起身行礼,躬身道:“娘娘宽厚,能得宫中嬷嬷的管教是她们的福气,臣妇教导不周,日后定严加自省。”   皇后娘娘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她又看向已经站到赵氏身后的沈莓,神色热络了些,重新笑道:“说起来本宫上次见阿莓,这孩子还有些胆小不爱说话,今日倒是瞧着与之前不同了。”   说完皇后像是高兴,便给沈莓赏了两支步摇和两匹绫罗,沈莓上前恭敬谢恩,抬头时又看见了沈梨朝她浅笑着眨了眨眼。   她也朝沈梨笑,心里很高兴。   能帮上三姐就好。   至于回了府以后……   沈莓低着头想,既然皇后娘娘要派教养嬷嬷去侯府,那母亲和四姐应该不至那么明目张胆的为难她吧。   这一出插曲过后,赵氏和沈念筱没再能说出什么来,被宫人请着离开了鸾凤宫,去往华天阁。   工部尚书夫人感觉自己看了一场暗潮汹涌的大戏,不知怎么的,走在后头见永昌侯府一行人的背影,尤其是侯夫人和沈四小姐,总感觉透着层阴霾似的。   而沈梨看着他们离开,心下却在为沈莓的日后做打算。   今日沈莓帮了她说话,即便宫中的教养嬷嬷去侯府的三个月里赵氏和沈念筱不能对她做什么,但难保日后。   沈莓今年才十三岁,还有两年才到及笄说亲的年纪,在此之前自己得护着她一些。   -   等陪着皇后将朝臣家眷们都见得差不多了,沈梨便和贝萦雪与太子妃一同去了华天阁。   在宫中除了二品以上的娘娘和皇上,其余人不可乘轿辇,是以她们三人要步行过去。   夏日烈日炎炎,好在现下已是傍晚,夕阳西沉,空气里的燥热感也少了一些。   沈梨她们一路从阴凉树下走过,终于到了华天阁前。   彼时阁前的那片宽阔广场上已经很是热闹。   不管是之拜见皇后娘娘后被引去御花园的,还是直接带来这处的女眷们,抑或是拜见了皇上之后过来的朝臣,都聚在了此处。   离着酉正开宴还有小半个时辰,被安排在广场的大家已经陆陆续续落座。   今日华天阁下头依然男女分桌而坐,华天阁上则以一家一府为一桌。   夏日天黑的晚,现下正是晚霞最瑰丽的时候。   沈梨与太子妃和贝萦雪一起登上了华天阁,陆灵均则已经被嬷嬷抱了下去单独小桌喂饭。   观景台上摆好了圆桌,沈梨被宫人引着坐下,自是最前头的主桌。   这一桌只有帝后,长公主一家,太子与太子妃以及她与陆陵天,其余妃嫔在后一桌。   再往后便是宫中的皇子公主们,而已经出宫开府成家的皇子如平王则也与家眷单独一桌。   沈梨看着天边浓烈如画的夕阳给翻卷的云层镀上华丽金边,轻轻喟叹一声,有些醉于这样绚烂的美景。   突然她似有所感,从观景台的石栏边回身,然后便看见了眉眼含笑静静看着她的陆陵天。   他今日忙碌,沈梨之所以一直待在皇后娘娘宫中也是不想让陆陵天老是担心她。   与他四目相对,她倏地的朝他展颜一笑,在这五光十色的瑰丽天光下更似明艳不可方物。   陆陵天唇边的笑更深了几分,微微朝她张开手。   沈梨眨了眨眼睛,直直看进陆陵天那双温柔的眼里,只觉得周围的人好像在这一刻连声音都淡了。   她看着他张开的双手,终于提着裙子朝他奔去。   陆陵天只觉她像一只轻快的小兔,跳进他怀里,让他抱了个满怀。   片刻后,怀里的姑娘拉住他的手仰头问:“王爷累么?今日忙了一天了。”   他轻轻抚过沈梨挽好的发髻,替她正了正珠钗,也没敢用力,怕给她弄乱了,然后才捏捏她柔软的指尖,低声道:“不累,但一直惦着你,总想去皇伯母宫中看看。”   就这一天,他已经一心二用到韩叙都念叨了好几次。   韩叙言:“大哥,我知道你能一心二用很厉害,但你能不能不要做的这么明显,显得我的手忙脚乱很突兀。”   他也有姑娘要想啊,但他就没办法一心二用!   今日好像菀姝姑娘也跟着嫂子入宫了呢,他应该要去向她道个歉的,结果谁知道根本没这时间!   沈梨听了陆陵天的话,抿唇偷笑,然后踮起脚凑近他耳边小声道:“韩少将军是不是,喜欢我家菀姝啊?”   小姑娘的气息温热柔软,带着她身上特有的一种香甜,若不是今日日子特殊还是得顾着些礼数,陆陵天只怕自己会立刻揽上小姑娘的腰将人搂进怀里亲吻。   他抚了抚她柔嫩的手腕,克制住血液里那点叫嚣的燥热,这才将人牵着往前走,还不忘回答小姑娘的问题:“嗯,他一见钟情,突然开窍。”   陆陵天刚说完这话,韩叙恰好上来,沈梨看着他没忍住“扑哧”一下轻笑出声,叫韩叙听到,莫名挠了挠头。   但他竟然还惦记着过来问了一句:“嫂子,那个,菀姝姑娘呢?”   沈梨瞧着韩少将军傻乎乎的模样,只觉得他日后的路真是道阻且长,笑着提醒道:“她们不能跟上来的,已经被小公公安排去别处候着了。”   “哦,这样啊。”   韩叙肉眼可见的低落了两分,像一只满心欢喜跑过来却没见到主人的狗狗。   沈梨莫名瞧着还有点不忍起来,又给他补充了一JSG句:“你若是找菀姝,抽空到王府来就是了。”   韩叙一听眼睛马上又亮起来,可谓是变脸极快,忙不迭地点头应下。   就是还没等他好好表达一下自己对嫂子的感激之情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沈梨身边的陆陵天已经一抬手:“好了,不用过多表达你的感谢了,韩夫人在叫你。”   韩叙被他娘叫走去了后头将军府那桌,沈梨和陆陵天也往前头走。   只是中途路过平王府那一桌时,陆倡浩朝他们看过来,还笑眯眯地打了招呼。   陆陵天的神色冷淡锐利,甚至不欲开口,只微微点头便带着沈梨从他身边走过。   而陆倡浩也不在意,轻慢的扫过观景台的众人,将他闲散王爷的角色扮得入木三分。   酉正开席,康帝登上华天阁观景台的最高处祭下一杯酒,而后朝天向祖帝俯首三拜,群臣随之跪拜。   一切礼俗流程按部就班,等到真正开宴时已是约莫一炷香后。   华天阁前丝竹管弦,华天阁上言笑晏晏。   整个京都今日将不行宵禁,花灯会一直巡游到亥正之时,尚水河畔在稍后也将燃起焰火,华天阁便是最好的观景之地。   今日的京都,热闹非凡,灯火阑珊。   待宫宴酒过三巡,康帝大手一挥,让大家无需拘束,于是朝臣们纷纷开始小范围走动敬酒。   陆陵天站在观景台的石栏边低头,能将整个广场的巡防布置和人员看得一清二楚。   确认过没有什么大问题后,他方才重新回到桌边。   在此期间他的余光又扫了一眼后头几桌,突然陆陵天微微眯起眼,发现陆倡浩不在了。   他招来了今日被他临时安排在观景台执勤的竹一,附耳吩咐了几句,然后不动声色的给身边的小姑娘舀了一碗白玉羹。   沈梨正在与身边的贝萦雪说话。   她今日小喝了几杯酒,面上已泛起绯红,倒也还没醉,就是眼里有了些潋滟的水色。   这娇艳欲滴的模样,就连正在与她说话的贝萦雪看了都喃喃:“表嫂好好看呀,我要是男子,今夜怕是要爱上你了!”   沈梨被她惹得轻笑,一旁的长公主嗔了女儿一眼:“又说什么浑话,当着你皇舅的面还敢这般口没遮拦。”   康帝今日心情不错,听到这话也不在意,朗笑道:“无妨,朕就喜欢萦雪这性子。”   主桌上的众人其乐融融,皇上心情好,大家也就好。   总的来说,今日宫宴的气氛算得上十分不错。   当然,也有一直强颜欢笑,实际却早就坐立难安恨不得立刻出宫的,譬如沈念筱。   毕竟如今她流言在外,大家虽然彼此顾着礼数不会当面说些什么,但私底下少不了会低声议论几句,看沈念筱的眼神也带着些不明意味。   而今日,身为一品爵府的礼国公府可以在华天阁上随帝后一起用宴,而永昌侯府是三品,只能在广场这处,一对比,高下立判。   再联想到最近关于沈四四小姐和欧阳世子的流言蜚语,就更觉微妙了。   “私相授受”这件事怎么看都是高攀未果弄巧成拙啊。   沈念筱就在这样的目光和私语中强撑着到了宫宴的后半程。   在康帝示意群臣后,看着周围的人神色松快下来,低语变成了闲聊,沈念筱终于忍不住低声对赵氏道:“娘,我有些头疼,想去后头静静。”   赵氏哪能不知道自己女儿今日在宫中不自在,她自己也没好到到哪里去。   只是身为一府的主母,她只能打起精神应酬,又嘱咐了沈念筱一句:“这是在宫中,莫要走远了,也别耽搁太久。”   沈念筱点头,一个人往广场一侧的竹林走去。   华天阁两边被竹林包围,中间广场过后,大道笔直通往中轴的主宫道,其实是十分开阔的。   而竹林边缘都有禁卫军巡防,确保安全。   沈念筱没有要进林子,只是绕着华天阁周围慢慢走,间或抬头看一眼高阁之上热热闹闹的观景台,心里对沈梨的怨恨又更深了一些。   她兀自低头咬牙切齿,待经过华天阁后方时,突然好像听到有人说话声。   周围无人,这处也离前头的广场有些远了,隔绝喧闹后,说话声即便模糊也总能听到点动静。   沈念筱心里一惊,怕自己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提裙便想离开,却在隐约听到一个名字后停住了脚步。   声音是从旁边不远处,华天阁一楼的一扇窗户里传出来,但那里头是黑的。   沈念筱之所以停住脚步,是因为她听见了沈梨的名字,但等她再凑近那扇窗边想听得真切一些,却在下一瞬惊恐地睁大了眼。   窗子倏然被打开,沈念筱惊骇之下对上了一张像带着虚伪面具,没有温度的笑脸。   -   戌正,尚水河盼的焰火燃起,天幕火树银花,一片绚烂。   沈梨在华天阁上看着天边的焰火,明灭的艳色在她眼里投下斑驳光影,美得叫人惊叹。   又一大丛焰火在沉沉闪烁着星子的天幕炸开时,沈梨一下抓住了陆陵天的手惊呼:“王爷你快看!这个好好看!”   “嗯,尚水河的焰火在这处看,是最好的景致。”   陆陵天摸摸小姑娘的头,低低应了她一声,沈梨却突然转头看向他,小声问:“王爷,你怎么了?”   尽管陆陵天已经敛了情绪尽量不在小姑娘的面前表现出来,但她太敏感,还是一下便察觉了。   他不动声色地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而后俯身凑到了小姑娘耳边:“日后注意着些永昌侯府,尽量不要单独回去,若他们来王府求见,也不用见。” 第53章   天边焰火极尽绚烂后落下最后一抹光, 缓缓熄灭在浓墨似的夜空中。   沈梨的心好像也随着最后那点火光的熄灭而紧张了一瞬,抓紧陆陵天的手:“是……他们要做什么吗?”   陆陵天给小姑娘理了理鬓边一缕发,只温声安抚:“他们尚还不敢, 但日后防着些总没错。”   “好, ”沈梨从来都很信任陆陵天, 听他这么说便乖巧点了头,“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没过多久, 焰火燃尽,宫宴散场。   康帝与皇后已经先一步回了鸾凤宫, 待两人走后,朝臣们也陆续被宫人引着往宫外去。   沈梨与陆陵天一起下了华天阁,菀姝和桃枝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竹一则也从禁军中撤了回来。   陆陵天又与几个禁军队伍的校尉吩咐了几句,然后便带着沈梨离开华天阁。   大家走的都是中轴主宫道, 他们倒也没有落后人多少,且好巧不巧地,与永昌侯府走到了一处。   陆陵天不欲搭理永昌侯, 沈梨也并不想跟赵氏一行打招呼, 她只朝沈莓轻轻点了点头, 便随身边的陆陵天快步走过。   只是在收回目光的那一瞬,她草草掠过了沈念筱的脸。   沈梨的神色一顿,下意识微微蹙起了眉。   沈念筱的神色已经与早前她在鸾凤宫中见到时不一样了。   是那种她曾经很熟悉,现在却已经许久没有在沈念筱脸上见到的……高高在上和隐隐得意。   是发生了什么?   沈梨将心里涌起的疑惑压下, 复又冷淡的无视了沈念筱看着她的那双眼。   一直到坐上了回王府的马车, 她才将刚刚察觉的不对与陆陵天说。   陆陵天揽着她的腰, 让小姑娘能靠在自己身上休息, 然后垂眸沉沉与她道:“今晚沈念筱见了平王。”   他发现陆倡浩不见便吩咐竹一去暗中找人, 大概是出于一种直觉,陆陵天觉得陆倡浩的离开并不寻常。   而竹一之后带回来的消息却是,陆倡浩与沈念筱一同从华天阁一楼的侧门出来,沈念筱神色有些惊魂未定但又似有点隐隐兴奋。   而陆倡浩依然是一尘不变的笑脸,甚至还颇有礼的给沈念筱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让她先回了广场。   当时陆陵天听后便问了竹一:“可还有其他人?”   竹一犹疑:“属下怀疑还有一人,但未看真切,那人离开太快。”   然而即便竹一没有看见人,陆陵天心里也有了大概的猜测。   要在宫里避着人见或听的,都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陆倡浩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随意,即便东宫有主,他看似退出朝堂,但怕是从没想过放弃那对那个位置的野心。   但这些他不会与小姑娘说,怕会吓着她。   沈梨得知沈念筱今晚见了平王还很疑惑:“她去见平王能做什么?”   她早前的时候便听陆陵天提过,从马场回来后永昌侯几次去平王府想求见平王一面,平王都未见他,现在怎么又突然重新搭上了……   沈梨兀自奇怪,然后便听陆陵天嗤笑一声:“听你刚刚说的,我倒能猜到一二,阿梨莫不是忘了,平王府还有一个正妃之位。”   “沈念筱?平王要娶她?为什么?”   沈梨一连三问,觉得这属实有点不太合理。   别说沈念筱的名声现在连礼国公府都攀不上,还想攀上平王府?   这……舒妃JSG娘娘怕是都不会同意吧?   陆陵天握着小姑娘的手细细揉捏她的指尖,突然眉眼含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变得这么好奇了?”   末了他未等沈梨回答,又垂眸缓缓道:“想必,再过不久我们便能知道了。”   -   马车穿过街市很快到了耀王府。   沈梨回到院里便先拆了发净了面,又沐浴后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很快便抱着被子躺到了床上。   今日进宫也有些乏了,她没能等到陆陵天沐浴出来就睡了过去。   男人从浴房出来时见小姑娘已经抱着被子睡熟,走过去轻轻给了她一个晚安吻,却没有马上就寝。   陆陵天开门,轻吹一声口哨,下一瞬一个黑影便出现在他面前,俯首单膝跪地。   “王爷。”   “王妃身边,日后由你和竹六亲自护卫,把竹七换到我身边替你的位置。”   “是。”陆陵天身前的暗卫简短应下,又问:“主子身边只让竹七和竹四两个人跟还是稳妥起见再安排一人?”   “还有竹一在,足够了,你和竹六,从今天开始夫人一旦出府,寸步不离。”   陆陵天身边的第一队暗卫是按照武功和能力从高到低依次排下来的。   竹一别看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模样,但却是暗卫里最出众的,而平日暗中跟在他身边的是竹二和竹三。   最近竹三被他派出去查陆倡浩的事,于是竹四替了他的位置。   现在他要把竹二也换去沈梨身边,这样他才更放心一些。   陆陵天有预感,陆倡浩原本看不上,已经弃了的永昌侯府,日后他可能要有其他计划。   如果真是这样,沈梨身边的安全便是他最担心的事。   -   金元节过后,夏日越发燥热起来。   沈梨从宫宴后又开始习惯在王府梨窝着惬意做自己的事,因着这天太热,连贝萦雪都好意思邀她去街上逛,就怕把她给晒坏了。   但这不妨碍贝萦雪把自己逛街的爱好暂时改成前往王府与她表嫂八卦。   她喜欢出门,在外头听到的小道消息自然也多,这日她又来了耀王府,一进院里便咋咋唬唬:“表嫂表嫂!你快听我给你说!”   沈梨迎她进了屋,先给她端了一碗冰镇酸梅汤喝,然后轻笑着问:“嗯?这次又是什么小道消息?”   屋子里放了好几个冰盆,比外头凉爽了不知多少,待菀姝将门掩上重新回来,便见贝萦雪朝沈梨挤眉弄眼:“前阵子沈四小姐和欧阳世子的‘私相授受’事件,竟然反转了!”   说完她将碗一放,还一脸惋惜的模样:“哎!怎么就反转了呢!”   她因为沈念筱一门心思要祸害她表嫂的事对她本就喜欢不起来。   况且之前这事她私下都问过几个小姐妹,大家都说看到那帕子的都一眼就知道确实是出自沈念筱的绣功。   结果就这两日,事情竟然又转了风向。   沈梨瞧着贝萦雪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如何反转了?”   “外头现在在说永昌侯府前几日打杀了一个沈四小姐院里的丫鬟,因为她手脚不干净,偷主子的东西,其中有一条就是那芙蓉帕子。”   沈梨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离宫时沈念筱的那副神色,轻挑了一下眉梢:“所以现在的说法成了欧阳世子其实是与一个侯府的丫鬟私相授受?”   贝萦雪摇头:“哪能啊,说是那丫鬟勾引欧阳世子呢!反正现在呀外头有些人在说,之前怕不是冤枉了的沈四小姐,人家是无辜的呢。”   这么说着贝萦雪便忍不住轻哼两声,十分不优雅的翻了个白眼:“我才不信,之前不还传她为了摆脱谣言把脏水往你身上泼么?大家就是听风来雨,前面的都忘记了!”   沈梨见她有点气呼呼的样子,给她递了碟杨梅过去,笑着安抚:“不气不气,这天儿热,莫要惹得自己上火了。”   外人未见事实,也窥不得全貌,左右那些事他们也是当个八卦来听,说什么都是没个定数的。   沈梨其实对沈念筱突然名声的挽回并不太在意,她在意的是,这件事是谁在推波助澜。   不说不明真相的外人如何,欧阳家和御史大丞家是一定知道事实的,但是现在他们都没有做声,只有可能是得了哪位贵人的吩咐。   想到陆陵天宫宴那天晚上在马车里与她说的话,沈梨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到,有人对沈念筱的名声力挽狂澜,该不会平王真有意要娶她?   她刚想到这茬,贝萦雪接下去的话便印证了沈梨的猜测。   “而且表嫂,我与你说个刚从宫里皇舅母那听来的消息,明日舒妃娘娘好像要招沈四小姐进宫叙话,就见她一个人!”   沈梨:……看来王爷说对了。   贝萦雪说完捻了一颗杨梅吃,很快注意力又从这个八卦转到了王府杨梅好像格外甜之类的小事上絮絮叨叨起来。   沈梨听后笑话她:“只要是别家的东西,你都要觉得比自家的好,这杨梅就是宫里皇伯母给的,还能少了长公主府那份不成?”   贝萦雪被看穿,朝她做了个鬼脸。   正在两人说话时,院外下人又来报,说是韩少将军来了府上。   沈梨疑惑:“可是现在王爷不在府上啊。”   陆陵天这个时候在军畿营,韩叙应该知道的。   下人神情微妙道:“韩少将军提了好些东西来,说是……额,来道歉的。”   沈梨:?   贝萦雪来了劲,一拍桌:“表嫂,快让他进来!我们去看看他道什么歉!”   沈梨让下人将人迎去西苑会客的前厅,收拾了一下仪容后,带着贝萦雪和两个丫鬟往西苑去。   路上她突然朝身边的菀姝看了一眼,想起那日从马场离开时她满面彤红又羞愤的模样。   沈梨眼里有了点兴味。   韩少将军喜欢菀姝,今日无缘无故来府中,怕也是为了菀姝?   她想起菀姝跟自己一般大,虽说主子们给丫鬟说亲一般也都是等丫鬟二十岁以后了,但她倒不介意早点撮合,只是也不知道菀姝心里是如何想的。   她如今是个丫鬟的身份,即便韩叙一门心思钟情于她,要进大将军府怕是也不容易吧。   沈梨想到过去的自己,对这件事多少有些感同身受。   菀姝虽是她买来的,在身边尚没多久,但她也希望她若想嫁人,能给她寻个幸福的好归宿。   这么想着,她拉着身边的贝萦雪轻声问了一句:“萦雪,你对韩大将军府的情况了解么?”   “了解啊,”贝萦雪一挥手,“京里就没有我不了解的世家!”   沈梨笑:“那你晚些时候给我说说。”   待到了前厅,果然就见韩叙大包小包的放了一桌,看到沈梨先是憨憨打了招呼:“嫂子,又来叨扰了。”   然后一看沈梨身边还跟着贝萦雪,韩叙大惊:“郡主今日怎么又在这!”   上次他来府中找陆陵天说事也是正好在王府门外碰见贝萦雪,两人还一道进的府。   贝萦雪:“嗯?我还没问你呢!今天表哥都不在你跑过来干吗?”   她这一问,韩叙肉眼可见的支吾了起来,偷偷朝沈梨身后看了一眼。   菀姝冷着一张脸低头看鞋。   韩叙心里大呼:完蛋!菀姝姑娘还在生气!上次确实是他冒犯了!   但那也是情急之下……   他是个直性子,有什么神色都显在脸上,贝萦雪悄悄一瞧,心里一瞬了然,凑近沈梨小声道:“表嫂,你的丫鬟跟这个憨憨是不是有点什么故事啊?”   沈梨还没说,韩叙便先开了口:“嫂子,我今日是来向菀姝姑娘道歉的,之前在马场,是我不小心冒犯她了。”   “原来是这样,”沈梨温雅地笑笑,“那你与菀姝解释吧,我们可以避一避。”   说着便真拉着贝萦雪往门外走,准备在门口院里闲说两句,给他们两人空间。   左右门也未关,有她这个主子看着,不算失礼吧。   菀姝有一瞬心慌,赶紧看向沈梨:“夫人……”   沈梨朝她眨眨眼:“没关系,你听少将军好好说说看,他特意来道歉的呢。”   菀姝只得抿了抿唇,终于看向韩叙,清清冷冷道:“你说吧。”   而到了院里的沈梨和贝萦雪偷偷回身看了一眼,便见韩叙面红耳赤手舞足蹈解释了一通,她们也看不到菀姝的表情,只能瞧见最后她挑了韩叙带来的一小包糕点收下。   应该算是原谅了。   贝萦雪原本还以为能看到韩叙吃瘪,没想到这就结束了,顿觉索然无味,摇摇头:“菀姝也太好说话了!虽然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梨笑着嗔她一眼,又见贝萦雪挤眼睛:“但我知道韩叙肯定是喜欢她,对吧表嫂!”   “王爷说是这么回事,叫你发现了。”沈梨点头。   于是今日,寿宁郡主又带着新收集到的八卦心满意足离开了耀王府,并且在心里盘算好了下次见到韩叙要好好用这个来“拿捏”他。   而在贝萦雪和韩叙都离开后,沈梨回了屋里,复又JSG想起了今日从贝萦雪那听来的消息。   其实她不明白平王为何会突然想娶沈念筱,还是在她最声名狼藉的时候。   她对平王没有太多了解,但也能从陆陵天的字里行间知道,平王这个人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   朝堂之事沈梨不懂,但陆陵天身处权利中心,又与太子交好,她越想越不免有些担心。   总觉得这位平王此举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沈梨敛眸坐在窗边铺了竹席的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若有所思。   突然她朝外间叫了一声:“菀姝。”   菀姝与桃枝正一人捧着一个绣筐给自己绣帕子,沈梨无事时也不会特意拘着她们,她们在外头候着做自己的事也成。   听见沈梨叫自己,菀姝还以为是要问刚刚她与韩叙的事,正琢磨着要如何与夫人说,却听沈梨问道:“那日在马场你说瞧平王觉得面熟,后来有想起什么吗?”   菀姝摇摇头:“先前有一日王爷也问了我这件事,还与我说除了您和他,这件事不要与旁的任何人说。但我后来也想了许久,还是没想起来为何会觉得平王殿下面熟。”   甚至想得多了都快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可能只是见过与他长得像的谁?   沈梨一听陆陵天后来也问过,当即便觉得自己应该没猜错,平王的事王爷是会格外留心的。   那今日贝萦雪说的这些她应该也要告诉他一声为好吧。   她正想到陆陵天,外头便传来桃枝问安的声音:“王爷,您回来了,夫人在里头呢。” 第54章   沈梨在里屋听到外头的声音, 有点惊喜,提着裙子去了外头迎陆陵天。   男人刚刚进屋,听了桃枝的话正准备往里走, 正巧看见小姑娘跑出来, 与他碰了个正着。   张开双手接住跳进怀里的姑娘, 陆陵天揽着她的腰抚了抚,低头道:“我身上脏, 换身衣服再来陪你?”   沈梨仰起小脸看他,笑弯了眉眼:“那我帮王爷换。”   陆陵天喜欢沈梨亲昵他, 摸摸小姑娘的脸,点头道“好”。   两个丫鬟已经很识趣的退下,沈梨挽着陆陵天的手走进里屋,一边给他从架子上取了一件常服下来,一边问:“长云哥哥今日好像回来的早一些?”   前些时候陆陵天每天都要忙到快晚膳时才回府, 今日倒是还未到申正便回了。   “金元节过后便少了一桩大事,禁卫军那处已经不需要我负责,日后都会回来早些了。”   陆陵天由着小姑娘给他取了腰间的玉佩, 换下腰带, 一垂眸便能看到她仔细认真的温柔眉眼。   因为忙于金元节和夏狩的准备, 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陪小姑娘了。   如今金元节过去,夏狩一事军畿营的人也挑的差不多了,加之兵部新规也渐渐步入正轨,他身上的事能少许多。   接下来可以好好陪陪沈梨。   沈梨听后自是高兴的:“这样一来, 长云哥哥也能休息一段时日了, 前些时候你真的太辛苦了。”   边说着, 沈梨已经给陆陵天将衣服换上, 要重新系腰带了。   陆陵天身高腿长, 常年在战场磨练,人自然也结实,她抱着他的腰差点要环不住。   沈梨低头给他挂上香囊和玉佩,突然感概了一句:“当初我是怎么就会觉得你该成了一个书生呢……”   明明初见时他就是个意气张扬的少年郎。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在千灵寺的陆陵天就不是个小书生的样子。   陆陵天被她逗笑,又抬手轻轻捏了一下沈梨的脸,附身问:“这就要问夫人了?”   沈梨给他收拾好,又仔细理了理衣襟,半晌后才煞有介事道:“大抵是因为长云哥哥太好看了吧,那时的我年纪小,后来看话本子里说,书生都是风流倜傥貌比潘安的,而将军都是胡子拉碴粗鲁不堪的。”   她那么好看的长云哥哥怎么会是一个武将呢?   陆陵天这回真的笑出声来。   他低低沉沉的声音听的人心里怦然一跳,温热的气息拂过沈梨细嫩耳尖,带着一点痒意,叫她忍不住缩了缩肩。   下一瞬,下巴却被男人轻轻捏住抬起来,迎接了他一个灼热温柔的吻。   沈梨被这个猝不及防地吻弄得怔了怔,很快就被轻咬一下,以惩罚她的分神。   姑娘潋滟的眸子眯起来笑了,最后闭上眼,偷偷伸出了一点舌尖来回应。   这是一个绵长又热烈的吻,最后差点叫陆陵天沉迷进温柔乡里,要不是沈梨的腰肢软了一下,叫他揽着她的手用力提了一把,才打断这个深吻。   垂眸看着怀里姑娘已经染上绯色的脸,陆陵天哑声低笑,修长的拇指轻轻蹭过她唇边的水色。   “刚换好的衣服就被夫人抓皱了。”   沈梨被他调笑,轻抬眼眸嗔了他一眼,小小挣扎了一下在陆陵天怀里与他拉开些距离,轻哼一声:“谁叫王爷突然这般……”   说完她又没忍住往他衣襟上看了一眼,好吧,是有些皱了。   沈梨无端觉得脸更烫了些,偏偏陆陵天这时候又薄唇低着她的耳尖说了句什么,惹得她连雪白的脖颈都要泛起粉色。   她从男人怀里跳出来,摸摸热烫的脸,低声嘀咕一句:“长云哥哥当真不是书生,书生才不会说这种孟浪的话。”   说完她不搭理陆陵天,飞快跑走了,留下陆陵天一个人在里屋似笑非笑地扬眉,重新理了衣襟出来。   -   晚膳的时候沈梨和陆陵天说了今日贝萦雪来府上说的那些事。   陆陵天听后只道:“原本永昌侯府平王应是看不上的,至于为什么会突然与沈念筱搭上关系,应该是有些其他的缘由。”   陆倡浩这个人说他心思深沉,但有时候也并不按常理出牌,就像他去给永昌侯府出主意也并不是想要拉拢,只是为了给陆陵天找不痛快。   而往往这样的人,才最需要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盯紧了。   不然他日后想做什么,会有什么动作都会让人很难猜测。   只是陆怀信的太子之位如今其实已很稳固,陆倡浩能做的事情应该是不多的。   沈念筱这枚棋子在他手中究竟是什么用处,陆陵天还需要再看看。   沈梨看着他淡了一张笑脸,神色倒往外人眼中冷漠凌厉的耀王靠了边,忍不住低声问:“王爷,会有什么问题吗?”   陆陵天摇摇头,重新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没事,阿梨只要记着我那晚说的话,永昌侯府这边,日后就断了联系吧。”   “嗯,我知道的。”沈梨敛眸,十分平静,“本也没打算联系了。”   她娘如今在小院里住的好好的,祖母前些日子也来了信说已经平安到千灵寺住下。   永昌侯府于她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瓜葛了。   不过说起来,倒是还有一件事。   “王爷,我想将我五妹送去临山书塾。”   临山书塾是京中世家大族的孩子们就读的地方,管教十分严格,且对家世背景要求也很高。   临山还有严格的入学考试,若是成绩不够,光有家世也进不了。   反正永昌侯府里他们这些孩子,当初都是去不了临山书塾的。   赵氏的几个孩子资质都十分一般,通不过书塾的考试,而他们这些庶出,赵氏也不会让他们有这个机会。   沈莓其实读书很好,她年龄小,跟小六儿现在还在另外一个书塾读书,但沈梨在府里听说过,书塾的先生是夸过沈莓很多次的。   况且,如果能够进临山书塾,她就能住在书塾的学生屋舍里,轻易不用回永昌侯府,也能避开赵氏对她的蹉磨。   沈莓前些时候才刚满十三岁,若是再被赵氏这样对待下去,以后这性子就毁了。   既然之前在皇后宫中她勇敢了那么一回,沈梨便还是想拉她一把。   读书许是她最好的出路。   陆陵天倒是想了一会才记起沈梨说的是谁,他对小姑娘的要求从来都是有求必应,遂点点头:“阿梨如果想,我可以向严先生做引荐。”   严先生是临山书塾教书的先生,当朝赫赫有名的学者,也是书塾负责招生考试的人。   陆陵天和陆怀信之前在宫中也承过几年他的教导。   “不过临山的考试并不容易,这个只能靠她自己。”   陆陵天给沈梨提前做了个心理建设,怕到时候事情没成她要失望,又道:“如果是想让沈莓离开永昌侯府的掌控,临山没能进去,去其他书塾也是一样的。”   沈梨笑着点头:“嗯,其实我就是想帮五妹一下,不然她一个人在府中太难了。”   沈莓的生母不在意也不关心她,侯府里如今也没人能帮她了。   第二天,沈梨就让人去永昌侯府将沈莓请来了将军府。   她如今身份不同,赵氏没办法硬跟她对着干,只能放了沈莓出来。   沈莓这是第一次私下里独自出府,到了王府见到沈梨后十分高兴,甚至高兴的都有些红了眼眶。   沈梨带她进屋坐下,让人上了茶点,温柔的替JSG她擦了擦眼泪:“哭什么,来见三姐不高兴么?”   “高兴的!我就是太高兴了三姐……”沈莓小小声道,红着眼睛又笑了起来。   沈梨多少能体会到她的心情,等她稍微平静了一会后便开门见山将今日请她过来的目的说了。   沈莓从没觉得老天待她好过,这回却好像突然得了一个馅饼砸头上。   她有点忐忑地看着沈梨:“三姐,我、我真的能进临山书塾么?”   沈梨却摇头:“我与王爷只能替你做引荐,能不能通过考试还需看你自己,宫中的嬷嬷会在侯府待三个月,这三个月里母亲会收敛着,你若真的有这个决心,就趁此好好温书,争取三个月后能考进临山。”   “阿莓,有些时候,旁人的帮衬只是一个助力,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看着沈梨温柔却日益从容笃定的眉眼,沈莓沉默良久后,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我知道了,三姐。”   沈梨摸摸她的头,温柔笑笑:“那便好,回府后这两日也先准备一下,我与王爷会先带你去见见书塾的严先生,先生怕是会要问你些问题的。”   陆陵天的意思是先带沈莓去见一见,严先生看过也能指出她哪里还不足,让她这两三个月的准备也有个方向。   沈莓重重点头应下,当日回了侯府后便开始偷偷温书了。   而沈梨也让她小心些,不要叫赵氏发现,不然以赵氏的心眼,在侯府里定会百般阻挠。   她怎么可能会让沈莓有机会进临山书塾呢?   -   又过了两日,陆陵天记着答应小姑娘的事,这天专门在府中休息,等着带她和沈莓一起去见严先生。   因为沈梨惯常不爱早起,是以他给严府递的帖子上写的时间也是在午时以后。   待沈梨堪堪从床榻上转醒,一翻身便看到了靠在床头翻着一本兵书的陆陵天。   她揉了揉眼睛,嘟囔一句:“王爷今日没有去练剑呢……”   陆陵天摸摸她散了一肩的发,低笑:“说了今日一整天都要陪夫人,剑也可以不练。”   沈梨揪着他里衣的衣摆偷偷笑了一下,又想起今日还有正事,便挣扎着起床了,还要喃喃一句:“什么时候才到秋天呢,秋日最是好睡懒觉的时候了。”   陆陵天听后捏她的脸:“夏狩过后便能入秋,快了。”   说起夏狩沈梨也期待了起来:“今年夏狩随圣驾的人什么时候会定下啊?王爷会去么?”   每年夏狩并不是同一批人,皇上会提前勾选一些官员名单和王勋贵族携府上家眷随行。   也没什么特定标准,都是皇上的综合考虑。   陆陵天把玩沈梨的头发,笑话她:“夫人是不是睡傻了?我既然负责军畿营的防卫,夏狩自然是要随行的,不出意外的话韩大将军府上也会要去。”   夏狩毕竟要远离京都,去到以北三十公里左右的孤茗山,皇上一般都会多点几个武将随驾在侧。   而大启的武将有断层,壮年的本就不多,现如今韩大将军回来了自是当仁不让。   沈梨是刚睡醒脑子还没有完全活泛起来,见自己被笑话,她打了陆陵天一下,瞪他一眼:“不许笑话我。”   说完又把自己的头发从陆陵天的手里抽出来,哼哼一声:“我要起了,王爷自己去换衣裳。”   陆陵天看着她这副模样便忍不住想亲亲她,但看现在时辰也确实不早了,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惹出什么火来,只能克制的吻了吻她的眉心。   然后开始哄夫人:“是,为夫这就自己更衣,日后再不笑话夫人了,夫人聪慧无人能及,至少我是万万比不上的。”   沈梨如今与陆陵天待久,已经不会不好意思了,他说什么她都接着,还觑他一眼,轻笑:“嗯,所以王爷当不了书生,只能做武将啦。”   嘴上使坏的后果就是明明快要下床了,又被男人一把压在床上欺负了一番,直到她连连求饶才堪堪躲过早晨这一劫。   陆陵天拢好小姑娘的衣襟,眉眼间还带着一点暗色,咬着她的耳尖低语:“下次夫人不要在晨起时逗我,为夫会禁不住。”   沈梨衣衫凌乱,发丝都拂在了脸上,红着耳朵推他,嘟嘟囔囔:“我没有逗你,你快起来,不然一会儿晚了!”   两人闹了这么半晌,沈梨着急,好在时间倒也没有晚,足够他们用过早膳后再出门。   因着今日沈梨是以逛园子的名义邀沈莓出府的,她自是要与妹妹同乘一辆马车,于是我们向来被人巴结的耀王便被夫人赶去骑马了。   而又因为不想让赵氏看出端倪,他还不得不先行一步,提前去往严府,不能与沈梨同行。   王爷对此面上不显,心里却又将永昌侯府往地里踩了踩,这侯府除了将他的小姑娘养大,真是与他八字不合。   沈梨一眼就看出他不高兴,有点忍俊不禁,现在的陆陵天哪里像那个让夷狄闻风丧胆的战神,倒是有几分少年气了。   她在马车边上拉着他的手温言软语,反过来哄他:“王爷先去,我快快就来了,好不好?”   陆陵天也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幼稚,当即笑起来:“没事,不用管我。”   沈梨被他扶进车里,又朝他挥挥手,马车便往永昌侯府去了。   沈莓在侯府门口等着她,与之前一样,沈梨给侯府递名帖邀她陪着出府逛园子,赵氏没法说不。   若是以前可能还会想办法阻拦,用她生病之类的借口搪塞,如今府里有一个皇后宫中出来的嬷嬷在,她什么手脚也做不了。   沈梨的马车到了侯府,接了沈莓上来后,她身边的两个丫鬟被沈梨用借口打发回府不让跟着。   因为一看便知那是赵氏安排来监视的人,就像当初安排绿鸳跟在她身边一样。   等上了马车,沈莓撩开小小的窗帘往外头瞧,待渐渐走远离开永昌侯府的这条街,她才将帘子放下,然后转身看向沈梨。   她坐近了一些,凑在沈梨身边小声道:“三姐,你知道四姐要与平王府定亲了么?昨日平王来了侯府,已经开始走六礼了。” 第55章   昨日平王来永昌侯府与永昌侯和赵氏私聊了许久, 后来又把沈念筱叫了过去。   沈莓是不小心听了侯府里其他下人说的,好像平王真要与四小姐议亲了,此番平王来便是说六礼的事。   在她去王府的那日四姐就进宫见过舒妃娘娘了, 沈莓听着下人们悄声议论, 觉得这件事好像是八九不离十了。   虽然她也不理解在么个时候为什么平王会突然上门来说要娶四姐, 毕竟早前四姐的名声也不好。   本来这也不是她该操心的事,只是沈莓看得出来四姐在三姐出嫁后其实心里就十分不平衡, 处处想针对三姐。   所以尽管也不知道这件事对沈梨来说重不重要,她也还是与沈梨说了。   沈梨听后不置可否, 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平王殿下的速度倒是快,毕竟沈念筱的名声也才刚刚挽回来一些,不管如何,永昌侯府只怕是要高兴的想张灯结彩庆祝了吧。”   沈莓听后果然点头:“三姐你猜的好准呀,昨儿的晚膳厨房做了好些大菜, 父亲连姨娘们都叫上了,要一起用膳,席间就说了这个事。”   “嗯, ”沈梨无所谓的应声, 摸摸沈莓的头, “你不要被他们影响,好好准备自己的事情。”   “嗯嗯,我知道的三姐!”沈莓用力点头,又握紧了双手抵在膝上, “我就是有点紧张, 怕一会见到严先生会说错话。”   沈梨笑着安抚:“现在这个私塾的先生不是时常夸你么?不用紧张, 就按照自己平日里在课上回答先生的问题那样来。”   沈莓又不住地点头, 沈梨与她说了些其他的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没多久便到了严先生的府邸。   严先生如今已过知天命的年纪,三十岁才娶了一位夫人,有一个弱冠之年的儿子,府邸在京都闹中取静,好不清雅。   沈梨先下了马车后便看见陆陵天已经在严府旁边等着了。   她让桃枝将沈莓扶下来,自己先朝陆陵天走去,眉眼弯弯的笑着看他:“王爷,我来得还是很快吧?”   陆陵天低笑,没讲自己已经在这儿等了好一会了,只纵容的点点头:“嗯,很快。”   待沈莓下了车,三人一起进了严府。   因着陆陵天早前便与严先生约好,下人直接将他们带到了前院会客的堂屋。   堂屋后头便是书房,严先生刚刚与儿子从书房出来,见下人来报,直接便过来了。   见到陆陵天后他简单的行了一礼,而后上前拍拍陆陵天的肩:“上一次见王爷还是在十多年前了,王爷还记得我这个先生,我心甚慰。严许,来见过王爷。”   严许便是严先生刚满二十岁的儿子,俊雅清隽,冠玉之貌,还生了一双笑眼。   他朝陆陵天朗声行礼,再抬眸时便看见了躲在王妃身后的一JSG个小姑娘。   瘦瘦小小的,看着怯生生的模样,眼睛却很大,黑白分明。   严许多看了她两眼,她便又往后站了站,大眼睛不再看他。   收回目光,严许也退到父亲身后去,不再乱看。   陆陵天之前相约时便表明过来意,严先生看到他和沈梨带来的小姑娘,微微笑了一下:“便是那个孩子想进书塾么?”   沈梨点点头,揽着沈莓的肩将她推到前面,温柔鼓励的看她:“跟先生打声招呼吧。”   沈莓胆子小,但也不想在这里露怯丢了三姐的脸,她轻轻攥了攥手,认认真真给严先生打招呼:“沈莓见过先生,我才学疏浅,今日望先生能不吝赐教。”   严先生不动神色的打量她,片刻后点了点头,和颜悦色道:“你随我来书房,还要请王爷和王妃在堂屋稍坐片刻。”   “严许,待客。”   说完严先生便带着沈莓又去了后头的书房。   严许的目光跟在父亲身后,又看了那瘦瘦小小的背影一眼,然后收回眼,对着陆陵天和沈梨笑了一下:“王爷,王妃,请。”   三人一起进了堂屋,下人奉命上了好茶。   严许家教很好,谈吐斯文,博学广识,与陆陵天聊了许多北境的事。   沈梨在一旁听着也不觉无聊,她慢慢喝着茶,也分神去想了想刚刚在马车上沈莓与她说的话。   平王与沈念筱若是定下了,过几日京中定会传出消息,只怕又会叫大家津津乐道一阵了。   难怪宫宴那晚沈念筱突然那般神色。   沈梨心里对此倒没什么感觉,反而对平王更在意,正当她漫无边际想着这些事时,那边严先生已经带着沈莓从书房过来了。   沈莓一进堂屋便往沈梨身边走,眼睛亮晶晶的,隐隐有些激动的神色。   沈梨一看便笑了,想来她五妹应该是受到了些指点,收获颇丰的。   果然,下一刻严先生便对着她与陆陵天道:“是个有资质的小姑娘,虽然十三岁来临山晚了些,但只要日后自己努力,课也是能学完的。”   沈莓在书房与严先生说过话后现在便已没有那么紧张了,她腼腆的笑起来:“谢谢先生今日的指点,我受益匪浅。”   严先生点点头:“回去好好温书习课,两个月后来书塾找我考试吧。”   她这么一说,沈莓能参加入学考试的事便算是定下来了。   沈梨很高兴,而沈梨高兴陆陵天便也高兴,一时间堂屋里气氛倒是十分和睦。   在一片言笑晏晏中,已经退至父亲身后的严许又看了对面大眼睛的小姑娘一眼。   能得父亲说有资质的孩子,也是不简单。   -   沈梨和陆陵天没有在严府叨扰多久。   沈莓考试的事情定下后又与严先生说了一会话,便起身告辞了。   严先生也未多强留,一路相送他们至府门口,又对沈莓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一行人便就此离开。   沈梨先送了沈莓回侯府,陆陵天依然隔了两条街便与她们岔开走,去了千禧街的一个戏园子。   他在门口等着,让竹一将马牵下去拴好,没多久沈梨便坐着马车到了这处。   这是他们今日出门前便约好的。   今日既然出来了,等办好了沈莓的事,他便陪她在城里逛逛,做小姑娘想做的事。   而沈梨今日想听戏。   这个戏园子在京中也算是十分有名了,沈梨从在永昌侯府里出来的少,自然也只听说过没来过。   陆陵天将她扶下马车,沈梨笑眯眯地与他一起进了楼里,边走边小声道:“王爷,我还是第一次出来听戏呢。”   以前的永昌侯府也请过戏班子过府唱戏的,但沈梨还是喜欢热热闹闹的戏园子。   会让她觉得很有烟火气。   身边的男人听了她的话,低低笑了一下,牵着她的轻捏:“那我们一会去二楼挑个好位置。”   今日来听戏是沈梨临时起意,是以他们也没提前订位,等跟着引路的小二进了戏园子才发现人声鼎沸。   好在二楼一般都是雅座,价格自是较高,人也少些。   等上了楼,挑了个视野好的位置坐下,陆陵天让小二上了茶和糕点。   桃枝菀姝与竹一得了两个主子的光,在沈梨后头加了位置坐下,也津津有味地看向戏台子。   今日唱的是《娇红记》,一出娇娘与书生的爱情悲剧。   唱戏与看话本子不同,与人演着,有人说话,身临其境的感觉会更强烈一些。   沈梨坐在二楼,一下便看进了故事里。   在台上戏子演到娇娘与书生因家族不允,她与书生诀别,不久去世,书生也悲痛万分,跟着殉了情时,她竟然也心里难受得紧,忍不住红了眼眶。   陆陵天正在给沈梨剥花生,却发现小姑娘摊着手,任由他将花生粒放在她的掌心,却迟迟没有动静。   男人抬眼,正巧看到小姑娘落下一滴泪来。   陆陵天心里一惊,怎么的听着戏还给听哭了?   他本就与沈梨坐在一侧,这一侧看戏台较方便,但台上的戏他是有一搭没一搭来听的,知道个大致内容,但不至于沉浸进去。   现在也顾不得花生粒了,陆陵天将小姑娘的手裹进掌心里,又替她拭了眼角泛出的泪,耐心低哄:“阿梨不哭了,台上的戏都是演的,改日我们挑着他们唱喜剧的时候来看,嗯?”   沈梨拿出帕子给自己擦脸,也因为看着戏突然就在陆陵天面前落泪的事感到很不好意思。   只是她刚刚确实是有些难过。   低头看着陆陵天与自己交握的手,沈梨吸了吸鼻子,轻声道:“没什么,就是想起……我以前也担心过的,若是最后主母不同意我嫁给长云哥哥可怎么办呢……”   她一个庶出的姑娘,在侯府里身份低微,亲事由不得她做主,那时的沈梨是真的这样担心过的。   说着,她又往陆陵天的身边靠了靠,被陆陵天揽着肩楼进怀里。   沈梨看着台下已接近尾声的一出戏,又喃喃道:“那时候我被主母要求要替嫁到耀王府,心里虽然难过了很久,但又想,若主母不同意我与长云哥哥的亲事,是不是这样也好,至少我可以给你写一封诀别信,骗骗你。”   “你收到我的诀别信了么?”她突然仰头看陆陵天,问。   “收到了,”陆陵天垂眸看她,认认真真地说,“还看得很难过,甚至后悔自己没有提前告诉你。”   沈梨在信里说她母亲给她挑了一门很好的亲事,骗他说她还是想过荣华富贵的日子,所以不等他了。   陆陵天看到小姑娘的信时,即便知道日后会迎她入府,心里还狠狠的痛了一下。   好像真能看到沈梨与他诀别离开的模样。   沈梨从戏台上收回目光,因为流过泪,眼尾还泛着一点薄红,她突然瞪了陆陵天一眼:“还不都是因为王爷!”   陆陵天从善如流的点头认错:“嗯,夫人教训的是,都是我自作自受还连累了夫人难过。”   沈梨被他二话不说就认错的态度逗笑,还忍不住问他难道太子殿下在东宫也是这般么?   陆陵天记着陆怀信前面给他出的馊主意,自然是不遗余力里的将太子殿下的形象毁了毁。   见小姑娘心情终于重新好起来,他也扬起唇角,心里舒了口气。   戏方听罢,沈梨因为听得入神现下反而倦了起来,拉着陆陵天便想回府午歇。   陆陵天随着她,两人一块儿往戏园子楼下走,却在下楼的半道上迎面遇见了一个人。   陆倡浩带着一个侍者往上,看见沈梨和陆陵天,面上的笑更显了几分。   “这么巧,耀王和王妃也来这儿听戏?”   陆陵天一双锐利黑眸扫过陆倡浩的笑脸,突然也轻慢的勾了勾唇:“确实巧,可惜戏已唱完,平王既然没赶上,不如还是回家歇凉,闲散自在。”   “本王倒也想,只是这戏瘾突然起了,在府中实在是坐不住啊。”   陆倡浩那张笑脸面具戴在脸上纹丝不动,说完他又看向沈梨,眼神带上点深意:“说来我与耀王妃很快也要成一家人了,耀王何必如此见外呢?”   陆陵天没理会陆倡浩,只揽过沈梨与他擦身而过,末了留下一句:“有些戏落幕便是收场,拉开大幕再唱一次也不过是同样结局。”   说完他也不等陆倡浩的回应,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带着沈梨离开了戏园子。   陆倡浩站在楼梯上看着走出戏园的陆陵天,已经收了脸上的笑,只留下眼里一片阴翳。   片刻后,他敛了目光重新往二楼走,又似笑非笑与身后相貌平平侍者模样的年轻男人说话。   “只要戏再唱一场,最后结果也未可知,你说呢阿肆?”   “王爷说的是。”   -   沈梨从碰见陆倡浩时便未再说话,直到回了马车里,她才忧心地开了口:“王爷,平王他……”   刚刚他与陆陵天几番对话来回,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听得沈梨莫名心惊胆战。   陆陵天眼里的冷光还尚未敛下,只点点头:“JSG他还没有死心。”   哪怕东宫定主已经两年,陆怀信地位稳固,陆倡浩表面退出朝堂,手上已经没有任何实权,但心里却从未死心。   陆陵天总觉得他是早有些安排的。   沈梨看着他的神色便知事情严重,不免有些心惊肉跳,低声问:“那王爷要如何?”   陆陵天眯了眯眼睛,食指轻点膝头:“现在抓不到他的把柄,所以也动不了他,太子要协助皇上处理朝中事务,陆倡浩这边只能我多盯一些。”   夏狩过后很快就会迎来秋收,粮食一事从来都是国之大事,陆怀信从现在就开始忙碌了。   到时候夏狩,皇上离宫,他还需监国,这是至关重要的时候。   片刻后,陆陵天又看向沈梨,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认真道:“日后如有必要,我可能需要亲自再去一趟澍水。” 第56章   马车慢悠悠的走, 沈梨听见陆陵天说可能要去澍水时心跳却快了一拍,总感觉好像很快又要跟他分开似的……   “王爷什么时候要去?”沈梨眼巴巴地看着陆陵天问。   陆陵天见小姑娘神色突然有些郁郁,低笑着安抚:“只是说若有必要的话, 不一定就会去。”   “唔, ”沈梨喃喃点头, 复又强调,“如果长云哥哥要去, 也要带上我。”   左右澍水对他们来说也算是故地,沈梨不想陆陵天离开她那么久, 她要一起去。   陆陵天点头说好,反正沈梨说什么他都顺着,是韩叙和陆怀信嘴里遇到夫人就没招又没原则的惧内之人。   沈梨知道自己于朝堂之事不懂也帮不上陆陵天什么忙,如今只能多留意与平王突然要结亲的永昌侯府。   回府后她特意让桃枝这些时候京中的八卦消息,与永昌侯府相关的便都与她说说, 桃枝欢天喜地应下,这简直是她的最长项。   陆陵天陪了沈梨一日,第二天又要抽空去一趟军畿营看看。   沈梨将他送到府门口, 正叮嘱陆陵天早些回来, 突然便见鸾凤宫里的小德子公公来了王府。   既然小德子来了, 陆陵天索性也没急着走,这定是皇后娘娘让他来传话的。   果然,小德子先是恭恭敬敬行了礼:“见过王爷、王妃。”   得了陆陵天和沈梨的一声应后,才抬起头接着道:“皇后娘娘让我来传个话, 召王妃今日进宫, 说是小皇孙殿下想您了, 一直在念叨着呢。”   原来是这个。   陆陵天理了理沈梨今日衣襟上缀的流苏, 浅笑:“跟小德子进宫吧, 正巧今日我去军畿营怕是也要晚膳才能回,你进宫陪均儿玩玩,不会无聊。”   “嗯。”沈梨点点头,“那我还是等王爷回来用晚膳。”   她的衣裳刚刚换过,现下也不用怎么收拾,当即便坐上马车随着小德子进宫了。   原本是她来送陆陵天出门,结果现下变成了陆陵天目送着沈梨的马车离开走远,才翻身上马往军畿营去。   待到了宫门口,沈梨下了马车后跟在小德子身后顺利进了宫,走过安静的宫道,去往鸾凤宫。   宫门口离鸾凤宫是有些距离的,夏季天热,小德子特意带着沈梨避着阳光走在宫墙的阴影下。   只是走着走着,沈梨却有一种怪异感涌上心头。   她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沈梨下意识停了脚步,往四周看了看,但是什么人都没有。   宫道两边只有高高的宫墙,墙边是间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座的石灯,即便有什么能也能叫人一览无余。   前头的小德子察觉到沈梨停了下来,回身轻问了一句:“王妃,怎么了?”   沈梨抿了抿唇,又一次往周围看了看,片刻后才摇了摇头:“没什么,走吧。”   小德子点点头,也不多问,带着沈梨继续往前走。   这时迎面走来另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低着头,慢慢从他们身侧走过。   沈梨无端的多看了那个小太监两眼,突然问了前头的小德子一句:“小德子,刚刚走过去的那个小公公你认识么?”   小德子恭敬道:“回王妃话,那是舒妃娘娘昭华宫中的小桂子。”   “嗯,”沈梨浅浅敛眸,继续往前走,“他的衣裳看起来与你的不同。”   小德子笑:“宫里新作了一批宫人的衣裳,奴才也有的,只是没想到做大了奴才穿不了,拿去给乌衣局的嬷嬷改了,今日便没穿。”   沈梨如有所思点点头,接了小德子的话闲说几句,将话题转开了。   其实她并不只因为那个小太监的衣裳与小德子不同才注意,但具体为什么会注意沈梨一时半会却也说不出来。   直到这日在皇后的宫中陪陆灵均玩了半个下午后,皇后差人送她离宫,路上又瞧见了几个公公迎面而过。   他们规规矩矩地低着头,步履匆匆。   沈梨也多看了他们两眼,突然电光火石间她的脑子里闪过今日入宫时见到的那个小太监,猛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他了。   因为他走路的样子不太像一个公公。   早前碰到,他一个人与他们擦身而过,不明显,现在沈梨也是看到几个公公一起从她面前走过,才意识到。   但上午他问过小德子,小德子是认识那个人的啊……   沈梨心里没来由冒出一阵寒意,上午进宫时一直觉得的有人盯着她的事也让人很在意。   虽然她谁都没发现,甚至当时宫道上好像确实不可能有人,但有时候沈梨觉得自己的直觉是很准的。   这天她回府后也一直觉得有些不安,好不容易等到陆陵天回来,沈梨迫不及待便与他说了今日在宫中所察之事。   陆陵天听后眉目深沉,见小姑娘有些吓着了,便先将人搂进怀里轻哄:“阿梨不怕,小德子是皇伯母的人,不会有问题,舒妃宫中那个小桂子我会派人去查,至于你的直觉,若真有人在宫中偷窥,那定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我在你身边也留了暗卫,他们会保护你。”   只是皇宫重地,暗卫即便有再高超的武艺也是不能跟进去的,不然与刺客无异。   宫中除了禁卫军还有皇上的影卫营,若谁被发现带暗卫入宫那可等同谋反,要诛九族的死罪。   一般宫中守卫森严,是出不了什么事的。   但沈梨今日提到的那个小桂子既然是舒妃宫中之人,陆陵天也很难不多想。   当晚他便叫了竹一来,让他找人给东宫的陆怀信带话,暗地里查一查这个人。   而沈梨因着在宫里遇见的事,往后的几日便更加鲜少出府了。   那日在宫中被人盯着,她觉得不是错觉,既然如此,她在耀王府里最安全。   毕竟夏狩的日子就要到了,沈梨不想陆陵天在她身上多分神,他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   在她窝在王府里的这段日子,桃枝宛如一个包打听,时常会给沈梨带来外头的小道消息。   就比如说,这两日,京中众人已经将永昌侯府与平王定亲的消息传开了。   原本眼看着就要声名狼藉的沈四小姐,突然一下好像又一次成了流言里的无辜之人,且还寻到了平王这门亲事。   平王府里如今只剩个正妃之位,沈四小姐兜兜转转,还是坐上了个王妃的位置。   只是比起耀王妃来说,还是差了一星半点。   毕竟人家耀王如今圣眷正隆,手握实权,耀王妃自己也有品阶在身,而平王嘛,不得宠的闲散王爷而已。   然而即便如此,也已经让最近一直被沈梨压的喘不过气的沈念筱觉得扬眉吐气了一番。   只是还有一点,她觉得不如意,那便是沈梨整日在府中,鲜少出来走动,她的亲事定下了,却没办法到她面前去炫耀一番。   沈梨自嫁入耀王府成了耀王妃后不是一直高高在上么?   如今她也是准平王正妃了,见了她已无需行礼,沈念筱很想看看沈梨再见她时的模样,光想想她便觉得快意。   就在沈念筱自觉春风得意之时,这日平王突然又来了永昌侯府。   永昌侯与赵氏自然是盛情相迎,但平王却表明要单独见沈念筱一人。   下人来到蘅芜院请时,沈念筱听说平王这次要单独见她,表情僵了一瞬,很快又叫她掩去。   外人都不知道,但她自己却知道,她的这门亲事是误打误撞碰上的。   去往偏厅的路上,沈念筱想到金元节宫宴那晚在窗边偷听到平王与人说话的情形。   她并没有听的太清楚就被发现了,但平王却眯着眼睛看了她片刻后,突然奇怪地笑了一下,让对面那个相貌平平做侍者打扮的人将她提进了屋里。   沈念筱当时抖着身子,总觉得自己好像撞破了什么秘密,要有没顶之灾,没想到屋子里短暂的沉默过后,平王却突然提出与永昌侯府结亲的想法。   她不敢置信,却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拒绝。   一个王府的正妃之位现在对沈念筱来说吸引力是巨大的,因为那意味着她终于又可以与沈梨平起平坐。   所以即便疑惑,她依然满口答应了JSG下来,而平王那时说,想坐这个王妃之位,日后还需帮他办一件事。   沈念筱有预感,这次平王来永昌侯府,便是要她办事来了。   到了偏厅,陆倡浩负手立在一侧挂着的山水画前赏画,见人来了,便笑眯眯地让下人们退下,走向沈念筱。   他站定在沈念筱的身前,又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她一下,然后点点头,随意笑道:“沈四小姐来了,本王便开们见山吧,本王要你这段时日将耀王妃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所有反应细节都模仿到位。”   “换言之,成为她的影子。”   沈念筱一瞬间僵在当场,半晌才从喉咙深处挤出自己的声音。   “你、你要我模仿……沈梨?”   陆倡浩坐下,依然是那副不变的笑脸看她:“没错,希望沈四小姐不要忘了,本王与永昌侯结亲前与你谈的要求。”   现在这个要求便是让她极尽可能,模仿沈梨。   若说沈念筱早前能与平王结亲时心里能有多得意,现在的表情就有多僵硬。   从前,是沈梨来学她,替她去趟自己以为的火坑,现在,她却要去学沈梨?学她一直都看不起的庶女?   沈念筱的神色难看,陆倡浩却漠不关心,两相对比下,他带着笑的脸便显得越发怪异起来。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沈念筱才咬了咬牙,点头:“我、我知道了。”   陆倡浩眼里露出一分满意神色,从椅子上起身,他走到沈念筱的身边,又拍了拍她的肩,低声道:“再过十几日便是宫中的中秋宴,母妃会招你入宫,介时,好好观察观察耀王妃。”   “本王的人会负责将耀王妃举手投足的画像都送到府上,你只管照着模仿,四小姐可不要让本王失望啊,嗯?”   “对了,本王不希望这件事被第二个人知道,四小姐应该有分寸。”   说完,陆倡浩出了偏厅,而紧接走进来一个男人,将一打画卷交给了沈念筱。   沈念筱浑浑噩噩回了蘅芜院,直到在屋里坐下,屏退了所有下人,都还回不过神来。   她握着画卷的手一直紧攥着,甚至骨节发白,最后却还是脱了力,将几张画卷都展开来。   上头画的都是沈梨。   是她几个角度走路的姿势和低垂眉眼的模样,画的很简单,却极具神韵,观察者应当看的十分细致入微。   还大致勾勒了几笔背景,高高的墙,看起来竟然像是在宫里?   -   沈梨在王府中窝了几日后,陆陵天已经将小姑娘每日里打发时间要做的事全部摸清了。   他除开去军畿营的时间,便都在府中陪她,于是便把她每日做的事也做了一边。   比如这日,沈梨一时兴起要去厨房做甜羹,非要拉着陆陵天也一起。   陆陵天一个大男人,在北境虽然自力更生,但厨艺依然十分有限,对精细的吃食往往做不来。   小姑娘偏偏要做花生酪,还安排他给泡好的花生去皮。   陆陵天微微蹙着眉,看着那一碗被自己捏的不成样子的花生,犹豫片刻后低声向小姑娘提议:“夫人,或许我更适合去烧火。”   沈梨在洗桂花,闻言摇头:“你一个王爷,怎么能去烧火呢。”   陆陵天:……王爷可能也不适合给花生剥皮。   于是这天,因为一道花生酪,他被小姑娘从厨房笑话到了寝屋,最后无奈将人困进怀里,陆陵天靠在软塌上低头看沈梨:“夫人再嚷嚷,是不是要让整个王府都知道了?”   沈梨想起下午被陆陵天捏碎的那些花生就更加笑得花枝乱颤。   她倒在他怀里,眯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煞有介事道:“没关系长云哥哥,虽然你的花生卖相不好,但最后我们也做成了,过几日中秋我们进宫,我在皇伯母面前表扬你。”   陆陵天拿她没办法,只能纵着将人抱在怀里。   听了沈梨的话,他想起之前查到的事,怕小姑娘还放在心里,便趁着这个时候都与她说了。   “之前你入宫时看到的小桂子,确实是舒妃宫中的人,但那日小桂子不当值,他病了,在床上躺了一天,你看到的人不是他,是有人易容成了他的样子。”   沈梨心里一惊,仰脸看他:“你是说,有人易容成宫人的样子偷偷在宫中……?”   陆陵天脸上的笑收了些,摇摇头:“是,但不全是。” 第57章   那日沈梨在宫中看到的那个易容成小桂子的男人, 只在宫中出现了一次,便是沈梨进宫那次。   过后陆陵天的人盯了舒妃的宫中一段时间,再没发现什么异常。   甚至可以严格来说, 那个易容之人只在沈梨的面前出现过。   至于那人的身份和目的, 陆陵天目前还不得而知, 这也是陆陵天一直任由小姑娘窝在府中的原因。   因为在王府,她才最安全。   但再过几日的中秋, 宫中皇室会设团圆家宴,在京中的皇家贵族都需进宫赴宴, 沈梨与陆陵天自然也是。   好在那天只是宫里的家宴,陆陵天不需像金元节一样掌控整个皇宫里的巡防,家宴这种场合,交给禁卫军自己安排足矣。   这样一来,他便可以一直陪在小姑娘身侧。   毕竟人由自己护着, 才是最安心的。   -   没多久,中秋佳节至。   京都这些时日节庆一个连着一个,花灯庙会都不少, 百姓们最喜热闹, 整个都城里一片繁荣。   中秋最重要的自是赏月, 是以宫中家宴也安排在了戌时之后。   沈梨和陆陵天傍晚进宫,先是去了一趟鸾凤宫陪皇后娘娘叙话,后又去了东宫见好久不见的太子和太子妃。   陆灵均看见自己喜欢的姨姨来了,欢天喜地的跑过来迎她, 没小心又摔了一跤, 叫沈梨抱起来在怀里哄了好半天。   小胖墩笑得见牙不见眼, 抱着沈梨不撒手, 非要带她去看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宝贝。   “姨姨!快看快看!”   沈梨一看, 豁了口的小木剑,瘸了腿的小木马,少了一个小锤的拨浪鼓,转不起来的小风车……   破破烂烂。   沈梨“扑哧”一下笑出声,抱着小胖墩摸了摸他的头:“我们均儿可真是个念旧的孩子呀。”   这些都当成宝贝舍不得扔呢。   太子妃无奈地看着自己儿子碎碎念:“可不是么,就算给他做了新的,旧的也要留着当个宝似的。”   陆灵均不管她们说什么,兀自要把他的宝贝推荐给沈梨,逗得两位夫人直笑。   太子陆怀信和陆陵天站在不远处看着那边人言笑晏晏的模样,不约而同也笑起来。   陆怀信看了陆陵天的一眼,低声揶揄:“堂兄,我瞧着堂嫂挺喜欢孩子的,你们什么时候有喜?”   陆陵天神色淡淡的瞥他:“刚成婚还没有半年,你倒是比皇伯母还着急。”   然后他又看向不远处笑声朗朗的地方,给陆怀信笑话回去:“你儿子是比你讨喜多了。”   陆怀信:……   救命,他的堂兄,成亲后又变成了早些年那个与他锱铢必较的小气鬼!   叙了会话,待时辰差不多了,四人带着小胖墩一起从东宫出发去往华天阁。   今日贝萦雪进宫比沈梨他们晚,便没有再往东宫跑,直接登了华天阁顶,现下瞧见他们来了便奋力挥手:“这边这边!”   皇室家宴,来的都是陆家的自家人,康帝神情放松不少,大家自然也不用太拘谨。   只是这时其中有个人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那便是此刻坐在舒妃身边的沈念筱。   今日只有育有子嗣的娘娘能参加家宴,此时宴席尚未开始,大家还坐在阁里叙些闲话。   皇上瞧见舒妃身边坐着的沈念筱,问了一句,舒妃便温婉地笑笑:“筱儿再过不久就要与浩儿成亲了,妾身也瞧着她喜欢,这次才与皇上提了,破例召进宫来陪妾身。”   此时沈念筱坐在她身边,另一边便是陆倡浩。   自己儿子的婚事皇上当然知晓,不过他一个帝王,九五之尊,哪会知道小辈们私下的那些弯弯绕绕,只知道沈念筱和沈梨是一家人,朗笑两声:“你们堂兄弟如今也算是亲上加亲,倒是巧。”   陆倡浩儒雅点头应了一声,看向陆陵天。   陆陵天神色无波无澜,只淡淡道:“嗯,确实是巧。”   他话落,皇后便又与皇上说起他今年的生辰宴如何张罗,将话题引开了去。   而沈梨一直坐在陆陵天身侧听着贝萦雪说话,间或低语几句,并没有去看沈念筱。   但沈念筱却一直在不动声色地看她。   因为她记着陆倡浩的吩咐,在宫中见到沈梨,她不能招惹,只能暗暗观察,反复记下她的行为举止,日后好做模仿之用。   即便心里再如何不甘,她现在也只能这么做。   只是在她再一次偷偷看向沈梨时,突然对上了一双凌厉的眼睛。   陆陵天在看她,并且眼神里带着锋利的警告。   沈念筱被吓得心头一跳,连忙移开了眼,即便如此却还是觉得陆陵天那道像冰尖一样JSG的目光依然扎在她身上。   像在观察什么。   她放在膝上的手差点就要忍不住攥起来,但最后还是暗暗咬了咬牙,维持着面上的镇定。   她不能让陆陵天看出来什么,因为那意味着平王交代的事情,她没有办好。   陆陵天沉着眼看了沈念筱一会儿,终于收回目光,重新给身边的小姑娘拢了拢肩上的薄披风,夏末的晚间夜渐凉,他怕她受寒了。   沈梨似有所觉,回头只看了他一眼,便瞧出了他神情的微妙,低声问:“怎么了?”   陆陵天摇头,握着她的手捏了捏,只道:“没什么。”   待家宴正式开始,众人落座。   主桌自然还是留给皇上最亲近的一些人,旁的都坐次桌。   今日晚上是全蟹宴,这时候的蟹膏肥肉美,御厨们十分用心的做了精致吃食,也有整蟹,是以每个主子身边都有宫人伺候着剥蟹。   沈梨喜欢吃蟹,却又不敢多吃,尤其是蟹黄性寒凉,府中府医叮嘱过她不可贪食太多。   陆陵天看着小姑娘有点嘴馋的模样,将自己碟里的蟹肉都递到了她面前,笑道:“不能多吃蟹黄便用些蟹肉吧,等身子调理好了我们再吃,嗯?”   “唔,我知道呢。”沈梨嘟囔一声,也只能勉为其难如此了。   只是吃着吃着,她又停了下来,轻轻往四周瞥了一眼。   陆陵天察觉,低头看她,沈梨便仰头悄悄凑近他耳边,轻声道:“我又觉得有人在盯着我。”   男人听后眸色一沉,不动声色的在周围看了一圈,除了在每个主子身边伺候的宫人,看起来并没有其他可疑的人。   陆陵天凝眸思索片刻,又多看了一眼在舒妃和陆倡浩身边替他们剥蟹的宫人,都是模样普通到过便能忘的人。   今日在华天阁顶伺候的都是内务局精挑细选上来的,也并非娘娘们宫中惯常伺候的人。   他敛眸,给沈梨舀了一碗汤羹,低声安抚:“不怕,我在。”   沈梨轻轻点头,有陆陵天在她确实不怎么怕的,只是想着既然自己觉得蹊跷就应该告诉他一声。   而此时此刻坐在次桌的陆倡浩夹起身边宫人刚给他剥出来的一块蟹肉吃了,然后便见他身边那个一直低头,手上动作不停的宫人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在这天的中秋赏月结束后,沈梨和陆陵天向皇上皇后告退离宫。   下了华天阁,沈梨便觉得刚刚自己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被人盯着的感觉渐渐消失了。   她牵着陆陵天的手,又小声朝他道:“王爷,没有了。”   陆陵天轻轻颔首表示知晓,在第二日他便去东宫找了陆怀信。   两人在书房商议良久。   陆怀信神色严肃,不笑时身上那种储君之势十分明显,他沉着一双眼道:“你是说陆倡浩手已经伸到宫中来了?”   “但后宫庶务均由母后在打理,舒妃的宫中母后也插了人,平日里好像未见什么异常。”   陆陵天垂眸思忖一番,摇了摇头:“宫中人员防范向来森严,在两年前你入主东宫后也做过清理,我更倾向于,他只是短暂的安排了人用易容之术顶替一个宫人的身份。”   “这种不能长久,如今后宫在皇伯母的掌管中,处处是眼线,久了他的人很容易暴露。”   陆怀信点头表示认同,但又问:“但若是像你所说的,他定然有很明确的目的性,他的目标是堂嫂?为什么是她?想要制约你以此达到掣肘我的目的?”   “我总觉不会如此简单。”陆陵天低声道,“陆倡浩一定是还做了些我们不知道的事留为后手,马上就要到夏狩,你在京都监国要万事仔细小心。”   皇上离京,太子监国,是对陆怀信十分重要的一段考验。   毕竟他是一国储君,日后是要成为九五之尊的人的,整个朝堂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太子监国的情况。   -   待中秋宴后又过了几日,沈梨依然待在府里不出门,沈念筱则又收到了几幅画像。   这一次是沈梨说话、用餐时的姿态和一颦一笑,包括她与陆陵天相处的一些小表情,都传神地画了出来。   沈念筱一眼便看出来,这是沈梨在那日中秋宴时的模样。   她与之前一样,照例面无表情地将一张韩画先拿出来,其余的都放好,开始在镜前学习模仿。   -   八月二十,再过五天就要到夏狩的日子。   沈梨在王府里待了这一阵,今日终于还是要出门一趟了。   因为她要去长公主府上找贝萦雪。   这次夏狩长公主和驸马不会随驾,但是贝萦雪想去,所以特意去求了皇上,皇上也准了。   沈梨去找她便是想提前问问去孤茗山有没有哪些特殊的东西需要准备?   原本她是可以叫贝萦雪来耀王府的,只是郡主这些时候被她的教书先生考察了功课,十分不尽如人意,长公主难得严厉一回,不许她出府,要在府中将功课学了才行。   于是沈梨便也只能去找她了。   她知道陆陵天在她身边放了暗卫,也将红羚一起带上了,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然后便坐着马车去了长公主府。   原本只打算问问贝萦雪一些准备事宜,然而贝萦雪这段时日被她娘关着温书实在是觉得在府中闷的要发霉了,好不容易沈梨来了长公主府,这才让她有了点借口。   于是最后也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沈梨陪着她去逛街……   两人挽着手走在千禧街,沈梨无奈看了贝萦雪一眼:“其实我只要问问你准备什么,几句话,很快的。”   “我不许你这么快!我们要在外头好好逛逛再回去!”   贝萦雪不依她,还给沈梨倒苦水,沈梨知她性子,确实要让她一直待在府中她也待不住,是以还是陪着人在外头逛了逛。   待到最后两人终于分道扬镳回府时,一整日都没有察觉什么异常的沈梨在临上马车时突然皱了皱眉。   又来了,那种有人再盯着她看的感觉。   但也只出现了一瞬,很快就被大街上熙熙攘攘的热闹所冲淡。   沈梨抿了抿唇,坐进马车让车夫回府。   她身边的暗卫没有出现,红羚也没有反应,那便是说即使有人在看她应该也对她造不成威胁。   沈梨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了以至于有点疑神疑鬼的?   但这日陆陵天回来,她依然还是将这点点奇怪给他说了。   陆陵天没有说是小姑娘敏感多疑,而是当即便叫了沈梨身边的两个暗卫竹二和竹六出来问话。   两人如实所告:“今日王妃与郡主上街,路上有几个路人多看了两眼,但未见明显异常。”   陆陵天想了想,突然道:“那让人去查查今日千禧街那些街边的小贩。”   两人应声退下,沈梨坐在陆陵天身边有些担忧,轻声问:“长云哥哥,你说这个人到底是想做什么?”   陆陵天揽过她轻轻拍了拍,敛眸:“几次三番地在盯你,但没有危险动作,无非是在观察,至于观察什么,观察的目的,我隐约有了点眉目,但尚不确定。”   这一点眉目,是从中秋宴那日沈念筱一直在偷偷看沈梨的举动中察觉出来的。   她看得太仔细了。   尽管已经很小心翼翼,但还是叫陆陵天看出了些端倪。   而此时此刻的永昌侯府,沈念筱正在模仿那日宫宴后平王那边给过来的最后一张画。   突然她心里只觉一寒,无端的心悸了一下。   看着半开的窗户,沈念筱起身去关上,想让自己可以忽略心里那点莫名的心慌。   如今她已经将几张画上的沈梨模仿到位,平王甚至特意约她出门,在一个别院里让一个样貌平平无奇到让人记不住的年轻男人将她的每一步模仿都检查了一遍。   直到那个男人点头,平王脸上的笑才带上几分愉悦的神色。   沈念筱不知道他会要她做什么,但总归她如今已经上了这条船。   现在她的婚期也差不多定下了,在夏狩之后,走完六礼便可马上完婚。   稳了稳心神,沈念筱只与自己说,再等等,等到她成了平王妃,就能跟沈梨平起平坐,就能撕烂沈梨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第58章   八月二十五, 夏狩开始。   康帝离宫,太子监国。   此次后宫随驾的是舒妃和宜嫔,皇后为正宫之主, 要留在宫中主持大局。   而皇子公主们, 除了太子, 其余只要年满十五的都会随驾,陆倡浩自然也不例外。   甚至因为他已经成家, 整个平王府都在随驾之列。   又因为沈念筱与平王要结亲了,舒妃与皇上多提了两句, 于是这次永昌侯府也有幸进入康帝勾选的名单里。   从京都去往孤茗山大概要走一个半到两个时辰,陆陵天前半个多时辰都是骑马护在前面的圣驾一侧,之后便与他师父韩大将军换班,回了耀王府的马车里。   他返回马车上时沈梨刚刚在宽敞的马车里眯了一觉醒来。   见陆陵天上了马车,她揉着眼坐起身, 嘟囔JSG了一句:“王爷回来了。”   “嗯,还想睡么?”陆陵天将她搂进怀里,让小姑娘松松软软的靠着, 低声问。   今日出行定的时辰很早, 沈梨自然起的更早, 她困的东倒西歪,好不容易强撑着上了马车,没多久便睡着了。   因为少说也要一个多时辰,是以各府此次用的都是大马车, 里头宽敞的很, 也没有占地方的横椅, 多还铺了毯子, 方便各位夫人小姐能在里头休息休息。   沈梨靠在陆陵天的怀里摇了摇头:“不了, 睡多了更易乏了。”   她拿过放在一边的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小碗提子出来,一边给陆陵天喂一颗,一边自己吃一颗,很快便从刚睡醒的迷糊中缓过神。   沈梨轻轻撩开窗边的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大部队已经离开京郊了。   她一边吃提子,一边想起一个问题。   “长云哥哥,这次皇上为什么会挑舒妃娘娘随驾呢?”   她本以为平王早前与太子争东宫之位,现在储君已定,陆倡浩虽然得了一个王爷的封号,但皇上对舒妃应当也没有那么宠爱了吧?   没想动这次会让舒妃随驾伺候。   陆陵天听了沈梨的话,很淡的笑了一下:“其实不然。平王在当初主动退出了朝堂,这场东宫储君之争可谓是罕见的平和收场,因此,皇上反而欣赏平王的干脆利落。”   “而舒妃,当初也并未用娘家的力量为平王助力什么,一直老老实实,皇上自然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嫌隙。”   沈梨听后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如此说来,平王与舒妃是聪明人。”   陆陵天把玩着沈梨头上那支步摇,闻言眯了眯眼睛,声音沉了一些:“只可惜,现在看来,都是假象罢了。”   陆倡浩不再涉足朝堂,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不过是为了另外的筹谋部署。   沈梨咬着提子,在他怀里换了一个姿势,就着马车吱呀的轻响,又低声问:“那……之前盯着我的,当真是平王的人了?”   “十有八九,”陆陵天道,“等到了孤茗山的行宫,你可多注意一下沈念筱看你的神色。”   “好。”   沈梨应下,又想着好歹这也是她第一次出京都城,还是不要聊这么深的话题,于是便又好奇问起陆陵天在北境这些年的生活。   陆陵天在成亲之后不止一次与沈梨说过北境,沈梨很感兴趣,这次也一样。   两人在马车里低低续话,不知不觉时间倒是也过得很快。   约莫两个时辰后,队伍抵达了孤茗山的行宫。   因着是每年都会来的地方,行宫里的宫人们早就提前准备好,一切都按部就班,很快随驾的各家各府便在行宫里被安排好了院子,随宫人下去了。   陆陵天的院子很大,他与沈梨两个人住绰绰有余。   桃枝和菀姝带着王府的几个下人把屋子里收拾布置了一番,很快就将从府中带来的细软都归置好了。   陆陵天还要去面圣,沈梨像在府中一样送他到院子口。   他俯身抱了抱她,又细细与她说过什么,然后才离开。   这一幕恰巧被的刚刚收拾好过来找沈梨的贝萦雪瞧见,她几步蹦跳到沈梨身边,马上朝她挤眉弄眼:“啊呀表嫂,你与陵天表哥感情好好哦,走之前还要抱抱呢?成亲这么好呀?他与你说什么啊?”   沈梨看着她模样好笑,轻捏了一下她的脸:“成亲好不好的,等你成亲后不就知道了?只是几句寻常的话你也好奇。”   陆陵天每次走之前都会与沈梨说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让她安心做自己的事,若是没回就定会派人来告诉她。   贝萦雪朝沈梨做了个鬼脸,摇摇头:“我看着你们秀恩爱就行,要我自己成亲,不行不行,我还不想成亲的!”   虽然她已经十六,确实是到说亲的时候了,但贝萦雪心思不在这,长公主一要与她说亲她就头大,毎每都敷衍搪塞过去。   沈梨无奈一笑,带着她进了院里,然后便听贝萦雪道:“表嫂,刚刚我看到永昌侯府一家进了湖对面那处院子,与我们就一湖之隔,想想我就觉得不美妙了。”   她与沈梨的院子是挨着的,距离很近,而湖对面是另外几处院落,永昌侯府就住在最旁边那个院子。   沈梨听后神色随意,只安抚她:“他们与你不熟,碍不着你的,况且还隔着一个大湖呢,咱们不看就是了。”   贝萦雪还是叹气:“我是怕他们碍到你,沈四不是与我四表哥定亲了么,以她那性子少不得得到你面前炫耀一番吧?”   “她爱来便来吧。”沈梨眉梢轻扬,又低声喃喃了一句,“我这次倒是巴不得她来了。”   陆陵天让她多注意沈念筱看她的神色,沈梨也好奇起来,想看看到底会有何不同?   说起来在中秋宫宴那次,她虽然没有多看沈念筱几眼,但对上眼神的一两次,好像确实能从沈念筱的眼里看出一点微妙的感觉。   细说起来,就是高高在上的轻蔑不得不费力被压下,那点洋洋得意却好像没了。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到了孤茗山行宫的第三日,狩猎开始。   前两日做修整,这天才是正式狩猎的第一天,这人男人们进山,女眷和孩童要留在院中。   有几家夫人是活泛的,觉得无聊,当即便请示了此次随驾品阶最高的舒妃娘娘,在行宫的一处花园里弄了个投壶和射箭比赛。   贝萦雪喜欢热闹,很快便来了院里找沈梨拉着她一块儿去了花园。   花园里的姑娘小姐们人不少,甚至连舒妃娘娘和宜嫔也在。   沈梨与贝萦雪过去行了礼。   舒妃四十出头的年纪,妩媚风韵犹存,沈梨与她的交道不多,且由于平王和沈念筱的关系,她注定不会与舒妃太亲近。   但舒妃娘娘看起来倒是很好说话的样子,只笑眯眯的叫她们无需拘束,随便玩玩就是。   沈梨浅浅笑了一下,目光边看向了陪在舒妃身边的沈念筱。   她记着陆陵天的话,格外注意观察沈念筱的神色。   没想到沈念筱竟也在盯着她看。   而且她看得好似十分仔细认真,但眼里又透出一些不甘,是沈梨从未在沈念筱脸上见过的复杂神色。   沈梨在心里微微蹙了一下眉,沈念筱为什么要这样看她?   按理说马上要成为平王妃的沈念筱应该会抓住一切机会按捺不住地来她面前炫耀嘲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神色复杂的站在舒妃身后看着她。   贝萦雪没有察觉到沈念筱这一点微妙的神色,见过舒妃后就拉着沈梨去了不远处想要玩投壶。   而在她们离开后,舒妃笑着看了身侧的沈念筱一眼,轻轻示意:“筱儿也过去玩吧,不用陪着我了,对了,将阿双带上。”   沈念筱会意,轻轻点头,带着四个丫鬟也往投壶的地方去了。   那头的贝萦雪正兴致勃勃的拉着沈梨要与她比赛,看谁的准头更好,沈梨未出嫁前很少有机会能玩这些,现在也挺感兴趣。   两人寻了一处人少的地方与在那玩的两三个闺中小姐商量了几句,她们便大方的将位置让了出来。   贝萦雪先投,沈梨在一旁看着,好笑的见她一支箭都要瞄半晌,打趣道:“没想到郡主这么有胜负欲啊?”   “那是当然!本郡主投壶很厉害的!”   贝萦雪继续瞄准,还给自己还夸下海口,惹得旁边几位小姐掩嘴偷笑。   沈梨原本也笑得正欢,突然发现沈念筱往这处来了。   她看了一眼,就见她在与自己隔了条道儿,也在玩投壶的几位小姐面前停下,然后很快加入了她们。   =沈梨准备当做没有看见,轻轻收回目光,左右沈念筱不要来妨碍她们就是了。   只是这一眼,叫她看到了沈念筱身后跟着的两个新面孔。   沈念筱身边的丫鬟她在侯府里多少是见过的,但今日她后头跟了四个人,有两个是她的大丫鬟,另外两个,沈梨印象中并不是永昌侯府人。   于是她留心多看了两眼。   看着看着,便发现,其中有一个丫鬟虽然长得平平无奇,但好像比旁人看起来骨架更宽一些。   沈梨心里疑惑,难道平王对沈念筱这么上心,还给她安排一个孔武有力的丫鬟做保护?   她还想再多看看,然而贝萦雪已经将手上的十支箭都投完了,该轮到她了。   暂且放下心里那点疑虑,沈梨接过贝萦雪递上来的十支箭上前几步,一下便聚精会神起来。   而好巧不巧的,旁边的那撮人里,沈念筱也拿了箭上前。   她瞥了沈梨一眼,见她心无旁骛的模样,心下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胜负之欲来。   以前在永昌侯府她处处都比沈梨高一头,沈梨低贱出身拿什么跟她比?就连投壶这种游戏她都没玩过几次。   现在她却要去细致入微的观察她,模仿她,模仿一个她从来都瞧不上的人?   沈念筱心里自然是不甘的。   她就这JSG样盯着沈梨,直到沈梨投出第一支箭,落了空,甚至没能挨到壶口。   沈念筱心里大喜,终于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开始专注自己手上的这支箭。   瞄准,投出。   她原先经常玩投壶,有时手感好了十箭都能中,哪像沈梨,游戏没机会玩几次,准头哪里会比得上她。   沈念筱这么想着,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又回到了当初在永昌侯处处压着沈梨的日子。   而恰好,她这一箭落进了壶口,而沈梨,第二支箭也再一次投偏了。   沈念筱别提多高兴了,脸上快意的笑都要掩不住,叫贝萦雪看的直想不淑女的翻白眼。   她站在沈梨身边忍不住嘀嘀咕咕:“哼,得意什么,后面还有八支箭呢,希望她都不中!”   沈梨听到轻轻笑了一下,她没有去关注沈念筱,只安抚了一下容易炸毛的小郡主:“不气不气,我大概找到一点手感了,下一支应该能进,或者下下支吧。”   沈梨投壶是玩的少,她刚刚投出两支箭都是在试力度和距离,这第三支她觉得自己应该差不多了。   果然,第三支箭沈梨飞快就投进了。   贝萦雪宛如她取得了什么惊人的成绩,当即便一声大喊:“哇!进啦!表嫂好厉害!”   她这声招的左右两边的人都看过来,也让沈念筱的第二支箭手一抖,一下落了空。   沈念筱皱眉,看向沈梨那边,见沈梨已经马不停蹄的开始投第四支,她甚至没有用太长的时间瞄准,“唰”的一下就脱手了。   而即便是这样,第四支箭也进了。   沈念筱一下便攥紧了手里的第三支箭,心里不住的与自己说,沈梨只是运气好而已,她怎么可能连投壶都比不过沈梨。   然而伴随着旁边贝萦雪的又一声惊呼的,她的第三箭也落空了。   接下来便好像一发不可收拾。   沈梨的速度很快,一支接着一支,很快就把手里剩下的箭都投完了。   除了最开始落空的两支,剩下八支全进。   而沈念筱,在沈梨连续几次一扔就中后,她便再未能投进一支箭,到最后壶里竟然都只有最开始投进的那孤零零的一支箭,惨淡收场。   明明只是一个休闲娱乐的小游戏,沈念筱的脸却一下白了起来。   不知怎么的,她好像陷入一个漩涡,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从此以后,再也不可能比过沈梨了……   沈梨从沈念筱的身边走过,只轻轻看了她一眼,对她那副失魂落魄的神色置若罔闻。   恰逢贝萦雪在她身边问了一句:“表嫂,你后面投的好好呀,全中了!”   沈梨清浅的笑了一下:“有些时候,就算前面的低开的局,只要能稳住心境,认真对待接下来的每一箭,一切皆有可能,反之,高开低走也是因为飘飘然后,心境早已跑偏而已。”   沈念筱听到了这句话,倏地咬住了唇。   而在这时,她身后那个刚刚叫沈梨多看了两眼的丫鬟突然上前,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念筱小姐,希望不要忘了自己身上的任务。”   赫然是一道男声。 第59章   狩猎正式开始的第一天, 陆陵天半下午才回院里。   夏狩时他们在山中所打的猎物有些可以直接交由行宫的下人去厨房处理了做成吃食,有些则带回院里交给下人,到时候再带回京都去。   陆陵天回来时贝萦雪还在他们院里滔滔不绝的又将之前投壶时沈梨的模样吹了一遍, 然后第不知道多少次说沈念筱还是“不行”。   候在院子门口的下人看见陆陵天回来, 应声行了礼, 沈梨便从贝萦雪的叽叽喳喳中抬起头,回身看了过去。   然后她便惊喜的睁大了眼, 轻轻“呀”了一声。   陆陵天的怀里有一坨毛茸茸的东西,他给她带了一只小兔子回来。   沈梨惊喜的站起身, 连带着贝萦雪也跟着探头看过去,然后脱口而出:“呀!是美味兔头!”   陆陵天和沈梨:……?   原本陆陵天是在山林里见到这只落单的小兔觉得可爱,所以才带回来想着可以给沈梨养养,姑娘家不都是喜欢些可爱的小动物么?   然而现叫贝萦雪这么一说,他竟然犹豫了……   看了怀里的兔子一眼, 陆陵天抱着它走到沈梨面前,垂眸与她道:“在山里看见它,觉得乖巧可爱, 所以带回来给你, 阿梨想养么?还是……想吃?”   沈梨“扑哧”一声笑出来, 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小兔子,笑眯眯的:“当然要养的,我们不要听郡主瞎说八道。”   贝萦雪听后撅起嘴轻哼一声,一个人嘀咕:“那是你们都不知道兔兔有多好吃!罢了罢了, 等明日我自己去猎!”   说完她也凑上来摸兔子, 边摸还边轻轻捏捏兔耳朵, 好整以暇地跟小兔子说话:“你今日逃过了一劫呀兔兔, 得亏是落在我表嫂手里, 不然落在我手里,晚上只有麻辣的份了。”   沈梨又被逗笑,觉得贝萦雪实在是有趣,与她接触的越多,越觉得她真是她见过最活泼可爱的姑娘。   小心从陆陵天的怀里抱过小兔子,沈梨只觉得怀里毛茸茸又柔软的一团,摸着舒服的叫她眼都眯起来。   贝萦雪嘴上说着兔兔最好吃,手上也没闲着,一下一下的将小兔子毛茸茸的身子戳出一个洞洞,然后又抚平,玩得不亦乐乎。   当然,郡主嘴上更没闲着。   她把刚刚与沈梨滔滔不绝的话现在又对着陆陵天说了一遍。   重点便是在夸沈梨的投壶如何如何厉害,沈念筱如何如何不行。   沈梨抱着小兔子想起什么插了一嘴:“今日沈念筱身边好像有有两个眼生的丫鬟,有一个看起来还有点壮实。”   贝萦雪歪头:“有么?我怎么没注意到啊?”   沈梨笑:“不是太明显,你本也不认识她身边的丫鬟们,我在永昌侯见过,看见有眼生的便多看了两眼。”   她看似只是随意的提了一嘴,但陆陵天却明白小姑娘的意思,很快就吩咐竹一去查了。   竹一效率很高,傍晚用过晚饭后他便将结果告诉了沈梨和陆陵天。   “那两人是沈四小姐身边新来的丫鬟,也就是在夏狩前不久才到的永昌侯府,据说是因为关于帕子的流言,沈四小姐在院里打杀了那个丫鬟后便要求从外头新买丫鬟让她来挑。”   “原来是新人……”沈梨喃喃,“难怪我没见过。”   陆陵天微微颔首,又问:“那个壮实一些的额外查了么?”   竹一:“查了的王爷,身份是一个京都下头县城的农女,家中养不起,被卖过来的。”   听起来都没什么问题,陆陵天却道:“让人盯一下她。”   竹一应下,待他离开后,沈梨一边摸着怀里的小兔子一边问身边的男人:“王爷,她会有问题么?”   陆陵天揽着她进屋,低声道:“不确定,不过你觉得以沈四的性子,会挑一个农女在身边么?”   沈梨听后想了想,然后摇头:“她不会。”   沈念筱十分看重身份,从她以前对待沈梨他们的态度便知道,她看不起他们,觉得他们低人一等。   同样,她身边的丫鬟也要精挑细选,这种乡下农家出身,看起来粗手粗脚乡里想气的,她会嫌带出去丢面子。   这便表明,那个丫鬟确实有问题。   -   狩猎的第二日,女眷们也可以进山了。   嫡出的小姐都是学过骑术的,虽不能狩猎大型猎物,但一些小动物还是可以的。   只是有些闺中小姐并不喜这些,是以还是会选择在行宫里待着絮絮闲话逛逛园子打发时间。   贝萦雪就不一样了,她看起来是个身份尊贵的娇小姐,但对于骑马狩猎一事倒是挺热衷的。   虽说水平有限,也猎不到什么,但是去外头山里跑一圈也觉得自由畅快。   而沈梨在知道要去夏狩之后其实就让陆陵天教过她一些骑射技巧,甚至后来又自己去过东郊马场几次。   所以陪贝萦雪一起去外头骑马跑一跑还是可以的。   陆陵天知道她今日要骑马进山,在头天夜里反复叮嘱了她许多,今早又特意调了一小队军畿营的护卫跟着沈梨和贝萦雪一起进山。   想着沈梨身边还有暗卫跟着,他这才放心些。   若不是今日他也需要跟在皇上身边,只怕是要自己护着小姑娘进山才好。   沈梨今日换上了一身绯红的利落骑装,一头长发也高高束起,看起来竟然与之前有些判若两人。   她与陆陵天一起往院外头走,看着身边男人从早晨起便微微蹙眉的严肃模样,无奈轻笑一声,今日第八次对他安抚保证道:“我与郡主就在山的外围跑跑,绝不深入林子,况且你已经安排的这么好了,我会有分寸的,好不好?”   陆陵天看着她今日长发高束,颇有些英姿飒爽的模样,又见她明艳的笑容之下连眼里都好像落了金灿灿的光,充满期待。   他终于长舒一口气,妥协了。   “一定保护好自己,知道么JSG?”   小姑娘十分期待,他又怎么好扫她的兴,也只能尽可能的保障她的安全了。   沈梨看进陆陵天深邃又满含内敛情愫的眼,突然停住脚步环住他的腰用力抱了抱他。   她在他怀里轻轻蹭了一下,唇角都是清甜笑意:“谢谢你,长云哥哥。”   沈梨喜欢骑马,喜欢那种在马上感受风拂过脸颊,天地广阔又自由的感觉,但是如今她已是人妇了,其实没有多少夫人会进山狩猎的。   大家贵族的夫人讲究一个端庄自持,这些活动能不做便不做。   但陆陵天听说她想跟贝萦雪一起骑马去狩猎的时候,他担心的也只是她的安危,而不是想着用一些规矩来束缚她。   她心里感激。   陆陵天被小姑娘突然一抱,听了她在怀里说话的,低低笑了一声。   他抚过她高高束起的长发,下巴抵住沈梨的额角,认真道:“从你嫁给我的第二日我便说过,日后你尽可去做你想做的事,我想你做曾经最向往的那只鸟儿,一颗心永远自由。”   为此,他愿意做那棵供她栖息的树,可以遮蔽所有风雨。   沈梨又在陆陵天的怀里蹭了蹭,然后才稍稍退开一些小声道:“今日我若是什么都没有抓到,长云哥哥也不能笑我。”   陆陵天牵着人往马舍走,煞有介事的点头:“嗯,我定不会笑话夫人。”   两人一路到了行宫的马舍,他们早前在东郊马场骑的马这次也一并带来了孤茗山。   贝萦雪早就牵着她那匹大红马在等着了,见两人过来,她便奋力扬手打了招呼。   在她的身边,韩叙也对沈梨……身后的菀姝翘首以盼。   只可惜菀姝顾着礼数对他总是客客气气,叫韩叙这大大咧咧的性子都忍不住小心翼翼起来。   趁着沈梨和陆陵天进去牵马的时候,他夹着手朝菀姝打招呼,声音蚊子大:“菀姝姑娘,那个,好久不见?”   贝萦雪见鬼似的看向他:“你为什么要夹着声音说话?还有你这手……麻痹了?”   韩叙动作一僵,像是被谁踩着了尾巴,咬着牙:“郡主,没事少说两句吧我求你!”   原本还是礼貌微笑的菀姝这下看着韩叙的样子突然“扑哧”笑出了声来,叫韩叙惊着了,毕竟这还是菀姝姑娘第一次对他这样笑!   看着姑娘温婉柔美的笑脸,韩叙红着耳尖挠了挠头,这会忽然又不知道要开口说什么了。   贝萦雪“啧啧”两声,一脸得意的往菀姝身边一站:“还是得本郡主出马,韩少将军,我这是在帮你,你看菀姝姑娘都笑了,你能不能向我学习学习怎么逗女孩子开心?”   见菀姝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些,韩叙觉得郡主属实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连连点头:“是是,有机会我一定向郡主讨教讨教。”   “嗯,好说好说,”贝萦雪一本正经地点头,然后马上看向菀姝,“菀姝啊,你想听他说些什么?你都告诉我,我教给他!”   毕竟韩少将军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就像一匹拉不住的野马,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缰绳,贝萦雪十分期待,想在中间掺和一脚。   菀姝虽然如今卖了身做丫鬟的,但以前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性子沉静内敛。   她轻轻笑了一下应过郡主的话,见王爷和王妃已经牵着马出来,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看向韩叙低声道:“少将军今日狩猎也万事小心。”   说完福了福身子,回到沈梨身后。   韩叙被佳人这一句关心说的开始飘飘然,等再回过神来,佳人已经走远,马舍前面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诶!等等我啊大哥!”   后头传来韩叙的声音,沈梨低声笑一下,突然转头看着跟在身边的菀姝,小声问:“菀姝,你觉得韩少将军怎么样?”   菀姝低着头,身侧的手微微攥紧了一瞬,复又松开,只浅笑道:“韩少将军是个好人。”   沈梨看着她敛好的神色,温柔的弯了弯眉眼:“有些时候能遇到一个挺好的人,也不容易的,你虽然跟在我身边的时间不长,但若是心里有什么事,也可以跟我说呀。”   若她真对韩叙有意,那沈梨十分乐见其成,若她不想,沈梨觉得也好早点劝韩叙放弃。   韩少将军也二十六了,听说将军夫人其实一直忧心着他的亲事呢。   -   陆陵天和韩叙一路将沈梨她们送到了行宫外,因为他们二人需要稍后跟着皇上一起进林,是以便也只能送到这了。   沈梨翻身上马,高高竖起的发在阳光下扬起一个柔软又利落的弧度。   她笑着朝陆陵天挥了挥手,然后跟贝萦雪一起,一扬马鞭,带着一队护卫往远处的山林跑去。   陆陵天一直看着小姑娘的身影渐渐远了,缩成一个模糊的黑点,这才带上桃枝和菀姝转身回了自己院里。   只是没过多久,宫门口又有一位骑着马的小姐带着护卫奔向山林,是沈念筱。   与此同时,陆陵天也得到了消息。   他微微皱眉,连这种时候这位沈四小姐也要跟过去?   沉下脸,陆陵天吩咐道:“派人跟着她,跟紧了,注意她身边的人有无异常。”   如今沈念筱应该算是跟陆倡浩一条船上的人了,她的几番动作,陆陵天觉得多少有陆倡浩的示意。   至于他们想做什么……   “王爷,皇上召您过去了。”   竹一的话打断了陆陵天的思绪,他微微颔首,起身离开院子。   而山林外围,沈梨和贝萦雪也发现了沈念筱就在她们不远处,她背着箭囊,身后也跟着一队护卫,似乎也是在狩猎。   贝萦雪皱眉:“没想到她也来了。”   沈梨看着那边的方向微微眯了眯眼睛,只道:“我们往另一边走远些吧,不与她挨在一处就是了。”   沈念筱身后跟的护卫穿的不是军畿营的衣服,看起来应该是永昌侯府的几个普通护卫。   贝萦雪点头,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和沈梨往另外的方向走去,身后的护卫不远不近的跟着,将她们保护起来。   沈念筱从进林子起目光便一直停在沈梨身上,见她们调转方向往另一边走,沈梨的后背露了出来。   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冲动,握着弓箭的手紧到泛白,缓缓朝那处抬起,搭上了箭羽。   身侧的一个护卫突然低沉开口,既是提醒又是警告:“四小姐,不要忘了今日我们出来只是为了观察,若是耀王妃受伤,日后你身上也要有同样的伤口。”   是与昨日跟在她身边的那个丫鬟一模一样的声音。   沈念筱听后身子一僵,最终还是颓然放下了手,只能咬了咬牙:“我还需要学她多久?”   那个模样普通的护卫将声音压的更低:“夏狩过后,会有要用到四小姐的地方。” 第60章   这日沈梨和贝萦雪在林子里猎到了一只鹿, 只是应还年幼,两人都有些不忍心,又将小鹿放了。   后来贝萦雪又想猎雁, 只可惜力气不够大, 总射不着。   于是慢慢的她们便由最开始的狩猎变成了最后的逛林子。   山林里草木清新, 树高耸入云,遮天蔽日, 是以比外头都要凉爽,夏季在林中不觉闷热, 反倒有些舒服。   山林外围还有一条小溪清澈见底,贝萦雪不射箭了就改成叉鱼,只可惜技术不行,鱼也没叉到,但她玩的很开心, 笑声整个林间好像都能听到。   通常这种时候沈梨便会在一边等着,笑着看她闹,等她玩够了, 两人便又一起上马, 漫无目的的往前去。   而沈梨也发现, 不管她们到了哪儿,她总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到沈念筱。   这一直跟着的意图是不是太明显了?   但沈念筱也不靠近,只是在其余的地方猎自己的,看她身后的护卫手上提着的东西, 倒还真有猎到些。   这下也不能说她就光就在跟着她们了。   既如此, 沈梨便也没有多看那边, 只是分了一点神留意, 左右她的身边跟着护卫又有暗卫暗中保护, 总不至于怕沈念筱做什么。   这天因为她和贝萦雪早晨出发的早,是以玩的尽兴之后回行宫时也将将未初而已,用贝萦雪的话说便是:回去收拾收拾还能歇个午觉。   两人驾着马带着一队护卫回到了行宫前。   沈梨刚刚下马,便有在这外头侯着的马夫过来接过缰绳将她的马牵下去马舍栓好喂养。   桃枝和菀姝早前便得了消息,知道夫人要回了,也在行宫外头迎着。   沈梨跟贝萦雪边说话边朝丫鬟们走去,却见菀姝突然盯着自己身后出了神。   她心下奇怪,也回头看过去。   便见后头平王也骑着马回来了,倒也是凑巧。   沈梨想起陆陵天说的,皇上进山里狩猎,身边要有武将跟着,是以他这几日都会在康帝身边保护,其余的人倒是随意,进山后可自己去活动。   看来平王就是去山里转了一圈便回来了。   起初沈梨还没有将人认出来,因为陆倡浩一身骑装之外还JSG有银盔,连豆上都戴了盔冒,只露出眼鼻,可谓是从头到尾全副武装。   沈梨想起这两天的陆陵天从来都是只着骑装不戴盔,轻装上阵,他道只狩猎而已,用不上那些。   不知怎么的沈梨突然就觉得,这平王殿下要不是怕死,就是把自己这纨绔王爷角色已经演得入木三分了。   正想着,就听身后刚刚怔住了神的菀姝突然喃喃道:“夫人,我想起来了。”   “什么?”沈梨回身,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菀姝拉着她低声道:“我想起是在哪里见过平王殿下了。”   就在刚刚,她看着坐在马上将盔冒脱下的平王,突然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在电光火石之间,先前一直想不起来的事便回忆起来了。   沈梨听后神色一凝,下意识道:“先回院里。”   她不想与平王打照面,告别了贝萦雪后便带着身后两个丫鬟进了行宫,陆倡浩下马走到宫门时只能看见她一个远远的背影。   -   这天申时,陆陵天回来,一眼便瞧见沈梨抱着小兔子站在门口等她。   男人走过去揽住她盈盈一握的腰,顺手摸了摸她怀里的小兔,低声问:“今日尽兴么?”   “嗯,尽兴的。”沈梨点点头,一只手拉住他便往里走,“王爷,我有话与你说。”   陆陵天轻扬眉梢,跟着她进了屋里,就见沈梨把菀姝招进来,然后让她关了门,这才示意:“你与王爷说吧。”   菀姝点点头,看着陆陵天道:“王爷,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平王殿下了,确实是在澍水,大概四年前。”   四年前,菀姝十四岁,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   有一日她得了娘亲的话出门采买,路过一条繁华街市,因为人多,她都小心贴着路边走。   突然街的那头传来骚动,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疾驰而来,前头的那位一身软盔,连面上也罩了,看不清长相。   总之是一副武将的装扮。   他们的速度太快了,有一腿脚不便的老人家避之不及,眼看着就要被踏在马蹄之下,还是有位好心人拉了老人一把,老人堪堪避过,摔在了马蹄边上。   而那两个男人也被迫停了下来。   菀姝吓得躲在了一个摊子后面,但街边众人却指责起这两人来,说他们在城中纵马,伤着人可是要去见官的。   前头那个一身盔甲的男人似是不耐烦,摘下遮了半面的盔帽,给后头打了一个手势。   跟着的人便扔了一个荷包到地上,里面装的应该是些碎银子。   然后他们便索性下马,进了旁边一家看起来就很贵的酒楼。   菀姝就是在那会看清前面那个人的长相的。   算得上是儒雅斯文的模样,但气质却与这四个字沾不上半分关系。   菀姝从没见过穿盔甲的武将,是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后来她便听到旁边的摊主在与他人议论,说这两人好像是京都来的贵人,这几日在街上都是骑着马横冲直撞,还每天都要出城的,不知在办什么事。   菀姝急着回家,没有多待,听了这么一耳朵之后便走了。   这是她四年前意外遇上的事,跟她自己也没什么关系,是以很久都没想起来,直到今日她看到平王在马上摘下头盔,方才脑中突然闪过这个画面。   陆陵天听了菀姝的一番话后沉吟半晌,食指轻点着桌面。   在暗卫的调查里四年前陆倡浩也没出过京都,但菀姝没必要说谎,所以其中必另有隐情。   而陆陵天更在意的是,陆倡浩为什么会突然去澍水?还做那副打扮?   片刻后,陆陵天问:“那段时日澍水城里可还有什么其他不寻常的消息?”   菀姝想了想,摇头:“这奴婢就不知了。”   她出门不多,外头的一些小道消息自然不知道,之后她再出门便没遇到过这两位京都贵人了。   陆陵天轻轻颔首,没再说话,待菀姝下去后,他又叫来了竹一,吩咐下去:“着重查一下四年前陆倡浩的行踪,给竹三去消息,让他带人在澍水也往这个时间点查。”   “是,王爷。”竹一应下离开。   沈梨一直在旁边听着,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王爷,平王究竟想做什么呢?”   陆陵天握了她的手轻捏指尖,眼睛眯了眯,面上却神色冷淡:“不管他要做什么,目的无外乎就是那些,既如此,针对的只能是太子。”   “他在澍水有什么秘密可以暂且不提,不过他在沈念筱身上所谋的事,我倒是已经有几分确定,可以与阿梨说说。”   于是这天一直到用晚膳前,耀王这片院中主屋的房门都是关着的。   陆陵天跟阿梨说了好些话,直到夕阳西下,桃枝在外头敲门询问是否要上晚膳了,两人的话才堪堪止住。   沈梨对外头应了一声:“上吧。”   然后她轻轻舒了口气:“如此一来,便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   -   又过了两日,八月三十一,夏狩开始的第七日,祭祖。   晨光熹微之时,康帝登上孤茗山望天台,献牛、羊、双雁等行祖祭,焚书告天。   随驾的朝臣于望天台底跪拜叩首,直至礼程结束。   而府中家眷今日只需要在院中待着,无需去往望天台,但也不能出行宫。   沈梨在院子里看着小兔子一蹦一跳跑来跑去,撑着脸兀自出神,她在想前几日陆陵天与她说的事。   沈念筱在有目的学习和模仿她。   所以到了行宫这几日,如若不是在自己的院中,但凡她出去,总能有意无意碰见沈念筱。   而这多半是陆倡浩让她做的事。   因为以沈念筱的性子,怎么可能愿意去模仿她?   所以沈念筱模仿她……是为了取代她,或者说,要冒用上她的身份。   想到这,沈梨的眸色渐沉,因为这件事她也做过,说起来是拜永昌侯府所赐,还挺熟悉呢……   沈梨将蹦到脚下的小兔子抱起来,往屋里走,想起什么,唇边有一点讥嘲的笑。   有一说一,现在的沈念筱模仿她,可比当初她被永昌侯府赶鸭子上架冒充她这个嫡女时认真努力多了。   晌午过后,祭祖结束。   这天的日头大,太阳好像要抓住夏末的尾巴,炙热又毒辣。   陆陵天回到院里,趁着他去换衣服,沈梨赶紧让下人将冰镇过的西瓜和绿豆汤端上来,又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沁满汗的额头,软声道:“外头是不是热坏了?”   椅子上已经铺了特质的竹席,屋子里放了几个冰盆,已经比外头凉爽不少。   “祭祖的望天台在山中,倒还好,只是回来的路上日头高了,一路上便热起来。”   陆陵天在北境十年,能耐得住寒,但有些怕热,已经跟沈梨不知说过多少次,京都的夏季比北境要热不少。   沈梨将一碗冰镇过的西瓜递给他,又在一旁用团扇给他扇了扇,娇笑道:“真是辛苦我们王爷了,好在这夏日就要过了,不然我们王爷可怎么办呀。”   说着她又状似认真地对着陆陵天左看右看两眼,然后摇摇头:“就这么一个夏天,怎么感觉王爷都比最开始见到的时候黑了不少呢?再过几个夏天,王爷不会变得跟吴大人一样黑了吧?”   吴大人是大理寺的官员,京都有名的黑脸刑讯官,是真的“黑脸”。   陆陵天被小姑娘打趣,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抬手用琉璃碗去冰她的脸,被沈梨笑着躲开。   男人眼里带着一点纵容,懒散的靠在椅子上抬眼看她:“所以我若晒黑了,夫人便不喜我了,那我去泡个牛乳浴?”   沈梨被他逗得“噗嗤”一笑,然后煞有介事的拿扇子一指:“你是从哪儿知道牛乳浴的?莫不是王爷背着我还做了什么事?”   “太子说的。”   陆陵天将锅甩给堂弟,然后手一翻抓住沈梨的团扇轻轻拉扯,小姑娘便没稳住脚扑进了他怀里。   沈梨“呀”了一声,嗔他一眼:“不是说热?还要抱我。”   将人揽进怀里拍了拍,陆陵天低笑:“阿梨身上是凉的。”   沈梨这个夏日穿的都是自家织锦阁最好的西域凉丝制成的衣裳,轻薄凉快,贴在身上确实冰冰凉。   陆陵天又摸了摸她软滑纤细的腰,突然蹙了蹙眉:“阿梨好像瘦了?”   沈梨到了夏日胃口会稍差些,一贯如此,她不想让陆陵天多担心,只道:“待秋日就会胖起来啦,先不说这个,我有话与王爷说的。”   也让陆陵天纳了好些时候的凉了,沈梨从他端着的琉璃碗里舀了一块西瓜吃,然后认真看着他道:“你回来前我在想沈念筱的事,她既然想替了我的身份,不如我们便如了她的意吧?”   “王爷之前不也与我说过,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比去猜测防备更好。”   陆陵天眸色深深,轻挑眉梢:“夫人的意思是……”   沈梨将他手上的碗拿开,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末了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你觉得怎么样?”   这是她第JSG一次给陆陵天献上点计策,自然是满心期待的。   陆陵天露出几分肯定的神色,轻轻颔首:“可行。”   沈梨听后扬起笑脸,又与他凑在一起低声说了好些,最后陆陵天摸了摸她的头,表扬她:“我们阿梨很聪明。”   得了好话,沈梨这一天都很开心,连带着对陆陵天晚上的一些“非分要求”都应下来。   虽然也很快就后悔了便是。   -   祭祖这日过后,离着启程回京还有七日。   随驾来的王公贵族们在这之后便无事了,能在行宫里避避暑,闲散度日,但若再想进山却不能了。   是以行宫里便热闹了起来。   夫人小姐们约着吃茶聊天一起拿了自己在绣的物件儿交流心得,男人们则是喝酒下棋,或谈论一些朝中之事。   康帝每年就这几日能放松下来,也过了点悠闲日子。   陆陵天和沈梨很少去外头凑热闹,就在院中养养兔子,过过自己的小日子,或者接待一下贝萦雪和韩叙这两个总喜欢跑过来聊天的人。   毕竟比起皇上,陆陵天平日里也忙得不遑多让。   终于到了初七,返京的前一日。   这日入夜后,院中一切箱笼都已经收拾归置好,二更时分,沈梨和陆陵天歇下了。   屋里的窗户开了小半扇,月光安静透过窗棱照拂在床幔上。   沈梨躺在陆陵天怀里,小声道:“王爷,那明日我便按之前说的,去庄子上了?”   “嗯,我都安排好了,庄子上的护卫也换了一批,你只需在庄子里好好住几日,等我来接你。” 第61章   启程回京都这日, 浩浩荡荡的队伍卯正便从行宫离开了。   彼时天刚刚亮起来,晨曦尚还带着柔和光晕,远不是正午的毒辣炽烈。   沈梨与陆陵天一起坐在马车里, 这次她没有补眠, 只是靠着男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说的是一会沈梨要去庄子的事。   从孤茗山回京都的路上会经过耀王府在京都下辖一个小镇上的庄子。   庄子很大, 有专人打理看顾,以前林管家也就是每年去两次看看粮食的收成情况和账册, 顺便视察一番。   今年沈梨接管了耀王府的产业,这处庄子她还一直未去的。   恰逢马上就要进入秋收时节, 趁着回京都路过时拐去庄子上一眼看也好。   陆陵天不能陪她,因为他还需要护送皇上回到宫里,之后还有军畿营的事务在身,所以只能沈梨一个人先过去。   两人说着说着,沈梨突然眉头一皱, 开始嘀咕:“怎么好像有点后悔了。”   陆陵天低头看她:“嗯?什么?”   沈梨仰起头微微眯起眼睛,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我几日都不会在府中,你晚上要在哪儿睡?”   陆林天一瞬便懂了, 他低低笑起来, 连胸膛都微微震颤。   将小姑娘搂进怀里, 不忘认认真真的保证:“我自会有办法,阿梨不用担心。”   沈梨也只是说笑,闻言抓着他的手用力拍了一下:“林管家会看着你的,等到时候回府我可会好好问他。”   陆陵天从善如流的应一声“是”, 趁着现在刚出发还要走些时辰, 开始给小姑娘剥葡萄吃。   待一个时辰过去后, 他需要去前头换韩将军的班了, 而不会等到他回来, 沈梨就会从马车队伍里离开,去往庄子上。   临下马车前,他轻轻吻了一下小姑娘的眉心,终于正色叮嘱她:“我不在你身边,自己凡事还是要小心。”   这是他们成亲后第一次分开,还是因为些特殊原因,尽管已经在沈梨身边做了周密的安排,但人突然不在自己身边了,陆陵天还是会有一丝担心的。   只是小姑娘不是他养的金丝雀,也不是他的菟丝花,她想帮上他,也能帮上他。   沈梨用力抱了陆陵天一下,然后认真点头:“我知道,这几日我会想你的长云哥哥。”   看着她的眼睛,陆陵天最后摸了摸她的脸,然后下了马车。   他一路骑马到了中间最大的那顶明皇轿子旁与韩将军换了班,韩叙随韩大将军离开,两人无声的对望了一眼,然后视线便错开。   陆陵天向皇上禀了耀王府的马车一会要先离开带沈梨去庄子上,不与大部队一同进京的事,这等小事皇上自然是准了。   左右已经是返程,陆陵天的庄子离京都也没多远距离了,没必要拦着。   于是,又过了半个多时辰,队伍里的一些人便看到耀王府的马车转了道,离开了浩浩荡荡的马车群往另一条乡道去了。   能这样明目张胆定然是皇上准了的,大家也就是张望了一会便收回目光继续赶路。   而平王府的马车附近,陆倡骑在马上慢悠悠的晃,看着前头转道的马车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他握着缰绳的手轻轻打了一个手势,然后继续悠悠然地往前走。   沈梨的马车一路向西往小河镇去,菀姝和桃枝已经进了车里陪她。   竹二和竹六在暗中跟着,而红羚则坐在了马车前,与车夫一起驾马。   突然红羚撩开了帘子的一角,将头探进来低声说了一句:“王妃,有人在跟着我们,竹二和竹六应该已经发现了。”   菀姝和桃枝听后神色大惊,猛的紧张起来,纷纷往沈梨身前一档。   沈梨却沉静的笑了一下,将她们两人拨开,安抚道:“没事,你们就当作不知道。”   末了她甚至还有心招呼红羚进来聊天,怕她在外头觉得闷。   红羚是女侍卫,一直是个话少的性子,平时她在沈梨身边的存在感也不强,但有她在沈梨还是会安心一些的。   突然被王妃邀请,红羚没有过这种情况,一时还有些无措,沈梨又笑道:“没关系的,你就当是我有些事要问你。”   犹豫片刻,红羚终于钻进马车里,规规矩矩的坐到了一边。   沈梨倒是真的想起点事可以问。   “你怎么知道竹二和竹六?你其实是王爷身边的人对不对?”   虽然表面上红羚是跟菀姝一起在西市被他们挑中的,但是现在沈梨想来,那日陆陵天挑中红羚十分果断,好像都没问半句就选了她带到自己面前。   红羚见已经被王妃察觉,想起来王爷好像也没有让她隐瞒什么,于是如实道:“是,我原本是王爷身边的暗卫,叫竹九,红羚这个名字是后来起的。”   接着她便将自己接到这个任务的原委都告诉了沈梨。   沈梨这才知道,原来在贝萦雪生辰宴那日,她与郡主在紫藤花架下吃茶聊天时,陆陵天吩咐竹一去做的事便是安排一个女暗卫去西市,找个人伢子手下待着。   陆陵天一早就打算给她身边安排一个人保护她了。   沈梨听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难怪他让我走到哪儿都要记得带着你。”   红羚暗卫出身自然身手好,而且又是姑娘,比起暗中跟着的暗卫,她更能贴身保护沈梨。   她现在的身份就好比是陆陵天身边的竹一一样。   沈梨也算是解了自己心里一个疑惑,然后依然没有半点担心被人跟踪的事情,又关心起了菀姝与韩少将军的事。   “菀姝,你觉得韩少将军除了是个好人外没有其他的了?”   猛不丁的见话题到了自己身上,菀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啊?”   沈梨斜斜靠着引枕给自己扇扇子,见这姑娘的模样,忍不住低声笑了一声。   意识到菀姝是个委婉的性子,她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开门见山的好,左右这马车里也没有什么外人。   沈梨道:“其实韩少将军喜欢你,只是他也没什么跟姑娘相处的经验,你是不是总觉得他瞧着有些唐突?”   听见“喜欢”二字菀姝便一下闹了个大脸红,低着头半天没说出话来。   桃枝最喜听些八卦消息,闻言使劲点头:“我就说嘛,感觉每次韩少将军来府里都要多看菀姝姐姐几眼呢!”   她这一说,菀姝的脸更红了。   沈梨见她不说话,怕她心里太过紧张,又温言软语道:“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不用慌张的。”   “只是王爷说韩少将军有些一根筋,在感情上更是什么都不懂,有意或者无意,或许你要与他说明白会更好些,也免得日后自己不自在。”   菀姝聪明,自然明白沈梨这番话的意思。   韩少将军瞧她确实与旁人不同,他是简单直爽之人,一片赤诚都会显在脸上,她若是知了他的意,又怎好一直视若无睹,岂不是糟蹋了他的真心?   只是……   菀姝轻轻叹了口气:“夫人,其实,奴婢也说不清……有意或是无意,奴婢不知道……”   她不讨厌韩叙,甚至有些时候见到韩叙也会不自觉的露出一个笑,但是她不敢说这就是对他有意了。   因为菀姝知道,这些话她一旦表示出来,韩叙会一条路走到黑的。   但他们的身份悬殊不说,若日后她察觉这只是像对待夫人、对待桃枝那般,因为韩叙是个好人她便不反感,岂不是更会叫他伤心?JSG   所以菀姝才犹疑不定,她摸不清自己的心思,也碍于两人身份的天差地别,其实隐隐是有些想退缩的。   但又总怕,这么说了韩叙要难受,迟迟没有狠下心来。   她温柔的眉眼拢上一点愁色,敛目微垂间,还是低声道:“夫人,奴婢与韩少将军的身份……很不配吧?那不若奴婢回京后还是与他讲清楚吧,免得耽误了他。”   听说韩少将军也老大不小了,又是家中长子,大将军府一直催着呢。   沈梨一直仔细瞧着菀姝的神色,这回终于笑了笑,给了她另一个建议:“菀姝,既然要找韩少将军说,我觉得你将心中的感觉直言就好。”   “你对于身份的顾虑,对他抱有的不确定性,都一一告诉他,你做到了足够坦诚,剩下的便是他自己的决定,即便是给彼此一个相处的机会也是好的。”   “毕竟,有时候缘分是很难遇到的事呢。”   她觉得,菀姝既然犹豫了,那未必是不喜欢韩叙的,若就这样断了,日后两人都要为此伤神,倒不如说开了试试。   至于身份这个问题,也只能看他们两人愿不愿意为此承受压力了。   做完了红娘的沈梨又给自己剥了一个葡萄吃,最后说了一句:“也不用急,左右我们可能还得在庄子待上几日的。”   以此来结束了这个感情话题,换来了桃枝和红羚一脸目瞪口呆又佩服不已的神情。   桃枝捧着脸崇拜地看着她:“没想到夫人说的这么透彻,我也好想遇到自己的缘分呀……”   沈梨笑话她:“你才多大,就想着要出嫁了?我这大庙留不住你了呀。”   马车里的几个姑娘顿时笑成一团,早前因为有人跟踪而升起的紧张感这回也已经消失无踪了。   沈梨有她们几人在身边陪着聊天,一路上觉得时间过得也快,感觉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   车夫在外头恭敬道:“王妃,庄子已经到了。”   车里的几个丫鬟赶紧下了车,车夫放好脚蹬,沈梨便扶着菀姝的手踩了下来。   庄子的总管事姓王,此刻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见沈梨下来,他赶紧迎过去,胖胖的笑脸看起来有点喜人。   王管事:“王妃来了,小人已经派人将院子和屋里都打扫布置过了,只是庄子里可能比不上王府,还请王妃多多包涵,有什么事都可以唤小人,小人一定竭尽所能。”   沈梨微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无妨,我就是过来看看,王管事带路吧。”   王管事应声,带着沈梨和一众下人进了庄子里。   红羚跟在沈梨身后,走了两步后神色微微一顿,复又恢复平静。   一直跟在他们马车后头的人走了。   不多时,从孤茗山回京都的大部队刚刚到京都城外,正慢慢进城。   前排的军畿营已经护卫着圣驾进了城门一路往宫门去了,剩下的马车要接受城门卫的例行检查,自然会慢一些。   陆倡浩从马上下来,在平王府的马车边站着看向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一名平王府府卫模样的人默默上前,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王爷,人回来了,耀王妃去的是耀王名下的庄子,应该是顺路去看看今年的收成情况。”   陆倡浩摸着身边的马,想了想,吩咐下去:“倒是个机会,等进城后让阿肆带人去永昌侯府做准备,计划提前,另外再派两个人去那个庄子盯着,事情办成前不要让沈梨回京。”   男人应声去办,陆倡浩又换上那副一成不变的笑脸,等着进城。   -   这天临着城门将将要关闭的时辰,去庄子上查看收成的耀王妃终于赶回了府中。   府里下人看见夫人回来了纷纷行礼,王妃如往常一般淡淡的笑着点了点头,带着丫鬟慢慢回了院里。   路上碰见林管家,他看着王妃身后,只有菀姝和红羚两人,疑惑地问了一句:“夫人,桃枝姑娘和其他下人怎么没跟着回来?”   王妃扬了扬眉眼,温声道:“我让他们在庄子处理点事情,过几日再回。”   林管家点头,又关心了一句:“夫人是不是染了风寒?小人听着您嗓子有些哑了。”   王妃用帕子掩唇咳了两声,摆摆手:“是有些,不要紧,让厨房给我煮些驱寒的汤送来吧。”   林管家应了声,然后便准备退下,突然又听王妃问了一句:“对了,王爷回来了么?”   “还没呢夫人,王爷今日出宫之后便又去了军畿营,只怕也是要晚膳的时候才回了。”   “好,我知道了。”   王妃应了一声,便又往院里去了。   直到进了屋,身边的丫鬟将门掩上,一直绷着神经的沈念筱才倏地松了口气,瘫坐在了椅子上。   她身边跟着的“菀姝”低头提醒:“夫人,这还只是开始,不要忘了你进王府的任务。”   沈念筱神色一僵,压低了声音:“可是,我有什么理由无缘无故进耀王的书房?再者,晚上他便回来了,我未与他相处过,真的能骗过他?”   因为喝了特质的药水,她的嗓子现在疼得厉害,这一下便更哑了。   “菀姝”抬眼轻轻看了沈念筱一下:“夫人,阿肆先生的易容术普天之下还无人能够识破,只要你行为上不露出破绽,装病躺着就没问题,你已经模仿她这么久了,阿肆先生说你可以。” 第62章   阿肆先生是跟在陆倡浩身边的一个年轻男人, 但沈念筱并不知道他真正长什么样子。   因为你不知道他的脸哪一天是真的哪一天又是易过容的。   一般来说,陆倡浩需要他是什么模样,他便可以是什么模样。   沈念筱之前模仿的那些画全部都出自他之手, 而她学着沈梨的姿态、动作, 最后也是在阿肆先生面前过关的。   然而易容用的材料和药水, 对皮肤都有伤害,且不透气, 所以一张易容的脸是不能长久用在脸上的。   沈念筱现在便觉得脸有点难受起来,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 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多。   阿肆先生说,大约三四日,她就得完成任务。   现在在耀王府里能帮她的就是她身边的这两个也易过容的丫鬟。   这是平王给她的人,好像是阿肆先生的徒弟,因为沈梨身边三个人, 桃枝的性子最活泼,也最难去模仿,所以他们选了菀姝和红羚。   况且丫鬟跟在沈梨身边的时间多, 陆陵天应当不会注意的那么仔细。   而耀王府大致地图, 也是阿肆先生给她看过的, 她在府里的目标是陆陵天的书房。   若不是耀王府守卫森严,他们的人进不来,想来也不会用到她。   沈念筱进里间换了一身衣裳,看到柜子里沈梨那些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又忍不住红了眼。   以前在永昌侯府, 沈梨哪里会有这样的待遇。   她趁着现在熟悉了一下屋子, 然后学着沈梨的模样坐到窗边的榻上, 看着窗外, 面上神色安静, 心里却依然紧张着。   沈念筱想起早前沈梨冒着她的名字戴着面纱出去见陆陵天,如今,她们二人却换了过来。   执着团扇扇风的手渐渐紧了,她眼里露出一抹怨毒之色。   突然屋外头传来敲门声,是林管家,沈念筱下意识便调整了坐姿,待旁边的“菀姝”点头后,才道:“进来吧。”   林管家应声进屋,行过礼后便说:“夫人,王爷派人带话来,刚刚太子殿下临时急召他入宫,今夜怕是不一定能回来了。”   沈念筱并不知道陆陵天从成亲以来绝没有夜不归宿过,但她想起外人皆道耀王与耀王妃伉俪情深,恩爱有加,于是便学着沈梨拢眉,放软了声音:“这样么?那便先上晚膳吧,让厨房留一些出来温着,万一王爷晚上若是回来,也能用一些。”   林管家点点头,下去吩咐了。   而沈念筱心里想的却是,今晚若是陆陵天真的不回来,那便会是她去书房最好的时机。   她一个人安安静静用了晚膳,心里将从主院到书房的路来来回回过了好几遍,在下人将碗碟撤下后便想回屋去。   有一个主院伺候的小丫鬟平日里与沈梨多有几分亲近,见状不经意笑着问了一句:“夫人今日不散步消食了吗?”   沈念筱心里一惊的,手里捏紧了帕子,朝那小丫鬟也笑了笑:“今日乏了,便不散步了。”   说完便继续往前走。   她提着一颗心,直到身后的小丫鬟道了一声:“那夫人好好歇息呀。”   沈念筱这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她所能模仿到的到底还是在外头的沈梨,至于她在王府里是什么样子,有什么习惯,沈念筱是全然不知的。   只能靠她早前对沈梨一点浅薄的了解来随机应变。   这般想着,沈念筱却突然不知怎么的心里一凉。   所以,既然有这么多不确定性,若是她在耀王府身份被发现了呢?平王殿下会保她么?   她发现自己不敢想这个问题。   跟在沈念筱身边的“菀姝”是一个十分敏锐的JSG人,她看了沈念筱一眼,然后不动声色的催促了一声:“夫人,今夜就行动吧,若是能早日完成王爷的吩咐,你有朝一日也能成为王妃。”   沈念筱一听这句话,沉默片刻后终于点了点头。   而此时此刻的平王府,陆倡浩正在院子里的躺着纳凉,身边两个美妾给他摇扇,一个美貌丫鬟将葡萄递到了他嘴边。   这时一个面容普通的年轻侍者进了院里,陆倡浩看他一眼,对身边的几个女人一挥手:“先下去吧。”   “是,王爷。”   美妾丫鬟应声退下,待她们离开院子,侍者方上前,对陆倡啊后低声道:“王爷,耀王傍晚要赶回去用膳时被太子急召入宫了,现在都没有出来。”   陆倡浩闻言眯着眼睛想了想:“我们太子殿下与耀王向来手足情深,急召入宫看来是有大事相商,若是他今夜都不出宫,倒是沈四的好机会。”   -   亥时末,耀王依然未回府中。   主院里伺候的下人们看着主子的寝屋里已经熄了灯,菀姝姑娘也出来了,想来王妃已经睡下,便纷纷回屋。   今日去了趟庄子王妃应该也累了,就连菀姝姑娘都忙的晕头转向差点连自己的屋都走错。   就这样,没多久,整个耀王府便在夜色下陷入一片沉静中。   月光清清冷冷,洒下一片光华又隐入云后。   不知过了多久,主院的下人厢房这片有一间屋子被打开,一人无声的走出来,将门掩好后去了主屋。   轻轻推开门,“菀姝”进了里间,对一直坐在床上等着的沈念筱道:“走吧,沈四小姐。”   沈念筱只着了里衣,散了发,一副准备就寝的模样,见人来了,她沉默着点头,带着“菀姝”离开了屋子。   两人按照路线直奔书房。   夜深人静之时,王府里除了值夜的人大家都已陷入梦乡,她们两人运气也不错,一路上并未遇见谁。   沈念筱心里砰砰直跳,终于到了书房门口。   她推了推门,发现并没有锁,不是陆陵天对府中防卫十分自信,便是他在书房中并没有放什么要紧的东西。   两人轻手轻脚进屋,掩上门,开始小心翻找。   窗外静的没有一丝风和声响,所以屋里的人无从察觉,书房院里的月洞门边,一个黑色人影立于茂盛大树间,静静看着书房的方向。   竹一盯了片刻,直到屋里的人又一次轻手轻脚的开门出来,他方才重新隐入树后,向来爽朗的脸露出一点嘲讽的笑意。   -   东宫前殿,这个时候书房里依然灯火通明。   陆怀信面色凝重,看着陆陵天道:“你是说,陆倡浩让沈四冒充堂嫂去了耀王府?”   陆陵天点头,轮廓深邃的脸被烛光勾勒出更加锋利的线条。   “是,我早前便有所猜测,但不确定陆倡浩会怎么利用沈四,刚刚王府送来消息,她们趁着今晚去了我的书房。”   看来陆倡浩是看王府守卫太严他的手探不进来,就找了这么个人利用。   陆陵天倒要好奇明天他回府后沈念筱会如何表现了。   陆怀信:“你与堂嫂既然特意请君入瓮,书房里应该没有东西?”   “不,”陆陵天摇头,“什么都不放反而可疑,书房暗格里有半份军畿营巡防图,不过是假的而已。”   只放半份,也足够谨慎,不易叫陆倡浩察觉异常。   陆怀信轻轻颔首,又在屋子里踱步:“既然人都混进了你耀王府,为什么不直接想办法刺杀你?陆倡浩那种性子是做的出这事的人。”   陆陵天听后嗤笑一声:“沈四毕竟不是真的训练有素,一个闺中小姐办这件事太容易被我识破,下毒倒是有可能,只不过……他们的目标不会是我。”   “为何?”   “因为陆倡浩最终要的是你的位置,没有我,你的东宫之位也不会动摇。”   毕竟陆怀信成为储君时,陆陵天也并不在京里,现在就算没了他,陆怀信顶多日后少了一个助力,但与以前却没有多大差别。   所以这是无用之举。   陆怀信闻言轻轻敛了眉目,低声道:“所以,他的目标是我。”   至于陆倡浩到底会怎么做,现在还不好断定,不过既然已经引蛇入洞,那么接下来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陆陵天转了话题,在椅上坐下,看向陆怀信:“你急召我入宫,是何事?”   陆怀信听了他问,脸色更沉了些,即使在东宫也压低了声音:“南郡的常平仓出了问题。”   常平仓是朝廷为了调节粮价、备荒救灾,在各地设置的粮仓,是大启民生安定的重中之重,是以也是历来是皇上最看重的地方。   因为重要,所以各地的常平仓均是由户部派人下去管理,如今,户部就在太子的手上。   若常平仓出了问题,太子难辞其咎。   陆陵天闻言皱了皱眉:“是什么问题?”   陆怀信叹了一口气:“掺了霉米,比例至少有两成,更离谱的是,南郡的常平仓米直接少了三分之一!”   “这么多?”陆陵天也有些不敢置信。   一般人是不敢动这么个地方的,若说掺了霉米不特意去检查可能还不易被发现,但少了三分之一就很明显了。   陆陵天沉吟半晌,又问了一句:“是怎么发现的?”   “说起来其实是偶然。”   早前陆陵天得知陆倡浩在四年前去过澍水之后便又来与陆怀信确认过,得知那个时候京里并没有陆倡浩离开的消息。   但是陆怀信想起来,有一段时间,陆倡浩染了病,舒妃娘娘还去了他的宫中亲自照顾了几日,过了半个多月人才慢慢好起来。   那段时日陆倡浩一直在自己的宫里待着,鲜少见人。   现在看来,他是用这半个月去了澍水。   这也不怪早前陆陵天他们没有查到异常,因为澍水离京都不近,半个多月来回得是不眠不休一路快马疾驰才能余裕出时间来。   倒也是个狠人。   陆怀信这边知道了陆陵天查到的这些事后也派了自己的人去澍水,两边同时在查着。   而正巧今年的秋收和秋汛都要来了,陆怀信想着既然如此,那便叫人顺道看看那边的常平仓情况如何吧。   结果这一看便看出了问题。   里头的米比上报到户部的数量要少了三分之一!   澍水那头的人立刻加急密信送到了东宫,同时将南郡管理常平仓的粮官秘密控制了起来。   但明明上一次朝廷派人去检查常平仓的时候也就是一年多前,那时各地的常平仓都还是正常的。   按照朝廷的惯例,常平仓每两年会派人下去查一次,遇上灾害时期则另当别论。   所以正常情况下,下一次朝廷再派人去查应该是在明年,到时候是由皇上亲自点人,给下巡的官员临时封官,拿上户部给的册子,全国各地每一个常平仓都要查到位。   届时不管出了什么问题,都是要直接上报皇上的。   可以想见,若陆怀信这次没有让人去看,到时候被朝廷下巡的官员查到了,于他太子的威望将会有多大的损害。   陆怀信对户部其实抓的很紧,只是全国各地那么多地方,总有鞭长不及之处。   唯一幸运的是这件事叫他发现得早,如今还能先暗中去查。   陆陵天听完他的话表情更加严肃:“这不是小事,如今秋汛马上就要到了,各地都在防洪,南郡地势低,向来容易遭灾,若到时需要开仓放粮,这件事必将暴露无遗。”   陆怀信道:“如今我怀疑陆倡浩便是插手了这件事,想找你借两个刑讯的好手过去。”   “可以,”陆陵天点头,“我明日让兰一和兰五过来,都是在北境审过细作的人,只是澍水那头你也要看住了,不要让人走漏了风声,以免打草惊蛇。”   “自然。”   这天夜里,他们兄弟两人商议完后,陆怀信安排陆陵天宿在了东宫偏殿。   不知是不是因为成亲后还未与沈梨分开过的缘故,夜半时分,陆陵天竟然还尚未睡着。   他索性披着衣裳起了身,在窗边静坐了一会。   陆陵天看着月亮,想着不知道小姑娘在庄子上能不能住的习惯,毕竟那儿条件有限,定是不如王府舒服的。   月亮安安静静悬于夜空,月光也清清冷冷。   突然偏殿里飞进来一只小鸟,墨蓝色的鸟羽,拖了一条黑色细长的尾巴,直直地落在了陆陵天的窗边。   他神色一眯,将手递过去,小鸟低头啄了他两下,然后便跳进了他的掌心。   这是陆陵天的暗卫用来传递消息的小鸟,不同的消息有不同的轻重缓急,也由不同的鸟来传递。   且它们受过严格的训练,灵敏,速度快,耐力好,飞行高度高,靠嗅觉分辨人类,传递消息十分有效。   在小鸟的脚上绑着一个非常小的竹筒,陆陵天取下,抽出了里面拇指大的字条,泡进茶水里。   字条由特质料子所制,在茶水中竟然渐渐舒展开来,直到上面的字清晰可见。   陆陵天将它取出JSG来,却突然一愣神。   布上面竟然是沈梨的字。   小姑娘写的很简单:计划有变,明日回京。悄悄的,勿担心。 第63章   浓浓夜色下, 陆陵天坐在窗边看着手上的布条难得愣了一下神。   计划有变?什么计划有变?是谁说计划有变?   陆陵天有些哭笑不得,所以这是小姑娘单方面决定了计划有变,特此来通知他。   他原本以为沈梨在庄子里住着一个人会不会害怕或是不安, 没想到她的小脑瓜原来是在想这些。   小鸟能传的消息有限, 具体沈梨回京是要做什么, 陆陵天只能等到明天一早出宫后问过竹一才知道。   这个传字条应该是竹二告诉沈梨的法子,从庄子那处直接传过来的, 而暗卫们私下里也有另外的联络互通有无。   沈梨突然说要自己先回京,陆陵天其实是有些担心她的安全的, 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相信小姑娘。   说来也奇怪,原本还没有什么睡意的男人,在收到布条后躺回床上,竟然渐渐地也睡熟了过去。   这一觉,陆陵天一直睡到天蒙蒙亮。   他看了一眼窗外, 似是将将卯初时分,因为惦记着沈梨的情况,陆陵天找了一个小太监来让他稍后给陆怀信带几句话后便离开了东宫。   一路回到耀王府, 他直接去了书房, 然后让下人去将竹一叫过来。   下人应声退下, 陆陵天顺势关上门,走到了书房左手边一个博古架上,轻轻旋动一个玉石摆件,里侧一幅挂在墙上的画便传来轻微响动。   他走过去撩起画往暗格里看了一眼, 那半张军畿营的巡防图还在里面。   陆陵天轻嗤一声, 看来沈念筱身边跟着的人足够谨慎, 没有将图直接拿走, 应该是临摹了一份。   他重新将暗格关上, 在书房桌案前坐下,面无表情的看着被翻过但又小心还原的桌面,静静等竹一过来。   竹一来得很快,进屋后第一件事便是给陆陵天说:“王爷,王妃他们应该快要进城了。”   陆陵天倏地一抬眼:“这么快?”   竹一点头:“竹二昨晚给我递消息过来时说寅初他们便准备出发,因为要避过平王的耳目,所以会绕一条远路进京。”   “有说王妃为什么会想回来么?”陆陵天问。   竹一只道:“竹二没有细说,只说王妃觉得在京中等着比起在庄子上,万事能更好做出应对。”   其实竹二说的这话差不多就是沈梨交代的意思了。   昨天入夜,沈梨没有陆陵天在身边确实也有些不习惯,搬了张椅子坐到院里一边看月亮一边与身边的丫鬟们闲聊。   跟着她的这三个都已经能算得上是自己人了,沈梨也没将来庄子的原因瞒着她们。   她和陆陵天的打算是,她从队伍里离开到庄子来,陆倡浩如果真有什么心思十有八九会要抓住这个机会让沈念筱趁此混进耀王府。   有陆陵天在城中盯着沈念筱的一举一动,看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沈梨只需在庄子上住着,等事情解决后陆陵天到庄子来接她便可。   桃枝这一通听下来只觉得对他们夫人崇拜的五体投地,而菀姝则好奇问了一句:“沈四小姐若真是模仿成夫人的样子,那他们自己人如何识出来?”   她的这句话叫沈梨听后一怔,对啊,沈念筱若是能扮成她的样子进王府,一定不是像她之前冒充沈念筱一样只变妆发,靠着面纱糊弄过去。   因为王府里都是与沈梨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月的下人,还有与她同床共枕的王爷。   所以沈念筱一定是连脸都变了。   那既然沈念筱变成了她的样子,她不能反过来做顶着沈梨的脸的“沈念筱”么?   虽不知道这出反间计是否真会用得上,但这让沈梨起了偷偷回京的心思。   若是她在京中暗处等着,到时候也许真的有意想不到的用处呢?   不过沈梨也没有脑子一头热便要去做了,她特意让红羚找来了竹二,她知道这是陆陵天身边非常厉害的暗卫,所以准备问问竹二的意见。   沈梨其实是个谨慎仔细的性子,有些事想起来是一回事,实行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竹二听了她的想法后仔细考虑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王妃想回京不难,但若是按照王妃的想法,宜早不宜晚。”   “平王有派两个人在庄子左右盯着,要动身我们只能在夜间,最好是今夜,不然就会又耽误一天。”   沈梨听后看着他,又认真问了一句:“你们能保护我的安全,对么?”   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这么个想法将自己置于险地,这样不仅没能帮上忙,反而还会分了陆陵天的神,平白拖后腿。   竹二虽然表情很淡,但眼神笃定:“王妃可以放心,平王派来的人不是我们的对手,但为了保险起见,人越少越好,恐怕只能安排王妃一个人先回京。”   沈梨也是这样想的,毕竟把丫鬟留在庄子上也能起到一个迷惑的作用。   于是她将事情定了下来让竹二去安排,又见了竹六,从他们那儿得知了今晚便可以与陆陵天传消息,她想着不能擅自行动,该及时让王爷知道。   是以沈梨亲自写了消息,这才有了陆陵天手里的小布条。   陆陵天反复摸着手里布条,唇边忍不住露出一点笑,片刻后才道:“既然这样,竹二应该都安排好了,你注意与他的消息往来,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我。”   竹一点头,又问:“王爷,一会你要去院里用早膳么?”   他这一提醒,叫陆陵天皱起了眉。   按理说他应该是要回屋用早膳,这样沈四和她身边那个假丫鬟才会更加笃定自己的伪装毫无破绽。   但他实在是不想与除了阿梨之外的姑娘一起待着。   沉吟半晌,陆陵天对竹一道:“你现在去韩大将军府上,带韩叙掐着点过来演场戏。”   已经半年多没演戏的竹一闻言不禁冒出个念头,啊,不愧是王爷想出来的法子。   于是,这天辰末,王妃起身洗漱更衣时王爷也正在从书房往院里走,准备吩咐下人们将早膳端上来。   谁知道刚走到一半,韩少将军就大清早的着急忙慌闯入王府说军畿营好像又出了岔子让王爷赶紧过去。   耀王皱着眉不太情愿:“昨日才去看过,不是好好儿的?”   韩叙大着嗓门,一个劲儿把他往外拉:“昨夜里他们在营中喝酒生了口角,今早一言不合打起来了拉都拉不住!人将消息送到我这,就是怕你说他们!但我哪知道劝架啊,我去了只怕要加入他们!”   有理有据,合情合理,演技逼真,借口过关。   于是耀王殿下就这样早膳也没来得及用,又被拉走去军畿营整顿纪律了。   而主院里,沈念筱收拾好仪容后在屋内坐着,心里止不住的忐忑。   昨日她和“菀姝”悄悄去书房的事并没有人察觉,也找到了暗格将里面的东西临摹下来。   其实平王之前也没有说具体让她找个什么,只说找机会进陆陵天的书房将觉得有用的东西都拓下来。   然而现在东西她们拓了,她人却还不能离开。   因为还有一件事要做。   想到一会陆陵天就要回屋,沈念筱在心里反复回想沈梨和他相处时的神态和表情,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叫他看出不对来。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她也不知道陆陵天和沈梨平日里会说什么,她只能在脑子里想几个日常不易出错的话题,想着待会应付。   谁知道沈念筱紧张这么久,等来的是陆陵天又被拉出府的消息。   她不动声色的看向身旁候着的“菀姝”,就见她眉头微皱,给了沈念筱一个眼神。   沈念筱便向来报的下人问起缘由,下人便细细说了一遍,“菀姝”听后细想,这才微微点了点头。   待人离开后,“菀姝”便凑到沈念筱身边低声道:“现在就给东宫递名帖吧,夫人。”   沈念筱咬唇:“可我不会沈梨的字。”   “菀姝”微妙的笑了一下,从袖里拿了一张名帖出来:“自然是帮夫人准备好了。”   沈念兮看着那张名帖和里面的内容,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又确认了一遍:“那个药,不会要人命对不对?”   “这是自然。”   -   这天用过早膳后,耀王妃往东宫递了一张名帖,邀太子妃和小殿下出游。   太子妃十分高兴,当即便派人回了话,道晚些时候便与她在千禧街碰面,小皇孙殿下更是兴奋了一个早上,迫不及待想要和姨姨见面。   不久后耀王妃带着身边一个丫鬟一个女侍卫提前一些时候出了府,要提前给小殿下买糕点吃。   王府的马车缓缓离开,原本应该早就与王爷一同去往军畿营的竹一却在这时悄然放飞了一只小鸟,然后跟上了马车,隐入人群中。   此时京郊人烟稀少的一家客栈里,竹二推门进屋,对坐在窗前逗鸟的沈梨道:“夫人,沈四以你的JSG名义邀了太子妃和小殿下出宫,刚刚往南城街去了,平王府有人在那与她接头。”   沈梨今日天光蒙蒙亮时赶在第一批入城的队伍里进京,其实现下在客栈里还并未休息多久。   她没想到沈念筱一刻不等,这么快就有了动作。   虽然不知她具体要做什么,但沈梨一听她约了太子妃和小皇孙出宫便有不好的预感,当即起身道:“我换身衣裳,红羚帮我挽发,我们去南城街。”   而从去往军畿营路上半道折返去了大将军府的陆陵天自然也得了竹一递过来的消息,换了一身韩叙的衣服避人耳目,然后从将军府后门出来去了千禧街。   -   东宫里,太子妃瞧着时辰已经差不多,牵上小胖墩,带着几个宫人和侍卫出了宫。   小胖墩刚刚过完自己的三岁生辰没多久,还一直耿耿于怀因为生辰日在夏狩期间,姨姨没能来宫里给他庆生。   现下听他娘说今日是姨姨要带他出宫去玩,一路上笑的小乳牙都露出来。   太子妃坐在马车上,看着自家儿子一副傻乐的样子无奈笑了一下,摸摸他的头:“这么喜欢姨姨呀?”   “喜欢喜欢!”   小胖墩坐在她娘的膝上晃着两条小短腿,高兴的摇头晃脑。   太子妃也温柔笑笑,给他理了理头发,没再说什么,而是给陪着坐在马车对面、他的乳母郑嬷嬷使了个眼色。   郑嬷嬷微微点了点头让她放心。   从宫门口到千禧街距离不远,坐着马车没一会便到了街口。   小胖墩一见马车停下,迫不及待地就跳下了她娘的腿,摇摇晃晃要下车,被太子妃无奈抱住:“等嬷嬷先下去接你,等下摔跤了可就不能跟姨姨玩了。”   “哦!好的娘!”陆灵均大力点头。   郑嬷嬷先下了马车,然后又将小殿下接住抱在怀里,稍后一个跟着出宫的宫女才将太子妃也扶了下来。   路边的一个铺子前,耀王妃正在那儿等着,见太子妃与小殿下下了马车便提裙迎了过去。   太子妃笑着与她打了招呼:“你选的日子倒好,今日天气正合适,均儿总念叨姨姨,早晨听说你要带他出宫玩,不知道高兴了多久。”   耀王妃也浅浅笑笑,看向被奶嬷嬷抱在怀里的小殿下,摸了摸他的头:“我也好些日子不见均儿了,他过生辰也没能给他送生辰礼,所以特意想在今日给他补上呢。”   说着便让身边的丫鬟拿了包仔细包好的糕点过来。   “这是姨姨特意去花记买的,比起宫里点心来说,另有一番不同的滋味,给均儿带回宫吃吧。”   太子妃不动声色的瞧她,让小宫女将糕点收下,客气道:“他都这么胖墩墩了,日后阿梨便不用客气了。”   耀王妃只是弯眼笑:“小殿下这样可爱。”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千禧街里走,一旁被郑嬷嬷抱着的小胖墩却突然十分安静。   太子妃察觉,笑着好奇的戳了戳儿子的小脸:“怎么了我们均儿,刚刚不是还嚷嚷着要见姨姨,现在都不说话啦?太久没见姨姨害羞了?”   陆灵均却抱着郑嬷嬷,眨巴着眼睛盯着面前的姨姨,不知在看什么。   他今日没有一见到王妃就让她抱抱,小脸上还有点困惑,靠在郑嬷嬷的怀里嘟囔:“姨姨,奇怪。”   耀王妃听后笑着扬了一下眉眼,只与太子妃道:“是不是我当真太久没见均儿了?他都不黏我了,今日看来要好好哄哄才是。”   于是,这日耀王妃带着小殿下去了京都里最有名的一个风筝馆。   这个风筝馆里不仅有各式各样的风筝,还有花灯,即便最近尚无节日小孩子们喜欢各种各样的灯笼也不分一年四季。   果然,陆灵均一进馆里就又兴奋起来,他最喜欢风筝!   挣扎着从郑嬷嬷怀里下来,小胖墩撒欢的跑向挂了一整面风筝的大墙。   宫人们赶紧在后头护着,而王妃也跟了上去,提醒一句:“均儿小心些。”   陆灵均被风筝迷了眼,站在墙下抬头巴巴地看着墙上的风筝,好不痴迷。   太子妃在后头看着自家儿子,郑嬷嬷也朝小殿下走过去,却叫耀王妃身边的一个丫鬟有意无意挡住了去路,而王妃因为快了一步,已经蹲在了小胖墩的身边。   “均儿。”耀王妃叫他。   小胖墩恋恋不舍收回目光,扭头看她。   然后便见今日有点奇怪的姨姨从怀里掏出帕子,笑着伸向他的嘴角。   “均儿刚刚吃糖豆这嘴都吃成小花猫了,来,姨姨给擦擦。”   眼瞧着她的帕子就要挨上陆灵均的嘴,风筝馆里突然又想起一道声音,让沈念筱一瞬间头皮发麻,僵在当场。   “娴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第64章   太子妃闺名温娴, 有时候关系亲近的人会叫她娴姐姐。   这时便见她回身,诧异地看向沈梨,不禁道:“阿梨?你怎么过来了?”   她的惊诧甚至不是对突然冒出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耀王妃, 而是沈梨的突然出现。   因为出宫前太子只与她说了现在这个耀王妃是假的, 但是没说沈梨在哪儿。   而她之所以出来赴约, 不过是他们想看看平王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其实暗中早已做了万全的防卫。   就连小胖墩, 别看现在现在好像被沈念筱接近了,其实早就有几个暗卫在暗中护着, 刚刚沈梨出声的瞬间,她的手也被暗器狠狠打中,帕子落在了地上。   还没等她匆匆捡起想藏起来,已经被沈梨身边的红羚抢先一步过去拿走帕子,呈到了了太子妃面前。   而小胖墩也被郑嬷嬷抱进怀里, 这时候却眼睛一亮,朝沈梨咿咿呀呀的伸了手:“姨姨!嬷嬷!那个才是姨姨!”   风筝馆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上,不相干的人都被请离。   沈念筱顶着一张与沈梨一模一样的脸, 看上去却滑稽又可笑,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竟然莫名撑着底气问了一句:“你,你是谁。”   沈梨一下便叫她问笑了。   “沈四小姐,有一句话不知你听过没有,画皮难画骨, 这个时候了, 难道还要与我说什么你才是真的耀王妃这种话么?”   在沈梨的衬托下, 沈念筱那张假脸越发显得僵硬怪异。   她张了张嘴, 却好像一下失了声, 下意识看向了从刚刚沈梨出现起便一言未发的“菀姝”,好像是寄希望于她能说点什么。   平王一定会保她的,沈念筱在心里不住的对自己说,她是未来的平王妃,整个京都都知道她要与平王结亲的,她出事,平王的面子也不好看!   然而,此刻她却只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和突然而来的变故。   只见“菀姝”飞快对着空中撒了一包药粉,趁着这一瞬夺窗而出。   沈梨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吩咐:“竹六去追!”   因不知药粉的成分,几个宫中护卫立刻将所有门窗打开,太子妃将小胖墩护在怀里,自己也掩住口鼻,准备让护卫护着几人退出风筝馆。   沈梨却摇了摇头:“娴姐姐带均儿先去马车上吧,这里有我,给我留几个护卫看着她便是。”   末了她又看了一眼掉落在地上那个粉包,朝太子妃笑笑:“这只是普通的面粉,没事的。”   太子妃刚刚确实没想到那个丫鬟模样的人会突然有这么个动作,现在心下还惊疑不定,但最终她还是相信沈梨,点了点头:“你务必小心些。”   “好。”沈梨应下。   风筝馆的动静这么大,外头已经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有人眼睛尖,忍不住与旁人悄声道:“怎么回事,我瞧这里面怎么有两个耀王妃?”   “谁知道呢!你看这侍卫,明显是宫中的人,我刚刚就在里头,那太子妃和皇长孙也在里头呢!看,人出来了!”   待太子妃一行人离开后,馆门又重新被关上,隔绝了街上所有喧嚣的话语。   沈念筱在“菀姝”抛下她越窗而逃后便已经浑身瘫软,跪坐到了地上。   看着沈梨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然后提着裙子小心斯文的蹲下,一双清冷的眼直直地望着她。   沈念筱心里一颤,控制不住的往后缩了缩:“你,你要干吗!”   沈梨看着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蹙着眉,忍着心里的不适冷淡道:“不是我要干什么,而是沈四你要干什么?给皇长孙下毒意图谋害,按律当斩!”   “什、什么下毒!我没有!那只是让他昏睡过去的药粉!”沈念筱震惊地看着沈梨,下意识道。   沈梨冷笑一声:“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天真好骗,为了当个王妃,连脑子都不要了是么?”   说完沈梨似是不想再看沈念筱那张假脸,一向清清冷冷的她眼里第一次出现了点厌恶的神色。   懒得与沈念筱再多说什么,沈梨起身准备离开去一旁坐着等陆陵天来处理后续。   谁知沈念筱这时却大笑起来,突然恶狠狠的朝着她的背影道:“你说这个是毒JSG药,那你们所有沾上的人都别想逃脱!不管是太子妃、皇长孙、还是你!你们都会给我陪葬!而如果不是……如果你们什么事都没有!你们就不能因此判我的罪!我没有谋害皇长孙!哈哈哈哈哈哈……”   沈梨的脚步一顿,斜斜的睨了地上的沈念筱一眼,突然扔了一个东西到她面前。   然后她微微勾了一下唇角,留下一句话后便坐到了一边,不再搭理呆滞在当场的沈念筱。   “这包药粉,早就被我换过了,你好好看看,这才是你在南城街本应该拿到的那包。”   早前得知沈念筱先去了南城街后沈梨便也马不停蹄地过去了。   平王谨慎,估计是怕沈念筱带着毒药进耀王府会紧张露了馅,直到今天行动之时才让人将药粉放在了一个指定位置让沈念筱去拿。   沈梨装作沈念筱去拿了药,暗中观察着的人见她将要拿走便以为一切顺利,回去复命了,而沈梨稍后替换了一包面粉放过去,在看着沈念筱拿走后,远远地跟着到了风筝馆。   就这一下,将人抓个正着。   -   在陆陵天来之前,沈梨没有再问沈念筱任何问题。   因为她现在问了也没用,尽管沈念筱想对皇长孙不利是大家都亲眼看到的事,但是沈念筱背后是平王,皇上的亲儿子。   即便沈念筱将一切都指向平王。但事关皇家,若事后沈念筱再改口,说是沈梨故意诱导,事情便会适得其反。   但凡涉及皇家,只有大理寺可以审理调查,连京都府都不行。   所以沈念筱必须被送去大理寺。   沈梨在等陆陵天来,她知道她过来风筝馆时,陆陵天也一定得到了消息。   果然,没过多久,风筝馆的门又一次被推开,陆陵天走了进来。   他一眼便看到了静静坐在一旁的沈梨,心下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将人一把搂进怀里抱紧了,低声道:“过来了为什没有早告诉我,我很担心。”   担心了一路。   他原本以为沈梨只是回京侯着以防万一,谁知道她刚到京里就有了动作,他都是在从大将军府出来之后才得到的消息。   她去了南城街,之后又马不停蹄的拐向了千禧街。   尽管她身边跟着暗卫,陆陵天还是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毕竟沈念筱身边还跟了陆倡浩的人,他太怕会出什么意外了,赶来的路上甚至心跳快起来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本来他是打算让沈梨在庄子里好好待着,他自己解决了这头再去接她的。   结果现在反而是小姑娘比他都快了一步。   沈梨被他抱在怀里,也抬手环上了他的背,感受到男人紧绷的背脊,她知道他是在紧张自己。   轻轻拍了拍陆陵天的背,沈梨小小的软声道:“对不起,让长云哥哥担心啦,我也很小心的,你看,什么事都没有。”   陆陵天默默的抱了小姑娘一会,片刻后才将人放开,摸了摸她的头后便准备去看看不远处一脸万念俱灰的沈念筱。   谁知他才刚刚起身,看着沈念筱的一个宫中护卫突然大声道:“王爷!她晕过去了!”   沈梨和陆陵天同时心里一惊,一起走了过去。   只见沈念筱抱着头晕倒在地,面色惨白,连嘴唇也一下变得毫无血色。   陆陵天第一时间上去扣住她的脉,稍稍探了一下后便冷声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名护卫连忙道:“刚刚她突然捂住脑袋倒在了地上,好像头痛欲裂,然后下一瞬便晕了过去,只一息的事。”   陆陵天听后抿紧了唇,当下便吩咐:“离开将人送去大理寺,顺便请一个太医过去。”   护卫应声,很快就将沈念筱被抬走了。   沈梨微微蹙着眉,忍不住问:“王爷,她这是……怎么了,中毒?”   “不是,”陆陵天摇头,“她的脉相我没探出任何问题,但看她晕过去的样子又不似作假,不知道陆倡浩在她身上用了什么手段。”   沈梨挽着他手臂的手不禁收紧了一些:“难道会要她的命么?”   陆陵天道:“应该不会,那样反而会给大理寺进一步往后查的机会,平王要的是将一切推给沈念筱,事情到她为止。”   所以其实从一开始,陆倡浩就没有打算要娶她。   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个幌子,沈念筱按照他的吩咐做事,成了,这件事能推到沈梨的头上从而连累陆陵天,但沈念筱知道的太多了,陆倡浩怎么还会让她活?   他有的是办法让一个闺中小姐突然病重离世。   而若是事情败露,那一切都将由沈念筱承担,陆陵天甚至能预料,若大理寺去搜查永昌侯府,一定会找到很多证据指向沈念筱,一切都是她的谋划。   而她这么做的目的,无外乎是对飞上枝头的庶姐嫉恨在心,想将她置于死地。   不管这看起来多么荒诞离谱,只要证据在,大理寺就要结案。   前提是,沈念筱无法再指控什么。   又要她活着,又不能让她泄漏任何,以平王的性子,早在做安排时,这便已经是计划中可能会用上的一环了。   果然,在将沈念筱送入大理寺的第二天,陆陵天亲自去了一趟大理寺,得到的消息便是,沈念筱痴了。   她成了一个什么也听不懂,什么也不会说的痴儿。   大理寺廖寺丞将事情与陆陵天说后,叹了口气:“如今审问定问不出什么了,我们只能直接派人去永昌侯府搜府。”   虽然已经猜到可能搜不出什么,但陆陵天还是拍了拍廖寺丞的肩道:“辛苦了,若是有何线索证据劳烦廖大人方便的话可以告知一二。”   廖寺丞笑:“这是当然,毕竟王爷和王妃也算是此事相关之人,到时免不了要问王爷和王妃几句话,王爷莫怪。”   这是大理寺查案的常规流程,但因为陆陵天和沈梨在此事中的关系微妙,他们不能向大理寺直接说出对平王的猜测。   除非有证据支持他们的说法,不然此举将被视为对皇族的诬陷与造谣,加之陆陵天也是皇室身份,且与太子亲近,或会有党争之嫌。   不过这一次虽然不算一举揪到陆倡浩的把柄,但也不算全无收获。   扮作“菀姝”的那个丫鬟被竹六生擒了,虽然嘴硬,没法交到大理寺去审,但由他的暗卫来审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而从昨天去大理寺的那位太医那陆陵天也得知,陆倡浩在沈念筱身上应当是下的蛊。   好巧不巧,这位太医对蛊有些兴趣,私底下研究了一二,这才叫他看了出来。   而在京都,南郡擅蛊,这已不是什么秘密。   陆陵天当即便去了东宫将此事告知陆怀信。   彼时沈梨也正在东宫陪着小胖墩玩,昨日让他见着了那么一处戏,她担心小胖墩被吓到那便不好了。   在东宫的后花园里,沈梨看着不远处陆灵均举着新的风筝跑来跑去不亦乐乎的模样,心里还是有些歉意。   她看着太子妃道:“对不起啊娴姐姐,这次让均儿也跟着涉险了,我与王爷最初都没想到他们竟然敢把主意打到均儿身上。”   不知该说陆倡浩是胆大包天还是对自己的计划太过自信,整个皇宫上下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他都能算计上。   原本沈梨只以为沈念筱要冒充她去做些坏她名声的事,连累的陆陵天也丢脸遭殃,又或者是想要借用她的身份探得什么机密。   直到沈念筱给东宫递了邀贴。   “我看到帖子便知他们想要做的可能不止那些,”太子妃笑了一下,“殿下当时便于我说了,他们的目标可能是均儿,当时我若不应下,怕是会打草惊蛇。”   所以她自然也就做好了万全的法子顺水推舟。   说完太子妃又看向在远处撒欢的儿子,脸上的笑终于带上一点无奈:“均儿是殿下的长子,殿下即使身份名正言顺,东宫的位置也坐的不容易,日后均儿也是要走上这条路的。”   沈梨听着太子妃的话,好像也能理解她心里那种矛盾。   她知道均儿总会要面对风雨,所以这一次没有选择将他护在宫里,毕竟明年他四岁就到了要去开蒙的年纪。   只是身为母亲,太子妃也会想自己的孩子能一直无忧无虑,天真快乐的长大便好了。   沈梨挽着太子妃的手,笑着拍拍她:“均儿有福气,以后肯定会一帆风顺的。”   她们两人在这处说着话,东宫的书房里,陆陵天也将刚刚从太医那得知的消息都与陆怀信说了。   末了,他突然道:“既明,虽然现在陆倡浩到底还有什么后手我们尚未摸清,但我这边的想法是,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都由你,亲自与皇伯父细说。”   “沈四拿到的那包药粉我已经验过了,慢、性、毒药,他针对均儿无非是要以此来威胁你,均儿若是出事,你便会乱了方寸,若是办的差事出了什么纰漏,日后皇伯父必将失信于你。”   “但如今此计不成,我担JSG心他会另有后手,假如常平仓一事真有他插手,若现在有人突然上奏,我们便会落于下风。”   陆怀信听后皱着眉点了点头:“父皇若是知我在这个事情上有所隐瞒,定会不喜。”   一个储君,若叫帝王埋下猜疑的种子,那便是致命的。 第65章   陆倡浩打的算盘无非就是拿住陆怀信的命门, 只要陆灵均中了毒,解药在他手上,他让陆怀信做什么只怕陆怀信为了保下陆灵均都会答应。   陆陵天了解陆怀信, 他相信陆倡浩也一样。   陆怀信有为君之才, 治世之德, 他心仁,做不到对自己的孩子心狠手辣。   至少这个年纪的陆怀信做不到。   不得不说陆倡浩这个方向倒是没找错, 只可惜,事情败露, 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在于陆怀信来说,更要紧的是南郡澍水那个常平仓出的纰漏。   他们虽已派人去暗中查探,但这个却急不来,若这时候陆倡浩因为这头的计划失败,让这件事被捅露出来, 对陆怀信十分不利。   书房里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静谧中气氛更压抑了一些。   陆陵天沉吟片刻,终于抬眼看向陆怀信:“我有打算近期去澍水一趟, 若此时将所查之事如实告诉皇上, 你可再向皇上建议, 我去澍水便也不至惹皇上猜疑。”   若是说早前陆倡浩对陆陵天或者陆怀信做了什么,那都可以说是私人恩怨小打小闹,告诉皇上,皇上都懒得听。   但现在这件事性质便不同了。   于是两人几番权衡之后, 这日戌时末, 陆怀信去了御书房。   片刻后, 皇上便屏退了众宫人, 连贴身伺候的大太监都没有留下。   父子俩这一谈, 便谈到了子时初。   当御书房的门再被推开,陆怀信从里头出来,脸色竟比之前更加沉了几分。   他的唇角抿紧,一直到回了东宫都一言不发。   这天夜里,陆怀信第一次用了与陆陵天少年时定下的暗语,又托皇后让鸾凤宫的人明日早朝前便去王府传信,务必要让陆陵天在早朝之前就看到。   为了避嫌,他甚至没让自己的消息从东宫出去。   翌日一早,陆陵天刚醒,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是林管家。   “王爷,皇后娘娘派人送了一封信来,让您务必现在就看。”   陆陵天神色一凛,立刻掀被下床,沈梨在他身侧动了动,半梦半醒间嘤咛了一声:“长云哥哥……”   男人回身亲吻了一下她的眉心,轻声哄道:“我去拿东西,阿梨继续睡吧。”   沈梨闭着眼迷迷糊糊点了点头,乖乖地抱住了被子。   而陆陵天从架子上简单拿了一件外衣披上,快步去了外间打开门,将林管家手里的信拿了过来。   他走回房里,在一边的榻上坐下,打开信,只一眼便微微变了脸色。   陆怀信的信不长,但内容却叫他惊骇不已,难怪他要用暗语递信。   等到将信看完,陆陵天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他的脸色沉得吓人,找来一个火折子,将信烧成了灰,然后便一直坐在榻上,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外头渐渐天光大亮,如今已是入秋,早晨是最舒服的时候,沈梨在一阵清爽的风里微微转醒,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软榻上一动不动的陆陵天。   她揉了揉眼睛,又叫了他一声:“王爷?”   因着昨夜闹的有点晚,沈梨的嗓子现在还有些哑。   陆陵天被她这么一叫才将思绪从刚刚的沉思中拉回来,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坐到床边将人揽过来,杯子递到她唇边:“先喝点水。”   沈梨顺着捧过杯子喝了几口润润唇,末了她将杯子放到一边,明明还迷迷糊糊着一张脸,却问他:“你怎么了?”   陆陵天看着小姑娘刚睡醒娇娇软软的模样,将她搂进怀里抱了抱。   “一会我可能需要进宫一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阿梨安心在府中便是,也许很快我们便能去澍水看看你祖母了。”   沈梨一听陆陵天这么说,便忍不住担忧地看向他,陆陵天却笑了一下,如往常一样安抚她道:“没什么大事,不怕。”   这天在早膳刚刚端上桌时,他果然被请进了宫里,来府上的还是皇上身边的总管大太监。   沈梨一路送他到府门口,看着他离开直到瞧不见身影了,这才回了院中。   虽然陆陵天让她安心便是,但她哪能忍得住不多想。   这一等便是一上午。   沈梨坐在院里,手上捧着一本诗集,却已经半天都没有再翻一页。   她在发呆,想着陆陵天怎的还没回,自然看不进东西。   这时林管家进了院里,与沈梨道:“夫人,寿宁郡主来了。”   沈梨终于抬了眼,她揉了揉额角,点点头:“带郡主过来吧,我就在这院里坐坐。”   她不想回屋,总觉得会闷的慌。   贝萦雪很快被管家带到了院里,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见到她就叽叽喳喳的说话。   沈梨瞧她的神色心里便莫名不安起来,下意识起身朝她走去。   可能也是意识到自己的面色太凝重,贝萦雪笑了一下,上前挽住沈梨的手,小声道:“没事没事,嫂子你别紧张,我就是又听了点小道消息,想着要来告诉你一声。”   说着她便一边挽着沈梨往王府的湖心亭走。   沈梨没有再让桃枝和菀姝跟着,待到了湖心亭里,贝萦雪与她一起凭栏而坐,这才又道:“小表嫂,皇舅舅好像撤了陵天表哥身上军畿营和兵部的职务。”   “不过你不用紧张啊,我娘刚刚从皇舅母宫中出来,说表哥现在还在御书房里,让我先来告诉你一声,免得你从旁人那处听到什么乱想,表哥于国有功,没事的。”   只是没事又为什么突然撤了他身上的职位,贝萦雪也想不通。   她只是有这么个直觉,皇舅舅对陵天表哥应该还是信任的。   沈梨早前的时候自己确实是在胡思乱想,如今贝萦雪与她直说之后,她反而静下了心来。   知道是什么事便好。   虽然陆陵天这个时候突然被撤了职位,到时候京中肯定会有诸多猜测和流言,但沈梨细想下来,陆陵天从不想在手中留什么权利,甚至一回京都就将兵权尽数上交,这两个职位也是皇上后来安排的,如今撤了也无可厚非。   只是到时京中可能难免要传耀王殿下这是失了圣心……   沈梨突然又想到陆陵天早晨说的那句话,他说他们可能很快便能去澍水看祖母了。   所以王爷是那时候便猜到了他身上的职位可能被撤下的事?   想到这,沈梨心安了一些,她朝贝萦雪轻轻笑了一下,好不让她担心。   “萦雪,谢谢你特意过来告诉我。”   贝萦雪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是小事啦,不然我在王府陪你吧,等表哥回来我再走。”   她怕沈梨一个人在王府里没人说话到时候又会多想了。   沈梨也没有拒绝,这个时候有个人在她身边陪着总是会好一些的,于是她让人上了点心和茶,与贝萦雪在湖心亭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便过去了。   沈梨看着湖面波光粼粼的日色,现在已是半下午,陆陵天还没有回来。   她心里这般想着,在与贝萦雪搭话的时候眼睛便下意识看向了湖岸的方向,这一眼,便看见   男人穿过小路朝亭子这边走来。   沈梨猛地一下站起身,都没来得及跟贝萦雪说话,提着裙子就着急的跑了过去。   陆陵天看小姑娘朝自己奔来,快步上前几步接住她,浅浅笑了一下:“慢些,等下摔着了。”   沈梨扑进他怀里直直地仰头看他,忍了一天的忧心终于浮在了面上,她担忧地问他:“你还好么?”   陆陵天将小姑娘搂进怀里,安抚着拍了拍她的背,声音都轻了几分:“没事,叫阿梨担心了,这才是我不好。”   沈梨揪住他腰侧的系带,将脸埋在他怀里,片刻后才终于喃喃了一句:“没事就好,我上午担心了好久的。”   “嗯。”   陆陵天低低应了一声,没再说话,两人便就这样在湖边微凉的秋风里安安静静抱了一会,直到贝萦雪背着手优哉游哉地走过来破坏气氛。   贝萦雪:“啊,我在那坐了好一会儿了见没有人来理我,只好过来了呀。”   沈梨这时候才赶紧匆匆从陆陵天的怀里退开一些,想想自己刚刚确实是不应该,便一把挽住贝萦雪向她赔罪。   “哎呀我说着玩的呢!”贝萦雪才不在意这种小事,连连摆手,又看向陆陵天,“表哥,既然你回来了这也就没我什么事了,我这就回府啦!”   “辛苦你跑这一趟,改日去织锦阁挑几批料子制冬衣吧,当表哥送你的。”陆陵天道。   “好耶!”   贝萦雪高兴的直拍手,欢呼雀跃的走了,都没让他们两人送,像在自家似的溜达出了王府。   待她离开后,沈梨和陆陵天才慢慢往院子里走。   路上沈梨忍不住JSG问:“皇上撤了你身上这些职务,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突然。”   陆陵天替她拨开一个低垂的树枝,听了沈梨的话只低声道:“是发生了些事情,但这是有意为之,所以阿梨无须担心,外头可能会有些风言风语,但也无妨,我们马上就要离京了。”   “真的去澍水么?”   “嗯,”陆陵天点头,“我要去澍水查些东西,况且早前不是便说过,如果有机会便去澍水看看你祖母,我们也有十来年没有去过千灵寺了。”   那里是他们初见的地方。   沈梨其实知道他们这次去澍水不是单纯为了探亲的,之前查到平王在澍水可能有什么秘密时,陆陵天便说过有必要的话会要去澍水一趟。   现在看来是时候了。   至于为什么是现在,沈梨想陆陵天会有安排,她也不用多问。   -   入秋之后天气转凉,萧瑟秋景让京都早前夏日热闹的氛围好像都不复存在,最近京里莫名萦绕着一种沉郁之感。   连着几日的秋雨下的人好像连骨头都是疲软的,茶楼酒肆的人都少了。   但即便如此,也没挡住一些流言蜚语在京中慢慢传开来。   据说耀王失了圣心,身上的职务都被皇上撤了,现在成了一个每天闲在府中无所事事的富贵王爷,都要跟平王差不多了。   有人唏嘘,耀王这刚回京都还没有一年呢,早前圣眷正隆的时候多风光啊,谁能想到这会就成了个闲人?还真是伴君如伴虎,皇上的心思猜不透啊。   沈梨听桃枝说起这些事,无所谓的笑笑,她没有就这个事多说什么,反问起她们:“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么?再过几日我们便要出发了,可别落下什么。”   菀姝点点头:“放心吧夫人,我与桃枝都已经收拾妥当了。”   “嗯!这还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呢!”桃枝有点隐隐的兴奋,小声对沈梨嘀咕,“夫人,其实我觉得王爷这样也挺好的,能天天陪着你,现下还能陪你一起去看望老夫人,多好呀!”   沈梨笑:“怎么,你想王爷不务正业然后我们坐吃山空?那到时候给你的月例可都要少了。”   桃枝老神在在的摇头:“夫人你在骗我,我知道王爷有可多产业,可有钱了。”   菀姝听了也忍不住笑话她:“你又知道了,你包打听小桃可真是什么都知道。”   几人在屋子里笑闹,这时陆陵天带着韩叙从外头回来了。   他今日去了一趟大将军府,此行去往澍水是以探亲的名义便不好快马赶路,不会那么快就回京,他总有些事情要交代的。   皇上已经把军畿营暂交给韩叙去管,兵部的事则由韩大将军接手,其实朝中明眼人都能看得懂,陆陵天虽卸了职务,但皇上信任的还是那些人。   只是朝中最近气氛也比京里好不到哪去。   要说具体有什么大事倒也没有,但是身居高位政治嗅觉敏锐的几个重臣却多少能察觉,皇上待太子殿下有了些微妙的距离感。   太子身上的差事没变,但近期一些新的差事,落到他头上的却少了。   几个老臣不免心里揣测,但他们之首的薛丞相却十分淡定,叫人摸不着头脑,也只能在朝中更加小心翼翼地观察,在外头更是不敢多议论半句。   事关储君,当慎之又慎。   陆陵天今日去大将军府交代一番后,回来时韩叙非要跟着,结果这回进了屋他又哑巴了。   沈梨知道早前菀姝找机会与他单独说了一些话,现下看到韩少将军红着脸不自在的模样便知他们应该是说开了,韩叙也没死心。   菀姝看着这位少将军支支吾吾的,也忍不住红了耳尖,但夫人还在,她自然也没有去跟韩叙说话。   于是沈梨的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一圈,然后非常识趣的拉着陆陵天去了屋外的院子里。   她也没闲着,与陆陵天道:“王爷,府里都准备好了,只是到了澍水后我们的住院子是?”   陆陵天牵着她的手轻捏指尖,低低道:“院子我这边会安排,到了澍水之后如果我不在身边,你便不要轻易出院子。” 第66章   陆陵天在澍水单独安排了一处别院, 他们此行名义上是探亲但实际却不然,是以别院的人手他须得保证绝对可靠安全。   沈梨见他有所安排便也放心点头:“好,我听王爷的。”   此行去澍水陆陵天所查之事兹事体大, 是以他还尚未与沈梨透露, 怕会吓着她, 而小姑娘也十分体贴,没有抓着他追问, 只安排好自己的事,不让他担心。   陆林天想, 若是这次事情能够顺利解决,了却一桩大事,那便陪她在澍水待一阵子吧。   左右现在自己身上没有了职位,也乐得轻松。   而沈梨站在他的身边,突然间就想起了沈念筱来。   以前她那样心心念念的想要将自己从耀王妃的位置上拉下来, 只因为她突然从一个庶女成了京中人人羡慕的耀王的妻子。   而如今,耀王突然失宠了,这不是沈念筱最想看到的事么?   若是她还尚在侯府, 只怕是要想方设法来自己面前讥嘲一番, 只可惜世事难料, 如今的沈念筱身在大理寺,还成了个痴儿。   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思及此,沈梨问陆陵天:“王爷,沈四会如何处置?”   陆陵天道:“大理寺已经派人去永昌侯府搜过了, 从她的屋子里搜出了药粉, 还在妆台上、铜镜后都各种刻了你的名字又划得面目全非, 易容的工具和药水也被藏在了床底, 基本上这个罪名她是担定了。”   “她这一番谋害皇室, 当斩,只怕还要连累的整个侯府也难辞其咎,按律没官撤爵逐出京都,日后永昌侯府应该是要改名叫沈府了。”   沈梨的听后久久没有说话,她不喜沈念筱,但也不恨她,如今她落得这般田地,也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那我五妹她……”沈梨有些担心沈莓,这样一来她岂不是没机会去临山书塾了?   陆陵天让她放心:“我让严先生收了她做义女,他是京都德高望重的先生,皇上会对沈莓网开一面让她留在京中的。”   沈梨这才放心一些,又不免觉得有些唏嘘,蓦地想起早前归宁那日祖母对她说的话。   老人家道日后永昌侯府兴盛也好,颓败也好,她都无需做什么,现下,她也确实是在冷眼旁的观着。   沈梨想,这次去澍水,永昌侯府的这遭境遇还是应告知祖母吧,但她又怕老人家会伤心,一时有些摇摆不定。   这边沈梨和陆陵天在院子里说话,桃枝则在不远处侯着,顺便瞧着屋里。   等到磕磕绊绊的韩少将军好像终于把话说说完了,她便凑近沈梨小声道:“夫人,菀姝姐姐和少将军好像聊完了。”   沈梨便和陆陵天一起回屋,刚走进去还能听见韩叙最后一句:“那,那你到了澍水一定要注意安全,最好是天天跟在嫂子身边,她的暗卫也能顺便保护你。”   走进屋的三人:……也是没听说过暗卫还要蹭的。   韩叙一看他们的神色就知道话被听着了,轻咳两声给自己找补:“那个……我的意思是,菀姝本来也应该天天跟在嫂子身边,对吧?”   菀姝被他有点憨憨的模样逗笑,瞥了他一眼,轻声道:“快少说两句吧少将军,等下叫夫人笑话你。”   沈梨挽着陆陵天的手一本正紧地打趣他们:“不会的,少将军是个实诚人,我们都懂的。”   陆陵天附和:“嗯,小事,我会打招呼让暗卫会顺便帮你护着点心上人。”   韩叙:……   我还是走吧!   最终这日韩少将军以红着脸从王府落荒而逃而告终。   不过因为这一点小插曲,沈梨觉得临行前那点紧张感倒是冲淡了不少,也算是韩少将军的功德一件。   -   三日后,陆陵天和沈梨一行启程前往南郡澍水。   他们从京都出发走陆路,顺利的话大约二十来日能抵达澍水。   由于是远行,此次府上带的随行下人并不多,免得路上太打眼,陆陵天在澍水别院也早已安排了另外的人伺候。   连下了几日雨的京都今日难得放了晴,沈梨坐上马车前看了一眼天边的远阳,突然喟叹一声:“这好像也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呢。”   陆陵天扶着她上了马车,闻言轻笑一下:“日后有机会再带你去北境,能看到京都看不到的大雪。”   沈梨迎着秋日的一点毛茸茸的阳光,也扬起一个轻巧的笑来:“好啊,我记下了,长云哥哥要说话算话的。”   “好,给阿梨拉个勾?”   说着陆陵天便反手轻轻勾住了姑娘的小拇指,微微晃了晃,像小时候一样,最后给她的拇指按了个“章”。   沈梨眼里的笑更深了几分,想起许多年前,他要离开澍水时,她哭着抱住他说要给他写信,非要他也给她回信,那时陆陵天便也这样给她拉了勾。   待沈梨和两个丫鬟JSG坐进了马车里,陆陵天带着竹一和其余的护卫上了马,终于晃晃悠悠地离开了京都。   待耀王府的马车出了城门,沿着官道走远后,很快平王府便得到了消息。   书房里,今日又换了一张脸的阿肆对陆倡浩道:“王爷,耀王府的马车已经离京了。”   陆倡浩“嗯”了一声,逗着笼里的鸟儿,问:“澍水那边,让万争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阿肆点头:“万争前两日传来消息,已经都按照王爷的吩咐办好了。”   说着阿肆又凑到的陆倡浩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陆倡浩应了一声,又催促:“你去盯着,让万争也催催,速度快些。”   要不是沈四的计划失败,陆陵天突然离京,他给他太子皇兄备的这份大礼本还可以不这么快送出。   不过现在也算是给了他皇兄一个惊喜吧。   只是可惜,他没亲眼目睹到父皇看到薛丞相递上的密折时是个什么表情,他如此信任太子,想来脸上的神色应该很精彩吧?   也不枉他费尽心力在澍水养了那么久,可是前前后后花了不少的钱,说实话他自己没用上还有些可惜了。   但只要能将太子拉下马,剑走偏锋也是值得的。   陆倡浩朝着鸟笼吹了声口哨,想到如今朝里那些隐晦的风言风语便觉得心情舒畅,连逗小鸟的表情都愉悦了几分。   阿肆得吩咐,轻轻点头:“我会与万争说,但王爷,皇上既然派耀王去澍水,是不是他不信密折里所说之事?”   “兹事体大,他自然是不会轻易相信的,”陆倡浩皮笑肉不笑的咧了一下嘴,“只是他撤了陆陵天的职,便是已经因为他与陆怀信走得太近而有所怀疑,此番秘密派他去澍水多半也是试探他的态度。”   “虽然即使他去了澍水估计也查不出什么,但还是叫万争联系雁道山老六,人若是能半路出事,那当然还是出事的好。”   他从五年前就在澍水筹谋的事,陆陵天突然被皇上派过去,无头苍蝇般能查出个什?最后不过都会指向他的好堂弟罢了。   相信再过两日,皇上又会派一队心腹出京,到时从澍水到京都,两相佐证,陆怀信太子的名头也就坐不住了。   事实也证明陆倡浩猜的没错,隔了两日,皇上的几个影卫秘密离京,去往的也是澍水的方向。   -   离开京都快二十天后,沈梨和陆陵天已经离澍水很近了。   这天傍晚,他们抵达了又一个驿站。   陆陵天照例扶着沈梨下了马车,还给她揉了揉腰,低声问:“累么?再忍两三日便到了。”   沈梨鲜少出远门,自然也从没怎么在马车里待过那么长的时间,小时候随祖母离京时她尚还是个小丫头,不觉有什么难捱的,现在却不行了。   最开始几天她有些不适应,等傍晚找到地方休息时,从马车上下来总是觉得腰疼。   不过也就初初那几日,现在也已经习惯了。   出门在外,路上自然不如家里舒服,她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没有那么娇气啦,早前只是不习惯而已,这几日已经没事啦。”沈梨朝陆陵天笑笑,软声道。   陆陵天却怕她逞强,还是揽着她一路替她揉着腰进了驿站里。   给驿站的管事出示了腰牌后,刚刚还有些敷衍的管事立刻恭恭敬敬让人收拾了整个驿站最好的房间出来,请着陆陵天进去了。   说是最好的房间,也是相对驿站其他几间房而言,毕竟这处驿站没有靠近州府,本也不大。   不过沈梨并不挑剔,进屋后有条不紊的让下人将茶壶茶杯都拿去再洗过后便泡了一壶他们自己带的茶,接着又带上菀姝一起去收拾床铺。   因为带出来的下人少,所以路上其实很多事情沈梨也是亲力亲为在打理。   她想起以前自己在永昌侯府时身边只有桃枝一个人,也是很多是都要自己做,突然便摇头笑了一下。   陆陵天担心她累着,端了杯茶过来给她,正准备让她去椅子上坐着,这些事他也能做。   而这一过来便正巧看见小姑娘兀自在笑。   他将晾的温热的茶杯放进她手里,低头问:“在笑什么?”   沈梨捧着杯子仰头看他:“在笑以前幻想过的普通人家的生活,刚刚好像过上了。”   没有那么多丫鬟婆子伺候,许多事都是她亲力亲为的小门小户普通生活,她从前以为陆陵天家境普通时想过的未来。   陆陵天走过去从菀姝手里接过被子轻松抖了抖,闻言回身看她:“那阿梨更喜欢哪样的生活?”   “唔,”沈梨嘟囔一声,然后歪着头笑弯了眉眼看他,“喜欢有王爷在的生活。”   陆陵天的手微微一顿,眼里的神色倏地暗了几分,又透出一点温柔:“夫人好像越发嘴甜了。”   菀姝已经识趣的退远了些,但驿站的屋子本就不大,也没多少地儿给她退,好在正巧桃枝从外头打水进来,也听到了这一句,便偷笑着将她拉到了屋门口。   桃枝跟她说悄悄话:“菀姝姐姐,成了亲的人都是这么腻歪的吗?日后你若是真的与韩少将军成亲了,他那张嘴也能讲出这样的话?”   菀姝原本以为这丫头是要拉着她调侃,谁知道这是调侃到了自己头上,当即轻轻拍了一下她的额头,脸色微红道:“这么没谱的事你还打趣上了,再说一会我可要告诉夫人了。”   桃枝笑嘻嘻的捂住额头,连连给菀姝说好话,等陆陵天和沈梨从床边离开,她这才进去道:“王爷,夫人,水打好了,可以来洗洗了。”   陆陵天让沈梨先擦手洗脸,他不用那么讲究,一会就着她的随便擦擦就行。   这时竹一也从驿站外头进来上了二楼,走到陆陵天面前附耳低声道:“王爷,消息传过来了。”   陆陵天闻言轻轻点头,然后下楼去到了驿站的后院,一个僻静空旷之地。   竹一拿了一张字条出来,陆陵天接过后细看两眼,收回袖中。   “让竹三他们继续在澍水盯着,相关的人一个都不放过。晚些时候我写一封信,兰四密送入京,亲自交到韩少将军手上,让他提前派些人从孤茗山往澍水方向,在山里探探。”   竹一点头:“是,王爷。”   正事说完,两人复又往回走,路上竹一又忍不住嘀咕一句:“平王这胆子真是大的没边了,王爷,你说他哪来的这么多钱?为什么要在澍水做这件事?”   陆陵天冷笑一声:“与他有往来的那位钱老板在澍水是首屈一指的富商,商人想要赚钱,只要愿意铤而走险,能有的法子就太多了。”   陆倡浩为了不让自己暴露,想来所有的事情都是由这位钱老板出面去周旋的,其中少不了官商勾结。   澍水是南郡下的一个府,府台五年一轮换,明年恰好就要换人了。   如此看来,五年前,陆倡浩进入朝堂开始与陆怀信争东宫之位时,就在下这步棋。   至于为何选在澍水,自然是想将他也一起算计进去。   等陆陵天回了屋里,沈梨早就已经弄好了,甚至让桃枝和菀姝去驿站的厨房炒好了几个菜端上来。   这几日他们都是如此,陆陵天谨慎,这是为了防人在吃食里做手脚。   所以沈梨都是出点银子借了厨房,然后从自己带的食材中挑些来做,经由自己人手总放心些。   好在现如今深秋已至,食材放着也没那么容易坏,好储存许多。   见人回来了,她给他拧了帕子递过去:“王爷擦擦手吧,水已经换过了。”   哪能真让他就着她那点水随便糊弄。   陆陵天接过擦了手,两人在桌边坐下吃饭。   竹一则带着几个下人在驿站一楼吃,也是他们自己炒的菜,只是没有两位主子那么精细,以量大为主。   出门在外凡事简单,吃的也快,沈梨晚上吃的不多,自己碗里的用完了便捧着茶杯在一边喝茶,静静等陆陵天吃完饭。   待陆陵天放下筷子让驿站的人将碗碟端走后,沈梨才给他也递了一杯茶,随口问道:“王爷,明日我们能走多远啊?”   陆陵天估摸了一下:“照我们现在的速度,明日大约能到雁道山附近了。” 第67章   沈梨除了小时候那次便没有出过京都, 对外头的山川河流只听说过一些闻名遐迩的,这雁道山自然也不知道是在哪里。   陆陵天当初离开澍水去往北境时曾经过雁道山,见沈梨眨巴着眼睛看自己的, 便笑着与她大致说了一些。   “雁道山不高, 但山林很深, 悬崖峭壁尤其多,明日我们会从山脚过, 等绕过这座山,大约再有个两三日便能到澍水了。”   沈梨点点头, 又有些憧憬道:“小时候祖母带我去澍水,我年纪小,在马车上不是吃就是睡,看到的景致也模糊了,如今出来看到山川大河都觉新鲜, 明日也要好好看看那座山才是。”   陆陵天闻言低笑,摸了摸JSG她的头:“好,明日路过我们好好看看。”   “不过怕是也只能在马上看了。”末了他想起什么, 又补了一句。   沈梨仰头问他为什么, 被陆陵天用茶杯烫了烫脸, 道:“因为早些年雁道山传匪患严重,朝廷为此还特意派了人来剿匪,现在虽未再听说,但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啊!”沈梨这么一听, 连连摆了摆手, 迅速放弃, “那还是算了, 我们快快过去吧, 到了澍水看千灵山也是一样的。”   大概山也都长得差不多吧?   陆陵天被小姑娘的神情逗笑,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脸。   在驿站里沈梨休息的早,用过晚饭后又歇了一会就简单洗漱爬上了床,这时候陆陵天通常还要看会书,让小姑娘先睡。   沈梨抱着被子侧身躺下,眯起眼睛静静地看着在烛灯下看书的陆陵天。   他只着了里衣,肩上简单披一件外裳,坐在椅上认真地翻着书册。   烛光勾勒出男人面上深邃流畅的轮廓,像给他镀了一层温柔的暖色。   沈梨无端地冒出一个想法,这样的陆陵天倒真的有些像她曾经想象中长云哥哥的样子了。   一个温润如玉,如琢如磨的书生。   她忍不住唇边带上一点笑,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只是这一晚,沈梨却好像总睡不安稳。   明明秋风微凉,是最好入睡的夜晚,她却在半夜莫名被惊醒一次。   外头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陆陵天睡在她身边,手揽在她的腰上,即便睡着了也是一个护着她的姿势。   沈梨轻轻抬手按了按胸口,搂着他的男人便醒了,哑声道:“怎么了?”   沈梨将脸埋进他怀里,手抱住他的腰将人环得更紧了些,然后摇了摇头,瓮声瓮气的说话:“没事,就是好像做了个噩梦。”   陆陵天眯着眼睛缓缓拍拍她的背,低声安抚:“阿梨不怕。”   沈梨便在他胸前轻轻蹭了蹭脸颊,在他熟悉的气息包围里总算安了些心,重新睡去。   翌日天光微亮时外头走廊便响起了来来往往的脚步声,这是驿站的常态了。   赶路的人起得早,这时候借宿驿站的多半都已经起来匆匆用过早饭之后又重新上路了,管事的早已习惯。   只有二楼上房的贵人,现在还毫无动静,让他不禁想,这贵人就是贵人,一路出来都是游山玩水,哪会急匆匆的。   只是贵人不起,早饭管事的不知道要不要留啊。   好在竹一起得早,先下楼跟管事的交代了一声,他们自己带了早饭吃食,一会照样是借用厨房弄弄就好。   沈梨是被外头的脚步声吵醒的,她昨夜原本睡的就不沉。   而陆陵天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但没有起身,在床上陪着她,这会见小姑娘迷迷糊糊睁了眼,便垂眸看过去,轻轻摸了摸沈梨的脸:“阿梨醒了?昨夜是不是没睡好?”   “唔,”沈梨趴在他身前点了点头,“总有些不安稳。”   但要说到底做了什么噩梦,现下她又一点都不记得了,只记着惊醒时第一下便是去看陆陵天。   陆陵天吻了吻小姑娘的眉眼,低声安抚:“没事,有我在。”   “嗯。”沈梨点点头,也没有了睡意,索性就起了。   出门在外,她会有意识克制一下自己赖床的习惯,免得耽误事。   陆陵天先简单洗漱过后换了衣,又去外头将菀姝和桃枝喊了进来伺候沈梨更衣挽发,收拾好后一行人在驿站简单用过早饭,便准备出发了。   这日的天气不太好,一大早天便灰蒙蒙的,天边乌云压境,好像随时要落下一场倾盆大雨。   沈梨被陆陵天扶上马车时看了一眼翻涌的云海,对身边的男人道:“王爷,今日让马车跑快些吧,颠簸些我也没关系的,好像要下大雨了。”   雨天赶路艰难,若是傍晚没能到达下一个驿站,他们怕是就要宿在野外,总归还是不那么安全。   陆陵天算着路程,看着天色心里也有数,听沈梨这么说便点了点头:“那阿梨忍一忍,我们尽快到下一个驿站。”   说着他也没耽搁,在沈梨和两个丫鬟坐进马车后便与竹一和几个护卫一起翻身上马,很快离开了驿站。   陆陵天护着马车一路往雁道山的方向走,不知是不是天气的原因,路上竟也没有遇见一个行人。   他的感觉敏锐,走着走着便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管怎么说,一条大路一两个时辰都没看见人总不太正常。   他们此时刚刚进入雁道山的山脚,天已经越发暗了,黑云沉沉压向连绵山峰,满是风雨欲来之势。   突然天边一道惊雷落下,闷闷的在山间炸响,听的人心里都要颤两颤。   陆陵天看了一眼天边,叫停了马车翻出雨具扔给竹一和几个护卫穿上,当机立断道:“改道荣家村。”   从驿站出发之前陆陵天才看过地图,荣家村是两个驿站间唯一还可以歇脚的地方。   今日这雨只怕是逃不过了,既然赶不到下一个驿站,为了安全起见就近选择一个村子落脚是最好的。   沈梨在马车里也听到了陆陵天吩咐车夫的声音,然后便明显感觉到马车比之前更加颠簸了一些。   她一只手抓住窗框稳了稳身形,不知怎么的心跳突然又快了几分。   要改道去荣家村依然需要经过雁道山山脚的一段路,马车的速度已经提到最快,再快便会有危险,但风雨却还是提前而至。   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砸在马车顶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场雨又大又急,电闪雷鸣不停,是他们此行出门遇见的最坏的天气。   这种气氛总是让人会莫名的紧张,连菀姝和桃枝都下意识护在了沈梨的身前。   而意外,也发生的猝不及防。   沈梨只听到陆陵天突然一声大喊:“拉住缰绳!”   然后紧接着马车里便是一阵翻天覆地。   她的头重重撞到了旁边的窗框,有一阵翻滚之下背也磕到了车顶,剧痛袭来,但这些沈梨都顾不得了。   她只来得及将身子蜷缩起来紧紧护住自己的头,不知过了几息后人也翻出了车外。   沈梨用最后一丝清醒的神志看了一眼周围,是一处低洼的坡地,她跌到了一丛矮树后,而马车的落势并没有止住,她却连叫都叫不出声,下一瞬便晕了过去。   而在上头路边被突然从山上奔袭下来的山匪团团围住的陆陵天,在看到马车被绊倒滚下旁边的坡路时便已经目眦欲裂。   “竹一!带人下去!”   陆陵天的身上很快就染了血,连脸颊也被刚刚抽出的一剑温热血花溅到,但他眼都未眨,对又扑上来的两个人一剑封喉。   雨水沿着斗笠滴答落在地上,混合着鲜红的血将这片地都染红,他剑尖的血很快又被冲刷掉,剑锋寒芒四起。   此时此刻的陆陵天宛如一个玉面修罗,好像回到了在北境战场上手起刀落的时候。   他在京中收敛久了,但大启的战神之称也并非浪得虚名。   山上的山匪趁着雨幕相继蜂拥而下,竹一原本担心王爷一个人会被拖住,但此刻看着站在雨中的陆陵天他没有再犹豫。   竹一在雨里大喊了一声:“走!”   四个护卫便跟着他一起冲杀出山匪的包围圈往坡下冲去。   竹二和竹六一定在刚刚马车翻下去的那一刻便已经追过去了,竹一想着加上他们五个,定能护住夫人。   看着竹一一行人迅速消失在路边,陆陵天脑子里要崩断的那根理智的弦才堪堪维持在了临界点。   他抹了一把脸,顺手把斗笠摘了让自己的视野更开阔,然后持剑的手变换了一个姿势。   只是很细微的一个改变,却叫刚刚还想一拥而上的山匪纷纷不自觉停住了脚步,他们明明人多势众,这下却竟然突然有了点退缩之势。   就在旁边雁道山山脚的几颗参天古树后,一个脸上横了一道狰狞刀疤,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男人一抬斗笠,朝旁边啐了一口痰。   “他妈的钱老板是不是在坑我?这人看架势就是个了不得的练家子,我们多少人都拿不下他!过去给兄弟们放消息,拖住就算,别折损太多,那可都是老子的人!”   “对了,刚刚有几个冲去坡下面了,你再带几个人过去看看,马车里应该是女人,找到了就带回来,正好给兄弟们爽爽。”   他旁边的人赶紧应了一声,然后偷偷带人潜了过去。   雁道山的山匪头头老六边说着边在心里把钱老板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他跟钱老板是老合作伙伴了,帮他威胁解决过不少人,但没想到这次的这个来头这么大,钱老板竟然也没提前知会一声,让他平白折了这么多人!   要不是看他钱给得多,他现在就要让弟兄们跑路了。   但好歹往后还要从这钱老板身上捞点油水,他们这群亡命匪徒能在雁道山吃香喝辣过山大王的生活也算是靠着钱老板那头的庇佑,面子上总得应付应付。   老六就JSG在这大树后面看着,心里琢磨对面到底是什么人?还让钱老板挺上心。   他一看那气势就觉得不简单,还好他们山里人多,给他耍点损招要拖也能拖上一阵子。   陆陵天很快就发现了这些山匪的变化,刚刚他们是真的发了狠想要他的命,现在却只是缠着他不让他走。   他身上已经沾染了浓重的血腥味,脸上的神色却依然纹丝不动,一双黑沉的眼睛像只豹,冷寒的吓人,好像看着的都不是人,而是一具具尸体。   陆陵天已经有些烦躁了,他要尽快脱身去看看沈梨的情况,因为一直到现在,竹一都没有放出消息给他示意。   他的脸色更沉了些,在一道惊雷又一次劈开天际时,陆陵天猛地看向了右侧山脚边的一颗大树后。   明明还隔着很远的距离,老六却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被定住,一种危险的直觉爬上背脊,下一瞬一道暗器破空而来。   他猛地往后一躲,暗器擦过他的脸扎进地里,脸上的刺痛让老六心里一紧,立刻道:“撤!全部都撤!”   现在也管不了这暗器上有没有毒了,再晚他怕连命都没了!   林子里的人放了一个烟雾信号,围在陆陵天身边的山匪看到后立刻回头,没有一丝一毫犹豫,全部朝林子里狂奔而去。   陆陵天没有追,他现在也根本不关心这群人,收了剑便往另一边的坡下掠去。   大雨让坡道变得泥泞,泥土和腐烂的树叶在脚下充满黏腻感,也让脚下的触觉变得更加迟钝。   好在马车翻下去的痕迹还在,陆陵天顺着一路找下去,周围也没有放过。   大雨让视线时不时便有些模糊,天色也还暗着,他抹了一把脸,薄唇抿得更紧了一些。   一寸一寸的从泥泞间走过,陆陵天面无表情,衣上混着鲜血,左手掌心因为刚刚握住了一把大刀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此刻被雨水冲刷的已经泛白,皮肉都翻卷开来。   但他置若罔闻。   明明是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连眼都不会眨一下的人,此刻垂在身侧的手却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陆陵天沉默的一路往下,随着雨越来越大,他垂着的手也渐渐紧攥起来。   沈梨还没有找到……   陆陵天不敢往下想,只能继续往前,每每看到一点痕迹燃起希望,又迅速陷入失望的恐慌中。   一直到竹一带着人往回走,与他撞上。   “王爷……”   陆陵天见人回来,猛地抬眼看过去:“找到了么!”   竹一看他脸色很差,却还是只能踟蹰的开口:“我们在坡下面另一条路上发现了马车,菀姝在路边晕了过去,桃枝和红羚在坡下一个伤了腿,一个伤了手,但……没有找到夫人。”   陆陵天一怔,心倏地空了一下,像有什么拉着他极速地往下坠,要坠入万丈深海,失重而窒息。   他突然狠狠一拳砸向树干,连牙根都咬的死紧,半天无法说出一句话。   男人的眼眶泛红,情绪被自责吞没。   怪他,是他的错,若是刚刚他能再小心一点…… 第68章   “王爷……”竹一看着陆陵天失魂落魄又万分自责的模样心里都有了几分不忍, “夫人会没事的,我们继续找,一直到找到为止, 况且竹二还没回来, 也许他护在夫人身边呢。”   他从没见过王爷这幅模样, 从前在北境永远挺直背脊战无不胜的男人,现在却木着一张脸, 怔怔地看着前面,目光不知落在了哪里。   其实发生意外也不能怪王爷。   刚刚绊到马车的是一个山匪们的小伎俩, 在路中间横一条隐蔽的路障,马只要跑过去就会被绊倒。   若是放在平时,陆陵天会更早看出来路上有问题,但是这大雨下的不凑巧,雨幕模糊了前面的路, 以至于等他发现再出声提醒时已经晚了。   马车滚下陡坡时竹二和竹六都很快就跟了上去,奈何坡度太陡马车翻下去的速度太快,他们追上时已经堪堪到了下头那条路的路边。   发现沈梨不见竹二立刻沿路返回往坡上找过去, 竹六留在原地守着菀姝她们。   而直到现在, 竹二还没回来。   竹一把情况一一细说过, 末了又低声道:“王爷,你要打起精神,夫人还等着你去找她。”   陆陵天一双失神的眼里终于有了一点光微微聚拢,他深深吸了口气, 就着雨水摸了一把脸, 最后把内心那些慌乱的思绪重新压下来。   他脸上的神色依然绷着, 却一个回身开始往刚刚来时的路走, 吩咐下去:“去两个人把菀姝她们三个带上来, 你带他们先去荣家村落脚,一炷香后若竹二还未回来,立刻再分头去找,我会与你们在荣家村会和。”   他们一行中有伤员,需要得到安顿,陆陵天让竹一先带人走,自己却依然不愿意这时候就离开。   竹一知道他劝不动王爷,只能把自己的斗笠脱下来给陆陵天,劝道:“王爷,你手上也有伤,还是多保重自己,不然你若是身子垮了,夫人又要多等你些时日了。”   陆陵天低低应了一声,把斗笠戴上,又从怀里拿了一个小瓷瓶出来,就着斗笠的遮挡将里面的药粉倒在掌心已经翻卷泛白的伤口上,然后用牙随口咬了衣摆的一截布料下来,简单给左手包扎好。   竹一想,如今要让王爷听进去劝便只能抬出夫人了。   其实他倒是比较乐观,他们刚刚在上面与那些山匪交过几下手,并不强,只是人多而已。   竹二对付这些人不在话下,只希望他是真的找到了夫人。   他这么想着,又看了看陆陵天重新往旁边另一个方向走去的背影,在心里默默对着天上拜了拜。   不管怎么说,至少希望这雨能快早些停吧。   -   沈梨从一片黑暗中睁开眼时,入目便是刺眼的光。   她一瞬便眯了眯眼睛偏过头,下意识想抬手挡挡窗外的光,谁知右手刚一动便是一阵钻心的痛,惹得沈梨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只得放弃。   就这么躺着,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一时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自己右边的肩膀和头都疼的厉害,应该是受了伤。   沈梨又试了试自己的左手,掌心被纱布包着,但疼痛已经不太明显,可以活动。   于是她慢慢抬手,摸了摸自己头。   头上也缠了纱布,就这样都还能明显摸出来好大一个包……   沈梨想,她好像伤的挺重的,是为什么会受伤来着?   她想回忆回忆,却泛起一阵恶心,太阳穴又开始一抽一抽的痛起来。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沈梨只好暂时先放弃,转而仔细观察起这间屋子。   普普通通的土房子,朴素到有些简陋,除了这张木床,只有一张木桌,两张木椅,土墙边立着木架子放铜盆和巾子,另一侧墙角放着扫帚簸箕,另外就只剩了一个装东西的小木柜,端端正正的正对着门放着……   但一切看起来干净整洁,屋子的主人应该是个很有条理的人。   沈梨正想着,门便被人推开了,她抬眼朝门口看过去,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男人端着一碗药进了屋。   他明明束着发,却穿着一身僧侣的袍子,脖子上还挂着一串佛珠。   等人离床边近一些,光能照到他脸上,沈梨看清了他的样貌,一个俊朗沉静的年轻人。   看见沈梨已经醒了,年轻男人看了看手里的药碗,没有再往前走近一步,而是隔着这段距离,克己复礼地竖掌立于胸前,朝沈梨微微点了点头:“夫人醒了,那药我便放在床边了。”   说着他当真将一张椅子提过来挨着床边放下,然后将药也放了上去。   然后这个男人又退后一步,这次双手合十,是一个标准的佛礼。   沈梨用左手手肘撑着微微坐起来一些,尽量不牵扯到右肩的伤口,看着这个年轻斯文的男人试探的问了一句:“是……大师?”   她实在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位出家人,但看得出来,他很守礼数。   年轻男人微微笑了一下,闻声道:“小僧是佛门俗家弟子,名秦夏,在外远游后返寺,暂宿于此村,昨日小僧去村外不远处的雁道坡采药,避雨途中见夫人昏迷,便救了回来。”   “夫人伤了头和右肩,郎中来看过,未伤及肺腑,是村中一个好心老妇人给您上药包扎,药也是老妇人的小孙女来给夫人喂的,只是今日小莲姑娘去了田里,小僧才多有冒犯。”   沈梨静静地听着秦夏的话,仔细看他的神色判断其中真假,渐渐地记忆回笼,将昏迷前的事都想了起来。   她包着纱布的左手猛地握了一下,刺痛感让她更加清醒,急急地问道:“那小师傅在那个雁道坡除了我还有没有再看到其他人?”   秦夏仔细想了想,又道:“并未,但小僧那日感觉,有人在追夫人,小僧武艺不精无暇顾及,但后来似是有人将其挡下,小僧才得以带JSG着夫人顺利回到村里。”   沈梨听后不免有些失望,秦夏没有看到别人,那就意味着她与陆陵天走散了。   但她知道自己身边竹二和竹六一直跟着,出事后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追上马车,虽然不知是谁在追自己,但是替她将人拦住的可能是竹二或竹六。   那他们能找到这儿么……?   沈梨抿着唇,有些不太确定。   她用左手将药端过来,蹙着眉一口气喝了,又给秦夏道了谢。   这个俗家弟子看起来知书达理,不像坏人,于是沈梨往门外看了一眼,试探着问了一句“小师傅,不知这个村子叫什么?”   “这里是榆红村。”秦夏如实道,又问沈梨,“夫人一行原本要去哪儿?可需要小僧帮忙联系家人?”   沈梨没有说自己要去澍水,而是浅笑了一下:“我与夫君原本是要去荣家村探亲的,不知离这儿远么?”   秦夏想了想:“荣家村离着说远也不远,就是过去的话得绕过雁道坡,昨日大雨过后坡上的路不好走,明天如果依然天晴,我可以帮夫人过去看看。”   榆红村与荣家村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一个在低一个在高,若不是沈梨从坡上滚下来也遇不到秦夏,被他带回村子。   沈梨想了想还是没有麻烦他:“小师傅救了我已是帮了莫大的忙,我夫君应当会派人来寻我的,就先不劳烦小师傅了。”   虽然她觉得秦夏应该是个好人,但是这次去澍水陆陵天有些其他的事要查,她也不确定他们现在会不会在荣家村,还是出来找找自己了?   这种时候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梨想先等等把思绪捋一捋再想其他的法子。   她昨日出事,也许陆陵天就快找到她了呢?   如今她有伤在身,右肩还不能动,沈梨打算再好好休息一会便试试能不能下床,她想去外面看看这个村子,总不能一直待在屋里什么都不知道。   秦夏给她送了药又聊了两句让她好生休息之后就离开了,他这院里还有一间杂屋,他收拾了一下这两日便住在那间房里。   沈梨又与他道了谢,觉得这个小师傅虽然是俗家弟子,但举手投足间给人一种宽厚之感,确实会让人觉得心里觉得平静。   待秦夏走后,沈梨靠着枕头重新陷入沉思,她在想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她现在一个人落了单,必须要尽快找到陆陵天或者让陆陵天知道她在这里,她知道王爷没有找到她定是不会走的。   这路上的行程就会耽误了。   沈梨想着或许等她的伤好些可以让秦夏带她重新回雁道坡看看?她是在那儿晕倒被带回来,陆陵天也一定会在那个附近重点搜寻。   这么想着,沈梨又轻轻动了动右肩,扭头想看看自己伤的重不重,突然她便听见正对着床的那扇窗户好像有响动。   她心里一惊,想起秦夏说昨日有人在追自己,下意识便想开口叫人,窗外的人影却一闪进入屋内,打断了她:“夫人,是我。”   “竹二!”   沈梨忍不住捂嘴小声惊呼,从来没觉得竹二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可爱!   竹二见她当真在此,几步跨至床边先跪地请罪:“是属下没有保护好夫人。”   沈梨摇摇头,她心里挂念着陆陵天,当即便问道:“是王爷让你们出来找我的么?他在哪里?”   竹二却道:“属下在马车翻下坡的时候就追出来了,刚刚才一路找到了这个村子里。”   他是看见秦夏端着药进了院子才注意到这一家,偷偷潜到窗边看过之后才知道沈梨就在这里。   “这样啊。”沈梨听了心下不免失望。   这样看来竹二是自己找过来的,没有跟陆陵天见上面。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她身边有了竹二,那怎么也比她一个人要好。   沈梨说了一下秦夏的身份,又将刚刚他说的那番话也与竹二说了,然后便问:“小师傅说昨日有人追我们但被人拦下了,可是你?”   “是我。”   昨日秦夏将沈梨背走后追着她的就是老六派去坡下追马车的几个山匪,竹二在找沈梨时恰好与他们撞上,将几人解决了。   也正是因为此,他才有了个方向,一路从雁道坡找到了这里来。   要不然他只怕也没有这么快能找到沈梨。   因为榆红村所在与他们马车走的方向是相反的,也就是说得翻下雁道坡往回走一截路,才是沈梨现在在的地方。   明明两地距离不远,但因为一高一低,又是回头路,若是找人很容易陷入思维盲区。   “那你能想办法联系上王爷么?我想报个平安,让他别担心我。”   沈梨怕陆陵天不知道她的下落,会着急。   如今竹二在这儿,他们暗卫之间应该有办法联系上吧?   “夫人放心,”竹二安抚沈梨,“我会想办法尽快告知跟王爷的,夫人先好好养伤。”   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床头:“这是我们的密药,于跌打损伤有奇效,夫人可以试试,我现在去找那位小师傅探探底。”   “好。”   沈梨点头,有了竹二在身边她顿时放心不少,现在只要能尽快与陆陵天取得联系,那她便不怕了。   轻轻地舒了口气,沈梨慢慢挪下床,蹭到门边把门拴上,窗户也关好后,这才挪回床边松了领口两颗扣子给右肩上药。   她的的右肩有大面积的擦伤,且肿胀,可能是扭到了,动一下都疼,但她得尽快好起来。   咬着牙忍了忍,沈梨将竹二给的药倒在了肩上,然后又把刚刚拆下的纱布重新绑上去,因为右边不怎么能用力,还颇费了点劲。   等弄好后她额上都起了一层薄汗。   但竹二给的药确实非常有效,不久之后沈梨便能感受到右肩的疼痛好像真的有所减轻了。   这时房门也被敲响,竹二在外头唤了一句:“夫人。”   沈梨过去开了门,看见秦夏也在,想来两人已经谈过了。   她看了竹二一眼,竹二微不可查的点点头,沈梨放下心来,便对秦夏道:“小师傅,这是我的家仆,他会跟着我的,你不用管他,这几日借用了你的屋子又蒙你帮我请大夫,日后定会重谢,还望小师傅莫要推辞。”   秦夏诵了一声佛号,温润的笑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僧虽还未正式遁入空门,但这也是举手之劳,夫人不必挂怀。”   说完他又与竹二大概讲了一下村里有哪些铺子,大概是见他一身实在狼狈,还是换身衣裳比较好。   但竹二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夫人,还尚未给王爷传消息,不太敢轻易离开沈梨身边。   沈梨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只道:“去吧,买一件衣裳换上,你也方便些。”   竹二衣服上有血迹,虽然他本就是深色衣裳看不大出来,但总归是换掉好。 第69章   竹二最终还是听了吩咐去了村里卖衣裳的铺子, 而沈梨也没有再回屋里,劳烦秦夏帮她搬了一张椅子到门口,她静静坐在门外晒了太阳。   秦夏又朝沈梨行了一个合十礼后, 回了院中另一个小屋子里, 他说每日下午这个时候他都会抄佛经。   沈梨听后, 在他离开前好奇问了一句:“秦夏小师傅,我见你对佛如此虔诚, 为何还未入空门呢?”   虽然她不知道俗家弟子是不是也都会自称小僧,但沈梨感觉秦夏真的十分诚心。   秦夏敛眸, 眼里也有一点困惑,低声道:“慧空大师说我尚有尘缘未了,只是我也不明白,是以只能带发修行。”   说完他朝沈梨笑了一下,然后回了屋里。   沈梨只问了这么一句, 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待秦夏进屋后她突然愣了一下,刚刚他说的慧空大师……是千灵寺的慧空大师么?   她记得小时候祖母带着自己去澍水时, 有个总是乐呵呵的白胡子大师法号就叫慧空。   沈梨又往秦夏进去的那间小屋子看了一眼, 有点惊奇, 这么巧啊?   她正这么想着,院子门口这时冒出一个小姑娘来找秦夏:“小师傅?”   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孩子,看起来跟沈莓差不多大,脸圆圆的瞧着倒是可爱。   秦夏这个小院子是典型的农家小院, 只有篱笆没有围墙, 小姑娘探头就能看见院里。   她一眼就看到了坐着晒太阳的沈梨, 瞪大了眼睛:“夫人你醒了啊。”   沈梨虽不认识人, 但听她这么问便猜测这应该就是刚刚秦夏说的之前给她喂药的小莲姑娘?   她温柔的笑了一下:“是小莲姑娘么?秦夏小师傅在家的。”   小姑娘也不扭捏, 进了院里高兴地走到沈梨身边:“夫人你怎么认识我呀?”   沈梨边说是秦夏告诉她的,还与小姑娘道了谢,好心给她指了秦夏在的那间屋子,道:“小师傅在里面抄佛经。”   小莲一拍脑门儿:“对哦!我忘记了,他这个时候都会在抄佛经,那我还是先不去扰他了,其实我就是来看看今日他JSG给夫人喂药没有,我今日去田里收菜,耽搁了些时候。”   是个热心的姑娘,沈梨想,于是她又一次说了谢谢。   小姑娘听后还挺开心的,索性也没走,搬了一张小凳子坐到了沈梨旁边,说要陪她聊天。   小莲健谈,虽然是个农家孩子但看起来也很懂礼貌,而且她特别喜欢跟沈梨说话,因为沈梨说话温温柔柔的,跟村里的那些阿姨们都不一样。   难怪秦夏小师傅说,夫人应当是大城里的贵人。   小莲给沈梨介绍他们榆红村,上到村里有多少人,下到隔壁阿婆家的狗都叫她说了遍,沈梨静静地听她说,时不时会笑着附和两句。   “夫人你看!那就是我们村里最出息的大壮哥!他在澍水有个大差事,偶尔才能回来一次,一次他也只能在家里待三四天,大家都说那是官家的差事,特别重要!”   小莲突然兴奋地指着从院子外面路过的男人对沈梨叽叽喳喳道,末了还奋力挥了挥手,朝那个男人叫了一声:“大壮哥!你又要走了吗?”   叫大壮的青年闻声望过来,见是小莲,笑了一下:“没有,这次倒是不急,能多待几日。”   他走到院子的一处栅栏边与小莲说话,看到沈梨也在外头坐着,和气地朝她打了招呼:“这位夫人醒了啊。”   沈梨礼貌的微微点头,看来秦夏救她回来的事这村子里知道的人不少。   而在大壮与小莲说话时,她不动声色的暗暗看了他许久,等他走后,她问小莲:“你们村里,只有大壮哥在澍水当差么?”   “是啊,澍水去年遭了点灾之后活便不好找了,现在就大壮哥还在呢,所以村里好些人都羡慕他,虽然不知道他做的啥,但跟个铁饭碗似的。”   “原来是这样啊。”   沈梨点了点头,又与小莲说了些其他的,但心思却还放在刚刚那个大壮身上。   她嫁给陆陵天后有两三次随他去过军畿营,发现士兵们若是训练有素,身上会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走路时也会与旁人有些不同。   刚刚那个青年就给她一种这样的感觉,他走路虽然大刀阔斧,但背脊很挺,步伐有力,像一个在军中长期训练的士兵。   但澍水这个地方,朝廷是没有驻兵的。   沈梨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神色不觉便有些沉了下来,旁边的小莲隐约察觉到,不禁问了一句:“夫人你怎么啦?”   敛了神色,沈梨笑笑:“没事,你刚刚说大家都不知道大壮哥在澍水做什么差事,他的家人不会担心么?”   小莲摇头:“大壮哥的爹死得早,家里只有一个娘了,李婶子也担心的,只是大壮哥每每都说是个好差事,月钱给的也还可以,加之这么长时间了,李婶子后来也就不问了。”   “原来做很久了啊,这倒是难怪。”   沈梨顺着说了一句,小莲便应声:“是啊,好像有四五年了呢。”   一听这个时间,沈梨马上便想起之前菀姝说在澍水见到陆倡浩也是在四年前,她无意识摸了摸左手缠着的纱布,不禁想,这两者之间会有关联么?   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一旦事情败露,不管是什么身份都死罪难逃。   沈梨眸色微沉,只想将这件事尽快告诉陆陵天,只是如今也只能等到竹二回来,先联络上他才行。   小莲还要回家做活,陪沈梨聊了一下天后遍又要走了,沈梨觉得这么一会太阳也晒够了,便麻烦她送自己回屋,为了感谢小姑娘,又从头上摘下一朵珠花给她做了小礼物。   小莲从没去过城里,得了这么精致的珠花爱不释手,高高兴兴的走了。   沈梨重新在床上躺下,她翻出马车的时候撞了头,有时候还是会有突然的眩晕,当即闭上了眼。   迷迷糊糊间她突然听到外面好像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也不知怎么的,越听越像贝萦雪……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脑子不清醒出现了幻听,但也不明白,就算是幻听那怎么不是陆陵天而是萦雪呢……?   院子外头,一边叫着沈梨的名字一边往院子里探头探脑的贝萦雪见没人搭理自己,她问了旁边的丫鬟一句:“我直接进去应该也没关系吧?听说大部分村里都是这样串门的?”   她的贴身丫鬟鹊儿犹犹豫豫了一句:“应该吧……”   贝萦雪直接当成肯定句来听,下一瞬便推开了院门朝里走去。   刚刚她碰到竹二,他都说了阿梨就在这个院子里,想来就是那个小屋子了。   从没有去过乡下的贝萦雪理所当然的以为最大那间屋子是堂屋,见客人用的,旁边的小屋才是寝屋。   于是她到了小屋门前先戳了戳门想看看锁没锁。   谁成想乡下的土门被碰两下就开了,贝萦雪下意识往前探身,叫沈梨的名字:“阿梨?”   然后,她就看见了稍纵即逝的一片线条分明的光、裸背脊。   贝萦雪:!!!   这男的是谁!他在干什么!?我小表嫂呢!   “啊!”   贝萦雪震惊到脸都忘了红,一想起沈梨就怕她被欺负了,怒上心头气冲冲地插着腰进了屋里,质问:“你是谁?!你在做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动了我表嫂,我表哥不会放过你的!”   秦夏自刚刚抄完经书准备换个衣裳又猝不及防被人撞见后耳根便红了一片,现在这突然闯进他院里的姑娘竟然还反过来质问他?   听她言语间好像是误会了什么,秦夏匆匆系好衣裳回身,对上姑娘一双气呼呼的眼,刚开口:“你……”   “你什么你!”贝萦雪一下将他打断,“阿梨呢?!”   竹二怎么回事,一点也没有保护好阿梨!   秦夏一张清秀的脸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他家的姑娘,表情都有些微妙起来。   “施主,这是小僧的家……”   贝萦雪:……?   她看进一双黑玉似的眼里,明明是冷沉的颜色,却又透着一种温润平和,是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   贝萦雪不自觉的愣了一下神,一时没反应过来,恰好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低呼:“萦雪?你怎么会在这里?”   贝萦雪回头,看到沈梨扶着门框站着,头上还缠了一圈纱布,惊讶地看着她。   “阿梨!”   几步过去扶住沈梨,贝萦雪眼睛在她和屋子里的男人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发现,她好像误会了点什么?   沈梨看着秦夏现在还有点红着的耳根,大概隐约猜到了点,抱歉地朝他道:“不好意思啊小师傅,这是我夫君的表妹,如若刚刚冒犯了,我代她道一声对不起。”   秦夏不自觉又对上贝萦雪那双盈盈的眼,突然心里一跳,他迅速敛了眸行了一个合十礼:“阿弥陀佛,无妨。夫人想必有话要与这位小姐说,可以先回旁边的屋里,这处简陋,恐有不便。”   小杂物间虽然被秦夏打扫过,但地方小,一张桌椅,一个临时的小床就已经塞满了。   沈梨朝秦夏点点头,准备带贝萦雪先去隔壁的屋子,   贝萦雪这时候才意识到屋子里这个男人虽然蓄着发,但是穿着一身灰色僧袍,脖子上还挂着一串佛珠。   她反而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起来,想到刚刚看到的,脸终于“唰”的一下红了,低头飞快地朝秦夏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逃也似的跟着沈梨走了。   秦夏看着贝萦雪的背影轻轻抿了抿唇,片刻后才出了小屋子,离开院子去前头集市上买菜去了。   隔壁明亮的土房子里,沈梨看着贝萦雪,率先将话问了出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不是应该在京里的?   贝萦雪听后神神秘秘往四周看了一眼:“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半个多月前沈梨离京去澍水探亲的事贝萦雪自然也知道,彼时她原本是想跟着一起来的,毕竟出远门在她看来跟游山玩水没什么区别。   结果长公主知道后说什么也不准她跟着,只道让她别去给人添乱。   但贝萦雪心思起来了就坐不住,想着自己好久都没有出门了,即便不去澍水,去个别的地儿也行啊。   于是在又缠了长公主几日后,她终于获准,可以去潭州的堂姐妹家玩玩。   潭州在澍水旁边,距离京都更近,按理说她走个十日左右就能到了。   但去往潭州要经过几条山路,贝萦雪这游山玩水游着游着就发现了不对劲。   “我虽然很多事情不懂,但以前听我爹说的多,我在山林里发现了一些大队人马行过的痕迹。”   “我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了得不的大事!所以给我娘传了信之后也没有按照既定的路线走,而是摸着痕迹想看看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这一走就走到了这儿。” 第70章   贝萦雪的话出乎沈梨的意料, 与刚刚发现的事情放到一块儿看,这丫头好像是真的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沈梨的脸色又凝重了一些,贝萦雪看着都忍不住自己也紧张起来, 低声问JSG;“表嫂, 怎么了?对了, 你又怎么会在这儿?我表哥呢?”   刚刚竹二也没有与她细说,贝萦雪觉得在这儿碰到沈梨当真是也太巧了。   于是沈梨便也把昨日他们大雨中被袭, 马车翻了的事跟贝萦雪说了,换来她瞪大了一双眼紧张的一下想碰她又不敢碰。   “那你跟我表哥走散了啊, 你要不要紧啊表嫂?头还疼么?是不是我不要打扰你比较好了?”   她喋喋不休的念叨,沈梨轻轻摇了摇头安抚:“没事,秦夏小师傅已经找村里的大夫来给我看过了,除了撞到头,都是一点皮外伤, 竹二也给了药给我,应当休息几日便没事了。”   贝萦雪这才放心了一些:“不严重就好,不过找不到你我表哥应该急坏了吧, 要不要我帮你去找找他啊?”   “没事, ”沈梨笑笑, “竹二应该能想办法与他联系上的,倒是你,你追着痕迹找到这里原本是要做什么打算呢?”   贝萦雪愣了一下,呆呆道:“没什么打算啊, 我就是好奇而已, 信也让人带回京里了, 那还能干嘛呀?我是准备摸过来看看到底是哪里的人马, 然后就再转道去潭州看我堂姐妹们呢。”   沈梨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点了一下她的脑袋:“你又胡闹,万一找过来有危险怎么办?你爹娘要急死了。”   “现在想想也是有些冲动啦,”贝萦雪摸摸鼻子,“但我身边也跟着好几个暗卫呢,真遇上什么事应该还是能跑的……吧?”   沈梨有些无奈,还是叮嘱了两句:“日后记得三思而后行知道么?”   若这榆红村真的有点什么不寻常,贝萦雪一个姑娘家独身到此也不稳妥。   贝萦雪别的不行,点头认错是第一名。   她忙不迭的连连点头,又想起刚刚在隔壁小屋看到的那个稍纵即逝的画面,突然一下莫名红了点耳尖,眼神飘忽着向沈梨问起了秦夏的事。   沈梨还在想她刚刚说的林中有大队人马行过的事,没注意到贝萦雪这点扭捏的神色,只将秦夏说他是佛门俗家弟子的事与她简单说了两句。   “啊……”贝萦雪轻呼,然后没了声。   还真是个小师傅啊!   长得那么好看,当个小师傅可惜了啊……   她突然替人家可惜起来,心里一股子怅然若失的劲儿,也不知道在可惜什么。   沈梨听到她声音里的那点失望,轻轻抬眼看她,不觉有些好笑:“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   贝萦雪敷衍摆手,恰好这时候院子又响起门开的声音,她连忙跑了出去,然后便看见竹二和秦夏一起回来了。   两人手里都提着菜,看起来应该是刚刚在集市上碰到。   贝萦雪多看了秦夏两眼,叫秦夏察觉,他也望过去,微微朝她点了点头,然后便见这姑娘赶紧手忙脚乱的将眼睛移开,好像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秦夏也没有说什么,他与沈梨打了声招呼:“夫人,小僧虽是佛家弟子,但一直恪守戒律,不曾食荤,是以不会做肉菜,这几日可能要请几位与小僧一起食素了。”   “不要紧,是我们麻烦小师傅了。”   沈梨不娇气,虽然若是真要吃他们也能借用秦夏家里的灶台炒几个肉菜,但总归是不好。   秦夏见她不介意,便提着菜到了院子里搭着棚子的灶台边,准备开始做晚饭。   沈梨又看向贝萦雪,问她:“你到了这处要住哪里呢?这村子里有客栈么?”   贝萦雪想起这个又可怜兮兮地摇了摇头,谁能想到呢,这个村子当真就是连个客栈都没有。   她今日到了这里转悠一圈发现这个事实,就差两眼一黑,这年头竟然还有地方没有客栈啊!   是她失策了!   原本若是没遇见竹二不知道沈梨在这里,贝萦雪是准备赶紧坐马车往前跑跑看能不能赶到下一个小镇或驿站的。   现在遇到她表嫂一个人在这村里,还受了伤,身边只有一个竹二,那她当然是要留下来啦!   只是住哪里这件事确实让人头疼……   最后还是在晚饭时秦夏听说之后帮忙解决的。   秦夏道:“这位姑娘既然与夫人近亲,如果不介意可以与夫人一起住我这间屋子,至于其余其他的人,我可以去问问小莲家,她家的院子大,有几间空屋子现在无人住,离我这处也不远。”   贝萦雪听后猛点头:“嗯嗯!我们可以给银子,不会白住的!”   于是住宿的事情便就这样定了下来。   吃过晚饭,沈梨因为身上有伤需要多休息便回了屋里,贝萦雪怕她躺着无聊,在一边陪他说话。   剩下的下人由竹二领着,跟秦夏一起去了旁边不远处小莲家,等沟通好大家都安顿下来后,竹二又回来了。   路上秦夏好奇的问了一句:“侍卫小哥不跟他们一起住那边么?我的院子可能没有屋子了。”   竹二只道:“小师傅不用管我,我晚上搬张椅子坐院里就行。”   其实他睡树上也行,毕竟郡主身边的几个暗卫现在就在那小院旁边不知道哪根树杈子上待着呢。   秦夏听后点点头,也没有再问什么,回了自己临时的小屋子里继续看经书去了。   而竹二则敲响了大屋子的门,得了沈梨的应声后才走进去。   他掩上门,走过去对沈梨道:“夫人,今晚我会试着联络王爷他们,要去到榆红村另一头的山里去放信号,这边不知能不能让郡主的暗卫看顾一二?”   说这他又看向贝萦雪。   贝萦雪小手一挥:“你放心,我也会寸步不离表嫂身边的。”   “嗯。”   沈梨轻轻应了一声,想起陆陵天心里边越发觉得想念起来,明明分开尚还只有一天,她却觉得好像别了很久。   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她又叮嘱一句:“你自己也小心些,到了山里多留心。”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贝萦雪的影响,总觉得这处的山里有什么似的。   不过有贝萦雪在,她换药的事情倒是方便了很多。   只是虽然没伤到骨头,但沈梨皮肤白皙,贝萦雪帮着她拉下右肩的的衣裳时,看着那大片的伤还是觉得触目惊心,她忍不住倒抽了口气,一时竟然都有点不敢下手了。   贝萦雪皱着眉:“阿梨,这……我现在给你上药,你是不是会很痛啊?”   沈梨知道从小被娇养着的郡主应当是没给人上过药,自然也没见过这样的伤,便笑着扭头看她:“没事,就是看着吓人而已,竹二的药很好,擦上去很快就不会怎么痛了。”   听她这么说,贝萦雪这才开始小心翼翼给她上药,嘴里嘀嘀咕咕:“哎,若是我表哥见了你这伤,都不知道要如何心疼了。”   沈梨看着屋里微微跳跃的烛火,也轻轻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王爷呢……他这两日一定很着急吧?   -   陆陵天其实已经快要两天没有合过眼了。   他们现在是在荣家村村头一个无人的废弃农家院里暂时落脚,三个姑娘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沈梨也还没有找到。   陆陵天的眼里已经布满血丝,眼眶彤红,他明明现在一身还算仪容整齐,但脸却透出一种疲惫,连一向凌厉的眉眼都好像木然了几分。   他负手站在院里静静看着那轮时隐时现的月亮,一言不发。   从昨天沈梨翻出马车到现在,两天了,还没有找到她。   因为人数少,他只能带人从马车翻下的那个山坡慢慢扩大范围往外找,又怕错过什么,一路上都得仔细。   昨天夜里陆陵天甚至没有回来,他找了一整个雁道坡,走的离马车出事的地方越远,他心里就越凉,立刻又放了消息回去让竹六潜上雁道山,他怕她是被那些山匪掳走了。   但今日傍晚竹六终于回来,他只摇了摇头,没看见沈梨的身影。   陆陵天也不知自己是该失望还是该庆幸,他紧抿住唇角,沉默着去了院里。   这两天找不到沈梨,他的心里沉闷的像是透不过气来。   只觉胸口空荡荡的,好像连思绪都空了,整个人成了一个强撑的躯壳,就像一个老旧的机关,连齿轮的转动都觉勉强。   竹一跟着他出了屋子,看着陆陵天在浓重夜色下背影竟透出些孤寂萧索,忍不住走上前去想宽慰两句:“王爷,夫人一定会没事的。”   虽然知道这话对陆陵天也不会有什么作用,他跟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这个样子。   甚至有那么几刻,竹一都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丝无助。   陆陵天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找到沈梨,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找到她……   陆陵天低下头,狠狠皱着眉闭上了眼,只要现在一想起小姑娘不知道在哪里,危不危险,一个人会不会害怕,心脏就像被一只手捏住,泛起窒息又剧烈的疼痛。   他忍不住将手收紧攥成拳,咬了咬牙才能抵过心里那一阵闷疼。   直到身边的竹JSG二突然在他耳边大喊了一声:“王爷!是竹二!”   陆陵天猛地抬头,看见了南方远远的一处山林里冒出一束冲天而起的白烟,之后是第二束,第三束。   而三束白烟过后,很快一切又归于平静,那些烟雾也消散在夜色中,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然而陆陵天的心里却像突然被这几束白烟给点燃,忍不住又升腾起了一点希望。   “放!”   他立刻吩咐竹一,定定的盯着正南的方向。   这是暗卫们常用的信号交流方式,连续三束白烟代表安全,现在能放出这个的只有可能是竹二。   竹一很快应声,让竹六拿了几个特质的小竹筒出来在院子里用火折子点了。   一束白烟表示收到,一束黄烟表示原地待命,这边是让放出信号的人不要离开,等人过去。   陆陵天不确定竹二是不是找到了沈梨,但既然能收到竹二的消息,他就一定要亲自过去看看。   “拿地图来。”   “是。”   竹一赶紧回屋拿了地图,陆陵天仔细看过位置,最终在南方划定了一个范围。   如果人是在那头的话,难怪先前他们一直未找到人。   南方是他们的回头路,而且看竹二发信号的那处,甚至跟他们不在一个平面上。   陆陵天将图叠好收起来,当即便从院里牵了一匹马。   他吩咐竹一道:“我现在就要过去,收拾一点药给我带上,余下的你们留着,等红羚他们的伤好一些就即刻启程前往澍水与竹三会和按照我说的去查,不用等我。”   竹一知道现在陆陵天拦是拦不住的,于是郑重点了头:“王爷放心。”   陆陵天拍拍他的肩,等装药在小包袱里拿过来后他便立刻翻身上马,一路朝南疾驰而去。   -   这天夜里沈梨与贝萦雪一起挤在木床上入睡。   贝萦雪嘟嘟囔囔的小声抱怨了一句:“阿梨,为什么这儿晚上好像比京都更冷些啊,明明白天都没有这种感觉。”   沈梨给她拉了一下辈子,又凑近了些,笑道:“远郊的村子地广人稀,树荫浓密,晚上的时候总会冷些的,我们挨的近些便好了,若还觉得冷,那明日去村里看看有没有卖被褥的,买一床回来便是。”   其实深秋的夜晚凉意本就渐浓,秦夏是暂住在这处,屋子里的被褥也不厚,好在她们两人是凑在一起盖着一床被子,勉强还是可以取些暖意的。   只是沈梨安慰了贝萦雪,自己却睡的也不太安稳。   她做了些光怪陆离的梦,梦里都是陆陵天。   有小时候在澍水时他站在桃树下朝她笑的模样,也有两人成亲时他一身红衣的模样,还有在王府里他给她画扇,眉眼温柔的亲吻她眉心的模样。   只是最后这些都化成了泡影似的变得模糊不清,只留下大雨中她翻出马车时,抬头看到山坡上一个山匪从背后砍向他的最后一个画面。   沈梨倏地惊醒,直直的望向木头搭的屋顶和房梁,好像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做了个梦。   窗外晨光熹微,天才刚刚亮起来。   沈梨觉得头有点晕,迟钝的眨了眨眼,突然似有所感,缓缓看向床边。   她的眼里还是呆呆的神色,一时竟然分不清自己是已经醒了还是又落入了另一个梦境,直到一缕阳光透过薄薄的纸窗照进屋里,落到了床边男人的脸上。   沈梨终于动了动唇,喃喃开口叫了一声:“长云哥哥……” 第71章   窗外晨曦蒙着深秋的雾气, 叫沈梨觉得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好像笼着一层薄薄的光幕一般不真实。   她叫他的名字,忍不住抬手想摸摸他的脸。   陆陵天小心地握住她还包着纱布的左手,他不敢用力, 只是通红着眼睛低低地应了一声:“我在, 长云哥哥在这里了, 阿梨不怕。”   沈梨只轻轻眨了一下眼,那双眸子里便泛出点泪花来, 她呜咽一声,低头抵住他握住她手的手背, 终于确定了他是真真实实的,不是她在做梦。   “你终于来了,”沈梨吸了吸鼻子,又用额头蹭了一下陆陵天的手,声音里染上一点娇弱的哭腔, “你不来,我都不敢害怕,只能撑着, 一直要着要等到你来才行……”   陆陵天不在身边, 没有人会照顾她到方方面面, 也没有人会在她面前挡着,她只能表现出坚强独立,一切都要小心留意,甚至草木皆兵。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 一个人时尚可以说服自己什么都可以做到, 但爱你的人出现了, 却又会在看到他那一瞬就忍不住的软弱, 朝他诉苦。   陆陵天感受到手背的一点湿意, 心疼的俯身亲了亲小姑娘的发顶:“对不起,是我来晚了,现在阿梨不怕了,一切都有我在呢。”   他摸着姑娘的发梢一下一下安抚,若不是得知她肩上还有伤,现在只想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才能填满自己这两天一直空落落的心。   只是想起沈梨的伤势,陆陵天又更加心疼的不行,刚刚贝萦雪在外面给他描述时他甚至不敢去细想,只恨自己不能替她痛……   小心翼翼的抚上沈梨的右肩,他还是忍不住俯身抵上她的额头,低问:“是不是很痛?”   沈梨的脸一直贴着他的手背不放,闻言轻轻摇了摇头,乖巧道:“没有伤到骨头,我用了两次竹二给的药,现在已经好多了。”   “我看看,好么?”陆陵天问她,只觉要亲眼看过才能安心。   沈梨想起贝萦雪昨天晚上说的话,怕他看了心里会难受,想转开话题,问了一句郡主去哪儿了?   然后便叫陆陵天深深地看了一眼。   他知道沈梨的心思,叹了口气:“阿梨,我不亲眼看过你的伤心里会放心不下。”   沈梨看着他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眶和才两日未见便显得憔悴起来的脸,也很是心疼,忍不住又抬手摸了摸他已经冒出青茬儿的下巴,小声问:“你一直在我找么?”   “嗯,”陆陵天点头,“找了两夜没有合眼。”   沈梨一下便心疼了,她撑着他的手让他扶着坐了起来,然后对陆陵天道:“那我让你看了肩上的伤,你便上床来休息,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想,不然身子会吃不消的。”   “好。”   陆陵天应下,找到小姑娘,他一直紧绷的神经便能松一松,余下的都不是问题。   于是沈梨看了一眼门窗,见都是锁好的,便任由陆陵天轻轻替她解了衣领的扣子,露出伤到的右肩。   原本白皙如凝脂的肩上大片紫红带着血痂的伤痕触目惊心,陆陵天的眼神猛地一沉,一只手忍不住紧攥成拳。   雁道山那群山匪该死!   一抹阴翳从他眼里划过,很快又叫他敛眸掩下,他不想吓着小姑娘。   轻轻握住沈梨的肩,男人抿紧唇细细捏了捏,听见她轻轻抽了一口气,他忍不住像小时候一样往她肩头轻轻吹了吹,哄道:“阿梨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村里的大夫他不能完全信任,所以要亲自摸过沈梨的肩确认只是皮外伤后,陆陵天才又从怀里拿了一个瓷瓶出来。   “这个是我在北境熟识的一位好友配的药,比暗卫用的更好些,但一会我需要给你在肩上揉开,阿梨若是觉得疼了,就咬着我忍一忍,好不好?”   这个药能最快速度让沈梨的肩膀恢复,但揉药时会有些痛。   陆陵天说完又顿住了动作,没等沈梨回答就好像又后悔了似的,把瓶子重新盖上往怀里收,兀自摇头:“算了,我舍不得你痛,竹二的药慢是慢些,但不用受罪。”   沈梨看着他为了一瓶药反反复复犹豫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她按住他往回收的手,只软声道:“没关系的,就用这个吧长云哥哥,我想快些好。”   陆陵天看向她,片刻后终于点点头,将人小心揽进了怀里,让她尖尖的下巴抵着自己的右肩,然后倒了一点药油出来,揉上沈梨的肩。   “嘶……”   沈梨忍不住倒抽了口气,毫不客气的咬了他一口。   等好不容易药上完,沈梨冒出了一点薄汗,陆陵天也没好到哪里去。   沈梨起初以为是给自己揉药揉的,却在他收回手时才看到他左手掌心靠近手腕处也缠着一圈纱布,因为刚刚用力,现下已经泛出了点血色。   刚刚陆陵天一直收着左手,握她手时也是递的右手过来,她都没有注意到。   顾不得肩上还绵延的痛意,沈梨一把抓住陆陵天的左手,蹙着眉抬眼:“你那天受伤了?刚刚怎么不告诉我,还要给我上药。”   陆陵天老老实实摊开手给她看,解释道:“被刀划了一道口子,不严重,也就是刚刚用了点力气才崩开流了些血,不然再过两日便好了。”   沈梨摸了摸那透出血印子的纱布,抿唇又看了陆陵天一眼,才道:“你以后要先告诉我。”   “好,我记住了。”陆陵天低笑着点头,“以后什么都先告诉夫人JSG。”   沈梨轻哼一声,催着他先去外头让竹二给他上过药重新包扎。   待陆陵天出去后贝萦雪才又进了屋。   她走到床边一坐下便忍不住对沈梨挤眉弄眼叽叽喳喳:“我今日老早就醒了,给我表哥腾位置呢,刚都在村里逛一圈回来了。”   说完她又往屋外头看了一眼,小声道:“我听竹二说表哥昨夜连夜骑马去那个山里找他,然后与他一起回村的,半点都没耽搁,到了院里就进屋看了你一眼,然后便一直在门边守着,等我醒来之后出去溜达了,他就进屋坐在床边一直等你醒。”   沈梨听后也与她一起看向外头,竹二正在给陆陵天重新包扎手上的伤。   她心疼的叹息一声:“他为了找我,两天没合眼了,眼睛里都是血丝。”   贝萦雪听后了然点头:“我懂我懂,我立刻去找秦夏小师傅让他给我安排别的住处,你放心,为了你们夫妻重新团聚我义不容辞!”   说着也不等沈梨答话,她已经飞奔出去二话不说敲响了秦夏的门。   沈梨:……倒也不用这样。   她原本只是想说让陆陵天现在暂时在这屋子里休息一下,住的地方具体怎么安排可以再商量。   贝萦雪已经站在里秦夏的门前,她其实有点自己的小心思,她就是想多跟这个小师傅说说话而已。   虽然昨日根本就没与他有过多少交集,唯一的那点还很尴尬……   但贝萦雪就是有点莫名的想往他跟前凑,若一定要说出个所以然来,那大概便是秦夏的眼睛……太慈悲太好看了吧。   他看着你时总有一种安静又包容的神色,好像你说什么他都会认真又专注的听着,你此刻说的,就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事。   秦夏给她的感觉就像深山里一汪碧绿的潭水,清透,让人安心。   屋里的秦夏刚起来没多久,正盘腿坐在小木床上诵经。   听见敲门声他睁开眼,下床打开门后便看见了一双笑盈盈的眼。   是昨天那个误闯了他房间的姑娘。   秦夏敛眸行了一个合十礼:“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贝萦雪看着他斯文有礼的样子突然有点局促起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尖,小声道:“也没什么,就是,我表哥找来了,他可能要与表嫂一起借住在你家,你……一会能再帮我找个地方么?”   秦夏闻言看着她和煦的轻笑一声,点了点头:“自然是可以的。”   他的笑像春天柳枝上飘起了一丛柳絮,毛茸茸的拂过贝萦雪心尖,叫她眼睫颤了颤,说话都磕巴了一下:“那、那就麻烦你了!”   然后红着耳朵匆匆跑走。   秦夏看着她跑开的小小背影,发上簪着的步摇都轻轻晃起来,像一只在阳光下翩跹而飞的蝶,不知不觉间,便多看了两眼。   早饭是贝萦雪身边的下人做的,他们在小莲家起来后自然是直奔这边院子伺候主子,更是惊讶的发现,娇气的郡主在这小破院子里竟然好像还适应良好!   就连不那么精致的吃食都没有让她喋喋不休的吐槽。   还……时不时地偷看旁边穿僧袍的小师傅?   虽然小师傅留着长发,但看样子,应该是个小师傅吧?   秦夏不是感觉不到贝萦雪总是在偷偷看他,虽然心里有点不解,但他也只是装作若无其事样子,反倒是看了陆陵天好几眼。   因为条件有限,几人是搬了木桌在院里用早饭,四四方方的小桌子,他们三个客人和秦夏一个主人一人一边坐着,下人们都在灶台那边。   秦夏对面就是陆陵天,是以他几番抬眼的都做都叫偷偷看他的贝萦雪发现。   贝萦雪:……?   怎么回事,我在偷看你,你却在偷看我表哥?   早晨的时候陆陵天就已经个秦夏打过照面了,那时候秦夏也没表现出什么不对来啊。   可能也知道自己的表现太过明显,秦夏终于放下碗,认真看着陆陵天问了一句:“陆施主以前是不是去过千灵寺?大概十一二年前。”   陆陵天和沈梨同时一惊,看向他。   沈梨想起早前秦夏提起过的慧空大师,当时她心里还在想是不是会这么巧,现在看来,还真是。   只听秦夏道:“我很小的时候便被送到了千灵寺,是在寺里长大的,陆施主有点像我那时候认识的一位故人。”   陆陵天闻言与沈梨对视一眼,然后仔细打量起秦夏来,片刻后终于笑了:“是阿无小师傅么?”   阿无是幼时千灵寺中大家给秦夏取的小名儿。   “对,是小僧。”秦夏见陆陵天还记得,高兴的点点头,又看向沈梨,“所以夫人是……阿梨姑娘?”   沈梨:“啊!是你!”   她惊呼一声,竟然完全没有认出秦夏来,虽然秦夏也没有认出她。   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当年在澍水沈梨才六岁,阿无比她大一些,九岁,但也都还是个孩子。   如今十年过去,变化自然大了一些。   只有陆陵天,他在千灵寺养伤时已经十六岁了,虽然沈梨见到他的时候他因为眼睛和头上的伤都包着纱布,但阿无是每天给他换药的人,自是见过他的模样的。   他们三人终于相互看了一眼,从彼此眼里都看到些怀念的笑意,只留下在另一边一头雾水的贝萦雪,感觉自己好像被抛弃了!   她不满的喝了一大口粥,然后把碗一放,故意弄出些响动来。   “你们不打算跟我说说吗?我显得很多余诶!”   沈梨笑笑,简短的与她说了一下过去他们在千灵寺相识的事,末了又道:“祖母如今在千灵寺长住,阿无也正好要回去,到时可以与我们一起去澍水呢。”   陆陵天也点点头,从榆红村去澍水走的是另一个方向,也就大概两日的路程,阿无若是跟他们一起走,陆陵天也正好可以问他一些澍水近几年的情况。   而贝萦雪听了开始眼巴巴的望着他们:“那我能跟你们一起走么表嫂?”   沈梨疑惑:“你不是要去潭州?”   “我可以先去澍水玩一玩再去潭州!”贝萦雪把她的堂妹们抛在了脑后,又搬出自己的大发现,“更何况我不是还发现了大秘密么!”   “什么秘密?”陆陵天顺势问了一句,但其实没太放在心上。   沈梨却想起自己早前的察觉到的事情,凑近陆陵天道:“萦雪讲不清楚,晚些时候我与你说。”   陆陵天听沈梨这么说,脸上有了几分正色,微微点了点头。   而秦夏很有分寸,像是知道他们有话要谈,等用完了早饭收拾了碗筷,他便准备回自己的屋里奉香坐禅。   这时一道爽朗的声音在篱笆外响起。   “秦夏小师傅,我帮小莲给你们家送点菜来,昨天的客人银子给的太多了!”   是昨日小莲在院子里打过招呼的大壮哥,沈梨听小莲说他就叫李大壮。   秦夏赶紧给开了院门让人进来,就见李大壮左手右手都提着满满一筐菜进了院。   陆陵天在看到他的一瞬便眯起了眼,沈梨察觉,偷偷凑近他耳边问:“他是不是当过兵?”   陆陵天点头:“是,而且长期训练。” 第72章   李大壮将菜在院里搭着的灶台上放好之后才憨憨笑了下, 对陆陵天和沈梨点头打招呼:“是秦夏小师傅家的客人吧?我叫李大壮,我们村小,很多事都不是很方便, 比不了城里, 但风景还是不错的。”   沈梨挽着陆陵天也客气地朝他点点头, 温声与他搭话:“我昨天还听小莲说起大壮你在澍水当差,还是官家的差事, 村里许多人都羡慕,前途无量啊。”   李大壮看起来是个实诚人, 被夸了之后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力气大身体好所以被才被挑上的,当不得夫人这夸奖。”   沈梨听了,继续不动声色的套话:“这样啊, 所以你是在澍水是做体力活么?辛不辛苦啊?我在旁边的村子里有一个远亲,也想要去澍水找些差事做,不知道大壮兄弟能不能帮忙引荐一下?”   “啊, 那恐怕不能了夫人。”李大壮面露难色, “这个都是上头挑人, 我们也左右不了,我这也不算是体力活,但我不能跟夫人说太多,夫人见谅啊。”   “没关系, 那我让他自己再去找找吧, 辛苦你今天送菜过来了, ”   沈梨没有再多问, 怕惹人起疑, 但李大壮走后秦夏却敏锐的察觉到什么,低声问她:“大壮有什么问题么?”   沈梨看向陆陵天,陆陵天摇摇头:“暂时还不确定,不过阿无既然也要回澍水,不如也给我们说说,这几年澍水有什么变化么?”   竹三虽查到些线索,但再问问当地人也许能了解的更深些。   秦夏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他想了想道:“小僧上去年才离寺远游的,近些年城中除了遭过一次水灾,粮价很是涨了一阵,不过也很快稳定下来,没引起什么骚JSG乱,再就好像也没什么变化了。”   “除了这个,可有传过什么似是而非的小道消息或流言蜚语?”陆陵天又问。   “哦,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还有一事,”秦夏一拍脑门,“大概三四年前的时候的,有段时间大家都说离着澍水几十里地之外的山上有猛兽出没,咬死了好几个误入山里人。”   “当时闹出了人命,府台大人特意派人进山去查了,确实有野兽出没的痕迹,当即便将那山的周围都封了一圈,让百姓不得靠近,这件事寺里当时也特意嘱咐过,直到我离开的时候那附近都没人去。”   陆陵天闻言不动声色的敛了眸,将这事记在了心里,又问了几句其他的之后便被沈梨催着进屋里休息了。   倒是贝萦雪对这个野兽出没的故事十分感兴趣,又在秦夏身边转悠着多跟他聊了几句。   “那野兽你见过么?咬死人的样子吓人么?就没有跑出来过?那之后真的没有一个人进山了?”   秦夏觉得这位贝姑娘很好像跟旁的姑娘有点不一样,一般姑娘家听着这事不都会被吓着不敢再听了么?她怎么很感兴趣的样子……   眼睛好像还有点冒光……   秦夏忍不住又多看了贝萦雪两眼,却在迎上她那双晶莹明媚的眸子时又骤然心里一紧,收回了视线,只是还不忘低声道:“小僧没见过,但据说被咬死人都死状可怖,至于另外的,倒是没听说了。”   这件事也就那年传了一阵,后来不让人进山后就没再出过意外,自然大家说着说着也就淡了。   “啊,这样啊……”   事情看来是平淡收场,没等来什么后续密辛的贝萦雪还有些淡淡失望。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明显,秦夏看到忍不住勾了一下唇,不过他很快又将表情敛下,只道要继续回屋去打坐参禅,便离开了。   贝萦雪看着秦夏的背影莫名失落了一瞬,原本还想多与他聊聊的呢……   百无聊赖的坐在院里拉了一个丫鬟过来陪她翻花绳,贝萦雪只能等着秦夏小师傅参禅结束后再带她去找住处。   而屋子里,陆陵天脱了外衣,被沈梨按到了床上躺好。   沈梨道:“你两日没歇,现在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了,我就在床边陪你。”   陆陵天轻轻握着她的左手,低笑一声:“好,但在此之前不如夫人先将刚刚用早膳时萦雪发现的那个秘密与我说了?不然我可能会睡不着。”   沈梨见他睁着双眼在等着,只能无奈地用手戳了戳他的脸,尽量简单的将贝萦雪在路上山林里发现有大队人马行过痕迹的事与他说了。   没想到陆陵天竟然看起来好像不怎么惊讶。   “我昨夜与竹二在榆红村那头的山里碰头后,也发现了些痕迹,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同一批人。”   “那会是什么人?”沈梨忍不住问。   陆陵天眸色沉了一些:“私兵。”   这就是皇上让他此行来澍水查的东西。   沈梨听后差点惊呼出声来:“平王在澍水豢养私兵?!”   这可是等同谋逆!要处以极刑的大罪!平王怎么敢的??   谁知陆陵天却还摇了摇头:“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那日早晨,陆怀信那封用了暗语的密信里说的便是澍水出现了一批没有在编的私军之事,是皇上的心腹薛丞相递的密折,据说,是有人偷偷塞进丞相府大门的。   而陆怀信去找皇上说澍水常平仓发现异常,竟然被皇上试探了此事。   虽然事后听他说完常平仓的事皇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神色,但轻描淡写的试探也足以让陆怀信惊出一身冷汗。   储君如何能与私军扯上关系,那就是逼宫了!   是以他连夜写了密信让皇后一早便派人送出,陆陵天回京后与他走得近,又是武将,曾统领十万北境军的战神,他觉得皇上必会要召见他。   虽然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总要让陆陵天先知道,有个准备,这其中也定与陆倡浩脱不开干系。   第二日皇上果然召陆陵天进宫,好在又是一番试探后,皇上选择了相信他,在御书房与他商议良久后便决定派他去澍水暗中调查。   但陆陵天身上的官职要撤了,免得打草惊蛇,加之这件事情他只能暗中来查,过后皇上会再派一队影卫过来,查到的一切相关都将由影卫回京呈报。   因为陆陵天与太子关系太近,若是朝臣们得知此事由他去查的,恐让人难以信服。   如今这件事除了薛丞相朝中尚无其他人知晓,皇上也在派人查密信的来源。   但陆陵天这头的进度依然要抓紧,因为若这件事被送信之人散布,必会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如有矛头指向太子,不管事情是否尚未查明真相,都会对陆怀信极其不利。   沈梨坐在床边听着陆陵天说完这番话,心里已是惊骇不已,不由焦急起来:“萦雪是从京都去往通州的路上发现,然后一路跟着过来的,那这样来看,大队私兵岂不是已经往京都去了?!”   “是。”陆陵天点头,露出几分凝重的神色来,“我们需要的在他们到京都前将事情查明,否则私兵一旦抵京,有人将这帽子扣在太子头上,那便大事不妙。”   陆倡浩的谋划应当就在这里。   不过在他察觉之后便已经叫人给京都韩叙手上送了信,韩叙若是能将这队人拦住在孤茗山压下来,或许消息不会传到京都里。   “那怎么办?”沈梨有点坐不住了,站起来转圈圈,“我们是不是也别在这儿停留了,赶紧启程去澍水比较好?”   陆陵天见小姑娘比他还急,忍不住笑起来,将她重新拉回床边坐好。   “也不用太着急,他们大队人马要避人耳目一路穿林而过,速度再快也有个限制,否则半路叫人发现,就算地方官员上报那也达不到陆倡浩要的效果了,所以他们会很小心,到达京都至少要四十来天。”   是他们行程的两倍时间。   陆陵天在北境带兵十年,对大队人马行路的速度自然是了如指掌,他精确推测计算过,他们还有时间,至少现在还不到急的时候。   沈梨自然是信他的,听了这话她才点点头,又道:“其实我肩上的伤已经好很多了,不过既然阴差阳错到了榆红村,也许还能查到点什么。”   这个村子他们本来是不会经过的,谁能想到意外到此竟还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嗯,晚些时候阿梨可以再去外面跟这儿的村民聊聊,带上竹二。”陆陵天赞赏的看了沈梨一眼,“刚刚阿梨的套话就很好。”   “真的?”沈梨还挺高兴自己能帮上他一些忙的,闻言笑起来,“那好,你先睡会,等你醒了我就出去走走。”   说着她便又像照顾小孩子一样拍了拍陆陵天被子,一副认真哄他入睡的模样。   陆陵天无奈低笑一声,轻轻握着她的手闭上了眼睛。   他确实太困了,两夜没合眼,眼里全是血丝,这下终于找到小姑娘,人也在身边好好坐着,他闭上眼没多久后便陷入梦里,睡熟了。   沈梨靠在床边就这样静静守着他,也不觉无聊。   外头的院里时不时便有些下人们的说话声传来,她听见贝萦雪好像跟秦夏一起出了门,又听见竹二在院里劈了会柴,还听见外头的鸟鸣一声越过一声,伴着悠长的叫卖。   是一个村子里普普通通又怡然自得的秋日。   沈梨的思绪渐渐放空,两个多时辰后,陆陵天醒了。   他这一觉睡得安稳又踏实,睁开眼看到小姑娘还坐在床边守着他,心里便有一种充盈的满足感。   见他起了,沈梨弯起眉眼朝他笑笑:“睡得好么?”   陆陵天从床上起身,看着坐在阳光下温柔浅笑的姑娘,忍不住凑过去轻轻吻住她的唇角,哑声道:“嗯,睡得很好。”   沈梨偷偷伸了一点舌、尖回应,给了他一个缠绵温柔的吻。   许久后两人分开,她脸上泛起一点潮红,沈梨想拍拍自己的脸,结果发现右手不好动,左手缠着纱布也不好拍,一时难在当场。   陆陵天被她逗笑,索性抬手拍了拍她的脸颊,笑道:“我帮你拍,嗯,已经不红了。”   沈梨嗔他一眼,这才起身去了外头让竹二打水进来给陆陵天擦了擦脸。   等陆陵天在屋子里收拾好后两人一起出来,沈梨让竹二带她去外头走走,而陆陵天则打算去李家找李大壮。   李大壮看起来是个老实人,昨天沈梨听小莲说起他,话里话外都是崇拜,只道大壮哥为人实诚又仗义,村子里男女老少都喜欢他,有些话若是能从他嘴里问出来,那便应该是实话了。   沈梨去了一趟小莲家,正巧碰见贝萦雪和秦夏从院子里出来,便问了一句。   秦夏道:“小僧带贝姑娘过来看看小莲家还能不能多住一个人。”   陆陵天在,贝萦雪觉得自己不JSG好跟沈梨挤了,所以刚刚已经来小莲家说好跟小莲一起住几天,又多付了些银子。   沈梨点点头,又与一同出来的小莲聊了两句。   她问小莲这村子附近的山里有没有什么猛兽,能不能进山里看看。   小莲很喜欢她,一边跟着她一起在村子里逛,一边道:“我们村附近的山林里是没有的,我有时候还经常会去山里玩呢,但据说再往前面那座山头,好像是有野兽出没过,大壮哥都叫我们不要去。”   她遥遥指了一座山,沈梨看过去,在心里记下来,然后她又旁敲侧击的问起李大壮的事,小莲倒是与昨日差不多的说辞了。   “不过这次大壮哥在村里待的时间确实比之前都要久些,而且我那天看到他就是从那个山头的方向回来的,还担心的上去问了一句,不过大壮哥说他没事,就是抄个近路回村。”   沈梨轻轻应了一声,心里有些疑惑,这个说辞跟阿秦夏早上说的如出一辙,难道那座山也可能就是平王屯兵的地方,他是有两队人马?   她没有再往细问,怕小莲起疑,又说了些其他无关紧要的,在村子里逛了一圈后就将小姑娘送回了家。   等沈梨再回到院里,秦夏已经带着贝萦雪那儿的几个下人在做晚饭了,陆陵天也在院子里,看来是比他们回来得早。   他坐在院里目光定定的落在远方出神,像在想着些什么。   沈梨走过去叫了他一声:“长云哥哥?”   陆陵天抬眼,见是小姑娘回来了,便将她拉到身边坐下,一起看渐渐从山头沉下的夕阳。   “怎么了?是从大壮那儿问出什么了吗?”   “嗯。”陆陵天点点头,神色却不见怎么轻松。   他从远山那处收回视线,拉过沈梨的左手摸了摸她手背缠着的绷带,片刻后才沉声道:“平王豢养私兵,果然是以太子的名义。” 第73章   沈梨在院里听了陆陵天的话, 惊的半晌没回过神来。   “以太子殿下的名义……你是说他故意在澍水养私兵就是为了最后将这件事情嫁祸道太子头上?”   沈梨小声惊呼:“那平王这个付出未免也太大了,养了一支军可是大开销。”   陆陵天敛眸冷冷的笑了一下:“付出的多,但若是成功, 他的目的能一举达成。”   不会再有什么力挽狂澜, 一旦事情坐实, 陆怀信的太子之位定会被废,皇上不可能容下他。   总比起兵造反要来的有退路, 更何况他养的这点人,也不够造反的。   这么想来陆倡浩倒是会剑走偏锋, 谁能想到他花大价钱养一支军这么几年,是为了别人呢?   就算是皇上派人下来查,只要他安排得好,最终一切也都会查到太子头上。   就像现在陆陵天这样。   “王爷是从大壮那儿得知此事的?”沈梨不禁问起。   陆陵天起身牵着她进了屋里,把门掩上后从怀里拿了一封信出来递给她。   沈梨将信展开, 先一眼就看到信最后的那个方印章,是“既明”二字,她记得这是太子的表字。   “这是……太子的私印?仿的?”   “对。”陆陵天点头, “这是李大壮给我的。”   沈梨一起在屋里坐下, 他将下午去找李大壮的事细细与她说了。   陆陵天找到李大壮家时只装做路过, 恰好李大壮在院子里劈柴,他便上去与他说了几句,言语间透露出自己曾在北境抗夷狄的事,果然看见李大壮的眼睛亮起来, 神色隐隐有些热血沸腾。   大多数在军营中接受过长期训练的人心里都有一番家国抱负与信仰, 陆陵天真实的战场经历无疑让李大壮对他崇敬起来。   甚至问他有没有见过耀王?是不是他当真威风凛凛, 在战场上战无不胜?   于是陆陵天顺水推舟, 亮出了自己身上的腰牌, 索性表明了身份。   这也是在看到李大壮眼里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和一份赤诚后临时改的主意,他的身份可能会让他更容易从李大壮嘴里问出点东西来。   果然,李大壮在呆愣了半晌又反复看过陆陵天的腰牌,听他将军中之事信手拈来表现得十分熟悉后,差点给陆陵天跪下。   李大壮信了他,后续的事情便很顺利了。   “据他说,他是被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从村里挑中的,当时那个男人已经在附近十里八村都挑了一轮,榆红村是这边的最后一个村子,然后他们便被带到了澍水城外的衡香山,阿无说有野兽出没闹出人命的那座山。”   陆陵天轻点着桌子,给阿梨仔细分析:“应该是为了不让百姓进山发现什么,所以才会放出那种消息。”   “可阿无也说那附近是真的死了人的。”沈梨下意识道,又想到什么,微微皱眉,“就连死的那几个人也是他们故意……”   “对,他们不会放在眼里。所以由此可知,澍水的府台可能也有问题。”   甚至不只是府台。   沈梨抿住唇角,对这种为了达到目的就可以滥杀无辜的行为赶到恶心,片刻后才道:“这是有多大的好处,能让一府的最高官员冒这样杀头的风险。”   虽说富贵险中求,但这可是私兵,一旦事情被查出来,相关人等都是要株连九族的,难道为了一点利连命都不要了么?   陆陵天却摇摇头:“澍水的府台就算再草包,若与他说山里有一支私兵,他不会不知道严重性,我怀疑他们用了太子做借口,另有说辞。”   从李大壮的言语看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朝廷的正规军,只是尚在预备役,还没有考核入编而已,所以这几年他训练都十分刻苦。   当初挑中他们的那个男人在他们入山后第一天就说过,他是奉太子之命秘密挑选组建一支精兵,日后将为朝廷所用。   但此事绝不能宣扬,一旦走漏风声影响大事,就地处决。   于是李大壮他们都守口如瓶,今日要不是陆陵天表明身份,且他与太子亲厚举国皆知,李大壮也不会透露这么多。   而他最后将这封信交给陆陵天的原因却是在听他说太子从未有过组建精兵的吩咐后,巨大打击之下,忍不住将信拿出来给陆陵天确认。   陆陵天将事情毫不遮掩对他说出来就是为了让他在知道自己不知不觉成了私兵,背上了要杀头的罪名后,再让他戴罪立功,知无不言。   陆陵天道:“他们挑人并不隐蔽,甚至大张旗鼓,但是各个村里都只知道是去做官家的差事了,具体是什么,却不清楚,这样既能让皇上派下来的人查出端倪,从而顺藤摸瓜查到太子头上,又不至于提前走漏消息。”   “甚至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正经的预备兵,陆倡浩还给他们发月钱……”沈梨对此真是叹为观止。   陆陵天点头,视线重新落回那封信上,与沈梨道:“大壮因为骑术好,后来又被派了一个差事,那就是往来衡香山与云雾山之间送信,送的便是这种盖了太子私章的信。”   也是因此他才知道原来不光在澍水的衡香山上有一支兵,在这边榆红村附近的云雾山,还有一支。   两边各约五百人,常年待在山中,吃穿用度会有专人送进来,说不上多好但也没有特别差。   “太子”的信通常会送到衡香山他们的百夫长那儿,百夫长看过之后会让他再送来云雾山,等这边的人也看了,便将信烧毁。   而这次,云雾山这边的百夫长看过信后当即便吩咐要拔营,还招呼他帮忙,李大壮便也忘了烧信。   在云雾山这边的人全部离开后,李大壮与往常一样趁这机会回了一趟村里,这信也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今日陆陵天一看,上头写的就是让云雾山的这支兵走山路上京,还要注意隐蔽,不要引起骚动恐慌。   一切都与陆陵天和沈梨推测的相吻合,只是他们没想到澍水还会有一支兵在。   眼下看来还是需要尽快启程往澍水了。   这封带有太子私章的信陆陵天要尽快让人送到陆怀信的手上,能鉴出真伪是最好的,因为他预料后头会看到这私章的地方还不会少。   但现在他身边只有竹二一个人,抽不出人手,而这封信也万不能让别人去送。   一切都要到了澍水才能安排。   -   这天,陆陵天和沈梨最终决定再在榆红村待一日,然后便出发前往澍水。   沈梨的头因为被撞到,所以才会偶有眩晕,但经过这几天的休息差不多无大碍了,至于右肩,有了陆陵天带来的药倒也好了很多,两日的时间还是撑得过去的。   陆陵天在屋子里又给她的肩上过一遍药后,有些歉意地摸了摸小姑娘脸:“你的伤还没好,本该让你多休息一阵的……”   沈梨听后摇了摇头:“我没关系,你若是说要让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先养伤,我才会不依。”   替她将衣裳拢上扣好,陆陵天才低叹一声:“找了两天才找到你,我怎么JSG还会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只是这样一来确实是辛苦小姑娘迁就他了。   这天傍晚吃饭时沈梨便与贝萦雪和秦夏说了他们准备后日出发的事,秦夏既然准备与他们一起,这天晚上便开始收拾东西。   这小院是村里一户已经搬去澍水的人家借他住的,他外出游历回来便总会在这处歇脚住几日,收拾起来也轻车熟路了。   翌日,沈梨哪儿也没去,就在院中好生休息养伤,而陆陵天留了竹二在院里,自己则又去找了李大壮,由他带着去了榆红村村头的云雾山里再看看。   这一来一回,他们去澍水的路上便又多了李大壮。   陆陵天需要他再帮自己去横香山套些话。   只不过这日在云雾山里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发现,他们的营房建在山林深处,如果不是李大壮带着,外人要找也有很大难度。   领头的百夫长除了那点痕迹再没留下什么,营房空空如也。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从榆红村出发前往澍水,贝萦雪有自己的大马车,沈梨是个伤员,自然是与她同乘。   另外的男人们都骑马,速度在尽量护着沈梨的伤处下往前赶。   从榆红村去往澍水是另一条路了,这次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两天后的傍晚时分一行人进了澍水府城。   秦夏最先与他们告辞前往城东郊外的千灵寺,贝萦雪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动了动唇,最终还是轻哼了一声,收回了视线。   她兀自腹诽,这个小师傅,连个再见都不会说!   沈梨默默看了她一眼,轻轻挑了一下眉梢,怎么感觉小丫头的神情好像有点微妙?   不过现在也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她与贝萦雪说了陆陵天安排的住处,贝萦雪当然是自觉蹭住,一路与他们到了城西的一处别院。   陆陵天自然不会反对,这个表妹跟着他们到了这儿,他当然也要保证她的安全,不然出了什么事回京后如何跟姑姑交代?   这处别院是陆陵天在京都就提前让竹三安排好的地方,里面伺候的也都是他们自己人。   竹一只比陆陵天他们早到半天,陆陵天进到院里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封信给他,吩咐道:“临摹一份,把印章仿出来,然后让竹六带着信快马回京,亲自交到太子手上。”   “是。”   竹一当即应下去找人了。   而沈梨则是先让贝萦雪扶着去看了自己的三个丫鬟。   菀姝其实没有受什么伤,那日就是被撞晕了,这两日都是她都在照顾桃枝和红羚,她们一个伤了腿,一个伤了手,现在都有些不那么方便。   沈梨进到内院里时三个丫鬟还在说话,担心着她们夫人,桃枝愁眉苦脸看着自己缠着纱布的左腿喃喃:“也不知道王爷找到夫人没有,我好担心啊菀姝姐姐。”   红羚自己给自己的右手胳膊上药,默默说了一句:“夫人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菀姝在收拾石桌上的绷带和药瓶,刚准备抬眼说什么,突然惊呼一声:“夫人!”   桃枝和红羚:“哪里?!”   “这里呀。”   沈梨笑吟吟地被贝萦雪扶着走进了内院,看着他们三个眨眨眼睛:“让你们担心了。”   桃枝唰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下一瞬便开始哇哇大哭想要冲上来抱住沈梨,被贝萦雪拦住:“你家夫人现在身上有伤,可不能随便碰啊。”   “哦……”桃枝哭唧唧的站住,又小心翼翼地看向沈梨,“夫人,呜呜呜呜,我们好担心,你伤哪儿了?上药了么?我们这里有好多药!”   沈梨“扑哧”一笑:“我没事。”   桃枝:“呜呜呜呜那就好!”   她在跟在沈梨的身边最久,这个时候自然最激动,她们这几天确实一直都在担心沈梨,茶饭不思的,这时菀姝和红羚也都红了眼眶。   菀姝默默上前,替上贝萦雪位置,低声道:“郡主,奴婢来吧。”   贝萦雪看着她们一个个眼眶红红的样子,对沈梨感叹一句:“表嫂,你们真的是主仆情深!”   沈梨一回来,几个姑娘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了,如今还有一个郡主,院里的气氛一下便重新热络起来。   不过没说几句话贝萦雪便嚷着要回旁边自己的院里了,她要沐浴更衣好好收拾收拾。   毕竟在榆红村他们根本没这条件,娇养大小姐已经忍了很久了。   待贝萦雪走后,沈梨也被菀姝扶着进了屋里坐下,菀姝道:“夫人,我也让人打些热水来给你梳洗梳洗吧,我们小心些,不碰着伤就是了。”   “好,你去吧。”   沈梨点点头,她这几日睡前也只能是擦身子,虽然如今已是深秋,天气凉下来也没怎么出汗,但沐浴后换身衣服总会舒服许多。   菀姝很快让人备好了热水,耳房的浴桶里冒着热气,连带着屋子里好像也暖了一些。   小心翼翼地给沈梨脱了衣服,菀姝扶着她慢慢泡进浴桶里。   沈梨避着右肩的伤,将左手搭在了浴桶的边缘,然后俯身趴了上去。   那里菀姝垫了一块厚帕子,免得她硌着了。   等沈梨趴好了,菀姝就小心的拿过一块干净的帕子,将热水一点一点拂过她雪白纤瘦的背脊。   沈梨泡在浴桶里被热水包围着,舒服的喟叹一声,渐渐放松下来,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她泛起一丝困倦,趴在浴桶上打起了盹儿,也不知自己身后什么时候换了个人。   直到男人带着薄茧的指腹与帕子一起抚过她的背,沈梨无端颤栗了一下,感觉好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擦过腰线,睁开了眼。   “王爷?” 第74章   耳房袅娜的雾气下, 陆陵天眉眼都像笼着一层细纱,让沈梨不自觉微微眯起眼睛。   见小姑娘醒了,男人给她的左肩上又轻轻撩了一捧水, 低声问:“吵着你了?”   “唔, 没关系。”沈梨摇摇头, 但看起来还有些迷糊,下意识就问, “王爷怎么在这?”   问过之后她才惊觉自己还在沐浴,惊呼一声差点就要往下低进水里, 被陆陵天一把险险捞住:“小心!你身上还有伤。”   男人的手带着灼热的温度蹭过她软滑的肌肤,热水的温度好像都突然变得灼热,沸腾的似要将人烫伤。   “我过来帮夫人沐浴梳洗而已。”   他的眼神很深,明明正经的话却好像被蒸腾的袅娜雾气染上一点旖旎。   沈梨的脸泛起热意,耳垂红的像一颗熟透的樱桃, 她将自己贴在了浴桶边缘,垂下眼睫时鬓边微湿的发也滑落。   “那……你别看我,认真点。”   陆陵天低笑一声, 又给她撩了一捧水:“夫人, 我一直很认真。”   “还是说, 夫人其实在想别的?”   他微微凑近小姑娘耳边,声音低哑,带上一丝意味深长的调笑。   然后,就被小姑娘转头瞪了一眼:“我才没有。”   “嗯, ”男人唇边的笑意深了些, 无奈道, “夫人没有, 是我有。”   沈梨听他说的这么坦诚, 反倒还自己不好意思起来:“但现在……唔!”   话的后半句被男人吻进唇里,让沈梨猝不及防。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温热的雾气中沾染上湿意,小姑娘的唇今天格外柔软,陆陵天忍不住咬了一下,换来她含糊的抗议。   他唇齿间溢出一声笑来,如今沈梨身上有伤,他肯定不能做什么,只是稍微亲一亲来解一下心里的情、潮。   甚至亲她都不敢亲久了,没一会薄唇便堪堪擦过她的脸颊。   陆陵天微微低头看了一眼,心里哀叹一声,好像亲了之后也没能望梅止渴。   沈梨在浴桶里什么都不知道,只在接下来好好享受了一下耀王殿下规规矩矩的沐浴服务。   而最后陆陵天给她洗完头发准备将人抱出来时,却被夫人无情地赶出了耳房,一定要菀姝进来伺候。   当了半天苦力只捞到了一个吻做甜头的王爷还能如何?只能乖乖表示“好的”。   这天沈梨沐浴过后换了衣裳,绞干长发,整个人才神清气爽起来。   在菀姝给她换过肩膀上的药后,她便忍不住倒在床上有些昏昏欲睡了。   陆陵天与竹三在书房长谈过后回到屋里时沈梨已经已经睡着,他换过衣裳熄了灯,躺进被子里小心的给她将被子掖了掖。   沈梨肩上有伤,陆陵天不好搂着她睡觉了。   倒是小姑娘,迷迷糊糊间便凑了过来,挽住他的手,将脸蹭上他的肩。   若不是外头的景致变了,好像一切与他们在京都时没有什么不同。   陆陵天闭上眼,心想大概是因为有阿梨在身边的缘故,那便在哪里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   沈梨一夜无梦,翌日醒来时天光大亮,陆陵天已经不在身边了。   菀姝一直在门外候着,听屋里有动静便进了里间,见沈梨起了,赶紧去端水进来伺候她梳洗,又去架子上给她拿了衣裳来换上,将人扶到了妆台前。   如今桃枝伤了手不方便,沈梨身边只能她一个人伺候。   好在菀姝JSG一向有条理,倒也没有手忙脚乱。   她一边给沈梨挽发,一边道:“王爷早些时候带着竹一出门了,让我跟夫人说一声,他大概晌午后回来,还嘱咐夫人在屋里好好养伤,若是无聊了便去找郡主聊天也可以。”   沈梨如今身子不便确实也不好去外头,听了菀姝的话她点点头,也知道陆陵天应该是的马不停蹄地去查事情了,于是用过早饭后她去了贝萦雪的院里。   贝萦雪今日其实是很想出门的,但一大早就被他表哥交代,今日先在院里待一天,陪陪她表嫂。   她想起沈梨肩上的伤,也怕她一个人无趣,应了下来,这回正往沈梨的院里走。   两人在半道碰了个正着,相视一笑,索性谁的院子都没去,找了个湖边的亭子坐下聊天。   贝萦雪看着沈梨,那双明媚的大眼睛眨了眨,突然道:“表嫂,你能不能给我说一下秦夏小师傅的事啊?就是你们小时候的也可以。”   “怎么突然问起他?”沈梨惊讶地问了一句。   “啊,就是……随便问问啦!”贝萦雪莫名有点扭捏起来,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又小声道,“我觉得跟他待一起很舒服,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所以有点好奇。”   沈梨闻言轻轻扬了一下眉,秦夏身上确实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气质,但她也是第一次见贝萦雪这副模样。   若是因为别人,沈梨少不得要打趣两句的,但想起秦夏的身份,她却突然敛了神色,若有所指的低声道:“秦夏虽是俗家弟子,但他是从小在寺里长大的。”   贝萦雪的眸光微微一闪,片刻后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揪着帕子的指尖,声音很轻:“唔,我知道,我才不会做什么……”   沈梨看了她一会,抬手摸摸她的头,又重新笑起来:“不过,说一些小时候的事也可以的。”   她想这世上大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分,旁人不会感同身受,所以也无需置喙。   贝萦雪原本还有点突然而来的惆怅,在沈梨絮絮说起一些他们小时候在澍水相识的事后,又渐渐明朗了起来。   最后甚至还缠上她道:“那你去看永昌侯府……哦不是,沈府老夫人的时候能不能也带上我啊?我也想去千灵寺看看!”   “好啊,带上你。”沈梨笑着点念头,“只不过怕是得等我的肩再好一写才行了。”   她的肩膀用了几天药现在已经慢慢消肿了,虽然动起来还会有点刺痛,但应该再休息一两天便能出门了。   这天沈梨在别院里与贝萦雪聊天,又看她自己找乐子拉着下人玩捉迷藏,时间倒也容易打发。   而陆陵天今日一早在书房见过竹一和竹三后,直接带着竹一出门去了一处地方。   -   澍水的府台赵大人今日照例是早上去府衙转一圈后便准备回后院换身衣服,然后提上鸟笼出去溜达溜达。   前几日钱老板那儿的分红又来了,他一大笔银子进账,现在心情正好的不得了。   挺着一个圆滚滚的肚子,赵大人哼着小曲儿推开了后院自己屋里的门,刚一抬眼,突然惊叫了一声:“唉呀妈呀!”   整个人都后退了两步,差点脚一崴跌坐到地上。   就见他的屋子里,一个墨衣金冠的高大男人漫不经心的坐在椅子上,食指在桌上轻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锐利。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护卫模样的人,脸上神色倒是没有那么吓人,甚至还好心想来扶他一把。   赵大人一袖子甩开他,胖胖的身子扶着门框自己站稳了,回过神来之后怒目而视:“你,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擅闯府衙后院!给我来人啊!”   男人看着他跳脚,神色无动于衷,给了那护卫一个眼神,护卫便拿出了一块腰牌往赵大人眼前一放,甚至还怕他看不清楚,就差怼上他的脸。   而刚刚还怒火中烧要叫人的赵大人却在看到那块腰牌时突然神色一惊,瞬间就变了脸。   他躬着身子赶紧上前行了个礼,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胖脸上挤出笑容:“竟是耀王殿下!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刚刚冒犯王爷了,还望王爷莫要见怪,下官这也是被吓了一跳。”   毕竟你是王爷也不能突然莫名其妙闯人后宅啊!   陆陵天冷淡的眉眼连一丝表情都没有变,只“嗯”了一声,然后反客为主:“赵大人坐吧。”   赵大人看着他的神色,敏感的嗅到点什么,小心翼翼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斟酌着问:“王爷此番来澍水是……?”   他是地方官,任职期间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就差不多了,对京都的事了解的不多。   就连太子殿下的吩咐也是每回有专门的人将信送到他手上,并且多次嘱咐,京里的事少打听。   但耀王与太子的关系亲如手足,这件事官员们人尽皆知。   思及此,赵大人脑子里灵光一闪,耀王突然来澍水,可是太子殿下吩咐的?来视察他的工作?看看在澍水的这两支精兵训练的如何了?   正好耀王也是从北境打仗回来的,练兵老手了,派他来检查实属正常。   赵大人越想越觉得这简直合情合理,但他却没有说出来。   因为早在四年前他就被叮嘱过,在澍水秘密练兵这件事,除非是有太子殿下书信或者万爷亲自来吩咐,否则对谁都不要主动提起。   陆陵天一双冷淡的眼不动声色地扫过赵大人面上的神色,片刻后敛眸,慢条斯理道:“本王此番是陪夫人来澍水省亲。”   “哦,是这样啊。”   赵大人应了一声,心说耀王是来省亲那到他这儿来干嘛?   他心里有疑问,但碍于陆陵天的气势又有点不敢问,恰好这时后院刚刚听见他那声惊叫的下人赶来了,匆匆询问:“大人,怎么了怎么了?”   赵大人:……   就这速度,要是真有个什么刺客,等这些人赶来他人都凉了!   赵大人瞪了下人一眼,没好气道:“什么怎么了,赶紧去上茶来!”   下人莫名,匆匆来又匆匆走,赵大人收了脸色重新换上满面笑容,正准备继续跟陆陵天搭话,却听这位矜贵王爷这时候又悠悠然开了口:“当然,今天来找赵大人自然还有另外一事。”   说着他又朝竹一示意了一下。   竹一便又上前,从怀里拿了一封信出来当着赵大人的面打开,给他亮了一下信的末尾那一个印章。   赵大人一见那个印章,眼微微一睁:“是太子殿下……”   陆陵天继续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太子让我来看看澍水这支精兵的训练情况,另外,有些事需要单独问问赵大人,保险起见无法书信,由我口述。”   赵大人一听,这不是跟自己刚刚想的对上了么,当即正襟危坐:“王爷请问。”   丝毫没有怀疑陆陵天的话。   他话音落下,下人也将茶上了上来,陆陵天顺势端了一杯,轻轻用杯盖一下一下拨着茶水里飘起来的那几片茶叶,待下人离开后才缓缓道:“太子觉得澍水这边的账目收支有问题,有人手伸得太长了。”   刚刚拿到一笔银子的赵大人心里咯噔一下,打了个磕巴:“是,是说钱老板他……”   陆陵天没让他把话说完,突然一抬眼,冷厉的眸子冰尖一般扫过他的脸,连声音也沉了几分:“旁人先不说,不知赵大人你自己,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赵大人被他这一下吓得哆嗦,当即连连表示与自己无关:“没有没有!王爷明鉴!下官都是按规矩拿钱,该拿多少就是多少,钱老板给我的那份都是分好的,我从来没有多拿过啊!”   当初太子殿下要在澍水养兵,需要大笔银子,万爷说钱老板便在澍水负责这笔开销,让他们在一些方面格外照顾一下,日后也不会亏待他们。   赵大人一听,这不就是说必要的时候行些方便么?   他当然是照做了,不管是前阵子的地方粮价波动还是钱老板在澍水几个产业的垄断,他们都是默许的。   现在耀王这么问,说的可不就是钱老板么?   竹一在一旁看的心里啧啧称奇。   王爷这演技可真是没得说,三两句话就把人和勾当都套出来了。   陆陵天听后轻轻抿了一口茶,脸上神色故意缓了几分:“赵大人这么说,本王也愿意相信,但太子在此处养兵都是奉命,账目的事本王自是要严查,希望赵大人好好配合。”   “毕竟,你明年就要调职了,本王没记错吧?”   赵大人完全不知道这账目有了什么问题,他只是听吩咐办事,知道办好了会有他额外的一份钱,现在见陆陵天这神色,忙不迭点头:“配合配合,下官一定好好配合王爷。”   毕竟在他看来,从头到尾,他都是在帮太子做事,既然太子要查,那他当然要听吩咐。   五年前,有人带着一封密信来澍水,上头盖有当时大家纷纷传JSG有望入主东宫的二皇子陆怀信的私章和兵部印。   信中说朝廷有安排,要在这附近秘密招兵,他全程按照信中所说一切照办。   而钱老板,就是给这支精兵出钱的人,赵大人一直觉得,这钱老板就像太子殿下在澍水的管家似的。   但他也知道,养一千人的开销可不是小数目,钱老板有自己的路子,甚至这澍水很多官员都是他的路子。   只是赵大人想到他是太子的人,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他拿了自己的那份钱,其余就当不知道。   结果现在听耀王的意思,钱老板怎么好像是翻车了啊!   赵大人小心观察陆陵天的神色,被陆陵天一个眼神看过来,马上因着自己的那番脑补开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竹一默默在一边听着,心里瞠目结舌。   从未见过如此配合对手,王爷的演技真是炉火纯青!   仅仅半个下午,赵大人便十分自觉的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交代了一遍,就连手上自己记的账本也老实上交,再三表忠心:“王爷,我对太子殿下绝无半点二心,一切都是按照殿下的吩咐来办的!”   竹一看着胖胖的赵大人一脸认真的模样,甚至有点同情起来。   哪来的太子殿下啊,赵大人你快醒醒吧! 第75章   这日在在赵大人这里套过话后, 陆陵天走前面不改色地叮嘱他见过自己的事谁都不能透露。   赵大人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守口如瓶,然后恭恭敬敬的将人送到后门, 要不是被拒绝, 他甚至要目送人离开。   在回别院的路上竹一忍不住“啧啧”两声, 道:“王爷,这赵大人好像真是一点没怀疑什么啊!”   “由此可见, 他们优先认的是那枚印章。”陆陵天敛眸,“毕竟这些官员应该很难想到有人竟还敢冒充皇子乃至太子的名号吧。”   陆倡浩用的是陆怀信的私印, 若这件事五年前他在京中争东宫之位时便开始谋划,难怪那时他退出朝堂如此干脆,因为早就有了后手。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争不过吧,所以便剑走偏锋。   况且那时候陆怀信还不是太子,用他的私印才说得过去。   陆陵天回到别院后第一件事自然是去院里看沈梨, 小姑娘正坐在软榻边上听旁边的桃枝给给她念话本子。   听到门口的动静,沈梨抬眼望过来,见是他回来了, 便朝他笑起来, 轻轻招了招左手:“王爷回来了。”   “嗯。”   陆陵天扬了扬唇角, 往屋里走,桃枝便很自觉的把书收起来,行过礼后退出了房间。   沈梨拉过陆陵天的手让他在身边坐下,关心了一句:“事情顺利么?”   榻上的矮几上放着沈梨刚刚喝了一半的茶, 陆陵天拿过杯子抿了一口润了润唇, 然后捏捏小姑娘的手:“很顺利, 阿梨不用担心, 其实早前很多事情竹三都在查了。”   陆陵天此行过来只是进一步将事情理顺, 并且他们还需要确定一个在澍水替陆倡浩处理一切事情的人以及能指向陆倡浩的关键性证据。   不然这件事即便能从陆怀信身上洗脱,也无法定罪在陆倡浩头上。   陆陵天将今日去府衙见赵大人的事与沈梨说了,如今他有什么消息和推测都会告诉小姑娘,她是他的夫人,也是可以帮他分担的人。   陆陵天知道其实沈梨是想要这份信任的。   听了他说完那番话,沈梨抿着唇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我觉得钱老板可能不是那个人。”   “为什么?”男人挑眉。   “因为他在明面上的事情太多了。”沈梨沉吟片刻道,“这件事定不是只有赵大人一个人参与,还有其他官员牵扯其中,既然是钱老板给分的钱,那其他人也会与钱老板有交集,随便查到哪一个头上,都能摸到钱老板。”   之前陆陵天第一次开始查澍水的事情,查到的就是钱老板,那时候竹三就说过,钱老板与当地官员的关系处理的十分圆融。   不管怎么说,这事不查则已,一查钱老板便落不了跑。   “嗯,阿梨聪明。”陆陵天赞赏地点点头,缓缓道,“钱老板可能是将这些官员甚至那两支私兵都打理好的人,但他不太可能会是与平王相关的。”   不然他还如何把一切扣到太子头上?   “但如今却有一个矛盾的地方,那便是竹三确实是从陆倡浩身上查到钱老板这个人的。”   这是陆陵天心里还有些疑惑的点,所以他这次先见的府台赵大人,而不是钱老板。   现在若是陆倡浩和钱老板之间有一个箭头,这个箭头是单向的。   “唔,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我们没有注意到呢……”   沈梨喃喃一句,竟然还真就想的出了神,陆陵天见状低笑一声,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阿梨现在已经是比我还上心了,先别想那么多,你身上有伤,要多休息才是,不急在这一时。”   “啊,”沈梨轻轻应了一声,突然笑了一下,“我就是觉得这样跟你一起想一件事情很有意思,忍不住就出神了。”   她喜欢这样陪在陆陵天身边,不仅仅是单纯的陪伴他,而是真正的站在他的身侧,能与他比肩。   不管从何种角度来说,都让她觉得欢喜。   陆陵天牵着小姑娘到床边,扶着她轻轻躺下,柔声道:“我知道,所以我一回来便与你说了,不过现在,我们先午歇,嗯?”   “好。”沈梨乖乖点头,“那你快去换衣服过来躺下。”   她之前给肩膀又上过药,早就换了一身轻便衣裳,这回脱了外衫便能直接躺好了。   陆陵天吻了吻她的眉心,轻声应“好”,又道:“我先去外头吩咐竹二一点事情,很快就回来。”   说着便去了屋外将竹二找了过来,直接吩咐道:“今夜你去衡香山里给李大壮带话,跟他说三日后的子时我会去见他,你们定一个地点。”   给李大壮三天的时间,若是他真能探到什么消息,那便也差不多了。   竹二应声退下,之后陆陵天又见了竹一,低声问:“韩叙那边有传书过来么?”   竹一摇头:“尚还没有呢王爷。”   “嗯,如果来了第一时间给我,另外,让竹三着重查一下钱老板府中的其他人的,尤其是管家小厮护卫一类比较能常跟在他身边的。”   “好,我这就去跟他说。”   等竹一也领了吩咐走了,陆陵天重新回到屋里换了一身衣裳,再到床边时,小姑娘已经有点迷迷糊糊了。   她嘟囔了一声,下意识握上他的手。   陆陵天很轻的笑了一下,给她拉好了被角,温柔道:“睡吧。”   然后任由她握着他的小拇指,躺在她身侧闭上了眼。   有时候他总觉得在沈梨身边会让自己安心,就连午歇都能放松下来。   这一觉便一直睡到了日入。   两人醒来时外头已是日落西山,薄暮之时。   瑰丽的晚霞似沸腾的火焰,在天边留下最后一点艳色,再过不久便要被夜幕笼罩。   沈梨睡得太久,加之头上的包虽然消了,但好像还有点后遗症在,睁眼之后有点晕眩的感觉。   她拉了拉陆陵天的手,再抬头看他,果然见男人已经醒了。   “你怎么不叫我?都这么久了。”   谁午歇歇一个下午的呀。   陆陵天笑,轻轻抚她的发:“我也刚醒没多久。”   大概是前些日子舟车劳顿,又发生了一些意外的变故,所以到了别院放松下来,这一歇才歇得久了些。   沈梨坐起身子,轻轻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催促陆陵天道:“那我们现在快些起了,一会都该用晚饭了。”   现在她的右肩已经不那么疼了,所以偶尔会稍微活动活动。   陆陵天本也是陪小姑娘躺着,现下起来的速度也快,换好衣裳后便率先去了屋外让下人将晚饭布上来。   顺便还帮沈梨把菀姝叫了进来,帮她梳妆。   待下人把饭菜布好,两人一起用饭,席间沈梨问起接下来几天的事:“王爷接下来几天还要出去么?”   “明日不出去了,在院里陪你,等后日阿梨若是觉得肩膀好些了我们便去街上逛逛,然后再找一日去千灵寺看你祖母。”   陆陵天给小姑娘夹了一筷子菜,饶有兴致的看她熟练的用左手吃饭,接着道:“毕竟是来探亲的,还是得有个探亲的样子。”   沈梨早前就给祖母写了信说要来澍水看望她,如今虽然人到了但是却还没有跟老人家说,怕自己身上有伤叫她担心。   听了陆陵天的安排,沈梨点头:“嗯,那后日我们去外头街上看看吧,其实我感觉的肩膀没什么大碍了。”   陆陵天给她用的那瓶药十分好用,可以说是效果拔群。   于是又在府中修养了一日之后,这天沈梨带着贝萦雪和陆陵天一起去了外头街上。   贝萦雪早就耐不住想要出门了,她还从未来过澍水,到了街上瞧着什么都要凑上去看一看,拉都拉不住。   好在JSG她还没有那么疯,不至于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走丢了。   沈梨和陆陵天相伴走在后头,看着前面贝萦雪带着她的丫鬟凑在一个胭脂摊前挑挑拣拣。   她一边朝前头叮嘱了一句“小心些”,一边对身旁的男人无奈地笑了一下:“这情景我怎么总感觉自己好像在带闺女似的。”   陆陵天站在她右边护着,闻言也低笑一声:“阿梨喜欢闺女?”   “唔,倒也不是。”沈梨颇认真的想了想,“就是总怕儿子会更调皮一些,我要是治不住他怎么办?”   “那就交给我。”陆陵天顺势接了话,“日后我替夫人管教。”   沈梨听后笑弯了眉眼,竟然还真的就日后这第一个孩子的管教问题与陆陵天讨论起来。   竹一在后头不小心听着两句,在心里默默的替未来王爷家的小公子捏了把汗。   看王爷那意思,这不是管教,这是练兵啊!   等到半下午的时候,精力旺盛的贝萦雪终于也逛累了,一行人到了澍水最出名的一处茶楼歇脚。   茶楼临水而建,靠近河边的一侧瞧出去,雅致又热闹。   这条河是澍水城内一条挺宽的内河,上头还停着游船,坐船游景也是城中富人尤其喜欢的活动。   如今秋高气爽的时节,天气也正合适,是以内河上的画舫游船还不少。   贝萦雪坐在茶楼二楼的雅间窗边,看着河上悠悠而过的画舫又忍不住羡慕的念叨起来:“表嫂,等你头上的后遗症好了不会晕之后我们也来坐船吧?这种天气在河上吃茶下棋真是最惬意啦!”   沈梨应了“好”,又给她推了一碟子点心过去,笑道:“现在你先吃些点心看看景吧。”   说完她又给陆陵天拿了一块:“王爷,这个好吃,不太甜的。”   陆陵天不喜欢吃太甜的点心,但沈梨了解他,递给他的通常是甜度刚刚好。   咬了一口夫人给的点心,陆陵天一边听着沈梨和贝萦雪聊天,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外头,突然目光便定在了一艘画舫之上。   这时候天幕边的霞光刚刚染上云层,初初日暮,天光还亮着,但这艘画舫却已经点上了灯,在一整条河上便显得尤其打眼。   沈梨察觉到陆陵天的目光,也顺着看了过去,又低声问他:“王爷,怎么了?”   陆陵天揽着她的肩,眼睛看看那个画舫,人微微俯身凑到了沈梨的耳边,低声道:“看那座亮了灯的画舫,站在船头那个高高瘦瘦的就是钱老板。”   沈梨一听,仔细瞧过去。   那座画舫走得慢,离着他们的茶楼其实还有些距离,沈梨的目力没有陆陵天好,只能大概看到一些。   船头确实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人,一身锦衣华服但看不清面貌,身后还跟着几个男人,有一个离他稍微近些,看起来是护卫。   “我看不大清,但钱老板跟我想的也有些不一样。”沈梨轻声道。   她原本以为钱老板应该是个圆头粉面的商人,但现下看来竟然好像还有点风度翩翩的模样?   陆陵天闻言捏了捏沈梨的手,只道一句:“人不可貌相。”   沈梨点头表示赞同,又问:“钱老板身边站着的那个是什么人啊?”   “他的贴身护卫,竹三之前探过,武功不错。”   沈梨闻言点了点头,突然又仰头凑近他耳边,很轻的问他:“你觉得他会有问题么?”   陆陵天垂眸:“竹三没有查到,阿梨觉得?”   “我看不清,就是觉得贴身护卫这种身份是最好传话好像又不易引人怀疑的身份。”   沈梨如实说了自己的想法,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多依据,就是一个自己觉得的可能性,陆陵天却认真点了点头,予以肯定:“夫人说的有道理。”   两人在这边交头接耳说了许多悄悄话,对面的贝萦雪终于忍无可忍。   “你们是不是忘了我还在这里呀?也太过分了!说悄悄话也不带我!”   郡主的抱怨成功将两人目光拉了回来,沈梨已经非常熟练,笑着安抚她,又是倒茶又是喂点心。   把人哄好后又与她一起看外头河道上哪艘船最好看,借此多看了那艘点亮的画舫几眼。   正说着话,突然天边飘过来的几朵乌云,周围顷刻便暗了几分,下一刻,一滴雨便落在了窗边。   “呀,下雨了。”贝萦雪看着天道。   沈梨看着亮灯的那座画舫上,站在船前的钱老板已经回到画舫里,那名护卫带着其余的人在他之后也跟了进去。   于是她便也收回了视线,专心跟贝萦雪聊天去了。   只是陆陵天却多注意了一会,他的目力本就比沈梨好一些,在钱老板带着那些人进画舫时看的仔细,直到最后一个人消失在船头,他方才敛了眸,兀自想着什么。   雨下的大了些,落在水面上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那座画舫也渐渐从他们面前划过,留下雨幕中朦胧的一点绮色。 第76章   这日回到别院之后, 陆陵天又找来竹三问了钱老板的事情。   钱老板身边的人,竹三一开始就粗粗查过一遍,其中就包括这个护卫, 但没查出什么异常来, 甚至有时候钱老板外出带的也不是他, 而是别的人。   “根据这段时间我查到的来看,钱老板有三个贴身护卫轮值, 这个只是其中之一,叫小十。”   陆陵天闻言与沈梨对视一眼, 点头表示知晓后又让竹三先下去了。   然后他掩了门,准备给沈梨的肩膀上药。   沈梨自觉走进里间将衣襟解开,露出右肩来等着。   想到刚刚竹三说的话,她不禁嘀咕:“是不是我们真的想多了?”   陆陵天拿着药过来,让小姑娘往自己身前靠, 然后将药缓缓揉上她的肩,怕她还痛,便也与她搭话分散她的注意力:“不一定, 查一查也没问题, 万一有意外之喜呢。”   “唔, 也是。”沈梨点头喃喃,“只希望事情能早点查清就好了。”   要不然她在澍水,每日总会觉得心里有什么事吊着,在别院里待着也不能安心。   陆陵天低低应声, 不知不觉间药便上好了, 沈梨现在已经不会喊疼, 紫红的血瘀也散了大半, 看起来确实再过几日行动便没什么问题了。   她听后高兴的一抬眼:“那我们过两天去千灵寺吧?我该去看祖母了。”   “好, ”陆陵天摸了摸她的头,“过两天就去。”   末了他又想起什么,一边给小姑娘拢上衣襟,系上扣子,一边道:“今夜子时过后我要去衡香山见一见李大壮,怕你晚上醒来不见我要担心,所以先与你说。”   “那么晚吗?”   沈梨听着时辰还有些担忧。   “放心,我会带着竹二一起,没事的。”   陆陵天牵着人出了里间,还不忘给她做保证。   沈梨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但也知道他是要做正事,于是在晚上反复叮嘱过陆陵天一切小心后还是乖乖睡了。   陆陵天一直陪着她到三更声响方才离府,带着竹二往衡香山去。   一路到了竹二那晚与李大壮在山中约定的地点,陆陵天和竹二一人挑了一棵树跃上去,将身形先隐入树间。   倒不是说不信任李大壮,而是怕李大壮在营中探话被人察觉,这个时候偷偷跟过来。   没等多久,很快李大壮就来了,竹二率先将他来的方向探了探,又看了看周围,然后对陆陵天点了点头。   确认过周围后陆陵天方才现身,又惹得本就对他崇拜不已的李大壮现在心里的敬慕又更上一层楼。   陆陵天开门见山:“这几天你回来后可有在营中打听到什么?”   “有。”   李大壮点头,将这些天得知的一些自己觉得有用的事都与陆陵天说了。   他回来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向百夫长打听那个每次来给他们传信的人,自然也没有直接问,而是学了陆陵天教他的去套话。   因为他平日里负责的便是等百夫长看过信后再将这个官爷带来的信一路快马穿山送到云雾山这里,所以百夫长对他熟悉,没有太多的戒备。   “我们叫那个来传信的人叫官爷,他每次来了都是直接去到百夫长的屋子,很少叫人撞见,我问了百夫长,他也没见过官爷的样子,因为那个官爷每次来都戴了面具。”   “百夫长说他是太子近卫,专门负责传太子的话,并不是久居澍水,我听他对那位官爷的描述感觉像是五年前来村中挑人的那个男人。”   “还有一件事,是最近才发生的,就是最新的一封信送来那日,这位官爷在离开的时候叫山中的野猴给抓了,手上破开了一个老大的口子,得亏他人还没走,百夫长带他又回屋包扎了一下,但山中野猴凶猛,我估计抓得不轻。”   陆陵天突然想到什么,眼睛微微一眯:“左手还是右手?”   “好像是左手。”李大壮挠了挠头,“但这是百夫长闲聊跟我说的,他好像也记不大清了,我没敢细问,怕叫他察觉。JSG”   “嗯,没事,已经可以了。”陆陵天点头赞扬了一句,又拍拍他的肩,嘱咐道,“接下来你不用急着打听什么了,不过如果营中有些文书类的东西可以多留意一下,之后告诉我是什么。”   “好,我知道了王爷!”   李大壮原本还因为自己误成了私兵而惴惴不安,这回觉得好像还能戴罪立功,干劲别提多足了。   看着李大壮走远的背影,陆陵天沉默了片刻,在想这些私兵最后要如何解决。   他想劝说皇上纳入军畿营,毕竟他们对陆倡浩做的那些事毫不知情,还以为自己真的是朝廷选中的人,以后要为朝廷办差。   若是论罪,太冤枉了。   竹二见他面露沉思,忍不住叫了一声:“王爷?”   “没事,”陆陵天敛好思绪,吩咐了一句,“回去之后让竹三仔细去查钱老板身边那个叫小十的护卫,他应该就是刚刚李大壮嘴里那个官爷。”   今日在茶楼上,陆陵天特意将钱老板和他身边的人都看得仔细。   在下雨之后,这个护卫护在钱老板身后进的船,手下意识撑了一下船楼的门,叫陆陵天看到了他左手上手背上有一道很新的疤痕。   因为是新留下的,可能刚刚愈合,还是肉粉色,与旁边肌肤有明显的差别。   当时陆陵天没有多想,因为一个护卫手上有伤太正常了,但今夜听了李大壮说的,又觉得未免有些太巧合。   竹二领了吩咐,在回到别院后马上就去找竹三了。   而别院里,竹一一直等着,见陆林天回来便迎上去,拿出一封信来,低声道:“王爷,韩少将军的信刚刚来了。”   陆陵天一直在等这封信。   他就着廊下的灯笼将信展开,待细细看完后唇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神色轻松了一些。   将信收回怀里,陆陵天复又问:“竹六到哪儿了?”   竹一:“昨日竹六飞鸟传信过来,人到犁江了,最快再有三日可以抵京。”   “好。”陆陵天点头,“他的消息你注意着些,抵京后第一时间告诉我,另外,派两个人去澍水城外最近的那个驿站盯着。”   竹一应了“是”,陆陵天便让他早些去休息,自己也回了后院。   寝屋静悄悄的,他小心推门,尽量不弄出声响,然后在外间将外袍脱了,这才轻手轻脚的往里走。   沈梨其实没有睡得太熟,在他躺进被子里时便迷迷糊糊醒了,伸手去抱他。   陆陵天吻了吻她的发顶,安抚着握住她的手,然后轻声哄了两句,等又把人哄睡了,这才闭上眼。   接下来两日沈梨都没怎么出门,贝萦雪倒是待不住了,自己带着护卫跑出门去瞎逛。   出乎意料的,陆陵天也没有出府。   除了在书房里见几个暗卫听他们说调查上来的事,他竟然也没有再亲自出去查什么,沈梨在这日端着一碟点心去书房时忍不住问起:“王爷都不用出门了嘛?”   “嗯,明日陪你去千灵寺看望祖母,其余的事不急。”   陆陵天揽过小姑娘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脸枕上她的肩,闭目养神。   沈梨如今肩膀已无大碍,手也可以用力了,她让陆陵天靠在自己身前,轻轻给他揉了揉额角,软声道:“你不出门,但好像比出门还累。”   陆陵天低笑出声:“最近查到的消息都汇总到我这边,我理了一下前因后果。”   “如何了?那个小十到底是什么是身份?”   陆陵天闭着眼道:“是平王放在钱老板身边的负责传话的人,之前你想得没错,钱老板明面上的事情太多了,陆倡浩不可能让他来做这个纽带,所以这个人是小十。”   “这应该是他的假名,竹三试探过,他的身手很好,做一个商贾之家的护卫那都是屈才了,陆倡浩所有的吩咐都是他传达下去的,以太子的名义,我猜测,那枚仿制的印章也该在他身上。”   沈梨听后想了想,在心里也将这事情理了一番。   “所以平王为了尽可能避免事情查到自己的头上,在澍水其实只放了一个人,就是这个小十。”   所有的事情都由小十以太子的名义来传达,同时把他安排在钱老板的身边,盯着所有账目,同时如果有人查到钱老板头上,他也会第一时间知道并且上报。   “但是钱老板若是一直以为自己在帮太子办事,为何之前在京里会见平王呢?”   这不是一件自相矛盾的事么?沈梨不明白。   “嗯,”陆陵天揽着她,这次食指没有点在桌上,而是点在了姑娘的腰侧,“这件事我猜测去京都见平王的其实是小十,现在便是要找个机会,我要单独见一见钱老板,探探他的说辞。”   只是现在这个机会还没来,所以陆陵天一直不紧不慢的在别院里待着。   沈梨见他看起来一切自有安排,忍不住凑近了问:“王爷在等哪个机会啊?也跟我说说呢?”   陆陵天笑,看着她充满好奇的眼睛忍不住吻了一下她的脸颊,然后才低声道:“等这个小十自己伺机而动的机会。”   “嗯?”沈梨没明白。   陆陵天与她耳语几句,沈梨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倒确实是不用急了。”   局还差一步就布好了,小十会不会按照陆陵天猜想的来做,他们只需要静静等待便知道了。   -   翌日,沈梨让人去给在千灵寺的祖母送了信,用过早饭之后便准备与陆陵天一起出发前往千灵寺。   贝萦雪等这日已经等了许久了,老早就在自己的院里吃了早饭然后给自己收拾妥当后便迫不及待的去了沈梨他们院里。   “表嫂,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呀?”   甫一进院子贝萦雪便朝屋里叫了一声,正巧沈梨也更了衣出来,一眼便瞧见她今日有些不同。   姑娘家外出是否有经过精心打扮,其实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贝萦雪今日连妆面都比往日更加精致,嫩黄色的裙衫让她好像秋日里缀在枝头的一片鲜艳杏叶,叫人看见了都要驻足一二。   总的来说便是,今日的贝萦雪十分娇俏,还打眼。   沈梨猜到了她的心思,没有多说什么,只在陆陵天拿了一件薄披风出来给她披上时关心了一句:“萦雪不带件披风么?晚秋了山中会有些凉的。”   千灵寺在城东千灵山的半山腰处,如今这种时节,山中会比城里更凉几分。   贝萦雪却摇摇头:“没关系,我不怕冷啦,况且我感觉我的披风都不好看……”   沈梨无奈一笑,懂了,重点在嫌自己的披风不好看所以不想带着。   “要不你挑挑我的?我这次带了几件过来。”   沈梨还是怕她到时候冷着了要生病,想带她进屋里再给她挑一件自己的,谁知贝萦雪不由分说拉上她就往外走,毫不在意地嘀嘀咕咕:“我的身体很好的,表嫂你就别担心我了,我们快走呀!”   沈梨被她拉着往前,无奈地回头看了陆陵天一眼,陆陵天会意,又回身进屋随便拿了一件沈梨的披风出来,在别院门口给了贝萦雪的贴身丫鬟鹊儿。   这次有这个表妹随行,马车里又没有他的位置了,陆陵天只能翻身上马,一行人缓缓往个城东去。   而城北的钱府门口,钱夫人也正准备坐上马车去千灵寺上香。   她扶着丫鬟的手,看了跟在马车边的护卫一眼,笑着随口说了一句:“小十今日竟然主动说护我去寺里,可真是叫我大吃一惊。”   那护卫腰间挂着佩剑,一张脸普普通通,听了钱夫人的话也微微笑了一下:“是我沾了夫人的光,正好能去一趟寺里替家人祈福。”   钱夫人点点头:“也好,有你在我也更放心些。”   说完人便坐进了马车里。   小十带着几个府卫和丫鬟跟在马车一侧,也离开了钱府门前。   -   城东千灵山脚,一辆马车停下,沈梨和贝萦雪先后被丫鬟扶了下来。   跟在马车旁的陆陵天也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下人,然后带着沈梨和贝萦雪踏上石阶准备上山。   千灵山海拔不高,是以半山腰的阶梯也不算太难登。   只是刚走没两步,又一辆马车停在了下头,陆陵天听见声音,不经意回了一下头。   走在他身边的沈梨察觉他的动作,也扭头下意识问了一句:“怎么了?”   陆陵天只一瞬便收回了目光,却在沈梨耳边低声道:“后头是钱夫人,身边跟着小十。”   不知对方来此是有意还是无意,但都正中他的下怀。 第77章   沈梨听了陆陵天的话没有回头看, 会显得刻意,但在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时,她的脚步微微放慢了一些, 拉着贝萦雪说了几句话, 这停顿的几息间, 走在他们身后的钱夫人便往前进了寺里。   钱夫人面相看起来倒是个富态和善的,被丫鬟扶着, 身后跟的就是他们那日在画舫上看到的护卫小十。   她不动声色的多看了两眼,小十状若未觉, 跟着钱夫人进JSG了寺庙里。   沈梨与陆陵天相视一眼,也敛了神色,看起来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先买了香,然后也没急着去主殿,而是先去了千灵寺后头的一处院落。   至于贝萦雪, 一进寺里便和他们分开了,说自己还没有来过这里,想先四处看看。   千灵寺的僧人都住在寺院后头, 沈梨他们去的这处院子与千灵寺比邻而居, 原本也是千灵寺香客居住的地方, 现在被沈家的老夫人买了下来,长居于此。   沈梨幼年的时候在寺里住的就是这个院子,跟千灵寺旁边另外香客的住所只隔了一道挂满爬山虎的月洞门。   沈老夫人的院门敞着,因为知道沈梨今天要来的, 秦嬷嬷特意在门口等着, 这时见了她和陆陵天赶紧迎上去行礼, 被沈梨扶了起来。   她温柔的笑了一下:“许久未见了, 嬷嬷还好么?祖母的身子怎么样?”   秦嬷嬷领着他们进府, 边走边道:“老奴还是老样子,得王妃挂念了,老夫人来澍水之后每日里清净不少,身子也不错。”   “那便好。”   沈梨这一听心里便放心了一些,只是又想到来澍水前沈家被撤爵的事,心里叹了口气。   这爵位怎么说也是先祖用功绩挣来的,结果到了永昌侯这一代就这样没了,不知道祖母听到后会不会难过。   不过当沈梨将这件事告诉沈老夫人时,她的神色比沈梨想的要平静许多。   只是沉默片刻后便重重的叹了口气:“我一直说万事万物皆有因果,此番落到如此境地,也怨不得别人。”   老夫人在沈老侯爷去世后便对很多事都看淡了,她一心向佛,渐渐不太过问府中之事,只是如今长子带着一府人离京,家中变故也未给她来一封信,当真叫人心寒。   沈梨从小在老夫人身边长大,其实很多事情看在眼里。   她那便宜爹跟祖母越来越疏远,都是因为赵氏日复一日的在吹枕边风,加之赵氏家中亲族能给他银子帮衬,祖母却不愿惯着他这毛病。   在沈梨的眼里,曾经的永昌侯府这些个人,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唯利是图。   不忍看祖母神伤,沈梨陪着老人家在院子里转悠说了好多话。   说沈莓被京都里最有才学最负盛名的教书先生收作了义女,能进临山书塾读书了,也回忆小时侯在这个院子里发生的趣事。   末了,沈梨又看了一直陪在身边的陆陵天一眼,悄声与祖母说了他们有十多年前相识之故事。   谁知沈老夫人听了一点都不惊讶,反倒笑着点了点她的头道:“祖母在你归宁那日便认出来了,他就是你小时候在这儿最喜欢粘着的长云哥哥。”   沈梨闻言惊讶地眨了眨眼:“那祖母怎么都不告诉我啊。”   “王爷都没说,我怎么好说,自然是要阿梨自己发现。”   沈老夫人打趣了一句,又倏地拍了拍沈梨的手,慈眉善目的看着她:“如今看阿梨过得好,祖母心里也很高兴,日后也能放心了。”   沈梨莫名酸了一下鼻子,挽着老夫人的手更紧了些:“是阿梨得您的庇护,才能好好长大。”   “又说傻话,”老夫人看着远处庙宇庄严飞扬的檐角,缓缓道,“是你自己坚强,也勇敢,才有了今日。”   沈梨一同看向天边,轻轻的“嗯”了一声,老夫人便笑了一下,两人又相伴着往别处去。   这一日沈梨在院里陪了沈老夫人一个多时辰,直到晌午过后,老夫人要午歇时才离开。   与陆陵天一起走过月洞门回到千灵寺,沈梨准备去前殿上香了,这时竹一走近,低声与陆陵天道:“王爷,影卫的贺大人来了,在小禅房等您。”   “嗯,知道了。”   陆陵天轻轻颔首,然后捏了一下沈梨的手:“我要去见一个人,让竹二先陪你过去前殿?”   “好,那你自己小心些。”   沈梨从来不会耽误他的正事,听了他的话后便点了点头,自己带着丫鬟和竹二去了前头正殿。   大雄宝殿庄严肃穆,虽然往来上香的人很多,但大家都很安静,只默默闭眼祈福。   沈梨燃了三支香,跪在殿里的一个蒲团上静静闭眼,过了片刻才起身将香插入前面的香炉里。   等她出了大雄宝殿,便想在旁边找一处地方歇歇,顺便等陆陵天过来。   而在她路过解签的小屋子时,正巧看见了里头在找小师父解一支签文的钱夫人。   小屋子门口站着两个丫鬟和几个护卫,但却没看见那个小十。   沈梨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刻意放慢了些脚步,然后在小屋子旁边的一张石凳坐了下来。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那间屋子,直到钱夫人解完签出来,带着下人往后殿走了,小十都没有出现。   沈梨小心翼翼跟了一段路,在去到后殿之后便与钱夫人拐进了不同的佛殿里免得惹人起疑,但心里却一直在想小十的事。   他身为护卫这个时候却没有在钱夫人身边,那必是去办自己的事了,所以的此番他陪钱夫人来寺里也是有意的?   沈梨没待多久又从佛殿绕了出来,她不好一直跟着钱夫人,便想让竹二将这件事去与陆陵天知会一声。   还没等她叫竹二过来,不远处高大挺拔的男人已经朝她走来。   沈梨迎上去,有点惊讶:“这么快就说好了么?”   “嗯。”陆陵天点点头,揽过她的肩,“影卫的人是皇上派来的,我与他见一面也是将这边查到的事简单交代一番。”   “另外,今日也是凑巧,局已经做成了。”   沈梨听后面色一顿,想到什么,仰头凑近陆陵天的耳边问:“所以王爷知道小十现在并没有跟着钱夫人?”   “他刚刚跟着我呢,已经知道我与影卫见过面了。”   沈梨看陆陵天的模样好像对此早有预料,想到他刚刚那句“局已经做成”,心里有点明白了。   所以他与影卫见面这件事是故意让小十看到的。   但是为什么呢?   沈梨还想问两句,却先被牵走了,然后她便听见陆陵天吩咐竹一:“去找找郡主看她人在哪里。”   “王爷,我们要走了么?”沈梨看着陆陵天已经将她又带回到了大雄宝殿前面,转身问。   “嗯,”陆陵天点头,垂眸看她,“若是阿梨还想上香,过几日我们再来好么?”   “没关系,我刚刚已经在正殿祈过福啦。”   沈梨笑了一下,她就是担心贝萦雪会不愿这么快走……   果然,过了一会竹一就回来了,还一脸无奈的神色看向陆陵天道:“王爷,郡主她不愿走,她还说她要住在这儿。”   沈梨:……   陆陵天当下微微蹙起眉:“她说她要住在这儿?原因?”   竹一为难:“额,郡主说没有原因,就是想……”   沈梨斟酌了一下,然后拉了拉陆陵天的袖子,让他弯一弯腰,自己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陆陵天听后一扬眉梢,没再追究贝萦雪要住在千灵寺的原因,而是又带着去沈梨去找了一位大师。   就是早前在榆红村时秦夏提过一次的慧空大师。   留着白胡子的大师认出了陆陵天,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笑道:“陆施主,许久未见了。”   陆陵天笑着回以一礼,又介绍了身边的沈梨,换来慧空大师惊讶的一眼:“是阿梨啊?阿梨长大了,老衲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沈梨也笑着打了招呼,然后便见陆陵天与慧空大师说了一声贝萦雪想宿在寺里的事。   她是个姑娘家,又没有长辈带着,其实即便是住在香客院里也还是会有些不方便,不过最后慧空大师还是答应可以留三日。   “时间短些问题还是不大的,只是三日后陆施主便要派人来接了。”   陆陵天点头应下,沈梨却又额外问了一句秦夏。   “大师,阿无现在也还是俗家弟子,听说是您说他有尘缘未了?”   “阿弥陀佛,”慧空大师摇摇头,“其实也不是老衲所言,是当年老衲的师傅所言,不过现在师傅早已离寺云游,阿无也问过许多次,但他的尘缘老衲也尚参不透。”   “这样啊……谢谢大师告知。”   沈梨也行了一个合十礼,然后便和陆陵天一起离开了。   等坐到了马车上,她才想起刚刚关于小十的问题还没有问,遂趁着这时候将疑惑问了出来:“王爷为什么故意让小十得知你与影卫见面的事?”   陆陵天这回却没有与她明说,而是轻轻笑了一下:“不若夫人随我继续看看,这个小十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   从千灵寺回到别院后,陆陵天倒是出去了两天,但都是不多久便回来了。   等到第三日,这天用过早饭后竹一突然来了内院。   “王爷,他有动作了!”   陆陵天眼睛一眯,当即放下筷子吩咐:“跟紧点,等他把东西找出来就抓个现行,手脚快些,别让他来得及下手。”   “是!”   竹一应了一声,又如风一般跑走了。   沈梨就JSG在桌子旁边一边喝粥一边听着,这下她连粥也不喝了,问身边陆陵天:“那个小十有动作了?”   “对,”陆陵天颔首,脸上有了点轻松笑意,“这个局他入了,如果不出意外,此番澍水之行要查的这件事便差不多结束了。”   “这么快!”   沈梨讶然,明明他们好像才来澍水没多久,陆陵天除了之前去见过府台赵大人之外便好像没再有什么动作,怎么……这事情就结束了?   陆陵天看着小姑娘惊讶的神色,哄着她又多喝了两口粥后才与她慢慢解惑道:“既然已经知道在澍水唯一与陆倡浩相关的只有这么一个人,那么在其他人身上查的再多也可能是无用的线索,不如将目光锁在这唯一一个人身上。”   试想陆倡浩在筹谋这件事时,除了要给太子一击即中之外,最重要的自然还是自己能全身而退。   他只在澍水放一个人,最大限度的避免让人查到自己头上,而当事情浮出水面,不管陆陵天和影卫说了什么,都证明皇上正式开始查这件事。   能彻底让自己从此局出,最简单的便是让这个人唯一与他有联系的人消失,连带着与他有关的那些密信、账目、造假的印章等都统统消失。   这样无论再查多久,也查不到他头上了。   “所以王爷故意让小十看见你与影卫见面,给他这样一个信号,他若是要离开必定就是这几日,离开前还能让他帮王爷把相关重要的证物都找到了,再将人抓个现行。”   确实是不费吹灰之力。   “阿梨聪明。”陆陵天摸了摸她的头。   “可万一他的那些东西还是不能明确指向陆倡浩怎么办?”沈梨不禁问。   毕竟现在也不知道小十那儿到底有哪些东西。   陆陵天却并不担心,只看着沈梨笑了一下:“陆倡浩会联络他的。”   待沈梨用完早饭后,陆陵天便出了门。   这天直到下午他才回来。   沈梨一直在屋里等着,见他进了院里便迫不及待迎上去:“一切顺利么?”   “嗯。”陆陵天微微颔首。   与他之前预料的并无二致,小十在澍水城郊一处农院地窖暗室里取了东西后便准备烧毁离开,被一直带人盯着的竹三当即冲进去拦下。   放在暗室里的东西有那枚仿照的私印,还有钱老板以为是分给太子其实是到了陆倡浩口袋里的私账,因为要过到钱庄里去,上头盖的都是陆倡浩的印章。   但是没有密信,想来是往来过后便就地烧了,由此可见陆倡浩确实是谨慎的。   陆陵天将东西都带回别院后,翌日一早,那天在千灵寺与他见过面的影卫贺大人便来了别院。   仔细看过东西之后,贺大人让人将这些连带着之前赵大人给陆陵天的账目统统收走,然后对陆陵天道:“辛苦王爷了。”   不过他话音落下又稍微蹙了下眉,还是道:“虽然搜出来的私账上盖了平王的印章,但那只是账目,他与澍水的这批私兵,还是少了点关联。”   陆陵天听后却不急,只道:“贺大人可再等两日,届时我应该会有一封密信送到贺大人手上。”   贺大人扬了扬眉,微微颔首:“那我便等着王爷了。” 第78章   等贺大人带人离开别院后, 沈梨正巧带着丫鬟来了书房给陆陵天送茶点。   见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沈梨让菀姝放下茶点,问道:“那位大人将东西拿走了么?”   “嗯。”   陆陵天坐在椅子上, 牵过她的手握在掌心把玩。   “这样就能治平王的罪了?”沈梨低头看他, “会不会还能让他辩驳过去?”   “再等等, 有一封信,应当已经在路上了。”   陆陵天看起来并不担心, 沈梨便也没有再多想,左右在这种事情上她总觉得王爷格外料事如神。   还不知道自己在夫人心里已经差不多是个半仙的王爷在别院里闲散待了两日, 期间除了去过一趟钱府,还不忘去千灵寺将贝萦雪给接回来。   只是贝萦雪回来时整个人都蔫蔫的,好像十分沮丧,连话都少了,回到院里后就天天待在屋子里不出来,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梨几次想去找她,最后又把心思歇了,其实猜也能猜到是因为秦夏。   以萦雪的性子, 她如果忍不住想说一定会来找自己, 现在她待在院子里不出来, 大概就是想一个人静静吧。   沈梨跟陆陵天说了这事,陆陵天的意思也是让贝萦雪一个人想想,感情的事,冷暖自知, 旁人说的再多也无用。   “阿梨再忍几日, 等平王这事解决了, 便能带你在这儿四处看看了。”   陆陵天有些歉意的摸了摸她的头, 怕她这些时日会觉得无聊。   沈梨摇摇头, 正想说什么,突然竹一又一次面露喜色咋咋呼呼冲进了院里,大声道:“王爷!信截到了!”   陆陵天闻言也露出一个笑来,大手拍了拍竹一的肩膀:“好!将信送过来,我们去地牢。”   沈梨看他们的模样,当即便知道事情应该如陆陵天所料的一样,要解决了。   她没等陆陵天说话,握住他的手轻轻紧了紧,软声道:“王爷快去吧,我在别院里等你回来。”   “嗯。”   陆陵天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带着竹一离开别院。   -   别院后巷的一处隐秘地牢里,陆陵天站在牢房之外看着里面经过几日的审问已经狼狈不堪的男人。   良久后,他开口叫了一声:“万争。”   这两日无论暗卫用什么法子都没有反应拒不开口的男人,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突然猛地抬头,看向陆陵天。   他的嘴里塞着布,是防着他自尽的。   竹三初初开始审问时便告诉陆陵天,这应该是平王身边的死士,很难撬开口。   然而陆陵天只是说了一个名字,他便狠狠瞪了过来。   陆陵天站在牢房外,拿出了一封信。   他没有打开,只是淡淡道:“你不肯开口,无非只是想着你手上没有直接指向陆倡浩的东西,只要你不说,我们就无可奈何。”   “只可惜,你的主子全然不知,还给你送了封密信来。”   万争说不了话,只能瞪着陆陵天。   不可能,在此之前主子便已经安排好,没理由再给他递信过来。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陆陵天低头漫不经心的点了点手里那封信,然后缓缓道:“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他自然不会给你送信,只可惜,计划出了差池,那支兵没能抵京啊。”   陆陵天早就给韩叙去过信让他命军畿营的人从孤茗山往澍水方向一路防着,这支私兵刚进入孤茗山就被韩叙发现。   韩叙也按照陆陵天后来又一封密信里教他的说辞,只说朝廷下令让他们就在这处等着,稍后进京。   都到了这地界了,领头的百夫长只当真是朝廷的吩咐,马上就停在孤茗山里扎了营。   谁让陆倡浩一直告诉他们自己是朝廷的正规军呢,这会自然要听话。   是以那天夜里陆陵天收到韩叙的信后心里便放心下来。   “你主子大概也没想到,最后这一步反倒是自己砸了自己的脚,军畿营的人让他们停他们便真的停了。”   陆陵天嗤笑一声:“这封信便是问你,那支兵出了什么差池才迟迟未到,让你离开澍水亲自去查。”   大抵是因为以前万争收到信看过后都会烧了,陆倡浩才会在信上留下自己的私印。   他也想不到陆陵天会早就让人在驿站等着截他的信,毕竟在陆倡浩看来,陆陵天怎么会知道他的安排,还知道他会让人给澍水传密信呢?   “虽然你已经足够谨慎,连去京都用的都是钱老板的脸,但这次的功劳也全靠你们,因为山匪的埋伏,反而让我到了榆红村。”   把万争控制住后他又去见过钱老板,将一切摊到了明面上来说。   钱老板当即吓的半死,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全招了 ,并且否认自己去过京都一事,陆陵天当即便猜到竹三当初在京都查到的那个应该不是钱老板本人。   那便知有可能是万争。   而若他没有去榆红村见到李大壮,得不到那晚的消息,要查到万争身上还要些时间,有可能真会让他溜了。   陆倡浩的这封密信已经足够将私兵一事指向他,加上在万争那里拿到的账目和太子私章,都能成为物证。   而赵大人钱老板等人的供词自然是指向万争,至此,从万争身上出发,一切都可以关联起来了。   陆陵天没有在地牢多待,只吩咐地牢的几个暗卫把人看好了,便只身离开。   如今他们也不需要再审什么,只要人别死就行。   他去了一处客栈,将陆倡浩的密信交给了影卫的贺大人,道:“有幸不负皇上所托,接下来的事便都交由贺大人了。”   连同一起的,还有一封京都前两日递过来私信,来自陆怀信。   他看过陆陵天让竹六带回京的那封信上的仿制私章后,只面不改色地说了一JSG声“假的”,然后将递了一封信过来,上头盖了那枚真章,并附上解释。   原来他的这枚印章辨别真伪不在章子本身而在印泥。   陆怀信有一款特质的印泥,遇水会变色,并不是单纯的朱红,防的就是怕有人仿照这一手。   贺大人略略看过密信后,朝陆陵天点了点头:“好,辛苦王爷了。”   -   从影卫这处离开时,才刚刚过了晌午。   陆陵天回了别院,看到沈梨坐在院中,显然是在等他,见他回来便第一时间迎上来问他如何了。   他轻轻笑了一下:“都解决了。”   沈梨闻言倏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看着她比自己都要紧张在意的神色,陆陵天将人揽进怀里抱了抱,低声道:“这些日子让阿梨也跟着担心了。”   “其实我主要还是担心王爷。”沈梨窝在他怀里小声道,“万一你没查出来可怎么好。”   陆陵天薄唇擦过她的鬓边,吻了吻她的脸颊,然后起身牵起小姑娘的手,看着院里一棵被秋日染得金黄的杏树,勾唇道:“如今无事了,不如趁着今日天气好,我带夫人去澍水的常平仓看看?”   常平仓的事早在得知陆倡浩在澍水豢养私兵时便有了解释,养兵耗粮,这粮应该就是从常平仓里出来的。   沈梨在马车里听陆陵天说了这件事,等马车到了常平仓所在时,她扶着陆陵天的手下车,还不忘嘀咕两句:“这平王当真是处处挖坑,生怕太子没掉下去。”   用常平仓的粮,养澍水的兵,问起来就都是太子的意思,加之太子在京中管着户部,常平仓本就在户部的管辖之内,一切顺理成章。   头两年朝廷的人下来巡查的时候想来是陆怀信刚刚坐上太子的位置,这个时候大概是因为私兵还尚未成型,陆倡浩觉得时机未到,想办法把澍水常平仓少粮的事遮掩了过去。   身上没了担子,陆陵天这次带沈梨过来倒真的只是单纯给她看看常平仓的样子,毕竟这儿的官员早在之前陆怀信发现事情出纰漏之后便秘密审过了。   交代的当然与赵大人一样,都说是按照太子的吩咐办事的。   沈梨确实是第一次看常平仓,因为这种地方平日里都有士兵把守,轻易不得靠近。   陆陵天凭着腰牌将人带了进去,沈梨一进大门便不禁感叹了一句:“好大啊。”   进了常平仓的大门,里头没有任何景致,全部是一座一座的仓廒,陆陵天带着她转悠,说澍水的这个仓平仓,仓廒有十一座,按储存粮食种类的不同,有地上和地下两层。   沈梨对自己从未听过的事情都感到好奇,就连逛个常平仓她听陆陵天讲起来也觉得津津有味。   他不是单纯的给她介绍,有时候甚至还会给她说些与之相关的前朝故事。   沈梨很喜欢听陆陵天说这些,每每这个时候,她总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陆陵天在她眼里就是一个什么都知道,无所不能大哥哥。   他认识的字比她多,会背的诗比她多,见过的风景比她多,知道的故事也比她多。   他什么都好,总是能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像一个许愿瓶,只要对他许下愿望,第二天就会实现了。   沈梨想着想着便笑起来,惹得陆陵天垂眸看了她一眼,凑近问:“阿梨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小时候,那时候我好像总是给你提要求。”   陆陵天闻言也低笑一声:“那时候的夫人,真的很难哄,甚至想要天上的星星。”   “然后第二天你给我抓了一笼萤火虫。”   “结果第三天他们就死掉了,你非要我把它们复活。”   “噗!那是因为我那时候还小!我才五岁多啊!”   “是,所以我不能跟小时候的夫人计较,隔天又给你抓了一笼。”   ……   两人的说话声渐行渐远,在秋日里留下了一道相偕离开的背影。   明明也才成亲小一年,慢慢走远的样子却让人觉得好像一对已经携手走过多年的老夫老妻。   言语间皆是回忆,牵手时都是感慨。   回别院时沈梨不想坐马车,她还是挽着陆陵天慢慢地走。   看着天边的万里晴空,她只觉得好像此行的一切都尘埃落定,连心都舒朗起来。   这时才会开始慢慢怀念这座故城,她与陆陵天初识的地方。   “长云哥哥,其实在遇到你之前我也向佛祖许了个愿望。”   “嗯?”   “就是希望他能再次让我遇到那个靠在桃花树下睡觉的小哥哥。”   那时的你一身白衣,闭着眼静静靠坐在树下,春风一吹,一树花瓣便落满了肩头。   沈梨轻轻一笑:“是那时的我觉得最好看的人。”   陆陵天停住脚步,温柔幽深的眼里带着一点笑意,终于俯身亲吻了她的眉心。   “所以佛祖让你落进了我的怀里,愿望成真。”   “我希望,日后阿梨所有的愿望,也都能成真。”   他的小姑娘坚强善良,所以所有的愿望都值得被实现。   不急,他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