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猎户的养家日常   作者:今日不上朝   晋江VIP2024-2-8完结   总书评数:5570 当前被收藏数:34555 营养液数:42235 文章积分:214,459,456    文案   【正文完结】下本开《全家提前两年准备大逃荒》欢迎收藏。   桃花跟着她三嫁的娘摸爬滚打活到十六,同村的王大娘上门来说亲了。   男方叫卫大虎,家里只有一个瘸腿的爹,上无婆母管教,下无弟妹吵闹,她进门就能当家做主。   土屋两间,薄田几亩,三餐是粗茶淡饭,四季是粗布麻衣。   桃花盖着红盖头,迎着喜庆的唢呐声,踏进了卫家大门。   新婚之夜   卫大虎看着烛火下的桃花,黝黑的脸泛起红晕,他那能一拳打死大虫的粗大手掌局促地挠着后脑勺,咧嘴傻笑。   “嘿嘿,媳妇。”   桃花望着眼前的九尺男儿,傻了眼。   家里如此贫穷,这、这卫大虎竟能吃得如此健硕高壮?!   婚后,卫大虎带着桃花山上打猎,抓鱼、摘果子、捡板栗、拾菌子、捉竹鼠、挖野菜。   夏日躲在遮天蔽日的山林中,喝着透彻清甜的山泉水,寒冬腊月裹着厚厚的兽皮缩在家里猫冬,一年下来储存的粮食足够一家三口过富足欢乐的年。   吃饱喝足没烦恼,农闲时再生个娃,人人道桃花嫁给卫大虎要吃苦,谁知她竟是掉进了福窝窝?   阅读指南:温馨种田文,没有朝堂和小买卖,亲戚邻里间的鸡零狗碎日常,背景微乱世,慢热。   1,架空。   2,架空。   3,架空。   4,本故事纯属虚构,文中关于捕猎野生动物的情节均为胡诌,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我们是守法好公民。   感谢支持正版,鞠躬。   预收文求收藏~(σ≧▽≦σ)~   《全家提前两年准备大逃荒》   [兵乱+水患+旱灾+地震+【巨大金手指空间】]   赵老汉的婆娘老蚌生珠,一把年纪生了个小闺女,整个村子都震惊了。   赵小宝一出生就被三个膀大腰圆的哥哥,五个虎头虎脑的侄子团团围住,全家喜极而泣。   赵老汉连夜给祖宗烧香,老泪糊了一脸:“我们家终于有闺女了!”   然而还未开心一日,刚刚出生的赵小宝凭空消失了!   老赵家一阵鸡飞狗跳后,赵小宝又凭空出现了!   老赵家吓傻了。   -   自从赵小宝出生,老赵家十八辈祖宗在地下齐齐显灵。   去镇上赶集,赵小宝走半道肚子痛要拉粑粑,挖坑拉臭的地里总会埋着银子;她进山随手揪根草,挖出来下头是根胖嘟嘟的人参;她随便刨两下的田洞眼,里头准有根婴儿臂粗的鳝鱼。   赵小宝=银子!   好事接踵而至,老赵家对赵小宝是仙女下凡这事儿深信不疑……   直到——   三岁的赵小宝被大哥扛在肩头骑马马,小娃子笑声如铃般清脆,哈哈哈狂吐童言稚语:“哈哈哈大哥快跑,大哥快跑,要打仗啦,举大刀的官官来抓壮丁啦……”   “……”   “堤坝塌啦!要淹死人啦!”   “……”   “地干干,不下雨,没有粮食吃啦!饿死啦饿死啦,瘟疫啦瘟疫啦!”   “???”   “家里房子塌啦,小宝要被砸到了,爹娘哥哥嫂子侄儿快跑啊!!!”   “!!!”   -   身怀金手指,全家大逃荒。   女主开局小豆丁。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种田文 美食 轻松 日常   搜索关键字:主角:桃花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结】种田美食文   立意:做一个孝顺的人    vip强推奖章   桃花到了说亲的年岁:却因三嫁娘名声有损,迟迟未能寻得好人家。就在这时,同村的王大娘上门来说亲:对方是个猎户,家里只有一个瘸腿的爹,上无婆母,下无弟妹,她进门便能当家做主。土屋两间:薄田几亩:原以为嫁到卫家要吃苦:却不曾想她竟是掉进了福窝窝。   本文剧情平淡温馨,主讲一家人细水长流过日子:和亲戚们守望相助,在不安稳的世道里寻得一片生机。   (作品上过vip强推榜将获得此奖章) 第1章 1   ◎她嫁。◎   晚间用了饭,钱厨子坐在屋檐下剔牙。   前两日隔壁村王家办喜事,请了钱厨子上门做席,王家做人厚道,喜宴结束后并铜板一起包了两刀肉做谢礼。小儿子钱狗子见肉就挪不开眼,顿顿嚷嚷着要吃肉,招惹得两个孙子在家中闹得翻天覆地,这两日家里顿顿飘着肉香。   用完饭,钱狗子一溜烟跑去小伙伴家炫耀,丢下钱篓子和钱串子两兄弟在院子里疯跑着嚷嚷肉真香,明天还要吃肉。   大儿媳孙氏拽住在院里疯跑的儿子,啪啪两巴掌拍在他屁股蛋上,嘴里骂着“吃饱就跑肠子乱铰”,骂完不管儿子挣扎,眼珠轱辘转了一圈,扭头冲厨房大声嚷道:“篓子啊,肉是想吃就有的吗?娘告诉你,肉啊,那得办喜事才有得吃呢!”   钱篓子推开他娘,嚷嚷道:“就吃就吃,我就要吃肉!”   孙氏冲厨房喊道:“想吃肉就要办喜事。”   钱篓子屁事不懂,在地上捡了根木头,拉着二房的钱串子,兄弟俩绕着院子跑:“办喜事办喜事,天天办喜事,顿顿都吃肉!”   赵素芬捂着心口四下张望,拾起门后的笤帚,朝着孙氏就扔了过去,嘴里骂道:“吃吃吃,我让你吃,一天三顿肉都堵不住你的嘴,生成个饿死鬼还不会投胎,你个瞎眼玩意儿,想吃肉怎么选了个农家娘的肚皮!”   “哎哟娘,您怎么打人呢,是狗子要吃肉,咱篓子是和他小叔学嘴呢,您别迁怒啊……”孙氏拉起一旁的丈夫,扯拽着人骂骂咧咧回屋,“娘可不能因为篓子不是您亲孙子就偏心眼呐……”   赵素芬冲着大房的门狠狠啐了口唾沫:“懒皮子,明天就把肉全给串子吃,我看谁敢说我偏心自己生的!”   她心里气狠了,攥着拳头狠狠地砸了两下身旁看热闹万事不管的钱厨子:“说我偏心狗子,肉在桌上,儿子孙子都是在你眼皮子地下动的筷子,谁多夹了,你没瞧见吗?倒是有人从头到尾没有动过筷,我可瞧见了!”   钱厨子见老妻憋着火气,懒得和她计较,任她撒气锤了两下,随即岔开话题,问道:“桃花的亲事怎么说?”   孙氏那般作态,为的便是桃花的亲事。   桃花是赵素芬嫁入钱家时带在身旁的女儿,在钱家的身份有些尴尬,孙氏想给后婆母添堵时便常拿桃花做筏子。   “不知道这家里有多少人巴不得她立马嫁出去!”赵素芬心里恨的慌,对他也没有好脸。   钱厨子脸色也有些不虞:“你这说的啥话?啥叫巴不得?这不是有人上门说亲,老大媳妇顺嘴说一句,你扯家里人作甚?”   赵素芬没心思搭理他,如今满心都是自己女儿的亲事。   今日同村的王大娘上门来说亲,说的正是她那苦命的女儿,桃花三岁就死了亲爹,跟着她这个娘两次改嫁,到了说亲的年龄却一直无人上门。   她心里头明白,是她这个三嫁的娘影响了女儿的名声,连媒婆都不愿登她家的门。   如今好不容易有人主动上门说亲,本该是件喜事,可这说的人家实在是……哎。   等桃花从灶房出来,便被自个亲娘唤去了里屋。   门一关,母女俩互相望着对方。   赵素芬瞅了眼自己女儿,白啊,咋就能长得这么白净。那遗传了自个的白面皮,便是农忙时分往死里晒,人人晒个大黑皮,就她不一样,如了她那名儿,桃花,白里透红。   人家晒黑,她顶了天晒红。   赵素芬没由来想哭,扯起袖子抹了把泪,难得吐露心声:“你娘我苦啊,你亲爹尸体还没凉透,你那些叔叔伯伯就开始惦记着家里那几亩田地,你是姑娘,他们那群要吃人的蛇蝎张口便是李家的田产不能便宜了外人。外人,谁是外人?说的是你娘我,寡妇带着个女儿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我不跑,咱们娘俩都得死!”   李桃花听得想流泪,扑进她娘怀里:“娘。”   赵素芬揪着她后背的衣服捶了两下,收紧双臂抱紧她,也跟着流泪。   这是她亲女儿,她走哪儿都带在身边的女儿:“你二爹是我自己找的活命路,周家是大姓,你叔叔伯伯不敢带人来闹,可咱娘俩命不好,你二爹也是个命短的,也早早撒手去了,留下你二弟和我们娘俩,娘养不活你们姐弟!”   李桃花不敢大声哭,怕被外面的钱厨子听见,她三爹对她娘给二爹生的二弟很是厌烦,每次提起二弟便要闹一场。   “你三爹钱厨子,是他主动寻的我,甭管人好坏,有他在,咱们娘俩的日子至少能过下去。后头又生了你三弟,且看你三爹那死鬼样怕不是个短命的,娘这辈子多半是要葬在他钱家祖坟了。”赵素芬泪眼婆娑,直用袖子擦眼泪,她嫁给钱厨子时他孙子都有了,平白冒出个女人,还带着个拖油瓶,两个儿子儿媳不给她好脸色,桃花在钱家的日子更是艰难。   而且她还生了个要分家产的小儿子。   但也因为她生了个儿子,她在这个家反倒立住了根,桃花的日子不说多好过,好歹她偏心两分女儿时钱厨子不敢和她摆脸色。   可钱家终归不是桃花的家,除了她那不懂事的弟弟,谁把桃花当成自家人?   赵素芬粗粝的拇指擦掉女儿脸上的泪,抚摸着她娇嫩的脸蛋,真是怎么看都心疼,她低声道:“是娘连累了你的名声,让你说不到好的亲事。”   李桃花使劲摇头:“娘,你是最好的娘。”   赵素芬听她这般说,这些年压在心里的郁气散了大半,脸上露出抹由内而外散发的笑容:“我的乖女,外人只道你娘我水性杨花,男人死一个嫁一个,可她们又哪里知道我们娘俩的苦楚?日子是自己过的,外人的嘴我管不了,既然管不了那便不要在意。”   “更何况,她们心中未尝不是在眼红我,拿我三嫁说嘴,我却一嫁更比一嫁好,尤其是那些个汉子私下说的话最是可笑,他们就好比那种不出稻的田,自己无用,还不准别人换块田过活!”赵素芬冷笑连连。   李桃花听得目瞪口呆,她娘还是这般生猛。   赵素芬却很是畅快,她脸上再无泪痕,正了脸色道:“桃花,你王大娘今日上门说的那户人家,你认为如何?”   说起婚事,李桃花脸上并无丝毫羞怯之意,她显然已经细细思考过,此时便道:“卫家很好。”   “哪里好?家中只有几亩薄田,忙碌一年缴了税只能混个水饱。”赵素芬满脸苦涩,这也是她一直犹豫的原因。   卫家实在是太穷了,整个家当就只有几亩薄田和几间泥土房,家中还有一个做不了重活的瘸腿老父,家里家外全靠卫大虎一人操持。   “王大娘说卫家以前是山上的猎户,农闲时,那卫大虎也会上山捕猎。”桃花心想,地里的收成吃不饱,她有手有脚,大不了上山去挖野菜刨树根充饥,勤劳一些总是饿不死的。   卫大虎便是和她说亲的那个人,据说长得人高马大,很是勤劳刻苦。至于为何快二十了还未说亲,李桃花在心中猜测,或许是因为家中实在太穷了,没人看得上。   卫家人口简单,家中只有一个瘸腿老父,上无婆母,下无弟妹,虽是无人帮扶,却也有简单的好处。没有婆母会少受许多磋磨,便是她大嫂处处和娘作对,却也不敢公然忤逆娘,一个孝字大过天,若是遇着喜欢立规矩的刻薄婆母,日子才叫真的没法过了。   桃花从小便知道,自己在哪儿都是多余的,三爹虽没有刻薄她,却也不喜她,只因她是女儿早晚会出嫁,所以多忍两日罢了。   钱家不是她的家,周家更不是,她真正的家是李家,可她亲爹早就死了,她早没有家了。   如果她一直赖在钱家,莫说钱家的哥哥嫂子,便是三爹都会嫌她多余,她不愿让娘两头为难。   何况她总是要嫁人的,如今不嫁,日后年纪大了,就只能嫁给鳏夫做填房。   穷又如何,总归不会饿死。   卫家,她嫁。 第2章 2   ◎嘿嘿,要有媳妇了。◎   大河村。   晌午时分,寥寥炊烟稀稀落落飘扬在半空,几个年轻汉子肩头扛着锄头赤脚走在田坎上,高声应着不远处家里小儿的叫唤。   王大娘的娘家便在大河村,她平日里无事不会常往娘家回,免得叫人在背后里说嘴上门打秋风。不过,近日她倒是经常拎着篮子回来,尤其这大中午,太阳火辣辣晒得人皮都要脱一层,她走的方向竟是那后山脚下。   后山脚就住了一户人家,那是卫家啊。   有个王姓小辈扬声唤道:“大姑,您这是走错了路?”   王大娘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刺目的太阳热得她没心思寒暄:“我闭着眼都能走回家的时候你小子还没出生呢。”   这话引来一阵大笑,那王家小辈面子挂不住,还想问问她上卫家干啥去,可又怕了这嘴巴不饶人的大姑。   他哪里知道王大娘此时的心情,那是有几分急不可耐的,全因心里装了喜事,那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要说她这人从不爱保媒拉纤,老话如何说来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可见这婚姻大事,做得好,那是功德一件。反之,毁的那可是一个人,甚至是两家人。   不是那个亲近关系,她的性子是绝不会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免得事后落人埋怨。   可眼看着卫大虎都快二十了,上门说亲的人寥寥无几,媒婆提起卫家亦是连连摇头,两间破屋子,夏天不遮阳,冬天还灌风,两亩薄田顿顿喝稀粥,穷的都快尿血了。   卫老头那个瘸子爹整天在家编箩筐,山不上,地不下,关键箩筐还卖不上几个铜板,一年四季就一件粗布衣翻来覆去穿,鞋子烂的大拇指天天露在外面招摇撞市,看着就不像回事儿。   卫大虎倒是个勤快小子,但耐不住家里穷啊,哪户人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他?毕竟谁乐意自个闺女天天跟着他上山挖草吃?远的不说,就说这大河村,说亲都是直接忽略卫家,便是那最穷的人家户也不乐意,免得逢年到节得不到女儿孝敬不说,还要倒贴女婿一家。   不划算,实在不划算。   王大娘之所以这般上心,无非是心中惦记着自己那早早过世的手帕交,卫大虎他娘。   当年的两个姑娘,一个嫁给了山上下来的猎户,一个嫁去了别的村,虽已物是人非,但年轻时的情谊却一直烫着心口,眼瞧着卫大虎的年纪越来越大还说不上媳妇,王大娘这心里急得呀,真是没法细说!   七月的天是真热,王大娘边擦汗边赶路,脚步匆匆不停歇。   别说,若非眼下是青天白日,山怪精灵魑魅魍魉不敢现身,她一个人是万万不敢走这段路程的,山脚偏僻,从村里到卫家要途径一大片坟坡,实在吓人得紧。   如今活了大半辈子,她依旧想不通自己那精明的手帕交怎就嫁了个一无所有的猎户,真真是田没有,房也没有,银子更是没有!   紧赶慢赶,王大娘一路嘀嘀咕咕,终是看见那坐落山下的农家小院。   两间简陋的茅草土屋像两块土疙瘩落在地面,藩篱围的小院倒是宽敞,院子里放了一捆竹子,篾条乱七八糟乱扔了一地,灶房的烟囱正冒白烟,瞧着正在煮饭。   瞧见人家灶房,王大娘终于有了点唐突的意思,这上门时间不太对啊,就像赶着饭点来人家家里蹭一顿的意思。   她一张老脸都险些挂不住了。   农家人的一个窝窝头那都是能救命的东西,谁人不爱惜粮食?赶在人家饭点登门,说出去是要被人唾弃的,骂一句没眼色的东西都是轻的!   王大娘犹豫不已,这真是被喜事冲昏了头脑,做事都变得没脑子起来。   卫老头瘸着退从灶房出来,见到站在院门口的王大娘,没等他开口招呼,王大娘干脆利落一拍大腿,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扬声连连贺喜道:“喜事喜事,我这是一刻等不及来给你家报喜了!卫老头你家这亲事啊,我给你说成了!”   卫老头招呼了她一声,闻言连忙请她进门。   见他把凳子拿到院子里来,虽是没有请她进堂屋,王大娘心里反而更是满意了几分,这卫老头虽是个瘸子,却比村里好些个贼眉鼠眼的汉子要磊落,知道家中没有妇人,做事也有几分妥帖。   她环顾四周,便知卫大虎此刻不在家中,怕是又上山去了。   卫老头不知该如何称呼,叫她王媒婆吧,她又不是干媒婆这一行的,说亲这事儿纯属她热心。想到早逝的妻子,他只得称呼一句:“大妹子,你先坐着歇歇。”   说完,不等王大娘反应,他径直去灶房盛了一碗清水,打开柜子抱出一个瓦罐,打开盖子用木勺挖了两勺蜂蜜到碗里,随后用干净筷头在水里搅了搅。   王大娘坐在院子里歇脚,热得以手扇风,接过卫老头递来的碗,面上不显,心里却嘀咕这老头还是有点眼色,一路走来热得她口干舌燥,便也顾不得许多,嘴巴挨着碗咕噜噜便是两大口。   甜的,放了蜂蜜的山泉水。   不动声色把一碗蜂蜜水喝完,王大娘把碗放到一旁,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她只觉得这路没白跑,心没白操,媒没白保。   她没有故意吊胃口,脸上满是喜意道:“上次我来你家说的那个姑娘,她娘已经露了口风,说是只要孩子是个好的,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臭毛病,这事就能成!大虎好不好我还能不知道?我可是夸了又夸,拍着胸脯连连打包票,孩子就没有一点不好的!”   卫老头面上难得也带了笑,问了那家姑娘的具体情况,譬如性子如何,可好相处,家里几口人……上次王婆子只提了一嘴有个姑娘,具体的没有多说,哪曾想今日突然登门说那家姑娘也有意呢。   顺利过头了,这让卫老头这个这些年一直被媒婆躲着走的老汉有点不安,忙问道:“我们家的情况,那家人可都知晓?”   王大娘不高兴了:“做媒哪有藏着掖着的?我可不做那等害人家姑娘一辈子的糟心事,结亲结亲,可不是结仇的。你家的情况我都一五一十告诉了那户人家,人家不嫌你家家贫,自是她家亦有婚事上的难处,端看你家是何态度。”   卫老头便问是何难处,王大娘也爽快,直言道:“那姑娘的亲娘嫁过三次,与她名声上有些妨碍,导致不好说亲。”   她便仔细说了赵素芬这个人,那个姑娘便是她和第一个男人生的女儿,孩子的亲爹死后,她带着女儿改嫁,二嫁没几年第二个男人又死了,随后又带着女儿嫁给了现在这第三个男人。   “倒是无论去到哪家,她都一直把女儿带在身边。”王大娘没忍住叹息了声。   卫老头点了点头:“不是个狠心娘。”   王大娘观他脸色,在心里赞同颔首,知道这事儿八成是成了。   果不其然,便听卫老头说:“我家不在意那些虚浮名声,只要姑娘是个好的就成。”   “你倒是和那姑娘的娘说了一样的话,只要孩子是个好的就行。可见啊,你们都是真正心疼孩子的爹娘,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王大娘心满意足,“在她们家我拍胸脯保证,在你这,我一样保证,再没有比那家姑娘更好的了,姑娘勤劳孝顺,懂礼知节,心地善良,两家结亲必是一段良缘!”   女方不在乎男方家穷,男方不在乎女方名声,两家都有意,这门亲事可谓一拍即合。   一事不劳二主,卫老头进屋拿了银钱,在王大娘走的时候强行塞到她手中,请她当实了这个媒人。   乡下小门小户说亲没有镇上大户人家讲究,有些穷人家嫁女儿,两袋粮食就能当场把人领回家,莫说喜宴,便是连个拜堂的流程都没有。   王大娘本以为卫老头也是这么个意思,毕竟坐在这四处漏风的院子里,卫家穷得连鬼都骗不了,他们家实在不像个能摆得起酒席的样子,她原本还担心要如何费口舌说服赵素芬,没曾想卫老头只是让她辛苦带句话,等着卫家上门提亲罢。   居然还有个提亲的流程!   不得了不得了,这是要正经拜堂成亲摆酒席的样子!她得赶紧去钱家告诉赵素芬这个好消息!   王婆子揣着铜板喜气洋洋离开了卫家,留下同样喜气洋洋的卫老汉。   傍晚时分,卫大虎踩着最后一丝残阳从山上下来,大河村已是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蛙声一片。   身高九尺的男人像一座小山般弯腰进了灶房,从灶上找到他爹留的一盆粗粮,抱着木盆便蹲在灶门口吃了起来。   卫老汉听见声响,披着衣服从屋里出来,见一大片阴影蹲在屋檐下,他瘸着腿去堂屋点了油灯,照亮了卫大虎半张脸。   “看得见。”卫大虎刨着饭吃得又快又急,显然是一天没吃,饿得很了。   “我看不见。”卫老头堵了他一句,拉了张凳子到院子里坐着,看着儿子那饭量就觉得糟心,一顿抵别人三顿,可真能造,“今日没收获?”   说完鼻子动了动,嗅着儿子身上有股血腥味,还有一股熟悉的腥臭。   饥饿的五脏庙得到些许安抚,卫大虎放慢了吃饭的速度,伸手在胸口摸了几下,摸出二十两银子递给他:“摸了条小龙,活的,整条卖给了镇上的齐家,多的是赏钱。”   小龙浑身上下都是宝,镇上的大户人家最是喜欢,尤其是那些老态龙钟的大老爷,吃了那肉,据说能重返壮年英姿,惹得小妾连连求饶。   便是那两颗毒牙,好似都能辟邪呢。   卫大虎觉得大户人家就是屁事多,还辟邪呢,亏心事干多了啊,追求这玩意儿。   能卖近二十两的小龙……   卫老头脸一黑,脱下草鞋对着他后背就是啪啪几巴掌:“我让你去摸蛇洞让你去摸!你个糟心玩意儿是嫌自己命太大吗?!天不怕地不怕的东西,就该早点来个人管住你,免得老子哪天还要上山给你收尸!”   卫大虎只顾吃饭,任他打骂撒气。   “今日你王大娘上门给你说亲事,上次提过一嘴那家姑娘,事儿成了。明日你去镇上扯两块好的布,再打两斤好酒,买包点心和糖,老子去给你提亲!”   卫大虎扒着饭,口齿不清应道:“哦。”   终于有姑娘愿意嫁给他了,他心情还怪美的,也不问别的,把钱拿回来塞怀里,三两下把饭刨进了肚。   明日早些去镇上买东西,让爹早日去提亲!   嘿嘿,要有媳妇了。 第3章 3   ◎聘礼◎   且不提王大娘去钱家回话,赵素芬心中是如何满意。   这卫家虽是穷,却是真心要娶她闺女,他家是要上门提亲的,而非扛两袋谷子打发了事,这才是认真要结亲的摸样。   她赵素芬不是那种卖闺女的母亲,心里自不愿亲家做那“买媳妇”的行为。   她为何二嫁三嫁都把闺女带在身边,便是知道这世道女子生存不易,投胎无法选择,嫁人便是第二次投生。   夫家若好,便是生活穷苦些,一家子一条心,少些争吵,日子都是舒心自在的。若嫁进去的是那狼窝虎穴,婆母刻薄偏心眼,公公糊涂拉偏架,丈夫不懂疼惜人,哥哥嫂嫂弟弟弟媳小姑子,一大家子乱七八糟围着灶头锅里那两个窝窝头争的头破血流,那才真是日子一眼望到头,余生没有活路。   桃花投胎到她肚皮里,她这个当娘的哪能不为她的婚事操心,就怕她嫁错人毁了一辈子。   如此这般最好,卫家行事周正,虽未见过卫大虎,但眼下她对那卫家是再满意不过了。   送王大娘出门时,赵素芬悄悄往她掌心塞了好大一把铜钱,面上全是笑,态度亲昵的不得了:“她大娘,这感谢话实在是不知如何说了,辛苦你大热天跑来跑去。”   王大娘大方收了这辛苦钱,丝毫不见推迟,赵素芬就喜欢她这股直爽劲儿,拉着她的手舍不得放,悄声说道:“你这媒人明日且再辛苦替我跑一趟,告诉那卫老汉,他既是个敞亮人,不似那些个在乎名声的,我赵素芬自然也不是,叫他莫要为聘礼烦恼,过的去就行了,两个孩子未来还要过日子呢。”可千万莫要做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儿!   她咽下最后那句话。   王大娘是个聪明人,听罢连连点头。   “为人父母不过如此了,这媒我保的不亏,只盼两个孩子未来能把日子过好,也就不枉你们当父母的这般操心了。”看见如此为女儿着想的赵素芬,王大娘不禁想起了自己那早逝的手帕交,眼角不由泛起了泪。   她多跑几趟又如何?真真要盼望这是门好亲,两个孩子都要好好过日子才行。   翌日,王大娘早早跑去卫家,得知卫大虎五更便去了镇上。   “哎哟,这是迫不及待想娶媳妇了!”得知他一大早便翻山越岭摸黑去镇上准备彩礼,态度积极的不得了,王大娘笑得一张脸满是褶子。   卫老头在院子里篾竹条,见她来了忙去厨房给她倒水,王大娘拦住了,一脸高兴地把赵素芬的意思说给他听,说完也没管他是啥表情就要走,家里一堆事儿等着她呢:“既然大虎去镇上了,我也不多待了,回头你们爷俩商量着选个好日子,通知了我,咱再带着聘礼上钱家提亲去!”   卫老汉点头应是,辛苦她又跑一趟。   “提亲还好说,就是这成亲日子你们爷俩得琢磨琢磨,眼下要秋收了,这媳妇是想赶紧娶回家帮忙,还是让人家姑娘在娘家再留一个农忙……”王大娘欲言又止。   家里没有女人就是这点不方便,这结亲的事本该妇人家操持,偏生这卫家没个主事的妇人,啥事都只能和卫老头商议,有些话也不好说的太明白。   这些汉子一个个糙的跟那木头桩子似的,哪里懂得妇人家的细腻之处,遇见农忙,这早娶晚娶也是有说法的。   王大娘在心中嘀嘀咕咕,卫老头也不傻,虽是还未提亲,但赵素芬今日特意支使王大娘大老远跑一趟说聘礼的事,是担心他家拿不出像样的东西,又担心他想岔了事,硬要勒起裤腰带装相,这是未来亲家体贴人呢。   他也不能不懂事,人家说这种话,无非是疼女儿。   “看老天爷的意思,怕是再过半个月就要收获了,庄稼不等人,好事更催不得。”卫老头这般说道。   哪有催着人家在农忙前嫁闺女的,咋地,急着娶回家给你家收庄稼呢?   “哎!”王大娘的笑容更真切了,都是敞亮明白人,要是所有老子娘都是这般讲理,这世上的媒婆也就没有被人拎着笤帚赶出门的了。   家里说着提亲的事儿,镇上的卫大虎也忙着准备聘礼。   卫大虎抱着两匹布从布庄出来,伙计殷勤地送他到门口,大声道:“客官您慢走嘞,下次再来!”   下次就不是我一个人来买布了,卫大虎在心头美滋滋嘀咕,龙行虎步又去了街对面的点心铺子。   两块布花了手头近大半银子,他和爹平日里一件粗布麻衣能糙老久,属实没来过布庄买过这么精细的玩意儿,虽然贵价,但是耐不住好看啊,布匹染得红溜溜的,跟那山上熟透的果子似的,阳光一照,仿佛看见里面晶莹剔透的汁儿。   瞧着就甜。   只要一想到自己要娶的媳妇穿着红溜溜的嫁衣嫁给他,他心里就别提多美。   卫大虎身高九尺虎背熊腰,走在人群中显得十分鹤立鸡群,莫说镇上,便是整个大俞朝,也难以寻出几个比他还要高大强壮的男人。这也是卫大虎只爱待在山上,不乐意来镇上的原因,是个人都爱偷偷瞅他,贼眉鼠眼忒招人烦了。   点心铺子里全是妇孺,卫大虎一进店,偌大的店都仿佛小了两分,连空气都变得逼仄,原本热闹的店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胆小的孩童更是吓得直往母亲身后钻。   与之前在布庄一般无二的待遇,卫大虎浑身不自在,还好伙计有眼色,忙迎上前:“客官可是买点心?还请挪步看看我们家的招牌枣泥酥……”   卫大虎一听招牌,忙移步跟随他去了前头。   躲在母亲身后的孩子露出小脑袋,看着那个似山岳般高大的人,小嘴微张,仿佛见了稀罕事物。   “咱家的枣泥酥是限量的,一天只买二十份,镇上许多夫人小姐极是喜爱,每日都要使唤下人来店里排队购买呢。”伙计介绍道。   卫大虎瞅不出好坏:“不是排队购买吗,今日怎地剩下这许多?”   伙计一噎:“客人,万不敢骗您,我们家的枣泥酥确实是招牌,每日也确实是排队购买的,今日许是大人物们都有事耽搁了。”   卫大虎笑了,这不赶巧了,好东西今日都给他留着,这媳妇活该他娶啊。   他大笑道:“行,给我包上三份。”   伙计眼睛一亮,嘴上忙应是,高兴着便要去打包,可余光瞧见卫大虎的穿着,一盆水顿时浇灭了他火热的心,碍于客人貌似不太好招惹,他只能试探着说道:“客官,这枣泥酥一两银子一份……”   卫大虎从怀里摸出三两丢到桌上,浓眉一竖,尽显凶狠:“速速与我包好,点心若是碎了坏了,改明定把你家店给砸啰。”   您便是不说威胁的话,我也怕呀,伙计又怂又欢喜,拿着银子忙去打包点心。   卫大虎环顾四周,从身上摸出铜板,指着一处道:“那个糖,给包一份。”   “好嘞!”伙计扬声应道。   从点心铺子出来,卫大虎又去了酒肆买了两坛好酒,大手大脚一通花费,昨日摸小龙卖的银子,今日是不剩多少了。   忙碌一早上,肚皮早已震天响,卫大虎拎着东西去面摊点了三大碗面,勉强混了个三分饱,见日头开始毒辣,便离开了镇子。   抄小道进了山,再从山路绕着进了深山的路,他几个眨眼间便没了身影。   晌午时分,村头村尾飘起炊烟。   如今世道尚算安稳,若是往前数个几十年,整个朝廷一团乱糟糟四处打仗,百姓没个安生日子过,山上的猎户若想在山下落户,那是顶顶困难的事儿,村里人都排外。当然,排外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猎户常年见血,不知人品底细的情况下谁敢随意接纳猎户,简直是嫌命大。   杀了人往深山跑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不是身上背了几条人命的大恶人。   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便是这么回事儿。   当然也不是毫无办法,譬如现在的卫老头、以前的卫大郎便是娶了村里的姑娘,最后才能从猎户变成大河村的村民,勉强得到大河村人的接纳。当然,村里人虽是同意了他落户,但却只能在偏僻的地方建房子,当时的卫大郎也图清净省事,选了后山脚下。   山脚下是安静,就是离村里远了些。   卫老头端着碗在院子里吃饭,刚刨两口,就听见山后有动静。他起身往后院走,就看见自己儿子跟头猛虎下山似的,后背绑着两匹布,脖子上挂着两坛酒,粗大的手掌拎着根小绳,小心翼翼护着几包点心。   ……个糟心玩意儿,背着精细的好布在山里蹿,也不怕树枝刮坏啰!   “爹,我回来了。”卫大虎见他端着碗,走得更快了,懒得绕到院门,直接长腿一跨进了院子,把东西放堂屋,忙弯腰进厨房拿盆勺饭吃,“饿死了,那镇上卖的一碗面还不够我吃两口,塞牙缝都不够。”   “你身上揣了二十两,就吃了一碗面?”卫老头踱步进屋,细细瞅了两眼他买的东西,暗自点头,办事还成。   “花完了,就剩几十个铜板,只能吃三碗面。”卫大虎饿的头昏眼花,昨晚惦记着娶媳妇,他高兴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干脆趁着月色翻山去了镇上,山路走了两个时辰,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看完他买的东西,卫老头重新端起碗,父子俩各占一个地儿蹲着,边吃边说:“你王大娘今日来过,那姑娘的亲娘是个明白人,当娘的如此,想来女儿也差不到哪儿去。我寻思后日就是个好日子,我去把亲给你提了。”   卫大虎连连点头:“那啥时候成亲啊?”   “亲还没提就着急着成亲了,你在想什么美事儿呢?这会儿知道急了,早几年你倒是干嘛去了,以前也有人给你说过亲,咋就没见你上过心。”卫老头气得横眉竖眼,他们家穷是穷,但耐不住他儿子牛高马大一看就是庄稼把式好使唤,就有那差不多的人家私下透露过心思,只是这混账东西瞧不上。   他只瞧得上山上的蛇洞,整天就惦记着掏蛇卖。   “同村和我一般大的儿子都满地跑了,我想娶媳妇咋了,你不想当爷了?”卫大虎堵回去,以前那说的都是什么亲?张嘴就让拿十两银子彩礼钱,还嫌他家穷,薄田不产粮要饿死她家闺女,说他家破烂房子漏风漏雨,嫌他爹瘸腿下不了地是个拖累,她家闺女就是那仙女下凡,脚下的地得用金砖铺才配得上。   那咋还上他家说亲,是不是有毛病。   儿子撅个腚,当老子的就知道他在想啥,卫老头上下瞅了他两眼:“随了你爷,长了个大高个,瞅着就是个下地好手,谁看不眼馋。”   “眼馋也不给她家种地。”卫大虎说。   个糟心玩意儿,说话堵死个人。   当初人家好说歹说,那家姑娘摸样多好,家里兄弟多能帮衬,他听完就回一句:“我一顿得吃半桶饭,家里粮不够能上岳母家借不?”   气得人家往地上啐了两大口唾沫,头也不回离去。   一顿半桶饭,你咋不上天呢!你是能日耕十亩田,还是能当十头牛使?还借粮,你做啥春秋大美梦呢!   就你这还想讨媳妇?你啃树皮去吧!   至此,再没有媒婆上门来卫家说亲。 第4章 4   ◎下聘◎   近几日,村里的老汉都聚集在村头大树下,望着田里的稻穗商量着哪日割谷。   这割稻谷早不得晚不得,还要观看天时,若是运气不好遇着下雨天,谷子糟了雨水那才叫要了命。农户人家一年忙碌到头就指望着这几日,真是半点不敢马虎偷懒,抢收的日子真是恨不得全家齐上阵,昼夜不分把地里的粮食收获到家中才能安心。   “三祖爷,你瞅着这几日有没有雨?”几个拿不定主意的汉子问村里辈分最高的老头。   三祖爷抬头望着天,一张橘皮老脸瞅着有几分威严,一张嘴就露出满口稀稀落落的烂牙:“我瞅着是没有雨,只是不知他老人家会不会中途改了主意。”他指了指上头,叹着气说。   正说着,有人看见卫老头带着儿子似要出村。   这卫家平日在村里没多少存在感,因卫老头曾经的猎户身份,他在村里也不咋受人待见。猎户性烈,能猎大货的人物能是什么好性子的人?村里当初不同意他落户,怕的便是这人不好相处,若是一言不合动手伤人,更甚者杀了人,他拍拍屁股往深山里一钻,那可真是谁都找不着他。   如今卫家都在村里落户将近二十年了,他还和本村的女儿成婚生子,但村里人家说起山脚下的卫家,心里头还是有些亲近不起来。   但毕竟是同村人,见着了也会招呼一声。   有个卫大虎他亲娘那边的亲戚老辈便开口叫道:“大虎,你和你爹这是干啥去?”   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卫大虎语气中的愉悦:“舅姥爷,我要娶媳妇了,爹带我去女方家下聘呢!”   说完,他乐呵呵补充了句:“到时候请您来家中吃喜酒啊。”   嚯,一语激起千石浪。   “什么?大虎,你要娶媳妇了?”   “哪家的姑娘啊?你们爷俩这拿的啥……哎哟哎哟,布呢!瞧这颜色鲜艳的,这布不便宜吧?”   “这是要娶谁啊?这般重视……”   有个婆子咋咋呼呼道:“我上次在镇上的布庄看见过一匹布,还比不上大虎手里那匹呢,你猜猜要多少钱?三两!要三两银子!!”   “我的个天爷啊,这穿的哪里是布,简直是银子呐!”有人震惊道。   “这有些人住着泥土房,几捆茅草遮顶,一双破脚踩的是黄泥巴,肩上挑的是大粪,你们猜怎么着?他身上穿的居然是十两银子一匹的布?真真是笑死个人了!”一个头上围着碎花布的婆子一脸刻薄瞅着卫家爷俩,酸话一出,所有人都静了一瞬。   这黄婆子可真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当初张口就要十两银子彩礼才肯嫁闺女,虽然这事儿鲜少有人知晓,但毕竟一个村住着,黄婆子被卫大虎下了面子,心里不甘总想说卫家父子几句坏话,闹得几个邻居都知晓她私下想给自个闺女说卫大虎,结果她狮子大开口,偏生人家卫大虎还没瞧上她家。   如今眼红人家手里那匹布,说话阴阳怪气,简直快酸破天去。   卫家父子懒得搭理她,和相熟的人家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一路上卫大虎都不太高兴,卫老汉见他拉着张脸,晓得他心里为何不满意。卫大虎在镇上买了两匹布两坛酒三包点心一包糖,这份聘礼在勒紧裤腰带过活的农家人眼中已是顶好的聘礼。   因为太好,反而不好全拿来做聘礼。   卫家什么家庭啊?拿这些东西出来,知道你底细的人顶天说你一句打肿脸充胖子,不知底细的人必然私下笑话你家泥腿子还摆起阔来,做那富户的行事。   姑娘家嫁人,若夫家给足脸面,她面上也有光。   但若这夫家本身就是个花架子,礼数便不能给太厚,免得日后有落差。且落在旁人眼中亦不好,未免日后耳边全是闲言碎语,新媳妇在同村被人闲话,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招惹这些闲话。   故而,今日下聘,卫老头只带了一匹布,一坛酒,一包点心,一包糖。   这份礼在地里刨食的农户人家已经不薄了,尤其那块布,正经算下来着实不便宜,这几份聘礼细数价值都能买一亩薄田了。   不算特别招眼,亦算不上慢待人家姑娘,已经可以了。   卫老汉是这般想的,但心里到底有些发虚,毕竟他就是个大老粗,这婚姻大事本该由家中妇人操持,有些东西他担心自己思虑不周全。   王大娘早在路口等着了,见着他们父子,她忙扬起笑脸招呼一声,领着他们父子进了村。   钱家今日全家人都在,卫大虎跟着爹踏入钱家的堂屋,瞬间便感觉到好几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震撼有之,吸气声有之,更甚还有低语小话。   卫大虎耳朵灵光,发现是两个年轻妇人在耳语他长得也忒高忒壮了。   “喜事,大喜事,我今日带着卫家父子前来与你家下聘来了!”王大娘欢喜声阵阵,她没干过媒婆活计,不知道有啥流程,反正两家都心知肚明,她也就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嘴里只连连夸赞钱家有女勤劳孝顺,今日大河村卫家前来下聘,诚意求娶钱家女,愿结两家之好。   钱厨子和赵素芬坐在主位,一边招呼着卫家父子,一边暗中打量他们。   卫老头在王大娘的暗示下呈上聘礼。   王大娘今日十分高兴,腰杆都挺直了些,卫家在聘礼上没有含糊,作为牵线搭桥的媒人,她心中自是欢喜满意,结亲结亲,当然是要两家都满意了。   赵素芬看着桌上的聘礼,心中五味杂陈,她是既满意,又不满意。她不是不识货的人,单单那匹布,都足以见卫家求娶的诚心。   只是更显得这父子俩不像是会过日子的人。   把她说的话全当了个屁放。   哎。   她的目光离开聘礼,落在了那如山岳般高壮的卫大虎身上。五官长得倒是不错,配得上她家桃花,只是这个头未免太大了点,这事儿王大娘也没说啊,瞧着挺唬人的。   赵素芬心头腹诽,随后瞧向卫老头,虽是比寻常男子高壮许多,也没有如卫大虎这般夸张成这个样的,垫个脚尖脑袋都能撞到房屋顶了。   这体格,自己那娇小的闺女……   赵素芬强迫自己收回心绪,下聘之事只是走个流程,该说该了解的两家早就在私下各自有数,如今自然是皆大欢喜。   唯有卫大虎有些失望,来时还以为能瞅瞅未来媳妇长啥样,眼下瞧着这堂屋里的人,就没一个能对得上的。   正失望着,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腿被人碰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个年岁尚小的男娃子,微胖的小脸上扬着讨喜的笑。   钱狗子扬着小脑袋望着他,问道:“就是你要娶我姐?”   卫大虎故意问:“你姐是谁?”   钱狗子把脸一垮,不高兴地把手背到身后:“我姐是桃花,你居然连我姐的名儿都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你姐叫桃花。”卫大虎听他爹提起过,他未来丈母娘嫁过三个男人,他要娶的桃花是大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而且两个弟弟的爹都不是同一个人,眼前这个小娃子估摸是最小的那个弟弟。   胆子倒是大,在他面前没有露怯,卫大虎心中有两分喜欢,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钱来福。”钱狗子一点不怕他,“他们都叫我狗子,你以后是我姐夫了,你也可以叫我狗子。”   “不过现在不行,你现在还不是。”钱狗子谨慎地补充,他说完歪着脑袋仔细瞅了他好几眼,迈着小短腿屁颠颠跑了。   卫大虎一脸摸不着头脑。   前头说得热闹,躲在屋里的桃花在纳鞋底,刚收针,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钱狗子蹿了进来。   “姐!”钱狗子小跑到她身边,“我仔细帮你瞅了,他长得不丑,有屋顶那么高,他和他爹拿了一匹红布,一包点心,一坛酒,还有一包糖,娘看起来很高兴,还说要把布留着让你做嫁衣,大嫂看起来不太高兴呢。”   桃花摸着他一脑门汗,那帕子给他擦了擦:“你偷听大嫂说话了?”   “我才没有偷听呢,她和二嫂说话,我就站在她们身后。”钱狗子吐了吐舌头,“姐,你真的要嫁人了吗?”他说着瘪嘴就要哭。   “等你像姐这么大的时候也要娶媳妇呢。”桃花摸了摸他的脑袋,倒是没有把他口中比屋顶还高的话放在心上。   “那我能去找你玩吗?”钱狗子抱着她撒娇,他最喜欢爹娘和姐姐了,他虽然人小,但和村里孩子打架时经常被人骂是三嫁娘生的孩子,他大哥二哥也不喜欢他,家里只有爹娘和姐姐对他最好了。   准确来说,是娘和姐姐对他最好。   他爹对大哥二哥也好。   钱狗子想到姐姐就要嫁人了,心里难过的不得了,心里又惦记着堂屋桌上的点心,瞪着一双泪汪汪的眼问:“姐,等他们走了,桌上的点心能给我吃一块吗?呜呜……”   桃花哭笑不得,连连保证给他吃两块,钱狗子才慢慢不哭了。   姐弟俩在屋里已经商量好了点心的归属,外头卫家父子也走了。   赵素芬在大儿媳欲言又止的表情下,亲自把聘礼全给收进了自个屋里。别以为她不知道她肚子里打什么主意,惦记布?点心都不会给你留一块!   “哎娘,这么大一匹布,桃花肯定用不完,要不……”赵素芬不等她说完,反手关上了门。   她今日心情舒畅,懒得与她计较,隔着门窗大声喊桃花,叫她来屋里。   赵素芬脸上堆满了笑,见桃花来了,叫她关紧屋门,隔绝了外头大儿媳的打量,拉着女儿坐在床头,语气里都是笑:“娘这下是放心了,那卫大虎瞧着话不多,但十分有礼貌,娘这双眼看人不差,那孩子是个可以过日子的。”   桃花也瞧见了那匹红布,脸上露出一抹惊讶。   “瞧这颜色,正的很,料子也不错,不是普通的布。”赵素芬不敢摸那块布,担心自己手上茧子给弄坏了,“给你留着做嫁衣。”   桃花眼圈微红:“娘,我哪儿用得着新布做嫁衣,随便借一身就得了。”   村里许多姑娘出嫁时盖块红布便了事了,能借一套嫁衣穿都是顶有面子了,她原也打算盖块红盖头便罢,本就没有贪图卫家什么,自然没有过别的想法。   “哪里用不着?我家桃花咋就用不着穿新嫁衣?”赵素芬摸了摸她的脸,“卫家给你抬脸面,你就得把脸面撑起来。”   说完,她又笑道:“我请你王大娘传的话,那卫家父子是一句没听,这下怕是把家底都拿出来了。”   桃花看着娘这两年愈显老态的脸,心里难受的受不住,她这婚事娘也是操碎了心:“娘……”   “那卫老头瞧着不是个刻薄人,卫家就他这一个长辈,你嫁过去日子不会太难过。”赵素芬拍拍她的手背,教导女儿,“你要懂得孝顺,不要忤逆长辈,须知一家人把力往一处使才能过好日子。”   桃花闷声点头。   赵素芬见她眼角泛泪,心头也被勾起了即将嫁女的情绪。这世上哪有嫁闺女不哭的母亲?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这辈子才会操心操肺。   “日子这个东西,自个过了才知晓好歹,娘这辈子也过得稀里糊涂,实在教不了你什么,全靠你自个摸索着过了。”赵素芬想想自己嫁过三个男人,一时也是悲从中来,这嫁人的经验,她是半点教不了闺女啊。   桃花眼泪流的更凶了,只会点头。   “娘只能带着你走到这一步了,日后的路得靠你自个走了。”赵素芬说这话时已然带上了哭腔。   桃花泪流满面。 第5章 5   ◎野猪◎   紧密锣鼓的秋收过后,农户人家休息不到两日,县衙的官爷便挎着大刀行走在各个村落之间,敲锣打鼓催促着缴纳今年的税。   村里哀嚎声一片,今年算是一个丰收年,但每户每家十几口人就指望着那点田地过活,缴纳了税后,余下的得一家人勒紧了裤腰带才能勉强过活。官爷的出现实在叫人开心不起来,可不开心又能咋滴,心里再不乐意,腰也得弯着。   官爷腰间的大刀可不是吃素的,谁敢当着他们的面叫嚷,那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朝廷也就勉强安稳了个二十来年,如今县衙上下的作风还有些沿袭那些个乱糟糟的年头,官匪官匪,有时真是分不清。   卫家交税倒是爽快,不像那些人家,恨不得谷子在家多留一刻也好,一刻也是属于自家的粮食。   卫家交了粮,被村里人拉着说话,询问家中还剩多少粮食,够不够今年的口粮,你们咋就这般爽快,瞧着你家今年似乎没有收获多少粮食……   卫家算是村里最穷的那批困难户,每年交完税,大伙都爱寻他们父子俩说话。日子嘛,都是比出来的,若是觉得自己家过得紧巴,就去瞅瞅比他们更凄惨的人家。   当然就是卫家喏,穷的尿血。   卫老头年年到今日都是叹气,摇头不语,大家便自动理解为他家今年又要上山挖野菜刨树根填肚子了。   要他们说,都穷得没饭吃了还买啥布啊,村里不少人都在私下嘀咕,瞧你们那天风光的,面子做得倒是足,私下指不定怎么饿肚子呢。   这话大家就心里嘀咕两句,甭管人家父子有没有粮吃,好歹这些年没伸手寻村里人家借过粮,所以人家爱咋咋吧,跟他们没多大关系。   眼下粮也收了,税也缴了,哭也哭过了,骂也骂够了,日子还得接着过。乡下人就没有正儿八经闲下来的时候,缴粮这阵风吹过后,家中汉子该下地的继续下地,婆娘们同样约着相熟的邻居上山拾柴火或挖野菜,只有顽童们整天在村里东奔西跑上蹿下跳闹着玩,半点烦恼没有。   这两日,卫家的篱笆院外时不时会跑来几个孩子,运气好遇到卫大虎不在家,他们会跑进院子里,卫老头便会进屋抓几个卫大虎从山里摘来的野果子给他们吃。   如果遇到卫大虎在家,他们便会吓得一哄而散,哇哇大叫着各自跑远。   明日便是卫大虎成亲的日子,他娘那头的亲戚陆续送了些新鲜的蔬菜或鸡蛋上门。   卫老头当年下山娶了村里陈家的姑娘,陈家在大河村属于大姓,祖祖辈辈都是大河村的人,故而在本村十分有话语权,当初卫老头能顺利落户,免不得陈家人其中出力。   而他能娶到陈家女,全赖他在山上救了人家。   陈家姑娘经此一劫,就像疯了一般就认准了这山上的猎户,谁说都不好使。   陈家人虽不喜卫老头,对卫大虎却十分在意。   卫大虎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在前些年一前一后相继去世,两个舅舅舅母平日无事不会登门,如今卫大虎要成亲了,两个舅舅和舅母便让家里的孩子前来送些吃食,顺便让孩子们留在卫家收拾帮忙。   陈大舅有三个孩子,老大陈大石,老二陈二石,老三三花;陈二舅有两个孩子,老大陈大丫,还有个随着两个堂哥取名的小儿子陈三石。陈大石和陈二石还有陈大丫都已分别成亲生子,剩下今年已经开始踅摸人家的陈三石,还有才十三岁的小妹三花。   三花平日里最怕卫大虎这个表哥,等闲事是绝对支使不动她往卫家跑的,如今身边跟着几个哥哥,仿佛有人壮胆,胆子倒是大了许多,露出了几分在家中的活泼样。   卫老头拿出点心招待他们,笑道:“辛苦你们过来帮忙了。”   兄妹几个叫着姑父,忙说不辛苦,陈大石笑着说:“爹娘惦记着姑父这边儿呢,叫我们过来搭把手。”   三花才不似哥哥们这般懂事,她伸手捻了一块点心,小小啃了一口,甜而不腻的点心入口即化,她惊讶得瞪大了眼珠,怎么这般好吃!   “三花喜欢就多吃些,这是你大虎表哥昨日去镇上买的,还新鲜着呢。”卫老头笑眯眯地看着小姑娘。   三花捧着点心害羞地点点头,却不敢再伸手,她还记得自己是来帮忙的呢,而且这么好吃的点心定不便宜。   “姑父,大虎哥呢?”三花扭头四下张望,院子里除了她哥哥们在转悠着收拾一地的竹子,居然没看见明日就要成亲的新郎官。   陈三石抱着一捆篾好的竹片到屋后,院子得腾出来明日摆酒,跟着问道:“对啊姑父,我大虎哥呢?怎么没见他。”   “你大虎哥去山上碰运气了,寻思能不能猎点野味回来,明日好给桌上添道肉菜。”卫老头眯着眼瞅了眼后山,群山叠峦隐与雾间,树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入目之中除了广阔的蓝天,就只剩下一眼望不到头的危险森林。   神秘的深山里除了有丰富的物资,还有许多命悬一线的惊险时刻。   食物和危险从来都是并存的。   陈家几兄弟帮着拾掇院子,顺便把篱笆给修整了一番。三花小小年纪也十分麻利,自个去厨房收拾,又叫大哥过来帮着规整乱七八糟的柴火垛。   卫大虎这两日上山砍了不少柴火,就等着娶媳妇这天厨房烧火的好使用。   兄妹几个正忙着,陈大石和陈二石的媳妇亦忙完家中活计,带着小娃娃过来帮忙。她们手脚麻利擦拭灶台,收拾碗筷,规整萝卜青菜之类明天要用到的食材,顺便把鸡蛋给拎进了屋子里。   这玩意儿也是个金贵东西,哪能随意放在厨房,遇到哪不知羞的人,顺手摸走几个,能膈应死人。   卫老头瘸着腿做不了许多,便被托付了照看孩子的活儿,他怀里抱着陈二石家的丫头,腿边一左一右坐着陈大石家的俩小子,两个小娃娃流着鼻涕啃点心,呲着小牙直乐。   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突然,山后传来响动,三花正巧站在后院的方向,闻声扭头一看,顿时吓得惊叫出声:“啊——”   猪、猪猪猪……   卫大虎肩上扛着一头两百多斤的野猪,手上拎着两只野鸡,完全看不出半点吃力模样,几个跨步从后院小山坡上跳下来,路过三花身边时不忘逗她:“眼珠子掉地上了,赶紧捡起来。”   屋里院外听见声音的都凑了过来,陈三石更是兴奋地冲到卫大虎身边,帮着他卸肩上的野猪:“这么大一头野猪!大虎哥你咋猎到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卫大虎把野猪扔地上,手里那两只野鸡还活着,顺手便递给了两个表哥,揉了揉肩,笑道:“蹲了一晚上,趁着它出来觅食猎的,周围还有两头。”   说完冲陈三石挑眉,满脸得意:“猎这玩意儿还不简单,蠢的要死。”   “你小子,这话也就只能从你嘴巴里说出来。”陈大石大笑着拍着他肩膀,见他手臂肌肉像个小山包,伸手捏了捏,真是硬得不得了,“真是没白长这身力气,羡慕死个人。”   “明天这席面是差不了了。”陈二石蹲在地上试图拎起野猪,他瞧着卫大虎那轻松模样便想试试,结果自然是遭到三石的大声嘲笑,“二哥,你和大虎哥比力气从小到大就没赢过,你咋还不放弃呢,野猪你拎不起来的。”   陈二石气得伸手打他。   卫大虎看向站在灶房门口的两个嫂子,对陈大石道:“大哥,把两只野鸡给两个嫂子拾掇出来,待会儿三石去把舅舅舅母们叫来,午食就在我家吃。”   陈大石立马推拒,啥家庭啊,不年不节这么多人吃饭,哪家能够干这事儿。   卫大虎说话不好使,卫老头是长辈说话好使:“听大虎的,去把你们爹娘叫过来吃饭,家里刚下了谷,正好尝尝新米的滋味儿。明日办席还有的忙,待会儿还得杀猪,明日不缺肉,野鸡就咱自家人吃了。”   长辈发话,陈大石不敢再拒,只得支使陈三石回家去喊爹和大舅,由他们做主吧。   三石回家喊人时发生的一系列骂骂咧咧众人不知,两个嫂子兴高采烈地烧热水烫鸡毛,私下避着在院子里收拾野猪的兄弟几个,小声聊道:“这家里没个女人是真不行,瞧瞧姑父和大虎这日子过的,谷子刚下来这便要吃新米,两只野鸡更是眼也不眨,还让给几个娃娃蒸鸡蛋羹,难怪村里人私下老爱说闲话,姑父和大虎只管眼前这顿,全然不顾日后有没有填肚子的粮食,这可真是……”   他们这日子到底是咋过的啊!!   她们俩已经嫁到陈家好几年,姑父家倒是从未登门借过粮食,就他们这般造法,到底是咋过的日子啊。   俩人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摇头叹息,只道大虎有猎野猪的本事,靠着山,再不济也能往山里寻些吃食果腹。   但这个家若想过起来,还是得娶妻呐!   兄弟四个在院子里忙得如火如荼,卫大虎自己就是猎户,杀猪匠能干的活儿他自个也能干,手脚麻利给野猪分成了两半,猪腿,猪头、猪尾巴,两扇肋骨……砍刀哐哐剁,手法老练的连陈大石都说起了玩笑话,说他都能去当杀猪匠了。   卫家为明日成亲做足了准备,钱家这边却稍显冷清。   桃花这个后母带过来的前头女儿,在钱家一直不怎么受待见。   钱厨子对她不曾苛待便已是最大的善良,两个嫂子对她从来没有好脸色,对她出嫁一事,除了赵素芬和钱狗子在真情实意伤感,其他人惦记的反而是那锁在柜子里的名贵点心,那坛好酒,那匹好布……   这一夜,桃花转辗反侧,她尚未感受到时间如何流逝,天边已经泛起鱼白肚。   房门被敲响,她娘在门外说:“桃花,得起身收拾准备出嫁了。”   【作者有话说】   爱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文中所有情节皆是虚构,小说请勿代入现实。 第6章 6   ◎迎亲◎   一大早,钱家便热闹起来,赵素芬帮着女儿穿上嫁衣,梳妆,点口脂。   家中只有一面小铜镜,还是在赵素芬的屋子里,桃花平日里都是看着水面瞧瞧自己的模样,如今上了妆,点了口脂,配上那白嫩皮肤,五官瞧着竟多了几分娇嫩。   “来,桃花,吃个水煮蛋填填肚子。”大嫂孙氏端着碗进屋,里面窝了两个水煮蛋。   赵素芬瞧了她一眼,孙氏皮笑肉不笑把碗递给桃花:“这是你在家吃的最后一顿了,两个鸡蛋不多,可别嫌弃啊。”   二嫂王氏平日里话不多,干巴巴站在旁边没说话。   甭管她们心中作何想法,今日面上功夫做足了。桃花伸手接了碗,低头安静地吃了起来。   鸡蛋这种金贵东西,无论是在周家还是在钱家,都是没有她的份儿。她娘不曾苛刻过她,只是家中穷,啥好东西都轮不上她,在周家时有二爹有二弟,在钱家不但有三弟,还有两个侄儿,哪里就轮得着她呢。   桃花不贪嘴,这碗水煮蛋,她亦没有尝出丝毫开心的滋味。   随着外头日光渐亮,亲戚邻居上门祝贺,几个平日和桃花玩得要好的姑娘来屋里陪她说话顽笑。   “桃花,你今日真好看。”吴翠柳满脸羡慕地看着她身上的嫁衣,想伸手摸又不敢,她手粗糙,怕摸坏了。   桃花有些害臊,小声道:“哪有的事。”   “好看便是好看,有甚不能说的?你今日就是好看。”邻居家的姑娘瞧着她的妆容,“没法比,真是没法比,秋收时大家都是一样在田里收谷子,我这会儿还黑的跟那灶里的炭一般,桃花你才捂了几日,这就白回来了。”   吴翠柳愈发羡慕,她和桃花差不多的境遇,桃花是后母带进门的前头姑娘,她是有了后母的姑娘,在家的日子过得甚至还不如桃花顺心呢。   今日许多人来看新娘子,乡下人家没有那么讲究,钱狗子身后跟着两个侄儿满屋子乱窜,仗着今日有大喜事不会挨揍,时不时跑去厨房偷个嘴,姐姐嫁人的悲伤倒是一下子忘到了脑后。   钱家院子里已经摆了好几桌,亲戚邻居和村里的村民坐在一起吃干果闲唠嗑,妇女们则帮着折菜在灶房忙活。   秋收刚过,大家伙这会儿都闲着,随几个铜板,或者拿几个鸡蛋抱几颗蔬菜之类的礼,都来钱家凑个喜气热闹。   今日依旧是钱厨子掌勺,他这个一家之主忙得不得了,招呼人的事儿便落在了两个儿子身上。   在热闹喧嚣的氛围里,突然听见有人大声叫道:“新郎官来了!”   嚯,所有人齐刷刷扭头,村里的年轻人更是乌拉拉齐齐跑到外头,迎面便是吹吹打打走来的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男人胸口系了朵大红花,高大健硕的身材如山岳巍峨,身侧是一架牛车,牛的脖子上系着一朵喜庆的大红花。   唢呐声震耳欲聋,大河村来迎亲的汉子转眼便来到了钱家门口。   两村相隔不远,多年婚嫁往来,人群中各有熟人,一时间打闹玩笑说不完。一群汉子站在钱家门口,钱家几个本家兄弟装模作样阻拦一番,闹得周围笑声不断。   新娘子的闺房前,钱狗子展开一双小手臂拦着卫大虎不让进屋。   院子里的汉子们齐声起哄,更甚有人大声逗弄钱狗子,说这些是来抢他姐姐的强盗,必要拦住了。   钱狗子暗暗撇嘴,他聪明着呢,这群大人说话讨嫌的很,他仰头望着面前高大的男人,慢悠悠伸出了小手。   卫大虎早有准备,先是摸出红封,随后似耍杂技般神奇地变出一包小点心:“拿去吃!”   “哇,点心!”钱狗子高兴地伸手去接,顿时忘了拦人,招呼身后的串子和篓子两个侄儿,哇啦哇啦叫着跑屋外分点心去了。   围观人群哈哈大笑,都骂钱狗子不靠谱,一包点心就把姐姐卖了!   没人拦门,卫大虎顺利地迎到了新娘子。   新娘子出嫁本该由自家兄弟背出家门,但这事儿谁都没提,钱家两兄弟站在院子里没动,钱狗子还没桃花腿高,便由新郎进屋自个把新娘子迎出了家门。   赵素芬看着女儿出了门,一双眼通红,背过身就哭了出来。   这当娘的心,真就只有女儿出嫁这一刻才能体会,旁边妇人忙安慰她:“快别哭了,这日可是大喜的日子,我瞧那卫大虎不错,未来定会对桃花好的。”   迎亲队伍接到新娘子,一路吹吹打打折返大河村。   走到两村交界处的岔路口,一个瞧着有些干瘦的少年叫住了迎亲队伍中的一个汉子,正巧是压阵的陈大石。   陈大石瞅了他几眼,不认识,便问道:“小兄弟可是有事?”   周满仓犹豫着把手中的篮子往前递,脸上微微带着几分局促,轻声道:“还请大哥把这篮子转交给今日成亲的主人家,就、就说是周家村的周满仓祝贺两位新人新婚喜乐。”   周家村?周满仓?哪位啊?新娘子的亲戚?   可新娘子的亲戚又怎会半路拦人……   陈大石想,既然礼没有送往钱家,反而是送到他手头来了,那就是往卫家送的礼。管你哪门亲戚,送了礼,无论如何都得上门吃顿席才是。   陈大石没有接篮子,反倒把小兄弟推入了迎亲队伍里,招呼道:“走走走,吃席去。”   周满仓整个人都是懵的,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群大河村的汉子围住:“新娘子迎到了,咱走快点回村吃酒去,大虎昨儿可是猎了好大一头野猪,好酒好菜都备着,今儿咱哥几个定得喝个过瘾!”   “小兄弟,你是哪家的?”有汉子问这突然冒出来的生面孔。   “我,我周家的。”周满仓拎紧篮子,说话间偷偷瞄了一眼走在队伍最面前的新郎,又瞅瞅坐在牛车上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他是走也走不了,人也不敢叫。   大伙不知哪个周家,便也不管了,一路紧赶慢赶就怕误了吉时拜堂。   桃花盖着红盖头什么也瞧不见,她只感觉牛车走了许久许久,一路倒不如何癫,只是心中到底有些惶然紧张,攥着手指,一颗心跳得极快。   直到耳边响起一声“到了”。   随后,男人宽大的手掌伸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桃花条件反射往回缩,手掌却被那人握住,动不了分毫。   她被那只手牵着下了牛车,跨火盆,进院子……在一众村民的起哄声中,抬脚迈入了卫家的门槛。   堂屋里,卫老汉面色红润坐在主位。   卫大虎和桃花便在王大娘一声声高亢喜悦的“吉时到”声中,唱喊着拜堂行礼。   一拜天地,新人面对天与地,跪下叩拜。   二拜高堂,新人对着端坐上方的卫老头,跪下叩拜。   三拜对方,新人面对面,弯腰行礼。   桃花感觉盖头晃了晃,她连忙站直身子。   随着一声“礼成”,屋里屋外站着凑热闹的村民齐声叫好!   在起哄声中,桃花被人扶着送入了新房。   卫大虎则被村里一群年轻汉子拦住,众人嚷嚷着簇拥他往酒桌推:“新郎官这是想干什么去?也不看看如今什么时辰就想钻屋里抱媳妇!”   “来人啊,都把新郎官给我按住了,今天必须把人给我灌醉!”   卫大虎被一群汉子按着,他哈哈大笑着端起桌上的酒碗,豪迈得仰头一饮而尽,劣酒入喉也是满心畅快:“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大家尽情吃喝,不醉不归!”   “好!够爽快!”   “好酒量!”四周顿时气氛热烈,拍桌敲碗叫好声阵阵。   卫大虎带着几个表兄弟挨桌给人敬酒,喝的那叫一个面带红光。几个起哄的汉子瞧不顺眼,一个劲儿给他灌酒,叫嚷着必要让他今夜进不了新房,入不了洞房。   陈大石兄弟几个忙得脚不沾地,又要帮卫大虎挡酒,又要忙着招呼桌上辈分高的村老们吃酒。   厨房更是忙的热火朝天,热乎饭菜轮番上,一整头野猪主人家是半点没有藏私,叮嘱从村中请来的擅厨的妇人们甩开膀子造。   因着昨日卫大虎猎了野猪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村,今日大河村几乎所有人都来了。卫家连院子都拆了,席面摆得宽敞,桌椅碗筷都是自带的,除了那要些脸面的人家,常年不沾油水的穷困户更是携家带口的上门来搂席。   携家带口搂席这事儿,大家伙虽然心中会嘀咕几句,但总归没人拿到面上来摆谈。顶多私下说这家人不体面,以后家里有事绝不请他们。   小娃子们手里攥着肉骨头啃,小脸啃得脏兮兮油滋滋,叽叽喳喳在席间跑来跑去。   村里的几条狗都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找骨头吃。   辈分高的村老坐一桌喝酒侃大山,聊今年的土地税,人头税,还有县太爷新定的入城税,和突然冒出来的各种苛捐杂税。如今去县城都不敢挑箩筐了,实是不知他们当官的还能想出什么税目来,万幸的是今年没有征徭役,否则这日子才叫人活不下去。   村老们连声叹气,又聊明年的庄稼,天气,只求老天爷开眼等等……   年轻汉子们聊的则是农闲去镇上寻活计,边吃酒边聊工钱高低,赚钱不易。有人则说起家里婆娘,偶尔还开个黄腔,引得一片哈哈大笑。   妇人们则是一边吃肉,一边照顾小孩,偶尔凑在一起低声说起今日的主人家。她们说卫家虽是穷,但为人实在大方,一整头野猪都用来待客做席,实是看中这新娶的媳妇。   这话一出,立马引来一个婆子的嗤笑:“卫家爷俩不会过日子,也太在乎脸面了,今日是瞧着热闹,谁知明日他家是不是就得勒紧裤腰带饿肚子了。”   有知事明理的妇人立马骂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眼前还吃着人家的肉,怎地嘴里就开始说人家不好了?”   “吃肉还堵不上你的嘴,干脆别吃了!”   那婆子脸皮厚,被人堵了嘴,屁股是半点没挪一下,筷子在盆里乱夹一通,搅得一桌人都嫌弃得不行。   席面上上演的种种热闹,桃花是一概不知,她被三花哄着掀了盖头,手里立马被塞了一碗大米饭。   满满一大碗新米饭,肉堆着高高的,几片青菜点缀般盖在上面,瞧着便叫人垂涎不已。   桃花早就饿了,她此刻捧着碗却没有动,而是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笑容温和:“谢谢你。”   “不客气呢。”三花有点害羞,偷偷看了她一眼,垂着小脑袋低声说,“这是大虎哥一早嘱咐我的,等你们拜完堂就叫我给表嫂端饭吃。”   “不过厨房太忙了,我等了好久。”她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这么久才来。   桃花听闻是卫大虎交代的,心里顿时有股说不出的感觉,他这般体贴,竟叫她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三花可不知她心头啥滋味,她偷偷盯着自己的新表嫂就是一顿猛瞧,可真白啊。她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陪着她,乖巧道:“表嫂你快吃吧,大虎哥让我在这里陪你说说话,免得你无聊。”   “好。”桃花被她盯得有些脸红不自在,肚子实在饥饿,便顾不得许多,端着碗吃了起来。 第7章 7   ◎新婚之夜◎   夜幕降临,天空挂满繁星。一簇簇火把点亮黑夜,火光宛若一条缓慢游行的火龙,照亮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吃酒的村民三两结伴举着火把回家。   汉子们背着已经睡着的娃走在前方,年轻媳妇们则紧紧挨着自家男人,听着深山里传出的兽吼声,吓得面色煞白攥紧了手中火把。   吃酒的客人渐渐散去,热闹了一整日的卫家恢复安静。   卫老头不知何时已经回屋歇下。卫大虎被灌了许多酒,整个人瞧着却一丝醉意也无,他把倒在地上的板凳拾起来摆好,随后去灶房盛了盆热水,迈着愉悦的步伐推开自个屋门。   桃花坐在床头,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门口。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有人进屋了。   她紧张地双手攥着衣角,盖头下的娇嫩面容早已嫣红一片。从迎亲到拜堂,桃花心头都没有升腾出太多紧张情绪来,就像山上砍柴般,虽是第一次嫁人,但想来也就那么回事儿,按照顺序照做便是,有甚大不了的?   嫁人不过是从这个家到那个家的区别。   可,可随着院子里的客人渐渐散去,她心头那个胆仿佛突然被人戳了一下,瞬间就泄了气。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自然忍不住去想象自个嫁的男人到底长啥样,是个什么性子,未来好不好相与……   盖头下的桃花脑子一团麻乱,卫大虎却没有那么多想法,他把热水放桌上,伸手去揭盖头时,他发现自己掌心汗津津的,连忙把手收回来在身上来回擦了几下。   再伸手时,卫大虎跟个二愣子似的,开口知会媳妇:“那个,我要掀盖头了。”   低沉的嗓音突然在跟前响起,桃花吓了一跳,双手下意识攥紧:“你、你掀便是!”   卫大虎轻笑一声,桃花反应过来自己声量着实有些大了,顿时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仿佛感受到她的羞恼,卫大虎不再犹豫,直接伸手掀开了红盖头。   卫大虎对新娘子的长相是没有任何幻想的,可当看见桃花的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他爹真是给他说了一门好亲啊!   好白一媳妇!   桃花久久没有听见声儿,心里不由从紧张变成忐忑,可是自己长得不如他心意,他不喜欢?   因紧张而乱蹦的心脏渐渐平息,桃花心头莫名有些失落,还有两分惶恐,如果未来丈夫不喜她,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思及此,她鼓足勇气抬起头,想要看看对方此刻的表情,却不想刚掀起眼睫,便对上一张充满男子气概的脸。   而这张脸上,带着让她心脏漏一拍的红晕。   “你……”   “嘿嘿。”卫大虎眼也不眨瞅着她脸,一双大手挠着后脑勺,笑得一脸傻气,咋这么白,他媳妇咋这么好看这么白。   瞧他这样不像不喜她,桃花心头忐忑顿消,被他直白的目光瞧的有些害羞。正想说些什么时,后知后觉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儿,她双眼直直落在他身上……   是、是家中房梁太低,还是这个男人太高了点……啊?   卫大虎见她一会儿瞧屋顶,一会儿瞅自己,心里顿时明白过来她在琢磨什么。心头顿觉窘迫,生怕她嫌弃自己长得太高,连忙转移话题:“媳妇,我给你打了热水,你肚子饿不饿?我再去给你弄些吃的。”说着便要去灶房。   “不用了!”桃花连忙叫住他。   卫大虎回头,桃花生怕他误会,解释道:“我、我不饿,三花给我拿了许多吃食。”   “哦。”卫大虎站着没动,桃花看着他,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桃花在家中独立惯了,不爱做那小女儿姿态,虽然面对尚且陌生的丈夫有些紧张,却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慌乱。她踱步到桌边用热水洗了脸,犹豫片刻,拧了帕子递给卫大虎,小声道:“你也擦擦脸吧,累了一天了。”   卫大虎毫不客气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来回擦了一通:“不累,娶媳妇怎会累,我浑身都是劲儿。”   这人可真是,桃花没忍住觑了他一眼,一时竟觉得自己看岔了眼。瞧着寡言模样,没曾想说起话来不着五六。   紧绷了一天的心,在这一刻蓦地松懈下来。   桃花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大概是一种尘埃落地,一切比自己想象中更好一些,她心头并不排斥这个男人。   洗完脸,趁热水尚有余温,俩人一前一后把脚洗了。   卫大虎端着洗脚水泼到院子外,桃花则背对着屋门坐在床头,她眼眸低垂,指尖动作缓慢地解开衣裳,一件又一件……   卫大虎进屋时,微弱烛火摇曳在昏暗屋内,淡淡月光从窗沿外照射进来,桃花侧身躺在床上,身上搭着一张薄被,露出整个雪白的后背。   卫大虎连忙转身,轻手轻脚把门拴上。   听见身后的响动,桃花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她感觉到身上的薄被被人掀开,一股不容忽视的气息喷薄在她后背,使她浑身颤栗。   黑夜中的那一抹白,就像那金贵的细白面,兑了水后被揉成面团,被厨艺欠缺的新手厨子对折成了百般模样,翻来覆去,乐此不疲。   ……   翌日。   天色还未大亮,桃花便早早醒了,即便浑身不适,但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还是让她强撑着起了床。   穿衣裳时,她瞧见自个身上又青又紫的痕迹,一张脸是又红又臊。还好卫大虎知晓自个力道重些会留下痕迹,没有往衣服遮不到的地儿使劲儿,否则今日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成亲当晚要做的那种事,娘偷偷教过她,只道不疼,也就那般,一会儿便过去了。   可昨晚发生的一切,全然与娘说的相反!   明明十分的疼,她睡着之时卫大虎还在使劲儿,更没有“就那般”。   桃花一张脸又红又烫,赶紧伸手拍了拍,她忍着不适迈开脚步,别别扭扭在屋里走了好一会儿才习惯。   卫大虎在院里劈竹子,见她起了,一把丢下手中的刀,起身拍掉一身碎屑走过去:“天色尚早,怎么不多睡会儿?”   桃花拍开他伸过来想搀扶她的手,瞪着眼:“作甚?”   面对媳妇的冷眼,卫大虎嘿嘿直乐,她不让扶便不扶,径直去堂屋扯了张凳子到院子里:“坐着,我去给你打洗脸水。”   桃花连忙看向四周,她不好意思坐着,奈何卫大虎已经端着热水从灶房出来。   桃花瞅了眼爹的屋子,门还关着,似乎还在歇息。她心头不由松了口气,还好还好,醒的比爹早些。   “我往灶里丢两块柴火,昨日剩下许多饭菜,朝食将就吃可行?”卫大虎去里屋拿了干净帕子,桃花伸手去接时便听他说道。   哪有男人忙活吃食的,桃花洗完脸便要起身去灶房,被卫大虎摁住了肩。他笑着说道:“用不着你,热个菜的事儿我还是能干,你今日多休息吧。”   桃花被他摁得动弹不得,就跟昨晚似的,他微微使劲儿便叫人撼动不了分毫,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绕到屋后抱了一捆柴火去灶房。   坐在院子里,桃花呼吸着清晨新鲜的空气,看着远方被浓雾笼罩的深山,入目是全然陌生的一切,但她的心却没有一丝茫然,莫名安心。   这就是她以后的家了。   喜宴散去,一地狼藉没有收拾。   院子里摆着几张桌椅,墙角也有一大摞没有洗的碗筷,村里人家办酒桌椅碗筷不够时,招呼一声,上门做客的人家便自带碗筷,这在乡下是习以为常的事情。昨日吃完酒,自家带的东西大家伙自个就拿了回来,眼下院子里的桌椅碗筷是在两个舅舅家借的。   桃花挽起袖子正准备收拾,余光瞧见侧屋的门开了。   她连忙站直身子,卫老头一出来,她便开口叫道:“爹,您醒了。”   卫老头对她点了下头:“起了。”   家里这么多年只有他和儿子两个人,卫老头还有些不太适应,但家里只有他一个长辈,还是说道:“农户人家没有太多规矩,你既嫁入我们家,日后便是一家人,短什么缺什么直接和大虎说便是。”   桃花呐呐点头:“是。”   卫老头便自顾自去灶房打水洗脸,桃花反应过来忙上前要帮忙,卫老头连连挥手说自己来:“腿虽是瘸了,手且还好着呢。”   卫大虎见桃花站在一旁十分不安,他揭开蒸盖,抬手挥开袭面的雾气,徒手从锅里端出一碗蒸蛋,对桃花道:“不用管爹,他不需要人伺候。赶紧洗洗手盛了饭过来吃,这是我特意给你蒸的鸡蛋羹。”   桃花站在原地有些无措:“怎么蒸蛋了,我不用吃蒸蛋……”   “怎么不用吃?”卫大虎回头看瞅她。   桃花对上他的目光,从他眼中看出了疑惑。不是明知故问的疑惑,是真的不明白她“我不用吃蒸蛋”的疑惑。   “鸡蛋金贵,我们可以攒着卖钱。何况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哪里就配吃蒸蛋了,桃花心说。   卫大虎空着的那只手突然在她脸上捏了一下,桃花惊地险些跳起来,瞪着双目瞅他:“你干啥!”   “我不干啥,就是觉得你傻乎乎的,我想捏一下。”卫大虎一脸乐,瞅着她说,“傻桃花,日后你想吃蒸蛋便蒸来吃,不需要做了什么才能吃。我们家也不攒鸡蛋,如果你实在想攒,那你便攒吧,不过不是攒来卖,而是攒来吃的。”   说完他便端着蒸蛋去了堂屋。 第8章 8   ◎一篮子鸡蛋◎   桃花嫁过来之前便听娘说过卫家的情况,卫家二十年前是山中猎户,下山后底子薄,是大河村最穷苦的几户人家之一,家中只有几亩薄田,一年的产出刨去税后,怕是不够家中两个大男人嚼用,嫁过去怕是要饿肚子。   娘更是直言,只怕他们家这些年省吃俭用存下的底子都用来给卫大虎成亲了,如今家中许是没有余钱周转日常生活,她嫁过来后可万万不要因此烦闷,更不能有丝毫嫌弃之态,不能和卫大虎闹别扭等等……   家中有无银钱周转日常尚不可知,只这一年产出不够家中两个大男人嚼用这话,眼下瞧着是半点做不得假。桃花捧着鸡蛋羹,瞧着自家男人抱着木盆吃饭的豪迈姿态,整个人陷入了某种茫然的状况里。   卫大虎这一顿饭,可以顶她三天的量了。   家中那两亩薄田真的可以养活他们一家三口吗?   饭桌上是昨日酒席剩下的吃食,卫大虎不知是图省事还是不会做饭,他把所有的剩菜全部混在一起煮,青菜叶的颜色不知是因为隔了一晚的原因,还是灶头火烧太旺,如今已经彻底脱了水份,瞧着跟她在钱家给猪煮的猪食差不了太多。   一大盆菜,桃花硬是不知如何下筷。   在钱家,因三爹钱厨子的关系,家中十天半月能见一回肉,但平日里即便是吃野菜,亦是收拾的干干净净,瞧着便让人充满食欲。   桃花这些年在钱家虽有干不完的活计,每日操劳个没完,却也因为勤快肯干,把厨房拾掇干干净净,偶尔钱厨子有活计忙不过来时便会喊上她打下手,虽只是干点在旁边候着听使唤的小活计,她在暗中亦偷学了不少本事,做席的大梁挑不起来,若只是家中灶房那三两事,对她而言却是信手拈来。   故而,她现下瞅着卫大虎这粗糙的做饭手艺,属实有些瞧不过眼,那些肉啊菜的,真真是被糟蹋的叫人心疼。   虽是剩菜剩饭,她也能拾掇出个像样模样来,日后灶房里的活计是决计不能再交给他了。   一家人用了朝食,桃花拦着卫大虎要收拾的手,麻利地把碗筷拿去灶房,擦了桌子,之后便待在灶房收拾。   许是家中男人身材高大,卫家的房子虽是土屋,但房梁很高,便是灶房都比钱家的高出许多来。灶台又大又宽敞,便是墙角堆着两捆柴火,旁边还有一个碗柜,落脚的地方亦不逼仄。   家里有一口大铁锅,这是桃花最满意的地方。   钱家有铁锅,还是因为钱厨子的关系,就她所知,杏花村许多人家家里都没有锅。铁锅不便宜,有些人家连粮食都不够吃,哪会花这个冤枉钱去打锅,追求美食这种事情是富裕人家才会干的,而许多人家只想活着便好。   卫家既不富裕,朝食那一锅乱七八糟的剩菜剩饭也不像追求滋味的人家,怎地还大手笔打了口大铁锅呢?   桃花实在想不通。   桃花收拾灶房时,卫大虎在院子里冲洗借来的桌椅,待会儿日头上来晒干后便可还于舅舅家。新婚小夫妻各忙各的,灶房缺了水,桃花便叫卫大虎拎一桶水进来,彼此各不相扰,行动间又满是温馨小意。   卫老头坐在院子里篾竹片,昨日围院子的篱笆被拆了一半,他干脆叫卫大虎把另外一半也拆了:“待会儿你去竹林砍两捆竹子,咱围个新的,围严实些,拦着点蛇虫鼠蚁。”   他们家就在深山山脚下,夏日里蛇虫鼠蚁多,冬日里若遇到寻觅不到吃食的野兽,那些玩意儿结伴下山时,他们家首当其冲会遭受攻击。卫老头和卫大虎不怕这些储备粮,但如今家里有了女子,院墙围的高些,扎实些,虽是无法抵御野兽,蛇鼠这般小东西倒能避免一些。   卫大虎瞅了眼在灶房里打转的桃花,心想女人家都害怕那长长一条的东西,他日后抓到可万万不能带回家,免得吓到媳妇:“爹,家中有没有驱虫的药粉?你给后屋撒一些,别让那些软趴趴的东西钻进院子里来。”   “往日里是你怕那些玩意儿,还是我怕?驱虫药没有,饵倒是有一些,你要?”卫老头头也不抬道。   要啥啊,他还能把后山的蛇给抓完不成?   卫大虎不想和他爹说话了,进屋拿了砍刀,站在院子里冲灶房里的桃花喊道:“媳妇,我去后山砍竹子,你要在家还是同我一起去?”   桃花正忙着,灶房的事干完,院里还有一大摞碗筷要清洗,哪有时间同他去后山砍竹子,她擦了擦汗道:“你去吧,我抓紧时间把院子里的碗筷清洗出来,晚些时候一起去还给舅舅家。”   “好。”卫大虎把刀别再腰后,同爹说了一声,便从屋后小路上了山。   桃花擦洗碗柜时,卫老头抱着个坛子进了灶房。   桃花扭头叫了声爹,卫老头把坛子放灶台上,道:“里头是蜂蜜,昨日摆席,你大舅家的媳妇见家里人多,便把坛子搬去了我屋里。日后家里这些东西都由你收着,怎么着用,你自个看着办。”   桃花看了眼坛子,点头应是:“好。”   卫老头说完便出去了。   桃花洗净手,轻轻把坛子盖打开,一股清甜的蜂蜜香立马飘了出来。   蜂蜜是个好东西,她记得小时候在周家村时,有个汉子在山上发现蜂蜜,像饼那么两小块拿去镇上便卖了半两银子呢。   上好的蜂蜜难得,采摘更是不易,即便过了这么些年,她脑海里依旧对那个汉子的模样记忆犹新,一张脸被蜜蜂蛰得肿的像圈里的猪,每日走在村里都会被人围观,闹了好些笑话。   这一坛子纯蜂蜜,比那卖了半两银子的两块蜂蜜多了不知多少。   桃花把坛子放进了碗柜最里面,她扭头瞧了眼自己忙了一早上的成果,灶房比早间干净整洁了不少,柴火垛摆放整齐,灶台干净,锅刷得透光,碗柜里整齐摆放着两个木盆三个小碗,还有最扎眼的蜂蜜坛子。   桃花越看越满意,拍拍手去收拾院子里那堆碗筷。   “姑父。”   桃花刚从灶房出来,便听见三花的声音。   三花站在院子外,小脸跑得红扑扑的,见桃花望过来,忙叫道:“表嫂!”   卫老头见她身后没有人,好似一个人来的,立马严肃道:“三花下次叫哥哥们送你过来,小姑娘不要一个人走小路,很危险。”   桃花也忙招呼她进来,昨日三花在新房陪她说了许久的话,桃花心里喜欢极了这个小姑娘:“三花快进来,吃朝食了吗?”   三花蹦蹦跳跳进院子,先回卫老头的话:“姑父,我和三石哥哥一道来的,我们刚刚在路上遇到了李大郎,他要进山去打猎,拉了三石哥哥一起。”   说完,她凑到桃花身边,笑眯眯地说:“表嫂我吃过朝食了,娘说表嫂今日有的忙活,不让我在家待着,叫我过来帮忙呢。”   桃花笑得欢快:“你便是坐在一旁什么也不做,陪我说说话,我心中也高兴。”   “嘿嘿。”三花不顾她的阻拦,和她一起打了水,俩人蹲在院子里洗碗筷。   桃花擦洗第一遍,三花慢吞吞清洗第二遍,俩人边干活边聊天。昨日桃花便从她口中得知她是大舅舅家的小女儿,年芳十三,上头还有两个哥哥,昨日在厨房帮忙的就有她的两个嫂嫂,都是顶好相处的人。   她口中的三石哥哥是二舅舅家的小儿子,他上头还有一个大姐叫陈大丫。陈大丫昨日也有托人送礼过来,只是不知是何原因,她本人没有回娘家吃表弟的喜酒。   说到托人送礼,三花想起昨夜大哥回家后说起的迎亲中途发生的事,她侧头蹭了蹭脸颊上的水珠,笑呵呵道:“表嫂不知,昨日夜里回家,我大哥说起迎亲途中的趣事,跟话本里的情节一样,有人拦亲呢!不过拦的不是新娘,是他这个迎亲的,哈哈……那人拦住他,硬是塞了一篮子鸡蛋请他转交给今日成亲的主人家,我大哥憨不愣登的不干,硬是把人携着一起回来吃酒了。我两个嫂子听完乐得不行,说是从未听过有人半路拦着迎亲队伍要送礼的,倒是在话本里听过有人拦着迎亲队伍不让新娘嫁人的,哈哈哈,表嫂你说好不好笑?”   桃花跟着乐,乐了半晌后,她脸上笑容突然一顿,忙追问:“拦人的可是个小少年?”   “大哥不曾说样貌,只称呼对方‘小兄弟’,应该不大吧?”三花不确定地说道。   桃花倏地起身。   昨日收的礼都在堂屋,乡下人家不讲究,村里有人请吃席,除了少数人送礼钱,多数人家都是拿米面或青菜,一篮子鸡蛋已是很厚的礼了。   那篮子鸡蛋便放在堂屋的角落,周围是一些蔬菜,桃花挨个数了数篮子里的鸡蛋,一共四十九个。   桃花蹲在地上,眼圈瞬间红了。   是她二弟周满仓送的,四十九个鸡蛋也不知他攒了多久。 第9章 9   ◎深山危险◎   难受了一会儿,桃花偷偷把眼泪抹掉,脸上重新挂上笑容,回院子里把碗筷摞好。   等会儿卫大虎砍完竹子回来便能一起给两个舅舅家还回去。   三花跟在她身后,桃花瞧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解释道:“送鸡蛋的是我二弟,我只是心头有些难受,昨日竟不知他来过。”   三花懵懵懂懂点头,她可担心自己说错话了。   桃花去屋里找了找,柜子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只桌上放着几个野果子,她挑选了大的拿出来给三花混个甜嘴。   不多时,卫大虎扛着俩捆竹子回来,他身后还跟着蔫头耷脑的陈三石。   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竟然在半路遇到扛着竹子下山的卫大虎,一下就给逮下山了,被骂了一路:“就你全身上下凑不够几两肉,进了山都不够给狼塞牙缝,你以为深山是你家后头那小山坡呢?顶了天也就盘着两条蛇,被追了还能跑。不信你进山遇那野猪试试?别说跑,改明我给你收尸都只能往粪堆里寻,还得求着老天爷让你别被消化得太彻底。”   陈三石被骂得脑袋快埋到了胸腔里。   卫大虎挥手示意桃花不用帮忙,胳膊一抬便把肩头两捆竹子扔到地上。活动了一下肩头,他抬头看向陈三石,横眉竖眼凶道:“再敢进深山,我不告诉二舅,我自个就能把你腿打断!”   陈三石险些被他凶哭了。   “这是怎么了?有话你好好说,你凶他干啥!”卫老头看了眼埋头偷偷抹眼泪的陈三石,忙斥儿子。   “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跟李家大郎一起往深山爬,被我在半山腰遇到了。李大郎说是去套野鸡,套野鸡用得着进这座山?我看他们俩是想去猎野猪,李家那个腰上别着一把大砍刀。”卫大虎说罢不忘狠狠瞪了一眼陈三石,吓得陈三石浑身一抖。   他不怕大伯家的两个堂兄,唯独怕姑姑家的这个表兄,冷下脸来实在吓人,比那深山里的大虫还吓人。   卫老头皱眉,先前三花说她三石哥哥和李大郎一起上山打猎去了,他还以为是去套个野鸡啥的。咋地,听大虎这意思,他们是想进山猎野猪??   什么胆子!   “李家小子呢?”他问卫大虎。   卫大虎冷着脸不说话,陈三石见气氛不好,忙插话回答:“李家大哥原是不想下山,但大虎哥说他猎猪那天还遇到了两头狼,他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跟在我们身后也下了山,走的另外一条小路。”   卫老头点点头,嘱咐他以后不准一个人随意进山,想套野鸡就去村后那座小山,山上也有野鸡。   陈三石连连点头,他想说自己不是一个人进山的,但瞧着姑父的表情,像是根本没把李家大哥放在眼里,和他一起进山,和他一个人进山,根本没啥区别。   桃花端了两碗水出来,卫大虎自然接过,喉咙上下滑动,两口便喝了个干净。   陈三石同样接过水,忙道谢:“谢谢表嫂。”   桃花笑着摇头:“不用谢,你慢些喝。”   陈三石哪里敢慢慢喝,他稀里糊涂灌了两口水,见卫大虎去搬桌椅,连忙进堂屋放下碗,跑过去帮他。   “桃花和我一起把桌椅碗筷给舅舅家还回去。”卫大虎说。   桃花已经收拾好了,她把洗干净的碗筷都装进了木桶里,见卫大虎扛着桌子,她两手拎着木桶走过去,还未走到他身边,木桶便被他接了过去。   “我来拎,你肩上扛着桌子呢。”桃花忙伸手去拿木桶,卫大虎单手抓着肩膀上倒放的桌腿,另一只手拎着木桶,打趣道:“看不起你男人的力气可是会吃亏的。”   桃花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羞红一片,愤愤地瞪了他一眼:“乱说什么呢!”   “哼。”卫大虎朝三花扬扬下巴,吩咐她:“和你表嫂一起搬凳子,活干得好了,我改日去镇上给你买点心吃。”   三花眼睛一亮,脆生生应道:“我一定好好搬椅子!”   “我也好好搬椅子,我也要点心。”陈三石酸不拉几插话。   “特意给你选了几根打人不疼的竹棍,别说表哥不疼你。”卫大虎抬脚在他屁股踹了一下,“白吃这么多馍馍,还搬椅子,丢不丢人?赶紧把桌子扛上!”   外祖父当年分家分的公平,没闹出什么事儿,故而两个舅舅关系一直亲近。大舅分到了祖宅,二舅则在祖宅不远处建了新房,两家挨着,平日里往来十分密切。   农户人家桌椅都是有定数的,没那个闲钱多置办,大舅家就一张饭桌,昨日被借走,今日吃朝食一家人挤在灶房,或各自端着碗蹲在院子里吃的。   卫大虎带着桃花,是来还桌椅,也是介绍家中亲戚与她认识。   见着卫大虎带着新媳妇上门,陈大舅和大舅母十分高兴,连忙迎他们进屋。   桃花被卫大虎带着挨个认了人,叫了大舅与舅母,还有两个表兄和表嫂,也认了两个表兄的孩子。   大舅话不多,舅母却十分的热情,还给桃花端了一碗甜水喝,握着她的手直说:“好姑娘,我们家大虎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日后小两口可要好生过日子。”   桃花笑着点头应是,态度很是温顺。   大舅母越看她越喜欢,道:“大虎她娘早早不在了,这些年家中就他们父子俩,日子过得糙,他大小伙子啥也不懂,也不是那等无事喜欢登门与人闲话的性子,小时候还罢,长大了后,这些年倒不爱登舅母的家门了。如今你嫁过来,闲来无事便上门与舅母说说话,和两个表嫂一起做做针线活,可千万莫要学他那性子,一年不登两次门,瞧着是不想认我们这门亲戚了!”大舅母前面还好生说话,后头竟渐渐说出两份火气来,全是冲着卫大虎的。   卫大虎听得头大如牛,连忙解释:“大舅母别生气,我日后多来烦您就是了。”   桃花也连连点头:“您日后可不要嫌我烦呀。”   大舅母睨了卫大虎一眼,被哄了两句便开心起来,招呼着两个儿媳妇做饭,中午要留他们在家中吃饭。   卫大虎和桃花听罢连忙婉拒,借着要给二舅家还桌椅的借口,连忙起身告辞。   哪能就留下吃饭了,谁家的粮食都不富足。   大舅母拦不住人,站在门口一边骂一边笑,到底没有硬留,只叫桃花闲了多来家中走动。   去二舅家还桌椅,二舅与大舅相反,二舅是个畅所欲言的性子,二舅母反倒寡言少语。桃花叫完人,二舅母便找了借口回灶头去忙了。   堂屋里,卫大虎说了陈三石进山的事,气得二舅当场脱了鞋子要揍儿子:“什么??他敢一个人进深山猎野猪?他哪里来的狗胆啊?!这是要叫老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打死你个不孝玩意儿!!”   卫大虎见此连忙拉着桃花就走,留下陈三石被二舅满院子追着打。   桃花看了一圈热闹,回家的路上脸上都是笑。她没想过两个舅家都是好性人,瞧着亲戚都好相处,她心头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卫大虎见她笑得好看,要牵她的手。桃花不让,睨他:“干啥?”   卫大虎就强行把她的手抓过来,用宽大的手掌紧紧裹着:“你是我媳妇,你干啥不让我牵。”   他力道大,桃花甩不掉,紧张得扭头四下张望,生怕被人看见传闲话:“你干嘛呀,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看见就看见,你是我媳妇,我牵自己媳妇他们看见了又如何。”卫大虎不准她反抗,桃花哪里是他的对手,一动手指就被抓的生疼。   桃花心里其实不排斥被他牵手,周围除了树林子就是坟包,没有一个活人,便顺着他了,只轻声道:“你力道轻些,抓得我手疼。”   卫大虎忙松了力道:“我没有使劲儿。媳妇你疼不疼?我不牵了。”   桃花在他松开时,反手抓着他两根粗大的手指。   卫大虎便嘿嘿直乐,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喜欢极了:“村里离家中这条路有些安静,你若是想去村里寻人说说话就叫我,我送你过去。”   卫大虎手指粗大,指腹的茧子硌手的很,俩人并行走着,她还没有他胸膛高,瞧着像大人带着小孩,全然不似夫妻。   “那回来呢?”桃花故意问道。   卫大虎自然道:“当然是我来接你回家。”   桃花听罢心头高兴,只觉他体贴,接着便听卫大虎道:“不过你得多等等我,我有时候会在山上耽搁些时辰,你可千万莫要一个人回家,周围都是坟包,你会害怕的。”   “你每日都会进山吗?我们家后面的群山真的那么可怕吗?”桃花想到他凶陈三石的模样,是真的动了火气。   “家中无事便会进山,寻些吃食,猎些东西去镇上卖银钱换粮食。”卫大虎说,“山里有大虫,等闲人不能进。”   他们家后头的深山里有大虫?   桃花吓得两只脚定住了。   卫大虎扯了两下,没扯动,他一脸茫然地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她:“桃花,你怎么不走了?”   “你说,我们家身后那座山里有、有……大虫?”桃花一眨不眨看着他,艰难开口。   “嗯,有大虫,没有大虫才奇怪呢。”卫大虎笑着说,他一脸习以为常,“连县里的大老爷都说不明白我们家后头的群山有多广阔。‘层峦叠嶂奇峰险峻不知深浅’县志里是这般介绍的,我曾路过一个茶摊,听那坐在茶摊里的说书人这般形容我们家身后的山。”   万壑千岩,层峦叠嶂,连他所踏足之地,都仅仅只是外围罢了。   他告诉桃花:“大河村四面环山,村里人上山砍柴或挖野菜套野鸡,名‘上山’。唯有我们家后头的那座山,大家称之为‘进山’,这上山与进山的区别可大了。不过进山虽危险,山中的奇珍异宝却不少,我上次随手掏了个蛇洞就卖了二十两银子呢。”   “……”   桃花瞬间攥紧了他的手指,卫大虎见她害怕,忙安慰道:“桃花放心,我一定不把这些东西带回家,爹也不让带回家,怕村里人发现眼红,我每次猎到猎物都翻山走另一条道去镇上卖,没让村里人发现。”也不敢被发现,这次猎了一头野猪成亲办席面用,就有人眼红想上山碰运气,若出了事指定是要闹的。   桃花震惊他居然有掏蛇洞的爱好,结果一听掏的蛇居然卖了二十两银子!   什么蛇能卖二十两银子??   买的人是脑子被驴踢了不成?   他口中的“进山”这般危险,为何他说起来却和吃饭一般轻松,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年轻人不知深浅?   一时之间,桃花都顾不上害怕什么大虫了,担心得不得了。   她满心焦躁忧虑,卫大虎非但没感觉到,还对她道:“过几日家里清闲了,我带你进山摘果子去,深山里的果子又大又甜,你定会喜欢。” 第10章 10   ◎粮食◎   桃花想摘果子,但她害怕大虫。   而且桃花老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若进山这般危险,卫大虎又为何一脸云淡风轻模样,进山在他口中,就和村中汉子扛着锄头下地一般习以为常。   她不说话,卫大虎便当她答应了。娶了媳妇就是好,往日他只能一个人进山,如今倒是能带着媳妇一起,有人说话陪伴在身旁,只是想想心中便欢快的很。   深山里吃食可多,每年成熟的果子只有鸟雀啃几口,无人采摘,待熟透后全部掉到地上坏掉肥了土。能吃的野菜多不胜数,榛子树成片的长,雨后更是满山的菌菇,采都采不完,尤其是山涧小溪里的鱼,肉质紧致鲜美,随便用火一烤便是一道美食。   深山虽危险,亦有许多寻常人不知道的好处。   他总归是不会让她受伤的。   一路说着话,倒是半点不枯燥,大姑娘初嫁人变成别人家的小媳妇,从一个熟悉的环境到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家庭,心中本是惶恐不安的……桃花在未出嫁前心头也曾惶恐茫然,不知未来的男人是什么性子,公爹是否严肃,家中亲戚长辈好不好相处,平辈中有没有那等掐尖好强的性子……如今不过短短一日,她内心的种种忧虑却已散去。   桃花想,自己应是嫁了一个很好的人家。   除了家偏僻了些,危险了些,男人掏蛇洞的癖好诡异了些……再无能挑剔的地方了。   回到家,卫老头依旧坐在院子里篾竹片,桃花叫了声“爹”。   她把卫大虎推开,径直去灶房盛了一碗凉水,从碗柜里抱出坛子,用木勺挖了些蜂蜜,兑好后端去院子:“爹,您歇会儿,喝些水。”   卫老头闻言放下竹片,点头道:“不用管我,你们自去忙。”   卫大虎从他爹的房间里扛出一大袋粮食,桃花跟在他身后进了灶房。卫大虎把粮袋丢地上,桃花抬头看向他,问道:“是今年新下的粮吗?”   卫大虎点头:“家里屋子少,粮食都放在爹的屋里,他屋大。日后放灶房里,你取用方便些。”   桃花点头。   她以前在钱家时,家中的米面粮食都是娘在掌管,一顿用多少都是有定数的,一袋粮食放在灶房随意取用,这是万万不敢想象的豪迈之举。   她默默在心中计算一家三口一顿需要多少粮食,思及自家男人拿盆当碗的饭量,心中狠狠心,寻思着待会儿做饭多下些粗粮。他们家这一年可就指望着这些了,若不省着些吃,怕是撑不到明年粮食下来。   明日,明日她也“进山”去!   摘果子是其次,她跟着去瞧瞧有没有能吃的野菜之类,正好挖些回家。   大虫再可怕,在饥荒年代也没有饿肚子可怕,人在没有东西吃的时候,便是被大虫咬死,死前都要啃下它两嘴毛。   而穷苦人家,几乎年年都在饥荒。   “今年收成尚可,缴了税剩下的估摸能吃两个月。”卫大虎拿水瓢舀了半瓢水,仰头咕噜咕噜一通牛饮。   “只能吃两个月?!”桃花原本正在拿引火柴往灶膛里塞,闻言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手上的松毛,她瞪大双目看向卫大虎。   卫大虎险些呛着:“咋、咋啦?”   “今年新下的粮食,就只够我们家吃两个月??”   桃花把引火柴塞进灶膛里,拿了两根干柴交叉架着搭在火上,随后拍拍手中碎屑,起身走到卫大虎面前,拉着他要去看放在爹房里剩下的粮。   她得亲眼瞅了心里才能有数。   卫大虎便带她去了爹的屋子。   好几大袋没有脱谷的粮食整齐堆放在角落,瞧着是不少的,就桃花这些年掌管灶房的经验来看,把新下的大米拿去镇上换成粗粮,一家三口省着些,再勤快些进山挖点能吃的野菜,倒也能撑到明年收成下来。   可是,在她亲眼见识过自家男人的食量后,她真的说不出“省着些吃能撑到明年”这种话。今日吃朝食时,爹的胃口也是极好的,家里两张大嘴,她便在自己再省,也省不出他们的口粮啊。   两个月后咋活啊!   桃花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模样,手指都在抖,家里这两张嘴太能吃了啊……   桃花欲哭无泪,想到两个月后家中便要断粮,她整个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卫大虎难得聪明一回,见她面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连忙伸手抓住她的双肩,稳住她的发软的双腿:“桃花你别慌啊,你急啥啊,这不是有我在吗?咱们家田少粮食不够吃每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去镇上买粮就行了。桃花桃花你别害怕,我不会饿着你的。”   “你哪来钱买粮食……”仍谁突然知晓家中粮食只能吃俩月都会撑不住。   这年头挣钱多难啊?去码头扛一天包才十几个铜板,一年下来再好的身体都能糟践坏,那十几个铜板又够买多少粮?桃花非但没有被卫大虎安慰到,反而一想到未来的一整年里,一大半的月份都要靠掏钱卖粮吃,她整个人就头晕目眩,站都站不稳。   “打猎挣钱,猎到稀罕玩意儿卖给镇上大户人家,能换好些银钱。”卫大虎笑着安抚她,他沉稳的声音和坚定的语气给了桃花一丝丝安慰,“桃花你放心,你嫁给了我,我便不会让你饿着肚子。真的饿不着,我打猎可厉害了,爷都说我是天生的猎户,天生就该祸害山里那群东西。”   说完,生怕桃花不信,他拉着桃花回了屋,从床底下掏出一个木盒子递给她。   桃花打开一看,里面空荡荡躺着几个铜板。   “这是我存银钱的盒子,日后交给你保管。”卫大虎丝毫没有自己交个空荡荡的储钱罐给媳妇有什么不对,他认真保证道:“桃花放心,日后我一定多猎些野物去卖,我给你好多银子存着买粮。”   “能买田吗?”桃花没有嫌弃这个啥也没有的储钱罐,只是问若是有钱能不能买田,有田就会有粮,而且田是自己的,只要不是遇到荒年,只要耕种便年年都有产出,用银子买粮花费大,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你想买田,等我赚了银子就买。”只是我不爱种田,卫大虎在心头小声嘀咕,整日扛着锄头翻地,一点意思也没有,哪有在山里来得有意思。   不过他识趣地没有说出来,桃花这会儿满心担忧未来饿肚子,他哪里忍心说出来让她不安。   若非山中野兽横行不适合种庄稼,否则他现在便带桃花进山去看看他相中的地界。那里地处平坦土地肥沃,周围还有条小溪能灌溉,开垦出来比村里那些肥田还要适合种庄稼。   只是可惜,在野兽横行的深山并不适合种粮食。今日下种,明日它们就能给你刨出来吃了,白费一番辛劳。   卫大虎虽是信誓旦旦家里粮吃完了他就去镇上买,但手中钱罐子里就躺着几个铜板,桃花午间做饭时,忍不住少下了一碗米。   都是今年才下来的新粮,按照家中粮食每年只能吃两个多月的造法,是完全没有陈粮一说,连粗粮都没有,她问过才知晓家中没有拿新粮换粗粮的习惯。   桃花煮饭时心疼够呛,嘱咐坐在灶口帮着烧火的卫大虎:“你改日去镇上买些粗粮回来,哪有顿顿吃白米饭的,又不是大户人家。”只有那些大户人家才顿顿□□米,农户人家都是杂粮混着吃,大米饭多金贵啊?只有家中来了贵客时才会拿出来待客。   昨日婚宴,三花给她端的便是一大碗白米饭,桃花不知外头的席面如何,想来应该是不至于用新米招待,否则她真的要心疼了!   “知道了。”卫大虎应道,家中也没有顿顿白米饭,粗粮昨日办席面用完了。   村里许多人家一天只吃两顿饭,故而朝食用得晚,夕食用得早。   卫家雷打不动一天三顿,不吃实在受不住,卫大虎吃得多饿的快,自个在山上时还会捉只野鸡或在溪里捕条鱼烤着吃,桃花中午省下一碗米,吃的卫大虎是把盆底都刨干净了,放下筷子意犹未尽说:“桃花,夕食多下两碗米,不够吃。”   “……”桃花抬头看了眼卫老头,卫老头也是一副没吃饱的样子,见儿子开了口,他便不说话了。   那意思明明白白,听你男人的。   桃花端着碗,好半晌才艰难点下头:“好。”   “桃花你做饭真好吃,爹做饭就难吃的很,青菜蔫不拉叽的,跟大舅家猪圈里的猪吃的猪食一个样。”卫大虎摸着肚子,没吃饱好难受。   卫老头抬眼:“猪食你也吃了十几年。”   卫大虎瞅了眼他爹,不敢继续撩拨老虎须,起身去院子收拾他早上砍的竹子,今天下午要把院子围起来。   桃花手脚麻利把碗筷端去灶房,她待会儿想叫卫大虎带她去瞧瞧家里那两亩地,还想在院子旁边垦块地出来种点家里常吃的蔬菜。   她从灶房的窗看向外头院子,这月份天气且热着,卫大虎打个赤膊忙得热火朝天。卫老头在旁边站在消食,指挥他这样弄那样搞,爷俩偶尔斗个嘴,热闹的很。   桃花笑了笑,低头继续刷碗。 第11章 11   ◎打架◎   桃花从灶房出来,见他们爷俩各有各的忙,自个便回屋睡了一觉。   昨夜闹得有些凶,卫大虎初次做这档子事,跟个毛头小子一样整个人莽撞不知轻重。他的体型本就远高壮于正常男人,那物件亦是庞然大物,桃花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不过挨了两下便遭不住了,后面几时停的,她早已昏睡过去不得而知。   家中虽无婆母,桃花也不敢在第一日便赖床,今早忍着难受起来,接着又是清洗灶房碗筷,又是跟着去大舅二舅家归还桌椅认亲戚,做饭时她就有了些困意,这会儿卫大虎在院子里忙,桃花听着他和爹的说话声,头沾着枕头便睡着了。   午间时光悠闲,家家户户都有人在歇凉,只有那精力旺盛的小娃子们,吆五喝六成窜在村里招猫逗狗疯跑,引得这家骂那家咒,扰人清梦,烦人的很。   大河村,这个名字的由来便是因为村里有一条通向不知何处的河流,从上游分支下来的一条小河,承载着大河村祖祖辈辈的日常取用,若是遇到天旱不下雨,这条河还承担着浇灌庄稼的责任。   如今庄稼刚收,眼下正是可以歇息的时候。除了那些个勤快的一刻不得闲正在地里翻土的汉子,相比之前农忙抢收,如今所有人都清闲了下来。   午间,汉子在家中歇凉,妇人们则端着木盆去河边大树下洗衣裳,嘴里聊的都是昨日卫大虎娶媳妇,那席面办的有多体面。   瞧见陈大石的媳妇端着盆走过来,有妇人连忙给她挪了个位子,方秋燕笑着道谢,从盆里倒出儿子的尿布搓洗。   旁边的妇人瞧她倒了一地的尿片子,不由问道:“秋燕,你家鸭蛋咋换下这么多尿片子,这是凑了几天的啊?”   方秋燕边搓边说话:“就昨日换下的,我家鸭蛋没他哥听话,拉屎拉尿从不吱声,昨日更是忙,只能凑着今日一起洗了。”   另一个年轻妇人眼珠子一转,插话道:“昨日酒席上用的猪肉真是卫大虎从山下自个猎来的?别是去镇上肉铺买了,回头故意说成是自个猎的吧?”   方秋燕听得想笑,把手头的屎片子一扔,看向说话的年轻妇人:“这话说的好笑,我就问你图什么呢?身上揣个30文去镇上赶集,你说破了嘴皮子屠户才割给你四两猪肉,一家子人都不够吃。我姑父待客有心,重视儿子娶亲,这才办了个上等席面,大肉一盆盆上,全无半点慢待大家伙的,咋现在还落你一句摆阔扯谎了?”   她嗤笑:“周苗花,难道你还吃不出镇上肉铺卖的猪肉和野猪肉的区别了?虽是自家人,我还是说句良心话,野猪肉若是做不好,味儿可有些大,好在昨日在灶间帮助的婶子们手艺扎实,那野猪肉炖的可香得遭不住呢。”   这话引来众人附和,妇人们笑得收不住,直说昨日那肉有多香,她们吃了多少,家中孩子半夜睡着还嚷嚷着肉香今日还想吃呢。   周苗花脸色不太好看,手头衣服一扔,拉下了脸:“谁说我吃不出野猪肉和镇上肉铺猪肉的区别?我只是问问罢了,你这般防着我作甚?山上野猪多得是,又不是只有卫大虎能猎。”   方秋燕自顾自搓洗小儿子的屎片子,头也不抬道:“那是,山上野猪成群结伴,有本事的尽管进山去猎,只盼福大命大千万莫要出事,回头出了事可万万不要乱闹才好。”   周苗花气得胸口直疼,当她傻听不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吗?她家男人今日想进山去碰碰运气,虽然那卫大虎瞧着体格是壮,但她男人力气也不小,经常给当杀猪匠的舅舅身后帮忙,两百多斤的猪他一个人也能扛起!只是那卫大虎实在烦人,好似有人要进山与他抢野猪般,半路就把他男人赶下山了,实在气人。   眼下方秋燕话里话外说他男人要出事,她把衣服往盆里一扔,扑上去就要撕她的嘴!   “臭婆娘你乱喷什么大粪!你男人才要出事!看我不撕烂你的臭嘴!!”   李大郎腰上别着砍刀要进山猎野猪,村里当时许多人瞧见了,有人看热闹,也有人想跟着进山,不过还没有行动起来就被闻讯赶来的老子一顿收拾。   有人劝李大郎别去,说山上危险,李大郎那是谁的话也没听,自顾自便走了。   后来不过多时,李大郎便回了村。   大家只当他自己想通深山危险,便没有多问。   眼下李大郎的媳妇周苗花一副发疯模样,似乎别有内情,身旁的妇人吓一跳,连忙拉住她:“干啥呀干啥呀,咋就动手了。”   周苗花推她:“你放开我,她这是在咒我家男人!我家男人自然是福大命大,不像有些人一出生就把亲爹克死了,十岁又把亲娘克死!她怕不是个天生孤煞的命,谁和你亲就克谁!”   方秋燕闻言脸也拉了下来,扑过去抓住她衣领就是一个大耳巴子:“你再说一遍?你说谁孤煞命?你说我克谁?!”   “你居然敢打我?!我跟你拼了!!!”周苗花捂着脸一声尖叫,随后一把推开两旁试图要拦的妇人,扑过去和方秋燕打成一团。   俩人你扯我头发,我抓你脸,混乱中你甩我一个大耳巴子,我回你一耳光,在地上滚成一团打得不可开交。   “死婆娘,我让你嘴臭,我让你乱说话,我打死你!”   “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贱人!敢咒我男人出事,我告诉你,你全家死绝了我男人都活得好好的!你个克爹克娘克夫克子的天煞星……”   方秋燕双目赤红,大吼一声,抓着她的头发狠狠地往地上撞,周苗花也不遑多让,尖叫着一直踢踹她,指甲胡乱在她脸上抠抓。   俩人越打越上火,不知是谁先摸到捶衣服的棒槌,拿着便开始往对方身上招呼:“我打死你!!!”   眼看她们越打越狠,都使上武器了,若这一棒子打到头上可不得了啊!   终于有妇人站不住了,连忙跑去陈家和李家叫人。   村里一阵鸡飞狗跳,眼下正是一天之中难得能歇凉的时辰,村里静悄悄的,连狗都趴在家门口的大树下眯着眼打盹,妇人急急忙忙跑到陈李俩家叫人,声音大得全村人都听见了。   “陈家的,李家的,你们赶紧去河滩,再晚点要出人命了!!”   陈大石正在眯觉,这一嗓子震得他在睡梦中哆嗦了下,他娘急急忙忙进屋把他扯起来,迷迷糊糊间听说媳妇被人打了,陈大石立马清醒过来,那是鞋都不穿了,赤着脚就往河边跑。   陈二石和媳妇也跟着往河边跑,留下婆婆一脸焦急在家看孩子。   “这是咋了啊!”大舅母急得跺脚。   等一伙人跑到河边,就看见方秋燕和李家媳妇两个人打得难舍难分。俩人头发凌乱,脸上不知挨了多少巴掌,两边脸又红又肿,下巴和脖子全是抓痕,身上也沾满了泥……   与此同时,李大郎趿拉着草鞋也跑了过来,他见到自家婆娘的惨状,扭头看见陈大石,双目瞬间赤红,扭头四下张望,没有找着什么东西,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就朝陈大石冲了过去:“打我婆娘,我跟你拼了!”   陈大石哪能站着挨他打,往旁边一躲,他心头火气也被激出来,大吼一声冲过来的李大郎打成一团:“敢打老子婆娘,我揍不死你!!”   前头两个婆娘打成一团,后头两个汉子也差不到哪儿去,周边则是陈家人和李家人愤怒对峙着。   眼看混战一触即发,大河村的村长扯着腰带往这边跑,一路跌跌撞撞边吼边拦:“都别打了!都别打了!旁边的人赶紧把他们拉开!你们谁敢动手我跟谁急眼!”   村长一把年纪了,午间寻思着睡个午觉,才眯一会儿就被自家孙子摇醒,说陈家人和李家人打起来了!   这还得了啊!聚众斗殴,若是闹出个人命,到时候闹到县太爷面前,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村长跑到近前,连忙招呼两边的人,气得吹胡子瞪眼:“孙大牛吴二狗,你俩赶紧上前去把他们给我分开!打什么打,啊,到底打什么?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吗?闲得慌都去给我开荒!还有你们几个婆娘,赶紧把她们俩分开!在旁边站着看什么?一个个像什么话!”   村长发话,大家不敢不听,陈大石和李大郎最先被分开,两个汉子打红了眼,拉人的孙大牛和吴二狗都被挨了两拳。还好村长在旁边看着,不然孙大牛和吴二狗指不定都要还回去,到时候又是一场混乱。   几个妇人一同出力才把方秋燕和周苗花拉开,周围陈家人和李家人各自站在自家人身后,眼瞧着是谁也不肯就此罢休的模样。   村长气得指着他们鼻子一阵骂,叫陈大石和李大郎各自把自己媳妇领回家收拾,这衣衫不整的模样像什么话!   然后才道:“有什么矛盾回头再解决,眼下都先散了,各忙各的去!”   方秋燕理了理头发,顶着一张红肿的脸,视线看向躲在李大郎身后的周苗花,恶狠狠道:“你若再敢乱喷粪,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说完没等周苗花反应,便被陈大石拉着率先离开。   李家人落在后头嘀嘀咕咕说着什么,显然这事还没完。   桃花午睡醒来,卫大虎已经把院子围得七七八八。   她洗了个冷水脸醒神,见卫大虎浑身汗,忙去灶房拿水瓢舀了半瓢水,嘴里小声抱怨:“嘴巴都干裂了,怎不晓得舀水喝。”   “想着一会儿干完再喝,差不多了。”卫大虎接过水瓢几口便喝了个干净。   “慢点喝。”见他满头大汗,桃花掏出帕子想给他擦擦,手伸老直,还得垫脚才能够上他额头。她擦了两下便觉得手臂酸得很,没忍住瞪了他一眼,长恁高个作甚,擦个汗都不方便。   媳妇给擦汗,卫大虎站在原地乐得嘿嘿傻笑,也不知道弯个腰啥的,像缺了根筋一点不体贴。   桃花被这个愣子弄得哭笑不得,随意擦了几下便收了帕子。院子被绿竹围起来,瞧着比早晨那般乱七八糟的模样顺眼许多:“看着舒服多了。”   卫大虎点头:“爹也是这么说,看着比之前顺眼些。”   他继续忙收尾的活计,桃花去灶房拿扫帚清扫地上的碎屑,免得扎到脚。见卫老头不在家,桃花问了句爹呢,卫大虎道:“去竹林那片看竹子了,没那么快回来。”   桃花点头,想起睡前的打算,问道:“咱们家那两亩地在哪儿呢?我想去看看,可以吗?”   “有啥不可以的,等我把手头的活干完就带你。”卫大虎说。   “好。”桃花笑着道。 第12章 12   ◎忍忍◎   他们家的两亩薄田正好在村的另一头。   村里的好田地落不到他们家,卫老头当年下山,这两亩地还是正巧遇到村里一破落户人家的儿子染上了赌瘾,追债的跑到家中要砍人,那家父母没了法子,最后只能当场卖地。   “当时我娘正闹着要嫁给我爹,地是我外祖父出面买的,后来转手卖给了爹。”卫大虎对桃花说起当年的事,完全没有揭自家老底的意识,“爹才从山上下来一无所有,浑身上下就两块裹身破布,外祖父和外祖母死活不同意娘嫁给他,是娘寻死觅活就认准了他,不让嫁闹着要投河呢。”   桃花闻言脸蛋微红,有种偷听长辈秘密的羞怯,轻轻掐了他一下:“你、你咋能乱说长辈的事儿。”   她那点力道跟挠痒痒没啥区别,卫大虎大咧咧伸出胳膊圈着她腰把人往上提起来,桃花脚下悬空整个人吓一跳,以为他是不高兴自己说他,便听卫大虎叫她小心脚下,底下有个坑:“你咋走路不看脚下,崴到脚怎么办?”   说罢,他又笑着道:“ 这些事是爹与我说的,我说给自己媳妇听怎么了?又传不到外人耳中。”   桃花感觉自己像只小鸡仔,拍他胳膊叫他放自己下来:“你开口提醒我便是,这样像什么样子,叫别人瞧见了要笑话我的。”   “谁敢笑话你?”卫大虎把她放下来,咧嘴笑,“婆娘家的事我不好插手,男人家的事我就没在怕的。咱们村没有一个男人是我对手,谁家婆娘若敢胡咧咧,我不打她,我打她男人去,叫她男人晚上回家收拾她。”   桃花被他逗得不行,小夫妻俩一路小话,走过僻静的坟头坡,不多时便瞧见了村头那颗大树。   桃花是新媳妇,不认识几个村民,她安静待在卫大虎身旁,听他和村里人打招呼,若是沾亲带故,他便介绍给桃花认识,叫她喊人。   “大虎,你带着媳妇这是要去哪儿?”一个杵着拐杖的老头从不远处走过来。   卫大虎连忙喊人:“三叔公,我带桃花去田里看看。”   卫家在村里没有亲族,卫大虎认的都是外祖那头的亲,他小时候分不清关系,便跟着两个表兄喊人。三叔公是陈家前任族长的同胞亲兄弟,如今的族长是他亲侄儿,在族里辈分最高,在本家极有威望。   卫大虎介绍桃花给三叔公认识,桃花站在卫大虎身旁,乖巧得很:“三叔公。”   三叔公点头:“嗯,改日叫大虎带你上门认认人。”   桃花点头应是。   三叔公扭头看向一旁的卫大虎,卫大虎懂事地弯下腰,让长辈够着脖子瞅他太不像话。三叔公见他此举,那是满意的不得了,缓声道:“还是你小子懂事,村里那些年轻人没一个愿意弯下腰和我说话的。”   “嘿嘿,那是他们不懂事。”卫大虎嬉皮笑脸。   三叔公笑骂了他一句不正经,开始说正事:“先前你大石哥家的和李大郎家的不知闹了什么口角,在河边洗衣裳的时候打了起来,本来女人家打架算不得大事,后来村里的妇人去叫你大石哥,你大石哥和那李大郎也了打起来,场面闹得有点难看,若不是村长及时赶到拦了下来,就两家人火气上头,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   卫大虎听得直皱眉,李大郎居然敢打他哥?   “眼下陈李两家都不愿就这般算了。田先别看了,你带你媳妇去你舅舅家看看,给压个阵,免得叫那李家人认为咱们陈家没人了似的好欺负!”三叔公气呼呼道。   事情的经过他之前已经去陈大石家了解清楚,那李家媳妇骂人事小,若李大郎真因为眼红卫大虎猎了头野猪而自顾进山出了事,那才叫麻烦。   李家和陈家一样,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大河村,卫家后头那座山等闲人能不能进,大家伙心里都清楚。既然都晓得好歹,有些话得说明白了,你想进山猎野猪也好,猎大虫也罢,凭的是你自个本事,没人会说嘴。   可你若是因为眼红别人猎到野猪,自个冲动进山出了事,到时候可千万别来找他们卫、陈两家闹,他们是绝不背这口锅的!   三叔公看得明白,这事不是妇人家拌嘴打架的问题,是那李大郎眼红卫大虎在深山里猎到野猪,他觉得自己也行了!   陈大舅家此时正热闹着,二舅一家也在,连同陈家同族有点辈分的长辈都在堂屋里坐着。见三叔公带着卫大虎夫妻俩来,坐在屋檐下的中年汉子拉着脸道:“三叔你这是干嘛,这是我们陈家的事儿,你叫他来干啥?”   “你给老子闭嘴!我叫谁来还不用经过你的同意,你个老讨嫌不会说话就把嘴给缝上,我手头这根拐杖打在你身上你老子都不敢说我一句不是,你不信试试?”三叔公对着中年汉子就是一顿臭骂,中年汉子闻言只狠狠瞪了卫大虎一眼,拍着草鞋丫不再说话。   卫大虎拉着桃花挨个叫人,轮到中年汉子时直接略过。他对躲在侧屋张望的三花招手,三花走过来,卫大虎便推了推桃花:“三花带表嫂去屋里。”   三花点头,牵着桃花去了侧屋。   男人们在堂屋说正事,商量接下来该如何应付李家人。   有冲动的汉子说要打李大郎和他婆娘一顿,叫他们知晓陈家人不是好欺负的,免得什么阿猫阿狗都敢骑在他们脑壳上拉屎了。有人则说叫他们赔点东西这事便算了,别闹大了。更有人说要叫李家当着全村的面给他们陈家道歉,这次是那李家婆娘先动的手,咱们陈家人若是就这么轻易算了,岂不是人人可欺,以后在村里谁还把姓陈的当回事儿。   众人争论不休,谁说都有理。   外间男人们如何吵闹暂且不提,屋里的桃花瞧见大嫂躺在床上,一张脸青紫一片,脸颊又红又肿,露出来的脖颈处全是抓痕,细看还在流血。   方秋燕整个人瞧着竟是没了个人样。   桃花整个人都吓了一跳:“怎么这般严重?”   大舅母和二嫂都在屋里,俩人站在旁边直抹泪,大舅母恨道:“那缺心少肺的毒妇下手没个轻重,如今这般模样已经是好的了,桃花你是不知你大嫂刚回家时的样子,我这个当婆婆的都不敢看,连忙叫三花把两个孩子抱去了你二嫂屋里,哪里敢让那两个小的瞧见自己亲娘这般凄惨的模样!”   二嫂在一旁是连声咒骂那周苗花,后悔当时自己没跟着去洗衣裳,否则决计不叫那贱人这般猖狂!   “上药了吗?”桃花看着方秋燕脖子上抓痕,一脸担心,眼下日头炎热,若是不注意感染了可怎么是好。   “上了上了,回来就敷过草药了。”大舅母道,忙招呼她坐下说话。   三花拉着桃花坐在床头,小姑娘这次也被吓得不轻。   方秋燕许是被说话声吵醒,此刻缓缓睁开双眼。众人声音立马消失,齐齐看向她。   看见桃花,方秋燕撑着双臂想要起身,被大舅母连声呵斥着躺下,桃花炎热伸手虚摁她想要起身的身子,忙道:“大嫂躺着多休息,多休息才能恢复快些。”   方秋燕也不客气,顺着她的力道重新躺下,她也确实累了,见她们都哭丧着一张脸,自个反而笑道:“你们这是干啥呢?这幅表情仿佛我要没了似的。”   大舅母脸色一变,连忙呸呸呸,嘴里骂骂咧咧:“你是脑子被打糊涂了吧?真是什么话都敢乱说!天老爷,您老人家可千万不要把她刚才的话当真,她脑子被打坏了,说的糊涂话可当不得真啊!”大舅母双手合十,对着上头的方向连连拜道。   方秋燕噗嗤一笑,换来婆婆好几个冷眼,她半点不怵,反而逗趣道:“娘平日里对我和秀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瞧着是哪哪儿不顺眼,眼下这般着急媳妇,可见往日是我冤枉娘了,原来娘是喜欢我这个儿媳的。”   “我几时不喜欢你过?你可真是个没良心的,居然说这种话!”大舅母气道。   方秋燕一身伤,反而促狭起来,又闹了大舅母几句,竟是把大舅母气得扭过头不想搭理她了。   桃花和曹秀红对视一眼,齐齐笑出声。   大舅母指着她,嘴巴翕合,一时骂也不是,笑也不是。平日里哪个媳妇敢这么和婆婆说话,她虽然不是一个刻薄的婆母,但素日里也没少骂两个儿媳,今日真是仗着自己受了伤,自己不敢拿她如何了。   “我没有吃亏,周苗花没比我好到哪里去。”方秋燕原是笑着在说,说话间扯到脸上伤口,疼得脸都变了形。   “你这个模样,我是不敢叫鹅蛋和鸭蛋瞧见,这几日就把两个孩子抱到我屋里去睡吧。”大舅母看她疼得直皱眉,心里免不得心疼,不由再次恨声道:“晚间看你爹他们商量出个啥章程来,这事我是决计不会就这般算了,既然是周苗花先动的手,他们家更是不占理,怎么着你这顿打不能白挨了!”   本来是去瞅自家那两亩薄田,心里好有个底,桃花万万没想到中间会出这等事,而且还和她家卫大虎有点关系。   晚间回家的路上,桃花卫大虎的口中得知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大致原因便是李大郎的舅舅是个杀猪匠,这些年李大郎跟在他舅舅身后杀了不少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情干多了,心头产生了些许错觉,觉得家猪野猪都是猪,便是野猪再凶猛,他不找那大的,猎头百十来斤的野猪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在进山的途中遇到二舅家的陈三石,忽悠着陈三石一道进山,许是认为多一个人帮忙猎到野猪的几率大一些,且他身上带着砍刀,只要猪是自己砍死的,那野猪便是他猎的,到时候随便分陈三石点猪下水打发了就行。只是没想到在半道上遇到扛着竹子下山的卫大虎,陈三石是他表弟,明知进山危险,卫大虎怎么可能放任这小子撒欢?直接一顿骂就给拎了回来。   李大郎或许是怂,或许是别的原因,也跟着下了山。   桃花的手被卫大虎牵着,路过之前有坑的地儿,她连忙绕过,不叫他再拎鸡仔似的拎起来:“你骂那李大郎了?”   卫大虎砸吧下嘴,没抱着媳妇躲坑,心下失望得紧,闻言道:“我管他死活,跟我有啥关系。”   桃花回头瞪他:“一个村的,你说啥糊话呢?让人听见了多不好。”   “让人听见了也这么说,他又不是三岁的娃子,还要我教他不能进山不成?他们李家祖辈都是大河村的人,谁从小不是被自家老子拿着棍子骂不能随便进山揍大的,他自个跟着杀猪匠舅舅给猪放了两回血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他愿意上赶着找死,我非亲非故的还能拦着他不成。”卫大虎理直气壮他可不是啥热心人,什么阿猫阿狗都要管,全村男女老少这么多人,他可管不过来。   桃花半晌没有说话,心头好生思索了一遍他的话,竟觉得很有道理。又不是小娃子,自个做事没个脑子,不掂量有没有那个本事,出了事就自己担着去。   “大嫂就不该同那个周苗花打架,白挨一顿,受罪的是自个,心疼的是男人和孩子。”卫大虎倒不是怪大嫂打架,而是有啥不能回家同男人说,叫家里男人去打那个婆娘的男人呗,自个在旁边瞧热闹多好啊。   卫大虎担心的不行,生怕自己媳妇也是个傻的,连忙嘱咐她,“日后你若是遇到这种事,别人骂你,你且忍上一时,回头同我说,我收拾她男人去。”   桃花哭笑不得,心头却有些感动,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有人让她受了委屈暂且忍忍,他回头替她出气。便是最疼她的娘,她在钱家被钱家两个嫂子明里暗里挤兑时,娘也说让她忍忍,忍忍,等她嫁了人便好了……   如今,许是真的好了。 第13章 13   ◎野猪肋条焖豆角◎   夕阳斜斜挂在天边,橘黄色的光洒满大地,远眺前方能瞧见不久前才收割完粮食的土地,一茬茬稻草桩子,整齐有序在田里排列着。   村中家家户户的屋顶飘出阵阵炊烟,妇人在家中忙碌夕食,汉子们趁着天还未黑,挥舞着锄头在地里忙活,一个个勤劳的侧影被夕阳映照着似在发光。   桃花发现自家方向的上空炊烟升起,心中一慌,拉着卫大虎的手加快了步子:“爹回来了,我得赶紧回家准备夕食。”   “爹回来便回来,有甚好着急的。”嘴里说不急,步子却大步迈着,吃过桃花做的午食,他哪里还愿意吃他爹煮的猪食。   谁家当爹的会做饭啊,有些汉子连灶房都不会进,若是被外人知晓,定会骂她这个当儿媳妇的好吃懒做!   夫妻俩各想各的,却一同加快脚步,踩着夕阳推开了自家新做的竹院门。   卫老头不在灶房,他只是往灶膛里塞了木头燃着火,锅里热水还未冒泡,应是才下不久。桃花舒了口气,气都不急喘一下,挽起袖子开始做夕食。   昨日办席,家中收了不少菜,村里人家即便是拖家带口的来吃席,也万万没有吃下主人家一头猪的,那也不太不像话了。便是做客的不讲究,在灶头忙活的婶子也干不出这种事儿,她们给留了几块肋条。   他们可没有富户人家讲究,肋骨是好吃,可耐不住骨头多啊,便是三岁小孩都知道捡着肥肉多的大油吃,有些人家一年到头不见油水,谁乐意啃那骨头。   桃花原本没打算动那几根肋条,她寻思着中午爹和大虎都一幅没吃饱的模样,便忍痛多下了两碗米。米才刚舀出来,她就眼睁睁看着卫大虎利落地拿着砍刀几下就把肋条跺成了块状,还道:“全是骨头没啥肉,今夜将就着吃,明日我带你进山捉鱼,咱吃烤鱼啊。”   “……”桃花只能叫他去拿些豆角来,今夜便吃豆角焖肋条肉吧。   卫大虎去堂屋拿了豆角,自顾自占了烧火的位置,桃花见此也不多言,她麻利地收拾豆角,撕开两边的筋络。若不做这道工序,吃起来便不得劲儿,老想要把它吐出来,烦人的很。   把筲箕里的豆角收拾好,往木盆里舀了半盆水,把豆角倒入水里,随后桃花便叫卫大虎加柴火,火得旺起来了。   待锅一热,她往锅里加了一点猪油滚锅,紧接着把肋骨倒入锅中一阵来回大火翻炒。待肋骨炒出肉香且两面微焦,随后倒入酱油调味上色,又用木瓢舀了半瓢水水倒入锅中,加入粗盐和一早准备好的葱段,最后盖上盖子焖着。   桃花瞅了一眼另一个小灶头煮着的饭,然后去堂屋拿了两个萝卜,用之前洗豆角的水洗干净后用刀切成块放到一旁备用。做完这些,她一边擦灶头上的水,等锅中的肉焖了差不多时辰,她把豆角倒入锅中,盖上盖子继续焖着。   掀盖时,那股强烈的肉香儿弥漫在不大的灶房,卫大虎耸动鼻子猛吸了好几下,口中抑制不住开始分泌津液,喉结上下滚动几下,馋得不行:“桃花,还有多久才能吃啊,我瞧着差不多了。”   “豆角才放下去呢,多焖会儿好入味儿。”桃花切了些葱花备着,有一搭没一搭应付着一脸馋样的卫大虎。俩人说话间,卫老头也往灶房来了一趟,虽是没说话,瞧着也像是闻着味儿过来的。   桃花不搭理卫大虎,但肯定要和爹说一声:“爹,我再煮个汤便能吃饭了。”   “你忙,不急。”卫老头心满意足离开。   桃花揭开煮饭的盖子,白雾升腾热气扑面而来,她挥了挥雾气,用筲箕把米饭沥出来,再把沥出来的米饭放入甑子里,在上头戳了几个孔,这般再蒸一刻钟米饭便熟了。沥出来的米汤她用一个大木盆装起来,这是可以喝的。大米煮饭的米汤没有人会扔掉,穷苦人家多喝米汤身体都会康健些,那些没有奶水喝的小娃娃,若是能有米汤喝也是能救命的。   只是穷苦人家舍得顿顿大白米煮饭吃,便是桃花都极少喝到米汤,她很小心地没有落下一滴滴,把锅里的米汤全部盛入了木盆中。   做完这些,她把煮饭的小锅洗干净,再倒入干净的水,叫卫大虎往这边灶膛加柴火:“火再旺些。”   “好。”卫大虎往灶膛里塞了一堆干柴火。   待大火把水煮沸,她把之前准备好的萝卜倒入锅里,等萝卜煮熟的期间,她叫卫大虎往炖肉的灶膛里加柴火,待大火收汁后,她再往锅里加入少许盐,然后用盆把肉盛出来。   与此同时,萝卜也煮好了,桃花同样往锅里撒了盐,把萝卜带汤水全部倒入另一个准备好的盆中,撒上葱花,今晚的夕食便准备好了。   卫大虎在一旁早已等不及了,等桃花一声令下,他一只手端一盆,完全不怕烫似的,如山般高壮的背影都透露着欢快,嘴里大喊:“爹,吃饭了!”   一盆野猪肋条焖豆角,一盆萝卜汤,两个碗,一个盆,齐活了。   桃花已经在短短两顿饭里琢磨明白,家里这两个大男人是有啥吃啥不挑嘴,只要量足够就行。当然了,若能把食物做得对味些,那就是顶顶高兴满意,他们能吃的更多。   野猪肋条被浸满了汤汁,闻着喷香,吃起来油而不腻,特别对卫老头的胃口。若是腻口,便喝一碗萝卜汤解腻,撒了葱花的萝卜汤喝着别有一番滋味,这道菜很对桃花的胃口。   卫大虎捧着盆埋头猛吃,根本顾不上说一句话,桌上两道菜都合他胃口。吃到一半他更是嫌这般吃着不够来劲儿,把焖肉的汤汁全部倒入了盆里,搅合搅合大米饭,让它们全部染上汁水,然后埋头心满意足吃的喷香。   卫老头慢了他一步,见盆里的肉汁全被他倒了去,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拿筷头敲他脑壳。   饱暖思-欲。   这一夜,大概夕食吃得太满足精力没处发泄,卫大虎抱着桃花是一整晚的哄,桃花糟了一晚上的大罪,迷迷糊糊间梦见自己进了山里,山中黑森森、密密麻麻一片树林子,林间不知何时冒出一头猛虎,它直挺挺矗立在林间,虽没有立马就扑过来咬人,可只是瞧着它那副庞大的模样,桃花便已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日醒来,桃花不愿再给卫大虎好脸色,半日都没有与他说话。   卫大虎本打算今日进山捉鱼给媳妇吃,结果媳妇根本不愿陪他进山,好话说尽换来两个白眼,最后只得交代一声,自个腰上别把刀进了山。   “你小心些!”桃花没忍住冲着他背影叮嘱。   “晓得了。”卫大虎头也不回应道,几个跨越间便没了踪影。   卫老头一大早便举着锄头在院子旁边找了块合适的地垦着,桃花本是打算自个慢慢垦块地出来种蔬菜,够平日里一家三口日常食用就行,未曾想爹已经率先行动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萝卜汤喝着顺心。   今日天气很不错,桃花感觉身子爽利了些,便把屋中的被子抱出来晾晒。   与爹说了一声,得到回应后,桃花去他屋子也把被子全都抱出来晒太阳。   说来也奇怪,说家里富裕吧,那是真的穷啊,几间泥土房骗不得人,卫大虎上交给媳妇的私房钱统共才几个铜板。可要说穷,家里舍得花大价钱娶媳妇,无论是下聘用的聘礼,还是大手笔用一整头野猪做席面,真不是一个穷人家能干得出来的阔气。   还有这被子,那芯可好了,里头是羊毛填充的!   桃花一开始知道家里的被子芯是用羊毛填充的都震惊了,穷人家过冬用的被子填充物基本就是稻草一类,能用棉麻填充已经算是不错的人家了。   桃花想不明白,他们家怎么又穷又富的。   如今天气尚热,住在山脚下的好处便是太阳最炙热的正头都比村里要凉快,到了夜晚甚至感到凉意,必须得盖被子。   卫大虎火气旺盛,他不爱盖被,被子都往桃花身上裹,她有时翻身挨着他的胳膊,那温度烫人似那火炉子里待打的铁一般又热又硬,若是在冬日必定是让人留恋,如今夏日便罢了。   晒完被子,桃花又去打扫屋子,整个人是闲不下来。   收拾完她和卫大虎的屋子,她又去问正在垦地的卫老头:“爹,我给您屋子收拾一下?”   卫老头让她随便扫扫罢,说话时胳膊杵着锄头擦汗:“家里没有多少活计,你收拾完便歇下吧。”   桃花说:“我把柴劈了再歇。”   卫老头皱眉:“家中的柴哪里用得着你来劈,等大虎回家,唤他去劈。”   说完举着锄头干自己手头的活计,不再说话。桃花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见实在没有自己能插手的地方,便去打扫爹的屋子。   家中越是没有活做,桃花心头越是不安,嫁人后的日子能这般清闲惬意,这是她梦里都不敢想的,在钱家她有干不完的事儿,忙完家中忙地里,生怕自己吃的每一粒米都被两个嫂子说浪费了。灶头的事是她做,柴她也劈,地头的活儿她也要干,割猪草煮猪食,喂鸡喂猪,得了空闲还得和吴翠柳她们上山去拾柴火。   她长这般大,从未有过一天清闲日子。如今倒是清闲了,她却浑身不习惯。   桃花心想,自己可真是劳碌皮子,歇着还不得劲儿了。   午间,桃花做完午食等了许久卫大虎都没有从山上下来,她有些担心,不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卫老头拿着筷子,端起碗便喝粥:“吃饭吧,不用等了。”   “爹,大虎在山上有没有……”桃花想问有没有危险,却咬着这两个字不愿说出口,这些字眼得避讳着,不能乱说。   她心里焦急,面上便不由带出了些。   “吃饭罢,不用担心他,晚间自己就回来了。”卫老头一脸淡定。   桃花见他一点不着急的模样,老神在在喝粥,只能按捺住心头的着急,心不在焉吃完这顿饭。   这般干等真叫人心神不宁,桃花心想明日,明日她就跟着他进山。 第14章 14   ◎炖鱼◎   一整个下午,桃花都在家中四处寻摸事做。   奈何家中就几间土屋,没有家禽需要喂养,自然不用去割猪草煮猪食。院子昨日已经围好,卫大虎一大早便去后山挑了两大缸水,据说是山泉水,桃花舀来尝过,泉水清澈甘甜,比井水喝着还要爽口许多。   如今农忙刚过,村里许多人家都闲了下来,有年轻汉子结伴去镇上寻活计,有人则是上山做陷阱套猎物。   镇上活计不好寻,扛大包倒是能赚些铜板,但都是要下苦力的活儿,身体差些的汉子扛不住,人家管事也不要。而上山套野鸡野兔则全凭运气,若运气好套着野物,去镇上卖也能赚些铜板,回来时再买些家中日常所需的粗盐酱油等调料,能省下不少花销,这一年到头也就能存些银钱。   乡下人家能赚钱的法子就这么些个,银钱多半都是省下来的,那些一家有十几口人的穷苦人家,儿子大了要娶媳妇,女儿大了要嫁人,遇到偏心眼的老子娘,便把闺女卖给娶不上媳妇的人家,然后拿着卖女儿得来的银钱给儿子娶媳妇。   姑娘家若是命再差些,亲娘死的早,后娘进门磋磨你几年,回头再给你找个鳏夫醉汉赌徒之类的人家,卖你得来的银钱自己搂着给亲生娃儿娶妻嫁人,一家子跟那田里头的水蛭般扒着你吸血,那才真是叫人想不开,活着不如跳河死了一了百了来得痛快。   几乎各个村里都有这种人家,大河村也有,只是桃花是新媳妇,家又在偏僻的山脚下,卫大虎不在家,她不敢单独走坟坡,故而她凑不上村里的新鲜事,村里人也不知道卫家的新媳妇整日在家中闲得发慌。   在村里,一个小媳妇能在家中闲得发慌,被人知道了是要被指着鼻子骂一辈子懒货的。啥家庭啊,能在家中闲的发慌,有那空闲时间上山拾个柴火不行?   桃花也想上山拾柴,可她家这山等闲人哪敢一个人去?整一个下午,她从屋里翻出卫大虎仅存的那两套粗布麻衣洗了又洗,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早早准备好夕食等卫大虎回家。   天刚擦黑,桃花站在院子里终于听见了后山传来脚步声,她脸上不由露出一抹笑,连忙跑过去迎。   卫大虎肩上一前一后挂着两大袋粗粮,他左手拎着四只野鸡两只野兔和两条用草穿着鳃的鱼,右手则拎着两包瞧不见里面装了啥、用油纸包裹好的吃食。   亏得他高大健壮,否则那两袋粗粮就能把他压倒,哪还能气息平稳走路不带丝毫喘气,桃花瞅着都累得慌。   见到桃花,卫大虎咧嘴一笑,几个大跨步从后山坡跳下来,进院子后伸手把右手拎着的吃食递给她:“桃花,看我给你买的点心。”   桃花想帮着他卸身上的粮食,卫大虎却便自顾自把点心塞到了她手中,空出的手揉着肚子:“好饿啊,夕食可做好了?这两条鱼放不住,收拾收拾今晚煮了吃吧?”   “不累呀?赶紧先把东西卸下来。”桃花瞪他。   卫大虎嘿嘿直乐,瞧着是半点不累,但他听媳妇话,先把粮食从肩上卸了下来。野鸡被套了双脚,翅膀也被剪了,兔子的双腿也被捆着跑不掉,卫大虎把它们丢在灶房门口,然后把两袋粗粮给放灶房里。   接过桃花递来的蜂蜜水,没耐心尝那甜甜的蜂蜜味儿,他仰头咕噜噜几口灌下肚,揉着肚子道:“饿得不行了,好桃花,先盛碗饭给我填肚子吧。”竟是鱼都等不及吃了,是真饿得狠了。   桃花闻言来不及去看那两大袋粗粮,拿了他的盆给他盛了半盆饭,眼见天色不早了,她赶紧去收拾那两条已经蹦跶不动的鱼。仔细做太耗时间,先前爹也来灶房转了两圈,想来也是饿了。   桃花手脚麻利把鱼彻底拍死,刮鱼鳞扣腮一气呵成,最后锋利的刀划开鱼肚,扣掉内脏,舀了两瓢水就这般把鱼冲洗干净。   卫大虎蹲在灶房门口抱着盆刨饭吃,见她忙碌,便挪了位置去灶膛口帮着烧火。   经过昨晚,夫妻俩已然配合默契,桃花要火大些,卫大虎往里面多塞干柴。要小火时,他便从灶膛里掏出燃木塞到另一个灶口里,保证能满足桃花对火势大小的要求。   桃花往热锅里下了猪油,待油温差不多,她便抓着鱼尾巴把鱼下了锅,等两面煎到金黄时把鱼铲起来,接着另外一条鱼下锅……桃花本想炖个鱼汤,念着家里两个大男人许是对鱼汤没有太大兴趣,便决定重复昨晚的做法,把鱼煎好后回锅加入料汁,家里有啥菜就放啥,直接一锅焖。等差不多焖得入味儿了,加些粗盐,撒上葱段和芫荽便大功告成了。   今晚依旧还是一大盆萝卜汤,担忧天气炎热鸡蛋会坏,桃花拿了六个鸡蛋,把焯水后的马齿笕切碎倒入蛋液里搅拌打散,简单做了一份马齿笕煎蛋。   一大盆焖鱼,一大盆萝卜汤,一盘马齿笕煎蛋,齐活儿。   此时天色已彻底暗沉下来,堂屋里点了油灯,一家三口吃得头也不抬。   桃花是想着吃快些,哪有点着油灯吃饭的,多奢侈啊,转头定要叮嘱卫大虎往后早些回来,趁着天还亮着早早把夕食用了才好。卫大虎和卫老头则是因为饭菜好吃,爷俩往前十几年对吃食是一点不讲究,主要是讲究不起来,自从卫母去世后,他们父子俩就没有好好拾掇过一顿像样吃食,一日三餐都是把米往锅中一扔,加了水盖上盖让它自煮,好得差不多时再把菜扔进去一同煮,起锅时加些盐就能吃了。   吃倒是能吃,就是不好吃,堪堪能填饱肚子的程度,口味是不敢奢求。   如今卫大虎娶了媳妇,家中每日都在变化,屋子干净了,灶房收拾得妥帖,院子里不再空荡荡,时刻都晒着衣物。尤其是一日三餐,那饭菜做得格外有滋味,到了饭点就使人期待得很。   炖鱼太有滋味儿了,卫老头吃了昨夜的亏,今个不等儿子反应过来,先把汁儿给全倒自个碗里,拌饭吃真香啊。卫大虎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爹香的胡子都翘起来了。   吃完饭,桃花摸着黑把碗筷端去灶房,卫大虎拿着油灯跟在她身后,要帮忙拿碗筷时被桃花躲开:“你且坐在院子里歇歇,灶膛里我留着火温着热水,你晚间洗洗去乏。”   卫大虎不说话,就这般跟在她身后去了灶房,把油灯放在灶台上照亮,随后自个拿木桶打水,拎着去了院子。他去屋里拿了衣裳出来放到屋檐下的柴火垛上,隔着窗口对桃花道:“锅里还留了些热水,等我冲完澡给爹打去洗漱,待会儿再给你拎水来烧,你晚间也洗洗泡个脚。”   见他就这般站在院子里冲澡,桃花脸上羞红一片,忙低头避开院中猛虎下山的风光画面,低骂道:“怎地这般没有讲究,在院子里就冲起澡来,让人瞧见了可如何是好。”   窗外的人低声直笑,他嗓音低沉,绕在耳边格外的蛊惑人:“天已黑透,周遭除了你便是爹,你俩谁看不得我?”卫大虎说得那是豪放不已,让桃花反驳不了半句,只能不搭理他。   她算是瞧出来了,这人是不要脸皮的!   他不要便罢,她且还要呢!   卫大虎站在院中冲澡,水声淅沥沥,隔着窗户传到桃花耳中,使她洗碗的速度都加快了几分。   月光攀爬窗棂,卫大虎高大的身躯时而弯腰时而站直,他抓着帕子擦后背的动作,落在桃花眼中都有一种山岳移动的悸动感。她不敢再抬头,把洗干净的放入碗柜,拿着抹布擦干灶头的水渍,听见外间冲水声哗啦啦响,片刻后归于沉静。   许久之后,卫大虎穿着亵裤,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拎了一桶水进来。他把锅里剩下的热水倒入另一个闲置的木桶里,把刚拎的冷水倒入锅里,添上柴火烧着。   “我把热水给爹提过去,你在灶房看着火,瞧着水温差不多就熄了,待会儿我来给你倒水。”卫大虎对她说道。   桃花这会儿不太敢看他,轻轻点头:“要不要拿着油灯?”   “我闭着眼都能走去爹的屋,傻桃花,我还能摔了不成。”卫大虎看着她笑,他感觉今晚的媳妇好似有点害羞,不知道为啥。   卫老头摸黑坐在床上打盹,卫大虎进屋的响动把他吵醒了。   老头子身体晃了一下,卫大虎见此没忍住乐道:“您困了便睡,坐着干等谁?”   “等你来伺候老子洗脚。”卫老头从一旁扯了帕子扔水桶里,卫大虎蹲在地上给他打湿帕子,任劳任怨伺候他老子洗脸,闻言道:“您躺着,我又不是撂挑子不干了,倦了便睡,一把年纪撑什么。”   洗完脸,卫老头把湿帕子往他脑袋上扔,卫大虎眼疾手快抓在手中。卫老头脱了鞋,卫大虎从门后把洗脚盆拖过来,把桶里的水倒入洗脚盆里,端到床沿下,卫老头顺势把脚伸进去,疲惫的双脚被温水包裹,他舒服地眯了眯眼。   “今日如何?”卫老头问道。   “本想去掏个洞……”卫大虎刚开了个头就被卫老头瞪了一眼,忙改口,“本想逮头鹿,眼下刚出李大郎那事儿,如今村里许多年轻汉子都在镇上寻活计,我担心遇上熟人。若是让那群汉子瞧见了,觉得打猎这般容易,回头生了心思结伴进山,出了事又不知要闹出什么事端来。”   “瞧见鹿了?”卫老头睨了他一眼。   卫大虎乐道:“再往山里走些,莫说是鹿,熊瞎子我都能遇见。”那深山里什么没有?他爹这是瞧不顺眼他掏蛇洞,张嘴闭嘴就想诈他呢。   “别不知天高地厚,认为自己在山里无所不能,遇上大家伙还是能避则避别硬来,听见了吗?”卫老头叮嘱道。   卫大虎点头,不知听没听进去。   蛇洞不让掏,野猪不能猎,鹿暂时动不了,遇见熊瞎子和大虫还得跑……这破山进的还有何意思?   卫大虎端着洗脚水去院子里倒掉,他望着夜色下的深山方向,心里嘀嘀咕咕想,改日若真遇到熊瞎子,他定不跑。 第15章 15   ◎回门◎   桃花洗漱完,侧身坐在床头擦头发。   屋内油灯散发出微弱的光,卫大虎躺在里侧,手里拿着个野果子在啃。   他眼也不眨看着桃花擦头发,心里头思索着山上的事儿,还不忘和桃花分享今日做了些什么:“今日在山里待了半日,上次挖的陷阱里掉进来两只兔子,就晚间拿回来那个。野鸡抓了几只,我想着明日你回娘家,咱们不能空着手,这不像话,到时候给岳母拿两只野鸡两只兔,回来的时候再去周家村一趟,给二弟送只野鸡……鱼是我进山不久抓的,挖了个小水坑养着,半下午去镇上买了粗粮,回来顺道给捞起来,到家还活着呢,死鱼不好吃。”   说到鱼便想起今晚的夕食,那炖鱼是真美味啊,卫大虎不由砸吧砸吧嘴,把果核都嚼碎咽下去。   桃花听着前面时,还在心中嘀咕那山上的野鸡是傻了不成,咋就被他抓了这般多。听到他说回门给娘带野鸡野兔,她心里只是觉得高兴,欢喜他看重自己,到时候回家指定能堵住两个嫂子的嘴。可到最后听他说回头再去周家村给二弟送只野鸡,桃花整个人都愣住了,擦头发的手不知何时停住,扭头看向他。   卫大虎见她眼圈说红就红,泪珠子要落下来了,顿时急了:“咋了媳妇?你咋擦个头发还偷偷红眼睛。”说着,他双臂撑着床坐起身,健壮的上身顷刻间凑了过来。   桃花这次却没有躲开,在他凑近的瞬间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埋入他怀里。   这可把卫大虎吓一跳,连忙拍着她后背,哄小娃似的:“咋了这是?”   桃花鼻子酸酸的,抱着他火热的身体,到底是没忍住落了泪:“那日迎亲,我二弟在半道上拦住大哥想给我们送鸡蛋,大哥没接,把他带来家中吃酒了,我是第二日从三花口中知晓的。”   卫大虎点头,这事儿他知道:“大哥与我说了,我一猜便知晓是家中二弟,半大小子一个,大哥瞧他一个人闷不吭声,便把他领在身边吃酒,坐的主桌,席间还瞅了我好几眼。”   桃花眼泪流的更凶了:“他该坐主桌的。”   卫大虎拍着她后背哄,不知她怎么说到二弟就要流眼泪,心里不舒服得紧,忙道:“别哭了,别哭了。”   桃花摇脑袋,闷着声儿止不住眼泪:“我亲爹是在我三岁时没的,当时本家的叔叔伯伯惦记家中的房子和田地,我是个女娃不顶用,守不住家产,娘被逼得没法子,只能带着我嫁给了二爹。二爹是周家族长还未出五服的亲戚,周家在周家村是大姓,等闲人寻不了麻烦,二爹待娘很好,待我也不错,在我五岁那年,娘生了二弟周满仓。满仓是我一手带大的,他从小的尿片子都是我给洗的,我整日守着他长大,他开口叫的第一个人就是我,他叫的姐。”   卫大虎抱着桃花,宽大的手掌拍着她背心轻哄着没有说话,安静听她说起往事。   “二爹虽待我好,但我总归不是他的亲骨肉,周家许多人都说他在给别人养孩子,闹得他没脸。时间一长,二爹待我也不如以往亲近,尤其是生了满仓后,家中母鸡下了鸡蛋,娘每次都是偷偷煮一个给我,让我藏着吃。”桃花想起小时候的日子,竟是破涕为笑,她仰头看向卫大虎,卫大虎伸手把她脸上的泪抹去,那满是茧子的指腹摩擦得脸生疼,桃花却笑得很满足,“是不是觉得奇怪,二爹都对我不好了,我为何还这般开心?”   “你开心,定是有让你开心的事情。”卫大虎说。   “嗯。”桃花点头,再次趴回他怀中,“二爹家中父母早逝,家里田地亦不多,踅摸对象的年纪没有父母操持,本家叔伯又能上心到哪里去?好的他寻不着,坏的又瞧不上眼,最后他自个寻了娘。娘嫁给二爹唯一的要求便是带上我,二爹同意了,之后的日子娘既要操持家中又要忙地里的活儿,满仓出生后没人带,便是我整日带着,他尿了是我给他洗尿片子,饿了是我背着他去地里寻娘,他就是我带大的,和我比谁都亲。二爹后来对我不似从前,家中有什么好的吃食,他总是吃一半藏一半,藏起来的那一半就偷偷拿给我吃。满仓当时才和狗子如今一般的年岁,却懂事得很……”   桃花说着便又开始哽咽,可见那些往事在她心头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可老天爷大概是看我们娘俩不顺眼,安生日子没过几年,一场大雨后,二爹生了场急病人没了。周家人担心娘偷偷卖了田产再度嫁人,当时一群人跑到家里堵门,娘如何解释都没有用,周家人不相信她,不相信娘愿意守着,说周家丢不起“寡妇与人私通”的脸,往娘身上扣无端的帽子。娘没了法子,哭着说要带我们姐弟走,什么都不要。”   桃花想起那天的混乱,自己抱着弟弟躲在角落里,看着娘被周家人逼得险些要去跳河,情绪激动得抓着卫大虎后背的肉,流着泪恨声道:“可周家人还是不愿意!他们不准我娘带走二弟,只是把我和娘逐出了家门。娘后来带着我嫁去了钱家,之后的事你应该听王大娘说过,娘是三嫁的妇人,名声不好听,只是她性子烈不服输,在钱家又生了三弟,日子便这般过下去了。”   她狠狠一抹泪,渐渐平复情绪,从卫大虎怀中直起身。   今夜说了许多往日藏在心头不会说的话,她心中畅快不少,压在心头多年的石头被挪了挪,不那么逼人了。   “那钱厨子待你如何?”卫大虎听完这些陈年往事,只问了这一句。   桃花瞅他一眼,眼睫湿漉漉,摸样惹人怜惜得很:“娘嫁给他时,他大孙子钱串子刚出生,他待我不刻薄便已是很好。”   卫大虎点头。   都是当爷的老头了,又如何会喜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姑娘?还有钱家两兄弟,对于狗子这个后娘生的弟弟,他们能喜欢?   钱家人口多,不似周家简单,家中两个嫂子,好似还有一个嫁到隔壁镇的大姑娘。狗子再讨嫌他也姓钱,只有桃花,她一个外姓人在钱家日子才是真的不好过。   一想到自己媳妇这些年在钱家受了不少罪,卫大虎心里顿时就不太痛快。他本想着看在桃花和娘,还有小狗子的面子上把钱家当门正经亲戚来往,现下却没了这个想法,他不乐意把钱厨子当“岳父”对待了。   “二弟这些年没有与你们联系吗?”自己亲生的儿子,没道理娘再嫁后就不来往了。   桃花脸上难得带出些情绪来,闷闷不乐道:“三爹不准娘去看二弟,更不准二弟来找娘,否则家中定会闹得天翻地覆。”   卫大虎闻言皱眉,竟不知钱厨子这般小心眼,丝毫没有男子的大度。娘和他生了狗子,满仓也是娘的亲儿子,且周家那位早已去世,素日里能有多少往来?顶多就是逢年过节满仓想见见娘和姐姐,一年就一面,能碍着什么事儿?   就这样,钱厨子都不乐意他登门。   桃花累了,卫大虎下床去吹了油灯,回来后霸道地揽着桃花,让她枕在自己怀里,就这般抱着她睡。   桃花枕着他邦邦硬的手臂,小声低喃:“满仓今年才十一岁,我和娘不在他身边,都不知道他这些年是如何活下来的,那一篮子鸡蛋他攒了多久,又是从哪里听说我要成亲,一个人赶来偷偷送礼……”   卫大虎的声音已然带着睡意,迷迷糊糊道:“明日我们就去瞧他,咱爹不似钱厨子那般小心眼,他可不会拦着你和亲弟往来,日子且长着呢。”   桃花抱着他闭上眼,心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她嘴角带着笑,轻轻点头:“嗯。”   翌日,用了朝食,卫大虎便带着桃花回门了。   回门这种大事,卫大虎是不乐意藏着掖着,他拎着三只野鸡两只野兔,带着桃花走在村头大路,见人询问便道带媳妇回娘家,脸上笑得是满面春风,叫人挑不出错来。   早晨日头不烈,在地里忙活的人都得询问一声他们这是去哪儿,得知卫大虎陪媳妇回娘家,才有人拍着大腿想起来今日正是新媳妇三朝回门的日子。   只道这两日忙着瞧陈李两家的热闹,竟是忘了日子。   “平日里倒是没有瞧出来这卫大虎竟然是个疼媳妇的!哎哟,早知道我就把娘家侄女说给他了,你们看见他手上拎着的东西没?野鸡野兔!他可真是舍得……”有个在翻土的婶子杵着锄头,望着小两口的背影,不由后悔不已,早知道便不嫌卫家穷了,再穷又如何?当女婿的舍得出手,总比那些有钱却抠不出半个铜板的强。   “先前卫大虎说不上媳妇,也没瞧见你把娘家侄女说给他。眼下不过是见人家出手大方,眼红了才后悔罢。”路过的村民戳破她的小心思。   “呸!你懂个甚?我与你说话了吗,你接个什么茬!”   “稀得与你说,说不过就喷口水,跟个泼妇没两样。”那人扛着锄头,摇着脑袋走远。   桃花哪里知晓身后的吵闹,她此时满心都是娘和狗子,还有许久没见的二弟周满仓。   “你真要拿一只野鸡给满仓?”桃花还在纠结野鸡的事儿,倒不是舍不得,而是咋说嘛,拎着三只野鸡去看娘,回头还要带走一只。   “直说便是。”卫大虎笑了笑,肚中坏水直冒,“姐姐成亲,满仓大老远赶来送礼,你当姐姐的去弟弟家难道还有空着手的道理?想来钱家都是识大体的人,必不会和你我这等粗人计较。”   桃花听他这般说,只觉脑仁突突地疼,她早该看出来的,她男人就不是一个“讲究”人。   他只管自己行事,哪里会在乎外人的心情和脸色。   她三爹在家里人面前从未“识大体”过,但在外人面前却非常好面子。   她都能想象待会儿钱家人的脸色了。 第16章 16   ◎回门(二)◎   杏花村,钱家。   赵素芬今日一大早就起来洒扫屋子,连鸡都赶去了后院,不准它们在院子里拉屎脏地方。   钱狗子从昨日便听娘一直念叨姐姐今日要回家,他难得没有跑出去玩耍,蹲在院子里和钱串子钱篓子兄弟俩玩挑木棍,时不时问一句“姐回来了吗”“那个大高个姐夫来了吗”,闹得赵素芬烦不胜烦。   “今日才换的衣裳就玩得一身泥巴,你娘我一天啥事也不干了,就待在家里给你洗衣裳算了!”赵素芬看着他就来气,在院里子转了两圈,在屋檐下的柴火垛里一通翻找,找了根棍子,气势汹汹朝钱狗子撅起的屁股蛋招呼,“一天天不安生,不是在村里招鸡斗狗,就是带着串子篓子在家中惹祸,昨日你们王大娘说在村头河边瞧见你们仨了,你们是不是想下水?老娘揍死你!”   “啊啊啊,娘您干嘛呀!”钱狗子和两个侄儿玩的好好的,见她娘举着棍子真要揍人,立马捂着屁股从地上蹦起来,大叫着丢了手头的小木棍,头也不回就往外面跑,“没想下河,我哪里敢下河啊!是串子想下河,我拦着不让他下呢!”   钱串子被比自己还小的小叔卖了,见后奶举起棍子要揍他,他忙拉着篓子往外跑,边跑嘴里还大喊着:“你是后奶,你不是我亲奶!你不能打我!你打我我就告诉我娘!”   赵素芬气得够呛,追到门口,冲着他们仨背影骂:“若再让我听见谁说你们下河去耍,我管你亲的后的,定打断你们的腿!”   钱狗子一溜烟跑到村口,有扛着锄头的汉子看见他,嘴里打趣道:“狗子,你又带着两个侄儿闯祸,小心回头你爹揍你啊。”   “我才没带他们俩呢,是他们自己要跟着我。”钱狗子不高兴地瞅了他一眼,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突然开口,“朱三叔,我昨日瞧见你给村尾的陈大娘担柴火了,你给没有汉子的婆娘担柴火,我朱三婶知道了不会生气吗?”他故作天真问道。   朱三叔险些没被他吓到,连忙转头四下张望,蹲下身要捂他嘴巴,嘴里连声讨饶:“我的小祖宗诶,你娘到底给你喂的啥啊,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心眼!三叔给你讨饶好吧,你可莫要把这件事挂在嘴边,我只是瞧她一个妇人家可怜顺手帮个忙,这事儿你可千万不能告诉你朱三婶!”   钱狗子敷衍点头:“嗯嗯。”   朱三叔再三嘱咐他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别人,钱狗子烦得不得了,干脆利落推开他跑出了村。   找了个小山坡坐着,钱狗子折了根顺眼的小草塞嘴里嚼着,双眼盯着进村的必经之路,就这般张望他姐的身影。   钱串子拉着钱篓子跑过来,俩人在钱狗子身边找了块地跟着坐下,兄俩弟嘀嘀咕咕说话,眼睛扒拉着草,想找一根钱狗子嘴里差不多模样的。   钱串子是钱大哥家的儿子,钱篓子是钱二哥家的儿子,钱串子比钱狗子还要大两岁,却不知为何,俩人从小就喜欢跟在小叔钱狗子身后跑,村里人也因此喜欢拿这件事说笑,见着钱狗子便会说“狗子小叔又带着两个侄儿玩啊”,钱狗子小时候听不出好歹,还得意洋洋点头,觉得自个带着俩跟班十分威风。   后来长大些,见家中两个嫂嫂对姐姐很不友善,什么活计都丢给她做,他就去找爹告状,爹只说“家里不养闲人”。   可他觉得大嫂更像闲人,家里还不是养着她了。   后来,他也忘了是哪一次,他带着两个侄儿跟屁虫在村里玩时,听见几个碎嘴婆子说他姐不是他爹的女儿,是他娘从外面带进来的。   是吧,他姐叫李桃花,而他叫钱来福,他俩都不是一个姓。   但他们是一个娘啊,而且姐姐最疼他了。   钱狗子望着进村唯一的那条路,小脸迎风,稚嫩的面容挂满了惆怅,他小大人般叹了口气,认真道:“串子,你以后不要再和我玩了。”   正在找草吃的钱串子吓一跳,他可爱和小叔玩了,村里就没有小孩不爱和小叔玩,小叔是他们杏花村的村霸,连村里的大鹅都怕他。他顿时急了:“干啥啊,小叔,你干啥不和我玩?”   “你说我娘不是你亲奶,那你就不是我亲侄儿,我不和你玩儿了。”钱狗子挥手赶他们,“你们别坐这儿,这是我发现的小山坡,是我的地方,我不允许外人霸占我的领地。”   “小叔,我们可是一家人啊!我们都姓钱!”钱串子不走,反而歪着脑袋瞅他,“小叔你是不是生病了脑子不好了?”   “你才脑子不好了。”钱狗子不高兴了,伸手推他,“你不是我娘的亲孙子,你就不是我的亲侄儿,我不和你玩儿了!走!你给我走远点!”   叔侄二人推攘,钱篓子啥也不懂,还趴在地上找草。   钱狗子见他们俩不走,那是满肚子的火。   钱串子也生气了,咋地了嘛,怎么就突然不是一家人了,明明大家都姓钱,于是也不高兴了,叔侄二人你推我我推你,眼瞅着要打起来,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狗子不准打架!”   钱狗子立马推开趴在身上的钱串子,起身哇啦啦朝着大路跑去,见他姐急冲冲朝他们方向走来,眼睛突然就不听话开始尿尿了,两条小短腿抡成了圈,冲过去扑进桃花怀里,哭喊道:“姐,姐我好想你!姐,娘要打我!”   桃花被他撞得往后连退好几步,顾不上听他告状,见他哭的凄惨,仿佛受了多大委屈,连忙问道:“咋了,这是咋了?是不是刚刚和串子打架伤到哪儿了?啊,哪儿疼啊?你说话,你给姐指哪儿疼,狗子别哭了。”   “呜……”钱狗子抱着她的腰,仰头大哭。   眼泪流的正欢呢,余光瞅见卫大虎站在他姐身后,低着头瞅他,脸上似笑非笑,让人直来气。钱狗子瞬间止了哭,用衣袖一抹眼泪,放开了桃花:“姐,你可回来了。”   桃花蹲在地上来回检查他的身子,没见哪儿有伤口,连块擦红的皮肉都没有。放下心来后,她立马拉下脸斥道:“你怎么和串子打起来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叫大嫂知道了又得闹。”   “不想和他玩了,他赖着不肯走,烦人。”钱狗子气冲冲说。   钱串子带着钱篓子小心翼翼走过来,桃花偷偷瞪了钱狗子一眼,缓下脸色看向两个侄儿,问道:“串子,身上有哪儿受伤没?别和你小叔打架,回头你爷知道了要骂人。”   钱串子指着钱狗子:“我没想打架,是小叔不讲理。”   “你说谁不讲理呢!”钱狗子就要冲过去揍人,卫大虎直接伸手抓住了他衣领,钱狗子双腿在空中使劲儿蹬着,“放我下来!”   卫大虎拎着他晃了晃:“叫谁放下来。”   钱狗子闭着嘴巴不说话,卫大虎晃了两下,也没把他嘴巴晃开,心头暗道一句好小子,是个硬骨头啊。   桃花见他俩还闹上了,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忙扯他衣袖:“拎着像咋回事儿,赶紧把狗子放下来。”   卫大虎听媳妇话,笑着把钱狗子放下来。   钱狗子落地后狠狠瞪了他一眼,双腿迈开了就跑,边跑边回头对桃花道:“姐,我先回去告诉娘你回来了!”   说罢,整个人兴高采烈地朝村里跑去。   钱串子见此,忙拉着钱篓子跟上。   桃花见此脸上全是笑,仰头对卫大虎道:“狗子这是特意出来等我们呢。”   卫大虎:“那小子不怕我。”   “你是大虫要吃人不成,怕你作甚?”桃花睨了他一眼,自个没忍住先笑了,她从见到熟悉的路后脸上的笑便一直没停过,连步伐都是欢快的,“上次走这条道不觉得如何漫长,今日走回来却觉得远得很。”   “当日你坐的是牛车,四条腿当然比两条腿快。”卫大虎说。   “你这人,真是不想与你说话。”桃花气道,满腔女儿家的惆怅,到了他口中便只有两条腿和四条腿的区别了。   卫大虎一脸不明所以,不知她为突然生起气来,他可是哪里说错了?今日没让她坐牛车回家,许是因为这件事生气?   他忙解释道:“当日迎亲的牛车是村长家的,我想着不能让你走老远的路嫁人,这日子还未开始呢,就已经在让你受罪了。”   桃花心头本还有两分气闷,气他木头一根不解风情,可听他这般解释,心情瞬间就如三伏天饮了两大碗蜂蜜水,润得五脏六腑都甜的不行。   说话间,俩人已经进了村,有相熟的妇人和桃花打招呼,桃花应了一声,然后侧首小声地说了一句。   “有你在身旁,我才不怕路途遥远。”   说罢,她不敢看卫大虎,忽视掉猛然跳动的心口,一路和认识的村里人说话,就这般到了钱家。   赵素芬站在大门口,心头是盼了又盼,终于是见到了出嫁多日的女儿。   桃花见到她站在门口巴巴望着她,她脸上带着笑容,她知道的,娘定是想看见她笑,她日子过得好娘才能放心:“娘,日头这么烈,怎么在门口等,热不热呀?”   赵素芬上下打量她,见她面色红润,走了这么远的路还精神头十足,顿时脸上的褶子都蕴满了笑意,连连点头:“好好好,和女婿走了这么远的路累了吧?赶紧进屋歇歇。”   说罢连忙招呼卫大虎,卫大虎叫了声“岳母”,把赵素芬乐得够呛,连忙让他们进屋说话。 第17章 17   ◎回门(三)◎   进了院子,桃花瞧见钱狗子一个人蹲在院子里玩木棍,侧屋传来大嫂打骂钱串子的声音,棍子在桌上抽得啪啪响,嘴里叫骂着:“你个贱皮子,人家不和你玩你上赶着作甚?”   又骂:“一个锅里竟吃出了两家人,真是涨了见识!回头叫外头人知道,人家要笑掉大牙了!”阵仗闹得极大,却没听见钱串子叫疼的声儿。   桃花瞬间便明白过来这是闹得哪一出,这是做给她们看呢。   她还未出嫁那些年,孙氏但凡看她不惯,或是想顶撞娘了,便扯着孩子这张大旗故意做出这般姿态出来与人瞧,指桑骂槐的招数她使的可谓娴熟极了。   只是不知今日她是打给娘看的,还是打给她看的。   桃花心头不虞,面上却没有带出来,跟在娘身旁小声与她说着话:“先前在村口路上遇见狗子和串子两兄弟了,瞧着不知是不是闹了别扭,俩人打了起来。”   “他们俩在家哪天不闹腾?”赵素芬瞧了眼那屋,拔高了声儿,“狗子一回来就被我逮着一顿打,他是当小叔的,哪回有理没理不是先挨我揍?我可不是那些假把式,只会嘴上说说,手里的棍子只敢抽在柜子上听个响儿!”   屋里,孙氏看着趴在床上舔饴糖的儿子,气得棍子一下抽在他屁股蛋上。被外头那老虔婆一激,她手头的棍子这下终于落在了肉上:“你在老娘肚子里十个月就长了胳膊腿,脑子呢?你怎地忘了把脑子带出来?!你就任由人家如何埋汰你,硬是没脑子非要往上凑!我让你凑,让你凑,你个缺根筋的蠢东西!”   钱串子饴糖舔的好好的,以往他娘也是这般抽着柜子骂他,今日怎地对他下起了毒手!   “娘你打我干啥!”   “钱串子你给我站住!今日我非打死你个缺心肝的蠢东西!”   屋内顿时鸡飞狗叫,钱串子又哭又叫,连鞋都不穿了,一溜烟从屋里跑出来,手里还抓着舔得黏糊糊的饴糖。   堂屋里,钱厨子坐在椅子上抽旱烟,钱串子一溜烟跑到他身后躲着。他一手捂着屁股蛋子,一手抓着饴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扯着嗓子嚎啕大哭:“爷,爷你救我,娘要打死我了。”   此时,赵素芬带着桃花和卫大虎进了堂屋。   孙氏拎着棍子追出来,见到桃花和她身后的男人,她上下打量了俩人几眼,见卫大虎手里拎着野鸡和野兔,她脸上顿时露出笑来,伸手便要去接:“哎哟,我们桃花带着男人回来了啊?这是野鸡和野兔吧?娘的眼光就是好,瞧我们桃花嫁了个多好的人家啊,这第一次带男人回家就带着厚礼,以后啊,这日子定过得是有滋有味的!娘啊,您这下是可以放心了!”那一声娘叫的百转千回,听得桃花浑身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   赵素芬被恶心够呛,见她一双招子几乎黏在了女婿的两只手上,一方面觉得她丢人现眼,一方面心里又舒坦得很。女婿带着厚礼陪媳妇回娘家,礼越重,越是代表他家中看重这个媳妇。   她的桃花嫁人后日子过得好,她心头对卫大虎是一万个满意的。   “人来就好,带这么多东西作甚?日后可千万不要这般了,你们才成亲,用银钱的地方且多着呢,你们来看看娘,娘就很是高兴了!”赵素芬看女婿,那脸上是藏不住的笑。尤其是见小两口行动间十分亲密,全然不是装出来的,她心里舒坦,不由关心问道:“家里的亲家可好?”   卫大虎避开孙氏伸过来的手,把右手拎着的两只野鸡和两只野兔递给赵素芬,笑容爽朗回道:“爹一切都好,来之前叫我和桃花问岳母的好。这野鸡野兔是我昨日进山猎的,想着今日要陪桃花回家,可不能空着手来,免得叫岳母心中担心女儿嫁的不好,女婿不懂心疼人。”他故意这般玩笑说道,逗得赵素芬是笑不停。   活跃了些气氛,他接着说道:“女婿家中堪可度日,能拿得出手的好东西不多,只能猎这山中野物携着才敢登门,只盼岳母不要嫌弃才好。”   赵素芬连声说好,不嫌弃,怎会嫌弃,开心还来不及之类的话。见他做事说话有自己的章法,一番话说的体面又顺耳,且她哪里需要他一定要带着丰厚的礼才能登门?只是这里是钱家,她做不得主罢了,他给自己和女儿做足了面子,她心头高兴还来不及呢。   赵素芬懒得看孙氏垮起的臭脸,自个伸手接下野鸡野兔,招呼他们坐下歇息喝水,笑着对桃花说:“赶紧坐着歇歇,你是我闺女,我便不把你当外人客气了,你自个给女婿倒水去!娘先把这野鸡野兔拿去灶房,正好家中几个孩子闹着要吃肉,午间便做来吃了!”   桃花应了是,知道娘使唤不动大嫂,也不乐意在这个时下使唤她,便熟门熟路去给自己和大虎倒水喝。   听说午间要吃肉,院里的狗子和躲在爷身后的串子都高兴得哇啦啦叫,叔侄俩追过去屁颠颠跟在赵素芬身后,嘴里嚷嚷着要看野鸡野兔。   唯独孙氏站着没动,她瞪着卫大虎另一只手里拎着的野鸡,拧着身子叫唤道:“娘,桃花男人手里还有一只野鸡呢……”   桃花正倒水呢,闻言便要解释,卫大虎没等她说话,笑得那叫一个敞亮,朗声对望过来的钱厨子道:“迎亲那日,我那二弟大老远跑来送了他姐一篮子鸡蛋,瞧着那小子才十来岁的年纪,一个人撑起一个家,连锄头都扛不了几下,也不知那一篮子鸡蛋他存了多久,一个一个,全是他这个当弟弟的心意。都说长姐如母,我那二弟是桃花一手带大的,亲爹也早不知去世多少年了,难为他心头还惦念着他姐,我便想着待会儿去周家村瞧瞧他,这头一遭上门,我这个当姐夫的总不能空着手不是?那也太不像话了,就只能拎只野鸡,也算姐姐姐夫的一个心意。”   一番话说得不歇嘴,给卫大虎累够呛,他歇了口气,继续道:“老话都说,家中兄弟姊妹多才能互相帮扶,我娘只生了我一个,是孤独了些,逢年过节都没个亲戚来往,冷清得很。如今我娶了桃花,满仓和狗子便如同我亲弟弟般,日后要来多来往才好呢。”   钱厨子听他说完,脸色是几番变化,他很想说一句既是兄弟之间互相帮扶,他家中两个儿子岂不也是你兄弟?桃花可是从他钱家出嫁的女儿……   可转念一想,桃花出嫁那日,她是被卫大虎亲自迎出门的,他两个儿子没有一个愿意背这个“妹妹”出嫁。更不提嫁妆,一个外姓女出嫁,家中是没有给桃花准备嫁妆的,赵素芬私下是否有给自己女儿傍身钱,钱厨子没有过问,他心里头清楚赵素芬身上是没有几个银钱的,她在家中掌管一家人的吃食用度,唯独银钱,需要花用时都是要同他支取的。   钱厨子突然有些不得劲,吧嗒了两口旱烟,这两人从进门后就只招呼了他一句,那卫家亲家也只问“岳母好”,话里话外没他这人什么事儿。在乡间能盘活厨子这活计,人家家里做红白席都爱请他,他自然不是什么蠢人,听得明白话,懂得了人家的意思。   他没把这个出嫁女当回事儿,人家那头也没把他这个“岳父”当回事儿,面子上过得去就好。   本来是挺好的,只是眼下听了卫大虎一番话,跟内涵啥似的,他心里头就有些不得劲儿了。只是人家卫大虎给了钱家面子,他给自家的是两只野鸡两只野兔,给那周家小儿才一只野鸡罢了……   想通这些,钱厨子干笑两声,道:“应该的应该的,还是你们年轻人想得周到。”   说完,他旱烟也不抽了,实在没那个心情。只叫桃花别外道了,喊卫大虎把这里当自个家般,别不自在,随后叫来钱狗子陪姐姐姐夫说话,自个干脆进了屋,眼不见心不烦。   钱狗子不太乐意过来,他想跑,被卫大虎眼疾手快给抓住,逗他:“今日没给你带点心,连一声姐夫都不乐意叫了?”   “叫你姐夫能给我点心吃?”钱狗子不答反问,小脸上全是精明,喜人的很。   卫大虎在身上摸了摸,掏出四五个铜板放到他掌心里:“姐夫不哄你,这次没有带点心,这几个铜板你拿着,等有货郎来村里卖饴糖,你自个买来吃。”   钱狗子哪里见过这么多铜板啊,他眼睛都亮了,连忙把铜板往身上一揣,大声叫道:“姐夫!”   他如今看卫大虎是哪都顺眼,拉着他往院子去,连野鸡野兔都顾不上了:“和我玩挑木棍吧,你会吗?”   那能不会?卫大虎小时候可是村里一霸,上山摘果子下河摸鱼爬树掏鸟蛋,就没有他不会玩的项目!   桃花看他真跑去和狗子玩挑木棍了,那么高大的汉子蹲在院子里,把他对面的狗子衬得像小泥巴团。   桃花脸上带着笑,赵素芬喊她,她应了声,跟着进了灶房,母女俩有私密话要说呢。   孙氏因为那只野鸡耿耿于怀,不乐意招呼他们夫妻俩,自个缩屋里躲着,眼下灶房里就只有桃花和赵素芬。桃花见娘真要杀鸡,这都烧开水烫毛了,连忙道:“娘,中午随便吃些就行了,杀什么鸡啊,回头你们留着自己吃。”   “你怕甚?还有什么‘自己吃’,你和娘不是‘自己’了?”赵素芬白了她一眼,知道她心里在担心什么,“东西是你们带来的,你们难道吃不得了?谁家女婿头一次上门喝稀粥的,说出去丢的是他们钱家的脸。”   桃花见拦不住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杀一只就行了,剩下的留着改日再吃。”   赵素芬见她执意,是真伸手来拦了,晓得闺女是心疼自己,担心她回头被两个儿媳妇念叨说难听话。儿媳妇不敢公然和婆婆作对,但她们若是在私下说小话,回头和村里那些婆子妇人唠嗑,一只鸡两只鸡的事儿闹得全村都知道了,那才让人心烦不已。   赵素芬烦得很,便只杀了一只鸡,但她不顾桃花的阻拦,又杀了一只兔:“家中人口多,既然做了肉,便多做一些吧,大家伙都敞开了肚子吃!”   她其实是担心肉少了,那些个没出息的在饭桌上丢脸!   她们愿意丢脸和她没关系,可丢到她女婿面前就不行了。   桃花便和她一起烧水烫鸡毛,母女俩边忙活边说话,赵素芬问桃花这两日过得如何,女婿待她又如何,亲戚可有见着,与村里的小媳妇们可有说话……   桃花晓得娘担心她,耐心得一一回道:“大虎待我极好。娘,是真的好,我也不知该怎地说,若嫁人后的日子是这般,那我一定早些嫁人。”她难得说起顽笑话。   赵素芬笑得伸手指戳她脑门,说她成个亲性子还变了,以前可不会这般说话。   娘俩笑闹一阵,桃花继续道:“家中亲戚也见着了,去世的婆母有两个兄长,大舅舅和二舅舅都是好相与的长辈,两个舅母也很是和蔼。大舅舅家有两个表兄一个表妹,表兄都已成亲生子,两个嫂子都是很好相处的人,成亲那日表妹陪我说了许久的话解闷,还给我端了一大碗白米饭吃,很是乖巧的姑娘;二舅舅家是一个表姐和一个表弟,成亲那日表姐没有来,但托人送了礼,表弟是个活泼性子,前日还闹了些事情,被大虎斥了一顿,我瞧他是顶害怕我家那人。”桃花想到那日陈三石蔫头耷脑跟在卫大虎身后下山的模样,忍不住乐出声。   赵素芬见女儿脸上的笑容不似作伪,嫁人后在婆家应是过的极为舒心,她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听着女儿絮叨着家中琐事,得知女婿有一身打猎本事,家中老父亦是和蔼,除了家在山脚离村中有些远、偏僻了些外,竟是没有一处不好的地方。   便是穷,桃花都好似完全不在意,只道女婿胃口大了些,比常人要能吃许多,但他很有本事,是个有能力养活自个的人。   赵素芬听到此,抬眼望向蹲在院子里陪狗子玩小孩子游戏的卫大虎,见他面上全无不耐,竟是投入其中自个亦玩的起劲儿。这么大个人站在屋里快比得上那房梁高,性子竟如那孩童一般幼稚,挑木棍都能玩得那般有趣。   这女婿,不是心智不成熟,便是心胸远胜常人。   【作者有话说】   6了,我直接跳过17章把18章发了,笑死TvT   含泪双更啊 第18章 18   ◎回门(四)◎   桃花在钱家做惯了活计,杀鸡杀兔烧开水烫毛拔毛清洗内脏,赵素芬则忙着烧火煮饭摘菜切菜,母女俩是半刻不得闲。   她们二人在灶房忙得脚不沾地,孙氏躲在屋里偷懒,半点没有搭把手的意思。   赵素芬今日宁愿自个累些,也懒得使唤那懒婆娘,免得待会儿叫唤闹腾得没脸,她可不想让女婿瞧钱家的热闹,丢不起那个人!   灶房里,炊烟升起。   二房的钱篓子哭着跑回家,见钱狗子在院子里玩木棍,跑到他跟前仰头哇哇大哭:“呜——牛蛋打我!小叔,小叔,牛蛋打我!你给我报仇!”   他小叔钱狗子这会儿忙着和姐夫玩游戏,哪里有功夫搭理他,挥挥小手不耐烦道:“没瞧见小叔这会儿正忙着呢吗,一点不懂事,找你哥替你出头去。”   钱篓子哭得鼻涕眼泪横流,见小叔不搭理他,只得满屋子乱转着找钱串子,扯着嗓子嗷嗷喊:“哥,哥!呜呜,你在哪儿……”   钱串子躲在屋子里偷偷舔饴糖呢,根本不吱声。他娘教的,吃糖的时候得找个地儿藏着偷偷吃,千万不能让篓子知道,连小叔都不能说,不然饴糖会被分成好几份,他就吃不了多少了。   等他吃完了再出去。   钱篓子找不到他哥,在几间屋子里来回打转,哭得撕心裂肺。最后实在找不到人,他又跑回院子里,站在钱狗子身后嚎啕大哭,好似被钱狗子欺负了般,赖上不走了。   哭声震天,听得人心烦不已。   桃花瞅了眼院子,脑仁一阵阵疼,对她娘道:“这般哭着不像话,要不我去哄哄罢?不然二嫂回家瞧见又说是狗子欺负了他。”   “他哭他的与你何干,要你去哄?”赵素芬自顾自忙活,连余光都没往院子里瞥一眼,“这些年还没有吃够亏?你都出嫁了,还与那些不讲道理的沾染上算什么?他自个亲爷爷宁可躲在屋里抽旱烟,都不乐意出来询问一句,他自个的孙子都不心疼,你我心疼作甚。”   她倒不是心疼,桃花心想,哭得叫人心烦:“待会儿二嫂……”   她还未说完,赵素芬便一声冷笑,说起二儿媳也是一肚子火,到底还是没忍住在女儿面前发起牢骚:“她回来瞧见又如何?素日里张嘴闭嘴就是狗子喜欢欺负她儿子,明知是串子动的手,最后反诬陷是我家狗子做的,就因为他是小叔,是‘长辈’,活该就得让着家里两个小的!可怜你弟弟也才五岁,比串子还要小两岁呢,啥都要让,不让就是不懂事!这些年家里吃的穿的,哪样不是紧着他们两兄弟来?好的落不到狗子身上,骂人的时候倒是一句不离狗子。”如今闺女嫁了人,不再是寄居钱嫁的外姓女儿,而是亲戚了,赵素芬便忍不住对她说起这些年的委屈,这些话便是桃花还在钱家时,她都不曾开口说过半句。   徒增烦恼的话说了有什么用?女儿在钱家的日子已经够难过了,难道还要为她这个娘担心?   不如不说!   这些事情桃花哪里不知呢?只是她当姑娘时不能为娘做些什么,如今嫁了人,更做不了什么了。   想到此,桃花心头难受至极。她明明是娘的女儿,却因为这些年寄居在钱家,仿佛天生就欠了钱家的情,娘受了委屈她都不能站出来说半句公道话。   “娘……”   “莫要做出这幅模样,你既已嫁出去,家里的事便不要多想,娘只是找不到可以说心里话的人,你弟还小,啥事都不懂,娘眼下见着你才忍不住说嘴一番。”赵素芬反倒笑着安慰她,似乎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你且瞧着罢,篓子便是没有站在狗子身后哭,他躲在屋头哭,灶房哭,茅坑哭,你二嫂回来第一句话定是……”   “篓子你这是咋了?你哭啥?你小叔又欺负你了?”王氏一只脚还没踏进院门,声音已经从外间传来。   赵素芬朝女儿努嘴,意思你自己瞧,次次都是这般。   王氏把肩头扛着的锄头往旁边一丢,脚上泥巴都没来得及清洗便冲过去一把抱起钱篓子,掀开他衣裳上下检查,一脸焦急问道:“篓子哪儿疼啊?先别哭,告诉娘哪儿疼?你小叔又打你哪里了?”   桃花闻言气得胸口阵阵疼,哪有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张嘴就来的,不问清始末空白白牙就诬陷狗子打人,她把手头收拾了一半的兔子一扔,倏地站起身来。   然而院子里的狗子却先嚷了起来,嗓门大得村头都能听见:“二嫂你咋老爱乱说话呢,我和我姐夫在院子里玩木棍,我连篓子衣角都没碰着一下,你咋能说是我打他?”   王氏抱着钱篓子,三两下扒拉开钱篓子的袖口,指着那块被掐掉皮的红印子,一脸生气质问:“那你说篓子手腕上这块伤口是咋回事儿?都掐掉皮了!院子里除了你就是篓子,不是你掐的还有谁?!”   “篓子咋回事儿你问他啊,你问我干啥,又不是我掐的!”钱狗子棍子也不耍了,眼泪说来就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便开始哭叫,“呜哇——我没有掐篓子,二嫂你凶我干啥,篓子不是我掐的,你干啥每次都冤枉我!”   王氏见他说哭就哭,抱着钱篓子寸步不让。   钱篓子见他小叔哭,扯着嗓子也跟着哇哇大哭。   卫大虎把钱狗子抱起来,钱狗子坐在他手臂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在村口等我姐,等到人我就回家告诉娘,后来串子一个人回来,我姐到家后我就和姐夫在院子里玩棍子,篓子自个在外面被欺负哭着跑回来,我没有碰篓子一下。二哥,呜呜,二哥,二嫂凶我……”钱狗子从卫大虎怀里哭着伸出手,竟是委屈得受不了要他二哥抱。   钱二郎肩头还扛着锄头,见此下意识把锄头一丢,粗糙的手掌在身上来回搓了几下,伸手把钱狗子接了过来。他有些局促地抱着这个弟弟,浑身不自在:“你、你这是哭啥,你哭啥啊,你二嫂她不是故意的……”   “呜呜……”   钱狗子完全听不进去,趴在他身上哭得撕心裂肺,眼泪糊了一脸,哭得嗓子渐渐哑了,一张脸通红似乎要喘不上气,又是咳嗽又是打哭嗝。   小孩子这么哭是要出事的,卫大虎直接从钱二郎怀里把钱狗子抢过来,抱着钱狗子就朝灶房喊人:“岳母,桃花,你们快来!狗子哭得喘不上气了!”   钱二郎像是才看见他这么个人似的,正想说话,桃花和赵素芬从灶房冲过来,赵素芬整个人都要扑到卫大虎身上了,抖着双手轻拍钱狗子后背给他顺气:“狗子,狗子快别哭了,娘在这儿,娘在这儿呢啊,谁都欺负不了你,别怕,谁敢欺负你娘拿菜刀和她拼命!!”   “狗子,狗子别哭了。”桃花急的不行,边给钱狗子擦眼泪边哄他。   这阵仗闹得王氏有点吓到了,她抱着儿子缩到自家男人身后,不知道钱狗子咋还哭起来了,不是应该她儿子哭吗?   “不、不管我的事,我啥也没干,我都没有碰他一下。”心里有些发憷,王氏小声和自家男人说道。   钱狗子小脸憋得青紫,一边流泪一边打哭嗝,呼吸急促似乎要喘不上气,再这般哭下去定要伤身,赵素芬吓得连忙叫卫大虎把狗子抱去屋里,又叫桃花打水给狗子洗脸,得先哄住别再哭了才好。   等桃花和卫大虎抱着钱狗子进了屋,赵素芬整个人晃了晃,随后她仿佛突然回过神来般,一个猛子扑过去扯开钱二郎,拽住躲在他身后的王氏:“你个心毒眼瞎没脑子的贱人,我和你拼了!!!”   钱二郎一个汉子竟然就这么被她生生扯开,躲在他身后的王氏被赵素芬一把拽住领口,力道大得王氏整个人站不稳,她怀里的钱篓子险些掉到地上。   赵素芬仅存一分理智,她红着眼扭头冲钱二郎吼道:“把你儿子抱进屋!你们日后若是还想过安生日子,今日这事谁都别管!” 她狠绝的语气骇了钱二郎一跳,想阻拦的手悬在半空,硬是不敢往前伸一下。   钱二郎只得先把吓傻了的儿子抱怀里,扭头见爹不知何时从屋里出来,此刻站在屋檐下一言不发看着他们。钱二郎心里摸不准他是个什么态度,只得抱着儿子先回了屋。   王氏见自家男人就这么走了,她脸上闪过一抹慌乱,张嘴想叫他,还未开口脸上便狠狠挨了一巴掌。   “啪——”   响亮的巴掌声把躲在屋里偷看的孙氏吓得一哆嗦,她心里嘀咕后娘居然下这么重的手,不怕村里人说她这个后娘刻薄欺负儿媳嘛?这是不要名声了啊……便见赵素芬整个人骑在王氏身上,红着双眼一通打骂。   “素日里你们在外头怎么说我家狗子我都懒得与你们计较,可我不计较反倒让你们觉得我怕了你们!家里这么些人,我不信所有人眼睛都是瞎的,平日里篓子是被谁欺负打哭的,有眼睛的人都瞧得见!你们冤枉狗子,我想着他是小叔,没法子,就该让着串子篓子一些,我事事不计较,吃的穿的用的全都先紧着他们两兄弟来,这些年我做得如何,有没有一丝偏心,你们随便出去找个邻里问问,我赵素芬这后奶做得如何?!”   王氏被按在地上打,不敢还手一下。   赵素芬心头气狠了,后娘难当,这个家里没人把她放在眼里,连下头这些孩子都一口一个后奶,若不是上头的人在教,屁大点孩子懂什么!   “你家儿子在外头被别人给欺负了,回家仰头一哭,你张嘴就能说孩子是狗子打的,哪家二嫂是你这么当的?啊?我问你,哪家嫂子是你这么当的?!你就算是把我赵素芬当外人,钱狗子他姓钱!他是你男人的亲弟弟!他是钱家人!你们这些烂心肝的东西去外头说我这个后娘的坏话也就罢了,连那么小个孩子都不放过,这是一家人吗?啊?你们这是要害死他!你们这是要害死你们亲弟弟!!”她哭喊着骂道。   这顶帽子扣得太重,甭管王氏孙氏、甚至是她们的男人心里如何作想,但万万不能放在明面上说。便是心头恼怒爹在当爷的年纪娶个后娘回来,还生了个小儿子抢家产,他们再如何生气厌烦,这些话也是如论如何都不敢承认的。   王氏吓得连连解释求饶,连钱厨子都沉着脸骂道:“你瞎咧咧啥!儿媳不听话你教训便是,说这些没根据的话作甚?非得招来邻里笑话你才乐意?!”   赵素芬回头冲他狠啐了口唾沫,疯了般骂道:“你还怕丢人?我还道你天不怕地不怕万事不放在心头,一心只在家躺着行那大老爷做派呢!”   “你——!”钱厨子没想到会被她指着鼻子骂,顿时气得双目圆瞪,不知她今日在发什么疯,竟然连他都敢骂了!他心头火顿起,作势挽袖,瞧着是一副要动手的模样。   赵素芬见此冷笑一声,把王氏甩开,自个从地上爬起来,抻着脖子冲他吼:“来啊,你敢打我你就来,你们不让我们母子好过,那今日大家都别想好过了!平日里你任由你那两个儿子儿媳欺负狗子和桃花,你这个当爹的站出来为他们说过一句话没有?!他钱大郎和钱二郎是你儿子,我家钱狗子就不是你儿子了?你这心也莫要这般偏!”   “你这婆娘信口雌黄胡搅蛮缠!”钱厨子怒斥道。   “我胡搅蛮缠?当初可是你自个求着我进的门!话说的那般好听,说家中三个孩子都已各自成家,我进来啥事不用操心尽管享福。我不图享他们的福,我就图个安生!自我进门起,你那两个儿媳是日日找我麻烦,我忍了,我这个后娘不讨人喜欢我有自知之明,便是我的桃花在家里累死累活屋里屋外啥事都得干,我都想着她既然吃了钱家饭,那便得给钱家干活儿!狗子出生后,你两个儿子儿媳看他是百般不顺眼,这些我都忍了!便说串子和篓子,整日跟在狗子身后在村里跑上跑下,他们兄弟被别家孩子欺负了,哪次不是狗子去打回来?啊!他一个小孩子去和人家大孩子打架,打得鼻青脸肿回来还要被他大哥骂整天在村里招猫斗狗讨人嫌,这桩桩件件的事你们是都忘了!啥事都怪狗子,现在还敢往狗子身上泼脏水,不是他干的事硬是要栽到他身上,你就是这么当他爹的?你配当狗子爹吗!!”赵素芬彻底爆发了,老黄历一篇篇翻出来,指着钱厨子一通骂。   钱厨子被她骂得一张脸涨红,胸口阵阵起伏,指着她你你你半天,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哪个婆娘敢这般指着家里男人骂?看见院子外有村里人伸头缩脑看热闹,钱厨子顿时有种脸皮被人扒下来踩的臊意。一股热流直冲脑门,他几个大跨步冲过去,举起手便要教训她:“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安生日子你不过非要闹腾,今日我就让你醒醒神!”   预料中的巴掌没有落到脸上,钱厨子举在半空的手被人抓住,他心头怒火升腾,扭过头骂道:“今日哪个敢拦着老子……”   卫大虎肃着张脸,沉声道:“眼下狗子都哭厥过去了,您要在这个时候打他亲娘?” 第19章 19   ◎回门(五)◎   这句话就差指着钱厨子鼻子骂你不是个东西了。   这是在钱家,钱厨子想打自己婆娘哪里需要挑时候?可眼前有个卫大虎拦着,这人是桃花的男人,偏偏还不是他亲女婿。他倒是想让他滚开,可瞧着卫大虎那个体格他心里也是发憷的。   一个枕头睡出来的,赵素芬一眼便知晓钱厨子心头在想什么,虽然这些年已经被伤透了心,可此时她仍是一阵心寒。她是三嫁来钱家,可也是钱厨子自个亲自求她嫁给他的,不是她赵素芬死皮赖脸硬要进他钱家的门,这些年她不曾苛待过他两个儿子,便是大儿媳再懒惰爱耍赖,她都叫她的桃花多做一些,勤劳一些,莫要和两个嫂子起冲突。   实在是后娘难当,她做得再好家里人都能挑嘴。   她的桃花被欺负,她叫她且忍着,等嫁人了,离开钱家就好了。   她的狗子被冤枉,她叫他让让串子和篓子,他俩是侄儿,你是小叔,你让着他们些。   忍来忍去,让来让去,忍让了这么些年,家里没有一个人说她一句好!这丧良心的钱厨子更是要对她动手,赵素芬心灰意冷冲进屋里,抱着哭厥过去的钱狗子嚎啕大哭。   钱厨子站在院子里,听着屋里老妻的哭声,一张脸皮滚烫如火。   院子外,村里人瞧完钱家的热闹,热心肠的便劝道:“厨子,你赶紧进屋劝劝你家婆娘,可千万莫要想岔了道,狗子还小呢。”   村里人都瞧着呢,赵素芬虽是三嫁,前头有过两个男人名声不好听,但她在村里不讨嫌,与那些个后娘后奶相比,她对钱家两个儿子孙子从未刻薄过半分。尤其是钱家两个儿媳,私下说了她多少小话?赵素芬都没有正经摆过婆婆的谱教训儿媳妇。   后娘做到这个份上真的可以了。   钱厨子常年游走在各村落间做席,自认是个体面人,十分在乎面子,着实不愿被村里人瞧了家中热闹,尤其是这般丢脸的事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正待说话时,钱大郎突然从屋里出来,脸上挂着笑对村里人说道:“劳各位叔伯婶子关心了,今日家中小妹桃花带着男人回门,娘因为二弟妹的事儿和爹拌了几句嘴,这谁家过日子没个磕碰不是?都是一家人,关上门说开了就好。”   院子外的人连连点头,都夸钱大郎是明白人,过日子哪有不磕碰的,回头说开了就是。一家人和睦才能兴旺,兄弟之间也莫要因为一点小事就闹翻了,不像话。   钱大郎笑容不变,心里却暗骂这些人吃饱了撑的管起别人家的闲事来了,面上连连点头应是,端的是一副好体面。   钱大郎应付村里人,钱厨子自觉脸面被儿子维护住了,有人问起卫大虎来,他也笑着寒暄道:“是是是,那是桃花的男人,今日陪桃花回门……老婆子许是瞧见女儿回家,情绪激动了些……幺婆你说的是,转头一定和婆娘好好说,家和才能兴旺,是是是,您说的对,我也是这般想的。”   赵素芬还在屋里哭着,外头钱厨子和钱大郎一唱一和,竟是把“王氏惯常诬陷狗子欺负篓子,狗子委屈得人都哭厥了,赵素芬给儿子鸣不平险些被打” 直接被他们父子说成“过日子的磕碰”,简简单单便糊弄了过去。   卫大虎气得直接转头进了屋,实在不愿再在这院子待上半刻,懒得看钱家父子那两张颠倒是非的脸。   屋子里,赵素芬已经从抱着哭厥过去的狗子哭,转为抱着自己的闺女桃花哭。狗子躺在床上安静睡着,小脸挂着泪痕,便是睡着也时不时抽抽两下,桃花看得心痛不已,抱着哭得伤心的娘,自个也伤心得受不住。   咋就这样了,她完全没有想到,今日回门咋就闹成这样了。   卫大虎进屋,桃花看了他一眼,乡下的屋子哪里隔音呢,她娘在屋里哭,那父子俩在外间舌灿莲花维护颜面,明明是二嫂无故冤枉狗子,最后错的反而变成了她娘。   卫大虎没有多言,只看了眼睡着的狗子,伸手在他脸上和脖间摸了摸,安抚道:“狗子没事儿,就是睡着了。”   桃花一脸担心;“先前都哭厥了,我担心他晚间会梦魇。”   “呼吸稳得很,魇不了。”卫大虎笑道,自己这个小舅子可是个鬼灵精,他在旁边瞧得明白,他二嫂冤枉他时,狗子一双眼咕噜转的飞快,小短腿直接往地上一坐,张嘴就嚎。   狗子或许只是想闹一闹,哭一哭,只是没想到后头越哭越上头,最后收不住了,造成眼下这番结果。   可见心头也是真委屈了,假嚎变真哭。   赵素芬在女婿进屋时便渐渐收住了泪,她到底还是存了一分理智在,不能让钱家的破烂事影响了女儿在卫家的日子,有一个糟心的岳母,实是让人不喜的。她抹掉泪,伸手给床上的钱狗子拉了被子盖上,扭头笑道:“时辰不早了,我去灶房把饭沥出来,桃花和大虎在屋里帮忙看着狗子,你们大老远走过来也累了,歇歇,都歇歇。”   桃花立马跟着起身:“娘,我帮你。”   “帮什么帮?自个安生坐下歇息!他们难道还想叫你一个出嫁的女儿回家给他们做饭吃?他钱家但凡要一点脸都做不出这种事!”赵素芬冷笑,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眼角还红着,整个人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干练,走到院里里直接冲着两个继子的屋子吼道:“一群贱懒皮子大白日缩在屋里作甚?你们是瞎了还是瘸了要老娘伺候你们吃喝拉撒不成!个眼里没活儿的东西,不想吃饭了要当天上的老神仙就一个个在屋里给我缩着一辈子别出门!”   钱厨子和大儿子好不容易送走看热闹的邻居,父子俩正坐在堂屋里说话,听见赵素芬骂人,钱厨子正想吼回去,结果她骂完就进了灶房,锅碗瓢盆砸得噼里啪啦作响,竟是全然没有了往日的体面。   钱大郎皱眉道:“这番模样又是要闹哪般,家里真是片刻不得消停。”平日里他是不敢这么说继母的,可今时不同往日,眼下他爹对这个敢指着他鼻子骂的婆娘也有了意见。   他觉得此刻正是上眼药的时候,却不想钱厨子看了眼他们两家紧闭的屋门,皱眉不满道:“她今日这般发疯难道不是你们俩兄弟的婆娘招惹的?我看她话没说错,在家里不做事那就不要吃饭了,我们钱家可不养闲人!”   钱大郎脸色微变,爹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他们大房是吃白饭的闲人?   他们站的位置正好对着钱大郎和孙氏的屋子,此时,屋里静悄悄没有一点声响。钱厨子突然想到之前院子里闹得这般厉害,大房的屋门一直紧闭,最后连卫大虎这个外人都出来了,那屋子里也没个人出来瞧一眼,都躲着看热闹。   他这个大儿子从头到尾都在家,却直到最后一刻才出面……   钱厨子想到家中活计全是赵素芬这个当婆婆的一手操持,老二媳妇好歹会同老二一起忙活地里的活计,只有大儿媳整日待在家中不做事,就爱缩在屋子里躲懒,衣裳不见洗,饭不不见做,家中自从桃花出嫁后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干净。   想到此,钱厨子突然扭头四下张望,拾起靠放在屋檐下的笤帚便朝钱大郎身上招呼:“我打死你们这些个懒货,都不做事了,都缩在屋里躲懒是吧?行!从今日起,家里不做事的人统统没饭吃!我钱家养不起一个闲人!”   钱大郎被打得满院子乱窜,他儿子都这么大了,他还被自己老子追着打,钱大郎平日里最要脸面,哪里受得了,是火烧屁股般横冲直撞跑进屋子,拾起之前孙氏打儿子的棍子,啪啪就往孙氏身上招呼:“我让你躲懒让你躲懒,光吃不做的懒婆娘,我娶你回来当祖宗供着的?赶紧给我滚去灶房烧火,日后不做事就没得饭食吃!”   孙氏哪里是站着挨打的性子,她当姑娘时便要强惯了,嫁过来只有她打钱大郎的份,哪有钱大郎对她使棍子的时候?她大叫一声扑过去和钱大郎打成一团,伸手在他身上一通抓挠,边打边威胁:“钱大郎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我明日就回娘家叫我几个哥哥来收拾你!”   钱大郎被自个婆娘威胁,他面皮受不住发烫,似乎只有棍子落在她身上才能找回面子:“你嫁给我钱大郎就是我钱家的媳妇,汉子收拾婆娘天经地义,你在家啥活儿都不干,这般懒惰的婆娘,你便是回娘家说,岳父岳母也得说我打得好,不信你试试!”   孙氏见他真敢打自己,气疯了,不要命般和他扭打在一起。   桃花听见那间屋子里的动静,悄悄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卫大虎,有些难堪地垂下脑袋,轻声道:“还不知日后得如何闹,娘日子过得太憋屈了。”   眼下无论如何闹,只要钱厨子活着一天,这个家就散不了。狗子如今年岁还小,娘是万万不可能离开钱家的,既然日子还要往下过,许多事情便只能这般将就糊涂着,可不憋屈吗。   桃花心里明白,因为明白,所以更不得劲儿了。   卫大虎伸手顺了顺她后背,哄小娃子似的:“桃花放心,若钱家人想欺负岳母和狗子,我定不会坐视不管。”   桃花看了他许久,轻轻点头。   卫大虎见她仍旧闷闷不乐,伸手抓住她的手,保证道:“没哄你。”   桃花反手握住,她紧紧地攥着他粗大的指节,像攥着救命稻草般,抓着不放。   今日便是闹得再凶,也是钱家的“家务事”,她在钱家当姑娘时说不上话,如今出嫁了,更没有她说话的地儿。   卫大虎能在钱厨子要动手打娘时拦住,无论是他身为女婿的身份,还是单纯的只是因为他这个人,起码,桃花看得明白,钱家人有些憷他。   憷便好,怕的就是不憷,她的话不顶事,卫大虎顶事就行。   他答应的,他会给娘和狗子撑腰,他不哄她。   她相信他不哄她。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子们灌溉的营养液,啾啾。   预收文求收藏TvT不要逼我跪下来求你们!!(扑通一声跪下)   《全家提前两年准备大逃荒》   赵老汉的婆娘老蚌生珠,一把年纪生了个小闺女,整个村子都震惊了。   赵小宝一出生就被三个膀大腰圆的哥哥,五个虎头虎脑的侄子团团围住,全家喜极而泣。   赵老汉连夜给祖宗烧香,老泪糊了一脸:“我们家终于有闺女了!”   然而还未开心一日,刚刚出生的赵小宝凭空消失了!   老赵家一阵鸡飞狗跳后,赵小宝又凭空出现了!   老赵家吓傻了。   -   自从赵小宝出生,老赵家十八辈祖宗在地下齐齐显灵。   去镇上赶集,赵小宝走半道肚子痛要拉粑粑,挖坑拉臭的地里总会埋着银子;她进山随手揪根草,挖出来下头是根胖嘟嘟的人参;她随便刨两下的田洞眼,里头准有根婴儿臂粗的鳝鱼。   赵小宝=银子!   好事接踵而至,老赵家对赵小宝是仙女下凡这事儿深信不疑……   直到——   三岁的赵小宝被大哥扛在肩头骑马马,小娃子笑声如铃般清脆,哈哈哈狂吐童言稚语:“哈哈哈大哥快跑,大哥快跑,要打仗啦,举大刀的官官来抓壮丁啦……”   “……”   “堤坝塌啦!要淹死人啦!”   “……”   “地干干,不下雨,没有粮食吃啦!饿死啦饿死啦,瘟疫啦瘟疫啦!”   “???”   “家里房子塌啦,小宝要被砸到了,爹娘哥哥嫂子侄儿快跑啊!!!”   “!!!”   -   身怀巨粗金手指,带领全家大逃荒。 第20章 20   ◎回门(六)◎   晌午时分,家家户户都升起炊烟。   钱家今日闹了一通,甭管村里人家如何在私下说嘴,到了正午,路过钱家的人都闻到了一股霸道的肉香味儿。隔壁小娃子馋得慌,在家里打滚哭闹要吃肉,被家中大人拿着棍棒追着打。   钱家那个外姓女儿桃花带着她男人回门,小夫妻来时拎着好大几只野鸡野兔,村里人都瞧见了,大家伙眼红得不行,钱家人今日怕是吃肉都要吃撑了!   钱家人今日吃肉没吃撑,赵素芬吃肉倒是要吃撑了。   她先前的打算是杀一只野鸡一只野兔,可从屋里出来骂了一通后,她干脆把剩下的全宰了。在灶房忙活半晌,把鸡炖一锅,兔炒一锅,从头到尾也没有一个人来灶房帮忙,更没人知道她这般豪放的做法,直到躲在各个屋里的人肚中饥饿,打架的,被打的,一个个躺在床上闻着四溢的肉香味儿,却迟迟没有听到喊吃饭的声儿。   最后还是孙氏率先躺不住了,她和自家男人打了一场,脸上被扇了好几个耳巴子,当然钱大郎也没落着好,夫妻俩打完各自躺在床上歇息,任由钱大郎如何叫孙氏去灶房烧火,孙氏都不愿动弹一下。能吃现成的,她干啥要自己动手?二房的人不也在屋里躲着,都没见她去灶房帮忙呢,她凭啥去?   眼下到了吃饭的时辰,只闻着肉香,却迟迟没有摆饭的动静,孙氏实在饿得遭不住了,便支使儿子去灶房:“去问问你奶啥时候吃饭,都忙活半天了也没个动静,别不是在偷吃吧。”   钱串子早等不及了,他老早就想去灶房守着肉,可他娘逮着不让他去,说后奶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他去肯定要被收拾,他自己也怕就没有去。这会儿得了他娘的吩咐,钱串子立马从床上爬下来,一溜烟往灶房跑。   灶房里支着一张小桌,赵素芬钱狗子桃花和卫大虎,四人各坐一个位置,桌上放着两大盆已经被吃完的鸡兔肉,钱狗子此时正拿着最后一个鸡腿啃得满脸是油。   钱串子站在灶房门口整个人都呆住了,他看着两个空空的盆底和一地的骨头,嘴角的口水和眼角的泪水同时掉了下来。   “呜哇——”   整个钱家都响起了他的哭声,所有待在屋里观望的人都吓得一哆嗦,孙氏更是像找着出门的借口般,大力推开屋门,叫喊着冲过来:“咋了咋了,串子你咋了,是不是你小……谁欺负你了。”   话是收住了,脚却没收住,孙氏冲到灶房,然而她第一时间却没有看自己儿子,而是看着一桌的残羹剩饭,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们,失声尖叫:“你们偷偷把肉吃完了?!!”   她这破了音的调子把钱家所有人都招来了,钱串子往灶房跑的动静大家都听见了,乡下屋子哪有隔音的,这屋打个喷嚏,唾沫都能飞到那屋去,这不,钱串子一哭,二房的门开了一条缝,连主屋的钱厨子都竖起耳朵偷听。   眼下孙氏大嗓门一吼,所有人都跑来了灶房。   然后,他们便瞧见哭厥过去的钱狗子不知何时醒了,桌上摆着两个大空盆,鸡骨头和兔骨头丢了一地,这四人竟是偷偷摸摸在灶房吃饭,没有一个人叫他们!   惦记了半日的肉全没了,钱串子和钱篓子见小叔笑嘻嘻啃着鸡腿,嘴油汪汪的,不知吃了多少个鸡腿。家里的鸡腿都是他们俩的,他们的鸡腿没有了,兄弟俩顿时感觉天都塌了,扯起嗓子哭得撕心裂肺,趴在地上打滚哭闹:“鸡腿!我的鸡腿被小叔吃了!小叔一个人把鸡腿吃完了!呜哇——娘,我要吃肉,我要吃鸡腿!”   “你要吃屁!谁给你鸡腿吃?是你小叔还是你后奶,谁吃肉会叫你!”孙氏都要疯了,转头抓着钱串子的屁股就是一通揍,边打边骂,“谁吃肉会叫你,人家偷偷摸摸多吃几块肉,吃饱了吃撑了回头正好欺负你!白比别人长两岁,脑子怎就这般不好,吃肉,我叫你吃肉,我现在就让你吃!”   又是这番唱念做打指桑骂槐,这套把戏真是玩不够。   赵素芬“啪”一下把筷子拍桌上,脸一拉,看向他们:“眼下这般做给谁看?没干活还想吃饭,哪家有这套说法?先前我可是叫了你们,既然没一个把我的话放在心上,那我便再说一次,日后谁还想躲懒躺在屋里等人伺候,除了那半身不遂躺在床上动弹不了的,谁不做事就没得饭吃!”   说完,她没看两房人的变脸把戏,转头看向钱厨子,摆摆手对桃花道:“把锅里给你爹留的饭端给他,日后家中吃饭便不用在堂屋里摆了,人不齐还凑什么堆,自个端屋里吃罢!”   钱厨子原也想骂人,作为一家之主没有饭吃,哪家婆娘敢这么干?眼下听赵素芬这么说,见桃花从锅里端出好大一碗米饭,上头是冒尖的肉,还有一个大鸡腿,他心头的火顿时就消了。   接过桃花递来的午饭,他轻咳一声,对站在院子里的两个儿子儿媳道:“都听清你们娘说的话了?日后这个家里不养闲人,媳妇若是懒,饿肚子的可是你们自个,一个两个的好生掂量掂量吧。”说罢端着碗便回了屋,连两个孙子眼巴巴跟在他身后,他都没搭理,径直关了门。   钱家兄弟便是知道自己爹是个什么性子,也万万没想到他能这般轻易揭过,哪家婆娘敢背着男人偷吃肉,最后这么轻易放过的??   那可是肉啊,这么多肉,就这么被他们四个人吃了?   钱大郎整个人愣在原地,心头阵阵发凉,他爹是只管自己吃饱,连儿子孙子都不顾了。他很想冲过去掀了那张小桌子,既然他们没得吃,后娘和她儿子女儿也都别想吃!   可对上卫大虎望过来的眼神,他愣是没敢动。   野鸡野兔是桃花和她男人拿来的,赵素芬叫人去灶房帮忙,是他媳妇不愿去,眼下她们自个在灶房偷偷吃独食,还给爹留了一份,只唯独没有他们的份儿。   她便是不叫他们,他们能如何?   闹吗?   他倒是想,可让他对上桃花的男人,那么孔武有力高大威猛的汉子,他怕是都不够他一只手揍的。   到底是不一样了,桃花已经嫁人,就算嫁了个破落户,那也是后娘的亲女婿!亲女婿哪有不帮着自家人的。   钱大郎算是看明白了,难怪后娘今日敢和爹闹,甚至连吃饭也不叫他们,原来是不怕了,觉得身后有人撑腰,不像从前身后啥都没有,只能捏着鼻子忍耐。   她不想忍了。   想到此,钱大郎回头和钱二郎对视一眼,心头沉甸甸的。   他们兄弟俩私下关系说不上多好 ,但在面对赵素芬和钱狗子这件事上,那是站在一条船上的。若要他们说对钱狗子有什么感情,那完全是假的,他们都已经是当爹的人了,难道会喜欢一个后娘生的儿子?钱家虽算不上什么大户,却也比村里许多人家过得要好,家里有田地,他们爹还有手艺,无论是哪一样,他们都不愿意让出一份来给钱狗子。   这些年钱大郎跟着钱厨子学手艺,家中的田地是钱二郎在忙活,钱狗子个小屁孩只会满村招猫逗狗讨人嫌,要他们把家业让出一份来给他?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   如今爹糊涂,后娘露出獠牙,钱家俩兄弟只觉得未来这日子怕是再也清净不了了。   除了钱串子和钱篓子两个不懂事的还在嚎啕大哭,便是孙氏都没有嚷嚷有些人偷偷吃肉丧良心的话了。她只是懒,不是蠢,眼下的形势对他们十分不利,就知道后娘不是个省油的灯!眼下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整个钱家,除了灶房里的几个人气氛和睦,大房和二房的人都关起门商量起未来的对策。   这顿饭桃花吃得是心惊肉跳,以前她莫说偷偷吃饭,便是娘塞个鸡蛋让她背着人吃,她都要躲在被窝里小声嚼着不敢闹出声,吃完的鸡蛋壳更是要藏着在出门打猪草的时候挖个小坑埋好才能放心。   背着一家人偷偷吃肉,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娘,这样真的好吗?”桃花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不安,十分担心娘日后在这个家咋过日子,今日撕破了脸,日后可如何是好啊。   “再不好又如何,眼下已经这样了,不如放宽了心,好生把这顿痛快饭吃了。我这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了,从来没这么痛快吃过肉,今日是沾了你俩的福了。”赵素芬从盆里找出最后一块肉,径直夹到桃花碗里,桃花躲了一下没有躲开,有些害羞地捧着碗接了。   赵素芬看得一乐,见女婿放下筷子,立马道:“锅里还有些饭,我再去给你盛来,今日敞开肚皮痛快吃!”   “桌上大半都是我吃的,肚子早就撑的不行了。”卫大虎说罢扭头看桃花,桃花对上他眼中自得的笑,面上险些没崩住笑出声来。   莫说这两盆肉,便是再加两盆饭,他也是吃不够的。在家他是敞开了吃,眼下出门做客,倒是装起相来。   赵素芬见他俩在打眉眼官司,心里头高兴,便不再避讳在女婿面前说这些糟心事:“娘到了这把年纪,许多事已经比不得当年了,日子能将就着过,就将就着过下去。钱家的日子再难,总也好过前些年,那两房的人是什么心思我心里门清,无非是担心家中这三瓜裂枣被人抢了去,若是没有狗子,娘啥也不想啥也不要,可既有狗子,哪里就还能顺着他们的心意来。”   钱厨子是个什么性子的人,赵素芬和他在一个枕头上睡了这么些年能不明白?自私自利又好面子,在村里和汉子们摆谈起小儿子时总是洋洋得意,狗子的存在让他在村里的汉子堆里极有面子,他宝刀未老,在当爷的年纪当了爹,他还年轻的很呢!   这些年他是牛也吹了,爹也当了,却又不想掺和几个儿子的官司,任由他们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也不插嘴说一句。   他心头啥都明白,但他就是不愿管,狗子被他两个哥哥嫌弃,被他两个嫂子欺负,任由村里传遍他在家中横行霸道,欺负两个侄子,闹得狗子小小年纪就一身臭名声,和她这个三嫁娘一样,谁都敢在背后说几句嘴。   “既然早晚都会闹起来,是早是晚又有什么区别?还不如早一些,少受点冤枉气。”或许一开始吵架是因为气性上头,可后来她突然就想通了,钱厨子是个自私的货色,他哪个儿子都不偏心,既然如此,她也不再奢求他心里头能惦记着狗子还小,能多心疼他两分。   钱狗子本就比两个哥哥小,她这个当娘的若是再不给他撑起来,未来这钱家怕是真就没有他们母子俩的活路了。   桃花嫁了,她赵素芬是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且看日后吧,谁不让他们母子有好日子过,那就所有人都不要过日子了。   “娘只是后悔没有早些想通,让你在钱家白受了这么些年的苦。”赵素芬看着桃花,一脸心疼。   “娘,我不觉得苦。”桃花想到二弟,她能跟在娘身边长大已经很知足了,并不敢奢求太多。   【作者有话说】   墨迹日常流,日日被说水,慎订阅。   免费章刷负一律打为睿智,禁止评论区挥拳,主角没任何偏心剧情,肆意打拳的麻烦右上角。   【感谢支持正版。】 第21章 21   ◎周家村◎   用完午食, 桃花和卫大虎便起身告辞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家中像是没有人一般,赵素芬把女儿女婿送到门口, 嘱咐他们路上小心些,去了周家村见着周满仓替她多瞧两眼。   她对大儿子是亏欠的,心里也惦念得紧。   桃花点头,她摸了摸狗子的脑袋,轻声叮嘱他:“在家要听娘的话, 要乖,多帮娘做做活计, 不要叫娘太累太辛苦。”   狗子蔫头耷脑地抱着娘的腿,瞧着没有多少精神,只一个劲儿望着桃花,眼巴巴的:“我会乖,会帮娘做活,姐姐空闲了一定要家来看我……”   桃花垂着脑袋点头, 不敢看狗子的双眼。她哪里敢叫他知晓, 出嫁女无事是不会回娘家的……何况钱家还不是她的娘家。   “岳母保重身体,家中若有事,尽管差人来大河村叫我。”卫大虎道。   赵素芬点头,随后挥着手让他们赶紧走吧,莫要再说了,再说下去她怕是要忍不住情绪了。   这般场景真是只有嫁了女儿的人家才知晓其中滋味,着实说不上好受。   桃花一步三回头, 赵素芬见此只能狠着心, 拉着狗子进屋关了门。   再看不见娘的身影, 桃花才收回目光, 心头一片怅然若失。   周家村和杏花村离得远,和大河村反倒要近些。从大河村去杏花村要经过一座石桥,以石桥为界,直走是往大河村的路,右走则是前往周家村。   那日迎亲,周满仓便是在石桥下的另一条岔路口拦住的陈大石。   桃花已经许多年没有走过这条路,她在钱家时日日家里家外忙碌,莫说偷偷回周家村看一眼二弟,便是村子也不曾出过几次。   细算起来,上一次见到满仓,还是在娘生狗子那年,满仓不知从哪儿听了娘生孩子的信儿,大老远偷偷从周家村跑到杏花村来,在钱家门口徘徊犹豫了许久,最后被钱厨子知道了。钱厨子不让他进门,更不听他说话,拿着笤帚把人赶走了。   后头还是正在坐月子的娘知晓了,哭着威胁他,如果不让她见满仓,她就要抱着狗子去跳河,寻死觅活闹了一番才见着一面。   那之后,许是知道钱厨子不喜他,知道自个的出现会打扰娘现在的生活,周满仓再也没来过杏花村。   夫妻俩走在去往周家村的路上,桃花和卫大虎说着以前的事儿。其实没有多少可说的,这些年她不清楚满仓在周家村的生活,她说的许多往事都是自己还在周家生活时的日常琐事。   最深刻的还是那些个满仓伸着小手往她嘴里塞吃食的场景,那是桃花幼年记忆中最温馨的部分:“满仓从小就懂事,什么都分我一口吃。”   卫大虎虽和陈家表兄弟们感情要好,但从未有过被兄弟们投食的经历,他从小到大想吃啥都是自个去后山捉,他没有体会过饥饿的滋味,但不代表他不懂有人什么都分一口吃食给自己的感觉。   尤其是在乡下,一家十几口人,干粮总是紧着家中能干活的汉子,妇人和小娃子一日两餐只能混个水饱,若是再遇到那偏心眼的长辈,常年饿肚子都是寻常事儿。有本事的自个进山掏点吃食,或者下河抓个鱼虾烤着吃……十根手指头有长短,在吃食上,家中全然不可能有公平这一说。   桃花的身份,注定了她无论跟着娘去到哪个家,她都不是被偏心的那一个。   有人愿意分给她吃食,她能在心头记一辈子。   桃花和卫大虎到周家村时,正是一天中日头最毒辣的时辰,连最勤劳的汉子们都卸下锄头在家中歇凉。   桃花循着记忆中的方向进了村,一路上只瞧见两个蹲在墙角玩石子的男娃子。两个男娃瞧见卫大虎,吓得一把丢了石子,大叫着哇啦啦跑了。   桃花瞧着好笑,回头看了他一眼,玩笑道:“过年时,我往家里贴上你的画可好?瞧着竟是比什么神仙都管用。”   “你若想贴,回头我去镇上找个读书人,使些银钱请他帮我画一幅。”卫大虎说。   “你能寻着读书人?他们还愿意给你画?”桃花惊讶了,读书人多金贵啊,乡下人提起读书人那是打从心里头敬畏的,一群泥腿子大字不识一个,凡是沾上“读书”二字,都和那县里的城墙一般,觉得高不可攀。   读书人向来瞧不上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咋可能给他画像?   “读书人也有穷得吃不上饭的,县里头那些摆摊给人写书信的,予他们几个银钱,他们不但愿意给你画,画成啥样还得听你的呢。”卫大虎一个泥腿子,说起读书人却和路边摆摊卖面食的没啥区别,“手头有银钱,啥事都能办成。”   而且,他若真要画个像,定然不会寻那些画技稀烂的读书人,虽是要价便宜些,但画得不美。他还是有些在意形象的,担心那些只喝了两口墨汁的假把式画不出他英武的身姿。   “多使些银钱,找厉害的人画!”他憋了半天,哼哧哼哧说道。   未曾想他竟如此臭美,桃花被他逗得受不住,待走到记忆中的大门前,她脸上噙满了笑意,心里头那股若有似无的怅然早不知跑哪里去了。   她抬手敲门。   周满仓正在院子里编篮子,听见敲门声,他忙放下手头做了一半的活儿,起身去开门:“来了来了,谁啊?”   三两步走到门前,他伸手把门栓拉开,推开门后,露出站在门口的两个人。   一对儿年轻夫妻,汉子高大,新妇娇小。   都很……面熟,前者与他敬过酒,后者活在他的记忆中。   桃花见他整个人傻呆呆地站在门后,她忍着眼角的酸涩,咽下喉间上涌的热意,脸上带着笑,轻声道:“怎地这幅模样,是不认识姐了吗?”   周满仓仿佛才回过神般,他整个人瞬间局促,双手在裤子上来回搓着,双脚原地来回打转,一副想开口叫他们进门,张嘴数次又发不出声,肉眼可见的紧张无措。   还是桃花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亲昵地摇晃着:“几年没见,满仓都长这般大了,都要高过姐了。”   这番熟悉的动作叫周满仓瞬间安静下来,他直直盯着桃花的脸,仿佛瞧不够般来回看着。那日迎亲,桃花是新娘子头上一直盖着红盖头,他没有瞧见姐姐的脸,不知她如今是哪般模样,除了高了些,面容有没有变化?性子有没有变化?还记得他这个弟弟吗?   他多害怕自己被忘记了。   他一个劲儿盯着桃花瞧,好不容易才分出心神看向她身后的卫大虎。他是见过卫大虎的,成亲那日他们坐一桌吃席来着,他在席间听他说话,有汉子不着五六开着新娘子的玩笑,被他两句话就给堵了回去,他对姐姐十分维护,那时他心头就对他有些好感。   “快、快进来。”周满仓忙侧身让他们进门。   桃花站在熟悉又陌生的院子里,打量着四周。   周家老旧了许多,家中亦十分冷清,她在周家的最后记忆是混乱的,被驱逐的,那日的喧闹和眼下的寂静,全然是两个模样。院子里摆放着竹篾和编了一半的篮子,后院有鸡叫声传来,水缸里的水是满的,堂屋里的桌椅瘸着腿,凑不齐四个位置。   桃花扭头看向周满仓,二爹去世时满仓不过才五六岁的年纪,和狗子差不多大,独自一人撑起一个家,她实难想象他这些年受了多少苦。   周满仓去灶房端了两碗水出来,桃花见他两只手不得空,自个去堂屋拿了两张凳子,和卫大虎坐在屋檐下歇脚。   周满仓把水递给他们,桃花伸手接过,笑着看他:“走了这一路两腿累得慌,你也坐下歇歇,咱们说说话。”   周满仓点头,随手拉了张凳子坐在他们对面,老实巴交的:“是挺远的。”那晚散席后,他一个人走了老久才到家,两村路程不近。   “可不是,我和你姐夫从娘那里出来就一路不停歇往你这儿赶了。”桃花喝了一口水,待心头的热气压了下去,她擦了擦头上的汗,指着被卫大虎放在屋檐下的那只野鸡,是蔫得不行了,“你姐夫自个在山里猎的,娘那里给了两只,这只是给你留的。今儿热得慌,它跟着我们在大太阳底下晒了许久,蔫得很了,瞧着没什么精神,估摸是过不了夜,你今晚便把它收拾出来吃了。”   周满仓没想到他们是从钱家过来的,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今日是姐姐三朝回门的日子。晓得钱厨子不喜他和娘来往,不由有些着急:“咋、咋来我这儿了,若是被他知晓,娘又要为难了。”   “他?你是说狗子爹?他知晓,你姐夫去时就说回村要来你这里一趟。”桃花不愿在他面前称呼钱厨子“爹”,她心头对钱厨子本也没有多少感情。   摩挲着手中缺了口的碗,桃花看着他,认真道:“满仓,姐嫁人了,再不似以往在钱家时,想与你来往都要看别人脸色了。”   周满仓听到她这般说,想到那年的事儿,他垂下脑袋,用袖子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   桃花瞧见心头难受得不行,她把碗轻轻放在地上,伸手抓住满仓那双布满茧子的双手,故意拉下脸训他:“你咋回事儿,姐成婚你还偷偷摸摸送鸡蛋,便是钱家门登不得,你来卫家报上名又如何?送礼人写‘周家村周满仓,亲属关系:与新娘桃花是亲姐弟’又如何?谁敢逐了你?谁若真敢逐你,我便不嫁了!”桃花说得情绪激动,眼泪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周满仓的脸已经糊满了泪。   “满仓,这些年姐和娘都想你,尤其是娘,杏花村的刘婶子你知道吗?她娘家是周家村的,娘好几次都私下托她回娘家时帮着瞧一眼你过得如何。娘想你,娘没有忘记你,满仓,你别怪娘,娘也想来瞧你,她是身不由己没得办法……”桃花抓着他的手直发抖。   周满仓挺立的肩膀一下便塌了下来,他抬起脸,小心翼翼看着姐姐,像不安的小兽,眼中藏满渴望:“娘,娘她真的……没有忘记我吗?”   “嗯!”桃花破涕为笑,与他说了许多事,周满仓才知道娘一直没有忘记过他,一直有托人暗中照顾他,他心头那股憋了多年的委屈再也受不住了。   姐弟俩多年未见,说起话来情绪激动,时哭时笑。   卫大虎在一旁突然道:“桃花你可不能冤枉人,哪里逐了?成亲那日我还给满仓敬酒了呢!”   桃花见他还记得这茬,气笑了,看向周满仓问他:“你姐夫当真给你敬酒了?”   周满仓侧头蹭掉眼泪,再抬头时脸上带了笑,轻轻点头:“挨个敬了酒,轮到我时也敬了。”   卫大虎冲桃花挑眉;“听见没?敬了,没落下。”   桃花晓得他在活跃气氛,心头感动,面上却睨了他一眼,娇嗔得很。她掏出帕子低头把眼泪擦掉,问出心头一直担心的问题:“那日散席时辰已晚,你回家路上可还安全?”   她最担心的便是这个事儿,陈家大表哥把满仓携到家中吃酒,最后散席时天色已然晚了,村里人都是三两相携打着火把,满仓一个人要走这么远的夜路,她每次想起便心下不安。   卫大虎小心翼翼瞅了桃花一眼,当日成亲太过高兴,许多事他都稀里糊涂的,完全没想到这一茬。   周满仓的双手被桃花紧紧握着,他已经许久许久不曾和谁这般亲近过了,他贪恋姐姐的温度,不敢动一下:“我同人求了个火把,一路都很安全。”   桃花见他说话举止都小心翼翼的,心头一阵难过。   小时候的满仓性子调皮的紧,比如今的狗子还要闹腾,可他在失去父母的这些年里一个人生活,再没有感受过被人关心的滋味。   如今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关怀,他都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小心翼翼维护着。   【作者有话说】   TvT好冷清噢哼哼 第22章 22   ◎回家◎   姐弟俩说了许多话, 到底好些年没有往来,言谈间始终不如曾经那般亲近。周满仓拘束,总给桃花一种小心翼翼的感觉, 这让她心头十分难受。   她不是难受满仓对她有距离,她是难受让满仓变成这番模样的原因。   姐弟俩在一旁说话时,卫大虎拾起地上编了一半的竹篮瞧。他爹在家就喜欢编这些个玩意儿,他自个不会但能瞧出好坏,周满仓才十一二的年岁, 编的竹篮已十分不错,瞧着竟是比他爹编的还要细致两分, 拿去镇上绝对能卖出去。   “满仓都会编竹篮了,还编得这般好。”桃花瞧见卫大虎的动作,卫大虎见她感兴趣,便把篮子递给她。   桃花接过翻来覆去瞧了好几遍,越看越喜欢:“这编篮子的手艺是与谁学的?竟这般手巧,摸着半点不扎手, 严实紧密, 很能装物件呢。”她绞尽脑汁夸道。   周满仓有些不好意思,垂在身侧的双手来回搓着:“和村头林大爷学的,他老人家手艺好,编出来的箩筐挑去镇上卖,总能卖出去。我学不好,只会编些小物件,大东西却是不成的, 学不好。”   “哪里学不好, 这篮子编得就极好, 慢慢来罢了, 姐姐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可不会编篮子,便是如今也是不会的。”桃花笑着鼓励。   周满仓见卫大虎碗里的水空了,连忙起身拿着碗去灶房添水,任卫大虎如何唤都没有唤回来。   桃花低头摩挲着手中的竹篮,想到满仓还这般小就把篮子编得这样好,暗地里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村头的林大爷她也是知晓的,是个脾气顶古怪的老头,年轻时死了婆娘,中年又死了儿子,一个家到他这儿算是绝了户,她还在周家村时见过他,每回都似独狼走在村里,面容瞧着还凶,村里小孩都怕他。   满仓幼时听见他声儿都会吓得直往她身后躲,如今却是在他手头学会了编篮子的手艺。   周满仓给他们碗里添了水,不顾桃花的阻拦,又去堂屋拿了两个编好的篮子出来,他紧张得双手直搓衣裳,声音小小的:“自个编的不值钱玩意儿,你、你若喜欢便拿些回家使。”   他仍没有开口叫一声姐姐,桃花心头失落,面上却是极为高兴,她接过不客气道:“姐姐是不与你客气的,我便拿回家使使,若是好使下回还要上门来拿的!”   周满仓闻言直点头,笑容腼腆:“尽管使,装些针头线脑的小玩意儿,等闲不容易坏。”   桃花笑着点头,问了些家中事宜,问他如今靠什么生活,家中田地可还在,可有族里的叔伯……   话虽没有说明,周满仓却听懂了,他小声道:“娘走后,有族人惦记过家中田地,被族长大伯拦了下来,族长大伯说我爹虽然去世了,但我是男娃能立家,只要我在,就不准族人惦记家里的田产,周氏不容这样的族人,那之后就没有人再提过这件事了。”   在周家村,周是大姓,几乎大半个村子的人家都姓周。周满仓的爹是周氏族长未出五服的亲戚,只要族长偏向周满仓,其他的族人便动不了他的房屋田产。   这也是当年赵素芬被逐出周家还能放心把儿子留下的原因,她知道周满仓的日子不会好过,却又能过得下去。他和桃花不同,李家人在桃花爹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敢全家上门赶她们母女出李家,除了桃花是个女娃的缘故,还因李家和周家不同,那就是群眼皮子浅又蠢又毒的货色,桃花非但守不住家业,还会被他们扒拉着吸干骨髓血。   周家不同,周家是大族,枝繁叶茂,他们能延续至今自有一番公正规矩,周满仓在周家能活得下去。   但周氏的容人之量仅限于姓周的人,赵素芬带不走周满仓,周氏也容不下她,她只能带着桃花另寻活路。   “族长大伯看不上家中这几亩薄产,他最是公正不过。”周满仓笑着说,他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族长管着这么多族人,遇事若不公正,便没有族人会信服他。他家已经三代单传,他若是长不成,他家便是彻底绝了户。   族长或许不在乎他家是否绝户,但他不允许是在他管辖的范围里、因为族人的逼迫而绝户。有些事情不能开这个头,否则就如堤溃蚁孔,再也堵不住了。   这些话还是林大爷教他的,他说不用怕,你只要姓周,日后好好长大立住了,你家的东西,就是个坏掉的桌椅腿,外人都伸不了半点手。   桃花看着周满仓稚嫩的脸,明明还是个孩子模样,可他却已经懂了许多大人才会明白的道理。她忍下心头繁杂的情绪,笑得十分欢快:“看满仓把日子过得有模有样,姐姐心头好生欢喜。”   周满仓垂下脑袋,他避开了她脸上的笑容,他不晓得自己为何不敢看,许是他的内心带着并不纯粹的、对他人人性丑恶的幻想,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姐姐的笑容。   他觉得族长愿意帮助他,是因为他家几亩薄田族长大伯瞧不上眼,因为瞧不上眼,所以他愿意当一个公正的人……还能博个好名声。   夕阳不知何时挂在了西边,天色将晚,桃花和卫大虎起身告辞了。   周满仓留他们在家用夕食,桃花用夜间赶路不安全为借口婉拒了。   她哪里舍得吃弟弟家中的口粮,她生怕自己吃一顿,满仓回头会饿一顿肚子。他如今年岁这般小,又有多少力气能使在田地里头?今年也不知下了多少粮,缴了税后够不够一年的嚼用……她心里忧心忡忡,面上却没有表露分毫。   桃花和卫大虎离开时,天色已微微暗沉,许多人家的灶房上头都已经飘起炊烟。   傍晚时分天气不热,许多在家待了半日的婆子此刻都聚集在村里闲唠嗑,家中有媳妇忙活夕食,她们此刻悠闲着呢,见周满仓送桃花和卫大虎出来,几个上了年纪的婆子直盯着夫妻俩瞅,张嘴便问:“满仓,这俩人谁啊?你家还有亲戚啊?”   这话说得忒气人了,旁边有个老头吹胡子瞪眼骂道:“你这张破嘴是忒不会说话,咋叫你家还有亲戚啊?这村里哪家不是沾亲带故的,咋就没亲戚了?你是死了还是咋地?”   老太太听他咒自己死,好悬没和他干起架来,还是旁边一个婆子听见周满仓说这是他姐姐姐夫,那人才突然想起周满仓还有个亲老娘和亲姐姐呢!桃花也是在周家村待过好几个年头,当时虽然还是个小娃娃吧,眼下瞧她脸盘轮廓,是有那么些眼熟。   婆子盯着桃花瞅了好一会儿,手头蒲扇可劲儿拍大腿,嗓门高得不得了:“是叫桃花吧?满仓的亲姐姐,居然这般大了,这是嫁人了吧?身旁那个是你男人?哪个村的?长得也忒高壮了些,乍一看真是唬人!”   好几道目光落在卫大虎身上,卫大虎面不改色,他肃着脸站在桃花身旁,周身气质因常年进山打猎手头沾血的缘故,瞧着十分不好惹。   好些个婆子没见识过这等人物,对上卫大虎的眼神便觉得骇人,根本不敢再多瞧,心里直嘀咕我的个乖乖,没想到周满仓竟然还有个这么唬人的姐夫!   本以为是个破落户,亲老娘带着亲姐改嫁,留下他这屁大个孩子在村里谁都能踩两脚,身旁也没个亲人帮衬。   可谁知道呢,啧啧……   三人顶着村里人的打量和嘀咕声出了村,桃花见满仓没有停脚的意思,似乎还想送他们一段,忙道:“天色不早了,就送到这里。趁那野鸡还活着,你回家拾掇拾掇,反正都是要吃的,不如趁活着滋味好些。”   周满仓停下脚步,闻言点点头,没有说话。   桃花见他闷不吭声的,脸上也没个笑容,她心头明白这是不舍了,或许还有几分不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桃花故意逗他:“咋地,是打算把姐姐送回家,回头再一个人打着火把摸黑回来?”   被她戳穿小心思,周满仓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卫大虎一眼:“不是。”   卫大虎是看明白了,他是真想送她姐回婆家啊。   他大笑着狠狠伸手在他头上呼噜了一把,像在揉趴在村头睡大觉的猫,根本不管他乐意不乐意:“改日得了空,我再带你姐来瞧你。眼下听话,自个回家把野鸡收拾吃了,别留着过夜,又不是多稀罕的玩意儿,下回再给你猎两只来吃个够。”   周满仓连忙摆手:“不,不、不用再拿东西,你们人来便好。”   “人一定来,你尽管放心就是!”卫大虎大笑着挥手,实在受不了这黏黏糊糊的场面,又不是不来了,这般舍不得作甚啊?   他干脆利落抓住桃花的手,拉着媳妇便走了。   周满仓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啥也看不见了,才慢吞吞转身家去。   夫妻俩紧赶慢赶,踩着月色回了家。   卫老头已经吃过了,听见院门被推开的动静,在屋里喊了他们一声,说锅里留了饭。桃花应好,和卫大虎一起去灶房,各自舀了一碗饭菜混合煮的杂粮饭,一个坐在屋檐下埋头刨盆狂吃,一个站在灶房门口小口小口艰难吞咽。   爹的厨艺那真是一言难尽,杂粮饭吃得桃花险些没噎住。   卫大虎吃着没滋没味的杂粮饭,心头不得劲儿得很,扭头对桃花道:“那日的鱼好吃,明日带你进山捉鱼,回头咱们继续烧鱼吃。”   桃花点头:“好,再摘些你说的野果子,回头给两个舅舅家送些,三花可爱吃果子了。”   “嗯。”卫大虎点头,“多摘些,回头给岳母和满仓那里送些去。”   听他这般说,桃花心头一阵甜蜜,她想到之前在周家村时他肃着张脸的模样。平日里,他无论在家或在村里,与人相处都是带着笑,哪有这般不好相与过?   她不由问道:“今日在周家村,你怎那般严肃?”   爹煮的饭食实是难吃,卫大虎嚼吧两下胡乱咽下肚,三两口就把盆刨了个底朝天。他起身去院里打水,闻言随口道:“满仓一个人在村里过活,免不得有人见他好欺负使绊子,眼下就让他们村的人家晓得,周满仓有个不好招惹的姐夫,谁若敢欺负他,可有人上门寻他们麻烦!”   他可晓得哪个时候该笑,哪个时候该凶。   桃花捧着碗,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而动,心头就跟被灌了蜜似的,甜得她吃饭都是香的。   她不知晓什么样的男人才叫好,是家中有泼天富贵,还是家中有良田千亩。但她想,总归都是比不过她男人卫大虎。   他有几个果子都惦记着她的娘与弟弟们,再没有比他更好的男人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子们投的地雷和营养液啾啾(σ≧▽≦)σ。 第23章 23   ◎进山◎   八月秋高气爽, 太阳暖而不烈。   桃花一大早起来煮了一锅杂粮粥。   说是杂粮,其实就是豆子混着大米熬煮,豆子比例多一些, 和村里那些个用麦糠野菜混着一小撮米熬煮的真正杂粮粥简直不是一回事儿。   就这,桃花也心疼够呛,这哪里算是杂粮啊?就是豆粥嘛,她在钱家煮饭放的都是糠麸,这会儿豆子放的多些, 卫大虎都频频望过来,好似觉得这粥不对劲儿啊, 豆子放多啦。   桃花才不管他,给灶膛填了火,手脚麻利开始烙饼子。她烙了一篮子的野菜饼,野菜是爹寻的马齿笕,焯水后剁碎,再调些佐料便可, 简单得很。   朝食吃些野菜饼, 再给爹留一些午间吃,剩下的她准备带去山上。按照卫大虎早晨进山夜晚才回家的习惯,大概一整日都要在山里度过,吃食便要备着些,以免饿肚子。   用了朝食,卫老头从堂屋门顶的木架上取下两个新背篓,一大一小, 递给他俩, 嘴里嘱咐卫大虎:“进山仔细些, 莫要去掏那些洞吓你媳妇。”   卫大虎接过, 把小背篓放进大背篓里,自个背在身上:“知道了。”   卫老头点头,没啥可说的了,扛起锄头便去翻旁边那块地。桃花把吃食裹好放到卫大虎背后的背篓里,叮嘱道:“爹,午食都在锅里,饼子在灶头的盆里,你把上面的盖子揭开就行,按时吃饭啊。”   “晓得了。山路难行,你自个小心些。”卫老头头也不回道。   桃花点头应是。   她以前也是上过山的,杏花村后头也有一座山,她经常和村里熟悉的姑娘们上山挖野菜拾柴火。若遇着下雨天,村里人更是抢着上山采菌子回家熬汤喝,雨天寒冷,往菌汤里放些许肉沫,煮出来的肉末菌汤滋味鲜得能叫人吞下舌头去。   桃花素日里老听他们说进山难,进山难,山中野兽横行危机四伏,但她没想过他们家后面这座深山竟是这般难行。再难走的山都有一条被人蹚出来的路,便是曲折狭小野草横生,好歹有个下脚的地儿。   可眼下她走的这路,与其说是山路,不如说是卫大虎踩出来脚印。   他走在前头开路,桃花便跟在后头踩他的脚印子。   “小心些,踩着我的脚印走。”卫大虎时不时回头嘱咐一句。   桃花点头,她走得艰难,两侧的野草比人的腰还高,路也是滑的,她不但害怕摔跤,还怕茂盛的野草丛里突然钻出一条蛇来,她害怕这些软塌塌的动物,光是想想她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虽有卫大虎在前头开道,桃花心头依旧怵得慌,手头木棍总忍不住去抽打脚下的草从,希望能把有可能蛰伏在草丛里的蛇惊走。   深山里的树木比外头要粗壮许多,湿润的土地是肉眼可见的肥沃,太阳当空的时段,只有几缕光线从遮阴蔽日的树叶缝隙中露出,照射在爬满青苔的石头上。   偌大的山林里,四周幽寂,只有他们两人行走的脚步声。   桃花有时候听见身后响起动静,攥着木棍的手会吓得收紧,随后疑神疑鬼扭头四下张望,属实怕得不行。   她实在没有进过这般深的林子,以前和村里人上山拾柴,也只敢在山脚那一片活动,若是遇到啥事,只需张嘴一喊,山下的人都能听见,属实叫人安心。   如今行走在茂林空旷的深山里,时不时听见一声不知是野兽的嚎叫,还是别的声响,她有一种掉入深渊、周围空旷无人的恐惧。   即便身旁有自个男人在,桃花仍忍不住害怕,她忍不住问道:“大虎,到了吗?”   “快了,穿过这片草丛就到河边了。”卫大虎连忙安抚。   桃花实在受不了四下安静的氛围,想和他说说话驱散心头的害怕,可又担心在会不会惊扰什么,她也不懂到底能不能随意说话,心头憋得一阵难受。   卫大虎感觉到了,干脆回头抓着她手头的木棍,俩人一人抓一头,牵着她走:“莫要怕,山脚下没啥野兽,我特意带你走的这条路呢,可安全了。”   “山、山脚下?”桃花一脑门汗没空擦一下,听到这话没忍住拔高了音量,从进山到现在快两个时辰,走了这般久腿都要废了,怎地还在山脚下??   卫大虎忍不住笑出声:“傻桃花,不然为何人人都说深山危险?这山远比你想象的更大更辽阔呢,我日日在山中行走,都不敢说自己‘进山’了,许多危险地界便是我也不敢轻易踏足,这山啊,厉害着呢。”   为了缓解她对身处环境的不安,他轻声与她说道:“这山中最危险的反而不是横行的野兽,而是崎岖的地形。利用地形,便是遇着大虫我也是不怕的,反而是危险的山路,步步都是未知,你永远不知脚下哪里有个深坑,悬崖峭壁哪里能够行走,若大意失足掉下深渊,人死在里头化成白骨都没人晓得。”   他从来不认为深山里最危险的是野兽。   分辨不清方向,分辨不出野菜菌菇野果是否有毒,不知深山里四伏的危机,这些远比一头站在你前方的野兽要危险得多。   有些危险是能肉眼瞧见的,但更多的危机是你看不见的。   那日若是没有在半道遇到陈三石和李大郎,只要这两人进了山,卫大虎别的不敢说,他能肯定这两人指定得迷路。莫说打野猪了,让他们俩在山里转上两日,便是运气好没有遇见狼群和野猪,他俩也会因为饥饿误食毒果,运气再差些,直接就踩着个不知名的深坑掉里头,直到死都没人能找得到。   桃花听他说起山中种种,心头愈发害怕,都有些后悔随他进山来了。   “不过你别害怕,这一片我都熟,你便是掉进坑里,我也能把你拉上来。”卫大虎安慰她。   桃花一点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因为腿软浑身累,脾气有点冲;“你到底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吓唬我?”   卫大虎还没见过媳妇发火呢,有点新奇,还有点莫名其妙的怵:“只是告知你山中危险,警惕些莫要不当回事儿,也不要离了我身边,莫要见到野花瞧着美,就好奇伸手去摸,有毒的。”   “你可不要说了,把我吓着下次不陪你进山了。”桃花抬手抹了把额头大淌的汗:“到了没呀?”   “到了。”   说话间,卫大虎一把挥开两侧茂密的野草,桃花的视野随之一片开阔。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响彻在前方,她先前定是累得头昏脑涨了,竟然没有听见水流声。   眼前的景色叫桃花好一阵呆滞,视野之内是一条流动的小溪,溪水清澈见底,太阳照射在水面上,闪耀着粼粼波光。视野再远些,是一条瀑布,水流便是从上方倾斜而下,仿佛一匹上好的绸缎砸向地面,溅起的水花落在瀑布下方的深潭里。   对,还有一处深不见底的深潭。   溪水便是从深潭里流出,小溪蜿蜒犹如一条游行的龙,只知从上方何来,却不知通向何处。   桃花已经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住了。   她从未见过瀑布,瀑布这个词,还是身旁的卫大虎告诉她的,他说:“那瀑布下的水池深不见底,里头有大鱼,你不识水性可千万莫要去那里,若是不小心掉下去可就糟了。”   桃花听罢连连点头,傻乎乎望着前方,呐呐道:“我定不去那里。”   卫大虎把背篓丢到小溪旁,蹲下鞠了一捧水咕噜噜灌下肚,解了口渴,他干脆脱了脚上的草鞋,整个人跳入下游,横躺在溪水里,享受着水流的冲刷,凉爽包裹全身,他舒服得直叫唤:“爽快啊!”   桃花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仿佛猛虎归林般,在这深山里畅快自由得不得了。她被他的情绪感染,走到溪边蹲下,见溪水干净透彻,学着他之前的模样鞠了一捧,低头轻抿。   许是这深山未被踏足的原因,这溪水竟然喝着有一股甘甜味儿,桃花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家的用水便是在山后挑的,那处有一道泉眼,整日不停地冒出水来,卫老头干脆给挖了个蓄水池,冒出来的山泉全部流入池子里,他们一家的日用水便从何而来。   因他们家在山脚下,离村里的老井太远,取用水不方便,爹便想出这个法子。   桃花喝了一口溪水,竟是不比那泉眼里冒出来的泉水差太多,她不由又鞠了一捧,低头连饮。   卫大虎在下游冲了澡,起身时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稀里哗啦的水声,动静闹得有些大——   桃花循声望去,见他光天化日之下竟把衣裳都脱了个干净,就这般赤条条站在小溪里。   她一张脸瞬间爆红,忙转过头,挥动手臂结结巴巴催促道:“你、你这是作甚?!叫人瞧见了可如何是好,赶紧把衣裳穿上!”   “哈哈哈哈,这四下无人谁来瞧我?若是被野兽瞧了,那可正好,我给它放个血,咱们午食便吃它!”卫大虎大笑着迈出小溪,桃花听见响动,倏地背过了身,不敢瞧他。   卫大虎见此,忙求饶:“衣裳打湿了黏在身上不舒服,好桃花,你把衣裳拿去石头上给我晒晒,求你了。”   脑中闪过之前看见的恢弘场面,桃花俏脸绯红如血:“你、你咋这样说话,求不求什么的,你干啥这样说话,你好奇怪!”他咋进了山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瞧着和山下都快成两个人了!   眼下这个更自在,洒脱,更无所顾忌。   虽已成婚,但每晚都是熄了油灯干事儿,床上乌漆嘛黑啥也瞧不见,她哪里知晓那物件竟是这般狰狞吓人!   桃花心乱如麻,一颗心怦怦直跳,慌得受不住。   就在这时,她的脑袋突然被从天而降的衣裳蒙住,卫大虎竟是把他滴着水的破衣裳丢到了她身上,把她整个人笼住。   见她狼狈样,他非但不觉得内疚,反而站在溪水里哈哈大笑,跟个没长大的孩子般调皮。   “桃花快下水来,我教你抓鱼!”他不知何时又回到小溪里。   桃花顾不上羞怯,狠狠把他衣裳丢到一旁,扭头四下张望,捡起一块小石头便砸到水里。   “噗通”一声,溅起的水花落在卫大虎强健有力的大腿根上,他大腿肌肉结实有力,黑色腿毛遍布双腿,男子气息浓郁得扑面而来。   桃花双腿有些发软,这是直面一个成年男子强悍有力躯体时的本能反应。   卫大虎往前走了两步,行动间,那狰狞的怪物张牙舞爪昭示着存在感,骇人至极。   桃花整个人羞得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这人进了山怎地变得这般不知羞啊!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客官们投的火箭炮地雷和营养液~\(≧▽≦)/~   大家早上好呀~ 第24章 24   ◎烤鱼◎   卫大虎嘿嘿笑了两声, 见她实在害羞,便不再往前。   谁知晓他心头的遗憾啊,每次夜间干事时, 他都想点着油灯来,可媳妇害羞,总是趁他还未进屋便把油灯熄了。他想瞧她的脸,她却总是用被子捂着,叫他日日不得尽兴, 夫妻间的那档子事干起来老觉得少了点啥,心里不得劲儿得很。   眼下瞧见媳妇红通通的脸蛋, 他心头升腾出一股隐秘的快感,比夏日躺在冰凉的小溪里还叫他觉得畅快。   桃花久久没有听见响动,等了一会儿,她没忍住偷偷扭头。   卫大虎不知何时又躺回小溪里,他身躯高壮魁梧,仿佛神话故事里的巨人巍峨顶天, 以身体阻拦奔腾的河水, 使下游的游民免受灾难。   ……下游有没有人暂且不知,但下游的鱼怕是遭了难,桃花叹了口气,拾起地上的衣裳,本想就这般拿去石头上晾晒,指尖碰到粗粝的泥沙碎石粘在上头,她只得去小溪里淌了两下, 把衣裳冲洗干净。   使劲儿拧干水渍, 桃花找了个能晾晒衣物的树枝, 摊开衣裳捋顺, 让阳光尽情暴晒。   做完这些,她找了块遮阴的大石头休息,脱下草鞋检查脚下被磨出来的水泡。   桃花不是个娇生惯养的姑娘,没有嫁人之前,家中农忙时她也要扛着锄头去地里忙活,她的性子和手脚都不娇嫩,可即便做惯了农活,今日走这两个时辰山路,她脚底也磨了好几个水泡。   桃花抱着脚想把水泡挤破,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一个充满水汽的高大身躯骤然靠近,卫大虎直接伸手拦住了她的动作:“别挤。”   “难受。”桃花不晓得待会儿还要走多远的路,她眼下瞧这水泡不得劲儿,就是忍不住想挤掉。   “回家我给你弄,且先忍忍,否则待会儿走路摩擦着脚会疼。”卫大虎不让她动,桃花被他抓着脚丫子,没办法只得放弃。   她瞅了眼天色,感觉肚子饿了,便想去拿背篓里的野菜饼:“就在这儿用午食吧,吃完再去摘果子。”   卫大虎抓着她脚不放,桃花试图缩回来,他却越抓越紧。   桃花不由抬头觑了他一眼,结果越看越不对劲儿,咋、咋和夜间一样了?   “你你你,你、这可不成!”察觉出他的心思后,桃花“嗖”一下把脚缩回来,顾不上穿鞋,她赤着双脚手忙脚乱爬下大石头,一脸慌乱跑出好几米,“光天化日之下你、你可不要乱想!赶紧把衣裳穿上,我们进山是来摘果子的,不是叫你干这事儿的!”她脸都要吓绿了,扭头来回张望,这荒郊野岭的,他,他怎能起这种心思啊!   当姑娘时,村里几个新媳妇私下聚着聊私房话,桃花也曾被吴翠柳拉着一道听,她那时哪里懂这些,只听她们说起晚间和自家汉子的房里事儿,谁家半夜声响不停歇,夜半三更才熄灯,谁家那口子木讷不解风情,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只知道闷头打桩,谁家的又花样多,这样那样摆弄,叫人受不住直求饶等等……   听得桃花和吴翠柳那叫一个面红耳赤,掩面就跑。   成婚后,卫大虎一直规规矩矩,因体型差距,她在夜间是难熬的,他虽只是重复那等木讷冲撞举动,瞧着没有什么花样,但她……实在羞于说起,初时虽会疼痛几分,但后续却很是舒坦……   她想着,与那些叫人目瞪口呆的花样相比,他这般木讷便已很好,可谁知……   谁知他竟然比谁都大胆,居然在野外想那等事儿!   桃花属实被吓到了,她躲在背篓后,根本不敢动。   卫大虎见媳妇吓得像一只被猎人盯上的兔子,慌不择路找了个自认为安全的地儿躲藏,娇小的身躯缩成一团,惹人怜得很。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卫大虎略显遗憾地移开目光,伸手从树枝上捞下晾晒的衣裳,待粗布麻衣裹紧健壮的身体,腰带绑得结结实实,桃花才慢慢露出个脑袋。   卫大虎赤着脚走过去,伸手把背篓扶正,拿出用布包着的野菜饼,就近找了块石头坐下:“果树就在瀑布上头,那里还有一片板栗林,眼下还没熟,等过个把月就能摘了,用了午食我们便上去。”   桃花还防着他呢,闻言没吱声。   “摘果子之前,我先带你去个地方。”卫大虎递了个野菜饼给她。   桃花慢吞吞接过饼子,找了个离他稍远的石头坐下,两手捧着饼子小口啃着。   卫大虎有些不高兴她坐这么远,他把三张饼子叠在一起,一口咬下大半:“怕啥,你是我媳妇,咱俩做啥事都是天经地义,谁都管不着。”   桃花立马抬头瞪他:“你还说!”   卫大虎嘿嘿一笑,两条大长腿岔开坐,豪放不羁地瞅着自己媳妇:“不说了,莫要生气。你坐过来些,慢慢的吃,我还给你留了一张饼。”   “我吃一块饼子就够了,剩下的你吃了吧。”桃花哪里不晓得他的食量,三块饼子哪够他吃。   三块野菜饼确实不够卫大虎吃,还不够塞牙缝,他没有吃那张剩下的饼子,起身去林子里砍了根树枝,用别在腰间的砍刀削成尖,跨步去了上游。   桃花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她见过村里给鱼塘放水时,汉子们一窝蜂在池塘里抓鱼,一个个弄得十分狼狈。   哪有他这般气定神闲,举着树杈子就这么站在溪水中间一动不动。   这样能抓着鱼?   桃花心头一阵腹诽,双眼却眨也不眨盯着他那只举着木杈的手,就这般看了一会儿,她感觉脑袋都开始发晕了,正要收回视线,电光火石间,卫大虎右手举起树杈子往溪水里一戳。   一条腾空摆尾的大游鱼溅起一片水花,它的身躯在半空疯狂挣扎了片刻,转瞬便没了动静。   桃花瞪大双目。   卫大虎取下木杈上的鱼往地上一扔,棍子在水里搅合搅合,随后举起来静待鱼儿游过。   一刻钟后,溪旁升起火堆,三条被开膛破肚、在桃花的强烈要求下刮了鱼鳞掏了腮的肥美游鱼被树杈子叉着,举在火堆上烤着。   鱼皮被烤得滋滋作响,鱼油溅落滴在火堆里,桃花闻着飘香四溢的烤鱼,有些后悔没把调料带在身上,往烤鱼上洒些盐调味,会更香更诱人。   明明已经吃了一张野菜饼,桃花却感觉自己又饿了,她偷偷摁了摁咕噜噜作响的肚皮,嗅着这股叫人垂涎欲滴的香味儿,忍不住道:“若是有调料就好了。”   卫大虎烤鱼的动作一顿,对啊,他天天在山上烤鱼,怎就没有想过带些粗盐在身上?   桃花见他一脸懊悔模样,哪里还能不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由一乐:“自个入口的吃食你都不上心,好东西都被糟蹋了。”   想起之前他连鱼鳞和鱼鳃都不收拾便要架火烤,她忍不住问道:“往日里你在山上都是如何烤鱼的?掏出鱼肚子里的东西就作罢?鱼鳞和鱼鳃都不收拾?”   “收拾这般细致作甚?”卫大虎大咧咧,“鱼鳞烤焦也能吃,鱼鳃就罢了,我把鱼肉吃完就扔了,吃不到那个部位去。”   桃花罕见地沉默了。   见她不言语,卫大虎翻转了下手头的树枝,给鱼换个面继续烤:“日后收拾便是,你不爱吃鱼鳞,我就把鱼鳞刮了,又不是非吃不可,嘿嘿。”   桃花瞧他笑得傻气,心里头又气又乐:“吃鱼鳞作甚?我瞧你捉鱼这般简单,这溪里的肥鱼任由你抓,还愁填不饱肚子?”   “就没愁过饿肚子。”卫大虎嘟囔,他就是懒得收拾。   这话说的,桃花一口气险些吸不上来,心道这话是没叫村里人听见,否则人家以为你多大的家业呢!还不愁会饿肚子?眼下这般光景,乡下人家谁敢口出狂言说自个就不会饿肚子啊?都是靠天吃饭的泥腿子,谁敢说这个大话。   可瞅着她男人从进山后便一副猛虎归山如鱼得水的模样,他把这人人畏惧的深山当后花园溜达,舒服脱光躺溪里自在纳凉,随便砍根树杈子削头便能叉到鱼,说他能饿着肚子?桃花真说不出这话。   怪道他咋能长出这么个高大体型,靠着家里那两亩薄田真养不出来,都得感谢这山中游的跑的跳的各类丰富吃食。   卫大虎收拾鱼的手艺不咋样,烤鱼的手艺却十分娴熟,三条鱼烤得表面焦黄酥脆,鱼肉细嫩。   桃花捧着自己那条鱼,吃得口齿生香,满足得不得了。   卫大虎一个人吃两条鱼,他吃东西向来与打仗一般追求个速战速决,几口啃完一条鱼,他把鱼尾巴一扔,拿着那张桃花不要的野菜饼子,把剩下那条鱼的鱼肉剔下来用饼子裹着,根本不理会有没有鱼刺,就这般野菜饼卷着鱼肉大口嚼着,吃得比桃花还要满足。   “媳妇,下次带些盐在身上。”两条鱼下肚,卫大虎砸吧砸吧嘴,感觉还是没饱。   “还可以带些别的调料,把鱼收拾干净抹上料汁,找些荷叶裹着再抹上黄泥,最后丢到柴火堆里煨着。”桃花想到自个在钱厨子那里偷学来的叫花鸡做法,想来鱼也是同理。   她说着都有些口齿生津了:“这般做出来的鱼,鱼肉鲜嫩多汁,滋味好着呢。”   卫大虎听她说得都想回家去灶房里拿调料了,他扭头看了眼瀑布下的深潭,仿佛看见无数条被荷叶裹着的鱼,飘着香味等着他下口。   “下回就这么吃!”他拍板决定。   桃花想到正在家中啃野菜饼的爹,有些心虚。 第25章 25   ◎野梨◎   桃花第一次在野外用食, 不知是烤鱼的滋味太过鲜美,还是这般即捕即食的体验过于新奇,亦或是每每望向水潭, 想到卫大虎轻而易举便能捕到鱼获的轻松自然,她有一种望着“粮仓”吃饭的满足感。   仿佛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   鲜美的肥鱼,便是在钱家时,桃花也没有吃过几次。   杏花村虽不似大河村临河而居,有本事的人自可下河捉鱼捕虾, 但杏花村有自个的鱼塘,在收获的季节村里会组织人手放塘, 届时全村的汉子都会去鱼塘里捉鱼,捉到的鱼最后再由村长统一分配给各家。   钱家每次都能分到许多鱼,但她却没吃过几块鱼肉,多半都是分些鱼汤喝。   在桃花心里,熬得奶白的鱼汤就已经是顶美味的吃食了,寄人篱下生活, 她并不敢奢求太多。   如今这般捧着一整条烤鱼独自享用, 在她短短十几载的人生里,除了那富户人家,她从未听说过村里有哪家人能如此奢侈。   一整条鱼带给桃花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还有些吃独食的不安,她不由看向卫大虎:“晚些下山,我们再捉两条鱼回家给爹熬汤喝吧?”   “爹不喜鱼汤,喝着没啥滋味,做那晚的炖鱼吧, 鱼炖得烂烂的, 浸满汤汁, 下饭可香了。”卫大虎肃着脸, 好似没有一点私心,“爹喜欢那样的吃法,他口味重。”   桃花觑了他一眼,心头一阵儿好笑:“晓得你和爹一样重口味,喜欢那样的吃法,还扯起虎皮来了!”   “嘿嘿。”卫大虎被拆穿也不恼。   夫妻俩对视一眼,齐齐笑出声。   桃花此刻已经选择性遗忘山路难行了,连那种身处偌大森林的孤寂、耳边时不时传来兽吼的惊慌失措都被她抛到脑后。仅仅只是望着前方深潭里的游鱼,还有手中鲜美的烤鱼,食物带给她的满足感彻底占据高位,在饥饿面前,未知的恐惧都要往后排一排。   用完午食,卫大虎熟稔地把火灭掉,一丝火星子都没有放过。   桃花看着他的动作,偷偷学着。   卫大虎发现后,轻声道:“靠山吃山靠水喝水,山水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若不把火星子灭干净,一场风一吹,导致山林起火森林毁灭鸟兽死绝……”   他皱眉,光是想想那个画面都浑身抗拒:“若是如此,死后定会下十八层地狱!”   桃花连忙鞠了一捧水泼到已经熄灭的火堆里,连泼好几次,待地面湿漉漉彻底没了隐患,她才放下心来。   离开前,她想挖个坑把鱼骨埋起来,卫大虎拦住她:“会有小动物来河边喝水,留着给它们吃吧。”   “嗯。”桃花便把几条鱼的鱼刺都拢成一堆,方便小动物们吃。   卫大虎瞧见她的举动咧嘴直乐,他媳妇就是心善,生怕它们吃个骨头还得四处寻觅,干脆给拢一起,可是给它们行方便了。   等她弄完,卫大虎带着她继续上山。   从小溪到瀑布上方,按照卫大虎往日不挑地势的豪放走法,他会选择直接从瀑布旁边的一处陡峭崖壁凭借蛮力攀上去,方便得很。但眼下带着桃花,攀崖显然是不行的,只能走另一条山路。   桃花不知还有“近道”,她埋头跟在卫大虎身后,一张脸因攀爬山路累得通红,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入脖颈,消失在粗布麻衣里。她的衣裳已经湿透,若此刻停下来拧动一番,指不定能拧出一摊水来。   脚底已经麻木,桃花只能跟紧卫大虎,听他嘱咐避开脚下这里,小心头顶枝丫,即便此刻已完全深入林间,她也已经完全顾不上害怕。   太累了,属实太累了,她整个人已疲乏至极。   松鼠在林间穿梭,瞧见两个人类,几只松鼠站在树干上,叽叽喳喳朝他们投掷榛子。它们掷完便躲,树叶窸窸窣窣响动,眨眼间便没了身影。   桃花一脸稀奇望着树干上来回穿梭的小松鼠。   这一路上,她见过长着长长尾羽的野鸡从草丛里快速飞过,见过被惊动到四处乱窜的野兔,甚至在穿过一片小密林时,见到了一条挂在树枝上的蛇,只是还未等她惊叫出声,便被卫大虎用棍子挑下来,反手就抓住七寸给捏死了。   后者是他今日的第一个“战利品”,蛇胆是个好东西,有些人就喜欢这玩意儿。   可桃花实在接受不了要装野果的背篓用来放这么个东西,她害怕得紧,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卫大虎只能把蛇扔了,还扔的远远的,安慰她:“媳妇不怕,我扔了,不放背篓里。”   桃花仍心有余悸,盯着他的手掌:“你、你扯把野草把手搓一下。”竟是连他抓过蛇的手都受不了。   卫大虎弯腰拽了把野草使劲儿搓手,等掌心都搓出绿色的汁儿了,桃花才放过他。   卫大虎瞅了眼已经见不着影子的银子,在心头狠狠叹了一口气。他暗暗发誓,绝不能让媳妇知道他有“掏洞”的爱好,下次再寻摸到那些个大家伙,决计不能再往家中拿。   他实在担忧,怕媳妇会吓到离家出走。   就这般走了大概一个时辰,桃花感觉再走下去她的腿要断了,眼下完全是凭着一股意志力强撑着,在她终于快要坚持不住时,终于听见卫大虎说:“到了。”   心头那股气顿时一泄,桃花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她抬头望去,本以为能看见一颗结满野果的大树……   卫大虎是这般和她说的,那野果树又高又大,上头结满了果子,甜得比镇上卖的红糖还喜人,鸟雀整日站在枝头啃食不停。   结果呢?结果呢?   果树呢?   桃花要崩溃了,果树没有看见,眼前倒有一间黄泥茅草屋,院里野草肆意疯长,荒芜死寂,瞧着许久不曾住人。   卫大虎扭头望过来,桃花实在累得慌,预想中的果树没瞧见,失望夹杂着深深的疲惫,她实在没忍住脾气,几欲咬牙:“这是哪里?”   她幽怨的语气落在卫大虎耳中就跟猫叫似的,他长臂一伸揽着她腰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桃花干脆就靠在他身上,跟在他身后进了这杂草丛生的院子。   卫大虎推开腐朽的大门,进了屋顶漏光的堂屋,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凳子,扶着桃花坐下:“坐下歇息歇息。”   桃花歇息片刻,心头的火也悄悄散了去。   卫大虎径直打开侧屋的门,他在屋内造出一堆动静,桃花在外头听着响,不知道他在里间干啥。见他这般犹如进了自个家般熟稔自在,她突然福至心灵:“大虎,这是咱们在山上的家吗?”   她记得卫家二十年前是山上的猎户,既是猎户,在山上总有个家吧?   “嗯。”卫大虎说话间,手头拎着一把大弓走出来。   他们家真是和“野兽为伴”啊?这间茅草屋和他们家几乎一模一样,桃花在山脚下都日日担忧会有野兽下山袭击,她不敢想象住在这里,月初成婚,她能不能活到月尾。   这屋子怕是都不够野猪拱一下。   爹和已经去世的爷,他们是真的勇猛啊。   感叹间,瞧见卫大虎手里的大弓,桃花眼睛瞬间直了:“哪、哪来的弓?”   卫大虎伸手往后一指:“那儿。”   桃花起身走到他身边,见屋里唯一的一张床被挪开,露出床底的深坑大洞。   坑里埋着一个大木头箱子,桃花走近才看见箱子里放着好几把大小不一的弓,寒光凛凛的大刀,一堆箭头,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铁制品。   桃花瞬间寒毛直竖,她条件反射四下张望,一脸防备。   他们在深山里,周围除了林子就是野兽,活生生的人只有卫大虎一个。虽然她只是一个无知村妇,但她也晓得朝廷对铁制品的管制有多严格,箱子里这些物件已经完全超出了普通百姓能拥有的规格!   若是被人发现,他们家是要吃牢饭的!   没有百姓不畏惧官府,桃花连镇子都没去过几次,见着官差都要垂着脑袋躲着走,她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她人都要吓死了。   大刀啊,比那些官差腰间的大刀还要骇人!   “大虎,这、这咋回事啊……”她一脸慌乱,扭头看向卫大虎。   卫大虎上前把箱子给盖住,把土覆上,再把床推回原位。直到再也瞧不出挪动的痕迹,他才拍了拍手,扭头安抚:“好了,眼下看不出来了。”   这是看不出来的问题吗??   桃花人都吓傻了,那可是一箱子的砍刀弓箭!她虽然没啥见识,但也能瞧出好歹来,箱子里的大刀和村里人家用的菜刀镰刀完全不同,大刀锋利寒光湛湛,不是杀猪的,是砍人的!   “咱家怎会有、有这么多弓箭和、和砍刀?”桃花喉咙干涩,眼巴巴望着他。   “别担心,山里只有四条腿的,它们瞧不出问题便无事。”卫大虎安抚她,桃花跟在他身后离开屋子,直到背上背篓离开。   他始终没有说那箱刀箭的由来,桃花急了一路,看着他高大沉稳的背影,渐渐的,她心头的焦躁被抹平。   她想起前些年头,每当日子过不下去时,娘时常看文加quN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挂在嘴边的嘟囔,她说如今的日子已是很好了,再往前四五十年,天下各处都在打仗,那会儿的日子才叫艰难,家家户户的汉子被抓去当壮丁,村村都挂白绫,哭灵声昼夜不断,百户大村,只存一二。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家中白绫挂,屋内粮仓空,还有各种苛捐杂税压在身上,全家勒紧裤腰带过日子都活不下俩人,那日子才叫艰难,眼下这般算个甚。   还是皇帝的老子、上一任皇帝平乱后,日子才渐渐安生下来。   前头年生那般动乱艰难,那箱子铁器许是爷浑水摸鱼偷摸攒的。一路走一路思索,甭管对不对,反正桃花是这般把自己给安慰住了。   乱世攒的铁器,怎能算犯如今的律法呢?   说通自个,桃花脸上露出笑来,她男人说得对,深山老林连个人都没有,怕什么?有武器才好呢,能防兽!   这般宽慰完自己,便听见卫大虎道:“桃花,到了。”   桃花停下脚步抬头望去,蓝天白云下,一颗高大的果树矗立在她前方不远处,枝丫上,一个个沉甸甸的果子坠在上头。   山风一吹,一个野梨从树枝掉落,“砰”一声砸在地上。   她眼睛登时一亮,是野梨啊?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子们投的营养液(> <)   明天倒v啦,前面看过的不用管了,后面的还请继续支持正版哟~我会好好完结哒,嘿嘿爱你们TvT 第26章 26   ◎下山◎   桃花是吃过野梨的, 杏花村后头的山便有一棵野梨树,结的野梨小而硬,汁水非但不甜, 还十分涩口。除了那等实在贪吃的娃,便是连钱狗子都不乐意啃一口,滋味属实说不上好。   眼前这棵野梨树粗枝繁茂,根部长得十分粗壮,一瞧便知是棵老树。枝丫上结满一颗颗硕大野梨, 一个个沉甸甸压着,一眼望过去便给人一种丰收的喜悦。   虽不知滋味如今, 但瞧着已叫人心生欢喜。   桃花高兴得不得了,她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疲惫了,迈步小跑到野梨树前,垫脚伸手从枝丫上狠狠摘下两个野梨。递给卫大虎一个,她自个捧着剩下那个,随便在衣裳上擦拭两下, 便一口咬下去。   “咔嚓”一声脆响, 野梨的皮被咬破后,露出里面雪白的果肉。汁水在齿间迸溅,略带冰凉的汁儿纾解了口中干燥,一股清新的果香味蔓延在舌尖,桃花一双眼睛湛湛发亮,望着卫大虎的眼神简直可以用柔情似水来形容。   不枉她天不亮就起床,不辞辛劳不惧危险爬了几个时辰的山路, 被各种不知名兽吼吓得神经衰弱, 被松鼠掷榛子, 被蛇吓, 更是险些被自家男人幕天席地……   总之,望着眼前这棵沉甸甸的野梨树,一切都是值得的!   桃花一只手拿着半个没啃完的果子,一挥手,豪情万丈道:“摘回家,通通摘回家!”   深山里的土地肥沃,果树日久年深在这里扎根生长,就和那整日吃着金贵食物长大的贵人般,瞧着就和整日在地里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儿的粗糙汉子不同,人家是细皮嫩肉娇嫩不已,他们是粗糙烂皮一张,等闲割条口子都流不出多少血,两者完全没有可比性。   怪道外头的野梨难吃,瞧瞧它扎根的土地,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比不了!   桃花第一次在梨树上感受到出生的不同,莫说人了,便是树都有高低之分啊。   她整个人高兴坏了,三两下把手头的梨啃完,连核都嚼吧嚼吧两下才吐掉,随后挽起袖子便是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卫大虎见此,一盆冷水兜头给她泼来:“桃花,你可别把背篓装满了,下山的路比上山难走,仔细果子都掉地上浪费了。”   桃花脸上的笑容一窒。   卫大虎折了一把树叶塞到背篓地下铺满,免得果子磕破皮瞧着不得劲儿,见媳妇傻乎乎模样,他稀罕得紧,乐呵呵道:“傻桃花,我便是能背上背一篓,前面挂一筐,两个背篓都挂我身上,那下山的路也不好走呀。山里的东西便是一根草,也有食草动物稀罕,我们不能浪费上天的馈赠,野梨能背多少下山,我们便摘多少,你不要觉得心疼,不要舍不得,此间有梨树,别处就有野葡萄,有桃子,有柿子……山里吃食多着呢,我们不要浪费,不能贪心。”   所以,通通摘完是不可能的,果子要留一部分给鸟雀啄食,猎物不能猎怀崽的母兽,春季繁衍更不能狩猎,他们取之山林,便要感恩山林,爱护山林。   桃花听他这般说,心头没有失望,反而很是高兴,她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以前在村子里,山里的好东西家家户户全靠拼抢,连柴火野菜都抢,我见着吃食便忍不住想往家中扒拉……”   她是真的眼馋这颗野梨树,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想通通摘光。   饿过肚子的人,心头会少许多慈悲,她下意识忽视了树枝上叽叽喳喳的鸟雀。   一个人的性子是由成长环境造成的,桃花见到无主的食物便想往家中扒拉,因为她饿过肚子,和村里人抢过东西,人越是缺什么,越想把那个东西死死攥在手里。   只是她听劝,她晓得卫大虎说的话是对的,是有道理的,眼下这棵野梨树不会有人来和她抢,她能慢悠悠地摘果子,再不用担心身后有人把她推开,抢走她手头的食物。   除了鸟雀,这颗野梨树她可以尽情采摘。   对一个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而言,收获是最叫人喜悦的一件事。   桃花也是这般,每年秋收便是她最开心的日子,割稻虽然累,还要抢收以防变天下雨,但收获进仓的粮食能带给人无限底气,代表短时间内不用饿肚子了。   眼下摘果子也是如此,甚至因为野梨树是天生地养,她有一种“白捡”的喜悦,比之割稻又是另一种满足,就好似走在大街上捡了一块银子,叫人如何不开心?   摘下一个又一个的野梨,桃花看着背篓渐渐被野梨堆满,她满脑子都是三花喜欢吃果子,回头给大舅家多送些去。给大舅送了,自然不能少了二舅家……还有满仓,满仓怕是好些年没有吃过野梨了,这野梨又大又甜,他指定喜欢!周家村只有一座小山头,山坡上是没有野梨树的,连涩口的果子都没有,他上一次吃果子还不知是何时……   唯独娘那里,桃花有些犹豫。   她倒不是舍不得,自家亲娘她如何有不愿送的道理?只是她毕竟是出嫁的女儿,昨日才回门,哪有又上门的道理?被村里人瞧见还不知要如何说嘴。而且钱家才闹了一番,矛盾虽不是她引起的,但家务事总归被她这个外人瞧了去,短时间内,钱厨子怕是不愿见到她。   不年不节的,出嫁女三天两头往娘家跑,莫说她自个要被人说嘴是回娘家打秋风,便是卫家也要被人说对媳妇不好,不然你家媳妇咋没事儿老往娘家跑?   而且她还不是钱家真正的女儿,她嫁了人,在钱家人眼中就好似丢掉一个大包袱,除了娘和狗子,没人会欢迎她回去。如今娘和钱家两个哥哥嫂子也闹掰了,她怕是更不受待见了。   桃花很有自知之明,想到不能给娘送果子,她手头的动作都慢了几分,最后干脆不摘了,靠着背篓坐下歇息。   抬头看了眼天色,时辰已经不早了,按照上山的脚程来算,下山回家怕是要踩着月色了。   白日还好,夜晚的深山是最危险的。   思及此,桃花不由有些焦急,她看向卫大虎离开的方向。先前卫大虎拿着弓说去附近瞧瞧,不走远,叫她乖乖在这儿摘野梨,哪里也不准去,他一会儿便回来。   眼下已经过去许久,他怎地还不回来?   鸟雀站在枝头,豆大般的眼瞧着四周,尖利的喙不停啄着野梨,偶尔清脆地叫几声,翅膀扑簌簌舒展,自得不已。   突然,树上的鸟雀似被什么惊到,煽动翅膀扑簌簌飞离枝头,转瞬便消失在茂密的林间。   桃花听见脚步声,连忙站起身。   卫大虎背着弓,手头拎着两只被剪了翅膀束着脚的野鸡,迎上桃花看过来的双眼,他笑着把野鸡丢到背篓里,瞅了眼她摘了两大半背篓的野梨:“时辰不早了,再摘些便下山吧。”   桃花摇头:“下山的路且长着呢,摘多了背不动,我们回吧。”   她怎么可能叫自个男人背两个背篓?莫说累,背篓在前头挂着都不好看路,下山的路比上山要陡峭些,若是不小心踩滑了,果子掉了是小,受了伤才叫得不偿失。   卫大虎闻言点头,不顾她的阻拦,把小背篓里的野梨均了好一些到大背篓里。随后他背起大背篓,拎起小背篓,桃花都没有蹲下借力,就这般轻松地顺着他的力道背了起来。   先前还说捕两条鲜鱼回家给爹炖鱼吃,眼下看天色怕是不成了,俩人路过小溪时脚步不停,卫大虎说下次再捕,背篓里有野鸡,吃这个也是一样。   接下来的路程,已是踩着暮色在走了,中途卫大虎还带着桃花抄了近道,只是这个近道实在不是桃花能走的,她好险没从坡上滚下来,最后到底是被卫大虎半抱半扶着下了山。   俩人紧赶慢赶,终于在是戌时下了山。   此时天已彻底黑沉,桃花进了院门,把肩上的背篓一卸,抖着两条腿便坐在了屋檐下,是动都不愿再动一下。   卫老头还未睡,听见院子里传来响动,趿拉着草鞋,推开屋门走了出来。   桃花累得手指都在发颤,小声叫道:“爹。”   卫老头点头,走过来瞅了两眼背篓里的野梨,脸上不由露出了笑:“是在瀑布上头摘的吧?那片的野梨甜得很,汁水也足。”说罢,直接从背篓里拿了个野梨,在衣裳上随意擦拭两下,张嘴便是一口。   桃花见他脸上露出怀念的笑,觉得辛苦一天也值了。就好比做吃食,家里人都夸她烧菜烧得好,便是再辛苦,她也会觉得值:“爹,甜不?”   卫老头三两口便啃完一个,闻言点头:“还是那个味儿,好着呢!爹是托了你的福,没成亲前,大虎整日往山里跑,回家也没见给我带个果子。”   桃花脸颊微红,心头莫名有些心虚。中午她和大虎在山上吃烤鱼了,下山时担心天黑不安全忙着赶路,本说给爹捉鱼回家烧着吃,眼下啥也没有。   卫大虎却没她这般心思,直接把两背篓野梨拎堂屋里,然后从灶房端出一碗一盆两份杂粮野菜混合饭,和桃花一起坐在屋檐下,对着满天繁星用夕食。   肚中饥肠辘辘,干饭人下山第一件事便是干饭,啥话也不想说。   卫老头从堂屋里拉了张椅子出来,坐在院子里一边啃梨,一边看儿子儿媳埋头干饭。   晚风拂面,树叶摩挲,虽是无人说话,却是一番岁月静好。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后面还有两章(>3<) 第27章 27   ◎朱屠夫◎   山脚下是一番岁月静好, 村里这两日却闹个不停。   陈李两家媳妇在洗衣裳的时候一言不合打了起来,这本是妇人间的官司,算不得大事儿, 结果好嘛,两个婆娘的男人跑来拉架,架没拉成,反倒参与互殴。   这下可好了,汉子间的矛盾直接就上升到家族问题了。   桃花和卫大虎前日回门, 昨日上山,今日一大早, 二舅家的三石便带着大舅家的三花跑到山脚下来。   两个小孩儿歪着脑袋站在院门外叫了两声,桃花听见动静忙从灶房出来,招呼他们进院子:“三石三花快进来。”   说话间,她去堂屋拿了两个野梨,出来见他俩乖乖站在院里,笑着递给他们:“拿着, 昨日我和你们大虎哥进山摘的, 可甜了。本是打算用了朝食给你们送去,你们来了正好,赶紧的先尝尝。”   三花捧着大野梨,害羞地道谢:“谢谢表嫂。”   陈三石性子大咧些,不像姑娘家吃东西仔细,他懒得擦果皮,张嘴咔嚓咔嚓就是两口咬下去。口腔里汁水迸溅, 甜得他眼睛都眯了起来, 却不忘控诉卫大虎:“我求大虎哥好几次他都不乐意带我进山, 表嫂是妇人都能进, 为何我不能啊!”   “妇人怎么了?二婶也是妇人。”三花不乐意听他这般说话,三石哥没心肝,嘴里吃着表嫂给的野梨,居然说表嫂不好的话,“三石哥你学坏了,以前你都不会这般说话,听着叫人心烦!”   “嘿,你敢烦我?你个小丫头,是谁整天跟在我屁股后头转的,你还烦我。”陈三石手贱地扯了一下她的辫子,气得三花伸手便要去打他。   “你讨厌死了,我要和二婶告状!”三花气呼呼道。   桃花笑笑,陈三石的想法其实与村里多数汉子想法相同,婆娘就该整日待在家中操持,围着那几个锅碗瓢盆转悠,喂养院里的鸡鸭肥猪,每日背着背篓去割猪草煮猪草喂猪,餐食与灶头为伴,空闲了便上山拾柴火,再不济也是和村里妇人一起纳鞋底做针线活儿。   如卫大虎和卫老头这般的汉子才叫稀罕呢,桃花没有嫁过来之前,她也不知世上竟有这样的人家。她在钱家时,钱厨子和两个钱家哥哥也是如村里许多汉子,认为妇人家就该做那些事儿。   哪里像她如今这般呢?跟着男人进山便是一整日,家里啥事不操心,夜里归家还有吃食留着。   男人对她体贴,公爹对她不苛刻,这般日子真如梦里一般美了。   兄妹俩打闹完才想起说正事儿,没见着卫大虎和卫老头,陈三石忙问:“表嫂,姑父和我哥呢?”   “你表哥去后山挑水了,你姑父一大早便去镇上卖箩筐了。”桃花道,爹有编竹筐的手艺,家里攒了一堆,今日一大早便去镇上赶集了。   “我咋没瞧见姑父……”他一大早便在村里晃悠,没见着姑父路过啊,去镇上赶集要经过村头,他咋没瞧见?   桃花问了句找他们啥事,陈三石便道:“大伯叫大虎哥去家里一趟,李家这两日和我们陈家差点又打起来了。昨日李大郎的舅舅来了,离开时放话说谁敢欺负他外甥,就是与他过不去,他是个杀猪匠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刀拿得稳。”   陈三石说到这里脸上满是愤怒:“他威胁我们!”   桃花才嫁过来,还不是很了解村里的亲戚关系,三花贴心,小声与她说道:“李大郎的娘是长桥村朱家的独女,她上头有个哥哥,是个杀猪匠。”   等她说完,陈三石接着道:“李大郎的舅舅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杀猪匠,附近村落养猪的人家想卖猪都会寻他,他在镇上开了一家猪肉铺子。我以前听爹他们说起过,那李大郎的舅舅年轻时候在外头闯荡过,和长平县的衙役认识,镇上那些泼皮无赖都不敢寻他晦气,他那铺子赚钱得很。”他脸上露出一丝羡慕,李大郎的杀猪匠舅舅虽然讨厌,但他的事迹对于他这般年岁的少年而言,却十分威风,村里的年轻人说起他来都是向往。   少年人谁不想出门闯荡一番?但这股勇气只限于嘴上唠唠,他们便是去镇上买个物件,被人家伙计瞪上两眼,都会吓得畏畏缩缩不敢出言反驳半句。   人的勇气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消散,年少人尚不知世道深浅,他们会大放厥词扬言要出门闯荡一番前程出来。可等他们成了亲娶了媳妇生了娃子,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扎根在土地里,年年岁岁只为那几袋粮食发愁时,年少时的豪言壮语便显得那么可笑。   所以对于朱屠夫这个据说在外头闯荡过,而且还闯荡成功了的人,十里八村的年轻人都非常羡慕崇拜他。朱屠夫不但闯荡出本钱开了猪肉铺子,他还认识县里的官爷,对于每年都要被收粮的官爷亮大刀威慑的百姓而言,那真是个天上人物,牛气得不行。   谁不怕官爷啊?他朱大郎非但不怕,还和官爷有私交,这般人物来给他外甥当靠山,一般人家谁不害怕?   便是不怕他杀猪匠手里的剁骨刀,也怕他在县衙里的关系啊。   土里刨食的百姓,对当官的有着天然的畏惧。   别看陈三石说得义愤填膺,整个人气得不行,若叫他去杀猪匠跟前骂?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不但他不敢,他大舅和他爹也不敢,于是一大早便支使他来找表哥卫大虎了。   虽然他也不明白找大虎哥有啥用。   他大虎哥打猎是厉害,可这些年他也就在成亲前运气好猎了头野猪,虽然都“杀猪”,但两者还是有区别的啊。   桃花搞明白其中的关系,别说,她心头也有些慌。这个李大郎的杀猪匠舅舅听起来就很不好招惹的样子,她家男人瞧着是高大魁梧,表象不好惹,但他不认识啥官爷啊……   满脑子思绪,正巧此时卫大虎挑着水回来了,见着陈三石和三花,他面上一乐,逗他们:“鼻子倒是灵光,这是知晓你们表嫂昨日进山摘果子了?一大早就过来了。”   三花有些害羞,还有点怕他,正好她站在水缸旁,忙不迭偷偷挪到桃花背后躲着。   陈三石则是直接哭嚎:“大虎哥你可回来了,咱们姓陈的要被欺负了!大伯叫你今儿得空去家里一趟,那李家人要爬到我们陈家头上拉屎拉尿了!”   卫大虎当没瞧见三花的小动作,把担子放一旁,拎着两桶水倒入水缸里,就那点事咋还整出后续了:“那日不是商量出章程了?”   “那李家人撒泼打滚不接受啊,说他家媳妇快被大嫂打死了,反倒伸手要我们赔偿!”陈三石一脸气愤,那就是一家子泼皮无赖!   “行,等我再去打两桶水,待会儿一起过去。”卫大虎担着水桶去了后山。   那日在大舅家,陈大舅和族人一致认为事情是李大郎媳妇挑起的,她不满自个男人进山猎野猪被卫大虎给拦了下来,她认为卫大虎是担心李大郎进山抢了他的野猪,故而阻拦,于是心生嫉恨,才会在洗衣裳的时候言语不逊戳方秋燕肺管子,最后导致两人扭打起来。   这完全是李家媳妇单方面挑事,还把他们陈家媳妇打得好几日下不了床!   且不说卫大虎根本没有阻拦他进山的意思,他拦的分明是表弟陈三石,更别提什么“他的野猪”,这等浑话全然不讲理!漫山遍野的野物身上没刻谁的名儿,谁有本事谁去猎,说这些话跟个浑人没得两样!   可这又咋办?就是耐不住李家不讲理啊,陈家提出赔偿方秋燕请大夫的诊金和药费,话还没说完呢就被李家人泼了一身的水,好险不是泼的金汤,否则这两家人得结成死仇。   这两日因着这事儿,村里气氛都不太好,两家本就僵持着,李大郎的杀猪匠舅舅又跑来横插一脚,话虽没有当着陈家人面说,但说话时对着陈家大门,当时许多人都瞧见了,明摆着放狠话啊,陈家人若是敢欺负他妹子和外甥,他这个舅舅不是摆设。   他话放出去了,陈家人自个掂量。   大河村地势偏僻,当年因此躲过兵乱,陈家祖祖辈辈得以安稳生活在此地繁衍生息,家家户户沾亲带故,族人众多。可也是因为战乱,当年征兵打仗的消息传到村里时,各家如丧考妣,一阵兵荒马乱后,各家各户开始抉择到底送家中哪个儿子去打仗。   这个抉择,无异于送哪个儿子去死。   当年的陈氏族长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憨厚老实,二儿子聪慧精明,两兄弟性子不同,老大像头老黄牛整日只会埋头干活,老二嘴甜心思活络晓得哄二老欢心,深得爹娘喜爱。   征兵消息一出,几乎没有任何悬念,老大是被选去服兵役的那一个。   理由也简单,你是老大,你还有一个儿子,就算人没了,你也有后,你二弟会帮你把儿子养大,你放心去吧。   几乎是宣告了他的死亡。   上头是老父,下头是亲兄弟,照理说老大性子憨厚,这事儿咋地也能成。可事与愿违,一向老实的老大发疯了,他把家里打砸一通后,拎着刀就要和父母兄弟同归于尽,扬言你们送我去死,那大家都别活了。   家家户户都上演着这一幕,不同的是,有人接受了被放弃的命运,有人选择和陈大郎一样发疯。   后续便是大河村逃过了征兵,族长家的两个儿子彻底闹翻,陈大郎一房被分出去,而整个陈氏彻底分成两个阵营,被父母选中去送死的站在陈大郎这头,没被选中的则站在另一头。   这些年陈家因此四分五裂,虽是大族,却并不十分齐心。   反倒是李家,他们是几十年前逃难过来的难民,在大河村才落户几十年,实在算不得个啥。   可今时不同往日啊,李家攀上了朱家这门亲,反倒是他们陈家没啥能耐人物,陈大舅和族老们掰着手指头一通扒拉,最后竟只能寻出一个卫大虎,只有他能勉强和杀猪匠掰掰手腕。   这也是没得办法的事,若这次叫李家得了好处,日后他们姓陈的在村里如何立足?怕是人人都敢骑在他们头上拉屎!   卫大虎虽是外甥,但他打小在村里就是顶着陈家人的头衔东蹿西跑招猫遛狗,谁敢说他不能代表陈家呐?   卫大虎自个都不晓得他被寄予厚望,挑完水,在陈三石的再三催促下,连给两个舅舅家带的野梨也没来得及拿,把门一锁便去了村里大舅家。   陈家堂屋依旧坐满了族人,卫大虎刚踏进门便被叫了去。   “大虎来了,过来这里坐。”   三花见此,拉着桃花的手去了侧屋。   侧屋里,大嫂和二嫂在做针线活,休养了两日,方秋燕脸上的伤反倒愈发显得骇人,一张脸青一块紫一块,瞧着没有一处好的。   桃花打招呼:“大嫂,二嫂。”   “哎,赶紧过来坐。”二嫂笑着招呼她。   方秋燕见她盯着自己脸瞧,顿时乐了:“只是瞧着吓人,过几日便好了。”   桃花拉了张凳子坐到她们身旁,方秋燕问她回门的事,桃花便笑着说一切都好。   她道:“昨日和大虎进了山,摘了好些野梨,本是打算今日给两家送些,可之前三石催促得紧,忙着过来便没有拿,待晚些再走一趟。”   方秋燕听罢高兴得笑不拢嘴,道:“那感情好,我家那两个小子这两日哭闹不休正四处寻我呢,娘不叫他们看见我这幅模样,这几日都拿鸡蛋哄着,这鸡蛋金贵哪能天天吃呢?回头给他们兄弟俩塞个野梨便罢了!”她以为是那种个头极小的野梨,酸涩酸涩的,哄小娃子正好。   桃花笑着点头:“甜着呢,削了皮切成小块喂孩子,正合适。”   “那该他们有福了,有了表婶就是好!”方秋燕以为她是故意这般逗趣说反话,跟着顽笑。   她们俩对视一眼,鸡同鸭讲对着一通乐。 第28章 28   ◎两家矛盾◎   堂屋里, 一群汉子稀稀拉拉坐着。   说是商量章程,其实就是聚众发泄火气,有人拍桌, 有人抠脚丫,有人抽旱烟,骂骂咧咧唾沫子乱喷,啥都说啥都骂,就是没个正经说法。   群情激奋时, 有个汉子猛地一拍桌,扯嗓子一连说了好几个馊主意, 啥找人去镇上把杀猪匠的摊子给掀了,或是去别的村游说那些养猪的人家,朱屠夫收猪压价太狠,银子给少了,以后别卖猪给他了!他婆娘娘家那头也有个收猪的,人家给的银钱比朱屠夫多了半吊, 瞧瞧朱屠夫肉铺里的猪肉卖得多贵?在他们手头收猪又给几个银钱?傻子们被忽悠惨了!   反正就是不能叫那朱屠夫好过!   坐在屋檐下扣脚丫的陈二舅闻言把草鞋丢他脸上:“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 你当村里人傻不知道他收猪压了价?那又如何?你看这十里八村可还有第二个收猪的屠夫?你当是无人想插手这个行当不成?那是没人敢干!”   说罢尤不解气,指着他鼻子一个劲儿骂:“蠢货!蠢货!简直没脑子!”   三叔公眯着小眼睛吧嗒吧嗒抽旱烟,这玩意儿金贵,他平日里只舍得捏着烟丝嗅嗅味儿过瘾,眼下是真愁了,这都抽了半日了。   听见这么损人不利己的话居然是从自家族人嘴里说出来的,他举起烟杆便抽在说话那人脑袋上:“怪道你娘生你时那般轻松, 前脚还在田里干活, 后脚就把你生田里了, 敢情是只给你生了个发达四肢, 忘了把脑子带出来!”   陈二牛被骂得一张脸通红,梗着脖子不服气道:“三叔公,我哪里说错了?难道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算了?哼,就这么算了日后我们姓陈的在村里还有地位?怕是人人都敢朝我们吐一口唾沫!”三叔公横眉竖眼,对他没个好脸,教训道:“说话做事前你先动动脑子,人人都道那朱屠夫不好招惹,你以为是嘴上说说而已?眼下还是我们陈李两家的事儿,若你真把人赚钱的摊子给掀了,你信不信他回头就能拎着杀猪刀把你砍了?砍了你事小,若是闹大了就变成我们陈李朱三家、甚至是两个村的大事儿!你个蠢东西,若是有人把你赚钱的行当给戳破,你怕是能扛着锄头把人家给锄成八块!”   陈二牛站在原地哼哧哼哧喘粗气,气得一脑门汗:“三叔你啥意思,砍了我怎地就是小事了?!”   因为你蠢,哼。   三叔公不想再搭理他,扭头看了一圈堂屋里这些族人,一个个倒是身强力壮,可惜都没啥脑子。   不稀得看这群糟心玩意儿,正儿八经的主意没一个,插科打诨倒是挺行!   他扭头觑向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卫大虎:“大虎,这事儿你有啥想法不?说来我们听听。”   卫大虎没啥想法,他直接开口问道:“咱家原本对李家是什么要求?”   “大石媳妇看大夫抓药的诊金,另外再给一只鸡赔罪,还有三十个鸡蛋补身体。”三叔公吧嗒了一口旱烟,眯着小眼语气平静说道。   如果是两个妇人之间的矛盾,这个赔偿会显得有些过分,可这后头不是两家男人还干起架来了吗?那这就是谁先没理,谁赔礼道歉。   乡下人向来如今,两家婆娘扯皮骂架干架,只要没闹出人命来,有人从中说和,顶多没理的那家赔有理的那家十个鸡蛋便能了事。   可方秋燕和周苗花干架显然不能这般算,且不说三叔公等人认为卫大虎间接拦下李大郎进山猎野猪的找死行为是救了他一条命,便是他婆娘嘴贱戳方秋燕肺管子也是她自个欠得慌主动招惹的,更别说方秋燕被她打得几日不敢出门,一张脸惨的叫人都不忍心看。   何况后头还有李大郎和陈大石动手,他们夫妻俩一个蠢一个坏,他们陈家这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方秋燕被打得这么惨,要半两银子诊金不过分吧?   身体遭了大罪,杀只鸡补补不过分吧?   后头还要补身子,三十个鸡蛋不过分吧?   陈家人觉得他们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但李家人觉得他们这个要求非常的过分!要钱要鸡还要鸡蛋?咋地,谁说我家儿子进山猎野猪就一定会出事?就她方秋燕被打了,他李家儿媳没被打吗?方秋燕被打的惨好几日见不得人,他们家儿媳妇现在连床都下不了、都开始准备棺材了!   看谁更惨啊!   反正眼下村里人都在传李家媳妇快不行了,婆家在给她准备后事了。   陈二舅换了个坐姿,粗大的手掌搓着脚底板,头也不抬咧咧道:“指不定周苗花的老子娘听闻自己闺女快死了,会大老远跑来咱家闹呢。”   他这纯属就是嘴皮子痒得慌,想贱一贱。   卫大虎觉得陈家的要求一点不过分,他在心里设想了一下,若是和周苗花干架的是他媳妇桃花,他媳妇还被别的婆娘打得三天出不了门,他能把李大郎夫妻俩卷吧卷吧丢上山喂大虫。   莫说什么半两银子一只鸡三十个鸡蛋,便是给他百两银子百只大母鸡百个鸡蛋,他都不会放过李家人。   心头这般想,他却没有说出来,他毕竟不是啥也不懂的娃子了,为什么这些年他在山里猎野物卖银钱,在镇上买大米粗粮好酒点心宁愿走山路也不走村里那条大路,便是因为爹曾经和他说过,吃野菜时你得让别人瞧见,吃肉时你就得关着门藏着,因为你有的东西别人没有,那人就会心生嫉妒,嫉妒你的人会给你使坏,那你的日子就会过得不安宁不畅快。   他能赚银钱,别人赚不了,他就不能让别人晓得他赚银钱了。   他有肉有酒有粮吃,别人在饿肚子,他就不能叫人瞧见自个的畅快日子。   半两银子一只母鸡三十个鸡蛋,对他而言就是去山里转一圈的事儿,但对于祖祖辈辈都弯着腰在土里刨食的农户人家而言,一个铜板尚且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用,何况是这些金贵东西?   一袋粮食都能换个媳妇回家,半两银钱都够一家子缩衣节食半年的花用了,李家怎么可能掏这笔钱?   如今李家仗着的,无非就是李大郎那个据说年轻时曾在外头闯荡过、如今在十里八村都十分吃得开的屠夫舅舅,还有那不知真伪的啥官爷。   没见识的泥腿子乍一听这些身份,嚯,唬人的很。   卫大虎却没啥感觉,他整日在山里头什么危险没遇见过?从心里他就不太把外头那些叫人畏惧的屠夫官爷什么的当回事儿。即便真把人得罪了,他大不了学他爷,带着婆娘和老子直接卷包袱往深山里跑,山里不缺吃喝,日子逍遥又自在,谁能找着他?   只是,他能带着婆娘老子住山里,但山下还有两个舅舅,岳母、二弟三家人呢,他若做事只图当下爽快,那可简单,直接去李家把东西拿了,朱屠夫若来寻仇,他也能把人打得下不了床,或真把他招惹狠了,他直接把朱屠夫当个野物猎了,届时官府来人,他再携家带口进山过清闲日子。   可他若真这般行事,他爹能用鞋底板把他脑壳捶爆。   啥玩意儿啊,就能把你逼得往山里躲了?丢不丢人。   卫大虎肃着面容,一派沉稳模样道:“明日我去镇上打听一下,坐在家里头能商量出个啥,先把人家底子摸清楚才能做事儿。”   陈大舅闻言抚掌大笑:“是这般说法,就是这般!先把人家底子摸清才好行事,素日里只听闻朱屠夫和县里的官爷有私交,可我见今年收粮时,那些官爷也没对李家人有啥好脸色,莫不是朱家人故意说出这番话来撑脸面吧?”他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在镇上开猪肉铺子,若不给自己寻个后台出来,光是孝敬钱就得填进去多少?想安生做买卖,靠个泥腿子身份能行?   毕竟是自个亲大舅,卫大虎不好意思反驳,他们一听官爷便被那个“官”子骇住了,也不仔细琢磨琢磨,朱屠夫年轻时在外头闯荡过又如何?无非就是多认识几个有本事的人。   这有本事的人,认识的自然也是有本事的人,他朱屠夫算个啥?   唬唬别人也就罢了,还真唬不到卫大虎。   有本事的人和有本事的人结交,那叫人情往来。   没本事的人和有本事的人结交,那叫使银钱贿赂巴结。   能使银钱打通的路,他朱屠夫可以,他卫大虎就不可以了?   官爷啊,县衙里又不止一个。   卫大虎就两个亲舅舅,大舅家的事他是放在心上的,故而从大舅家出来,他先带桃花回家,随后把要给两个舅舅家送的野梨分出来,挨个给他们两家送了去,再回家时便对桃花说他要进山。   桃花昨日走了一天山路,今日两条腿酸痛不已,哪有他这番旺盛的精力,闻言双腿直发抖:“我就不去了,昨夜听爹一直咳嗽,我在家熬点梨汤给爹喝,梨汤润肺止咳,是好东西呢。”   “行,多熬些等我回来,我也咳。”卫大虎胡诌。   桃花睨了他一眼,就没有他不吃的东西,大块头身体好着呢哪里咳嗽了?   她心头一阵乐,却也笑着点头:“晓得了,多熬些,等你晚间回来喝。” 第29章 29   ◎小狗崽◎   卫大虎想等爹从镇上回来再进山, 留桃花一个人在家他不放心。   桃花知晓他进山是想猎个大货,回家路上他与她提了一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出门在外有银钱傍身才好办事。   他们家眼下吃的不缺,银钱却没多少,得进山碰碰运气才行。   “你自去便是,我在家哪也不去,安全得很。”狩猎哪有简单的, 便是再厉害的猎户都需要时间寻找和耐心蹲守,桃花叫他安心进山, 别操心家里。   卫大虎寻思爹也快回来了,就一会儿的时辰想来无甚大碍,便点头:“院门关好,若有不认识的人叫门,你不要开。”   桃花点头:“晓得了。”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茂密林间,桃花才渐渐收回目光。她去把院门关紧, 拉了张凳子坐屋檐下削野梨皮。   整整两大背篓野梨, 给两个舅舅家送了些,再留下准备拿给满仓的,还剩下整整一背篓。   如今天气还热着,吃食都不怎么放得住,桃花有些遗憾不能给娘送些去,狗子瞧见这么大个的野梨,想来应该十分欢喜。   农家娃子能吃到的果子不多, 山里涩口的野梨, 酸甜的刺泡儿, 还有甜滋滋的小红果, 这些野果都是孩子们争抢的宝贝,狗子连酸不拉几没熟透的刺泡儿都能吃得有滋有味,若是见着这么大个的野梨,估计能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   桃花思及此,嘴角不由露出一抹笑来。   阳光灼热,野梨刚削掉皮就好似失了两分水份,桃花起身去灶房找了张干净帕子沾水打湿,用来盖在削好的梨肉上。   她惬意地坐在屋檐下,感受着一股股凉爽山风拂过面颊,竟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态。   削了整整一大木盆的梨肉,桃花把核都掏了,细数一下,差不多二十几个。她放下刀,端着装满梨肉的木盆去了灶房,用清水洗过一遍刀身,随后把梨切成小块。   阳光炙热,轻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一股炊烟若隐若现飘荡在半空。   桃花在布裙上擦了擦手,掀开盖子,见大半锅水熬煮后缩了一半,她拿了根筷子戳了戳锅里的梨,竟是一戳就烂。随后,她从木柜里抱出一个小木罐,打开木盖,小心翼翼从里面挖出两勺红糖放入锅中。   说出去都没人信,他们家竟然啥都有。说爹和大虎会过日子吧,他们一个赛一个的糙,衣裳破个洞都不晓得补一下,说他们不会过日子吧,家里啥金贵物都不缺。   真是短缺啥,都不会缺了那张嘴。   桃花笑着摇了摇头,在柴火垛里翻找片刻,找了根不大不小的木柴塞灶膛里,就这般燃着小火煨梨汤。   正午时分,院子里传来响动。   坐在灶膛口打盹的桃花一惊,脑袋猛点一下醒过神来。她连忙起身,走出灶房便看见卫老头站在院子里,他两只手拎着竹编笼,里面传来叽叽的叫唤声。   “爹,你回来了。”   卫老头点头,拎着竹编笼进了堂屋:“桃花给我接碗水来,渴了一路。”   桃花应好,忙去灶房兑了一碗蜂蜜水,蜂蜜能清热去暑,夏日里喝一碗最是舒坦不过。   卫老头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歇息,接过桃花递来的蜂蜜水,仰头三两下喝了个干净。   把空碗放桌上,他见桃花盯着笼子里的小鸡仔瞧,指了指屋檐下:“给它也倒碗水喝吧,跟着我跑了一路,估摸着也累狠了。”   桃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自家屋檐下趴着一只黑色小奶狗,见她望过来,它湿漉漉的双眼巴巴望着她,舌头伸着哼哧哼哧喘气,小尾巴摇得直打转。   桃花一惊:“这谁家的小狗崽啊,怎么跑到咱们家来了?”   “咱家的。”卫老头瞅它小尾巴摇得欢快,脸上不由露出一抹笑,“和小鸡仔一道买的,那卖家家中母狗这窝生得多,养不了,自家留两条,其余的都要卖了。一窝狗崽子缩在一起,就这只朝我直摇尾巴,我就带回家了。”   说着,他朝趴在屋檐下的小狗崽招了招手,狗崽立马起身,迈着短粗的四肢轻松越过门槛,蹭到他脚边使劲儿摇尾巴。   那小模样瞧着实在招人喜欢,桃花忍不住蹲下逗它,小狗崽摇着小尾巴走过来,脑袋顶着她掌心蹭了几下。   桃花见此愈发心喜,揉了揉它的脑袋:“等着,我这就给你拿水喝。”   小狗崽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尾巴摇得愈发欢快,围着她的双脚来回挨蹭,迈着小四肢屁颠颠跟在她身后去了灶房。   桃花寻了个木碗,往里头倒了半瓢水,刚放地上,它便亟不可待凑上去伸舌头舔舐,动作毛躁急切。   从镇上出来,卫老头便把它放地上叫它自个走,一连翻越两座大山,虽路上走走停停,小狗崽也累得直吐舌,但好在没有落下,就这般跟在他跑回了家。   卫老头心里满意,这狗别的不说,耐力是不差的。   儿子娶了媳妇,日子到底和只有他们父子俩时不同了,家里养些鸡,再养条狗,瞧着更有过日子的样子,也热闹些。   今日桃花一人在家,若有条狗在脚边打转,不但热闹,心头也没那般害怕。女人家胆量本就小,有个陪伴也好。   桃花不知爹心头的想法,她见时辰不早了,便去灶房端来午食。   午食是一锅杂粮粥,搭配凉拌野菜,简简单单一顿饭食。拌野菜做法简单,水煮后沥起来加入事先调制好的料汁淋上搅拌开便可,今日天气燥热,吃些爽口的比较开胃。   可惜家中没有腌制酸菜萝卜,腌菜是极配粥的。   小狗崽也在埋头猛舔食,一碗杂粮稀粥被它舔得啪嗒啪嗒响,尾巴更是摇得欢快,小模样惬意极了。   村里许多人家自个都吃不饱饭,何谈养狗?大河村那几条狗也被主人家养的糟心,瘦骨嶙峋肋骨肉眼可见,短暂狗生也就卫大虎成亲那日吃了个饱肚。   人且饿着肚子呢,狗又如何能吃饱?   桃花其实也心疼粮食,可又实在喜欢紧了它这讨喜的小模样,见它舔完狗盆里的稀粥,粉嫩嫩的舌头来回舔着嘴巴,一双湿漉漉的眼望着她。桃花以为它要来讨食,却见它摇了几下尾巴后,迈着小短腿欢快地在堂屋里扑来扑去,竟是自个跟自个玩了起来。   憨态可掬的小模样叫人心都软了。   桃花没忍住往它狗盆里倒了些稀粥,然后故意背过身。   不多时,身后响起熟悉的啪嗒啪嗒舔食声。   桃花捧着碗,望着外头刺目的阳光,抿嘴轻笑。   多一张嘴便多一张嘴吧。   用完午食,桃花在灶房洗碗,狗崽围在她脚边打转。不知是给它倒了半碗粥,这聪明的小家伙察觉出她喜爱它的缘故,还是它天生就爱撒娇,这会儿粘人的紧,叫人挪个步子都费劲,生怕踩着它。   “一边儿玩去,当心踩着你。”桃花抱着洗干净的碗,狗崽亦步亦趋跟着她,桃花笑着用脚轻轻推它,本想叫它一旁玩耍别在脚边打转,狗崽却以为她在和它玩闹,前肢抱着她的脚,尾巴摇得飞快。   “汪!”它仰着小脑袋,奶声奶气叫了一声。   桃花无法,只得仔细注意脚下,可别真踩着它了。   收拾完灶房,桃花沥了些小米粒准备用来喂小鸡仔。鸡仔在堂屋,她没有打开鸡笼,把米粒撒进去,毛茸茸的小鸡仔叽叽喳喳立马凑过来啄食。   午间静谧,一点声响都吵人得紧。   卫老头在屋里歇晌睡午觉,桃花便把鸡笼拎去了灶房,免得吵着爹睡不清净。   正午的太阳烘烤得地面都是烫的,小狗崽调皮贪玩去院子里跑了一圈,四个爪爪被烫的嗷嗷叫,它汪汪汪叫着连忙跑回灶房里。桃花把熬了几个时辰的梨汤盛起来,用盖子把盆盖住,免得飞进蚊虫,等爹醒来就可以吃了。   见小狗崽原地转圈追咬尾巴,她笑着笑着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狗崽精神奕奕自己玩耍,桃花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低头叮嘱它:“乖乖看着院门,有人来就叫唤。”   小狗崽不知听没听懂,小耳朵耷拉着,奶声奶气“汪”了一声。   桃花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回屋歇午觉去了。   山脚下一片岁月静好,村里可就热闹了。   周苗花的老子娘听闻自个闺女被同村的妇人打死了,传信那人说周苗花惨得很啊,一张脸被打得没法看了,人已经三天没有出过门,瞧着是不太好,你们快去瞧瞧吧,指不定就是最后一面了!   那人也不是专程去周家送信儿的,她是嫁到大河村的姑娘,正巧这两日听闻亲娘身子不爽快,眼下农闲家中不忙,便想着回娘家瞧瞧亲娘。   这不赶巧了吗,还没回呢,就出了这事儿。秋燕周苗花和她都是一个村的,方秋燕爹娘死的早,前些年寄人篱下住在她大伯家,这白养一张吃饭的嘴自然讨人嫌,方大伯对方秋燕没啥感情,她回娘家顺道传信自然不想讨人嫌,便只去了周家。   周家人一听这还得了,一家子围着传信那妇人连连追问咋回事儿,咋打起来的,他们家苗花真没了??   那妇人当时也不在场,她是后头听村里人饭后闲谈才晓得这事儿,说周苗花和方秋燕俩婆娘洗衣裳的时候言语不和打了起来,打得可凶了,周苗花的头发都被扯秃了一块,一张脸被打得肿成了猪头,事后李家人请了隔壁村的赤脚郎中上门诊治,人郎中进门一瞧就摇头晃脑直叹气。   郎中具体说了啥,只有李家人晓得,但郎中摇头叹息的模样倒是村里许多人都瞧见了。   这不,周苗花要死了的消息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周苗花的老子娘听完信儿,周婆子当场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那妇人一看这还了得,话都没说完脚底抹油赶紧溜了,生怕摊上事儿。   周家哭声震天,周婆子被大儿媳掐人中掐醒,眼睛一睁开,她扯着嗓子就嚎啕大哭:“苗花,我的苗花——”   周老头听着老妻的哭嚎声,沉着脸叫两个儿子去大伯小叔家喊上堂兄堂弟,一伙十来个身强力壮的年轻汉子浩浩荡荡拎着家伙什去大河村给周苗花讨公道。   他们周家的闺女不能白死! 第30章 30   ◎打架(修了一下三石对二牛的称呼)◎   周家一行人进村, 那叫一个气势汹汹。   在大树下纳凉的村民瞧见他们,与李家相熟的邻居婆子认出走在前头的是周苗花爹娘,顿时扯起嗓子就开嚎:“那是周苗花的爹娘兄弟, 他们咋来了?不会是听见信儿了吧?也对,闺女都要死了,不得赶来见最后一面……”   “李家在那头,他们走反了!”   “哎呀,那是陈家的方向!不对啊, 他们这不是去李家看闺女的,是去陈家……”   “赶紧的!”有村民反应过来, 这周家人来势汹汹怕是寻陈家麻烦来了,“年轻人脚程快,赶紧去个人到地里把陈家人叫回来!陈大陈二在家没?他们上山没?有人看见他们兄弟没有?”   村里和陈大石兄弟交好的年轻汉子拔腿就往地里跑:“我先前瞧见大石和他爹在地头忙活,我这就去叫人!”   他们说话的功夫,周家人已经走到陈家门口。   他们已经彻底被愤怒冲昏头脑,没有一个人提议先去李家看看情况, 进了村直奔陈家。周婆子见陈家大门紧闭, 她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一下就断了,陈家人这是做贼心虚!   她冲上前“砰砰砰”砸门,随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哭嚎。   “陈家人打死了我闺女——”   “我要你们偿命!!”   ……   陈大舅父子俩得知周家人寻上了门,连锄头都来不及扛拔腿就往家里跑。刚进村头,他们就看见一群村民围在他们家大门口,陈二舅陈三石和提前赶来的陈二牛正拦着那群人。   陈大舅看着坐在他们家门口哭嚎嚷嚷叫他们家偿命的婆子,气得双唇直哆嗦。   那婆子身后站着七八个年轻汉子, 每个手上都拿着家伙什, 扁担锄头镰刀……五花八门。   眼下屋里头就他家老婆子和两个儿媳带着孙子辈, 一家子老弱妇孺, 他们这是要作甚?!!   一口气堵在心口,陈大舅怒气冲冲刚要上前,就看见周家那头有个小子和陈三石互相推攘着一来二去推上了火,那周家小子举起扁担就要往陈三石身上招呼。   陈三石是能站着挨打的人吗?何况他身旁还站着他二牛哥!   陈二牛不愧是三叔公说的他娘给他生了个发达四肢,见周家小儿居然敢打人,他徒手抓住砸向陈三石的扁担,双臂肌肉鼓鼓囊囊蕴藏力量,肃着面容怒瞪过去:“什么玩意儿敢来闹事,真当我们陈家没人了吗?!”   陈二舅见自己儿子险些被打,瞬间暴怒,他扭头四下张望,见围观村民中有个汉子肩上扛着锄头,他二话不说冲上去抢过来,举起就朝着周家人刨去:“敢打老子的儿子,老子跟你们拼了!”   人群里一阵惊呼。   坐在地上撒泼哭闹的周婆子见他举着锄头朝自己刨来,吓得音调骤变,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鸭,“嘎”了一声。   站在她后头的周老头眼疾手快把她往旁边一推,周婆子在地上翻滚了两圈,老腰咔嚓一声响,她来不及反应,回头就瞧见陈二舅的锄头刨在她之前坐的位置,脸“唰”一下白了。   他、他是真要刨死她啊!   围观的村民也吓了一跳,尤其是那个被抢了锄头的汉子,吓得连声道:“别别别别用我的锄头啊……”   可惜没人搭理他,周家人见陈二舅动真格的,各个都变了脸色,尤其是周婆子的两个儿子,见自个老娘差点死在面前,那是再也忍不了了,举锄头的举锄头,拿镰刀的拿镰刀,扑上去就和陈家人干了起来。   陈家紧闭的大门开了缝,扁担箩筐竹耙镰刀甚至菜刀从门缝里扔出来,陈家人各自寻了趁手物件,举起便和周家人打成一团。   陈大舅和陈大石趁乱冲过去,在地上随手捡了根扁担就加入了混战。   “欺人太甚,你们陈家人欺人太甚!”周老头见老婆子躺在地上哀嚎,儿子侄子们和陈家人打红了眼,他气得手指发抖,嘴里连连吼道。   “到底是你们周家欺人太甚还是我们陈家?!”陈大舅挥动扁担打在一个周家汉子身上,脸色难看至极,“你们周家人不分青红皂白来我陈家闹事,真当我们陈家人没脾气好欺负吗?!”   “你们打死了我闺女!”躺在地上捂腰哀嚎的周婆子哭吼。   “死了吗?死了吗?她周苗花死了吗?!”陈家的大门突然打开,陈舅母一阵风似的冲到周婆子面前,双腿一跨骑在她身上就是几个大耳刮子,“空口白牙张嘴就诬我们家清白,你女儿周苗花死了吗?啊?她死了吗?”   几个巴掌啪啪扇在周婆子那张老脸上,周婆子的二儿子见亲娘被打,就要扑上去打她,被匆匆从山上跑回家的陈二石冲过来拦住,他恨得双目发红,压着周大郎就是一顿揍。   “你敢打我娘?!我跟你拼了!!”   周家人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兄弟被打,周大郎顾不上被陈二牛揍得鼻青眼肿的脸,大吼一声,冲过去对着陈二石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陈大石见他们兄弟合伙打自己亲弟弟,好嘛,瞬间跟疯了一样冲过去。   陈家大门口,大舅母和周婆子扭打成一团,陈大石兄弟和周家兄弟打成一团,就连周老头都和陈大舅打成一团,还有周家的年轻汉子和陈二牛,一伙人打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围观的村民眼见事情愈演愈烈,陈家和周家越打越上头,他们生怕出事,赶紧支人去寻村长还有李家人。   有人上前劝架拦人,也有看热闹的在一旁嚷嚷:“都打成这样了,那李家怎地还不来人?周家可是他们亲家啊,他们咋屁都不放一个?”   娘家人都跑来给出嫁女撑腰了,这婆家人居然缩着不露面,这算咋回事儿?   这话一出,立马有人反应过来,对啊,闹出这么大动静,李家怎地还不来人?   往日怎么没看出这李家这么不靠谱呢?原本方秋燕和周苗花打架,还有人觉得是方秋燕的错,都是一个村的媳妇,咋说几句嘴就要动手打人呢?这么大脾气,周苗花也没说错啊,你就是克亲!   眼下闹这么厉害,周苗花的爹娘都上陈家来寻麻烦了,李家人居然躲着不露面,又有人觉得周苗花不对,都是一个村的,你说戳人家肺管子干啥,自个嘴贱被打死也活该。   周婆子可不晓得他们在嘀咕啥,她满脑子都是传信那人说她闺女被陈家人打死了,如今她又被陈家婆子骑在身上打,前头被老头子推开还扭了腰,动一下就钻心的疼,心里是又愤怒又委屈,扯着老嗓又哭又叫。   “我闺女都被你们打死了!你们还想顺手带上我这个老婆子吗?!行,行啊!你们也把我打死吧,来啊,都来打死我——!”她不顾腰间的疼痛,使出浑身力道把压在身上的陈婆子反推在地上,骑在她身上就是一通抓挠厮打,她哭得一脸鼻涕一把泪,疯了般吼叫,“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们,你们赔我闺女命来,陪我闺女命来!!”   村长赶来时陈家门口一片混乱,两家人身上都见了血,他看见这一幕,双眼一黑,好悬没当场晕过去。   “把他们给我拉开!都瞎看什么?赶紧上去把人拉开!”他双脚发软,被身旁的孙子扶住,他撑着没倒,举起拐杖敲在一个看热闹的汉子身上,吼道:“你们这是要眼睁睁看着闹出人命啊!!”   那个上前去劝架的人险些被刨一锄头,他火气也上来,还没来得及冲进去村长就发话了,村里的汉子这才一窝蜂上前把两家人拦开。   村长杵着拐杖走过去,见陈大石和陈二石的手臂哗啦啦流着血,他气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拐杖连连敲打地面,冲周家人怒吼:“来我们大河村喊打喊杀撒泼打闹,到底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他扭头看向四周的村民,气得一张老脸通红,叫外村人来村里欺负同村人,你们还能站在旁边瞧热闹,他们村的人可真团结啊!可真团结啊!这事儿说出去要被别的村笑掉大牙!   村长气得心口疼,他怒目环顾四周,没见到李家人,登时更气了,吼道:“去把李家人找来!这事儿是因他们李家而起,现在缩在家里头像个什么事儿!”   周老头见大河村的村长支人去李家叫人了,他那乱糟糟的脑子此刻终于有点缓过神来,不对劲儿啊,他们都上陈家闹了这许久,他们亲家咋还没来?   他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指,他闺女如果真的没了,他们作为苦主打上门要说法,大河村的村长咋可能是这个态度,敢这么忽视他们?大河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他心头“咯噔”了一下。   大舅母被方秋燕搀扶着站起身,她抚了抚额头散落的头发,看向周家老两口,恨声道:“李家,周家,你们两家实在欺人太甚!”   众人这才看见站在她身旁的方秋燕,都过了这么些天,方秋燕脸上的青紫还未散去,她右半边脸肿胀未消,下巴至脖颈大片结了痂的抓痕,瞧着甚是骇人。   大舅母对上周婆子震惊的脸,她眼里满是恨意:“看见了吗!我大儿媳被你那闺女打的精心养了好几日还是眼下这般模样!你口口声声说我陈家人把你闺女打死了,我倒要瞧瞧她周苗花到底死没死!她若好生生在李家活着,我今日就亲手给她打一口棺材!”   周婆子又惊又怒,正要说话,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爹,娘,大哥二哥,你们咋来了?”   周婆子猛地扭头望去,就见周苗花和李大郎站在人群堆里,脸上带着尴尬笑意。   周婆子顿时又惊又喜,她闺女没死,她闺女没死!她闺女活得好好的!她扑过去一把抓住周苗花的手来回摸,热乎的,是热乎的,她闺女真的没死!活生生的!   周苗花见周围人都在瞧他们,她忙缩回手,没看她娘乍悲乍喜后的一脸热泪,低声质问:“你们来干嘛啊?咋闹成这样!”   周婆子傻眼了:“你们村的小媳妇回娘家说你被陈家人打死了,你婆家在给你准备棺材,我和你爹听完都急死了啊!苗花,我就你这么一个闺女啊,我哪能不着急!”说完一拰鼻涕,一张老脸悲喜交加,简直精彩的不得了。   周苗花脸一黑,非但没有娘家人上门给她撑腰的感动,反而觉得他们自作主张多事!   “我们自己有主意!你和爹简直多……”余光瞥到周围的人,周苗花忙收嘴,只是气得直跺脚。   周婆子渐渐察觉出不对劲来,她不安地看了眼闺女,又扭头看向陈家人身上的血……   另一头,她的两个儿子和侄子们握着家伙什严阵以待,模样狼狈至极。   眼前这一切,都是他们以为自己闺女被陈家人打死了。   可她闺女,眼下正好好站在他们面前。   周婆子扭头对上自家老头黑沉的脸色,突然扯开嗓子嚎哭出声。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安≧≦ 第31章 31   ◎流血◎   周家的年轻汉子本还强撑着一股劲儿防备着陈家人, 眼下见周苗花好好的,除了脑袋上秃了一块,脸上青紫一片, 她浑身上下胳膊腿没少一点,精神头十足哪里像是要准备棺材的样子?   周家兄弟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桃花和卫老头闻讯匆匆赶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陈家两个舅舅站在大门口,仿佛护崽的老母鸡用身体挡住身后的大门,陈大石陈二石兄弟俩的两条胳膊鲜血直流, 地上流了一滩血,大舅母发丝凌乱眼眶通红, 两个儿媳搀着她的双臂。   被他们拦在身后的院子里,陈大石的两个儿子紧紧抱着小姑三花的两条腿,小脸惊慌失措吓得哇哇大哭。   桃花跟在卫老头身后挤开人群,走到陈大舅身后严阵以待。   他们一来,陈大舅顿觉底气更足。   虽然卫大虎不在,他也不是很喜欢卫老头这瘸腿妹夫, 但卫老头和村里的老头不一样, 有人扛锄头没有种田像,有人拿弓没有猎户样,卫老头就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不像个庄稼把式的老农民,他身上有让农家汉子形容不出来的气势,很能唬人。   他虽然整日待在家中编箩筐,瞧着啥本事没有,但眼下往周老头面前一站, 气势一下就显出来了。   周家的年轻汉子们瞬间感觉鸡皮疙瘩都钻出来了, 他们下意识放下手头的家伙什, 偏开脑袋不敢和他对视。   周老头本就心虚, 周苗花一来他就晓得是他们行事冲动了,啥也没弄明白就抄家伙上人家家里闹,如今被架在火上烤,上不去下不来别提多难受了。   如果只是口头上闹一场,他们以关心女儿为由说两句好话,指不定大家伙私下还要赞他们两句为人父母不容易,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可眼下两家人都见了血,若他们有理还好,可周苗花不是没事儿吗?就算拿她脸上的伤说事儿,那陈家的媳妇不也是一脸凄惨模样?出嫁女和同村妇人打架,没道理她的娘家人能把手伸到大河村来,说出去他们周家要被人指着鼻子骂横强霸道!   他们家凭啥霸道啊?凭家里那两亩地?那是家里那两间泥土房?   周老头心头乱糟糟的,不知眼下该如何收场,见自家婆子还扯着嗓子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甩过去:“你给老子闭嘴!哭哭哭,你哭丧呢?!”   这句话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大舅母一把推开两个儿媳,她几个大跨步冲到周苗花面前,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啪啪啪几个大耳刮子甩到她脸上。   周苗花被扇懵了,她捂着脸站在原地,甚至没来得及还手哭嚎,大舅母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腿哭诉:“我们陈家这是招谁惹谁了,我儿媳不过洗个衣裳的功夫就被人打成这样,明明是为着别人好的事儿,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记恨动手?这世上哪有为别人好反落埋怨的道理啊!!”   “老天爷您开开眼!!”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啊?!”   她不像村里的泼妇们撒泼打滚,她是真的委屈伤心,一把年纪当着全村人的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李家人不识好歹也就罢了,大家都是一个村的,打了架落了埋怨,顶天日后我们两家不再来往,可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啊?连周家人都上门来闹?!李家口口声声说周苗花被我儿媳秋燕打得下不了床要死了,要准备棺材了,话里话外都是我儿媳下手重!可你们瞧瞧,你们长眼的都亲自瞧瞧!我儿媳这脸被她打成这幅模样,脸上没半点好的,她都不敢叫我家鹅蛋鸭蛋瞧见,当儿子的看见亲娘被打得这么惨,小儿晚上要梦魇的啊!!”   “可她周苗花呢?她像是要死的样子吗?!妇人家言语不和打起来,哪个村没有这种事?就她周苗花打不得,打了就要婆家娘家齐上阵抄家伙上门打人!!”   “她娘老子,周家十来个汉子拿着家伙什就要冲进我家,把家里娃娃吓得直哭,他们却在外头喊打喊杀,不分青红皂白扯着嗓子就要我家赔她周苗花的命!赔什么命?周苗花死了吗!她这像是要死的样子吗?!”   大舅母哭天抢地,她和周婆子厮打时头发被扯得一团乱,脸上也有好几道抓痕掐印,整个人狼狈不堪坐在地上委屈哭诉,看得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咋、咋就让外村人到他们村抖起威风了呢?一时间,围观的村里人浑身不自在,目光如刀落在周家人身上。   察觉到村民的变化,周老头一张老脸通红,连还想撒泼的周婆子都没敢再吱声。   陈大舅看了眼两个儿子还在流血的胳膊,他双目赤红,看着周老头恨声道:“你们上我家闹事,打我老妻,伤我儿子,惊我孙儿,这事若没个说法,我陈家和你周李两家不死不休!”   周老头被他狠绝的语气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陈大舅扫视一圈这群看热闹的同村人,他深吸一口气,扭头对村长道:“大石二石的胳膊被镰刀剜得有些深,血一只流个不停,我担心会落在毛病。叔,您家的牛车借我使使,我想带他们去镇上医馆找大夫看看。”   地上流了一滩的血,杀年猪也就这样了,村长急得满嘴燎泡拐杖直捶地,忙招呼孙子:“赶紧带你叔去家里套牛车!”   陈大舅道了谢,眼下什么都没有他儿子的胳膊重要,若是落下病根,对全靠一身力气生存的庄稼户而言那才真叫要命。   大舅母也顾不上哭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捧着两个儿子直流血的胳膊,心痛得泪水直流:“赶紧的,赶紧去镇上寻大夫看看,可别留下病根才好!”   陈大舅和二弟打了声招呼,叫他帮忙看顾家里头,随后马不停蹄带着两个儿子去村长家套牛车。   周老头几番开口想说话,可没人搭理他。   大河村的村民这会儿仿佛有了点同村人的同仇敌忾,一个个怒视这群外村人,连带着李大郎夫妻都被团团围住。   村长看得来气,挥手驱赶:“现下都围着他们作甚?有这心思早干嘛去了!散了散了都散了,各自回家该干嘛干嘛去!”   一个村的人半点不齐心!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拦下周家人,哪里还会闹成这个样子,平白让外人看笑话!   妇人家闹矛盾本是小事,就算闹大了,赔些鸡蛋铜板再说两句好话就能揭过,如今周家人不分青红皂白上门一通打闹,把陈家两个儿子打得见了血,两家这仇是结定了。   真是没个清闲日子过!   村长目光不善地看向闹事的周家人,周家几个汉子身上也见了血,瞧着也没占啥便宜。他沉着脸无视,扭头看向李大郎:“你爹娘呢?”   李大郎:“在、在家呢。”   “亲家公婆在村里闹出这么大阵仗,你爹娘倒是沉稳坐得住。”村长冷笑,真当他老糊涂了不成,他们那一家子,真是又爱惹事又爱躲。   李大郎干笑两声:“我娘身体有些不舒坦,爹在家照顾她呢……”   “呵,是吗?”村长心头愈发厌烦,这是真把他当傻子糊弄了。   李大郎不敢说话了。   他岳父岳母一伙人跑到陈家闹事,就他岳母那嗓子,嚎的第一声他们全家人就听见了。他娘在家里头乐得不行,想看陈家倒霉,叫他们敢狮子大开口要银子要母鸡要鸡蛋,怎么不撑死他们呢!都扒拉着墙角听热闹呢,可谁知道这次周家老两口这么虎,居然真和陈家人抄家伙干了起来。   眼见事情闹大了,村里人来他家叫人,李大郎和周苗花才被赶出来平事儿。   可这事咋平啊?   两家人都见了血,陈大石兄弟俩被周家人用镰刀剜了个血流不止,李大郎能平啥事儿?他都担心自己上去会被陈家人拿扁担打死。   他心里还有点怪岳父岳母,咋恁多事儿呢?   他们家本来打算让他媳妇在家里龟缩一段时日,陈家人狮子大开口要银钱母鸡鸡蛋,凭啥啊?他媳妇也受伤了,叫他们赔钱?他们没叫陈家赔钱都是顶讲道理了!   至于陈家人说卫大虎拦着他进山是为了他好这件事儿,李家人全都嗤之以鼻。   李大郎从小就跟在他舅舅后头杀猪,啥场面没见过,区区一头野猪而已,他可是能徒手扛起两百斤重的猪,便是那野猪性烈,他猎小的不行?而且他又不是傻子,他这不是叫上了陈三石一道吗?若他真是点背倒霉,他就不信卫大虎能放着陈三石不管。   到那时,卫大虎能单单落下他?他若真敢落下他不管,他回头能被村里人的唾沫淹死!   李大郎认为陈家人这么说,无非就是担心他进山和卫大虎抢野猪,谁不知道卫大虎是陈家外甥?他们可是一家子人!   镇上有些老爷就图野猪那口和家猪截然不同的味儿,一头野猪可是能卖好几两银子呢!   面对村长他不敢发脾气,村长一走,他脸上的表情就维持不住了,看着周老头两口子,皱着眉道:“岳父岳母,你们咋这么冲动,也不说先往家里走一趟,咋就这么带着弟兄们打上门了?这叫我们日后在村里咋做人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周婆子低头抹了把泪,她听得出女婿是在怪他们,不由解释道:“听到你们村的小媳妇传话说苗花要死了,我哪里还能坐得住,只想叫他们给我的苗花赔命……”   “咋谁传话你都信,你是不是没脑子啊,假使人家是在骗你呢!”周苗花气得原地跺脚,张嘴闭嘴就是自己死了,这不是咒她吗?真晦气!   “是汪桂花……”周婆子见闺女生气,忙伸手去抓她的手。   周苗花挥开她的手,吼道:“那汪桂花是出了名的碎嘴子,什么话到她嘴里都要变个味儿,你咋会听她的啊!!要你们瞎操心!如果我真要死了,我爬也爬回家亲自通知你!”   周婆子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她没想到自己顶着大太阳跋山涉水来大河村给闺女鸣不平,结果反倒落她的埋怨了??   李大郎见岳父脸色不对,两个哥哥和堂哥堂弟们表情也不好看,他偏头吼了周苗花一声,然后赶紧给岳家人道歉:“爹,娘,各位兄弟们,你们别和苗花计较,她也是着急了。那陈家人不讲理,两个妇人间拌嘴动手,俩人都受了伤,可他们陈家却叫我们李家赔偿他们损失,张嘴就是要半两银子一只老母鸡三十个鸡蛋……他们家实在混不吝,我娘气得狠了,就叫苗花在家里待上半个月,躲上陈家一躲,避开这阵风。可村里那些碎嘴婆子也不知咋摆谈的这事儿,到处传家里要给苗花准备棺材,这,这一听就是传岔了的糊话嘛!”   周老头一张老脸难看至极,周苗花对上爹的目光,畏惧地躲到自个男人身后。   “这话,不是你们自个传的?”周老头压着火问李大郎。   李大郎举手发誓:“这事绝不是我们家传出去的,若有半句谎话,就叫我这辈子生不出娃来。”   腰间一阵儿掐疼,李大郎面不改色看着岳父。   周老头脸色缓了些,骂他:“说话没个把门,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   李大郎笑着应是,看向堂兄弟们身上的流血,忙招呼:“家中有止血的草药,岳父岳母带着兄弟们与我回家喝口水歇息歇息,兄弟们再把伤口包扎一下。”   【作者有话说】   啾啾啾,今天上夹子啦好开心T3T,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32章 32   ◎野鹿◎   看热闹的村民渐渐散去, 大舅母被两个儿媳搀着。   陈大舅带着两个儿子去镇上寻大夫看伤了,陈二舅便留下来照看大哥一家子妇孺娃子,防着那不要脸皮的周李两家杀个回马枪。   陈二牛左看看右看看, 见大家伙都不说话,憨傻得抓了抓脑袋,干脆蹲下来收拾一地的家伙什。   卫老头和陈二舅在一旁说话,桃花往院子里瞧了一眼,三花的两条腿被大嫂家的鸭蛋和鹅蛋紧紧抱着, 她背上还背着二嫂家不会走路的小侄女,姑侄几人吓得缩成一团。   见桃花望过来, 三花一双眼涌着泪花,目光怯怯。桃花一阵心疼,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安抚:“三花不怕,坏人都走了。”   三花含着泪花怯生生点头:“他们、他们走了吗?”   “走了,被打走了!再不敢来了!”桃花凶巴巴地说。   她说话从来都是温声细语, 哪里这般凶狠模样过, 三花吸溜着鼻涕泡,破涕为笑:“表嫂好凶。”   桃花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笑着把她背后的小奶娃接过来抱怀里。小丫头懵懂的小脸挂满了泪珠子,哭得红通通的双眼望着她,桃花心头对周家愈发不满,这般拿着家伙什打上门,全然没顾忌家中还有小娃子, 简直太霸道不讲理!   鸭蛋和鹅蛋见表婶抱着妹妹哄, 鸭蛋要大些, 已经有些懂事了, 他仰头望着三花,一双眼睛里装满了泪,带着哭腔问:“小姑,我娘的脸怎么了?她被人打了吗?她被谁打了?”   之前家里瞒着两个小子,也不叫他们进爹娘的屋,白日里被三花哄着在外头玩耍,晚间跟着爷奶睡觉,爹骗他们说娘这几日不在家,他已经好几日没见过娘了。   可娘明明在家,他刚才看见了。   鹅蛋啥都不懂,小手攥着他哥的衣裳,只会扯着嗓子跟着哭。   三花不知道该咋回答,家里就是担心鸭蛋他们还小,见着自个亲娘被人打得惨不忍睹夜晚睡觉会梦魇,有小娃子夜里被魇住,脑袋瓜子就变得不好使了。   大哥二哥手臂的伤还不知能不能医好,会不会落下毛病,三花心里又担忧又害怕,却不忘教育两个侄儿:“小孩子家家不要多问,大人的事和你们没关系。鸭蛋带着鹅蛋就在院子里玩,这两日乖乖的不要出门,哪里都不准去!”她担心鸭蛋带着鹅蛋在村里玩耍会被李家的孩子欺负。   鸭蛋懂事地点头,哭着追问:“那我娘呢?我娘的脸疼不疼?”   桃花看他抓着三花直追问自个亲娘疼不疼,是不是被欺负了,她眼泪差点没忍住掉下来,忙背过身偏头蹭掉。   方秋燕搀着娘回屋歇息,听见院子里儿子一声声问他小姑娘疼不疼,她险些落下泪来。   她走出去,看着院子里的两个儿子:“鸭蛋,鸭蛋。”   鸭蛋见着娘,撒开丫子跑过去扑到她怀里:“娘!”   鹅蛋见哥哥跑了,边哭边叫他,迈着两条小短腿颤巍巍跟着扑到方秋燕身上,学着哥叫:“娘!”   方秋燕抱着他们,鸭蛋摸着她的脸问疼不疼,她笑着说娘不疼。鹅蛋见哥哥摸娘的脸,他跟着伸出小手摸娘的另一边脸,学着哥哥问娘疼不疼,方秋燕笑着亲了亲他们,说娘不疼。   桃花抱着二房的闺女,奶娃子不知何时已经躺在她怀里睡着了,方秋燕安抚好两个小子,对她说:“小娃子沉手,桃花把娃抱到屋里睡吧。”   桃花点头,跟着她去了二嫂的屋,把娃放床上盖好小被。   眼下陈家一团乱,周家虽没进来院子,但在家门口大闹一通,家中两个年轻汉子受伤流血,正是需要压阵帮忙的时候。有两个嫂子在,桃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看看孩子,安慰被惊吓到的三花。   三花和她不同,小姑娘一直被爹娘兄嫂保护得很好,从未见识过这种场面。而她在亲爹去世叔伯上门闹时,就已经经历过这种乱糟糟的事情。后头周家二爹离世,周家人要赶她们母女俩出家门差不多也是这番模样。   说起来,这家人也姓周呢。   她倒不是对姓周的人家有意见,她二弟也姓周,她只是感叹这同姓之间是否都有些相似之处?周家族大护短,她娘虽是二嫁给周二爹,但她嫁给二爹后一直勤勤恳恳本本分分,可二爹一去世,周家族人便要赶娘出家门,只因娘在前头男人刚死就转头嫁给了周二爹,认为她本性不好,是个水性杨花的妇人。   这个周家呢,同样“护短”,听了信不管事情真伪,叫上族人就上门来人家家里头打闹骂仗,都是如出一辙的不讲道理。   “大虎哥今日在就好了……”三花突然开口说道。   她心头实在担心大哥二哥,红着眼眶说:“村里人都怕大虎哥,大哥二哥常说村里的年轻汉子都不敢与大虎哥对着干,他长得又高又壮,一只手就能举起一头大野猪,他打人可疼,没人能欺负得了他,都是他欺负别人……大虎哥若在,周家人定怕他。”   三花虽然害怕这个表哥,但这是对内的,对外人,有大虎表哥在,她感觉特别有安全感。村里无论男娃女娃都害怕他,谁叫他长得强壮魁梧,还会打猎,虽然没人瞧见过,但私下里大家伙都说他身手好会两把子武艺,不好惹得很!他就算笑着说话,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族老在他跟前都不敢摆谱。   三花眼泪汪汪看着表嫂,心想关键时候大虎哥咋就不在家呢,他去哪儿了?大哥二哥都被人打惨了。   卫大虎去了之前发现野鹿的林子,他寻着脚印找了个隐蔽的地儿,蹲了大概半个时辰便看见一头落单的梅花鹿。   在心头念叨了一句今日运道上佳,他随手拾起一块石头,使了内劲儿对着鹿的脑袋便丢掷而去。   那力道有多大,除了鹿没人晓得,就见原本低着脑袋觅食的梅花鹿晕乎乎地晃了两下,迈开四肢想逃命时,脖子触不及防被人套了个正着,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举起拳头梅开二度砸在它脑门上,几拳头下去,梅花鹿彻底软了四肢动弹不得。   卫大虎猎野物一向搞活的,活的比死的要好卖,银钱也要多些。   活的嘛,寓意好,读书人喜欢这套说法,这大大方便了他挣银子!   卫大虎扛着鹿抄小路,一路翻山越岭去了镇上,找到先前买小龙的那户有钱人家。门房见他扛着一头活鹿,还不待说话,卫大虎就提示了一句“小龙”,那门房立马满脸堆笑叫他等等,随即关了门小跑去叫管事。   他们家老爷就爱这些野物,前些日子这猎户不知从哪儿捉了条小龙来,好家伙,那玩儿瞧着都快成精了,把他家老爷乐够呛,大手一挥直接给了二十两银子。他们当下人的不晓得那玩意儿的好坏,只晓得老爷这段时日那叫一个春风满面,夜夜留宿几个姨娘的院子里,直到天亮才叫下人打水洗漱。   老爷开心了,姨娘们满足了,他们这些下人的日子也好过了。   整个大宅子里,除了夫人不满意,上下都是一片乐呵声。   管事一听卖小龙的猎户来了,这次虽不是小龙,但他扛着一头活的梅花鹿。鹿也不错,浑身上下都是宝,鹿血壮阳,鹿骨泡酒,鹿肉用来炙烤,夫人最好这一口……嗯,还有鹿茸。   鹿血老爷满意,鹿肉夫人喜欢,这两头都顾上了,那就再不圆满不过了!   两边都是熟人,这家老爷是个出手大方的人,卫大虎也爽快,一个愿买一个愿卖,有前头那桩彼此满意的买卖在,这回的生意……管事不是很满意,他瞧着被掰掉的鹿角,眉头紧锁:“你这猎户,这事儿干得不太厚道了吧?”   卫大虎懒得掰扯,直接问:“要不要?”   管事继续皱眉:“鹿角……”   “自留有用。这鹿你家要不要?”卫大虎不喜欢和顾客搞卖前吹嘘,他更不会哄人,鹿就在这儿你自个看,觉得行就给银子,不行他就换一家卖呗。   银子常有,活的野鹿不常有。   见管事沉思不做声,卫大虎扛起鹿就要走人。   管事见他居然一句好话都不愿说,竟真的扛着鹿要走,气得想骂人,可又实在怕了他那魁梧身躯。他一跺脚,连忙把人拦住:“哎哎哎,你这人,咋话都不让人家说完就走,回来!你给我回来!”   卫大虎扛着鹿回去,管事忙叫下人把小门打开,心头骂骂咧咧这货也忒不会做生意了,脸上却笑着迎他进门,说起价钱:“鹿茸可是个值钱玩意儿,既然你自留了,丑话说在前头,这缺了角的鹿可就不值钱了。”   卫大虎闻言直勾勾看着他,管事被他瞧得压力很大,卫大虎笑了笑,轻飘飘道:“不值钱啊?那我送你?”   “……”管事在心里把他祖宗十八辈全骂了个遍,他如果敢说这东西不值钱,这人指定能一拳把他脑花捶出来,看着就不是个好性人!   “你且稍等,我去问问管家。”他只是个掌管厨房买卖的小管事,几两银子的东西他能做主,再多就得知会管家了。   卫大虎就这般扛着鹿站在院子里等着,下人邀他去门房坐着等,被卫大虎婉拒了。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管事拿着钱袋子回来,他扬眉把手头的钱袋子扔向卫大虎,眼角眉梢都是喜意:“算你运气好,我家少爷明年便要下场科考了,以后就要食天家的俸‘禄’了。我家老爷说了,以后猎到活鹿尽管送来,便是没了鹿角也予你一头二十五两银钱,这可是我家老爷对你天大的恩赐了!”   恩个屁的赐,卫大虎在心头骂了句,你家少爷明年科考和他今年卖鹿有什么关联,但是手里鼓囊囊的钱袋子是真的,这可是好几头野猪的价钱了,他就当这家老爷人傻钱多罢。   爽快地把鹿放地上,他拿着钱袋子便转身离开。   那管事哎哎哎叫他好几声,想使唤他把鹿扛去厨房,卫大虎龙行虎步仿佛耳背,几步便已出门。   他卖东西可不管售后,自个扛罢。   【作者有话说】   -3-加个更叭,夸我! 第33章 33   ◎小乞丐◎   卫大虎美滋滋地打开钱袋瞅了两眼, 五个小元宝乖巧地躺在里头,那圆溜溜的模样瞧着便叫人欢喜。   他不是个爱银钱的性子,素日里在山上自给自足, 隔三差五逮几只野鸡捕几条鱼套几只兔子回家给爹改善伙食,他很少猎大货,唯一的兴趣便是掏蛇洞,就爱看那长溜溜的滑腻玩意儿和自己对着干,他再把它制服了卖银钱换粮食。   银子这个东西, 在没有成亲之前,他只当粮食看待。   家中没粮了, 他就进山一趟,猎个啥稀罕物去镇上转手一卖,得了银钱去粮铺转一圈,买来的粮食往家中一丢,又能吃上好些日子。   他从来没有“手头没钱心头发慌”的想法,赚银子对他而言太简单了, 满山都是会跑的银子, 端看他愿不愿意伸手去拿,他对银钱没有多少渴望。直到成亲后,虽然桃花啥也没说,但他偶尔会瞧见她抱着钱盒子露出发愁的样子,似乎很担心饿肚子。   桃花喜爱银钱,喜欢家中灶房里那两袋粗粮,她喜欢吃鱼, 她捧着一条烤鱼小口小口吃的模样叫人心软又心疼, 他媳妇以前在钱家遭大罪了。   卫大虎没有饿过肚子, 但他见过村里一年到头都在饿肚子的人家, 那些人对银钱和粮食的渴望,他在桃花身上见过相似的表情。   他媳妇是饿过肚子的人。   卫大虎在镇上转了一圈,他怀里揣着二十五两银子,换做以前,他会第一时间去粮铺扛两袋粮食,再去酒肆买爹喜欢的好酒,或者去布庄买两匹布回家寻大舅母帮着做两身衣裳,剩下的布便留给他们使用……   往前许多年便是这么过来的,如今怀揣五个小元宝,卫大虎第一时间决定给媳妇留三个叫她自个收着,再拿一个元宝换成沉甸甸的铜板,最好把家里头的钱盒子装得满满当当,叫桃花每日都能欢喜数钱。   最后那个嘛,就用来花在朱屠夫身上。   镇上有两家卖猪肉的摊子,一家姓王,子承父业祖祖辈辈都是杀猪匠,往前追溯几十年,那会儿整个朝堂动荡不安民间四处抓壮丁打仗都没能影响他们在镇上卖猪肉,可见有两下子。   朱屠夫是后起之秀,他年轻时在外头闯荡的如何外人不得知,就说这镇上只有他们这两家猪肉摊子,他能在王屠户眼皮子底下安稳做生意,就晓得这人起码没有吹牛,他身后肯定有啥关系。   就是不晓得这关系有多硬了。   卫大虎懒得仔细琢磨这些弯弯绕绕,他先是去镇上唯一一家钱庄兑了碎银和铜板,拿着被吃了回扣的碎银铜板在心头骂了两句奸商,随后去卖包子的摊子买了十来个大肉包,找了处阴凉地坐着,先解决五脏庙的问题。   旁边讨饭的小叫花子闻着一股股霸道的肉香味儿从旁边飘来,他挠了挠发痒的后背,一只脏兮兮的爪子抠着脚底板在心头骂骂咧咧,啥玩意啊,当着乞丐面啃肉包子,不要脸!   可肉包子实在太香了,小乞丐没不住咽了咽口水,肚子咕噜噜直叫唤,他烦躁得来回抠脚,结成块的头发都挡不住他脸上的焦躁愤恨。   “问你个事儿。”卫大虎扭过头。   小乞丐就等他这句话了,卫大虎话音刚落,他那只脏兮兮的小手便倏地伸到他眼前。   卫大虎笑了笑,往他手头放了个大肉包。   行,他懂行,先给好处再问话。乞丐和钱庄一富一穷,都是顶会抠利息的角色。   小乞丐捧着还热着的肉包子,犹如恶狗扑食般以极快的速度吃下肚,生怕晚了会被人抢了似的。   卫大虎等他吃完,慢吞吞递上第二个包子。   第二个包子小乞丐吃得照样快,那恶狗啃食的模样,卫大虎在他跟前都要甘拜下风。   饿到抽疼的肚子得到安抚,小乞丐珍惜地挨个舔舐手指上沾着的油汁,他悄摸瞄了那个男人一眼,见他手里头还有肉包子,立马竖起两根脏兮兮的手指头比划:“两个包子只能问两件事儿。”   “行。”卫大虎爽快点头,开口就问了句废话,“第一件事,镇上那两家猪肉铺的老板,他俩关系如何?”   小乞丐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仿佛无声在说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愚蠢的问题,他憋红了脸,有种自己吃了傻子给的肉包子自己也会变傻的担忧:“我们当乞丐的都恨同行,他们当老板的只有更恨了。”   说完,他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已经问了一个了。   卫大虎当没看懂他的腹诽,继续问:“朱屠夫可有仇人?”   送分题啊!小乞丐想也不想回答:“王屠户!”   他得意扬眉,看卫大虎的眼神明晃晃就是在看傻子,这人也忒傻了!这样的傻子可以多问点问题!   卫大虎笑了笑,接着递了个肉包子给他,问第三个问题:“朱屠夫在镇上最喜欢去什么地方?”   “青楼!”   “他喜欢青楼里的谁?”   “姑娘!”小乞丐偷偷使诈。   “哪个姑娘?”卫大虎当不知晓。   “漂亮的姑娘!”小乞丐继续使诈。   “叫什么名字?”卫大虎把最后一个肉包子递给他。   小乞丐接过,一把捞起地上乞讨的破碗,抢过肉包子拔腿就跑:“那是另外的价钱——!”   他趁那大傻个没反应过来,一溜烟钻进巷子里,七拐八蹿一下就没了影儿。   卫大虎坐在原地没动,过了约莫两刻钟左右,一个熟悉的小脑袋扒拉着巷口偷偷往外瞅。见卫大虎还坐在那儿,小乞丐脸上带着一抹不自然,他扭扭捏捏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更脏更矮的小女娃,小女孩一个劲儿舔着油滋滋的嘴唇,模样回味不已。   小乞丐回到先前那地坐下,小女娃有些害怕卫大虎,畏畏缩缩坐在小乞丐身边,她熟稔地捧起乞讨的破碗,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渴求地望着四周路过的行人。   卫大虎屈指一弹,一小块碎银子落在破碗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小女孩有些茫然地看着小破碗,她习惯性地先匍匐在地,跪下磕头说吉祥话话:“好心老爷长命百岁,好心老爷长命……”   正磕着呢,碗里的碎银子突然飞了!小姑娘心里一急,顺着银子消失的方向扑去,扑到小乞丐身上,她顿时不急了。   小乞丐边藏银子边谨慎地望着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们,他这才长吁一口气。他表情复杂极了,这大傻个咋又傻又好心啊,很容易吃亏的……   他那点为数不多的良心终于发挥了作用,压低声量道:“你和那朱屠夫有仇啊?如果不是啥杀父大仇,能不报就不报吧。那屠户脾性差得很,连王屠户都奈何不了他,镇上的地痞流氓都不敢去他铺子里闹事,生意做得红火着呢。他还认识县衙里的官爷,前头收粮县里下来好几个官爷,朱屠夫请了其中一个去酒楼吃酒,大鱼大肉招待,好多人都瞧见了。”   卫大虎学着他压低音量:“你可知那官爷姓甚名谁?”   “这我哪能知晓!你当我是百晓生不成?我就是个乞丐,天天坐在路边乞讨瞧的人和事多了,认个脸罢了。人官爷的大名我咋能晓得,我可没这本事!”小乞丐险些跳脚,若不是看在他人蠢出手还大方的份上,他是决计不会回这个头的!   不过,他想了想,有些犹豫道:“虽不知那官爷姓甚名谁,但他长得能叫人一眼就认出来。”   卫大虎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这小乞丐哪里顶得住啊,他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瞧过,他倒是见过嫌弃恶心厌烦……眼下被他这般期待望着,脚丫子都不好意思抠了,挺直了小身板道:“老长一张马脸,如果你见过马长啥样,那你在街上看见他,一准就能认出来,丑得叫人过目难忘!”   卫大虎:“那应是挺好认。”   “那可不!”   这一大一小聊得火热,用肉包子和碎银子联系起来的金钱交易关系,在这一刻莫名带着点相见恨晚惺惺相惜。   一架牛车驶过,几个熟悉的人影从眼前掠过,卫大虎刚扭头望去,迈着蹄子跑得脚下生风的牛车突然停下,坐在上头被癫得发晕的陈大石捂着膀子回头叫道:“大虎!你咋在这儿坐着呢?”   卫大虎和小乞丐道了别,他起身小跑过去,走近后,见车板子上一摊血,两个表哥脸色苍白,大舅驾着牛车满脸焦急神色,顿时脸色一变。   陈大舅见着他坐在街边儿闲得和小乞丐侃大山险些气得翻白眼厥过去:“家里都要被人砸出洞了,你居然还在镇上闲出屁来回晃荡!”   卫大虎想说自己在干正事儿,可转念一想先前他拿肉包子逗小乞丐玩,好像是有点闲出屁了。打着干正事的幌子摸了半天鱼,他有点心虚,但面上却肃着脸,边上路人瞧见他这样都吓得退避三舍:“咋回事儿?李家还是那个姓朱的带人去家里闹了?”   “什么猪啊李的狗屁倒灶玩意儿!”陈大舅显然是气得狠了,回头看了眼两个儿子虚白的脸,心痛地用鞭子轻轻抽了一个牛屁股,继续朝着医馆方向驶,“是那周苗花的老子娘,那两个老东西不知道听谁传的信儿说周苗花要死了,那狗日明天就要挂白幡的老两口带着周家的年轻汉子打了上门来!一群汉子拿着家伙什,村里人一个个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忙,鸭蛋鹅蛋小丫吓得抱着他们小姑的腿哇哇直哭,还好有你二舅和二牛他们帮忙,就算这样,你两个哥哥还是受伤了,你看这一胳膊的血!”   陈大舅说得咬牙切齿,眼圈都红了。   村里人的冷漠他今儿算是见识到了,甭管平日往来多么密切,笑脸扬得多灿烂,关键时候就没人伸手帮个忙!就连同族人都在一旁冷眼旁观,真是让人心寒。   被外村人拿着家伙什打上门,却没有一个同村人站出来阻拦,不叫他们帮忙打人,他们便是壮个声势,那周家人还敢如此猖狂?   陈大舅是彻底寒了心。   卫大虎跟着牛车走,拳头随着大舅说的话越握越紧,最后他看向坐在车板上因失血过多而脸色发白的两个表哥,长吁一口气,按捺下心头喷薄的怒气,沉声道:“当务之急先去医馆找大夫给大哥二哥看伤要紧,其他的事后再说。”   陈大舅点头,挥鞭抽了一下牛屁股。   【作者有话说】   早上好宝子们,我太勤奋啦-3-   嘿嘿嘿嘿嘿,月底啦,求波营养液啾啾啾。 第34章 34   ◎医馆◎   牛车在医馆门口停下。   卫大虎率先跨门进去, 掌柜正在柜台里拨弄算盘,突然感觉门口的光一下就暗了,随后一张大掌拍在桌面上, 力道大得算盘都抖了两抖。   掌柜抬头,见一个高大的年轻汉子竖着眉看着他:“掌柜的,大夫在哪儿?”   掌柜心头一跳,手指下意识指向坐堂方向,卫大虎顺着方向看去, 回头对不知道把牛车往哪儿停放的陈大舅道:“大舅你在外头看着牛车,大哥二哥随我来。”   牛车不是自家的, 陈大舅实在不敢挪眼,生怕被人偷了去。可他又不放心两个儿子的胳膊,生怕落下病根影响日后,想亲耳听听大夫怎么说,便道:“大虎你来守着牛车,我进去。”   卫大虎只得先退回来, 等陈大舅进了医馆, 他扭头四下张望,抬手招来拿着扫帚在门口扫来扫去的药铺伙计,摸出几个铜板递给他:“劳请帮我看一眼牛车。”   伙计笑嘻嘻接了,反正不费事儿:“客官您放心,保准给你看妥妥的。”   卫大虎进药铺时,大夫正把陈大石兄弟俩手臂上敷着的药草揭开,这是来镇上的路上在路边扯的小蓟, 陈大舅用石头锤烂敷在两个儿子手臂上, 实在是这兄弟俩很能流血, 他都不是担心他们晕过去, 而是担心车板子不是自家的,回头村长家见着这么多血心头觉得晦气。   小蓟在乡下十分常见,哪家娃子磕破了膝盖额头啥的,自个都晓得找这玩意儿锤烂往伤口上敷。   大夫仔细检查伤口,陈大舅在一旁紧张得一直劲儿抹脑门上的汗,就这般过了许久,大夫才慢悠悠收回手,抚须道:“伤口虽深,但万幸没有伤到骨头,血也止得及时,算不得大事,包扎好避免天气炎热不要发炎便可。但人乃精血所化,失血过多恐伤本,未来一段时间需得精心养着,受伤的手臂不能使大力,重活干不得了。”   乡下汉子哪能听“精心养着”这几个字,腿瘸了都得下田插秧,陈大石本来白着一张脸,听大夫这么一说,一急脸上反而有了两分红润,他扭头望着爹,一个劲儿眨眼睛使眼色。   自个儿子,他撅个腚当老子的就晓得他要放什么屁,陈大舅看他那臊眉耷眼样就知道他想跑,治啥治啊,反正都没流血了,顶天抓两副补血的药回家灌两碗差不多了。   陈二石也是这么个意思,兄弟俩如出一辙朝老爹眨眼。   卫大虎瞧着都替他们俩眼疼,他比陈大舅还利索,直接略过俩表兄的意见,对大夫道:“他们这伤口您给包扎包扎,再劳您写个补血的方子,咱抓几副药。”只要没伤着骨头,流血便流血吧,他回头进山套几只野鸡,他们多喝几碗鸡汤就给补回来了。   陈大石一把抓他的手膀子,卫大虎没啥感觉,他自己倒是扯得伤口疼,脸“唰”一下又白了。陈大舅反手一巴掌呼他后背上,等陈大石老实了,他脸上带着殷勤的笑看着大夫:“都听我外甥的,麻烦大夫了。”   大夫权当没看见他们一家的眉眼官司,这年头受了伤能往医馆跑的不是自个重视便是家人重视,有些人断了胳膊腿都能瘸着上山拾柴下地干活,不是他们不愿治,是没钱啊!   小病小痛自个忍,忍不了了就等死。   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眼前这两个年轻汉子已是顶幸运的人了,起码他们有个好爹。   镰刀剜的伤口呈锯齿状,血呼啦差瞧着渗人得慌,肉沫子都拉出来了,但确实没伤到骨头。也好处理,他叫来药童清理伤口,自个往伤口上撒药粉,卫大虎便看见因为药童清理伤口而开始流血的胳膊在洒上药粉后瞬间又止住了血。   好东西啊!   他眼睛一亮,问道:“这药粉铺子里有卖吗?”   大夫心道好小子有点识货啊,他也是看在这俩伤汉有个慈父爹的份上,心一软才给这兄弟俩撒了药粉,眼下见着个识货的,他心里别提多美,故意抬价:“这可是我的独家秘方,你要买啊?行,五两银子卖你!”   叫你进门就拍桌,可吓了他老人家一跳!   卫大虎没有因他狮子大张口而生气,笑着与他打商量:“五两银子不成,贵了些。一两银子,您卖我两瓶。”   陈大舅和陈大石兄弟俩顿时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陈大舅更是暗中直扯外甥袖口,生怕他犯了傻。   什么仙丹妙药啊!五两银子一瓶?关键他咋还还口一两银子呢?!   真是一个敢开口,一个敢还口,知道一两银子能买多少粮食吗?不就是止血?路边小蓟多了去了,随便扯两把捶烂往伤口一拍不就行了!   五两?咋不去抢呢!   大夫手头动作不慢,几下便把兄弟俩的伤口包扎好,他口头也没歇着,吹胡子瞪眼道:“就不乐意和你们这些没眼光的人说话,把我这独家秘方和街边的烂白菜比较,我都不兴得开口骂你们无知!”   陈大舅父子三人被骂得面红耳赤,卫大虎哈哈笑着给老大夫顺气:“您气啥,不是还有我这个识货的?一两银子卖不卖,卖就匀我两瓶。”   大夫冷哼:“你这还价本事真是叫人望尘莫及,砍得也忒狠了!”   五两银子本就是他随口胡诌的,值这个价的止血圣物他也没那个本事配出来,本就是寻常药材添加了两味稍贵的,但也确实是他的独家秘方,止血效果极好,还有消炎的作用。   一两银子,也有得赚呐。   给两个伤患包扎好,又写了一张药方拍给不识货的陈大舅,陈大舅被他毫不掩饰的不满眼神瞪着,臊眉耷眼起身去前头抓药结账。   单子递给抓药的伙计,掌柜则对着药方打算盘,啪嗒啪嗒的声音清脆悦耳,就是那张嘴说出来的价钱不是很顺耳:“一两五钱。”   陈大舅瞪大眼:“啥?一两五钱?咋这么贵?”   掌柜不满蹙眉,似极不满意他这个反应:“两个人呢,止血包扎是两份,药材自然也是双份,何况我们家大夫还用上了最好的止血药粉,这都没和你算进去。我们平安堂已是镇上最良心的药铺了,行医宗旨便是悬壶济世与诚信待人,万不会乱要价,客人大可放心。”   “……”我信你个鬼啊,陈大舅本想回头看看两个大儿子,瞅他们活生生站在那儿,好叫他掏钱的时候心里有些安慰,可转头就看见他大外甥从腰间摸出二两银子递给大夫换了两瓶止血药粉。   “……”   不知是不是有个蠢蛋在前头顶着,他顿时觉得一两五钱不贵了,可就算在心头默念值得值得一切都值得手臂保住就好,依旧控制不住一脸肉疼从腰间摸出钱袋,数了又数,摩挲了又摩挲,才念念不舍递给了掌柜。   药童把两份药抓齐打包好递给他,陈大舅道了谢,随后带着儿子、领着着缺根筋的大外甥离开了药铺。   陈大石兄弟俩今日的出血量和他爹的钱袋子一样,父子三人走出药铺,均是一脸苍白。   卫大虎和看牛车的伙计说话,陈大舅本以为他虽傻又欠,但好歹还有副口才居然能寻得人帮他看牛车,便听伙计道:“我没白赚你铜板,先头有个鬼祟的二流子想牵你家牛车,被我拦住了,那人还狠瞪了我几眼。”   “行,辛苦你了。”卫大虎又递了两个铜板给他,伙计没想到邀个功都有铜板,伸手美滋滋接过。   陈大舅见他掏银钱的动作是那么的熟练,好悬没两眼一黑晕过去,他手指连连点着卫大虎,一脸怒其不争:“叫你娘看见她儿子长大后是个散财童子,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压不住就揭开,她老人家有这本事,我就给她迎回家去。”卫大虎说着自己咧嘴直乐。   陈大舅被他气够呛,自个往牛车上一坐,不理他了,个混账小子!   不知是看过大夫的缘故,还是心理作用,陈大石觉得脑袋没那么晕了,他和陈二石都没有坐牛车,实在是不舍得叫牛多受累,便和卫大虎一道走着回村。   陈大舅慢悠悠赶着牛车,三个年轻汉子脚程快,竟也没有落后半点。   一路上,陈家父子三人把今日下午发生的事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和卫大虎说了,陈大舅也问卫大虎一个人在镇上瞎晃荡啥呢,没上山也没下地,竟跟村里那些懒汉一样屁活不干四处乱蹿。   卫大虎卖东西买东西都是走的山路,这些年村里也没人晓得他猎物后往大户人家卖,他爹说过自家的日子无论好坏都莫要叫人瞧了去,关上门吃糠吃肉都是自家事,便是两个舅舅家,他也没透露过半分。   卫大虎信任他爹的为人之道,他宁愿在山上套野鸡逮野兔往两个舅舅家送,有好吃的不落下他们,但他不愿意叫他们知晓自家过的具体是啥日子。   故而,只模糊说道:“来镇上卖些野物,顺道打听一下那朱屠夫的事。”   “你就寻个小乞丐打听?”陈大舅只当他是来镇上卖野鸡野兔的,他连野猪都不敢想,更莫说鹿了。野猪若是那般好猎,岂不是人人都要往山里钻了。   卫大虎要为他新交的小朋友鸣不平了,瞅了眼他大舅,不满道:“大舅你咋还看不起小乞丐呢?假使你要在镇上干个啥偷鸡摸狗的事,你是防路过的行人呢,还是防街边讨饭的小乞丐?”   “……”陈大舅现在听他说话就来气,鞭子不往牛屁股招呼,反而往他身上招呼,“个混账东西胡咧咧啥,什么叫‘我上镇上干个啥偷鸡摸狗的事’,我有啥偷鸡摸狗的事要干?你张嘴就来,叫你大舅母听见不得跟我闹翻天!”   陈大石兄弟俩在旁边哈哈哈乐得不行,看着表弟被鞭子挥得上蹿下跳,心头憋了一下午的阴郁之气慢慢散了些去。   卫大虎很小就死了娘,虽然两个舅舅不咋喜欢他爹,但对他是当亲儿子疼爱的,小时候他还没感受到山里头的好时,整日便在村里乱窜招猫逗狗,到了用饭的时辰,大舅二舅也没少过他一双筷子。   看见大舅红着眼眶往医馆赶,两个表兄捂着流血的胳膊白着张脸,他就没打算放过周李朱三家人。   眼下插科打诨闹了一通,陈大舅身上那股沉甸甸的郁气散了不少,卫大虎见此,笑着说自己打听来的消息:“明日我去一趟县里,那小乞丐说朱屠夫和一个马脸衙役相熟,前头县里派人下来催缴粮食,朱屠夫在酒楼大摆宴席请那马脸官爷吃酒,席间还请了唱曲的姑娘,排场可大了。”   小乞丐前头说的是大鱼大肉,后头才说叫了姑娘唱小曲,又唱又跳又脱可喜庆了。搞得跟青楼似的,吃饭的客人多有抱怨,但没人敢触霉头,人官爷腰间还别着大刀呢。   碍于朱屠夫这些年在镇上的淫威,大家只是在私下说说,并不敢拿到明面上来摆谈,怕被报复。   官爷身上带着差事,下来正事不干却在酒楼饮酒作乐,这事传回县衙可是要吃挂落的!   卫大虎冷笑,声音都沉了几分,整个人瞧着愈发凶狠:“我倒要瞧瞧他这底气够不够‘硬’,我一拳打不打得散。”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加个更-3- 第35章 35   ◎兵祸和饥荒◎   牛车缓缓驶入村里。   今日大闹了一场, 村头大树下这会儿空无一人,全无往日热闹。   路过平日里洗衣裳的河边,陈大舅叫卫大虎搭把手, 甥舅俩把车板子卸下来。卫大虎扛着板子扔河里,叫正在上游洗衣裳的三叔公家的儿媳借个刷子,婶子辈的妇人爽朗应了好,把刷子扔到河里,就这般顺着水流流到了下游。   卫大虎长臂一捞, 拾起刷子“唰唰唰”几下便把木板子上的血迹清洗干净。村里人都迷信,人血这玩意儿最好是别带到家里, 免得叫人觉得晦气。   陈大舅叫两个儿子先回家,他赶着牛,卫大虎扛着滴水的板子,甥舅俩一道去村长家还牛车。   村长家在村尾,走过去要一小段路程。陈大舅赶着牛车,一路假装与外甥说话, 他心里头憋着气, 实在不想和村里人打招呼。   卫大虎晓得大舅心里头不舒坦,便是他自个听说外村人拿着家伙什打上门,村里没一户人家帮忙出面阻拦,他心头里都不舒坦。   故而,他肃着张脸,懒得搭理村里人的询问。   村里人也怵他,见他们甥舅表情不好, 怕是陈家兄弟伤的不轻, 也不敢上前触霉头。   一路走到村长家, 陈大舅站在院门外唤人。   村长有三个儿子, 父母在不分家,三房人挤在一个大院子里生活,儿生子,子生孙,这家子如今已是四世同堂,这在村里是十分罕见的喜事,许多老人都羡慕他家。   庄稼汉生于地,死于地,他们日晒雨淋几十年,劳心劳力伺候那一亩三分地,日日为了几斗米辛苦劳作,生了病没银钱医治,抗得过去就活,抗不过去就死,年深日久忍着一身病痛,能活到五十岁都属于高寿了。   村长今年五十有六,身子板硬朗,去年连曾孙都有了。他家中田地二十几亩,还有一头能顶三个成年劳力的耕牛,已经算是村里小有家资的人家了。   见他们来还牛,卫大虎肩上还扛着清洗干净的车板子,村长的大儿子脸上带着笑,打开院门招呼他们进来:“这般客气作甚,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大虎赶紧把板子卸下来,可别累着你了。”   陈大舅把牛赶去牛棚,闻言笑容有些苦涩:“遇着事才晓得能求谁,若不是你们家心善愿意借牛车与我驶,耽误了时辰,大石他们兄弟俩那条胳膊保不齐就废了。”   村长大儿子惊得“嚯”叫一声,没想到这般严重,忙追问:“咋这般严重?那大夫如何说?”   “差点伤到骨头,好悬路上止了血,才叫他们兄弟俩撑到镇上医馆。”陈大舅面露悲戚,又略带几分庆幸,脸上露出一抹牵强的笑,“花了一两五钱的银子呢!大河啊,你是不晓得他们兄弟俩一路流了多少血,吓得我双腿发软,就怕他们保不住胳膊!”   “怎地这般贵价?!那镇上医馆果真去不得,里头是住着吞金兽啊!”陈大河惊呼。   “可不是!”一两五钱啊,陈大舅提起来就心痛,家里想要存个一两银子,那得全家人农忙时伺候庄稼,农闲去镇上寻活计,一年到头不歇脚的忙活才能存下几两银钱。而缩衣节食存下来的银钱呢,得留着给儿子娶亲,心疼闺女的人家,还得给闺女存点嫁妆,等家中孩子差不多都各自成家了,儿子又生孙子,孙子一多,家中没地方住了,要么分家要么建房子,等孙子大了,又得存银钱给孙子娶媳妇,就这般循环往复……这些年家中人口倒是在涨,偏生银钱是半点没存下,家家户户皆是如此。   就这般,还是顶幸福的人家了。   那些更惨的,一大家子守着两亩薄田过活,家中无粮,手头没钱,莫说存下银钱娶媳妇传宗接代,便是自个能不能活过这个冬都是一回事儿。   所以银钱这玩意儿,它是真不好存啊!   故而但凡有一笔大支出,能把全家心痛得直抽抽。   前头陈大石和陈二石娶媳妇就几乎花光了家底,后头又生了孙子孙女,家中还有个小闺女三花,家中人口增多,田地却还是那些个,一家子缩衣节食存了些银钱,这下子是全给花脱了。   陈大河瞧着心头也不是滋味,当时他们来借牛车,他心头还有些不愿意,还是他小儿子说是爷爷发话的,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借了。   家里这头牛已经上了年纪,他实在心疼,每日精心伺候着,不忍它过于劳累。可眼下听他说两个儿子的胳膊是赶着时间去镇上找了大夫,花了好些银钱才没有落下病根,他又有些高兴,心想他家牛也是出了大力气的。   他们说着话,方秋燕背着一大背篓的草站在院门口叫人:“大河叔,爹,大虎。”   陈大河见她背了一背篓冒尖的新鲜水草,连忙叫人进来:“你这是干啥啊?”   方秋燕进了院子,径直去了牛棚,把草倒在地上,拎着空背篓走过来,笑着对陈大河道:“婆婆心里头感念不已,叫我割几篓水草给牛吃,大河叔可千万莫要推迟。家里头还堆着些,我这就回去把剩下的一道背过来,你们先聊着啊。”说完便要走。   陈大河哪能真让她这般忙活,红着张老脸赶紧拦着:“你爹客气也就罢了,你娘咋也这样,这叫怎么个事儿!大家都是一个村,能伸手帮个忙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你们犯难不成?哎呀,你可行了,别忙活了……”   方秋燕却说什么都不听,背着空背篓跑出院子,回头冲陈大舅和卫大虎道:“爹,待会儿拦着大虎别叫他回家,姑父和桃花都在家里头呢,晚间留在家中一道用夕食。”   不等陈大舅说话,卫大虎便笑着扬声道:“大嫂放心,叫大舅母多煮些,我胃口大!”他可一点不带客气的。   方秋燕笑着点头:“晓得了!放心饿不着你!”   又聊了几句,陈大舅忙着回家,陈大河也不多留,只说叫陈大石兄弟俩注意些,眼下地里不忙,仔细把手养好才是要紧事,可别急着这会儿忙活,日后落在病根才叫得不偿失。   陈大舅点头,然后带着卫大虎回了家。   他们回家的时候,方秋燕正背着第二篓水草往陈大河家去。她没说大话,家中院子里真堆了一大摞的草,借了村长家的牛使,人家是心善,他们也不能不懂事,大舅母老早便叫两个儿媳去河边割水草喂牛。   老二媳妇曹秀红在灶房里忙活夕食,三花帮着烧火,鸭蛋带着弟弟鹅蛋在院子里玩耍,桃花则抱着二房的小丫帮着摘菜。   见到卫大虎,桃花抱着小丫起身,走到他面前上下一番打量,见没受伤,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小声道:“大石哥说在镇上遇着你了,你这是……”   她压低声音:“猎到啦?猎了个啥?”   卫大虎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她怀中小丫的脸蛋,小丫头皮肤随了她爹,小小年纪就黄不拉几的,属实和可爱不沾边儿,忍不住道:“咋就随了你爹,看你日后咋找婆家。”   小丫嘴一瘪就要哭,被他吓得直往桃花怀里钻了。   桃花见他乱说话还手贱,连奶娃子都欺负,气得挥手拍开他爪子:“问你话呢,你居然欺负小娃子,一点长辈的样子都没有!”说罢,抱着小丫拍背哦哦哦的哄。   卫大虎被拍了一巴掌,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见小丫哭了,干巴巴跟着哄了两句:“这不是和她闹着玩儿么……”   见桃花瞪过来,他忙道:“猎着了,回头把银子交给你。”   桃花在他腰间瞅了两眼,卫大虎见她不信,反正院子里只有鸭蛋和鹅蛋,鹅蛋还因为害怕他,躲在他哥身后不敢叫他瞧见。他凑近桃花,一把扯开衣襟,桃花看见一个酱色的钱袋子,还不等仔细瞅,卫大虎已经一脸正经地扯好衣裳,一脸嘚瑟地跨步去了堂屋。   那耀武扬威样,桃花好悬没笑出声。   堂屋里,三叔公和陈二牛也在,他们也被叫来吃饭。   “周家那群东西下手可重了,个个跟不要命似的,认识的晓得他们是庄稼户,不认识的还以为他们是亡命徒!”陈二牛和卫大虎坐一道,与他讲起当时打架的场面,“三叔公老说我脑子不好,可我瞧着周家人比我脑子还不好,我把人打死还会担心被官爷抓去坐大牢,他们举着镰刀就往人身上招呼,根本不怕蹲大牢!”   不知便无畏,就周家连自己闺女死没死都没闹明白就带着人打上门的做法,卫大虎觉得他们是即蠢又狠。   “还是前头那些年闹的。”三叔公吧嗒着旱烟,一双老眼里蕴着岁月的光,“当年不止咱们村,整个长平县、乃至各州府四处都在抓壮丁,又恰逢饥荒年,咱们这片虽偏僻,但背靠大山,饿了拔草薅树叶也能充个饥顶个饱,可外头那些人就不一样了,为了活下来饿得慌了啥都吃,没得树吃就刨土往肚子里塞,更甚还有那丧心病狂的易子而食……”   堂屋里一时无人说话。   “咱们村好些人家都是从外头逃荒过来的,大石爹还有印象吧?当时村里好些人家说话咱们听不懂,落户后他们抱团又是抢地又是抢水,在村里闹了好些年,没少流血呢。”三叔公眯着眼,旱烟的雾缭绕在堂屋里,看着面前这几个小辈,语重心长道:“能从饥荒兵祸的要命年生里成功活着从外头逃难到我们长平县大河村,你当这些人是吃素的吗……”   李家人,朱家人,周家人,后头两家便不说了,他们村的李家人便是当年从外头逃难来的。   人之所以讲理,是因为内心里还存在着“礼”。   而这个世道,大家不但想活着,还想活得更好,谁管你那些个大道理。   李朱周三家人,李家不讲道理,朱家蛮横,周家凶狠。他们和陈家不同,陈家在那个兵祸年代逃过了一劫,他们靠着身后的大山活了下来,躲过兵祸,躲过饥荒,他们没有直面感受过世道和人性的残忍和丑陋,他们内心还是质朴懂“礼”的人家。   在朝廷动荡民间混乱天灾降临时,他们是幸运的。   但在和平日子,他们比不过别人心狠,那便是不幸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安,今天也超努力了~\(≧▽≦)/~   谢谢大家投的营养液,开森~ 第36章 36   ◎四两银子◎   三叔公是大河村最高寿、辈分最高的老人, 人一旦活得久了,什么事情都经历过,便比寻常人要更明白几分。   今夜的夕食十分丰富, 席间的野鸡是卫大虎在山上猎的,卫老头为此特意回了一趟家,他晓得儿子和自个的食量,还拎了小半袋粗粮过来,叫大舅母好一通骂。   背时货, 净整这些破事!   骂归骂吧,东西却是不可能拿回去的, 家家都不富裕,怎么可能上大舅家吃白食。不过野鸡是避着人给的,卫老头也不是那等毛头小子做事没个轻重,若是叫三叔公和二牛瞧见,教他们如何是好?   三叔公还罢,是长辈, 来晚辈家里吃个饭没啥。二牛可不同啊, 若是教他瞧见,他回头也拎点粮食过来,这成啥了?   卫老头拎了两只野鸡来,大舅母也没有小气,她叫二儿媳取下灶房上头的腊肉,割了好大一刀下来,又从房间里拿了四五个鸡蛋, 打算给今日受惊的娃子们蒸一碗鸡蛋羹。   他们家, 大嫂方秋燕家里家外一把好手, 唯独厨艺不咋样, 好东西经过她的手都会被糟蹋,二嫂曹秀红则是做外头的活计要差些,灶头里的事她倒是拿手,随手炒个青菜都比方秋燕一本正经炒出来要好吃许多。   桃花本想去灶房帮忙,被大舅母赶了出来,笑着叫她在院里看看娃子们就行。不多时,二舅和二舅母带着陈三石过来了,二舅去堂屋说话,二舅母径直去了灶房帮忙,她是个寡言性子,也不爱打招呼。   陈大舅家今夜属实热闹,他还拿出了自己藏在屋里舍不得喝的酒,看着灶房和院内这一番热闹场面,白日里被周家闹上门的阴郁是彻底散去,指挥陈三石给长辈们倒酒,明着锻炼,实际使唤。   陈大石和陈二石受伤不能吃酒,俩人馋得没法,被自己婆娘和亲娘管着没法偷喝,只得作罢。   堂屋里摆了两桌,吃酒的汉子一桌,不吃酒的妇人一桌,菜式都是一样的,只是分成了两份。他们家没得那什么汉子是天,男人吃酒吃肉,妇人就只能喝粥吃青菜的破习惯,多半时候,家中其实是大舅母说了算的。   两只野鸡下了大料加了豆角白菜炖了好大一锅,还有一盘大菜是油滋滋的炒腊肉,另一盆白萝卜汤,和娃子们吃的蒸鸡蛋,样式虽不多,但胜在量大,叫人闻着味儿就忍不住流口水。   乡下人家能吃顿肉属实不易,陈二牛那是一点形象都没有了,喉结翻来覆去滚动,拿着筷子的手都在抖。便是过年,他家也没有这般豪横过,又是鸡又是腊肉,他们家过年顶多去河里碰运气摸条鱼,再买两块豆腐炖鱼吃,这就是好大一道菜了。   连三叔公都矜持着没有伸筷子,陈大舅见此连忙招呼:“您老赶紧的,长辈不动筷,我们哪里敢伸手啊?”他故意说笑打破气氛。   三叔公笑骂一声,他也不是那等摆谱的人,便伸筷夹了一片切得薄薄的腊肉,肥肉透明瘦肉劲道,老牙费劲儿嚼着,真香啊!   他一动筷,大家这才伸手,陈二牛迫不及待夹了块下了大料炖的野鸡肉,之前在灶房炖着他就闻着香味儿了,简直霸道的不得了,如今吃到嘴里才晓得什么是美味!   他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鸡肉!   堂屋里,大家都顾不上说话,埋头吃肉,连鸭蛋和鹅蛋都被馋得直流口水,连平日里最喜欢的鸡蛋羹都顾不上了,扯着娘的衣裳直叫唤要吃鸡肉,把一桌大人逗得直乐。   大舅母见桃花只夹萝卜吃,故意笑她:“桃花你得和大虎学学,来大舅母家吃饭他可从来不晓得什么叫客气。”   席面上的人闻言大笑。   桃花瞧了眼隔壁桌端着酒碗跟着乐的自家男人,脸蛋微红,小声道:“我哪里会同大舅母客气。”   大舅母亲自给她夹了一块腊肉,笑着说:“尝尝这腊肉,家中过年时杀猪自留的,你二嫂熏的,她做灶头的事是这个。”她竖起大拇指。   二嫂曹秀红被婆母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娘,哪有你这般自卖自夸的。”   大舅母哈哈大笑,全然看不出白日里坐在地上拍腿嚎哭的模样:“自家媳妇不夸,难道夸别人家的?你和秋燕都是好的,各有各的好啊。”   方秋燕和曹秀红对视一眼,俩人都笑了起来。   桃花很羡慕她们妯娌之间的相处,还有大舅母对儿媳的维护赞扬,都是情真意切的。她不免想到了娘,娘嫁入钱家时,其实对两个嫂子很是忍让,只是一段好的关系不是凭某一个人单方面退让付出就能处好的,她两个嫂子,大嫂懒惰却精明,二嫂勤劳却愚笨,一个心眼多,一个缺心眼,她们妯娌二人注定这个压着那个。大嫂不爱干活,便游说二嫂干,大嫂不喜娘,便游说二嫂和娘作对,家中日日吵闹,没有一天安宁日子。   如大舅母和两个嫂子这般的婆媳,在村中也是极为少见的。   这世道,一个家中要么婆婆强势磋磨儿媳,要么儿媳气焰压过婆婆,总有一头高一头低。哪能像大舅母和两个嫂子这般,婆母不磋磨儿媳,儿媳又敬重婆母,两头没有高矮,没有一方掐尖好强的。   所以才叫人羡慕啊。   桃花放开了许多,也开始夹肉吃。她这般拘束,还是因为前些年的经历养成了习惯,好东西她够不着,便习惯性不去看不去想,家中吃肉她喝汤,有时甚至连汤都喝不着。   夹着盆里的肉,没有人暗中怒视,没有突然冒出来的筷子抢食,更没有人说酸话……   桃花吃着吃着,突然弯唇轻笑。她是真的嫁人了,彻底离开那个家了啊。   用完夕食,外头天都黑沉了。   卫老头举着火把走在前头,卫大虎和桃花踩着火把余光走在后头。   路过坟坡时,桃花总觉得四周阴风阵阵,吓得攥着卫大虎衣裳不放,喜得他直接把桃花拉到身前拢着,用自己健壮有力的胸膛给她挡风:“爹在前头走着,我在你后头挡着,你走在中间,厉鬼也伤不了你。”   “……你莫要乱说话!”桃花恨不得把他嘴捂住,她是真的害怕,风一吹,树枝摇曳窸窸窣窣作响,好似夜色深处藏着精怪,正静待时机瞪着一双漆黑的眼望着他们,找着机会便会扑上来把他们一口吞掉。   还好卫大虎不晓得她心头在想什么,否则一定会说只有他静待猎物上门,没得别人猎他的可能……   还没靠近院门,卫大虎便听见一声稚嫩的狗吠声。   卫老头把院子门打开,一团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小狗崽扑腾着四肢蹿了出来,它先是围着卫老头的腿打转,汪汪叫了两声后,跟着冲过到桃花脚边扑腾,小尾巴摇个不停,欢喜得很。   桃花生怕踩着它,天黑她都看不清脚下,只得轻轻用脚尖拨弄它的小身体:“离我远些,仔细我踩着你。”   “汪!”小奶狗趴在地上不动了。   桃花视力不佳,卫大虎却能在黑暗中视物,他弯下腰一把抓住小奶狗的后颈,举起来对着月色打量。小奶狗突然被抓住,吓得小身体疯狂扭动,狗嘴里嗷嗷叫唤,听得卫老头先心疼上了,忍不住骂儿子:“你就手欠,别把它吓着了,赶紧放下来!”   他本就长得高,还扬臂高举,这个高度把小奶狗吓得不轻,嘴里一直嗷嗷哀叫,桃花心疼得不行,一个劲儿拍打卫大虎邦邦硬的胳膊,踮着脚尖伸手试图抢狗:“放下来,你吓着它了!”   卫大虎一下遭到家中两道目光的谴责,把小狗崽往地上一放,小狗崽四肢着地伏下身子冲他汪汪叫了两声,随后撒丫子蹿进院子里,灵活地挤进灶房门缝,几个眨眼间便躲进去藏了起来,可见被吓得不轻。   卫大虎见它还敢伏身冲自己叫唤,都不知道应该说它胆子大还是胆子小:“爹,你从哪儿捡回来的?”   “捡你那地儿捡的!”卫老头还气着呢,没个好脸色给他。   卫大虎摸了摸鼻尖,不敢再问。回头见媳妇也气呼呼看着他,他干脆拉着人回了屋,往胸前一摸,摸出个钱袋子递给她:“喏,不生气了。”   桃花摸着手里头的钱袋子,这触感不似碎银,好似小元宝……而且还不止一个!她眼皮一跳,他猎了个啥啊,卖这么多银钱??   “喏。”他又从胸前摸出用碎布头包裹着的两块角状模样的东西,毛茸茸的,“今日运气好碰着头梅花鹿,我把它角给割了,这玩意儿是个金贵东西,我就自留了。活鹿要贵价些,可惜这鹿个头小,公的没母的肉质鲜嫩,我卖给了一个大户人家,那家老爷许是不太聪明,予了我二十五两银子。”   前头打仗,如今也就勉强安稳了一二十年,各地的物价都是乱的,因喜好和稀罕的原因,一头缺了角的公鹿能卖出二十五两的价钱已经属于大老爷脑子有坑的程度了。   卫大虎就喜欢这种脑子有坑的大老爷,上次卖小龙时他就认准了那家的大老爷,他决定日后有啥好东西都卖给他家,给大老爷多补补,争取多活些年头。   桃花抖着手把钱袋里的小元宝倒在桌上,整整三个,圆溜溜胖嘟嘟的,瞧着就叫人欢喜。她抬头看向卫大虎,卫大虎抓着她的手放在胸膛,桃花下意识摁了摁,硬硬的,她睁大了眼。   卫大虎大笑着又从身上摸出三贯铜板和几个碎银。   她这钱庄子似的掏钱法,把桃花看得目瞪口呆:“还有?”   卫大虎嘿嘿笑着把去钱庄兑换的铜板碎银放桌上,眼神发飘:“还有五两银子我留着有用,你莫管。”   ……其实只剩三两了,花了二两银子买了止血药粉。   桃花看他轻飘飘说要留五两银子花用,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说的好似五个铜板般简单!可看着桌上的三个小元宝,她实在忍不住高兴,上手摸了又摸,她从未见过这么多银钱。   哪里敢想啊,这可是十五两银子,十五两啊!桌上还有几贯铜板和碎银,他是怎么放的啊?身上咋能放这么多银钱,硌得慌不。   她看着卫大虎,卫大虎也看着她,夫妻俩对着直乐。   “就这般喜欢银子?”卫大虎看着她笑道。   桃花点头:“人人都喜欢银子,银子能买粮食,能买布,能置田,能建房,更能看病。”还能娶媳妇,能养家,兜里揣着银钱去镇上能挺直腰板,便是不买东西,也不再惧怕踏入商铺门槛。   银子能带来许多底气呢。   桃花笑了笑,眼睫低垂,小声道:“以前和娘去过一次镇上,身上没有铜板,连卖针头线脑的杂货铺都不敢去呢。”   卫大虎听得心疼,抓着她的手轻声哄:“家中的银钱都是你的,日后你管着,想如何用就如何用。”   桃花直直看了他许久,然后,她起身去柜子里拿出出嫁时唯一带在身边的包袱,当着他的面打开,在里头叠好的衣裳里摸出一个小钱袋。   卫大虎看着她。   桃花倒出钱袋里的碎银子,合起来有四两左右。她把这四两放桌上,和那三个小元宝一起:“这是出嫁前娘偷偷给我的,是当年我爹去世后,她私下贱卖田产所得来的。”   李家的叔伯在她亲爹尸骨未寒时便堵上门要霸占她家的田产,赵素芬不是那等啥都不懂的妇人,他们做初一,她就做十五,趁着叔伯两家争论她家的田地归属时,她偷摸着把家中两亩地贱卖给了村中一户儿子多的人家,连带家中的桌椅板凳等其他不值钱的物件,卖了整整四两银子。   然后她揣着银子带着小桃花转头就嫁给了周家汉子。   这四两银子她谁也没说,桃花嫁人的前一晚,她偷偷把这银钱给了她,本是叫她有个安身立命的傍身钱,是她这个当亲娘对闺女最后的付出了。   可不曾想,桃花嫁人后的日子和之前所想的全然是两码事,卫家还是那个只有一间茅草房、几亩薄田的穷苦人家。   但这破落户他家中不缺粮,顿顿有肉吃,男人进山转一圈,回头就能摸出二十两银子出来,和那预想中的“穷苦”是半点不沾边。   面对卫大虎的毫无保留,桃花也不想对他藏着掖着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中午好,二更奉上,月底啦求营养液-3- 第37章 37   ◎竹叶青◎   桃花虽是什么也没有说, 卫大虎却看懂了,他伸手抓住媳妇的手,低声道:“岳母给你的银钱你自个收着便是, 拿出来作甚?”   “放在一起吧。”桃花伸手搅合搅合桌上的小元宝和碎银子,连带着那四两银子,叫它们混在一起,再分不开。   她仰起头望着卫大虎,笑弯了眼:“我们是一家人呢。”   卫大虎伸手摩挲她的脸蛋, 点头轻笑:“嗯,我们是一家人, 银钱都放一块儿。”   两人看着桌上的银子直乐,桃花数了又数,脸上全是笑。卫大虎见她开心,便和她说他明日要去县里。   桃花想了想,虽是觉得他身上有五两银子够用了,可大男人出门在外若是遇着事情身上没有银钱打点会寸步难行, 她连镇上都没有去过几次, 更莫说县里,但总归来说,身上有钱遇事不慌。   她强忍心疼,拿了个小元宝塞到他手掌心,嘱咐:“出门在外万事小心,晚间若是赶不回来,便在县里歇一晚, 吃的用的也不要省着。”   卫大虎喜欢听她念叨, 毫不客气把银子塞怀里, 嘴里应道:“我晓得。”   桃花见他收银子的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停顿, 心梗了下,本想补一句不要乱花钱,又担心他真省着连口水都舍不得喝,故而俏眼一瞪,自个先笑了。   “去烧水,叫爹早些洗脸泡脚好歇息。”   卫大虎起身去灶房烧水,明日就要出门,按照他的脚程去县里卖个猎物,从山里抄近路走,一来一回深夜就能到家。不过,这打听消息和卖猎物终究是两码事,马脸衙役虽好认,但他总不能大咧咧站县衙门口待着,见着人就蒙头揍一顿,这事儿还得迂回着来。   一想到明日不能回家,他就想媳妇想的紧。洗漱完熄了灯,桃花正准备睡觉,腰间就一紧,她整个人被带着在床上滚了一圈,鼻尖撞到了她男人硬邦邦的胸膛。   “干、干啥。”黑暗里,响起她惊呼的软音。   “干媳妇。”卫大虎的语气和他的胸膛一样硬邦邦,说罢就开始干他嘴里说的那事儿。   床上一阵儿窸窸窣窣,肚兜被扔到地上,桃花被他粗鲁的动作和粗俗的话语吓得不轻,哼哼唧唧骂道:“整、整日就晓得干这事儿……在山上还想,你、你不知羞!”   “我咋不知?”卫大虎张嘴啃她那张白脸蛋,粗声粗气,“我在外头都不看别的婆娘,我最知羞了。”   “……”   到底还是闹了一宿。   第二日天还未亮,卫大虎便翻身起了床。   闹了一宿他不见疲累反倒精神奕奕,把昨夜随手丢到地上的肚兜捡起来放床头,轻手轻脚打开屋门去了院里洗漱。   听见动静,在灶房里趴了一宿的小狗崽抬起脑袋,它抖了抖四肢,迈着小短腿从灶房的门缝钻出来,动作比那村里头的猫还要灵活。卫大虎鞠了捧冷水洗脸,随后不知从哪儿弄了截杨柳枝擦牙,见它狗狗祟祟瞪着俩小眼睛歪着脑袋瞅他,咧嘴一乐:“小崽子,看啥?”   小狗崽伏低身子“汪”了一声。   “小点声,吵醒了我媳妇,我收拾你啊。”卫大虎浅浅威胁了一句,不管小狗崽听没听懂,利索收拾好自己的卫生问题,去灶房转了一圈,见柜子里有一大盆凉粥,还有一大盆炖得烂烂的红糖野梨,他端起凉粥走出灶房,一屁股坐在屋檐下便这么抱着盆唏哩呼噜喝了起来。   小狗崽蹲在院子里摇尾巴,一双湿漉漉的狗眼望着他。   卫大虎几口下去粥便没了一半,听见哼哼声,他抬头瞅了它一眼。   小狗崽蹲坐在地,眼巴巴看着他:“汪!”   卫大虎顿了顿,长臂一探捞过屋檐下它的狗碗,往里面倒了小半碗粥,放到它面前。   小狗崽小心翼翼凑近闻了闻,伸出粉粉的舌头舔了舔,然后狗脑袋埋在碗里,啪嗒啪嗒疯狂舔食起来。   昨夜在大舅家用的夕食,这盆杂粮粥应是昨日午食剩下的,过了一夜已经有些变味,酸不拉几的,但能吃。   一人一狗吃得都很来劲儿,卫大虎呼噜噜把盆里剩下的粥喝完,起身把盆搁灶台上。他去堂屋寻了个背篓,挑选了十来个个头大的野梨装上,背上背篓便准备出门了。   他顺道把野梨给二弟周满仓送去,免得桃花惦记。   小狗崽见他要走,顾不上吃粥,摇着尾巴跟着他走到院门口。   卫大虎关上院门,回头嘱咐它:“瞧紧家门,乖乖的,回头给你烤鱼吃。”   “汪!”被他喂了食,小狗崽眼下对他十分亲近,小尾巴摇得飞快。   卫大虎轻轻把院门关上,没有吵醒家中的人。   他走的依旧是后山那条小路,许是今日运道佳,宜出门,卫大虎刚进山就在树上见着一条盘缠着树枝的竹叶青。   竹叶青通身碧绿,因长得好看,又被人叫做“美女蛇”。名字是好听,就是毒得很,它若是找个绿油油的地儿一盘,视力不佳的人往往就会大意被它咬上一口。   卫大虎前行的脚步一顿,他忽然闪电般快速探出右手,在那娇软的蛇美人张口咬来时,徒手捏住了它的七寸。被摄住命脉,软软的蛇身扭动着缠住了他的手臂,粗壮结实的手臂霎时间似戴了好几个水头极佳的碧玉镯子,瞧着叫人渗得慌。   卫大虎换了路线,踩着野草丛抄小道去了村里。   他决定学学那镇上赌坊里放高贷的无赖货色们,人家借银钱都有利息,得罪了他当然也要利息。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卫大虎报仇一日便很是晚了。   此时天还未亮,村里一片静谧,村中那几条狗都熟悉卫大虎的气味,毕竟它们经常“闻着味儿就来了”,三天两头跑到山脚下的卫家蹭骨头吃。   李家没有养狗,但他们邻居家养了,听见脚步声,大黄狗竖起耳朵,狗嘴一张正欲吠两声警示对方,鼻尖一耸一闻是熟悉的气味,耳边还听到熟悉的口哨声,它顿时吃里爬外疯狂冲对方摇起了尾巴。   卫大虎绕着李家的院墙走了一圈,找了个地儿,脚尖一踩翻墙进院。   不然咋说他小时候天天在村里跑来跑去招猫逗狗惹人嫌呢,对村里哪家哪户,那是打小就摸索得明明白白,连李家院墙哪一处容易落脚都一清二楚。   李家养了鸡鸭,猪圈里还有三头大肥猪,不过这些个玩意儿都属于金贵的“粮食”,卫大虎就算是报仇也不会拿它们下手,他可没这么丧良心。他悄无声息找到李大郎的屋子,隔着窗都能听见他们两口子的打鼾声,倒是睡得香。   眼下天还热着,村里不比山脚下,夜间还会觉得凉,村里有些人家夜间睡觉都不会关门窗,就巴望着吹股风进屋凉爽凉爽。   李大郎和周苗花便是如此,平日里他们两口子也是不关屋门的,这不睡前两口子大干了一场,干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事后两口子还因为争抢靠窗位险些打起来,不过最后还是李大郎仗着汉子的身强力壮占了上风,成功睡到风一吹就能拂到脸上的位置。   别说,这一晚睡得是真香,一股股凉风袭面,吹散了心头的躁意。   这凉风原是一阵阵的,后头不知咋回事儿,他感觉梦中的自己好像抱住了一块冰凉的玉般,滑不溜揪的,凉爽的不得了。   李大郎在梦中咧嘴直乐,愈发抱紧了这块冷玉。   ……   清晨时分,大河村家家户户都打开了院门。   有那勤劳的汉子,趁着此时太阳还未出来,天气凉爽,扛着锄头去地里忙活。而婆子小媳妇们也在天亮时刻起了床,洗漱洒扫,家里院外一通忙活,忙活完又去灶房烧火准备朝食,回头等太阳出来,地里忙活的男人回家,一家子便可以吃饭了。   只是今日有些不太一样,正在灶房切酸豆角准备用来配杂粮粥的小媳妇突然被一道嘹亮高亢的惊恐声吓得切到了手指头。   “啊——”   “啊啊!!!”   “啊啊啊——!!!”   先是一道男声,随后是一道女声,紧接着便是双重奏,惊恐声此起彼伏。小媳妇捂着流血的手从灶房跑出来,看着正在院子里劈柴的男人,气得大吼:“隔壁那两口子一大早就发什么疯!”   李大郎在发大疯啊!!   他只觉得这一夜真是哪哪都好,先是自个婆娘因为娘家老子娘来村里闹了一通,被他娘明里暗里挤兑一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闹了好大的没脸,夜里扑在他身上一通哭,干那事儿的时候他提出来好几个过分要求,素日里恨不得锤死他的婆娘,这次却十分温顺,甚至还主动迎合,把他伺候了个身心舒畅,哪里都得到了满足。   后头她因为恃宠而骄想要和他抢位置,俩人因此险些动手,但最后他还是用汉子的办法叫她妥协,自己睡在了窗下。   这一夜,连风都是偏爱他的,吹在脸上凉爽得叫人心头畅快,一会儿便睡着了,半点不见燥热。   不然怎么说风都偏爱他呢,因为就连梦都是偏爱他的,他梦见自己抱着一块冰凉软滑的顶级美玉睡觉,那手感舒服得叫他爱不释手,那是抱着蹭了又蹭,如论如何也舍不得撒手。   李家三代贫农,李大郎有自信到了他这一代就要翻身了,他虽没摸过玉,但想来世间品质最好的美玉也不过如此了,就如他怀里抱着的这块,又冰,又凉,又滑,手感极佳。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身上,李大郎终于睁开了惺忪的双眼,他眯着眼望着窗外的阳光,感受着清晨的风吹在脸上,回味着梦里那块美玉的手感。   正回味着,他感觉怀里有啥动了动。   指尖下的触感和他梦中的美玉一模一样,滑溜,冰凉、还很有些许重量,除了会动以外,简直……   李大郎眼睛一亮,还以为梦中的美玉被自己抱回了家,果然,上天是偏爱他的,难怪他能徒手举起两百斤的猪,他果然不凡!   李大郎一脸兴奋地抓起手头的美玉,却不想盘在他胸口的竹叶青被抓起后突然变脸,碧绿的三角头蛇口大开露出狰狞利齿,它猛地探头对着他手臂咬了一口。   臂间剧痛击碎了李大郎的一腔美梦,怀里哪里是什么顶级美玉?他抱着一条蛇睡了整整一夜!   惊恐之下,一声尖叫,他眼皮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安-3-   明天继续努力二更。 第38章 38   ◎被缠上了◎   寥寥炊烟升空, 灶膛里燃烧的火柴连连发出两声爆破响,吓得蹲守在一旁的小狗崽身子一歪,险些倒在地上。   桃花余光瞧见它这憨样, 笑着摇了摇头,把手中揉好的面团放入锅中慢慢推开:“守着我作甚?现下没有吃食给你,自个去院里玩耍罢。”   自她今日从屋里出来,小狗崽就亦步亦趋跟着她,她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 她烧火,它就蹲趴在柴火垛里打盹, 她去打个水,它就迈着小短腿屁颠颠在脚边打转,粘人得叫人受不住。   桃花开始还以为它是饿了,便想给它喂食,结果发现它的专用小狗碗里还有没舔食完的粗粮粒,她猜想是卫大虎走前喂过。   不饿, 咋还这般粘人?   桃花想不明白便不想了, 她给锅里的饼翻了个面,烙得微黄的饼子滋滋冒着油。家中不吝啬油水,两个大男人更是离不得,清汤寡水吃着不得劲儿,她如今管着灶房里的活计,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慢慢习惯“大手大脚”,烙饼很是舍得给锅里下油。   油滋滋的薄饼一块块堆叠码放在竹篮里, 竹篮是满仓送的, 那日回家她便拿了一个到灶间使用。家中使用的箩筐簸箕则是爹编的, 家中不缺这些, 反倒是有些多余的会给村中两个舅舅家送一些去使用。   桃花继续揉搓小面团,接着放入锅中摊开。她原是准备多烙些饼子留着,白日里她和爹吃一些,再给卫大虎留一些,虽是叫他别赶路,可她男人那性子谁晓得呢,她担心他会赶夜路回家,他胃口大,必是会饿的。   但先前爹说不必准备他的吃食,镇上也就罢了,去县里的路程一日来回颇为费力,便是卫大虎脚程快,不吃不喝一路疾走抄近路,时间也太赶了,他不是会委屈自己的性子,今夜不回来的居多。   桃花连镇上都没有去过几次,何况县里?   寻常人去县里一次,一来一回都要两日。他们家中没有驴车,单靠着双腿走路,一日来回属实太赶,眼下不是什么救命的大事,实在用不着这般赶路。   可桃花知晓时已经有些晚了,面已经和了出来,这个天气若放着,不到晚间便会变了味儿,还不如烙成饼,吃不完的放篮子里用布盖好放入木盆中,再把木盆放到水缸中湃着,这般既方便又不会变味儿。   灶膛里,猩红的火舔舐着干燥的柴火,时不时发出一声爆破响声。   饼子烙好后,桃花把事先煮好的杂粮粥倒入木盆里,用木勺搅动着散热,随后端去堂屋的桌上凉着。她回到灶房,把装着饼的篮子拿上,顺手捎上碗筷,站在屋檐下叫卫老头回家用朝食了:“爹,吃饭了!”   卫老头正在翻地,院子旁边那块地已经垦得差不多,听见桃花喊吃饭,他把锄头一丢,直起腰捶了捶,应道:“就来。”   他和儿子一样,都不爱干地里的活儿,这也是家中有银钱时他们没想过买地的原因,父子俩如出一辙的讨厌锄地和插秧,这大概是猎户习性改不掉,同样是收获,收获庄稼的喜悦和打猎收获的喜悦,虽同样都叫人欢喜,但他们更习惯后者。   桃花给他打了一盆水,卫老头撩了一把水把手上的泥搓洗干净,随后把汗巾丢入盆中,搓了搓后开始擦脸,冰凉的汗巾搭在滚烫的脸上,舒畅得很。   刚出锅的粥有些烫嘴,卫老头端着碗吹了好几下,待凉一些,便是大口大口吃着。桃花拿了张饼子卷吧卷吧递给他,卫老头接过咬了一口,呼噜噜喝着粥道:“自个吃,不用管我。”   桃花笑了笑:“有些烫,我等下再吃。爹,家中没有酸菜坛子,我想着等大虎回来去镇上买几个坛子,我瞧大舅母家的酸菜腌的够味儿,回头我学学,腌些酸豆角和萝卜啥的下粥吃。”   卫老头点头:“你大舅家的酸菜是够味儿,回头炖鱼时往里面下些,指定更下饭。”   桃花也是这般想的,她自个便会腌酸菜,借口说大舅母家的酸菜好吃也是想寻个机会说这事儿,灶房里的大小事虽是她管着,但家中若是要添置个啥,肯定要与爹知会商量的。   “地垦得差不多了,吃完朝食我去村里寻你二舅借些菜种,你二舅母是个种菜老把式,这方面可有一手。等自家种了菜,免得你大舅二舅三五不时就使唤三石往家中送。”卫老头咬着饼子,歇了一口气说,“回头大虎在山里猎着野鸡野兔的给他们家送一只,这些年家中承了他们两家许多情。”   桃花点头应是。   卫老头继续道:“既然是在村里生活,免不得就有往来,莫要计较得失,只要自家人没有饿着肚子,多一口少一口都不重要。”   桃花认真听着,她听得懂爹这是在与她说道理,担心她心里会多想,毕竟野鸡野兔算是顶好的走礼了,普通人家一年能吃几回肉?寻来菜种,回礼野鸡野兔,爹担心她多思多想,觉得亏了。   一个人的心里一旦有了计较,若是想不开便会闹出事端来,她都懂的。   爹的意思是他们家中不缺这口吃食,便不要拿菜种和野鸡的价值来比较,都是亲戚,不要去衡量两者之间的轻重,更不要在心头偷偷算计这些小得失,免得想岔了,回头还是自个心里不得劲儿。   她是新媳妇,爹愿意与她说这些话,桃花心里是感激的,她点头道:“爹,我都明白。”   卫老头点头,给自己添了一碗杂粮粥,边喝边道:“家中没什么活计要做,你待会儿与我一道去村里吧,寻你两个嫂子做做针线活打发时间。”   桃花心里高兴,笑着点头:“好。”   山下是偏僻了些,平常也没人会过来,村里的小媳妇各自有说得上话的好友,唯独桃花,想要寻个人唠嗑都不行。她又不敢一个人去村里,实在怕了那坟坡路,若是没有人同行,她是万万没有那个胆气独自走的。   用完朝食,桃花在灶房收拾洗碗,卫老头给竹笼里的小鸡仔喂吃食。待日头微微有些烈了,卫老头关了堂屋的门,叫上桃花,俩人身后跟着迈着小短腿的小狗崽去了村里。   一进村,桃花便感觉今日氛围有些不对劲儿。   她先是跟着爹去了陈二舅家,二舅母和陈三石上山拾柴火去了,家中只有陈二舅一人。卫老头叫桃花自个去大舅家寻两个嫂子说话,这里不用她。   桃花便一个人去大舅家,路上,有沾亲带故的婆子和小媳妇叫她,桃花不认识,就冲人家笑笑,认识的便打招呼。   其中有个年轻媳妇盯着她偷偷瞧,见桃花望过来,她笑容爽朗,说话竟是毫无顾忌:“你许是不认识我,但你应该见过我家男人,他叫陈二牛,昨日与你家男人一起吃酒了!”   前两句话听得桃花心头怦怦直跳,她心说这人面容瞧着大方爽朗,咋说话这般没得顾及?可听着后头那两句话,她就没忍不住笑出声,那句话咋说来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若是她心头原本还有些不快,一听她是陈二牛的媳妇,那抹不快便散了去。   “原来是嫂子,昨日晚间你咋没来?”桃花笑着问道,昨晚在饭桌上大舅母还对陈二牛发脾气呢,骂他不带媳妇来,都叫了好几遍人,咋就这般客气?骂陈二牛不懂事,说他是故意的,媳妇不带儿子也不带,是看不起他家不成?   大舅母说下午去他家叫了好几遍人,当下答应好好的,吃饭就不来了。眼下桃花故意这般说,也是有亲近的意思。   经了昨日那一遭,谁能亲近,谁该远离,桃花也看得明明白白。   陈二牛媳妇“嗨”了一声,乐道:“昨日我去山上下陷阱了,又拾了半天柴火,回家才晓得外村人跑来咱们家大闹了一通。这不,我啥事都没帮上,哪有舔着脸上门吃酒的道理?下次有事再叫上嫂子我,待我把那周家老泼皮摁在地上捶得爬不起身来,再吃酒我必是跑得最快那个!”她边说边比划,瞧那模样很是不甘心昨日不在现场,否则必是要大展拳脚的。   桃花被她的举动逗得笑个不停,心中对她愈发亲近,故意逗趣:“嫂子瞧着便不好招惹。”   “你倒是有眼光,村里少有妇人敢在我眼前耍泼的。”陈二牛媳妇跟着笑道,卫大虎虽是姓卫,但却是半个陈家人,他小时候便是村中一霸,她是本村人,与自家男人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她自小便是个男娃性子,也是跟在卫大虎屁股后头追着耍的小伙伴,对他的媳妇自然亲近。   她和自家男人一样,她男人是汉子中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她也是妇人堆里那个四肢发达的,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他们夫妻俩都是惹着就直接动手的那种人,她说没有妇人敢在她跟前耍泼,那是真没有。   惹着了她,她是直接动手的。   桃花和她说了会儿话,越聊越投机,见她手中端着木盆,瞧着是要去河边洗衣裳,不敢多耽误她:“我和嫂子说话心头高兴得很,只是怕耽误了你忙活。”   “这有啥耽误不耽误,盆里就娃子换下来的脏衣裳,两下就搓了,不费事儿。”陈二牛媳妇扯了扯她胳膊,来回看了眼四周,见没人,一脸兴奋道:“你住在山脚下怕是不知村里的新鲜事儿,我与你说那李家今日出大乐子了!”   语气要多兴奋有多兴奋,满脸幸灾乐祸遮都遮不住。   桃花被她带动了情绪,不由追问:“啥事啊?嫂子快与我说说。”   “那李大郎怕是招惹了山中精怪,人家来找他寻仇了!你是不知,他昨夜抱着一条竹叶青睡了整整一宿!”   嚯!   桃花倒吸一口冷气。   竹叶青那可是毒蛇啊,李大郎抱着一条毒蛇睡了一整宿??   “村里老人都说,他是进山招了精怪,他被缠上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3-   今天也超努力呢! 第39章 39   ◎糖水◎   村里藏不住事, 连哪家朝食喝稀粥、碗里只有几粒米这种芝麻绿豆大小的破事儿都藏不住,何况李大郎早间那一声惊恐吼叫,闹得举村皆知。   他人虽然晕了, 但被毒蛇咬的伤口不会消失,李家发现后着急忙慌把李大郎扇醒,又逼迫周苗花给自个男人把毒血吸出来,一通瞎折腾后,李大郎嘴巴都白了。眼见不得好, 李大郎他娘嚎啕大哭着要带儿子去镇上医馆寻大夫求救,走之前还去村长家哭了一场, 要借牛车呢。   大清早,李家是闹了好大一番笑话。   今日村里人都在说这事玄乎啊,指定是李大郎进山招惹了山中精怪,不然那毒蛇咋能爬到他怀里安静睡一宿?   桃花只要一想到那软若无骨滑腻冰凉的蛇,浑身就起鸡皮疙瘩,明明站在太阳底下晒着, 她却下意识抱着双臂一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素日里上山拾柴火, 在草丛里见着蛇,她都吓得不敢动弹一下。她完全不敢想象抱着一条蛇睡了一整宿……   怕是日后都不敢闭眼了。   二牛媳妇见她吓得厉害,便不再说这事儿,转头说起村里别的八卦来。一个村住着,东家长西家短的破事多了去了,她摆谈起来模仿人家说话的语态惟妙惟肖,桃花头一遭晓得一个人竟能化出这么多的神态模样来, 乐得险些笑岔气。   俩人是相见恨晚, 已经开始相约日后一起上山拾柴捡菌菇, 陈二牛媳妇更是道:“日后多来村里走动, 尽管上我家敲门,必是扫榻欢迎的!”   “我一定来!你可不能烦我上门叨扰啊。”桃花笑着说。   “那我就上你家叨扰你呗。”陈二牛媳妇大笑。   眼看时辰不早了,俩人连连约定日后多往来,眼下便各忙各的罢!两个爽直媳妇就此分开,陈二牛媳妇抱着一盆子脏衣裳去河边,桃花则去了陈大舅家。   院子里,方秋燕正在给鸭蛋鹅蛋搓澡,俩小子赤条条地站在院子里,水瓢从上到下兜头浇下来,惹得俩小子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两双胖嘟嘟的小脚丫踩着湿漉漉的地面,溅起的水珠砸在坐在木凳上的方秋燕身上,当母亲的越生气,两个小崽子踩得越欢快。   在这家家户户缩衣节食的年头,除了那镇上的富贵人家,哪个农家小娃能被养得胖嘟嘟的?大河村多的是头大身小瘦巴巴的小娃子,像陈家这般把小娃喂的不干瘦,就已经是别人眼中的“胖娃子”了。   见着桃花,方秋燕反手给了俩儿子屁股蛋子一巴掌,笑骂:“洗完了就赶紧回屋去,鸭蛋给弟弟穿衣裳。”   “娘,我才不给他穿呢。”鸭蛋捂着屁股蛋,啪嗒啪嗒踩着地上的水渍,溅了方秋燕一身,哈哈大笑着就往屋里跑。   “娘,他坏,哥哥坏蛋!我打哥哥!”鹅蛋也捂着屁股蛋,追着他哥一路哇哇大叫着回了屋。   方秋燕看着他们兄弟俩跑回了屋,这才回头招呼桃花:“快进来,自个找凳子坐,我收拾收拾地上这摊子水,俩皮猴闹腾得紧,院子都没处落脚了。”   “大嫂我帮你。”两家亲近,桃花眼里也是见不得活儿的,她从屋檐下的柴垛旁拿了扫帚,帮着大嫂一道收拾。   方秋燕拦不住,便也由着她帮忙,笑着说:“就该多来村里走动,人多热闹些。可是大虎送你过来的?他人呢?”   昨夜睡觉前,陈大石在身上摸到一瓶药,是他眼中的大冤种表弟被镇上医馆里的大夫忽悠花了二两银子买的神丹妙药,据说止血消炎效果极好,老大夫宰人时表情淡定,笃定自个的药就是顶好的妙药。   妙不妙药陈大石不晓得,反正一两银子一瓶把他心疼够呛。   他表弟买了两瓶,是头肥羊,被宰得心甘情愿。   可眼下,他看着这瓶不知道啥时候塞到他衣裳里的贵重玩意儿,哪里还能不清楚?是他表弟偷偷塞的,当面给就怕他会拒绝。   大虎啥性子,从小到大都是说一不二的人,外人都说他霸道,只有被他惦记在心里头的自家人才晓得那种被重视的滋味。   一两银子的贵价东西啊,真是眼也不眨就给了。   方秋燕听他说完前因后果,沉默了一会儿后便叫他收着吧,大虎的心意咱记着别忘了就行,拒绝才是外道了,他那性子不喜兄弟间客气拉扯来去的。   他给你们,就是真心想给,推辞反而伤心意伤感情。   陈大石的胳膊本就伤着,既然这药如此贵价,效果肯定比自个随便扯把药嚼吧嚼吧敷在胳膊上强多了,方秋燕到底担心自家男人的胳膊,便也不跟表弟客气了。   一瓶贵价药,够他们兄弟俩养好胳膊了。   她心里念着卫大虎的好,便把感激都给了桃花,对她愈发的亲热,说起话来笑容就没停过。   “大虎去县里了。”桃花说,“院子旁边爹垦了块地出来种菜,他来村里寻二舅借菜种,家里没甚活计要做,我便跟着来了,想着和两个嫂嫂说说话。”   “那可找对人了,二婶种菜的把式在村里算是独一份,同样的菜就她侍弄出来的最大颗水灵,许多人家都寻她借菜种呢。”能把种菜说成把式的,在村里就只有二婶一人,那可真是,用二叔的话来说,真真就是老天爷赏饭吃,他婆娘种的菜挑去镇上卖,半路上就能被人抢光。   二叔对此自豪得很,村里人家眼热想去他家借菜种,都要捧着他说好话,他婆娘可给他长脸了!   就为这事儿,二婶经常和他吵架,她不乐意把自家的东西白拿给别人。   说是借,难道人家还真能还?还来的东西也不如她自家的好啊!在二婶眼中,那真就跟白送没啥区别。   不过嘛,二婶小气都是对外人,对自家人很是大方,她家的菜种年年都是二婶叫她男人去家里拿的。   当然也不白拿,亲戚之间各有往来。今日她家拿了菜种,明日家中吃点啥好东西都会均出一碗给二婶家送去。   亲戚便是如此了,日常小事从不计较,非但不计较,还全靠这些来往维持呢。   扫完院子,方秋燕去灶房兑了碗糖水,不由分说端给桃花喝。   桃花以为是白水,村里人家相互串门端水喝是常态,她没有多想,端着碗抿了一口才发现居然是糖水。   她顿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脸蛋红红的,羞得很。   大舅家的日子虽比村里的穷苦人家好过一些,但也不富裕,家里的糖哪里是能随便用的,怕是小娃子闹着想喝一碗甜水,屁股蛋都会挨两下棍子。   大嫂咋、咋还给她兑糖水喝啊?   方秋燕见她脸蛋红扑扑的,还跟个没嫁人的小姑娘似的害羞,乐得不行:“喝吧你,赶紧趁屋里那俩皮猴没发现,否则待会儿那俩闻着味儿来可就糟了。”   谁家有好东西不是紧着自个儿子,方秋燕偏不,反倒背着亲儿子给表弟媳偷偷兑糖水喝。   被特殊照顾的滋味,桃花从小到大都没有体验过,她一时之间心绪涌动,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意,使得她忽视了自己的年纪,捧着碗小口小口把一大碗甜水喝了个干干净净。   口腔里都是甜滋滋的味道,她眯着眼睛抿了又抿。   桃花知晓自己不是馋嘴了,她只是渴望又贪心地回味这独一无二的……偏心。   从未被偏爱过,这一碗糖水,能叫她记一辈子。   卫老头借完菜种,站在大舅家门口没进来,对坐在屋檐下陪方秋燕纳鞋底的桃花道:“家里还有些果子,我同三石说了,你回家时捎上他和三花,叫他们再拿些果子回家吃。”   桃花原本都站起了身,闻言忙点头应好,便没有急着与爹一道回家。   等卫老头一走,方秋燕便笑着对桃花说道:“姑父这是担心你一个人回家会害怕呢,坟坡那一段路,村中那些个胆子小的汉子都不敢单独走。”   瞧着是叫三石带着三花去卫家拿果子回家吃,实际是叫那俩小的把桃花送回家。这样的公爹,真是十里八村都找不出一个来,若叫村里那些个老在私下说卫家穷得尿血、桃花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媳妇嫁到卫家指定是要吃苦的妇人知晓,不定羡慕成什么样呢!   姑娘家嫁人图个啥?不就是图男人对自己好,公婆慈和好相处,若是家里再有个几亩好田地,那就是顶顶好的人家了。   卫家家底如何,方秋燕也不是瞎子,虽然村里人人都盯着卫家那两亩薄田笑话,但就卫大虎眼也不眨掏钱买金贵药的手笔,便是家中田产不多,手里定然是有银钱,全家饿不着肚子的。   住在山脚下多好,敞开门过日子,便是顿顿吃肉都无人知晓摆谈。不像在村里,烧个肉还得关紧了门窗,免得听隔壁小娃馋嘴哇哇哭,大人摔锅打盆指桑骂槐日子只过今天不管明天,恨不得家家户户都得和他们一起顿顿吃糠咽菜才好。   方秋燕说起隔壁谁家的妇人讨人嫌,嘴上是半点不留情,这样的人家桃花在杏花村见得多了,都是见不得别人过好日子的。   农家人能吃上一顿肉,那都是逢年过节才有的喜事,有些家中人口多,掌着灶房活计的妇人切肉时都能数着来,谁家吃肉能多出来分给别人的?   村里就有那些个不懂事的人家,别个家里烧肉吃,就支使嘴馋的小娃子站在人家家门口哭闹,真真如那狗皮膏般,叫人烦不胜烦!   桃花听出大嫂这是在说昨个晚间吃夕食时候的事儿。   昨晚大舅家请客吃饭,大舅母也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那肉香味儿还未出锅就飘出老远,鸭蛋鹅蛋先前被吓着了,后头闻着肉香味儿缓过劲儿来,兄弟俩在院子里哇哇大叫今晚吃肉吃肉。   他俩是高兴了,隔壁家的娃子却闹腾了起来。   晚间吃饭时,陈家紧闭的大门外就响起小娃子的哭闹声,大舅母记恨在周家打上门来时,邻居们一个个冷眼旁观,不说帮把手,拦着也行啊?不然陈大石兄弟俩不至于受伤流血。   几十年的邻居,就这么看着他们一家人被外村人打上门欺负,大舅母是真寒了心,便由着那娃子哭闹,叫两个媳妇不准开门。   以前家中吃点啥好东西,隔壁娃子闹一闹,大舅母都会念着小娃子不懂事馋嘴,都哭闹到家门口来了,她心软便会叫儿媳分一些给他们尝尝味儿。   昨晚是真的狠下了心,不管外头哭得再凶,再是撒泼打滚都没有搭理。   桃花知晓大嫂这是气不过,尤其是陈家两个表兄胳膊伤得这般严重,乡下汉子全指望着一身力气活,好悬是没啥大事,若真出了事,大舅母得哭瞎一双眼。   “能养回来的伤便不叫重,大嫂尽可放宽心。”桃花安慰。   方秋燕笑着连连点头:“是这个说法,还好如今是农闲,眼下胳膊伤着了,爹也不叫他们俩兄弟去镇上寻活计,正好在家多养养。”   说到此,方秋莲放下手中针线,握住桃花的双手,眼中是藏不住的感激:“还是得多谢大虎,他给的药效果实在好,今早我家那个说伤口好似没那般疼了,二弟也说那药效果顶好,是比咱们在路边随手扯的草药来得好使,难怪卖这么贵价呢!”   桃花眨了眨眼,倒是不知这事儿,想来是大虎买了啥效果好的伤药给两个表哥,大嫂这是在道谢呢。   桃花忙说:“兄弟之间是要互帮互助的,大嫂也莫要说谢不谢的话,我是不爱听的。”   方秋燕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说的对,都是一家人,兄弟之间不说这些外道话,大嫂都记着呢。”   【作者有话说】   -3-谢谢宝子们投喂的营养液,晚安哟。 第40章 40   ◎二牛媳妇◎   陈二牛媳妇抱着木盆去河边, 这会儿正是家中活计忙完,妇人家聚集在河边洗衣裳的时候,热闹着呢。打眼一望, 几个好位置都被人占了,而在一群小媳妇中间,她看到独自缩在角落里埋头捶衣裳的三花,小姑娘身旁的木盆里已经摞了老高,瞧着是要洗完了。   她抬脚走了过去。   “三花, 洗衣裳呢?”陈二牛媳妇走到她身旁,手指拨弄了两下河水, 凉飕飕的,她慢慢撩起衣袖。   三花正捶着衣裳呢,身边突然冒出个人说话,她吓得一哆嗦,手头的棒槌好险没掉河里。回头见是二牛嫂子,她不由抚了抚心头, 侧首蹭掉鼻尖上的水珠, 小脸红扑扑的,看着她道:“二牛嫂子,你吓我一跳。”   “小姑娘就是胆子小。”陈二牛媳妇把儿子的脏衣裳往河里一丢,抓着一翻搅动,故意闹出大动静,拔高音量道:“青天白日的,咱又没做啥亏心事, 胆子可得大起来。不像那些个做了亏心事的, 半夜不但鬼敲门, 啥乱七八糟的都往家里钻。”   周围说笑声一顿, 好一阵安静。   三花眨巴眨巴眼睛,小姑娘立马反应过来,二牛嫂子话里有话,这是在内涵人呢。   不但她听了出来,周围洗衣裳的妇人也听出来了,有个和周苗花要好的小媳妇立马开口呛道:“都是一个村的,别人家里遭了事,也不指望你帮个手,咋还能落井下石呢,真不像话……”   “哎哟,还知道是一个村的呢。”二牛媳妇把手头打湿的衣裳往石板上一扔,啪嗒一声,溅了一地的水珠子,她转头看向说话那人,一脸阴阳怪气,“咋地,你这个‘一个村’还分人不成?到了他李家就是‘一个村’的,换成我们陈家就是‘两个村’了不成?你这般晓得大道理,昨日咋不见你站出来说话呐!”   那小媳妇被她说得面红耳赤:“你,你这是胡搅蛮缠!”   二牛媳妇叉腰哈哈大笑,脸上表情和唱大戏的一般精彩,偏生嘴角拉老长:“我胡搅蛮缠你?往水里照照自个的大脸盘子,你也配!”   她这番明里暗里的挤兑,把小媳妇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抓着衣裳的手都在发抖,却不敢发作。这吴招娣和她男人一个样,是村里出了名的“不讲道理”,遇到事只晓得动拳头,她,她打不过她!   “二牛家的,你说话别太过分了,狗剩家的又没招你惹你,你有火干啥冲她发?”另一个妇人拽了拽小媳妇的衣裳,示意她别和吴招娣一般见识,这就是个说话难听的货,咱不和她一般计较,计较不过来。   吴招娣白眼一翻,一张脸挤作一团扮怪相,学嘴狗剩媳妇:“‘别人家里遭了事,也不指望你帮个手,咋还落井下石呢,真不像话’,哟哟哟,你既然心里都晓得,还张嘴闭嘴说我陈家的事是个啥意思?你在落井下石啊?还是嘴巴痒痒欠得慌,要我用巴掌帮你治治?”   说罢,她看向周围一群看热闹的妇人婆子,横眉竖眼道:“她没招我?她,包括你们,全都招我了!”   老远就听见这些长舌妇叽叽哇哇摆谈昨日周家打上门的事儿,拳头到底是没落在她们身上不晓得疼,一个个说得还挺来劲儿,言语中多是羡慕周苗花命好,娘家老子娘疼爱,兄弟维护,嫁得也好,李家还有个在外头极威风的舅舅,可叫她们羡慕坏了!   她们当姑娘家的,不说嫁人如何,便说没嫁人前,因着女子身份,在家中并不咋受重视,别说在婆家被人欺负,娘家是否会在背后撑腰,即便有老子娘在后头撑着,又有几个像周苗花,她老子娘可是为了她都打上门来了!   所以大河村的小媳妇们看不见陈家被打,只看得见周苗花被爹娘维护,同为出嫁女,她们是真心羡慕的。这不,虽然今晨出了李大郎抱蛇夜宿一事,在村里闹得人尽皆知,但她们却还摆谈着昨日的热闹,人人都羡周苗花,有那样的爹娘兄弟,她在婆家腰杆得多硬啊!   说就说吧,偏生她们毫不收敛,连那面子都不做,她们口头的陈家姑娘还在旁边洗衣裳呢,欺负小姑娘不敢还嘴,嘻嘻哈哈摆谈两家矛盾,叫三花听了个从头到尾。   三花不敢发作,眼下他们家正是多事之秋,两个哥哥也伤着,她生怕自己和别人发生口角会像大嫂那般与人打起来,她打不过不说,更担心给家里惹事,便只能忍气吞声,找了个角落位置埋头一阵捶洗,把那几个妇人当成自个手里的衣裳,锤了又捶,权当撒气了。   她是能忍,吴招娣是半点忍不了。   啥玩意儿啊,有胆说他们陈家的事,就要承受她疾风骤雨般的唾沫洗礼!   她直接把袖子挽上胳膊,露出健壮有力的劲瘦臂膀,汉子她可能打不过,但她们?呵,不是她吹嘘,她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她们全推河里喂鱼去!   狗剩媳妇脸都白了,盯着她胳膊上的肉疙瘩,那可是汉子才有的东西啊!   旁边那几个妇人亦是,脸一阵白一阵红。   “你,你想怎样……”有个不咋经事的小媳妇率先扛不住她明晃晃的威胁,结结巴巴问道,吴招娣是真会打人。   “我想怎样?你们这般说话真叫我觉得好笑,搞得好似我欺负你们一样,真真是不要脸皮啊。”吴招娣冷笑连连“我哪样也不想怎,就是叫你们晓得,日后说别个家的闲话时劳烦背着人,当着人家的面犯贱是要被打的!”   那群人看向她身后的三花,脸皮臊得慌。   “一群婆娘欺负一个小姑娘,亏你们干得出来,脸皮不要我就帮你们扒了,免得叫人看了招人烦。”吴招娣看着最先说话的狗剩媳妇,语气全是嘲讽,“不愧是和周苗花蹲一个茅坑拉屎的,身上都一个味儿,滂臭!”   “你!”狗剩媳妇被她气得面色发红,浑身颤抖。   周围洗衣裳的妇人婆子多,有在旁边看戏的婆子憋不住笑,噗噗噗跟放屁似的声儿接二连三响起,狗剩媳妇羞愤欲绝,她胸口气得阵阵疼,却不敢像周苗花那般直接和方秋燕干起来,她不是周苗花,这吴招娣更不是方秋燕!   方秋燕是个天煞孤星,逮谁克谁,爹娘都被她克死了。这吴招娣比她还狠呢,好歹方秋燕那孤煞命由不得她控制,吴招娣却是强行克她爹娘啊,吴招娣她爹娘从成亲第一年就开始盼儿子,盼星星盼月亮,头胎生了个闺女,取名招娣,就是希望二胎生个儿子。结果怎么着,吴招娣一年年长大,一开始还不晓得自个名字是啥意思,后头听村里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她这名取来就是为了给家里招儿子的,这可把她气着了,直接冲到家中对着她爹娘张嘴就是一句“我才不招弟,我就不招,略略略”,被她爹娘拎着笤帚满村追着打。   要不咋说她比方秋燕厉害呢,后头她娘一连生了四个闺女,加上她五个,那个半个带把的都没有!   她那张嘴,又毒又欠还准!   村里看着她长大的婆子,那是半点不敢招惹她,她不但欠,她还唬,虽是个姑娘,但她打小就是个男娃性子,跟着一群男娃娃上山捉鸟下河摸鱼,家中绣花没有她,村里打架准缺不了。   吴招娣如今虽已嫁做人妇还当了娘,但就她胳膊上鼓囊囊的肌肉块,那是实打实的,人就不是个弱女子,乃悍妇一个!她就是火气一上来打了狗剩家的,回头人家汉子找上门,她也不怵,她打不过还有她男人呢,那更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憨货!   狗剩家的被她明里嘲讽暗里威胁,受了一肚子委屈,却是半点发泄不了,憋得更难受了。   吴招娣却跟个没事人一样,骂完她们回头就去帮着三花拧干衣裳,笑着说:“来的路上遇见你表嫂了,瞧着是要去你家,我拦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往日没机会接触,今儿才发现她也是个好性人啊,卫大虎那小子可真有福气,娶了个好媳妇。”   三花闻言眼睛一亮:“表嫂去我家了?”   吴招娣点头,帮着她搭了把力把木盆抱起来,可着实不轻,瞧着是一大家子的衣裳:“这盆子可不轻,你好生看着脚下的路啊,别给摔了,回头还得重新洗。”   三花点头,晓得她不爱自己名字,懂事称呼:“谢谢二牛嫂子,我这就家去了。”   吴招娣点头,又嘱咐了两句路上小心慢些走,三花乖巧点头,对她的维护很是感激,可又实在害羞,脸蛋红扑扑的,声如蚊呐一连道了好几句谢谢。   吴招娣看着她抱着偌大一盆衣裳回家,这才收回视线,白了周围人几眼,开始搓洗衣裳。   三花歇了好几次脚才回到家,桃花和方秋燕正在屋檐下纳鞋底,见小姑娘抱着一大盆衣裳气喘吁吁回来,桃花还未动,方秋燕先起身走过去把木盆接了过来,笑着打趣:“叫娘瞧见这一幕,不得心疼地抱着咱们三花一个劲儿亲香,小姑娘长大懂事了,都非要帮着家里干活了。”   三花双臂软得似面条,过了水的衣裳更重,这一路可把她累着了,眼下听大嫂打趣她,小脸红得不行,轻轻跺脚:“大嫂……”   方秋燕去晾衣裳,闻声笑道:“赶紧歇着去吧,衣裳大嫂来晾。”   三花也不争,叫了桃花一声表嫂,坐到之前大嫂的位置歇息,她手臂实在是软得慌,半点力都使不上了。   桃花见她耷拉着双臂,眼睛都有些发直,可见是累着了。她放下纳了一半的鞋底,捧着她的手臂,从臂膀到手腕,轻轻帮她揉捏着缓缓劲儿。   三花有些不好意思,想缩回手:“谢谢表嫂,我没事儿,歇歇就好了。”   “三花可真能干,洗了这么大一盆衣裳。”桃花抓着她手臂,不叫她缩回去,这般按摩放松一阵胳膊也会好些。   “可不是,咱家姑娘能干着呢,见她两个哥哥胳膊受了伤,家里活重,就自个揽了洗衣裳的活儿。好些衣裳呢,爹娘换下的,连带她两个哥哥的臭汗衣裳,还有我们两个嫂子,底下侄子侄女的尿片子都帮着一道洗了,可心得很!”正在晾衣裳的方秋燕连声夸道。   三花上头两个哥哥,平日里莫说爹娘,便是哥哥嫂嫂都是疼着她哄着她的,莫说外头的活计,便是家中扫个地,等闲也是不叫她干。今早这丫头破天荒的揽下家里洗衣裳的活,一大家子的衣裳,她吃了朝食便去了河边,这一洗就是大半日,眼下都快晌午了才回来。   小姑娘从小被家里宠着惯着,却没养坏了性子,如今家中遭了事,她非但没有娇气,反而愈发懂事,晓得帮家里分担了。   方秋燕想着,翻了年姑娘就十四了,渐渐的就要开始相看人家,家中父母哥嫂疼她护她,晓得她是个好的,可这些外人不知道啊。两家相看时,男方通常只是寻熟人打听这家姑娘品性如何,是否勤劳刻苦,家中老娘和姊妹生了几个娃子等……反倒是长相,在农户人家眼中是次要的。   她自个就吃了名声的苦,自然晓得姑娘家的名声有多重要。当姑娘时,家中父母兄长再是宠溺都不为过,可成婚后呢?若是啥都不会干,日子还过不过啦?便是和男人感情再好,也经不住长时间的磋磨,若再遇到一个掐尖好强的婆母,那才真是苦日子一眼望不到头。   人还是得自己立得住才行。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已被榨干。 第41章 41   ◎县里◎   再说卫大虎这头, 他把竹叶青丢到李大郎的被窝里,亲眼看着那软若无骨的碧绿长条游到李大郎怀里盘着不动了,这才心满意足翻墙离开。   一路疾走, 他先去了周家村。   到周家村时,晨光微熹,早起的汉子扛着锄头往地里走,见到一个脸生的高大汉子往他们村走,警惕心较强的便开口询问:“后生, 你瞧着有些面生,是我们村哪家的亲戚?”   乡间小娃都是散养, 整日漫山遍野跑,家中大人会叮嘱娃子们别往村外跑,遇见生人不要搭话,尤其别人给你吃食,非但不能接还得赶紧跑,这种多半是拐子。   小娃子们被拧着耳朵叮嘱, 大人们看见陌生人出现在村落附近也会警惕驱赶, 故而几个中年汉子盯着卫大虎不放,实在是他脸生得紧,他从未见过。   卫大虎闻言驻足,回头瞅了他们几眼,他一个外村生人,反倒毫不客气把他们打量了一番,道:“我去周满仓家, 他是我妻弟。”   “啥?你是满仓姐夫?满仓啥时候冒出个姐夫来?”   “哎哟, 是那个吧……我记得满仓他娘当初好像是个二嫁的, 带了个前头姑娘来。”   “都多少年没来往了, 咋突然又走动起来了?”   不晓得,别人家的事谁晓得哦。   卫大虎说完便进了村,那几人还盯着他背影瞧,见他走的方向确实是周满仓家,才扛着锄头去了地里。想来拐子的胆子没这般大,人都进了村,若真干啥坏事,到时一人一锄头,九条命都不够他死的。   周满仓蹲在院子里用石头砸螺蛳喂鸡,昨儿个他去河里摸了不少,家中母鸡抱了一窝小鸡,死了两只活了五只,他这几日寻了空便下河摸小鱼和螺蛳,就指望着小鸡能养活,母鸡也能吃点好的,多下蛋。   他家原本是没养鸡的,家中只有他一个人,地里活儿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伺候家禽。还是去年,他们邻居家的姑娘嫁人,他突然想到了姐姐,他记得姐姐和邻居家姑娘一般年岁,小时候还一道玩耍过,眼下她都结婚了,姐姐也在相看人家了吧?   姐姐若是成亲,他总不能空手,连个像样的礼都凑不出来。   思前想后一番,他把存了两年的铜板拿去村头林大爷家买了一只能下蛋的母鸡,相比同族的亲人,他和林大爷反而要亲近些,虽然人人都说那老头孤僻性子怪,但他在山上拾柴摔沟里起不来时,是他把他救起来的,还给他寻了大夫,药钱也是他垫付的。   林大爷是孤寡老头,家中只剩他一人,许是两人境况相似,都是一个人撑着户头,死了就绝了户,林大爷对他多有关照,几乎是半卖半送把母鸡卖给了他。   养了母鸡后,周满仓便开始存鸡蛋,每次存个四五十个,送几个给林大爷,剩下的便寻个日子去镇上赶集卖掉。   就这般存鸡蛋卖鸡蛋,直到无意中听见有个嫁到杏花村的妇人回娘家与人摆谈,说当年那个嫁来周家的二嫁妇人钱素芬,她带来又带走的女儿过几日便要成亲了,日子过得真快啊……   听到这个消息,周满仓只觉松了一口气,还好提前一年养了母鸡,还好这回的鸡蛋没有卖掉,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把螺蛳连壳带肉扔到鸡窝,周满仓在院子舀了一瓢水洗手,刚准备去灶房拿昨日剩下的粗粮饼当朝食吃,大门便被人敲响。   “来了。”   门一开,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卫大虎还担心他没起呢,见他一双眼睛直往他身后瞧,他笑了笑道:“别看了,你姐没来。”   被他戳破心思,周满仓有些不好意思,侧身让他进来:“姐、姐夫,你怎来了?”   “咋地,你姐没跟着一道就不欢迎我了?”卫大虎进院后把背篓卸下,周满仓打眼一看,便看见了用芭蕉叶铺着的背篓里放着十好几个大野梨,是他从未见过的水灵。   打趣完,卫大虎也不和他客气:“发啥呆?还不赶紧给姐夫舀碗水来喝,渴死了。”   周满仓这才回过神,忙去灶房。   卫大虎站在院子里,就这般拿着水瓢解了渴,狠吁出一口气,才把一路压着的畅快情绪释放出来。往李大郎被窝里放了一条蛇,只要想到李大郎醒来后的热闹场面,他就乐了一路。   打量了下四周,瞧着和上次来没甚两样,看不出啥好,也没看出啥不好,他点了点头,对眼前小子道:“前几日你姐和我一道进山摘了许多野梨,汁多又甜,家中留了一些,又送了一些给亲戚,你姐惦记着你,这是给你留的,正好我有事要去县里一趟,顺道给你送来。”   周满仓没想到他一早便给自己送野梨来,他和这个姐夫统共也就见过三次面,头一次是在酒席桌上,他是上门吃席的客人,第二次是和姐姐一道上门,他是姐夫,这是第三次,来给他送野梨。   虽然见过三次面,他们却没咋说过话,便是姐弟俩都多年未走动了,何况卫大虎这个姐夫呢,且陌生着呢。   “你,你吃朝食没有?家中有饼子……”周满仓没看野梨,结结巴巴问他。   “饼子啊。”卫大虎摸了摸肚子,就喝了一盆稀粥,早就饿了,也不和他客气,“行,来几个?”   周满仓点头,进灶房给他拿饼子了。   统共也就三个饼子,他全给了卫大虎,卫大虎接过,也没问他给自己留没留,叼着饼子招呼他:“背篓我就不拿了,去县里不方便,这野梨到底是果子放不住,自个没事儿就啃两个,差不多两三日也就吃完了。”   周满仓点头,想了想,问道:“从县里回来,你来拿背篓吗?”   “回来我走山路,不顺道。”时辰不着了,卫大虎还得赶路,便没有久留,对送他到门口的妻弟道:“山上板栗快熟了,回头我和你姐进山打些,给你送些来,再顺道把背篓拿回去。”   周满仓忙拒绝,叫他们自己留着吃,卫大虎不理他,抬步便走:“自个在家好生照顾自己,有啥事去大河村找你姐。就这般吧,别送了。”   说罢头也不回走了。   出了周家村,卫大虎拐道先去了一趟镇上,他都没好意思说三个饼子只堪堪过个嘴瘾。他先去面摊吃了两碗素面,付了铜板后,拐到去了上次遇见小乞丐的那条街,那家包子铺的肉馅好吃,他一口气买了十个肉包子,二十个杂粮馒头,这是他在路上的口粮,肚子饿就浑身不得劲儿,他还要走着去县里。   倒不是不想搭个顺路车,先前进镇,有个驮着货物的驴车便是去县里,车夫是个矮小的瘦子,他还没开口,那人便一鞭子抽在驴屁股上,好似躲洪水猛兽般躲他。   小乞丐一大早便抠着脚丫坐在路边乞讨,卫大虎往他面前的破碗里丢了俩热腾腾的肉包子,和他小兄弟浅唠了两句,便踩着初升的太阳出了镇子。   他们这镇子叫定河镇,县叫长平县,从定河镇到长平县,若有驴车骡车啥的,差不多大半日便能到,若是成年男子的脚程,从太阳升起走到日落时分,再抄个近路啥的,也能到。   卫大虎从镇子出来便寻了条小道进了山,山路虽难走,但得分人,他走山路,那就跟老虎入了林子没啥区别,天生的方向感使他不容易迷路,遇到啥蛇虫鼠蚁也是千里送人头,在山林里,他的天敌就是自个的五脏庙。   不能饿,饿会腿软。   长平县四面环山,山路崎岖难行,定河镇是长平县管辖下比较落后的一个镇子,唯一一条通向县里的路坑坑洼洼,若是遇着下雨天,黄泥路黏腻又湿滑,车轮子若是不小心陷在泥坑里,毛驴摔个四脚朝天那都是常有的事。   卫大虎一路走走歇歇啃啃干粮,从山林小道抄下山时,一眼便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长平县城门。   此刻,城门之外排起了长龙,几个官爷腰别大刀,正拦着入城的百姓收缴入城费。   卫大虎走到队伍后头排队,他眼神好,瞧见城门下有个担着挑担的年轻汉子被拦住,他好似在和官爷比划着什么,脸色涨得通红,而几个官爷面露不耐,其中一个抬腿就踹了他肚子一脚,年轻汉子站不稳,一屁股摔在地上。   挑担里菜掉了出来,那官爷上前一步,一脚踩在上头,狠狠碾了几下。   排队的人群,顿时躁动不安起来。   卫大虎看见这一幕,眉头微微皱起。   他上次来长平县还是一年前,那次猎了几张上好的狐皮,他本想卖给镇上的大户,爹却叫他往远些走,顺道看看外头如今是个啥光景。   许是前头几十年世道乱糟糟的,天灾人祸时有发生,他爷他爹那代人心里敏感,总对如今的安稳世道没有安全感,心头空落落,总会时不时去外头看看情况。   即便他爷已经去世多年,他爹却还是沿袭下来这个习惯,偶尔会叫他去县里或更远的府城走走,既长见识,又能打听消息。他家虽是与世隔绝般住在山脚下,却不可能真的脱离这个世道,若两眼一抹黑,哪天世道又乱了,当兵的跑到村里来抓壮丁,他们啥都不知道,往山里跑都要被拖脚程。   他们可以当瞎子,但得是自个捂的眼睛。   卫大虎看着那个被踹倒的汉子从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把掉了一地的菜拾起来放回箩筐里,他半点没敢看被官爷踩烂的菜,弯腰挑起担折身而返,竟是没有进城。   人群里顿时一阵闹哄,听见他们交谈的内容,卫大虎眉头皱得死紧。   那个汉子挑着担从他身边走过,卫大虎看见他额头冷汗直冒,煞白一上脸,一看便知那一脚踹得不轻,怕是伤到内脏了。   “如今入城要交税也就罢了,怎地普通农户挑担进城卖个菜也要交‘占城税’,这又是个啥意思,咱的背篓箩筐也占地方要交钱了?”   “我们又不是商户倒腾买卖,咋还要交这些玩意儿?”   “后生,你挺久没来县里了吧?咱们这些泥腿子还算交得少的,那些两地倒腾着做买卖的商贩更惨,进城脱一层皮,城里脱一层皮,离开还得脱一层皮,来回一趟能不能赚钱两说,得罪了那些当官的,命都得交代半条在这里!”   似乎在印证这句话,排队的队伍里,正好轮到一个驶着驴车的中年男人,那人先是借着身体遮挡,往官爷手里塞了碎银,见官爷没有拒绝,他自觉已经打点好,心头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赔着笑去牵驴车,却不想这时,那个被他打点的官爷伸手拦住了他的驴车。   人是一只脚踏入了城门,驴车却没让动一下。   卫大虎看见那别着刀的官爷伸手拍了拍驴车上的货物,没管那中年男子点头哈腰讨好,作势就要抽刀插入货物中检查,那中年男人扑过去抱住他胳膊,被他一把挥开。   从周围人的交谈声里,卫大虎知晓了如今想进城门竟是这般麻烦。   不但成年人每人需缴纳两文,十二岁以下孩童一文钱,若是肩挑箩筐,背背背篓,还会按照个头大小缴纳1-2文不等的“占城费”。这还不算,譬如你进了城要去卖菜,到了地儿,还得另外交“占地费”,这和入城时箩筐背篓缴纳的“占城费”又是另外一码子事儿。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上回来还没这些杂七杂八的税,县太爷是想银子想疯了吗?   卫大虎盯着那个官爷作势要抽刀检查货物的动作,本就是两地倒腾山货赚个辛苦钱,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那中年男人苦着一张脸在怀里摸了摸,隔着人群卫大虎看不清,只看到官爷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挥手示意身后的同僚,过。   排队的人群中,有不少挑着担准备入城卖些家中出息的农家汉子默不作声退出来,沉默着原地折返。   他们的村落在很远的地方,挑着担走了整整一日山路,本想着县里贵人多,他们自家种的吃食侍弄得精心,定能卖出一个好价钱。可是这铜板还未挣到,入个城反倒要交这个税那个税,他们身上一文钱没有,竟是连城门都进不去。   只能原路返回了。   他们也不愿进城了,前头那个汉子就因不愿交箩筐的“占城费”被官爷狠狠踹了一脚,他们见此场景只感觉到浑身发冷,手脚冻得都不听使唤了,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赶紧回家。   渐渐有人退出队伍,排队的人少了,进城的速度也就变得更快。前头两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原本还想歪缠的人这会儿也不敢说话了,生怕被官爷踹一脚,那才叫得不偿失。   轮到卫大虎时,那官爷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冷声开口:“十文。”   卫大虎面不改色从身上摸出十个铜板递给他。   那官爷没想到他竟如此配合,他是没看见前头那汉子就交了两文?倒是牛高马大,没想到竟是个怂蛋!   官爷冷嗤一声,瞪了他一眼,挥手:“过!”   卫大虎目不斜视进了城。   进了县城,又是另一番场景,路道两旁全是做着各种生意的商贩,热闹非凡。客栈门口,手拿摇扇的风流才子三两结伴进出,街上人流涌动,被父亲抱在怀里的小女娃身着粉色襦裙,头梳双丫髻,胖嘟嘟的小手拿着糖葫芦,灵动的双眼好奇地望着身穿绸缎的富贵人踩着凳子从马车上下来,径直进了县里最大的酒楼。   一派繁华景象。   卫大虎随便找了家招牌是卖卤面的摊子,进去点了两碗。等面上桌的间隙,他从竹筒里抽出一张筷子,打量着四周,城里城外,倒像是两个世界般。   老板娘端着两碗卤面过来:“客官您的面来嘞。”   卫大虎收回视线,筷头在桌上碰了碰,搅合开卤子,挑起一夹便吸溜进了肚。   嗯,比镇上的素面好吃不少。   一碗卤面二十文钱,在定河镇二十文便可以割一斤猪肉,在长平县只将将够吃一碗卤面。两碗卤面便是四十文,卫大虎就没省钱的意识,吃完面,寻店家要了碗白水喝,这才摸着肚子心满意足离开。   他这会儿倒是不急着去县衙门口看看情况,短短一年的时间,长平县变化如此大,便是府城都不敢这般随意收取百姓的入城税,何况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苛捐杂税。   他们这县太爷就好似明日便要出殡一般,行事竟这般张狂无度。   卫大虎吃饱喝足满县城瞎逛,最后寻了个茶铺子,要了一杯浓茶,一碟干果,寻了个角落位置坐着,听周围闲磕牙的大老爷们们说起最近县里的发生的新鲜事儿。   首当其冲的就是县太爷从青楼赎了个头牌要纳回后院当小妾,县令夫人知晓后大闹了一场,县太爷被她扇了好几个大耳巴子,结果还是没拦住小妾进门。   至于大家伙为啥知晓县太爷的家务事,还不是那小妾是个不讲究的,天天被丫鬟扶着在街上溜达,在后院受了啥气,那是半点不带遮掩的,对着谁都能诉个苦,闹得全县人都知道了县令夫人是个善妒不容人的主母,且还是个泼妇,连县太爷都敢打。   “她一个青楼女子,便是被抬回后院有了个所谓名分,也不过就是个小妾,她怎敢如何编排县令夫人?”有人不解问道。   “肚子争气呗。”坐在卫大虎前桌的一个富态中年男子笑得像个弥勒佛,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他故作姿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慢吞吞开口,“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咱们县令夫人膝下无子,她和县令大人成婚多年,只得三个千金,前些年还因生产伤了身子,这辈子怕是再无所出。那叫柳儿的小妾,肚子里怀的是个带把的,据说县太爷还寻清平观的道长算过,实打实的儿子!”   嚯,人群一片惊呼,难怪这般嚣张,是有倚仗啊。   有人立马回过味儿来,县太爷也一把年纪了,便是不说家中只有三个千金,便是这个年岁还能让女子怀孕,也是一大本事,如今那个叫柳儿的小妾还怀了他唯一的儿子,谁能拦着她进门?便是知县夫人也不敢,她担不起让知县大人绝后的“恶名”。   她便是内心再厌恶抗拒,也要捏着鼻子喝了柳儿那杯茶。   卫大虎对知县大人起火的后院没啥兴趣,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自己感兴趣的内容。还是那个富态男子,他低声抱怨这段时日生意是愈发不好做了,县衙里那群“神仙”三天两头就上门来,不给孝敬钱便寻店里麻烦,这条不合规,那条触犯律法,他们这做了一辈子生意的,还能知法犯法不成,就是变着法寻借口要孝敬钱。   这话一出,引来众人抱怨。   和县太爷家的后院的趣事不同,抱怨县衙里的官爷上门要孝敬他们反倒要谨慎许多,好似生怕被人听见,一个个都压低了声儿,好在卫大虎耳聪目明,是一句不落的听了个明白。   “你说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是咱们县太爷糊涂了,才纵容手底下的人这般猖狂?”   “属实看不明白啊,这一年,县里头是愈发的乱了。”   “难道是他老人家升官无望,所以才这般不顾头尾随心行事?我记得咱们县太爷以前还是挺勤政爱民,注重名声的啊。”   “不知,实在不知,我们普通百姓岂能知晓当官的是咋想的。”那人摇头连连叹气。   他们县太爷现在不但不管事,还纵容手底下的人肆意欺压百姓,剥削钱财一月一次也就罢,三天两头来一遭,万贯家产都经不起这么薅啊,这半年来,县里可谓是怨声载道。可抱怨又如何?人家大刀一抽,谁敢反抗就给你抓去蹲大牢。   若只为敛财,大家伙顶了天就私下骂两句贪官。可随着这些乱七八糟的苛捐杂税冒出来,大老爷是一天一个想法,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官当的是愈发随心所欲,好似全然不担心上头问责。   当官的哪个不怕做错了事被上官问责?便是贪官都晓得偷偷敛财呢,他们县的大老爷如今却是啥面子都不做了,就差告诉所有人,他是个贪官,他要搞钱。   要说他后台邦邦硬,他能在这个位置待到死?有那人脉,早调走了。他们长平县说到底就是个旮旯角,打仗抓壮丁人家都嫌山路不好走,人没抓到还浪费时间。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哎。   卫大虎喝了一肚子浓茶,寻茶摊伙计问了茅房的位置,进去时正好和里头出来的人撞了个面对面。   那人一只手还停在裤腰上,撞到了人,他冲卫大虎翻白眼,鼻孔朝天骂骂咧咧:“你他妈没长眼睛啊?敢撞老子,滚开!”   他骂完便要越过卫大虎,只是脚还没踏出去,肩膀就被一只大掌摄住,动弹不得。   那人使劲儿挣了两下,肩胛骨却好似被铁链穿透,疼得他半条胳膊都麻木了。他脸色一变,还不待反应,整个人便被拖着丢回了茅房。   “砰”一声,一个人影被重重摔在地上。   压地的胳膊恰好是被抓住那只,那人疼得嘶嘶直叫唤,一张脸皱成一团,整个人犹如死狗趴在地上。这还不算最惨的,最惨的是他胳膊使不上一点力,一张脸在地上蠕动,鼻尖蹭到地面上的水渍,他瞬间被尿骚味儿恶心地直翻白眼,伸着舌头一个劲儿呕呕呕。   妈的,茶摊的茅房,那味儿可太不讲究了!   等了半晌,没等到拳头落在身上,倒是趴在地上的原因,他晃眼看见那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仁兄手握巨龙,对着茅坑淡定滋滋。   他瞪大了眼,没忍住骂出心里话:“他妈的,都是男人怎么差距这么大!”   卫大虎面无表情回头。   “大哥,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大哥了,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弟必鞍前马后给您跑腿!”他忙闭眼。   卫大虎抖抖虎,扯上裤头,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是谁老子呢?”   “你是我老子!爹!儿子我有眼不识祖宗,这不是自家人打自家人嘛,嘿嘿。”那人笑得极尽谄媚,抬手往自个脸上扇了一巴掌,“这不是喝了两口马尿就分不清爹娘了嘛,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啊。”   卫大虎面无表情看着他,那人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头猛兽给盯住了,他浑身血液瞬间倒流,趴在地上僵硬得犹如灶房上头挂着的十年老腊肉。   片刻后,卫大虎移开目光,茅房味儿太冲了,他抬步便走。   那人见他走了,绷紧的身体这才慢慢软了下来,他额头上布满了细汗,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又快又急。   妈呀,这人手头肯定见过血!   走出茶馆,卫大虎在街头站了半刻钟,那人才抱着胳膊一瘸一拐走了过来。   “嘿,你还在呢。”他嘿嘿直笑,待走到这高壮的魁梧汉子身边,他才发现自己有多矮小,他之前到底是灌了多少马尿,居然敢冲人家叫骂。   马六没脸没皮惯了,也不管他是冷脸还是热脸,一个劲儿打量他:“兄弟,你是在哪个道上混的?之前多有得罪哈,都是我这张嘴欠的慌,您是大人物,别和我这种小喽啰计较哈。”他啪啪啪打了自己嘴巴几下,笑容谄媚。   他长着一张尖嘴猴腮的脸,伏小做低做出这种动作,愈显猥琐。   卫大虎不答反问:“你哪条道上混的?”   “哪条道都能混两下。”马六大拇指搓着食指,一脸奸诈样,“青楼,赌场,当个中间人啥的……有这玩意儿,你就是想要知县大人的犊鼻裩,我都能给你搞来,嘿嘿。”   卫大虎似笑非笑看着他。   马六顿觉肩膀隐隐作痛,立马道:“爹,您有啥事只管吩咐,父子之间谈银子伤感情!”   “我没你这么猥琐的儿子。”卫大虎问,“衙门怎么走?”   马六浑身皮一紧,谨慎地看着他,一只脚往后撤,做出随时逃跑的准备:“我干的可都是正经交易,双方自愿的,这可不算犯事啊!”   “你看我像衙役?”   马六心说,您瞧着一身匪气,倒像被抓的那个!   不多时,卫大虎坐在了县衙门口不远处的面摊上。   他叫了两碗面,马六咧嘴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面端上来,他刚准备拿自己那碗,手还没伸过去,两碗面都落到了卫大虎手里。   “……”他抬头看了卫大虎几眼,惹不起,“老板,来一碗素面!”   “好嘞,客官您稍等。”   卫大虎埋头吸溜面条,马六就坐在旁边眼巴巴望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县衙门口的官爷,低声问他:“你来这鬼地方干啥啊?这破地儿狗都不来,碍着那些个官爷的眼,畜生路过都要被踹几脚。”   “这么蛮横?”卫大虎看了眼衙门。   马六嘿了一声:“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不是县里人吧?不然咋会问出这种三岁小娃都知晓的问题。别处的官是啥样我不知道,但咱们县里这个……”他朝县衙方向画了个圈,“那里面,甭管大的小的,都一个样儿。”   面上来了,他抽了双筷子,先是端着碗喝了口面汤,这才挑面吃:“这家素面原本卖十文钱一碗,可从半年前开始,突然就涨价了,现在卖十六文!”   “你瞧瞧。”他把碗里的面条翻来覆去搅动,“一条肉丝都没有,量还不多,几筷子下去就没了,汤底也是最简单的大骨熬的。大骨值啥钱?去猪肉铺买斤五花肉老板还白搭你两根,光秃秃的,顶了天用斧子劈开,能熬出一丝骨油……这成本咱也不晓得,但你说咋突然涨价了,还一涨就是好几文。”   卫大虎吃着面,没开口。   马六继续说:“这外人一听一碗素面涨了六文钱,指定认为老板是个黑心肝的玩意儿,这银钱可叫他赚翻了……”   “赚啥啊,还不比以前呢。”老板娘在旁边听了个从头到尾,听他骂他们黑心肝,气得胸口疼,没忍住打断他,“你可知现在我们在这里摆摊要交多少税?连桌椅板凳都要按数量交,名头一大堆,今日是‘占道费’,明日是‘挡道费’,指不定日后还能想出一个‘碍眼费’呢!”   她满脸抱怨神色,他们家这面摊开了十几年了,原本位置极好,县衙就在不远处,那些破皮无赖没有一个敢来找事,敢在衙门门口寻滋挑事,官爷能当场把你拉进去打板子。   本是顶好的位置,眼下却颠了个倒。   本是帮着驱赶破皮无赖的官爷,摇身一变,变成了破皮无赖。吃面赊账,赊着赊着就成了死账,他们又不敢问官爷要面钱,更不敢不招待他们,本来日子就难过了,结果县里发布了一系列乱七八糟的税目,官爷们三天两头从商户和摊贩身上剥削,他们没得办法,这个洞只能从别的地方补回来,那就只有涨价……   短短半年,长平县的物价飙升,粮食涨价,如面摊老板这种小摊贩以高出日常进价的银钱买来面粉,便只能做成面食以更高价卖出。   便是涨价了,他们也依旧赚不了钱,县太爷那张嘴一磕一碰,又是一个税目名头出来,他们莫说赚钱,不亏本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像他们这样的,全县上下,几乎人人如此。   商家和小贩顶了天就是不赚钱,手头的银子今日来明日去,好歹有个进出。可底下的百姓就不同了,他们若想进城买个啥,会发现啥啥都涨价了,只有他们的口袋依旧空空。   这便是长平县如今的乱象。   马六三两口把面吃完,他不知从哪儿摸出跟木头签子剔牙,翘着二郎腿,悠哉道:“还不止咱们长平县呢,我有个兄弟老家在府城,那更繁华的地儿,搞钱的名头比咱们还多呢。啧啧,咱们老百姓啊,管不了那么多,日子将就将就死不了就得了。”   说话间,有两个别着大刀的官爷从衙门里出来,打头的就是一张能叫人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来的马脸。   一把铜板拍在桌上,马六吓了一跳,牙签子险些戳到颊肉,扭头就见自己新认的爹已经起身离开。   他手忙脚乱从凳子上起来,在身上摸了摸,摸出十来个铜板拍桌上,都走了,晃眼看桌上的铜钱数量有点多啊,他趴回去挨个扒拉数了两遍,哎呀,这是三碗面的钱啊,他爹请他吃面!   胡乱把自己拍桌上的十六文钱扒拉扒拉塞回怀里,拔腿就朝卫大虎追去。   马脸衙役和同僚从路口分开,又去点心铺子买了一份酥糖,铺子里的管事点头哈腰把他送到店门口,他拎着点心头也不回走了大概两刻钟,停在了一座小院前。   不多时,一个丫鬟打开了门。   马脸衙役把点心递给她拿着,弯腰抱起朝他扑来的小姑娘,门被关上前,隐约能看见一个身体略微有些圆润的妇人站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们父女。   院门阖上,卫大虎收回了目光。   跟在他屁股后头的马六见此不由嘀咕道:“你跟着马脸赘婿干啥?想走他这条路子进衙门当官爷?”   “赘婿?”卫大虎眉毛一挑,回头看他。   “是啊。”马六撇撇嘴,“也不知他走了什么狗屎运道被他婆娘看上,把他招上了门,他家原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户,结果一下就鸡犬升了天。他婆娘,哦不,他们不这么叫,他们都叫夫人,他夫人的姑父是咱们主簿大人啥拐着弯的亲戚,不然就他那身无二两肉能当官爷?还不是走的后门……”   有些人这命是真的让人嫉妒啊。   马六羡慕完,又有些不屑,瞧不上那人:“有些人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他一家子都靠他婆娘那头拉扯,你说这人咋不知感恩呢,虽然他婆娘是胖了点,长得普通了些,还生不出儿子,可他这个吃喝拉撒住都是全靠婆娘的上门女婿,居然还敢偷偷养外室,把儿子带回家……”   卫大虎倏地扭头:“把儿子带回家?”   “他老家好像是定河镇的,他在那里养了个外室,儿子今年都五岁了。要不说这人不要脸还丧良心呢,他在镇上有个兄弟,帮着照料他的外室和儿子,那兄弟还经常上他家来吃酒,把那外室和儿子一道带了来,谎称是自己的婆娘儿子,这可真真是……”   马六摇头,他也算顶不要脸皮的人了,但都干不出这种事来。   卫大虎看了眼那个院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从身上摸出俩碎银子丢给他,转身就走。   马六抓着碎银,嘿嘿笑得极其猥琐,他把银子往上一抛,接住后跟着追了上去。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他马六这条道,只要给钱,能把你家祖坟都给挖空!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这篇文比较慢热,鸡零狗碎日常,磨磨唧唧的,大家看着追啊0,0   过一下剧情,世道渐乱,但和主角无关,卫大虎马上要回家陪媳妇捡菌子了! 第42章 42   ◎得存粮◎   半夜突然下起大雨, 今晨醒来温度骤降,一件单衣裳竟是有些穿不住了。   雨幕朦胧,细小水流顺着茅屋顶坠在屋檐下, 小狗崽趴在地上,溅起的水珠砸在它湿漉漉的鼻尖,凉飕飕的,它把头埋入前肢蹭了蹭,狗嘴大长, 打了个绵长的哈欠。   几只毛茸茸的小鸡仔在堂屋里叽叽喳喳叫唤,时不时低头嘬一口地上的菜叶子。   一场秋雨一场寒, 十场秋雨穿上棉,气温变凉,山脚下感受尤其明显。   卫老头已经换上了裌衣,他清晨醒来感觉有些凉,本没想着换衣裳,只是吃朝食时被外头的风吹进来打了个摆子, 桃花看见后便放下筷子, 得他点头后,去他屋找了件裌衣叫他换上,免得凉着了。   卫老头早些年在山里受过伤,腿便是那会儿瘸的,一到冬日就会疼,他是热得冷不得,受不住寒凉, 冬天较为难过。   儿媳孝顺, 他便也没有拒绝, 比往年早了许多时日穿上了裌衣。   要不说一个家里得有一个妇人掌事呢, 自从卫大虎成亲后,只要天气好,桃花便把家中的衣物被套啥的全翻出来洗一遍,在太阳底下暴晒半日,这裌衣穿上还有股太阳味儿,干燥温暖,叫人心暖得很。   卫老头坐在堂屋门口编鸡笼,鸡仔还小,往年家中没有养家禽,住在山脚下蛇虫鼠蚁多,养大了鸡鸭还不知晓会便宜了什么东西,而且侍弄家禽劳心费力,他和儿子都没那个耐心,想吃鸡肉了,在山上抓只野鸡打打牙祭就行,实在用不着自个养。眼下鸡仔还小,夜间不能放外头,只能先编个大点的鸡笼将就用着,也不用担心晨间醒来会一脚踩着鸡屎。   小狗崽也没有狗窝,晚间都趴在灶房的柴火堆里,倒也暖和。   不过这也是暂时的,等鸡仔再大些,就得在后院圈个地儿出来,回头若还想养个鸭,和鸡舍隔开就行。等小狗崽再大些,就在旁边给它做个狗窝,晚间守着家禽,有啥动静叫唤两声他们就能听见。   有鸡有鸭有狗,家中便更热闹了。   轻风细雨,层峦叠嶂的山林被雾气笼罩,似仙境般若隐若现。   呼吸间,微腥的泥土气钻进鼻腔,正在灶房烧火的桃花打了个喷嚏,趴在屋檐下打盹的小狗崽吓得小脑袋撞在地面上,它低头蹭蹭鼻尖,起身小跑进灶房。   桃花坐在灶膛口折干树枝,见它挨蹭过来,轻轻用脚尖推了推。她一推,小狗崽就当她在与它玩闹般,躺在地上露出小肚子,见她不动,又翻过来蹭她。   “你咋这么粘人?”桃花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在它脑袋上揉了揉。   小狗崽便又躺回地上四肢朝天,又对她露出小肚子,一双湿漉漉的狗眼望着它,鼻尖哼哧哼哧。   桃花干脆丢开手头的枯枝,蹲在地上,双手在它小肚子上一顿揉搓。手感软乎乎的,她顺着小肚子往上揉,轻轻挠了挠它下巴,捧着它的小狗脸,食指和中指捏了捏它耳朵。   小狗崽舒服地四肢直发颤,嘴里发出奶声奶气的嗷呜声,伸出小舌头舔舐她手指。   “还没给你取名字呢。”桃花捧着它的狗脸使劲儿揉搓两下,把它抱起来,对坐在堂屋门口的卫老头道:“爹,咱给小狗崽取个名儿吧?”   “你取吧。”卫老头说。   “您取吧,您带回来的。”   村里的狗都是按狗的毛色取名,黄毛狗就叫大黄,黑狗就唤大黑,花色的就叫癞子狗,卫老头为了不让自家狗崽和别家狗同名,想了想,道:“就叫它小虎吧。”   “……”桃花低头看了眼怀里张着狗嘴啃她手指小黑犬,小虎啊?   她试着叫道:“小虎?”   小狗崽支起小脑袋。   “小虎。”桃花看着它眼睛又叫了声。   “汪!”小狗崽这下有了反应,小尾巴扫着她手指,晓得是在叫它了。   桃花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对卫老头道:“爹,它叫小虎,大虎会不会有意见啊?”   “有意见也得等他回来了再说。”卫老头说完,想到儿媳这几日茶饭不思,时不时走神,瞧着很是担心外出的儿子,便宽慰道:“我寻思就这一两日大虎也该回来了,你也别太担心,就他那体格,别的不提,遇事自保肯定是够的。你前头不是说要做腌菜?他回来便叫他去镇上买个坛子,咱家菜地才垦出来,菜种也才下,今晨我看才发芽呢,要弄啥菜腌还得去镇上买才行。”   桃花挠了挠狗崽下巴,晓得爹说这些是叫她宽心,原本说好顶多两日便回来,眼下这都五六日了,没影也没信儿,实在叫人担心。   不过再担心,午食还是要吃的。   这几日家中少了个人,桃花弄吃食便贪图省事,早晨熬煮一大锅杂粮粥,再烙些饼子便能吃上一日。   今日也是如此,斜风细雨雾蒙蒙,连屋檐下都是湿的,她心头又惦记着大虎,实在提不起精神做吃食,便还是杂粮粥配饼,随意打发了五脏庙。   一整个下午,桃花都坐在屋檐下纳鞋底,期间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雨雾,期待那个魁梧的男人出现在视野里。   傍晚时分,雨越下越大,风也大了起来,灶房的门被吹得咯吱咯吱响,桃花摸着黑去灶房把小虎抱去了堂屋,用干草圈了个狗窝,就在小鸡仔旁边。   到了深夜,雨势愈发的大,大风吹得屋子后头的树林子呼呼作响,听着犹如群鬼在嚎叫,桃花被吓醒后便睡不着了。   屋子也暗,她在床上躺了会儿,辗转反侧难入眠,便起身披了件衣裳,把油灯点亮,让屋子有一丝光亮,这才心安许多。   此时已是全然没了睡意,她干脆拿过针线篓,坐在桌边就着油灯那一抹昏黄的光纳起了鞋底。   卫大虎整日在山里跑,山路难行,鞋子磨损极快,一双新鞋穿个几日便如那十年未换的破鞋一般,不是脚后跟磨破了,便是脚指头露了出来。他人魁梧健壮,脚也宽大,桃花从未见过这般大的脚,就跟他这个人似的,她也没见过。   油灯昏暗,桃花手头动作不慢,针脚密实,做得极认真。   夏日里还能穿草鞋,便是一日磨损一双,也不咋心疼。冬日便不行了,他们这儿的冬天冷得很,积雪三尺,莫说草鞋,便是穿着棉鞋在外头行走,半日下来,脚指头都会冻得受不住。   老人熬不过冬天,穷人看不见春雪。   冬日苦寒,家境贫寒的人家冬日存粮不足,亦或家中取暖的柴火不够,更甚没有银钱置办过冬的被褥衣物,一家子饥寒交迫,冬日漫长,若是再生个病没钱医治,莫说老人,便是壮年汉子也扛不住。   桃花挨过饿也受过冻,在她的记忆里,无论是周家村还是杏花村,死在冬日的老人尤其多。   他们家在山脚下,夏日是凉爽,冬日可就不一样了,定会比村里寒冷许多,风刮在脸上许是如刀子一般锋利。   桃花想到这些,思绪都有些飘忽了,她下意识看向自己藏钱的地方。冬日未至,她便已经开始忧心起来,思索家中的银钱够不够存下猫冬的粮食,还有被褥袄子,过冬的衣裳打底一人得两套,尤其是爹的,他腿本就受不得寒,冬日更要注意保暖。银钱也不能全花光了,得留着些以防不时之需……   走神间,针忽地戳到了手指头。   桃花熟稔地把手指伸到嘴里嘬了一口,眼睛有些酸涩,她看时辰也不早了,山里头鬼哭狼嚎的风声也渐渐听习惯,便把鞋底放回针线篓里,把披在身上的衣裳放一旁,脱了鞋准备上床歇息。   “汪!”小虎在堂屋里叫了一声。   随后,便是窸窸窣窣狗爪扒拉木门的响声,桃花心念一动,忙穿上衣裳,趿拉着鞋子,举着油灯去了堂屋。   “汪汪汪!”小虎见到她,一个劲儿扒拉堂屋们的前肢停下,扭头冲她叫唤,一会儿又冲外头吠叫。   卫老头那屋也亮了起来。   桃花心里一阵儿紧张,她一只手举着油灯,一只手把这门栓。直到外头响起熟悉的声音,她耳朵贴近门缝又仔细听了听,确实是卫大虎的声儿,她这才猛地拉开门栓,把堂屋门打开。   外头一阵漆黑,高大魁梧的男人站在外头,他浑身上下已经被雨水打湿,整个人湿漉漉的,明明该是狼狈模样,偏生落在他身上,瞧着气势更足。   卫大虎见是媳妇开的门,一脸的雨水珠子都挡不住面上的笑,伸手就要抱她:“媳妇,咋是你给我开的门?你怎还没歇息?这都三更了。”   浓重的水汽袭面而来,桃花下意识往旁边一躲,卫大虎低头看了眼自己,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的,脚底板的泥半指厚,整个人脏得跟那在泥地里打滚的牛一般,再看他媳妇,唇红齿白干干净净,哎,他咋好意思这会儿伸手啊。   “咋这会儿回来了?怎不在镇上歇一晚,下着大雨呢多危险啊。”他把手缩了回去,桃花却反而伸手握住他衣摆一拰,好家伙,一地的水。   想你想爹想家,迫不及待就赶夜路回来了,卫大虎瞅着她被油灯照亮的小脸,咧嘴直乐:“不怕下雨天,就想赶回来,我担心家里。”   他站在屋檐下不动,桃花看着都心急,外头多冷啊,他还浑身都湿透了,就仗着身体好,造生病了可咋办,她伸手去拉他:“还傻站着干啥,赶紧进屋,夕食可有吃?你先把身上的湿衣裳脱了,我去灶房给你烧锅热水擦擦……”   卫大虎身上虽然湿透了,但心里暖呼呼的,爹在屋里叫他,他回了声,叫他自个歇息别出来了,然后才回桃花:“路上随便对付了两口,肚子饿了。府城也在下雨,昨日开始下的,比咱们这儿还大些,我担心家里,山路也是走习惯的,便没在镇上歇脚。”   “啥?你不是去县里吗,怎又去府城了?”桃花讶道。   “明日再细说。”回了屋,卫大虎把身上的湿衣裳脱了,用帕子擦了擦身子,换上桃花从柜子里拿出来的衣裳。   肚子实在饿得不行了,鬼知道他大雨天走山路,没被山路滑倒,险些被饿摔。换了衣裳人也精神了,他也不再拘着自己,弯腰抱着媳妇亲稥了一番,央求道:“好桃花,好媳妇,给我煮碗面吃吧,你男人都要饿死了。”   桃花一把推开他,伸手抹了把脸上的口水,红着脸瞪他:“回来就没个正形!”   说完扭头看向门口,故意摆起凶脸:“小虎,给我咬他!”   卫大虎迷茫了一瞬,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门口。   “汪!”小虎迈开四肢跑过来,歪着狗脑袋就去叼他的裤腿。   哎?   卫大虎低头看着叼着自己裤腿不放,他抬脚,它犬齿紧咬,半个身子吊在半空中晃悠也没有松嘴的小狗崽。   “它?小虎?”卫大虎扭头看向媳妇,横眉竖眼一脸不服气,“它凭啥跟我一个名儿??”   黑灯瞎火三更天,一缕炊烟从山脚下的茅草屋上空飘出,又转瞬被倾盆的暴雨掩盖,瞧不真切。   灶膛口暖烘烘的,卫大虎拎着小狗崽的后颈肉,把它丢柴火堆里,心里还计较着它的名儿呢,扔的力道可不轻。他往灶膛里塞了把松针,火舌瞬间舔舐着干木柴,燃得猛烈发出爆破响声,叫正在揉面的桃花一阵好骂。   “烧这般旺作甚,还要好一会儿才下锅呢。”   卫大虎使了坏,咧嘴直乐,此时他就浑身都放松了,远不像才到家那会儿,浑身湿漉漉狼狈不说,连身子都是紧绷的。   “这几日家中可好?”他问道。   “好着呢,家中没啥事。”桃花把面团擀开,是入睡前便揉好的,本打算第二日蒸粗粮馒头,哪个晓得他半夜会顶着大雨回家。这会儿倒是正正好,省了醒面的功夫,她边忙边与他说着这几日的事,“你去县里那日,院子旁边那块地垦出来了,爹去二舅家借了菜种,我也去了村里,路上遇到二牛媳妇,和她说了会儿话,那是个性子爽直的妇人,还邀我去她家窜门呢。我还想在家做腌菜,爹说等你回来去镇上买坛子,再买些菜和粗盐。”   说罢,她顿了顿,犹豫着说道:“倒是三花,小姑娘经此一事好似长大了许多。”她想到那日大嫂说的话,突然变懂事了,开始帮家里分担活计了。   卫大虎点头:“长大些也好,姑娘家太单纯日后会被人欺负,她也快到了相看的年纪。”   说完又道:“二牛媳妇啊,她叫吴招娣,小时候喜欢跟在我们后头耍,是个男娃性子,为人确实敞亮,改日我带你上她家窜门。明日歇一天,后日我带你一道去镇上。”   “我也去?”桃花有些高兴。   “咋不能去,你便是想去县里,我也带你去。”卫大虎手欠的慌,见不得小狗崽酣睡,大掌时不时薅一把它的狗脑袋。   说到县里,桃花便忍不住问:“不是说去县里打听那个和朱屠夫关系好的官爷吗,你咋又跑去府城了?”   摊开的面被切成长条,算不得特别规整,桃花叫他把火烧旺些,卫大虎往灶膛里塞了柴火,火红的光打在他脸上,衬着他此刻略显严肃的脸。   桃花一刀刀把摊开的面团切成条,再把切好的面条抖开放入锅中,用筷子搅拌开来。灶房里有些安静得过分了,她讶异地抬头瞅了他一眼,却见他沉着脸。   她心头“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开口:“那个官爷很有权势吗?”   从未见过他这般严肃,难道那朱屠夫真有个了不得的后台?那两个表兄胳膊上的伤岂不是就白受了?   普通百姓谁不畏惧当官的?便说官爷们每年下来收粮,个个腰挎大刀,威严得叫人半点不敢反抗。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在村里备受尊敬,可遇到官爷们,都得好吃好喝招待着,腰都快弯到了地里,很不得把他们当祖宗般供起来,求的就是叫他们高抬贵脚,踢斛时且留情些。   村村户户皆是如此,人人提及官爷,人人面露惧色。   要不怎么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呢。吃着官家那碗饭,便是个底层喽啰,都是老百姓们畏惧的存在,人家能在方方面面扼住你生存的命脉。   便是桃花这般没啥太大见识的农家女都晓得,若是朱屠夫背后真有个有权势的官爷撑腰,大舅家两个表兄的伤,那真的只有白挨了。   他们老百姓不敢和当官的斗。   锅中的水咕噜噜冒着泡,白雾氤氲,灶膛里的火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火烧得更旺盛了。   卫大虎低声说:“有件事得叫你心里有个数,桃花,咱们得存粮了。”   桃花搅动面条的手猛地一顿,抬头看向他。   卫大虎没有再说别的,桃花心里惴惴不安,面条煮好后,陪着他吃了饭,说了两句这几日村里李家的热闹,那李大郎被毒蛇咬了,他媳妇害怕毒血,怕把自个给沾染上,被婆婆拽着甩了几个大嘴巴子都不乐意给自个男人把毒血吸出来。   李大郎虽去了医馆,但耽搁了时辰,人虽然没死,但身体虚弱了,这会儿还在家中养着。   现在李家整日打闹不休,周苗花要死的谣言不攻自破,天天在家里头和婆婆干仗,精神头足得很。她怪李大郎被毒蛇咬是他自己在外头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不然那毒蛇咋哪里都不睡,偏睡他怀里?还非等他醒了再咬,说它不是来寻仇的都说不过去,定是他不知何时在外头不小心得罪了这精怪,人家才半夜跑来寻仇。   李大郎摊在床上气得浑身发抖,却没有半点力气,奈何不了这臭婆娘分毫。倒是李大郎他娘听不得这些话,觉得她在咒自己儿子,天天在家里摆婆婆谱,想磋磨,好使她晓得啥叫男人就是天,没有男人你屁都不是。   就是这么巧了,成婚两年都没消息的周苗花这几日月信没来,她仗着肚子里怀了儿子,硬是和她婆婆斗得不相上下,气焰一时嚣张无二,叫村里人看了好大的热闹。   如今大河村,一半说陈家,一半讲李家,乐子一茬接一茬,就没消停过。   这些话是陈大石带着婆娘来姑父家送菜时说的,方秋燕当时笑的牙花子都露了出来,真是上天有眼,这哪儿是毒蛇啊,那是蛇仙!   卫大虎听得咂舌连连,却敢没告诉媳妇,毒蛇是他放的,怕吓着她。   他当时啥也没想,就想先出口恶气顺顺心,至于被咬的人会不会被毒死,那就全看李大郎夫妻自个的命了。   乡下蛇虫鼠蚁多,家中钻进来一条毒蛇的事儿多了去了,被咬的也不少,只要在被咬的第一时间把毒血挤出来,再找根布条把被咬的胳膊腿绑紧,不叫毒血蔓延,再及时寻大夫,那就死不了人。   如果李大郎真倒霉被毒死,他心里也没啥太大感觉,他命该如此罢了。   卫大虎天天在山里头钻,死在他手头的野物都快数不清了,在他眼中,人和野物没啥区别,都是一条命罢了,谁强谁活。   他身上流着的血,并不咋热乎。   填饱了肚子,卫大虎把碗筷拿去灶房,见小虎趴在灶房柴火堆里睡得正香,便没有听桃花的叮嘱把它抱去堂屋,把灶房门关好便回了屋子。   屋里一片漆黑,桃花已经把油灯熄了,是晓得他在黑暗中也能视物。他脱掉衣裳,踢了鞋子上床,长臂一捞就把媳妇楼进了怀里。   桃花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柔软的手臂搭在他胸膛,闻着他身上叫人安心的气息,双目微阖,渐渐有了睡意。   她已经好几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卫大虎低头在在她脑门上胡乱地亲了几嘴,一双大掌覆在她后腰,小动作多得很。桃花嫌他闹人,嘴里小声发出哼哼声,搭在他胸膛上的手轻轻捻了一下他的腰肉,紧致结实,邦邦硬。   “别闹。”她嘟囔。   “我想你。”他说。   “我也想你。”桃花说。   后腰的大掌顿时愈发放肆,桃花伸手去抓,却撼动不了半点,只感觉腰带半松,竟是滑了进去。   后山林子里的树被大风呼呼吹得东倒西歪,漆黑的夜色里,疾风骤雨半点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和这间屋子里一般,闹得阵仗极大。   雨珠砸在水洼里,啪嗒啪嗒作响,掩藏了屋里如火般滚烫的撞击声。   第二日,雾霾散去,雨势变小。   卫老头一早便醒了,堂屋和灶房的门都紧闭着,家里安安静静,儿子儿媳的屋子里半点动静都没有。他去灶房里转了一圈,小虎听见声响,摇摇晃晃从柴火堆里站起来,摇摇晃晃跑到屋檐下,四肢大敞,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他打水洗了个脸,去堂屋拿了蓑衣披上,卷起裤脚,穿着草鞋便去看自己的菜地。   卫大虎从屋里出来也是这般,先去灶房转了一圈,把昨夜他吃完饭没收拾的锅碗瓢盆洗了,这才慢悠悠引火烧热水。   往灶膛里塞了干木柴,叫它自个燃着,他打水洗了个冷水脸,顶着小雨去外头折了根杨柳枝擦牙。见爹蹲在菜地里,他走过去瞅了眼,见菜苗都长出来了,经了一场大雨,瞧着歪七扭八的,还不知能不能长出菜来。   “咋这么早就起了,怎不多睡会儿?”他站在旁边擦牙说道。   卫老头头都没回:“觉少,睡不着就起了。”   “咋会觉少,不都说老年人觉多。”卫大虎含糊不清道。   卫老头随手搓了个泥球,回头就朝着他脑门砸去,个不会说话的混账东西,不如闭嘴:“你爹还没到那时候!”   嘿,老头还不服老。   “说实话还不乐意听了,每日多睡会儿,身体好才能多活两年。”卫大虎侧身躲开。   卫老头都不稀得搭理他,卫大虎讨了个没趣,回屋闹腾媳妇去了。   昨夜闹了一宿,桃花在床上赖了好一阵儿才慢吞吞起身,卫大虎进来时,她刚穿好衣裳,弯腰穿鞋时,只觉得浑身酸痛,哪儿哪儿都不自在。卫大虎瞧见了,走过来蹲在她跟前,大掌抓着她白皙的小脚丫,亲自动手帮她把鞋子穿好。   穿好鞋,他也没起身,就这般看着她。   桃花头一遭用这个视角瞧他,平日里都得仰着脑袋,这会儿竟能平视了。他大掌还抓着她穿好鞋的右脚不放,她挣了挣,没挣脱,气恼地轻蹬他手掌心,语气有些娇嗔:“还不放开。”   卫大虎只敢浅浅逗一下,怕把她惹恼了没有朝食吃,闻言立马放开,听话得很:“媳妇,朝食吃啥?”   桃花见他挡路,伸手推开他,从小柜上头的篓子里拿了木梳,梳顺发丝后,双手灵活地把一头长发挽了起来。   不理身后的男人,她放下木梳便去了灶房。   卫大虎亦步亦趋跟在她后头,讨好道:“媳妇,我给你烧了热水洗脸,这两日天冷,你不要用凉水洗漱,对身子不好。”   哼,烧了热水也不好使,光是想想他夜里干的事儿,就叫她面红耳赤羞愤难当。   他哪来那么些花样?出门一趟都与谁学的?   可别是在外头学坏了吧?! 第43章 43   ◎简直不要脸◎   卫大虎若是知晓她心头在想什么, 定会大呼三声冤枉。   桃花也没有纠缠这事儿,昨夜闹得有些晚,她嘴里虽抱怨他在榻上做那夫妻之事时莽撞没个轻重, 可心头担心他多日,亦想他得慌,昨儿个夜里对他多有迎合,便是他想这样那般,她也没有太过反抗。   对那档子事儿, 她也羞得很,心里嘀咕他外出一趟好似“长了见识”, 花样都变多了,又不由想到未出嫁时在杏花村听那几个年轻妇人说起和自家男人屋里那档子事,这个夜半灯未熄,那个只知闷头打桩,还有个花样繁多……   眼下回想起来,桃花羞红了一张脸, 咋感觉她家男人全都占了。她赶紧摇了摇脑子, 不能再想下去,再想下去脸都要烧坏了!   她从灶头打了一盆热水,兑了些凉水把脸洗了,又擦了牙,见卫大虎自觉坐在灶膛烧火,她现在瞧见他就耳尖烫得慌,挥手把他赶出灶房:“你出去, 我一个人忙活得开。”   “我烧火。”卫大虎坐着不动。   “你去堂屋看看小鸡仔的窝, 味儿大就把干草换了。”待会儿要在堂屋吃朝食, 她不乐意闻着鸡屎味儿吃饭, 影响食欲。   他们家眼下还没有鸡舍,这两日又下雨,小鸡仔晚间待在鸡笼里,白日放出来在堂屋里走动嘬食,昨夜铺了干稻草,一夜过去得换新的了。桃花是个爱干净的性子,以前在钱家时,家中的鸡舍都是她在打扫,便是院子里也比别家干净,一脚下去不会踩着鸡屎。   卫大虎去堂屋给鸡笼换干草,桃花一边烧火一边揉面,忙碌间又游刃有余,做饭都叫她做出一股子行云流水的感觉出来,瞧着赏心悦目得很。   卫大虎在外头这几日,她心里担心,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琢磨吃食,每日不是喝粥便是啃野菜饼子,倒把爹给委屈着了。   今晨的朝食,桃花是费了心思的,同样是面条,但比昨夜赶时间做的要精细些,她还挖了好大一坨野猪肉熬制的猪油,给爹和大虎都煎了两个鸡蛋卧在面里头,撒上切好的葱花,焦黄的鸡蛋和翠绿的野葱花搭配在一起,看着清淡又充满食欲,叫人食指大动。   她把面端去堂屋,卫大虎蹲在地上和小虎玩闹,小狗崽四肢朝天,露出小肚皮给他揉,伸着舌头哼唧哼唧,小模样享受得很。   “爹,吃朝食了!”桃花把面放桌上,站在屋檐下冲外头叫道。   “就来。”卫老头抠了坨泥巴糊在一根被雨水折断的菜苗四周,他也没啥侍弄菜地的经验,但也不舍得挖出来扔了,能不能长成全看运气了。   他撑着膝盖慢吞吞起身,在院子里放着接雨水的木桶里把手洗干净,站在屋檐下脱下蓑衣,把卷在膝盖的裤腿放下来,期间还被儿子刺了几句一把年纪下雨天还卷裤腿出门老寒腿看来是不痛了啊,气得他胡子都翘了起来,只得回屋用帕子擦了脚,换了双棉鞋。   他这腿一到秋冬便开始疼,上了年纪后愈发不敢轻视,他还想活着抱孙子孙女呢,可不敢再如往年那般不当回事儿。   三碗面都端上了桌,桃花还往狗盆了倒了小半碗,家中大小虎咋能厚此薄彼呢,大虎有得吃,小虎自然也不能少了。   “吃饭吧。”卫老头说罢先捧着碗喝了一口面汤,面汤里加了少许猪油和粗盐,简简单单却极为美味,胃得到满足,他吃得五官都舒展开来,眼角都褶子都好似抚平了几分。   还得儿子在家啊,吃食都好了不少。   农户人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他挑了一夹面入口,看向儿子,问道:“在县里是遇到啥事耽搁了?后头咋还去了府城?你这一去好几日,可把你媳妇担心坏了,下次可不能这般不声不响的,真遇到啥事耽搁就花些银钱差人回家报个信儿,免叫家人担心。”   儿子没成亲前,他便是一个月不下山,他都没有说过这些话,半点不担心的。如今成了亲,便不再是一个人了,做事得多一些考虑,不能由着心随着性,叫屋里人徒生担忧。   卫大虎点头:“这次是我考虑不周,下次,罢了,没下次了,这几年若无大事都不要出远门了。”   他这般说,不但卫老头,连桃花都抬头望了过来。她突然想到昨夜他说的那句话,以后家中得存粮了。   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果不其然,卫老头面色凝重起来,问道:“外头出啥事儿了?”   “暂时还没出啥大事,但我瞧着有些不对。”卫大虎一夹筷子顶他人五夹,那嘴巴跟个无底洞似的,几筷子盆里的面就消了大半,“县里头乱糟糟的,从上到下都乱,连府城也不例外。”   “咋个乱法?”卫老头皱眉问。   卫大虎便从排队进城门开始说起,着重说了那几个官爷是咋欺压百姓的,还有面摊老板娘和马六说的那番话,县里如今光是对商铺小贩的苛捐杂税便是好几种,按县老爷脑门一热上嘴皮磕下嘴张嘴就来的行事作风来看,后头不定还有啥乱七八糟的税目出来。当官的又贪又糊涂,行事张狂目无法度,还纵容手底下的人剥削百姓,瞧着竟是一点顾忌都没有,好似全然不担心被人告到上峰那里去,就像一个有着雄厚背影的纨绔子弟把官当着耍耍,反正无论如何行事,总有人在后头给他擦屁股。   可问题也在这儿,卫大虎从马六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他们长平县的大老爷就是个普通官员,他爹那辈还在地里种田呢,确实有靠山,他老家就背靠着大山呢。   大老爷在长平县一待就是十几年,他有那个本事挪窝,还能在这旮旯角待这般久?   这种晋升无望,后头又没后台的县令,若真是毫无脑子只一心剥削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他又能在这个位置一待十几年?真当上头都是瞎的?   既然上头不瞎,下头还敢猖狂,那就是有所倚仗。   所以长平县如今的风气才那般怪异,县令大人就差告诉所有人,我在往自个兜里搂银子,还没人来管我。   那他这作恶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   “我就去了一趟府城,想看看到底是咱们长平县如此,还是府城也是这般。”卫大虎当日从马六那儿知晓马脸衙役和朱屠夫之前的关系,他没有急着行事,反而隔天就去了府城,在府城了待了几日,四处转悠打听消息,这才耽误了回家。   “府城的情况如何?”卫老头皱着眉问。   “乱。”卫大虎只用了一个字形容,“我在府城里和几个隔壁县的人搭话,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那里也是差不多从年初开始,县里大大小小的店铺里物价突然变高,有的县里好些,没那些乱七八糟的税目名头,有些比长平县更甚,连县老爷强纳民女的事儿都时有发生,上行下效,他们县里一片怨声载道,百姓苦不堪言。”   桃花听得一个激灵,朝食都吃不下去了,放下了筷子。   卫老头自个没有经历过乱世,他是在山里出生山里长大,爹娘去世后,他有次在山里头救了陈家的小女儿,也就是卫大虎的娘,这才下了山,在山下安了家。   他没经历过,可不代表他啥都不知道,他小时候可是经常听他爹回忆起当年的往事,山上那一箱子铁器,便是他爹在那个乱糟糟的年头从战场上搜刮来的。他老人家从万人尸坑里爬出来,一个不愿再去填命的战场逃兵,只能带着路上救下的女子往山里钻,远离世事,这才活了下来。   卫老头是有一点见识的,这点见识全是从他老爹身上学来的,可也仅此而已。但对危险的感知,他比任何人都要敏锐,一处乱,还能说是那片地的官老爷不作为,可若是处处都这般乱,那就是这世道开始不对了。   上头那些波谲云诡和他们普通百姓毫无关系,他们只想好好活着,半点不愿被世道波及。   卫家从卫大虎他爷那辈开始,就深谙苟日子的深邃,故而卫大虎说完在县里和府城的见闻与打听来的消息,卫老头立马做出决定:“不管外头咋样,反正跟我们没关系,趁着县里那股风还没刮到咱们定河镇来,咱们早做打算。明日你们夫妻俩去镇上买坛子腌菜,再顺道买些粮食回来,不拘是不是陈粮,咱家得开始存粮了。”   卫大虎也是这般打算的,他甚至想把粮食存到山上去,山里老屋虽然如今没住人破败了,但那里有个地窖能存粮食。   那可比山下安全多了,便是日后真的不好了,他就带着老爹和媳妇去山里过日子。   哦对,还要带上岳母和满仓狗子俩兄弟。   甚至于,他往最坏的那方面想,若外头真如前几十年那般乱,家家户户都得啃树叶充饥,还要四处抓人去打仗啥的,他还得带上两个舅舅家,他不可能自己在山里过安生日子,看着舅舅家破人亡,那可是他亲娘的两个亲兄弟,便不提娘,两个舅舅对他多好啊,大舅母更是把他当亲儿子疼,他干不出丢下他们这种事儿,良心安不了。这么一琢磨,是不是得把山里头的房子修修,再顺便扩建一下?   人属实不算少啊。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卫大虎说的这些,都是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他们又不是啥大人物,不知道那些掌握着无数百姓生命的大人物是个什么想法,上头又是个什么情况,他们只能用自己的生存本能去思考这变幻莫测的世道,从中寻一条生路。   他们只能活着罢了。   而且还要活得好,不想饿肚子,更要保护自己的家人,在能力所及之处再把在乎的亲人纳入自己的地盘里。   这世道未来如何,卫大虎不知晓,更懒得琢磨,反正和他没关系。既然感知到外头有了乱的苗头,他只想赶紧存粮,只要粮食存的多,这里放点,那里藏些,管他外头如何乱,他带着一大家子往深山里头一钻,只要饿不死,躲个几年等世道安稳了再下山呗。   只要人活着,比啥都强。   搞钱,存粮,修山里老屋顺便扩建,哦对,还得去瞅瞅那个地窖,最好是山上一个地窖,山下一个地窖。   他甚至还想往更深处探探,寻摸一下有没有更适合的地儿,那种即便是官爷带着兵进山也找不到的地儿。   山上老屋是挺好,但若是遇着有点经验的猎户,人家都能寻摸来。   若真到那天,甭管来的是啥人,必然都是不死不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无论他们家死了或是伤了哪一个,卫大虎都不能接受,他能保证自己在的时候能护住所有人,但不能保证意外的发生。   人哪里能和意外斗?他自信却不盲目,他有这个认知。   “至于那个朱屠夫……”卫大虎皱眉,他就没见过这么缺德的玩意儿,“马脸衙役在县城里养了个外室,那个外室还生了个儿子,是朱屠夫在帮着照料。”   桃花闻言一脸惊讶:“所以李大郎的舅舅在帮那位官爷照顾他的外室和儿子?”那这关系不可谓不亲近,她心里不免有些担心,朱屠夫和那位官爷关系越好,对他们来说越不是啥好消息。   卫大虎点头:“这事儿好解决也就在这里,那个马脸衙役是个赘婿,他夫人的姑父和县里的主簿大人是啥拐着弯的亲戚,他这个衙役的身份,都是靠他夫人那头走动得来的,你说,若是叫他夫人知晓他在外头养了个外室,还生了个儿子,别说给朱屠夫当靠山,怕是他自个都满是头虱子爬,左手顾不上右手,被夫人家赶出家门都未可知。”   从马六嘴里得知马脸衙役是入赘的女婿,还在外头养外室生儿子,卫大虎就彻底对朱屠夫没了兴趣,想搞他就是往马脸夫人那头传个信儿的事儿。   马脸衙役都落不着好,他朱屠夫能好?   他非但好不了,若是叫那家夫人知晓是他在暗中帮着照料那个外室和私生子,都不用卫大虎出手,朱屠夫自己就完了。   更可恶和恶心的是,按照马六的说法,因着帮忙照看那个外室和儿子,马脸衙役和朱屠夫关系极为要好,平日里家中有啥酒席,都会邀请朱屠夫上门来吃酒,而朱屠夫每每上门都带着那个外室和私生子,谎称是自己的婆娘和儿子,那家夫人还被瞒在鼓里,每每都很尽兴招待。   这事儿若是叫那夫人知晓,心里脆弱些的,怕是能被打击得一蹶不振。   卫老头和桃花听得目瞪口呆,万不曾想世上竟有如此恶毒的人,居然敢出这种叫人不齿的事!   “他咋这般大的胆子,还把人往家中带,就不怕被发现吗?”桃花震惊道。   “有些人是这般,啥事越不该干他越干,寻求的就是站在悬崖边上要掉不掉的感觉,玩命般的刺激。”姑且称这种人为有病,卫老头对儿子说,“回头你去镇上把那啥外室住哪儿给找出来,这个把柄找个机会给县里那位夫人递去,朱家也就不用放在心上了,你两个哥哥的伤也就没白受了。”   牵出萝卜带出泥,这事儿捅到那位夫人跟前,也算做了好事一桩。甭管她是否能承受得住这个打击,都总比被枕边人瞒在鼓里的强,更不说她还亲手招待了那个外室和私生子,若是叫她知晓,怕是得把经年老饭都给吐出来。   而且,能给女儿招婿上门,想来那家的老两口也不是啥让人站在头上拉屎的性子,那位夫人吃不了亏。   卫大虎点头,他也是这般想的,先去那个外室所住的地方踩个点,回头才方便办事不是。朱屠夫敢上门威胁他舅舅一家,还有那李家的姻亲周家,他可不管干架是不是双方都有受伤,他只看得见他两个哥哥流了一胳膊血,这仇不但要报,他还要往死里报。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爹:“马六说那马脸衙役年年冬日都要请朱屠夫‘一家三口’上门吃锅子,因他老家是定河镇的,次次都以和朱屠夫是同乡且玩得要好为由,哄得他夫人对那个外室和私生子很是亲近关切,我想着,等今年朱屠夫带那外室和私生子上门那日,再把信儿递过去。”   卫老头看了儿子一眼,这小子啥时候学的这般蔫坏了。   啥事不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啊,他个泥腿子也知晓,不同的时间地点,造成的效果都是不一样的。若今日把信儿给县里头那位夫人递过去,不谈她是否会相信,便是她寻人来镇上查清楚事实,回头气归气,若马脸衙役跪下来求情,再哭求这些年的夫妻感情,能把他这种人招回家当赘婿,那位夫人眼光肯定也不咋地,若是再心软没主见,这事儿最后说不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而若等冬日里马脸衙役把朱屠夫和外室儿子都带进家里,届时戳破这件事,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若那孩子五官再肖似马脸衙役,疑心一起,马脚一露,莫说大事化小,那位夫人说不定会气得当场把那对奸夫□□杀了泄恨。   卫老头叹气之余,摇摇头也就罢了。   他儿子不是啥好性人,对待生人,他可从来不考虑这般行事会不会把那位夫人刺激大了,会伤害到无辜的人。   他只会认为那位夫人不但眼瞎还蠢笨如猪,不但瞎眼看上这么个玩意儿,连男人在外头养了外室生了儿子都半点不知晓,不是笨是什么?   按照他的性子,更想干的怕是把李朱周三家人放了血丢山里头喂狼,绕来绕去的行事本就不是他的风格,哪还能去管别人死活。   而且这事发生的也实在巧妙,衙门越乱,当官的权势越大,手头握刀的官爷气焰便越是嚣张。若没有去这一趟县城,不知晓如今县里的风气,若是贸然和朱屠夫对上,回头真闹大闹出人命,他往马脸衙役那里走通走通关系,他们这边怕是想上衙门告状,都状告无门。   就如今这乱糟糟的世道,有权有势的人只会越活越滋润,而无权无势的百姓只会越来越没有活路。   得把那马脸衙役彻底摁死才行。   雨不知何时停了,阴了两日的天空放晴,瞧着天更蓝了。   桃花望着后山方向,心思蠢蠢欲动,在食物面前,所有的事情都要往后靠,雨后正是采菌子的好时节。   他们屋后这座山,等闲没人来,这山里的菌子没人和她争抢,她可以全都摘回家!桃花想到此,心头一阵火热,管它世道乱不乱的,她男人说的对,存粮,存粮,存粮!不但存粮,还要存各种吃食,她可以多采些菌子,不但可以用来煮汤喝,还能把吃不完的晒干保存,晒干的菌子熬汤又是另一番鲜儿。   她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对卫大虎道:“大虎,咱们进山采菌子去吧?”   媳妇发话,那当然要听了,卫大虎点头应好:“雨后一个时辰的菌子最好,晚些再去,待会儿和我去趟大舅家,存粮这事儿和他们知会一声,叫他们心里有个数。”   他得把在县里和府城打听的情况和他们说说,至于听不听,那他可就管不着了。若眼下不听,到时镇上物价飞涨,他们也会信的。   桃花点头,不过却是叫他自个去村里,她得在家把昨儿个换下来的衣裳洗了,还有他晚上回来换下的那身,本就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的,那衣裳还穿了好几日,在盆里捂了一夜,那味儿可别说了。   “这事儿也得给岳母和满仓那里说一声。”   眼下突然说要存粮,那些没影儿的事,有几个人会信你?便是村长那里,卫大虎都没有去知会的意思,免得人家觉得你在危言耸听,到时传到外头,指不定人人都会在被背地里说他脑子有病。   也就两个舅舅家,还有岳母满仓那里知会一声,他还是那般想法,他说了,至于他们听不听,他管不着。   岳母和两个妻弟,若日后世道真乱起来,他也养得活她们母子三人。便是不听,也不是啥要紧事。   至于陈家那头的族人,除了陈二牛和三叔公一家可以透个信,其他人他想都没想过,周家人打上门,就一个陈二牛站出来帮忙,莫说大舅寒心,他心里也不咋舒坦。而三叔公是族老,平日里对他家和两个舅舅家也多有帮扶,把这事儿告知他老人家,让他自个去琢磨要不要和族里人说。   桃花在家洗衣裳,卫大虎则一个人去了大舅家。   下雨天,家里人都在,见他来了,大舅妈连忙喊他进来:“啥时候回来的啊?你二舅前个儿去你家看菜苗,你爹说你去县里还没回来。赶紧进来,这又开始飘蒙蒙雨,也不说披个蓑衣,就仗着年轻可劲儿造吧,等上了年纪有你好受的!”   还没进家门了,大舅母便念叨上了。   卫大虎笑道:“昨儿个夜里回来的,三花去二叔家把二叔喊过来,说个事儿。”他支使坐在堂屋里和大嫂说话的妹子。   底下的弟妹,甭管男娃女娃,都是用来使唤的,卫大虎半点没有因为三花是个妹子就当个娇气姑娘哄着,该使唤的时候半点不嘴软。   三花去屋里拿了家中唯一的一把油纸伞,去隔壁叫二叔了。   卫大虎见此,心说这妹子确实长大许多,往日里使唤她,还会偷偷噘嘴不高兴呢。   “是不是出啥事了?”陈大舅心头惴惴的,大外甥可很少这般模样,还要说个事儿,他这刚从县里回来,不会是那朱屠夫背后真有啥了不得的官爷撑腰吧?   那这个亏,他们家是无论如何都得捏着鼻子忍下去了。   陈二舅来得很快,他顶着蒙蒙雨过来,头发上全是小雨珠,还未进门呢笑声就先传了进来:“我说你爹就不是个庄稼把式,看吧,被我说中了,连个菜地都侍弄不好,你是不晓得他育个菜苗都费老鼻子劲儿,哎哟哟,一把年纪的人了……”   就差把幸灾乐祸写在脸上了。   “说啥事啊,把我叫来。”他进屋就自己拉了张凳子坐,跟回自己家一样,半点没带客气的。   卫大虎简明扼要把自己去县里,然后又去府城的事说了一遍。堂屋里的女人家暂且不提,汉子们一听县里居然乱成这样,有一个算一个,眉心夹得死紧。   “大虎,你什么想法?”陈大舅不由看向外甥,他比他两个舅舅和表兄见识都要多些,想听听他的看法。   “外头如何咱们管不着,我只晓得无论啥时候,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卫大虎说。   总比真出了事一家子饿肚子的强,不过这句话他没说。说到底这些全是他一个人的想法,眼下县里头虽然乱糟糟的,可也没出啥大事,未来如何谁知晓呢?   他家肯定是要存粮的,两个舅舅是什么想法,得他们自个琢磨,没人能替他们做得了主。   这事儿说完,他又说了在县里打听到的消息,得知那马脸衙役瞒着夫人在外头养外室生儿子,还叫朱屠夫帮着照看,甚至还带着外室和私生子堂而皇之登门吃酒,这般不要脸的行径,众人听得是瞠目结舌连连吸冷气。   堂屋里顿时响起一片咒骂声。   “什么缺德玩意儿,咋一个个这么丧良心,这种事也干得出来!”同为妇人家的大舅母和两个嫂子最为生气。   这种事儿都干得出来,他也不怕下雨天被雷给劈了!   不要脸,简直太不要脸!   【作者有话说】   下章捡菌子去-3- 第44章 44   ◎捡菌子◎   卫大虎等一屋子长辈骂完人, 然后才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朱屠夫不足为惧,包括他身后的马脸衙役,只待冬日里, 朱屠夫带着那外室和私生子上门吃酒,当场把这事儿给戳穿,别说他一个入门赘婿讨不了好,便是朱屠夫这个帮凶,也没啥好下场。”至于是死是活, 全看那家人心有多狠了。   卫大虎就是个粗人,不太爱动脑筋,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报复方法。   不费吹灰之力,不用自己动手,甚至不用自己出面,啥事儿都没沾上,便是那个不知深浅的马六,他都能放心。越是干这行的人, 越是奸诈狡猾, 这种人看似不惜命,其实比谁都怕死,他若真是倒霉至极被抓了甚至供出自己,他也没啥好惧的。   说到底,他把消息透露给那家人,是干了一件大好事儿啊,他们怪谁都怪不到他身上去, 他没问他们要酬金都是顶大度的了, 何况还责怪他?   只要那家人脑子清醒些, 没有出啥岔子, 马脸衙役和朱屠夫就会被当场摁死。   若是那家人不顶事,耳朵软,马脸还有命活着,那他也得先找到马六。马六若是被找出来,并且从他口中知晓是他在从中作梗,卫大虎觉得正好,那家人手软不要他们的命,那就是把他们的命留给了他来收。   他们若寻不到马六,就更好了,他们就永远不知是谁被背后捣鼓作怪。   不用自己动手,能退能守,不但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还能起到报复作用,一举多得。   至于李周两家,一群船上的蚂蚱,朱屠夫这艘船翻了,他们也就蹦跶不起来了。   而且事到如今,这几家人反倒变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因为他们,卫大虎去了一趟县里,不但掌握了唯一对他们有些威胁的马脸衙役的把柄,还因此嗅到了世道渐乱的气息。   眼下看来,大嫂这架打得挺值,警醒了几大家子,有心的都赶紧早做打算存些粮以防万一罢。   说完正事,他便起身回家了,媳妇还等着他进山捡菌子呢。   啥都没有陪媳妇捡菌子重要。   “不留下吃个午饭啊?”大舅妈连忙问道。   “不了,桃花还等着我陪她进山捡菌子呢!”卫大虎双眉飞扬,肉眼可见的高兴,与之前沉着脸谈咋收拾朱屠夫和官爷简直就是两个模样。   大舅母笑着摇摇头,看着他的背影,对身旁的男人道:“原还以为长大了,变得沉稳了,行事更周到有章法了。可这咋一提起媳妇,他就还是那个性子?哎,也挺好。”   陈大舅还没说话呢,陈二舅就笑着说:“那瘸子妹夫是不咋地,可儿子却生的好。大虎说的那些你家咋想的,我寻思着,咱没啥见识,就跟着有见识的人走,大外甥不会无故放失,更不会害咱们,我家得偷偷存些粮食了。”   陈大舅沉思片刻,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咱们兄弟二人都一大把岁数了也没去过府城,咱泥腿子没啥见识,那就跟着有见识的人做。”   他扭头看向堂屋里的儿子儿媳,连老闺女三花都没有忽略,叮嘱他们:“大虎说的那些话,咱们自家人晓得就行了,村里人多眼杂,他们那张嘴有多能说,我相信你们都知晓好歹,白的都能说成黑的。咱们家眼下正是多事之秋,行事低调些也好,存粮这种话万不可往外说,都把自己的嘴给我管好了!”   陈大石夫妻俩连忙表示知晓了,陈二石夫妻虽未说话,也是连连点头。   三花懵懵懂懂的,见爹看着自己,便跟着点头,小声道:“我啥都不说。”   陈大舅继续道:“至于那李家人,眼下他们家也是一团麻乱,整日闹大笑话,既然那朱屠夫如今也是站在将翻的船头,咱家更用不着怕他们,该咋还咋,不要怂。”骂仗干架都不要怂,在村里住着,邻里之间少不得摩擦碰撞,遇事若只晓得退让,他家就会蹬鼻子上脸,想要不被人看低,你那嘴皮子和拳头都得硬。   至于那个周家,他都懒得说,不在一个村里,只能日后寻到空子,再把这流血砸家的仇给报了!   至于眼下,日子该咋过就继续咋过呗,只待冬日瞧热闹便好。   剩下的便是存粮,嗯,家中得把这事儿放在心上,齐心协力往家中搂粮食,能搂多少搂多少,若啥也没发生,那也没啥,大不了家中日日吃陈粮呗,有的吃都不错了,难道还嫌弃啊?   那指定不能。   卫大虎回到家时,桃花已经把衣裳洗完了,外头还飘着濛濛细雨,她把衣裳搭在屋檐下的柴垛上,这般等天彻底晴朗下来,便能拿去院子里晾晒。   见他回来,她便迫不及待拿了个小背篓,都没叫他进院子,拉着他便去了后头那座山。   雨后的山里空气清新,呼吸都有一股凉凉的感觉,桃花穿的是草鞋,被卫大虎好一通说,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他还振振有词:“女子家不能受凉,不然来月事小腹会疼。”   雨后的山路更加难行,桃花杵着棍以防滑倒,可没他那般轻松,又听他张嘴便是月事和小腹,全是女子家的私房话,她耳朵红通通的,也不知是走山路热的,还是因为他的话:“你咋什么都知晓,连女子家的那、那个也懂。”   卫大虎走在她后头,见她行得艰难,便伸手扶着她后背:“这有啥不晓得的,我都成亲了,我媳妇来月事我咋能不知道?”来月事就是没怀上,没来月事就要仔细是不是肚子里有了,他咋能不晓得这个,难道真和那莽撞小子似的,媳妇来没来月事都不知晓,干了那事儿把娃给弄没了可咋整。   他媳妇来没来的月事,他比她还紧张呢。   桃花走得累了,杵着棍停下来歇息,顺便回头瞪他。   这人咋每次一进山,不是行事大胆豪放,便是嘴里口吐黄言,啥事都干,啥话都说,不像话!   “你瞪我干啥?”卫大虎觉得自己很无辜,他是在关心媳妇。   可他媳妇不想要他的这番关心,她擦了擦额头细汗,在家中还觉得有些冷,一进山便觉得热,爬坡上坎的,又累又热。好在是,辛苦是有回报的,桃花眼尖地在一处湿漉漉的松针堆里看见了熟悉的菌子。   她眼睛一亮,忙跑过去,蹲下扒拉开上头的松针和树叶,小心翼翼握着菌子根部拔起来,笑着举给卫大虎看:“看,是鸡枞菌。”   “它咋还和鸡扯上关系了?鸡肉味儿的?”卫大虎站在旁边盯着她手头的菌子瞧,他对菌子不咋熟,他不吃这玩意儿。   “它和鸡没啥关系,就是叫这个名儿。”桃花说。   “没啥关系干啥叫这名儿。”卫大虎嘀咕。   “还有牛肝菌呢,焖饭可好吃了,再加些腊肉粒一道焖,出锅后香的不得了。”   “那找这个牛肝菌,多找些。”卫大虎立马说。   桃花不理他,拿着手头的鸡枞菌,开始在这周围四处找还有没有。   卫大虎把肩头背着的背篓放在地上,他去旁边折了几根带着叶子的树枝,把它们铺在背篓里,桃花见他这般细心,便拿着菌子,等他弄好了,才小心翼翼放进去。   才进山不久便收获鸡枞菌一朵,桃花喜笑颜开,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就好似辛苦赚来的银钱,和在路边白捡的银钱,辛苦赚来的银钱她很珍惜,但随手能捡来的银钱真的会让她更喜悦。   大抵这就是“白得”的心理吧。   如今她连蛇都不怕了,弯着腰四处寻摸,不一会儿便瞧见一朵菌盖微微有些泛黄、大小两朵生在一起的菌子,她走过去剥开落了一地的枝叶,捡起来一看,哇,是鸡油菌,没毒没毒,往背篓里一扔。   她快乐地像只松鼠,在林间四处穿梭,这偌大的山头,就只有她和大虎两个人,这片林子里的菌子都是他们的,没有任何人来抢!   她和卫大虎一左一右,各自寻找自己那片地界,卫大虎没捡过菌子,也认不出有没有毒,见着啥都去捡,啥都往背篓里扔,桃花看见后又给丢出去,告诉他这些有毒不能吃,他记住了,再看到相同的便不再捡。   “桃花,这个有毒吗?”卫大虎拿着一个菌盖是青色的菌子过来问桃花,这颜色他瞧着瘆得慌,跟那发霉的馒头似的,应是有毒吧?   “这是青头菌,可以吃的。”桃花把菌子丢进背篓里,晃眼看到一个被湿泥巴和绿色杂草遮住的菌子,她忙走过去,扒拉开湿泥,见是好大一朵鸡枞菌。   她看了眼四周,干脆起身去旁边折了根粗树枝,用枝头挖撬菌子。   卫大虎见媳妇眼神就没往他身上落一下,满心满眼都是那朵大鸡枞,干脆也走过去,蹲在地上看她挖菌子。   桃花刨了许久,看见菌杆了,她眼睛一亮,伸手过去小心翼翼拔起来。   有她两个手掌那般长的菌杆,她捧着大鸡枞,濛濛细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照射在她脸上,那一脸喜悦啊,连阳光都来参与了。   “大虎,继续捡!”桃花双目湛湛,振臂高呼,活泼得像个未出嫁的小姑娘。   “得令。”卫大虎咧嘴乐,媳妇往哪指,他就往哪挖,小夫妻俩简直就跟那掉进米缸的老鼠似的,乐不可支,浑身有使不完得劲儿。   走到一处青松林,夫妻俩瞧见好多菌子,桃花认出是松树伞,顿时笑嘴都合不拢,蹲在地上一手一个地捡。   整整一大背篓,满满当当,收获满满。   桃花都有些后悔背的不是大背篓,若是上次进山摘野梨的那种背篓,他们还能摘不少。眼下却是装不下了,桃花有些遗憾,但更多的是开心,贪多嚼不烂,若实在惦记,下午再进山便是。   时辰不早了,俩人开始下山。   回去的路是另一条,桃花跟在卫大虎身后,继续用棍杵着走,下山路滑,若是不小心踩着青苔,她摔了事小,若撞到前头的卫大虎身上,他再一摔,一背篓的菌子都要遭殃。   她可是辛苦摘了大半日呢,可不能出事!   “这菌子咋吃,熬汤吗?”卫大虎问了一路,他看不出这玩意儿有啥好吃的,但媳妇瞧着高兴得很。   林间清幽,夫妻俩一路说着话,倒不觉孤寂,难行的下山路都变得悠闲起来。   “可以熬汤,也可以炒着吃。”走到斜坡处,桃花一只脚试探着往前伸,站稳了后,另一只脚才踩下去,“吃不完的菌子可以晒干存放,能存个一两年呢。干菌熬汤也好喝,和鲜菌是两种滋味,都鲜。”   “桃花你懂得真多,我都不识得毒菌,还好有你在。”卫大虎毫不吝啬夸赞媳妇。   桃花抿嘴,心里有些开心,小声与他说道:“捡得多了,自然就识得了。以前在杏花村时,每次雨后,便有许多人上山采菌子,只要嘴甜些,问问有经验的婶子嫂子们,她们也会说的。”   吃了有毒的菌子,轻则会看见祖宗,重则直接去与祖宗为伴,村里妇人之间虽然经常拌嘴吵架,但不至于视而不见害人性命,便是不问,叫她们瞧见自己篮子里有毒菌,她们也会叫她扔了。   说到杏花村,卫大虎便道:“明日咱们去镇上买坛子,顺道去一趟杏花村看看岳母和狗子。”   桃花闻言立马抬头看向他,卫大虎不晓得媳妇双眼发亮盯着自己后背呢,他把手臂往后一伸,这儿又有一个斜坡,好叫她有个搭力的地儿:“咱顺道路过瞅一眼,不是专程去的,所以就算不得回娘家,不担心钱家人说闲话。”   桃花手一顿,她没想到他还惦记着上回她说的话,不敢经常回娘家,怕招来闲话,尤其钱家还算不得她的娘家。别的出嫁女若是老惦记着娘家,会招来婆家人的不喜,婆母虽早逝,可家中还有个公爹,公爹待她和善,她却不敢仗着他老人家好说话便做事不分好歹,她心里惦记娘和弟弟,平日里却也不敢表露分毫。   上次送野梨,也只给满仓送了些,落下了钱家。   钱家人多事杂,周家就满仓一个半大小子,送些便罢了,都是姐姐姐夫的心意,可钱家那头不一样,十个野梨都不够分的,娘和狗子能吃多少?怕是吃不了多少,还要招来两个嫂子的闲话。   她想到这些,心里便不乐意送了。   但满仓那里有,狗子却吃不着,她心里也是愧疚得慌,当姐姐的哪能给这个,落下那个啊?   想到这些,她是既难过又庆幸,庆幸她嫁了个大度的好人家,她才能有心思“愧疚”,公爹的大度和善,自己男人的维护和纵容,才给了她惦记娘家还不用担心被婆家骂胳膊肘往外拐的勇气。   她日子好过了,就更担心娘和狗子的处境,心里难受得很。   她攥着掌心下的结实臂膀,心里一时酸涩难言,闷声闷气道:“大虎,谢谢你。”   卫大虎没回头,他媳妇都带着小哭腔了,却压着声儿,显然是不愿被他发现。那他就当做什么都不知晓,嘴角噙着笑,带着她下了这道缓坡,胳膊上的小手都没有松开。   他心头高兴得很,媳妇在依赖他。   哪家婆娘不依赖自个男人了?就他家桃花,心头挺爱憋事的,不爱和他说,担心岳母便担心,想去看望她老人家,那就去呗,如果担心钱家人说闲话,那就寻个借口,多简单的事儿。   她憋着不说,那他就替她说好了。   卫大虎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自己更体贴的汉子了,他心头一阵得意,心想媳妇肯定更稀罕他了。   走到山脚下,他们看见了一颗结满果子的树,桃花一眼便认了出来,是金樱子。金樱子不好摘,树枝上全是刺,便是果子上也长满了小刺,它是野果,也是药材,晒干后能泡酒,能煮粥,也能煮水喝,也可以就这般生吃,滋味甜。   她有些走不动道了。   卫大虎看了眼那树枝上的刺,立马道:“这你可不兴上手摘啊,想吃一个甜甜嘴?我给你剥一个尝尝?”   桃花听他跟哄小娃子似的语气,无奈一笑:“我哪有这般贪嘴,是想着既然遇见了就摘些回家晒了泡酒,煮粥的时候也能放些,对身体有好处呢。”虽然钱厨子这个三爹对她不怎么好,但她跟在他后头确实偷学了不少手艺,这金樱子有固涩止遗止泻的作用,村中妇人多用它晒干泡酒,咳,家中男人极是喜爱的。   这些,桃花没有对卫大虎说,他在榻上已经很是勇猛了,属实用不着这些东西!   但咋说呢,她看见能吃的就是挪不动腿。   偌大一座山,里头全是宝藏,而且还没有人与她争抢,从小被抢到大的桃花对此毫无抵抗力。   要摘。   她扭头看向身旁的男人,卫大虎能怎么办呢,媳妇都这般瞅他了,别说这金樱子树上长满了利刺,它便是长满了刀子,他今日也必摘它。   他把背篓卸下,汉子的手全是茧子,比不得姑娘家娇嫩,即便桃花的手也是做惯了活计,比不得那些城里的娇小姐,但即便如此,卫大虎也舍不得让她动手,若给扎到一下,他高低得把这棵树砍了。   虽然全是刺,卫大虎徒手摘起来也没啥难度,一手一个,那粗大的手指头就根铁似的,半点不怕扎手。   桃花拿着他腰间别着的刀,去不远处砍了张芭蕉叶,卫大虎便把摘下来的金樱子丢上头。最后摘了不少,给树上留了一些,卫大虎便收了手。   不管是啥,只要是山里的东西,再稀罕,都得留一些。   这般耽搁了些时辰,他们到家时,卫老头都已经把灶头烧热了,桃花在院子里洗了手脚,便马不停蹄去灶房里忙活。   午间随便吃了些,饭后出了太阳,暖洋洋的算不得烈,桃花便打了水,拿了个木盆,坐在院子里处理金樱子,这小东西费时费力还费心,难弄得很。   到了后头,卫大虎和卫老头都来帮忙,金樱子摘得不少,靠桃花一人忙活还不知要弄到啥时候。   一家三口坐在院子里,几只小鸡仔也被放了出来,满院子叽叽喳喳地叫,小虎调皮去追逐它们,惹得卫老头时不时呵斥一声,免得它不知轻重上嘴去咬。   许是自个带回来的,卫老头对小虎很是喜爱,便是几只小鸡仔都精心喂养着,人吃啥它们就吃啥,都长得不错。   “明日我和桃花从镇上回来后顺道去一趟杏花村,如果时间够,再去周家村一趟,看看岳母和两个弟弟,也和他们说一声,叫他们心里有个谱。”卫大虎对爹说道,他们家就这几门亲戚,有个啥事,他哪家都不会落下,甭管好坏。   亲戚之间都是这般,遇到啥事通知一声,有个声响,有个来回,便可以接着处。   若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他是半点都不乐意操心,死活都跟他没关系。   院里就他们一家子,卫大虎便把自己心头的想法说给爹和媳妇听:“冬日里没啥事干,到那时大哥二哥的胳膊差不多也养好了,我想叫他们和我一道去山里把老屋修修,顺便再扩建一下,不拘多好,能住人就行。再把地窖收拾出来,咱们往里头多存些粮,谁都不晓得。”   卫老头点头:“老屋修修也行,你经常在山里,拾掇出来也能住人,免得每日下山,累得慌。”   卫大虎看了眼媳妇,咧嘴乐:“一个人住在山里有啥意思,我要和我媳妇一起。”   桃花听得耳朵发烫,趁着爹低头的功夫,悄悄瞪了他一眼。   卫大虎委屈,他也没说啥啊,他就是要和媳妇一起,上山下山有啥辛苦的,夜间不能抱着媳妇睡觉那才叫苦呢!   他卫大虎吃不了这个苦。   “我一个人在家也无事,你媳妇跟着你一道进山也无纺。”卫老头没发现儿子儿媳眉间的官司,还认真想了想,既然要防患于未然修山上老屋,地窖也要收拾,免不得费时费力,再搭上每日上山下山的时辰,不是白耽误功夫吗?   既然小夫妻舍不得分开,那就一道进山,他个糟老头手脚还灵活着,也能自个煮个吃食,用不着谁跟前跟后伺候。   桃花看向自个男人,卫大虎打了个激灵,说:“不急,等冬日里大哥他们上去帮忙,再叫上大嫂一道,到那时桃花再一起上去。山里多冷清,眼下还没入冬,蛇虫鼠蚁,汉子家就罢了,我若是出去打猎,她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   卫老头点头,就按他说的办,心里有主意就好。   卫大虎想了想,看了眼爹,试探着说道:“我还想往深处再探探?外头我都熟得很了。”怪没意思的,最后这句话没敢说。   卫老头沉默着没说话,桃花偷偷看了自家男人一眼,总觉得他这会儿的态度有些小心翼翼和讨好。   深处探探?哪个深处?   深山的更深处,里面野兽横行,虎豹财狼黑熊大蟒蛇,都是看得见的大型野兽,还有许多叫人防不胜防的毒物,便是村里随处可见的蚂蚁蝎子,和深山里头的都不是同一个祖宗,被咬上一口,你咋被毒死的都不晓得。   当然,深山无人踏入,里头的好东西也多,指不定你随手刨个坑,里头就窝着一根百年人参。   他们山上的老屋,在外人看来已算是“深山”老猎户的家,寻常人都走不到那个地儿去。但在山里长大的卫老头却知晓,一山还比一山高,深山深处还有山。   辽阔着呢。   【作者有话说】   最近好冷清啊哼哼~ 第45章 45   ◎簪子◎   卫老头这条腿, 便是当年他自不量力进了更深的山,倒霉遇到了熊瞎子,被它一巴掌给拍碎了骨头导致的。   命虽是捡了回来, 最后腿却瘸了。   他这条腿若是没瘸,指不定还在山里老屋待着,又咋会在山脚下遇到大虎他娘,还在山下安了家。   儿子蠢蠢欲动的模样,卫老头看出来了, 他没说不准他去,也没说随他去, 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他儿子和他也不同,有些人托生在人的肚子里,却天生是吃山里那碗饭的。   他年轻那会儿在山里头也不是一帆风顺,受伤是常事,下个脚都战战兢兢又谨慎, 哪像他这般, 简直把后山当他后花园闲逛,想吃啥打牙祭,进趟山就能猎回来啥,家里不咋缺吃的,全因了他那一身叫人羡慕的本事。   他那本事还是天生的,就是在山里头如鱼得水,半点天理都不讲。   他落个残疾已是幸运, 若是不拘着他, 他在里头出了啥事, 他死后没脸下去见他娘。可他也不愿束着他的翅膀, 叫儿子就在一个窝里缩着,他当爹的说不出这种话,这是折了他的羽翼没啥区别,那就只能提醒他飞之前自个掌握轻重高低,晓得好歹。   “遇事多想想你爹和你媳妇,碰到危险别老想着上去会会,该跑则跑,命最重要。”他冷哼一声,横眉竖眼又表情认真,“记住,咱家没你不行。”   卫大虎顿时喜笑颜开,忙不迭点头保证:“爹,您放心,我知晓轻重。我可惜命了,我还没当爹呢,咋可能舍得死。”   桃花在一旁默默地听,没有搭话。   三个人忙活比一人快多了,金樱子拾掇出来后,桃花便去了灶房。不出意料的,他们家今夜吃的便是放了金樱子的杂粮粥。   咋说呢,怪甜的,姑娘家应是喜欢,卫金大虎父子俩纯当糖粥喝了。   明日要去镇上,要走许多路,夜里,任由卫大虎如何歪缠,桃花坚定防守不叫他进来。卫大虎进不去,就只能在门口徘徊,最后实在馋得慌,便只能在外头这里蹭蹭那里磨磨,把桃花累够呛。   夜半时分,卫家子孙好歹是不情不愿出来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夫妻俩便出门了。   这次走的依旧是村里那条大路,路上遇到吴招娣,见他们俩似要出村,便笑着问:“这天还未亮,你们夫妻俩这一大早是要上哪儿去啊?”   “去镇上呢。”桃花看着她端着木盆,里头堆满了衣裳,不由笑了,“又是去河边洗衣裳啊?”   “那可不,晨间清净些,懒得听她们叽叽喳喳,跟那枝头的麻雀似的,吵人得很。”吴招娣和他们一道走,她也算是和卫大虎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天天跟在他屁股后头上山下河玩耍,算是半个玩伴,没那般生疏。   走到河边,她和桃花挥别,笑着和卫大虎说:“得了空,把你家桃花带来我家耍耍,认个门啊。”   “回头就来。”卫大虎笑道。   带着媳妇去镇上,卫大虎可没打算走路,两个时辰的山路不得把她媳妇累着。他们走了一小段,停在一颗大树下,等了大概一刻钟,一辆牛车缓缓驶来,卫大虎连忙抬手招呼:“这儿,捎个人。”   车夫是个老头,是大河村下面的下游村村民,牛车板车上还坐着几个妇人,见卫大虎招手,车夫犹豫了下,这体型,他这牛可拉不动啊。   卫大虎好似知晓他在想啥,道:“就我媳妇一个,我走路。”   车夫这才停了下来,卫大虎忙把媳妇扶上去,挨着一个胳膊绑着白布条的年轻妇人身旁坐下。   就她身边空无一人。   桃花坐稳后,偷偷瞧了她一眼,年轻妇人面色憔悴,双唇都干裂了,她身上还带白,这是戴孝中呢。   年轻妇人见她在看自己,抿着唇往旁边挪了挪,桃花见此脸颊有些发烫,晓得她这是误会了,她没有嫌弃他她的意思,却不好解释,这一车人她都不认识。   牛车脚程并不快,何况还驮着这么些人,卫大虎牛高马大一人,真迈开步子走,比牛车还快些呢。   他一路和车夫搭话,晓得他去镇上这一趟,本村人他只收一文钱,外村人得收两文。说完,车夫装作不经意瞥了卫大虎一眼,见这魁梧汉子脸上没有不满,提着的心便松了下来。   卫大虎有意见啊,不过和他无关,他在想为啥他不能背着媳妇去镇上,牛车哪有他后背强,还不硌屁股。   好在桃花不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然好歹也是一个小拳头落在坚硬的胸口,不捶上两拳不解气。   走路两个时辰,坐牛车要快一些,中途上了两个人,之后的路没再停歇,差不多一个半时辰就到了镇上。   给了车夫老大爷两文钱,卫大虎又问了他何时走,得知他没那么快折返,便和他约了时辰,等他们一等。   他们出发时是寅时七刻,到镇上已是辰时,正是镇上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挑着担买菜的汉子,蹲在街边寻了个地儿卖鸡蛋的婆子,还有坐在小马扎上卖小鸡仔的妇人,人挤人,人又挤人,一派热闹。   卫大虎带着桃花寻了个面摊,屁股还没挨着凳子,便张嘴喊道:“老板,来三大碗肉丝面!”   桃花在钱家当姑娘时,基本没有机会来镇上,家中活计都是她的,来镇上逛街这种好事一般落不着她头上。倒是有一次和娘一道来镇上,本想买个针头线脑,奈何身上没有银钱,她也不敢向娘张嘴,便只是跟着娘来镇上走了一遭,帮着拿些东西,半点没有去镇上“赶集”的快乐。   如今却截然不同,来镇上这一路是坐的牛车,半点没累着,出门啥样,现在还是啥样,汗都没有流一滴。更不说在镇上用朝食,坐在热闹非凡的大街面摊上,男人张嘴就是三大碗肉丝面,她却半点没有局促慌张,只因身上带足了银钱,能付得起。   虽然,也挺心疼就是了。   十文一碗的肉丝面,碗里只有三四条肉丝,汤底倒是不错,但面不多,以桃花的食量,夹个五六筷子便没了,属实算不得便宜。   素面要便宜些,七文钱一碗,一样的汤底,面瞧着差不多分量,几条肉丝便是三文钱,桃花咂舌不已,只觉做买卖属实能赚钱。   她却是不知晓,同样一碗面,两个面摊卖的价钱还不一样,有人手艺好,客人就好他这一口劲道的面或鲜美的汤底,人家就愿意多花两文吃他家的。   所以这面摊之间,同样的一碗素面,还有人卖十二三文一碗呢。   有钱人不在乎那几个铜板,没那般阔气的便也不追求多美味,相对就选便宜的摊子,所以价格即便不统一,也因两方迎的不是同一档次的客人,更没人说啥价格混乱之类的话。   这些桃花却是不知的,这碗肉丝面在她看来就顶贵了,十文呢,上次与娘来镇上,娘也只舍得买个杂粮馒头,土里刨食的泥腿子来镇上赶集,哪里会舍得大手笔花钱吃面啊。   两碗肉丝面也就勉强塞个牙缝,卫大虎都吃完了,桃花还捧着碗小口小口吃着,特别珍惜,看得卫大虎心里酸酸的。他媳妇就没过过啥好日子,瞧这小模样,一碗肉丝面就宝贝得不行。   他大手笔惯了,从来不亏待自己,就没啥省钱的想法,省啥啊,当然兜里有多少钱,就要全吃到肚子里去,银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存着不用就是一坨疙瘩,屁用没有。   他这般想,却不敢说给媳妇听,怕挨揪。   他媳妇可爱存银钱了,身上没钱她心里没底气,出个门都怯生生的,啥好看的都不敢看,更不敢想着买回家,说到底就是心里没有安全感。   吃完面,俩人先是去买了坛子,然后又去了集市买菜,还买了不少粗盐。乡下能做腌菜的人家不多,腌菜费盐,盐是个贵价东西,便是最便宜的粗盐,普通农户也舍不得用来腌菜,大舅家那个腌菜坛子,还是祖传下来的呢,可叫二舅好一通羡慕呢,当年分家的时候,他就没分到腌菜坛子。   所以桃花说想做腌菜时,她才会和爹说,若是爹觉得没必要,那她就不会再提。   原本还打算买些粮食回家,得存粮呢,但卫大虎说改日他再来镇上买,他脚程快,日后隔三差五就来镇上买两袋粮食,偶尔叫爹来买,父子俩岔开,这样不打眼。眼下山里头的地窖还没拾掇出来,他也打算近日去老屋先瞅瞅地窖再说。   便是外头已经有了要乱的苗头,这风也没那般快吹到定河镇来,谁叫他们这旮旯角偏僻呢,啥信儿都传得慢。   卫大虎把坛子和菜都放入背篓里,桃花掏钱给那个卖芥菜的年轻妇人,妇人伸手接银钱时露出腕上的细小银镯,卫大虎瞧见后心里怪不是滋味,他媳妇手腕空空啥都没有。   从集市出来,他便忍不住带着她去了首饰铺子,桃花不想进去,被他强行拉了进去。   进去瞅了瞅,金银首饰,啥花样的都有,瞧着也好看,卫大虎心痒痒的,瞧上了一支银簪,簪子上头有一朵桃花,瞧着很是好看。   可惜兜里银钱不够,去了一趟府城,卖野鹿自留的银子和媳妇给他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便是剩了些,定是不够买这支银簪的。卫大虎比桃花还失望,早知道就少吃两顿了,他摸了摸怀里放银钱的地方,不死心问掌柜:“这支簪卖价几何?”   掌柜并不因他们穿着而轻视半分,笑容温和道:“客人好眼光,这支银簪是新样式,做工十分精细,是府城里如今正流行的花样,故而卖十五两银子。”   十五两一根银簪子,桃花听得两眼发晕,忙去拽卫大虎的胳膊,生怕他倔劲儿来了非要买,有这银钱,咱买成粮食不好吗!都开始打老屋地窖的主意了,她是疯了才花十五两银子买银簪子!这价钱都能买金的了吧?啥花样啊这么贵价!   “走了,我不要。”见周围人都在看他们,桃花脸色绯红,下意识垂下脑袋,避开他们的目光。   十五两不就是半头带角的鹿吗,卫大虎在心头计算了下,嗯,还行。但眼下买不起,便只能顺着媳妇的力道出了首饰铺子。   他寻思回头再猎头鹿,或者去更深的山里转转,反正也要赚钱买粮,那多赚些买支银簪咋啦?   他又不是买不起!   【作者有话说】   看大家都说簪子贵,这个价格我可能真定高了t,t后文有些银钱上的掰扯,不好修文,你们就当它做工精妙,价格被府城的小姐夫人们哄抬起来,胜在花样新鲜,大虎又喜欢,算个心头好,就忽略了这事儿吧!(双手合十) 第46章 46   ◎糖葫芦◎   今日来镇上, 除了买腌菜坛子,还有一个事儿,便是把那马脸衙役安置在定河镇的外宅给寻摸出来。故而, 从首饰铺子出来,卫大虎便带着媳妇找到了自己的小兄弟。   找小兄弟打听消息自然不能空着手,桃花便看他大手一挥买了十来个馒头,以为他这是又饿了,结果没曾想, 他把馒头全给了一个在路边乞讨的小乞丐。   小乞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头发不知多久没洗, 一缕缕粘着泛着油光。他穿着褴褛,赤着脚,接馒头的十根手指头指甲缝里藏污纳垢,瞧着是邋遢模样,可一双眼睛却亮得很。   尤其是看见卫大虎,那就跟看见自己亲兄弟似的, 张嘴就是:“你咋又来了?”   “咋, 你还嫌我不成?”卫大虎把馒头全给了他,小乞丐看了一眼他身旁的桃花,见她面无异色,这才伸手接过,笑容欠欠的,“这是你媳妇啊?可真白,真好看啊, 配你有点白瞎了。”   卫大虎作势要把馒头夺回来, 小乞丐眼疾手快把馒头抱怀里, 看最新完结文加Qqun吴尔寺九呤吧衣灸贰起身就往巷子里跑去。这一番拿了东西就跑的架势, 属实把桃花看傻了,她扭头看向身旁的男人:“他,他怎么跑了?”   还有人能从虎口下夺食??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虎口夺食,除了桃花和爹。卫大虎低声与她说起上次的事儿,上回还有个小姑娘呢,和小乞儿一道的,乞丐也是一窝窝生存,不然一个小娃子咋可能长大,他们在外头乞讨来的食物定是要拿回去与人分享,等着便是。   桃花闻言点头,也不再那般心疼那几个馒头了。   不多时,小乞丐果然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身上和他一样都脏兮兮的,她看见卫大虎,想来给他磕头,这是还记得上回他给的碎银子。   卫大虎伸手阻拦:“别磕,这回可没有碎银子。”   小姑娘懵懵懂懂的,卫大虎冲小乞丐使了个眼色,小乞丐便把妹妹拉到身后,把跟前的破碗递给她,叫她捧着。然后他才看向卫大虎,问道:“你这次又想打听啥?我先说好啊,我不是啥事都知晓,我这一天天也挺忙的,可没那么多时间去打听消息。”馒头是你自己要给的,打听不出啥也不能怪我,更不能要回去!   “还是那朱屠夫的事儿。”卫大虎蹲在他身旁,“你可知晓他在镇上有几个宅子?”   小乞丐表情微变,他挪了挪屁股,感觉痒痒,伸手挠了挠,“你这话啥意思,我咋听不太懂。”   卫大虎很上道:“五个肉包子。”   “他经常去的宅子有两个,一个在镇东,一个在镇西。”小乞丐屁屁也不挠了,身子端正坐直,以最真诚的表情回答最尊贵的客人。   “他家婆娘在哪个宅子?”卫大虎小心机问道。   小乞丐眼角抽抽,咋地,排除了这个,剩下哪个就是你要找的地儿是吧?堂堂九尺男儿,明明与天一般高大威武,心眼却跟那马蜂窝似的,亏他以前还觉得他傻呢!   他嘿嘿一乐,心说你这心眼可比不过朱屠夫的无耻,哥俩好般用肩膀撞了撞他臂膀:“朱屠夫的婆娘可没在镇上,她在乡下呢。他经常去的两个宅子,镇西的宅子里住着一个俏寡妇,镇东的宅子里住着一对儿娘俩,就不知哪个是你要寻的人了。”   自从上次这个傻大个朝他们乞讨的碗里丢了一块碎银子,他回去后便越想越不得劲儿,有种骗了傻子的羞愧感,心里有那么一丢丢的不自在,当然,只有一点没有更多。这般别扭了两日,他连乞讨都没啥精神,心里琢磨了一番,瞧他似乎对那个朱屠夫很上心,他那几日便四处乞讨,反正他一个小乞丐,也没人会把他放在心上,顶多瞧见了吐两口口水,把他赶走呗。   那两处宅子便是他跟在朱屠夫身后,见他一连两日夜宿俏寡妇家,隔日却又带着镇东那母子去下馆子,那小子对他十分亲近,那俏丽妇人瞧他的眼神都牵着丝带着水,哎哟,别提多黏糊了。   可把他鸡皮疙瘩都给瞧出来了。   他以前也在集市那边儿乞讨过,自然见过朱屠夫的婆娘,那是个五大三粗的普通农妇,在铺子里卖猪肉,剁刀使得很是熟练,每次卖完了肉便和朱屠夫一道回村,好几次都是如此,故而他才肯定地说朱屠夫在镇上是没有宅子的,不然他婆娘咋可能日日回村,累死个人。   那两个宅子里住的都是朱屠夫的外室,其中一个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正经婆娘天天在铺子里辛苦卖猪肉,他倒好,婆娘辛辛苦苦赚来的银钱他拿去养外室和私生子,小乞丐觉得这人太不要脸了,不能只有他一个人谴责,于是拉上了他大兄弟,把这些话全说给了他听。   卫大虎咂摸出味儿来,朱屠夫这是两头通吃的意思啊?   表面上是在帮着马脸衙役照顾他安置在定河镇的外室和私生子,实际上他背着马脸衙役和那个外室勾搭上了?眼神含水又牵丝,他小兄弟是这般形容的。   桃花站在一旁安静听他们说话,一个脏兮兮的小团子,一个强壮魁梧的大高个,蹲在一起凑头八卦,画面竟离谱中带着一丝和谐。   亲兄弟明算账,何况是半道认识的兄弟,卫大虎追加了十个杂粮馒头,小乞丐这才愿意带他去那两个宅子。   东西各两头,看起来是挺远的,但定河镇就那般大,能远到哪儿去?   小乞丐端着乞讨的破碗,身后跟着个小跟屁虫,兄妹俩一路沿街乞讨。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卫大虎带着桃花不时停下看看路边的摊子,卖啥的都有,路过一家杂货铺子时,桃花还进去买了针头线脑。   就这般边走边逛,两处宅子的位置卫大虎都记在了心里。   镇西那处宅子关着门,而镇东那一处,他们装作路过时,那家院门正好打开,一个身姿婀娜的年轻妇人穿戴精细,她手中牵着一个小男孩,母子二人瞧着是正要出门的样子。   卫大虎眼神好,隔着老远的距离,他看清了那个小子的长相。要不咋说马脸衙役敢叫朱屠夫带着私生子登门,实是这小子长得就不太像他,五官更像他旁边的亲娘,不过那一对招风耳却是和马脸衙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晓得这小子每次被朱屠夫抱着登门时,马脸衙役有没有用“这孩子和我长了对儿一样的招风耳,他们太有缘分了,瞧他实在亲切,忍不住想亲近”这种借口来哄骗他的夫人。   找到了地儿,卫大虎和乞丐兄妹俩暗自结算了十个杂粮馒头和五个肉包子的尾款,原地分道扬镳后,他喊住路边叫卖糖葫芦的小贩,买了三个糖葫芦,两个用油纸包好,剩下那个则递给了桃花。   桃花想说自己不吃糖葫芦,这是小娃子才吃的,却被卫大虎硬塞入手中,他用教育小娃子的语气语重心长道:“那两个是给狗子和满仓的,你就不要惦记了。”   桃花:“……我才没有惦记!”   “不惦记还一直瞅?”见四下无熟人,卫大虎伸手掐了把她的脸颊肉,心里美滋滋的,“小姑娘眼珠子都落上头了,还说不惦记。惦记也没用,你是大姐,得和弟弟们分着吃,可不准惦记了。”   桃花拍掉他的手,她才没惦记呢,她真没惦记,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咋买这般多,还塞了一个给她,她都是大人了,哪里需要吃糖葫芦呢,这都是哄小娃子的零嘴。   可心里为何这般雀跃啊,她偷偷揉了揉心口,砰砰砰跳得极快。   “我不是小姑娘。”桃花咬了一口糖葫芦,随后抬起手臂举起来递到他嘴边,“嫁人后,就不是姑娘家了。”   卫大虎张嘴把她咬了个小缺口的糖葫芦咬下来,他牙口好,咔嚓咔嚓边嚼边吐子,含糊不清道:“咋就不是了?别人我管不着,你嫁给我,你就还是姑娘家。”   桃花心头甜滋滋的,却不愿表露出来,他知晓后定会得意。   一串糖葫芦,桃花咬一口,便伸到他嘴边,卫大虎一口就是半个,夫妻俩分着吃了。   走到之前与车夫约好的地儿,牛车板子上已经坐满了人。   看见他俩,老大爷忙叫妇人们挤挤挪个地儿,妇人们一通抱怨不愿动弹,桃花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卫大虎见此,双手箍着媳妇的细腰,跟抱小娃子似的,把她抱起来放在牛车上。   那群妇人见他胳膊比她们大腿还粗,一个个跟被掐住脖子的鸡似的,抱怨声顿止,不敢再吱声。   还是如来时一般,卫大虎跟着牛车走,车夫大爷见他背着满满一背篓的菜居然还能和他的牛车肩并肩,脚程甚至还要快几分,连连感叹现在的后生真是了不得啊,可比他们年轻那会儿强多了,徒步走去镇上得累掉半条命。   下游村比大河村还要偏僻些,山路更难走。   牛车驶到杏花村的地界,卫大虎便叫了停,他如之前那般,抱着媳妇的腰,跟拔萝卜似的,从拥挤的牛车上解脱。   付了两文钱,便和车夫老大爷告别了。   钱狗子正在村头和一个男娃子打架呢,旁边的村民围着他们瞧热闹,都是一群当爷奶的人了,非但不上前去帮忙拉开,反而站在一旁起哄,小娃子的热闹也凑得很来劲儿。   “狗子!”   狗子正骑在牛蛋身上和他打成一团,恍惚间,他好似听见了他姐的声音。他抬头循着声儿望去,却不想被他压在身下的牛蛋一声大吼,趁机把他扑在地上,张嘴就要咬他下巴。   嘴还没碰着,牛蛋的身体就悬空了,他被人徒手拎了起来。   狗子躺在地上,被太阳晃了晃眼,他双手搭在眼皮上搭了个窝棚,瞧见的便是他姐夫拎牛蛋犹如鸡仔似的魁梧身躯。   围观的村民齐齐仰头看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高大汉子,嘿,这不是钱来福他姐夫吗,他咋来了?   有人往他身后一看,嚯,钱家那个外姓女儿也在呢,小夫妻这是回娘家呢?   桃花把狗子从地上拉起来,双手在他身上来回摸着检查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儿疼?咋和牛蛋打起来了,你俩不是最要好了?”   钱狗子乖乖站着任她检查,闻言小嘴一撇:“我早就不和他好了。”   被卫大虎放在地上的牛蛋听着这话,脸红脖子粗吼道:“我也不和你好了!”吼完拔腿就跑,桃花喊都喊不住。   钱狗子身上没有受伤,就是手背蹭掉一小块皮,不碍事。桃花便松开了他,见周围还有婆子在捂嘴笑,心头顿时有些烦躁,拉着狗子便走。   都是当奶的年纪了,自己家中也有孙子,看见两个娃子打架不说上前劝和分开,咋还盯着他们瞧热闹!   桃花心中气闷,离得远些后,她才问狗子:“咋回事儿啊,咋和牛蛋打起来了,你俩不是好兄弟吗?”   钱狗子不承认牛蛋是自己好兄弟了,他哼哼:“他和栓子他们一道说娘的坏话,被我听见了,我已经不和他玩了。”   曾经最要好的兄弟背着他和小伙伴们说自己亲娘的坏话,还被他当场撞破,狗子当然是二话不说就和他绝交了。可谁知道他今日发什么疯,跑来半路堵他,还凶巴巴瞪着他不说话,狗子当他在挑衅,被兄弟背刺的怒火瞬间涌上心头,小拳头没忍住挥到了他脸上,骑着他就是一顿暴揍。   从头到尾都是他在揍他,牛蛋没还手,就是后头忍不住想咬他了,还被他姐夫拦住了呢。   “他说啥了?”桃花不由问道,牛蛋那孩子挺老实的啊,素日里和狗子形影不离,玩得可好了。   “姐姐你不要管。”钱狗子吊着小嗓子,故意学大人说话,“这是我们小孩子之间的事,你一个姑娘家不要掺和。”   “……”桃花伸手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你这说话的语气都和谁学的,像个小大人。”   “反正你不要管。”钱狗子说。   “知道了,姐姐不管,也不会和娘说。”见他露出满意的神色,她笑着摇摇头,认真叮嘱,“但是日后再也不能打架了,便是不再一起玩,也不能和牛蛋打架,可记住了?”   “晓得了。”狗子撇撇嘴,不情不愿应道。   说话间,已经走至家门口,钱狗子一改之前装大人的模样,蹦蹦跳跳跑进院子里,扯着小嗓子就开嚎:“娘,你快出来,姐姐姐夫来啦!”   赵素芬正在灶房烧火,闻言一把丢掉手头的柴火,双手在裤腿胡乱抹了两把,走出灶房便看见站在院子里的女儿女婿,她脸上立马露出笑来,扬声招呼:“赶紧进来,站在院子里作甚!狗子,去给你姐姐姐夫倒碗水喝,小心些啊,别洒了。”   钱狗子一溜烟跑去灶房倒水,桃花帮着卫大虎卸了肩头的背篓,赵素芬探头一看,“嚯”一声:“咋背这么多菜?”   卫大虎拾了一些放在堂屋桌上,这是之前在路上夫妻俩就商量好的,上门咋能空手,但今日也属实没带啥东西,卫大虎倒是想孝敬岳母,好东西给她他是半点不心疼,可有钱家那堆糟心人在,他宁可私下给岳母孝敬银子,都不愿把这些礼节放到明面上来。且便是给了,人家也不一定会念声好,许是还会在私下说他摆阔好面子呢。   而且姑娘家回门,便是空手也是行的,顶多被人在背后嘀咕两句上门打秋风来了,而拿些米面鸡蛋啥的,便是顶好的礼了。眼下送些菜,虽不金贵,但也寒碜不到哪儿去,总比空手强不是。   “家中想做腌菜,今日便去镇上买了坛子粗盐和菜,想着都顺道了,想家来看看您。”桃花接过狗子递来的水,笑着夸了一句狗子现在懂事了,见家中清净,顺口问了句爹和哥哥嫂子们呢。   赵素芬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脸上有些欣慰,笑的眼角都是褶子:“近来是懂事了不少,晓得帮我干活了,也使唤得动。他们啊,前头那位娘家的哥哥昨儿走了,那边托人过来捎了信儿,一大家子昨日就赶了过去,夜里也没回来,怕是要等下葬了再回罢。”说这话时,她脸上笑容淡了不少,倒不是心里有意见,就是说陌生人的事般,没啥情绪,没有高兴也没有难过。   卫大虎一听家中只有岳母和狗子俩人,糖葫芦顿时不藏了,大手拨开背篓里一堆菜,伸到坛子里一摸。   钱狗子多精明一娃啊,他姐夫眼神刚瞥过来,他就知晓有秘密!   他双眼发亮,卫大虎也不逗他,把用油纸包裹着的糖葫芦递给他:“喏,别说姐夫不疼你。”   钱狗子见是糖葫芦,高兴的小嘴裂到耳后根,跳起来哇哇大叫了两声,一伸手把接过,迫不及待先舔了一口,嘴甜哄他:“谢谢姐夫,姐夫高大威武,比山上的老虎还强壮,强壮的姐夫最好了!”   他这乱七八糟又朴实无华的恭维把卫大虎乐够呛,赵素芬和桃花也在一旁笑得身子直晃,钱狗子捧着糖葫芦,舔了又舔,把上头的糖都舔完了,才把已经变软的山楂给吃了。   吃完一个,他举起来递给娘,赵素芬笑着摇了摇头,叫他自个吃罢。   钱狗子又挨个举到姐姐和姐夫面前,他们都不吃,他才笑眯眯地开始舔第二个。   母女俩问了近况,彼此都说好,没啥事儿,挺好的。等她们亲热完了,卫大虎才说了此行的目的,赵素芬听罢后默了稍许,点头表示知晓了。   有些事情,她一个妇道人家是做不得主的,尤其是钱家。这事儿她肯定会和钱厨子私下提一嘴,不会告诉他是谁说的,就当她老婆子突然发疯罢,他能听得进去便听,不当一回事儿就拉倒,反正这一大家子也不该她操心,她只管自己和狗子。   说完正事,桃花和卫大虎便起身要走了,赵素芬是留了又留,都没有把人留下吃顿饭。把他们夫妻送到门口,当娘的握着女儿的胳膊是锤了又锤,眼角都含了泪:“咋就这般小心客气?吃顿饭咋了?就留不住你!”   桃花心里也不好受,但为了娘的日子能清净些,少些争吵,这顿饭是不能留的。她不想那一大家子回来听说他们大中午上门,还在家吃了一顿饭,怕是又要明里暗里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挤兑娘,说她带着男人上门打秋风来了。   届时,怕是饭没吃两口,身上得背下好大一口锅!   赵素芬侧身把眼泪抹掉,听桃花说还要去一趟周家村,心里更是难受,语带哽咽:“你们夫妻有心了,娘也托你这个当姐姐的给满仓带句话,叫他自个好生照顾自己,把日子过好了,娘心里惦记着他呢!”   桃花眼睛也有些发酸,她点头,伸手把娘眼角的泪抹去,叫她好生照顾身体,不要和嫂子们吵架,气伤了自个不值得,她们不值得。说罢,又叮嘱了狗子好生照顾娘,要听话,说完便和卫大虎一道离开了杏花村。   还是与上次差不多的脚程到周家村,他们敲门的时候,满仓刚啃了两个饼子,正灌着水,姐姐姐夫便来了。   姐弟俩见面,又是一阵热乎,满仓面对姐姐,还是有些别扭放不开,但他心里是高兴的。尤其听姐姐说,娘托她带话,叫他好生过日子,要照顾好自己,她心里惦记他呢,他眼圈一下就红了。   “娘身体可好?”他看姐姐,忍不住问道。   “老了些,脸上皱巴了些,头发也白了些。”桃花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如实说,“不过精神头很足,好着呢。”   满仓心里愈发难受,他记忆中的娘可年轻了,比别的妇人都要白,可好看了。他无法想象记忆中的娘脸上皱巴,头发白了,得是啥模样。   他想象不出来。   “日后总有相见的机会,听娘的话便是,你一个人在家好生照顾自己。”桃花看着弟弟说道。   满仓重重点头。   卫大虎把剩下那根糖葫芦也递给了他,满仓见姐夫把他当小娃哄,原本因为娘眼圈有些红,这下子是整张脸都红了,双手局促不安地搓着腿,一时竟不敢伸手去接。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当成小娃子哄过了,他不习惯。   桃花在一旁笑着说:“拿着吧,你姐夫买了三个糖葫芦,咱们姐弟三人一人一个,他是半点不带偏心的。”最后一句话略带调侃,还记着他在镇前叫她别惦记的话。   满仓伸手接过,偷偷看了姐夫一眼,小声道谢:“谢谢姐夫。”   和在狗子面前不同,卫大虎眼下摆起了长辈的谱,端起来了:“嗯,乖。”   满仓脸更红了,尤其听见姐姐的笑声,他看了眼糖葫芦,有些害羞地递到姐姐面前,叫她先吃,桃花笑着摇头,说她已经吃了,叫他自己吃。   他又看向卫大虎,小心翼翼往他跟前伸了伸,卫大虎也是摇头,叫他自个吃。   满仓攥着糖葫芦,低头小心地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是记忆里的味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零嘴了,去赶集卖鸡蛋赚来的铜板也舍不得花用,都存了起来。   卫大虎也说了叫他存些粮食的事儿,具体的没有多说。满仓听罢,点头应好,他也没有多问为啥要存粮,既然姐姐姐夫大老远跑来说这事儿,听便是了。   说完正事,夫妻俩也没有多留,拿了上回送野梨留在这儿的背篓,叮嘱满仓有啥事记得去大河村找他们,婉拒了他的留饭,拿上背篓便走了。   接下来一路,他们没有再停歇,一路回了村。   【作者有话说】   二更-,-今天狠狠日万了,已被掏空。 第47章 47   ◎野鸡◎   晌午过后, 正是一天中难得的闲暇时光。   青山绿水,鸟雀鸣叫,狗吠迎合, 有人在家中歇晌,有人在村头大树下说话,整个村子都弥漫着悠闲惬意的气息。   路过村里时,卫大虎瞧见李大郎坐在大树下晒太阳,本来挺强壮一汉子, 眼下那张脸却是惨白惨白的,毫无血色。   李大郎也发现了他, 卫大虎见他望过来,咧嘴冲他一笑,把李大郎都给整愣住了。陈李两家眼下就是那针尖对麦芒,作为陈家外甥,卫大虎居然冲他笑。   李大郎不知为何,心里感觉凉飕飕的。   卫大虎却没再看他, 带着媳妇径直回了家。   走过坟坡, 视线将将看到他们家的竹院门,有个黑不溜秋的小毛球迈着小短腿一路跌跌撞撞朝他们跑来。   “汪!”   “汪汪!”   奶声奶气的吠叫声由远及近,小虎伸着舌头,粗短的四肢卖力奔跑,拐过了一个又一个小弯,小尾巴一个劲儿摇着。   “小虎!”桃花笑着蹲下身,小虎一个狗脸急刹, 在地上滚了一圈, 爬起来后热情地扑到她伸出来的双手之间, 舌头一个劲儿舔舐她的手背, 嘴里哼哼唧唧,尾巴乱飞。   “这么远就听见我们声儿了?”桃花把它抱起来,摸它脑袋,“好了好了,晓得你想我们了,这就回家。”   “汪!”小虎精力旺盛,在桃花怀里乱扭,桃花便把它放回地上,让它自个走。   小虎围着卫大虎转了一圈,这才跑在前头,还时不时停下回头,竟是在给他们领路的意思。   院门半开着,卫老头却没有在院子里,也没有在堂屋,卫大虎卸下肩头的背篓,去他的屋里瞧了眼,老头睡得正香呢,连开门声都没有把他吵醒。   卫大虎放了心,轻轻把门阖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小虎在院子里追着小鸡仔玩耍,卫大虎“嘬”了一声,它立马摇着尾巴凑上前。卫大虎伸手薅了把它的小身子,小虎被他薅得扑在了地上,它抬起小脑袋,冲他奶声奶气汪了声。   卫大虎笑笑,屈指挠了挠它的下巴,它立马便不生气了,趴在地上摇尾巴。   桃花去灶房看了眼,见锅中留有吃食,还是爹习惯的做法,杂粮混着野菜混着煮了一大锅,她用手背试了试,且还温着呢。   “爹在屋里歇晌吗?”见卫大虎进来,她问道。   “嗯,睡着了。”卫大虎说话时径直从碗柜里拿出自己的大盆,不用桃花帮忙,自个拿着木勺就舀了半盆野菜杂粮饭。   小虎许是喂过了,不馋嘴,见卫大虎坐在屋檐下吃饭,它也只是动了动耳朵,脑袋继续搭在前肢上趴着晒太阳打盹。   桃花也舀了一碗饭,她从堂屋里拿了张凳子,就这般坐在卫大虎身边,吃着饭,偶尔小声说两句话。   “明日我去山里转转,上次摘野梨那处有片板栗林,眼下板栗差不多熟了,我明日去瞅瞅,改日带你去摘些回家,板栗糯糯的好吃。”卫大虎说。   桃花点头:“那我明日在家晒菌子,还有今日买的芥菜和小白菜也要拾掇出来晾晒,还有那坛子,你待会儿空出手把它刷洗干净,里头不能有水。”   卫大虎点头,媳妇说啥就是啥:“吃完饭我就把坛子洗出来。”   说完,他拿着筷子的手一顿,饭都吃不下去了,扭头看媳妇:“咱们今日是不是忘了割肉?”   桃花“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啊,捡了一背篓的菌子,说好煮菌菇肉汤喝的,咋忘记割肉了?   昨夜睡前他还嘀嘀咕咕粥里放了金樱子甜滋滋的,好喝是好喝,但指定没菌菇肉汤好喝,暗示明示,今日要喝菌菇肉汤,要吃肉。   去镇上一趟,肉丝面吃了,杂粮馒头也吃了,冰糖葫芦也吃了,正事也打听清楚了,就是这肉好似忘记买了。   今日张嘴闭嘴都是朱屠夫,都屠夫了,咋能忘记买肉呢?   卫大虎顿时不开心了,这菌菇肉汤他今日必要吃到嘴里,他稀里呼噜几口就把嘴里没滋美味的野菜杂粮饭咽下肚,把盆拿去灶房,回屋换了身衣裳,出来对媳妇道:“媳妇,我进山去抓两只野鸡。”   桃花看着他一通忙碌:“……要不改日再吃?”   “今日就要吃。”卫大虎要进山的心很是强烈,拦都拦不住。   这菌菇肉汤今日看来是非吃不可了,桃花端着碗,看着他换了双草鞋,腰上别着家伙什,已经做好了进山的准备。   “小心些,注意安全。”她只能叮嘱。   “晓得了,把菌子拾掇好等我回来。”他说完,头也不回就进了山。   桃花吃完午饭收拾好灶房,便把昨日摘的菌子拿到院子里,又去堂屋拿了两个大簸箕,坐在小马扎上开始收拾菌子。   她把背篓里的鸡枞菌挑拣出来放一旁,留着晚间大虎猎了野鸡回来炖汤。至于她男人会不会空手而归,桃花好似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他说要猎野鸡,定是能猎到的。   新鲜的菌子吃不完,在乡下这东西也算不上啥贵价物,前两日下了那么一场雨,村里后头也有座大山,村里人拾柴火套笼子捡菌子都在上头,昨儿下午山上肯定热闹,村里的妇人想来都在里头四处捡菌子,大舅家两个嫂子定也不例外,她便也歇了送菌子的心思。   桃花手头握着一截树枝,略有些扁平,侧边微锋,她从背篓里拿了个青头菌出来,轻轻把菌子上的泥巴和被虫吃过的地方清理掉,再把菌身边缘用树枝尖头轻轻撇掉。   慢工出细活,这一步不能省略,还得更仔细些,这些都是准备晒成干菌存放的。处理好晒干的菌子可以存放一两年时间,冬日天气寒冷在家猫冬时,便可用干菌煮汤喝,若是再往里头加些肉末,那滋味简直绝了。   在下雪的冬日来上一碗鲜美的菌汤,桃花都不敢想象那日子得多美。   她手头动作仔细却不慢,一双做惯了活计的手并不娇嫩,十指指腹都有茧子,这是一双农家姑娘的手。许是拿锄头下地的年头尚且不长,她手指纤细,指节并不粗大,非但不难看,做起这种精细活儿来反而有些赏心悦目。   小虎趴在簸箕旁懒洋洋打盹,小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偶尔张嘴打个哈欠,惬意得很。   两个大簸箕,一点点被装满。   卫老头歇晌醒来,站在堂屋里打了个喷嚏,桃花听见声儿,扭头对他道:“爹,桌上有煮好的热水,散了热的,您倒些来喝。”   家中食用的水都是后山蓄水池里的山泉水,像昨日下雨放在院子里接雨水的木桶,里头的水都是用烧成热水洗漱,不会直接喝下肚。   也是前两日那一场大雨下过后,她才开始烧热水,不叫爹继续贪凉喝水缸里的凉水了。   大虎说爹的膝盖秋冬后便会开始疼,她已经在琢磨下次再去镇上一趟,寻些暖和的衣裳料子,回头往爹的冬衣里多塞些棉,做两件好的过冬衣裳。冬日本就难捱,山脚下更甚,她和大虎还罢,都是年轻人熬得住,可爹上了年纪,何况腿还有伤,可千万不能冻着。   卫老头也没问咋开始烧水喝了,倒是想着日后喝水都要费柴火了,待会儿瞧瞧家中还有多少,下午无事便去山上拾些。   他倒了一碗温水喝润润喉,出来瞧她在收拾菌子,是个仔细活儿。昨儿个收拾金樱子坐了半日,他腰疼了半宿,这会儿便想躲懒,他去瞅了眼屋檐下的柴垛,又去灶房里转了一圈,道:“我去山上逛逛,拾些柴火回来。”   桃花把手头清理干净的菌子丢到簸箕上,弯腰在上头拨了拨摊平,家里簸箕不够了:“家中还有不少柴火呢,爹,您歇歇吧。”   “歇啥,我不累。”卫老头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叫他在家干坐着还不如上山去拾柴火呢,“大虎呢,他咋没在家?”   桃花起身去灶房拿了个筲箕,筲箕比簸箕小许多,放不了多少菌子:“大虎进山套野鸡去了,我们在镇上忘了割肉,他要吃菌菇肉汤,吃完饭便上了山。”   是他儿子能干出来的事儿,为了那口吃的从不嫌麻烦,卫老头见她满屋子找能装菌子的物件,他们家院子就走路那道铺了几块石板子,旁边都是黄泥地,收拾干净的菌子不能放在上头,脏得很。   他去堂屋把几个小背篓拿出来:“回头我在编几个簸箕,眼下先将就着用,实在没地儿放了,就都收拾出来吃了。这玩意儿满山都是,不咋稀罕,日后再捡便是。”   “那爹空了再编几个筲箕,小些的,沥个野菜啥的方便些,大的筲箕煮饭沥米好使,干别的都不得劲儿。”桃花说。   卫老头点头,见小虎趴在院子里晒太阳,便说去林子里拾柴火了,不走远,若是有啥事就大声喊他,他能听见。   说罢,他拿了个大背篓,扛着竹耙子便从后院的坡坎上去了林子。   院子里又安静下来。   一整个下午,太阳从正当头到西斜,桃花都在院子里头清理菌子。期间,卫老头回来了一次,背了满满当当一背篓的松针干树叶等燃火用的干柴,他倒去灶房柴火堆里,便又进了山。   桃花估摸着时辰,爹许是没有走远,就在林子周围,确实喊一声便能听见。她心头微暖,把手头最后一个菌子清理好,起身活动了下四肢,随后蹲在地上拨弄簸箕里堆叠的菌子。   瞧这天时,明日想来也是个大晴天,正好晒菌子。对,还得把今儿买的芥菜和小白菜一道洗干净晾晒,回头好做腌菜。   她想到大虎说山上的板栗林许是熟了,板栗是个好东西,煮熟了能当零嘴吃,也能用来炖野鸡。板栗炖鸡味道可好,爹和大虎口味都重,喜欢用汤汁泡着饭吃,板栗炖鸡那汤汁可稠了,用来下饭吃正正好。   他原是打算明日上山看板栗林熟没熟,可眼下他便进了山,照他那性子,定会去板栗林转转,若再知晓板栗鸡那般好吃,怕是明日便要带她进山。这般想着,桃花有点急了,趁着天色尚早,她忙把今日在镇上买的芥菜和小白菜都拿出来清洗干净。   家中簸箕都用来装菌子,筲箕也没了,她想了想,干脆把衣裳收了,把洗干净的菜从中间分成两头,夹在晾晒衣裳的绳子上头。   今日风不大,只要不吹大风,想来是不会掉下来的。   如此这般,中途卫老头又回了一趟家,他这次把竹耙子拿了回来,两背篓松针树叶,又能烧上好些时日了。松针和枯树叶子大多都是用来点火用,或是需要猛火了,往灶膛里塞一些,那火势一些便蹿了起来,猛地很。   彼时,太阳微微西斜,桃花在灶房淘洗米和豆,今晚吃豆饭,既能顶饱,又能省些大米。如前些日子那般纯大米饭,平日里是万万不敢再那般吃的,便是她如今掌着家里的银钱,十两银子能买好些粮食,她也不敢顿顿大米饭,顶多今日豆子少些,明日大米多些,几种粗粮混着煮。   这已是很好了,村里许多人家都是掺糠加麸煮食,吃起来拉嗓子的很。   家里头有两个大胃口的汉子,桃花每次煮饭都心颤颤的,别人家十来个人的量,搁他们家,就够卫大虎一人吃。一个顶十个的饭量并不是夸张的说法,他是真能吃下这么多,便是成婚这些日子,她顿顿加量,也没听他说“吃饱”过,次次都是“将就”“吃个半饱”啥的。   桃花不敢问他到底得吃多少才能饱,她怕自个承受不住!   见爹拿着背篓往院后走,似还要上山,桃花忙从灶房窗口探出脑袋,对他道:“时辰不早了,爹,您别去拾柴火了,歇歇吧,够用了。”   “拢了不少树枝,先前背篓装不下,我再去一趟拾掇回来,这一趟背回来就不去了。”卫老头说话间已经上了坡坎。   “汪汪!”趴在院子里睡了一下午的小虎突然叫了起来,桃花听见叫声探出头去,便看见卫大虎推开院门进来。   小虎一脸兴奋地围着他右手转,蹦跳着试图张嘴去咬他手头拎着的两只野鸡。   “媳妇,看我猎的这两只野鸡!”卫大虎进门第一件事便是叫媳妇,桃花还没吱声呢,他见灶房炊烟升起,晓得媳妇在灶房,径直朝灶房走来。   见桃花看过来,他举起手头的野鸡,粗眉飞扬,脸上是藏不住的嘚瑟:“瞧,多肥美啊,我可净挑着肉多的猎,那些干瘦的我都没要,咱晚上吃野鸡炖菌子啊。”   这话好悬没给村里人听见,不然还得了,干瘦的他还看不上,感情野鸡窝你养的啊,还挑拣上了。桃花憋了一肚子话,硬是半句都说不出来,就没见过这么气人的!   “那你收拾一只出来,我把菌子洗了,晚上炖个鲜菌鸡汤喝。”   “咋就收拾一只?我猎了两只啊。”卫大虎不满她对野鸡的安排,一只够吃啥,骨头渣都啃了也就溜个胃缝。   “……那就两只都收拾出来!”桃花憋气,哪里敢想啊,以前家里过年宰一只鸡,十来口人都得分成两天吃,眼下一只大肥鸡他还嫌不够呢。   她忽地想到之前爹去二舅家借菜种,说回头给二舅家送点啥,她看了眼那只野鸡,把这事儿和他提了一嘴,心说叫他自个琢磨去,今晚到底是吃一只还是两只。   卫大虎蹲在院子里给野鸡放血,听媳妇这般说,便道:“正好,大哥二哥胳膊流了不少血,我还说在山上抓两只野鸡给他们炖汤补补,大舅母节省,家中的鸡定舍不得杀,都得留着下蛋买钱的。”   桃花便看向那只正扯着嗓子哀声叫唤的活野鸡,卫大虎头也没抬,给这只鸡放完血,一双大手毫不犹豫抓住另一只,刀刃在它脖子上一划,手稳稳地抓着它歪下去的脖子,鸡血半滴没浪费,全滴到了木盆里。   桃花看着他。   卫大虎给两只野鸡放完血,抬头对媳妇说:“我刚路过竹林看见了几只竹鼠,回头我带你抓竹鼠去,若是抓的多,再给大舅二舅家送两只。”   竹鼠也好吃,但他今儿套着野鸡了,对它们就没啥想法,赶着回家呢。   “行。”既然留不下一条鸡命,那就赶紧去烧热水烫鸡毛吧,她接卫大虎递来的装满鸡血的盆,往里头洒了些粗盐,用筷子搅拌几下,待会儿又能添道菜了。   “爹呢?”卫大虎去堂屋转了一圈,没看见爹。   “爹去山里拾柴火了,你下山的时候没碰到爹吗?”   “没呢,我走的竹林那条道。”   桃花便说爹许是在屋后头的林子里,喊一声就能听见。卫大虎便在院子里喊了一声,隐约听到回声儿,他站在灶房外的窗口对桃花说:“我去瞧瞧,水烧开了你不要动,等我回来拔鸡毛。”   “好。”桃花点头应道。   【作者有话说】   晚安-3- 第48章 48   ◎鲜菌野鸡汤◎   卫大虎循着声儿去了屋后的林子里, 一眼便看见背着满满一背干柴火,正蹲在地上,手掌撑地试图借力起身的爹。   那一摞冒尖的柴火, 给他看得眼皮直跳,柴火虽不重,但耐不住他瘸着腿啊,忙出声:“您老可别使劲儿了,等我来背。”   见到儿子, 卫老头立马卸下背篓,柴火是捆好的, 他扶着背筐站直揉了揉老腰,是比不得年轻那会儿了。卫大走大步走过来,半点不用借力,单手抓着背筐边缘,就这般拎起来背在背上,丝毫不费劲儿, 嘴里不忘说他:“一把年纪了瞎折腾啥啊, 身都起不来,还拾那么多柴。”   “老子起码还有二十年可活,咋就一把年纪了。”卫老头嘴硬,“再往上头放两捆我都背得动!”   “那你咋起不来?”卫大虎半点不给自己老子留面子,平日里都不稀得说他,真当自己还是年轻那会儿呢,腿都不利索, 还不服老。   卫老头烦死他了, 不想与他说话。他走在后头, 见儿子那般壮硕个大块头敏捷地跳下坡坎, 那么高的坡,他背后的柴火愣是没抖一下,顿时更气了。   他可不敢像他这般跳下去,虽是捷径,但谁叫他腿脚不好使呢,上去还能借个力,下来却得绕到院正门。   卫大虎把背篓扔院子里,扭头就去找媳妇。   桃花刚把热水倒入木桶,扭头见着他,便道:“回来正好,水刚烧开,你拎去院子里把鸡毛给烫了,我先把饭给沥出来蒸上,待会儿过来与你一道收拾。”   卫大虎点头,他一进灶房,屋里的光线便暗了许多,把装满热水的木桶拎到外头,再把放了血的野鸡丢进去,烫会儿便能拔毛了。   桃花把沥出来的豆饭搁灶头上继续蒸着,然后出来帮着一道拔鸡毛。小虎从卫大虎杀野鸡那会儿就蹲在旁边默默瞧着,湿漉漉的狗眼里满是好奇,这会儿也是,离着他们稍远的距离蹲着,歪着小脑袋看着他们给野鸡拔毛,眨眼间便成了无毛鸡一只。   它前肢压在地上,谨慎地瞅了他们两眼,自以为隐秘地后肢往后慢慢挪,圆滚滚的小身子像坨煤球,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往后缩。   卫大虎碰了碰桃花的胳膊,朝她使了个眼色,桃花余光望过去,嘴角噙笑,学着他撞了一下,意思叫他别出声,当不知道罢。   小家伙这是头一遭看见杀禽,在害怕呢。   夫妻俩手脚都利索,不多时便把两只野鸡的毛都拔了,桃花懒得挪步,便唤他去灶房把砧板和剁刀拿出来,就在院子里收拾,用水方便,剁完便能冲洗,还有鸡肠鸡杂,前头接的鸡血也留着,都能做成一道菜。   农户人家可不会嫌弃鸡杂和猪下水是贱物,有得吃就不错了,哪儿还会嫌弃?嫌弃猪下水恶心不文雅上不得台面,那是读书人和富贵人家的权利,桃花半点不嫌弃,鸡杂下了料好生拾掇,也是一道下饭菜。   鸡肉没剁太小,鸡腿和翅膀都是整个的,他们家人不多,便用不着数着数剁肉。卫大虎在外头收拾鸡肠等内脏,桃花便端着剁好的鸡去了灶房,别说,这两只野鸡是真的肥,好大一坨鸡油,炖菌汤必是鲜美。便是这鸡油也能用来煎炸菌子,还能做成料搭配面条吃,滋味好着呢。   夕阳余晖洒在大地,林子里有不知名鸟雀在鸣叫,声音清脆悦耳。   院子里,卫老头坐在屋檐下篾竹片,家中簸箕不够使,得多做几个出来。他看向院子里晾晒着的菌子和芥菜,家中不过多了一个人,可这日子却和以前截然不同了,簸箕都有不够使的时候,以前都是放着没人用的。   家里两个大老粗,便是知晓雨后山中菌子多,他们父子俩也没那个去采摘的想法,采来干啥啊,都不会侍弄,也不知咋弄好吃。更不谈采摘回家晒成干菌收着,他们就没那个意识,反正住在山脚下,想吃的时候去弄些回来便是,费那么大劲儿干啥。   小鸡仔在院里叽叽喳喳叫唤,这段时日精心喂养,它们瞧着长大了不少,一日一个样。小虎倒是蔫蔫的,它趴在院门口,脑袋搭在前肢上,眼巴巴瞅着通向村里的那条小路。   也不知晓它在看啥。   桃花把洗干净的鸡枞撕开扔到咕噜噜冒泡的锅里,再盖上盖子。鸡肠鸡杂都是切好的,虽是切的长一截短一截,但拾掇得很干净。饭已经蒸熟,鸡也熬着,眼下倒不忙了,只等鸡汤熬好,再把鸡杂鸡血炒出来,再填一盘凉拌野菜解腻,今夜的晚饭便齐活了。   桃花看着坐在灶膛口烧火的卫大虎,主动问道:“山上的板栗可熟了?”   卫大虎粗眉微挑:“媳妇,你咋知我去看板栗林了?”   “你都进山了,定会去瞅一眼。”桃花瞥了他一眼,心说我能不知晓你的性子,别说顺路,便是不顺路,定都要绕过去看的。   “已经熟了,地上落了不少,都裂口了。”卫大虎说着还有些后悔,早晓得他就带个背篓上去,自个就能捡些回来,今夜就能吃两种鸡了,板栗鸡来一锅,鲜菌鸡汤来一锅,多美得日子啊,属实失策了。他不由看向媳妇,九尺猛汉眨巴着眼,学那在院门口趴着的小狗,双目湿漉漉卖乖讨好,“媳妇,明日与我一道进山捡板栗吧?”   桃花瞧着好笑:“你可莫要做出这幅模样,瞧着吓人得很!”   “咋了,小虎这般瞧着你,你就眉开眼笑,从头摸到尾。大虎这般瞧着你,你就‘吓人得很’,一家的虎,你咋还两家对待呢?”卫大虎很是不满。   “你可好生瞧瞧自己模样个头再说这话,拿自己与小虎比,你也好意思!”桃花气笑了。   “我咋不好意,我都没叫你像哄它那般,从头给我摸到尾。”天还未黑,他便已经开始说起夜里话,桃花耳朵发烫,眼睛望着外头,生怕被爹听见。   她俏眼直瞪,瞎说啥胡话,爹还在呢!   “那你与我进山捡板栗不?”他耍赖歪缠。   桃花没好气道:“去去去,与你一道去可行?”   那可太行了,卫大虎心满意足,闹了媳妇一番,却不敢继续闹下去,担心把她惹恼了夜间在塌上不搭理他。他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烧火无聊的慌,双手痒得很,便扯着嗓子唤道:“小虎——”   “小虎过来——”   喊了好几声,小虎才蹑手蹑脚从外头钻出个脑袋,站在灶房门口没进来。   卫大虎嘿笑一声,见不得它这怂样,骂道:“还指望着你看家护院呢,就这胆量,杀个鸡就怕了?要你何用啊!”   小虎许是晓得他在骂它,小尾巴摇了摇,跑了进来。卫大虎“嘬”了两声,它就慢吞吞跑到他脚边,被他一把拎着后劲抓起来放在腿上,边挠边教育:“日后还想带你一道进山呢,你胆子这般小有啥用?啊?进了咱家你还怕杀鸡,咋,担心我也放你血?你可安心吧,咱不像村里那些丧良心的人家,家里的狗看家护院一辈子,到头来还得填他们的五脏庙,咱家没这个习惯,记住了吗?嗯?”   “嗷呜。”小虎伸出小舌头舔他的手指,也不知听没听懂。   “与你说话呢。”卫大虎屈指弹它脑门。   小虎前肢抱着他的手指,歪头狗嘴大张,用犬齿去啃咬,倒没使劲儿,瞧着是用他手指磨牙。卫大虎干脆扒拉开它的狗嘴,上下检查了一番它的犬齿,不错,很健康。   夕阳沉入地平线,不过几个眨眼间,天色便暗沉下来,灶房里飘出阵阵香味儿。   “刺啦”一声,鸡杂下锅翻炒,桃花叫卫大虎去把手洗了,把鸡汤端去堂屋,要准备吃饭了。   卫大虎去洗了手,把鸡汤端去堂屋,卫老头也来灶房转了一圈,帮着拿碗筷。一家三口,还有一条小狗崽,全都期待着今夜的夕食,那是真香啊,光是闻着味儿,整个人都要被香迷糊了。   鸡杂炒好出锅,烟熏火燎的灶房归于平静,堂屋里却是一番热闹。   卫大虎吃饭的阵仗闹得大,吸溜鸡汤那声儿能传到村头去,卫老头也不遑多让,在吃饭这事儿上父子俩如出一辙的不讲究,在别人家还罢,在自个家里,都直接上盆吃了,还管那些个桌上礼仪干啥啊。   他们猎户家庭,不讲究那些!   鲜菌鸡汤鲜美得能把舌头都吞下去,菌子好,野鸡肥硕,只是简单加了一些粗盐,竟不想熬出来的鸡汤这般美味。桃花捧着小碗,吹一口热气,轻轻抿一口,再吹一口热气,再小小抿一口,她舒服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日子,咋突然过成了这样?美得叫人不敢想。   她吃得尚算文雅,卫大虎确实不管那些的,盛满豆饭的碗里用鸡汤泡着,他埋头猛造,吃得那叫一个滋滋作响,不时夹一筷子鸡杂下饭,若吃得腻了,再夹一筷子凉拌野菜。   这夕食简直没话说了,外头做席都没他家吃得好。   两只鸡四个鸡腿,家中三个人,一人分一个不说,还多出一个。这事儿都不敢叫外人知晓,一家三口一顿造两只大肥鸡,三个人分四个鸡腿,还有多出来的。   卫大虎瞅了眼盆里剩下的那个鸡腿,夹起来放到爹的碗里,然后又夹了个鸡翅膀到媳妇碗里。鸡翅膀也好吃啊,都是好部位,他美滋滋自个也夹了个翅膀嘎嘎咬着,连骨头都没吐,嚼吧嚼吧咽下了肚。   小虎也埋在自己的狗碗里猛吃,它今晚也是鸡汤泡豆饭,它这名儿取的,卫大虎是半点舍不得它受委屈,他吃啥,就给它吃啥,唯一的区别是,它喝鸡汤,他喝鸡汤还吃鸡肉。   大虎有鸡翅膀吃,小虎连他的鸡骨头都捞不着,饭桌上三个人,它只围着桃花打转,只有她这儿有鸡骨头吃。   小虎若能口吐人言,必会大声抱怨:妈呀,他们俩,居然和狗抢骨头吃!   【作者有话说】   二更-3- 第49章 49   饱暖思桃花, 没文化的猎户卫大虎篡改名言,并把这句话落实在榻上。   年轻汉子没有握笔杆哄女子欢心的能力,但他有寻常男子遥望而不可及的健硕身材, 八块腹肌,紧实腹部,软弹且有力的胸肌,还有堪比猎豹的爆发力,他能用停不下来腰杆哄媳妇欢心。   深夜里盛放的桃花, 花瓣上沾着天降的甘霖,开得艳丽的花朵颤巍巍挂在枝头。一头猛虎凑近探鼻深嗅, 它瞧着花蕊上的水珠,好奇地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好一副猛虎嗅桃花的画面。   山中修炼百年的猛虎,得上天馈赠甘霖,竟是一夜得道飞升,上了天。   第二日,做了一夜瑰丽绮梦的夫妻二人醒来, 桃花躺在床上, 瞪着床顶双眼发飘。   卫大虎精神奕奕下了床,照常去灶房烧了一锅热水,回来见桃花还躺着没动,也不敢催她,悄摸着把她的衣裳拿到床头放着,蹑手蹑脚出了门,去院子里洗漱了。   他一出门, 桃花便翻了个身, 把脸埋入枕间, 气得握拳狠狠锤了一下他之前睡的位置。   在床上赖了许久, 到底还是惦记着今日还要进山捡板栗,她扶着腰慢吞吞起身。人能习惯环境,身体也会习惯某种“环境”,桃花下床活动了片刻,竟感觉不出太大的不适。   想到此,她脸上有些发烫,羞耻自己对那事儿的适应,真应了在当姑娘时,听那几个年轻媳妇说私房话时说的那句浑话“那处瞧着不大,倒挺能装”。   她捂着脸,愈发羞耻难当。   卫大虎洗漱完便去灶房把昨夜的剩饭热了,桃花挽好发从屋里出来,他已经热好了饭,洗漱完便能吃了。   一家三口吃了朝食,桃花去灶房烙了些饼,用芭蕉叶装了些粗盐,折叠起来和饼子一道放在背篓里,和爹说了一声,夫妻俩便进了山。   走的还是上回那条路,已经走过一次,心里也有了数,晓得大概还有多久到上次歇脚的那条小溪,心里有个盼头,桃花一路倒也不算特别难捱。   卫大虎发现媳妇的方向感很好,走到半道上,他想换条路,刚走出一小段,她就在后头问是不是走错了,上次走的不是这里。卫大虎惊喜得很,方向感好便不容易走岔道,只要带着她熟悉路线,便是遇到个啥事儿,她起码不会迷路乱走,那他总能把她找到,会安全许多。   “上次走的不是这条路,媳妇你真棒,这都被你发现了。”卫大虎夸她,“爹都会走错道呢,他只敢走自己熟悉的那两条路,偏了方向,他就会在山里打转,你比爹强多了。”夸媳妇还不忘诋毁亲爹两句,还好卫老头不在,不然这会儿鞋底都飞他脑袋上来了。   桃花被夸得有些开心,但是比爹强这话她是不敢接的,但仅仅只是“比谁强”这种说法,就叫她偷偷雀跃。从来没有人夸过她身上有什么地方比谁“强”,姑娘家勤快,家里家外一把手,啥事都干得像模像样,这些也没啥可夸的,因为家家户户的姑娘都是如此,反倒是啥事不干的会被人在背地里说一句懒姑娘。   只是认路的本事强些,竟然被自个男人当成好大本事般夸赞,桃花心里高兴,也怪不好意思的。   “下山时咱换条路走,你好生记着,只要不是运气差遇到野猪这些大野物,那条路都是安全的。”这些路都是他们家自个淌出来上下山路,外人都不晓得,路上也没有深坑陷阱,顶多就是运气不好,会撞到野猪和从深山里出来的狼。   如今不是什么饥荒年,狼一般都是更深的山里,比较危险的就是野猪和毒蛇,只要没遇上这些个玩意儿,只要认准道,桃花一人也能进山。   不过也是有备无患,他不可能叫媳妇一个人进山,有他在,不会让一丁点危险出现在她身边。若真在路上撞上野猪了,那运气可就颠了个倒,是野猪运气不好了。   路上没歇,桃花憋着那口气,硬是挺到上次那条小溪才一把仍开手头的木棍,寻了块大石头,坐在上头直喘气。而卫大虎已经把背篓丢到一旁,他这次倒是没躺在小溪里纳凉,而是卷起裤腿,举着自己在半路上砍的竹子,已经削了尖,站在小溪里叉鱼。   桃花看了眼天色,和上回差不多的时辰,也是该吃午食的时候了。她从背篓里拿出包裹好的饼子,芭蕉叶里的粗盐,还有几个特意换了条小路摘的果子。桃花没见过这种果子,小小一个,果皮是深绿色的,大虎说能吃,就是酸。   许是上回她嘟囔了两句调料被他听见了,桃花在路上剥了一个,结果舔一口就扔了,酸,特别酸。汁水倒是足,但酸的倒牙,不能当寻常果子吃,若是用来调味倒是不错。   这次叉鱼比上回还快,桃花就拿个饼子的功夫,一条摆尾的鱼就已经扔到了她脚边儿,她举目望去,卫大虎双目沉着,抬臂扎刺间,又是一条鱼命丧虎手。   卫大虎把鱼从竹叉上取下来,扬臂扔向媳妇。   桃花拾起地上的鱼,从身上摸出一把卫大虎塞给她防身的武器,是一柄小刀,很是锋利。她在下游寻了个位置,给鱼开膛破肚刮鳞挖腮。   夫妻俩一个捕,一个杀,除了小溪里的游鱼倒了大霉,岸上两个人类却是笑的眉眼弯弯,收获满满。   从背篓里拿出芭蕉叶摊平放在石头上,再把洗干净的鱼搁上头,撒上粗盐,挤上酸果汁儿,还有一些乱七八糟卫大虎不认识的草,一通来回揉搓。搓好后,用芭蕉叶把鱼裹住缠起来,再在外头糊上一层稀泥,放入事先挖好的坑,把鱼埋到里头,再把土掩上,最后在上头填上柴火猛烧。   这番小娃子玩泥巴的操作看得卫大虎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鱼还能这般做,就是不晓得滋味如何。但是他相信媳妇,媳妇做得饭食就没有难吃的,这啥叫花鱼定是自己没有吃过的绝顶美味。   想到昨晚的鲜菌鸡汤,他喉结一阵滑动,下意识伸手在嘴边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口水。   嗯,还好抹的及时,没流出来。   等待的滋味是煎熬的,卫大虎坐不住,桃花见他瞅过来,眼睛里装着白日不该存在的东西,她心头顿时升起一股对危险的预知,谨慎地看着他,防备道:“你看我干啥?”   卫大虎理直气壮:“我看自己媳妇咋了?”   桃花看着他不说话,如果他没有用昨晚在榻上的眼神看她,她或许会相信他只是单纯的看看。她瞅了眼周围,不由想到了上次,也是这个位置,他升起的那个心思。   此情此景,阳光正好,幕天席地,饿虎思花……   卫大虎手落在衣襟上,还没扯开呢,桃花就把自己的小背篓塞到他怀里,制止了他的动作:“手痒痒就抱着背篓,一会儿就能吃了。”   卫大虎把背篓丢开,探臂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使了个巧劲儿把她拽了起来,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腰身,桃花感觉自己在半空转了一圈,然后就坐在了他的双腿上。   “我有媳妇,为啥要抱背篓。”大掌在那不听话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力气不大,却打得桃花面红耳赤,挣扎着要下来。   “别动。”卫大虎箍着她的腰,不叫她再乱动,张嘴就是黄言黄语,“你再动,我可就要忍不住幕天席地了!”   桃花见他居然真有这个想法,不止耳朵烫,连身子都开始发软了,羞愤之下脑子一团乱:“你居然真的想?!”   咋不想,他日日都想着呢,卫大虎紧紧抱着媳妇,捧着她的小脸盘,张嘴就在她面颊咬了一口,牙印没留一个,倒是糊了她满脸口水:“你是我媳妇,我就想,我就可以想。”   他语气理直气壮,桃花脸都红了,这人咋回事啊,进了山就不当人了,她使出浑身力气去推他,却犹如螳臂当车,半点用没有:“卫大虎!”她急的大叫。   “你在府城是不是逛窑子了!”挡不住,那便反客为主,桃花不躲了,反而伸手去扯他的脸,“都在外头乱学了些什么东西!”   窑子没逛,戏却没少听,府城的繁华不止是街上的物件,还有三教九流之地乱七八糟的精彩生活,打听消息嘛,当然要去蛇鼠窝咯。那个地界,唱的就不是正经戏目,全是淫|词|艳|曲,耳语目染几日,卫大虎没变坏,但他兄弟却变坏了。   “没逛。”卫大虎抱着媳妇,仗着四下无人,抓着媳妇的手指挨个啃舐,“媳妇,你说,行不?”   竟是非要逼她说出来。   桃花一张脸红透了,她哪有他这般厚脸皮,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她双唇紧闭就是不说,卫大虎瞧见了,干脆利落放虎出山,非要叫她见识一番他的厉害不可。   一阵风吹来,四周的树叶簌簌作响。   前方不远处,瀑布从上头砸向地面,水流向下方深潭,深潭里的水再流入小溪,溪水荡起粼粼波光,映照出一对交颈璧人。   山林间自有一番自然轮回。   【作者有话说】   (小脸通黄) 第50章 50   ◎捡板栗◎   正午太阳当空照, 一股霸道的鱼香味儿钻入鼻腔,被敲掉了泥巴的芭蕉叶摊放在石头上,卫大虎和桃花握着清洗后的小树枝当筷子, 一手拿着饼子啃,一手夹着鱼肉吃。   桃花也是第一次这般做鱼,原是想学着叫花鸡的做法尝试一番,却不想一次便成功了,这般做出来的鱼肉鲜嫩多汁, 洒了粗盐和野果子的酸汁儿,搭配在山里薅的香花菜, 简简单单的作料搭配在一起,做出来的鱼色香味俱全,看着便叫人口直生津,吃到嘴里更是叫人连话都顾不上说了。   区别于在家做炖鱼,在野外做叫花鱼,有一种体验趣味吃食的快乐, 悠闲惬意, 似在享受生活。   享受生活,这是桃花梦里也不敢想的,可眼下,她过的就是这种日子。家中活计不多,用不着她扛着锄头下地,每日不用去割猪草,不用煮猪食, 不用喂鸡鸭, 没有洗不完的衣裳, 没有饭桌上的筷子打架, 就为了争抢那一块鸡蛋,没有白眼,没有挤兑,没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夹了一块鱼腹肉,这是一条鱼中最鲜嫩的地方,她再也不用看人脸色过活了。   “媳妇,多吃些。”身心胃都得到满足的卫大虎不忘关心媳妇,他脸上带着小讨好,哄她,“吃鱼腹,这个部位肉嫩。”   桃花毫不客气把几条鱼的鱼腹肉全吃了。   半个时辰前,她干了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她以后再也不能用平常心看待这条小溪了,这个地方留给她最深印象的不再是清澈的溪水,吃不完的游鱼,漂亮的景色,而是她男人的不要脸!   他是真能干出那种事儿啊。   桃花脚趾抓地,不晓得自己怎就猪油蒙了心,居然与他在青天白日里幕天席地!   她好不要脸。   卫大虎可不知晓媳妇在心里骂自己不要脸,他把鱼肉夹到饼子里,卷吧卷吧大口嚼着,脸上全是享受,他就没吃过这么鲜嫩的鱼,有点果汁儿的酸,味道却比吃果子好上千万倍。素日里死在他手头的鱼是真冤,活着时倒霉遇到他,死了还倒霉遇到他,若非粗盐和果子都没了,他还想去小溪里抓鱼,太好吃了,他还能再吃几条。   夫妻俩吃完午食,休息片刻,便要继续赶路去捡板栗了。   卫大虎见桃花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闹明白咋回事后,大掌挠着脑袋嘿嘿直笑,被桃花瞪了两眼,他背着背篓蹲下身:“媳妇你进来,我背你。”   小娃子才会坐在背篓里叫大人背,见他这般,桃花一张脸红得不行,想也不想便拒绝:“我不要。”   “你害羞啥,男人背婆娘天经地义,何况周围又没人,不用担心被别人瞅见笑话你。”卫大虎催促,“赶紧进来,背篓大,装得下你,正好可以眯会儿觉。”   见她站着不动,卫大虎继续催:“再耽搁下去得摸黑下山了,瞧不见路,小心踩着蛇啊。”他故意吓唬她。   桃花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背过,便是小时候也没有,她亲爹死的早,后头两个都不是自己亲爹,哪儿可能背她。她哪里会晓得,人生头一遭被人放在背篓里背,竟是成婚后被自己男人背着赶山路。   可是别说,真的很舒坦。   午后太阳暖洋洋的,深山里树木茂密,只有零星阳光从树叶缝隙渗透出来,桃花坐在背篓里,屁股底下垫着软软的干草,卫大虎走动间背篓微微颠簸晃动,直叫人昏昏欲睡。   身处并不安全的环境,却因他在身旁,桃花半点没有害怕的感觉,竟就这般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桃花听到什么落在地上的声音,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响声,她迷迷糊糊醒来。   睁开眼,她发现自己还坐在背篓里,这会儿已经没在赶路了,周围的风景是静止的。背篓倚放在一棵大树旁,她醒来后下意识坐直身子,略微有些斜缓坡度的地界,她一动,背篓便朝前倾斜,桃花就这般随着背篓一起摔趴在了地上。   她从背篓里爬出来,往旁边一看才发现,那落地声儿竟是板栗掉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卫大虎此时爬上一棵得三人环抱才能抱住的板栗树上,他站在上头踩着树枝一个劲儿猛蹬摇晃,成熟的板栗争先恐后从树上掉下来。   真的是一片板栗林,桃花站在旁边瞧,密密麻麻一片林子,板栗树占了大半,枝丫上挂着一串串的栗苞。地上也是,连个脚的地方都没有,全是成熟后掉在地上的栗苞,还有被他摇下来的,有的是一串,有的是单个,开了口的栗苞里头便是栗子,多的叫人看不过来。   桃花走到那棵最大的板栗树旁边,仰头看着上头的卫大虎,卫大虎也看见了她,见她站的位置太靠前了,扬声道:“媳妇你站旁边些,小心被栗苞砸到脸。”   桃花抬手遮阳,仰头眯着眼看他:“不碍事,我站得远,砸不着我。”   她又低头看了眼被他摇下来的板栗,瞧着不少了,再多怕是背篓装不下了,便大声道:“大虎,地上不少了,你下来吧,再摇背篓装不下了。”   “行,就下来。”卫大虎琢磨也差不多了,他踩着树枝,几个腾挪间,灵活地从树上跳下来。   桃花去旁边把两个空背篓拿过来,蹲在地上开始捡板栗。   如果把栗苞里的板栗抠出来,两个背篓能装不少,但这般却太过耗时耗力,天色不等人,他们还得尽量赶在天黑之前下山,夜晚的深山比白日要危险得多,便是卫大虎艺高人胆大,桃花也不愿赶夜路,故而只能连着栗苞一道捡。   卫大虎也跟着一起捡,他摇了一地的板栗,都不用咋挪步,就这般寻个地蹲着往周围伸手,就能捡小半背篓。   桃花脸上的笑就没停过,跟只小仓鼠似的,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丰收的喜悦。能不开心吗,她就没见过这么多板栗,她以前上山拾柴火见过一棵板栗树,特别的小,上头倒是也结了不少板栗,但个头都不大,栗苞里顶多就一两个栗子。   哪儿像这棵板栗树,枝繁叶茂,栗苞里的栗子得有四五个,鼓囊囊胖嘟嘟的,瞧着便叫人心喜得紧。而这般大的栗苞,满地都是,全部都是她的,她可以把地上的板栗全都捡回家!   桃花觉得自己好没出息,她现在要开心疯了,这么多板栗捡回家能拾掇出多少栗子啊?这些栗子能当零嘴吃,能做板栗鸡,若是贮存得当,能放一两个月的时间。   这可都是能进嘴的吃食啊!!   更让桃花开心的不止是这一地的板栗,而是这片板栗林。这代表什么?有了这片板栗林,不止今年,她明年,后年,大后年,年年都能来这里捡板栗。   卫大虎在树上摇了半晌也才摇下这棵树一小半半半不到,树枝上密密麻麻的板栗多的是,桃花喜不自胜,说明这棵树上的板栗不但结的好,还结的多,不是一锤子买卖,她若愿意,明日还能进山来捡。   捡捡捡,桃花蹲在地上,拾起一串上头有五六个栗苞的树枝丢进背篓里,这个应是大虎在树上时随手折下来丢地上的,这般结成一坨的板栗,他都是直接把树枝给撇了丢下来。   背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装满。   桃花半点不觉得累,她还想继续捡呢,地上还有好多,可背篓实在装不下了,卫大虎那个大背篓装得满满当当,她这个稍小的背篓也装了大半背,她扔进去最后两个,最后忍着心疼满脸不舍地收了手,再多就要背不动了。   “我们明日还来不?”靠坐着背篓,感受着后背被栗苞上头的刺扎到的肉的微痛感,桃花扭头问一旁的卫大虎。   卫大虎伸手把媳妇脑袋上的干草捻掉,顺手还捏了一把她睡得通红的脸蛋,笑着道:“院子里晒着的菌子和青菜你都不管啦?不想做腌菜了?”   桃花扭头看了眼地上的板栗,面露不舍,难道就这般任它们在地上?多可惜啊!   “有小松鼠呢,不会烂在地上的。”卫大虎安慰她。   桃花半点没被安慰到,树上还有这么多呢,小松鼠饿不着,可他们会饿啊。桃花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啊,她已经很久没有饿过肚子了,中午还吃了一顿鲜鱼,昨晚吃了鲜菌鸡汤,她啃了一个大鸡腿,还有一个鸡翅膀,喝了好多鸡汤。   桃花仰头看着半空的太阳,抬臂微微遮挡,一阵风吹来,拂起她的发丝。她眯着眼,表情有些惬意。   那就留给小松鼠吧,大家一起分食,希望这片森林能生生不息,永世长存,这样她明年又能来捡板栗了。   桃花开心得眉眼弯弯,卫大虎瞧见稀罕得紧,他媳妇咋这么好看呢,跟那粮铺子里的精细白面一样白,太阳咋晒都晒不黑,顶多脸蛋晒红些,但更好看了。   被汗水打湿的发丝黏在鬓角,白净的脸蛋红扑扑的,脸上是收获的喜悦,卫大虎喜欢极了媳妇此刻的样子。   忍不住伸手摸了下她的脸蛋,他温声道:“山上一次不容易,明日你好生在家休息,晒菌子腌青菜剥板栗,做些轻省活儿。”   听他这般说,桃花便晓得他又要进山来,这次怕不是套野鸡捡板栗这般简单了,她心头免不得有些担心,犹豫着说道:“家中还有些银钱,能买不少粮,咱们省着些吃便是……”   对上他的目光,桃花说不下去了,他们家就没有“省着吃”这个说法。   “不用担心,我就去里头瞅瞅,碰碰运气。”卫大虎已经惦记很久了,这次说什么都要去更深的山里头瞧瞧,不说猎熊猎虎,狼皮总得来两张吧?再不行猎头野猪也行,他们家好提前过年,把腊肉给熏出来,他媳妇说用啥牛肝菌焖腊肉粒饭可香了,他想吃。   “趁着外头那股歪风还没吹到定河镇来,咱家得抓紧时间存些粮,家里那点银钱不够使,我还得赚些回来才行。野猪外头倒是有,但它不咋值钱,只能给桌上添道肉菜罢了。狼皮值钱,富贵人家喜欢它们的皮子,不过它们都生活在深山里头,不是饥荒年,它们等闲不会下山,所以得我进去。”   桃花听见他居然打起了狼的主意,脸都吓白了。   那可是狼啊,不是狗,狼是群居动物,遇到饥荒年,它们成群结队下山,饿急了是会吃人的。   他,他居然还想要它们身上的皮子!   【作者有话说】   二更-3- 第51章 51   ◎狼王战◎   卫大虎不但想要它们身上的皮子, 还想挑没有杂色的,杂毛狼皮他瞧不上。   虽不知这般说法从何而来,外头那些富贵人家对狼有些追捧, 认为它有驱魔辟邪的作用,尤其是狼王的牙齿,不说价值百金,遇到大方些的人家,也愿意出高价买一颗狼牙回家给小娃子戴着辟邪。   可谓是可遇不可求。   狼这玩意, 卫大虎其实不是特别愿意招惹,它们记仇得很。但他也不怂, 这次进山若遇不着啥好货,他就猎两张狼皮去卖,还有狼牙,看看能不能碰着个冤种狗大户。   纯色狼皮很值钱,爹倒是会鞣制兽皮,但是自个弄挺费劲儿, 而且他不太敢把死狼带回家, 怕吓着媳妇,狼可不是狗,这东西便是不能动了,妇人家定也憷得慌。   等卖了银子,他先去首饰铺子把那根桃花银簪给买下来,剩下的银子留一些给媳妇存着,剩下的便都用来买粮食。对, 还得赶紧把山里老屋的地窖给拾掇出来, 能放多少粮食便放多少, 反正不能空着。   这山还没进, 狼影子也没瞧见,卫大虎却已经把卖狼皮得来的银子都仔细规划好了。   桃花却不知他心里在想啥,就见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眉心舒展,嘴角时而紧抿,时而咧开,那张硬朗的脸上表情丰富的不得了,她瞧着瞧着,自个都跟着瞧乐了。   歇了会儿,便要准备下山了。   背篓里装满了扎人的栗苞,卫大虎便是心疼媳妇,也不敢再把媳妇放背篓里背着下山了。有他在,桃花都不用蹲在地上借力便能把大半背篓板栗背起来,挺重的,她估摸着得有几十斤,这个重量是加上栗苞的,等回家把栗子剥出来,得缩减一大半。   离开之前,桃花没忍住又回头瞅了眼那棵板栗树,若非担心天黑下山不安全,她定要在这里把栗子剥出来,把栗苞扔了,这样背篓里能装不少栗子。   怀着难受和念念不舍,桃花和卫大虎开始下山。   下山走的是另一条道,卫大虎说要带她认路,桃花就仔细看着周围,记下一些比较有记忆点的地方,譬如这里有一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头,那里有一颗横倒在地上的大树。   别说,路过那棵大树时,她还有些舍不得走,这树不知倒了多少年,上头长满了苔藓,雨后这两天,发了不少菌子出来,都是能吃的。   卫大虎一看便知道媳妇这是又犯了看见吃的就挪不动腿的毛病,想到家中院子里晒着的菌子,他不由道:“媳妇,背篓装不下了。”   桃花遗憾地收回目光,跟在他后头继续下山。   这条路要稍微绕一些,但比上回下山那条路要好走不少,桃花记得上回若不是被他半扶半抱着,她背着野梨差点从陡峭的坡上摔下来。上次是戌时到的家,今日也是,只是时辰要晚些,在半山腰时天便已经黑沉,还好卫大虎在黑暗能视物,天黑下来后,桃花就不敢走在他后头了,她害怕,是被卫大虎一路拉着手走的,半点不敢松开。   进山一趟真的好不容易,上山下山都难。   这世上到底是没有轻易得来的东西,便是山里长了一片林子的板栗树,普通人找不到不说,便是找到了,进山一趟也不容易。一个人背着背篓挑着担又能捡多少,能带走多少?还得留给小松鼠们当粮食藏起来。   但无论如何,收获都是叫人喜悦的,和村里那些饿着肚子的人家相比,他们好歹知晓哪里有吃食,就已经是顶幸福的了。   人得知足啊。   卫老头已经睡下了,他们刚推开院门,小虎叫了一声,爹那屋的油灯便亮了起来。   卫大虎在院子里叫他自个睡,别起来,然后把媳妇肩上的背篓卸下来,连带着自己肩上的一道丢在院子里。今夜无雨,明日在院子里拾掇栗苞,就不用背去堂屋了,免得背进背出麻烦。   桃花已经累的说不出话,连进屋拿凳子的力气都没有,肩上背篓卸下后就一屁股坐在屋檐下起不来了。   她两条腿犹如灌了铅般沉重,还发软抖得慌。   小虎在旁边蹦跳半晌,见她不大搭理它,它歪头脑袋瞅了瞅,摇晃的尾巴慢慢停了下来,蔫哒哒趴在旁边,时不时抬头瞅她一眼。   卫大虎晓得媳妇累惨了,他去屋里拿了张干净帕子,打湿了水拧干递给她。桃花不但腿软发抖,肩膀疼,脸还发烫,伸手接过他递来的帕子,她手肘撑着膝盖把脸埋在冰凉的帕子上,感觉自己呼出来的气都是滚烫的。   真的很累。   “坐着歇会儿。”   “嗯。”   卫大虎去灶房转了一圈,爹留了饭,他拿起灶台上的木铲舀了一铲子到嘴里,饭已经凉了。他吃凉的不打紧,但媳妇的胃没他这般能造,得热热才能吃。   桃花歇了片刻,感觉缓过来不少,这才进堂屋倒了半碗水喝,接着又去灶房,见他已经把饭热好了,从碗柜里拿出他的盆她的碗,各自用木铲舀了饭到自个的碗里,端去院子里吃。   实是不愿去堂屋吃饭了,累不说,还热得慌。   吃完饭,卫大虎去灶房倒热水给桃花洗漱,热水是之前热饭的柴火顺手烧上的,没加大柴火,温度适中不冷不烫刚刚好。他把木桶拎去屋里,桃花却想在院子里先把头洗了,进山一趟出了一身汗,午间还干了羞臊的事儿,虽是在小溪旁,但她到底脸皮薄,不可能像他那般去溪里洗澡,便只是擦了擦那地儿。   黏糊得紧,叫人难受。   之前没有条件,眼下回了家,她恨不得从头到尾洗一遍,感觉哪儿哪儿都不舒坦。   “我要洗头,再洗澡。”她嘟囔。   卫大虎便把木桶拎去院子里,然后又去灶房添了水继续烧,担心热水不够她使。堂屋里点了油灯,但到底是山脚下,入了夜就黑漆漆的,桃花视力没他那般好,后山又有不知名野兽在嚎叫,她在自家院子里洗头也怕的很,要他陪着。   都是守,卫大虎干脆去屋里拿了衣裳,仗着这会儿天黑啥也看不见,他站在院子里就把澡给洗了。他洗澡简单,打湿后用皂角搓一遍身子,然后拎起水桶从头往下兜头一浇,完事儿了。   就是这水溅了桃花一身,她弯着腰洗头呢,头还没洗干净,又溅了一身他的洗澡水,心头气得很,偏生又不敢扭头,生怕瞧见那耀武扬威的物件。   中午被它欺负了一番,她眼下怕它得很。   等夫妻俩洗漱完睡下,夜已彻底深沉,后山传来阵阵兽吼声。桃花枕在卫大虎的怀里,没有受到半分干扰,睡得很是香甜。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还未亮,卫大虎便起床了。   他抱着熟睡中的媳妇亲了两口,小心翼翼抽回自己的手臂,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轻轻地放到枕头上,给她盖好被子。   他没急着下床,而是挪到床尾,轻轻掀开了被子,捧起她两只脚丫子打量。不是走惯山路的人,上下一次山,双脚必会磨出水泡来,严重些还能磨出血泡,要更疼些。   昨夜睡前他不顾媳妇的反抗,硬是抱着她的脚丫子检查了一番,帮她把水泡给挑破,还涂上了那一两银子一瓶的止血药,瞧着效果是不错。卫大虎捧着媳妇的脚丫子,十个脚指头圆乎乎的,在被窝里缩了一夜,此刻暖和的和汤婆子般,他喜欢得紧,低头咬了一口。   熟睡中的桃花下意识蜷缩脚趾,嘴里发出一声呓语。   卫大虎不敢再碰,生怕把她吵醒了,轻轻把她的脚丫子放回被窝里,他起身下穿,穿戴整齐后便出了屋。   灶房还有昨夜剩下的杂粮饭,卫大虎洗漱完后吃了些,还给摇摇晃晃从柴垛里起身的小虎也喂了些。吃完饭,天边泛起一丝鱼白肚,卫老头的屋子里传来动静。   他披着衣裳从屋里出来,见儿子穿戴整齐,腰上别着刀,手头还拿着家里唯一的那把大弓,是正要出门的样子。   昨儿那么晚才从山上下来,今儿一大早又要进山,不用想都知道他这次要去哪里。他背着手走到院子里,看了眼那两背篓板栗,也没多说别的,只叮嘱道:“自个小心些。”   卫大虎点头:“我知道,您放心便是。我待会儿去老屋一趟,再带点东西防身,这次进山不知晓什么情况,今夜若是没回来,你和桃花说别担心,安下心好生吃饭睡觉,明日天黑之前我定会回来。”   卫老头点头。   卫大虎也不是啥墨迹的性子,说完便拿着弓进了山。   卫老头拉了张凳子,坐在院子里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   小虎摇着尾巴走到他面前趴下,学着他的样子,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后山方向。   晨光熹微,山脚下一片寂静。   院子里,一人一狗,一坐一趴,均是望着那被雾色笼罩的深林深处。   在他们旁边,两个装满板栗的背篓倒在地上,一个个饱满的栗苞四处散落,往常晾衣服的地方挂满了芥菜和青菜,屋檐下码放整齐的柴垛上,放着好几个装满菌子的筲箕。   桃花醒来时,灶房炊烟升起,小虎在院子里追逐小鸡仔,而爹破天荒的居然揉起了面,瞧着是要烙饼。   睡过头起晚了的桃花脸都臊红了,赶紧去灶房抢下灶头上的活计,把爹请出了灶房。   她一个当儿媳妇的,懒床起晚也就罢了,若是让爹给她做朝食,说出去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朝食还是简单的稀粥配饼子,昨儿个他们去山里捡板栗,爹也在山脚下挖了不少马齿笕。饼子剩不少,中午再拌个马齿笕凉菜便行了。   今日天气好,吃完朝食,桃花便把屋檐柴垛上的筲箕端到院子里,再把晾晒了两日的芥菜和青菜从晾衣裳的绳子上头拿下来,又去灶房拿了个木盆和装粗盐的坛子。   晾晒了两日的青菜已经有些蔫了,桃花把蔫哒哒的菜放入木盆中,抓了半把粗盐洒在里头,这一步骤把她心疼的直抽抽,随后就如洗衣裳那把,来回把青菜搓上几遍。   搓好青菜后,她把其中一个晒得半干的菌子倒入另一个筲箕里头,腾挪了一个筲箕出来,把搓好的青菜放在上面,再端到晒菌子的筲箕旁边,等着太阳出来继续晾晒几日。   做完这些,她把晾衣裳搓洗了一遍,绳子上倒是不脏,但到底晾晒了两日青菜,就这般直接晾晒衣裳,桃花心里不太得劲儿。   此时,太阳尚且不烈,她又去把昨日换下来的衣裳洗了。   卫大虎一大早便进山了,这两日家中的水都是爹去后山蓄水池里挑的,桃花用起水来便比较节省,衣裳匆匆洗了一遍就晾晒起来。若是在村里,能去河边洗衣裳,她高低得洗个两三遍,昨夜换下的衣裳不但脏,还汗臭,她的还罢,卫大虎是年轻汉子,那一身属于男子独有的味儿可别提了。   后脚打前脚跟忙活不停歇,她洗完衣裳,把屋子扫了一遍,上午便没啥家务活做了。   家中筲箕不够使,爹吃过朝食便去了竹林,眼下还没回来。桃花去堂屋找了个箩筐,又去灶房拿了火钳,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开始收拾那两背篓的板栗。   栗苞上全是刺,不能直接上手去掰,要把栗子从栗苞里弄出来也简单,有些汉子脚底板茧子厚,能直接踩在栗苞上碾压,栗子很容易就能剥出来。桃花却不敢这样,她怕扎脚,只能轻轻地踩着栗苞边缘,用火钳子剥开,再把栗子一个个扒拉出来。   这般慢是慢了些,但不会刺脚,若是小心些,也不会扎着手。   一个又一个的栗子从栗苞里剥离出来被她丢到箩筐里。   小虎没见过板栗,狗脸满是好奇,它抬起右前肢去踩栗苞,狗爪爪不晓得轻重,踩下去就被扎了一下,吓得它原地蹦了起来,直往后缩,边缩还边回头,一脸谨慎地望着地上那堆刺球。   “汪汪!”见桃花用脚去踩,它张嘴就叫唤起来,似提醒她不能踩,会扎脚。   桃花笑的不行,骂它:“你咋啥都好奇,一天到晚追着小鸡仔吓唬也就罢了,连栗苞都敢下脚踩,没看见上头有刺啊,你个傻狗子。”   小虎听出来她在骂它,趴在不远处冲她嗷嗷叫唤。   后山传来物件在地上拖拉的响声,桃花猜测是爹抗着竹子回来了,趴在地上的小虎也支起了身子,摇着小尾巴走出院子,一路小跑着去迎。   “去,别在脚边打转,当心踩着你。”   “汪!”   桃花一脚把空栗苞踢到一旁,伸手在箩筐里划拉了几下,已经剥出不少栗子了。坐久了腰有些疼,她丢开火钳,起身帮着爹把肩上扛着的竹子卸下来。   好大一捆,瞧着不少呢。   “刚在竹林看见几只竹鼠,出个声儿就被吓跑了,回头叫大虎去捉两只回来,那玩意儿肉嫩,好吃得很。”卫老头揉了揉肩膀,去堂屋里倒了半碗水喝,见桃花剥了小半箩筐栗子出来,“得开个口子,不然吃的时候不好剥,费劲儿。”   “前头大虎也说在竹林看见了竹鼠,还说抓着了给大舅二舅家送两只。”桃花笑着点头,“我先把栗子剥出来,回头再劈个口子。”   “行,我瞧着竹林子里洞不少,回头多捉几只,给他们两家送些。”卫老头喝了水,又歇了半晌,从堂屋里拿了个小马扎去院子里篾竹片。   山脚下的小院里,桃花和卫老头各自忙碌。   院子角落,剥出来的栗苞丢了好大一堆,等晒个几日,也能用来当柴火烧。   和山脚下的悠闲不同,刚从地窖里上来的卫大虎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弯下腰把石头板子推得更开。老屋这个地窖,从他爹下山安家后就没再用过,十几年了,里头啥都没有,空荡荡的,脏得慌。   听爹说,地窖是他爷在世那会儿挖的,七八米深。许是年轻时候的经历,外头又乱的很,他即便都躲到山上来了,还是没有安全感,这个地窖不但挖的深,还很大,位置也偏,在老屋后头一块杂草横生的空地上,卫大虎之前在下头转了一圈,估摸着能藏二三十个背着粮食的人。   卫大虎很满意,回头稍微收拾一番,隔三差五往里面放两袋粮食,甭管外头啥光景,他家都不会缺那口吃食。   他先回老屋把那一箱子铁器扛到地窖里,还选了把锋利的大刀别在腰间,也不知他爹咋想的,有地窖不用,干啥在屋里挖个洞藏这玩意儿,难道是为了方便不成?   这一来一回又耽误了些功夫,出门前吃的杂粮饭早消化完了,他身上也没带干粮饼子,更没去小溪里捉鱼吃,他检查了下腰间的刀,两把小的一把大的,背上一把大弓,全副武装地往更深的林子里走去。   在更深的山里会遇见什么,卫大虎自己也不知晓,但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兴奋的状态里,浑身血液沸腾,握着弓的大掌隐隐有些颤抖。   这会儿便是一头野猪突然冒出来,他都不稀得多看两眼,他如今满心满眼都是没有杂色的狼皮子。   在白日里遇到狼的可能性很小,它们习惯夜间活动,所以离家的时候卫大虎说今夜大概不会回来,他得在林子里待一宿。   即便有着十足丰富经验的猎人都不敢夜间待在第一次踏足的陌生深林里,卫大虎连干粮都没带,身上就别了三把刀和一张弓,他敢在林子里待一宿,艺高且不知,胆大是真的。   越走越深,他下脚都变得谨慎了许多。   更深的林子里,果然比外头要危险十数倍,卫大虎一路走来,看见了好几种毒蛇,其中还有一条眼镜蛇,若不小心被这玩意儿咬上一口……卫大虎想,他还是心善,没往李大郎床上丢这玩意儿,否则他这会儿哪还有命坐在村头大树下晒太阳。   毒蛇毒蝎满地乱窜,当然吃的也多,连兔子都比外头的要肥硕不少,卫大虎早饿了,他用石子掷晕两只兔,走过去拎起它们的耳朵,找了条小溪,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刀利落放了血,把整张兔皮扒下来,内脏啥的掏了扔一边儿,就这般架在火上烤。   兔皮他没丢,随便薅了两把根茎较硬的草卷吧卷吧系腰上,兔毛软和,拿回家给爹鞣制出来,能给媳妇做个兔毛领子,冬日里脖子不会冷。   兔皮留着,兔肉也不能浪费,直接祭了他的五脏庙。   填了肚子,他把火给熄了,还往上头泼了几捧水,才继续往更深的林子走。   越是往里走,遇见的野物越多,这一路走来他看见了好几头梅花鹿,个头比他前头猎的那头壮硕不少,讨人厌的松鼠更是随处可见,在枝头窜来窜去,时不时往卫大虎身上丢松子。   在树枝上唧唧叫唤的猴子,一家五口出来觅食的野猪,隐与林间的狗獾,矮鹿,梅花鹿,还有许多他没见过的猎物,数不胜数……走到一处较平的地界时,卫大虎站在岩石上,还看见不远处有只没尾巴的土黄色狍子。   他没再往前,而是爬上周围最高的一座山,往下俯瞰。   丛山峻岭间,他视野所及处,只能看见高耸入云的山,延绵不绝的树,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溪流,还有穿梭在林间的鹿,展翅翱翔的鹰隼鸟雀,和许多他看得见,又看不见的危险。   一望无际。   太阳西移,不消片刻,天便暗了下来。   卫大虎坐在火堆旁,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狼嚎声,他举着树杈面不改色烤野鸡。   油脂滴在火堆里,啪嗒啪嗒,弥漫的肉香引来了几只不速之客,那是几双藏在黑暗中会发亮的眼睛,凶狠,谨慎,又蠢蠢欲动。   卫大虎往那个方向看了两眼,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嘴角微勾。   两方都没有轻举妄动。   几头躲在暗处的狼有些畏惧地看着火堆,它们对危险有些天然的感知,不但那团火让它们畏惧,连那个坐在石墩上撕咬野鸡的男人也叫它们浑身躁动不安。   领头的狼有些焦躁地原地踱步,而就在这时,林子深处,一声凄惨的狼嚎声突然传来,几头狼猛地扭头看向声源方向。   片刻后,它们不甘地看了眼那个人类,拔腿就跑那个方向跑去。   卫大虎一触即发的身体倏地一松,他举起手头的鸡腿,张嘴就是一大口。看着那几头狼离开的方向,他挑了挑眉,他这是遇到狼群里的“王位更迭”了?   狼嚎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卫大虎侧耳倾听半晌,那好似是西北方向。   对狼群而言,今夜注定不平静。   卫大虎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不但在天刚黑下来时便被几头狼尾随,还能遇到难得一见的狼王更迭战。   除了狼群内部的问题,他想象不到西北方向因何能叫得如此凶,简直可以用群狼乱嚎来形容,连那几头盯了他许久的狼都丢下他这个“猎物”,着急跑回了狼群。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便是族地遇袭。   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便是遇见了虎豹熊,也不可能把所有在外的狼都召回去,而且除了狼嚎,没有听见别的野兽声音。   周围窸窸窣窣,弱小的动物已经躲了起来,那穿梭在林间的矫健身影,双目残忍又冷血。   卫大虎想,他明儿指不定能在西北方向白捡一块上好的狼皮子。   【作者有话说】   是的,即将捡漏-3-   大家晚安。 第52章 52   ◎卖狼◎   要不说, 这运气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走在路上都能白捡钱。   卫大虎蹲下身,伸手拨弄了下躺在毫无动静的灰狼。这头灰狼个头极大, 起码有村里大黄狗两个半那般壮硕,它脖间有两个深深血洞,流出来的血浸到了身下的泥地里,卫大虎摸了摸它的身子,已略有僵硬。   它即便已死, 身上都充斥着一股别具他狼的凶悍气息。   这一地的血,也不知是它活着时逃到此处流的, 还是死后被同类叼着扔出来浸透的。   夜间的热闹,卫大虎没有去凑,三五头狼也就罢了,他脑子可没抽到去狼群看热闹。不过心里到底是惦记着,西北那头嚎了大半宿,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安静下来, 他原打算往那个方向去寻摸寻摸, 若真是狼王战,两狼之中必有一死,既然遇到这么好的机会,他当然要去碰碰运气。   狼群再如何团结,总不能守着战败狼的尸体不愿离去吧?何况,若是狼王战败,新王上位, 他不信那死掉的旧王身边还跟着“忠臣”, 便是它们愿意, 新王也会驱逐它们出族群。   而脱离了族群的独狼, 对卫大虎而言,毫无威慑力。   于是,天刚蒙蒙亮,他便灭了火堆,开始往西北方向走。大概走了一个多时辰,他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循着味儿找来,便看见了这头倒在路上不知死了多久的灰狼。   它浑身毛发被鲜血染红,大概是经历了一场死战,它身上有许多大小不一的伤口,尤其是脖子上那两个血窟窿,卫大虎检查了一番,这里就是它的致命伤。许是战胜的新狼王不屑再与它争斗,才叫它带着伤逃了这么远,最后死在了这里。   卫大虎伸手在它身上摸了摸,毛有些硬,远不似狐毛那般柔软,但这玩意儿本也不是拿来保暖的,富人家买得起更保暖美观的狐裘披风,狼皮这玩意儿,有自己的市场,何况还是一头狼王。   把它挂在家里头,便是魑魅魍魉也得退避三。   别说外头那群没见识的大老爷,便是卫大虎,他看着地上这头战败的狼王,心里都有些痒痒,他都想把它挂家里头镇宅呢。经历了无数厮杀,统领过狼群一呼百应的狼王,它如今即便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但它健壮的身躯和有力的四肢,依旧能带给人一种视觉上的压迫感。   死了的狼王,也曾是王者。   卫大虎伸手探入它的腹部,就这般把它扛了起来,肩头重量实实在在压着,少说也有一百多斤。   昨晚好在是没去凑狼群的热闹,能把这大家伙咬下历史舞台,新狼王得多凶狠?他是进山来赚银子的,不是去抢狼王宝座,他可不想搞一身伤回家叫媳妇担心。   白捡一头狼王尸体,卫大虎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捡漏的快乐气息,这一路没遇到啥大家伙,便是半夜被几头狼尾随,它们后头也跑了。他答应媳妇顶多就在山里过一宿,他也没有再深入的打算,本就是进来瞧瞧,若是运气好遇到大家伙便搏一搏,遇不上,猎头野猪或鹿回家也行,银子和肉不嫌多不是。   可哪曾想呢,头一遭往里走,就遇到这等好事。   卫大虎扛着狼王尸体正准备离开,不远处的林子里突然传来动静,他脚步一顿,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树干后头,躲着一大一小两头狼,卫大虎看过去时,正好对上母狼那双冰冷残酷的眼。母狼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它身旁的小狼崽却扬起脖子冲着他肩头的狼王尸体“嗷呜”了两声。   狼崽的嗓子尚且稚嫩,犹如它孱弱的身躯。但它的胆子极大,面对有可能对它造成生命安全的人类,它毫无畏惧,悲切地望着它战败的父亲。   卫大虎心头微动,他侧首看了眼肩上扛着的狼王尸体,犹豫片刻,重新把它扔回了血泊中。   他往前走了一段,站在远处望着狼王尸体方向,他见那头母狼领着狼崽小心翼翼凑上前,母狼低头在狼王尸体上舔了舔,随后退了两步,把狼崽扒拉到跟前。   狼崽凑上前舔舐狼王脖子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母狼和狼崽最后看了眼狼王尸体,慢慢走向林子深处。母狼带着狼崽离开之前,那双冰冷的狼眼直直望向卫大虎所在的位置,随后,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卫大虎在原地站了许久,它们母子再没有回来,血腥气会引来野兽,他走上前,重新扛起狼王尸体。   回去的路,他没有再停歇,一路抄小路紧赶慢赶,终是在正下午到了镇上。   他扛着一头百多斤的灰狼尸体一进镇,立马便引来一阵阵吸气声。   “嘶,那是狼?”   “狼有这般大?狼不都是瘦骨嶙峋的?”   “蠢货!你说的是话本里在饥荒年下山吃人的狼,饿肚子的狼当然是瘦骨嶙峋!这猎户肩上的可是头健硕的灰狼啊,他咋猎的?”   “死了吧?它是死的吧,不会跳起来咬人吧?”   “定是头死狼,你看猎户身上的血……”   原本各有去处的众人,这下是哪儿都不去了,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卫大虎去哪儿,他们就去哪儿。人群里议论纷纷,指着他肩上的灰狼交头接耳,他们从未见过这般凶猛的狼,那凶悍残酷的气息扑面而来,便是头狼尸,瞧着也骇人的很!   更有小娃被吓哭,被家人连忙捂住眼睛,不敢叫他们瞧见这等凶悍之物,担心小娃子夜间会梦魇。   有个穿着富贵的中年男子站在人群里,他一脸兴奋又害怕,望着那头灰狼,扬声问:“喂,猎户,你,你你你肩头这头灰狼可卖?”   他口中的猎户望过来,他吓得浑身一抖,说话都磕巴了。   怪不着他胆子小啊,本就是个罕见的魁梧汉子,何况他肩上还扛着一头个头不小的灰狼,那可是全须全尾的狼!没缺胳膊少腿,不是块狼皮子。他平日里的休闲耍头,顶了天也就是斗个蛐蛐或斗个鸡,狼这种只存在于饥荒年下山吃人、平日里绝见不着一面的野兽,此刻就真真切切出现在他面前。   即便这只是一具尸体,他也能从它紧闭的嘴里,幻想出他狰狞尖利的狼牙。   它若活着,能生生撕咬死一个壮年人类。   众人奔走相告,都去招呼亲朋好友前来围观,有狼啊,有个猎户扛着一头灰狼进镇,大得很,快来看啊!   镇上的人闻风而动,统统往猎户所在的地方奔来,有胆子大的男娃子听说有狼,歪缠着大人带他去看,倒是小姑娘们无论多么好奇,都被家人关在家里,说啥都不准她们出门。   一刻钟不到,卫大虎所在的地方已经围的水泄不通。   他寻了个空地儿,把肩上的狼王尸体丢在地上,对围着他的众人道:“这是一头狼王,它的毛发通身纯灰,不带一丝杂色。它的牙齿也很锋利,且正值壮年期。”说罢,他蹲在地上,掰开狼嘴给众人瞧,顺手还薅了两把它的毛。   他没说这头狼是如何死的,只是看向最开始说话那个富贵中年男子:“拿来镇上就是卖的,我不剥皮子,就这一整头,你要?”   “你,你出个价!”中年男子看着他,说话仍旧有些结巴。   “六十两。”卫大虎说。   “六十两?你抢钱呢!”中年男人气得跳脚,“那卖皮毛的铺子里上好的狼皮子顶了天也就卖二十几两,你这还不带剥皮,脏不拉叽血呼啦哒的你张嘴就是六十两?你当我不懂行价啊!”   “你也说那是狼皮子,我这只是狼皮子?”卫大虎表情有些不耐,他指着地上那头骇人的狼王尸体,敢用普通狼皮子和地上这头狼王攀比,你碰瓷呢?   脏点咋了,这不是昨夜才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吗?身上不带血它能死?   卫大虎都不稀得与他说话了,他卖东西就将就个缘分,他和他没缘分。   周围有人还价,希望他能退让个几两,毕竟那个中年男子说得不错,皮毛铺子里上好的狼皮也才二十几两,他张嘴就是六十两,这一下便高了两倍啊!   卫大虎寸步不让,他还觉得六十两便宜了,他若把这头狼抗去县里,莫说六十两,一百两都能卖出去。还是那番说话,能花钱买得起狼皮子的不缺那两个银子,他们穿得起更暖和柔软的狐裘,这狼皮子与其鞣制成狼裘穿在身上,还不如连着脑袋扒下来挂在家里头来得威风。   当然,别人要买回去干啥使,他没那个兴趣知晓,反正一口价六十两,爱买买,不卖拉倒,他是半分价都不讲的。   镇上有钱人不少,但能一下子拿出六十两银子买头死狼,不是人人都有这个魄力。便是心头再痒痒,再想要,他们也得掂量掂量把这玩意儿带回家会不会被家里婆娘连狼带人扫地出门。   而且这猎户是真不讲价啊!一钱银子都不愿退让!   周围看的人越来越多,卫大虎却越来越烦,眼下村里没啥农活,不少年轻汉子都来镇上寻零工活计,他不愿叫熟人看见他卖狼,不然回头村里又得闹出闲话来。   人群愈发拥挤,卫大虎见此,正想扛起狼换个地方,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挤开人群,举着手,嘴里高声喊道:“让让,你们让让!哎,那个卖狼的猎户,你的狼我家少爷要了!”   说罢,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丢向卫大虎。   他身后,他嘴里的少爷被两个护卫护着艰难地从人群堆里挤出来。   卫大虎没看他们,他伸手接过钱袋,扯开往里头瞅了眼。一个金元宝和两个银元宝,一个金元宝便是五十两,两个银元宝十两,六十两不多不少。   卫大虎拿了钱,冲那小厮点点头,挤开人群便走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3-   好像感冒了,头疼,今天得休息一下了,害怕明天断更0,0 第53章 53   ◎买粮◎   卫大虎先是去了上次那家首饰铺子, 掌柜一眼便认出了他,实是这人比寻常男子要高大魁梧许多,见过一次便很难忘记。见他再次登门, 径直从怀里摸出一个金元宝,指着那支桃花银簪道:“给我用上好的盒子装起来。”   掌柜接过他扔来的金元宝,一张脸笑得殷勤极了,远比第一次要更加热情,忙招呼店小二:“赶紧的, 没听见客人说的话,找个上好的盒子把这支银簪装起来!”   说罢, 他忙去取了三十五两银子,一脸恭敬地递给卫大虎,殷切道:“客人,这是找给您的银钱,请收好。客人爽直,盒子便不与您收费了, 好叫您知晓, 这上好的盒子,我们亦是卖价三钱,实属不算便宜。”   卫大虎亲眼看着店小二把银簪子装好,闻言可有可无点头,心思半点没落在他身上:“那就多谢掌柜了。”   语气敷衍得很。   掌柜干笑两声,做他们这行的,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这上好的木盒雕了精致花纹, 瞧着是金贵好看。但咋说呢, 人工又不值钱, 卖多少还不是他说了算,盒子可以买三钱,也能买一钱,更能白送,全看他心情。   掌柜接过店小二递来的精美木盒,亲自递给卫大虎。   卫大虎接过揣怀里,他伸手摸了摸,心满意足离开。   十五两银子一支银簪确实不便宜,但谁叫他家的能工巧匠雕刻了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但凡换朵花,别说十五两,十两银子卖给他他都不要。   从首饰铺子出来,卫大虎去面摊吃了两碗素面,填了肚子。今晨忙着去西北方向瞅情况,他都没心思猎个兔子啥的当朝食吃,后头在半道上遇到狼王尸体,那母狼和小狼崽的出现又耽误了些时辰,再后头便是忙着赶路来镇上把这头狼尸卖掉。   这一天他啥都没吃,肚子早饿了。   吃了面,他又寻老板要了碗面汤喝,付钱时多给了一个铜板,然后便去了粮铺。   外头那股歪风邪气还没吹到定河镇来,粮铺里的大米价格依旧是五文钱一斗,一斗米有六斤,一两银子便能买一千二百斤米。一头狼王的尸体他买了六十两,买银簪花了十五两,他身上如今有四十五两银子,如果全买成粮食,那得有……   卫大虎掰着手指头算了半晌,算来算去都算不明白,最后他算烦了,干脆不算了,他如今便是有四十五两银子,今儿个也不可能全部买回家,他一个人也扛不回去不是。便是一两银子的粮食他也扛不回去,一千二百斤呢!   六百斤他倒是可以试试,不过这般太打眼了,没必要,回头叫爹来买些便是,积少成多嘛,反正这会儿又不缺钱。故而,卫大虎只买了三钱银子的米,一共是三百六十斤,他叫店小二给他绑好,付了钱后,他在店小二惊愕的眼神下,就这般把三百多斤的米扛在肩上,大步离开了粮铺。   一路不再停歇,揣着银子扛着米,卫大虎穿行在山间小路上,一刻不停,终是踩着夕阳的余晖到了家。   桃花正在院子里给栗子砍口子,听见后山传来脚步声,她忙从小马扎上起身,还不待绕过去,便有人从后院坡坎上跳下来:“媳妇,我回来了!”   桃花脸上立马挂上了笑容:“大虎!”   卫大虎已经扛着粮食从灶房窗口走到了院子里,把撒欢跑过来围着他脚边打转的小虎推开,他把肩头上的三袋粮食摔在地上。揉了揉肩,他看着走过来的媳妇,咧嘴笑:“你咋这个表情看我?媳妇,家里有吃的没,给我弄碗吃的,我饿了。”   桃花眼圈一红,望着他身上的血迹,急的声音都在抖:“你,你受伤了……”   啊?卫大虎后知后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他的衣裳被狼尸的血染红,瞧着就跟他受了重伤似的,难怪那个首饰铺子的掌柜不收他盒子钱,还有那粮铺的店伙计,看着他眼睛都直了,态度好的很,问啥说啥,没有半点不耐烦,感情是他这一身造的太狠,把人家给吓着了。   他能吓唬别人,但不敢吓唬媳妇,忙道:“你别着急,这不是我的血,我身上没有受伤,好着呢。你看我买的粮食,三百多斤呢,我看了山上老屋的地窖,大着呢,回头我们去收拾一下,买了粮就放地窖里。”   桃花不顾他身上的脏污,伸手摸着他的身体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肩上的血迹最重,她叫他脱掉衣裳。卫大虎眼神闪烁,捂着衣裳不给脱,他怀来还藏着惊喜呢,现下不敢叫她知晓。   “我饿了,媳妇你给我弄点吃的。”担心她会执着于脱他衣裳检查有没有伤,卫大虎捂着胸口回了屋子,他把银子和簪子都从怀里摸出来藏枕头下。   午食吃的稀粥,爹今晨起的早,去山里挖了不少野菜回来,午食便是凉拌野菜配稀粥,简简单单的一顿农家午食。   不过晨间二舅家的三石背了不少菜过来,青菜萝卜半背篓,是二舅母让拿过来的,说完东西丢下就跑了。   两个舅舅知晓他们家中没有菜地,经常使唤儿子送些菜过来,卫老头空闲时也会去山里挖些野菜,不愿动弹时便叫卫大虎去镇上买些,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还是卫大虎成亲后,卫老头想着家中多了张嘴,若日后桃花怀孕,家里有了娃子,这一张嘴就变成了两张,家中再不似以往只有两个糙汉子,不能再这么随意,便在院子旁边垦了块地出来种菜,眼下还是菜苗,吃不得呢。   野菜不少,中午没吃完,桃花念及他的胃口,便挖了一勺猪油,给他煎了两个鸡蛋。先这般填个肚子,再过一会儿便要吃夕食了,待会儿再吃便是。   成亲猎的那头野猪不小,猪油是二嫂曹秀红上门来帮忙时熬的,这些日子三天两头油水不断,瓦罐里只剩下薄薄一层油,已是要用完了。桃花用木勺给锅里的鸡蛋翻了个面,在心里琢磨着回头得叫大虎去镇上买块猪板油回家,家中是缺不得油水的,爹和大虎一日不沾油水就浑身不得劲儿,缺啥都不能缺了他们。   卫大虎换了身衣裳,他先是把粮食从院子里搬去灶房,路过灶头时,还不忘探头往锅里瞧了一眼。他媳妇平日里抠抠搜搜的,拌野菜都只滴一点点油星子,这会儿给锅里煎鸡蛋放了好些油,看着便叫人口齿生津。   他一口就能吃下一个鸡蛋。   “家中猪油要用完了,回头你去镇上买块肥肉或油板子回来,我练些出来。”桃花见他探头探脑地瞧,干脆从锅里夹出那个已经煎好的鸡蛋递到他嘴边。   刚出锅的鸡蛋还烫着呢,卫大虎却半点不怕,张嘴就咬住煎蛋边儿,出去把剩下两袋粮食扛进来。他几口便把鸡蛋嚼烂咽下了肚,桃花见此,又去拿了两个鸡蛋,趁着锅里还有油,便多煎几个罢。   “这次进山可是猎到了啥?买了这么多粮。”想到他那身血迹,桃花还心有余悸,见他这会儿活蹦乱跳的,瞧着半点不像受伤的样子,她才放下心里来,有心思问这几袋粮食了。   “啥也没猎到,就是运气好捡了头狼。”卫大虎没有说太多山里的细节,担心吓着媳妇,便省略了自己半夜被几头狼盯上,路上遇到了毒蛇毒蝎,只说更深的山里头野猪和鹿都不少,“第一日就在山里头打转,四处瞧瞧,第二日运气好,在路上遇到了一头刚死不久的野狼尸体,身体还没硬完呢。不知晓它咋死的,流了一地的血,我不捡走,回头也会招来别的野兽分食,顺手就给捞走了。”他也没说母狼和小狼崽的事儿,狼这东西记仇得很,他把狼王的尸体捡走,也不知那母狼和小狼崽记恨上他没有。   他半点没有“胜之不武”捡漏的不安,狼这玩意儿可不是啥好性东西,饥荒年它们是真的会下山吃人的,他一个猎户,半道上遇到了,他是傻了才不捡。   别说不捡,它便是没死,遇到他,它也还是得死。   他是猎户,它们是野兽,他敢打它们的主意,它们自然会打他的主意,森林法则,不过是弱肉强食罢了。   卫大虎半点不亏心,那头母狼或小狼崽若是记恨上了他,回头来找他寻仇便是,他正好多猎几张皮子,卖了银钱还能买不少粮食。   山里老屋那个地窖不小,能放不少粮食,来多少银子他都不嫌多。而且他还想在山下也挖一个地窖,狡兔还有三窟,他卫大虎难道连只兔子都不如?鸡蛋别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他比谁都明白。   不过,他对危险的感知很是敏锐,一开始,那头母狼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残忍又冷血,瞧着是把他记恨上了。后来,他把狼王的尸体丢在地上,叫它们母子好生道别了一番,那股若有似无的感觉才从心底消失。   狼不似人,狼又似人。   它们比人类更加残忍冷血,它们会在饥荒年下山捕食人类,一群野狼,能把一个五口之家啃得只剩下一副血骷髅架子。   但它们也有自己的情感,伴侣之间,父子之间。   卫大虎给它们机会好生道别,他尊重它们的情感。但他也毫不犹豫把狼王的尸体带走卖了换银钱,因为他是猎户,在任何时间地点,他和山里那群野兽,从来都是猎手和猎物的关系。   昨夜,他被当成猎物。   今日,他身份调转,成了捡漏的猎手。   【作者有话说】   慢慢存粮了。   数学渣渣算个几斗米都快搞晕乎了,再也不算了,拉倒吧拉倒吧以后一袋袋往家里扛TvT 第54章 54   ◎地窖◎   他说的云淡风轻, 桃花听得却是胆战心惊。   这世上哪有白得的好处?更别说那深山里头,流了他一身血的死狼会不会招来别的野兽,他咋全身而退的, 那死狼还有没有同伴?它的同伴会不会跟在他身后?   那可是狼啊,不是别的东西。   桃花说起狼就脸色煞白,饥荒年狼群下山吃人的事可不是传讹,定河镇四面环山,不止桃花, 许多男娃女娃都是听着家中长辈叮嘱别去深山里头、那里的狼饿急了会下山吃人这个故事长大的。别说他们,便是钱狗子这代的娃子也是从小听到大, 大人们会警告他们不准一个人去山里头耍,更不准去深山,那里面有吃人的狼。   十里八村的小娃子都是这般被大人告诫着长大。   只因几十年前,湾子沟真的有一户人家被下山的狼群吃的一个不剩,家中的家禽,一家五口人, 大大小小被啃的只剩个骨头架子。狼凶狠残忍冷血, 它们饿极了啥都吃,甭管是家禽还是人,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甚至是壮年汉子都不是它们的对手,它们有组织有纪律,只要进了谁的家,谁家就要倒大霉绝户。   而且它们还极其记仇,若是有人打死它们的同伴, 它们便会与此人不死不罢休。   狼啊, 普通农户人家谁敢招惹它们?   卫大虎见媳妇小脸煞白, 都不敢告诉她那还是头狼王, 他想着枕头下的银子,脑子里都开始琢磨该怎么忽悠媳妇,一头普通的狼买了六十两银子,说出去鬼都不信。   他也就是遇到一个富户人家的小少爷,估计从小到大没见过这种场面,对狼只闻其凶名,没见过其恶貌,何况还是头百多斤的狼王。   那头被卫大虎仍在地上的狼尸,别说,唬人得很。   不过他也说不上坑人,买卖全拼各人喜好,他喊价了,他要买,那就是一场正经买卖。这世道,穷人有多穷,富人便有多富,六十两银子,普通人觉得贵,在那些一掷千金的人家眼中,不过就是花个小钱买了个稀罕物,算不得啥。   所以也没啥好忽悠媳妇的,就是有钱少爷出手阔绰呗。   鸡蛋煎好了,卫大虎端着盆唏哩呼噜两口便是小半盆稀粥下肚,搭配上凉拌野菜和煎鸡蛋,他吃得是满足得不得了。   他吃饭,桃花便在旁边瞧着,无论如何,他都好生生的回来了,身上也没受伤,还扛回来三大袋粮食。她心里不免有些高兴,想到山上还有好些铁器呢,家中人口虽不多,但大虎一个就顶好几个,他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农家汉,狼也不是他杀的,且如今也不是饥荒年,想来便是有狼循着味儿追来报仇,也不会是一群,那便还好说。   桃花一个劲儿把自己先给说服了,这才没那般害怕。她不愿提心吊胆着过日子,而且只要大虎在她身边,她就啥也不怕。   无论如何,赚了钱总归是件好事,这可是好几百斤粮食呢,能吃很久了!   卫大虎吃完饭,从灶房里拿了把顺手的砍刀,坐在桃花之前坐的小马扎上,给箩筐里的栗子开口子。桃花则去灶房里准备夕食,太阳已经下山,也是时候该准备晚饭了。   灶房里,炊烟升起。   从远处望去,能看见远离村落的山下小院隐于高耸的树林之间,一寥寥烟火升腾在半空中,若隐若现。   “咔哒”一声,卫大虎手头抓着把栗子,一刀便是一个。   桃花给灶膛里添了柴火,把灶房里的活计忙完后,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出来看他砍栗子。那手法看得她是连连咂嘴,比不上,半点比不上。   卫大虎刀法又稳又准,他右手拿着刀,左手拿了把栗子,食指和拇指捏着栗身,右手稳准狠轻轻砍下去,给栗子开了个口,随后丢到下面的箩筐里,接着又是一个栗子,咔,咔,咔……   哪像她之前,生怕砍着自己的手,下刀犹犹豫豫,力道把握不住,不是劈成两半,便是连条缝都砍不开。   “你男人这刀法咋样?”见她蹲在旁边眼也不眨盯着瞧,卫大虎粗眉飞扬,得意的很,“练过的,小时候一天砍好几个时辰的木桩子,等闲人可比不了。”   就晓得他要得意,桃花偏不叫他如意,故意道:“钱家二哥砍栗子也很是熟练,一刀一个。”   “那叫他来与我比试砍木头桩子,看他得几斧子才能把树砍下来。”卫大虎横眉竖眼,“像我大腿这般粗的树,我两斧子就能砍断。”   桃花看了眼他的大腿,脑中不知想到了啥,脸蛋微红,小声道:“谁要与你比试砍树,闲的发慌不成。”   “那你说,这栗子谁砍的好?”卫大虎歪缠媳妇。   “你你你,你砍得好,谁都没你砍得好!”明明是带着些许气恼的话,卫大虎偏生听不出,只当媳妇在夸他,更加志得意满,砍刀挥得虎虎生风,好似手头的不是栗子,而是他所说的木头桩子。   不过是真的好看,桃花蹲在旁边,双手托着脸,歪着脑袋看他一刀一个,一刀一个,举手投足之间行云流水,好生具有观赏性。   “爹呢?”卫大虎轻声问道。   “去竹林了,爹说多砍些竹子回来,再编几个背篓。”原话是家中背篓造得凶,尤其是卫大虎专属的大背篓,那真就是啥玩意儿跟了啥人就成了啥样,他挺好一手艺,编的物件什谁不说声好?偏生到了他手头,啥东西都使不了太久。   正好要编几个筲箕,干脆再编几个大背篓,山上老屋要扩建,免不得要往上头运东西,总不能啥都用肩膀扛吧?便是他能扛,他一把年纪也扛不了多少,还得多编几个背篓箩筐啥的,一次多挑些,能少走几趟。   若非山路难行,他还想弄个手推车,推车更能装东西。但没办法,上下山的路都是他们自个淌出来的,人将将能行,车板子便罢了。   说到竹林,桃花道:“昨日爹说在竹林看见竹鼠了,叫你寻了空去抓些,回头给两个舅舅家也送两只。”她没吃过竹鼠,甚至没见过,只听村里人说起过,竹鼠是吃竹子和芒草长大的,肉质嫩的很,爹也说竹鼠肉鲜嫩,她不由有些好奇。   卫大虎点头,见她面露兴致,瞧着有些蠢蠢欲动,便笑道:“那明日咱们去竹林瞅瞅,逮几只回家叫你尝尝鲜。”   桃花心里高兴,却没表露出来,一脸认真点头:“行,那我与你一道去瞧瞧。”   “今日卖狼赚了些银子,近期我便不进那更深的山了,回头咱去老屋拾掇一下地窖,我与爹隔三差五便去镇上买些粮食放里头,慢慢攒着,不到冬日咱就能把地窖填个半满。你不是心疼板栗林里的板栗吗?等咱们把地窖收拾出来,我带你再去打些板栗,咱保存起来搁地窖里,啥时候想吃就去拿些,你看如何?”卫大虎看着桃花,与她商量道。   桃花轻轻点头:“嗯。”她也没问卖了多少银子,他现下不说,晚间也自会说的。   卫大虎便继续和媳妇说着自己的打算:“不管外头啥样,咱自己多存些粮食,只要饿不着肚子,外头就是乱翻天都和咱们没关系。所以我还想在山脚下也寻个地儿挖个地窖,偷摸的挖,叫上大哥二哥一道,还有三石,那小子也不小了,能搭把手,咱们兄弟四个就能把地窖挖出来,不拘多好,能存粮食就行。”   不是他小心眼防着人,好吧,也有点防着,他暗戳戳用阴谋语调说道:“老屋那个地窖只有我和爹知晓,回头我再带你去,那个地儿呢,除了咱们一家三口,就谁都不告诉了。”   桃花琢磨片刻,听懂了,这是也不让大舅大舅两家知晓山里头还有一个地窖的意思。他们在山脚下挖一个地窖,这个叫大哥二哥和三弟来帮忙,两家表兄弟都知晓,那就代表两个舅舅知晓,山下的地窖不防亲人。   山上那个地窖,就只有他们一家三口知道,是秘密。   甭管多亲的亲人,到底不是吃一锅饭,踏一个门槛的,卫大虎心里有两个舅舅,和兄弟们感情也好,但咋说呢,兄弟们都有自己的媳妇,媳妇还有娘家人,若真到了守着地窖里那些粮食过活的日子,吃一口能活,饿一顿会死,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会没点私心啊。便是舅舅舅母表兄弟都没有私心,那嫂子还有把她生养长大的娘家人,自己吃饱了,难道能忍心看亲爹亲娘亲兄弟饿着肚子死在自己面前?   卫大虎不愿去想这种可能性,但他也不能不防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除了爹和媳妇,还有他没影儿的大胖闺女儿子,任何人他都得防一手。   他把这些话说给桃花听,担心她心里会埋汰他心眼多,做事不敞亮。但桃花哪里会觉得他自私,她从小到大见识过的人心比他还多了去了,亲叔伯都要逼着她和娘去死,要抢她家的家产呢,一个祖宗的血缘亲人都是如此狠心,何况别人?   人若是学不会走一步看三步,等刀子落到脖子上那天,真就半点退路都没了。   他越是这般多思多想多考虑,桃花心里越觉得妥帖有安全感,他不是做事不敞亮,而是心里真的有两个舅舅,他重感情,所以才会啥可能发生的事都想到,然后提前做出相应的准备。   “就按你说的办。”桃花看着他笑的很温柔。   卫大虎见此心里熨帖得很,知晓媳妇懂他,也安她心道:“别担心,若真有事,我会把岳母和满仓狗子都接过来,不会丢下他们不管的。”   桃花看着他,嘴角微弯,重重点头。   她相信他。   【作者有话说】   二更-3- 第55章 55   ◎捉竹鼠◎   半箩筐栗子, 桃花砍了大半日,剩下也不多,卫大虎不多时便全部收拾出来。   他把箩筐端去堂屋, 再把晒在院子里的菌子和芥菜端到屋檐柴垛下,还把院子旁边的栗苞扫成一堆。晒了一日,栗苞蔫了不少,再在院子里晒个几日,便能拿去灶房当柴火烧了。   不过几个转身间, 天空便暗沉下来,爹还未回来, 别说桃花,便是卫大虎都有些担心了,他站在灶房外的窗口下,对灶房里的桃花说:“媳妇,我去竹林看看爹,我把院门关好了, 你就在家中哪儿也别去, 不认识的人叫门别开。”他叮嘱道。   桃花见他把自己当小娃子交代,忙催他:“我就在灶房里做饭哪儿也不去,你放心吧,赶紧去竹林看看爹,帮着扛个竹子。”   卫大虎冲跟在他身后的小虎低声交代了两句,叫它好生看着家,不顾它的追逐, 从屋子后头的坡坎便抄小道去了竹林。   卫老头早就把竹子砍好了, 之所以耽误这么久, 还得从看见一个竹鼠洞开始。山上这片竹林靠着小溪, 竹鼠的主食是竹子和芒草,他砍竹子的时候不小心脚滑了一下,摔在地上的时候手掌摁到了一坨不知道啥玩意儿的排泄物上,给他臭的,就去溪里洗了手,回来在芒草堆里看见一个新挖的洞。   他当场就来了兴致,连竹子都顾不上了,在芒草堆里四处查看,这一看不得了,叫他发现好几个刚翻新的洞,土壤都是湿的,一瞧便是这一两日挖出来的新洞,里头定有竹鼠。   这一找,也就没顾上天黑,正用竹尖挖洞,刨得正来劲儿呢,卫大虎便找来了,卫老头连声道:“这儿,这儿呢。”   卫大虎在芒草堆里发现了他爹,老头趴在地上,拿着跟削了尖的竹子在那儿刨土。他眼睛一亮,走到他身边蹲下,大掌跟着刨了两下,伸手往洞里摸去:“天黑了还搁这儿挖洞,有竹鼠呢?”   “没竹鼠我费啥劲儿,你说废话不是。”对着儿子,卫老头半点不客气,见他也不管洞里有啥,伸手就往里头掏,顿时骂道:“你是不是虎,都不晓得洞里有啥你就敢伸手,万一里头不是竹鼠是毒蛇呢?!”   “那不正好,把它抓了泡酒。”卫大虎趴在地上,半只手臂都伸进了洞里,啥都没掏着,“这洞挺深啊,里头啥都没有。”   “附近好几个洞呢,哪儿那么容易就让你掏着。”卫老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见他不死心,撅着腚整只手臂都伸了进去,越看越气,他在山里就是这么掏蛇洞的吧?个糟心玩意儿 !   抬脚就朝他屁股踹了一脚,骂骂咧咧往竹林走:“天都黑了,别掏了,赶紧去竹林把竹子给我扛上,家去了。”   “您还知道天黑了呢,我还以为您今夜要在外头过夜,早晓得就不出来找您了,耽误了您的打算不是。”老虎屁股被踹了一脚,卫大虎半点脾气没有,那能咋整,自个亲爹,儿子生来就是撒气的。嗯,日后他也要生个儿子来撒气。   好在桃花不知晓他的打算,否则高低得冲他胸口来上两拳,娃儿还没影儿呢,就先惦记上人家的屁股蛋子了。   去竹林捆好竹子,卫大虎一路喋喋不休,老头一把年纪还挺贪玩,说来竹林砍竹子,结果半道跑去刨竹鼠洞,竹鼠没捞着一只,竹子也没捆,白忙活半日,两头都丢了。   “你在后头嘀嘀咕咕啥呢。”卫老头背着手走在前头,驻足回头。   “啥也没嘀咕,您耳背,听岔了!”卫大虎大声说。   卫大虎扛着竹子走得虎虎生风,他扛竹子可不像爹,扛个头,后头竹尖拖着地,走一步路就呼啦呼啦响。他扛中间,前后两头都没挨着地,这就是年轻人的力气,卫老头看得眼热,他前两年也是这般扛竹子,如今上了年纪却不行了,倒是能扛起来,就是走不远,累得慌。   眼不见为净,他背着手,大步流星回了家。   卫大虎还不知自己触动了爹脆弱的心肝,他扛着一大捆竹子半点不停歇,都不愿绕道,直接跳下屋后的坡坎,走到院子里把肩头竹子丢到堂屋门口。   桃花已经做好夕食,见他们迟迟不归,心里还有些担心,眼下见爹背着手肃着脸从院子正门进来,不晓得大虎是怎么把他老人家得罪了,回家也悄无声息的,话都不愿说一句。   “汪!”小虎围着他脚下打转,尾巴都快摇断了,也没换来他老人家一眼。   这个不搭理它,它又跑去围着卫大虎打转,卫大虎这会儿哪有心思搭理它啊,他都围着媳妇转呢,洗了手后,那是忙前忙后又是拿碗又是拿筷。   而卫大虎他媳妇则是忙着灶台转,午食剩下的粥,卫大虎回家后全都吃了,晚间她便做了面块,这会儿刚出锅,一大碗一大盆一小碗,再往狗碗里倒些,一家三口加一狗的夕食便出锅了。   热腾腾的面块就跟屋里盖的被子似的,摊得又大又平,卫大虎吃得头也不抬,之前那盆稀粥下肚,还吃了三个煎鸡蛋,桃花心想他晚间应该没那般大得胃口了吧,结果嚯,显然是她想多了,该吃多少还是多少,半点不带“撑”的。   吃完夕食,收拾干净灶房,外头已经彻底黑沉下来,连院门的轮廓都瞧不真切了。   夜空繁星点点,明日瞧着又是一个好天气。   桃花在屋里洗漱完,听着院子外头的水声,哗啦啦响,动静闹得很大。他就是这般,个头高大,身材魁梧,干啥都是一副大阵仗,吃饭,洗澡,啥事落他身上都比别人动静大些。   不多时,外头的声响停歇,屋门被打开,一头身上被剥了皮的光老虎进了门。桃花没眼看,捂着眼翻了个身,以背对着他和他兄弟。   真是,看一次吓一次。   她扯了扯被子,把自己脑袋遮住,尤其是耳朵和脸,已是烫得要烧起来了。卫大虎关了门,上床之前把油灯熄了,他站在床头看着卷在被子里的媳妇,用帕子把身上擦干,然后掀开被子一角便钻了进去。   “啊!”脚丫子被抓住,桃花条件反射用脚蹬他,却被一双大掌抓住。   黑暗放大了人的感官,桃花的视力没他那般好,天一黑,若是不点油灯,她就啥都看不见。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脚被握住,十根脚指头被挨个捏了捏,然后,脚趾便陷入一团温暖的地界。   他,他在咬她脚指头!   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桃花吓得想把脚缩回来,可她那点力气在卫大虎面前能做个啥,她非但没有把脚抽回来,反而因为抽腿的动作方便了他。   “别动。”卫大虎低声警告。   “你什么习性,居然喜欢咬人脚指头!”   “我咬我媳妇的脚指头咋啦,我不但要咬脚指头,我还咬你手指头呢。”说罢,真就捞起她的一双手来回的嘬,那声儿,滋滋作响,听得桃花耳朵滚烫,咋抽都抽不回来。   “卫大虎!”她伸手推他,卫大虎不怒反笑,嬉皮笑脸凑上来,终于放开了她的小手,不待桃花往后缩,捧着她的脸盘子便是一个劲儿嘬嘬嘬,他好喜欢媳妇,白生生的,在夜间娇得很。   他想干啥,桃花咋可能不知,被他亲得哼唧两声,倒没咋反抗,顺着他的力道便往后倒去。   待今夜这场耗时两个时辰的传宗接代任务结束,夜已彻底深沉。   卫大虎抱着媳妇,低头在她香汗淋漓的脑门上亲了一嘴,桃花已经要睡着了,见他还闹人,挥手把他脑袋撇开,嘟囔:“该歇息了,别闹。”   “媳妇,数银子不?”卫大虎就闹她,轻轻把贴在她脑门上的一缕发丝拨开,对着她的小脸盘子那是嘬了又嘬,和之前嘬她手指头一样,把属于卫大虎的口水都糊她身上。   桃花累极了,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卫大虎继续小声诱惑:“媳妇,好多银子呢。”   桃花还是没动。   嘿,卫大虎伸手往枕头下一模,往她额头上放了一个小元宝,又往她鼻尖上放了一个小元宝,接着右边脸蛋,左边脸蛋,最后嘴巴上……   桃花倏地睁开眼,她一动,脸上的小元宝通通滚下来掉在了床上。她撑着身子起身,卫大虎跟着坐起身,顺手还把她拢到怀来,笑眯眯看着媳妇把掉在床上的小元宝给拾起来。   桃花握着手头的五个小元宝,瞪大了眼,扬起脑袋看他。   卫大虎顺势低头在她红艳艳的嘴巴上亲了一嘴,得意扬眉:“就说你男人厉不厉害吧。”   桃花一双眼睛比夜空上的星辰还亮,卫大虎喜欢极了她这幅模样,他把剩下三个小元宝都放在她手里,趁着桃花低头数它们的间隙,他从枕头下摸出木盒,递到她眼前。   桃花看着递到跟前的木盒,伸手摸了摸,上头雕刻着花纹,她心头一动。   卫大虎把盒子打开,一根精美的桃花银簪霎时映入眼帘。   卫大虎嘴笨,不会说什么花团锦簇的好听话,他媳妇叫桃花,这支银簪是桃花样式,桃花戴桃花银簪,最是般配不过了。   他还担心媳妇会生气,亲着她鬓角的湿发哄她:“我还能赚银钱,不会让你饿着肚子的,我能把地窖填满,让里头堆满粮食。媳妇,你喜欢这支簪子吧,你喜欢吧……”   桃花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耳边是他一声声低喃,桃花便是有些气恼他乱花银钱买这么金贵的银簪,不如把银子拿去买粮食,你这般能吃,咱们多买些粮食不好吗?   可她心头的小火苗还没窜上来呢,就被他一声声轻哄给浇灭了。   她在夜间的视力不太好,其实看不清楚这支簪子,可她却记得它的样式,那日在首饰铺子里,它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一支银簪,是府城最流行的新花样,出自能工巧匠之手,十五两银子的天价,许是都能买一根小的金簪了吧?   桃花不知,她从未见过这般金贵的簪子。   钱家有个姐姐,比她年长几岁,她嫁人时,三爹钱厨子给她买了一根银簪压箱底。三两一支的银簪,便让村里未出嫁的姑娘们羡慕到了心底,娘还因此气闷了些日子,三两银子属实不少,都够寻常一家子一年的嚼用了。   亲闺女出嫁,钱厨子给她买了银簪。   桃花出嫁,连个背她出门的人都没有。   她不羡慕上头那个姐姐出嫁时头戴银簪,但她羡慕过她被亲爹亲兄看重。桃花攥着手头的桃花银簪,心里百般滋味难言,她如今不但有属于自己的银簪,还有男人的呵护疼爱。   她什么都有了,再不用羡慕别人。   桃花转过身,白皙的双臂圈住卫大虎的脖颈,她埋在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瓮声瓮气道:“大虎,谢谢你。”   卫大虎见她没生气,心头倏地一松,咧嘴笑了起来:“媳妇,你已经谢过我了。”   “傻大虎,你记错了。”脸颊下面是他滚烫的胸膛,她呼出的气喷薄在上头,卫大虎感觉胸膛痒痒的,下面又有了蠢蠢欲动的架势。   “刚刚,你抱着我脖子不愿松手的时候,就已经谢过了。”卫大虎抱紧她,忍着心头的痒意,媳妇身子娇嫩,不能再来了,她会受不住的。   桃花脸蛋一红,一腔心事被他黄里黄气得话语击溃,气恼地锤了他胸膛几下。   “你不要说话了!”她羞恼道。   “那你喜不喜欢这支簪子?”卫大虎脸皮厚,巴不得媳妇多锤他两下,反正他浑身上下皮都厚,她喜欢锤便锤呗。   如何会不喜欢?没有女子会不喜欢自个男人送给自己的金银首饰,桃花红着脸颊拰他腰间肉,硬邦邦的。   “喜欢,我喜欢这支簪子。”   卫大虎高兴地抱着她在床上滚了一圈,桃花吓得惊呼出声,连忙举起簪子,生怕戳着他。几个小元宝掉落在榻上,俩人翻滚时压到背,硌人的慌。   他们本就才分开,这会儿再次贴上,屋内稍稍冷却的温度再次升高,桃花这回主动揽上了他的脖子,低头咬他嘴唇:“大虎,谢谢你。”   媳妇头一遭这般主动,卫大虎啥都听不进去了,一双铁臂紧紧把她圈在怀里,低头轻啄她的黑发:“谢啥谢,谁家汉子不疼媳妇,我疼你是应该的。日后不准说谢了,我不喜欢。”   “嗯。”桃花轻轻点头,她感觉眼角有些湿润,微微侧首在他肩上蹭了蹭,把那肉眼看不见的眼泪变成他身上流下的汗水一并坠入黑暗里。   她微微一使劲儿,轻轻凑了上去。   夜色是最好的遮羞布,一夜酣畅到天明。   第二日,桃花戴上了这支银簪,吃朝食时,卫老头往儿媳发间瞧了一眼,桃花见此心头一阵儿紧张,担心爹会生气。家中才说要存粮,还要挖地窖,正是要花钱的时候,可大虎却给她买了这支金贵的簪子。   桃花攥紧了筷子,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这般自私,她没有叫大虎把这支簪子退了,她想留着。   卫老头看了眼她发间的银簪,扭头便见儿子一双粗眉飞扬,眼见是嘚瑟的不行,好似给媳妇买簪子是多么叫人骄傲的事儿。咋地,这是觉得他只能给媳妇烧纸,他却能给媳妇买首饰,搁他老子跟前炫耀呢?   心头气得很,卫老头捧着碗三两口把稀粥喝了,放下碗便去了院子。   桃花见此心里头愈发担忧,她摸了摸发间的簪子,张嘴欲说话。卫大虎却好似知晓她心中在想啥,笑着说:“媳妇别乱想,爹不是生气我给你买簪子,他这是羡慕呢。”最后一句仿佛故意说给院子里的人听,那声儿洪亮得很。   “吃你的吧,大米粥还堵不住你的嘴。”院子里的卫老头骂道。   卫大虎被骂得嘿嘿直乐,今晨吃的是精贵的大米粥,没有掺杂一点点粗粮,那滋味儿简直别提了,美着呢。扭头见媳妇还提着心,他凑头过去,小声道:“娘去世的早,也没过过几日好日子,爹羡慕我能给媳妇买簪子,他想娘了。”   娘去世得早,爹见簪生情,这是想她老人家了。   “不管他,我赚钱给媳妇买簪子,他编箩筐背篓去镇上卖了银钱,也会给娘烧纸钱,都不分清明不清明,赚了铜板就烧点纸。”卫大虎和他爹都不咋管对方手头的钱,自己赚的想咋花咋花,卫老头编点箩筐篮子啥的卖,赚来几个铜板不是买纸钱便是存着下次买纸钱,卫大虎也差不离,没成亲前,他赚来的银钱全吃到了嘴里,爷俩都是存不住钱的性子,身上有银钱也没想过买两亩良田,建个好房子啥的,反正在外人眼中,卫家只有几间茅草房和几亩薄田,作为村里的破落户之一,穷得尿血,整日在山里挖野菜树皮充饥。   桃花便放下心来,这支簪子实在太过珍贵,她本不愿戴,想收纳起来,她担心戴着出门不小心掉了,或做活计的时候磕着碰着,更怕别人说闲话,他们家饭都吃不上了,还有银钱买簪子呢。可大虎说,簪子买来就是戴的,不戴买它干啥?放在盒子里摆着,那还不如存银子呢,银子比它还重些。   桃花一想,认为他说得有理,于是便戴在了头上。   是真的好看,家中没有铜镜,她早起洗漱时在院里的水缸里照了照,她不会说啥好听话,就是觉得这簪子叉在头上好看得紧,乡间的野桃花都变得有那么两分金贵了。   吃了朝食,卫大虎便带着桃花去竹林捉竹鼠了。   小虎见他们出门,亦步亦趋跟着他们,这次是无论如何都赶不走。它屁颠颠跟在他们后头,出门之前,还冲院子里篾竹片的卫老头汪汪叫了两声,意思您老在家看家啊,我小虎要出门了。   昂首挺胸的小模样,和卫大虎同出一脉的嘚瑟。   要进山,桃花习惯性背了个小背篓,甭管是菌子还是竹鼠,总要背个啥回家。退一万步,便是竹鼠抓不着,菌子捡不到,还能背篓干柴回家烧呢,就是不能空手而归。   夫妻俩悠闲地走在山路上,清晨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凉。   小虎头一遭跟着进山,兴奋极了,它迈着四肢跑在前头,时不时往草丛里钻,滚了一身的晨间露珠出来,连鼻尖都是湿润的。   “汪!”它回头冲桃花和卫大虎吠了一声,随后又甩着小尾巴跑到了前头。   “菌子晒干瞧着没多少,回头再去山里捡些,你说老屋地窖那般大,总能放下。”   “行,你说了算。”   “和你商量呢,什么我说了算。”桃花回头睨了他一眼,她手头拿着一根在路边随手折的野草,捏在手头晃悠悠甩着,“还有买粮的事,你说和爹岔开着买,一次买些,一次买些,这样不打眼,既然叫爹去买,那我们得给爹银钱,昨儿你拿回来四十五两,我给爹二十两可好?叫他自个收着,平日里买粮也方便些。”伸手问别人要银钱哪有自己兜里揣有银钱方便。   家里还打算挖地窖,按大虎的意思,不用挖太好,那就费不了多少材料钱,他又叫表兄弟来帮忙,更用不着多少工钱,顶多就是饭□□细些,所以大头的花费还是在粮食那头。   桃花想着,买粮的主力军还是他,爹年纪也大了,一次也扛不了多少,二十两应是够了:“你说呢?”   卫大虎点头:“你说了算。”   桃花嗔了他两眼,咋啥事都是她说了算,这个家真就叫她当了?   夫妻俩说说笑笑,不多时便到了竹林。   竹林在半山腰,离家本就算不上远,还没上次他们捡菌子的地儿远,桃花没捉过竹鼠,便见卫大虎砍了根竹子,削了头,用刀在上头挖了几个小缺口,然后便带着她去芒草堆挖洞。   对,就是挖洞。   桃花都看不明白他是怎么弄的,也不知他是怎么找的竹鼠洞,好几个呢。她跟在他后头,见他观察了一阵儿,用泥巴堵住其中几个洞,然后便蹲在唯一留下的一个洞前,用竹尖刨了一会儿,把竹子插在地里,用刀柄上下拨弄那几个小缺口。   “咔吱咔吱”,摩擦中发出阵阵响声。   桃花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望着那个洞口,就这般过了一会儿,洞口突然冒出一个灰不溜湫圆滚滚的灰色脑袋,在它冒出头的瞬间,卫大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它的脖颈儿,一个猛抽,便把它从洞里抓了出来。   竹鼠被抓住,它四肢大敞,嘴里发出尖利的叫声。   桃花倒吸一口冷气。   这只竹鼠浑身灰色,牙齿锋利,声音刺耳难听。它身子浑圆肥硕,少说也有七八斤,也就是被卫大虎拎着才像只小竹鼠,桃花好奇伸出头比划了一下,大着呢,它敞着四肢,得有她手臂那么长了。   “大虎,它怎么出来的呀?”桃花一脸好奇,到底是鼠类,那模样瞧着也怪吓人的,她不太敢用手去碰,连背篓都丢给了卫大虎,她不背了。   “竹鼠对声音很敏感,抓它也简单,在洞外弄出些动静,或用烟熏,或水淹,都能把它逼出来。”卫大虎都懒得给它绑个腿啥的,直接就丢到了背篓里,背篓虽不大,但深着呢,他人还怪好的,知晓竹鼠喜欢吃芒草,给薅了好大一捆垫背篓,叫它在里头吃个够。   他叮嘱媳妇:“小心别被它咬到,竹鼠吃竹子的,牙口好着呢,若是不小心被它咬了,轻则流血,重则给你咬个血窟窿。”   桃花看了眼背篓里那只肥硕的灰毛竹鼠,吓得双手背在身后,这背篓她是不会碰一下了。   接下来,卫大虎如法炮制,他都没用烟熏,就认准洞,在洞口制造点噪音出来,这溪边芒草堆里的洞便全叫他掏了个遍。这番折腾下,他又抓到两只竹鼠,比第一只要小些,只有四五斤的样子。   夫妻俩在溪边待了一阵儿,卫大虎硬是把他爹昨儿寻的洞全给嚯嚯了一遍,一共捉了三只竹鼠,他还不是很满意,又带着媳妇去了竹林。   一望无际的竹林,桃花看着他在竹林子里转悠了一圈,然后便在一个有些坡度的地方开始刨坑,她安静站一旁看着,时不时还扭头看一眼四周,眼下还在捉竹鼠呢,她就已经打上了冬笋的注意。   这么大一片竹林子,得挖多少冬笋啊。   新鲜的笋子好吃,腌成酸笋也好吃,便是晒成干笋也好吃,啥样都能吃。尤其是酸笋,用来煮鱼,再放些辣子,那滋味儿简直绝了。   “吱吱吱。”心里惦记着酸笋煮鱼,耳边忽地传来熟悉的叫声,桃花回头便看见他手头又拎着一只肥硕的竹鼠,个头竟比在芒草丛里捉的第一只还要大些。   真肥啊。   四只竹鼠装在背篓里,直接塞了个半满,另外两只个头小些,但也只是相对的,四五斤也不小呢。卫大虎心痒痒的,他已经许久没有掏洞了,没成亲前,他最喜欢在山上掏蛇洞,蛇肉也好吃,鲜得很,他挺好那一口。可成了亲后他就没再掏过了,爹不让带回家,他也担心吓着媳妇,眼下好不容易掏个洞,虽然是竹鼠吧,挺没挑战度的,但聊胜于无,他玩得简直不亦乐乎。   “再捉两只吧?”他扭头冲媳妇龇牙乐,桃花看得好笑,猛汉一个,偏生是个贪耍性子,真叫人不知说什么是好。   “你且手软些,别把人家三代鼠都给抓了,给它们留些繁衍。”桃花故意说顽笑话。   “晓得了。”嘴里说着晓得了,下手可半点没有留情,他又在旁边不远处找到两个洞,里头的竹鼠瞧着要精明些,他在外头敲了半晌竹子竹鼠都没有出来。   卫大虎来劲儿和它杠上了,他叫桃花给他扒拉了把松毛过来,搁洞前挖了大坑,从身上掏出引火石,蔫坏蔫坏往洞里熏烟。   不消片刻,洞里果然传来动静,一个灰突突的脑袋钻了出来,电光火石间,卫大虎探臂过去一把摄住它的后颈肉,像拎狗仔那般把它拎了起来。   又是好肥硕一只竹鼠!   桃花都惊呆了,咋个个都这般肥硕?她转念一想,也是,这片竹林等闲没有外人来,都是爹在这边砍个竹子,平日也无人来抓它们,可不就可劲儿吃,吃的一个个胖嘟嘟的,最后便宜了他们?   卫大虎把它扔到背篓里,好么,五只竹鼠便把背篓挤得满满当当,他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裤腿,瞅了眼四周:“小虎呢?”   “先前还在呢。”桃花把手背在身后,探身瞧那背篓里啃芒草的竹鼠,“怪道它招人稀罕,有眼力见得很,见你抓竹鼠,它就趴在旁边谨慎望着,半点没吱声,生怕吵着你。许是看腻了,这会儿去周围顽去了。”   卫大虎便叫了一声小虎,不多时,它便脑袋上顶着干竹叶从不远处跑来,屁颠颠的,小煤球一个,就跟那背篓里的竹鼠一般大。   “汪往!”小虎冲着背篓叫唤了两声。   “可见着了?你不听话也是这么个下场,给你装背篓里。”卫大虎故意吓唬它。   小虎汪汪冲他叫唤,听见背篓里的吱吱吱叫声,它害怕地后肢往后缩,它连竹鼠叫声都怕,偏生又不怕卫大虎,平日里可劲儿冲他吠。   俩人一狗,循着来时的路回家。今日又是收获满满的一天,夫妻俩心情都不错,慢悠悠走着,惬意的很。   回到家,卫老头正在编筲箕,听见竹鼠声儿,他一把丢开手头的竹子,起身走过去,卫大虎便把背篓递给他,粗眉飞扬,一脸得意炫耀:“我在昨儿你找的那些洞里抓了三只,头一只就抓着肥的,另外两只要瘦些。”   “咋有五只?”卫老头伸手去抓,被摄住后脖颈的灰毛竹鼠立马吱吱吱叫唤起来。   “又去竹林抓了两只,去都去了,三只咋够。”卫大虎说,“待会儿我带桃花去大舅家看看,顺带拎点米过去,咱中午就去大舅家吃饭呗,叫上二舅他们一道,就五只竹鼠,也不好分,不如一道吃了还热闹些,顺便说说挖地窖的事儿。”   都是土里抛食的泥腿子,便是亲戚之间也没有张嘴就说要上别人家搭伙吃午食的,也就他能理直气壮说这话,虽是自带粮食,还带肉,但咋说呢,三大家子人,不费柴火啊?就是仗着他大舅大舅母都稀罕他,真是半点不带客气的!   卫老头把竹鼠丢回背篓里,挥手赶他:“个招人嫌的,当心被你大舅母拿着笤帚扫出来。”   “哈哈,我这就去试试会不会被大舅母扫地出门。”卫大虎是个厚脸皮的,闻言笑的更欢了,他连门都没进,站在院子里叫媳妇去舀米,带上三张嘴的粮食,背着自个一大早的战利品便带着媳妇去了村里。   村里还是那般,村头大树下坐着好些个老头老太太,熟悉的呢,卫大虎就打声招呼,不熟的连瞅都懒得瞅一眼。   经了周家打上门那事儿,他对村里这些陈氏族人和同村人都看不太顺眼,半路上遇到混迹在娃子堆儿里的陈三石,都是开始相看对象的大小伙子了,居然还跟一群露屁股蛋的娃子一道玩儿,他可真行啊。   卫大虎手有点痒,陈三石背对着他们,嘴里嚷嚷着“再使点力,你朝食没吃呐,叫你使点力”,边吼边抽陀螺,卫大虎挥手冲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骂道:“可给你长能耐了,赢了小娃子给你嘚瑟的,咋不叫二舅看见你这幅模样,高低得是几棍子抽你身上。”   陈三石没个防备被抽了一巴掌,好悬没扑到地上去,回头正想骂呢,听到他大虎哥的声儿,顿时屁都不敢放一个。见他背着背篓,表嫂手里还攥着一小袋米,眼睛倏地一亮:“大虎哥,你带着表嫂这是要上哪儿去啊?背上是啥?”说罢,就要去扒拉他的背篓,手背又挨了一下。   “没大没小的,几日没挨教训了,居然敢扒拉我的背篓。”卫大虎逮着他就是一顿收拾。   陈三石被他揍了几下也不恼,他瞧着他背篓心痒痒的,陀螺也不抽了,棍子丢给旁边吸溜着鼻涕的狗剩:“你们先耍吧,下午我再来!”说罢就朝着他大虎哥追去。   陈大舅和两个儿子上山砍柴去了,陈大石和陈二石的胳膊用了卫大虎给的止血药粉,虽干不了重活,但搭把手还是可以的,他们父子三人一大早便去了山上。   大舅母正在院子里晾衣裳,见他们小夫妻登门,手在身上擦了擦,她声还未发出,脸上便已笑开了:“今儿咋有空过来?背的啥啊这是,哎哟,咋还叫呢,啥玩意儿。”   卫大虎把背篓卸下来,递过去给大舅母看:“刚和桃花去竹林捉的竹鼠,肥得很一只,有两只要小些,之前想着给您和二舅家送两只,可这捉的少了不是,不好分,您外甥这就自作主张拎了袋粮食来,咱三家今儿个中午凑一锅吃呗。”   大舅母被他逗得不行,拍了他胳膊两下,笑的眼角都是褶子:“你小子跟你大舅母逗趣呢,还带粮食来,咋地,你都拿这好东西上门了,给你大舅母一口肉吃,我还能缺了你一口饭不成?净说玩笑话,该打!”   打完又乐,看着背篓里那五只竹鼠,是真肥啊!   “我爹还说您要拿笤帚把我扫出门呢,我寻思不能够啊,我哪次上门大舅母不是拍着双手迎着的。”卫大虎把背篓放院子里,接过桃花递来的米袋子,顺手就递给了她,“您可收了吧,咱家三个人,而且我这胃口您又不是不知道,吃一顿能顶您家一天的量。”   “听你爹胡咧咧!”大舅母也爽快,没有多做推辞,接了米袋,扬声就叫在屋里给闺女喂奶的二儿媳,“秀红啊,忙完了就出来,今儿中午可有得你忙活了!”   说罢,她看向卫大虎身旁的桃花,一眼便看见了她头上的银簪,眼睛倏地一亮:“这簪子是新买的吧?上回还没有呢!来来来给大舅母瞧瞧,哎哟,咱们桃花戴这簪子可真好看,衬你!”   桃花被大舅母抓着双手一个劲儿打量,她有些害羞,耳朵都红了:“大虎买的。”   “亏得他还有这个眼光,不错,好看,这上头的花样是桃花吧?”大舅母拍着她的手,跟哄自个姑娘似的,亲热得很,“桃花戴桃花,我说咋这么般配呢,竟是这个原因!”   【作者有话说】   (三合一)   宝子们晚安,又是被掏空的一天,谢谢大家灌溉的营养液和投的地雷。 第56章 56   ◎一家子乐呵◎   女子家对金银首饰天生便敏锐, 大舅母一眼看出这支银簪不便宜,她不是讨人嫌的长辈,喜欢过问人家小夫妻之间的事儿, 只逮着好话夸,别的是半句都不问。   她也不是瞎夸赞,桃花五官清秀,皮肤白嫩,甭管是不是做惯了活计的农家姑娘, 手上有多少茧子,都挡不住人家天生有个好肤色, 皮肤就是白嫩。她性子又好,给人感觉便如那水一般温柔,半点不锋利,再来她闻人便是笑,一双杏眼弯着,戴着那支桃花银簪, 衬得人愈发娇俏。   活脱脱一个娇美小媳妇!   怪道大虎稀罕呢, 她看着都稀罕得不行,大舅母把衣裳晾了,便拉着桃花去了堂屋。卫大虎被后头跟上来的陈三石缠住,一个劲儿追问他咋抓的竹鼠,咋不叫他一道,他也想抓,把卫大虎烦的不行, 还是大舅母出声喊他:“三石你家去一趟, 跟你爹娘说午间来我家吃饭, 你大虎哥抓了竹鼠, 咱今儿好生吃回肉!”   “诶!”陈三石高兴地原地蹦了起来,也不缠着表哥了,拔腿就往家里跑,他家就在隔壁,近得很。   大舅母见他风风火火说风就是雨的性子,笑着摇头:“老大不小了,还跟那娃子似的跳脱,这性子咋相看媳妇啊。”   “三石在相看媳妇啦?”桃花笑问。   “可不是,前头都相了两个姑娘了,人家嫌他性子没长大,跟个娃子似的,不顶事,没瞧上。”大舅母端了一碟煮好的板栗塞到桃花手里,叫她自个剥着吃,“前日你大舅在山里砍柴捡了些板栗回来,个头不大,但吃着味道不错,糯糯的,当个零嘴消磨时间。”   二嫂给闺女喂完奶从屋里出来,卫大虎寻她要了把刀,拎着背篓去院子里给竹鼠放血,顺便支着耳朵听她们说话。听到这儿,他扭头看向大舅母:“啥时候相看两个了,不就一个吗?”   “两个!”大舅母嗨了一声,“后头那个别提了,媒婆前脚上门说这事儿,那家人后脚就差儿子来村里打听情况,咱们村那个孙婆子,是那家大嫂娘家的姑婆,咱家三石啥德行,人孙婆子能不知?那就是个只长身体不长脑子的,天天干完活就和村里那群娃子到处疯玩,人家姑娘的哥哥一打听,好嘛,都没隔夜,当天媒婆就上门来说这事儿黄了!”   大舅母说起这事儿就气得很,嘴里直骂三石:“这么丢人个事儿,你说你咋能知晓?家里不得捂得严严实实,还是你二舅母私下与我说的,不然我还不晓得呢!三石个混账东西,你二舅也真该狠下来来收拾一顿了,先前我从河边洗完衣裳回来还看见他和村里一群娃子闹在一起抽陀螺,狗剩多大他多大?跟个六七岁的娃子都能玩得起劲儿!”   “就这,哪家姑娘能瞎了眼看上他?”   “嫁给他干啥?一道玩陀螺吗!”   桃花听得憋笑不已,但这事儿咋说,不能笑啊,她忍得都快岔气了。大舅母说话好玩得很,语气抑扬顿挫的,手头还爱比划,只是听她说话都叫人觉得欢乐。   正忍得难受,二嫂过来了,桃花生怕自己笑出来,忙问二嫂:“怎没看见大嫂?鸭蛋和鹅蛋呢?”   “大嫂带着俩小子去地里了,说是给翻翻土。”曹秀红笑着说,“一大早就扛着锄头出了门,估摸着也快回来了。”她从堂屋拿了个筲箕,对婆母道:“小丫吃饱了在屋里睡觉,我去灶房烧火,您帮着听听声儿,她睡醒了会哭。”   “晓得了,小丫我给留意着。”大舅母拉着桃花的手,不叫她去灶房帮忙,笑她,“家里人多,哪用得着你去烧火,坐着安心耍罢!”   曹秀红也笑着对她道:“灶房里可没你的位置,你待会儿帮着哄哄我家小丫就行!”说罢拿着筲箕便去了灶房,今日人多,她可有得一番忙活,但她忙得有劲儿,五只竹鼠,肉可不少呢!   卫大虎子在院子里给五只竹鼠挨个放完血,正听着大舅母骂二舅还把儿子揣兜里疼,叫他装瞎,等三石真娶不上媳妇有他哭的,就看见二舅甩着手走了过来。二舅也是个喜欢凑热闹的性子,甭管这热闹是谁家的,就是他家的他也凑,人还没进院呢,张嘴就是:“大老远就听你在骂我家三石,声儿也不小点,非让我听见。大嫂啊,你这叫我咋整是好,向着家里小子就得和你干仗,我跟你干仗吧,回头我哥回来又得削我。”   “还等你哥回来削你,敢跟我干仗,当嫂子的就能把你削了!”大舅妈笑骂,“一把年纪了还爱说玩笑话,也不怕被小辈看见笑话。说的就是你家三石头呢,前头我还瞅见他和狗剩他们一道抽骆驼耍,你说他多大人了还和狗剩他们这些娃子玩闹,这回头再相看人家,你让别人家怎么看咱家孩子。”   人生大事说不得,一说他也跟着发愁起来:“那咋整嘛,他就是个没长大的性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贪耍就是改不掉。”   说起这事儿他心情就不美妙,瞅了眼院子,没见着卫老头,张嘴就问大外甥:“我那瘸腿妹夫呢,咋没在?”   “哎哟你那张嘴可真是!”大舅妈指着他,“大虎啊,可别跟你二舅一般见识,你知晓的,你二舅那张嘴小时候吃过鸡屎,说话臭着呢!”   “喂喂喂——”陈二舅急了,大哥咋啥事都跟大嫂讲,他都顾不上大外甥了,嘴里啊啊哦哦嗯嗯一通瞎折腾打断大嫂说话,就和那村里小娃不想听大人说话,故意捣蛋耍坏乱支吾,这事儿可不兴叫小辈知晓!   “啥,我二舅小时候吃过鸡屎?”卫大虎震惊了,看向大舅母。   “你才吃鸡屎!”陈二舅老脸通红,骂骂咧咧,“听你大舅母瞎咧咧,我咋可能吃鸡屎,我又不是脑子有病!”   “你可不就是脑子有病!”陈大舅挑着一担柴火从外头进来,身后跟着陈大石兄弟俩,父子三人,一人肩挑一担,“老远就听见你的声儿,再大声点嚷嚷,回头全村都晓得你小时候吃鸡屎了。”   这是一个有味道且全家丢脸的话题,陈大舅觉得有个吃鸡屎的亲兄弟他也挺丢面的,故而骂了一句便转移了话题。他看向卫大虎手头放了血的竹鼠,一双眼瞬间亮了:“好家伙,这么肥的竹鼠都被你逮着了?哦哟,还不止一只,一二三,五只呢!”大舅探头过来挨个一数,好家伙,真是好家伙,还得是他大外甥,竹鼠这东西好逮但不好寻,他也在山上见过竹鼠,就是逮不着,放烟也熏不出来,都是空洞,狡猾着呢。   陈大石也探头过来瞅,妈呀,可真肥啊:“行啊大虎,这一逮就是五只。”   “老二把柴火放下,去山脚下把你姑父叫过来,中午在家里吃饭。”大舅母使唤二儿子。   陈二石把柴火原地放下,洗了个手脸,又去灶房喝了碗水,便马不停蹄去山脚下喊人了。   汉子家对捕猎这事儿都挺来兴趣,都围着卫大虎问咋抓到的,有啥技巧没,教教他们,回头他们也去竹林试试。卫大虎便教他们怎么识竹鼠洞,啥洞里头有竹鼠,啥洞是空的,主要还是观察洞外的泥巴,瞧瞧够不够湿润,像不像一锄头下去翻上来的土,如果像,里头八成就有竹鼠。   如果没有,那就是你运气不好呗。   “你小子变着法炫耀自己运气好呢。”陈大石笑着往他肩头锤了一拳,蹲下来和他一道收拾这竹鼠。   “手咋样了?”卫大虎瞅了他胳膊一眼,还绑着呢。   “我觉着是差不多了,你给的那药好使,撒上就不咋痛,也没流黄水。老二也这么说,药好使,家里也不让我们做重活儿,养的精细,小伤口都结痂了。”陈大石用胳膊碰了碰他,笑着说,“哥记你这情,谢啦。”   “你有那功夫记啥情,不如等胳膊好了来帮我挖地窖。”卫大虎低头收拾竹鼠,头也不抬,“我打算挖个地窖,正好如今地里不忙,等你和二哥胳膊好得差不多,再叫上三石,咱兄弟几个把地窖给整出来。”   说罢,他看了眼大敞的院门,压低了声道:“悄摸着干,不叫村里人知晓。”   陈大石心念一动,看了眼外头,也跟着压低了音量:“挖来存粮?”   “嗯。”卫大虎点头,“甭管是以防万一还是平日里用,我家你也知晓,灶房不大,粮食放里头转个身都没地儿落脚,有个地窖方便些。”   陈大石点头,是这个理,他家也有地窖,平日里也用来存菜存粮食啥的。村里这些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个藏粮食的地儿,也是前头那些年抓壮丁闹得,当时就有人说若兵爷来抓壮丁,他们就把家中汉子藏地窖里,躲过一个算一个。   咋不躲呢,打起仗来,谁会管百姓死活?这朝廷今日姓李,明日姓赵,百姓半点没有所谓的“家国情怀”,感情还没处出来,上头皇帝就换了,他们搁哪儿去搞情怀,当然是自个的命要紧。   打仗啊,老百姓会打啥仗?壮丁都是被抓去敢死队挡第一波箭矢的人肉护盾。就是那些年,家家户户都挖了地窖,又藏粮食又藏人。   若是不藏,你家八个汉子都能给拉到战场上去,等死到绝户才晓得哭,已经晚了。   陈大舅家今日热闹得很,尤其是灶房,那香味儿飘出来后,人一茬茬往灶房里钻,平日里在家嚷嚷灶房是妇人家的地儿,汉子只忙外头不管灶头的陈二舅更是待在里面不走了。   他看着那锅下了大料做的竹鼠肉,肉是卫大虎剁的,汉子家下手就是阔气,肉剁得大块,不像他家那个,好不容易吃回肉吧,肉剁得比小拇指还小,一口下去半点没有吃肉的感觉。锅里的竹鼠肉吸了汤汁都变了个颜色,料汁泡泡咕噜噜冒,那声儿,那色儿,可真是飘香全村,把隔壁小娃子都馋哭了。   “老二媳妇这厨艺有一手,怪道大哥整日夸赞家里伙食好呢,敢情不是吃的好,是这饭菜做的有滋味。”陈二舅砸吧砸吧嘴,望着锅里的竹鼠肉,一脸馋相。   但他是长辈,咋馋都不可能叫曹秀红给他来上一块,那可就太不像话了,鸡屎的事儿才过去呢,别又落下个二舅馋嘴来灶头讨吃的形象出来,回头就真成小辈间摆谈的笑料了。   馋得慌,又吃不了,陈二舅便决定眼不见为净,他前脚刚踏出来灶房,就看见瘸腿妹夫,张嘴就是:“噢哟,几日不见,这腿我咋瞧着更瘸了。”   卫老头晓得二舅子没啥坏心思,就那张嘴讨人嫌,他没说话,在院子里整理柴垛的陈大舅拾起一块柴就朝他扔去:“嘴咋这么欠呢,晚间你最好是别吃肉了,那可是你大外甥抓的。”   “你都说是我大外甥抓的我咋不吃?”陈二舅浑话,“外甥就是半个儿,我儿子抓的竹鼠我凭啥不能吃。妹夫你来说,是不是这个说法?”   好嘛,前脚叫人家瘸腿妹夫,后脚又叫妹夫。   陈大舅就骂他,脸皮厚,嘴死欠,都是小时候鸡屎吃出来的,气得陈二舅和他哥干起了嘴仗,咋回事儿,咋又说起这事儿!   院子里是热闹得不行。   隔壁邻居也在院里摔摔打打,闻着对面飘过来的肉香味儿,别说小娃子馋哭了,大人肚子里的馋虫也被勾了起来。就不晓得这陈家是咋回事儿,三五不时就在家里吃大肉,还有那陈老二,别个家两兄弟分家都要闹得天翻地覆,连根桌椅板凳都要争抢一番,他们俩兄弟倒好,分家分得清净,他明明被分出去了,老屋也没他们的份,田地也没老大家的多,偏生他半点没闹腾,还乐呵呵的,新屋都建在了老屋旁边,跟他哥关系好得很!   邻居对陈大舅家很有意见,觉得他们愈发的抠门,以前娃子在门口哭两声,他们还晓得给娃子两口肉吃解解馋,如今倒好,一大家子吃肉都是关起门来,甭管她家娃在外头如何扯着嗓子哭喊,门缝都关得紧紧的!   难怪被人打上门呢,半点不会做人!   大舅母可不知隔壁邻居的想法,若是知晓,定会冷笑几声,是啊,以前他们家吃肉,你家娃倒是回回上她家门口哭嚎,她是回回心善给他两块肉吃,这肉吃了,然后呢?周家打上门的时候你们全家站在她家门口看热闹?小娃子还在一旁拍巴掌?   她喂的这是什么?白眼狼吗!   汉子们在院里说话,桃花和三花在堂屋里吃板栗。方秋燕扛着锄头带着儿子从地里回来,还没走到家门口呢,就听见里头热闹得很,她脸上立马带着笑,在外头说道:“今儿是啥日子啊,这稥得嘞,灶房里这是在做什么呢?”她放下锄头,叫了声二叔和姑父,把儿子丢给在院里和卫大虎谈话的自家男人,径直去了灶房   “再不回来都要叫大石去地里喊你了。”大舅母在灶膛口坐着烧火,方秋燕说她来烧,大舅母便给她让了位置,说,“大虎他们小两口一大早去竹林抓了几只竹鼠,还拎了袋大米过来,说是五只竹鼠不好分,不如咱三家凑一锅吃,还热闹些。这不,老二媳妇就在灶头忙活,你看看这锅里的肉,哎哟这味儿是真霸道。”   她笑得眼角全是褶子,手在身上擦了擦:“后头三石也拎了粮食过来,还割了一刀腊肉,该是你二婶的意思。你且烧着火,我去她家瞧瞧,这人咋还不过来,家上的事儿哪有忙得完的,该歇歇了。”说罢,便去了隔壁家叫妯娌。   三花和表嫂亲热得很,听她说大虎哥带她去山里捡板栗,栗子又大又圆,比家里的要大颗许多,说待会儿吃了午食,叫她去家里拿些家来尝尝。   桃花和她脑袋凑在一起,看向院里的男人,许是在商量地窖的事儿,那双粗眉飞扬,手头比划着大小,大舅二舅三个兄弟都在旁边听他说,都成为人群中的焦点了,她不由打趣道:“瞧你大虎哥的样子,是不是很嘚瑟?”   三花便往外头瞧了一眼,她没瞧出大虎哥嘚瑟,倒是觉得他唬人得很,硬朗的脸绷着,半点笑容没有,瞧着很是严肃。   她扭头看表嫂,她是咋看出大虎哥嘚瑟的?   未出阁的小姑娘实在瞧不出年轻夫妻之间的眉眼官司,表嫂在堂屋里和她剥板栗吃,大虎哥在院子里和爹他们商量正事,隔着好些人呢,他们夫妻还偷偷眨眼挑眉,可真腻歪啊。   临近午食,别人家的灶头才烧热,老陈家灶膛里的火都熄了,香味从灶房一路蔓延到堂屋,再顺着风飘到隔壁,隔壁的隔壁,乃至周围好些人家都说今儿中午谁家请客吃席不成,这做了啥,忒香了!   大白日关上大门吃饭,有那循着味儿跑到陈家的娃子敲他们家门,嘴里撕心裂肺喊着鸭蛋鹅蛋出来耍,可那嘴角的哈喇子都流进了脖子里。   甭管外头娃子咋喊,大人咋骂,指桑骂槐也好,意有所指也罢,陈家这门那是关的严严实实,把热闹都锁在了屋里头。   堂屋里,依旧是摆了两桌,这次没有陈二牛和三叔公,都是自家人,便没有分席,而是拼桌在一起,没有男女分开坐。汉子们都挨着自己的婆娘,只有陈二舅的瘸腿妹夫是挨着陈三石坐,没办法,谁叫他们一个死了婆娘,一个娶不上媳妇呢。   五只竹鼠装了两大盆,每一盆的肉都冒着尖,鸭蛋鹅蛋流着口水敲碗,被他们娘一巴掌呼在手背上,骂道:“小乞丐才敲碗,再敲碗把你们手打坏!”   鸭蛋鹅蛋顿时安分下来,只是嘴角依旧流着口水。   除了两盆竹鼠肉,还煎了两盘腊肉,是二舅母叫三石拿过来的,另有一盘鸡蛋炒蒜苗,是大舅家自个添的菜。腊肉和煎蛋都各自分了两个盘子装着,保证桌上每个人都能够着。   “吃!”陈大舅一声令下,桌上顿时筷子打架,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大家伙都没说话,可着劲儿夹肉吃,那是半点不带客套的,谁客套谁叫少吃一块肉。一时之间,桌上是啃骨头的声音嘎嘎响,吃腊肉的声音滋滋响,反倒是那盘鸡蛋,平日里都是娃子们的心头好,眼下在鲜嫩的竹鼠肉面前,连腊肉都要往后排了。   “真香啊。”陈二舅嚼着骨头,看向坐在另一头的大哥,游说他,“家里的酒呢,这下了大料的竹鼠肉可不就是最好的下酒菜,肉都到位了,这酒也赶紧的吧!”说完就被他大嫂瞪了两眼。   陈大舅蠢蠢欲动,是啊,这么好的大菜不喝酒可不是糟蹋了,他偷偷瞅了眼婆娘。   “喝酒,下午不做事啦?”大舅母凶他们。   “哎哟,哪能耽误做事啊,就几口,几口的事儿,醉不了。”陈大舅笑得讨好。   大舅母看了眼桌上的竹鼠肉,见他们兄弟俩都眼巴巴望着自己,气笑了,摆摆手,随他们去了。   酒是家中自个酿的果子酒,算不得多好,平日里解个馋才会抿两口,过滤得也不好,还残留着渣呢。但这会儿谁都顾不上嫌弃这点果子渣,一口大肉,一口酒,那滋味可别提了,美着呢!   汉子们吃上了酒,吃饭的速度便慢了下来,后头还嫌倒酒不方便,桌上不时有人换位,卫老头和大舅母换了位置,陈二舅也和桃花换了位置,桃花去挨着二舅母坐,陈二舅则勾搭着卫大虎的肩,汉子们又开始聊地窖的事儿。   “我是这个意思啊。”陈二舅喝了两口酒,说话便开始有些微醺了,“大虎,二舅这话你就听听,如果你觉得可行,那你点个头,如果你觉得不咋地,那你就摇头,二舅心里绝对没别的想法。”   卫大虎抿了口酒,点头:“二舅你说。”   “你大舅家,也就是这老屋,是有地窖的,我家的房子是分家后新建的,这些年世道安稳,算上已经出嫁的我闺女、也就是你姐大丫,全家也就四口人,就没想着挖地窖。”陈二舅一口酒气喷在大外甥脸上,说出自己琢磨了好一会儿的想法,“上次听了你的话,我和你大舅都决定存粮,这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啊,甭管外头咋样,以防万一不是,得存点。咱在村里生活,邻居之间是没有秘密的,你就听外头是不是有娃子在哭闹,吃个肉别人都晓得,何况地窖这种大事呢。”   陈二舅顿了顿,面上带了点认真,看着大外甥:“这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咱家不是啥坏心眼的人,但保不住人家有坏心眼,就看周家打上门来这事儿就晓得,村里人靠不住。咱家老屋地窖的位置,周围几个邻居都知晓,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家要偷偷挖个地窖,这么大的事儿你都给两个舅舅露口风了,也叫大石他们兄弟三个过去帮忙,那咱这样,地窖挖大点,大舅二舅家的粮食也往你家地窖运行不?咱把粮食藏一个地儿,村里人我谁都不信,就信我大外甥。”   卫大虎早有预料,他两个舅舅,各有各的聪明,二舅会说出这话,他半点不意外,这也是他乐见其成的,他也不放心村里人,既然是偷偷存粮,那藏的位置自然不能叫外人知晓,那不然存个啥劲儿?回头真出事了,别人家没粮食可吃,全村扛着锄头上你家抢粮食,你是拦还是不拦?你拦,你拦得住全村人?怕不是人粮两失。   对村里人,他也不咋信任。   “大舅二舅信我,我也信两个舅舅。行,事儿就这么办,咱把地窖挖大点,三家人粮食藏一块儿。”卫大虎看着大舅二舅,认真说,“咱自家人不说外道话,吃了饭大哥二哥就上我家,咱们兄弟几个先把位置寻摸出来,回头你们就寻个借口往我家走,咱们挖地窖存粮食!”   陈大石兄弟俩连连点头应好。   陈二舅揽着大外甥的肩,无声和他碰了碰杯,他心头也是百般滋味,果然,遇事还得是最亲的人才靠得住。   都不是墨迹性子,吃了午食,陈大石兄弟便催着表弟去选挖地窖的位置。地窖挖在哪儿,也是有说法的,位置不但要向阳,地势高,还要看地层,且排水也要好,不然水流到地窖里把粮食泡了,那还吃个啥?   最重要的是地方得隐秘,不能叫人轻易找到。   中午剩下不少肉,大舅母不让桃花跟着他们一道回去,留她在家中耍,夕食再炒俩菜,还能吃一顿呢。卫大虎他们兄弟四人离开前,大舅母千叮咛万嘱咐,可不兴再拎粮食来了,不然不叫他进门的。   桃花便叫他待会儿过来时拿些板栗,卫大虎应了好,便和兄弟几个回了家。   陈三石就是个凑数的,他屁都不懂,却很喜欢跟在几个哥哥屁股后头打转,知晓要挖地窖,还算上了他,陈三石兴奋得很,觉得自己被委以重任,没有被他们当成小孩子对待,连连保证:“我一定好好干活。”   陈二石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笑道:“少不了你干活的时候,到时别喊累就行。”   “也该磨炼磨炼了,就你这性子,连媳妇都娶不上。”走在路上,兄弟几个打趣最小的弟弟,“相看两回都没成,还爱和村里那群小娃子一道耍,回头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我才不会打一辈子光棍!”说起相看人家,陈三石也不高兴,咋了嘛,女方瞧不上他,又不是他的问题,他和狗剩他们耍怎么了?他又不是不干活和他们玩,活都干完了,管他和谁耍呢,“她们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她们呢!”   卫大虎笑着薅了把他的脑袋:“大哥说的没错,是得磨炼,汉子家行事还是得稳重些,甭管你看不看得上人家,你得让人家看得上你,否则日后你瞧上哪个姑娘了,她嫌你性子跳脱,你上赶着,她都瞧不上眼。”   陈三石更不开心了,但他没反驳,因为他大虎哥说的有道理。   相看对象是这样,媒婆上门,与你说哪家姑娘或小子,大概讲下对方的家庭情况,家里有几个兄弟姊妹,父母是干啥的,家里有多少田地等等,家中若是有意,便会私下托人去那家的村里打听对方的情况。这找谁打探呢,当然是拐着弯的亲戚,就譬如他相看的第二个姑娘,找的就是他们村的孙婆子,他每日都是干完活才出去耍的,但在村里人眼中,他就是整天跟着狗剩他们这群小娃子四处耍,说他没长大,不稳重,这一打听,哦豁,事儿就黄了。   如今别人一提起大河村陈老二家的陈三石,都说他就是个小娃性子,相看他?姑娘家得多没眼光。   卫大虎几个当哥哥的便教育他,日后行事稳重些,少和狗剩他们耍,多大人了,还整日和他们闹一起玩陀螺,本就不像话。   一路教育小弟,不多时便到了家。   小虎之前跟着卫老头去了大舅家,吃饭时它满桌底乱转,着实啃了不少骨头,小肚皮是吃得圆溜溜的,饱了便跑去村里找大狗顽去了,家中这会儿只有几只在鸡笼里的小鸡仔叽叽叽叫唤着。   卫大虎把院子打开,去灶房里寻了点吃食洒到鸡笼里,随后便不再管它们,带着兄弟几个去了菜地旁边不远处,那里有一棵歪脖子树,但周围是平地,只前头有个缓坡。   不算一个特别好的地儿,他自己也说:“我原是打算在这儿挖,但爹在旁边垦了块菜地,这就比较打眼了,人家若是来菜地捣鼓几下,很容易就摸到地窖口,可不就白忙活一场。”   陈大石打量着四周,确实隐秘性不太好:“听你这意思还寻了另一处地儿?哪儿呢,带我们瞧瞧去。”   卫大虎笑了笑,招呼上他们,把院门一关,就去了半山腰。说是半山腰,他们也走了两刻钟,然后到了一处平缓的地界。   周围是林子,脚下杂草丛生,再往前走十几步便是悬崖,站在上头,隐约能看见山下的小院。地势高,向阳,也不会被淹,是个好地。   卫大虎跺了跺地面,粗眉上挑:“这儿咋样?土层不错,旁边就是悬崖,下雨也不担心积水,平日基本没人来这处地界,隐秘性也好,便是真有人来了,咱在地窖上头做些掩饰,就看周围杂草的长势,若不做记号,咱自己都找不准地儿。”   陈二石看了眼周围,从树上撇了根树枝下来,就在卫大虎站的地儿画了个圈。   卫大虎看着他圈的地儿,点点头,差不多:“这个地窖只存粮,不用考虑藏人啥的,所以入口不用很大。若真有事,咱往山里钻。”   他把自己想把山上老屋给修整出来的想法告诉了几个兄弟,真要修起来,还得他们帮忙才行,他一个人做不了,还得打猎赚钱买粮食呢。   陈大石没想到他居然考虑得这么远,还把他们都算上了,将来若真不好了,表弟带着亲爹和媳妇躲进山,他们一点想法都没有。不然呢,还带上他们吗?啥叫亲戚,就是吃两锅饭,踏不同大门的亲人,才叫亲戚。   但亲戚之间也有处得好和处不好的,他们三家人就处挺好。   陈大石心里挺激动的,他有种如果真出啥事,他们也有退路的安心感。表弟是真愿意带上他们,也真的把他们考虑进去了,无论是在山下挖地窖,还是山上修老屋,都是把他两个亲舅舅考虑在内的,真要逃,他不止会带着亲爹和媳妇躲进山里,还带上他们。   除了陈三石懵懵懂懂听不明白,连陈二石都懂了大虎的意思,心里也是软的一塌糊涂。远的不说,就说他和大哥的胳膊,能好这般快,就是因为大虎给的止血药粉效果好,没疼也没流黄水,养好了就能痊愈。   兄弟几个又在周围寻摸了一圈,最后都觉得这地儿行,就在这里挖地窖。   陈二石把先头自己撇的树枝插在圈好的地上,既然不考虑藏人,只是藏粮食,入口便用不着挖太大,里头挖深些就行,甚至里面都不用太好,只要保证粮食不会受潮,入口好进出就可以。   挖地窖得偷偷干,这事儿不能叫村里人知晓,反正如今农闲没啥大事,他们兄弟几个每日也要去山里拾柴火,每日早些出门,在山里挖个一日,天黑之前挑担柴火回去便行。回头人家问起来,就说在山里套笼子拾柴,管那么宽呢,有个理由敷衍过去就行。   别的都不打紧,他们倒是严厉警告陈三石不准把挖地窖的事说出去,他若是敢透露半分,就打断他的腿!反正也娶不上媳妇,就在家躺着罢,免得出去乱说!   吓得陈三石连连保证:“你们老吓唬我干啥,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娃子不知晓轻重。”   “你最好是,皮给我崩紧些,哥几个的拳头落在身上可不轻。”陈大石一把捞过他,伸手在他脑袋上呼噜了吧,威胁是真威胁,疼弟弟也是真疼。   “晓得了!”陈三石推他,烦人,天天就叫他稳重,那还把他当娃儿薅。   选好了地址,几人便下了山。   “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便开始挖吧,先把洞给挖出来,需要的木材咱自己就能在山里砍,就是砖头,得去镇上买才行。”下山的路上,陈大石说,“不拘弄多好,但需要的材料也少不了,尤其是这砖头。”起码洞口得糊上一圈,防水不是。   卫大虎点头:“砖头我去镇上买,也不急这一两日,等你和二哥胳膊好些再动工不迟。”   “嗨,你都说不急这一两日,我们先挖着呗,每日挖些,挖个大半月差不多了,到时把砖头和木材弄来,再仔细拾掇拾掇就行了。”陈大石也不敢说大话,他和二弟这胳膊得仔细养好,这可是一辈子的事。何况他们兄弟暂时使不上大力气,这不是还有个小伙子嘛,他们老陈家别的不说,汉子都长得高大,一把子力气是有的,三石这小子也能当个壮劳力使。   “行,你们看着办,回头我还得去一趟山上老屋,带媳妇上去拔拔草,院里都长满了。”   “你忙你的,山下这地窖有我们呢。”他晓得表弟日日都往山里头钻,猎户不打猎吃啥,他可比他们忙多了。   下山回家拿了板栗,兄弟几个便回了村。   午后闲暇,桃花正和两个嫂子坐在院里晒太阳,她怀里抱着咿咿呀呀流口水的小丫,不知聊到啥,两个嫂子笑得东倒西歪,桃花臊得脸都红了。   “说啥呢,笑得这么欢。”陈大石看着媳妇就笑,“老远就听见你的大嗓门了。”   方秋燕笑着拍了他一下,竟敢说她大嗓门:“说桃花呢,她喜欢小丫,我和她二嫂都催她赶紧生一个,趁着家里几个娃子年岁都不大,正好能一起耍。”   说罢,她冲桃花挤眉弄眼,还时不时瞥一眼卫大虎,那意思不言而喻,加把劲儿吧你俩!   桃花脸都要烧起来了,原本只是妇人家说话,眼下多了几个汉子,还是生孩子的话题,气氛都变得不对劲儿起来。   她脸烧得慌,不由抬头看了眼自己男人,却见他嘴角勾着,脑袋点着,竟是在认同大嫂的话。   他也想当爹了。   【作者有话说】   (三合一)   四舍五入日万-3-又是被掏空的一天。   开了个新预收:《古代萌娃种田养家日常》   爹是懒汉,娘是颠婆,七岁娃子的养家日常。   又名《懒汉颠婆的望子成龙日常》   文案还没写,但文案内容就是文名,嗯,感兴趣的可以戳专栏收藏一下TvT   顺便求个作收,谢谢大家啾啾大家。 第57章 57   ◎进山过夜◎   下午没啥事干, 上次说要去吴招娣家串门,卫大虎把板栗拿去堂屋给大舅母,拉着桃花就出了门。   这个时间点, 家家户户都吃了午食,登门并不唐突。   卫家在山脚下,平日与村里没什么往来,桃花这个大河村的新媳妇对村里这家那户的关系理不太清,村里的婆子妇人见着她觉得稀罕, 健谈的便叫她一声,那行事遮遮掩掩的看见他们夫妻俩, 便是捂着嘴偷笑,跟瞧啥稀罕人一样。   桃花极不喜欢这种目光,便装作听不懂她们说话,别人喊她,她就笑笑不吱声。   要说她们有什么恶意,许是没有, 但也说不上有善意, 看她像看乐子,背着人嘀嘀咕咕,半点不敞亮。   村里又多的是这种人。   陈二牛家在村尾,离村长家挺近,村尾后头便是大山,吴招娣平日里没事就喜欢往山里钻,她确实是个男娃性子, 小时候跟着卫大虎他们爬山下河, 嫁人后也不似别的妇人在家纳鞋底绣花, 她喜欢去山上下套子捉野鸡野兔, 平日里忙着呢,也就正午这会儿在家。   听见敲门声,她从灶房里出来,边擦手边道:“来了。”   卫大虎和桃花说村后头这座山,他小时候都是在上头耍,整日在山里撵野鸡,好玩着呢。他说:“二牛媳妇天天跟在我们屁股后头撵都撵不走,她爹娘拿着笤帚满村子追着她打,不叫她和我们这些男娃子玩,还骂我们把她带坏了,她爹烦人得很。”   正说着呢,门从里面被打开,吴招娣站在门口,叉着腰,看着他们夫妻俩笑:“我在里头就听见你说我坏话,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被你翻出来说了!”   说罢,又伸手去拉桃花,脸上全是笑:“赶紧进来坐,上次就说来串门,我可在家等了好些天,今儿可终于是来了。”   桃花被她拉进了堂屋,闻言笑道:“这两日家中忙事呢,没抽出空来。”说话间被吴招娣拉着坐下,她扭头看了眼她家,也是几间茅草屋,但是比他们家要宽敞些。家中安静得很,老人不在,娃子也不在,大虎也没有与她说过陈二牛家中的情况,她也不好贸然开口询问。   “二牛呢?”卫大虎没进堂屋,吴招娣便拿了张凳子到院子里,他也不客气,接过来便一坐。   “我家那老不死的闹肚疼,二牛午食都没吃就带他去隔壁村寻赤脚大夫抓药去了。”吴招娣撇嘴,见桃花望过来,她也没啥家丑可不可外扬的想法,对她说,“就是我爹,一把年纪啥都往嘴里塞,不晓得他又吃了啥闹肚疼,一天到晚折磨人得很!”   “仔细叫你爹听见,回头又得拿着笤帚追着你打。”   “还当我是小时候呢,追着我打,把我惹恼了我追着他撵!”吴招娣撩起袖子,她家那点破事全村哪家不知晓,她也没啥好藏着掖着的,对桃花说,“你听我这名儿,招娣招娣,我爹娘自个生不出儿子,指望我给他们招儿子,我倒是给他们招了,他们那比纸还薄的命接得住么!我家五姊妹,就我嫁在本村,底下妹子们倒是躲清净都往远处嫁,就我,没嫁人时日日招人嫌弃,嫁了人又日日招人惦记,啥头疼脑热都离不得我,一天到晚烦人得很!”   桃花心想,那可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桃花,你有几个姊妹兄弟?”吴招娣要去给他们夫妻俩端水喝,被卫大虎拦住,叫她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他们不渴。   “我有两个弟弟,大的那个十一二,小的那个五岁,还都是小娃子呢。”桃花笑着说。   这可把吴招娣羡慕坏了,倒不是羡慕她两个弟弟是男娃,而是桃花说起弟弟来神色很是温柔,想来姐弟间关系很好。她家虽是五姊妹,但因爹娘盼儿子的缘故,几姊妹从小被嫌弃到大,小时候争吃食,长大了争嫁妆,一袋粮食都能打得头破血流,关系并不亲密,有两个嫁得远些的,逢年过节都不来往,就跟断亲了似的。   她就羡慕姊妹兄弟间关系好的。   她俩便围着兄弟姊妹的话题聊得很是热乎,桃花也知晓了她和亲妹妹关系不咋好,她便也说了自己那两个弟弟,都不是同一个爹,吴招娣这才晓得她的经历也颇为坎坷。   一个从小被亲爹娘嫌弃是个女娃,一个跟着娘两次改嫁寄人篱下,她俩简直惺惺相惜,越聊越投机。   卫大虎在旁边都要听不下去了,见吴招娣攥着自己媳妇手不放,望着他媳妇的眼睛都含水了,他瞧着咋恁不对劲儿呢,赶紧出声打断她们:“铁牛呢?”   吴招娣这才想起院子里还有个他,道:“吃了饭就寻狗剩他们耍去了。”   桃花才知晓她儿子叫铁牛,爹叫二牛,儿子叫铁牛,一家两头牛。   坐了会儿,夫妻俩也没多待,怕耽搁吴招娣的事儿。这也是个大忙人,天天得空就在山上挖野菜捡菌子套野鸡野兔卖钱,勤快着呢。   桃花叫她空了上家来坐坐,吴招娣连连应好,送他们出了门。   离开了吴招娣家,夫妻俩沿着村里的路乱走,主要是卫大虎乱走,带得桃花也乱走。桃花对村里不熟,卫大虎便带着她在村里转了一圈,路过李家时还特意指了指,他一比划,桃花便晓得这是李家了。   路过李家时,透过低矮的院门,她还瞧见了周苗花,明明肚子还没显怀,平坦着呢,她却撑着后腰走路,竟学那十月大肚婆,仗着肚里揣了儿子和她婆婆大声骂仗。   桃花摇摇头,拉着卫大虎便走,实是不愿瞧见这家人做派,瞧不上眼。   卫大虎带着她去了河边,他们大河村之所以叫大河村,便是村头有一条小河,不知流向何处,便是遇到干旱年,这河也未完全干涸,村里人都很是爱惜它。   卫大虎在地上拾了块小石头打水漂,他惯常喜欢在桃花面前炫技,见小石头飞了好几下才沉河,看着媳妇得意挑眉:“厉害不?”   桃花见不得他嘚瑟,也从地上拾了块小石头,手臂往后一扬,把手头的小石头丢了出去,一下,两下,三下,都快飘到河对岸,石头才缓缓沉入河水里。她抬头,扬起秀气的眉毛,学他说话;“厉害不?”   卫大虎望着她,眼神火热得把桃花都看得浑身不自在了,她移开眼,轻声道:“我在钱家每日都要出来割猪草,偶尔累了想偷懒,就一个人在鱼塘里打水漂玩。”   那是她为数不多的闲暇时刻,四下无人,她靠着一背篓割好的猪草,坐在青青草地上,手头攥着捡来的碎石,自娱自乐。   打水漂,哼哼,他比不过她的。   桃花心里有些小得意,这可是她的拿手绝活,练了好些年呢。河边也有一片青青草地,桃花拉着他寻了个位置,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拾了块碎石,教他怎么扔出去石头才会在水面上飘得远:“手腕要灵活,像这般……”她手腕微弯,看似轻巧,却使了两分巧劲把石头丢出去,她甚至没有站着,就这般坐着就打一个好漂亮的水漂。   每一个,都叫她扔到了河对岸去。   卫大虎望着媳妇的眼中全是笑意,见四下无人,猛地把她捞进怀里亲了两嘴,他真是喜欢极了她得意的小模样。   桃花没个防备被他亲个正着,脸一红,一把推开他:“在外头呢,你净胡来!”   卫大虎顺势倒在草地上,像一头伏趴休憩的老虎,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平日里来去匆匆,已许久不曾这般放松了。桃花在旁边打水漂,他看着河面上泛起的涟漪,轻声道:“挖地窖的地儿已经选好了,在半山腰上,离家两刻钟的距离,那里有处悬崖,站在上头能看见咱家小院。”   桃花点头,表示知晓了。   “明日我们去山上把老屋地窖给打扫一下,再把院子里的草给锄了,上下山一次得费不少时间,你若不害怕,我们拿套被褥上去对付一宿,若是时间充裕,还能去板栗林捡些栗子回来,拾掇好直接就能放地窖里。”卫大虎也心疼媳妇上下山累得慌,便想着拿上被褥,在山里对付一晚,只要她不害怕,还能多待两日,好歹把老屋拾掇出个能住人的样子。   空置了十多年的老屋,院子里长满了杂草,收拾得废好一番功夫。   他一个人倒也能收拾,但他不愿意,都娶媳妇了,当然要带上媳妇一起,晚上他要搂着媳妇睡觉的。   山下的地窖入冬前便能存粮,等冬日闲了,他就得叫上大哥他们一道去山里修建老屋,还得多添几间屋子,所以在他们去上山之前,最好把地窖给填满,就像贮存粮食的小松鼠,一点点把自己的粮仓堆满。   栗子全都剥出来了,菌子再晒个几日也差不多了,还有芥菜和青菜,等她回来便能腌上,这两日家中也没有什么事,还能去捡些栗子存地窖里。桃花想了想,便点头:“行,那明日咱们带上被褥,夜里在山上歇一宿。”   “打明儿起就有的忙了,大哥他们说先去山上挖着,回头我们把老屋收拾出来,我还得去镇上买砖头。山下地窖得建,老屋地窖也不能空着,我和爹得开始岔开去买粮食了。”   而且秋冬是打猎的好时节,他要忙活山下地窖的修建,还得买粮食存在老屋地窖,甚至还要抽空去打猎赚银钱。   买粮食得要银子,买更多的粮食,得要更多的银子。   何况除了粮食,也得买些治头疼脑热的药,还有那个金贵的止血药粉,都得准备些。   谁也不敢保证在山里不会生病不是?   晚间在大舅家吃了夕食,一家三口身后跟着一条小狗崽,踩着最后一次余光回了家。   明日要进山,这次还要在山里头歇一宿,桃花回家后便去屋里收拾被褥,山里比外头要冷些,需要准备厚被褥才行,不然晚间着了凉容易生病。便是衣裳都得准备一套厚实的带着,免得冷了没有衣裳可以添,上下一趟山都不容易,啥事都得提前想好,准备好。   桃花在屋里拾掇衣物,卫大虎则揣着银子去了爹的屋。   卫老头正在洗脚,卫大虎去堂屋拉了张凳子进来,在他面前坐下。卫老头瞥了他一眼,瞧他那样就晓得是有话要说:“啥事?”   卫大虎把二十两银子递给他,那日回家也没有与爹说山里的事儿,说啥呢,人全须全尾回来就行,没啥可说的:“明日我和桃花进山把老屋和地窖收拾出来,之后就要开始存粮了,我日日去县里买粮食太打眼,我琢磨着咱爷俩岔开去,买来的粮食也别往家中扛,直接走小路进山,放老屋地窖里。”   卫老头便接了银子:“今日不是和大石他们去寻挖地窖的地儿了?”   卫大虎哼了一声,听懂他的意思,便把那日和媳妇说的话跟自己老子也说了一遍:“狡兔还有三窟呢,咋可能啥事都叫别人知晓,人多嘴杂不是。就不说两个嫂子,二舅家还有个嫁出去的大丫姐呢,二舅就这一个闺女,小时候都是背在背上长大的,疼着呢,您说这世道若真乱起来,大丫姐便罢了,她婆家一大家子人呢……还是那个意思,咱自家人什么性子,我心里有数,别人我可就不知晓了,表兄弟姊妹们成家的成家,说亲的说亲,亲戚那头也是亲戚,我管不了别人心头咋想的,我就只管自己多个心眼,防一手。”   卫老头指腹摩挲着小元宝,脚在水里搅了两下:“你考虑得周全。”   他那早死的婆娘只有两个亲兄弟,这些年两个舅子虽然对他多有嫌弃,但对大虎这个大外甥,那真是打心里疼着护着,没短缺过他一口。大虎心里有两个舅舅,自然啥事都要多想想,山下挖个地窖,只有他们三家人知晓,若未来世道真乱起来,嫁过来的媳妇惦记娘家人,嫁出去的姑娘也惦记婆家人,届时山下这个地窖里的粮食便能把关系掰扯开了,后头大家伙就分道扬镳,各管各的死活。   而山上那个地窖,算是一家子的秘密罢。   小心眼也好,私心重也罢,他们首要考虑的还得是自家人。   “那你就没考虑过,到时大家伙都在山里头住着,咋可能不知晓咱们山上还有个地窖藏有粮食?”你去地窖里拿粮食,凭空多出来的东西,他们看不出来啊?大家都不是傻子,知晓你防着他们,指不定心里头还会多想呢。   “我大舅二舅是那样的人?”卫大虎哼哼,“若他们真老糊涂了,我也不管他们了。”   卫老头看了他几眼,知晓他不是在说气话,若他俩舅舅真糊涂了,他就真不管他们了。   他儿子是认真的。   “尽量在入冬之前多存些粮食,等山下这个地窖挖好,咱也得买些粮存在山下。”说完近期的打算,卫大虎也不多留,拿着凳子起身,“反正您的任务就是三天两头去镇上赶集,编筲箕背篓啥的都得往后挪,您老了扛不动就少买些,多去几次就行。”   卫老头抬起脚就踢了他一身的洗脚水,个混账玩意儿,你才老了扛不动粮,他还能再扛二十年!   “赶紧滚!”他骂骂咧咧,挥手赶人。   卫大虎嘁了声,拿着板凳便出了他的屋,卫老头刚把银子放枕头下,他就又进来了,他还没张嘴骂呢,卫大虎过来端他的洗脚水,骂人的话就这般咔在了喉咙。   是混账了些,但也真孝顺呐。   卫大虎把他爹的洗脚水端去院子里泼掉,把洗脚盆随手放屋檐下,关了堂屋门。桃花已经把明日要带进山的被褥和衣裳都收拾出来了,虽只住一宿,但该拿的不少,明日还得早些起来烙些饼子带上,老屋里的灶房怕是不能用了,只能自带干粮进山。   “把银子给爹了。”卫大虎进屋后便说。   “嗯。” 桃花点头,她一想到明日又要走山路,脚底板就开始提前疼了。   “歇息吧,明日早些进山。”卫大虎说。   桃花应了声,把簪子取下来,梳了头,脱了衣裳便上了床。   卫大虎今夜难得没有把他兄弟放出来耀武扬威,但他的体贴是有限的,虽是没有亲密接触,但也隔着薄薄的衣料亲密挨蹭了一番,真是一日不见就想得慌。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还未亮,桃花和卫大虎便醒了,夫妻俩穿好衣裳去院子里洗漱,接着桃花便去了灶房,卫大虎则帮着烧火。桃花烙了好些大饼,她还煮了一大锅稀粥,煎了三个鸡蛋。   朝食便是稀粥配饼子,一人一个煎鸡蛋,已是顶好的朝食。   还剩许多饼子,除了要带去山里的,桃花还得给爹留一些。明日能下山还罢,若是在山里耽搁了,爹在家又是随便对付一口,想到此,桃花便多给他留了些饼子,反正他们在山里也不缺吃的,还能去小溪边捕鱼呢。   被褥和厚衣裳都装在卫大虎的背篓里,还有刀具之类的,吃食便是桃花背着,另还有一个装水的木桶,擦拭物什的帕子,木桶里还放了把锄头,由卫大虎拎着。   他俩坐在院子里换草鞋时,小虎围着他们一个劲儿摇尾巴,一双湿漉漉的眼望着他们,小模样殷勤得很,瞧着是想和他们一道出门的意思。   卫大虎把它凑上来的脑袋推来:“就你这小胳膊腿,走两步路就摔一跟头,等你再长大些再说吧。”   小虎见他跟自己说话,尾巴摇得更欢了。   卫老头在旁边看着,道;“这两日我就不去镇上了,家里养了小鸡,还有这小东西,太小了看不了家,家里缺不得人。”   “昨儿它倒是在村里和那几条大狗玩得欢,把它丢大舅家里,让它自耍去,小鸡仔也不妨事,关在鸡笼里不放出来就行。”卫大虎想了想,又道:“不过也不着急这两日,等我们回来您再去镇上吧。”   卫老头点头。   太阳还没出来,夫妻俩便背着满满一背篓衣裳被褥进了山。   小虎跟着他们进了林子,卫大虎凶了两声,它才停下脚步,站在一旁委屈巴巴瞅着他们,直到再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它才一步三回头迈着四肢回了家。   今日不用赶着下山,夫妻俩便没那般着急,走的还是上次进山那条路,桃花都已经熟悉了,再不用问他还有多久才到。她依旧是杵着棍走路,许是已经有了两回进山的经验,路都走熟悉了,她这次进山竟不觉有多难熬,和卫大虎一路说着话,尚且没有感觉到时间如何流逝,就走到了小溪处。   这次没有捕鱼,他们寻了块大石头坐下歇息了半晌,在小溪里洗了手脸。桃花掬了一捧水洗脸,待冰凉的溪水压散了滚烫的面颊,赶路后的片刻休息时间便显得尤为宝贵,她迎面吹着山风,竟觉得舒服的不得了。   脱了草鞋,卷起裤脚,桃花寻了一块地儿,站在小溪里,任由水流冲刷着她白皙的小腿。   卫大虎看着媳妇,脸上全是笑容。   日子是这般岁月静好,而他们在为未来有可能发生的危险而奔波着。   歇了半晌,夫妻俩继续赶路,这次再没有停歇,在正午时分站在了老屋院门前。   老屋还是如上次来那般,院子里杂草横生,屋子也是多年未住人的危房模样,桃花都不敢想今夜要怎么住在这里,这怕不是扩建房屋的问题,得推到重建吧?   但好歹有个遮风避雨的屋顶,总比啥都没有强。   把背篓从肩上卸下来,桃花先是去了那间藏着一箱子武器的屋子,卫大虎跟着进来,见她盯着床底下,便笑着说:“我把箱子给搬去地窖了,床底下空的,啥都没有。”   桃花点头,她摁了摁床板子,倒是没有要塌的架势,她就担心床板子不行,别晚间睡着睡着床塌了,那才叫闹出大乐子来:“被褥得有个干净地方放,我先把床收拾出来,大虎,这附近哪有打水的地方,你拿着木桶去打些水回来,上头全是灰尘,得擦干净才能放被褥。”   卫大虎道:“附近有小溪,我这就去打水,你在家里哪儿也别去,等我回来。”   桃花点头应好。   卫大虎先是去了灶房,灶房屋顶塌了半边,土墙风吹日晒雨淋这么些年,造得已经没眼看。角落里有个没坏的水缸,他走过去把水缸倒扛在肩头,拿着从山下带上来的木桶,去了附近打水。   这条小溪没有瀑布和水潭,除此之外,和下面那条小溪没啥区别。   卫大虎放下木桶和水缸,卷起裤腿,从旁边薅下一把树叶子,拎着水缸便去了小溪里擦洗。   十多年没用过了,水缸脏的不行,都已经开始长苔藓,边缘也全是泥渣子。   就这般来来回回搓洗了十来遍,树枝上头的树叶都快被他薅了个干净,他这才收了手,举着擦洗干净的水缸上了岸。   用木桶舀水把水缸填个大半满,又打了一桶水,他弯下腰抓着水缸边缘一个使劲儿,身子半蹲,就这般把装了半缸水的水缸扛在了肩头。   拎着装满水的木桶,卫大虎循着来时的方向回去。   桃花把堂屋里的桌椅板凳都搬去了院子里,只要是能搬动的物件,她都给挪到了外头。   山上老屋也是几间茅草屋,想来爹是住习惯了山上的屋子,在山下安家时,才会把屋子建得和老屋一样。桃花几间屋子都瞧了一眼,把还能用的家伙什都搬到院子里来,至于一碰就坏的席子,她都给卷吧卷吧丢到了一旁。   卫大虎回来便见院子里丢满了桌椅板凳,他把水缸和木桶放院子里,在外头喊了桃花两声。   “这儿呢。”桃花在侧屋应道。   卫大虎循着声去了侧屋,便见她望着已经塌掉的床板子发呆,屋里空旷了不少,东西都被她丢到了外头,就剩这张床板子。可眼下这床板子也塌了,他媳妇一只手还放在床板上头,瞧着是她伸手去摁,床板子便被摁塌了。   “哈哈哈。”卫大虎见此大笑,毫不掩饰自己愉悦的心情,他媳妇把床板子弄塌了,好在眼下还不是夜间,不然说出去桃花把床板都摁塌了,小媳妇之间还不知要传出啥虎狼之词的私房呢!   桃花见他笑得欢,气恼地伸手在他坚硬的臂膀上拍了一巴掌:“不准笑了!”   卫大虎连忙收住笑:“媳妇,我把水打回来了,要擦啥,你使唤我去擦便是。”他生怕把媳妇给惹恼了,回头她就不愿再与他一道进山,他一个人在山里头有个啥劲儿。   “要擦的东西多着呢,这屋子就没有不擦就能坐的地儿。”桃花嗔了他一眼,“这床板子朽了,不能睡人了,你把它拆了扔外头当柴火烧,回头再重新打一张新的床板子。”   卫大虎便动手去拆床板,桃花去院子里看他打回来的水,见居然还有个水缸,也不知他这一趟是咋扛的,大半缸水硬是叫他一趟就弄回来了,更别说旁边还有满满一桶水呢。   她去背篓里拿了帕子,在山下她便已经提前准备好,晓得上来首先便是要打扫屋子,不然晚间没地儿睡觉,要擦洗东西,帕子自然是少不了的。她卷起衣袖,费了老大劲儿把木桶拎到主屋,这间屋子许是爷在世时住的,床板子的木料都不一般,结实的很,半点没有被虫蛀掉的痕迹。   桃花把床板上下都给擦拭了一遍,许久不曾住人,四处都积满了灰层,帕子一抹,好么,直接就黑了。一桶水想要把床板擦干净不可能,老屋也没有多余的木桶,除了堂屋放着几张桌椅板凳,便是两间屋子里的木衣柜和床板子,除此之外家中再没有别的家具。   桃花为了节省水,草草把家中仅剩不多的家具都给擦拭了一遍,卫大虎把侧屋的床板子全拆下来丢到了院子里,桃花便叫他把水桶拎去院子,然后她又把之前仍在院子里的桌椅板凳都给擦了一遍。   木桶里的水已经彻底浑浊,桃花把水倒了,叫卫大虎换了桶干净的水,她也换了张帕子,这般来回几次,把半水缸的干净水都用完了,那间能睡人的主屋才叫她擦干净,起码是能睡人了。   桃花把床铺好,把被褥放上头,她跪在床上把窗子打开,让阳光能晒进屋子,顺便通风。   只是收拾一间屋子,便把她累的不行,一脑门的细汗,喘出来的气都是滚烫的。   “歇会儿吧媳妇。”隔着窗户,卫大虎在外头都听见了她的喘气声,大虎还没咋地,那啥有点受不住了,他承认自己有点不太稳重,媳妇喘两声他就有了抬头的架势。   卫大虎在心头暗骂了两句,确是不敢叫媳妇知晓,只催着她休息,可不要再喘气了,要命啊。   桃花甩着发软的手臂出来,卫大虎已经把凳子擦干净放在院子里,桃花走过来一屁股坐下。午时已过,俩人忙了一早上还没吃饭,这会儿便从背篓里拿出包裹好的饼子,一人分食了些。   桃花这会儿才有心思打量四周,除了树还是树,真没啥好看的。不过日照很好,虽是深山林子里建的茅草屋,周围全是树林子,但院子周围的树算不得高耸茂密,一整日的阳光都能照到院子里来。   安静,清幽,无人打扰。   啃着饼子,桃花明明感觉身体很是疲累,但她心里却很是高兴。不知为何,反正就是高兴,这里与世隔绝,外人等闲寻不到这个地儿,若日后真不好了,她就把娘和两个弟弟都接到深山里头来,正好远离了钱家。   所以还是要多存粮,存许多许多的粮食,不能只叫大虎一个人辛苦努力。她没啥赚钱的本事,那便在家中把爹照顾好,把自己照顾好,不叫他在山里头和野兽搏命时还要分出心神来担心家里。   桃花觉得自己心思有点坏,谁都不愿世道乱,而她因家中有山里这条退路,能有理由把娘和弟弟接到身边,她竟是希望世道“乱”的。   她不敢对任何人说出这种想法,便是大虎,她也不敢叫他知晓。   她真的太坏了。   草草吃了午食便又开始忙活,桃花早起烙了三十几张大饼子,朝食吃了十来张,给爹留了四五张,剩下的她拿到了山里来,午食她就吃了两张饼子,剩下的全让卫大虎吃了,那是半张都不剩。   这屋子还没收拾出来呢,又要开始操心晚上吃啥了。   夫妻俩手脚都麻利,硬是用了小半下午的时间把几间屋子都收拾了出来,期间卫大虎扛着水缸拎着木桶又去了两次小溪。这般忙活了半日,外头不管咋磕碜,好歹屋里是能看了,总不会一屁股坐下去,起来屁股蛋全是灰。   卫大虎把扔到院子里的木柴全给拾去了灶房,灶房也草草收拾了下,那倒了一角的土墙眼下却是没办法,只能看冬日里陈大石他们进山来,兄弟几个再商量着是推倒重建还是将就使。   卫大虎是倾向于重建的,灶房可是他媳妇掌管的地界,他能叫她媳妇在倒了墙的破灶房里忙活吃食?   那肯定不能够啊。   太阳西斜,桃花看着在院子里锄杂草的男人,催促道:“你把锄头给我吧,晚上吃鱼还是鸡,你好歹现在去猎些回来,再晚天都要黑了。”   卫大虎手肘撑着锄头,闻言咧嘴直乐,他媳妇有进步啊,现在张嘴就是鱼和野鸡,没叫他去林子里挖野菜回来煮。   “媳妇,我想吃上回那个鱼。”他说。   桃花看了眼天时,从老屋到瀑布那条小溪,便是他脚程再快,回来怕是天都黑了。眼下天黑得早,咋几下眼睛天空就换了个色:“鱼倒是不难做,不过我们上山时没去摘那酸果子,调料不全,味儿怕是没上回那般好。”   “这漫山遍野的,又不止那一处长了酸果子树。”卫大虎把锄头一丢,拿上木桶,“老屋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溪,里头也有鱼,小溪旁就有野果树,不用去别的地儿摘。咱歇歇吧,今儿就这般了,院子里的杂草明日再锄,大不了多在山里住一宿,咱明儿还要打扫地窖和捡板栗呢。”   原本说在山里住一宿,今日只是进山和打扫几间屋子便过了一日,地窖倒不费事儿,扫几遍去去灰便行,可捡栗子耗时间啊,他们这次打算原地把栗苞剥去,只把栗子拿出家,这是个细致活,要费时许多。   两日时间真不够使,怕是得在山里多待一夜了。   桃花也累了,老屋到底在深山里头,比不得山脚下,桃花也不敢一个人,便和卫大虎一道去了小溪。   这条小溪除了没有瀑布和深潭,竟和下头那条差不了许多,溪水清澈见底,就是这鱼没有下头那般肥美,只有手掌般大小,桃花觉得做叫花鱼不太适合,倒是能把鱼鳞刨了内脏挤了,拾掇出来煎炸更好吃些。   但卫大虎此时满心满眼都是上回吃的叫花鱼,桃花也没有败他兴致,坐在石头上歇了半晌后,她沿着小溪边走,不多时便瞧见了上回那种酸果子。她走过去一瞧,还真是,小小的一个青皮果,她折了一张大的树叶,摘了十来个包起来。   其实两三个就够使了,但她见着能吃习惯性便会多摘些,果子味儿酸,桃花忙了一日,嘴巴里干干的,想到那酸酸的汁儿,她一张脸都皱了起来,口腔里也在分泌口水。   明知酸,她还是剥了两个吃,脸都被酸皱吧了,硬是舍不得扔,嘬了好几口酸汁儿。   鱼小,卫大虎没用树杈,而是弯着腰站在小溪里捉。   游鱼到了他手里头就变得十分笨拙,灵活的身子硬是躲不开他的大掌,叫他活捉了十几条,把他得意的不行。   “小是小了些,量多就行。”他捉着一条鱼对桃花扬眉,半点不挑。   桃花从腰间摸出小刀递给他,卫大虎腰上也有刀,但他没用自己的,而是接过媳妇那把锋利的小刀,拎着木桶去下游杀鱼刮鳞掏内脏。他吃鱼都是不刮鳞了,顶多把内脏掏了,连鳃都懒得抠,如今被桃花训练出来,刮鳞和杀鱼一样利落,不消片刻便把十几条鱼收拾出来。   把鱼洗干净,接着便该桃花忙活了。   还是如上次那般,把半道上割的芭蕉叶扑在石头上,撒上随身携带的粗盐,挤上酸果汁儿,还有路上薅的野葱,来回的搓揉。   上回是没有野葱的,今日加了野葱,想来味儿不会太差。   搓好后,把芭蕉叶折叠绑好,糊上卫大虎特别调的稀泥,塞入事先挖好的坑里,再盖上泥巴。   烧火,烧大火!   已经饿得馋虫直闹腾的卫大虎直往火堆里加柴。   【作者有话说】   (三合一)   太累了,让他们明天再吃饭吧 第58章 58   ◎毛桃子◎   夜空繁星点点, 月光照在溪面,折射出莹白的光。   溪边燃着火堆,四溢的香气放肆飘着, 半点不顾林子里鼻尖耸动的小动物。香又咋整,只能躲在草堆里偷偷嗅两口,不然还能跳出去嘛,真敢蹦出去,它们就得成了那盘中餐。   卫大虎一口一条鱼, 他盘着腿坐在石头上,吃得是滋滋作响, 鱼小刺更小,他别说吐小刺,便是那大刺都嚼吧嚼吧咽了,能下嘴的东西,他是半点不挑剔。   今夜这鱼加了野葱,闻着味儿更香, 吃起来也是, 鱼小入味儿,卫大虎觉着比那日的肥鱼还要带劲儿些。   桃花今日累得狠了,胃口也好,吃了三四条,她不似他把鱼骨头都嚼了,她吃的极仔细,把小刺吐掉, 生怕卡着喉咙。   十几条鱼, 卫大虎吃了一大半, 瞧着还有些意犹未尽, 桃花见他那样就晓得他心里在想啥,怕是心头在嘀咕明日还想这般吃。她把手头树枝做成的筷子丢在芭蕉叶上,脸上是餍足的表情,道:“这小鱼炸着才好吃呢,焦香酥脆,多炸些时辰,连骨头都是脆的,香得很!”   卫大虎立马馋了,喉结上下滑动:“媳妇,那咱们下次炸来吃,就炸成你说的那般,把鱼骨头都炸得焦脆,我想吃。”   桃花哼唧:“炸东西可费油,家中油罐都见了底。”   “改日我去镇上割块板油回来炼。”卫大虎说完顿了顿,秋冬是狩猎的好时节,他去镇上割啥板油啊,直接在山里猎头野猪不行?上次媳妇还说牛肝菌腊肉粒焖饭,猎头野猪,油有了,肉也有了。   好,等手头的事忙完,他就去猎头野猪,今年早些把腊肉熏出来,冬日天天窝在家中吃牛肝菌腊肉粒焖饭。   这日子美的,卫大虎想着想着没忍住咧嘴乐出了声,惹得桃花直往他那头看,不晓得他这是在偷偷乐啥呢。   时辰不早了,卫大虎把火堆熄了,也没举火把,背着媳妇便回了家。   背媳妇回家这事儿,还是媳妇主动要求的,桃花夜间视力不好,她看不见路不说,还怕踩着蛇,就要求男人背她。就因这事儿俩人还闹了一通呢,难得媳妇提出要求,卫大虎心里暗喜之余,屁股后头那根看不见的尾巴还抖起来了,他硬气得很,不背,除非媳妇求他。   桃花脸红耳朵烫央求他半晌,他才美滋滋蹲下身来。   想到此,桃花仍旧气恼不已,双手抓着他的头发,泄气般揪扯了两下,把卫大虎疼得嗷嗷叫:“媳妇,松手,疼。”   “疼就对了,不疼我还不揪呢!”桃花气呼呼道。   “哼哼,待会儿我也让你疼。”卫大虎假意威胁。   “你还想揪回来不成!”桃花趴在他肩上,凶巴巴继续拽他头发。   “不敢,我哪儿敢啊,媳妇疼,快松手。”卫大虎赶紧求饶,他媳妇是真舍得下重手啊,感觉头发都被拽掉了几搓。   桃花见他求饶,这才缓缓松了手,趴在他肩头:“叫你威胁我,把你头发拽掉。”   “咋越来越凶了?”卫大虎使了坏心眼,背着她猛地往前跑了几步,桃花一个不防备险些向后倒去。她吓得脸都白了,双臂紧紧搂着他脖子,气得啊啊啊叫唤,这回不拽他头发,改掐他脸了,“卫大虎!!”   吼完,她趴在他肩头,龇着小白牙就咬了他一块肉。   肩头的微痛愈发刺激得卫大虎龇牙咧嘴,他嘶嘶倒吸一口冷气,脚下步子非但没有停顿,反而迈得愈发大。   一路疾行,不多时便到了家,卫大虎关了堂屋门,用锄头抵着,火急火燎背着媳妇回了屋。   “砰”一声,屋门被紧紧关上。   这间让卫家两代单传的屋子,燃起了一股名为传宗接代的火。   火势太过猛烈,桃花觉得自个有些招架不住,但那句话咋说来着,自己造的孽,自己偿还。她看着卫大虎肩上两排牙印,就晓得今晚她得为自己之前犯下的“罪行”负责。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尤其是那头叫“卫大虎”的猛虎。   ……   待卫家子孙洒满大地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白肚。屋里的小夫妻躺在被窝里,卫大虎离不开媳妇,一双铁臂紧紧把她箍在怀里。   第二日清晨醒来,桃花第一件事便是解救自己,卫大虎抱着她睡得一脸香甜,她红着脸撑着身子,把他从自己身体里赶出去。随后,她举起手,毫不犹豫便是一巴掌呼在他酣睡的脸上。   “啪——”   别个家都是汉子打婆娘,他们家却是颠了个倒,婆娘打汉子,汉子还不敢还手。   卫大虎大清早被媳妇抽了一巴掌,还挺响亮。他迷瞪瞪睁开眼,一双粗眉缓缓舒展开来,脸上不疼,跟挠痒痒似的,睁开第一眼就是媳妇的脸,他咧嘴一笑,心情好得不得了,长臂一捞便把她卷到了怀里。   “一大早火气就这么旺,谁惹你了?我帮你打他。”他低头冲着媳妇白白的脸蛋就是一嘴,啵唧一声,比桃花挥在他脸上的巴掌还响亮。   桃花气得很,一把推开他,背着他把衣裳穿好。穿裤子的时候,她红着脸拿了张帕子胡乱在下头擦了擦,这番动作是背着卫大虎的,她手都在抖,生怕被他瞧见。   便是山里头无人,她也不敢就这般穿上衣裳出门,无人瞧是一回事,那儿黏糊糊的也不舒坦。   收拾好自个,回头便见卫大虎坐在床上,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她瞧,桃花也不知他瞧没瞧见,她气得脑子都迷糊了,把帕子丢在他脸上:“赶紧起了,今儿还要收拾地窖和捡板栗呢,弄得快些,下午便能下山。”   “这般赶做啥,说好明日再下山的。”卫大虎攥着帕子,凑到鼻尖嗅了一下,嘿,是他媳妇的味道。   桃花脑子瞬间充血,见他这番举动,头发都炸了起来:“你在干嘛?!”   “我啥也没干!”卫大虎赶紧把帕子藏身后,从床上下来,“起了起了,我这就起。”   胸口一阵起伏,桃花眼不见为净般双目一闭,打开屋门大步走了出去。   清晨的深山有些冷,还好她思虑周全带了厚衣裳,卫大虎是汉子火气旺不怕冷,桃花却是不行的,她有些畏寒,天冷手脚凉得都快。好在带了厚衣裳,她打开堂屋门去了院子里,吸着山间有些湿鼻的空气,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习惯性先去灶房转了一圈,灶头倒是好的,就是墙塌了一角,没有柴火没有食物,便是有一身厨艺也施展不开。进了这山,无论是吃喝睡,还是安全性,都离不开卫大虎。   想到此,桃花更气闷了,见他跟着进了灶房,举起拳头就朝他胳膊上泄愤般锤了两下。   “朝食吃啥呀?”锤完她心头的火也就散了,家中两个汉子胃口都大,她饼子也烙的大,原本估算的是两顿的干粮,结果他一顿就给造没了。   桃花都不晓得他那胃到底能装下多少,她吃两张饼子便顶到了胃,他一吃十几张饼子都没听他说一声“吃饱了”。   昨晚吃鱼,他是连鱼肉带刺全给吞下了肚,怪道在家中吃饭时小虎只围着她脚下转,感情是他连渣都不给它留一口。   “我去猎俩兔子烤回来,咱吃烤兔子,朝食多吃点肉顶饱。”桃花见他说完就走,正欲说话,又听他说,“我就在周围,有啥事你大声喊我,我能听见。”   桃花被他一大早就要猎兔子来吃的豪横行为给震撼到了,可不能不吃兔子咋整,他们也没带别的干粮上来,下回倒是可是带个煮饭的锅,等地窖里放了粮食,在山里便能煮吃食了。   “那我在周围拾点干柴火,一会儿好烤肉。”   “行,别走远了。”卫大虎叮嘱。   “晓得了。”桃花应道。   山里缺啥都不缺柴火,桃花在林子里拾了干柴,回来后也没啥事干,就拿着锄头锄院子里的杂草。等卫大虎回来,他手头拎着已经拔了皮的兔,很肥硕的两只,他把皮丢到背篓里,兔皮要留着,上回他就带了两张兔皮回来,桃花知晓这是个过冬的好东西。   他们就在院子里架上柴火,卫大虎把野兔用树枝插上,在上头洒了些粗盐,开始烤兔子。   桃花会炒兔肉,但不会烤,故而今晨的朝食便是出自卫大虎之手,兔子洒了粗盐和昨夜没用完的酸果汁儿,桃花喜欢焦脆些,卫大虎便多烤了一会儿,待表面滋滋冒油焦表皮黄,他用刀割开,一滴油水便顺着刀身滴到了火堆里。   表面焦香,肉质鲜嫩,一顿简简单单的烤兔便好了。   桃花只吃了两个兔腿就饱了。   大早上吃烤兔,还没有解腻的青菜,桃花有些受不了,说啥都不吃了。这谁敢想啊,有一天她能吃兔腿吃到腻,甚至还惦记没油水的拌野菜,还好外人不知晓,否则定会在背后骂她不知好歹。   卫大虎把剩下的吃了,桃花无事可做,继续拿着锄头把院子里剩下的野草和铲了,铲完的草堆到角落,与那些扔掉的桌椅板凳一起,能烧也能扔。做完这些,卫大虎也吃完了,夫妻俩把堂屋门关上,拿上笤帚,卫大虎带媳妇去了老屋的地窖。   不知爷当年是咋想的,地窖没有挖在院子周围,而是离家老远的一处地势微高树林里,桃花跟在卫大虎身后东绕绕西绕绕,她方向感那般好都险些被他绕晕,就在她努力记下位置时,走在她前头的卫大虎停在一处野草丛生的草堆前。   “大虎。”桃花打量四周,实在看不出哪里像地窖入口。   “嗯。”卫大虎往前走了几步,用脚踢开上头当做掩饰覆盖着的草,露出下面遮挡的石头板子,他弯下腰把石板子推开,一个仅能容纳一个成年男子进出的地窖入口顿时出现在眼前。   卫大虎回头冲媳妇笑了笑,率先便踩着提坎下去了。桃花见此,忙拿着笤帚小心翼翼跟着下了地窖。   一进入地窖,桃花视力便有些受损,下头黑漆漆的,她看不太真切,但依稀能看出地窖很大,远比村里人家挖的地窖要大得多。   空间宽敞,地势隐秘,藏粮食最好不过。   这地方原本也是卫大虎他爷给自己挖的“退路”,说到底还是心里没安全感,即便已经躲到山里来,他心里还是不得劲儿,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挖了这么个地窖,既是用来藏粮食和动物皮毛,也是用来藏那箱从战场上偷拾的武器,更是以防万一遇到危险,他们一大家子好躲到里头。   所以这地窖他挖得很是用心,不但大,还有几个通风口,能保证人待在里面不会憋死。   这个地方,除了卫家人,再无人知晓。   地窖空置了十几年,曾经放在里头的粮食和皮毛,卫老头下山安家后全都拿去了山下,粮食吃了,皮毛卖来的银子也早变成粮食进了肚。卫大虎从小胃口便大,寻常娃子吃三个馒头便饱了,他得吃十几个才会勉强收住嘴,卫老头打猎的本事不如他,在他还小时,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拉扯长大。   地窖里空荡荡啥都没有,打扫起来更加省事,拿着笤帚扫扫灰尘便行了。   从地窖出来,桃花看着他把石板子严丝合缝盖好,再把之前踢开的草给踢回来覆在上头遮住。她围着石板子转了一圈,竟是一条缝隙都没有露出来,将将好盖住,不多一分不少一块,正好防了蛇虫鼠蚁往里头钻。   这块石板子瞧着不轻,桃花见大虎搬挪时胳膊青筋都鼓了起来,想来去世的爷力气也不小,怪道大虎这般高壮,许是随了爷?   “回头把老屋院门修修,砍几根粗些的树,竹院门是不行的,防不住啥。”甭管是现在还是日后,家中总有妇孺,在山下便罢,不是饥荒年狼群不会下山,在山里便不同了,处处都是危险,尤其是住的地方,谁知道会有什么玩意儿,把院门做得牢固些,起码能抵御野猪之类的大型野兽,他不在家时也能放心。   “好。”桃花点头,这方面的事都听他的。   “眼下我们还是住在山脚下,等冬日大哥二哥他们上来,再好好把老屋修整一番。屋子要修,灶房要补,院门更是重中之重,到时有的忙呢。”卫大虎说。   桃花问道:“那我要上来吗?”   “哪儿离得了你,要吃饭呢。”卫大虎笑着说,“再叫上大嫂与你一道作伴,我们忙活起来顾不上别的,吃食方面就要指望你们了。”   桃花笑着点头:“晓得了。”   一路说说笑笑到了家,看着那破败的小院,院门东缺一角西缺一块,莫说防野猪,便是蛇虫都防不住,她都不敢想昨夜她咋敢在这危机四伏又毫无安全性的茅草屋里酣睡的。   她扭头看向卫大虎,在他身旁好似啥都不怕一般,哪儿都能睡着。   “看我干啥?”发现媳妇在偷偷看他,卫大虎伸手在脸上胡乱擦了两把,不晓得是不是在地窖粘了灰,叫她偷偷笑话。   “看你好看。”不愿看他嘚瑟的表情,桃花说完便移开了目光,她去堂屋里拿了背篓,趁着现在时辰还早,赶紧去捡栗子吧。她现在看老屋这残破的院子都心有余悸,今夜能下山便下山,等冬日把院门修好再住人,要安全些。   卫大虎摸了摸自己的脸,咋地 ,媳妇现在才发现他长得俊吗?他还以为成亲当晚她便发现了,他不但长得俊,还孔武有力,会赚银子还疼媳妇。   浑身上下,包括那处,就没有哪一点不好!   卫大虎嘚瑟的很,见媳妇关上堂屋门,背着背篓就走,他赶忙追了上去,一路歪缠她,桃花被他烦的,走到板栗林都不怕栗苞扎手了,从地上拾起一个便举起来朝他胳膊刺去,横眉竖眼凶巴巴:“俊得很,俊得很,世上再没有比你更俊的汉子了!赶紧上树去给我摇板栗,再嘀嘀咕咕当心我把栗苞塞你嘴里!”   “婆娘你好凶。”卫大虎随手把背篓一丢,手臂攀上那棵最粗壮高大的板栗树,身体比猴子还灵活,几个腾挪间便上了树。   桃花站在树下仰头望去,卫大虎踩在一根粗壮的枝丫上,他垂目往下一瞅,就见媳妇好奇地望着上头。他心念一动,没急着摇板栗,大声问道:“媳妇,你想上来不?”   桃花被戳破了心思,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也不晓得咋看他上树,她心里头就痒痒,蠢蠢欲动的,心里很羡慕他那“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本事,他好似做啥都能轻松,惬意得很。她心头别扭,不知自己咋突然想要“野”了,叉着腰故意说反话:“我上去干啥,你赶紧摇,多摇些下来,咱们这次多拾些栗子。”   卫大虎却没听她话摇板栗,而是从树上跳了下来,蹲在她面前:“媳妇上来。”   “干啥?”桃花往后退了一步。   “背你上树。”卫大虎回头看着他,表情很认真,“你抱着我的脖子,紧紧的不要松开,我带你摇板栗去,好耍的很。”   桃花原地磨蹭半晌,卫大虎也不催她,她脸有些红,慢吞吞上前两步趴在了他背上,双臂紧紧圈着他脖子。卫大虎站起身,双手抓住她的双腿紧紧圈住腰,桃花下意识想松开,被他拍了两下屁股,无声警告她安分些。   桃花便不敢动了,卫大虎背着媳妇半点不吃力,他抓住树枝,脚蹬着树身便爬了上去。桃花从小到大都没爬过这么高的树,她心头一阵儿紧张,也不敢往下瞧,双臂和双腿都紧紧盘着卫大虎,生怕一松手就掉了下去。   卫大虎攀爬间越过之前自己停留的位置,继续往上,直到站在一根能承受得住桃花重量的树枝下,他把桃花小心放在上头。   桃花踩在枝丫上,双手抓着上头的树枝,一个个饱满的栗苞挂在枝头,她伸手便能够着。这是和站在树下捡栗子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体验,她扒拉着树枝稳住身形,在她前方不远处有一串长在一起的栗苞,她小心翼翼伸手把那根枝丫撇断,那串长满栗苞的枝丫便从高空坠落,掉在了地上。   桃花眼睛一亮,她抓着树枝,脚下和手臂一起使劲儿,轻轻摇晃着树枝,窸窸窣窣树叶摩挲间,一个又一个栗苞从树上掉落,树底下下起了栗苞雨。   “砰砰砰”,栗苞如细密的雨幕砸在地上。   桃花玩得不亦乐乎,她此刻有些体会到卫大虎掏竹鼠洞迟迟不愿收手的心情了,真是好玩的很,她初时还有些怕掉下去,后头掌握了平衡,感觉脚下这片摇不下多少栗子了,她又瞧上了旁边,她踩着树枝换了个位置,正好就在卫大虎脑袋上头,她脸上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抓着树枝便是一通摇晃,伴随着她畅快的笑声,一个个栗苞从枝头掉落,卫大虎没个防备被砸了正着。   “哈哈哈。”桃花见此笑的更欢了。   卫大虎不愧皮糙肉厚,被扎人的栗苞砸了一身,半点没觉得疼。他伸手呼噜了一把脑袋,抬头瞅了眼媳妇,身姿矫健如豹,他抓着桃花脚下那根树枝直接跃了上去。   笑声一窒,桃花被他逼到了树干上。   卫大虎把媳妇紧紧圈在臂弯里,细碎的阳光从树叶缝隙中穿透 ,桃花脸上清晰可见的小绒毛都竖了起来,她睁大双目,不敢相信地趴在树干上。   卫大虎贴着她的后背,摄住她双臂的手向下,他贴着媳妇的耳朵,低声轻哼:“原来媳妇喜欢亲自摇板栗,不早说。”   桃花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后,她震惊又害怕,卫大虎的大掌落在她腰上,叫她紧紧抱住树枝,可别掉下来了。   不多时,浓密的板栗树上头摇晃了起来。   一个又一个的栗苞,从枝头上掉落下来。   …   今日这栗子捡的,桃花是手软腿软,半点劲儿都使不上了。   她靠在背篓上,慢吞吞把栗子从栗苞里剥出来扔到身后的背篓里。背篓装满一半栗子时,卫大虎拎着两几鱼回来了,已经刮了鱼鳞掏了内脏和鳃,洗得干干净净,直接上火烤便行。   “媳妇,给。”卫大虎把用树叶包裹好的野果递给她。   桃花接过一看,居然是拐枣,已经洗干净了。拐枣很甜,是村里娃子们最喜欢的野果,一嘬满口甜滋滋,狗子最是喜欢不过,每回都缠着两个哥哥进山摘拐枣,但摘来的拐枣他却吃不了多少,多半都给了钱串子和钱篓子。   桃花剥掉皮,轻轻咬了一口,很甜,比她以前吃过的任何一个都要甜。   “你在哪儿摘的呀?”   “山里多着呢,哪儿都有。”卫大虎把路上拾的柴火搭在一起便开始烤鱼。山里啥没有啊,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他都能找到野果子,只是他往日里也不咋吃这些,他喜欢肉食,是想哄媳妇才绕路去摘的,之前从板栗树上下来,他可是被逮着好一通锤。   “狗子就喜欢这些甜滋滋的零嘴,还有满仓。”桃花想到两个弟弟,不由叹了口气,从小调皮到大的小娃子突然变得懂事了,能是啥好事儿?满仓也好,狗子也罢,都叫她这个当姐姐的心疼得紧,手头有点啥好吃的就忍不住惦记他们。   “喜欢就给他送些去,这有啥难的。”卫大虎转动树枝给鱼翻了面,山里的野果吃食都是些没主的玩意儿,谁有本事谁去摘呗,也就是眼下又要挖地窖又要卖粮还要准备修建老屋,事儿一大堆抽不开身,不然他把两个小舅子接到家里头来耍,拐枣都能给他们吃撑。   “我还看到了一颗野生毛桃子树,不晓得你喜欢不,就没摘。”他不太喜欢毛桃子,那玩意儿皮上的绒毛他碰一次痒一次,烦人得紧。   “毛桃子?”桃花眼睛一亮,毛桃子也叫猕猴桃,他们乡下人喜欢叫毛桃子,镇上的人却不喜欢这个名字,满仓出生那年,二爹去山里套野鸡回家给娘熬鸡汤喝,摘了好些毛桃子回来,那是桃花童年记忆中为数不多惦记过的野果子,酸酸甜甜的,好吃的紧。   “你在哪儿看见的?”她立马追问。   “就摘拐枣那片。”卫大虎举起鱼瞧了两眼,烤的差不多了,他又往上头撒了些粗盐,“下山时我带你去摘些。”   桃花点头,笑着说:“毛桃子是好东西呢,烤肉吃多了上火,吃两个毛桃子便能压下去,心里也不燥得慌。”   卫大虎把烤好的鱼递给桃花,心说甭管那玩意儿多好,他都不吃,若是不仔细咬了一嘴毛,他嘴巴得难受好几日。不过这事儿就不能叫媳妇知晓了,免得栗苞没塞他嘴里,毛桃子整颗塞他嘴里了,媳妇气恼他呢,正变着法想撒气。   但也不能叫媳妇心里不舒坦,憋久了对身子不好,他想了想后道:“回头等地窖挖好了,我去山里猎头野猪,爹的生辰在秋末,正好寻个借口把岳母和狗子满仓请到家里来吃杀猪酒,不叫外人,就两个舅舅一家,再叫上二牛和三叔公一家,咱一道乐呵乐呵。” 村里那些人家,他是一个都懒得叫,杀猪要请村里人吃杀猪酒,但卫大虎这会儿已经懒得和他们做面子了。   桃花一听要请娘和狗子满仓来家中吃酒,果然坐不住了,她心头激动,脸上不由露出一抹急切,抓住他的袖子连声追问:“真的吗大虎?真的请娘和弟弟们来家中吃酒吗?你没有骗我唬我吧?”   “唬你干啥。”卫大虎指腹上沾了黑灰,他坏心眼地伸手在她白皙的脸蛋上抹了一下,桃花立马就变成小花猫桃花了,但她却不知晓自己此时的样子多么狼狈。   卫大虎依次在她的鼻尖,脸蛋,额头都擦了一下,仔细端详媳妇的花猫脸,忍着笑说:“不骗你,不唬你,你说给我做牛肝菌腊肉粒焖饭,我可惦记了好久,正好家中油罐见了底,我就想着猎头野猪,咱今年早些把肉都熏出来,回头还能拿到山里吃,修建房子可是个体力活,缺不得油水呢。”   桃花听他这般说,一颗心跳得愈发欢快,是真的,秋末她便能把娘和两个弟弟接来家中做客吃酒,娘和满仓就能见面了。   想到这里,她一时情绪激动,眼圈都红了。   娘和满仓上一次见面还是娘生狗子那年,就为了见满仓一面,娘坐着月子都闹得险些要去跳河,满仓更是懂事,自那之后再也没来过杏花村,就怕扰了娘的安生日子。   娘有多惦记担心满仓,桃花是看在眼里的。她更知晓满仓有多想娘,那是他的亲娘啊,他却不能见一面,他甚至没见过狗子,狗子都五岁了,还没见过自己另一个亲兄。   想到这些,桃花一时恨得不行,恨钱厨子的小心眼,恨钱家人阻拦满仓见娘,他们拦着娘不让她和亲生儿子来往,自个却又在前头那位的亲兄去世后,马不停蹄就跑去尽孝,把娘置于何地。   桃花恨恨地咬着鱼,她得吃饱些,待会儿多剥些栗子,回头等娘和两个弟弟来家里,她全煮给他们吃,这栗子又甜又糯,比往年吃的都要好,个大果肉饱满,好着呢!   有了念想,桃花干劲十足,先前在树上经了一遭难都叫她抛到脑后,吃了烤鱼,填了肚子,她便开始认真剥栗子,多剥些,回头做席她得掌勺,她要做板栗鸡,加大料炖野猪肘子,做糖醋肋条,要炼好多猪油,炸些肉丸子当席间的小零嘴。对,还有菌子,家中晒了不少菌子,还要熬一锅干菌炖鸡汤,到那时,家中的小鸡仔也长大了,鸡汤滋味鲜着呢。嗯,还有腌菜,明日下山便把菜给腌上,这晒了好些日子,是时候放坛子里了,到时叫大虎去深潭里捉几条又大又肥美的游鱼,做酸菜辣子鱼吃……   她想做的太多了,只要一想娘能来家中,她可以把所有好吃的都做给两个弟弟吃,想到家中的热闹,娘和满仓终于能见上面,不用藏着躲着,偷偷摸摸像干啥一样,狗子也会见到自己的同胞亲兄,狗子会晓得,他有个哥哥会真心在乎他,不会因为家产等私心防着他。   桃花剥了整整两背篓的栗子,板栗树下丢了一地的栗苞,这棵树被他们嚯嚯了大半,幸好小松鼠不在,不然准得朝他们扔栗子。   栗子剥得多,背回去也是一大难事,他们明日便要下山,这两背篓栗子肯定是要放在山上的。卫大虎便带着媳妇抄小道去了地窖,他搬开石头,叫媳妇在外头给他搭把手,他把两背篓栗子抱到了地窖里,也没别的东西装,他也不乐意就这般倒在地上,嫌脏得慌,便把背篓留下,空着手出来了。   “背篓不带回家吗?”见他把石头阖上,她帮着把一堆野草丢在上头。   “爹不是在家编筲箕嘛,那就顺手多编几个呗。”大孝子张嘴就是给老爹安排活计,卫大虎嘿嘿笑,带着媳妇去了老屋。   在板栗林待了一日,正事干了,不正经的事也干了,可谓是劳逸结合。桃花双腿发酸有些抖,卫大虎倒是精神饱满,回去的路上随手掷了两块碎石出去,草丛里的兔子便含恨倒下,晚间便只剩下一张皮子。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大早,夫妻俩拿上几张兔皮,浑身轻松下了山。   桃花惦记着毛桃子,可惜两个背篓都放在了地窖,只能摘几个路上吃。这次下山没有背东西,桃花感觉山路都变得好走了,她仔细观察四周,把这条小路也给记了下来,她也想日后能像大虎这般,随时随地都能抄小道走,无论怎么绕,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山里最危险的一个是野兽,第二个便是迷路。   遇到野兽她没有办法,但若是熟悉山路,在遇到危险时,总能多一丝生存的机会。   卫大虎带着媳妇一路抄小路,他也不怕草丛里有蛇,不像桃花走在后头还拿棍子抽打草丛,走了大概两刻钟,桃花便看见了那颗毛桃子树。   “哇,好多毛桃子!”她一把丢掉手头的棍子,小跑过去,伸手便从垂下来的树枝上摘下一个毛桃子,捏着表皮有些硬,但使些劲儿也能感觉到里头是软的,她把外头的毛皮子给剥了,看着翠绿的果肉,她口中开始分泌口水。   剥出来后,桃花迫不及待咬了一口。   卫大虎便见媳妇的脸瞬间皱吧起来,被酸得都变了形,都酸成这副模样了,她却笑的更欢乐,吃小青果都晓得吐,吃这毛桃子,越酸她越爱,几口便把一个毛桃子吃完了。   卫大虎看着她嘴角占着的绒毛,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嘴,感觉到痒痒了。   “酸酸甜甜的,好吃!”桃花又从树上摘了一个,把皮给剥了,递给卫大虎,“大虎,你尝尝。”   大虎不尝,大虎往后退了两步,连连摇头:“媳妇你吃吧,我不喜欢它上头的毛,碰一下会痒痒。”   桃花歪着脑袋看了眼手头的毛桃子,这毛碰着会痒痒吗?她不会呀。   这棵树上结满了毛桃子,桃花高兴之余又很失望。没办法呀,大虎不喜欢吃更不愿摘,背篓又放在地窖里装栗子,她一个人拿不了多少,便摘了十来个用树叶包着,要拿回家给爹尝尝。   至于这树上的,桃花叉腰,等她下回进山全给摘了! 第59章 59   ◎老腊肉◎   下山的路上, 桃花又看见了另一棵白毛桃树,上头硕果累累,结满了白毛桃子。   白毛桃可以用来泡酒, 滋味很是不错,有一次钱厨子去隔壁村做席,桃花就见过那家的媳妇喝白毛桃泡的酒,见她好奇,年轻妇人也是健谈性子, 便说这酒滋味顶好,她家男人身体不舒坦时便爱喝些, 她也爱喝,比那镇上的胭脂水粉还好使,有美颜的作用呢。   桃花不晓得她家男人是身体不舒服喝酒,还是喝了酒身体便舒服了,年轻妇人给她倒了一小杯,桃花尝了觉得滋味不错, 至于有没有美颜的效果, 她却是不知的。   她想摘些白桃子回家泡酒,爹和大虎都好酒,家中眼下不缺银子,回头不是要做席面,正好泡点酒,到时男女都能饮一杯。   那些汉子家喝的酒,妇人是不喝的, 好酒辣嗓子, 浑酒滋味不好。   桃花把这个想法告诉卫大虎:“到时大家都一起热闹热闹, 免得你们汉子家划拳喝酒吃肉, 我们妇人只能在一旁瞧着,倒是也想吃两杯酒,就是那滋味实在叫人受不住。”   “原来桃花是想吃酒了,这还不简单,改日咱们摘些回家,正好我明日要去镇上买些砖头,顺道买坛酒回来,你看着做,到时也叫我家桃花吃点酒,免得在一旁看着汉子们热闹,一个人在旁边瞅着心头不得劲儿。”他故意逗她。   “哼,你晓得就是。”晓得他在逗自己,桃花便顺着他的话说。   夫妻俩说说笑笑,竟还未到午时便下了山。小虎老远就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原本它趴在院子里晒太阳,耳朵忽地动了动,卫老头便见它跟吃了假酒发疯似的摇着尾巴往后山跑,汪汪汪的狗吠声响彻一路。   不多时,他便听到了儿子的声音。   “耳朵这般灵敏,回头把你带山里跑一趟认认路,锻炼锻炼脚力。”   “汪!”   “边儿去,别围着脚边打转,仔细给我媳妇绊倒了,你屁股蛋就要遭殃。”   “汪汪!”小虎才不管他,他围着桃花脚边窜来窜去,尾巴都快要摇断了,亲热得不行。   桃花笑着用脚轻轻推它,小虎只当她和自己玩闹,更热情了,灵活的小身子窜出去,又猛地窜回来,一个劲儿贴着桃花的双腿,缠得她都没办法迈开步子。还是卫大虎看不下去,伸手把它从地上抓起来抱怀里,大掌薅着它光滑的皮毛,把小虎撸的狗眼眯起,享受得很。   “回来啦。”卫老头坐在屋檐下编筲箕,见儿媳和儿子回来,脸上也带了笑。   桃花把手头用树叶包裹着的毛桃子递给他,笑着说:“爹,这是我在山里头摘的毛桃子,外头有些酸,里头是甜的,您吃些。”   “毛桃子啊。”卫老头把手头正在编的筲箕放下,笑着伸手拿了一个,他把满是绒毛的皮剥了,低头咬了一口,立马被酸得一张本就皱吧的脸更皱了,把卫大虎乐够呛。   待初时那股酸味过去后,便尝到了甜,酸酸甜甜,挺好吃的,卫老头眯了眯眼,露出几分享受的表情,他是极喜欢吃果子的。   “摘了搁家里放两日更甜。”吃了一个他便不吃了,挥手叫儿媳自个留着吃,他是晓得儿子碰不得这玩意儿,他小时候贪嘴啥都吃,鸡骨头都能嚼吧嚼吧咽下肚,吃东西就不细致,这毛桃子他等不及剥皮就往嘴里塞,吃了一嘴毛,嘴巴流血浑身难受。自那次过后,他碰一下毛桃子便会浑身痒痒,也不咋回事儿。   “也不敢多放,烂得快。”桃花把剩下的毛桃子放堂屋桌上,倒了两碗水,递给大虎一碗,自个也捧着碗咕噜噜喝。   “往年山里的毛桃子都没人吃,全都落地上坏了,鸟雀都不咋吃这玩意儿。”卫老头站起来活动了下身子,接着便又坐回去继续编筲箕,“不晓得你们啥时候下山,锅里没留饭,你们自个做点啥吃吧。我吃了朝食剩下的稀粥,午食便不吃了。”   “好。”桃花歇了一阵儿便去了灶房。   卫大虎在院子里和小虎玩了会儿,小家伙四肢大敞躺在地上,把小肚子露给他揉,卫大虎边揉边教育:“肚子和脖子都不能随便露出来,否则别人往你这儿扎一棍子,你就没了,可记住了?”   “汪!”小虎歪着脑袋瞅他,突然原地翻了个身,留了个背给他。   卫大虎气笑了,伸手薅它的小身子:“咋,我是‘别人’吗?叫你别把弱点随意暴露出来,小崽子活学活用是吧?”   他起身不和它玩儿了,问爹这两日家中没啥事吧,卫老头头也不抬道:“家里没啥事,外头就不晓得了。”   “啥意思?”卫大虎看过去。   “昨儿大石他们去山里挖地窖,顺道来了家里一趟,找你呢。”   “找我啥事?”   “你可还记得村里有个李家,就是矮壮矮壮的李大壮。”见儿子点头,他才继续说,“他有个亲妹子叫李春英,她不是嫁去了临镇,当时好一通热闹。前日那李家姑娘带着姑爷回了娘家,说她婆家开在镇上的杂货铺子被一伙人上门给砸了,她公公被人打得半死,告到县衙没人管不说,隔日那伙人又打上了门,还把她婆母给捅死了。”   “捅死了?”卫大虎皱眉。   卫老头点头:“他们在镇上待不下去了,她公公婆婆当初把分家分到的老宅卖给了兄弟,一家子揣着卖田地老宅得来的银钱去了镇上生活,开了这间杂货铺子。眼下他们糟了难没处去,便想在咱们村买块地皮搭棚子避难,昨日李家人去了村长家说这事儿。”   外人想来村里搭棚子安家,村里人轻易不会同意,谁都不晓得这人是干啥的,在排外这件事上,大家伙统一战线,不咋接纳外人。不过李家姑娘是本村人,她夫家糟了难没地方可去,回村寻求庇护,村里这两日正因这事儿闹着呢。   卫老头想到那李家姑娘口中直念叨的“外头乱得很,我们一家是遭受了无妄之灾”,他还特意去了一趟村里。李家姑娘为了能留在村里,对自家的遭遇半点没有遮掩,她说也不知咋回事儿,她家的杂货铺子从来没有得罪过人,可那日一伙人冲进她家铺子里二话不说便是一通□□劫,她公爹因上前去阻拦,被那伙人打个半死。   他们打了人也不走,就这般坐在她家的堂屋里叫他们夫妻去买酒来,若敢反抗他们便打公爹,李春英夫妻没得法子去买了酒,回来他们就坐在他们家吃酒,刺耳的划拳声和公爹痛苦的呻|吟交织出一场让人精神恍惚的噩梦。   当夜,他们夫妻便去了县里报官。但他们没见到县老爷,他们在县衙门外跪求许久,最后被两个衙役架着胳膊丢出了县衙。   就在夫妻俩满心凄惶不知如何是好时,他们赶夜路回了家,第二日天刚亮,那伙人又来了。李家姑娘的夫家姓韩,韩老汉还躺在床上生死未知,他婆娘见这伙人还敢来,提着菜刀便冲了上去,结果就是那菜刀最后落在了她身上,李家姑娘的婆母便这么死了。   这下闹出了人命,公爹重伤,婆母被杀,家中小娃无人照看,周围邻居全都躲在家中大门紧闭。韩大郎前脚刚从县里回来,后脚便又跑去县衙敲登闻鼓鸣冤。   韩大郎满腔愤恨,结果他非但没见到县太爷,还被衙役拖进去打了一顿板子,最后像条死狗一样被扔了出来。   李家姑娘说起这几日的经历,一时难以接受,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她和丈夫真的没地方去了,草草给婆母办了丧事,他们夫妻便推着老爹带着小儿来了定河镇,不敢直接把公爹带上门,他们便在镇上租了间房,随后带着儿子急匆匆来了大河村。   村里人听完她的讲述,那是交头接耳议论不休,嘴里骂县老爷不作为,韩大郎都敲登闻鼓了,居然还是没见到县老爷,他还被拉进去打了板子,都是啥官爷啊!   卫老头在人群外围听得眉头紧蹙,别人只听韩家人的遭遇,他却忧心不已,如今县里已经乱成这样了吗?   李家姑娘说他们连赖以为生的铺子都不敢要,更别说以市场价卖出去,便是狠狠压了价钱,也没人敢买。铺子卖不出去,婆母死了,公爹重伤,韩大郎也被打了一顿,家中的顶梁柱倒的倒,死的死,镇上的米面油粮一日比一日贵,本就是混个饿不死的日子,如今更是都要活不下去了。   他们没了法子,全家逃难到了李春英娘家来。   村里无人觉得出异样,对她口中的“米面粮油涨价”没有一个人放在心上,倒是对那伙人,他们心有畏惧,这伙人说杀人就杀人,还没有官爷来抓他们,咋这般吓人?!   于是乎,同情李春英遭遇的便同意她带着一家病弱老小在村里搭棚子避难,而畏惧那伙恶人的,则生怕因此被她们一家连累波及,说啥都不同意她留在村里,甚至还叫她立刻就走,别回村里。   从卫大虎和桃花进山,李春英带着男人孩子回来,到他俩下山,这事都还没闹出个结果来。   卫大虎听完面色有些凝重,如果邻镇都开始乱了起来,那定河镇还能安生?两镇之间的距离相隔并不远,赶牛车两个时辰便到了。   “桃花,多下些米,我去山上叫大哥他们,中午留家里吃饭。”卫大虎想了想,扭头冲灶房里的桃花道。   “晓得了。”   卫老头看了眼儿子,卫大虎低声道:“明日我去镇上买砖,顺便去粮铺看看情况,若是没涨价,顾不得打眼不打眼了,粮食能买多少便买多少吧。”不然回头粮食涨价,便是涨一文钱,他都觉得亏得很。   假使定河镇真乱起来,粮食肯定是头一个涨价的,从古至今,乱世中的粮价就没有便宜的,眼下他能用三钱银子买三百多斤的米,谁知晓未来,他用三两银子能不能买到一百斤米。   不知晓,那便只能早做打算。   想到此,他心头也有些着急,和爹说了声便去了山上,看看地窖挖的如何了。   眼下啥事都没有地窖和粮食重要。   陈大石兄弟三人挥舞着锄头正忙活着呢,他们生怕有人发了颠跑到这头来拾柴火,连平日里最跳脱的陈三石都没有说话,吭哧吭哧打着赤膊挖地窖。   陈大石先头挖累了,这会儿正坐草地里歇息顺便望风,他们这两日都是这般,三人交替着休息,休息的那人便四处望风,如果有啥风吹草动,他们就趴地上,等确定这动静不是人搞出来的,他们再继续挖。   眼下是野兽出来他们都不怂,倒是比较怕人。   卫大虎过来时,陈大石一眼便看见了他,抬手招呼道:“啥时候下山的?这都中午了你上来干啥,吃了饭再来呗。”   “刚到家不久,听爹说了李家那个外嫁女的事儿,不放心上来瞅瞅地窖。”卫大虎腿长步子大,几个跨越间便到了跟前,“家里煮了饭,待会儿和我一道下山去家里吃午食。”   “煮饭干啥,我们带了干粮和水,随便应付应付两口得了,得抓紧时间赶紧挖呢。”陈大石原本还没那般急切,想着慢慢挖呗,眼下也不着急,入冬之前挖出来就得了。他们在村里感受不到外头有啥变化,只是心里有个存粮意识,但半点不着急。   可这种慢悠悠的心态自前日李家姑娘带着一身伤的男人回娘家,听她声泪俱下说出那番遭遇后,他们一家子那是浑身血液倒流,脚底板都在发凉。   卫大虎从县城回来说外头乱了,到底有多乱,咋个乱法,他们没有亲身经历,感触并不算特别深。他们只是相信大虎不是咋咋呼呼的性子,不会无故放矢,他既然叫家中存粮,那就存粮好了,反正今年下来的粮食他们也没卖,家中正好有粮,顶了天就是新粮变陈粮,滋味差了些,那也不妨事,饭都吃不饱的泥腿子咋可能嫌弃陈粮,顶天就是不能卖银子,家里头这忙活一年没得进项。   陈家两个舅舅都是这般想法,老二跟着老大走,老大有啥也和老二商量,虽是分了家的兄弟,但很是齐心,力都往一处使。卫大虎说要挖地窖,他们老宅地窖的位置也不是啥秘密,邻居们都知晓,这藏粮食藏粮食,外人都知晓位置还藏个啥,陈老二家更是,他家连地窖都没有,卫大虎一说要挖地窖,兄弟两个就起了搭伙的心思,这原本打算着在冬日前把地窖挖出来就行,可哪想到出了李家姑娘这事儿。   外嫁女回娘家哭诉在婆家的日子过不下去是常事,远的不说,就陈二舅的大闺女大丫,去年还在婆家干了一架回来哭诉呢。可谁想到李家姑娘根本不是简简单单回娘家诉个苦,那是全家都糟了难!   村里人只晓得看表面的热闹,他们这知晓外头世道开始不太对劲儿的人那是浑身都凉了。   叫大虎说中了,外头真的要乱起来了!   李家姑娘举手发誓他们家真的没有得罪人,他们家就是杂货铺,老家也没有田地,一家子就指望着那间铺子过活,咋可能得罪客人,甭管人家是粗布麻衣也罢,花团锦簇也好,只要来他们铺子买东西,他们逢人便是笑脸相迎,真的不是来寻仇的,他们都不认识那伙人,他们家就是遭了无妄之灾。   就好似那伙人随手指了一家铺子,然后便来这家铺子里□□劫,图的就是那个刺激和爽快。她为啥会这般想?只因这俩月除了他们家的杂货铺,镇上也出现过两起和他们家一样的事情,只是那两家人怂,别人伸手要群,他们便跪着给钱,卑躬屈膝伏低做小花钱消了灾。   她婆母便是因为硬气,那伙人要钱,她不给,最后才落了这么个结局。   李春英悔啊!   她是悔,陈家人却是脚底板阵阵发凉,都不晓得咋走回家的。当晚,陈家大门紧闭,一大家子坐在堂屋面面相觑,然后便是叮嘱陈大石兄弟,挖地窖,赶紧把地窖挖出来,现在啥事都没有地窖重要!   隔壁镇米面粮油都涨了价,连吃碗面都比别的地儿贵几文,那物价是眼睁睁看着涨的,都不晓得啥情况,出了啥事,一觉醒来就开始乱涨。   “娘和老二媳妇今日去了镇上,隔壁镇都乱了起来,也不晓得咱们定河镇是个啥情况,她们心里不放心,就说去瞅瞅。”陈大石抠着手掌心的泥巴,声音沉沉的,脸色也不太好,“再过不久要入冬了,冬日本就难过,若外头再乱起来,不晓得这日子应该咋过了。”   “放心,一时也乱不到咱们村里来。”卫大虎宽他心。   “但愿如此。”陈大石苦笑一声,以前他们对外头乱的认知只存在于大虎对县里和府城的描述,咋说呢,他没有经历过前些年四处抓壮丁,各地干旱,天灾人祸频发的年生,他和大虎这一辈,出生时外头就已经安稳下来,关于世道混乱饿肚子啃树皮全家逃难甚至易子而食,山里的老虎恶狼下山来吃人……这些都是存在于长辈们酒后的酒醉之言。   顶多当个消遣听,也能明白前头那些年日子确实艰难,但到底是没有亲身经历过,体会不深,即便他们村有许多人家都是当年逃难过来的,但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对“逃难”,他们只能想到背井离乡,想不到那一路的艰难和血腥。   陈大石是个没咋经历过大事的庄稼汉子,与他说田地里的事儿,他能头头是道和你侃半日,但一说起外头乱了,真乱了,一伙人没个原由就跑到人家家里□□劫,还闹出了人命,而苦主还求告无门。   真切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叫他头一遭明白啥叫真正的“乱”,不是存个粮食就万事大吉,还得防着自个走在路上别碍了别人的眼,不然咋被打死都不晓得。   他也更真切体会到大虎所说的挖地窖不让外人知晓这事儿有多重要,因为大虎外出一趟嗅到了不对劲儿的气息,觉察到世道渐乱,回来叫他们存粮,他们才比村里人先做出反应。   若是存粮的事叫村里人知晓,回头若不安生了,镇上物价飞涨,今年把新粮全都卖了的人家,攥着和往日一样的银子,家中却没了粮食。回头他们去镇上粮铺一瞧,好么,粮价飙涨,素日里五文钱就能买一斗米,现在要十文二十文,甚至四五十文才能买一斗米,粮价这事儿谁敢预测呢?   没粮食吃要饿肚子,人一旦饿疯了,啥事都干得出来。   若家村里人知晓他们三家藏了粮,他们买不起粮铺里的米,但他们抢得了他们家的粮食!   真到了那日,面对饿红了眼的村里人,陈大家就陈大石两兄弟,陈二家就一个陈三石,他们咋抵抗得了全村人?便是再加上一个卫大虎,他们能护得住家里人吗?家中全是老弱妇孺,半点抵抗力都没有。   想到这些,陈大石昨夜一晚没睡,在床上辗转反侧,眼睛都红了。   熬夜熬的,愁事愁的,更是想到被抢粮食的可能性气的。   这不,还没亮他就起床了,拿了昨夜剩下的饼子,去二叔家喊了还没起床的陈三石,兄弟三个摸着黑就进了山。   挖地窖,都给我狠狠挖地窖!   卫大虎看他眼睛布满红血丝,心念一转,啥事儿都明白了。大哥这是被李春英婆母无故被杀还求告无门这事儿给吓着了,老百姓面对官爷本就是以卵击石,上头的大老爷清明公正还好,若是昏庸糊涂,那他管辖下的百姓可就倒了大霉了。   当初晓得朱屠夫后头有个官爷撑腰,卫大虎没有冲动行事,本文由Q群幺污儿耳七雾耳吧椅整理本文上传而是先去县里打听情况,便是这么回事儿。比武力,他半点不憷人,但这世道还有武力之外的东西,若在知晓两个哥哥受伤他就不管不顾把李大郎和周家汉子、甚至是给他们出头的朱屠夫给收拾了,回头朱屠夫找到那个马脸衙役,就朱屠夫给马脸衙役照料外室的关系,马脸衙役指定会为他出头。   县老爷不管事,县衙乱糟糟,衙役们就是半个“青天老爷”,他们说你没犯事,你就没犯事,他们说你有罪,你就是有罪。他惹了人能带着婆娘老子往山里钻,但他两个舅舅呢?岳母和两个妻弟呢?外头又没有乱到抓壮丁要躲进山里的程度,他们咋可能家都不要了和他一道往山里钻。   他大哥就是个庄稼把式,和村里人闹矛盾,叫他拎着锄头扁担打上门,他半点不虚。可一旦遇到外头的大事,他立马就怂了,他整日忙活庄稼,连镇上都没去过几次,更别说县里,外头一有啥风吹草动危及到生命安全,这种无力的恐慌便能叫他彻夜难安。   卫大虎也晓得,他也没说啥,看了眼地窖的进度。   前日他们还悠闲悠闲的,可听完李春英婆家一事,今儿就下了死力气,陈三石那小子被他二哥压着干活儿,这天已渐渐冷了,他却打着赤膊,锄头挥得虎虎生风,脖子脸上都是汗。   挖了一两米深,陈三石在洞坑里挥锄头,陈二石在上头运土,挖出来的土还得运到别处去丢,不能垒在附近,免得叫人瞧出不对来。   忙活了两日,已有些雏形了。   估摸着媳妇做饭的时辰,卫大虎挽起袖子,叫陈三石上来歇歇,他则拿了他的锄头,跳到坑里,举起锄头便开始挖。   陈家兄弟个头都不矮,陈三石这小子别的不说,还是有一把子力气的,卫大虎便沿着他挖的地方挥锄头。他这一锄头下去,就铲起来好大一快土,把陈三石看得眼红不已,他大虎哥这把子力气真是没谁了,比不过比不过。   “下午我与你们一道在山里挖,咱加把劲儿,早日把这地窖挖出来,寻摸个夜晚把家中的粮食偷摸运过来藏里头。”这事儿是拖不得了,鬼晓得明日睁开眼,外头是不是就变天了,“明日你们在山上忙活,我叫爹中午给你们送午食,都吃饱些,大哥二哥看着使力气,还是以胳膊伤势为重,三石多辛苦些,往日里两个哥哥咋疼你护你的,现下你就咋护回去,大哥二哥胳膊还没好全,你多干点活儿,别动不动喊累,现在是你站出来的时候。”   陈三石刚一屁股坐在地上歇息擦汗,就被大虎哥两句话把皮子给紧了紧,他下意识站起来,抢过陈二石手头的锄头便开始刨土:“二哥你歇着去,我来刨!”   陈二石笑了声,也没和他客气,胳膊确实有点疼了,他没硬撑着,去了一旁休息:“好小子,长大了。”   陈三石闷头刨土不说话,昨夜回家他被爹拎着耳朵叮嘱了半宿,叫他听几个哥哥的话,叫他干啥就干啥,不准犟嘴,更不准使性子,不然就打断他的腿,屁用没有,下半辈子就在床上安生躺着罢了。   他这辈子才开始呢,咋乐意在床上瘫着,今日是勤快又听话,兄长们指哪儿他挖哪儿。   陈大石歇了一会儿,便去帮着把挖出来的土刨开。卫大虎力气大不说,干活还麻利,不消片刻外头就堆了不少挖出来的土,若不及时刨开又得掉回坑里,他玩笑道:“劳累姑父干啥,你这是把我们当成请来干活的人不成,还管饭。”   陈二石也笑着说:“可不敢辛苦姑父给我们送饭,你就别操心这些事儿了,我们晓得从家里带吃食,饿不着!你只管去镇上买些砖头回来,要不了多少,就洞口糊一圈防个水就行,就是这窖得挖大些,咱三家人的粮食呢,可不少。”除了粮食,还得放些菜啥的,反正就是能吃的都放些,地窖就不能小,否则装不下。   挖到正午,太阳当空照,他们把锄头丢到杂草丛,薅了把草丢上头盖住,跟着卫大虎下了山。   桃花已经做好了吃食,见他们回来,忙把锅里温着的吃食端去堂屋。卫大虎则和兄弟们在院子里洗手洗脚,不大的堂屋一下来了几个成年汉子,空间都显得逼仄了。   “吃,来姑父家就别客套了,和自家一样,该咋吃咋吃。”卫老头举着筷子招呼他们,陈大石兄弟三人也就局促了一会儿,肚里馋虫被桌上那油汪汪的腊肉给香的受不住,见姑父夹了一筷子,表弟又夹了一筷子,他们这才伸出筷子去夹肉吃。   一盘蒜苗炒腊肉,一大盘炒鸡蛋,还有一盘凉拌马齿笕,今日蒸的是杂粮豆饭,大米多豆子少,是一顿顶精贵的米饭了。   这块腊肉是灶房里挂着的“老腊肉”了,家家户户都有这么一块腊肉,在灶房里挂得高高的,任由每日的烟如何熏,都没人动它。成亲那会儿卫大虎猎了一头野猪,野猪肉都吃完了,这块老腊肉也没人动,都快成了灶房里的“镇宅肉”了。   汉子家使力气干活缺不得油水,家中装油的罐子见了底,桃花思虑片刻,问了爹这块腊肉能吃不,卫老头都快忘了家中还有这么一块腊肉,桃花一问,他就搭着竹梯子把这块被熏得发黑的肉取了下来。   好一通收拾呢,烧热水刷外头那层黑皮都把桃花累惨了,这块肉也不知放了多久,硬邦邦的,切起来也费劲儿。就这么三道菜,她就用了比平日里多一半的功夫,眼下她拿筷子的手都在发抖。   不过辛苦是值得的,老腊肉是真的香,那肥肉油光透亮,只是简简单单加蒜苗炒,连盐都没有撒,就香的叫人舌头都想吞进去。   曹秀红是家中出了名的灶房一把手,那厨艺,连家中不知事的鸭蛋鹅蛋都拍着掌心说二婶做饭就是比他们娘做的好吃。今儿桃花也露了一手,直接把陈家三兄弟香迷糊了,都顾不上客套,饭添了一碗又一碗,吃得是肚皮圆鼓鼓,直打饱嗝。   “弟妹这手艺跟你二嫂有的一比了。”吃完饭,陈大石在院子逗小虎,对端着空碗去灶房的桃花说道。   “可不敢和二嫂比,我现在还惦记着前几日的竹鼠呢!”桃花笑着说。   饭后歇了半晌,兄弟几个便又上了山。   桃花洗完碗出来,他们已经走了,收拾完灶房和堂屋,她去屋里歇了个晌。今儿一大早就下山,起得也早,虽是没有背东西,身上松快,但她也着实累的不轻。   睡了会儿午觉,醒来后,她把晒了好几日的荠菜和青菜给腌上,把坛子密封好抱去灶房的门背后,把菌子也收了起来。做完这些,她对坐在屋檐下编筲箕的爹道:“爹,我想去村里寻大嫂说说话。”   先前爹和大虎说的话她也听见了,她心头有些慌乱,家里眼下又是挖地窖又是存粮,一切都井然有序。她不知娘和满仓那里可还好?以她对三爹钱厨子的了解,娘若叫他存粮,他必是嗤笑两声,骂她人老糊涂了,没事儿存啥粮,疯了不成。   还有满仓,满仓还那般小,他能伺候多少田地?今年又下了多少粮食?够不够吃都是一回事儿,用啥存啊。   她想去村里看看那李家姑娘,外头真就那般乱了吗?说杀人就杀人,杀了人,县太爷还不管。   “你一个人去?”卫老头看了眼山里方向,儿子该是还没走远,他正准备把卫大虎叫回来,叫他把他媳妇送去村里,坟坡那道小媳妇一个人咋敢走。   桃花见此忙道:“我叫小虎陪着,有它给我壮胆子,我不怕。”   “行。”卫老头也没多说啥,踢了趴在他脚边打盹的小虎一脚,小虎没个防备被踢个正着,圆滚滚的身子滚下了屋檐,它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摇着小尾巴蹭到桃花脚边。   小虎确实聪明,它一路汪汪汪叫着,尤其是走到坟坡那段路,它亦步亦趋跟在桃花身边,扯着小嗓子一通嗷嗷叫唤,气势足得很,给桃花壮胆子。   眼下正是一天中日头最猛的时辰,又有小虎开道,桃花没咋感觉到害怕,不多时便到了村里。   村头大树下,坐着好些个没在家中歇晌的老人,桃花瞧了一眼,三叔公不在,其他人她也不认识,便没有打招呼,径直去了大舅家。   大舅家大门敞着,鸭蛋和鹅蛋蹲在院子里挑木棍耍,见到她来了,鸭蛋亲热地跑过来叫了声“表婶”,他还记得自己吃的大野梨是表婶给的,还有昨儿吃的板栗,娘也说是表婶给的,表婶好着呢!   鹅蛋见哥哥叫表婶,他也奶声奶气叫了声表婶,桃花摸了摸他们的脑袋,问道:“你们娘呢?”   “娘在屋里。”鸭蛋说。   “娘在屋里。”鹅蛋学哥哥说话。   方秋燕在屋里给儿子补衣裳,听见两个娃在叫表婶,她立马丢了手头的针线推开门出来,见到桃花就笑:“吃了没?咋一个人过来的?”往她后头看了眼,没看见大虎。   “吃了,大虎去山上了。”桃花说话间被方秋燕拉去了她的屋,她瞅了眼外头,这会儿村里人大多都在家中歇晌,倒是没多少人四处走,她叮嘱两个儿子就在院里耍,不准去外头,然后半掩上房门,看向桃花小声问道:“他们那地窖挖的如何了?你是听见那李家姑娘的事特意过来的吧?也是,她说的那些话,我听着心里没谱的很。”   “我也是,心头慌慌的,有些乱,安宁不下来。”桃花惦记娘和弟弟,脸上有些发愁,“李家姑娘真是那般说的?真就是无妄之灾,不是家中得罪了人,人家来寻仇的?”   “我先头也以为她藏了事不敢叫村里人晓得,后头见她哭得凄惨,说得声泪俱下,半点没有遮掩的痕迹,连她婆家公爹和乡下兄弟因分家闹得老死不相往来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都给说了出来,我瞧着是她没有说谎,韩家确实是遭了无妄之灾。”方秋燕的爹娘死的早,她从小在舅家屋檐下讨生活,被舅母磋磨着长大,对他们没啥感情,她心里不咋惦记娘家人,出嫁后就一心只顾婆家。和妯娌曹秀红这两日的忧愁不同,她只关心兄弟几个挖地窖挖的咋样了,还有就是对世道不安稳的一些忧愁,“退一万步说,她婆家便是真得罪了人,□□劫便罢了,可这是闹出了人命啊,她婆母是真的死了!”   这死了人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若只是打伤了老父,县衙不乐意管这种小事还可以理解,县太爷可是大人物,咋可能事事亲力亲为,日日管百姓这些鸡毛蒜皮的矛盾。   可眼下这是闹出了人命,韩大郎击了鼓,被衙役打了一顿板子,最后却连县太爷的面儿都没见着,这就很不对劲儿了!   【作者有话说】   (三合一)   天天日九,腰遭不住啦,好疼QAQ 第60章 60   ◎粮铺◎   方秋燕听完便暗道要坏, 这怕不是叫大虎给说中了,外头真乱起来了!   她想到一大早便去镇上还没回来的婆母和妯娌,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怎么都安宁不下来。别个镇上如何, 她是不咋在意的,她就担心定河镇的物价是不是也上涨了,他们家好长时间没去镇上赶集,如今天是一天比一天冷,眼看着就要入冬, 她还想给两个娃子做件厚实冬衣呢。   “我还罢,你二嫂比我更上火, 我瞧她怕是要回娘家一趟,她娘家一大家子兄弟侄子,若是不早做打算,这个冬怕是不好熬过去。”她叹了口气,出嫁女既要顾婆家,又惦记着娘家, 她还罢, 老子娘都死了,娘家没啥人好惦记。老二媳妇不同,她娘家穷,老子娘都在,还有一屋子的兄弟侄子,她家里也没啥腌臜事儿,兄长都是老实汉子, 嫂子们也勤快, 几个哥哥对她这个唯一的妹子很是上心, 有啥事都惦记着, 逢年过节走动得也紧密,那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妹,感情好着,心里咋可能不惦记。   这不,她一大早就和娘去镇上了,怕是想去瞅瞅镇上有啥变化没,若真有啥不对劲儿的,她从镇上出来顺道便能回一趟娘家知会爹娘兄弟一声。爹虽然说这事儿不能告诉外人,但这亲家又不是外人,姻亲之间本就是互相拉拔,两家结亲时说的都是结两姓之好,有啥事都会通知一声。   眼下娘和秀红还未回来,只怕是去了曹家。   方秋燕想到此,心里也乱的很,怕是镇上已有乱象了。   正说着话,外头突然热闹起来,鸭蛋和鹅蛋丢掉木棍跑到门口去看,鸭蛋要大些,见此忙回头喊娘:“娘,娘出来……”   “怎啦?”方秋燕和桃花对视一眼,起身出门。   “吵架。”鹅蛋拉着哥哥的衣摆,吸溜了一下快流到嘴里的鼻涕,“他们,村长爷爷家,吵架。”   鹅蛋说得磕磕巴巴,方秋燕站在门口望了会儿,连村头大树下的老人们都往村尾方向去了,娃子咋咋呼呼跟着大人们跑,狗子跟着人跑,桃花家的小虎则跟着大狗跑。   这是又闹起来了?   “桃花,走,咱们也看看去。”方秋燕关了门,“怕是又因李家姑娘回村里避难一事闹起来了。”   鸭蛋鹅蛋见娘关门,高兴地原地蹦起来,终于能出门耍了。   桃花跟在方秋燕后头,周围还有不少妇人婆子,有人和方秋燕打招呼,说你们也去看热闹啊。方秋燕理都没理对方,拉着桃花便越过了她们,不多时便来到村长家门口。   她们到时已经挤不进去了,只能站在外围,周围全是人,桃花个头不高,便站在一块石头上垫着脚,勉强看见了跪在村长家院门口的年轻妇人,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小男娃,男娃身旁是一个瞧着有些虚弱病态的瘦弱男子。   不消片刻,村里人闻讯赶来,里三层外三层把村长家围得严严实实,桃花还在人群里看见了李大郎的媳妇周苗花,这喜欢扮做大肚婆的妇人在拥挤的人群里一个劲儿挤着,竟是叫她挤到了最前头。   趁着她挤出来的缝隙,桃花才瞧见,与其说那李家姑娘是跪在村长家门口,不如她跪的是围着她的众人。   “各位叔伯婶子,你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春英是啥样的人,你们都晓得,我家男人也不是外头那些坏的,他老实本分,没啥坏心眼的,还有我这娃子,三公,初二回娘家,您还抱过他呢。”李春英拉过身旁的儿子,看着站在她对面的一个老头,哭得声泪俱下,“我虽然嫁出去了,但我也是大河村的姑娘啊,眼下我家糟了难,家业被恶人霸占,婆母枉死,公爹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便是我男人,为了给爹娘讨个公道,被县衙里的官爷打了一顿板子,眼下走路都不利索,风一吹就倒,我们是真没地方可去了才回的我娘家,我们愿意花钱买地,不白要的,求求叔伯婶子们发发善心,就同意我们夫妻留下来吧,我们绝对不碍着大家伙的眼,绝不惹事,求你们了!”她猛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白皙的额头被碎石划破,她半点不在意,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村里人要赶他们夫妻走,担心他们招来灾祸,他们不信她的说法,不认为他们遭的是无妄之灾,认定他们就是得罪了人遭了报复。   那伙人连人都敢杀,县衙还不管,不晓得他们背后有多大的势力,才叫他们如此目无法度嚣张到当街抢劫打砸百姓家,打了人,杀了人,还霸占了他们家那间杂货铺子!他们是真的没活路了才回娘家寻求庇护。   可回家这两日,她把自己的遭遇说了,却没受到村里人的同情,大家伙只担心他们会引来那伙人的报复,会祸及村里。便是娘家的嫂子,这两日对她也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百般看不顺眼,可她没法子,为了活下去,她只能厚着脸皮待在娘家,就是难为了爹娘两头受气。   嫂子看他们夫妻不顺眼,本家叔伯也多是支吾装傻,村里这群看着她长大的邻居叔叔婶子阿婆阿爷,对他们一家三口也是避如蛇蝎,生怕沾染上了他们给家中遭来祸事。   眼下她公爹还在镇上躺着,若是村里人再把他们一家三口赶出去,她就真没了去路!今日吃了午食,她不经意听见几个熟悉的婶子说村里人私下在商量怎么把他们一家三口赶走,若他们不走,便把他们打出去,反正不同意他们在村里避难,她没了法子,被逼上了绝路,这才哭着跑到村长家长跪不起。   周围人对着李春英指指点点,她身旁的男娃子许是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都吓傻了。有个围观的娃子冲他丢了个小石子,小男娃感觉身上疼,脑袋一仰便嚎哭出声。   当娘的哭,当儿子的也哭,全村人都挤在村长家的院子门口,有那好事的婆子高声道:“你们自个得罪了人糟了报复,有啥冤情就去县衙多报几回官,多敲几回鼓呗!春英你是我们大河村的姑娘,可不能把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带到咱们村里来,咱们就是一群泥腿子,可不敢得罪外头的大人物!”   “我们真的没有得罪人!”李春英抬头看着说话那婆子,冲着她就磕了一个头,磕完趴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   那婆子吓一跳,忙往旁边避了避:“我可受不起,你可别对着我磕。”   “是啊,春英,你是咱大河村的姑娘,你回娘家咱都没话说,便是你家娃和男人,住两日也罢,我们邻里邻居的不会多嘴,可你还想把你家公爹接到村里来,这,这就不太好了吧……”人群里有人说道。   围观众人听罢直点头,尤其是反对她回村的,张嘴便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有事不回老家找兄弟,跟着你回娘家来算个什么事儿?便是分家时闹得难看,但都是一个爹娘生的亲兄弟,咋会不伸手帮忙。”   “你与其想着回娘家,不如赶紧去问问你公爹,他们老韩家乡下的路咋走,这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镇上过不下去了,就会乡下老家呗。”   这话引来众人应和,都说是这个道理。   韩大郎撑着一口气,听到这些话再也站不住了,他身子晃了两晃,眼一闭,直挺挺朝后倒去。   人群传来一阵惊呼,李春英回头望去,顿时吓得脸色煞白,爬过去抱住男人,用大拇指狠狠掐着他人中。她泪流满面,无助地看向周围,希望能有个人站出来帮帮他们一家三口。   桃花瞧得不忍心,方秋燕也是骂骂咧咧,不愿收留便不收留,现在这是咋回事儿,人都倒了,还在一旁看热闹!她想到了自家被周家人打上门来时,村里人也是这般站在一旁看热闹,看着李春英孤立无援抱着男人一个劲儿哭,她就忍不住想上前去搭把手。   她俩还没动呢,吴招娣就扒拉开人群,骂咧出声:“让开让开,都给我让开,你们李家人是全瞎了吗?自家姑娘都不心疼,还站在一旁看个鬼热闹,非要家中挂白你们才乐意是不是!”说话间已经扒开挡路的周苗花,她动作粗暴,把周苗花推了个踉跄,不待周苗花叉腰骂人,她径直走过去探了探韩大郎的呼吸,随后凶巴巴对只晓得哭的李春英吼,“等你男人死了再哭吧!现下赶紧把眼泪收收,我帮你搭把手把他抬回家,你赶紧支人去隔壁村找大夫。”   “招娣,谢谢你。”李春英擦了把眼泪,她力气不大,吴招娣帮着她把韩大郎从地上扶了起来,也不管啥男女大防了,嫌她碍事,吴招娣干脆把韩大郎拦腰抱起,挤开人群便去了李家。   明明是个汉子,身体却轻得很,她识得点草药,一摸探韩大郎的呼吸就不对,弱得很,再不看大夫,李春英怕是得当场丧夫!   一场热闹就这般随着当事人一倒一走而散去,不晓得村长是不在家还是如何,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来,屋门关得严严实实。   但这事儿还没完呢,桃花瞧这动静,且还有得闹。   她心里不得劲儿的很,她从李春英身上看见了娘的影子,当年娘也是这般百般哭求,无论是她的亲叔伯,还是二嫁后周家的叔伯,对她娘的哭求置若罔闻,亲人没有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手,反而在一旁冷眼旁观,瞧她死了男人无处可去的热闹。   她娘曾两次被逼上绝路。   桃花不知为何,眼眶突然有些发热,她不敢让大嫂瞧见,连忙侧首把眼泪抹掉。   她想娘了。   卫大虎在山上挖了半日,晚间回家吃了饭,洗漱完夫妻俩躺在床上说夜话,桃花便说了下午在村里发生的事儿。   “村长从头到尾没露面,他家的院门也关着,外头闹得这般凶,家中也没有丝毫动静。”想到额头都磕破皮的李春英,桃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都是女子,哪可能不同情她的遭遇,虽说姑娘家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可难道她嫁了人,爹娘兄长就不是她的亲爹娘兄长了吗,“李家姑娘的男人瞧着不大好,弱不禁风满脸病态,听说身上还有伤,也没看大夫,当时被几个婆子两句话一激就晕了过去。”   她说完顿了顿,小声说道:“李家姑娘个子小,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韩大郎直挺挺倒在地上吓人得很,没个人帮她,我瞧她孤立无援,儿子也在旁边哇哇大哭,母子俩实在可怜,便想上去帮帮她……”她攥紧手指头,说这话时心口砰砰直跳,生怕他说她多管闲事。   虽然最后因为吴招娣率先出手,她并没有帮到什么忙。   卫大虎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双臂紧紧箍着她的细腰,在黑暗中低头亲了亲她的发:“媳妇,不管遇到啥事我都不会晕在你面前叫你担心的。”   桃花恁了一下腰间的手:“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我晓得,那我就是和你保证嘛,我不会叫你一个扛事。”九尺大汉哼哼唧唧,犹如猛虎撒娇,把她媳妇鸡皮疙瘩都听出来了,他才说,“村里人就是这般,啥热闹都爱凑,但若是遇到有可能危害自己的事情,他们躲得又比谁都远。碍着面子,他们会同意李春英带着儿子回村,因为村里嫁出去的姑娘太多了,若是遇到啥事儿就把姑娘拦在外头,村里名声就会坏,外村人瞧不上咱们,咱们村里的姑娘就不好嫁人,汉子们也娶不上媳妇。”   “那韩大郎和他爹?”桃花皱眉。   卫大虎:“村里人不会同意韩大郎和他爹来村里避难,因为他们有可能招来‘祸害’。”都说泥腿子没脑子,就看韩大郎是咋被气晕过去的就晓得那些婆子妇人聪明着呢,晓得哪句话才是重点,直往人心肝戳。   遇了事跟着媳妇往娘家跑,还想在媳妇娘家躲灾,咋地,你老韩家是没祖宗不成?哪家兄弟分家时不闹腾,骂咧打架都是常事,难不成老子娘一死兄弟之间便要断亲了?遭了难指望媳妇的都是没出息的男人,你还妄想带着老爹去媳妇娘家安家,咋,你要入赘啊?   韩大郎就是被她们气晕过去的。   卫大虎从小在村里长大,那些妇人婆子扯头花骂架,汉子吃醉了酒耍酒疯,泥腿子瞧着粗俗不懂礼脑子不咋地,可你若真这般觉得,那就错得离谱了。   他们可聪明着呢。   李春英是大河村的姑娘,为了村里的名声,连村长都不会把她赶走,他老人家最在乎的就是村里的名声。但他更不会同意韩大郎带着老父来大河村避难,因为他们身上牵扯了命案,即便他们才是那个苦主。   “村长的态度就看他家紧闭的门户。”卫大虎抱着媳妇,“哪个村都排外,这就是个顶好的理由,等韩大郎一醒,他们一家怕是就要离开了。”   桃花心中一紧,却知晓他说的就是事实。   只看今日韩大郎晕倒,李春英哭得泪流满脸,李家的亲戚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没人上去搭把手就晓得,除了李春英的亲娘老子,李家族人、包括她的至亲兄弟,怕是都没人欢迎他们一家三口回娘家住着。随着爹娘的老去,小时候被老子娘拎着棍子满村打的儿子,渐渐成了家中的顶梁柱,泥腿子泥腿子,有一把子力气的壮年力在家中才有话语权,便是李春英的父母再如何心疼闺女外孙,只要儿子媳妇不同意,带出些脸色来,老两口最终也会妥协。   毕竟他们老了,得依靠儿子养活了。   桃花心里不得劲儿,翻了个身紧紧抱住卫大虎,把脸埋在他的胸膛,听着耳下有力的心跳声,她才感觉到一丝安心。女子就如那无根浮萍,生来靠父母,出嫁靠丈夫,晚年靠儿子,她生父去世得早,万幸有个疼爱她的亲娘,故而她没有受到多少磋磨,安安生生地长大了。而娘命不好三嫁,便是一次次嫁错,导致她这一生连踏三家门,背负风言风语一生。更别说那些晚年遇到个不孝子的婆子,好歹人年轻时还能自我选择一番,老了就真如家中那块破砖,任由人摆布。   李春英也是这般,婆家糟了难,她想要回娘家寻求庇护,却发现从小疼爱自己的亲娘亲爹亲兄弟,前者无奈摇头,后者眼神闪躲,血脉亲人,不过如此。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日一大早,卫大虎便在路上遇到了李春英一家三口,还有李春英的大哥。韩大郎躺在车板子上,李春英身上背着包袱,手里头牵着儿子,她走在后头,看着帮她推车板的亲大哥,眼里的泪都流干了,人麻木走着,也不知昨晚经历了啥。   卫大虎悄无声息从他们身旁走过时,李大壮吓一跳手一抖,轮子不知咋地陷到了坑里,他哼哧半晌都推不上去,使劲儿间板子侧向一旁,昏迷躺在上头的韩大郎直接摔到了地上。   “大郎!”在后头发呆的李春英总算是回过了神,她甩开儿子,扑过去就要把韩大郎抱起来,但她力气太小抱不动,加上昨夜家中大闹了一场,自从婆家出事后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心力交瘁之余,想到昨夜爹娘兄长的态度,李春英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突然就断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嚎啕大哭,“大哥,你是我亲大哥啊,为啥不能留我,为啥啊?!难道我嫁了人就不是你的妹子了吗?难道我儿子不是你外甥吗,他可是叫你舅舅啊!为啥要赶我们出家门,那也是我的家啊,为啥啊,我难道就真的是那泼出去的水,爹娘亲兄弟都不要我了吗?!”   李大壮被她哭得面红脖子粗,这边儿上还有个外人呢,他赶紧去拉李春英:“你这是干啥,昨晚不都说好了,你,你起来!这般耍浑像什么样,叫人看笑话!”   “笑话笑话笑话,你们就把我当个笑话,你们要面子,我这回回家就是给你们丢面子来了!往年我往家中拿了多少东西,韩家没出事时,家中的针头线脑你们买过吗?哪回不是我拿回来的!现在我家出了事,没伸手问你这个当亲哥的要半个铜板,只是想在村里支个棚子有个落脚处,你们就嫌我丢人了,担心我给你们遭来灾祸了!!”   “你闭嘴!”   “你要我闭嘴?我哪句话说错了?我哪一句话说错了啊?!逢年过年我往家中拿了多少东西,便是家里的小辈,我哪个不疼,哪个不爱,回家一次买点心糖块糖葫芦,给娘扯布给爹带酒给嫂子送荷包帕子,你身上的衣裳,这块布还是我带回家的!缝衣裳的针线都是我拿回来的,我说过一句吗?啊?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赶我走,眼下我家大郎还昏迷着,你们却这样对我,你们不是人!!!”李春英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指着李大壮一顿痛骂,她不忍了,她再不忍了,她忍气吞声换来的是什么,她的亲爹娘亲兄弟亲叔伯嫂子侄子伯父伯母小叔婶子,一群血缘亲人把她往死里逼,她男人昏迷不醒,他们在堂屋里商量着怎么把她送走!!   他们要她去死啊!   卫大虎本不想听别人家的事儿,但这不是看韩大郎还躺在地上,娃子被大人吓得哇哇大哭,李春英只顾着骂兄长,而李大壮又屁用没有,连个车板子都推不出来,他都走出去老远了,越想越烦,又折身回来,顺手把车板子从坑里推出来,又把躺在地上的韩大郎抱回板子上,随后看着臊红了一张脸的李大壮冷声道:“再墨迹下去,你妹夫就要死了。看你也不像个会接纳寡妇妹子带着儿子回娘家住的大度男人,想日后过清净日子,还不赶紧把他带去镇上看大夫。”   李大壮被他几句话刺得脸色涨红,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他婆娘那个泼辣霸道性子,咋可能接纳寡妹回娘家,妹夫若真死了,妹子带着儿子回娘家,别说在村里买块地支棚子,她便是厚着脸皮待在娘家,他敢赶她出门吗?怕是脊梁骨要被人戳死!   “你还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干啥,赶紧带你男人去镇上寻大夫啊,这都晕了一夜了!”李大壮这会儿生怕韩大郎死了,推着板车,回头冲李春英就吼了一声。   卫大虎没再回头,他先是去了一趟周家村,把背篓里的栗子给满仓倒了些在筲箕里,叮嘱道:“这段日子没啥大事就别去镇上,老实在家待着,栗子是你姐在山里捡的,可甜可糯,别舍不得,都煮了当零嘴吃。”   满仓见姐夫表情严肃,也没问为啥不能去镇上,只点头应好。   卫大虎说罢便走,满仓见此忙去堂屋拎了个篮子出来,里头放满了鸡蛋,都是他这段日子攒的。他递给卫大虎,攥着篮子的手心紧张的全是汗:“这,这是我攒的鸡蛋,姐夫,你拿回去吃。”   “你自个留家吃。”卫大虎不接。   满仓急了,把篮子往他怀里一杵:“你拿家去,家里母鸡每日都下蛋,我有。”   卫大虎见他脸都急红了,便接了过来。篮子不小,里头少说得有四五十个鸡蛋,若是上谁家门拎上这一篮子鸡蛋,得被那户人家当成贵客招待,是顶金贵的礼了。   他也没说自己待会儿还要去杏花村和镇上,拎着鸡蛋不方便,只说:“回头我那边不忙了,我进山猎头野猪,接你和岳母上家里吃杀猪酒,也就月底或月初的事儿,到时咱一家子人好生乐呵乐呵。”   满仓张了张嘴,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去、去姐夫家吃杀猪酒?娘也会去?   他能见到娘了?   卫大虎没管他啥反应,把篮子放背篓里,说完便走了。   从周家村出来,他一路疾行,不多时便到了杏花村。原本今日没打算来岳母家的,这不是媳妇担心娘和弟弟嘛,虽然她啥也没说,但他哪舍得叫她忧心,便说顺道来一趟,正好送些栗子。   他还没走近钱家,便听见桃花那个大嫂的大嗓门,孙氏正和隔壁的小媳妇说话,扭头见着他,先是往他身后瞅了眼,没见着桃花,却眼尖地看见他背了个背篓,想到上回没吃到嘴里的野鸡,她眼睛顿时一亮,嘴里哎哟哎哟招呼道:“娘,我的个老娘诶,你家亲女婿来看你来了,还背了好东西呢……”说罢就朝卫大虎走去,眼睛直往他身后的背篓里瞧。   卫大虎侧身躲过,孙氏却像看不懂脸色般,直接上头去扒拉:“这次带的啥,野鸡还是野兔?”   就没见过这种人,卫大虎都无语了,正好赵素芬闻讯出来,卫大虎干脆利落一转身,孙氏正垫着脚去扒拉背篓,他这一下转得触不及防,她脸被背篓抽个正着,疼得嗷嗷叫:“哎哟哟你这是干啥,也不晓得吱个声,不晓得后头有人嘛。”   赵素芬看她扒拉着女婿背篓的赖皮模样就觉得糟心,脸上笑容淡了两分,懒得搭理她,笑着招呼卫大虎:“咋过来了?一个人啊,桃花没来?”   “桃花在家呢,我正好要去镇上,顺便拿些栗子过来,是前些日子我和桃花在山里头捡的,拿来给您和狗子当个零嘴吃着耍。”说罢,他也没进门,就在门口把背篓卸下来。   孙氏站在一旁探头探脑,听他说啥栗子,嘴里正嘀咕栗子有啥好送的,又不是野鸡野兔,山里头随处可捡的破玩意儿还当个宝给岳家送来,就看见放在背篓里的篮子,里头好些个鸡蛋。   她眼睛登时一亮,也不嘀咕了,伸手就要去拿篮子:“还得是亲女婿啊,晓得给丈母娘送鸡蛋,前头串子篓子和他们小叔闹着要吃鸡蛋羹,正正好,中午就给他们蒸上!”她手刚挨着篮子,卫大虎便把篮子拎起来搁到另一头,叫岳母去拿了个筲箕出来,然后把背篓里的栗子全倒入筲箕里,再小心地把篮子放回背篓,这才对看过来的岳母笑道:“栗子不少,刚给满仓也送了些去,那小子懂事,上回给他送了几个野梨,估摸着心里头也惦记着他姐,这不,这攒了老久的鸡蛋非要给我,叫我拿回去给他姐吃。”   孙氏脸上的笑容和伸在半空的手一齐僵住。   啥,他说啥?这鸡蛋不是他这个当女婿的拿来孝敬岳父岳母的?是周家那小崽子送给他家的?还有啥野梨?她咋不知晓还有野梨?他个当女婿的把野梨送给周家小子,都不往他们家送?   孙氏张嘴就要问野梨的事儿,卫大虎哪会搭理她,说完这些便背起背篓要走,有外人在他也没说吃杀猪酒的事儿,看着岳母意有所指道:“您这些日子没啥大事就别去镇上了,桃花担心您老人家呢,山路不好走。”   赵素芬看着女婿的表情,迟疑着点了点头,想问点啥,大儿媳却在旁边探头探脑着实烦人,这是还惦记女婿背篓里的鸡蛋呢。她皱了皱眉,点头:“我知晓了,你回去叫桃花放心便是。”   卫大虎点头,他连院子都没进,赵素芬也没叫他进去坐,只道:“家里有啥自个留着吃,叫桃花别老惦记着我和狗子。”   卫大虎笑道:“不是啥稀罕物,满山都是,随手捡了些,您别嫌弃就好。前日我在山里给她摘了些拐枣,她还惦记狗子爱吃,下山又摘了毛桃子,当时没带背篓,不然得摘些回家,今儿也能拿来给狗子甜甜嘴儿。”   赵素芬便笑道:“你可叫她少操些心吧,念着狗子干啥,他不缺吃的!你俩好好的就行,亲家公身体还康健吧?”   “都好呢。”卫大虎说完看了眼时辰,不早了,他还得去镇上买砖头,“我还得去一趟镇上,那就这样,您在家照顾好自个身子,我先走了。”   “行,你且自去忙。”赵素芬把他送老远,直到再看不见女婿高大的背影,这才转身回去。   进了院子,瞧见大儿媳抓了把栗子偷偷塞进兜里,这番偷摸做派把她膈应够呛,且不说栗子是生的,便是煮熟了,她也不至于藏着掖着不给家里人吃,她这行为搁别人家里头,吃婆母一顿训都是轻的!   但经了上次一事,她和钱厨子感情也淡了,更不再惯着两个儿媳,要吃饭就去灶房里帮忙,躲在屋子里偷懒那就别上桌,甭管咋闹死皮赖脸都没用,不做事就是没饭吃。对那个榆木脑袋的二儿媳,她更是没啥好脸色,她但凡敢开口说她家狗子一句,她直接上手抽嘴,听见一次打一次,谁拦都没用。   这般闹了几场,钱家立马消停不少。   但赵素芬知晓这都是表面平静罢了,一旦涉及到家中的房子田产等问题,两个继子立马跟护崽母鸡似的叫嚷起来,只要钱厨子一死,这个家立马就会四分五裂,指不定那时得闹成啥样。   卫大虎一路再没有停歇,他到镇上后雷打不动先去吃了两碗素面,吃完后又寻老板要了碗面汤。面摊老板记得他的脸,很爽快地给他舀了好大一碗滚热的大骨汤,晓得这是个阔气的客人,付钱时会多给的。   今儿身上揣了不少银子,除了买砖头的钱,媳妇还给了他三十两银子,上回卖狼得了六十两,买银簪花了十五两,剩下四十五两,后头又给了爹二十两,为了凑个整,桃花还拿出了上回卖鹿得来的银子,均了五两出来,凑了个三十两银子的整数。他们想着若是镇上的粮价还未涨,就尽可能多买些回去。   喝完大骨汤,他起身付了铜板,大骨汤滋味挺好,碗底还飘着两小块拇指大小的肉,这次他多给了两文。   安抚好五脏庙,他马不停蹄去了卖砖头的地方,他没咋讲价,花了二钱买了百十来块砖头,只是糊个洞口,这般便够用了。不过眼下没有现货,老板说得等几日,镇上有大户人家在修葺院子,昨儿来定了好些砖头,连店里剩下的一并都买走了,窑里这会儿正忙活着这笔大生意,得先把大老爷家的砖烧出来,问他能不能等几日。   卫大虎钱都付了,咋可能不等:“我过几日再来便是。”   “行,您敞亮,回头我多送您几块砖。”老板笑的像个弥勒佛,笑着把他送出店门。   卫大虎从店里出来,他也没急着去粮铺,而是在镇上逛了一圈。路过镇西时,上回紧闭的寡妇家大门正好打开,就是这么巧,卫大虎看见朱屠夫鬼鬼祟祟从里头出来。   卫大虎以前就见过朱屠夫,李大郎恨不得嚷嚷得十里八村都晓得他有个有大本事的屠夫舅舅,朱屠夫也经常来大河村,他每次都会给妹子家拎刀肉啥的,可给李家人涨了不少面子。他是个身材略矮,但十分魁梧强壮的中汉子,从院子里出来,他先是探头探脑地看了眼四周,随后装作路过般,加快了脚边快速离开此地。   俏寡妇身似杨柳倚在门上,目光含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   离开镇西,卫大虎又在镇东的早市摊子上看见从俏寡妇家出来的朱屠夫带着那对母子在面摊上吃卤肉面,马脸衙役的外室子亲热黏糊他那个劲儿,好似朱屠夫才是他老子一般。   卫大虎在不远处瞧着,心头遗憾呐,若是马脸衙役看见这一幕,都不需要他往县里递信儿,他能当场气得抽刀把朱屠夫捅了。   在镇上从头到尾逛了一圈,定河镇表面上瞧着和往日没啥变化,但卫大虎的脸色却越逛越沉重,街上的破皮无赖变多了,游手好闲的二流子游荡在街上,见着有两分姿色的小媳妇小姑娘就上前吹口哨开黄腔,还有直接上手的。   赌场里人声鼎沸,路过门口,卫大虎都能听见里头传来的癫狂嚎叫声。青楼大白日也开着,穿着花枝招展的窑姐们挥着手绢站在门口邀男客,卫大虎就站在老远瞧了眼,没往那个方向去。   他走到闹市,竟看到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跪在街上,她像货物一般,和周围卖菜卖野果卖篮子卖鸡仔的一样,身前被标了价,五两银子。她身旁站着一对中年男女,那妇人伸手托起女孩的下巴,强硬地把她低垂的脸抬了起来,叫周围围着看热闹的人好瞧见她的长相,鹅蛋脸,桃花眼,白皮子,小小年纪便端的是一副好姿容。   亲爹娘当街卖女,只要五两银子。   卫大虎皱着眉离开,他没再四处乱逛,而是径直去了粮铺。   铺子里的店伙计还记得他,上回就是他,一个人就扛起三百多斤的粮食,可把他震惊坏了,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力气这般大的男子,见卫大虎看过来,他下意识扬起笑脸:“客人又来买米呢?”   “嗯,还是上回那种大米。”粮铺里的米分好几种类型,有今年下的新米,往年的陈粮,次一等的碎米,每一种价钱都不一样,卫大虎上回买的是今年新下的新米,五文钱一斗,陈粮是三文一斗,碎米也有区分是陈粮碎米还是今年新下的,价格都不同。   粮铺里只有一个客人,另一个伙计正在给她舀米。妇人没发现卫大虎在看她,她低头瞧着那陈粮,心说这都不知放了多久,闻着都有一股霉味儿,咋还能卖三文一斗?便白送她,她都不要!   但这话她没说出来,她又不是傻,得罪人的话咋可能嘀咕出来叫粮铺活计听见,接过伙计递来的米袋放入背篓里,她笑着把在家便数好的五十个铜板递给活计。”   “诚惠,五十个铜板,十斗新米,您可拿好嘞。”   “谢谢,谢谢。”妇人背着六十斤大米笑呵呵出了粮铺。   【作者有话说】   架空背景,粮价参考了唐朝贞观年5文一斗米的超低价时期。(粮价会因朝代,地域、经济、亩产、打仗等原因浮动)   这里有私设,想让大虎一家多存些粮食的因素,故而5文一斗米在日后就再不复存在了,后面粮价会暴涨。   大致给大家看一下粮价,好让你们看文别太迷糊,当然我是个数学/历史渣渣,如有不对请大家温柔指正。   一两银子=1000文   5文钱=1斗米   一斗米=6斤   一两银子=200斗米=1200斤。   大虎即将掏出三十两银子买粮食,所以那是几万斤的数量-,-你们别太震惊啊。   (如果太夸张,宝子们默念三声架空,架空,架空) 第61章 61   ◎囤粮中(一)◎   卫大虎见此, 心下微松,粮食还没涨价。   镇上人买米都如那妇人般,一次买个几十斤, 少有超过一钱银子。粮铺里的新米是五文钱一斗,一钱银子便是二十斗,共一百二十斤大米,妇人家力气小扛不动,故而粮铺每日生意虽好, 但来买粮食的妇人婆子很少有一次性买一百多斤米,阔气些的便如之前那妇人, 买了六十斤,而更多的客人一次只买个一二十斤,反正住在镇上方便,粮食一直都是这个价,吃完了再来买呗。   富户人家有自个的庄子,粮食都是庄子里的管事每月亲自运送到家中来。而普通百姓, 有的自个在乡下有田地, 一家子来镇上安家,田地租给族中亲人,每年分的粮食也够一大家子吃。只有那些在乡下没田没庄又在镇上讨生活的底层普通百姓才需要月月都来粮铺买粮食,当然还有别的例外,家家户户情况不同,但总体来说这种人家占了绝大一部分。   家中人口不多,家资尚可的, 每月便多买些新粮, 生活过得不算富裕, 但也松快。而家中人口多, 生活困苦只能混个肚饱死不了的,便买陈粮或碎米,一家子还得紧着家中的顶梁柱吃,如妇孺这般不需要干体力活的饿了便喝水,家家户户都是如此。   五文钱一斗米,瞧着是不贵,但对于家中这有一个顶梁柱,而他的赚钱来源却只能找些卖力气扛大包一日只能赚几个铜板的人而言,亦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何况住在镇上,处处都要钱,便是一捆柴火都得花两文钱去买呢,何况别的?故而粮价看似不贵,但对这种乡下无田,家中人口又多的贫困人家而言,他们的日子甚至还比不上乡下泥腿子,生活过得紧巴巴,经年累月勒紧裤腰带过活。   所以当卫大虎掏出五两银子出来,要买今年新下的大米,粮铺里的两个伙计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一两银子能买一千二百斤大米,五两银子便是六千斤,这猎户装扮的汉子竟能一下子掏出五两银子来,咋地,现在打猎都这般赚钱了?   “客人,这,这,您确定要买这么多?”接待他的伙计吓得说话都结巴了,他看了眼店里的粮食,怕是没这般多,何况这么大一笔买卖他们也做不得主啊,“冒昧问一下,您家中几口人?这粮食买太多回家若是放久了滋味便会差上许多,我记得您上次还买了三百多斤呢……”不会就吃完了吧?不能够吧?您家难道有百十来口人?   “区区六千斤咋吃不完,家里人胃口都大,一顿就得大好几斤。”卫大虎笑了笑,随口就是胡诌,“老娘会生,我家中十几个兄弟,一个兄弟生仨儿子,十个兄弟就是好几十个侄子,更别说还有十几个嫂嫂,二十几个侄女,咱家兴旺着呢,上回那三百斤米也就造了两三日。”说罢,他从身上又摸出五个小元宝,“我是瞧着贵店粮食不多,才退而求其次打算买个五两的粮食先对付对付。若是你家粮铺里的粮食足够,我便一次性多买些,也不多,就三十两银子。这不,咱当猎户的下山一次不容易,一回多买些,省得多走几趟。”   “三、三十两??”两个伙计惊叫出声,他们被这三十两银子给震撼到抽不出心神去琢磨啥老娘啊这么能生,他家住的不是山里,而是送子娘娘庙里吧?!十几个兄弟,几十个侄子,你们这啥家庭啊!   “那可是三万多斤粮食!!这,这,我们店里也没这般多,得去粮仓调才行。”两个伙计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沉稳些的用胳膊肘撞了撞另一个,别说三十两,便是五两银子他们都做不得主,平时客人掏个几钱银子出来都是大客户了,何况这位,张嘴闭嘴就是几两几十两。   还说啥粮仓啊,赶紧闭嘴吧,叫管事知晓他们得吃挂落了!   另一个伙计讪讪一笑。   那个略显沉稳的伙计看向卫大虎,小心道:“客人,您要的数量着实不少,我们做不了主,得先询问管事才能回您。”   卫大虎也知晓他们做不得主,便点头:“行,我等着。”   管事的眼下不在店里,那伙计见他点头,躬了躬身便立马去寻管事。   卫大虎在店里等了好一会儿,一个有些富态的中年男子才慢悠悠从门外走进来,还未见到人便高声问道:“是谁要买这么多粮?”   卫大虎回头,一看巧了不是,这人他见过,那日他扛着狼王尸体在街上等买主,这人曾出口询问过价钱,当时他穿着像个富户人家的大老爷,原来是他看走了眼,他竟只是粮铺里的一个管事?转念一想,也对,王记粮铺开遍州府,府城县里也有王记的粮食店,王老爷是大粮商,眼前这富态中年男人能管理一个铺子,咋说也得是主人家的心腹管事吧?这种人咋可能缺银钱。   管事也认出了卫大虎,实是这猎户身高九尺,身材魁梧强壮,一只手臂都能有寻常男子大腿那般粗,当日他一身浴血扛着头煞气十足的狼王尸体,那威风画面他可记了好些日子!   “咋是你?”管事身上还有股脂粉气,卫大虎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向后退了半步。管事没发现,他向前走了两步,背着手看着卫大虎,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通,嘴里啧啧有声,“如果是你这猎户,能拿出三十两银子倒也不奇怪了。魏家小少爷出手阔气,花了六十两银子买了头狼尸,这些日子可是叫他出了好大的风头!”   他还想说说那魏家小少爷是如何把狼给剥了留个狼头皮子挂在家中展示,邀请私塾里的同窗前去家中参观,在一群同窗面前出尽了风头。镇上这些日子可是刮起了一股“狼皮风”,别说那些小少爷,便是他都眼热坏了,早知当日就不省那几个银子,早该第一时间买下才是。   卫大虎可没兴趣听他说这些,他是来买粮的,不是来听狼的,但也顺口说道:“管事也知我卖狼赚了六十两银子,我下山一趟不容易,这次便想多买些粮食,这眼看冬日就要来临,山中多艰难,我家中人口众多,一顿便是大半袋粮,不但要准备过冬的粮食,日常亦需消耗不少,我自付得起银钱,您看可能行个方便?”   有钱不赚王八蛋,他没买着狼,还不能赚他卖狼的银子?   管事表面笑得温和,心中却打起了小九九。他主家是府城的大户,这定河镇开的两家大粮铺都是他们家的,虽是挂了不同的招牌,但外人不知晓,他还能不知?可都是他管着呢!   他亲妹子是王老爷膝下独子的生母,虽是个妾,但在后院地位可不低。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亲妹子母凭子贵,他这个当亲哥哥自然也是地位节节攀升,他做生意的本事不咋样,但谁叫他有个肚子争气的亲妹子,仗着他亲外甥的面子,王老爷把长平县下面八个镇,大大小小小加起来十几家粮铺都交给了他管理。   这一年之所以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定河镇,不过是为了和他那一道长大的青梅莺娘。自他和莺娘在县里遇见,俩人便再不受控制,犹如那干柴遇到烈火,分别多年再次执手怀念过往,最后实在没忍住追思到了塌上去。   家有母老虎,青梅亦嫁人多年,他自请来这定河镇,图的便是个近水楼台,方便暗通款曲。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绕青梅丝,他在外头过了一年没人管的舒坦日子,实在快活。但他外甥冬日便要满三岁了,过年他是必要回府城的。   而这一年,莺娘从店里白拿了不少粮食,前前后后算下来得有个一两千斤吧?他与莺娘日日偷|欢,对粮铺也疏于管理,若要回府城,咋说也得做出点成绩来,毕竟他是自请来的定河镇,面子得做好看,可不能回去叫太太那边的人抓到把柄。   想到此,他眼珠子一转,露出些许商人的奸诈来,粮仓每年都会留下不少陈粮,这当管事哪有不挪银子的,上头有政策,下头便有对策,为了那两个银子,底下的人可谓是绞尽脑汁。譬如上头派人下来检查时,他们便用去年的陈粮以次充好塞到新粮里头,而真正的新粮则被他们暗中挪出来,卖出去的价格则以陈粮的卖价做账,差价他们便自个揣兜里。而真正的陈粮则积压在粮仓里,一年又一年,直到坏掉,上头若叫清理仓库,他们便以陈粮发霉发潮不能吃为由处理,实际上以更低廉的价格卖给那些穷苦人家,赚来的银钱继续往自个兜里搂。   至于仓库里为何陈粮越来越多,为何每年都要坏掉许多粮食,账上总有缺口,这些问题就该府里的大人物去操心了。   总之,只要上头的人查不出来,仓库的陈粮便会一年比一年多,烂账自然也是一年年增加。   不过这些都和管事没关系,他现在想的是,这猎户要买这么多粮食,倒也不是不能卖给他,他难道还能一袋袋打开检查不成?到时他也学他们以次充好,陈粮新粮混着凑数,他赚着新粮的钱,卖出去的却是陈粮,这多出来的银子嘛,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口袋里。   他便是不稀罕这个银子,能卖出去不少陈粮也是一大成绩不是?这陈粮若卖不出去,翻了年粮仓里又得清理出不少“坏粮”来。他若卖掉的是明年便要处理的坏粮,这账目交上去,谁都得夸他一句本事!   管事摸了摸下巴,故作沉吟:“你要的粮食着实不少,铺子里没这么多,抽调粮食也需要时间。不如这样,咱们定个时辰,届时再约个地方,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粮,你看如何?”   正经买卖还给他做出了私下交易,卫大虎用脚指头想都晓得他不安好心,但他也知道几万斤粮食不是他掏出银子便能买到的。他笑了笑,故意侧了侧身,露出怀里藏着的刀柄,笑着拱手:“您也知晓我是个猎户,只会猎狼捕虎,咱是粗人不懂这些,您定时间便可。”   管事看了眼他鼓囊囊的肌肉,心口一跳,但转念一想他不过就是个猎户,能把他咋地?   “那就明日戌时,我们在镇外岔道林那里一手交钱一手交粮。”管事忽略掉心头的异样,在心头一阵琢磨,到时天黑下来,他把坏掉的粮食放下头,叫他检查上面的新粮,便是这人较真,被他发现自己以次充好那又如何?到时他多带些人手,三万多斤粮食可不少,他若敢反抗,他手底下的打手一人往他脑袋上砸一袋粮食都能把他砸死。   等他拿了银子,再把粮食“卖”给他,那便是银货两讫。便是他回头不服告到大老爷那里去,他也是有理的,他甚至可以反告他诬陷!   “行。”卫大虎当做啥也不知晓,爽快点头。   双方各自满意,约定好时辰后,卫大虎连定金都没交,管事也没提,笑着把他送出了铺子。   从粮铺出来,卫大虎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   他是知晓王记粮铺开遍州府,背后有大粮商。照理说,他们的消息最是灵通才对,府城的粮铺他也去瞧过,一斗米已经涨到十一文,足足比定河镇高出整整一倍,便是县里的粮铺少则六七文一斗,高则□□文,偏生就他们定河镇的粮价还没涨。   定河镇是偏僻了些,但也不至于消息这般落后,普通百姓也就罢了,没啥大事儿一辈子待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不挪窝,消息滞后,等别人打上门了才知晓外面已经乱了起来。   可这开遍州府的王记粮铺,他堂堂一个掌柜,大白日浑身脂粉气不说,好似连外头变天了也不知晓?还有心思打他这俩仨瓜两枣的小主意。   卫大虎心知他存了坏心思,指不定要在粮食上做手脚,但他眼下却没工夫琢磨这个,他看着路边摊子上好几个吃了人家东西不给钱撒泼的泼皮无赖,脸色愈发沉了两分。   甭管什么粮食,只要不是给他掺了石头和发霉快要坏掉的粮,便是去年前年的陈粮,他也懒得计较。他得赶紧趁着定河镇还未真正乱起来、还有那傻缺掌柜没反应过来之前把粮食买到手,眼下五文钱还能买着陈粮,等日后彻底乱起来,二十文都不一定能买得到。   乱世之中粮食便是最金贵的,一旦开始涨价,就是一天一个样,今日六文一斗,明日就能涨到八文十文甚至几十文,而且还是有市无价。他听爹说过,爷在去世前曾感叹过打仗那些年,老百姓拿着银子都买不到粮食,外头的粮价甚至一度涨到四钱一斗,便是四百文只能买六斤粮食。   六斤是什么概念?若一家三口一天只吃一斤米,便只能吃上六日。而一天一斤米,对常年缺乏油水,桌上几乎没啥菜式的普通人而言,根本不顶饱。何况是那些日日干着力气活的成年汉子,他们既要饿着肚子,又要卖力气,长此以往,身体便这么垮掉了。   如今五文钱就能买六斤粮食,若还不抓紧买些,鬼知道日后会不会真的涨到四百文。卫大虎心知胖掌柜怕是不怀好意,但眼下谁也不知啥时候粮食就突然开始涨价,有可能就是明天,后天。所以,只要别给他掺了石头和发霉的坏粮,他并不介意他做一些小手脚。   陈粮不是不能吃,只是味道要差些罢了。   但他若是心太黑,把他当成可以随意欺负的傻子,卫大虎心想,他也不介意当场把他的脑袋摁进发霉的坏粮里叫他吃个够!   卫大虎买了十几个馒头去寻自己的小兄弟,天冷了不少,小乞丐却还是穿着那身破烂衣裳,他去的时候,他正抱着脚丫子一顿抠,就那埋汰样,路人都不稀得往他身上瞅一眼,担心脏着眼睛。   “你这又是要打听啥?”小乞丐见到他,已经很熟练地伸出手,卫大虎见他居然把刚抠完脚丫子的手伸过来拿馒头,脸上嫌弃得很,但还是把馒头递到了他手里。   小乞丐嘿嘿笑了两声,抓着热乎乎的馒头狼吞虎咽一顿啃。   卫大虎蹲在他身边,等他啃完,他才问道:“我这儿有个活儿,我给你一两银子的报酬,你看能不能接。”   一听有银子,小乞丐立马坐直了身子,谨慎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先说是啥事。我可跟你说啊,我这小胳膊小腿只拎得动板砖,拎不动砍刀,区区一两银子,别想着我会给你卖命。”   他一个劲儿盯着卫大虎手里的馒头,卫大虎留了一个,其他的全塞到他怀里,不等他抱着馒头跑,他道:“等我说完你再拿回去。”   小乞丐抱着热乎乎的馒头又坐了回来,他看着怀里的馒头,舔了舔下唇,强忍着没伸手去拿,他已经吃了一个了。   他扭头看了眼卫大虎,心里有些犹豫,瞧他这样,这次好似不是来打探消息的,他一个小乞丐能干啥活?还给他一两银子的报酬,钱这般好挣吗?   他有些担心,怕他给自己挖坑。   可就算知晓或许前头有个坑在等着自己,他也乐意跳,一两银子呢,能买不少粮食了。眼看天愈发的冷,冬日即将来临,他们这些无瓦遮头,无衣遮身,吃了上顿没下蹲的乞丐,寒冷的冬日就是一道鬼门关。   而这道鬼门关他们年年都要跨一次,跨得过去就活,跨不过去就死。   他们每年都要饿死冻死好几个人,他实在是怕了冬日,赚钱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他说啥都不可能放弃,别说一两银子,便是一个铜板他都要紧紧攥在手里,多一个杂粮馒头,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你有几个兄弟?”卫大虎刚开了个口,小乞丐便一脸防备地看着他。卫大虎立马笑了,指了指他怀里的馒头,“你以为我是真傻?你回回都要把馒头拿回去,可见家里……或者说你们一起生活的人不少。我今日在镇上买了不少东西,需要些人手帮我使把力气搬抬照看,就一夜的功夫,在镇外的岔道林,届时有人与我交货。他们交完货,我需要你们帮我搬到林子里,之后便不需要你们再做啥。事成之后,也就是天亮之前,我给你们一两银子,你看如何?”   “就这样?只是帮你搬搬抬抬货物?和扛大包一样?”小乞丐不相信,钱咋可能这般好赚,他一脸怀疑,“你不会坑我吧,把我们骗到林子里杀了?”   “你戏曲听多了吧,你们有啥值得我杀的?”卫大虎想笑,但他忍住了,知晓他这般谨慎是正确的,任谁和他说只要喊上几个兄弟一道帮着搬搬抬抬便能赚到一两银子,他也会怀疑这人心怀不轨。   但他真没心怀不轨,这粮食他是准备搬到老屋地窖里,所以没打算叫大哥二哥帮忙,那便只能找人帮着压阵,顺便帮他把粮食搬去林子里。老屋太远,他就寻个空旷的地儿,带着他们把粮食搬到这儿,叫爹守着,一夜的时间,他一个人就能把粮食搬离他们的视线,藏到老屋地窖里。   没办法,家里人太少了,需要用人的时候他就很希望老娘真的给他生了十几个兄长三十几个侄子,一个人扛粮食真的好累。但再累也得扛,总好过日后粮食涨价,花钱都买不着粮要强。他都能够想象得到,一旦定河镇真正乱起来,粮食涨价,镇上的人嗅到世道将乱的气息,他们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开始哄抢粮食,他们越哄抢,粮食便会越贵,而越贵,他们便会更加疯狂的抢,等到粮价高到普通百姓承受不起,老实人买不起粮食会乖乖在家饿肚子,那些恶人狠人泼皮无赖则会拎着扁担拿着菜刀抢别人家的粮食填自己的肚子。   被欺负的人要么反击,要么加入。抢劫打砸甚至杀人,县衙若不管,恶人没人收便会愈发嚣张。   届时整个定河镇必将大乱。   一处乱,则处处乱,这便是秩序的重要性。   一旦世间秩序混乱,就是乱世降临之时。   “你真给我一两银子?”小乞丐还是不放心。   卫大虎朝他怀中的馒头努嘴:“我啥时候坑过你,你只管放心就是,后日天亮之前,我定给你一两银子。”   小乞丐目光沉沉看着他,卫大虎任他看,俩人对视半晌,小乞丐站起身,朝他道:“那你跟我来吧。”   卫大虎便跟着他进了巷子,七拐弯八转悠,不多时,俩人站在一个破败的院子前。   小乞丐敲了敲门,木门“嘎吱”一声从里面打开,一张熟悉的小脸露了出来。见哥哥身后跟着给过她碎银子的好心人,小姑娘膝盖一软,下意识就想跪下磕头。   “小鼠,你把大哥他们叫回来,就说有事。”小乞丐拎着妹妹的衣领没叫她跪下去,他把怀里的馒头塞给她,冲院子里一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娃吩咐道。   那叫小鼠的男娃看了眼小猫怀里的馒头,他吸溜了下口水,却很听话地应了声,拔腿就往外头跑。   卫大虎跟着进了院子,他没四下打量,没啥好看的,穷人家的院子都一个样。他看见一个老婆婆佝偻着腰站在屋檐下,老脸皱吧的已经看不见五官,见他望过来,她一脸拘束地擦了擦手,笑容里有感激和害怕。   在她身边,还有好几个脏兮兮的娃子,一个个都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望着他。   卫大虎心头一动,便见小乞丐的妹妹把馒头拿给阿婆,小声说了句话,随后小手指了指卫大虎。   老婆婆脸上的感激更甚,她朝卫大虎一个劲儿弯腰作揖,她身旁的小娃子也对卫大虎作揖,甚至还有跪下磕头的。   卫大虎突然就有些迈不动步子了,他站在原地,手指有些僵。   小乞丐没请他去堂屋坐,他们家堂屋进不了人,地上铺了许多稻草,哥哥们晚间都睡在上头。他拿了张瘸了腿的凳子出来,卫大虎却没坐,他担心自己一屁股下去把凳子给坐坏了,他喉咙干干的,对小乞丐说:“你叫他们起来,磕啥啊,就几个馒头。”   “可不止几个馒头。”小乞丐朝里头摆摆手,两个正磕头的娃子麻溜站起来,他也不准他们出来,婆婆便带着他们去了屋子里。小乞丐扭头看着他,认真道:“前两回不也给了馒头,还给了碎银子,小猫回来都说了,大高个好心人给的。”   他说完指了指卫大虎:“你,大高个。”   卫大虎没想到自己随手给的几个馒头,小姑娘还往家里说,明明就是打听消息换来的,这一屋子老弱咋还感激上他了。看着小乞丐衣着褴褛他还没啥感觉,可看着这屋子老的老小的小,更小的屁股蛋还露在外头,明明饿得不得了,却没一个上手去抢食物,他心里突然有点不得劲儿。   主要是,他有点受不了他们把他当“好心人”感恩的眼神。   卫大虎心里明白,他可这不是啥好心人,就是随手给了几个馒头,偏生却被别人记到了心里。   俩人也没说话,站在院子里吹凉风,就这般过了半刻钟,外头传来跑动声,破旧的院门被大力推来,七八个汉子少年涌了进来,不大的小院瞬间变得逼仄。   “狗儿,叫我们回来干啥,出啥事了?”   卫大虎没顾上看他们,听见这名儿,他下意识低头看小乞丐。   啥?你也叫狗儿??   【作者有话说】   不是故意制造波折,毕竟量大,不可能轻易买到手。   囤粮进行时——   (这波粮食到手,可以敞开肚子吃N年了)(粮食涨价前的一次大囤货) 第62章 62   ◎囤粮中(二)◎   回来的一共有八个人, 其中三个成年汉子,五个少年。说是成年汉子,卫大虎也有些估摸不准, 实是这三个汉子五官瞧着十分沧桑,长得像三十来岁的中年模样,偏生说话那人的声音又十分年轻,听这也就二十来岁左右。   为首的汉子同样在打量卫大虎,身高九尺的大高个, 很像前两次狗儿回来说的那好心人。   小乞丐看了卫大虎一眼,拉着大哥便去了堂屋。其他人见此, 瞅了眼站在院子里的陌生面孔,留了两个少年在外头守着,其他人也跟着狗儿去了堂屋。   “啥情况啊?外头那个傻大个是给你馒头和碎银子的好心人不?”被狗儿拉着的汉子瞅了眼外头,“你把他带来家中干啥?”   “他不是傻子。”小乞丐看着大哥有些不高兴,伸手把周围的兄弟都拉到身边,一群人围成一个圈, 他这才压低声音把卫大虎说的话原封不动说给兄弟们听, “他说事成之后给我一两银子的报酬,一两银子够我们买好些个粮食了。阿婆夜夜咳嗽睡不好觉,我想给她买药喝,还有小猫小鼠小蚂蚁他们,快入冬了,家中没啥厚实衣裳,他们年纪小抗不住的。”   尤其是阿婆, 若不带她去看大夫抓药吃, 她一定撑不过这个冬天。   “一两银子??”   “啥?他真说事成之后给你一两银子?莫不是在唬人吧?”   “狗儿, 你是不是被他骗了?”围着他的兄弟们惊呼出声, 只是帮着搬搬抬抬就给一两银子?啥时候银钱这么好赚了?他们整日出去给人扛大包干体力活,东家才给几个铜板!他们兄弟十好几个,除了眼下还在外头干活的老三和老五,一大家子,阿婆带着小猫小鼠日日在家中浆洗衣裳,他们年龄大些的则去扛大包,或到山里去拾柴火、去河里抓鱼卖,甚至晚上倒夜香,只要能赚到几个铜板,啥苦活累活他们都愿意做。但他们忙碌一年到头别说赚一两银子,家中能饿不死人就已经顶满足了。   他们这辈子唯一摸着银子的机会,还是上回狗子带回来的碎银子,说是一个傻高个丢到小猫乞讨的碗里,他们这是遇到冤大头了!   这是他们私下说的话,阿婆和小猫都不准他们叫好心人傻高个,说他们不对。   眼下狗儿把傻高个,哦不,好心人带到家中来,说只要帮他搬搬抬抬守个东西,事成之后就给他一两银子,最迟不超过后日天亮。几个少年喜形于色,胳膊肘互互相撞击,笑着拍狗儿肩道:“那还犹豫啥,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咱赶紧答应他!”   年长的大哥犹豫着没说话,他担心这里头有坑等着他们,这世上哪有这般好的事,他扛一天大包最多也就赚十几个铜板,一两银子可是一千个铜板,他得扛多久的大包?咋可能搬搬抬抬一下就给他们这么多银子。可他又着实想不懂他们有啥可叫别人惦记的,一屋子老弱,连身体面衣裳都凑不齐,娃子们冬日也光着个屁股蛋,家中翻个底朝天也翻不出几个铜板,家底比脸还要干净。   人算计他们,图啥啊?   一两银子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莫说往年冬日难捱,便说如今,阿婆自上次得了一次风寒后,便日日夜夜咳嗽不停,若再不去看大夫抓药吃,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何况底下还有这么多弟妹,他们便是天天去给东家扛大包干体力活,又能挣多少铜板?家中米缸因狗儿遇到个好心人的缘故,这些日子家中省着口粮吃,倒也勉强过得下去。   可冬日呢?他们还没赚到过冬的粮食呢。   几个年长的兄弟对视一眼,只要能赚到银钱买过冬的粮食,便是天上下刀子,他们都是要去尝试一番的。本就是身无一物的穷鬼一个,浑身上下只有命一条,他能惦记他们啥?便是真惦记他们这条穷命,只要给他们银子,他们啥事都敢干!   兄弟们低声商量了几句,然后便由大哥出面去和卫大虎接洽。   卫大虎在院子里和两个少年大眼瞪小眼,其中一个少年叫了声大哥,卫大虎扭头看去,便见到之前问家里出啥事的那个汉子朝他走来,张口便是:“你说的那事,我们同意了。”   卫大虎点头,对他们的选择没啥好意外的,别说一两银子,便是一钱银子他们都会答应。都要饿得吃不起饭了,有个赚钱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们比谁都要更迫切地伸手抓住。   “您给狗儿馒头和碎银子,他都回来告诉我们了,您是敞亮人,需要我们做啥,可以直说不?我们兄弟脑子都不咋地,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你直接说要我们干啥,我们都听你的。”狗儿大哥搓着手,双唇干涩皲裂,他舔了舔唇角,看着卫大虎的眼中带着四分感激三分防备,“只要你没唬我们,事成之后给我们一两银子,啥事都可以敞开了说。”   “敞开说了,就那些事,你们把自己拾掇干净些,装扮成我兄弟,到时你们也不用说话,站在旁边听我的就行。”卫大虎说。   狗儿大哥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卫大虎任他打量,两个汉子对视半晌,狗儿大哥从他脸上实在看不出啥阴谋诡计,他那点脑子能看出个啥,故而干脆撇开眼不看了,问道:“你需要几个人?”   卫大虎看向站在屋檐下的一群大小伙子,许是要去外头找活计,他们身上穿的衣裳比小乞丐狗儿要干净些,不把自己拾掇出个人样,东家不会要他们,便是扛大包,也没人会要一个脏兮兮的乞丐。他知晓这群人不是亲兄弟,不知因啥缘分,大家伙一起生活,但瞧着他们那亲密劲儿,和亲兄弟也没两样了,一个无父无母的乞丐若想安全着长大,自然是和大家伙一起生活存活率要高些。   想到给他作揖的阿婆,给他磕头的小娃子,卫大虎突然就一点都不心疼那一两银子了。   “十六岁以上的兄弟都叫上,要有把子力气的。”卫大虎说。   狗儿大哥点头,那除了狗儿和鼠儿,还有晚上要去收夜香的六儿,剩下的兄弟都能满足他的条件。   卫大虎也没多待,和他们约定好了时辰,便离开了这间狭小逼仄又住满人的小院。   从巷子里出来,他没再在镇上逛,径直回了村。   卫大虎抄山里小路回了家,他到家时已是午后,家中刚刚吃完午食,见他回来,桃花忙去灶房端灶头温着的吃食。   卫大虎还要去山里老屋一趟,端着自己的木盆狼吞虎咽,桃花在旁边看着忙道:“你慢点吃,小心噎着了。”   卫大虎可听媳妇话,便放慢了速度,对她和爹道:“我和粮铺的掌柜买了三十两银子的粮食,上次我卖狼见过他,穿着富贵,瞧着不像小户人家出来的。但他脑子好似有些糊涂,一个掌管粮铺的掌柜,过日子把眼睛耳朵鼻子都给遮住了,半点看不清形势,几万斤的粮食,在如今这个风向不明的时候他居然答应卖给我,还没涨价。”   这也是卫大虎即便知晓他心里在打小九九,但依旧当做什么都不知晓的原因。王记粮铺可不是啥小作坊,作为开遍州府的大粮商,府城和县里涨价的消息,那胖掌柜好似全然不知晓,连隔壁镇的粮价在这一个月都涨了两次,他们定河镇却雷打不动依旧卖五文一斗米。   要说这粮价,也就是这十来年降下来的,卫大虎小时候,卫老头整日进山打猎,卖猎物换来的银钱养活他们爷俩还挺费劲儿,远不似如今这般简单,那会儿的粮食价格是十五文一斗,也就是十五个铜板才买六斤粮食。而卫大虎在十岁时一顿饭便要吃下一斤粮,再加上壮年期的卫老头,爷俩一顿饭便要吃下三斤多的米,六斤米省着吃才堪堪够一日。   至于粮食咋突然降这般多,他们这些接触不到啥大人物的猎户咋知晓,但从安稳的世道来看,许是上头的皇帝老爷是个顶有能力的人,至于为啥这么厉害的皇帝老爷也管不住天下了,卫大虎猜测,这不是人老了都要死吗,就像他岳母家,就钱家那一亩三分地,狗子那两个兄长看的多紧啊,眼巴巴瞅着,就等着老子一死就分家产。   卫大虎想,真龙一死,他生的那群牛鬼蛇神可不就都舞起来了。   世道短暂安稳了几十年,繁华了十来年,如果突然乱起来,那可真是别说五文钱一斗米,便是米价涨回十五文一斗,都得求爷爷告奶奶。最怕的就是上头的人争家产争皇位杀红了眼,导致天下又乱起来,本来就才安稳几十年,谁晓得暗地里还有没有其他玩意儿在一旁虎视眈眈呢,上头的人打得满头包,届时粮价涨成啥样他真不敢想象。   粮食啊粮食,谁还管你陈粮不陈粮,赶紧的都给他运来吧!   具体的没时间说,卫大虎吃了饭,和桃花说了声晚上他在老屋睡不回来了,便拉着老爹嘀咕半晌,接着便进了山。   他进山后没先去老屋,而是在去往镇上那条山路的半山腰转了一圈,找了个略有些平坦的地儿。接着便以这个地儿为起点,他一连寻了好几条通往镇上的下山小路,东拐西绕,保证能绕得人脑子都迷糊了,便是方向感再好的人都记不住。   到时他带着狗子的兄弟们把粮食给运到这儿来,叫爹来这里守着,他把他们兄弟带下山,然后再慢慢把粮食给运去老屋地窖。   便是狗子的兄弟知晓他买的是粮食,继而产生了啥坏心思,他也不咋担心。别说他能把人全部放倒,便是他们没发作,想忍到后头再偷偷干坏事,这山路没人带,他们进得来,他也能让他们出不去。   若他们仗着人多起了杀人越货的心思,他就把他们兄弟永远留在山里,帮助他们下辈子早些投胎。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胖掌柜是否真的会把粮食准时给他运来。   他最好是一直糊涂着,可别算计他算一半就不算了。   只要能吃,别说用陈粮糊弄他,便是给他能吃的碎米,他都来者不拒。   他只要在粮食涨价之前,用五文一斗的价格买到足够多的粮,他就怎么都不亏。   现在便是争分夺秒得抢在胖掌柜没反应过来之前把粮食搞到手。   至于他为啥不涨价,是没收到上头的信也好,还有因为别的原因,都和他没关系。连隔壁镇的粮价都涨了,难道开遍州府的大粮商王记唯独落下了他们定河镇?   中间必然出了啥差池。   卫大虎寻摸好路线,便回了老屋。他先是去了地窖,从箱子里拿了三把大刀出来,他爷当初在战场没死,也不知他咋弄的,顺了不少武器回来藏着,这两把大刀许久没见血,但刀身依旧寒光湛湛,唬人得很。   不知晓胖掌柜要带多少人,又是咋算计他,卫大虎想,甭管你小心思再多,在他这把能杀人的刀面前一切都是虚的。若他敢用发霉不能吃的坏粮糊弄他,他就把刀架他脖子上,看他是要粮还是要命。   他是正经花钱买粮食,他若不讲诚信,他就把他的命捏在手里,看他咋选择。   至于他敢不敢杀人?哈,若是不晓得外头风声不对,卫大虎还真不敢,但眼下他还有啥不敢的?只要粮食到手,有了李春英这事,他俩舅舅的脚底板不晓得得多凉,他大不了强硬些,把岳母和俩妻弟掠了,再带上俩舅舅家的粮食,直接把人往深山里一搂完事儿。   就如今这随便杀人都没人管的世道,大乱是迟早的。   甚至上头那群牛鬼蛇神若是分家不均,直接大手一挥起兵,届时天下大乱,又得抓壮丁打仗。   打仗啊,那可真是人祸往往伴随天灾,到时又得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举家逃难。   当然,这些都是最坏的可能性,未来啥样谁晓得。   卫大虎在山里歇了一宿,第二日,他拿着两把大刀下山,在山脚下,他寻了个地儿挖了个坑把两把刀埋里头,然后便去了镇上。   粮食铺子客如云来,仅仅只是一个早上,便有七八个妇人拎着米袋背着背篓进去买米,从外面瞧,没看出啥不对劲儿的地方,卫大虎便放下心来。不过他心里却愈发疑惑,这胖掌柜瞧着不似那般心善的人,他但凡晓得县里和府城是啥光景,粮食早涨价了,咋可能还一动不动犹如千年老王八,粮食卖的这般便宜?   而被他念叨的胖掌柜此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躺在他身边的妇人立马伸出手给他抚心口,俩人光着身子大汗淋漓,可见之前这间屋子闹得有多欢腾。   这位风韵犹存的妇人便是胖掌柜的青梅莺娘,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情窦初开时也曾爱慕过对方,只是世事无常,最后一个嫁人,一个娶妻,原以为这辈子再无关联,却不想一次偶然相遇,把他们的关系又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胖掌柜为了与她暗通款曲,丢下妻儿老小,寻了个来定河镇管理粮铺的借口,在这旮旯角一待便是一年。妇人也瞒着丈夫日日与他私通欢好,这不,一大早她便寻了个买菜的借口出来,俩人一见面就滚到了一起。   白日宣|淫更添刺激,他们在榻上大干了一场,可谓是酣畅淋漓,就是胖掌柜时不时打个喷嚏,叫妇人又担心又不开心。她躺在他的胸膛上默默垂泪:“许是你家里那个又在惦记你了,日日写信催你回家。二郎,你走了我可如何是好?你真的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吗……”   胖掌柜见她哭,立马抱紧她,两具黏糊糊的身子交织在一起:“莺娘别哭,我的小心肝啊,我最见不得你流眼泪了,可是要心疼死我?”他擦了擦妇人的眼泪,心疼是真心疼,腻也是真的有些腻,他确实该回家了,但眼下还是得把莺娘安抚好,便哄道:“你又不是不知,自从跟着你来到定河镇,除了当初写封信回家报了安全,府城再有信儿来我看都没再没看一眼,我满心满眼都是你,咋能因为那些糟心事碍着你我的眼,伤了你的一腔真心?”   莺娘闻言开心了,胖掌柜见此心痒痒,手指伸她的小嘴里搅了搅,见她嘴角流出涎水来,他坏笑道:“你男人可见过你这般淫|荡的样子?莺娘啊我的莺娘,你这幅模样只有我见过,我的小心肝……”   说着,屋里又传来阵阵响动。   “嗯,嗯,说正事呢,你能不能别回府城……”   “我都出来一年了,该回去瞧瞧了,你若想我,翻了年我再来便是。小心肝,眼下你还有心思想别的,看来是我没把你伺候好!”   “你坏,啊,家中粮食见了底……”   “这有何难?回头你去店里只管把米袋子装满,伙计们都认识你,不敢拦的。”胖掌柜狠狠一使劲儿,把青梅颠得涎水直流,他喘着气说,“正好昨日遇到个冤大头,你多舀些新米,回头我把仓库里的陈粮混在里头,赚来的差价正好平了你这账。”   “哼。”   胖掌柜狠狠捏了她一把:“睡了他的婆娘,我就送些米给他吃,哈哈,我待你和你男人都不薄吧?”   “死鬼,说这些废话作甚,你再使些劲儿!”妇人觉得不爽快,干脆自己坐起了身,疯狂摆动腰肢。   屋子滚烫如火,外头却是倍感寒凉。   天气一日日凉下来,街上不少人都穿上了厚衣裳,今日没有太阳,天空阴沉沉的,黑的也早。   狗儿的兄弟们老早便来了岔道林,晚间的气温更冷,火气旺些的汉子还罢,少年们则是冻得直抽冷气,原地踱步转着圈,不叫身子凉下来。他们不知晓好心人叫他们来这儿候着是干啥,周围空无一人,山里黑漆漆的,瞧着怪吓人。   他们也没打火把,或站或蹲,四下张望,谨慎地瞅着周围有啥风吹草动。   “他咋还没来,不会是溜我们耍吧?”黑暗里,老五嘀咕道,往日他这会儿都在帮着六儿收夜香,别这头没赚到钱,那头事还丢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急啥,还没到戌时呢。”狗儿大哥也有些着急,却没有表现出来。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林子里突然传来响动。   十来号人齐刷刷扭头,便看见一个手头拎着两把大刀的汉子从山里窜了出来,他手头的刀在黑夜里泛着寒光,刀身倒映出他冷硬的五官,眸中暗藏煞气。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蹲在地上的两个小子摔在了地上,手忙脚乱爬起来后赶紧跑到兄弟们身边,一脸谨慎地望着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   卫大虎瞅了他们一眼,人还不少嘞,十二个,领头的还是之前与他说话的狗儿大哥。多了几个脸生的,小乞丐狗子猫儿、还有那个鼠儿都不在,来的都是有把子力气的大小伙子。   见此,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把手头的刀递给领头的狗儿大哥:“拿着,待会儿看形势亮刀,把气势给我抬起来,都凶神恶煞一些。后头的小子也别嘻嘻哈哈,把脸都给我拉着,你们啥样能叫人害怕,就挂上那样的表情。”   狗儿大哥看着递到眼前的大刀,心里咯噔一下,一时没敢接:“您不是说叫我们帮着搬搬抬抬吗?咋、咋还有刀。”他都不敢问这大刀他从哪儿来的,瞧着就锋利,往人脖子上一抹,估计能飚他一脸血。   他可不会杀人啊!   “想啥呢,没叫你杀人。”卫大虎把刀塞他手里,自己也拎着一把,也不干啥,就是单纯吓唬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黑夜里,突然响起车轱辘滚动的声音。   卫大虎视力好,一眼便看见胖掌柜带着一伙人推着十几个板车过来,板车上头是垒得高高的粮食袋子。三十两银子能买多少粮,以至于他们要大晚上偷摸交易,这么说吧,普通人一年到头的嚼用也才几两银子,银子这玩意儿在日常生活中基本属于藏在家中的钱罐子里,等闲见不了天日,谨慎些的还会挖个坑小心埋起来。百姓日常都是用铜板交易,买菜买粮买肉扯布,能用到银子的时候,要么是发了一笔横财老房子翻新建新房,要么是给儿子娶亲需要置办上好的席面,总之,穷人没见过银子,家境稍好些的藏银子,只有那些家缠万贯的老爷夫人们,他们日常流通的货币才是银子和金子。   卫大虎别说掏出三十两银子买粮食,他便是要买三两银子的粮食,粮铺伙计都得往管事那里知会一声,一两银子便已是一笔好大的买卖了!   一两银子能买两百斗米,一斗米六斤,一两银子便是一千二十斤米。而三十两银子就是三万六千斤,一个米袋若装两百斤,胖掌柜带来的推车上得有一百八十袋大米,或者说谷子。   舂米多费劲儿啊,三万多斤粮食,咋可能全是脱了壳的大米,都是没脱壳谷子居多。   三万多斤米听着是很多,当然确实也很多,但对王记粮铺而言也就是毛毛雨,定河镇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偏僻小镇,他们的大本营在府城。别说三万多斤粮,他们仓库里堆着的陈粮怕都不止三万斤,这也是胖掌柜愿意打开粮仓一下子卖这么多粮给卫大虎的原因,实是别人眼中的“三万斤”,和他眼中的三万斤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天天吃山珍海味的人,怎会觉得山珍珍贵?   胖掌柜一心只想多销些坏粮出去,回头他把账目做一做,以假乱真,别说莺娘随便来粮铺里拿粮,便是这笔账,他都能填得漂漂亮亮!他便是不贪这笔小钱,他以新粮的价格卖出去一批坏粮,等他回了府城也有谈资吹牛,他做生意这般厉害,多给自己妹子外甥长脸啊!   王家每年从粮仓里丢掉的发霉受潮的坏粮都是一笔巨数,他上回去宅子里听妹子提了一嘴,去年仅是丢掉的坏粮便十几万数,且年年如此!   读书人那句话咋说来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便是这么回事儿。穷人数着米缸里的米粒过日子,富贵人家粮仓里堆积的粮食从新粮变成陈粮,最后受潮发霉丢掉。   饿的饿死,富的富死。   车轱辘碾压在地上的声音愈发清晰,黑夜中,两方人在岔道林汇合。   胖掌柜带了二十几个人,推了十几个推车,推车上堆满了粮食。   推车的有店里的伙计,打手,还有镇上另一间粮铺里抽调过来人,其中打手占了多数,都是高个结实的强壮汉子,表情很是凶狠。像他们这些开粮铺赌场的,手底下都养的有打手,遇到找事闹腾的客人,都不需要掌柜伙计干啥,只需打手冲着闹事的客人露个胳膊垮个脸,就能把人吓人屁滚尿流。   胖掌柜没太把卫大虎放在心上,带这么多打手纯粹是因为板车多,三万多斤粮食靠伙计们推不来,便是把另外一家粮铺的伙计都抽调过来推车还是不够,只能多带些打手,一来他们能推车,二来他们能压阵,那猎户毕竟能打死一头狼,武力值定是有的,这些粮食里被他掺了不少坏粮,他也得防着一手,免得他愤怒之下做出啥事来,带上他们也有安全感不是?   他们人越多,待会儿就越是他说了算。   胖掌柜在夜间的视力没那般好,但也不差,因为他们举了火把。   到了约定好的岔道林,他一眼便看见站在路口的卫大虎,九尺高的男人魁梧强壮,他半个身子隐于黑暗中,冷硬的面容晦涩莫名,胖掌柜触不及防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心头突然咯噔一下。   他,他突然有些不敢往前了。   心头警龄大响,他连忙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停下,卫大虎往前走了两步,就好似蛰伏在黑暗深处的猛虎突然迈着健壮有力的四肢缓慢踱步从夜色中露出身形来,被他一双虎眼盯着,别说胖掌柜,连他身后的伙计打手都有一种被野兽盯住的惊恐感,浑身血液刷一下冷了。   众人不受控制打了个寒颤。   胖掌柜暗觉不妙,这咋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他想象的画面是自个一群人推着粮食过来,然后把第一辆板车上的粮食打开给他瞅了眼,然后便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们把粮食全部丢地上,然后他们推着板车就走人。至于他之后发现粮食里掺了不少陈粮和坏粮,这就不关他的事儿了,粮食已经给你,你自己没有当场发现,他们可不管售后。   他若是敢来他们粮铺闹事,他也可以说是他自个偷偷把新粮换成陈粮坏粮,故意来讹诈他们。   胖掌柜很是自得,他把积压在粮仓的陈粮坏粮清空,回头去宅子里,他就把这件事说给自己妹子听,他妹子深得大老爷宠爱,只要她在床上吹吹枕头风,大老爷心情一好,若是把府城的粮铺也交给他管理,那他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大掌柜”了。等大老爷一死,他掌管着生意,便是夫人也奈何不了他,等他大外甥长大,他还能暗中操作一下,把他妹子给扶正,到时他妹子就不再是妾,而是已故老爷名正言顺娶的“平妻”了,到时他的地位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王记粮铺的生意还不是他说了算?   哪像现在,虽是他主动请缨来定河镇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但府城那头却没有做丝毫的挽留,这一年他没有看府城发来的信件,便是因为心头窝了股气,不得劲儿的很!   来之前他把一切都设想的很好,便是这猎户反抗,他也能用武力压下去。结果刚到约定地点,这发展咋就和他想象得不太一样呢,便说这个气势,打两方一照面,他就落了下乘。   “你倒是挺准时。”胖掌柜忽略掉心头那股不安,心说他不过就是个猎户,他一个人便是有天大的本事,双拳也难敌四手,他怕个鸟啊,啥玩意儿就能让他害怕。   他轻咳一声,摆起了姿态,朝身后两个打手做了个手势,两个面容凶悍,身材强壮的汉子一人徒手拎起一袋粮食扔到卫大虎面前,恶狠狠道:“这两袋是舂过的大米,板车上的是谷子,都是今年新下的,你可都好生检查清楚,过了今夜,我们可就不管售后了!”   卫大虎看了他们一眼,掏出怀里的匕首把绳子割开,大掌插入粮袋里,感受着新米从指尖滑落的感觉,鼻尖嗅到了大米的气息,他眼眸半眯,瞧着竟是在享受。   两个打手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知为何,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掌柜的实诚,都是上好的新米,王记粮铺果然童叟无欺。”卫大虎站起身拍了拍手,他脸上带着笑,看着胖掌柜,装作不经意道:“就是不知后头板车上的粮食是否都是一样的品质?里面没有掺杂陈粮碎米或……坏粮吧?”   胖掌柜扬起下巴,冷笑道:“你这猎户好生无礼,你可知我们王记粮铺开遍州府?咱家大老爷可是出了名的大粮商,心善实诚着呢,我们每年冬日都会施粥布善,做生意从来都是你予我五文钱,我给你六斗米还有余,从不缺斤少两,该是多少便是多少。你若不信,自可检查一番!”   瞎扯了一通,却没正面回答问题,卫大虎心说我管你家大老爷有多心善,你施粥布善又没布到我跟前,还心善实诚着呢,做生意有几个不黑心眼瞎,真若实诚,你家粮铺也难以开遍州府!不过他也没表现出来,胖掌柜叫他自个检查,他还真就抄着手上前,开盲盒般从每个推车上拎下一袋粮食,用匕首割开,把手插|入里头抓几把。   除了头一车是舂过的大米,后头的都是谷子。   就这般每个推车都检查了一遍,卫大虎脸色越来越冷,嘴角的笑容越浅,眼神撇向胖掌柜方向,满眼嘲弄。   个心黑玩意儿,可真行啊。   陈粮碎米和坏粮故意放在下头,每个推车上头的米袋里全是新谷子,难怪他每次伸手去抽下头的粮袋时推车旁的伙计脸色都会变一变,当他在黑夜里不能视物呢?还故作冷静不看他。   妈的。   卫大虎有些不爽,从下头拎出来的粮袋里,十袋中有六袋都是经年的烂谷子,闻着都有股霉味儿,这玩意能吃?更别说陈粮碎米,剩下的四袋里,起码有两袋都是这些玩意儿!   只要陈粮碎米能吃,他不咋介意,又不是啥金贵人,还在意碗里的米饭是不是完整的,有得吃就不错了,谁在乎完不完整好不好看!可这受潮发霉的坏谷就过分了,他但凡给他推的是去年前年的陈粮,他都可以当做不知晓,可这烂心肝的玩意儿往里头掺了不少发霉的谷子,这还吃个屁啊!   “检查完了,没问题吧?”胖掌柜站在远处皮笑肉不笑看着神色莫名的卫大虎。   俩人心里都心知肚明,胖掌柜这么爽快卖几万斤粮食给卫大虎,大晚上费老大劲儿从粮仓给你推过来,咋可能他一点好处不占?真当他是啥善心人不成。   胖掌柜这边人手多,他就是要猎户吃了这哑巴亏,你便是挨个检查了又如何,你敢和他翻脸不成?三万多斤粮食,数量不多不少,但粮食里有多少陈粮碎米坏谷,你也得当成新米来算,闭上嘴巴全给我接喽!   胖掌柜嘴角噙着笑,这亏,猎户是吃也得吃,不吃更得吃!   “掌柜觉得有问题吗?”卫大虎慢慢走过来,他背后是漆黑一片的树林子,晚间的风吹得树叶窣窣作响,这些日子天气凉了下来,胖掌柜一身的肥肉都挡不住晚间的山林冷风。   他不受控制打了个冷战,双手搓了搓胳膊,愈发不愿久待,赶紧把这买卖做了,他也好去逢春楼搂着香香软软的姑娘温存一番,猎户一开口,他便道:“王记粮铺做生意咋可能有问题,三十两银子,一共三万六千斤粮食,不多不少刚刚好。”   见猎户站着不动,他面上有些不耐烦了,道:“伙计们也累了一日,还得赶着回去休息呢,客人若是没检查出什么问题,就赶紧交钱罢,咱们钱货两讫,这单买卖做得爽快,回头还能合作不是。”   “是吗?那我现在就想和掌柜谈谈这笔生意有没有问题。”话音落,卫大虎突然发难,他脚尖一点,魁梧的身躯顿时犹如一头敏捷的豹子掠来,不过眨眼之间,人便到了胖掌柜跟前。   胖掌柜只觉眼前一晃,站在他身旁的两个打手还未回过神来,他的脖子便被一双大掌摄住,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啊——”胖掌柜顿时吓得双腿发软,卫大虎一只手握着匕首,一只手把他肥胖的身躯犹如拎小鸡仔般拎起来,他慢慢往后退,看着反应过来的打手伙计们,见他们脸色一变齐齐从板车上抽出扁担,他都快忍不住乐了。   哎哟,多么是朴实无华的“武器”啊,他都有点想敲敲胖掌柜的脑子问问他咋想的,不晓得府城如今都乱成啥样了吗,你带着三万多斤的粮食,板车上就藏了几根扁担?你是真没把他放在眼里啊。   挺好,卫大虎就喜欢他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他侧首朝林子吹了声口哨,里头顿时传来响动,一群腿都块蹲麻的汉子少年齐刷刷从林子里钻出来,为首的俩人手里还握着大刀。   正欲上前的打手们脸色瞬间白了,一双脚跟钉在了地上似的,一动不敢动。   这,这,掌柜的不是说对方只是个猎户吗?   猎户哪来的大刀?朝廷对武器的管制有多严格,便说他手里那把匕首,瞧着都不是普通猎户能拥有的东西!   他真不是土匪伪装成猎户来他们粮铺里骗粮食的??   现在已经不是叫对方硬吃哑巴亏的问题了,而是他们会不会被杀人越货啊!!   伙计们哪儿见过这种场面,他们手头拿着壮气势的扁担全都丢到了地上,看着那个猎户把已经吓软了手脚的掌柜丢给自己的手下,他从其中一人手里接过大刀,迈着步子顺着板车从头到尾走了一遭,一双虎目瞪着他们,恶狠狠道:“现在,把板车上发霉不能吃的陈粮碎米烂谷都给我找出来,若是听话些,我就考虑留你们一条狗命!”   “谁若是想反抗……”他举起大刀顺手就砍向就近的一个板车。   手起刀落,押送这个板车的两个伙计看着被一刀子砍成两半的车身,吓得两腿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三合一)   今天多写些,不想吊你们胃口,多更点。   我腰疼呜呜呜呜写/修了一天TvT 第63章 63   ◎囤粮中(三)◎   岔道林这个位置有些偏僻, 夜间一般没人会往这方向走。   树叶被风吹得窸窸窣窣响,后山林子里,不知名鸟类发出尖利难听的叫声, 掌柜被一个少年用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绳子捆在一棵大树上。他背后便是漆黑的林子,前面是伙计们手忙脚乱检查粮食的动静,那十来个打手被举着大刀的卫大虎吓唬了一遍,命令他们去把板车上挑拣出来的新米搬去他指定的地儿,那里站着两个拉着张臭脸的少年, 他们双手抱胸,冷眼瞧着他们上下搬抬粮食。   看着打手们高大的身躯, 往常不是在倒夜香便是在镇上四处游荡寻零工伙计、日日把腰都弯到地底下的少年们内心慌的不行。但大哥说了,再慌再怕也不能表现出来,得把气势做足,便是不晓得啥叫气势,就摆出自己最不高兴的样子,若是还不会, 那就拉着脸, 别做表情,更别笑,尤其是不能笑得谄媚,更不准对别人弯腰,今夜得把腰杆挺直了!   点头哈腰已经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他们还是头一次处于被别人“畏惧”的位置,以往都是他们默不作声只晓得干活, 只求管事手头的鞭子别抽到他们身上。   他们头一次举起了“鞭子”。   黑夜里除了风在吹, 没有一个人说话, 胖掌柜被捆在树上吓得浑身直冒冷汗, 他的腿根处弥漫出一团水渍,一股尿骚味飘出去老远。   打手们沉默着搬运粮食,伙计们脸色煞白抖着身子把发霉的陈粮碎米坏谷子检查出来,足足堆了有四五十袋。   卫大虎的脸色随着越堆越高的坏粮而越来越冷。   一袋粮若有二百斤,五十袋便是一万斤,三十两银子统共也就买三万多斤粮,他就能往里头给他掺三分之一的坏粮!何况这还没完!   丢出来的粮袋愈发的多,卫大虎都气笑了,他举起大刀便把眼前的一袋粮食给劈开。好么,便是眼下天黑瞧不真切,闻也能闻出一股潮湿发霉的味儿,这还吃个屁啊,他抓起一把发霉的坏粮便大步走到胖掌柜跟前,二话不说塞他嘴里:“你们王记粮铺倒是挺会做生意,三十两银子只给我十五两银子能吃的米是吧?”   卫大虎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五官生得冷硬,拉下脸来恶狠狠盯着人时,别说被他抓着硬吃坏粮的胖掌柜,便是被他用一两银子雇佣来的狗儿兄弟们也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卫大虎没了耐心,他直接举起大刀横在掌柜脖子上,从身上摸出三十两银子,强行扯开他的衣襟把银子塞入他怀里,冷笑道:“今夜你收了我的银子,若是不老实把我要的粮食给我运来,那缺多少袋粮,你们就用多少颗人头来换!”   “咳咳咳。”胖掌柜呸呸呸想把嘴里的粮食吐出来,他越是想吐,吞下去的便越多,没舂过的谷子拉得他嗓子眼生疼,他咳得眼泪都出来了,瞪着一双通红的眼,一脸狼狈看着卫大虎,惧怕之余却没忍住威胁他,“你就不怕我回头报官吗!”   “哈,报官?”卫大虎现在很不开心,他想过这玩意儿会黑心,但没想到他能黑成这样,他用刀背拍打他的脸,用锋利的刀刃对着他,冷笑,“我若怕官,还敢进山当土匪?”   “啥?土匪?你不是猎户吗???”   卫大虎胡诌:“你不会真以为我亲娘给我生了十几个兄弟,三十几个侄子吧?我们青山寨几百号人口,会怕那几个官兵?”   几百号人??不是,他怎么没听说附近哪座山有土匪啊,还几百号人?定河镇啥时候成土匪窝了?   “不然你以为我买这么多粮,我一家三口能吃三万多斤粮食?笑话,我又不是饭桶,一顿要吃三斤米!”卫大虎用刀拍他的脸,不耐烦道:“你收了我的银子,就得一斤不少把粮食给我送来,我只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若是一个时辰后我没看见粮,我就把你脑袋割了挂在树枝上,天亮了自有鸟寻来啃食。”   胖掌柜又吓尿了,卫大虎嗅觉灵敏,立马闻到一股尿骚味,顿时嫌弃的直皱眉。他往后退了几步,把玩着刀身,嗓音低沉:“咱们进山当土匪的手头都沾了几条命,咱们大当家不愿意和王记粮铺过不去,支我下山来买粮食,可谁晓得有些人给脸不要脸,既然是先你不讲道义,那我冲动之下做出啥过激行为,也是可以理解的。你说对吧?周掌柜?”   胖掌柜抖着身体,哆哆嗦嗦点头。他也不是啥蠢货,听出这土匪是在威胁他,他又不是定河镇本地人,咋晓得这四面环山的偏僻破地儿是不是真有土匪,不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他妹子可是给大老爷生了个独子,等他外甥长大继承这偌大家业,有得是他这个亲舅舅的好日子过,他咋愿意折戟在此处?   别说三万斤米,他便是要十万斤,和他的小命比,那都是个屁!   “我,我我这就叫人去粮仓运、运米,好汉,大、大侠,你且等等便是,等等……”胖掌柜是真的怕了,他尿都吓出了两泡,裤衩子湿漉漉贴着大腿根,凉的他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卫大虎冷哼一声,抬了抬头,狗儿大哥立马抓了两个伙计过来。卫大虎抱着大刀站在一旁,也没看他们,他望着漆黑的夜色,神色莫名。   他越是这般,胖掌柜越是害怕,胸口的银子硌得他心口疼,那日他扛着头狼王尸体走在街上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里,惊惧中,那头狼幻化成了他的样子,这土匪扛着他的尸体招摇撞市,周围百姓望着他们指指点点,胖掌柜吓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上下牙齿磕磕撞撞,抖着声儿对站在他面前的粮铺伙计道:“我脖子上的印章,你拿出来,现在立刻马上去粮仓运粮食,一刻都不准耽搁,更不准跑!”   两个伙计眼神闪烁,胖掌柜立马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你们家住在哪里我都晓得,你们若是敢跑,别说这土匪会不会一气之下带着他的土匪兄弟找上你们家,把你们家人全杀光,便是我不得好了,你以为你们能跑得掉?”他生怕这群伙计因为害怕自个偷偷跑了,回头时间一到,他交不上粮食,土匪真一气之下把他脑袋割了挂在树上喂鸟。   那可是大刀,真真实实的大刀!哪里是区区一个猎户能搞来的武器,他后头必定有人!这也是胖掌柜害怕的原因,若只是一个猎户,他怕个屁啊,可他怕大水冲了龙王庙,便不是龙王,是个地头蛇他也不愿招惹!   他来定河镇是绕青梅的,不是来送命的!   两个伙计哆哆嗦嗦从他脖子上取下印章,牙齿打架,抖着声儿说:“掌柜的放心,我们不会跑的。”   胖掌柜深深看了他们几眼:“想跑之前就想想家中老父老母,已经成亲的就想想娇妻幼儿,你们是愿意自个死,还是连累全家人一起死。”   伙计吓得浑身一抖。   “磨磨唧唧干什么?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到点我可就要数数割脑袋了!”卫大虎在一旁冷声道。   “我们,我们得叫些人帮着推车。”其中一个伙计小心翼翼开口道。   “行,你们自己点人。”卫大虎似笑非笑看着他们,瞧着半点不怕他们跑了。   他越是如此,伙计越是害怕,别说被掌柜威胁,便是他现在放他们离开,他们也不敢走。只要掌柜在他手里,他们就不敢跑,不然回头全家老小都要赔进去,他们是知晓的,掌柜的亲妹子是府城大老爷的爱妾,生了儿子的那种金贵人儿,像他们定河镇这两家粮铺,在大粮商眼里就如那毛毛雨般半点不看在眼里,区区几万斤粮食,咋可能有独子的亲舅舅重要?只要掌柜的亲妹子吹吹枕头风,他们跑得了初一也跑不脱十五,他们不敢跑。   去粮仓运粮的全是伙计们,十来个打手还在哼哧哼哧把粮食往山里搬,不是他们老实,而是他们但凡有啥小动作,只是和自己人眼神交流一番,那群人便举刀威胁。   只要他们老实搬东西,他们就没啥反应。他们虽是打手,但也仅限于在普通人面前抖抖威风,一旦遇到真正的土匪,他们立马就乖顺了,让干啥就干啥,只要别把刀架他们脖子上。   狗儿的兄弟们这一晚过得是恍恍惚惚,他们脸上糊了不少黑灰,有夜色的遮挡,保证没人能看清他们的长相。他们听好心人的话,啥话都不说,就拿着刀站在一旁威胁人,十几个兄弟分成三波,一波盯着捆在树上的掌柜,一波站在岔道林望风,还有一伙儿则在随着打手们山上,放粮食的地儿就在上头不远,之前好心人领这他们走过一次,黑灯瞎火的,他们也全靠摸索,反正看不清周围。   他们如今也知道了那一袋袋里头装的都是粮食,若是不心动那是假的,粮食啊,他们从出生到现在就没见过这么多粮,之前听好心人和胖掌柜说话,有足足三万多斤呢!   当然,得是剔除掉旁边那一堆陈粮碎米烂谷子的,但也有近两万斤呢!   如果他们有两万斤粮食,别说今年冬日里饿肚子,便是明年,后年,他们都不怕了。   可是想归想,却没有一人敢生出霸占的心思,便是手头握着大刀的狗儿大哥也从未有过黑吃黑的想法。他们人多又如何,在那个和山岳一般高壮的汉子面前,他们这群人怕是都不够他一个人揍,他连大粮商的掌柜都敢威胁要杀了他,难道会怕他们?   若是他们出了啥事,家里的阿婆弟妹们怕是真的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打手们一趟一趟沉默着运粮,漆黑的夜色里,只有他们粗重的喘息声。   在这股压抑的氛围里,胖掌柜连呼吸都不敢太重,他的心脏随着一个时辰的期限即将到来,而伙计们还未把粮食运来而跳得愈发的快。   他偷偷看向抱着刀站在不远处的高大土匪,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那群蠢货可千万别做蠢事,更别去报官什么的,他眼下就想赶紧把粮食运来,然后他们“钱货两讫”,甚至怀里的三十两银子他都觉得烫手,和他的命相比,三十两银子算啥。   千万别节外生枝,千万别节外生枝……   他们若敢去报官还是叫人来围剿这些土匪,别人他是不知道,但这群土匪在逃跑之前肯定会顺手把他脑袋给割了!   胖掌柜闭着眼,浑身大汗淋漓,他整个人犹如在河里泡了一圈,尿骚味混着难闻的汗臭味儿飘在空气中。   随着最后一袋粮食被扛进山里,四周愈发安静,胖掌柜的双腿抖如筛糠,若是没被绑着,他眼下怕是已经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了。   就在这能把人压抑死的氛围里,熟悉的车轱辘声从远处传来,胖掌柜猛地睁开眼,他眼中焕发出生的光芒,急切地探头朝着来时的方向望去。但他夜视能力一般,只能看见漆黑夜色,倒是卫大虎终于动了,他抬步去了岔道林路口,打头的便是之前那个问他要人的伙计。   一群人累得满头大汗,见到卫大虎,他们双腿发软,直接就累趴在了地上。还,还好,终于是赶上了,鬼知道他们这一路经历了什么,有人想跑,他抓着人就揍了一顿,又是威胁又是劝慰才把人压住,紧赶慢赶去了粮仓,还好地儿也不算太远,他有掌柜的信物,守粮的人也没为难他,晓得他们之前往里头塞了不少坏粮,眼下一个个狼狈跑回来运新粮,定是遇到了硬茬子。   反正有掌柜信物,回头有啥事也怪不到他们头上,他们爱运就运呗。   卫大虎照样检查了一番,手刚插到粮袋里,脸上就露出了笑容,这手感就对了嘛,早这么老实哪有这些破事儿,浪费他时间。   他笑着朝狗儿大哥点了点头,狗儿大哥便一脚踹在坐在地上歇息的打手身上,压低嗓子凶道:“坐什么坐,赶紧起来扛粮食,敢偷懒仔细你们的脑袋!”   一群打手敢怒不敢言,继续起身扛粮食,胖掌柜在一旁眼巴巴望着卫大虎,磕巴道:“他,他们都把粮食运来了,你赶紧能放了我吧?”   卫大虎理都没理他,狗儿大哥福至心灵,叫兄弟们把瘫坐在地上的伙计们抓到山上来。不管听见他的吩咐而脸色骤变的伙计们,候在一旁的汉子少年们立马一窝蜂上去拿起板车上缠粮食的绳子,拎小鸡仔般把他们拎起来,三人一棵树,把他们全给绑了起来,随后薅了把树叶塞进他们嘴里。   正在扛粮食的打手们吓得身子一个踉跄,结果不等他们反抗,屁股蛋就挨了一脚。狗儿兄弟们也扛起了粮食,跟在他们身后凶道:“都给老子手脚麻利些,再磨磨蹭蹭就把你们腿给砍了!”   打手们满心凄惶,不知他们这是啥意思,明明都把新粮运来了,他们说好放了他们的,眼下啥意思啊,都给绑树上?他们说话不算话要杀了他们吗?   一伙人吓得浑身直冒冷汗,却不敢反抗,生怕自己当了那出头鸟,刀子落在自己头上。就这般来回好几趟,才把粮食全给扛了上去。   子时,正是灵异志怪话本里经常出现的时辰,林子愈发黑暗看不清前路,他们把装满粮食的袋子丢到地上,若是夜视能力较好的人便能看清地上堆了近两百袋粮食。   当最后一袋粮运上来,打手们被压着下了山,随后在胖掌柜和伙计们的四周,依旧是三个人一棵树,所有人都被绑了起来,嘴里被塞满了树叶子。   胖掌柜见他们二话不说便丢下他们进了山,他歪着脑袋呜呜呜想说话,手脚却被捆着动不了分毫,挣扎间,他怀里的三十两银子落了出来,他见此,双腿一个劲儿蹬着,试图闹出动静来,他想说这三十两银子他不要了,他也不报官,他只要他们放了他!   可无论他如何踢踢哒哒,周围都只有风吹过的声音,窣窣作响,伴随着山里深处的怪异鸟叫声,吓得他们心脏砰砰直跳,冷汗直流。   走了,这伙人就这么走了?丢下他们走了??   卫大虎带着狗儿兄弟们去了放粮食的地方,一群汉子少年们默不作声扛起粮袋,沉默着跟在卫大虎身后,就这般走向了更深的林子里。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踩在树叶上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哼哧哼哧,扛着两百斤粮食的少年们累的直喘气,但没有人喊累,更没人说话,他们像暴雨前搬家的蚂蚁,排成一条长龙举家搬迁。   他们不知要去哪里,不知还有多久才到目的地,卫大虎带着他们东拐西绕,许是一刻钟,许是更久,最后他们停在了一处平坦地界。   卫大虎把肩上的两袋粮食丢地上,看了眼抱着把大刀站在不远处的爹,对身后的众人道:“丢这儿就行,抓紧时间把剩下的扛上来,扛完最后一袋,我就带你们下山,把银子给你们。”   狗儿大哥也看见了卫老头,虽然是个老头,但不知为何,他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他像一头暮年的老狼,瞧着好欺辱,但那双老眼中藏着一生的血雨腥风。   他们沉默着把粮袋丢地上,接着又跟在卫大虎身后下了山,继续扛。   就这般沉默着往返数次,一群人累得双手发抖双腿发软,这趟路程远比打手们扛进山的要更远更难行更漫长煎熬,这世上果然没有好赚的银子。   当最后一袋粮食扛进山,卫大虎从身上摸出一两银子递给了狗儿大哥,他在漆黑的夜色里把这个沉默的年轻汉子打量了一遍,他没错过初时这伙人晓得这些袋子里装的都是粮食时,脸上藏着难以掩饰的躁动。但最终,这股蠢蠢欲动被他们压了下来,卫大虎很满意,故而他给钱特别爽快。   狗儿大哥接过银子紧紧攥在手里,他脸上掩饰不住有些激动,他还担心这人卸磨杀驴,毕竟他手头有大刀,就算把他们全杀了埋林子里,也不会有人知晓,更没人会给他们伸冤。他们就是一群无父无母,幼年靠乞讨为生,长大了干些脏活累活体力活,在世间苟延残喘活着,他们唯一的牵挂只有院子里那些和他们一样被爹娘抛弃的孤儿弟妹们。   他们的命一点不值钱。   卫大虎送他们下山,这一次,他没再沉默,而是道:“山下那些陈粮碎米不是所有都发霉坏了,有些还能吃,你们若是想要,就自个挑拣出来扛些回去。”他是花了钱只想要自己满意的粮食,那些伙计被他吓破了胆,粮食里但凡有一点不太好的,都被他们挑了出来,有些确实能吃,瞧着也就是前两年的粮,想来他们不会嫌弃。   狗儿大哥听见他这般说,果然眼睛一亮,沉默着走在后头的汉子少年们也没忍住出声问道:“真的吗?我们真的可以随便拿吗?”   “我之前就看过了,有好些都能吃!”   “便是发霉了也没啥,咱拿回去拾掇拾掇,总比饿肚子强!”   “发霉的就别要了,谁知道吃进肚子里会不会中毒,其他能吃的随便你们拿,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只是记得一定要在天亮之前一把火把剩下的坏粮给烧了,也别让那群人看见你们的长相。”卫大虎叮嘱。   “谢谢您!您果然是好心大善人,狗儿没看错人!”走在中间的一个少年激动地说道,“我经常进山拾柴,我知道一个山洞,那里除了我没人能找得到,我们可以趁着天黑之前把还能吃的陈粮全都藏到山洞里,然后一日拿些一日拿些,这样不打眼!”   卫大虎听他说完,笑着点头夸道:“你很聪明。”   少年被他夸得脸都红了,他攥紧双拳,一颗心跳得很快,他们咋可能嫌弃陈粮,只要能进嘴能填饱肚子,就像三哥说的,发霉的粮食都能吃!不过他愿意听好心人的话,他也害怕发霉的粮食吃了会生病,他们没钱治病的,既然还有许多没发霉的陈粮碎米,他们都给挑出来,这个冬日他们不会饿肚子了!   赚来的一两银子能带阿婆去看大夫抓药,剩下的银钱还能置办一些冬衣给底下的弟妹们,想到这些,他们兄弟们十几人一路交头接耳,身体都感觉不到疲惫了,恨不得立马奔下山去拾粮藏粮!   临近山下,卫大虎停住脚步,扭头看向走在他身后的狗儿大哥:“咱们镇上最近是不是泼皮无赖变多了?”   狗儿大哥点头,不知晓他问这干啥,不过还是回道:“也不晓得咋回事儿,最近街上闹事儿的泼皮一下变多了,他们整日无所事事在街上游荡,喜欢调戏小姑娘小媳妇,寻摊子收保护费,人家不给他们就赖着不走,不叫别人做生意。”   “扒手也多了。”有个少年嘀咕。   “前头赌场里还打死个人呢,也没人管,白死了。”说要藏粮食的少年说,“我给赌场旁边一户人家送柴火时亲眼看见的,被活活打死了,好像是还不上赌债,那人就是个鳏夫,没儿子女儿可卖,家里田地都被他输光了,他还不上钱,就被赌场的管事叫人打死了,一卷席子了了事。”说起这事儿他还心有余悸,实是他眼睁睁看着那人被打死的,青天白日草菅人命,便是还不上钱也大可告到官府去,哪有这般活活打死人的。   卫大虎沉默了片刻,道:“这些日子你们警醒些吧,隔壁平安镇也出了一桩人命,报了官,县令大人不管。”   狗儿大哥听他语气不对劲儿,一股山风吹来,他们扛粮食几次进山下山出了一身汗,此时被风一吹,冷得浑身发抖。   “叫狗儿别去街上乞讨了,天冷了,在家待着吧。”   …   卫大虎把他们送到半山腰,看着他们绕了个道,避开捆在树上的胖掌柜一行人,急切地跑去山下挑拣搬挪还能吃的陈粮碎米。   他们能搬多少,卫大虎没再关注,他最后看了眼被捆在树上的掌柜伙计打手们,转身疾步上了山。   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静且忙碌的。   狗儿兄弟们几乎把所有的陈粮都搬去了山洞,只剩下十几袋完全潮湿发霉的坏粮,十几个兄弟来回数趟才在天亮之前把粮食彻底搬空。在天边泛起鱼白肚前,他们点了一把大火,把岔道林发霉的坏粮用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晨间的大火引来路人的注意,有人往这边走,听到林子里传来响动。有好奇之人循声找去,便看见被捆绑在树上的一行人。   惊惧之下吹了一夜冷风,胖掌柜早已晕了过去,被捆在他旁边的打手们经过一夜的努力终于把塞了一嘴的树叶子吐掉,见人寻来,狼狈高呼——   “救命啊——”   山下是如何鸡飞狗跳卫大虎不得知,他把狗儿兄弟们送下山后便一刻不停歇回了堆放粮食的地方,卫老头扛着大刀镇守在此,以防出啥意外。当然,一切都很顺利,卫大虎昨儿就踩好了点,这里已经算是比较深的林子了,便是樵夫也不会来这处砍柴,何况还是深夜,除了那话本中的精怪,此处林间除了他们父子,再没有第三个人。   整整三万六千斤粮食,只多不少。   “送下去了?”卫老头见着他一个人回来,抱刀倚着树干的身体站直,看向他身后。   “嗯。”卫大虎连口气都没歇,弯腰扛起一袋粮食就往肩上摔,卫老头见此,把刀放一旁,帮着抱起粮袋放他肩头,一袋两百斤,整整三袋便是六百斤,卫大虎连晃都没晃一下,“山下留了不少陈粮碎米给他们,白捡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刨除不能吃的坏粮,剩下的够他们过冬了。”   “就不担心他们存了坏心思,跟在你身后寻摸到山里来?不都说财帛动人心,这可是好几万斤的粮食。”   “我不乐意被人尾随,谁能跟在我后头?”卫大虎哼笑一声,很是自信张狂,外头他不好说,但在这深山里头,啥事都由他说了算。和老爹说笑两句,他扛着粮食便疾步穿行在林子里,方向是自家老屋。   整个定河镇,甚至是整个长平县,再没有一个人能比他更熟悉这些山路,便是胖掌柜回头得了自由带着那群打手来山里寻他,扛了小半夜粮食的打手们也会在全是树木的林子里晕头找不到方向。   本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被脖子上欲落不落的大刀威胁着扛大包,没被吓破胆都算他们是条汉子,更别说抽出心神记路线。便是他们记住了又如何?后头一路是狗儿兄弟们扛上来的,那条路就更别说了,卫大虎上山带他们在林子里绕了一圈,下山带他们绕了两圈,几万斤的粮,他咋可能不防着点人。   谁他都防着,保管他们找不着。   更别说他这后半夜一直来回运粮,直接把粮食全给运到了深山老屋。便是胖掌柜找到了狗儿兄弟们,两伙人一拍即合来个合作,非要找到他不可,他们也得先进山找到放粮食的地儿。   而等他们找到地儿时,粮食早被他运完了。   当然,这种可能为零,山下的陈粮碎木便是钩子,狗儿兄弟们只要动了那些粮,日后见着胖掌柜他们只会绕道走,便是不小心被抓到了,他们也会咬死不松口。陈粮碎米咋了,王记粮铺里明码标价卖着呢,那可都是银子,他们兄弟藏了那老些,可值不少银子了。   卫大虎花了三十两银子,自然不想要一粒坏粮。   而狗儿兄弟们,今夜白捡一堆陈粮,更别说还有卫大虎给的一两银子报酬。   这一夜,卫大虎花钱买粮,花钱雇人壮声势搬抬粮食,他不亏不赚。   狗儿兄弟们白捡一堆粮,还赚了一两银子,赚大了。   只有胖掌柜,做成了一笔三十两银子的粮食买卖,最后亏了近两万斤的陈粮坏粮,还被恐吓了一番要割他脑袋喂鸟,最后还被捆在山上吹了一夜冷风。   多么皆大欢喜的一夜啊。   卫大虎半点没敢停歇,三万六千斤粮食,每袋两百斤,便是近两百袋,他一次能扛三袋,得往返六十次才能把全部粮食运回深山老屋。只有把全部粮食藏到地窖里,才算彻彻底底的安全。   深山的路全是他自个趟出来的,别说板车,便是二人同行也得一前一后着走,卫老头得留在原地看粮,便只有卫大虎一人来来回回三袋三袋运送粮食。   一整个后半夜,他一个人穿行在夜色中,高大魁梧的身躯扛着六百斤的粮食两处往返。卫大虎便是身体素质再好,扛到后头也累的大汗淋漓,他整个人都在滴水,衣摆,裤腿,头发,连草鞋也坏了。   卫老头心疼得紧,他强行和儿子换了位置,叫他拿着刀守在此地休息,他则一次扛两袋粮,虽是比他慢了些,但总好过他一人扛来得要强。   父子俩便这般交替着扛粮食,足足一夜,直到后头天都大亮了,太阳已经挂在了半空,这曾经放了三万多斤粮食的空地才彻底被搬空。   近两百袋粮,他们父子俩往返了一夜又一个早上,才彻底把几万斤的粮食搬到了老屋院子里。   是的,只是院子里,要不说人手不够呢,他们只想着早些把粮食往深山里运,都赶着时间呢,咋可能一趟趟直接搬去地窖,都没人守着地窖门口,每次搬挪石头都要费老大劲儿,累人不是。   万幸的是,深山里除了野兽,便再无一人。   他们运气很好,这一晚也没遇到啥意外,更没野猪跑到老屋院子里去拱粮食,父子俩举着发软的胳膊扛着最后一袋粮食回到老屋时,看见的便是堆在院里满满当当的粮袋子。   三万多斤,能煮出奶白奶白米汤的金贵大米!   卫大虎买粮食的时候都没考虑过粗粮,那玩意儿是便宜,但他怀揣三十两银子,明知可以买几万斤粮,咋可能会退而求其次去买啥粗粮,他又不是买不起大米!   日后,他可以一顿吃三斤米,里头不掺一点豆子,他再也不用吃杂粮豆饭了。   豆饭吃多了蹲茅坑都费劲儿。   卫大虎难得累趴,他一屁股坐在粮袋上,背靠着后头的坚硬中带着几份柔软的粮食袋子,上下左右都是粮,他整个人被吃不完的大米包围,吹着山间的风,任由阳光洒在自己脸上。   “真满足啊。”他叹息道。   从此以后,他便是一顿吃三斤米,一天吃三顿,一天也就造九斤。他爹老了胃口没他那般好,那就一顿吃两斤罢,一天吃三顿,也就是六斤,媳妇小鸟胃,一顿怕是连一斤都吃不下,但也算个一斤,一天吃三顿,也就是三斤,九斤加上六斤再加上三斤……   卫大虎掰着手指头一通算,六斤加三斤便是九斤,两个九斤,他算了一脑门大汗总算是算明白了,十八斤!   他们家日后一天吃个十八斤大米,若是肚子饿了再加个餐,就算个整数二十斤。一日消耗二十斤,那么三万六千斤便是……手指头不够数了,加上脚趾也不够,卫大虎算烦了不算了,反正敞开肚皮能吃好几年!   今年的新谷子便是放个两三年,只要贮存得当,不受潮不发霉,顶多后两年味道差了些。到时也不知外头是个啥光景,他还得继续打猎赚钱,时不时去外头瞅瞅,若有机会,再买些粮食回来,这般边消耗边存粮,后头就是打起仗来,他家也饿不着肚子了。   卫大虎想到此,双臂展开往后一躺,这辈子头一遭体会躺在粮食上睡觉的感觉,真是叫人心旷神怡啊。   吃不完,真的吃不完。   他眯着眼仰躺在米袋上,不过几个呼吸间便鼾声大响,这一夜属实是累着了。   卫老头也没打扰他,他没在院子里睡觉,而是去屋里躺了会儿。别说,到底是上了年纪,只来回扛了几次他便有些受不住了,哪儿像他儿子,一个人扛着六百斤的粮食来回往返数十次。   父子俩睡了一觉,忙了一晚上,如今心神松懈下来,浓浓的疲惫感席卷而来。浑身上下就没一处干净的地方,衣裳裤子被汗水打湿了好几轮,草鞋坏了,两条大腿和胳膊又软又抖,还有那扛了一夜粮食的肩膀,已经被磨破了皮,汗水流在上头,疼得人嘶嘶直叫。   累,但是心里很满足。   有了这些粮食,他们再不用担心这破世道如何变化了,只要有吃的,人就饿不死,只要饿不死,那还愁啥?他们猎户泥腿子,便是世道安稳,也不过就是混个温饱,所以外头啥样,跟他们屁关系没有。   眼下却是啥也不用愁了,日子该咋过,就继续咋过。   【作者有话说】   (三合一)   月中啦,求营养液喏~ 第64章 64   ◎囤粮中(四)◎   桃花在家中担心了一宿, 她也不知到底出啥事了,大虎一连两个晚上都没回来,连爹昨日下午都进了山, 只嘱咐她把院门关好,天黑了便把堂屋门用扁担别着,谁敲门都别开,他和大虎今晚都不会回来。   只说买粮食有些波折,叫她不着担心, 自个在家注意安全便是。离开之前,爹叫她明日午食做些精细吃食, 不要放粗粮,就煮大米饭,别心疼大米多放些,把那日剩下的腊肉一道全炒了,饭食多弄些。   桃花想着许是他们第二日午时便会回家,便点头说好。   这一夜家中没有男人, 桃花睡不踏实, 听着后山传来的声响,她吓得把小虎抱进屋里,叫它趴在床底下睡。她若是被惊醒,便看一眼小虎,见它脑袋搭在前肢上酣睡着,她就能放下心来。   小虎虽小,但很是警醒, 外头若是有个啥, 它定会起身犬吠。   就这般熬了一夜, 天刚亮, 桃花便起身了。洗漱完,她随便吃了个饼子把朝食对付过去,便开始去灶房里忙活准备午食。牢牢记住爹的嘱咐,她这次是半点粗粮都没有放,舀了好大几碗米,煮了一大锅的大米饭,沥出来的米汤她也用大木盆盛了起来,奶白奶白的米汤也是乡下的金贵物呢。   小虎蹲在旁边乖乖守着。   桃花一低头,小虎便摇着尾巴在地上来回扫着,瞧得人心头直发软,想到它昨夜乖巧地趴在屋里陪了她一宿,就没忍住给它的狗碗里倒了大半碗米汤,哄它道:“吃吧,这是米汤,好东西呢。”她蹲在地上摸了摸它的脑袋。   “汪。”小虎蹭了蹭她的手背,这才埋在狗碗里舔食米汤。   桃花把沥出来的米饭放入甑子里蒸上,此时还早,她便坐在灶膛口托着下巴望着小虎一口一口舔掉碗里的米汤。狗碗见了底,桃花还发呆瞧着,直到拿着火钳的手指有些濡湿,她低头一看,是小虎在舔她的手指。   “汪!”小虎冲着她叫了一声,咬着她的衣摆往灶膛口方向扯,桃花一开始还不明白,直到顺着它的拉扯的力道扭头,才看见柴火已经烧到了头,塞在灶膛里的木头只剩个桩子留在外头,桃花赶紧把木柴整个塞到灶膛里,没让它掉出来。   小虎见此,松开了咬着她衣裳的嘴巴,摇着小尾巴跑了院里玩耍了。   听见院子里小鸡被追逐地唧唧叫唤的声音,桃花才后知后觉一拍额头,失笑喃喃:“真是好机灵一条小狗子。”   她又往灶膛里塞了根干柴火,拍拍手起身,去屋里拿了十来个鸡蛋出来。鸡蛋是前日大虎拿回来的,说是满仓给的,叫他拿家来吃,当时他忙着进山,桃花也没追问,想着爹说午间做些好吃食,她便拿了十几个鸡蛋,汉子家不咋喜欢吃鸡蛋羹,桃花便准备做个鸡蛋汤,再煎几个蛋,这般吃着香。   就是这顿饭做完油罐可就真见了底,半点都刮不出油星子了。   揭开盖子,雾气蒸腾间,桃花用筷子戳了戳大米饭,已经熟了。她盖上盖子,把木柴抽出一根插入灶膛口的柴灰里戳熄,饭蒸熟便用不着这般大的火了。   把火熄了,她洗干净手,拿过砧板上洗干净的老腊肉,一块一块,切得又薄又整齐。旁边放着一个干净的木碗,她把切好的腊肉整齐码放在里头,规整得很。   切完腊肉,桃花又从碗柜里拿出一个干净的小木碗,她磕了七八个鸡蛋到碗里,用筷子搅散蛋液,直到筷子挑起蛋液拨不起丝来,她这才放下筷子,拍拍手去了院子里。   此时离正午还有一些时辰,腊肉切好了,鸡蛋也调好了,大米饭也蒸熟了,只等大虎和爹回家便可以下锅开炒,热腾腾的饭菜吃着才有劲儿呢。   桃花坐在屋檐下,看小虎调皮追着几只小鸡仔扑,这段日子喂养得精细,其实已经算不上是小鸡仔了,几只小鸡长大了许多,爹对它们上心,前头还抽空给它们圈了个鸡舍,用竹篱笆简单围起来,也就白日里嫌它们烦,四处拉鸡屎时会赶到鸡舍里,晚间还是把它们关在鸡笼子拎进堂屋。   毕竟是在山脚下,若是夜间一个没注意叫黄鼠狼叼了去,爹能心疼死,可都是他一把小米一把菜叶喂长大的。   小鸡都有了鸡舍,只有小虎还没有狗窝,它晚间还是睡在灶房柴垛里,瞧着很是喜欢那个位置,不想挪窝。   桃花有些走神,连院子后头传来叫喊声她都没听见,卫大虎从院子后头的坡坎上跳下来,叫了好几声媳妇,桃花才猛地回过神来,倏地一下站起身,扭头喊道:“大虎!”   “媳妇!”卫大虎从灶房窗口绕过来,见媳妇傻呆呆站在院子里瞅他,他咧嘴一笑,伸手在她脸蛋子上捏了一把,“煮好饭没?给我舀一碗垫垫肚子,爹说今儿吃大米饭,扛了一晚上粮食可把我累惨了,媳妇,媳妇……?”   桃花一把抓住卫大虎伸到面前晃悠的手,看他一身狼狈,露出来的肩头又红又肿,脸上也脏兮兮的,一身汗味儿隔老远都能闻到,她又担心又嫌弃,却下意识抓着他手不放:“我去给你烧锅热水洗洗,瞧你一身脏的,这是干啥了?还有肩上咋整的,都磨破皮流血了,咋造成这样?”   “扛粮食呢,我和爹扛了一夜,从镇上岔道林上头的林子扛到老屋,咱没人不是,就我和爹来来回回走了几十趟,也就是我脚程快中途没咋休息,不然这会儿还在山里头扛着呢。”卫大虎想媳妇想的紧,但晓得自己这一身造得有点埋汰,没敢上手去抱去黏糊,拦着不让她去烧水,“烧啥热水啊,我又不是姑娘家,冷水洗洗就得了。媳妇我饿了,你给我煎个鸡蛋吃,那日满仓拿了不少鸡蛋,我馋鸡蛋了,好几顿没吃个像样饭菜,肚子饿得慌,腿也没力气。”   桃花都来不及问粮食的事儿,见他真饿狠了,点点头,先是去屋子里给他拿了干净衣裳,叮嘱道:“大白日的你可别在院子里洗澡,免得叫人瞧见了不好。”   卫大虎站在院子里刚准备脱衣裳呢,他耳朵灵敏,若是听见脚步声说话声进屋便行,不过媳妇发话他不敢不听,拎着一桶水去了茅房。   他洗澡动静大,水哗啦啦的,桃花在灶房都听见了,她坐在灶膛口把火给烧上,然后便开始煎鸡蛋。他洗完澡第一件事定是要往灶房钻,先把鸡蛋煎出来,饿得受不了等不及便叫他先吃个鸡蛋,桃花用木勺子刮着油罐,连一滴滴油星子都刮不出来了,她才把空油罐放一旁,拿了六个鸡蛋过来,锅里的油差不多可以煎上六个蛋。   爹瞧着是没有和大虎一道下山,山里没啥吃的,无论他是晚间再下山,还是大虎吃了午食还要进山送饭,都要准备好爹的那份。三个鸡蛋,桃花没算上自己的,她待会儿可以喝鸡蛋汤,她没干重活儿,不缺油水,六个鸡蛋,大虎和爹一人三个。   锅中油一热,鸡蛋下锅便发出“刺啦”一声响,香味儿立马便钻出了灶房。   卫大虎饿得头晕眼花,他换了两桶水才把自个拾掇干净,说不上香喷喷,但肯定是不臭了!   穿好衣裳出来,他拿着自个换下的衣裳,都没好意思往灶房里钻,而是打了桶水,把换下来的衣裳丢里头一通搓洗,过了一遍水瞧着没那般埋汰了,他才又换了桶水,抹上皂角使劲儿搓,搓完又洗,一连洗了好几遍才洗干净,把衣裳晾在晾衣绳上,他这才进了灶房。   忒香了!煎鸡蛋香得他都要走不动道了!   “给,先吃着。”桃花早准备好筷子,卫大虎接过便夹了个煎蛋塞嘴里,一口就是一个,嘴巴塞得慢慢的,他吃的又急又快,差点被哽得翻白眼,给桃花看得都气笑了,骂道:“是谁要与你争抢不成,你可慢些吃,像个小娃子样,吃个鸡蛋还能噎着。”说话间给他舀了碗米汤,卫大虎就着她的手弯下腰咕噜噜几口灌下去。   “你和爹一人三个鸡蛋,你可不能全吃完了。”他喝完米汤,桃花把碗放一旁,拿起锅铲给锅里的煎蛋翻了个面,“爹昨日上山前叮嘱我今日午食做好些,我蒸了大米饭,沥出来的米汤就在旁边,你饿了便先喝些,米汤养胃呢。我还切了腊肉,待会儿再煮一盆鸡蛋汤,午食好着呢,有肉有蛋,你可别着急。”   卫大虎一听还有腊肉,立马不着急了,他端起碗把米汤全喝了,这次筷子也不用,直接上手捞了个煎蛋,坐到灶膛口帮着烧火:“还得是爹有先见之明,晓得今儿我馋得慌,昨夜实在是累得狠了,不吃点好的手脚都没力。”   说完他嘿嘿一笑,整个人神采飞扬,粗眉嘚瑟挑起:“媳妇你猜猜我买了多少大米?”   叫桃花猜呢,却不等桃花回答,他迫不及待伸出三根粗大的手指,语气夸张又高昂:“三万多斤大米!”   桃花握着锅铲的手一抖,看向他:“多,多少斤?”   “三万六千斤!够我们一家吃好几年的了。”卫大虎没说买粮的细节,尤其是胖掌柜用发霉受潮的坏粮糊弄他,更没说他把大刀横在人脖子上威胁要把他脑袋割了挂树上喂鸟,只说,“便是再加上岳母满仓狗子,也够我们吃上三四年了。”   更何况他还没打算坐吃山空呢,只要粮价还在承受范围之内,他就能继续打猎赚银子买粮食。   不过眼下却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骤然听闻隔壁镇乱了起来,卫大虎心里不是不着急,不过万幸,他们定河镇有个傻缺粮铺掌柜,硬是在这个风头上卖给他几万斤的粮。   定河镇如今乱象初显,粮食涨价不过是早晚的事儿,而他趁着粮食没涨价之前,偷偷又捡了个大漏。   卫大虎志得意满,他看着媳妇的脸上活脱脱就摆着俩字:夸我   桃花被三万六千斤粮食给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她也是下过田插过秧收过稻的,抢收少不了她,但谷子收进粮仓时的喜悦却轮不到她体会。   别说几万斤粮食,便是几千斤她都不敢想。上次卫大虎一下子扛回来几百斤粮食都把她乐够呛,便是知晓三十两银子能买很多很多粮食,但“万斤”这个数量还是把她震惊到了,桃花握着锅铲,连鸡蛋沾了锅底都不知,她结巴道:“三万六千斤,那,那得多少啊?”   “两百斤一袋堆了半个院子。”卫大虎笑着比划,他双臂展开,一个劲儿往外扩,“这这这这这这么大,这这这这么多,爹这会儿还在老屋等着我给他送饭上去呢,吃了午饭你与我一道进山,咱带上被褥席子,我和爹得把粮食搬去地窖里,不少呢,得忙活大半日。晚间咱就在老屋将就对付一宿,我把灶房拾掇出来了,就是没多余的锅,不然咱能在老屋做吃食,若再带些青菜萝卜上去,哈哈哈,桃花,你若是愿意,一顿就能倒半袋子的粮食到锅里!”   桃花可不敢想一顿倒半袋大米到锅里煮,一听自己也进山,她想看看三万多斤粮食得有多少,顿时高兴不已,但也没忘记家中还有小鸡和小虎呢,便问道:“小虎咋办?还有小鸡,夜间家里没人可咋整?”   “吃了饭我就把小鸡抓鸡笼里,往里头扔把青菜叫它们自个啄食。至于小虎……”卫大虎看了眼趴在屋檐下打盹的小狗崽,笑着说:“日后怕是得经常进山,正好,这次带它一道,也好锻炼锻炼脚力。”   桃花闻言立马便笑了,想说小虎若是晓得待会儿能与他们一道进山,必会开心得尾巴乱摇,结果就闻到一股焦味儿。循着味儿望去,桃花才想起来锅里正煎着鸡蛋呢,净说话,把鸡蛋都忘了!   “你咋不提醒我!”她赶紧把锅里煎糊的蛋铲出来。   卫大虎嘿嘿傻笑两声,他也没注意。   这个煎糊的鸡蛋必然不可能拿去山上给爹吃,桃花便把他碗里的煎蛋夹起来,把这个煎糊的放进去。卫大虎见她给自己吃煎糊的鸡蛋,非但不恼,反而嘴角都快裂到耳后根去,媳妇孝顺爹,他咋可能不高兴,开心还来不及呢。   因吃完饭要进山,桃花便不敢再墨迹,尤其是想着爹还饿着肚子在老屋等着他们送饭,更不敢耽搁。她把锅刷了一遍,叫卫大虎添上柴火,待锅中一热,便把腊肉放进去来回翻炒。   寥寥炊烟从烟囱里飘出,山下小院的灶房里飘出一股霸道的腊肉香味儿,桃花用锅铲舀了好几铲腊肉到一个干净的碗里,里头还窝着三个煎鸡蛋,这是待会儿要带去老屋给爹的午食,她特意用一个碗装着,可不能叫爹吃他们的剩菜剩饭,便是爹不介意,桃花也不会这么干。   腊肉一出锅,卫大虎就坐不住了,中午只有他们小两口在家,也就不讲究那些,桃花从碗柜里把他的饭盆拿出来,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盆饭,把锅里剩下没铲起来的腊肉直接铲到了他的盆里,剩下那个煎糊的鸡蛋盖在热腾腾的米饭上头,然后叫他自个端去吃。   午食便在灶房里吃,不用去堂屋了。   卫大虎晓得媳妇是心疼自己,给自己铲了好多腊肉,他美滋滋端着自己的饭盆坐在灶膛口边吃边烧火。统共也就那么些腊肉,给爹装了一半,剩下的都到了他盆里。卫大虎夹着肉没吃,把盆递过去:“媳妇,你夹些腊肉起来。”   “吃你的吧,我舀了一锅铲起来。”桃花心里暖呼呼的,把锅给洗了一遍,最后再煮了个鸡蛋汤。汤汤水水不好带上山,桃花便夹了不少鸡蛋和青菜到爹的碗里,三个煎鸡蛋,几锅铲蒜苗腊肉,还有两大块煮鸡蛋和青菜,最后再用一个大碗盛了碗冒尖的大米饭,用干净的碗倒扣在上头,严丝合缝盖好后,桃花从屋子衣柜里拿了件大虎的干净衣裳紧紧包裹好,仔细小心地放到了背篓里。   把爹午食装好,桃花才去灶房吃午饭。   她虽然没给自己留煎蛋,但留了一锅铲的腊肉,蒜苗比肉多,倒也不是想着全把肉留给家中两个壮劳力吃,她自个敷衍吃点青菜,而是她很喜欢炒蒜苗,她好那口。   卫大虎把鸡蛋汤倒入盆里泡着米饭吃,他坐在灶膛口吸溜吸溜吃得很是带劲儿,桃花则要文雅些,盛了碗鸡蛋汤搭配着米饭吃。   有肉有鸡蛋,还有大米饭,这一顿美食,搁别人家里过年也不一定能吃着,夫妻俩是吃得肚皮浑圆,满足得不得了。   吃完饭,卫大虎主动揽下洗碗的活儿,桃花则去屋子里收拾被褥。今晚要在山里歇一宿,上回拿进山的被褥他们想着日后许是要经常进山,背篓也拿去装板栗了,便没有拿下来。晚间爹睡老屋,侧屋的床板子都拆了,今夜她和大虎得打地铺,除了要带上被褥,还要拿席子铺地。   收拾好被褥席子,桃花这回多拿了两个背篓,爹喜欢编背篓,家中并不咋缺这些家伙什,把小背篓放入大背篓里,回头他们从山上下来,顺道还能去摘些毛桃子回来。   对,还有白毛桃,大虎原本说要买酒回来泡白桃子酒,结果砖头没背回来,酒也没买,倒是背了一篮子鸡蛋和几万斤粮食。   想到老屋里有几万斤粮食,桃花一颗心火热滚烫,恨不得立刻就进山。几万斤啊,那得堆多高,得吃多久?   日后顿顿大米饭,都不用往里头加粗粮,每日都能有米汤喝,甚至连小虎都能顿顿吃米汤,可真是……   这日子谁敢想啊。   卫大虎洗完碗便去院子里把小鸡抓到了鸡笼里关好,丢了两把菜叶子进去,把鸡笼拎去堂屋,然后便不管它们了。小虎中午也吃了一顿好饭,原本正趴在屋檐下舒坦打盹,鸡被收了,堂屋门也关上了,连灶房门也锁了起来,桃花背上背篓,卫大虎坐在屋檐下换了一双新的草鞋,这一看就是要出门的动静,它脑袋晃了晃立马站起身,跑到卫大虎跟前摇尾巴。   “汪!”那肉眼可见的急切劲儿,对着卫大虎就是一通犬吠,它狗爪在地上刨着,连软趴趴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再冲我叫一声,可就不带你了啊。”卫大虎穿好草鞋,大掌伸过去在它脑袋上揉了几下,“就你聪明次次都冲我叫,是晓得这家里头咱俩地位最低,可劲儿逮着我欺负?”   他起身背上背篓,桃花已经走到了院门处,见小虎迈着四肢一脸兴奋地追逐出来,跟着打趣:“它晓得讨好谁才有饭吃!”   “那是,咱们一家虎,都是一样聪明。”卫大虎把院门关好,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揪了一把,“都晓得讨好你才有得饭吃。”   桃花笑着把他手拍掉:“净瞎说。”   小虎跟着他们走了老远,走到上回被卫大虎驱逐回来的地方,它慢慢停住了脚步。等了好一会儿,见他们背着背篓越走越远,卫大虎也没回头赶它,它似乎明白了什么,汪汪冲着他们叫了两声,狗眼里肉眼可见欢快起来,迈着四肢便朝着他们走过的脚印踩去,一路跑一路叫。   “汪汪!”   这次进山桃花半点不觉得累,甚至还有几分迫切,尤其是这一路有小虎汪汪汪叫唤,一人一狗都快乐的不得了。   桃花依旧是杵着棍走山路,但她这次没有再用棍子抽打草丛,有小虎在前头开路,她不怕草丛里突然窜出一条蛇来。小虎头一次进山来,简直可以用撒欢来形容,明明还是条小狗样,偏生活泼好动得很,一会儿去这个草丛跑跑,一会儿又从那头窜出来,漫山遍野都是它撒欢的叫声。   它一路撒尿,一路圈地盘,欢乐得尾巴都快摇断了。   桃花以前见过别的狗喜欢对着树撒尿,但她不晓得这是为啥,还是卫大虎说它这是撒尿圈地盘的意思,她才恍然大悟,没忍住笑出来:“它这般小就晓得圈地盘了?”   “领地意识强,咱院子周围的树它都尿过。”就好比村里那些狗,以前老喜欢往他们家跑,自从养了小虎后,村里的狗就不咋来了,便是来,也是在院子外头晃荡,除非他们出声唤它们进来。   小虎虽然小,但也是他们家的护家犬,别的狗来了它家,也就是来了它的地盘。小家伙眼下还小,若是再长大些,看不惯别的狗跑来家中与它争抢骨头,它还会把对方赶走。   若是别的狗赖着不愿走,小虎便会上前驱赶,赶再不走,那两条狗就得干起来了。   人都护食,何况狗呢,都一样的。   夫妻俩一路说话,半点不觉得累,经过小溪时,他们这次没休息,而是继续赶路,爹还饿着肚子等着他们送饭呢,半点不敢耽误。   就这般后脚打前脚跟赶路,在桃花气喘吁吁双腿发软时,她总算是看见了老屋的影子。   茅草屋还是那般破旧,在上次他们锄掉杂草的院子里,堆着近两百袋的粮食,一袋便有桃花一个人那般大,她站在院门口,望着院子里垒得高高的粮袋子,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这,这么多??!”   卫老头听见声从屋里出来,见儿媳也来了,连小虎都来了,小狗崽明明累得摊舌头直喘气,却不忘跑过来亲昵得挨挨贴贴蹭他,他脸上不由露出一抹笑意。   “是啊,咱家以后不愁没粮食吃了,顿顿大米饭,可劲儿造吧!”   卫大虎把背篓放下,爹是个待不住的性子,他下山这几个时辰,院子里乱扔的粮食叫他摆放得整整齐齐,瞧着特别有规律。   他去堂屋把桌子搬到院子里来,桌子倒是没坏,只是十分陈旧,桌面有些坑洼,使点力便能抠出木屑来。等回头空闲下来,连带侧屋的床板子一起,都得打新的。   桃花把背篓里的午食拿出来摆放在桌上,两个大碗,一个里头装着鸡蛋腊肉煮蛋,一个是满满一大碗压实的大米饭,卫老头自个拿了张凳子出来,接过桃花递来的筷子,端起装着大米饭的碗便开始吃午食。   饭菜都已经凉了,但半点不妨事,吃着还是香得很,尤其是腊肉炒蒜苗,儿媳炒菜不似别家,炒个肉会往里头加许多青菜啥的,明明是盘肉菜,偏生青菜占了大半,把原本的肉香味儿都压住了,不好吃。桃花炒肉就是一整碗肉,顶多往里头搁些蒜苗葱花,青菜都是另起一盘,肉是肉,菜是菜,分得很是清楚。   小虎还是条小狗子,跟着走了几个时辰的山路早已累得受不了了,它先是围着粮食跑了一圈,腿一抬便想撒尿,被卫大虎拧着后颈肉丢到爹的脚边儿,骂道:“先前才夸你机灵,这会儿就敢冲着粮食撒尿了,一边儿趴着去吧。”   桃花把背篓拿去了堂屋,出来后她便围着院子里这堆粮食绕了两圈,是真多啊,她伸手试着去抬离自己最近的那袋,结果别说搬起来,骤然使劲儿,差点没把她双臂拽脱臼。   “你可拎不动。”卫大虎在旁边看见她的举动,没忍住笑道:“一袋有两百斤呢,叫你背个几十斤的板栗都费劲儿,何况这实打实的谷子。”   他伸手从里头拎出两袋放一旁,对她道:“这两袋是舂好的大米,其余的都是谷子,谷子好存放,只要没受潮发霉,能放好几年。”   “那我们现在要把这些粮食都扛去地窖吗?”见他用匕首把那两袋粮食割开,桃花走过去学着他的样子把手插|入粮袋里,感受着大米从指尖流动的细微摩挲感,这种体验十分新奇,在钱家时,家中的米面油粮都是娘管着的,一顿需要多少米,她会提前舀出来,给多少就煮多少,通常只有少的没有多的。   桃花煮饭时也是如此,她天天在灶房里忙活,却从未一下子接触过这般多的大米,更别说把手掌插|入粮袋里耍米。两百斤一袋的粮食有多少呢?桃花试了一下,她便是把一条手臂都插|入其中,指尖也挨不到底。   她眼睛亮得如夜间星辰,真的好多好多好多粮食啊……   “要扛去地窖,不过不是我们,是我。”卫大虎笑着拎起一袋粮食扔到肩上,他扛一袋不够,又往肩头扔了一袋,桃花看得目瞪口呆,这样还不算,他还想拎第三袋,但他肩上粮袋晃悠悠的,她顾不上说话,忙踮起脚尖帮着扶稳,卫大虎又往肩头扔了一袋,扭头看着她,“媳妇你在家里还是和我一道去地窖?”   “我和你一道去!”桃花立马说。   “行。”吃饱了饭身上又有力气了,卫大虎扛着几百斤粮食,带着媳妇去了地窖,他得趁天黑之前把院子里的粮食都搬去地窖,他不爱把今日便能干完的事儿挪到明日,即使肩膀都磨破皮了,即使没人能找到老屋的位置,根本不用着急。   桃花跟在他身后,默默记了一路的路线,他在前头走着,她就在心头默念右转左转,前面有颗歪脖树,那处枝丫长得很开,这片草丛很是茂盛……就这般七拐八绕,准确无误走到了地窖,和自己所记住的路线大差不差,她脸上立马露出笑来:“大虎,我记住路了。 ”   “桃花真棒,待会儿回去你走前头,我在后头看着你,看你能不能带我走回去。”卫大虎对媳妇从不吝啬夸赞,他把肩头的粮食丢地上,弯腰把石头搬开,“你就在外头,不用跟着我下来。”   “好。”桃花便帮着他把粮食拽到地窖洞口,卫大虎拎着粮袋就丢到了地窖里。   “媳妇,你和我一道回去,还是在这里守着?”卫大虎看了眼周围,这里倒是挺安全,若真有个啥事,直接钻地窖里躲着就行,他脚程快,一个来回也就半盏茶的功夫。   “我就在这里守着。”桃花想也不想道,一来一回搬挪石头太累,若是无人守着洞口,她担心蛇啊鼠啊什么的钻到地窖里,虽然这会儿天气凉,已经许久没看见蛇了,但她只要想想那玩意儿偷偷钻入地窖里,她浑身鸡皮疙瘩就起来了,她要守着。   “那我很快就回来,有啥事你就躲地窖里,别乱走。”卫大虎叮嘱道。   桃花点头应好,见他还不放心,挥手赶他:“你快去快回,别磨蹭。”   卫大虎便不再墨迹,大步回了老屋,不多时又扛了三袋粮食过来。就如蚂蚁搬家般,一趟扛三袋粮,一趟三袋,地窖慢慢便充盈起来,他还半点不讲究,直接把粮食往地窖里一丢,也不规整好,地窖洞口很快就堆满了粮袋子,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了。   桃花趴在地窖洞口瞅了一眼,想下去帮着归整一番,卫大虎不让她下来,说她拎不动,就安生在上头待着望风。   有啥好望风的,这深山老林也没个外人来,桃花笑眯眯的,就是想让她在一旁看着家中的粮仓是咋一点点被填满的呗。   洞口实在堆不下了,卫大虎跳到地窖里,把堵在洞口的粮食都搬挪到里头,一袋摞一袋,先把里面的空间给填满,把外头给空出来。   桃花见他好半晌没有上来,正要下去瞅瞅,便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扭头一看,是爹扛着两袋粮食过来了,她忙站起身:“爹。”   卫老头把肩头上的粮食丢地上:“大虎在下头?”   “在地窖里。”   卫老头便下了地窖,见儿子在搬挪,他立马挥手赶人,“这儿我来收拾,你继续去扛,趁着天黑之前都给拾掇好,明儿我还得去镇上。”   卫大虎便把位置让给他,他也不乐意规整,没那个耐心:“不知山下那个地窖挖得如何了,我这些日子就不去镇上了,您顺道再买坛酒回来,桃花要泡果子酒。”   “你烦人不烦人,都说好几遍了。”卫老头搬起一袋粮便摞在上头,“去医馆买治头疼脑热肚疼的药,还有那什么一两银子一瓶的止血药粉,晓得了晓得了,可别说了,我是老了又不是癫了。”   嘿,老头年纪越大脾气也跟着变大了,卫大虎摸了摸鼻子,不敢继续烦他,出了地窖。   虽然也不是害怕吧,但毕竟才把人捆在树上吹了一夜冷风,鬼晓得胖掌柜有没有怀恨在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段日子他就不去镇上了,爹不用再去买粮食,但得把他付了钱的砖头挑回来,顺道再去买一坛酒,还有一些治疗头疼脑热风寒之类的药,甭管用不用得上,家里头不能缺了这些。人吃五谷杂粮就没有不生病的,何况马上就快入冬,届时大雪封山,若是受了凉生了病,一副风寒药就能救下一条命呢。   爹身上揣着二十两银子,能买不少东西。   一家三口,除了桃花闲的发慌,卫大虎来回在地窖和老屋之间扛粮食,卫老头则在地窖里规整粮食。整一下午,家中两个汉子半点没停歇,在日落之前,总算是把所有粮都扛到了地窖里。   嗯,只留下那两袋舂过的大米,就留在山里,回头再买个锅啥的回来,直接就能把老屋的灶头给烧上,日后就能在山里煮饭吃了。   想到锅,卫大虎立马道:“爹,您明儿要不再买个锅回来吧。”   卫老头刚从地窖爬出来,正甩着两条发酸的胳膊呢,闻言老脸一跨,骂骂咧咧道:“又是砖头又是酒,都是啥轻巧玩意儿吗?当你爹我还是年轻那会儿呢!再加上一口铁锅,干脆你也别叫我去了,你自个去镇上买罢!”   “您也不担心我去镇上被人围剿了。”   “你怕啥啊,你天不怕地不怕,谁敢剿你!”   卫大虎闻言哈哈大笑,把粮食全部放地窖里后,他强撑着的那股气瞬间泄了,他双手搭在媳妇肩膀上,借着她的力道走着路,也不提醒她,就让她走在前头,看她会不会迷路,不与他爹说买锅的事了,而是问道:“晚间吃啥呀,我今儿不想去打猎了,累得慌。”   “待会儿我去猎几只兔子回来,晚间将就着吃罢。”卫老头说,“灶房里有个甑子,是你爷在世时就用着的,还没坏,不过没锅煮不了饭,甑子也用不着。算了,明儿我还是带个锅回来。”老年人最终还是妥协了,一想到明儿要买许多东西,脑子都开始疼了。   “那我去瀑布那里的小溪抓两条鱼回来。”卫大虎想去小溪里洗个澡,之前下山洗的干干净净,下午这一番搬搬抬抬又流了一身臭汗,好在媳妇给他拿了换洗衣裳,他便想去好生洗个澡,顺便再抓几条鱼回来,这一日从半夜到夕阳西下,他就没咋歇过。   先是和狗儿兄弟们把粮食扛到半山腰,然后又从半山腰把粮食扛回老屋,中间打了个盹,醒来便下山吃了个午饭,接着又接续进山,然后把堆在院子里的粮食全扛去了地窖。   累啊,一次扛个几百斤粮,来回上百次,铁打的人都受不了,他肩膀又酸又痛,都不知磨了多少血出来。   不过想到媳妇望着粮食亮晶晶的小眼神,他心头又满足的不得了。   眼下已经不缺粮了,他回头就去山里猎头野猪,把岳母和满仓狗子接来吃杀猪酒,他们一大家子好生热闹热闹!   【作者有话说】   (三合一)   ——公主请查收。   谢谢公主们送的营养液和地雷(叼玫瑰) 第65章 65   ◎皂果子◎   桃花方向感果然好, 只被卫大虎带着走了两次,她居然就把路线记住了。卫大虎走在她身后半点没提示,卫老头也没说话, 中间稍微走岔了两次,爷俩都没出声,最后硬是叫她绕了回来,带着他们回了老屋。   小虎听见声儿,摇着尾巴老远就迎了过来。   桃花见着它, 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抓着肩上卫大虎的手高兴道:“大虎大虎, 我没有走错,我找得着去地窖的路了!”   卫大虎捏了捏她的脸蛋子,笑着问:“那你还记得毛桃子树在哪条路吗?明儿你走前头,找得着咱们就摘些毛桃子回家,找不着嘛……”他拉长音调,见她面上着急起来, 他哈哈大笑, “找不着路桃花就吃不了毛桃子,泡不了白桃子果酒,岳母来就没得吃咯。”   爹还在后头呢,他就这般逗自己,桃花红着脸拰他胳膊,却看见他肩膀上已经磨掉皮的肉,来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搬搬抬抬, 磨掉的皮被粗糙的粮袋反复摩擦, 她又搭不了半点手, 这一趟趟来回累得一身大汗, 汗水浸透到破皮的肉里,不知多疼。   卫大虎一瞅媳妇的眼神就晓得她在心疼自个,晓得媳妇脸皮薄,爹在旁边,他也没黏黏糊糊卖惨说好疼好疼要媳妇吹吹,很是男子气概道:“破点小皮罢了,咋可能疼。”   “你可就忍着吧。”桃花睨了他一眼,晓得他不是会喊疼的性子,她径直去了堂屋,原本打算把爹吃完的碗筷拿去洗了,没不想爹已经洗干净放在了桌上,她便去背篓里拿男人的干净衣裳,对跟在她身后进来的卫大虎说,“你便是不怕疼,肩上的伤口也不能沾水,待会儿随便擦洗一下就好,可不能躺在小溪里。”   “咋就不能躺,这都算不得受伤!”   “你再说?”   “晓得了,不躺便是。”卫大虎立马乖顺点头。   “那个药粉呢?”桃花满意了,“给我涂抹水泡那个,你和爹都擦些,那个药粉效果好。”   卫大虎闻言咧嘴乐了:“你咋晓得我给你擦水泡了?”   桃花白了他一眼,她的脚丫子她能不晓得,睡醒就觉得不对劲儿,一看就晓得他走之前给她抹了药。   粮食都放好了,家中也用不着人守着,卫老头挺久没打猎了,他有心锻炼小虎,拿着弓带上小虎便去寻摸晚间的吃食。   桃花和卫大虎则拿着衣裳去了瀑布小溪,老屋旁边也有一条小溪,但里头的游鱼太小,桃花说那般小的鱼炸酥脆了才好吃,但眼下家中油罐子见了底,卫大虎不想吃着鱼还惦记着没影儿的油炸焦酥小鱼,便决定去下面抓大鱼烤着吃。   如今他们只要进山便会把粗盐带在身上,其他调料,譬如小青果子,山里随便都能摘到,还有一些藿香之类的,路边随处可见。也就是桃花讲究,若是按照以前卫大虎烤鱼的做法,他是啥都不用放,烤熟了能吃就行。   能吃是能吃,不过那味儿嘛,可就不咋地了。   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别说卫大虎心情好,连桃花脚步都轻快了几分。晚间不用赶路下山,爹还去猎兔子了,啥事不用操心,只需要抓几条鱼就行,故而俩人慢悠悠下山,卫大虎还带着她拐了道,找到了一棵拐枣树,摘了不少在路上吃。   桃花快乐地在山间蹦蹦跳跳,卫大虎走在她后头,脸上全是笑。他媳妇的性子其实是有些沉稳的,平日里少有跳脱的时候,如今像个未出嫁的小姑娘走路都蹦蹦跳跳,可见心里头是真的高兴。   “看着些路,仔细脚下。”他提醒道。   “晓得了。”桃花捧着一把拐枣,用树叶子包裹着,她用牙齿把皮给咬掉,吃着里头的果肉,“我瞧着树上拐枣不少,明儿我们摘些回家吧?我给三花和鸭蛋鹅蛋送些去,小姑娘小娃子都喜欢甜甜的果子。”   “行。”今儿背了俩背篓进山,虽然回头要拿一床被褥回去,但一个背篓就能装不少,摘些拐枣和毛桃子,还有桃花要用来泡酒的白桃子,差不多了。   “对了,满仓是咋说的,咋就给你一篮子鸡蛋?”桃花突然想起来,前儿他急急忙忙吃午食,吃完便进了山,她都没仔细问满仓给鸡蛋的事儿,还有娘,不知可好。   “就把篮子塞给我,不要还不开心,叫我拿家来吃。”卫大虎想到他那半大小子大舅子,心里还是挺喜欢的,他媳妇的两个弟弟性子都不错,狗子便是调皮活泼了些,也不像村里那些小娃子,别人吃个啥就去旁边守着,口水流了一下巴,埋汰得很。   还有满仓,几岁就死了亲爹,亲娘和亲姐又被族人赶走,小娃子一人咋长大的,他也不敢想,总之是个吃着苦头长大的孩子。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长歪,性子没狗子那般活泼,要内敛腼腆些,但也是个听话招人疼的孩子。   包括桃花,当姐姐的心疼弟弟,对爹,对岳母都孝顺,平日里去村里大舅二舅家,见着长辈也是逢人便笑,是个性子顶好的姑娘……   还是岳母教得好啊,卫大虎想到钱家大嫂扒拉他背篓的模样,想想就糟心的很,还有那家里的侄儿钱篓子和钱串子兄弟俩,老大和他爹娘一个性子,贪嘴又爱躲懒,老二则像他娘,笨拙木讷,钱家那两个兄长更别提了,连妹子出嫁这么大的事都不愿意做个面子,硬是没一个站出来背桃花出家门。   卫大虎摇摇头,果然还是自己亲兄弟好啊,多年未来往,满仓心里却一直惦记着亲姐,姐姐出嫁他送了一篮子鸡蛋,不年不节的又叫姐夫拿一篮子鸡蛋家去吃,啥事都惦记着他姐。若是钱厨子没这般小心眼,生怕岳母和满仓来往,偷偷补贴他,这一篮子一篮子的鸡蛋,怕是年年都会往钱家送……   满仓就是个实诚孩子。   桃花听完点点头,心里暖呼呼的,这些鸡蛋怕是满仓自个都不舍得吃,她想到大虎说猎野猪在家办杀猪酒的事儿,到时多弄些好吃的菜,也不知满仓喜欢吃啥,炖肘子喜欢不?她提前一日便把肘子炖上,炖得烂烂的,还炸些肉丸子,到时叫他多吃些。想到他一个人在家平日里怕是没吃啥好东西,她又担心肘子太腻,到时再蒸条鱼,清淡些,满仓若是喜欢吃鱼,她便叫大虎去山里捉几条,回头再叫他拎家去。   “娘还好吧?”她又问道,惦记完大弟,她又开始想狗子了,狗子倒是不挑嘴,只要是肉都喜欢,大肘子别说腻,怕是恨不得整个捧在手头啃才带劲儿。   “瞧着和以前一样,没啥变化。”没啥变化就是最好的,卫大虎也没说孙氏那糟心大嫂,怕桃花听了膈应,“没见着狗子,不晓得是还没睡醒还是去村里耍去了。”   “许是还没起床,他就有个赖床的习惯,得叫娘拿着棍子去请才乐意从被窝里起来。”说笑间,他们走到了瀑布小溪。   卫大虎脱了草鞋和衣裳裤子便去了溪水里,即便已经看习惯了他的身子,桃花还是会被他孔武有力的强壮身躯给震撼到,穿上衣裳还不觉得如何,这一脱,腹部没有一丝赘肉,胸膛紧实有力,一块块腹肌横呈在胸肌以下腰腹之间,再往下便是粗黑毛发都露出来的地儿,俯卧着沉睡的猛虎。   桃花挪开了视线,一张脸红彤彤的,不敢再瞧一眼。   卫大虎火气旺,冰凉的溪水对他没啥影响,便拿着脱下来的衣裳擦拭身子,避开了肩头被磨破皮的地方。若说不疼那是骗人的,他又不是铁打的咋不可能不疼,但要说多疼,也还好吧,还抵不上他媳妇的小脚丫被磨破皮后他的心疼。   他擦完身子,桃花便叫他把衣裳扔给她:“我随便搓搓,待会儿拿回去找个树枝晾着,吹个一夜,估摸着明日就干了。”   卫大虎便把衣裳团成一团丢了过去,桃花接过后寻了个下游位置,把衣裳扔溪水里搅动一番,开始搓洗。   她干搓了两下,没有皂角到底有些不得劲儿,卫大虎搓完澡便上来去林子里砍了根树,削了尖用来叉鱼用,见她搓着衣裳,便问道:“媳妇要菩提果不?我去给你摘些,那个能搓出泡沫来,和皂角一样,洗衣裳可干净了。”   “啥菩提果?”桃花扭头看他,咋听他说的东西这么耳熟呢。   “就是你们妇人说的皂果子,黄黄的圆溜溜一个,像能吃的果子一样。”卫大虎说,“搓搓能起泡,村里妇人不用皂角的,不都拿菩提果洗衣裳嘛。”   他说菩提果桃花不知晓是啥玩意儿,但他一说皂果子她就知晓了,村里也有一颗皂果树,上回她瞧见了,不过上头只有零星几个皂果子,都叫妇人们薅秃了。每日都要洗衣裳,买不起皂角的便用皂果子,桃花以前在钱家也是用皂果子洗衣裳,嫁人后,她每日洗衣裳反倒是用的皂角。   他们家在外人眼中是真穷,偏生外人又不知晓,他们家吃的用的都比他们要好。   别说卫大虎,便是卫老头还在山里时,都是用的皂角洗衣裳,卫家人同出一脉的不会委屈自个,身上许是掏不出几个银钱,但家中啥都不缺,日子偷偷过得美着呢。   便是这皂果子,因不是家家户户都用得起皂角,贫苦人家便都拿皂果子洗衣裳,镇上也有人卖皂果子,十五个皂果子便能卖上一个铜板呢!   桃花听他这意思,他晓得哪里有皂果树啊?   她双眼瞬间亮了。   卫大虎一看媳妇瞬间精神起来的小模样就晓得她心里在啥,果不其然,就听媳妇道:“那皂果树大不大,树上的皂果子结的多不多?上回我和娘去镇上买皂果子,买了三十个,花了整整两文钱呢!”   虽然定河镇四面环山,但杏花村的位置在中央,村里没河也不靠山,去山里都要比别的村要绕些路儿,村里就一个鱼塘,还是全村人的财产,别说私下去捉鱼吃,便是想下去摸个螺丝回家锤烂了喂鸡,被人发现都要被人告到村长那儿去。   村里没有皂果树,用不起皂角的人家便只能去山里找皂果树,倒也能找到,但树都不大,上头结的皂果子不多,别说摘去镇上卖,自个摘都得偷偷摸摸不敢叫村里人发现,不然大家伙全去摘完了,回头他们自家没得用了,还得花钱去镇上买,多亏得慌。   桃花眼睛亮亮的,她眼巴巴瞅着自个男人:“大虎,若是树大上头结的皂果子多,你说咱能摘去卖不?”山上的皂果子和板栗一样,除了他们,别人再找不着,板栗还有小松鼠吃,皂果子除了需要洗衣裳的人类,动物可用不着呀。   “树大,果子结得也多,当然能卖。”还不等桃花高兴,卫大虎就笑着说,“不过因着买粮的事儿,我得罪了镇上粮铺的掌柜,指不定人家这会儿正四处寻我想抓我呢,你瞧我明日都不敢去镇上背砖,都使了爹去。不过,若是桃花想卖皂果子,那我就……”   “不卖了!”桃花立马打断他,还卖啥啊卖,老实在家中躲着吧,镇上粮铺的掌柜在桃花心里便是好大的人物了,他若是满镇子找大虎,别说卖皂果子,便是眼下家中皂角用完了,她日后用皂果子洗衣裳,都绝不让他去镇上买皂角,啥都没有大虎的安全重要。   “我们自个用,再摘些给大嫂她们使,还有二舅母那里。”她都没说娘,实是杏花村离大河村不近,大虎这才送了栗子过去,回头又送皂果子,虽然不是啥值钱东西,但她想到大嫂那贪小便宜的性子心里就不太舒坦。   有些人贪小便宜习惯了,你给她啥,她都觉得是理所当然,不给她了,她还要在背地里骂你不孝顺,不晓得孝敬爹娘。对这种人,不如一开始就别让她占着便宜,免得就如那狗皮膏药扒都扒不下来。   “娘那里就不给了。”桃花闷声闷气道,“皂果子日日都要使用,若是送去杏花村,大嫂肯定要追问我是在哪儿摘的,她那性子,定会叫我多摘些来。”搞不好日后钱家的皂果子都要叫她包揽了,就大嫂那抠门性子,十五个皂果子便能卖一文钱,她若是知晓皂果树在哪里,怕是恨不得缠上她,把树给薅秃去镇上卖银钱。   说起孙氏夫妻俩都倍感糟心,立马止住话题,不再说这事儿。   卫大虎抓了五条鱼,桃花把他换下来的衣裳仔仔细细搓洗了一遍,然后没再耽搁,卫大虎带着桃花去看了那棵皂果树,树大根深枝繁叶茂,上头结满了皂果子,一串枝丫上面便是密密麻麻的皂果子,桃花看得欣喜不已。不管是能吃的还是能用的,只要是在山里瞧见的无主之物,又只有他们知晓,她心里头就高兴的不得了,有种捡了大便宜喜悦。   “下山的时候摘些回家,日后也不必再买皂角了,有皂果子使,一年下来能省不少铜板呢。”一个十口之家,每日换下来的衣裳多,便是省着用,一次也得用上两三个皂果子,若是不知晓哪里有皂果树,一年下来仅是买皂果子的铜板便不知花去多少。   村里还罢,没事儿去山里头转转总能找到些,那些住在镇上的人家才是,吃喝拉撒穿住洗,就没有哪一样不花钱,便是日日都在外头做活计,日子也过得紧巴抠搜。   “皂果子得和毛桃子分开装,这东西有毒,若是不防备叫小娃子塞进嘴里,怕是得闹出事来。”卫大虎想到她要摘拐枣给鸭蛋鹅蛋吃,小娃子家懂个啥,这皂果子长得和寻常小黄果没啥区别,大人认得,小娃子贪嘴哪管那么多,见着个果子就往嘴里塞,明日摘的时候最好是分开,怕的便是不小心掺和进去,回头闹出啥事来,那才是真是好心办坏事。   桃花连连点头:“是得分开放。”   皂果树在另一个方向,卫大虎带着桃花走在杂草横生的陌生小路上,她仔细观察四周,把这条路记在心里。因小虎不在,她手头依旧撇了根树枝拿着,走一步就抽打一下草丛,她怕蛇,便是一头野猪在她面前,只要大虎在身旁,她都不会害怕。可若是草丛里钻出一条蛇来,便是大虎在身旁也是不好使的。   万幸,这一路很安全,啥都没钻出来。   回到老屋时,天色已暗沉下来。   爹已经回来了,在院子里架起了火堆,上头正烤着三只兔子。小虎趴在一旁,鼻头时不时耸动几下,瞧着是在嗅烤兔的肉香味儿。   “汪!”小虎摇着尾巴跑过来贴贴,见卫大虎手头拎着几条已经拾掇好的鱼,它跳起来试图张嘴去咬鱼尾巴,被他拎着鱼上上下下逗了半晌。   卫老头见他闲的发慌又逗小虎耍,骂道:“还不赶紧把鱼烤上,你是不饿咋地?”   “咋不饿,都快饿得走不动道了。”卫大虎咧嘴乐,有爹在,他今儿当起了甩手掌柜,爹烤鱼烤兔烤鸡的手艺可比他强多了,他把小虎的脑袋推开,这小东西也不知道啥德行,对鱼尾巴这般情有独钟,老趁人不注意上嘴咬。他找了树杈子把鱼插上,然后便递给了爹,“今夜就劳累您老人家动手了,我进屋擦点药粉,待会儿我去给你打点水回来,晚间你也擦擦身子,把药粉撒上。”   “多了不起的伤口,还用药粉,我被熊瞎子拍断腿都没撒药粉,你破点皮就要撒药粉了。”卫老头骂咧,接过他递来的鱼,和野兔一道架在火上烤。   “所以您瘸了不是。”卫大虎戳起他老子的肺管子是半点不口软,气得卫老头很想把手头的鱼丢他脸上。   “你怎么说话呢!”   “说您老能忍,您能忍我不能啊,我肩膀疼忍不了一点,就要撒药粉!”卫大虎哈哈笑了两声,不敢再待外头,进屋找媳妇撒药粉了。   不过他爹也没说错,别说肩上磨破点皮,便是便削掉半块肉,那都不带撒药粉的,何况是磨破点皮。不过这咋说呢,成了亲的男人有媳妇疼都变得娇气了,甭管是媳妇的眼泪,还是她担心的眼神,卫大虎都受不了半点,媳妇叫撒药粉,那就撒啊,墨迹啥。   听婆娘话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卫大虎进屋把衣裳一脱,坐在床头叫媳妇帮他,问就是肩膀后背看不见,不方便。   桃花可没他那般多的花花心思,她拿着瓶子,认真仔细地把他磨出血的地方撒上药粉,这药贵是真贵,但效果也是立竿见影,本就磨破了皮,又被粗糙的衣裳反复摩擦着,皮肉上不但在流血,甚至在流黄水,瞧着很是严重。   但这药粉一撒上去,血立马止住了。   桃花见此心疼的紧,不是心疼药粉,是心疼自个男人的肩背,又红又肿,瞧着骇人得很,不晓得有多疼。她便是脚底磨破一个小水泡都疼得不行,何况他这肩背,都没一处好的地方了。   “这几日注意着些,别叫衣裳磨到破皮的地儿,反反复复摩擦着好不了。”桃花拧着眉叮嘱,大虎火气旺,这段日子虽然天冷了下来,但他还穿着夏日的衣裳,粗布麻衣本就糙得很,再磨到伤口,也不知多久才能彻底好全。   他许是不在意这点连伤都算不上的破皮口子,桃花却是心疼得不行。   “媳妇别皱眉,我没事儿,我不穿衣裳便是,不摩擦,过两日就好了,别担心。”卫大虎伸手抚平她的眉心,见不得她不开心。   “你好好的。”桃花攥着他的手掌,紧紧的。   “嗯。”卫大把她揽在怀里搂了搂。   他真就不穿衣裳了,撒完药粉就打赤膊,去灶房拎了水桶便去小溪边打水。他原本还想抗个水缸的,没敢,媳妇就站在屋檐下虎视眈眈,他半点不敢知错偏要犯,老实得很,宁愿多走两趟。   来回三四趟才把水缸装满,兔和鱼都烤好了,一家三口加上一条小狗子围在火堆旁,家中有一老一少两个猎户,在这深山老林里,最不缺的反而就是各种肉食,连小虎都分到了一条兔腿,可谓被偏爱得很明显。   桃花吃了一个兔腿一条鱼,骨头她丢给小虎,小虎啃完被分到的兔腿,它吃了大肉也不嫌弃兔骨头和鱼骨头,,头哼哧哼哧吃得很是带劲儿。   狗子虽小,牙口和胃口都不差呢。   爹烤的兔子比上回大虎烤的还要好吃些,也是外皮焦脆,里头肉质鲜嫩,其实没有特别大的区别,但桃花吃着就是感觉爹烤的要更香些,当然她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若是叫大虎知晓,定会追缠着她问哪儿不同,他烤的野兔咋就没爹烤的好吃,定会磨缠人。   桃花擦着油滋滋的嘴巴想,她可真是有福气啊,都开始嫌只吃肉腻歪,开始想念脆口的凉拌野菜了。   以前顿顿吃野菜,闻着隔壁传来的肉香,口水都能留下来,半夜睡着还能惦记着,早晨醒来一抹嘴,全是口水。   如今日日吃大肉,却开始念起没滋美味的野菜了。   吃完饭,用不着咋收拾,骨头都被小虎包圆了,只需把火堆熄了便行。   桃花把之前大虎在外头薅的松针树叶铺地上,把从山下带上来的褥子和席子铺在上面,虽是聊胜于无,也总比直接把席子铺在冰凉的地上要好,至少没那么硬和凉。   侧屋的床板子上回给拆出去当柴火烧了,爹睡主屋,今夜他们小两口只能打地铺将就一晚。铺好床,桃花把装在背篓里的被子拿出来放上头,虽是简陋了些,但也只能如此了。   卫大虎给爹上完药出来,用剩下的松针干树叶给小虎圈了临时狗窝。要不说它这名儿取得好,这个家无论是卫老头还是卫大虎桃花,对它都稀罕得很,有啥吃的都会省一嘴给它,自个还用柴火打地铺呢,却不忘给它也圈个狗窝,担心它晚间趴地上小肚子会凉。   关上堂屋门,用扁担把门别好,爹那屋的门也关上了,隔着门都能听见震天响的鼾声。卫大虎回了屋,把门关的严严实实,还用背篓抵着,桃花见此眉心一跳。   卫大虎听媳妇话,不让粗糙的衣裳磨到破皮的肉,故而他上完药就没穿衣裳,一身腱子肉,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健壮的地儿。卫大虎掀开被子钻进被窝,桃花原本还感觉冷,他整个人一进来,就犹如一团火气,连周围的温度都升高了。   卫大虎没说话,就这般直勾勾盯着媳妇,桃花见此还有啥不明白的,他又想那事儿了。   她脸蛋一红,伸手推他,小声道:“今晚不行。”   “为啥?”卫大虎长臂一捞就把媳妇搂到了怀里来,桃花本来防着呢,但她哪是他的对手,眨个眼的功夫人就滚到了他怀里。卫大虎搂着媳妇坐了起来,因着这个举动,桃花也跟着坐直,不过卫大虎坐的是铺满松针树叶的席子,她坐的是危险地界。   这番触不及防来了个碰撞,俩人都有点愣住了,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卫大虎一双铁壁圈着媳妇,牢牢把她禁锢在怀中。   屋里没点油灯,只有淡淡月光从窗沿照射进来,照在猛虎怀中娇嫩小媳妇滚烫的面容上。卫大虎低头嗅着媳妇的气息,低声道:“媳妇,咱们不缺粮食吃了,养得起娃儿了,咱们生个娃吧。”   桃花双手抵着他的胸膛,他的呼吸喷在她耳侧,痒痒的:“这里不行……”   “咋不行?”卫大虎轻声追问。   “席子……会散。”桃花一张脸红透了,今夜就是简单铺子个席子,下面垫着的是从林子里薅来的干松针和树叶,咋,咋可能经得住那事儿。他回回动静都那般大,怕是他一动,这简陋的“床”便要散了。   想到那日在板栗树上闹出的动静,桃花浑身都燥热了起来,她哪儿敢说啊,后头从树上掉落的板栗,全是干那事儿时闹腾下来的。   摇板栗,摇板栗……   谁能想到他那般胆大,居然是那般摇板栗!   “哼。”桃花正想着那日的场景,耳边突然响起一声轻哼,下头隔着层布料被抵得难受,桃花难耐得很,正想挪开,就听他说,“我肩膀疼,不敢躺着,媳妇,你来吧。”   “……”   桃花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她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啥?”   卫大虎厚脸皮道:“你男人肩膀疼,使不上劲儿,有劳媳妇了。”   桃花脸蛋绯红,双手一使劲儿便想从他怀里出来,卫大虎反手便给捞了回去。他低头看着桃花,本是个糙汉,却突然把脑袋往她肩上一搭,蹭蹭:“媳妇,媳妇,媳妇……”   “你,你别叫!”桃花没想到他居然还能这样,震惊地都不知如何是好,“你咋这样。”   “怎样嘛?”卫大虎歪头看她,眸子水润润的,瞧着竟有些像小虎撒娇讨食的模样,乖得很。   “……”她敢说啥,这个坐姿,什么都不敢说,一触即发的。   “辛苦媳妇了。”卫大虎侧首亲了一下她的面颊,卖乖讨好。   今夜这场关于子孙的较量,到底是卫大虎占了上风。   第二日,被精心呵护了一晚的床铺上,小两口一前一后睁开眼。卫大虎看着媳妇,咧嘴一乐,低头就对着她红润的双唇吧唧了一口,特别响亮一声。   桃花伸手把他凑过来的脸推开,从他怀里出来,拿了一旁的衣裳穿上。这床是没法再待了,赶紧把席子给收了,把下面铺着的松针树叶全给扔掉,她是再不能看一眼这个临时床铺了!   “赶紧起来,把这些收拾收拾,一股味儿!”见他还躺在床上不动,桃花立马催促道。   “啥味儿,我咋没闻到?”卫大虎鼻头耸动,瞧着就和昨日闻烤兔香味儿的小虎一样,桃花见他这般,晓得他是故意装傻,气得蹲在地上薅了一把松针摁在他脸上,“闻闻闻,我叫你闻,你昨儿弄得四处都是,这儿那儿,叫你闻!”   说罢不再理他,她扶着酸软的腰把抵在门口的背篓挪开,推开门。   小虎早就醒了,见到她,奶声奶气叫了一声:“汪。”   小狗子耳朵比谁都灵敏,半夜里,它原本趴在自个的狗窝都快睡着了,听到侧屋响起撞击和水渍声,期间还有两个主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它也不晓得是啥,以为里头出了啥事儿,立马是觉也不睡了,特别尽忠职守去扒拉门。   要不说卫大虎稀罕它呢,大半夜的,它愣是没叫一声,只用狗爪爪一个劲儿刨着紧闭的木门,听着它闹出的动静,桃花生怕把爹吵醒,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浑身紧绷的状态里,卫大虎也被她影响到,在这股谁也不敢出声,忍耐着,压抑着,难耐着的气氛里,他们体验到了从未体验过的紧张刺激。   这一晚,老卫家的子子孙孙撒遍大地,浓郁的味儿弥漫着整间屋子,久久未散。   小虎一脸亲昵地跑过来围着桃花的脚打转,想到昨夜它在门外一个劲儿刨门,他们却在屋内停不下来,桃花一张脸红到了耳后根,她都不敢看小虎纯洁无瑕的狗眼了。   把别着大门的扁担取下来,拨开门栓,门刚开一条缝,小虎便迫不及待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清晨的山里空气有些湿鼻,凉飕飕的,桃花打了一桶水,就着凉水把脸给洗了。洗完脸,爹那屋也传来了动静,桃花原本扶着腰身的手立马放下来,见大虎蹲在地上用她洗脸的冷水搓洗,不由冷哼一声,撇开眼不看他。   今日卫老头要去镇上挑卫大虎和店铺定下的砖头,顺便还要买药粉和一些治疗头疼脑热风寒肚疼的药。酒这玩意儿金贵还容易碎,今日便不买铁锅和酒了,今儿把砖头和药买回来便行,明日再去镇上买酒和铁锅。   一家三口没在山里吃朝食,也没啥吃的,卫老头懒得一大早去打猎,他可以去镇上吃汤面馒头。洗漱完,天还未彻底大亮,他挑着扁担便先下了山。   爹一走,卫大虎背上昨日带上山的被褥,把堂屋门锁好,便和桃花一道下山了。   桃花背着腾挪出来的空背篓,里头放着一个木桶,木桶用来放皂果子,背篓则装拐枣和毛桃子,吃的和用得分开,就不担心混在一起了。   小虎撒欢跑在前头领路,它头一遭进山,只走过一次山路,却能准确无误晓得哪条路是对的,那条路不对。卫大虎带着桃花绕道去摘皂果时,它站在昨儿进山的路上冲着他们汪汪大叫,见卫大虎看过来,它往前头跑了两步,回头又冲他们叫。   似乎在说,走这条路,你们走错啦。   “过来。”卫大虎笑着冲它招手,“今儿走这条。”   小虎见他依旧往错路走,急得在原地直转圈,远处传来卫大虎叫它的声音,它“汪”了一声,拔腿就朝他们追了上去。   对狗子而言,主人可比正确的下山路重要多了。   爱咋走咋走吧,追!   到了昨日那棵皂果树下,桃花把背篓卸了,脸上不自觉带上了笑。皂果树有些高她够不着,卫大虎便伸手拽着树枝扯下来,他笑的有些讨好,哄媳妇:“媳妇,我给你拽着,你快摘。”   “那你拉下来些。”从早晨醒来就不咋搭理他的桃花立马破涕为笑,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好哄了,却又不知别的夫妻干那事儿时是不是也这般多的花样,又是小溪,又是树上,还坐着……妇人家对这事儿本就羞于启齿,桃花便是胆子再大,她也不敢想还能这样那样,故而次次都被他抓着一番摆弄。   当下的滋味如何暂且不提,只说这事后,哪个脸皮薄的小媳妇能轻易缓过这劲儿?脸皮都要烧掉了!   卫大虎便是知晓媳妇脸皮薄,她越是对自己甩脸子,他便越是偷着乐,媳妇这是害羞呢。   他媳妇就像那树上的松鼠,喜欢漫山遍野捡榛子松子板栗,想哄她多容易啊,只是一棵皂角树便把她哄得喜笑颜开。   可见这世上惹婆娘生气的男人,他不是不会哄,只是没花心思罢了!   对这种男人,卫大虎嗤之以鼻,非常的看不上。瞧他,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把闹别扭的媳妇哄得主动与他说话,一个劲儿催他。   “大虎,再拉下来些,我摘不到上面的。”   【作者有话说】   (三合一) 第66章 66   ◎米汤◎   卫大虎嘚瑟的不行, 心说媳妇可体会到男人高大勇猛的好处了吧,就他这体魄,干啥事儿能离得开他啊, 传宗接代他勇猛持久,摘个皂果子还得他拽树枝呢。   嘚瑟,非常嘚瑟。   这片摘了得有百十来个皂果子,剩下几个挂在枝头,卫大虎手一松, 顺手一捞旁边那根枝丫,猛力往下一拽, 又是结得密密麻麻的皂果子凑到桃花眼前,她只要伸个手便能摘到。   “咋样?”卫大虎冲媳妇挑眉,很想听她夸赞自己一句。   桃花伸手薅一把便是五六个皂果子,薅个三把就是一个铜板呢,这和摘铜板有啥区别。她眼下看着这棵皂角树,那可真是, 上头结满了铜板!她心情好, 便不与他昨晚的事了,哼哼道:“有些用处。”   “只是‘有些用处’?”卫大虎作势要松手,枝丫一点一点从他手中变高,近在咫尺的皂果子转瞬便远在了天涯。桃花垫着脚去够,卫大虎就故意往上头举,每次眼看着就要抓到了,他就故意松手, 到手的皂果子便如煮熟的鸭子飞了。   “很有用处, 离不得你, 半点离不得你!”桃花气得跺脚, 她脑子一热,扑上前抓着他胳膊便咬了一口。   刚下嘴,她就呸一声出来,一身的汉子味儿!   卫大虎见此嘿嘿直乐,他是易出汗体质,更别说汉子家味儿都重些,臭倒是不臭,反正有男人的婆娘都晓得自己男人是啥味儿,香是不可能香的,不臭就是顶爱干净了。不敢逗太狠,担心媳妇真生气了不理他,卫大虎抓着树枝重新递到她跟前,叫她伸手就能够着。   十五个皂果子卖一个铜板,何况这生长在深山里头的皂角树远比外头的更加粗壮,枝繁叶茂,不但结满了皂果子,每一个都又大又圆,比村里那棵皂角树上结的果子要大了小半个。   别说十五个卖一个铜板,就这般大小的,便是十个也能卖一个铜板了。   桃花摘了大半桶,心里有些遗憾,若是换做平时,她说啥都要把树薅秃,蚊子再小也是肉,铜板不都是一个一个攒起来的吗?她不像大虎有本事,猎猪猎鹿捡狼,动辄便能买个几十两银子,她若能赚一个铜板,也会很满足很满足了。   农户人家一年到头买进卖出,身上揣的都是铜板,二十个铜板便能买一斤猪肉,这棵树上结的皂果子,起码都能买上百斤猪肉了。   不过啥都比不上大虎的安全重要,别说上百斤猪肉,便是几千斤,这片林子长满了皂果树,她都不会去镇上卖皂果子。摘了大半桶,回头送些给大舅二舅两家也能用上许久,桃花没再贪心,她背着空背篓,卫大虎拎着装满皂果子的木桶,去了上回摘毛桃子的地方。   深山里看似没路,但又处处都是路,端看你对这山熟不熟悉,卫大虎就熟得闭着眼都能走回家。有他在,也不担心走错道掉深坑里,更不用担心野猪,除了桃花害怕的蛇,但眼下也有小虎开道,满草丛乱窜,那是半点都不担心了,绕了几条小路,不过时便到了结毛桃子的地儿。   桃花再次卸下背篓,这次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尤其是见大虎对毛桃子避之不及的样子,幸灾乐祸哈哈大笑:“这山里也有你害怕的东西呀,你连野猪和狼都不怕,却怕这毛桃子,大虎,哈哈哈……”她越说笑得越欢,见他离毛桃树四五步远,似乎很怕这会儿吹股风过来,毛桃子上的毛吹到他脸上,谨慎又畏惧。   卫大虎被媳妇取笑,他半点不恼,站在不远处说:“不远处就有拐枣树,我去摘些,你在这里摘毛桃子,可好?”   嗯哼,桃花笑够了,没有强迫他来帮自己摘毛桃子,明知他不喜欢她咋可能故意使性子闹她,就好比她害怕蛇,头一次进山来,他抓着一条蛇,都掐死了,他也没把蛇放背篓里背着而是扔掉。害怕便是害怕,讨厌便是讨厌,明知对方接受不了,自然不会故意强迫他接受自己不能接受的东西。   “那我就在此处摘毛桃子,你记得多摘些拐枣,回头要给三花和鸭蛋鹅蛋拿些去。”桃花伸手从树上摘下一个毛桃子,她迫不及待剥掉皮先咬了一口,妈呀,还是那个味儿,酸酸甜甜的,腮帮子都酸皱吧了,但就是停不下来。   她吃了一个,小虎仰着脑袋望着她,狗脸上满急切,嘴里嗷嗷叫唤,蹦跳着扒拉她裤腿:“汪汪!”   “晓得了晓得了,这就给你摘一个尝尝,酸的哟,你怕是吃不惯。”嘴里说着它吃不惯,桃花伸手便给它摘了一个,没管它扒拉自己裤腿有多着急,桃花仔仔细细把皮剥了,大虎便是心急吃了没剥皮的毛桃子才吃出了心里阴影,自此再也不碰这玩意儿,小虎也急不得,急不得呀。   剥完皮,桃花还有点小洁癖,没直接丢地上,而是寻了个树叶,把剥好的毛桃子果肉放上头,这才递到小虎嘴边:“吃吧,滋味好着呢。”   不说小虎狗生头一遭吃到酸不拉几的毛桃子是啥反应,卫大虎见媳妇已经没心思搭理自己了,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毛桃子,他实在不敢碰那毛茸茸的玩意儿,便只能去摘拐枣。   三花是小姑娘,小姑娘都喜欢这些甜滋滋的果子,还有鸭蛋鹅蛋两兄弟,小娃子对这些山里的果子那是爱得不行,别说是村后头那座山里结的野梨,便是还未长熟李子树,上头刚结出来的涩口小果子,给他们一个,他们也能一边被酸得流口水,一边儿抱着猛啃,根本舍不得撒手。   卫大虎没成亲之前,他在山里头见着啥果子树,心情好便摘一个吃,心情不咋地就当没看见,便是个头大汁水足又甜的大野梨,他也不咋惦记,他只喜欢吃肉,果子这些就是用来解渴的,从小到大就不咋稀罕。虽然漫山遍野四季都有不同的果子,但他一次都没摘下山给底下的表弟妹送些去甜甜嘴,便是鸭蛋鹅蛋小丫出生,他都升级成了表叔,也没有给小娃子摘些果子下山去哄他们。   不然咋说汉子家还是得成亲呢,成了亲,表叔便是没惦记他们,表婶还惦记着呢,有个啥好吃的都没落下过他们。   卫大虎摘了不少拐枣,他把衣裳脱了兜着,想到鸭蛋鹅蛋小丫,他便不由想到他和桃花的娃,也不晓得是姑娘还是小子,不管是小子还是姑娘,都一样的造一个养法。等她/他会走路了,他就把娃带到山里来,从小就走山路,漫山遍野跑,都把胆子练起来。   他会把自己的打猎手艺全都教给她/他,姑娘家也别在家绣花,绣啥花啊,有那功夫不如在山里头猎头大野猪,卖来的银子都够她买不少帕子了。   如果是姑娘,他也不让她嫁人,招个婿吧,家里人少,还嫁啥啊,嫁出去人更少了。如果是儿子,那就把本事都学上,到了年纪自个进山猎野物赚银子娶媳妇。对,姑娘也是如此,自个进山猎野物赚钱招婿,都别指望他们老子,他只管教会他们本事,他赚来的银子可都是给媳妇的!   如果桃花生了俩,儿子姑娘各一个,那正好,姑娘招婿,儿子娶妻,回头家里就彻底热闹起来了。至于外人说姑娘家不嫁人,招婿在家分家产啥的,卫大虎心想啥玩意儿,他家咋可能有家产这东西,几亩薄田谁稀罕要啊,田里产出怕是都不够填胃缝的。   他们家没家底,甭管是一个娃还是两个娃,男娃还是女娃,都别惦记家里这点破东西。自个把本事学好,日后赚钱是吃糠还是吃大米饭,是顿顿野菜树皮还是顿顿大鱼大肉,全看他们自个本事。   都得养家,姑娘也是,你都招婿了,你就得养女婿。   当然,生的儿子闺女肯定都得姓卫,都是他们老卫家的人!   摘个拐枣的功夫,卫大虎便已经把未来生姑娘还是生儿子、甚至又是姑娘又是儿子的生活都安排好了,反正姑娘不能嫁人,只能招婿,儿子只能娶妻,不能上门当赘婿。双标卫大虎已经在畅想老了后子孙环绕承欢膝下的美好日子,他家日后指定兴旺!   对这些,桃花是一概不知,眼下连娃的影都没有,他便已经惦记上姑娘招婿儿子娶妻,甚至连孙子孙女都惦记上了。她摘了大半背篓毛桃子,给背篓留了位置,待会儿还要摘些白毛桃回家泡酒呢。   卫大虎还没回来,桃花寻了个地儿坐,剥毛桃子吃,一连吃了四五个。今晨没吃朝食,她硬是吃毛桃子吃撑了,最后都打了饱嗝,把趴在一旁蔫蔫的小虎吓一跳。   说到小虎,桃花也是啼笑皆非,之前给它剥了一个毛桃子,它心急咬了好大一口,结果被酸的原地蹦跶,明明吃不下去,它偏不吐,硬是给咽了。咽了也就罢,它还舍不得剩下的,一边儿汪汪汪低声叫唤,似乎在骂骂咧咧滋味不好,一边埋头猛吃,把汁儿都给舔了个干干净净。   桃花初时还当它喜欢,又给它剥了一个,结果它又汪汪汪连声叫唤,埋头给吃了。吃到最后翻起了白眼,桃花见它那痛苦样,才晓得它怕是不咋喜欢,看得她是哭笑不得,骂它傻狗子,不喜欢不吃便是,折磨自个作甚?   小虎小虎,这名儿取得,可真就是随了那人!   卫大虎拎着一衣兜拐枣回来,他把衣裳里兜着的拐枣全给倒进了背篓里,倒的时候很是小心,没敢把衣角碰到背篓里毛绒绒的果皮。   见媳妇坐在地上吃毛桃子,头发上不知何时掉了张树叶子,他伸手给捻下来:“媳妇,你瞧瞧够不够,不够我再去摘些。”   桃花三两口把手头的毛桃子吃了,她也不讲究,手指在身上擦了擦,起身拍了拍黏在屁股上的干树叶:“差不多啦,咱们下次再摘吧,待会儿还要摘些白毛桃,背篓怕是要装不下了。”说着她蹲地上便要把背篓背起来,却被卫大虎伸手摁住。   “咋了?”桃花仰头看他,时辰不早了,得赶紧去摘白毛桃好下山做午食呢,别待会儿爹都从镇上回来了,他们还没下山,回家没得午食吃,还要饿着肚子等。   “我们换换,你背我这个,被褥要轻些。”卫大虎指了指他那个大背篓,被褥挺占面积,小背篓装不下,便只能装在他的大背篓里,之前还罢,眼下桃花的背篓装满了毛桃子和拐枣,待会儿还要摘白毛桃,那重量可不轻,他咋可能叫媳妇背重的,他背轻的。   桃花蹲着没动,她不想换,他肩膀都磨破皮流了血,这才撒上金贵药粉,回头又给勒伤了,岂不是白撒了?便是不心疼药粉,她也心疼他的肩膀,昨儿来来回回扛了好几十趟,这还是她在旁边看见的,半夜他是咋把粮食扛回老屋的她都不敢想象,不累啊?男人就不累啊?她这才背多少斤,便是把背篓装满了又如何,她背篓小,顶了天也就百十来斤,咋的,她也是做惯农活长大的乡下姑娘,咋就背不动了?   “你拎着皂果子就行,我自己背,我背得动。”见他还要说话,桃花拉下了脸,不高兴了,“你不要再说了,我说背得动就背得动,不换,你就背被褥。你现在帮我抬一下,我借个力。”   卫大虎晓得媳妇是心疼自己,他也心疼媳妇,夫妻俩一个蹲着一个站着,你看我我看你,都倔着。但最终还是卫大虎退了步,他单手拎起背篓,桃花便接着他的力道从地上站起来,双臂一勾,轻松把背篓背在了背上。重是真的重,可她心里很高兴,这么多果子呢,能不高兴嘛。   “累了就和我说,不要强撑着,破点皮算个啥,汉子家没这么娇贵。”卫大虎走在后头,桃花走过一次便识得路了,他时不时会伸手帮着抬一下,想减轻她的重量,但这一抬一放的,反而不好走路。   桃花烦他,不准他碰自己的背篓:“你好生走路,不要碰我的背篓,我背得动。你是没见过我挑谷子的时候,两个箩筐装的满满的,我都能挑回去。”   “咋让你挑谷子?”卫大虎闻言非常没有因为媳妇能挑得起一旦谷子而开心,心里头反而不爽得很,骂道:“钱家那俩兄弟是吃鸡屎粑粑长大的吗,居然叫你挑谷子,钱家是没人了?”   “抢收呢,还管谁挑谷子,巴不得赶紧把粮食从田里搂回家,都怕突然下雨。”抢收粮食那几日,真就纯看天老爷他老人家的心情,经常是艳阳天就打起干雷吓唬人,前脚大太阳后脚就下大雨的事儿时有发生,谁都不敢耽误抢收,一年到头就指望着这一两日呢。   便是钱厨子和钱大郎,因着有把子做席的手艺,钱厨子在家中一向是不咋干田里地里的农活,钱大郎是老大,便跟在他爹身后学手艺,家里的农活都是钱二郎在干,平日里也就罢了,抢收那会儿别说钱大郎,便是钱厨子都得下田去割稻子。家里有一个算一个,就没有能偷懒的,包括孙氏,她若敢在抢收的时候缩在屋子里躲懒,赵素芬这个后婆母不收拾她,钱大郎都得拎着棍子揍得她下来床。   村里家家户户都是如此。   顶了天就是抢收的时候,实在不愿下地干活的便在家中煮饭做些轻省活儿,年轻力壮的便赶去地里忙活。桃花便是如此,平日里灶头上的活计都是她的,但到了抢收的时候,她便被赶去地里割稻子,挑谷子,而煮饭这种轻省活便落到了孙氏身上。   在更早之前,钱家那个大姐姐没出嫁在家当姑娘时,煮饭这种轻省活儿都落不到孙氏头上,更何况是桃花这个后娘带进门的外姓姑娘。   不给她们能咋整,她们倒是下田了,但磨洋工,你若是骂她们,孙氏是个厚脸皮的,说自己在割呢在割呢,手脚慢怪不得她,而钱家大姐姐更是直接就抹眼泪哭,说后娘进门要累死她……抢收便是和老天爷争抢时间,咋可能抽出手和她们掰扯,那就只有把轻省活丢给她们,好歹能煮个饭。   钱家那些糟心事,桃花都不愿意去回想,真就没有一处快乐的地方。   她不是啥娇惯长大的姑娘,她也是有把子力气的,所以不管大虎咋说,她今儿都要自己背这篓毛桃子,再重的她都背过挑过,没道理嫁了人,有人疼后就突然娇生惯养起来了。过日子过日子,夫妻之间都是互相疼惜的,没道理汉子疼婆娘,婆娘就不晓得心疼汉子了。   摘了不少白毛桃,背篓彻底装不下了,小两口再没有停歇,各自背着拎得满满当当下了山。   进山一次便是收获,而收获最是能让人感觉到喜悦,咋可能累,半点不累!   到了家,竹院门一打开,小虎便窜了进去。   小狗崽累得直伸舌头哈气,桃花把背篓卸下来后,先把灶房的门打开,用水瓢舀了碗水给它倒狗碗里,小虎一个猛子便把狗脑袋扎了进去,吧嗒吧嗒开始喝水。   卫大虎把堂屋门打开,闻着一股浓烈的鸡屎粑粑味儿,几只小鸡在鸡笼里叽叽喳喳叫唤,菜叶已经被它们啄得只剩菜帮子,铺在鸡笼里的干草上拉满了鸡屎,臭得人受不了。   把装着被褥的背篓背去了他们屋里,出来后便见桃花伸手要去拎鸡笼,卫大虎连忙抢在她之前把鸡笼子拎去院子,打开笼子把它们放了出来,再把里头的干草全给拾出来扔到院子外,真是臭得很!   “等它们长大些就杀来吃了,咱家日后不养鸡了。”卫大虎嫌鸡笼子也是鸡屎粑粑味儿,用院子木桶里的洗脸水把笼子冲了一遍,顺手就丢在院子里晒着。   按他的说法,甭管有没有黄鼠狼,在茅房旁边把鸡舍圈大些,管它们能不能活呢,天天搁堂屋里,早上起来满屋子都是味儿,它们除了长大能下蛋,哪点比得上野鸡懂事?它们自己把自己养大,就等着他想吃了去山里头抓。   哪像家里头这几只鸡,不但要喂它们吃的,还要管它们拉屎拉尿,烦人!   “你这话与爹说去,我说了可不算数。”桃花笑眯眯递给他一碗水,拉了张凳子到院子里歇脚,肩膀酸痛得很,但她忍着没让他发现,免得他又得嘀咕背毛桃子的事儿。   此时已临近中午,他们在山里耽搁了不少时辰,瞧着再过不久怕是爹都要从镇上回来了,桃花歇了会儿便去灶房忙活。这两日大虎和爹都辛苦了,而且亲眼看见老屋地窖里堆了多少粮食后,桃花再也不担心日后会饿肚子了,她舀米时手不再抖,也没往里头加粗粮,今日还是吃大米饭,又能沥出米汤来,待会儿叫爹和大虎都喝些。   昨日的米汤,进山前大虎和小虎分着喝了,所以小虎才一路走一路尿,实是被灌了不少汤汤水水。   桃花煮饭的时候,卫大虎也没闲着,这两日家中没人挑水,水缸里的水都见了底。未免媳妇心疼,他也自觉,没拿扁担肩挑,而是拎着两个木桶去了后山的蓄水池。   小鸡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四处寻吃食,小虎累了趴在屋檐下打盹,灶房的烟囱里飘出阵阵白烟,后山的小路上,卫大虎拎着两桶满满当当的清澈山泉水。   山下小院,正午的时光悠闲又静谧。   卫老头挑着两筐砖头从山上下来,小虎听见声儿,抬起脑袋望过去,尾巴在地上扫了两下,脑袋又趴回前肢上闭上眼睛睡着了。桃花听见脚步声,拿着火钳从灶房里探出身来,见是爹回来了,叫道:“爹,您回来了。”   “嗯。”卫老头用汗巾擦了擦脖子和脸上的汗水,这一路可把他累够呛,原本打算明日再去镇上买酒和铁锅,路过酒肆时,他还是没忍住进去买了一坛子好酒回来。还有铁锅,酒都买了,咋可能剩下铁锅,就都一道买了回来。   好在他编的箩筐又大又深,当初便是为了一趟能多装些稻谷,特意编得比寻常箩筐都要大些,他们家那几亩薄田在村头还要往前走半刻钟,离家属实不近,抢收抢收,自然是和天老爷抢时间,一次多挑些便能少走几趟。   两个箩筐里装满了砖头,左边箩筐上头绑着一坛子酒,右边箩筐捆着一个铁锅,锅里放着好大几包药,可不轻呢。   “大虎呢?咋不在家?”没看见儿子,卫老头顺嘴问了句。   “大虎挑完水就去上头看大哥他们地窖挖得如何了,看时辰也快回来了。”   米汤沥出来已经晾了许久,没那般烫嘴了,桃花拿了个大碗舀了不少,端去院子里给坐在凳子上歇脚的卫老头,笑着道:“爹,这是刚沥出来的米汤,晾了会儿不咋烫了,您喝些。”   “行,正好有些饿了。”卫老头笑着接过,米汤滋润,比喝白开水要香些,都是大米熬煮出来的,浓稠着呢。米汤放了一会儿,上头漂浮了一层米油,喝一嘴还会糊出个米汤胡子,就如小奶娃喝奶般,嘴巴上会挂一层奶。   不然咋说米汤养人呢,这玩意儿是真的好。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   日九日万习惯了,日六竟然有罪恶感……   我最初可是个日三选手啊QAQ   (把山下地窖搞出来,大虎就进山猎野猪接岳母和弟弟们来吃杀猪酒啦~) 第67章 67   ◎半夜偷偷运粮◎   中午没做啥菜, 实是家中油罐子彻底空了,桃花还有些懊悔,早知晓今儿叫爹顺手带块板油回来炼, 家中咋能缺油,大虎一日不沾油就受不了,那可是个缺不得油水的主。   可转头一看院子里摞得老高的砖头,她又有些庆幸没叫爹买板油,挑了这老些东西, 砖头也就罢了,还有酒坛子和铁锅, 都不是啥轻省玩意儿,哪儿敢把爹他老人家当成大虎这个年轻人使唤,不怕累着啊。   不过回头得和大虎说一声,无论是要进山猎野猪还是去镇上买板油,都得提上日程,家中是真没油了。   腊肉吃完了, 家里头唯一能吃的肉只剩下没长大的小鸡, 甚至因为没油连鸡蛋都煎不了,桃花便煮了一大盆青菜蛋花汤,汤里只漂浮着零星一点点油沫子,还是她舀了半瓢滚烫的热水倒入油罐子里兑出来的,聊胜于无罢。   不过大米饭是真的香,便是没有菜,只吃大米饭也无人会嫌弃。青菜蛋花汤刚煮好端上桌, 卫大虎便回来了, 他去院子里洗了手, 然后去灶房帮着端米饭, 往自个的盆里倒了小半盆青菜蛋花汤,汤泡着饭,捧着盆便是一通西里呼噜刨进嘴里。   卫老头和卫大虎都没在堂屋里吃饭,父子俩一个坐在院子里,一个坐在屋檐下。卫大虎看着箩筐里的砖头,端着碗喝了一口汤,又刨了两口饭,边嚼边道:“砖头不用拿出来,就在箩筐里放着,我下午去山里帮着挖半日,使把劲儿赶赶,最迟后日地窖就挖完了,到时直接挑上去就成,免得还要搬上搬下,费事儿。”   “已经挖得差不多了?”   “嗯,我瞧着差不多了。”山上山下都是好消息,卫大虎心情挺好,笑着说,“三石那小子平日里是个小娃性子贪耍看不出来,真把事儿压在他身上,他还是能扛起来。大哥二哥胳膊还没好全,都是歇着轮换着来,挖地窖使力气这担子就落在了他身上,干得挺好,半点没嚷嚷累,是个能干小子。”   卫老头闻言笑了笑,调侃道:“可得叫你二舅去瞧瞧,免得日日担心他娶不上媳妇要打光棍。你说你二舅也是,又担心儿子娶不上媳妇,偏生又惯得很,三石喜欢和狗剩他们耍,咋也不晓得回家骂两句,他背地里再勤劳肯干又如何,村里人也瞧不见,回头依旧不好相看人家,还是得嫌他没长大。”   “没法子的事,他就那个性子。”卫大虎心想咋可能不惯着,就这一个儿子,若说大丫姐小时候是在二舅背上长大的,那三石就是在二舅怀里长大的,他和二舅母就生了这一儿一女,都当心眼子护着,儿子也没啥大的坏毛病,就是喜欢和小娃子耍一堆,他哪里就真舍得下狠心收拾。   当然,娶不上媳妇这种话也是调侃,二舅家有田有房,虽比大舅家要差些,但卫大虎的外祖父外祖母都不是偏心眼的爹娘,老屋给了大儿子,私下便多补贴了银钱给小儿子建房子。田也是,老大家两个儿子,老二只有一个儿子,按人头分田,老大便多分了几亩,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两兄弟都晓得,半点没意见,所以这些年关系亲密得很,半点腌臜事都没。   家中颇有家资,起码饿不着吧,在村里也不算啥穷苦人家,陈三石咋可能真娶不上媳妇。这世道,两袋粮食便能换个姑娘回来,顶多就是不咋得心意罢了,只要想娶媳妇,还是能娶得着的。   当然还是那句话,二舅心疼儿子,咋也不可能用两袋粮食换个儿媳回来,这样的姑娘,不是那家里穷得吃不起饭的,便是在家里不咋受老子娘稀罕,以二舅的精明,前者相当于要扒拉亲家一大家子,还得防着儿媳养不熟,满心满眼都惦记着娘家,偷偷往娘家送粮食啥的。后者倒是不咋妨碍,可这不是没遇到合适的吗?娘家不心疼,只要姑娘是好的,他们婆家自然晓得疼,只不过每次相看,人家一听三石是个娃子性子,连相看模样那一步都走不到,直接便给拒了。   陈三石这婚事难就难在这第一步,孩子半点不懒惰,也有把子力气,对爹娘也孝顺,模样长得也过得去,偏生人家一听他性子就瞧不上,都不愿意多打听。   第一步就坏了,哪儿还有后头的事儿。   吃饭是一天中最快乐悠闲的时光,聊聊家里头的事,再说说亲戚之间的,午饭时光便这么消磨过去了。   吃完饭,卫大虎也没歇,用好几层树叶包裹着拿了十来个毛桃子便去了山上,大哥他们自个带了午食,叫他们下来吃饭也不肯,非要在山上啃饼子,啃就啃吧,那就吃些果子润润嘴。下午他得在山里挖地窖,争取就这几日给挖出来,把这事儿给弄完,他才能安心去山里猎野猪,不然回头猪猎回来了,杀猪酒摆上了,地窖还没拾掇出来,这头没整完就搞那头,他不喜欢这样,顾头不顾尾的。   卫老头去屋里歇晌,桃花洗完碗收拾好灶房,从堂屋拿了个筲箕出来,她打了一盆清水,把背篓里的白毛桃挑拣出来扔到盆里,挨个给搓洗干净,把它表皮上的毛给洗掉,洗干净的白毛桃就丢到筲箕上晾干。   洗完所有的白桃毛,她端着盆把水倒去了院子外,大虎碰不得一点毛桃子上的绒毛,她也万分小心,装毛桃子的背篓她都放在了堂屋角落里,只要他自个不伸手去摸,那就不会有啥事儿。   她顺道把拐枣也洗了一遍,然后去灶房拿了个篮子,这个篮子还是满仓给的,又大又结实。桃花捡了不少毛桃子到篮子里,满满一大篮,再把拐枣放在上面,然后关了院门,叫上小虎压阵,一人一狗便去了村里。   有了上回的经验,桃花如今不咋憷坟坡了,小虎一路犬吠,桃花走在它后头安全感十足,家里大小虎,在任何时候都能叫她安心。   在路上薅了把树叶子盖在篮子上,她有些小心眼,不想叫村里人看见她拿了啥,若是路上遇到小娃子,知晓她篮子里是果子,他们定会跟着她后头缠着要吃的。她和村里人不咋熟,何况不是每家的娃子都像鸭蛋鹅蛋那般乖巧听话,村里男娃子更多的还是像钱家的串子和篓子,小的啥事不懂就晓得扯着嗓子哭嚎,大的则调皮心眼还多,给了他吃的,次次他都会缠上你要吃食,若是不给,回头还成了你的错处。   桃花不咋喜欢这样的娃子,甭管拐枣和毛桃子是不是山上的无主之物,但这些都是她亲自摘了背下山的,她宁愿叫自家的娃多吃些,也不愿发这个善心。   故而她用树叶子把篮子遮得严严实实,她宁愿当个小气人。   桃花先去了陈二舅家,二舅母是个寡言的老实妇人,她有一把侍弄菜地的好手艺,村里的妇人都喜欢寻她换菜种,虽不咋喜欢说话,在村里她却非常受欢迎,妇人婆子都不敢咋和她对着干,怕她不借菜种给她们。   二舅母见桃花一个人登门,往她身后看了眼,问了句:“吃了没?”   桃花便笑着点头说吃了,在乡下,能在登门时被问一句“吃了没”,就已经代表两家关系极是亲近了。卫大虎小时候就是在两个舅舅家来回吃饭,他是习惯了的,二舅母也习惯了,如今他长大成人还娶了媳妇,媳妇上她家来,她第一句话还是问吃了没,没吃家里有饭。   桃花把盖在篮子上的树叶拨掉,露出里头藏着的毛桃子和拐枣,笑着对二舅母说道:“早上我和大虎在山里摘了不少毛桃子和拐枣,拿了一些过来,给您和大舅母家送些。家里还有皂果子,摘了不少呢,洗衣裳是极好使的,大虎去山里挖地窖了,我一个人拿不下,就只拿了些吃的果子过来,回头叫三花与我一道家去拿些皂果子回来,您和大舅母家分些。”   二舅母也没客气,去堂屋拿了个小筲箕出来,桃花便倒了小半篮子毛桃子到里头,拐枣要少拿一些,大舅家的小娃子多,人也多些,自然要多给些,不然都不够分的。   二舅母也晓得,她从筲箕里捡了五六个毛桃子放回篮子里:“大嫂家人多,我家人少,差不多了。”   桃花便任由二舅母捡,又与她说了两句话,便提着篮子去了大舅母家。大舅母家倒是热闹,鸭蛋鹅蛋蹲在院子里抠泥巴耍,大嫂坐在旁边看着,也不骂他们,就看他们能抠出个啥花样来,二嫂也抱着小丫在院子里晒太阳,逗闺女耍,悠闲得很。   “大嫂二嫂。”桃花站在门口叫了声。   方秋燕见她来了,脸上立马带出笑来,应了声,起身招呼她:“咋过来了,吃了没?”   “吃了,早上和大虎在山里摘了些毛桃子和拐枣,拐枣甜着呢,想着给三花和鸭蛋鹅蛋拿些过来甜甜嘴,小娃子都喜欢这些。”桃花笑着走进院子,鸭蛋一听毛桃子和拐枣,立马丢下手头的泥巴蹦起来,鹅蛋见着哥哥围着表婶转,拍着手原地蹦蹦跳跳,嘴里说着甜枣甜枣,表婶给鸭蛋鹅蛋甜枣吃,表婶真好,他也拍着小手跟着学话。   桃花被他们兄弟俩围着转,脸上是笑得不行,从篮子里拿了两个出来,却没递给他们,而是指着他们满是泥巴的小手,笑着道:“手脏脏吃东西会肚子疼,想吃甜枣就要把手洗干净,不然表婶不给你们吃。”   “我们洗干净手,表嫂就给我们吃!”鸭蛋说完急吼吼拉着弟弟去洗手,鹅蛋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摔在地上,他也不哭,自个爬起来就追在哥哥屁股后头去院子里的水桶里搓手。   “你可就惦记着他们吧,有啥好吃的都往家里送,那俩小子如今张嘴闭嘴就是表婶好,表婶给野梨板栗,这下又多了毛桃子和拐枣,怕是又得日日念叨表婶好咯。”方秋燕去堂屋里拿了张凳子出来,桃花便把篮子递给她,接过椅子便坐在院子里与她们一道晒午后的太阳,实在惬意。   “家里就这几个小娃子,不惦记他们惦记谁?”桃花知晓大嫂在说逗趣话,她也玩笑道:“鸭蛋鹅蛋日日惦记表婶好,你这个当娘的可是吃醋了不成?”   方秋燕哈哈大笑,举着食指轻点她:“你这张嘴,可真是叫你说着了,我可不就吃醋吗?我醋你咋不惦记嫂子呢,就惦记你这几个侄子侄女!”   “哈哈哈,就是,大嫂这话说得对,你咋不惦记你俩嫂子?”曹秀红也笑着说道。   “咋不惦记,这不就来了?”桃花笑,“可不与你们说这事了,我一张嘴可说不过你们两张。”   见小丫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过来,她拍了拍手,哄她:“小丫,给表婶抱好不好呀?”   “咿咿呀呀。”小丫咧嘴笑,口水便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她在她娘的怀里动了动,朝着桃花扑腾,瞧着是想让她抱的样子。   曹秀红乐得很,干脆便把闺女放到了桃花怀里:“别看她小,认人着呢,昨日我带她回娘家,家里嫂子想抱她,她还哭呢。”   桃花伸手抱过小丫,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手,闻言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得满眼欢喜:“是吗?咱们小丫还认人呢?那小丫让表婶抱,是喜欢表婶吗?”   “咿呀!”   逗了一会儿娃子,方秋燕便说起地窖的事儿,也说他们兄弟几个挖得差不多了,就这几日罢。   地窖挖好了,她心里也松了口气,李春英那事儿把她吓得不轻,她心里也着急啊,夜夜都催着家里那个使把劲儿,不行换她上也行,她有把子力气,也是扛惯了锄头的,地里活儿是一把手,半点不输汉子家。   陈大石哪里敢说自己不行啊,那是拍胸脯连连保证说自己行着呢,挖地窖这种事儿哪用得着你一个妇人家,把家里拾掇明白就行,这几日便差不多了。   “等地窖挖好,咱寻摸个深夜把粮食运过去藏好,我这心啊,才能彻底放下来。”方秋燕看着院外,压低声儿对桃花说。   桃花点头,是这个理,她昨日也是看着所有的粮食都放到了地窖里,她那一颗心才彻底定了下来。泥腿子的安全感都是从粮食和银子上获取的,他们一年到头赚不到啥银子,只有粮食是他们能攥在手里的,粮食安稳了,他们的心才能安稳。   说起粮食,便又说起曹秀红回娘家的事儿。   那日曹秀红和婆母去镇上,她的相貌比大嫂要好些,性子也温和,五官长得秀气,以往她去镇上,没有哪一次如这回,刚进镇就被几个泼皮无赖缠上了,好在是婆母就在身边,她老人家也硬气,见这几个无赖不但出言不逊调戏她儿媳,竟然还想上手,她直接从背篓里拿出用碎布头缠裹着的镰刀,二话不说举起来便朝那几个泼皮剜去。   明知外头可能不安稳,她们咋可能没个防备?这镰刀出门便带在身上半刻不敢离身,这不就用上了?   几个泼皮没曾想这老婆子还随身带着镰刀,加上曹秀红也就是个农家妇人,再清秀能好看到哪儿去?这个不好招惹,那就换一个呗,他们骂骂咧咧放了一通狠话便走了。   后头也没咋逛了,还逛啥,把泼皮无赖赶走后,大舅母便赶忙拉着儿媳离开了镇上,生怕出了啥岔子,她一个老婆子兜不住,遇事跑就对了。曹秀红惊魂未定,人被吓着了,正巧她娘家就在附近,她们婆媳便去了一趟曹家,简单说了下镇上乌烟瘴气乱糟糟的,没啥事家里的媳妇就别去镇上了,家里也存些粮食啥的。   曹家一大家子都是老实人,听完有些不明就里,迷迷糊糊的闹不明白她们来这一趟就为了说这事啊?她们婆媳也没有多待,再待下去有留下吃饭的意思了,大舅母便带着儿媳回去了,隔日就叫曹秀红带着娃子回一趟娘家,好生与自个爹娘兄长说说话,她生了小丫后也没回过娘家,小丫也没去过外祖父外祖母家呢,正好,都回去瞧瞧。   这不,曹秀红便带着闺女回了一趟娘家,她这些日子担心娘家爹娘兄嫂,回去把事和他们敞开一说,她心里好歹没那般慌乱了,不然心里头憋着话,惦记着,真是日子都要过不好了。   桃花听完连连点头,非常理解二嫂焦急的心情,她也是这般惦记娘和两个弟弟,明知外头乱,咋可能不惦记没在身边的娘家人?   “说了便好,有个防备总比啥都不知道强。”桃花安抚二嫂。   “是这个理,我这两日心里头松快了不少。”曹秀红笑着说。   鸭蛋洗干净手带着弟弟过来,方秋燕笑着把篮子递到桃花面前,用眼神打趣她,桃花瞧着好笑,从篮子里拿出两个拐枣递给他们,轻声道:“拿去吃吧,吃果子的时候可不能玩泥巴哦。”   “知道啦,谢谢表婶!”鸭蛋接过拐枣,迫不及待塞嘴里咬了一口。   鹅蛋也往嘴里塞,闷声闷气大声道:“谢谢表婶!”   桃花笑着说不客气,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叫他们在旁边玩儿,吃了再过来拿。   方秋燕把篮子搁一旁,又说起李春英的事儿,桃花才知晓村里人非但没让李春英留下来,李家人还因为各种原由,第二日便把他们一家三口给赶出了家门。   那日卫大虎回家急匆匆的,也没说在路上遇到了李春英和她大哥,兄妹俩吵了一路,真是啥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拎出来说了,从针头线脑到好酒好布孝敬钱,卫大虎耳力好,走了老远都听见后头传来的吵架声。听到那些破事儿,他是愈发看不上李大壮,妹子日子过得好补贴娘家,逢年过节回来那是当个贵客接待,这一遭遇了事儿,好么,都不管女婿还晕着,直接就把他们一家三口赶了出来,生怕祸及自己。   村里人冷血,但李家更不是东西。   桃花听得唏嘘不已,呐呐道:“她这日子可咋过啊,男人身体也不好,公爹躺在床上动不了,身旁还有个啥都不懂的小娃子……”   方秋燕也是叹气:“可不是,真就啥事都凑一起了,这人的命是真不好说,当初她被韩大郎看上,村里人人都说她命好,要嫁去镇上当少奶奶过好日子了。可眼下又如何?好日子没过几年,一遭遇难家破人亡,娘家人不搭手帮忙也就罢了,还做那翻脸无情的事,真真毫无亲情可言,冷血至极。”   说起这事儿大家心里头都不咋爽快,都是出嫁女,日子过得好时,娘家人把你捧得比天还高。而这落了难,他们就翻天无情恨不得把你踩在脚底下,生怕你沾染上来。这还是她的亲老子娘亲兄长呢,若是李家人坚定站在李春英身边,村里人能咋办?把李家人全部赶出村子不成,必然不可能。   所以才说李家人真不是东西,那可是他们亲闺女亲外孙呢!   “李春英和李大郎他们家有啥关系吗?”桃花突然想到这事儿,问大嫂。   方秋燕摇头:“虽都姓李,但他们两家却是没啥关系的,听爹说,李大郎他们家是前头逃难过来的难民,在咱大河村也就安家落户了几十年。李春英娘家不是,他们那个李祖祖辈辈都在大河村生活,和咱们陈家一样,不过李家人口没咱们姓陈的多,在村里也就不咋打眼。”   原来是两家人,桃花笑道:“我还纳闷呢,若是他们两家有亲戚关系,仗着那个朱屠夫,李家人咋还会把李春英赶走,他那般仗势欺人,若要护李春英,村里哪还敢把他们一家三口赶出去。”   说起那朱屠夫,自然引来两个嫂子的咒骂,便是知晓他日后定讨不到好,她们也恨不得他立刻就遭到报应。   妯娌几个说起话来便有些收不住,但方秋燕还要去地里忙活,桃花也惦记着背篓里的毛桃子,忘了把它们倒出来,本就是软软的,可别在背篓里压久了压坏了。   桃花把小丫递给二嫂,起身准备回家了,知晓三花和村里小姐妹去河边割猪草了,眼下不得空,她便道:“今日还摘了不少皂果子,大虎不在我拿不过来,之前与二舅母说了这事儿,我还说叫三花与我一道去家中拿,既然她忙,回头我叫大虎拿去山上,让大哥他们晚间回家时拿回来。”   曹秀红抱着小丫起身送她,闻言举起小丫胖乎乎的小手,对她招道:“那就替我们小丫谢谢她表婶了,这丫头一日得换不少尿片子,可费皂果子了。”   桃花笑着捏了捏小丫的脸蛋,说了声不用谢,随后与扛着锄头的大嫂一道出门。   到了村头大树下,她俩分开,桃花叫了两声小虎,正在不远处和大狗一道玩耍的小虎立马迈开四肢跑了过来。桃花没往大树下看,那里好几个婆子婶子看着她凑头嘀咕,她也没去听她们在说啥,招呼上小虎便回了家。   爹已经歇晌起来,正在院子旁边的菜地里看小菜苗,桃花回来后先是把筲箕里晾着的白毛桃翻了翻,然后去堂屋里拿了个大些的筲箕把背篓里的毛桃子倒里头,捡出两个被压出汁水的毛桃子,她也没扔,剥了皮自个吃了。   卫老头看完菜苗,撑着膝盖站起身,见她把毛桃子都倒了出来,点点头说:“这玩意儿放个几日就熟透了,不吃立马就得坏,抓紧些吃了。”说着他伸手从筲箕里拿出两个。   “是放不得,我给大舅二舅拿了好些去,您也多吃些,坏了可惜。”大虎是一个都不吃的,毛桃子和他就不能共存,这筲箕里的毛桃子除了她和爹就没人吃了,便是小虎都不吃。   “我去山里瞧瞧他们挖出个啥样来了,家里还有些面粉,晚间吃面条吧,多放些辣子。”卫老头背着手说,大米饭是好吃,就是家里没油了,这两日也抽不出空去山里猎个野鸡野兔,青菜蛋花汤是清淡了些,嘴里没啥味道,他有些惦记加了辣子的劲道面条了。   “那您帮着拿些皂果子上去,晚间叫大哥他们拿回家,我刚还和二嫂说了这事儿。”   “行,你装上给我。”   桃花便用之前装毛桃的篮子装了好些皂果子,递给爹,笑着说,“这一篮子皂果子叫大哥拿回家,回头给二舅母家分些,能用不久呢。”   “晓得了。”卫老头接过篮子挎着,剥着毛桃子的皮,吃着果子便上了山。   山里头,兄弟几个忙的热火朝天,卫大虎和陈三石打着赤膊站在洞里,他们挖得深,站在远处都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只能看到陈大石和陈二石在外头运土。   卫老头慢悠悠走过去,把篮子放一旁,探头瞅了眼地窖口,老深了:“瞧着差不多了,明日就把砖头挑上来吧,糊吧糊吧再晾晒个两日就能使了。”   “行,明日我就去把砖头挑上来。”陈大石笑着说,大虎一来,这进度直线上升,他一锄头下去能抵他们好几个,忙活半日,瞧着都用不着后日,明日便差不多了,到时把洞口糊吧糊吧,像姑父说的那般,晾晒个两日就能使了。   “哪用得着你特意去挑,叫大虎早晨挑上来就行。”见他看着篮子,卫老头笑着说,“桃花叫我带上来的,让你晚间带回家,和三石分分,这些皂果子能使老久了。”   “那就谢谢弟妹了,啥都想着咱。”陈大石嘿嘿笑,心里暖呼呼的,大虎娶了个好媳妇啊。   “村里这些日子也不安生,回头运粮得小心些,别叫人发现了。”卫老头叮嘱,别费老大劲偷摸挖了许久地窖,回头运粮被人发现,那可真就是白挖了。便是人家找不到这地儿,晓得你偷偷摸摸挖了地窖,真到抢粮吃度日那天,你家也跑不脱。   陈大石顿时收了嘻哈小脸,认真点头应是:“我们会小心的。”   “心里有谱就好。”   …   卫大虎这两日清晨醒来吃了朝食便上山挖地窖。   兄弟几个紧赶慢赶忙活,天还未亮便上山,天黑后才山下回家,这般后脚打前后跟忙活两日后,地窖挖好了,卫大虎当日便把砖头挑上了山。   桃花没去山上,不晓得上头是个啥进度,卫大虎起早贪黑忙碌了几日。这日傍晚,他从山上下来便说今晚大舅二舅家要往地窖里运粮食,咱早些把夕食吃了,今夜去村里帮忙搭把手。   人多运个两三趟便差不多了,免得两家人忙前忙后闹出动静来被村里人发现可就糟了,他们这偷偷摸摸的行为,怕是得闹出大事,他们父子俩便打算去帮着运粮食。   二舅家只有他和三石两个汉子,他们家今年新下的粮食都没卖给粮商,全搁粮仓里放着呢。二舅上了年纪,主力军只有一个陈三石,那小子年纪小还不够稳重,卫大虎得去压阵才行。   “我能帮忙吗?”桃花把饭盛出来递给他。   卫大虎接过端去堂屋,摇头道:“你就在家待着,我和爹去就成。我们出门的时候会把院门关好,你把小虎叫去屋里陪你,别怕,我一会儿就回来。”   桃花想说自己不怕,可又想到他去镇上买粮那两日,爹也去山里帮着守粮食扛粮食,她一个人在家一宿没睡着。咋可能不怕,不过是撑着一口气,不叫自己露出胆怯来。   不过她晓得这是正事,自己也帮不上太大的忙,不想拖后腿捣乱,点点头道:“我知晓了,我在家等你回来。”   把饭菜端去堂屋,夕食随便吃了些。家中没有油了,卫大虎这几日也在山里头忙活,抽不出手进山猎野鸡兔,腊肉上回也吃完了,桃花有力气都没处使,家中这几日米饭是足足的,但菜式差了许多。   偷偷运粮得天黑后才行,村里人舍不得点油灯吃饭,故而家家户户夕食都用得早,夜间也没啥稀罕事可以耍。不像镇上县里,晚间还有青楼开着门迎客,农户人家吃完夕食,洗个碗再烧个洗澡水,一家子坐在院子里吹吹晚风,小娃子们瞅瞅星空美景,数数天上有多少颗闪闪发亮的星星,顺便喂喂蚊子,等大人们烧好热水洗完澡,差不多便把院门一关,各回各屋,汉子搂着婆娘,偷偷背着睡着的娃子在被窝里干事。   漆黑夜幕下,大河村安静的连一声狗吠都没有。   卫大虎和卫老头去了陈二舅家帮忙。   农户人家的粮仓可不是谁都能进的,粮食堪比命还重要,除了丰收后县里的官爷下来催缴粮食,村长会带着人挨家挨户盘问,大家伙才晓得今年你家下了多少粮。平日里,便是亲兄弟,也没人会轻易提出能不能进你家粮仓瞧瞧,看看你家还有多少粮食这种话。   尤其是邻居之间,关系不好的愈是得防备,不然别个连你家今日吃肉,她都要隔着院墙摔摔打打骂人,何况是家中有多少米面。遇到那些不讲究的人,明明自家还有米粮,非说今儿不凑手,没空舂米,上你家来借些粮食对付一顿。   有人是真不凑手,但更多的却是借而不还,这种人村里多的去了,死皮赖脸的,你骂到她脸上,她也笑呵呵的,就说没有,家里没有呢。故而家中有没有粮食,有多少粮食,大家伙都捂得严严实实,等闲是不叫人知晓的。   山上地窖挖好后,陈二舅和二舅母便早在家中把粮食都装好了,卫大虎进粮仓也没细看,捞起一袋粮食便抗在肩上。陈二舅就站在他身后,见此忙往旁边让了让位置,等大外甥出去他好接着扛,就见大外甥反手又拎了袋粮食往肩头一摔,又扛了一袋。   “一袋不轻呢,得有百多斤,你稳着些,大不了咱多走一趟便是。”陈二舅担心外甥扛不动,伸手扶住他肩头上的粮袋,正欲叫他丢下一袋来,便见他那孔武有力的大外甥又拎了袋摔肩上,整整三袋粮食,出门都得弯下腰才行。   “……”   “再来一袋都行。”卫大虎笑着说,二舅家的粮袋没镇上买的粮食重,一袋也就百十来斤,别说三袋,再来三袋都成。   “可以了可以了,三袋就可以了。”陈二舅都吓着了,见他半点不费劲儿出了屋子,瞧着很有余力的样子,一边在心里感叹大外甥那身腱子肉是实打实的,可不是假把式虚架子,转头就见自己亲儿子扛起一袋粮食颤颤巍巍要摔到的样子,顿时气得不想说话了。   表兄弟两个把粮食扛出去,轮到卫老头时,他反手也是两袋往肩上摔。有了大外甥做表率,陈二舅已经很淡定自己的瘸腿妹夫比他还要能干有力的事实,他跟着扛起一袋粮,稳了稳颤巍巍的双腿,跟着出了粮仓。   说是粮仓,其实就是一间专程放吃食的屋子,里头还堆着不少菜和米面鸡蛋啥的,都是他们家金贵的资产,平日里便是陈三石都进不了这个屋,钥匙是被二舅母掌管着的。   “在院子里守着,把大门关好,待会儿我就轻轻敲门,你留神听着。”陈二舅小声叮嘱婆娘,二舅母点点头没说话,见他们轻手轻脚出了院子,才轻轻把大门阖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夜晚的大河村并不咋安静,路过邻居家时,偶尔会听见一两声夫妻间榻上那档子事,也不晓得闹得多带劲儿,那声儿叫得大老远都听见了,听得人面红耳赤。   卫大虎充耳不闻,经过大舅家时,和扛着粮食出来的陈大石对上视线,兄弟两个没说话,扛着粮食轻手轻脚往前走。路过李家时,卫大虎隔着院门瞅了眼李大郎的屋子,点着油灯,从紧闭的窗户,能看见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上头的男人一个劲儿耸动着下半身,瞧着半点不似被毒蛇咬后脸色惨白的虚弱样。   果然夫妻间这档子事,甭管身体再虚,在榻上都能生龙活虎起来。   没多看,他和陈大石走在前头,扛着粮食朝着上山那条路走去。李家隔壁邻居那条狗不晓得是不是嗅到了他的味儿,愣是没叫一声,趴在院子里打盹,听着外头几不可闻的脚步声稳如老狗。   深夜走在漆黑的林子里,若不是有卫大虎带着,陈大石是半点不敢走的,他平日里也算是个胆子大的汉子,但听着山里传来的声响,草丛里窸窸窣窣不知道啥窜过,风吹动树叶,托得周围阴森森的。甭管啥,只要有点风吹草动,他就立马绷紧了身子,根本不敢往周围看,踩着表弟走过的脚印,月光照路,只一个劲儿闷头往前走。   他们身后是陈二石和陈三石,陈大舅陈二舅则和卫老头走在最后。前头是卫大虎领路,后头是卫老头压阵,除了卫家父子,走在中间的两家人心头都虚得很,走夜路会撞鬼啊,他们咋可能不怕啊。   上了山,离村子远了些,一群人才把提着的那颗心放下些许。好歹下脚没那般谨慎,敢使力气了,不然肩上扛着上百斤粮食,还要注意下脚的力道,一颗心在半空悬着,真是走个路都不对劲儿了,难受的慌。   到了地儿,卫大虎把粮食摔地上,陈大石紧随其后,把粮食丢在另一头。他家的粮食和二叔家的得分开,虽是藏在一个地窖里,但得分着放,毕竟是分了家的兄弟,平日里亲近归亲近,到底是吃两锅饭,啥事都分清楚些,才能避免更多的麻烦。   陈二舅家的粮食放在右边,陈大舅家的粮食放在左边,走在他们后头的陈二石和陈三石都是如此,陈三石肩头的粮食丢在了右边,陈二石则把粮食丢到他哥旁边。   卫大虎把堵着地窖口的石头搬开,他直接下了地窖,陈大石见此也跟着下去了。地窖口不大,但挖得很深,里头空间不小,当时便说好是三家人一道存放粮食,小了指定放不下,那就朝着大的挖。   陈大舅他们要慢些,他们到时,陈二石和陈三石正帮着把粮食递到地窖里,里头的卫大虎和陈大石便一左一右放粮,还是那般,陈二舅家的堆放在地窖右边,陈大舅家的则堆放在左边。   等把陈大舅他们扛过来的粮食一道放好后,卫大虎对大舅和二舅道:“二舅家的粮食在右边,大舅家的在左边,自家有多少粮食你们心里都有数,回头找根绳子各自圈着自家的粮,我家的就放在地窖入口,留个过人的道就行。”   陈大舅和陈二舅一起点头:“晓得了。”   “咱们要不留个人在这里守着,其余人和我一道回去继续运粮。”卫大虎看向两个舅舅和几个表兄弟,石头搬上搬下多费劲儿,留个人守着地窖口,这里也不是深山,站在悬崖边往下都能看见他家小院,野猪也不会往这处来,肯定没啥大危险。   此话一处,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一步,个个缩头缩脑的,瞧着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留守在此。   谁敢留啊,若不是有大虎走在前头领路,卫老头走在后头压阵,这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的林子他们哪有胆子走。   一个人留在地窖口守着,他们怕被吓死啊。   【作者有话说】   (三合一)   ——公主们请查收。   (爆更!!!)(嘶吼!!!) 第68章 68   ◎野猪◎   没有一个人愿意在这里守着, 不,应该说没有一个人敢在这里守着,除了卫老头。   但他不能守在地窖, 不然谁走后头啊?陈大舅和陈二舅平日里胆子不小,但这会儿他俩红着老脸看着大外甥,硬是不敢把事儿揽下来。   卫大虎见没人愿意,笑着把石头搬地窖口堵着,没勉强。   还是他在前头带路, 卫老头走在后头压阵,一群人再次悄无声息回了村。卫大虎去的依旧是陈二舅家, 他刚走到大门外,手还没碰到大门,门就从里头被打开,二舅母往旁边一站,给他们让出位置。   还是如先前那般,卫大虎扛三袋, 卫老头扛两袋, 陈三石和陈二舅各扛一袋。走到大舅家门口时,陈大石父子三人默不作声加入队伍,一群人在黑夜的遮掩下悄无声息搬运粮食。   这般来回两趟后,两家大半的粮食都运去了山上地窖。当然,留了不少在家中,平日里还得吃呢,粮食藏在地窖里是有备无患, 若是没出啥大事, 他们是绝不会动里头的粮。   子时前, 卫大虎和卫老头回了家。   桃花没睡着, 听见院里传来响动,她连忙披着衣裳从床上下来,小虎已经先她一步开始扒拉木门,桃花把屋门打开,刚走到堂屋便听见卫大虎在外头叫她,桃花忙把用扁担别着的堂屋门打开。   卫老头走在后头关院子门,桃花折身去点油灯,堂屋里顿时亮堂起来,她看着卫大虎问道:“一切都顺利吧?”   “没出啥岔子,来回几趟就运完了。”卫大虎坐在凳子上脱草鞋,他一双大脚费鞋得很,一双草鞋穿个三四日就得换了,刚才走第二趟的时候绳子断了一截,好悬没赤着脚回来。   桃花便说去灶房里烧些热水:“你和爹都泡泡脚,去去乏,晚间睡得好些。”这段日子都辛苦了,就没歇下半刻,尤其是大虎,从去镇上买粮,到来回奔波扛粮,等粮食放到地窖后下,下山这几日又跟着大哥他们一道挖山下的地窖,地窖挖好了,这半夜又去帮着二舅他们运粮食,真就如那铁打的人了,忙得团团转。   想到此,桃花也不管他愿不愿泡脚,径直去了灶房烧水。卫大虎冬日里洗澡都是用冷水,他七八岁开始就没烧过热水洗澡洗脸,小时候和他爹在山上,冬日里还去瀑布深潭里泡澡呢,不过媳妇叫他泡脚,那就泡呗。   拎着坏掉的草鞋跟在媳妇后头去了灶房,灶膛里燃着火,他一屁股坐在灶膛口,把手头的草鞋直接塞进去当成柴火烧。桃花往锅里舀了大半锅水,见此道:“山下的地窖挖好了,两个舅舅家的粮食也都存好了,如今也没啥可忙的大事儿,你好生在家中歇几日,这些日子忙忙碌碌,你是半点不空,真不累啊。”她心疼自个男人了,就这几日,光是草鞋都磨破了好几双,铁打的人都累了。   “歇啥,我不累了。”卫大虎笑着说,见媳妇冲他瞪眼,他也像桃花非要自个背装满毛桃的背篓般倔强,“累啥累,咱们汉子不都是这般,要么日日扛着锄头在田里地里忙活,风里来雨里去的,只要一家子能吃饱穿暖,咋可能会感觉累?半点不累,好着呢。”   他是真不觉得累,只要想到媳妇看到粮食时亮晶晶的眼神,爹脸上满足的笑,别说扛三万多斤粮食,便是再让他扛三万斤,他都不觉得累。不过媳妇说的对,山下的地窖挖好了,大舅二舅家的存粮也藏到了地窖里,他心里又放下一桩心事,唯一还能让他惦记的便只剩下满仓和岳母那里。满仓还罢,虽是小娃子一个,但他家就他一个人,啥事他自己便能做主,存粮也好养鸡也罢甚至是给姐姐姐夫鸡蛋,他自个便能做主。岳母则不同,她本就是后娘进门,家里还有前头生的两个继子,俩儿媳又整日与她对着干,钱厨子也不是啥聪明人,一大家子一堆心眼,日子过得糟心,怕是岳母提出存粮的想法,钱家人会觉得她脑子有毛病,甚至觉得她不怀好意,啥锅都能往她脑袋上扣。   好好的,存啥粮啊,癫了不成。   卫大虎心里头明白,怕是钱家压根没把存粮的话当一回事儿。当然,他对钱家那群人也没啥岳家的情分,只听平日里与桃花说话时她露出来的口风,便晓得她那些年在钱家就是给他们一大家子当牛做马,农闲时在家煮饭洗衣割猪草喂猪喂鸡,啥事都落在她头上不说,外头田里土里的活儿也少不了。更不说农忙时她既要做家务活,还得扛着锄头下地,抢收那会儿还得去田里割谷子担谷子,啥体力活都要她一个姑娘家揽着。   卫大虎听到这些心里头不舒坦得很,他是没见过钱家那个闺女,但只要一想到明面上都是钱家姑娘,桃花既然跟着岳母嫁去了钱家,那就是钱家人,便是亲闺女和继闺女之间有区别,但区别就能这般大?抢收时桃花要下田割稻子挑谷子干重活累活,钱家姑娘就在家扫扫地做做饭干轻省活?   便是不和人家正儿八经的钱家女比较,就说孙氏,孙氏是大嫂,咋也躲在家中干点家务活,半点不下田?他就不信岳母不向着自己女儿,怕是她说的话在钱家不好使,钱家仗着人多,全都欺负她们母女罢了。   钱家人有没有把存粮的事放在心上,卫大虎半点不在意,他们便是全都饿死了都和他没关系。他就是担心岳母和狗子,狗子咋说都是钱家人,桃花多惦记自己弟弟他能不晓得?他就是觉得糟心,糟心狗子姓钱,若狗子也是娘带进去的儿子,他都想游说桃花私下和看岳母说说,要不咱和离算了。   和离带着狗子从钱家出来,远离那堆糟心人,咱过快活日子去。   可狗子姓钱,是钱厨子的亲儿子,岳母咋都不可能和离,便是和离了,她也带不走狗子,钱厨子不会同意。   卫大虎想到这些,他原本还打算明日在家休息,眼下他是半点不想歇了,赶紧去山里猎头野猪,把岳母和满仓狗子请来家中吃酒,叫桃花和亲娘弟弟们好生亲昵亲昵,媳妇怕是惦记娘和弟弟,心里头想得不行了。   卫大虎心疼媳妇,自然爱屋及乌,心里头也时刻惦记着岳母和两个妻弟。   水烧好,桃花舀了半桶热水,拎着木桶去了爹的屋。卫老头坐在床头打盹,桃花在外头敲了敲门,叫了声爹,卫老头猛地醒神,他抹了把脸,道:“进来吧。”   桃花推开门,把水桶拎到了屋里,又去屋檐下拿了泡脚盆,把水倒里头,端到床下,笑着道:“您泡泡脚去去乏,水桶我就放在旁边,若是盆里的水凉了,您掺些进去,多泡会儿。”   卫老头点头,把脚伸到泡脚盆里,有些烫,他便把踩在了木盆边缘,任由热气蒸着脚底板:“夜深了,不用管我,你和大虎也洗洗睡吧。”   桃花点头,叮嘱道:“泡完脚您就歇息,水放一旁就行,明日我再来倒。”   卫老头摆摆手,他又没老得动不了了,他自个能倒。儿媳孝顺,他心头熨帖,虽然是挥手赶人,但桃花能瞧出来爹心情不错,她正要出门呢,就听爹说:“咱家小门小户,本是没那般讲究,往年家中就我和大虎俩人,生辰不生辰的,从来不过。前头大虎与我说他要进山猎头野猪回来,我生辰在秋末冬初,到时你回一趟娘家,就说我请亲家母和亲家公来家中吃酒,请他们赏个脸走一趟。”   桃花闻言忙点头:“好。”   卫老头点点头,没再说啥,桃花便关上门出去了。   背对着屋门,桃花站在门口驻足了许久,她鼻子有些酸,眼睛润润的,眼泪不受控制流了下来。她没发出一丝声响,抬手把泪给抹掉,迈步回了灶房。   猎了野猪请娘和弟弟们来家中吃杀猪酒,大虎好久之前便与她说过,但爹开口和大虎开口是不同的,爹是家中唯一的长辈,他开口便是把这件事给彻底定了下来,意义也不一样。他老人家说去请亲家公亲家母,比大虎说请娘要郑重许多,大虎心里惦记娘,是他当女婿的孝顺,但他们家是爹说了算,爹才是一家之主。   若是大虎去请娘家来吃杀猪酒,娘定会问爹说啥没,爹有没有想法,大虎说请她去家中吃酒爹同意了吗?娘若是晓得爹啥话都没有说,没有主动开口,她心中定然会乱想,甚至会认为这是大虎和她的主意,担心她游说了大虎,爹心头不高兴,回头爹对她有了想法,她在婆家的日子会不好过。   桃花了解娘,她就是多思多想的性子。   当娘的都是这般,只要遇到儿女的事便会胡思乱想,生怕他们的日子不好过。娘不晓得卫家的日子是咋样过的,只当他们是穷苦人家,便是次次登门都有送些栗子青菜野鸡野兔,这不是女婿是猎户吗?运气好在山里头猎到的,他有心孝顺,才往钱家送。可野猪不同啊,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泥腿子,一头猪是啥概念?家中媳妇若是偷懒今日没去割猪草,把家里养的猪给饿着了,婆婆能拿着棍子追着她满院子揍,全家眼巴巴尽心伺候一头猪,年尾下来能卖个几两银子呢!便是村里人杀猪,都不见得会大摆宴席请村里人吃杀猪酒,只请几家来往亲密的亲朋邻居便已是很好了。   谁家肉不是藏着吃啊,咋可能白白拿出来给村里人吃?   卫大虎成亲那日大摆宴席,桌子全是大肉,请了全村人上门吃席,一家十来口就送几个鸡蛋青菜也能得双筷子,大河村往前数个几十年,就没有人如他们家这般阔气的。所以桃花每次去村里,妇人婆子小媳妇都爱在私下偷偷瞅她,捂嘴偷笑盯着她说话。   大家伙都好奇啊,这得是啥娇俏模样的姑娘才能叫卫家这般看重,她们嫁人时啥样?盖个红盖头,由自个男人带着,拎着包袱便上了婆家门。靠着自个双脚走到婆家,没有迎亲队伍,婆家更没有大摆宴席迎客。   只有那稍微得老子娘看中的姑娘,是由亲兄弟背出家门,婆家再摆上两桌喊上亲戚,这在村里便已经是顶有面子的了。   只有山下卫家娶亲,又是牛车迎亲,尤其一大群迎亲队伍,从大河村吹吹打打去杏花村迎了亲娘子,又一路吹吹打打回来,把新娘子迎进了家门。   那个郑重啊,可让大河村一群小媳妇私下掐红了掌心,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卫大虎在灶房里泡脚,桃花从堂屋拿了张小凳子进来,坐在他对面,很自然地撩起袖子,把手伸进滚烫的洗脚水里,抓着他的大脚丫子便给他揉搓放松。   卫大虎没被人洗过脚,触不及防被媳妇的小手抓住,他愣是吓得浑身都僵直了,半点不敢动。   婆娘给汉子洗脚是很正常的,在村里,汉子天天扛着锄头下地干活,从早干到晚,身体疲倦又僵硬,夜间就会泡个脚放松,贴心的婆娘会帮自个男人按摩肩背,让他们舒坦些。   成婚这般久,这还是桃花头一次给自己男人洗脚,她低垂着脑袋,白皙但并不细嫩的双手抓着木盆里的一只大脚掌,一个九尺大汉的脚咋可能不大,桃花双手也才堪堪握住。她握男人的脚,大拇指与食指按揉着他的脚底和脚背,这是娘教她的,娘说人的身上有很多穴位,脚底也是,按压穴位能缓解疲劳,她也是头一次试,以往都是听娘说。   赵素芬能三嫁,自然有一番自己的本事,甭管是哄男人也好,自身勤劳也罢,她每每都能在日子快要过不下去时,又拐了个弯把日子过起来。她有自己的生存智慧,对男人温柔小意些,也能多换来一些柔情体贴不是?否则就钱厨子那小心眼性子,当初咋可能同意她把桃花带进钱家门。   桃花给卫大虎按摩脚,倒不是如娘那般是用来哄哄男人的手段,她就是心疼大虎了,前几日他肩上磨破了皮,她不方便给他按摩肩颈,在山上老屋也没灶头烧热水泡脚,回来后他又忙着上山和大哥他们一道挖地窖,今日把粮食藏好了,他这卸下来担子来,不用那般忙碌了,桃花便想给他按摩放松放松。   卫大虎觉得脚板心痒痒的,但他没有乱动,任由媳妇抓着他的大脚来回按摩。灶房里点着油灯,昏暗的光照在桃花低垂的脸上,温柔恬静,瞧得卫大虎一颗铁汉心软得一塌糊涂。   小虎趴在柴垛上呼呼大睡,两口子都没说话。桃花给卫大虎洗脚按摩,卫大虎便眼也不眨看着媳妇,灶房里安静温馨,只要撩动响起的水声。   两只脚来回换着摁,直到一盆热水渐渐转为温凉,桃花才用帕子把他的脚擦干,卫大虎穿上桃花给他做的棉鞋,爱惜的很,踩在地上的步子都不敢压实了,生怕如草鞋般穿个几日便坏了。   端着洗脚水倒在院子里,把洗脚盆搁屋檐下,他随后关了灶房和堂屋门,和洗完手的桃花一道回屋睡觉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夫妻俩醒来在床上赖着不愿起,天气转凉后,早间起床都变得有些费劲儿了,睡了一夜暖烘烘的被窝叫人舍不得离开,脚丫伸到外头,几个呼吸间便感觉凉得不行。   山下便是这般,夏日里比村里凉快,冬日里比村中寒冷,家中要尽快添置些过冬衣物了。   卫大虎抱着媳妇一通乱拱,昨夜泡了脚,他一夜安眠,半点没闹媳妇。早晨一睁开眼,那儿直挺挺地快把被子都戳破了,他难受的很,桃花迷迷瞪瞪被他抓着手,手心里被塞了个滚烫物件。   这下是彻底清醒了,大早上的,倒是没遭啥大罪,就是手心快被磨破了皮。   浅浅闹了一会儿,俩人从床上起来时,灶房里已经传来了动静。爹正在灶房里逗小虎,不晓得说了啥,小虎汪汪汪叫唤了几声,引来他连声大笑。   挽好发,桃花打着哈欠出了屋子,早上嘴巴干干的,她没有洗漱,而是从筲箕上拿了个毛桃子,坐在爹平常编背篓的凳子上,望着远方被雾气遮掩的山林,剥了毛桃子的皮,张嘴便咬了一口。   桃花是极喜欢吃果子的,毛桃子放了几日,已经彻底熟了,软软的,只剩一点点酸,更多的是甜味儿。深山里长的果子和外头不同,个大汁水足不说,吃着味儿都不一样,果香十足,桃花简直爱极了。   一连吃了两个,嘴巴不干了,还甜滋滋的。她起身去洗手,卫大虎拎着一桶热水出来,笑着道:“爹烧的热水,媳妇用热水洗脸,早上别碰凉水,冻手。我想吃面条了,朝食我们吃面条吧?”   “好。”他主动提出想吃面条,桃花自然无不应允,洗了脸便去灶房揉面,家中粮食不少,倒是面粉不多了,她对卫大虎说,“是不是得买些面粉回来,瞧着不多了,吃不了太久。”   “回头我去镇上买些回来。”卫老头听见后便道:“酒也买回来了,大虎刚说吃完饭他去山上碰碰运气,今儿若是猎到野猪,你这白毛桃果酒怕是赶不上了,要不这酒就先留着,等他从山下回来,若是猎到了野猪,就把大石他们叫过来烧水杀猪,你和大虎去杏花村把亲家公亲家母请来,还有周家村的二弟,都一道叫来家中吃酒。”   这般一想,今日若真是猎到野猪了,时间是赶了些,实在不行就留一宿,他们家没有多余的屋子,不过大虎他二舅家有间空屋,回头商量着咋挤挤,明儿再吃上一天,吃了夕食再回去。   这般不累人,也不用赶路,还能多耍耍。   “行,那就听爹的,就先不泡酒了,这坛子好酒留着待客。”爹都安排好了,桃花自然没有任何意见,笑着点头应好。   一家子都是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半点不墨迹,卫大虎说要进山猎野猪,那就半刻拖不得。吃了朝食,尤其是碗里半点油星也没有,他愈发的迫不及待,油罐子见底这日子可咋过啊,他都要馋死了,馋大块大块的肥肉,馋五花肉,馋媳妇说的大肘子,更馋已经惦记了许久许久的牛肝菌腊肉粒焖饭。   他把自己心爱的棉鞋脱了,又换了双草鞋,再带上自己的家伙什,几把大小不一的刀别在腰间,还有一把弓,全都拿上。卫老头他武装齐全,瞧着像是要进更深的林子,皱眉道:“不过就是猎头野猪,在外头找找得了,去里面干啥。”   “天冷了不是,外头若是遇不上,我就去里头瞧瞧,不进上回那么深,就在边缘逛逛,若是没猎到野猪,抓头鹿也成,咱吃鹿肉,大补着呢。我上回还看见羊,若是能猎头羊回来也行。当然了,若是又有猪又有鹿还有羊那就最好不过了……”   胃口可真大啊你,卫老头忍不住骂骂咧咧:“还惦记羊和鹿呢,你能猎到头野猪就不错了,真当漫山遍野的鸡兔猪鹿羊全是你家养的不成,啥都惦记!”   “嘿,我就惦记,你就说我能不能猎着吧!”卫大虎不和他老人家争辩,看运气呗,遇到啥猎啥,反正就是不能空手下山,今儿明儿这杀猪酒是吃定了!尤其是家里头的油罐子,他这次定要装满!还有他惦记老久的牛肝菌腊肉粒焖饭,猪一杀,他得挑出几块好肉给熏上,待冬日里窝在家里猫冬,他顿顿都吃牛肝菌腊肉粒焖饭,家中菌子都是晒好的,媳妇说煲汤滋味鲜着呢!   “媳妇,用篮子把毛桃子装些准备好等我下山,咱回头就去周家村和杏花村接娘和满仓狗子来家中,毛桃子吃不完要坏,带些去给他们尝尝味儿!”卫大虎冲桃花嘱咐道:“家里没拐枣了,等把满仓狗子接来,我带他们进山摘拐枣去,他们想吃多少就摘多少,叫他们吃个够!哈哈哈哈,你在家等着我下山啊!”他心情好的不得了,冷硬的五官都因他畅快的笑容而舒展开来,瞧着便叫人欢喜得紧。   桃花见此也笑了,明明是个魁梧汉子,偏生有时候又像个没长大的娃子般皮得紧,该他顶事的时候,他啥都能给家里安排得明明白白,几万斤的粮食说买就买,靠谱得很。可更多的时候,他像深山里的风般无拘无束,他生气时会拉下脸唬人,快乐时会畅快大笑,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好鲜活的一个男人。   “你小心些,早点回来!”桃花笑着叮嘱道。   “晓得了。”卫大虎摆摆手,头也不回便进了山。   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桃花才收回视线,把筲箕上的白毛桃拨弄了两下。爹说的对,若是他今儿猎着了野猪,这果子酒娘这回怕是吃不上了,酒不能动,得留着,吃杀猪酒,席面上咋能没有酒?   大舅二舅都是兴头来了会吃上两杯的性子,再请上三叔公和陈二牛一家,又是长辈又是汉子,还有钱厨子,席面上定是缺不得酒的,这坛子酒不能用来泡果子。   想到钱厨子,桃花激动兴奋的心情冷却了几分,可又不能不请他,甭管钱家关起门是咋过日子,明面上他就是她爹,若是只请娘不请他,她是要被戳着脊梁骨骂的。   她都能想象得到,若是落下钱厨子,杏花村的人定会骂她端起碗叫爹,搁下碗不认人,是个白眼狼。   她便是不在乎别人咋说自己,娘还要在杏花村过日子呢,这面子功夫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   今日和公主们谈的是笔小买卖(叼烟) 第69章 69   ◎上门请◎   今日天气很好, 太阳并不算特别烈,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得很。桃花去爹的屋把换下的衣裳拿出来, 和卫大虎昨儿换下的衣裳一道,特别豪气地用了俩皂果子搓出不少泡沫,把他们父子的衣裳单独拿个木桶泡着。   汉子家喜欢出汗,衣裳的味儿便要大些,桃花日日都把爹和大虎的衣裳单独泡一遍再洗, 以前舍不得用皂角,只草草搓洗两遍, 眼下家中再不缺皂果子,就如煮饭舀米般手不再抖,桃花洗衣裳再不用节省,便是一次用上三五个皂果子,她都半点不心疼了。   皂果子用完了再去山里摘呗,她一个人都能找着路了, 想摘多少便摘多少, 想咋使就咋使。   她先把自己的衣裳搓干净晾上,然后才洗爹和大虎的衣裳。在山下住着过日子是清净,半点不吵闹,但有好处自然也就有不方便的地方,尤其是用水,洗个衣裳十分不便,需得日日都去后山蓄水池挑才行, 桃花洗衣裳便水束手束脚的, 特别节约。   如今是皂果子不缺了, 但水还缺呢, 她半点不敢浪费。   洗完衣裳晾好,桃花把筲箕里的毛桃子挑拣了一番,那些熟透的,她就全部拿出来。像这样的毛桃子,这一两日若是不吃了,隔了夜它就得坏,滋味儿会变得不好,只能扔了。   都是她亲自摘下来背回家的,扔一个桃花都舍不得,偏生大虎又不吃这玩意儿,爹倒是吃,但也说不上爱,家里就她吃得多。   “爹,毛桃子再不吃得坏了,我挑了些出来,您也吃些,我一个人吃不完。”桃花对坐在屋檐下编箩筐的卫老头道,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都会觉得腻,桃花倒是还没到腻的程度,就是觉得烂了扔掉可惜,当水喝也成啊。   “放一旁就是,待会儿再吃。”卫老头说。   桃花便把挑拣出来的毛桃子放桌上,随后把剩下的毛桃子拿个篮子装起来。大虎说拿些去给满仓和狗子尝尝,还有娘,怕是娘也没吃过个头这般大的毛桃子,她想叫娘尝尝,让她知晓自己现在过的日子,有吃有喝,半点不辛苦,好着呢。   早上这般慢悠悠过去,中午大虎没回家,桃花煮了一大锅大米粥,带着小虎去屋子后头的林子里挖了些野菜回来。靠山吃山,她是捉不到野鸡野兔,但这野菜嘛,她是拿着个空篮子进山,挖了满满一篮子回来。   中午吃的便是大米粥配凉拌野菜,若是油罐子里还有油,再煎几个鸡蛋,便是顶好的一顿午食了。   吃了饭,桃花左等右等,卫大虎都没有从山上下来,她挨不住午间困乏,爹也去屋里歇晌了,她便关了院门和堂屋门,也回了屋睡了个午觉。   睡得迷迷瞪瞪醒来,听见院子里有说话声,小虎也在汪汪叫唤,听声儿很是激动。   桃花揉了揉眼,穿上衣裳鞋子下了床,推开屋门,走到堂屋打眼往院子里一看,嚯!她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好大一头野猪躺在院子里!   “媳妇!”卫大虎正端着他的饭盆吸溜白粥,他一脑门的汗,今晨才换的衣裳眼下就造得不能看了,脏的不得了,见桃花望过来,他立马龇出一个笑来,冲她扬了扬粗眉,示意她看院子里那头野猪,还有屋檐下几只被捆着脚的兔和剪了翅膀的野鸡,“鹿和羊都没猎着,就抓了几只野鸡野兔,还有这头野猪。它们一家五口呢,我挑了头大的杀了,凶得很,跟我干了起来,只能当场放了血。”他此时浑身浴血,若是叫不明就里的人瞧见,怕是得双腿发软跪在地上求他放过自己,小娃见了得吓破胆,夜间睡觉都会梦魇。   桃花脸色苍白走到他跟前,伸手便要去检查他的身体:“你受伤没有?身上的血……”   “都是猪血,我没受伤,你别担心。”见她急了,卫大虎连忙安抚,他往旁边避了避没叫她碰着自己,一身猪血脏死了,野猪比家猪味儿重多了,眼下他都嫌弃自己难闻,咋可能叫媳妇挨着自己。   把盆里的粥喝了,他把盆递给桃花,走过去拎起躺在院子里野猪的双脚徒手便拎了起来,向她展示这头野猪有多大,他能一次性扛起六百斤的粮食,自然也能徒手拎起近三百斤的野猪:“媳妇你瞧这头野猪,我估摸着堪堪三百斤的样子,刚一进林子不久便撞上了,性子烈得很,好一顿反抗,我费了老大劲儿,往它脖子上砍了两刀它才不动了。”   野猪长得狰狞,它便是已经死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桃花心里都憷得很,不敢凑太近。但她心里又实在好奇,忍不住探出脑袋去瞧,果然如他所说,脖子上有两道深深的口子,被他扛了一路,此时还在流血。   “好,好大一头!”桃花看得瞠目结舌,成亲那日席面上吃的猪肉便是他从山里猎的,当时三花给她端饭吃,在新房里陪她说话时便说了碗里猪肉的由来,她吃过野猪肉,但没见过野猪的样子。眼下那头狰狞吓人的野猪被他两只手拎起来倒放着,瞧着又大又肥,这得是多少肉啊?   把媳妇震慑住了,卫大虎嘿嘿笑了两声,这才把野猪丢地上。   他就是想对媳妇炫耀,这可是他的战利品。   血腥味儿会招来别的猎物,他这一路没停,拎着他进山时顺手抓的野鸡野兔便下了山,在媳妇面前展示完自己收获,他叫桃花去屋里给他拿身换洗衣裳,他拎了桶水便去了茅房:“爹已经去村里叫大哥他们过来杀猪了,我洗个澡,趁着眼下时辰还早,咱现在就去周家村和杏花村把岳母和弟弟们接来,如今也不是农忙,地里也没啥活干,接他们过来今晚歇一宿,明日吃了夕食我再送他们回去。”   桃花便去屋里找了身衣裳出来给他拿去茅房,卫大虎用皂角狠狠搓洗了两遍身子,把一身血腥味儿和猪骚儿洗去,刚穿好衣裳从茅房出来,闻讯而来的陈大石兄弟三个正好推开院门进来。陈二石还罢,他性子惯常要沉稳些,陈大石和陈三石则不一样了,看见院子里那头野猪,兄弟两个嘴里直嚯嚯嚯惊呼,一进院子就啥都看不见了,眼里只有地上那头野猪。   “咋又猎了头野猪?你是捅了野猪窝不成?!就你这般好运气,进山一回就猎一头!”陈大石嚷嚷道。   “瞧着比上回那头还要大些。”陈三石挖了一回地窖,力气倒是见涨,就是这性子半点没有改变,他双眼发亮看着这头野猪,伸手就戳它的猪鼻孔,掰它的獠牙,一脸兴奋,“大虎哥,下回你再进山猎野猪能不能带上我?我也想和你一道猎野猪,不用分我肉,我就在旁边给你打下手,让我涨涨见识行不?”   “还给你肉,想得倒美,不拖我后腿就谢天谢地了。”卫大虎笑着伸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你当村里杀猪不成,还让你站旁边看,就说今天这头野猪,我遇见的时候一家五口正吃草呢,让你站在旁边看,它们把你拱了咋整?莫说野猪,便是家里养的猪都凶着呢,这玩意儿啥都吃,你敢倒在它跟前试试,它能把你吃得只剩一个骷髅架子。”   野物野物,真当它们徒有虚名不成?便是家里养的母鸡都晓得叨人,何况山里头的,能长大的都是大自然筛选出来的,甭管是啥,弱小都活不大,他能在山里进进出出,还能扛头野猪下山,那是他本事大!换个人试试,怕是会被它们吃到肚子里,当成排泄物拉出来,最后成了这大山里头的养料。   “大虎哥你别唬我,野猪还吃人?不是只有大虫和狼才吃人吗?”陈三石不信,他就没听过野猪吃人,老人都说别进深山,若是运气不好遇到大虫,它可是要吃人的。还有一个说法是饥荒年要把院墙围高些结实些,狼饿极了会成群结队下山吃人,但他没听过野猪也会吃人的说法。   “熊瞎子也吃人呢。”卫大虎看着他,脸上带着阴恻恻的笑,与他说着不知真假的恐怖故事,“你可知晓深山里有一种熊,它们会在大雾天站起身模仿人类,嘴里发出声响把人骗过去,然后吃掉他,留下他的头颅,如法炮制,继续骗下一个人。”   “……”   别说陈三石,陈大石和陈二石都被他吓得不轻,还有站在一旁的桃花,她已经跟着他进山好几回了,她一次野猪都没遇到,对于深山,在她心中,怕是蛇的威胁力比什么野猪狼还大。有他在身边,她半点没有感受到深山的危险,反而是在山里又是摘板栗又是摘拐枣毛桃子,畅快得不行,更别说老屋地窖里还藏着几万斤的粮食,那就是座宝山啊。   眼下,他却告诉他们,宝山里有一种熊,居然比狼还狡诈,它会伪装成人类骗人类吃人类然后再继续骗人类……   “大,大虎,你说的是真的吗?”桃花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日后她都不敢进山了。   “我不进山就是了,哥你别吓我。”陈三石吓得脸色煞白,搓着胳膊浑身发抖,太阳还挂在天上,他就感觉四肢凉飕飕的,大虎哥别是不愿带他进山,特意编了个故事出来吓唬他吧?   他承认自己被吓到了,他再也不说要跟着他进山猎野猪的话了,啥熊啊,比人还精明,居然还使上计策了!   他都没那般聪明!   卫大虎见媳妇被自己吓到,轻咳一声,不再说这事儿。这故事也是爹和他说的,小时候他老惦记着进山进山,他爹就用这故事吓唬他,五六岁的时候他确实被吓着了,再长大些,偷偷进山转了一圈后,他爹再吓唬他,他就说若是遇到这头熊,他就故意装作被它骗到,然后一过去趁它没反应过来一刀把它砍死。   啥玩意儿居然敢骗他,做梦去吧!   卫大虎不敢再吓唬媳妇,他正了脸色,开始分配任务:“三石去后山蓄水池挑些水回来,大哥你们就在家中杀猪,我和桃花去趟周家村和杏花村,我去接我岳母妻弟过来吃杀猪酒。”   陈大石和陈二石听罢立马蹲在地上开始翻看野猪,他们虽不是杀猪匠,但农家汉子就没有不会干这些事儿的,熟稔着呢。   “行,你去就是,我们在家里杀猪,经过村子的时候你们去家里一趟,把老二媳妇叫来,灶头上的事儿可离不得她。”陈大石说,杀猪得先把热水烧出来,得先把猪毛给烫了,刮了猪毛后才能剖,只有他们兄弟三个,怕是得忙活不开,得叫上家里掌管灶头活计的曹秀红才行。   “行,待会儿我们去叫二嫂。”卫大虎点头,说罢叫上桃花,拿着一篮子挑拣出来的毛桃子便出了家门。   夫妻俩先是去了村里大舅家叫二嫂,曹秀红也听姑父说了他猎到野猪的事儿,那兄弟俩一听表弟猎到头野猪,那是火烧屁股般拔腿就往山下跑,姑父这会儿还在二叔家呢,被二叔叫去说话了。   听桃花说完,曹秀红想也不想点头应道:“行,我待会儿就过去,你们忙去吧,灶头上的活儿交给我了。”   大舅母也在家呢,她抱着小丫,在旁边笑着说:“我和你们二嫂一道过去帮忙,既然要去杏花村叫亲家公亲家母,时辰不早了,你们也别耽搁了,赶紧去吧。”   卫大虎点头,笑着对大舅母说:“就是时辰不早了,我想留岳母和弟弟们在家多待一日,家中没有多余的屋子怕是住不下,到时怕是要打扰二舅,我眼下抽不开身去二舅家,您待会儿见着二舅和二舅母帮我提一嘴,大丫姐那屋给我挪一宿出来。”   “哎哟你可就别操心了,有睡的地儿!”大舅母乐得很,可叫他操心的,她笑着挥手赶人,“赶紧的去吧,不是要先去周家村吗?这一来一回可耽误功夫,你再墨迹下去怕是回来天都要黑了。有啥想留的好肉没?待会儿我过去叫你大哥他们仔细着下刀。”   “留几条五花出来,回头熏成腊肉挂着。”卫大虎也不耽搁了,“您帮着掌掌眼就是,其他的该咋整咋整,看二嫂的吧。今儿下午可有得忙活儿,辛苦二嫂拾掇些好吃食出来,可别省着啊。”   “晓得了!”曹秀红爽快接下这活儿,有肉吃还嫌辛苦啊?半点不辛苦,她乐意着呢!   “赶紧去,别磨蹭了!”大舅母抱着小丫把他们小两口送到门口。   卫大虎和桃花出了大舅家的门,隔壁邻居老早就支着耳朵听着,听见他又猎了一头野猪,隔着院墙嚷嚷着冲卫大虎说话,听着声儿兴奋的不得了:“大虎啊,大虎我没听错吧,你这是又猎到野猪了?哎哟大虎还得是你,打小看你就有本事,村里的男娃子都在跟在你屁股后头上山下河的闹腾,本事大着呐!这是叫秀红去你家做席啊?是不是要请村里人吃杀猪酒啊?我也能去帮忙,我待会儿就和你大舅母她们一道过去,哎哟哎哟,大虎真有本事……”   说话间,一个妇人推开院门走了出来,她冲着卫大虎夫妻俩呲出一口大黄牙,笑得十分殷勤:“前头成亲猎一头野猪,这才过去多少时日,咱大虎又猎到一头,一年吃你家两回席面,我都不好意思了,你家这日子过的是真红火啊。”   她嗓门大,那一声声大虎又猎到野猪了,把周围邻居都招了过来。晓得卫大虎家在杀猪,他上门来请陈二石媳妇上门帮忙忙活灶头上的事儿,这是又要请村里人吃杀猪酒啊,一群婆子妇人顿时眼热,围着卫大虎和桃花,七嘴八舌说要叫家里媳妇去他家帮忙烧火。   卫家好面子,卫大虎娶媳妇那席面做得可丰盛了,一盘盘大肉,吃的大家伙是肚皮浑圆,带了满满一肚子的油水回家,她们可惦记了老久!   桃花听着那一声声恭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卫大虎脸上没啥表情,周家没闹上门来之前,他或许真会请村里人吃杀猪酒,都是一个村的,他从小在村子里长大,甭管有没有感情,起码都是熟面孔,他小时候调皮,指不定还抠过人家院墙,和他们家的娃子一起上过山爬过树下过河,一顿肉有啥?吃就吃呗,热闹热闹也好。   可周家人打上门,这群前脚还在他家吃席,他用最好的大肉好酒来招待的村民,转头就能站在一旁看热闹,眼睁睁看着他大舅家被一群村人欺辱,半点没插手拦一下。什么同村人,出了事儿,他们跑得比谁都快,既然他的真心招待换来的是他们的冷眼旁观,别说招待他们吃杀猪酒,他是连口肉汤都不愿给他们喝了。   没意思。   “婶子你怕是听岔了,我家不办杀猪酒,就是一家子乐呵乐呵。”卫大虎挤开人群,带着媳妇出去,倒是正好看见陈二牛的儿子铁牛和村里一群娃子在村头耍,巧的是三叔公也在,他脸上挂着笑,朗声道:“三叔公,晚间来我家吃酒啊,带上家里人一起,我今儿运气好在山里猎了头野猪,不咋大,就请大舅二舅和您,还有二牛一家子上门乐呵乐呵。”   说罢,他伸手薅了把听见“二牛一家子”而抬头望来的铁牛的脑瓜子,对他说:“待会儿回家和你爹娘说,大虎叔叫你们晚间去家里吃杀猪酒,不准不来,全家都来,少一个都不行。”   铁牛一听吃杀猪酒,那是过年才会有的热闹啊,吃杀猪酒就代表桌上有肉吃,那是忙不迭点头,生怕头点慢了大虎叔就不让他去吃了:“我现在就家去和娘说,晚间去大虎叔家吃杀猪酒!吃肉吃肉,耶耶耶,过年啦!”说完拔腿就往家里跑。   三叔公问他这是要带着媳妇上哪儿去,卫大虎说:“我带媳妇回娘家请岳父岳母,时辰不早就不耽搁了,晚间您老人家一定去家里啊,我就不上门来请了,咱一家子就别整那些虚的客套。”   三叔公笑骂了两句,摆摆手:“既然晓得时辰不早了,那就赶紧去请,再耽搁下去天都要黑了。我跟你小子客套啥,用不着你来请,晚间我自会过去吃酒。”   “记得喊上家里人,全都来。”   “晓得了!”   卫大虎没再耽搁,带着媳妇便去了周家村,至于他们走后村里人是如何一番热闹,一群妇人婆子是咋在陈家门口骂骂咧咧说他小气,家里办杀猪酒也不请村里人上门吃顿饭热闹热闹的话,卫大虎是半点不知。   到了周家村,他们在村子外头的河里看见了满仓。   满仓卷着裤腿正在河里摸螺蛳,又瘦又小一个娃儿,弯着腰在河面上,若不是卫大虎眼尖,瞧着就和一堆水草差不多。河面上有几个男娃子在往河里丢石头,虽是没丢到满仓身上,但石头溅起来的水正好围着满仓,一看就晓得是故意的。   男娃子们见他没反应,嘻嘻哈哈弯腰拾起小石头,砸得更来劲儿了。   卫大虎见此心头鬼火直冒,他把篮子递给媳妇,也从地上拾起一快碎石,屈指一弹,直接朝领头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娃肚子掷去,男娃举着石头正准备丢到河里,突然感觉肚子一痛,他“啊”一声惨叫,捂着肚子蹲了下来:“好痛,谁砸我!”   卫大虎收着力道呢,他掷出去的石头能让一只兔子倒在草丛里再起不来,若是没收着力道,这小胖墩肚子怕是得青上小半个月。   周满仓听见周二毛的痛呼声,这才从河面直起身,扭头望向身后,这一看,便看见了姐姐和姐夫站在不远处,他姐夫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   扭头再看周二毛,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被疼得嗷嗷大哭,他是村长的大孙子,之所以叫二毛,是因为前头有个没站住的大哥,故而从他出生起,全家就把他当眼珠子疼。平日里,周二毛在村里招猫逗狗到处撵鸡追鸭,烦人得很,村里人对他也是敢怒不敢言,而且也不知道他啥毛病,吃啥好东西都喜欢跑到他跟前来炫耀,不理他,他就越来劲儿。   上回姐夫给他送了不少野梨,他来河边摸螺蛳,那日没吃午食,就拿着野梨啃,啃一路他跟一路,问他要,他没给,从那之后,他只要来河边摸螺蛳,他就招呼村里的娃子在上头“打水漂。”   周满仓不会和他们计较,计较也没用,他爹死了,娘也改嫁了,家里就他一个人,没有大人会给他出头不说,他还得靠着村长和族长的怜悯度日。在这村里,只要日子能过下去,他就不会在乎过的好不好,死不了就行,他们愿意砸便砸吧。   “你爹娘没教过你,在河边打水漂,要离人远些吗?”卫大虎走过来,拉下脸看着这群小屁孩,“石头打到人咋整?啊?”   “你谁啊?你不是我们村的人!”周二毛立马反应过来是他砸的自己,他爷是村长,村里人人都要让着他,居然还有人敢用石头砸他!都顾不上这个大高个看起来很凶狠危险,他梗着脖子瞪着卫大虎,“我又没扔你,我也没扔人,你少管闲事!”   “我谁?哈,小屁崽子你给我听好了,我是周满仓的姐夫!”卫大虎多虎一人,哪里能容忍一个小屁孩冲他嚷嚷,他直接上前抓着周二毛的领子把他拎起来,“再让我看见你欺负我弟弟,我就把你丢到河里喂鱼!”   双脚骤然离地,周二毛吓得双腿在空中直蹬,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这么对他,他一边哭一边张嘴威胁:“我爷爷是村长,你敢打我,我,我就叫我爷爷把你赶出村!”   此话一出,卫大虎的脸瞬间黑了,咋地,平日里就是这般威胁满仓的?敢还手就把他赶出村?   村长是吧?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他二话不说拎着周二毛就走到了河边,他手一伸,直接把周二毛举到河面上,只要他手一松,周二毛就会掉到河里。   周二毛没想到他都亮出身份了,他居然还敢动手,自己主动去河里玩和被人丢带河里完全是两码事,更别说这汉子长得牛高马大,被他冷脸瞅着,他终于后知后觉感觉到害怕了。   肚子本就疼,眼下被他拎着威胁要丢到水里,周二毛吓得哇哇大哭:“呜哇——”   满仓此时已经上了岸,见姐夫拎着周二毛,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出声,只站在一旁瞧着。   卫大虎见此,直接把周二毛丢地上,反正河边的草地湿润,丢地上也不疼。周二毛一落地就屁滚尿流跑到小伙伴身边藏着,卫大虎冷哼一声,冷冽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划过,做足了坏人样,低声威胁道:“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我家满仓,别说你们几个小屁孩,就是把你们全家大人都招呼上,都不够我一只手撂,不信就来试试!”   周二毛被他盯着,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哇哇大哭着就往村里跑:“呜呜,娘……”   那几个男娃见此,啥也顾不上了,仿佛屁股后头有鬼在追,撒丫子跟着一道跑。   满仓看了眼周二毛他们离开的方向,眼里闪过一抹忧虑,但回头看向姐姐姐夫时,他脸上便只剩下笑容,瞧不出半点忧心模样:“姐姐,姐夫,你们咋来了?”   他刚从河里上来,一腿的泥,如今天凉了,河水也不知多冷,咋还下去摸螺蛳啊。想到家里吃的鸡蛋,桃花眼泪都要下来了,她把篮子放地上,随手薅了几把水草,拉着他走到河边,蹲在地上把水草打湿,很自然地帮着他把小腿上的泥巴洗掉。   满仓站在原地浑身僵硬,脚趾蜷缩,半点不敢动。   这样的场景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别人都是在爹娘怀里长大的,而他是在姐姐背上长大的,便是那会儿他还小,小娃子好似记不太清小时候的事儿,但他记得,他记得一些模糊的记忆,他被还是小姑娘的姐姐背在背上去地里找娘,他饿了,他哭得很厉害,从家到地里那段路程,他如今走着不过半刻钟,但在他的记忆里,那是一段漫长且难熬的路程,姐姐背着他走了很久很久。   小腿被水草擦过,痒痒的,两条脏污的腿,不过片刻便被姐姐洗干净了。卷起的裤腿被放了下来,冰凉的空气被隔绝在外,他赤着脚踩着湿漉漉的地面,明明还是冷的,可他一颗心却滚烫如火。   满仓整个人都在发抖。   给弟弟洗干净双腿,桃花攥着水草,好半晌都没有抬头。她侧身对着河水,滴眼泪砸在平静的水面,荡起点点波纹。   弟弟埋着脑袋无声啜泣,姐姐扭头望着河面无声落泪。   桃花总是不敢去想满仓是怎么一个人长大的,她晓得他必然是吃了许多苦头,他不会做饭,扛不起锄头,小小的一个男娃,咋侍弄田地?可不种田就没得粮食吃,那他这么小又咋种?成年汉子每日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儿,回家至少还有家里人煮好饭食吃,即便如此,他们都累得恨不得回家就躺在床上呼呼睡觉。   可满仓呢?   他又要侍弄田地,回家还得自己做饭洗衣裳,每日扛着比他身体还大的锄头下地干活儿,平日里更是得了空便下河摸螺蛳砸了喂鸡,鸡蛋他还攒着等姐姐出嫁时半路拦着人偷摸送礼。他精心喂养着家中那只母鸡,就想叫它吃好些多下蛋,因此,他还被村里小他这么多的娃子欺负,她都可以想象,若是今日他们没来周家村,满仓会继续任由他们往河里丢石头,便是丢到身上了,他也不会反抗,大抵是换个地方,躲到他们丢不到的地儿罢了。   他会忍着,因为只要他敢还手,周二毛就会威胁他,要把他赶出村。   家中没有长辈,没人会给他出头,他一个死了爹没了娘的孩子,在村里能安生过日子,依靠的便是族人那点微不足道的庇护,他不敢反抗一点。   想到这些,桃花一颗心仿佛被刀子割了那般疼,眼睛止不住滚下来。   “咋了这是,河边不冷啊,赶紧回家收拾收拾,咱一道去杏花村接娘和狗子。”卫大虎见他们姐弟二人,一个低垂着脑袋,一个侧身望着河面,他耳朵多灵敏啊,一听就晓得姐弟俩在流眼泪。他心里也怪不得劲儿了,便是晓得满仓在村里日子不好过,这不是没亲眼见着么,连几个小娃子都敢这般欺负他,难道还指望村里的大人能多讲理不成?真讲理就会把娃子教好了。   他上前搂着满仓的小身板,又去把背对着他的媳妇捞起来,看着他俩笑道:“你们姐弟可真不愧是一个娘生的,咋都喜欢偷偷掉眼泪呢?咱有啥话不能敞开了说,心里头憋着干啥?媳妇你就说,你想满仓了,满仓你也说,你想姐姐了,多简单个事儿是吧?憋着干啥呢,说出来让对方知晓,可都别哭丧着个脸了,都笑一笑啊,乖。”他是逗完媳妇,又扭头逗大舅子,就见不得媳妇流眼泪,以前的事儿都过去了,咱也改变不了,日后好好的就行,心疼弟弟,咱就对他好些,担心周家村的人欺负他,这不是有他在嘛,别说一个村长,便是整个周家村的人把他惹毛了,他啥事干不出来?正经年生,他许是还有些顾忌,眼下这世道越乱,对他而言越没有妨碍,尽管来惹他试试。   他现在还有些期待周二毛回家摇人呢,但凡今儿有人来他跟前找不自在,他不介意当场叫他们晓得啥叫惹谁都别惹猎户,他们一群扛锄头的泥腿子,和他一个拿刀举弓给野猪放血的猎户硬刚,怕不是嫌命太长!   “好了,都把眼泪抹抹,满仓赶紧回家换身衣裳,咱一道去杏花村接娘和弟弟,一道去姐姐家吃杀猪酒啊。”卫大虎伸手把媳妇脸上的泪抹掉,又拍了拍满仓的后背。   桃花有些不好意思,侧首把脸上的泪全部抹去,再扭头时脸上只剩笑容,她看着满仓,笑着道:“对,对,听你姐夫的,咱回家换身干净厚实的衣裳,你姐夫家在山下,夜里会冷,得穿厚实些。咱一道去杏花村接娘和狗子,你姐夫说留你们住一宿,明儿吃了夕食再送你们回来。”   满仓迷迷瞪瞪被他们推着往前走,见姐夫拎着装螺蛳的小木桶,他手里被姐姐塞了一个毛茸茸的毛桃子,一路被推着回了家。   经过村里时,不少人都看见了桃花和卫大虎,认出他们夫妻的便站在不远处嘀咕,这画面桃花每回去村里时也能看见,实在难以拨动心弦,她也不晓得自己有啥可叫人家嘀咕的,走哪儿都要被说嘴一番。懒得搭理,一路走到周家,满仓把门打开后,她拎着篮子率先进了屋,那模样熟得就跟自己家似的,半点不带陌生的。   细说起来,这里确实曾是她的家,周家人把她和娘赶出家门,但眼下这个家当家做主的是满仓,只要满仓认她这个姐姐,她跟回娘家没啥区别,这里也是她的家。   她径直去灶房找了个小篮子,倒了一半的毛桃子到里头,见满仓站在灶房门口盯着她瞧,她笑着催道:“给你留一半,剩下的得拿去钱家。你别愣着了,赶紧去屋里换衣裳,给鸡舍放些吃食,然后和姐姐一道去杏花村接娘。”   这已经是满仓第三次听见他们说,叫他一道去杏花村接娘了,他站着没动,犹豫片刻后,低声道:“我,我就不去了。”   “为啥不去?”桃花拎着两个篮子出来,把他那个放堂屋吃饭的桌上,说罢,扭头看着他。   满仓下意识低下脑袋:“我去不好。”   “没啥不好的。”桃花表情很淡,以前她是没得办法,她自己也是寄人篱下,说不了一句话,可如今不同了,她嫁了人,身后有男人依靠,她端的不再是钱家那碗饭,钱厨子高兴不高兴她完全不在意,她就要带满仓登钱家门,亲自去请他们上门吃酒,钱厨子若因此生气甩脸子,她也不在乎,反正她今儿是必要把娘和狗子带去大河村的。   而且她心里也存了一分要带满仓找回面子的意思,娘生狗子那年,满仓听到信儿特意去钱家看娘,却连门都没进去,被钱大郎拿着笤帚赶了出来,这是钱厨子默许的。   他不让满仓去钱家看娘,那她就偏要带着满仓去,她一个外嫁女带着弟弟顺道一起上门请他们家去吃酒,他若是不准满仓踏进家门,那行,她就跟着站在门口请。   他若去,那便一起去。他若不去,那她就带娘和狗子去。   她亲自上门请了他,他不去,那就不是她的问题了!   桃花恨恨地想,当年满仓被赶走,娘拖着正在坐月子的身体抱着狗子要去跳河,月子里大悲大哭了一场,娘的身体从那以后就差了许多,这些全拜钱家人所赐。   他不是小心眼见不得满仓吗?行,她就偏要把满仓带到他跟前,但凡他要点脸,就不会拦着他们进门。   她要满仓这次正大光明踏进钱家大门,看谁敢再逐他?   【作者有话说】   (三合一)   今天和各位富婆做笔大生意(叼玫瑰) 第70章 70   ◎上门请(二)◎   满仓被姐姐催着回屋换了身体面衣裳。   说是体面衣裳, 其实就是没打补丁的旧衣,桃花瞧着很像二爹在世时娘给他做的那身好衣裳,除了逢年过节走亲戚, 这件衣裳都是压箱底放着,平日里绝不会穿。   周二爹是个个子不高的汉子,满仓虽然瘦,但他个头长的还行,把衣裳裤腿卷吧卷吧, 倒也穿上了。这是家中唯一一件不带补丁的衣裳,无论是去钱家, 还是要去卫家吃杀猪酒,他都想拾掇得干净利落些,不能丢了姐姐的面子,叫人背地里说她有个不讲究的弟弟。   桃花帮着他把衣袖卷了两圈,满仓乖乖站着没动,卫大虎在一旁瞧着, 问满仓:“家里粮仓在哪儿呢?姐夫能瞅眼不?”   满仓等姐姐帮他卷好袖口, 笑的有些腼腆,说了声“谢谢姐”,然后便带着姐夫去看家里放粮食的地方,就在他屋里,推开门进去便瞧见了。四五袋装好的谷子摞在一起,仔细被堆放在角落里。   卫大虎上前拎起一袋试了试,没二舅家的一袋粮食重, 估摸着还不到百斤的样子, 就算个八十斤一袋, 有四个整袋, 和一小半袋,算下来也就三百多、不到四百斤粮。满仓一个大小伙子,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给自己媳妇算的都是一顿一斤粮,而满仓家统共也就三百多斤,除非他一天只吃一斤,才能勉强熬过一年。但凡每顿多吃一碗饭,等粮食吃完,若是明年地里收成出了啥岔子,他怕是得去山里挖树皮充饥了。   卫大虎叫他存粮,满仓是真的放在心上了,这粮食原本放在另一个屋,后头全被他挪到了自己睡觉的屋子,只要在家,就半点不挪眼瞅着。从姐夫脸上看不出啥表情,满仓心里揣揣的,小声道:“家里母鸡每天都要下一个鸡蛋,有时是两个,等我再攒些鸡蛋去镇上卖,卖了我就再买些粗粮回家,能多存些。”   卫大虎拍了拍他肩,瞅完满仓家的粮食他心里也有了数,出了屋子后,对他道:“天气眼看着就要冷了,日后就不要再去河里摸螺蛳,家里母鸡下的鸡蛋自个留着吃,平日里吃好些把身子养好养壮实,只有自个身体好了,遇到啥事才能快跑点。”   满仓听他说啥跑不跑的,心里有些不安,啥事啊,咋就要跑了?   “总之听话,鸡蛋别攒着了,母鸡下几个蛋一天就吃几个,没事也别去镇上,粮食先吃着,吃完了再打主意。”卫大虎特别光棍,满仓都不知道说啥了,等吃完再打主意都迟了啊,不过他不敢反驳,因为他姐站在旁边跟着点头,瞧着也是这个意思。   藏着几万斤粮食的卫大虎半点不慌,他稍微省一口就够满仓吃饱了,看了粮食,他们再没耽搁,满仓把自家的母鸡捉到林大爷家,请他帮着喂一日。   桃花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林大爷,他老人家瞧着还是记忆中的模样,长得有些凶,看着便很不好亲近。见满仓带着姐姐姐夫过来,林大爷也没问啥,接过满仓递来的母鸡,点点头表示知晓了,也没和桃花说话,拎着鸡便回了院子。   离开了林大爷家,桃花才小声问道:“你小时候不是很怕林大爷吗?咋现在和他这般亲近?”   满仓脸有些红,小时候村里小娃就没有不怕林大爷的,他老爱拉着张脸唬人,没个笑容,对娃子更没耐心,惹了他烦,对谁都凶。他低声说:“有回我在山里摔了,是他把我带回家的。”   “摔了?严重不严重?”桃花立马追问。   “不严重。”满仓立马说,其实挺严重的,他摔沟里都晕了,若不是被林大爷发现把他救了起来,谁知晓他会遇到啥呢?便是啥都没遇到,就这么在沟里睡一晚,肯定也会生病,他哪里能生病呢?身无分文,不能生病的。   是林大爷救了他。   想到此,满仓抿了抿唇,犹豫片刻,试探着问姐姐姐夫,语气小心翼翼的,仿佛很怕他们生气:“我,我回家后能不能和林爷爷说一声存粮的事?他家就剩他一个人了,我,我我有点担心。”除了娘和姐姐,他如今最惦记的便是林爷爷,这么多年,不说相依为命,但他有啥事就爱去找他老人家,是真把他当自个亲爷爷那般看待了。   他不晓得姐夫为啥要叫他存粮,但姐夫这么说肯定是有原因的,林爷爷是一个孤寡老人,他也想叫他存些粮食,但没有经过姐姐姐夫的同意,他不敢擅自做主。   “有啥不能的,想说就说。”卫大虎伸手在他脑袋上薅了一把,真是干啥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得罪人,姐姐姐夫能是外人?有啥就说,怕啥,“村里家家户户粮仓里都有粮食,你只叫老头别把今年下的粮食卖了就成,若是有那条件,自个偷偷摸摸寻个地儿存些,别叫外人知晓。”   满仓听完更担心了,这到底是出啥事了啊。   桃花心疼弟弟,一路给他剥毛桃子吃,硬是把待会儿要送去钱家的毛桃子吃得只剩十来个,这么点送上门多少是有点糟心了,快到杏花村时,桃花寻了个草丛,薅了两把草把篮子盖住。   既然少,干脆就不送了罢!   临近杏花村时,满仓肉眼可见紧张起来,桃花感受到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给他鼓劲儿:“怕啥,你就当走亲戚,若是待会儿他们说啥不好听的话,咱就把他当个屁放了。谁家没几个糟心亲戚呢,咱们是来接娘和狗子的,管别人干嘛。”   虽是这般说,但满仓紧绷着身子半点没有放松,他还是担心给娘招来口角,回头日子又不好过了,他有些退缩,紧张到结巴:“他们若,若是不愿我进门,我,我就在外头等着。”   “不愿你进门,姐姐和你一道就站在门口,咱把娘和狗子接上就走,不进就不进。”她要满仓正大光明进钱家,但若钱厨子真做出那种让人不喜的事情来,这门踏不踏都不重要了,若不是娘在这里,谁稀罕进他家门啊。   桃花和卫大虎一道生活久了,心态多多少少被他感染了两分随性自在,若是以前,她定不会这般说,可眼下她家好几万斤粮食在山里头藏着,自个男人又支持她,她底气足得很。她相信,今儿钱厨子若是拦着满仓进门,甚至做出拿笤帚赶人这种事来,大虎能把他手头的笤帚抢过来丢到钱家屋檐顶上去。   有大虎在身旁,桃花啥都不怕!   到了钱家,满仓下意识躲到卫大虎身后,桃花见此,干脆利落伸手把他拽到身边,姐弟俩身后站着魁梧强壮的卫大虎,他一个人的体型就足以把姐弟罩在胸前,别说桃花底气足,便是满仓都徒然升腾起一股勇气,昂首挺胸,站在原地不再挪步。   姐姐在他身边,姐夫在他后头,他再不是一个人了。   大门“嘎吱”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一道门内,堂屋里热闹非凡,竟是有人比他们先一步登门,有客呢!   开门的是孙氏,见是桃花带着男人回娘家,旁边还跟着个脸生的小子,孙氏一时没认出来。见到他们仨,她脸上笑容一顿,先是下意识瞧了眼他俩的手和背,既没有背背篓,也没有拎篮子,居然空着手回娘家!   她皮笑肉不笑看着桃花,阴阳怪气道:“哟,这不年不节的咋回娘家来了?难道和琴儿一样,也是生了个带把的,回娘家请爹娘兄嫂上门吃酒庆贺不成?”   桃花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孙氏撇撇嘴,特意瞧了眼她的肚皮,把门往两边猛地一推,发出的声响引来堂屋俩人的视线。   见到站在门口的他们,原本谈笑风生聊得很是热闹的堂屋静了一瞬,钱琴儿的男人郑二郎见岳丈看了眼门口,脸色立马垮了下来,他眼珠子一转,装作不知晓般故意问道:“门口的是谁呀?请我岳父上门做席的人家吗?大嫂咋不请客人进来。”   “啥客人啊,是我那婆母带进家门的女儿桃花,后头那个是她男人。”孙氏翻了个白眼,扯着嗓子就嚎,“哎哟娘,我的娘诶,你继女婿来了你缩在屋里不出来也就罢了,这不是亲女婿,就是不亲热!可你这亲女婿上门了,你咋还躲着不出来啊,哎哟我的娘诶,你可赶紧出来吧,爹招呼着咱琴儿男人呢,可抽不出身再招呼你亲女婿了……”   她这一番唱念,堂屋里的钱厨子和坐在屋里纳鞋底的赵素芬脸同时黑了,把鞋底往床上一扔,她起身一把推开门:“老娘耳朵还没聋,你胡嚷嚷啥!”   骂咧间,她往大门口撇了一眼,那目光便再也挪不开了,见到站在桃花身旁的满仓,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   “满仓!”她跌跌撞撞跑过去,明明院子是平地,她硬是险些被绊倒,还是桃花走过来扶住她的手臂,赵素芬才撑着走到大门口。   她站在门槛里,上上下下把满仓打量了一遍,泪如雨下。   满仓见此也是眼泪止不住流,他上前半步,站在门槛外,还没伸出手,就被赵素芬扑过来一把抱在怀里。   她失声大哭:“满仓,娘的满仓,你终于来看娘了啊!!”   母子俩抱着一顿哭,赵素芬哭,满仓也哭,在旁边看着他们的桃花也跟着哭。   只有坐在堂屋里的钱厨子被她们哭得脸色发黑,垂在膝盖上的双手攥成拳直发抖。啥意思,他们这是啥意思,来他们钱家哭灵呢?要哭给他滚远点哭去!   但今儿是个好日子,他没敢把心里话骂出来,担心晦气到他亲闺女。他家琴儿昨日生了个大胖小子,他女婿今儿特意跑来报喜,因着前头生的是个姑娘,琴儿的婆母多有不满,这下终于一举得男,琴儿眼下还在家中坐着月子,郑家便连满月都等不及坐不住了,要在家中摆上几桌,喊上亲戚上门吃酒。   这不,郑二郎今日亲自上门来请他这个岳父去郑家吃酒。   对,还请了赵素芬这个岳母,琴儿都没忘记她,特意叮嘱女婿叫他带上她这个后娘,琴儿是个孝顺的孩子,偏生后娘却不领情,从女婿进门打了声招呼,她便躲到了屋里去,连水都是大儿媳端的,半点没个当娘的样子!   钱厨子心里本来就有气,对她的行为很有意见,这会儿见桃花把周家那小子都带来了家中,他脸上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他不敢说什么哭灵这种晦气话,担心妨碍到自己刚出生的外孙,但心里实在气不过,右手狠狠拍在桌上,郑二郎喝水的碗直接滚到了地上,摔了个七零八碎。   “咔嚓”一声响,把门口多年未见的母子二人吓得均是一抖,周满仓下意识攥紧了娘的衣袖。   “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哭,也不嫌晦气!”钱厨子瞪着赵素芬,他比她年长许多,当年便是相中她一身嫩白皮,便是已经二嫁,仍有一副好颜色,比村里那些龇牙一笑露出满口大黄牙的妇人不知好看好少,他当初答应她把女儿桃花带进钱家,便是想着姑娘家早晚都是要嫁人的,便是碍眼,顶多也就碍个七八年。可周家那小子不同,那可是个儿子,若是不拦着他们母子来往,谁晓得这婆娘会不会背着他私下偷偷补贴别人家的儿子,他钱家东西,便是一粒米,都要经过他的同意才能落到别人的嘴里,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婆娘还和前头男人那边掰扯不清,既然嫁给了他,那就和从前彻底断了来往。   往前这些多年都好好的,那周家小子也有眼色,被赶走一次后再没有来过杏花村,可眼下是咋回事儿?他怎的又来了,还是桃花带来的?   钱厨子心里非常不满,觉得这个继女也是个吃里扒外的,这些年一直吃他们钱家的用他们钱家的,如今家中日日不得安生,婆娘也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不似才成婚那会儿温柔小意,晓得给他洗脚按摩,如今俩人虽是睡一个被窝,但已经许久没有亲热了。   而这一切的转变,都是从桃花带着男人回门开始的。   眼下她又把周家小子带来钱家,钱厨子恨不得拿着笤帚把她也赶出家门,他心里不爽快,语气便十分生硬,对桃花冷声道:“既然嫁了人就别三天两头回娘家,不晓得的还以为你天天回娘家打秋风呢。”   桃花脸色未变,赵素芬却是半点忍不了,她伸手抹掉满仓脸上的泪,把他拉身后,扭头瞪着钱厨子便骂道:“桃花哪次回娘家空着手来过?打秋风,你一个当爹的咋能说出这种话来,她就算不是你亲生的,这些年在钱家是个啥性子你能不知?怕是咱家灶头有几块砖,你还没她心里清楚呢!”   她这是变相在说桃花在钱家时有多勤快,他一个当家人,怕是还没一个出嫁女对家中的活计清楚。   钱厨子被她暗里刺了一句,心里头愈发不畅快,骂道:“哪家闺女不做事,晓得灶头上有几块砖又如何,她端的是钱家的碗,吃的是钱家的饭,她若连这都不知晓,早被我赶出家门了!”   “哪家闺女不做事?哈,当然是你钱家的亲生闺女不用做事!吃饭都要别人把碗端到她手里,还嫌筷子压手呢!”赵素芬看着他冷笑,“我家桃花端的是你钱家的碗,但她这碗端的半点不亏心,家里家外啥事不是她干?你便是买个丫鬟还要花银子呢,桃花在钱家白给你们干了这么多年的活儿,年年抢收,你家闺女在家中煮个饭都念叨着喊累,桃花忙前忙后割稻子挑谷子,她就不累?她喊过一声?咋,就琴儿是一身血肉之躯,我家桃花就是铁打的人不成?你都晓得挑一担谷子回来在家里躺着歇口气才去地里,桃花敢坐着喘口气吗?怕是你们全家的眼珠子都落到了她身上,就等着骂她懒,不配吃饭呢!”   “你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作甚?!”钱厨子被她骂的脸都红了,她咋敢这般和他说话?他可是她男人!   赵素芬冲他“呸”一声,他每次摆出这幅表情,就代表她的话戳到了他的痛脚,他没底气了,所以才梗着脖子红着脸,试图大声压迫她服软。   但她今儿就不服软了!   是他先说她家桃花回娘家是上门打秋风,就因为桃花不是他的亲闺女,所以她回个娘家就是打秋风来了?钱琴儿是他亲生闺女,他对她好,舍不得她吃苦受累,她没有话说,她本就是后娘,说啥做啥都是错,但凡声音大了些都是骂她,刻薄她。但今日他啥意思?钱琴儿生了个儿子上门请他去家里吃酒,郑二郎张嘴就是叫爹记得带后娘一起去,琴儿惦记着她这个后娘呢,可一定要带后娘一起上门吃酒啊。   她若真惦记她,郑家女婿便不会张嘴一个后娘,闭嘴一个后娘了。   她听着烦,晓得钱琴儿是故意恶心她,要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她就是个后娘,别自以为是分不清好歹真上郑家吃酒。她顾忌名声,顺嘴带一句她,她自然不可能不知好歹。   她都一退再退,不想和她计较这些小心思,可她这退一步得到个啥?钱厨子还说他闺女惦记她?到底是他老糊涂颠了,还是真把她赵素芬当傻子?!   她钱琴儿既要好名声,又要她赵素芬配合她吃哑巴亏?她想的倒是挺美!   “你这婆娘不知好歹,琴儿张嘴闭嘴惦记着你,连生儿子这么大的喜事都不忘叫你上门吃酒,她当姑娘的没忘了你,你却在这儿处处说她不好,就没见过你这么当娘的!”钱厨子指着她鼻子怒骂。   “我不过就是个后娘,可没那个福分吃上她的喜酒,当初她嫁人,跪的可是你和前头那位的牌位,她逢年过节回来也没叫过我一声‘娘’,我可受不起她的惦记!”赵素芬懒得和他吵了,看向站在一旁看戏的郑二郎,道:“劳烦女婿回头替我谢谢我那大闺女,难为她心里头‘惦记’着我这后娘,偏生我是个不知好歹,就不上门道贺了。”   郑二郎态度吊儿郎当,可有可无点头:“琴儿是请了你的,你自个不去,回头可怨不得我们啊。”   “自然。”赵素芬冷笑。   钱厨子看了眼站在他家大门口的周满仓,气得眉心直跳。他攥着拳头,到底还是忍了下来,没让他滚出去,他女婿这会儿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回头琴儿会被婆家人看轻。   她本就因为头胎生了闺女在婆娘受了两年的气,如今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翻了身,在婆家终于有了底气,他咋可能在这个档口闹出笑话让女婿瞧,回头琴儿若是知晓了,定会责怪他。   赵素芬拉着大儿子的手,亲自把他迎到钱家堂屋,拉了凳子叫他坐下,然后才回头招呼自个亲女婿:“大虎快坐,让你看笑话了,我和她爹没事就喜欢拌两句嘴,你别放在心上。”对自己女婿,她那叫一个和颜悦色,和对面郑二郎完全就是两幅面孔,招呼完还亲自去灶房给他们端了水来。   卫大虎从钱厨子开口嫌弃桃花经常回娘家是来打秋风时,他脸色便拉了下来,此时进了门,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手头被岳母塞了碗水,他脸上没有半点笑容,见郑二郎偷偷盯着他瞧,他拧着眉望过去:“这是大姐夫吧?恭喜你喜得贵子啊,倒是没想到今儿这么不凑巧,你来请岳父岳母上门吃酒,我这也是来请岳父岳母上门吃酒。”   ”只是……”他扭头看向钱厨子,皮笑肉不笑,“着实没想到,我和桃花这一腔心意,到了岳父嘴里倒成了上门来打秋风的破落户,女婿惭愧啊,都怪我家实在太穷,如今我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了,生怕这一张就成了来借粮的,多不遭人待见。”   钱厨子被他盯着,身体竟不受控制打了个冷颤,像是被啥冷血动物盯住了似的,脖子凉飕飕的。   他,他咋就忘了,桃花嫁了个猎户,哪个猎户手头不沾血,他咋可能是个好相与的性子!   他眼下也体会到了赵素芬之前的感觉,被继女婿话里藏针戳心口的滋味。   他脸皮都臊红了,他敢骂桃花,那是因为桃花甭管是不是嫁人了,她都在钱家住了好些年,他想咋骂咋骂,明面上桃花就是他钱家女,他是她爹,她得孝顺他。可女婿则不同,他对郑二郎客气亲昵,是因为他是自己亲女婿,尤其是闺女没给郑家生出儿子前,他在他跟前都不敢大声说话,心虚得很,抬不起头,摆不起岳父的谱。   更别说这猎户卫大虎了,他这个人往哪儿一站,便是啥话都不说,也没人敢在他跟前大声嚷嚷,别说摆岳父的谱,他在跟前,他喘口气都要放轻些。   女婿和女儿,到底是不同的。   “桃花妹子瞧着不像生了娃儿的样子,你家摆啥酒啊?”郑二郎盯着桃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尤其是她的肚子,他盯着看了两眼,正想说笑两句,他忽然感觉脖子一凉,扭头便对上连襟那双要生吃人的眼。   真的像要吃人一样,似乎他再敢乱瞧一眼,他便会扑过来把他脖子咬断。   郑二郎立马收回目光,他这人向来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立马正襟危坐道歉:“是当姐夫的唐突了,在这里给妹子妹夫赔个不是,我脑子不太好,忘了你俩才成亲不久,生娃也没这般快,哈,哈哈。”他说完干笑两声,见没人搭理他,他干脆缩在凳子上不说话了。   桃花成亲的时候钱家往郑家递了个信儿,但那会儿他婆娘怀着身孕,桃花也不是她婆娘的亲妹子,姐妹间关系不咋地,他们便当做啥都不晓得,也没回来吃酒,他自然也就没见过桃花男人,这次回来才听岳父随口说了句对方是个穷猎户。   说是连襟,他俩的婆娘又不是一个娘生的,这连不连的,还不是看心情叫嘛。   郑二郎心道,难怪岳父不喜他们,瞧瞧他们干的事儿,这猎户上岳家竟然空着手来,难怪被说成是回娘家打秋风。不像他,可是拎了十来个鸡蛋,大嫂孙氏可是对他好一顿恭维呢,亲热的不得了!   钱厨子和赵素芬听郑二郎那般问话,扭头看向他们夫妻俩。是啊,卫家这是办什么酒?桃花没怀孕也没生孩子,卫家也没老人过耄耋之年,咋不年不节办起酒来。   “家中老父生辰,我在山里头抓了两只野鸡,特意过来请岳父岳母上门热闹热闹。”他都懒得说自己猎了头野猪,说啥啊,最好是全都嫌弃他家穷,都别上他家。尤其是钱厨子,居然说他家桃花回娘家是打秋风来了,他家地窖里的粮食都够淹死十个钱厨子,上你家打秋风,你也配。   “啥,两只野鸡?”孙氏在旁边伸长脖子偷听,两只野鸡就想办酒,他这是寒碜谁呢,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冲着赵素芬一阵取笑,“哈哈哈,我滴个娘啊,您老人家可听见了,你亲女婿也是上门来请你去吃酒的,两只野鸡呢,可是好大的席面啊!”她捂着嘴夸张大笑,说罢又看向郑二郎,冲着桃花两口子挤眉弄眼,“哎哟哎呦,咱家女婿都孝顺,桃花男人猎两只野鸡都不忘他的岳父岳母,还有咱琴儿男人,家里又是杀鸡又是杀鸭还割猪肉打好酒,咱家不是那小门小户小眼睛,门缝里看人哈,甭管两个女婿家席面办的如何,这心都孝顺着呢。”   说是不管席面如何,可这话里话外都在嘲笑卫家在山里抓了两只野鸡就要办席,还当他家做啥好吃的呢,特意老大远上门来请岳家人,真是,哈哈哈,可别没吃个啥,回头还背了个上卫家吃酒的名声。   尤其眼下有个郑二郎做对比,亲女婿就是不一样,上岳家来还晓得拎鸡蛋,不像桃花男人,上回拿俩破板栗敷衍人,哪座山上没板栗?亏他也拿得出手。更过分的是这回,他们夫妻俩居然空着手回娘家,说出去简直笑死个人!   两只野鸡也敢充面子办什么席,也不嫌丢人!   孙氏捂着嘴要笑不笑,反正她是打定了主意,她要上琴儿婆家吃酒,郑家虽在平安镇,远是远了些,但郑家几十亩田,在村里是顶富裕的人家,郑大郎的婆娘一连生了三个闺女,眼下郑家就琴儿生的一个大胖小子,琴儿可是大功臣,郑家还不赶紧捧着哄着,回头开枝散叶还得靠他们琴儿呢。   郑家这席面啊,指定风光!   堂屋里的人听她这般挤兑桃花小两口,钱厨子难得没有骂大儿媳不会说话,他故作姿态端起碗喝了口水。   桃花见此正要说话,膝盖被自个男人轻轻撞了一下,卫大虎学着孙氏的样子,哈哈哈爽朗大笑两声,随即皮笑肉不笑看着她:“这不是自知家中席面拿不出手,只请了岳父岳母,我家区区两只野鸡,大嫂指定瞧不上,我都没有厚颜请你和大哥呢。”   孙氏笑声一窒,啥?意思他这次上门只请爹和后娘?   “哎呀你男人啥意思啊,你婆家请客吃酒,连哥嫂都不请?你是不是对我们有啥意见?你有意见直说呀,不带这么下哥嫂面子的!”孙氏看着桃花阴阳怪气道,她瞧不上卫家是她的事儿,卫家若是没请她,那她可就要闹了。   “我家院子小,大嫂怕是瞧不上。”桃花淡淡说了句。   孙氏立马说:“倒也不是瞧不上,这不是事都堆一起了,琴儿生了个儿子,这可是大喜事,郑家的亲家看重琴儿和她生的儿子,这还没满月呢,就准备先办上两桌,请亲朋好友们上门吃顿酒热闹热闹。你看,嫂子也为难啊,毕竟是郑女婿先上的门,俗话都说先来后到,这喜事自然也是,我与你大哥都说好了要去郑家道喜,你大哥这会儿都借了牛车去镇上买酒了,你家我们指定是去不了的。”她生怕桃花非要她去卫家给她充面子,卫家那两只破野鸡她才不稀罕,席面指定没有郑家办的好,她可是要去郑家吃大肉喝好酒的。   桃花心中暗喜,心说就没想请你,你自己不去更好。   她看向钱厨子,眼含期待:“那爹呢?”   钱厨子心说你这会儿晓得叫我爹了,他心头冷笑两声,你若真把我当爹,咋会把周家小子带上门来膈应我,他怎么可能不去亲闺女家看大外孙,而是去继女的婆娘吃那口野鸡肉,他淡声道:“你姐生了儿子,我这个当亲爹的自然要去看她,卫亲家那里,只能说声不巧了。”   桃花心里都快乐开花了,面上却是一副失落遗憾的模样,她扭头看向娘:“既然大哥大嫂和爹都要去琴儿姐家,二哥二嫂自然也是要去的,那我也在这里也恭喜琴儿姐喜得贵子。既然你们都抽不开身,那我只能带娘和狗子上我家吃酒了。”   “她去了你家,那谁看家啊?”孙氏第一个叫出声来,后娘咋能去大河村,家是不要了咋地,他们去了平安镇,家里的猪和鸡可就没人看管没人喂了,家里咋能离得了人!   桃花皱眉:“大嫂,爹去琴儿姐婆家吃酒,我娘去我婆家吃酒,有何问题?”她特意咬重“我娘”两个字,钱厨子是钱琴儿的亲爹,亲爹去吃亲闺女的喜酒,一点问题没有,那她亲娘去她婆家吃酒,有问题吗?   你去你亲闺女婆家,我娘去她亲闺女婆家,这话无论出去咋说,别人都挑不出半点错。   “你大嫂说的没错,家里是不要人管了?平安镇路途远,就是紧赶慢赶,我们也要明日晚间才能回来,等你大哥买完酒回来我们就要起身了。眼下时辰不早,便是你娘这会儿跟着你去大河村,也要摸黑才能回来,家里的猪和鸡都没人喂,咱家离不得人。”钱厨子皱眉看着婆娘,希望她懂点事,主动拒了桃花,两只野鸡的席面,这么多人,她能不能吃上一口肉还不好说。   这大老远的,据说卫家还住在远离村子的山脚下,去啥啊去,别去了,安生看家罢。   “还有狗子,他亲姐生了儿子,他得跟着我一道去郑家道喜。”   桃花闻言攥紧双拳,气得心口疼,什么意思,你们全家都要去平安镇郑家给钱琴儿道喜,连狗子都要带去,唯独留下娘一个人在家喂鸡喂猪?他们这是把娘置于何地!   若是她今日没来,他们是不是又如前头那位的娘家大哥去世般,全家上门吊唁,留下娘一个人在家关门闭户给他们看家?   桃花气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她发现自己还是没啥变化,面对钱家人的无耻,她还是会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倒是头一遭听说儿子儿媳都出门走亲戚,唯独留个老娘在家守门。”卫大虎伸手握住桃花攥成拳头的小手,轻轻把她紧紧抠着掌心的手指头掰开,轻抚被指甲盖抵红的掌心。他冷下脸来,看了眼孙氏,又看向肃着张脸的钱厨子,懒得和他们多说,一锤定音道:“家要守,要么大嫂大哥在家守着,要么二哥二嫂在家守着,今儿娘和狗子必须和我去大河村吃酒,晚间还得住上一宿,明儿吃完夕食我再送岳母和狗子回家,就这么定了。”   “凭什么我要在家看家,我不看,要看让老二媳妇在家守着!”孙氏叫嚷道。   “这里是钱家!钱家的事儿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说了算!”钱厨子一巴掌拍在桌上,被他的态度搞得一肚子火,啥意思啊,他一个女婿还管起钱家的家事了不成?还要过一宿,大河村是邻镇不成?晚间是回不来吗?!   “我岳母的事儿我咋管不得?”卫大虎紧随其后一巴掌拍在桌上,那力道大的,站在旁边嚷嚷叫骂的孙氏吓得浑身一抖,桌上剩下的碗全都滚到了地上,钱家堂屋吃饭的桌子有些年头了,老木头能有多结实啊,被他一巴掌给拍出好大一条缝。   钱厨子见此,骇得胸口一阵儿起伏,对上他生硬凶狠的五官,硬是不敢再说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三合一)   当我掏出9476个字,阁下又该如何应对?(戴墨镜扶墙耍酷) 第71章 71   ◎上门请(三)◎   郑二郎在旁边看得心肝直颤, 他也是头一遭看见有当女婿的敢和岳丈拍桌子干起来,他是真相信,若是今儿岳父不让那后娘去她亲闺女家吃酒, 这猎户女婿真能把岳父家的桌子给拍成两半!   莽夫,果真是个莽夫!   郑二郎自诩是个知礼仪懂感恩明是非守规矩的文化人,他上过两日私塾,可比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泥腿子强多了,便是不咋看得上岳父一把年纪还娶了个比他年轻许多的后娘, 而且琴儿对这个后娘也是诸多不满,说她是个搅家精,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说过啥,毕竟岳父就是岳父,便是心里有再多意见,当女婿的都不能和他明着横起来,不然说出去人人都要说他郑二郎不敬重岳家, 骂他不孝顺。   可这猎户却是差点把他岳家堂屋桌子都拍烂了, 瞧瞧那大掌和力道,好悬他拍的是桌子不是岳父大人,不然怕是十个岳父都不够他拍的。   这连襟有点脾气啊。   郑二郎最怕的便是这种莽夫,跟莽夫是不能讲道理的,“有理说不清”这话说的不就是卫大虎这种人,真真是,惹不起惹不起。   堂屋里的气氛里一时凝滞住了, 郑二郎左看看右看看, 老丈人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手指头都在发抖。这连襟也是, 横着一张凶脸,半点不退让,他有些尴尬地开口:“这,这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哈,没必要闹成这样,有啥事咱好生商量,别、别动武。要我说,这事儿还得问岳母的意思,看岳母是上我家吃酒,还是去妹子妹夫家。”   见大家伙都不说话,郑二郎都后悔开口了,他干啥要开口啊,关他屁事啊。可说都说了,覆水难收,他便看向岳父,劝道:“妹夫说的也没错,咋能叫岳母在家看家呢,这说出去谁不得骂我家琴儿和大哥二哥不孝顺,咱都不是不孝顺的人,咋能背这口黑锅?咱听听岳母是咋想的,看岳母的意思。岳父,您说呢?”他都恨不得用胳膊肘捅岳丈了,随便谁看家吧,反正不能是岳母看家,人亲闺女亲女婿都回娘家了,眼下正瞧着呢,当着他们的面敢把后娘当狗使唤看家,他担心那猎户会直接抄刀子把这屋人当头野猪给放血。   你和猎户能讲啥道理啊,那就是个莽夫!   还看不清形势吗?他这个当亲女婿的要给他岳母撑腰呢!   是他经得住他揍,还是岳父大哥二哥经得住他一拳?反正他是经不住的,赶紧的吧,随便大嫂二嫂谁在家看家,这钱家他是半点待不下去了,趁着天还没黑,赶紧的走人!   钱厨子咋可能看不明白,但被继女婿拍桌硬刚,还是在他钱家,他卫大虎就敢这般嚣张,半点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心里气不过,感觉面子里子都丢了,便梗着脖子不说话,正好此时买酒回来的钱大郎和下地回家的钱二郎进了院子,连在外头耍的狗子都蹦跳着回来了。   家堂屋里坐着这么多人,钱大郎钱二郎都有些吃惊,咋桃花和她男人也来了?今儿啥日子啊,女婿们都上门了。   甭管和卫大虎熟不熟,钱大郎跟着他爹四处做席,面子功夫那是半点不落,他脸上带笑走到堂屋,先是把手里的酒放桌上,看着桃花和卫大虎笑道:“桃花和大虎咋来了?”   桃花叫了声大哥二哥,把要请娘和狗子上门吃酒的话说了一遍,狗子也看见了她和卫大虎,他嗷嗷叫着冲过来扑到姐姐怀里,桃花伸手把他抱住,她看着钱大郎,皱眉道:“大嫂说叫娘在家中看家,家里的鸡和猪没人喂,大哥,我是妹子,家里别的事儿我管不着,也没有说话的余地,但事关娘,这话我不吐不快,琴儿姐生孩子是大喜事,全家上门道贺,这本是应该的,但咋就唯独落下娘?还叫娘一个人在家里守着门?”   钱大郎脸上笑容微变:“桃花是不是有啥误会?咱没有落下娘,是娘自个不愿去啊。”   “娘因为啥不愿去,大家伙心里都有数,我也就不说出来了,免得你我面子上不好看。”   钱大郎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他看着桃花,眼眸微眯:“你这是什么意思?”   桃花嗤笑一声,并不说话。   钱琴儿那点小心思当谁看不出来,她没出嫁时就爱搞这些小动作,每日和村里姑娘说自己每天在家里有干不完的活儿,日日都装出一副疲累困乏的样子来,好让大家伙在私下骂娘,说她这个后娘磋磨前头留下来的女儿。   娘为啥不愿去郑家,还不是钱琴儿表面装着邀请娘去郑家吃酒,把面子做得足足的,但私下里却一句又一句的后娘,就是提醒娘,你不是她亲娘,可别没皮没脸的凑上来,郑家不欢迎你,她钱琴儿也不欢迎,要她清楚自己的身份。   所以钱大郎说什么娘自己不愿意去,桃花都懒得和他维持这个面子,具体是咋回事儿,大家伙心里头都清楚,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装疯卖傻了,你愿意装疯,她还不愿意扮傻呢!   钱琴儿要面子,她也要,反正她也不是真心想请钱厨子上门吃酒,他去他的亲闺女家,娘也去她的亲闺女家,谁都别想拦着谁。若他们敢拦着娘去她家,她今儿就啥都不管了,要吵架也好,甚至是打架也罢,她都不怕!   她男人在她身边,她倒要瞧瞧他们敢不敢动手!   桃花紧紧攥着卫大虎粗大的指节,从他身上汲取安全感和勇气,自从被娘带进钱家后,她一只都是弯着腰过日子,这么多年,她头一次在钱厨子和钱大郎面前挺直腰板,半点不退让。她站起身,放开了攥着卫大虎的手,而是一手揽着狗子的肩,一手牵着满仓,把娘藏在他们姐弟三人身后,她直视钱厨子和钱大郎,即便牵着满仓的手在发抖,她仍旧毫不退让:“爹和大哥二哥去琴儿姐家,娘和狗儿去我家,就这么说定了。”   钱大郎脸色难看,这还是桃花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他们说话,真就嫁了人翅膀长硬了,眼里没爹,没他这个大哥,更没钱家了?   “钱家的事,你一个出嫁女……”   “咔嚓”一声响,堂屋桌子应声而断。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紧随而至又是一声“啪嗒”脆响,钱大郎感觉自己的腿湿了,啥东西溅了他一身,他僵硬地扭头看向他家桌子。   啊?桌子咋断了?   那他刚买回来的酒?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裤腿,他刚买的酒?!!!   卫大虎站起身,他高大魁梧的身躯立马衬得钱大郎就和小鸡仔似的,钱家堂屋都变得逼仄了,视觉上连房梁都变矮了。   一片阴影投下,钱大郎仰头看着继妹夫,感觉脖子有点酸,他还在为碎掉的酒坛子而心痛,这桌子咋突然就裂开了?这坛酒可花了他三钱银子!   “岳父,时辰不早了,这事儿怎么个安排,你说。”卫大虎看向钱厨子,脸上没半点表情,似乎他敢说出啥自己不满意的话,他能当场把钱家屋顶掀了。   钱厨子一张脸通红,气的,也是羞恼的。说啥,他要他说啥?他都把他家桌子拍成两半了,他敢说啥?他现在就是很后悔,当初咋就把桃花嫁给了他,只道猎户穷,却没想过穷山恶水出刁民,他就是那个刁民!半点不懂得敬重长辈,居然敢冲他摆脸子拍桌子!   可他再生气后悔能干啥?他啥都干不了,他两个儿子加起来都没他一个人个头大,打不过,说啥都是虚的!   “说啥说,她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管不着,我也不管了!”钱厨子一肚子火,没办法冲卫大虎发,便全朝着赵素芬去了,他脸红脖子粗吼道:“狗子过来,跟爹一道去给你大姐姐道喜!”   狗子想也不想转身抱住姐姐的腰,学他老子,扯着小嗓子吼:“我不去!我要和娘一起!”   “你,你,你还知不知自己姓什么?!”没想到素来听他话的小儿子居然敢冲他嚷嚷,还和他娘同一个鼻孔出气,钱厨子指着小儿子的手指都在发抖,逆子,都是逆子,胳膊肘全都往外拐,钱家白养他们姐弟了!   “我咋不知,我跟你一个姓呢。”狗子趴在姐姐怀里,说啥都不好使,“我不去大姐姐家,她不喜欢我,她还叫娘后娘,她生孩子关我啥事,爹你和大哥二哥去就行了,我要去我亲姐家!”   “琴儿就不是你亲姐了?!”   “她是我亲姐她咋偷偷冲我翻白眼!”   “行,行行行,钱来福你行!”钱厨子气得想拍桌子,但桌子已经叫那猎户拍烂了,他一拍大腿起身,不再看他们,“老子日后不管你了,你就和你娘你亲姐亲吧,我看他们能给你啥!”   说罢,他转身便回了屋。   他一走,堂屋气氛更尴尬了,郑二郎脚指头抠着鞋底板,这事儿闹的,这继妹也是,咋敢这么和岳父和大哥说话,难怪琴儿老说她在家又爱躲懒不做事,还喜欢顶撞长辈,可真是叫她说对了,怪不讨人喜欢的。   “大哥二哥,时辰不早了,咋个安排,你们赶紧商量商量啊,咱还得赶路呢。”郑二郎是不管谁看家,这事儿跟他没关系,但若是再这般吵闹下去,到家怕是天都黑了。赶夜路危险啊,他们平安镇最近挺乱的,镇上死了不少人呢,不过这事儿外人不知晓,消息都被捂下来了。   钱大郎和钱二郎对视一眼,都有些为难。后娘不愿在家守门,他们家东西多,咋可能不留人在家,便是别人偷去一只鸡,他们都心疼够呛,可叫谁看家呢?   孙氏那性子,必然是不愿意的,若是叫她看家,怕是家里的鸡没被外人偷了,倒是会被自己人杀了填五脏庙。那叫老二媳妇看家?钱二郎又不愿意,凭啥是他媳妇看家啊,啥好事都是大嫂孙氏的,都是钱家的媳妇,凭啥大嫂能走亲戚去吃好肉喝好酒,他媳妇要苦哈哈在家守门?   桃花却是不管他们的,她一手揽着小弟,一手牵着大弟,从进门便是争吵,满仓的存在都没人在意了,她扭头对娘道:“娘,咱也去拾掇两件厚衣裳,在我那儿歇两宿,多耍一日。”   三个儿女都在跟前,还有女婿撑腰,赵素芬半点没被争吵影响到心情,听女儿又多说了一日,她忍不住笑道:“不是说歇一宿吗,咋又成两宿了?”   谁知晓他们要在郑家耍一日还是两日呢,反正不能比他们先回来,这家爱谁守谁守吧,要走亲戚,大家伙一道走。桃花小心眼,她就是不乐意钱家人屁股拍拍啥事不管,把家里的活儿全丢娘身上。   既然姓钱的都不管,娘还管啥?   “就歇两宿,大虎说要带狗子和满仓去山里摘果子,一日时间不够。”   “行。”赵素芬也不是瞻前顾后的性子,女儿和女婿都把路给她铲平了,难道她还不晓得往前走啊?那就太不知好歹了。   赵素芬从来都是一个晓得好歹的人,她是绝对不会说什么你们去郑家吃酒她一个人在家守门这种脑子缺根筋的傻子话,既然她在钱家说话不好使,那就让说话好使的人说,她照着做便对了。   她看都没看一眼贼眉鼠眼往她这边儿递眼神的钱大郎,径直回了屋。没理坐在床上生闷气的钱厨子,她拉开衣柜,翻出两身厚实衣裳裹了个包袱,跨在肩上便要出门。   钱厨子见她真要走,压低声音骂道:“你还有没有一点当娘的样子,这个家你就真不管了?!”   “我管啥?我能管啥?”赵素芬站在门口,回头看他,“这个家有我说话的份?我叫你存粮,你说我颠了,我叫两个媳妇在家里守着哪儿也别去,她们能听?我是能管得着你钱有福,还是能管得着你那两个儿子?我连个儿媳都管不了,我这娘还当个啥?”   钱厨子瞪着她。   赵素芬脸上没啥表情,以前她或许还会发憷,现在她还怕个屁!有本事就把她休了,但他若是想休她,她必是要带着狗子一道走的,不然她就一把菜刀砍死这家里所有人,不让她好过,大家伙就都别过了!   心头一旦没了念想,那真就跟孑然一身似的,她无所畏惧了!   反正桃花嫁了个能顶事晓得心疼她的男人,女婿瞧着是个好的,便是她没了,桃花和大虎也不会不管满仓和狗子。这么想虽然对不起女儿,但赵素芬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她觉得自个再忍下来,继续在钱家当牛做马,谁都可以骑在她脖子上拉屎撒尿,她怕是迟早要和钱厨子同归于尽。   她还没抱到外孙呢,她凭啥要死?   他都要抱到外孙了,她赵素芬说啥都要比他多活个好几十年,凭啥要和这老不死的换命?她不想把自己憋死,那便彻底撒手不管了,大家伙一起疯,看谁疯得过谁!   这破家都别要了!   她不但要去女儿女婿家吃酒,她还要住两宿!谁敢拦着她,她现在就去灶房里拿菜刀,都别去吃别人家的喜酒了,来钱家吃席吧!   她背着包袱,冲钱厨子冷笑两声,推开门便出去了,留下钱厨子对着被摔上的屋门干瞪眼。   赵素芬去狗子屋给他拿了两件厚实衣裳,桃花见娘收拾好,一家五口站起身便要走。钱大郎见后娘真撒手不管家里,顿时急了,跟着追到门口:“那这家里咋办啊,咱家的鸡和猪咋整啊?”   “你是没长手还是没长脚,你不会喂吗?”赵素芬第一次对继子拉下脸,说话半点不客气,“再不济长嘴了吧?这么放不下心那就全杀了带去郑家给你妹子当贺礼!”   钱大郎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后娘,她说的这是啥话,她不是最稀罕家里这头猪和鸡舍里的老母鸡了?他婆娘一日没去割猪草,她都要在灶房里摔摔打打,恨不得把家砸了才好,眼下她说啥?把猪杀了??   “我和狗子要在桃花家多耍几日,这家你们父子三人看着办罢!”说完,赵素芬一手拉着桃花,一手拉着满仓,看着被卫大虎捞到胳膊上坐着的狗子,头也不回出了家门。   大门被摔上,隔绝了钱大郎惊愕的表情。   没搭理村里人询问她背着包袱这是要去哪儿,赵素芬带着女儿女婿和两个儿子出了村。在村口遇到王大娘,桃花和卫大虎的亲事可是她一手撮合的,她可是桃花和卫大虎的媒人,面对她的询问,赵素芬脸上全是笑,拉着她的手亲热道:“他们小两口孝顺,我那亲家有心,叫他们来家里接我和儿子们去家里吃酒,留我小住两日。这不,说山脚下冷,叫我多带两身厚衣裳,他们有今日,还得多感谢你当初操心了!”   王大娘抓着她的手也是连连笑,她看了眼卫大虎和桃花,直点头。她不是正经媒人,就是当姑娘时和卫大虎的娘是手帕交,也算半个长辈,眼下见他和桃花感情好,她自然是满意的不行。   她做媒图啥啊,不就是图小两口感情好嘛!眼下看来是真不错,她是牵了一段好姻缘!   桃花和卫大虎都笑着叫婶儿,卫大虎也开口邀请她去家里吃酒,王大娘笑着拒绝了:“你们有心啦,不过家里这几日正忙着呢,实在走不开,就不去了。”   “可是因卖粮的事儿?”一个村住着,赵素芬是晓得她家这几日在闹啥,今年新下的粮,村里多数人都卖给了相熟的粮商,钱家也卖了些,倒是王大娘家没卖。她女儿女婿前几日回来,女婿说认识隔壁镇上粮铺的掌柜,人家欠了他人情,愿意来家里收粮,比他们定河镇价钱要高上一文,游说他们卖粮呢。   他们家这几日就因这事儿家里闹得欢,村里人都知晓。   王大娘点点头,心里也是愁得很,她今年不太想卖粮,也说不清为啥,就是不愿卖,当初他们定河镇的粮商下来收粮时,她愣是拦住了家里所有人,为此公公和男人对她都很有些意见。可前几日女婿回来说平安镇的粮商愿意拿出比定河镇的粮商高出一文的价钱来收粮,她男人立马便心动了。   可不知为何,她这心里头不安得很。   卫大虎在旁边听了个全须全尾,他看了眼媳妇,桃花抓着他的衣角,点了点头,卫大虎便看向王大娘:“婶儿,你还记得咱村有个嫁到平安镇的姑娘吗?就是李大壮的妹子李春英。”   王大娘点头,不知他咋突然说起李家姑娘了:“我认得啊,李家就在我娘家前头,李春英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呢。”   “她前些日子带着男人和儿子回村来,她夫家在平安镇开杂货铺的,不知是她家流年不利,还是平安镇不安生,一伙人冲进她家把铺子砸了,还把她公爹打成重伤,她和她男人去县里报官,连县老爷的面儿都没见着。许是他们报官走露了风声,那伙人隔日又来了,还把她婆母给捅死了。”   卫大虎顿了顿,说:“娘死了,她男人去县衙敲登闻鼓,却被几个官爷拖进去打了一顿丢出来,冤没伸着,身体还打坏了。”   王大娘听得浑身直冒冷气。   其他的,卫大虎便不多说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若非他和桃花的姻缘是王大娘一手促成的,卫大虎也不会和她说这些。   剩下的,只能看她自己体会了,他能说的都说了。   一家五口离开了杏花村,直到彻底看不见村子,赵素芬胸口积压的那股郁气才终于吁了出来,她扭头看向已经长到自己肩膀高的大儿子,眼圈立马红了,她紧紧抱着满仓瘦弱的肩膀,抓着他臂膀的手指都陷入到了肉里。   满仓,她的满仓啊。   满仓感觉到疼,但他心里却仿佛流入一股暖流,他终于又被娘抱进了怀里。   狗子和卫大虎亲近,他黏糊姐夫,他姐夫也宠他,老早就把他捞胳膊上坐着。他没见过满仓,这会儿一双眼滴溜溜转,盯着满仓一个劲儿瞧,好奇的不得了。   他知晓自己还有个哥哥,娘和姐姐私下都和他说过,还叮嘱他不能在爹和大哥二哥面前提他还有个哥哥的事儿,因为他这个哥哥姓周,和他不是一个爹,爹听见了会不高兴。   狗子多精明个娃,那是半点口风都不露,他没见过满仓,对这个只存在于娘和姐姐口中的哥哥怪好奇的,他看着没大哥二哥那般壮实,比自己高不了多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和自己耍,他会不会像大哥二哥那样表面喜欢他,实际防着他。   他有不是一个娘的哥哥,也有不是一个爹的哥哥,他不知这个哥哥和那两个哥哥有没有什么不同。   一路走到之前藏篮子的地儿,赵素芬把满仓揽了一路,见他挣扎,她便顺势放开,还以为满仓不愿被她亲近了,却见他走到草丛里,扒拉开上头遮着的草,拎着篮子出来。   见姐姐冲他点头,满仓腼腆地笑了笑,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毛桃子递给娘:“您吃,这是姐姐带的毛桃子。”   赵素芬伸手接过,她心头就和这毛桃一般酸酸涩涩的,满仓没有叫她娘,她心里难受,却知晓勉强不得,含着泪花笑着点头:“娘吃,娘喜欢吃毛桃子。”   满仓抿了抿唇,他又拿了一个递给狗子,他也是第一次见狗子,小男娃双眼清澈,水汪汪满是好奇望着他,和周二毛那些让人讨厌的男娃完全不一样,他心里软乎乎的,他也有弟弟。   “狗子,吃,这是姐带来的毛桃子,很甜。”他笑着说。   狗子见他笑,下意识也冲他咧嘴笑,他挣扎着从卫大虎怀里下来,满仓往上伸的手便朝下递,狗子接过他递来的毛桃子,挨挨蹭蹭挪到他身边,瞧着怪亲昵的:“你是我哥哥吧?你叫满仓对吧?你咋知晓我叫狗子?”   “之前听娘叫你名儿了。”   “嘿嘿,我叫钱来福,娘和姐姐都叫我狗子。哥,我可以叫你哥吧?你也可以叫我狗子。”   “狗子。”   “诶,哥,你帮我剥皮吧?毛茸茸的,扎手。”   “行。”   桃花看向娘,赵素芬背过身去,偷偷抹去一脸的泪。再抬头时,她脸上只剩下满足的笑容。   卫大虎走在后头看着她们母子四人,对上桃花偷偷扭头望过来的目光,他咧嘴一笑,一颗心软的一塌糊涂。   啥都没有一家人在一起开心重要。   一家子说说笑笑,在夕阳落山前,终于到了大河村。   赵素芬是头一遭来大河村,王大娘娘家便是大河村的,她当时上门来给桃花说亲,她念及王大娘的为人,对她口中的卫家除了贫穷了些、他们父子都是顶好的人这句话深信不疑,也没有亲自来大河村打听过卫家父子的情况。除了抽不开身的原因,更重要的还是被女儿的婚事急上了头,生怕她被自己的名声妨碍,一年年拖下去,最后拖成了老姑娘,只能嫁给鳏夫当填房,或是像她一样给别人当后娘。   当后娘的滋味她可是深切体会到了,又咋可能叫自己的女儿吃和她一样的苦?穷些便穷些,只要有手有脚那便饿不死人,她这个当亲娘的,连卫家那几间破茅草屋都没见过,就这般稀里糊涂把女儿嫁了过来。   说起来她心里愧疚不已,万幸的是,女婿真是个好的,王大娘半点没骗人。   进了村后,赵素芬便观察着大河村的地形和村里人的言行,地形自然是没啥好说的,当年征兵都没有征到大河村,可想而知这个村子有多偏僻。杏花村在正中央,便是背后不靠山,前头没有河,但地势不错,下大雨淹不着,塌方也塌不到他们村,而且离镇上也不远,出行很是方便。   只有姑娘家嫁到杏花村的,很少有杏花村的姑娘嫁到偏僻的大河村,就村落之间通婚而言,桃花这都属于“低嫁”了。   至于村民的言行举止,乡下泥腿子,能有个啥文雅的言行不成?她就是想看看她闺女桃花在村里受不受排挤,因着她的缘故,桃花从小到大无论是在周家村还是在杏花村,同龄姑娘都不咋乐意和她一道耍,嫌弃她有个水性杨花的亲娘,担心被她带坏了名声。   倒是没看出排挤,就是大河村的村民指着她们一行人嘀嘀咕咕,不晓得在说啥。对别人的指指点点,赵素芬是习惯了的,但她还是皱起了眉,咋感觉她们这些婆子媳妇对她女儿女婿颇有怨气的样子?   卫家在村里做了啥遭人记恨?   她在打量大河村的村民,大河村的村名也在看她,一群婆子妇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原来这就是卫大虎的岳母,他媳妇桃花的亲娘?咋看着怪年轻的,一身白皮子,和桃花一样,长得都怪遭汉子惦记的。   还真是亲母女,换身体面衣裳都能装成镇里人了。   村里谁家来稀客,几乎能瞬间传遍村子,大家伙都稀罕得不行,跟围猴儿似的跑出来瞅赵素芬母子三人。   不过半日功夫,村里人就都听说了卫大虎又在山里头猎了头野猪,他不请村里人吃杀猪酒,倒是带着媳妇去请岳父岳母了,眼下这妇人便是他岳母罢?那他岳父呢,咋没来?   卫大虎没在村头大树下看见三叔公,想来他老人家这会儿已经去家里了,也没搭理村里人的询问,就简单说了句“是我岳母和妻弟”,便带着一家子老小妇孺离开了村子。直到走在坟坡那条小路上,卫大虎才对岳母说道:“今儿我在山里头猎了头野猪,没请村里人去家里吃杀猪酒,他们心里许是不得劲儿,话有些多。我家在山脚下,平日里也不咋往村里来,不过我两个舅舅住在村里,我小时候也是在村里长大的,与他们还是有些熟悉。”   想了想,他多解释了一句,不愿在岳母心头留下个小气的印象,说了上回周家人打上门来,村里人在旁边看热闹,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搭把手的事儿。   赵素芬这才晓得他居然在山里猎了头野猪,她知道女婿是个猎户,但也没想过他居然能猎到野猪,不是说就两只野鸡吗?她脸上的惊讶半点掩饰不住,倒没有计较村里人的态度,她这辈子遭受的白眼和诋毁还少吗?她能不晓得一个村里的人咋可能全都是好的,邻居之间还会扛着锄头打架呢,抢水抢地抢柴火啥都抢,若以为泥腿子便是憨厚老实,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不过她心里头熨帖,女婿愿意多嘴与她解释,便是不想她多思多想,瞧他是个不咋动脑筋的大高个,没想到心思还挺细。她也是第一次和女婿接触这么长时间,以往都是来去匆匆,说几句话的功夫,能看出个啥?   倒是眼下,在钱家被女婿撑腰,又说了一路的话,她心里头对卫大虎是再满意不过,看着他的眼神就和看亲儿子似的,笑着道:“瞧你把我都唬过去了,感情我这上门吃的还是杀猪酒啊?我还真当你只捉了两只野鸡呢,寻思我女婿还挺惦记我,吃个鸡都不忘带上丈母娘。”   “两只野鸡我咋好意思请您上门吃酒,便是我脸皮厚,也不能叫桃花在钱家面前丢这个人。”卫大虎隔着老远都听见了下山的热闹,伸手对岳母和两个弟弟比了个“请”的手势,“到家了,岳母可别嫌弃我家这几间茅草屋,小是小了些,但今儿热闹着呢,就缺您和弟弟们了。”   说话间,赵素芬看见了被竹子围着的院门,院子里摆着四张桌子,好些个许是卫家亲戚的人在院子里热火朝天忙活着,说笑声传出老远,汉子们围着挂在院子里的半扇猪肉评头论足,妇人们在灶房和院子间进进出出,她们拿着一条条肉进灶房,端出几篮子煮好的栗子放到桌上叫人自个抓着当零嘴消磨时间,几个老人坐在凳子上笑呵呵聊着天,小娃子们则在院子里嗷嗷嗷嚷嚷着玩耍,村里的狗怕是都聚集在了卫家,汪汪汪在院子周围来回打闹,灶房烟囱飘出股股浓烟,片刻不停歇。   好一派热闹场景!   大舅母率先发现她们一行人,她抱着小丫正在院子里看那吊起来的半扇猪肉,见到卫大虎身旁的赵素芬,她脸上立马挂着笑容迎了上来,顺手就把小丫递给了桃花,抓着赵素芬的双手亲热得不行:“这是亲家母吧?哎哟真是,桃花和你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晓得你们是亲母女,长得可真像啊!欢迎欢迎,就等你们一家子了!”   赵素芬抬头看向女婿,卫大虎立马介绍:“娘,这是我大舅母,我舅家姓陈,您看着称呼就行。”   赵素芬闻言脸上全是笑,她女婿叫她娘呢,当着他大舅母的面这般叫她,自然是代表亲近的意思,她心里暖洋洋的,半点上门做客的生疏都没有了,反手握着陈家大舅母的手,与她亲热道:“亲家母这个称呼便极好,听着亲呼!”   她拉过满仓和狗子,对她介绍道:“这是我大儿子满仓,和小儿子狗子,大名叫钱来福,不过他姐姐姐夫都爱唤他狗子,亲家母若是不嫌弃,也这般叫就行。”   “满仓,狗子,哎哟,都是好俊俏的小子。”大舅母迎着她进了院子,路过桌旁时,她伸手从上面的篮子里抓了好大两把板栗塞到他们兄弟手里,亲昵得很,“这下可好了,我那妹子只生了大虎这一个儿子,家里也没个兄弟姐妹,冷清得很。我家有两个儿子一个姑娘,老二家有一子一女,眼下多好啊,桃花这头也有两个亲兄弟,如今他这兄弟姊妹一大堆,是半点不孤单了!”   “哈哈,是这个理。”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赵素芬便喜欢上了这位大舅母,是个敞亮妇人。   院子里正忙活的人都望了过来,陈二牛拿着刀在割猪肉,见卫大虎回来了,赶紧招呼他,说玩笑话:“婶儿说你要留几条五花肉,赶紧的,自己过来割,叫我使刀,我可是半点不愿给你留的,全煮了吃才好!”   “你今儿若能把这整头猪吃下去,我半点不拦你!”卫大虎大笑,见爹走过来,等他和岳母打完招呼,便叫大哥二哥三花三石过来,叫他们认人,“这是我岳母,这是我两个妻弟,满仓和狗子,满仓你们见过的,我成婚那日他来家里吃酒了。”他介绍完岳家这头的,又对岳母和弟弟们挨个介绍舅家那头的,“这两个胳膊上缠着布条的是我两个表兄陈大石和陈二石,旁边这个小姑娘是表妹三花,他们都是大舅家的。这个大小伙子是我表弟陈三石,我还有一个嫁到外村的表姐大丫,今儿没在这儿。”   等两头挨个叫完人,他一手揽着满仓和狗子,招呼在院子里哇啦啦奔跑的牛蛋和鸭蛋鹅蛋,把他们仨娃子唤过来,对鸭蛋和鹅蛋介绍狗子和满仓:“来,这是你们满仓叔和狗子叔,牛蛋你的陀螺呢,给你叔他们耍耍,都一道好好玩不准打架啊,晚些给你们吃大肉。”说罢,把狗子和满仓一推,叫他们一边和娃子们玩去。   赵素芬被大舅母带去堂屋,她招来正在和三叔婆说话的妯娌和在灶房里忙活的两个儿媳,挨个把人介绍了,这是谁谁谁,那是谁谁谁,认亲戚的环节又是好一番热闹。   卫家这头的亲戚都对赵素芬十分热情,咋能不热情啊,甭管是大舅母还是二舅母,对桃花都满意的不得了,两个嫂子和桃花关系也处得亲密,自家大虎是个啥性子的人,她们咋会不晓得?他孝顺,但性子大咧咧的,没女子家体贴,就说那漫山遍野的野果子吧,他年年日日在山里跑,就没一次摘个野梨毛桃子啥的往家里送。   不说图他个啥,就说这小子是半点没那个想法,都当表叔了,鸭蛋鹅蛋表叔表叔喊得多亲热啊,也没吃过他一个野梨。   可这一成亲,好么,野梨毛桃子拐枣皂果子,那是不管山里有啥,只要叫桃花瞧见摘回来,总会往家中送一份。甭管东西金贵不金贵,多还是少,这心意大家伙都感受到了,便是大舅这样的汉子,对这个外甥媳妇也是满意的不行。   自然的,对桃花的亲娘,那一见面简直就当亲妹子般热乎亲近了。   生了个好女儿啊!   【作者有话说】   (三合一)   3,2,1,万字大更,上链接!(今日也是大胖橘)   (和钱家总有一架要打的,不急)   (明天吃席,老热闹了) 第72章 72   ◎香煎排骨◎   院子里摆了四张桌子, 还有一个满是血迹的木板子,瞧着猪便是在上头开膛破肚的,旁边还有几大桶冒着烟的热水, 院子里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杀猪味儿。   杀猪味儿大抵和年味儿差不多,都代表了热闹欢喜。   卫大虎抓着那半扇猪肉拍了拍,这剖猪的手艺一看就不是他大哥二哥的手笔,怕是陈二牛这厮动的手,利落得很。旁边几个干净的水桶里装着好些切下来的肉条, 还有两条猪后腿,瞧着肥实着呢。   至于金贵人瞧不上的猪下水, 什么大肠小肠猪肝之类的,都用棕榈叶穿着挂了起来,扔是不可能扔的,这玩意儿只要舍得下大料,滋味好着呢,有些人就好这口。至于剃下来的肩胛肉, 大小里脊肉、前腿肉、排骨、五花肉, 这些部位的肉二嫂她们拿了不少去灶房,今日炖肘子怕是来不及,但这一整头猪呢,能吃的地方可太多了。   尤其卫大虎说随便造,使劲儿造,半点别省,除了他特意点名留的几条五花肉, 其余是全看嫂子们发挥了。   至于狰狞的猪头和猪尾巴这些部位, 则被木盆装着放在堂屋里, 这些今晚也吃不着, 最好的吃法还是下大料卤了下酒,猪头肉猪耳朵猪尾巴,这些汉子们最喜欢的下酒菜。   但甭管他们多馋这一口,今晚都吃不着,时间不够呢!   灶房里,大嫂二嫂和吴招娣,还有三叔公的孙媳妇边忙活边聊天,气氛热络得很。方秋燕的灶头活计不咋地,她主要的任务还是烧火,别小看烧火啊,这也是有技术的,尤其掌管锅铲的大厨还是老二媳妇,那可是个要求高的主儿,火是旺不得又熄不得,要求高着呢!   不大的灶房里,那是再多一个人都要转不开身了,手脚麻利的妇人们忙得热火朝天。   桃花这个主人家咋可能看着客人忙活,她把小丫抱去堂屋交给大舅母,把娘带来的包袱拿去她和大虎的屋里,换了身干活使的衣裳,卷起袖口便去了灶房忙活。   见她进来,方秋燕笑着挥手赶人:“进来干啥,不去陪婶子说话,婶子头一遭来呢,也没个认识的人,怕是会别扭。”   “好着呢,大舅母正陪着说话,她俩是一见如故,亲热的很,我在旁边半点插不上嘴。”桃花叫三叔公的孙媳妇出去耍,咋能让客人忙活,换她来吧。   那也是个爽利的小媳妇,笑着说:“你可就别把我当客人看待了,今儿能来家里吃杀猪酒的就没有关系不亲近的,都是一大家子,就别分你你你我我我了,一道忙活吧,早些把夕食拾掇出来,免得外头的汉子一个劲儿往灶房钻。小娃子也是,一个不留神就溜进来一串,馋得口水直流!”   “哈哈哈,这是说你家铁牛呢!”方秋燕拿着火钳朝着指了指正在切肉的吴招娣笑得直不起腰。   吴招娣见此笑骂:“你可仔细些,可别乐极生悲脑袋栽到灶膛里去了,当心火苗把你头发给烧了,你可别哭!”   说罢,又取笑她:“咋地,你家鸭蛋鹅蛋是没跟在我家铁牛后头啊?一串娃一串娃,还能是一个?”   灶房里一阵哈哈大笑声传来,叫院子里的汉子们好一通问,说啥啊笑得这么欢,说出来叫大家伙一道乐呵乐呵呗,让里头的婆娘们笑骂他们屁事不干还想掺和,滚边儿去吧!   汉子们碰了一鼻子灰,半点不敢还嘴,卫大虎见此乐得不行,刀一划,就割下一条肥肉相间的五花肉出来,嘲笑陈二牛:“你咋还怕婆娘,汉子的威风哪儿去了,还不摆起来?”   陈二牛梗着脖子嚷嚷:“我咋可能怕婆娘,你看我夜里咋收拾她!”   “你咋收拾啊,哈哈,你瞧着还没你婆娘厉害,夜里怕不是她骑在你身上收拾你吧!”   “放你大爷的狗屁,哪晚不是我收拾得她嗷嗷叫!”   他们竟是在院子里开起了黄腔,听得灶房里的妇人脸蛋绯红,吴招娣肉都不切了,举着刀从灶房里出来,追着陈二牛满院子跑,大家伙看得是哈哈大笑,热闹的不得了。   铁牛见爹又被娘打了,原本正蹲在地上看他新认的狗子叔威风耍陀螺呢,见此立马站起来拍着手嘎嘎大笑:“娘又打爹啦,娘又打爹啦!”   气得陈二牛跑过来一把捞起他家大孝子,这下成了父子俩被吴招娣追着满院子打。   桃花笑得肚子都疼了,她缓了缓劲儿,接过吴招娣的活儿,把煮好的肉且成片。她习惯把肉切成薄片,但今儿她却按厚块切,汉子多,且大家伙吃肉都喜欢扎实的,一口下去满嘴油是最好不过,主人家把肉切的太薄,人家许是还认为你小气呢。当然,像三叔公儿媳说的那般,今儿能请来家里吃饭的,都是知根知底知晓性情的亲朋好友,大虎那个性子也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若是知晓谁不好,咋可能把人家一大家子都请来。   桃花笑了笑,手头利索,不消片刻便把肉切好了,装到了旁边洗干净的碗里。   今儿人多,桌子板凳都是从大舅二舅还有陈二牛家搬来的,还有筷子和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卫家人口少,便是平日里多备了碗筷,也不够这么多人的,还有菜,也是二舅母拿过来的。   桃花还瞧见屋檐下有俩捆柴火,离家时还没有,下午忙着烧水给猪烫毛啥的,爹也不可能去山里捡柴火,怕也是谁家挑来的,大家伙都有心呢。   灶头不大,忙活这许多人吃食,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二嫂在灶房里待了大半日,一张脸被烤的通红,桃花见此便说她来。曹秀红也确实累了,她还惦记着给小丫喂奶,便把位置让给了她,她去外头吹吹风散散热,顺便给小闺女喂饱小肚子。   桃花看了眼灶台,米饭蒸出来了,都是纯纯大米饭,半点粗粮都没加,想来是爹提前打了招呼。因着这个杀猪酒打的便是给爹贺生辰的幌子,可见他老人家也是真的开心,是爱热闹的性子。   饭便不用操心了,就担心忙中出错,回头菜都上桌了,结果忘了煮饭,她跟着钱厨子去做席面打下手,这种岔子也不是没出过,犯了这种基本错误,钱厨子再也没能在那个村里接过做席的活儿,村里人口口相传,没人愿意再请他。   鸡汤也是提前炖好了,桃花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儿立马便窜了出来,一层黄亮亮的鸡油浮在上头,瞧着便让人口齿生津,别说小娃子往灶房里跑,闻着这纯正的鸡汤味儿,她都要忍不住流口水了。   桃花赶紧把盖子盖上,把鸡汤的香味儿封住。   她看了眼旁边焯过水的排骨,都是切好的。排骨旁边放着一大盆熬制好的猪油,猪油旁边是一盆猪油渣,桃花捻了一块猪油渣到嘴里,一嚼便满嘴流油,真是香的不得了。   方秋燕见此笑道:“你二嫂头一件事就是先把这油给熬出来,你家油罐子真是涮得比脸还干净,半点油星子都兑不出来,可叫她好一通笑。”   桃花捻起一块猪油渣便塞到她嘴里,赶紧把大嫂的嘴给堵住,随后又给三叔公的儿媳塞了一块。她从碗柜里拿了个碗出来,用筷子拨了满满一碗猪油渣,走到灶房门口唤正和狗子他们一道玩儿陀螺的满仓:“满仓过来!”   满仓原本正蹲着看狗子抽陀螺呢,他弟弟是个外向性子,几句话的功夫就哄得铁牛主动把陀螺给他耍,张嘴狗子叔闭嘴狗子叔,就这么一会儿,玩得脸都红了。听见姐姐叫他,满仓起身小跑到灶房门口,桃花笑着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猪油渣,然后把手里头的碗递给他:“拿去和狗子他们一道分着吃,灶房里还有呢,吃完了再来找姐姐。”   满仓端着碗猛点头,眼睛亮亮的,跑去和小伙伴们分食猪油渣。   桃花看着他欢快的背影,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这样才对嘛,小娃子便要有小娃子的样子,活儿有大人干,他们只负责淘气就好。   农户人家的猪油渣都是金贵物,大嫂一个劲儿说她:“油罐子都刮空了,还舀猪油渣给娃子们当零嘴吃呢,桌上有煮好的板栗,亏不着他们!”   “这油罐子不是又装满了吗?”锅一热,桃花半点不心疼,舀了不少熬出来还没凝固的猪油到锅里,等油烧热后,把剁好焯过水的排骨全部倒入锅中,“刺啦”一声响后,一把霸道的香味儿便从灶房飘到了院子里,“过日子呀,亏谁都不能亏了娃子,院子里吊着半扇猪肉,桶里也装满了割下来的猪腿子,还有灶房里这么些切出来准备下锅的肉,这么一比较,你说这猪油渣还金贵不金贵?”她学着大虎平日里的豪气语气,笑着和大嫂说道。   “可说不过你!”方秋燕也笑了,不过是你和大虎大方,半点抠搜心思都没有,肉就摆在那儿随便造,一盘又一盘,一碗又一碗,都切出来备好了,就等着下锅炒,更别说还有那罐炖好的鸡汤,和满满一甑子的大白米饭。   也就是姑父家了,别说大河村,便是镇上许多人家怕是都没这般阔气的,直接一头猪宰了,只留几块五花肉,其他的全造来吃,大米饭不掺半点粗粮,席面丰盛的叫人心肝乱颤。   排骨煎至两面微焦,桃花给翻了个面,就这般来回翻炒。她油下的足,半点没省,煎排骨半点不粘锅,待把排骨两面都煎得微微焦脆了,她拿个碗把排骨从锅里盛起来。再倒入事先准备好的姜片,茴香,一根捆好的葱,一小搓糖,就这般来回翻炒片刻后,把它们从锅里夹起来,再次把排骨倒入锅中大火翻炒入味儿。   不消片刻,一道简单的香煎排骨便做好了。   排骨不少,真就是冲着把一头猪吃完这个造法做的量,桃花拿了个大盆装起来,便是如此,都冒尖了。眼下还不能直接端上桌,等待会儿把菜都炒好,再分别装在盘子里,四个桌子呢,得分成四份。   香啊,院子里正在侃大山的汉子们鼻子猛吸。   妈呀,咋这么香,啥时候开饭啊,等不及了都。   【作者有话说】   我这都不叫加更,叫爆更了啊。   ——先上个排骨。   我终于把预收文的文案磨出来了,和这篇文一个味儿吧?大概?   感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不感兴趣的可以支持收藏一下,反正就是收藏一下(扑通一声跪下)   《古代萌娃种田养家日常》   又名《懒汉颠婆的望子成龙日常》   我奶生了三个儿子,大伯老实,二伯勤劳,老三是我爹,懒汉一个。   我大伯母生了三个闺女,二伯母生了四个闺女,我娘生了两个闺女,她现在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即将临盆的娃,没错,是我。   我娘怀胎十月,我奶月月拉着她去道观算命,观主次次都说我娘怀的是个儿子,可巧了不是,我是个闺女。   “哇——”是我落地后的第一声嘹亮啼哭。   第二声是我娘嘴里吐出的颠言癫语:“杜老三啊,我是你们老杜家的大功臣,我给老杜家生了唯一的孙子!”   “……”啊,不是,娘您要不再看看?   -   作为老杜家唯一的“独苗”,杜幺儿从小便展示出异于常人的聪慧,她一岁会叫爹,两岁能赚钱,三岁帮六姐相看婆家,四岁把家暴大姐的姐夫踹得口吐鲜血,五岁就能给自己找个“童养媳”,提前十年完成娶亲任务,成为九个姐姐邦邦硬的后盾。   杜幺儿:啊对,是我,不是谣传,在下不才,身怀区区金手指的穿越人士一枚=,=   *高亮:[女扮男装][童养夫] 第73章 73   ◎热闹的杀猪酒◎   做完第一道菜, 桃花舀了瓢水把锅洗了一下,叫大嫂继续把灶头烧热,这一旦开始炒菜了, 便半点歇不得,得一鼓作气把菜全都炒出来才好,天凉了,得吃热乎的。   等锅烧热,桃花用锅铲舀了些油, 没有煎排骨舀的多。等油热的功夫,她端过吴招娣切好的里脊肉, 还有些肥的边角料。   吴招娣刀工好,都是从小在家做惯了灶头伙计的妇人,那肉切的,红案师傅看了都要收她为大弟子,桃花自认刀工都没她扎实。等锅里油一热,她把肥的部分先倒入锅中翻炒榨出油来, 等肥肉遇热卷了起来, 锅中油变多了,她把肥肉拨到一旁,空出锅中间的位置,把里脊肉倒入锅中,翻炒几下后,再把边上的肥肉混着里脊肉一道来回炒。   炒得差不多了,她如法炮制, 把肉拨到一旁, 留出锅中间的位置, 把洗干净切成丝的白菜倒了锅中, 最后扔了几片姜和盐调味,还加了茱萸调味儿。   灶膛里大火烧得木柴噼里啪啦响,锅铲与铁锅碰撞炒出一道充满烟火气的农家菜,白菜丝炝炒里脊肉,出锅。   吴招娣在旁边瞧着,见菜好了,立马递上一个洗干净的盆,桃花接过后把菜铲起来,紧接着手脚不停,继续舀水洗锅。   两只兔也是一早便收拾出来了,他们去杏花村接娘的工夫,嫂子她们是半点没歇,外头汉子们把猪剖开后,二嫂第一时间便熬了猪油,炖了鸡汤。吴招娣她们眼里手里全是活儿,把碗筷都清洗了一编,肉该切的切,该煮的煮,菜和调料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卫家没有,她们便使唤男人去家里拿,桃花还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腌菜坛子,大嫂说是大舅母叫端过来的,她家的腌菜还吃不得呢。   烟熏火燎的灶房里,人进人出,热闹的不得了。   灶房门口围了一圈人,一群娃子被香得走不动道,狗子半点不认生,精确找到一家之主卫老头,抱着他腿就嚷嚷:“爷爷,啥时候吃饭啊,肚子饿了!”   满仓在旁边急的脸都红了,叫啥爷爷啊,你得叫叔!这傻弟弟!   卫老头乐得哈哈大笑,弯腰把狗子抱起来:“你得叫我叔,我是你姐夫的爹,你和你姐夫一个辈儿,你咋能叫我爷爷?”   “叔啊,啥时候吃饭,你催催我姐去!”狗子麻利改口,他在家可不敢催姐做饭,她做饭的时候别人催她,她脾气可大了,便是憋着不发出火,那眼神都可凶了。   “再等等,等等就能吃了。”卫老头也不敢去灶房催,催啥啊,辛苦做饭的人都没喊累呢,咱这些干等着吃饭的咋好意思催,安生和肚里的馋虫对抗,忍着吧!   锅热得直冒白烟,桃花这回铲了不少油,兔子可没啥肥肉,油太少炒不熟。等锅里油温高了,她把一大盆剁成小块小块的兔肉倒入锅中,挥动着锅铲来回翻炒。别说,胳膊都铲累了,她也听见狗子在外头嚷嚷啥时候吃饭,就和在钱家一样,她在灶房里忙活吃食,除了娘,没一个人来帮她,他们坐在堂屋里谈天说地,除了会催她快些做饭,他们饿了,却不晓得来灶房看一眼搭把手。   有回狗子跑来催她,她憋着一肚子火,本就在外头干了一天农活,回家半刻不得歇又要去灶房做夕食,她身体累心里烦,就没忍住朝狗子发了脾气。自那以后,狗子再不敢来灶房催她做饭,每回饿了就捧着肚子缩灶膛口看娘烧火。   想到此,桃花不由加快了翻炒速度,灶膛里烧着大火,锅里油温高着,她依旧是往锅里丢了不少茱萸,也就是乡下习惯说的辣子,葱姜八角茴香酱油,每样都缺不得。最后撒上粗盐,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爆炒辣子兔肉便出锅了。   今晚时间实在赶,不然把猪头和猪耳朵猪尾巴卤出来,再煮上一大锅水煮鱼,大舅家的酸菜多带劲儿啊,又有辣子,那滋味不晓得多霸道。可惜没法子,鱼只能改日去山里现捉,猪头是来不及卤,只能吃些炒菜和凉拌菜。   对,还有软糯粘牙的猪肘子,明日一大早就得起床炖上,今夜却是没得吃了。   桃花围着灶头炒菜的时候,吴招娣便在旁边拌蒜泥白肉,还有凉拌青菜。热菜得有,凉拌菜也缺不得,回头大肉吃腻了,还能有个解腻的东西。   吃腻了,吴招娣都不敢想自己居然能生出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她这辈子只有缺肉吃的时候,就没有吃肉吃到腻过。可看着这满灶头的肉,还有院子里吊着的半扇猪,水桶里装的四条猪腿,今晚咋就不可能吃腻呢?这可全是肉啊!   第四个菜便是席面上缺不得的红烧肉,一块完整的五花肉灶房里没有,更没有提前切出来,桃花便叫院子里的卫大虎拿了条刚割下来的大五花,她接了肉后先没洗,而是攥着肉,用肉的背部,也就是皮,在微热的锅中来回摩擦炙烤猪皮。这般既能去除猪毛的味道,炙过的猪皮口感比没炙过的要好不少。   等把猪皮炙成黑漆漆的模样,桃花舀了瓢水,用菜刀把上头漆黑的部分刮掉,露出猪皮原本的颜色。   她把肉丢到砧板上,吴招娣叫她继续炒菜,她来切,桃花便把刀给了她。她再次把锅洗了一遍,从腌菜坛子里抓了把酸菜出来,拿出卫大虎给她防身的刀,防身倒是半点没用上,在山里都用来刮鱼鳞了,她洗干净,把酸菜切了,紧接着便煮了一大锅酸菜肉片汤。   汤盛出来后,继续涮洗锅,桃花叫大嫂把火烧起来,继续下了油,这回的油依旧没放太多。等油一热,她把切成小坨的五花肉全部倒入锅中,把肥油炒出来,两面煎至金黄后,她拿碗把煎好的五花肉盛起来,从木柜里拿出糖丢入锅中,叫大嫂火不要烧太旺,然后慢慢就着温火把糖化开,锅中咕噜咕噜冒着小泡泡了,她又叫大嫂把火烧猛些,倒入五花肉来回翻炒上色。   吴招娣和三叔公的孙媳站在旁边安静看着,桃花大手笔放油放糖,她们看得是心肝乱颤,家里平常难得吃上一回肉,她们哪里见过这种做法?真是长眼了,原来红烧肉是这般做的,还要放糖呢!对火候大小也有讲究,这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这一锅可真金贵稀罕啊!   给五花肉上好糖色,桃花把事先准备好的姜片香叶八角葱都丢入锅中,甚至叫大虎给倒了一小半碗的酒来,倒入锅中来回翻炒,在吴招娣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倒入半瓢清水,加上粗盐,大火烧开后转为小火焖煮。   盖上盖子,桃花这才抽空歇了口气,回头便看见灶房门口围了一圈人。   “……”   陈二牛抱着儿子铁牛,父子俩同时一抹嘴,哎妈呀,没流出来吧?   真香啊!   卫大虎瞅着媳妇,喉结也是一阵阵上下滚动,遭不住遭不住,媳妇日后要害他虎命,都用不着拿刀子,直接冲他挥挥锅铲,他保证半点不反抗,她要干啥就干啥,脖子都主动凑上去,只要给他做顿这样的红烧肉就行。   “媳妇,要不开饭吧?”卫大虎眼巴巴望着她,说出了众人不敢说出口的话。   桃花回头看了眼灶台,笑着点点头:“成,也差不多了,摆桌子上菜吧!”   卫大虎嘴角咧开美的不得了,招呼汉子们把院子里的桌椅摆好,桃花见此扭头对吴招娣和三叔公的孙媳妇道:“趁着菜都是刚出锅的,且还热着,咱拾掇拾掇,把炒出来的菜都拿盘子盆子盛起来,一桌一份。”   “行!”吴招娣点头,和三叔公的孙媳妇开始忙活分装菜。   灶房里倒是不缺装菜盛汤的盆盘,都是他们从家里带来的,使习惯的物什,吴招娣蹲在地上舀鸡汤,两只鸡熬的鸡汤,老大一锅了。四桌,便是四盆,便算成半只鸡一盆,那也不少了!   她负责舀,三叔公的儿媳便负责端去院子里,汉子也不都是等着吃饭的,个个眼里都有活儿,把碗筷摆好后,婆娘在灶房忙活的,汉子便各自拎着自家的娃去洗小脏手。   娃子们一道玩耍了半日,那感情直线上升,他们闹着要自己坐一桌,被他们老子一双大掌拍在屁股蛋上才老实下来,筷子都握不明白的年纪,还自己坐一桌,能得他们,欠收拾!   鹅蛋还小,被爹打的哇哇大哭,他爹则被他老子骂得灰头土脸,饭前又是好一番热闹。   鸡汤端出去了,接着便是香煎排骨四碗,每桌一份;白菜丝炝炒里脊肉四碗,每桌一份;爆炒辣子兔肉四碗,每桌一份;酸菜肉片汤四盆,每桌一份;蒜泥白肉四碗,每桌一份;凉拌青菜四碗,每桌一份。当然,还有众人望眼欲穿的红烧肉,还在锅里焖着呢。   桌上目前七个菜,别看只是七个,那分量别提了,说是盆,那就是满满当当一盆。说是盘子,可不像镇上富贵人家做席,里头就一丁点东西,桌上便是一盘白菜丝炝炒里脊,那分量都够一家五六口人敞开肚皮吃,更别提还有兔肉,满满一大盆的排骨,油滋滋直冒香气的鸡汤……别说了别说了,再说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大虎媳妇贤惠,手头半点没露缝,都是实实在在的分量,油水也足。一群常年肚子里缺油水的泥腿子,看着漂浮着一层黄油的鸡汤,眼睛都直了,口水一个劲儿分泌,妈呀,这鸡汤看着多鲜呐!   能吃了不?   当然能吃了,卫老头作为一家之主,院子里这些亲朋暂且不提,他头一个招呼的便是亲家:“亲家,来上座。”   赵素芬被大舅母推着去了主桌,也就是靠近堂屋的第一桌,这桌是留给主人家的。当然,今日来卫家吃杀猪酒的都是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亲朋好友,唯独赵素芬和满仓狗子,那是真贵客,必须坐主桌的。   赵素芬也不扭捏,卫家有心,她自然也坐得这个位置。   卫老头又亲自把满仓和狗子都拉了过来,就挨着他们娘坐。满仓有些拘束,卫老头拉他,他就过来,不拉他,他就站在原地干巴巴望着,也不晓得自己该坐哪儿。狗子正好相反,卫老头伸手拉他的时候,他正拽着他哥的袖子往娘身边挤呢。   铁牛和鸭蛋鹅蛋哇哇大叫着要和狗子叔坐一起,企.饿.群.依.五.而.尔.期.无.尔.吧.椅.欢.迎.加.入但是他们狗子叔望着桌上的香煎排骨,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乖的不得了,就等着一声令下,他好伸手拿排骨啃了。   狗子狗子,哪个狗子不爱啃骨头啊!   招呼完亲家,卫老头把三叔公和三叔婆也往主桌领,三叔公却摆着手,一屁股坐在了主桌旁边那桌,推着他的手笑道:“我就坐这儿,我老婆子,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哈哈哈,好在还没生曾孙,不然我这一大家子就要霸占两桌了。”他见陈二牛胳膊下夹着铁牛,招呼他们爷俩,“在旁边傻站着干啥,过来,坐这桌。”   陈二牛带着儿子便要过来,却被卫老头伸手拦住,干脆叫他把另外两张桌子挪过来,这院子里除了他亲家是贵客,其他人谁不知道谁啊,干脆凑桌吃饭得了,还分什么主桌不客桌:“干脆也别分开坐着,把桌子凑凑,一个大桌子吃饭还热闹些。”   “就是,都是一家人还分啥桌啊。赶紧的,都把桌子拼起来,一个桌子吃多热闹。”陈二舅抄着手站在一旁,见儿子傻愣着不晓得动手,抬腿朝着他屁股便是一脚,个没眼色的,这辈人里就属你年龄最小,还不赶紧动手,指望你老子帮你抬桌子不成。   陈三石被他老子踹了一屁股墩,都顾不上拍裤子上的灰,伸手就和陈二牛一道抬桌子。赵素芬见此想带着儿子站起来,被大舅母压着肩膀动弹不得,大舅母笑道:“起啥起,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今儿这上座你也是坐定了。不用挪,叫他们把桌子搬过来就成。”   见狗子不挪眼盯着盆里的排骨瞧,她乐得很,招呼他和满仓:“你俩小娃子别管他们大人的,饿了就拿筷子夹着吃,来姐姐姐夫家可不兴见外,当自家就成,乖啊,饿了就吃罢!”   狗子抬头对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依旧是双手交叠搭在桌上,没伸手。他哪儿敢伸手啊,娘就在旁边瞧着呢,他若是敢伸手,他的手心怕是要被柳条抽肿,他哥都救不了他!   满仓也没伸手,他比狗子还乖巧,大舅母看在眼里是喜欢得不行,亲家咋这么会教孩子,他们姐弟三个,就没有一个不遭人稀罕的,都是个顶个的乖巧!   四张方桌拼凑到一起,便成了一张大方桌。   不用分桌了,铁牛和鸭蛋鹅蛋兄弟俩闹腾着要和狗子叔坐,大人们没得法子,闹不过他们,卫老头亲自把被他爹揍了屁股蛋的鹅蛋抱到狗子身边,鹅蛋挨着抽陀螺很厉害的狗子叔,笑出了鼻涕泡。   桌子摆好,端着鸡汤的陈大石等人立马按照四个方面,各放了一盆。不过转瞬间,桌上便放满了一盆盆一盘盘的菜。   等桌子被摆放的满满当当,小娃子一个个口水直流,但即便如此,连最小最不懂事的鸭蛋都只是把手指伸到嘴里嚼吧嚼吧,一边流口水一边咬手指头望梅止渴,没有伸手去碗里抓肉吃。包括铁牛,已经坐在凳子上扭成了茅坑里的蛆,啊不是,扭得像个蚕宝宝,但桌上有一个算一个,娃子们都被家里大人教得很好。   卫老头招呼大家伙坐下,知晓要喝酒的汉子们推推让让,没有一个去挨着自个婆娘娃子坐,特别默契地挤在一起。卫大虎抱着酒坛出来,好家伙,一群汉子眼睛都在冒绿光,和看着肉流口水的娃子没啥两样。   赵素芬看着这一幕,竟有些恍惚。   虽然都是今日才认识的亲戚,还是女婿这边的,她却半点不觉得生疏客套,每一个对上她目光的人都冲她笑的很亲热。汉子家便不说了,年轻人是面对长辈的腼腆,像陈大舅陈二舅这样的,那是看亲戚的眼神,很是亲呼,三叔公这样的长辈,也半点没有架子,她头一次来女儿婆家,真切的体会到了啥叫“贵客登门”。   她赵素芬,从第一个男人去世后,一连辗转了两家,可无论是周家还是钱家,看轻她的有,轻贱她的有,漠视她的有,诋毁她的有……她第二个男人爹娘都死了,也没啥亲戚可走,但钱家不是,钱家亲戚多着呢,逢年过节无论是亲戚来钱家,还是钱家走亲戚,钱厨子都只会带上两个儿子,不会带她这个后头娶进门的婆娘。   她也不晓得自己这个正经嫁给他的婆娘是哪里丢他的脸了,狗子都五岁了,赵素芬在钱家这么些年,从来没被钱家亲戚尊敬过,却不曾想在今日,在她女婿家,人人都把她奉为上宾。   赵素芬不是心瞎眼盲的傻子,自然分得清真心尊重还是假意客套,卫家的亲朋们,都是真心欢迎她,欢迎她的两个儿子。   赵素芬抬头看向正在开酒坛,和一众汉子打趣笑闹的女婿,在这一刻,她把卫大虎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和满仓狗子一样。   最后一道大菜出锅,那香味儿飘的,所有人都下意识望了过去。   桃花端着红烧肉出来,迎上众人的目光,她感觉自己这会儿挺万丈瞩目,上到三叔公,下到咬着手指头流口水的鹅蛋,所有人都盯着她……手里的红烧肉。   上了糖色的红烧肉红扑扑亮晶晶软糯糯粘牙牙,吃在嘴里定然是油滋滋,看着便让人心里美滋滋,脸上都笑开了花花。   桃花把盘子放在了桌上,鹅蛋张嘴“哇”了一声,口水顺着嘴角便流了下来。   四盘红烧肉,依次上桌。   等菜全部上齐,那桌子真是半点都塞不下了,满满当当一盘接着一盘,一盆挨着一盆,就和那围着桌子坐了一圈的人似的,挤得半点空隙都没了,众人拿着筷子,只等主人家发话了。   一家之主卫老头看了眼众人,笑着发话:“吃!”   话音落,桌上顿时响起筷子打架的声音,这会儿是啥都别想了,先把胃满足了再说,汉子们顾不上喝酒,妇人们顾不上照顾娃子,娃子更顾不上流口水,都伸出筷子一个劲儿夹肉吃。   陈大石夹了一筷子爆炒辣子兔,他手气好,一夹便夹到腿子肉,那个部位的肉质鲜嫩,一口下去,兔肉的鲜香搭配上辣子的辛香,寡淡无味的舌尖立马变得丰富起来,那滋味儿吃得他是连连点头,筷子一个劲儿往装满兔肉的盆里夹。   坐在他旁边的陈二牛则不同,他目标特别明确,就盯上那盘红烧肉了,一筷子下去,好大一坨浸满汤汁的红烧肉在筷子间颤巍巍抖动了两下,陈二牛看着那个色儿,那个肥肉,哎哟妈呀,等不急了,把筷子猛地往嘴里一塞,由于动作过于豪放,差点捅到嗓子眼,但这点意外完全不影响他脸上瞬间绽放出的笑容,哎哎哎呀呀呀怎么这么好吃,这才是汉子该吃的大肉啊,一口下去满嘴流油!腻,属实是腻,但要的就是这个味儿,腻就对了!   好吃,好吃,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瘦肉中和了肥肉的腻,便是妇人家吃着也觉得正正好!   一时之间,众人都顾不上说话了,只有筷子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桃花坐在满仓身边,这是大家伙特意给她留的位置,她身边是满仓,满仓身边是娘,娘身边是狗子,狗子身边是鹅蛋,鹅蛋身边是大嫂方秋燕,鸭蛋则坐在她另一边。便是娃子们吵着闹着要坐在一起,除了铁牛和狗子,下面的鸭蛋鹅蛋连筷子都握不利索,咋可能真叫他们自个吃?怕是看着大人们一块一块吃肉,他们却半天都夹不起来,怕是得急哭。   狗子喜欢吃排骨,他碗里还有一坨卫老头特意站起来给他夹的红烧肉。满仓也有,他这会儿正吃着呢。   卫大虎的位置正对着桃花,桃花一抬眼便瞧见他正冲着自己龇牙乐,也不知道乐个啥。   心里是这般想着,嘴角却勾出一抹笑来,也冲着他乐。   夫妻俩隔着一桌子的好菜好酒傻乐,大家伙瞧见了,都当不晓得,吃肉的吃肉,喂娃子的喂娃子,聊天的聊天,都有眼色得很。   等第一波热闹过去,好歹把胃都安抚住了,大家伙没再顾着埋头吃,而是换着位置,妇人们坐一起边聊天边吃,娃子们也终于和狗子叔坐在一起啃排骨了,汉子们开始挨个倒酒。   只有这酒倒上,这才叫正儿八经吃杀猪酒呢!   卫大虎先给三叔公倒了一碗酒,然后是爹,他还想给岳母也倒上一杯,赵素芬见此连忙把碗拿起来用手挡着,笑道:“我可吃不了这辣喉咙的好酒,不用管我,你们吃自己的。”   “行。”卫大虎也不勉强,岳母不吃,他便按着辈分给三叔公的儿子,他大舅二舅都给满上,至于陈二牛和大哥他们,他可就不管了,把酒坛子往桌上一放,叫他们要吃酒自个倒去,他可不给他们倒酒。   都是一道长大的兄弟,自然没这般讲究,都起身拎着酒坛子自个满上。   三叔公和陈大舅他们吃着酒聊明年开春播种的话题,老一辈的都爱惦记田里土里那点活计。这里没有外人,陈大舅又问了存粮的事儿:“您家存没存啊?可得上心,眼下瞧着形势不太乐观。”   “原本叫存粮,我还糊涂呢,咋突然就要存粮了,这两年天公也作美,没旱没涝,年年收获都不错。后头的事就别提了,反正好歹是存上了!”三叔公叹气,这李春英回家一趟,他越想越不对劲儿,便叫儿子儿媳去镇上瞅瞅啥情况,这一瞅,好么,真是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那还愣着干啥?全家齐上阵偷偷去山里挖了个洞,连夜就把粮食给藏上了。   三叔公人老成精,他吃过的饭比年轻人吃过的粗盐还多,一琢磨就晓得这世道怕是不太安稳,他是陈氏老人了,不可能明知外头不对,还不通知族里一声。不过陈家那些族人,有一个算一个,怕是没一家把他的话听进去。   毕竟世道安稳这么多年,突然说要存粮,他们表面上点头应好,背地里还不知咋说他人老颠了呢。   陈二牛听了一耳朵三叔公他们说存粮的事儿,他家也是第一批被通知存粮的,陈二牛没啥脑子,倒是吴招娣一口便应了下来,她整日往山里钻,对山里地势都熟悉。陈二牛原本想着存粮,那就存在家里呗,却被吴招娣反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大骂蠢牛,隔日夫妻俩便去了山里一趟。   “存着呢,地方可隐秘了。”陈二牛喝了两碗酒脑子便开始发晕,差点把自家藏粮食的地儿给说出来,好悬被卫大虎用酒给他灌嘴里才堵住。   “赶紧闭嘴吧你,喝两口马尿脑子就不清醒了,回头吃酒不叫你了。”卫大虎恨铁不成钢,说啥啊说,甭管关系再好,这事儿都得把嘴巴闭严实了,万万不能让外人知晓。   吴招娣坐在妇人那头,见此狠狠吁出一口气,她恶狠狠地瞪了自个男人一眼,真就是头蠢牛,三叔公说的对,当初婆母生他就是忘了把脑子带出来,光给了个健壮四肢,个缺心眼的憨货!   桃花夹了一块兔肉,她也喜欢辣子的味道,慢慢嚼着骨头吃,滋味好的不得了。若是辣着了,便舀一碗酸菜肉片汤喝,大舅母家的酸菜腌的入味儿,她没放多少酸菜,但那汤喝着可得劲儿,酸酸脆脆的酸菜,鲜香的肉片,滋味别提多爽口了。   方秋燕和她差不多的口味,俩人就盯着面前这碗兔肉吃,啃了一地的骨头。桃花的腿时不时被狗尾巴扫一下,痒痒的,忍不住想挠。   全村的狗今日都来了卫家,小虎作为家犬,半点不护食,它摇着小尾巴,满桌子乱拱,真是四面八方都在掉骨头,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你这兔肉炒得不错,辣辣的,够味儿。”   “是铁牛娘刀工好,肉剁得小块才入味儿呢。”桃花晓得吴招娣不爱别人叫她名字,便叫她铁牛娘,她和大嫂凑头说话,“今儿时间紧凑了些,其实还可以往锅周围倒一点水盖上盖子焖一会儿,味儿还要更足些。”   “你可真会吃!”方秋燕笑着打趣。   “下回大虎再抓着兔子,我做给你吃,叫你尝尝那个味儿才叫霸道。”桃花笑着说,见面前装鸡汤的盆里还有个鸡腿,她顺手便夹起来放到了满仓的碗里。   “那咱可就说好了,我必是要吃上一口的!”方秋燕顺手也夹了块鸡肉到鹅蛋碗里,鸭蛋她便不用管了,婆母正看着呢。   满仓已经有些吃饱了,他平日里一日只吃两餐,还都是啃饼子居多,他是小娃子,便是村里有啥席面,也没人请他,他不记得小时候家里有没有办过席,他没啥印象。反正在他的记忆里,这是他头一遭吃杀猪酒,第二次吃席面,第一次吃席也是在这里,是姐姐姐夫的喜宴,当时周围都是陌生人,他拘束,并没有参与进他们的热闹里。   如今则不同了,坐在他两边的是娘和姐姐,碗里时不时就会被夹上一块肉,桌上的菜随便一筷子下去都好吃的不得了,他被欢声笑语笼罩,他扭头还能看见抱着一块排骨啃得满脸都是油的弟弟,他有好多亲人,他没有被人间烟火遗忘。   他好喜欢姐夫家,好喜欢和大家伙一起吃席面。   李大郎隔壁邻居家的大黄狗蹲在卫大虎后头摇尾巴,卫大虎偷偷夹了一块鸡肉给它,这条狗有眼色招人稀罕,甭管是给李大郎被窝放蛇那日清晨,还是和陈家偷偷运粮上山那日夜晚,这条大黄狗愣是哼都没哼一声,奖励,一定要奖励。   大黄狗一口叼住鸡肉,冲卫大虎摇了摇尾巴,便寻了个角落偷偷吃肉。   他们面前那碗红烧肉光盘了,陈二牛馋这口,他不敢伸手去夹三叔公他们那桌的红烧肉,便盯上了媳妇面前的。吴招娣能不晓得他,眼神一望过来,她便气笑了,但到底是自个男人,她只能当没瞧见这馋鬼偷摸伸过来的筷子。   陈二牛一遭得手,那可就彻底惦记上了她们那桌的红烧肉,真是一口酒,一口红烧肉,表情美的不得了。   桃花见此,笑着问了问她们吃不吃,方秋燕大手一挥:“他们好这口就端过去,红烧肉好吃是好吃,两块下肚就腻得慌了。”   曹秀红和三叔公孙媳也笑着说:“给他们端去吧,瞧一个个惦记的,脖子都要伸出来了,看着糟心!”在那边儿吃酒的都是自家男人,她们咋可能贪这口肉?桌上随便哪盘菜吃不得,何况红烧肉真是吃不下几块,腻嘴巴啊。   桃花便端着她们桌的红烧肉去了汉子堆,卫大虎见媳妇过来,一脸的笑,伸手接过桃花手头的盘子,另一只手避着人在桌下轻轻抓了抓媳妇的小手,哎哟真是,不知是喝了酒上头的缘故,还是媳妇的手就是软乎乎的,卫大虎都看不上诱人的红烧肉了,他想咬一嘴媳妇的小手手。   周围都是人,他抓着自己手不放,桃花生怕被人瞧见遭人打趣,这些汉子们说话可没那般顾忌,就爱瞎起哄,她挣了挣,没挣脱。卫大虎酒也不吃了,长腿一跨,背对着一桌的酒菜热闹。   他坐在凳子上,和站着的桃花一般高。   背对着众人,卫大虎抓着媳妇的双手,他吃酒不上脸,半点瞧不出醉没醉,摇了摇媳妇的手,笑着和她商量晚间住宿的事儿:“家里就两个屋子住不下,我和二舅说了,二舅母已经把大丫姐的屋子收拾了出来,我原本打算叫你和岳母去二舅家对付一宿,但爹说他过去,让我带着满仓狗子睡他那屋,你和岳母睡咱那屋,这样安排你看成不成?不成咱再商量,三花那屋也不小,挤挤也能睡下两个人。”   他都安排好了,咋不成,桃花心里暖暖的,他把娘安排和她一道睡,是他细心,怕是担心娘在别人家睡不安稳觉,有她在旁边陪着,她们母女俩也能说说私房话。多贴心的男人啊,桃花怎会有意见,只是这样便委屈了爹,爹是一家之主,咋能叫他老人家去二舅家睡呢:“爹……”   卫大虎笑着打断她:“没事儿,是爹自个说的,他还不想睡大丫姐那屋,说和三石挤挤,那小子的床不小,能睡下。”   见媳妇还拧着眉心,卫大虎知晓她孝顺,放不下娘,又惦记着爹,他伸手把她眉心抚平,粗大的指腹轻点她眉心:“好啦好啦,眉头不要皱着了,就这般安排吧?嗯?”   桃花越过他看向爹的位置,卫老头见儿媳在瞅自己,他儿子啥尿性他能不知?背对着大家伙,一看就是在哄媳妇,他当爹的能咋整,当然是点头啊。都不晓得他们小两口在说啥,卫老头就冲着儿媳点了点头,管他们说啥,点头就对了。   桃花又看向娘,赵素芬正在和大舅母说话,脸上笑得可开心了。桃花见此,脸上满是笑容,轻轻点头:“那就这般安排吧。”   “嗯。”卫大虎抓着媳妇小手捏了捏。   夫妻俩黏糊了一阵儿,卫大虎念念不舍撒手,桃花慢吞吞回了自己的座位。   大嫂二嫂冲着她便是一顿挤眉弄眼,打趣:“小夫妻就是感情好,吃个饭的工夫都得偷偷黏糊一阵,可叫我们这些当了娘的老菜梆子羡慕啊。”   桃花臊红了脸,不愿落下风,反打趣她:“怎就老菜梆子了?我瞧大嫂还娇嫩着呢,和那没嫁人的姑娘家一个样!就吃个饭,大哥往你这边儿偷偷瞧了多少眼,我可都看见了!”   “哈哈哈。”吴招娣见方秋燕吃瘪,笑得停不下来,跟着起哄,“不止桃花瞧见了,我可也看见了啊!也不晓得是谁黏糊呢,娃都生了两个,咋还这般离不开?”   这回换方秋燕臊红了脸,恼得拽着她俩袖子打。   而隔着桌子,卫大虎听见大嫂打趣自己媳妇,也是一个劲儿捅大哥胳膊肘,帮桃花找回场子:“大哥大嫂这般蜜里调油,我瞧鸭蛋鹅蛋很快就要有弟妹了罢?”   周围的人听见,一阵哈哈大笑。   陈大石夫妻俩脸红得跟那猴屁股似的,大嫂揪桃花,大哥灌大虎,变着法报仇。   【作者有话说】   (三合一)   天天沉浸在你们的吹捧声中艰难日万,这笔大买卖,你们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大胖橘拍桌) 第74章 74   ◎八道菜◎   酒过三巡后, 天色彻底暗沉下来,院子里都打上了火把。   见一个个吃的肚皮浑圆,坐在凳子上直揉肚皮, 卫大虎端着酒杯站起身,先是敬了各位一杯酒,仰头一口酒闷下肚后,他搁下碗,冲大家伙说道:“今儿时间赶, 许多菜来不及做,明儿咱把猪头猪尾巴都卤上, 还有大肘子,再做上它一大锅的酸菜鱼汤……反正就是明儿还上我家来,这桌子板凳啥的就别搬回家了,明日天一亮,都自觉上我家来,我就不挨个上门叫人了。”   “还来吃啊?”陈二牛第一个笑出声, 摸着圆鼓鼓的肚子, 一双大掌挠着脑袋,“这多不好意思啊,今儿又是酒,又是大米饭,还吃了这么多肉呢,差不多了。”   “叫你来就来,废话恁多, 就当提前过年了。”冬日他们要去山里修建老屋, 估摸着今年便在山里过了, 这般热闹的杀猪酒也不晓得日后还能吃几回, 他今儿听完王大娘的话,对外头不太抱有啥好的期待,大乱就是一瞬间的事儿,谁晓得明日啥光景。   能热闹一日便是一日罢。   “那行,明日我进山再拾两捆柴火来,炖肘子可得费不少柴火呢。”都是一道长大的兄弟,谁不知晓谁的性子啊,卫大虎说来,那就是真心请他们来,半点客套虚话都没有,那就来呗,明儿再叫媳妇拎篮子鸡蛋和菜来,那就狠狠热闹个两日。   “行。”卫大虎点头。   汉子家这头说完,方秋燕她们也和桃花说:“待会儿我们把桌椅收拾一下,把碗筷摞一堆,今儿晚了,明日我们再过来洗。你可千万别动,自个琢磨那啥炖肘子去,洗洗刷刷的事儿就留给嫂子们啊。”   “行。”桃花也不跟她们客套,爽快点头。   这一顿饭从夕阳西下吃到月上梢头,院子里点着火把,三叔公已经喝醉了,被儿子背着回家。他老人家酒品不太好,还有点耍酒疯的意思,三叔婆便叫儿子把他背上,赶紧家去,不然真叫他耍起酒疯来,院子里的都是晚辈不敢说他闲话,明儿他自己醒来怕是要臊红老脸,不敢再上卫家来了。   三叔公的孙媳举着火把,笑着和桃花再三叮嘱:“碗别洗啊,明儿我们过来再洗,你洗洗便睡吧,今儿也累了。”   “晓得了,能躲懒的事我可听你们话,定不会洗!你们路上小心些。”桃花笑着把他们送到院外,看着他们一家子走远,又送吴招娣他们一家,最后才是大舅二舅两家。   一个村的,他们还分成几波走。   卫老头在屋里草草洗漱了一下,换了身干净衣裳,他也没说啥,家里有儿子呢,他也不操心。他也不好和亲家说话,这真是咋说呢,虽是亲家,但这一男一女的,咋都如妇人家自在,今儿招待亲家这重担都落在了大虎他大舅母身上,别扭啊!   桃花看着爹和大舅二舅他们一道走远,村里的几条狗也磨蹭到天都黑了才家去。黑夜里,传来几声狗吠,之前还热闹非凡的院子转瞬便冷清下来,桃花扭头看向还坐在凳子上啃骨头的狗子,笑得眉眼弯弯。   “就这般喜欢啃骨头?”她走过去摸了摸狗子的脑袋瓜,狗子歪了歪头,没避开姐姐的手,也就不避了,小脸蛋全是油,“香啊,可太香了,家里的饭菜都不好吃。”   “你可别说这事了,从你嫁人后他吃饭就不咋来精神,你又不是不知孙氏和王氏,她俩做饭就和那煮猪食似的,难吃的要死。”赵素芬帮着把桌子摆正,她看着院子里摞着的那堆碗筷,蠢蠢欲动的,“便是你娘,这厨艺也是不及你的,今儿这席面,可不就把他馋住了。”   见她卷起袖子要洗碗,桃花赶紧拦住:“嫂子们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等她们明日早上过来洗,咱也不和她们客套了,我去灶房烧些热水,都好生洗漱一番。今夜早些休息,明儿还要早起炖肘子呢。”   卫大虎去爹那屋铺好床铺,他换了床褥子,倒不是嫌弃爹,这岳母是贵客,弟弟们就不是了?虽然都是小屁崽子,但他这个当姐夫的半点没敷衍,该重视的都没落下。他把狗子和满仓招呼进来,拍了拍床铺,冲他们挑眉:“咋样,今晚和姐夫睡这张床,都没意见吧?”   “我们一起睡吗?”狗子眼睛一亮,扑过来,“姐夫,我,哥哥,我们三个一起睡吗?”   “那可不!”卫大虎弯腰一把捞起他,把他鞋子和衣裳都脱了,往床上一扔。狗子乐得嗷嗷大叫,在床上翻了个跟斗,自发自觉躺在了最里面挨着墙的位置。   满仓见姐夫朝他伸手,他脸一红,自己就把衣裳给扒了,脱了鞋上了床。卫大虎见此遗憾地咂咂嘴,见狗子缠着哥哥耍,叫他们在屋里乖乖的,他去打洗脸水。   进了灶房,岳母不在,只有媳妇一个人,卫大虎吃饭那会儿就惦记媳妇,此时四下无人,他凑过去抱着桃花便吧唧亲了一嘴,歪缠她:“媳妇媳妇,今晚咱们不能一起睡了,你想我不?”   “哎呀你,小心被娘瞧见了!”桃花触不及防被他糊了一脸口水,手掌抵着他胸膛推他,他吃了不少酒,喷在她脸上的呼吸都有一股酒味儿,熏人得很,被他抱着磨缠,桃花感觉自己都要醉了。   “我耳力好,听着呢,娘在屋里,没出来。”卫大虎捧起媳妇的脸盘子,小小白白的一张脸被他一双大掌捧着,他用大拇指捏媳妇的嘴巴,桃花的小嘴便随着他的力道噘了起来。   卫大虎见此哈哈大笑,恼得桃花一个劲儿拍他推他。   他吃醉了。   桃花心头刚闪过这个想法,抬头便对上他蕴藏着危险的双眼。他这种目光她再熟悉不过,每次他露出这种表情,便代表着他想干坏事了。   但眼下咋行,桃花急了,这里可是灶房,而且娘和弟弟们也在屋里等着她烧水洗脸呢,不行,绝对不行!   她使了大劲儿推他,卫大虎哪儿能看不出媳妇的意思,他是有些醉了,但还没到昏头的地步,哼哼两声,他放开媳妇,转身去拿水桶。舀了几瓢热水到桶里,拎着去了他和桃花的屋。   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听见岳母叫他进去,卫大虎才拎着木桶进屋,把热水放一旁,道:“娘您洗个脸,再泡个脚去去乏。”   赵素芬正在收拾她今儿拿过来的厚实衣裳,见此笑得愈发温和,点点头:“晓得了,今儿你也辛苦了,也早些洗漱歇下吧。”   “嗯,灶房里还烧着热水,我和桃花洗完澡便睡。”他一脸正经,“弟弟们那里您也别操心,我给他们端水去洗脸洗脚,叫他们早些睡。”   赵素芬笑容不变,点头应好。   从屋里出来,卫大虎又舀了一桶水去爹那屋,叫满仓和狗子把脸洗了,小娃子就别泡脚了,泡啥脚啊,正是火气足的年岁,便是狗子都跟个小火炉似的,暖呼着呢。盯着他们兄弟俩洗完脸和脚躺下,满仓是哥哥晓得照顾弟弟,他头一遭当哥便当得有模有样,轻轻拍着被子哄狗子睡觉,卫大虎见此满意一笑,轻轻把门关上,   他要去和媳妇一起洗澡了。   桃花去屋里拿了换洗衣裳出来,在娘打趣的目光下,她一张脸红得能滴血,鬼晓得大虎来灶房说他已经和娘说了他们洗完澡再歇息、催着她去屋里拿衣裳时她的心情。   不是,若实在忍不住,憋不住,咱能偷偷摸摸的嘛,你咋还和娘说呢,娘吃的饭比他们吃的盐还多,咋可能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桃花羞得路都不会走了,出门的时候险些被拌了一下,卫大虎正好拎着水桶从茅房回来,见此一个大跨步,长臂一伸又揽,桃花便摔在了他怀里。   媳妇入怀,岂有再撒手的道理?   卫大虎低头看着桃花,便是没有油灯,夜间视力也有限,桃花都被他夺人心魄的目光震慑住了。她腰上一紧,整个人被卫大虎提了起来,就像村里小娃般被家长单臂抱在怀里,这个抱姿一般是长辈对小娃子的。   打从她亲爹去世后,桃花便再没被人这般抱过,她气恼拍打卫大虎硬邦邦的手臂,羞红了脸:“你,你放我下来。”   卫大虎非但不放,反而猛地把她往怀里一带,就这般抱着她去了茅房。茅房挨着菜地和鸡舍,那味儿咋可能好?卫大虎也晓得,于是他干脆抱着媳妇去了院子后头,这个位置,他们背对着后墙,正对着黑漆漆的林子。   卫大虎把媳妇放下来,大掌揉了揉她漆黑的发,转身去茅房里把水桶提到后院来。   桃花抬头看了眼前头黑漆漆的林子,又瞅了眼背后的土墙,这里倒是隐蔽,还没有茅房的臭味儿,但是,在这里,啊?头顶连个遮挡都没有,这和幕天席地有啥区别啊?!   卫大虎拎着装满热水的水桶回来,见媳妇站着不动,便催她:“媳妇快些,今晚得早些歇息,明儿一大早还要起来炖肘子呢。”   “你也知道明儿要早起,还不赶紧洗漱,早些歇息。”桃花攥着衣襟,冷得牙齿直哆嗦。   卫大虎把木桶随手一放,走一步衣裳少一件,他身材魁梧,猿臂蜂腰,丝毫不吝啬在媳妇面前展示自己健硕的肌肉。和村里那些扛锄头下地干活的汉子不同,他们虽也强壮,但两者之间的区别就仿佛家犬和猛虎,同是四条腿,但四肢蕴含的力量天差地别。卫大虎老自信了,觉得自己不但健硕,还充满力量的美感。   “可以了,就站在那里,不要再往前一步了。”桃花觉得自己有些扛不住,要不咋说他自信呢,那一身是真好看啊。   他站在低矮的屋檐下,月光照在他的身上,给他笼上一层莹润白光。紧实的胸肌,优美的肌肉线条,脸上还是吃醉酒才有的朦胧表情。   是的,桃花心头再明白不过,他这是吃醉酒了。不然按照他的脾性,明知晓娘在,便是再想那事儿,都会自个偷偷忍着。他不是孟浪的性子,而今夜之所以这般冲动,甚至当着娘的面犹如明示,除了他吃醉了酒,她再想不到别的原因。   卫大虎一向听媳妇的话,她叫可以了,他便站着没动,弯腰掬起一捧水便往身上浇,还真安分洗起澡来。   “……”他真这般乖巧听话,桃花反而有些心惊胆战,不过眼下时辰不早了,她也不敢再磨蹭,明儿还要早起,便背过身去,也抓紧时间擦洗。   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冷,桃花打了个哆嗦,加快了掬水的速度。水声哗啦啦,声儿有些大,压住了骤然靠近的脚步声。   最后一瓢水从身上浇下,溅起的水珠不但砸在了地面,更砸到了身后那人毛发旺盛的腿上。桃花似有所感,心头突然跳得有些快,手臂被抓住时,她又是心惊,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安定,就晓得他不可能这般安分。   她回头便撞入一双深沉的眸子里。   便是一桶热水兜头往下浇,醉酒的人,仍是没有清醒。   地面上,月光映照出两个人影,跟正在打架似的,肢体动作浮动有些大。   ……   当水桶里剩余的热水渐渐冷却,连月亮都移了个位。   桃花手脚发软被抱回堂屋,再不想看他一眼,推开屋门摸黑走了进去。   娘躺在床上,瞧着已经睡熟了。桃花蹑手蹑脚走过去,手刚碰着被子,被子便被掀开,赵素芬翻了个身看着鬼鬼祟祟的女儿,脸上全是笑。   “我当你今晚不回来了呢。”她玩笑道。   桃花浑身都没力,晓得娘啥都知晓,她脸烫得不行,还好屋里没点油灯,娘夜间视力也不好,估摸瞧不见。她钻入被窝里,伸手便抱住了娘的腰,整个人缩在她怀里,撒娇道:“娘,我想您了。”   赵素芬把被子给她掖好,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们母女上一次一起睡,还是周家那个死鬼去世的时候,桃花和满仓都吓得不轻,她又要抱儿子,又要抱女儿,哄完这个哄那个,她也因男人骤然病逝而慌乱着,却要安抚两个孩子。   “娘也想桃花了。”她抱紧女儿,轻轻抚摸她的长发,真的长大了,以前小小一团缩在她怀里,如今已经成了亲,嫁作了他人妇,时间过的真快啊。   桃花整个人蜷缩在娘的怀抱,闻着娘身上熟悉的味道,眼皮耷拉着昏昏欲睡:“娘……”   赵素芬拍了拍她的后背,哄道:“娘在呢,睡吧睡吧,我的桃花今儿也累了。”   “您多耍两日,明日大虎去山里捉鱼,我煮酸菜鱼给您吃。”   “好。”   桃花迷迷糊糊呓语:“爹好,大虎好,都好。娘,我日子过得可舒心了,半点烦恼都没有。”   “我家桃花是个有福的。”赵素芬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听见女儿过得好,和亲眼看着女儿过得好,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不知多少出嫁女回娘家面对父母的询问,都把苦水往肚子里吞,安父母心说好着呢,婆家的日子好着呢,公婆慈和,丈夫体贴,姑子懂事。实际呢?天天被婆母磋磨,丈夫也不是啥好性人,小姑亦难缠,不知在婆家受了多少委屈。   但她的桃花不一样,她嫁人后的日子过的是真不错,她有眼睛,她看得出来。   家中没有婆母,卫亲家也是个不多言不多语的人,家中除了没个兄弟姊妹冷清了些,人少了些,但谁说这不是另一种福分呢?人多有人多的热闹,可人多也事多,矛盾多,她的桃花前半生已经吃了足够多的苦头,跟着她这个当娘的颠沛流离踏了一家又一家的门,如今也该轮到她享福了。   赵素芬抱着女儿,轻声道:“我瞧亲家很是喜欢小娃,你和女婿感情好,他大舅母说的不错,家中是冷清了些,是该给家中添丁啦。”   桃花已经快睡着了,没听清娘说什么,下意识呓语了声“嗯”。   赵素芬失笑,给她掖了掖被子,也闭上了眼。   桃花和娘这屋安静下来,卫老头那屋却闹腾了许久。   狗子已经很久没和别人一起睡过觉,他三岁便被爹娘丢到侧屋自己睡,姐夫出去洗了快一个时辰的澡,他就缠着哥哥问他以前咋不来看他,为啥今儿才来,说人家过年都走亲,你咋不来他家走亲?他也想去他家走亲,他不喜欢去大娘的娘家,但爹每年都要带他去,那边的人都不喜欢他。   把满仓问得都不晓得该咋回答了,毕竟不让他去钱家看娘的是狗子亲爹,他咋好跟狗子说他亲爹的坏话啊。他犹犹豫豫支支吾吾,最后只能憋着气说:“咋没去钱家看过你,你出生那年我就去了你家,不过你那会儿才出生,娘不好抱你出来,我就没见着你。”其实是钱厨子不让娘抱狗子出来,说他还小,在外头吹了风受了凉生病咋办。   “那今年我能去你家走亲不?”狗子还惦记着过年走亲戚的事儿,“我不想跟着爹和大哥他们去大娘娘家走亲戚,那家小娃可讨厌,老背着人掐我。”   满仓立马抓住他的小手检查,眼下肯定检查不出啥,但狗子乖乖把小手塞他手里,点着手背:“这会儿,还有肚子,他们掐我。”   “你告诉你爹了吗?”满仓皱眉,掐肚子是不想被大人发现,那群小娃心毒,但掐手背谁看不见?钱厨子和狗子的哥哥们难道都看不见吗?   狗子撇嘴,轻轻缩回手:“他们说是我自己摔地上擦红的,爹还骂我来亲戚家还调皮捣蛋,叫我乖些,大哥二哥也说我不对。”   满仓闻言心疼的不得了,在被窝里抓着弟弟的小手轻轻揉他的手背,兄弟俩睡在一个枕头上说夜话,满仓说这些年他一个人在家过日子,村里的小娃也不咋喜欢他,平日里除了村头的林大爷,他也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狗子虽然才五岁,但他天生早慧,是个聪明机灵的娃,听哥哥说他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村里的娃子还用石头砸他,他顿时气愤地说要帮哥哥砸回去,小脑袋里想象了一下哥哥一个人在家生活的凄惨场面,他都掉眼泪了。   兄弟俩在被窝里手拉手,分享自己在村里的生活。   卫大虎“洗完澡”回来,兄弟俩还躲在被窝里嘀嘀咕咕说话呢,他掀开被子钻进去,狗子和满仓被凉得哇哇叫,被窝被他俩睡得暖呼呼的。卫大虎伸手去挠他们痒痒,问他们咋还不睡,是不是不听话,闹得狗子和满仓在床上一个劲儿扭动躲他大掌,屋子理哈哈哈笑声不断。   狗子和满仓开心的不得了,直到一双大掌拍在被子上,两个小的才安静下来。狗子蜷缩在哥哥怀里,兄弟俩的脑袋瓜紧紧挨着彼此,乖乖闭上眼睛睡觉。   不多时,这间屋子也安静了下来。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还未亮,桃花便醒了,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缩在娘的怀里,清晨的屋子还有些昏暗,但微末光线也足够她看清娘的睡容。   娘老了不少,鬓角的发丝白了许多,眼角也有了沟壑,在桃花的记忆里,无论是她亲爹去世,还是周二爹去世,娘都一直紧紧攥着她的小手,从未放开过哪怕一刻。就是这双手,眼下也在被窝里握着她,也是这双手,手背的皮皱吧了,指腹的茧子磨人了,和小时候一样温暖,却不如小时候那般娇嫩了。   桃花摩挲着娘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把她的手放入温暖的被窝里。   她掀开被子轻手轻脚下床,穿好衣裳鞋子,挽好发,悄无声息出了屋门。   堂屋的大门开着一条缝,她推开门去了灶房,不出意外在里头看见了她男人,正坐在灶膛口烧热水呢。   见她起了,卫大虎脸上立马扬起一个笑容,讨好道:“媳妇,我给你烧了热水洗脸。”   “都用冷水洗澡了,还用什么热水洗脸。”桃花见他便恼。   卫大虎起身长臂一伸把她搂了过来,低头凑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啥,羞得桃花浑身发烫,一把推开他,凶巴巴道:“以后再不准你吃酒了!”   什么花好吃,下回还要,要什么要,再不准要了!   她一张脸通红,再不理他,端着盛满热水的木盆去了院子洗脸。洗脸的工夫,听见爹的屋子传来脚步声,听着是满仓醒了。   满仓推开屋门出来,见姐姐在院子里洗脸,原本正打哈欠的嘴顿住。桃花见他红着脸站在原地,笑着招呼他过来,取了张新的帕子递给他:“盆里的水还是烫的,嫌弃姐姐不?若是不嫌弃,将就用这盆水洗脸?”   满仓咋可能会嫌弃,接过姐姐递来的干净洗脸帕,打湿了水,拧干便拍在脸上一阵儿搓揉。桃花生怕他把脸给搓坏了,笑着说:“你可轻些,哪有使这么大劲儿搓脸的,小心把皮都擦破了。狗子还没醒呢?洗完脸你去把他从被窝里捞出来,我瞧着再过一会儿大嫂她们就要来了,今儿可不兴赖床。。”   “好。”满仓点头,洗完脸便去被窝里捞弟弟了。   桃花把洗脸帕拧干晾起来,听见她那屋传来动静,晓得是娘醒了。她把洗脸盆里的水倒了,又去灶房舀了干净热水。   赵素芬收拾好出来,盆里已经放了一张帕子,满仓也带着睡得迷迷瞪瞪揉眼睛打哈欠的狗子出来。桃花便把他们兄弟交给了娘,她则去堂屋端出装着猪头猪尾巴的木盆去了院子。   “大虎,你把那两个猪前腿给我拾掇出来,我先把猪皮炙一下。”桃花从灶膛里取出一根木柴,蹲在院子里,一手拿着猪头,一手拿着燃烧烧火棍,像昨日炙五花肉那般得把猪毛炙过一遍,把毛臊味儿给去去。   不过这事儿显然她一个人做不成,不说一个猪头多重,她单手能拎多久?一会儿便手软了。赵素芬看不过去眼,对满仓道:“去帮你姐拿着猪头,瞧她那点力气,咋拿得动。”   “拿啥呀,都放着我来。”卫大虎拎着猪前腿过来,把他们姐弟俩都推开,“就是满仓拿着猪头也不好使,那点火候咋炙猪头?满仓去拾些柴火过来,咱架个火堆,燃大火才好炙。”   桃花炙了半晌把自己累够呛,还半点进度都没有,她都想拍自己脑袋了,真是蠢:“对,得架个火堆,满仓听你姐夫的去后院拿些干柴火过来,还有松针。”   她一说后院干柴火,卫大虎立马看向媳妇,桃花抬眼便对上他裂开的嘴角,顿时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警告他收敛些,说正事呢乱想啥!卫大虎立马正了形,轻咳一声,去把满仓抱过来的干柴火架上,接过媳妇手里头还燃着火的烧火棍塞在松针里,不消片刻,院子里便燃起了一个火堆。   卫大虎也不要媳妇动手,他找了两根结实的棍子穿过猪头,两手架着它举在燃着熊熊大火的木柴上来回炙着,还有猪尾巴,这些部位用来当下酒菜吃可是一绝。他头一次晓得猪头还要这般炙过一遍,以为直接放锅里就卤呢,却不想不但猪头要炙过,连砍下来的猪前腿也要炙,把皮都炙得乌漆嘛黑,桃花才说可以了。   她端了盆清水出来,卫大虎主动给媳妇打下手,不要她动手,他掏出刀子,把炙烤得黑漆漆的猪头和前腿肉都丢到木盆里,用刀挨个刮洗。   狗子蹲在旁边瞧,他对这个狰狞的野猪头很感兴趣,半点不怕,还伸手去戳它的猪鼻孔。   卫大虎见此乐道:“待会儿我要去山里捉鱼,原本打算带你们进山摘拐枣,但今儿时间不对,得忙活饭食。明儿吧,明日姐夫带你们俩进山摘拐枣和毛桃子,山里可好耍了,喜欢捉鱼不?带你们去小溪里抓鱼。”   “真的吗?姐夫明日带我们进山?我喜欢拐枣,拐枣可甜了。”狗子眼睛一亮,可一想到明日便要回家了,他眼睛里的光登时熄灭,失落道:“可是我和娘明日就要回家了,晚了爹会生气的。姐夫,我吃不到拐枣了。”   “回啥啊回,说了多耍两日就是多耍两日,回头姐夫亲自送你们回去,没事儿。”这么小一个娃都担心回家晚了爹娘会吵架,卫大虎心里愈发不满钱厨子,也不晓得平日里他在狗子心里都是个啥形象,叫他一个五岁的娃子都担心这些问题,他咋配当爹啊?   洗完猪头和肘子,卫大虎拎着干干净净的肉去了灶房,灶头上的活计便交给他媳妇了。家里是有香料的,便是没有,他这会儿都能叫大哥去镇上买,为了吃,怕个啥累啊。   “我去山里捉几条鱼回来,大嫂她们估计也要过来了,你只管做这个猪头肘子,院子里的碗等大嫂她们过来洗。”卫大虎担心媳妇太过勤快眼里全是活,一个劲儿叮嘱她。   “晓得了。”   他便去换了草鞋和进山穿的衣裳,出门前又一次进灶房和媳妇说:“那我进山了啊,午时之前会回来。”   他进来正好,桃花拿了根棒子骨递给他:“你先帮我劈成两半再进山,用斧头劈。”   “要熬大骨汤喝啊?”卫大虎伸手接过,在平日里劈柴火的木垛子上用斧头把棒子骨劈成两半。   他拿去灶房给媳妇,桃花接过在盆里洗了洗便丢到了锅中:“给卤汤加个味儿,卤猪头的时候用。”   两个灶口都烧着水,一个锅熬大骨汤,另一个锅煮着猪头和猪尾巴。桃花往煮着猪头猪尾巴的锅里倒了小半碗他们昨儿没喝完的酒,依次再放入香叶八角桂皮姜片辣子茴香。其实还有几种香料,但桃花不知晓,钱厨子对她也是藏私的,她能记住这些已经很不错了,剩下的好几味香料只有钱大郎晓得。   最后撒上粗盐,然后盖上盖子。   桃花往灶膛里填了柴火,让两个灶头同时烧起来。   猪头猪尾巴上灶了,她把肘子用清水洗了一遍,丢入大骨汤中焯水。焯水本该分开的,但家里实在没锅了,便只能将就,反正大骨汤也不是用来喝的,她还把昨日剩下的排骨一道丢进去焯。   猪头和肘子都下了锅,她去屋里寻了张干净纱布,把之前剩下的香料分成两包包起来,用绳子紧紧系好。   赵素芬见他们兄弟在院子里耍,她便进了灶房帮着烧火,灶膛是缺不得人的。见女儿有条不紊忙着,她拿着火钳夹了柴火塞到灶膛里,笑道:“当初叫你去给他打下手也是有些好处,这不就学到手艺了?我闻着香得很。”   桃花也笑:“就学了个皮毛,不过也够使了,我又不去给别人做席面,爹和大虎都是不挑嘴的,做啥都说好吃,这灶头上的事我是半点没有压力。”   “这样多好,比那些整日挑嘴青菜没滋味汉子强多了。”想到已经进山去捉鱼的女婿,赵素芬脸上全是笑,有本事的汉子反而半点不挑嘴,他想吃啥自己就有本事弄来,那些没本事的汉子反倒是挑三拣四,不是嫌粥太稀,就是嫌日日吃咸菜嘴里没滋味。   可也不想想,你的本事只能让全家人吃稀粥配咸菜,嫌啥呢?你就这本事!   母女俩在灶房里谈笑,听见院子外传来说话声和狗吠声,陈二牛家的铁牛和陈大舅家的鸭蛋鹅蛋扯着小嗓子嚷嚷:“狗子叔,满仓叔来抽陀螺啊!”   桃花擦了擦手上的水,走出灶房便看见大嫂她们推开院门进来,闻人便笑:“老远就听见铁牛的声儿了,小娃子就是精神。哎哟,今儿咋人手一个陀螺呢?”见最小的鹅蛋手里都抱着一个陀螺,她走到院子里逗鹅蛋,“鹅蛋还小,抽得动陀螺不?”   鹅蛋屁颠颠跑到他狗子叔面前,伸出小手把陀螺递给他:“狗子叔,给。”   鸭蛋也不甘示弱,自己的陀螺递给了满仓叔,昨儿满仓叔一口一口喂他们猪油渣吃,他可喜欢满仓叔了。   桃花见此乐得不行,她晓得狗子招小娃子喜欢,钱家的串子篓子便爱跟在他屁股后头跑,没想到这都来了大河村,他还这般招娃子稀罕。   方秋燕把背篓里的菜和鸡蛋卸下来,见此也笑得欢:“回家就惦记着给他狗子叔拿陀螺耍,这一大早睁开眼第一句就是要上表叔家来,这不,洗完脸就过来了。这是二舅母让拿过来的青菜,鸡蛋是娘今晨在鸡窝捡的,还有这一篓里的鸡蛋和青菜是铁牛娘让我顺道带来的,娃子们都没吃朝食,过来寻表婶煮鸡蛋吃呢。”   三叔公的孙媳则是拎着一坛子果酒,说是爷让拎过来的,今儿还得继续吃酒,有猪头肉呢,半点缺不得这口。   吴招娣没来,桃花问铁牛,铁牛便说:“娘和爹进山砍柴去了,说待会儿担过来。”   桃花就说她们客气,咋又是菜又是蛋还拎酒,还有陈二牛他们两口子,拿了鸡蛋和菜还不够,咋又去山上砍柴火了。   “哎哟你可就赶紧收了吧,客气啥啊!说是给你家的,还不是咱都吃了。”方秋燕可不管她收不收,径直把装着菜和蛋的背篓端去了堂屋,三叔公的孙媳也把酒拎了进去。   桃花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管她们了。   狗子和满仓已经和铁牛他们玩到了一起,小虎和村里的几条狗满院子追着扑耍,汪汪汪叫得欢快。   这杀猪酒,今儿才是正式的!   【作者有话说】   (三合一)   再吃一天,下回吃席就要上钱家了。 第75章 75   ◎九道菜◎   院子里堆着昨日没洗的碗, 方秋燕卷起袖子,指挥慢了她们一步的陈大石去后山挑水,她则和妯娌还有三叔公孙媳在院子里分拣碗筷。   桃花原本想把灶头挪开一锅, 给她们烧些热水,被大嫂拦着,还说她:“烧啥热水啊,咱洗碗就没用过热水,多费柴火。别惦记这头了, 你那猪头肘子咋做的呀,恁香了, 别说汉子家馋这口下酒,我都有些馋了。”   “中午吃两杯呗。”三叔公孙媳笑道:“我家那是果子酒,没他们汉子吃的酒好,不咋醉人,咱们妇人也能来两口。”   “那感情好,待会儿好歹得来上一碗。”方秋燕立马应道, 还说桃花, “今日大家伙馋的可就是你这卤猪头的手艺,还有肘子,可都看你了!”   “行!”肩负重担,桃花半点不虚,洗碗的事儿用不着她,她便去了灶房忙活。把焯好水的肘子用筷子戳出来,等猪头煮出血水, 瞧着差不多了, 她把猪头和猪尾巴夹到盛满凉水的木盆里, 另拿了个干净的大盆, 把锅里的卤汤全都舀里头。   卤汤得留着待会儿卤猪头,家中灶头和锅不够,只能倒起来备用。空出来锅来,桃花把之前夹起来的肘子放里头,再把之前系好的调料包丢了一包到锅里,把捆成结的葱丢进去,再另外丢了些许辣子,倒入酱油,最后舀了两瓢清水,盖上盖子,叫娘加上柴火,等大火烧开后转小火炖着便行。   拾掇完肘子,桃花半点不得歇,她把焯完水的猪头猪尾巴仔仔细细清洗了一遍,随后把洗干净的猪头放在砧板上,用菜刀把猪头切成两半,拿着卫大虎给她的小刀把骨头给仔细剃了出来。   骨头她没扔,放一旁留给小虎。   紧接着,她把另一个灶头里的大骨捞起来,这骨头剃得干净,上面连点肉渣子都没有,但用斧头劈开的骨头里有骨油。熬了这么久,汤里漂着油星子,闻着也有一股香味儿。桃花端过木盆里的卤水全部倒入锅中,然后把剩下那个调料包丢入锅里,最后把剃完骨头的猪头和猪尾巴全都放入锅里,盖上盖子焖煮便行。   今儿的两道大菜把灶头全都占了,桃花洗干净手从灶房里出来,见大哥挑着水从后山下来,桃花道:“大哥,肘子得炖好些时辰,院子之前架了个火堆炙猪头,大虎眼下去山里捉鱼了,回来还要煮鱼炒菜,要不您家去把锅拿来使使,咱们在院子里炒菜吧?”如今是庆幸,还好爹买了口铁锅回来,不然家中就一口锅,炒菜那才叫费劲儿呢。   “行。”陈大石拎起水桶把水倒入水缸里,他家是有一口锅的,“我顺道去二叔家看看,把三石那小子抓过来挑水,今儿连鹅蛋都不赖床,那小子不会还在被窝里没起来罢?”   说完,他把挑水的扁担放一旁,回家拿锅去了。   院子里的火堆早熄了,桃花抓了把引火用的松毛把火再次烧了起来,又去堂屋拿了鸡蛋,她都不用问就晓得嫂子她们定是没吃朝食,怕是一醒便过来帮忙了。昨夜还剩得有米饭,菜实在是多,饭桌上的主力军都去吃酒了,反而没吃多少饭,她拿了十几个鸡蛋出来,磕到一个大盆里搅散,又切了葱花,把甑子端到院子里的桌上,只等大哥把锅拿来就可以炒蛋炒饭了。   在乡下,蛋炒饭可是一道顶金贵的吃食,无论是大米还是鸡蛋,等闲都吃不着,只有那疼爱娃子的长辈会做上一碗给他们解解馋虫,连家中使力气干活的汉子都是没有份的。   知晓表婶要给他们做蛋炒饭,鸭蛋鹅蛋拍着手,蹦蹦跳跳嚷嚷着:“表婶好,表婶最好了。”   不消片刻,陈大石便把锅扛了过来,身后还跟着没啥精神的陈三石,一进院子便被赶去挑水了。   桃花舀了瓢水把锅冲洗一遍,随后架在柴火堆上,她从灶房拿了油罐子出来,狠狠舀了好大两瓢猪油。经过一夜,猪油凝固了些许,等把油化掉,桃花便把事先调好的蛋液倒入锅中,“刺啦”一声响,鸡蛋的香味儿立马便飘了出来,娃子们被香的走不动道,陀螺也不玩了,一个个跑过来一脸稀罕地围着锅。   他们那里见过大人做饭啊?便是日日都往灶房钻,但他们个头小,哪里看得见灶头上面的光景,这还是他们头一遭看见蛋炒饭是咋炒出来的。   鹅蛋见表婶把鸡蛋戳散,把甑子里的大米饭全部倒入锅中,一番叫他眼花缭乱的翻炒后,表婶撒上粗盐和葱花,拿着锅铲又炒了两下,看着他们笑着说道:“蛋炒饭炒好了,可以吃了,都拿上碗来,我给你们挨个舀。”   他嘴角的口水立马流了出来,吸溜了一下,拍着小手蹦蹦跳跳:“可以吃啦,表婶说可以吃啦。娘,碗,鹅蛋的碗,给碗。”那激动焦急的馋样逗得院里一群大人笑弯了腰。   刚洗干净的碗筷立马便派上了用场,小娃子们排队打饭,这种体验新奇的不得了,每个人都乖乖捧着自己的碗。轮到鹅蛋了,他两只小手抱着碗伸过去,桃花便给他盛满,得到一大碗蛋炒饭的鹅蛋高兴地回头找娘喂。   如铁牛这般大些的娃子,碗里装满了蛋炒饭,都等不及拿筷子,亟不可待把脸埋入碗里一顿猛牛刨食。   昨晚剩下的米饭桃花全给做成蛋炒饭,她想到大虎没吃朝食便进山捉鱼去,他脚程快,一来一回用不着太久,便去灶房拿了他的饭盆,给舀了不少起来,等他下山回来便能吃。   大人小娃都吃了朝食,洗碗的事儿依旧用不着她,桃花便去灶房里看猪头和肘子。肘子已经炖的有些软了,用筷子轻轻一戳便能戳进去,猪头且还早着。外头锅洗出来后,她拿着油罐子和糖罐子,去外头炒了个糖色,用碗舀起来倒入炖肘子的锅中,上个色也添个味儿,肘子会更香。   方秋燕吃完朝食,便叫婶子去外头耍,她来烧火:“您好不容易来一趟女婿家,咋能叫您干活儿,这灶膛口的位置您还是让给我来吧!”她笑着伸手去拉赵素芬,姑母早逝,姑父一个汉子家也不方便,眼下娘也在家里洗衣裳,婶子这位贵客便只能由她招待了。   赵素芬也没勉强,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笑着让了位置:“那我就躲个懒,让你们年轻人忙活了,我等着吃现成的!”   “您就该坐着等吃现成的!”方秋燕大笑道。   二嫂和三叔公儿媳也跟着进了灶房,摘菜洗菜切肉准备调料,今儿时间充裕,半点不着急,慢悠悠做着事聊着天,惬意的不得了。   卫大虎拎着四条鱼从山上下来时,三叔公他们都过来了,正坐在院子里侃大山。妇人有妇人的忙碌,汉子有汉子的话聊,山下小院一派悠闲自在。   “桃花说你进山捉鱼去了,还真是,瞧你手头这几条鱼,看着就肥美。”陈二舅抄着手过来,弯腰盯着大外甥手里头那几条鱼瞧,还得是山里啊,啥都比外头强,他家送的板栗都比外头的大个,这一条鱼得有个四五斤吧?   “可不是,一大早就进山了。”卫大虎把鱼递给在院子里洗菜的二嫂,他急着下上便没有收拾:“二嫂,辛苦你拾掇拾掇。”   曹秀红没个防备被他塞到手里,好悬没被直接丢掉,好沉手!她惊了一惊,哪儿见过这般大的鱼:“从哪儿捉的呀?这么大!”   “山里有条小溪,里头的鱼没人抓,这可不就便宜了我?”他说着便往灶房走,叫桃花,“媳妇,家里有啥吃的没?给我整点,肚子饿得受不了了。嚯,好香,这是肘子还是猪头?咋恁香,媳妇你放了啥?”他一路嚷嚷着饿,结果一进灶房就半点顾不上肚皮了,凑到锅前一阵猛嗅,咋这么香啊,他媳妇这是放了啥?   瞧他这埋汰样,桃花笑着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打开碗柜把给他留的蛋炒饭端出来:“自己多大的个头不晓得啊,眼下灶房可没有你落脚的位置,你去外头吃,别挡道。”   一回来便遭媳妇嫌弃,不过看着碗里的蛋炒饭,卫大虎一颗心美的冒泡,嘴里再嫌弃他又咋地,心里还不是时刻惦记着。他抱着碗去院里看小娃子们耍陀螺,寻了个地儿蹲着刨饭,眼睛落在挥着小胳膊一个劲儿抽陀螺的狗子身上。   鹅蛋他狗子叔今儿依旧发挥稳定,陀螺转的贼快。   等陈二牛两口子一人挑着一大捆柴火从山上来时,肘子焖好了,鱼也片了出来,一群人正在院子里围着桃花看她煮鱼。   桃花以前跟着钱厨子做席,虽是打下手,但村里人没啥娱乐,看别人做饭也很是来劲儿,她被围观习惯了,心里半点不紧张。锅热下油,等油温一高,她便把事先切好的酸菜和姜片全部倒入锅中来回翻炒,炝炒出酸菜的香味儿,再把拍好的蒜也丢进去,一通烟熏火燎后,再倒入大半盆清水,随后用盖子盖着,等水煮沸。   等水开的间隙,桃花把待会儿要炒的菜全部规整好,今日的主菜是肘子和猪头肉,他们惦记的也是这口。不过大虎进山捉了好几条鱼,分量不小,煮出来又是一大锅,酸菜水煮鱼也算得上是个大菜了。她原本还想炖个猪蹄,毕竟肘子都炖上的了,再炖个猪蹄正好,但家里实在没锅了,灶头也不够使,最后只能作罢。   想着小娃子们喜欢啃排骨,之前焯肘子的时候一道焯了,今日再做个香煎排骨,他们定是欢喜的。   香煎排骨,猪头肉,炖肘子,水煮鱼,再炒个青菜,再煮上一盆酸菜肉片汤,再炒上两道肉菜,今儿也齐活了。   默默数完今日的菜式,桃花满意地点点头,锅中水一沸,她没立即下鱼片,而是继续熬煮,得把酸菜的味儿给熬出来。待锅中的水缩了些,汤也变了颜色,她晓得差不多了,便拿了个盆把酸菜和姜片全部夹起来,接过二嫂用生粉和粗盐腌制后的鱼,依次把鱼头,鱼骨,鱼尾巴放入锅中,接着才是鱼片,最后用锅铲轻轻压了压锅面,不敢搅动,担心生粉散开,鱼汤会变得浓稠。   锅中的水再次沸腾,透明的鱼片也变成了奶白色,桃花不喜鱼片太老,这般刚刚好。她撒了粗盐调味,试了试咸淡,觉得差不多了,便用水瓢把鱼汤带着鱼片全部舀入放酸菜的盆里。   奶白色的鲜嫩鱼片搭配酸菜爽口的酸菜,鱼汤清澈,刚出锅还冒着滚烫的热气,闻着那股香味儿,围观的众人忍不住直咽口水。   都不想吃肘子了,要不直接开饭吧,这酸菜水煮鱼看着多下饭啊!   此时已临近午时,也是该吃饭的时候了。   桃花见此笑了笑,见大虎把老大一盆酸菜水煮鱼端去桌上,她把位置让给了二嫂,剩下的菜便交给她了,她则去灶房把锅里炖得软烂的肘子用大盆盛了起来。   不用大盆不行,整整两个猪前腿呢。她盖子一掀开,好么,顿时没人再惦记水煮鱼了,都伸着脖子往灶房里瞅,妈呀这味儿,咋这么香!   这肘子桃花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整整一个早上半刻不得停歇,时不时掀开盖子瞅一眼炖得如何,别说外头的人,她自个都被香的走不动道。   加了糖色的肘子颜色有些深,它吸满了汤汁,肉质瞧着软软弹弹,一碰便能脱骨。桃花小心翼翼把它铲起来放入盆中,再把锅里浓稠的汤汁舀起来盖在上头。   滚烫冒着烟才出锅的大肘子,桃花端着盆走一步,盆里的它们便晃一下,一弹一弹,比昨晚的红烧肉还招人惦记。   “吸溜。”也不知是谁先抹了一把嘴角,院子里顿时响起一阵吸溜声,大人们还罢,娃子们哪里管面子,他们一个个垫着脚扒拉着桌子盯着上头那盆肘子,急的直跺脚。   “肚肚饿,肚肚饿。”鹅蛋口水横流,一个劲儿喊肚子饿。   “表婶,吃饭啦。”鸭蛋要聪明些,晓得家里谁说了算,扯着嗓子嗷嗷叫表婶。   连三叔公都坐不住了,对卫老头说:“还是大虎有福气啊,桃花有把子厨艺,瞧这肘子做的,我半截身子都盖了黄土的年纪,没想到还能吃上这么一口,可见我也是个有口福的!”   “您乱说啥啊,可劲儿活吧,您老人家瞧着就高寿。”陈二舅抄着手笑呵呵道,他是个聪明的,已经找了个离肘子最近的位置坐下了,这肘子可不分盆啊,哈哈哈,他离得近,定能多夹一筷子!   桃花把盆放下便去了灶房,还有猪头肉没起锅呢。   焖煮了大半日的猪头猪尾巴也可以吃了,桃花用筷子把猪头和猪尾夹了起来,炖了半日工夫,猪头和猪尾巴都浸上了卤水的色儿,香的不得了了。刚出锅的肉实在烫手,桃花把猪头夹到砧板上,不敢用手去碰,而是右手拿刀,左手用筷子抵着猪头肉,一片一片切成均匀大小,再整齐码放到洗干净的盘子里。   整整一个猪头,她没切完,只切了半个便装满了四盘,肉都冒尖了。还有猪尾巴,只有一根猪尾巴,这玩意儿是不够分的,只能看大家伙咋吃了。   方秋燕和三叔公的孙媳在旁边等着端肉,她切好一盘,她们便端一盘。   曹秀红则在院子里炒菜,香煎排骨已经出锅了,她做法和桃花不同,但瞧着也好吃,里脊肉和五花肉都是事先便切好的,依旧是里脊肉炝炒白菜,但白菜她没切成丝,而是撕的片,也是和桃花不一样的做菜习惯。至于五花肉,只单独炒了一大盘,调料只有葱和粗盐,简单的很。   最后再煮一锅酸菜肉片汤,又炒了一盘青菜,吴招娣在旁边也凉拌了一盘野菜,等桃花把猪头肉切好,外头的灶头也熄了。   所有菜上桌,四张拼凑起来的大桌子又被堆得满满当当。   小娃子喜欢的香煎排骨,大人和小娃都惦记的炖肘子,吃酒的汉子尤其稀罕的猪头肉猪尾巴,还有喜欢酸辣口的默默注视着的那盆酸菜水煮鱼,放在最边上的是一盆炒五花肉,一盆清淡的酸菜肉片汤,一盘白菜片炒里脊,还有桌上唯二的炒青菜和凉拌野菜。   一共九道菜,忙活了整整一早上,终于齐活。   昨日还剩下些酒,三叔公家也拿了果酒,果酒没那么烈,妇人家也能吃上一碗。今日再不是只看他们汉子吃酒了,吴招娣是个豪爽性子,除了小娃子,她起身给妇人这边人手倒了碗果酒。   菜上齐,酒也满上了,所有人不约而同瞧向卫老头。   卫老头见此大手一挥,笑道:“开席!”   话音落,又是一番筷子打架,几乎所有人都把筷子伸向那盆看着便叫人垂涎欲滴的大肘子,一筷子下去,都不需咋使力,肉便从骨头上剥落,轻轻一撇,一块肥中带瘦的肉便夹了起来。   卫大虎会吃,他夹起肉没有第一时间往嘴里塞,而是在盆里裹了裹汤汁,这才一脸满足地把肉塞进嘴里。   这一入口,哎妈呀,他眼睛登时一亮。   他素日里吃饭就和打仗似的,但肘子的力量实在强大,他和看不见的敌人休战了,全心投入到被激活的味蕾上,一夹又一夹,恨不得现在就去舀饭再倒上汤汁疯狂炫。   陈二牛哪有他会吃啊,他就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一筷子下去夹上就往嘴里戳,又差点戳到嗓子眼,扭头见卫大虎这般会吃,便开始学他,一筷子肘子,再在盆里裹一裹汤汁,这样的吃法果然更入味儿,更带劲儿了!   哎哟我滴天,都是一样娶婆娘,他婆娘就晓得日日打他,大虎的婆娘就会做大肘子,都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这命咋差恁远呢!   没有一个人顾得上说话,都一个劲儿夹着自己想吃的那道菜。   赵素芬和大舅母上了年纪反倒不咋惦记那口肥肉,她们也尝了肘子,好吃是真好吃,但也是真腻口,见汉子们眼冒绿光,便也不与他们争这口,而是笑着夹水煮鱼吃。   大舅母格外好这口,尤其是鱼片,也不知桃花咋煮的,咋这么嫩滑呢?说句入口即化半点不夸张,若不是惦记着有鱼刺,大舅母都不带抿的,直接就咽了。鱼片腌的入味,酸菜也熬出了酸味儿来,配上炒出来的辣子香,真是好下饭的一道水煮鱼!   “桃花,你的厨艺是这个。”大舅母笑着冲她竖起大拇指,她二儿媳灶头功夫是一绝,但吃了两顿桃花做的饭菜,那可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都牛气!   “可不是,怕是今日这顿杀猪酒吃完,往后年年岁岁都得惦记这一口了。”三叔公的孙子说话间又夹了一筷子肘子,“这肘子,这猪头肉,啧啧啧,大虎啊,你小子是真有福气啊!”   卫大虎这两日已经听了好多次被人说有福气,他心说可不是,他就是有福气,咋地吧,是不是羡慕坏了?他哈哈大笑,没把这气人话说出来,看着他那正和娘说啥悄悄话笑的眼睛都眯起来的媳妇,点头承认:“那可不是,福气老大了,都是媳妇娶的好!”   “哈哈哈你小子,真是半点不谦虚。”三叔公一口酒一口猪头肉,日子美的,他觉得这辈子值了,牙齿都快掉光还能吃上这么一口神仙美味,值了,这辈子值了啊!   “谦虚啥,就是媳妇娶的好。”卫大虎隔着满桌子好菜冲媳妇扬了扬碗里的酒,桃花望过去,他便举起碗一口闷了。举碗喝酒时,他一双虎目盯着桃花不放,桃花被他看得一颗心砰砰乱跳,觉得他这会儿又有点“酒足饭饱思桃花”了。   不,不正经!   桃花一张脸滚烫,扭过头不再看他,她拿起桌上的汤勺舀了半碗鱼汤,把大家都不敢吃的鱼尾巴夹到碗中。   鱼尾刺多,别说小娃子不敢吃,便是大人也不咋敢吃,他们大河村虽是临河,运气好也能在河里捉到鱼,但村里人却不咋爱吃,穷人腌不起酸菜,白水煮的鱼便是加了粗盐味道也不咋地,尤其是那些灶头活计不太好的媳妇,她们煮的鱼汤还有一股腥味儿,实在让人难以下咽。若是小鱼还罢,掏了鱼内脏炸也好吃,但家家户户都稀罕油,炒菜只舍得刮一点点溜个锅边儿,除了过节炸果子,平日里咋可能舍得用油炸香酥小鱼?   故而桃花今日做的这盆酸菜水煮鱼,是继肘子和猪头肉外最受大家伙喜欢的菜。小娃子嘛,最爱的依旧是那有滋有味的香煎排骨,人手一块拿着啃呢。   一块又一块的骨头丢在地上,一群狗满院子乱窜,叼上一块骨头便寻了个角落咔嚓咔嚓嚼着,咬骨头的声儿老大了。这两日不但人吃的好,便是这些狗都吃的极好。   素日里,小娃子们啃骨头,那是恨不得把骨头都嚼碎了咽到肚子里去。而这两日,几乎一整头猪的排骨都被做成香煎排骨给他们啃着耍,肉一多,心便急切了,都没啃干净就往桌下丢,他们从手指缝里露出点肉来,狗子们便争先恐后叼住他们没啃完肉的骨头,叼住就不撒嘴,摇着尾巴跑出去老远躲着啃,好似生怕他们再抢回去。   只有小虎,它都没来桌下和它们抢,它趴在灶房门口,两条前肢抱着桃花特意给它留的猪头骨。桃花多稀罕它啊,剔肉的时候骨头上留着些许肉,还有那根被斧头劈成两半的大棒骨,小虎歪着狗脑袋啃得滋滋有劲儿。   这顿午食吃得比昨夜还叫人满足,大肘子可不是等闲菜式能比的,在它面前,红烧肉都得往后排!   吃到最后,一群汉子舀了满满一碗饭,胳膊撞胳膊,都快使上武力了,都抢着倒肘子的汤汁儿泡饭吃。   尤其是卫大虎,他的专属吃饭盆装了比旁人多三倍的米饭,直接倒了半碗肘子汁儿到盆里,搅吧搅吧尽量让每一粒米饭都浸满汤汁儿,再夹上一块软糯耙的肘子,汤汁肥肉大米饭,一口刨进嘴里,他舒坦得眼皮子直发颤,谁看了不说他一句会吃。   这日子真是,神仙来了也不换。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   哇,加上这章这个月写了25w字,难怪我手腕又软又疼脑子空空已经被彻底榨干需要休息!(这个理由没有一点问题)(这段日子只能做小买卖了)(等我缓过劲儿再多更) 第76章 76   ◎爹快不行了◎   中午这顿席面大家伙都吃了酒, 或多或少都有些醉了。汉子那头连陈二舅都喝趴了,桃花没啥酒量,吃了两杯果子酒便晕乎得不行, 最后是卫大虎抱着她回的屋。   这一觉睡到夕阳西下才起来,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原还说留他们再吃一顿,醒来后才晓得大嫂二嫂都醉了,一桌子残羹剩饭和一摞碗筷还是大舅母和娘一道收拾的。   夕食是不用吃了, 吃醉酒的都各回各家休息去。   午食吃的多,夕食大家伙都不咋饿, 桃花醉酒醒来脑子疼,赵素芬让她自个回屋里休息,她则煮了几个水煮蛋,肚子饿的便吃一个,不饿就忍着明儿早上起来吃朝食。   这一夜,卫老头还是歇在陈二舅家。   这一日众人敞开了乐, 热闹又欢腾, 酒后余韵尤在,夜间一屋子人呼呼大睡,一夜酣眠。   第二日,桃花天还未亮便醒了,今儿要带狗子和满仓进山摘拐枣,他们顶多今晚再歇一宿,明儿娘便要带狗子回杏花村, 满仓也要回周家村了, 他家里的母鸡还在林大爷家呢, 他这两日一直惦记着。   桃花再如何不舍挽留, 也晓得娘只能再耍一日了,甭管钱厨子如何,钱家日子过得多糟心,狗子始终姓钱,娘也不可能一直住在女婿家,便是她不回去,钱家都要来人催的。毕竟老在女婿家待着,村里人定会在背后说三道四,便是娘不在乎,钱厨子却是个好面子的人,他不会任由娘在大河村待上三五日。   洗漱完,桃花便去灶房里烙饼子,进山得带些干粮,她和大虎还罢,狗子和满仓还是小娃子,挨不得饿。山路难行,他们还小,脚程比不得大人,怕是半道会喊累喊饿,桃花多了解狗子啊,到时给他个饼子在前头吊着,他便不会耍赖。   赵素芬在灶房里帮着烧火,桃花把家中剩下的粗粮面粉全给烙成了饼子,爹在家也要吃呢。这两日做席面,用了不少粗盐,回头爹去镇上买酒泡白毛桃,得叫爹再多买些面粉和粗盐回来,山上粮食倒是不缺了,但还缺面粉和粗盐呢。   桃花觉得自己不是啥聪明人,啥事都是缺了才能想起来,她脑子是不如大虎好使的。   “满仓,堂屋里还有个小背篓,你能背不?”桃花把饼子装好放背篓里,今儿进山还是背俩背篓,她一个,大虎一个,上次摘的那棵毛桃树上还剩不少,拐枣也是,大虎说老大一棵树了,山里的东西都是无主之物,谁能找到谁便去摘,反正回头掉地上可是;浪费,不如多摘些下山。   她想到帮满仓喂鸡的林大爷,便想着叫满仓摘一篓背回去送些给林大爷,人情往来嘛,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别人对你伸出手,如今你有啥好吃的,自然也会惦记着送人家一口,有来有回才好。   “我能背。” 满仓忙道,他不但惦记着送到林大爷家里的母鸡,也惦记林大爷这个人,孤寡老人一个,脾气还不好,在村里也不咋受人待见,但他晓得林大爷心软着呢,他就把他当爷亲。   卫大虎便把堂屋上头绑着的小背篓给取下来,这背篓还是他小时候背的,要不咋说他爹手艺好呢,这都多少年了背篓还没坏,他觉得等他闺女儿子长大估计还能使,到时就真成了祖传背篓。   只要一想到以后他和桃花的娃子背着他们老子背过的背篓,他心里就乐够呛,取下来递给满仓,道:“瞧着小,也能装不少东西,你人不大,背这个刚刚好。山上这会儿还有板栗,但那地儿有些远,你和狗子小怕是走不了太远,今日就不去捡板栗了,咱去摘些毛桃子和拐枣,再去小溪里捉几条鱼,我瞧你挺喜欢吃鱼,下午早些下山叫你姐再给你煮鱼吃,这玩意儿离了水就翻白眼活不了,就不捉太多让你们带回家了。”   满仓点头应好,乖得很,姐夫说啥就是啥。   灶房里留了给爹的饼子,赵素芬和狗子一早便准备好了,赵素芬穿的是桃花的草鞋,狗子的草鞋则是去陈大舅家寻大舅母要的鸭蛋的草鞋,满仓脚下穿的则是铁牛的草鞋,别看那是个娃子,脚掌和满仓一样大,可见未来也是个大高个子。   母子三人来卫家吃杀猪酒走亲戚,连满仓都翻出了他爹那身好衣裳,更别赵素芬和狗子,都穿的干干净净。这进山一脚下去便是泥,得换衣裳扛造的才行,不然在山里头被树枝划一下,得把人心疼死。   桃花把院门关上,一家五口便趁着太阳还没出来进了山。   赵素芬以为女儿女婿口中的进山,和她们上山拾柴差不多,结果这一走便是两个时辰,狗子累得半道上被他姐夫捞到背篓里背着,卫大虎还问满仓要不要一道进来,给满仓吓得直摆手,他咋能像狗子一样让姐夫背,狗子还是几岁的小娃子,他可不是,他都能扛锄头下地了。   “娘,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桃花见娘额头上全是汗,想到自己头一回进山,真是前后左右只能看见古树,说个话还有回声儿,山路看不到尽头,又累又不敢停脚。   “没事,娘不累。”赵素芬就不是个认输的性子,她擦了擦额头上大淌的汗水,深深喘了口气。是真累啊,女儿还说老屋更远,她想都不敢想这去一趟老屋得多费劲儿。   “姐夫,还要多久才到长拐枣树的地方啊?”只有狗子半点不累,他站在背篓里,抱着他姐夫的脖子亲热问道。   “这不就到了。”卫大虎说笑间,停在了上回桃花摘毛桃子的地方。   他原本想带着岳母她们去小溪边歇个脚,但桃花说先摘果子,然后再去小溪边儿捉两条鱼,她惦记着娘和弟弟们明日便要回家了,她担心晚了得擦着天黑才能到家,她还想煮鱼给娘和弟弟们吃呢。   狗子仰头看着眼前结满毛桃子的树,小嘴大张,妈呀,好多果子!   他哪儿见过这种场面,长这么大顶多在后山见过野梨树,小小一棵歪脖树,每年就结几个野梨,又酸又涩口。但即便如此,树上刚长出果子,就被村里大人和小娃盯住了,遇到那些贪吃的,果子都没长好便被他们偷偷摘了去,他都五岁了,才只吃过一次那上头结的野梨,那滋味酸的哟,想想他腮帮子都皱成了一团。   哪儿像眼前这棵毛桃树,上头结了好多毛桃子,老大一个。那日他哥给他剥了俩吃,酸酸甜甜的,好吃的不得了,他都惦记好几日了。   狗子顿时心急了,脚直跺背篓,卫大虎便把背篓卸下来,狗子都不要他伸手抱,熟练地把背篓按倒在地自个爬了出来。   “摘不到,太高了,我摘不到!”他蹦跳着伸手去捞树枝,但下头的毛桃子全叫他姐给摘了个干干净净,他个小矮子咋可能捞得着?   卫大虎双手箍着他腰,直接把他举了起来,让他伸手便能够上树上的毛桃子,笑骂道:“说你傻是不是,你是在背篓里高些,还是你自己站在地上高些?你就是蹦再高也捞不着,急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听没听过?”   狗子这会儿不嫌毛桃子扎手了,他攥着一个猛地一揪,摘下来便递给坐在一旁歇脚的娘:“娘,吃果子!”   赵素芬笑着摆手:“娘累了,这会儿不想起来,你给你姐。”   狗子便把手头的毛桃子递给姐姐,桃花倒是不客气,笑着伸手接过:“那姐就不客气啦。”   狗子伸手又从树上拽下一个,这个递给了哥哥:“哥哥哥哥吃果子!”   满仓笑着伸手接过,他没吃,而是拿给了娘。   赵素芬看着大儿子,眼角都笑出了皱纹,她伸手接过:“娘如今是坐着就能享福啦。”   满仓对上她带笑的双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   “都孝顺,娘的儿女们都孝顺。”走了两个时辰山路,赵素芬也累得不行,口也干,她剥开皮咬了一口,一股浓郁的果香顿时在口腔里蔓延开来,这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子,和在家中放了几日的果子口感是不同的,要稍微酸一些,但更新鲜,滋味更足,汁水也多,好吃。   狗子可太喜欢摘果子了,他这会儿都顾不上馋嘴,被姐夫抱着摘,脸上雀跃的表情和他姐捡板栗时一模一样。一连摘了十来个,卫大虎举着他手有点酸,便把他放下来。   他们寻了个遮阴的地儿坐着歇脚,桃花逗狗子:“瞧你姐夫多疼你,他是半点碰不得这毛桃子,上回我摘它,他都躲老远站着,今日可真是稀了奇,竟是抱着你摘了半晌。”   狗子吃了一脸的汁水,他贪嘴,吃完一个便缠着他哥给他剥皮,听姐姐这般说,他立马嘴甜哄姐夫:“姐夫最好了,狗子最喜欢姐夫了!姐夫,拐枣树在哪儿呢?我还想吃拐枣。”   “你个小贪嘴娃子,嘴里的果子还没咽下去,这就又惦记上拐枣了。你哥都顾不上吃,净给你剥皮了。”赵素芬笑着骂他,“自己没长手还是怎么的,在家都晓得自己吃饭,来了你姐姐姐夫家,竟是只等着张嘴让别人喂,你个懒娃子!”   狗子才不管娘咋骂他,在家咋不晓得自个吃啊,他动作慢点盘里的菜都叫大嫂刨到钱串子碗里了,他再慢就没得吃了!在姐姐姐夫家可不同,连他卫老叔都惦记着他没吃饱一个劲儿往他碗里夹肉,还有他哥,他满仓哥才是他亲哥,睡觉都抓着他小手,还和他睡一个枕头,他亲哥愿意给他剥皮,咋啦?   狗子快乐的不得了,他在姐姐姐夫家,就是被一家人稀罕的快乐狗子!   他就要哥哥给他剥果皮!   满仓也乐意顺着他,他以前还担心狗子不喜欢他,不愿和他亲近,眼下别说狗子叫他剥果皮,便是要他一口口喂,他都愿意。   不过狗子不是小□□子,他能感觉到哥哥对自己好,对自己好的人,他都惦记在心里。他吃过那股劲儿了,也拿了个毛桃子仔细剥皮,虽是剥得坑坑洼洼,但他挺满意,觉得自己剥的很干净,于是扬起笑脸,伸手递到满仓跟前:“哥,我吃饱啦,现在轮到我给你剥了!”   满仓看着递到自己嘴边的果肉,狗子一只手上全是汁儿,看起来脏兮兮的,但满仓半点不嫌弃,笑着伸手接过,轻声道:“谢谢狗子。”   狗子学着大人说话的语气,深沉道:“兄弟之间说啥谢不谢的话,外道了不是。”   不晓得他这是跟谁学的,桃花乐得险些被呛到:“这话倒是没说错,不过你这语气跟谁学的?谁教你这般说话的?”小娃子学大人说话最招人乐,他还做怪相,小脸拉着学大人的表情。   “牛蛋的娘生病,他舅舅给他家送了一块红布,说压邪祟,牛蛋他爹送他舅舅出门的时候一个劲儿搓手道谢,他舅舅是这么说的。”   想到自己曾经最好的小伙伴牛蛋,狗子哼哼,不是特别高兴,不想说他了。他又给他哥剥了几个果皮,开始惦记拐枣了,缠他姐夫:“姐夫姐夫,你带我去摘拐枣吧,我不吃毛桃子了。”   卫大虎也不吃毛桃子,他啃了几张饼子,闻言叼着饼子站起身,招呼满仓背上他的小背篓,他自个也拎起桃花那个背篓,对岳母和媳妇道:“娘,媳妇,你们就在这儿歇脚,我带狗子满仓去摘拐枣,就在旁边不远,有啥事儿你们大声叫我就行。”   “行,你去吧。”赵素芬也拿了张饼子吃,她也饿了,“我和桃花歇会儿便摘毛桃子,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你们回来,放心吧。”   “有事要大声叫我啊。”卫大虎不放心道。   “晓得了!”上回都没这般唠叨,桃花挥手赶人。   卫大虎便带上他们兄弟俩去了上回摘拐枣的地方。   这才不过几日工夫,树下便掉了不少拐枣,这些熟透的比树上的还甜呢。一到地方,狗子就嗷嗷叫唤着冲过去,蹲在从地上捡起一个熟透的便往嘴里塞。一口嚼下去,哎哟,好甜呐,甜如蜜,比两文钱一块的麦芽糖还甜。   他滋滋嘬着,趴在地上撅着个腚四处捡熟透的拐枣,他不像他姐怕蛇,好吃的就在眼前,别说蛇,大虫来了他都要捡了才跑。拐枣长得不咋好看,其貌不扬的,但那甜滋滋的味道最招小娃子喜欢了,狗子自己吃着还不忘记招呼他哥来捡:“哥,甜,甜的很,你快尝尝!”   他就像土包子进城,看着熟透的拐枣掉了一地,趴在地上一个劲儿往怀里搂,这场面,他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他们村的后山老远了,说是“后山”,其实没挨着村子,得绕好远的路还能上去。他还小娘不让他去山里耍,倒是他二哥要上山拾柴,有一回他不晓得在哪儿摘了桑葚,就偷偷给钱篓子一个人吃,他们父子还以为藏得很好,篓子洗完嘴才回来。   可那是黑果子啊,钱篓子张嘴一说话,舌头上乌漆嘛黑的,家里谁不晓得他在外头偷偷吃果子了,回家还装相呢。   他大哥二哥都偏心眼,大哥做席会藏肉给钱串子吃,二哥也会给钱篓子偷偷摘果子吃。就他爹,还做席的钱大厨呢,都没给他带过啥吃的回来,狗子一点都不喜欢大哥二哥,不像他满仓哥,还会帮他剥毛桃子皮。   狗子惦记着他满仓哥,捡了好些成熟的拐枣,一只手往自己嘴里塞,一只手往他哥嘴里塞。每回他伸手,满仓便弯下腰张嘴,他弟递过来的东西,张嘴就对了,都是他吃过觉得好吃才会往你嘴里塞。   狗子也惦记姐夫,不过卫大虎叫他自个吃,他伸手在树上摘了好些,随手便往嘴里塞一个嚼着。他还是小娃子的时候都不贪这口甜的,也就当个水喝,解解嘴巴里的干燥。   “姐夫你好幸福啊。”狗子羡慕得心口发酸,眼巴巴望着他,“这么多拐枣和毛桃子都没人和你抢,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这座山里有黑果子不?就是吃了嘴巴和舌头都黑黑的桑葚子,可好吃了,可甜了。”   “咋没有,小溪边多着呢。”卫大虎没想到他吃着拐枣居然惦记桑葚,那玩意儿好吃是好吃,但他不咋喜欢,一嘴下去跟中毒了似的,洗都洗不干净,小溪边年年都长不少,密密麻麻的,他都不稀得吃,“你喜欢那黑果子啊?不过眼下没有,季节不对,过了时候。明年吧,明年桑葚成熟,我再接你们过来耍,带你们进山吃个够。”   狗子听得眼睛直发光,一个劲儿点头:“那我们说好了,姐夫你一定要记得,明年一定要来接我和哥哥。”   “我说话啥时候不算数过?”卫大虎大笑,他只要说出口的话,就没有做不到的,“明年定接你们来!”   狗子高兴得哇哇大叫,满仓要含蓄些,偷偷抿唇笑。   整整两个背篓,他们兄弟捡地上的,卫大虎则伸手薅树上的,不消片刻,便塞得满满当当。   他们这回背了两个大背篓一个小背篓,毛桃子坏的快,放不住,摘一背篓差不多了。倒是狗子喜欢的拐枣可以多摘些,不是人人都喜欢毛桃子,但人人都会喜欢拐枣,甭管大人小娃子,嚼点甜滋滋的果子总能叫人心情愉悦不是?   不是每个大人都舍得给小娃子买麦芽糖吃,乡下小娃子一年到头能吃到嘴里的零嘴只有山里野生野长的果子,不然咋说野梨树上结的果子还没成熟便被人摘了去,实是没啥吃的,便是涩口,小娃子也会当个宝一口一口慢慢吃,宝贝着呢。   狗子现在就好比掉进米缸的老鼠,那欢乐劲儿简直了,看着两个背篓都开始冒尖,他小脸表情丰富多彩,又满足又遗憾。满足只能装满猪草的背篓居然有一天能装满拐枣,遗憾这背篓咋这么小呢,树上还有好多,地上他也没捡完呢。   舍不得,真的舍不得,看着草丛里的拐枣,这和看见铜板掉在地上却不能捡回家有啥区别?但是姐夫和哥哥都背着背篓准备走了,狗子那是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   卫大虎都看不下去了,抓着他衣领把人徒手拎起来。   “啥事都不能贪心,毛桃子能摘多少摘多少,拐枣能捡多少捡多少,你就一张嘴,一个肚皮,能吃下多少?”卫大虎教育他,“这山里的东西虽是无主之物天生地养,但这山里可不是只有你我,这里住着许多小动物,你吃不完的东西自然有它们吃。大山是它们的家,我们能随意摘取,但却不能贪心,得给它们留一部分,须得知晓生生不息的道理,可记住了?”   狗子故意犟嘴:“还有姐姐和娘呢,不止一张嘴。”   “嘿,你小子,油盐不进是吧?”卫大虎原本就拎着他,闻言干脆把他捞手臂上,对着他屁股蛋就是一巴掌,不咋响亮,但能让他感觉到微微疼的程度,“管你是十张嘴还是百张嘴,两个背篓只能装下这些,做人不能贪心,给我记住了。”   狗子被打了屁股也不哭,哼哼唧唧梗着脖子嚷嚷:“记住了!不贪心!”   小模样还挺不服气,卫大虎笑了笑,把他放地上叫他自己走。   他晓得狗子为啥“贪心”,不就和头一次进山摘野梨的桃花一样,恨不得把树上的野梨全都摘回家,全给搂自己怀里心里才踏实。实是他们平日里真吃不到啥好东西,怕是在山里头摘到个野梨,还得拿回家切成好几份,一人只能吃拇指大点尝尝味儿。   他见惯了的果子,对他们而言稀奇又宝贵,这没啥对错,但他是当姐夫的,教育一下娃子还是应该的,做人就是不能贪心,便是面前堆着堆金子,都只能捡两块藏身上,这样别人才不会晓得你身上藏有金子。   你若贪心,背了满满一篓,那人人都知晓你身怀宝物,必会招来灾祸。   普通人过日子,就得藏着过,好坏都不能叫外人知晓,会少许多事端。这是他爹教给他的道理,他一直遵循着,所以他日子过得很畅快,半点恼人事儿都没有。   回到之前的地儿,桃花和娘已经摘了满满一背篓的毛桃子,这棵毛桃树可叫她们嚯嚯了大半,手能够着的地方已经光秃秃一片,只有上面摘不着的地方还有许多。   此时差不多刚过午时,还得去小溪抓鱼,为了赶在夕阳落山之前下山,他们半点不敢耽误,连狗子都不要姐夫背了,自个迈着小短腿赶路。   每个人手里头都拿着张饼子在啃,渴了便剥个毛桃子吃,累肯定是累的,但是心里又很有股劲头。   一路没歇脚,直到走到小溪边,心里绷着的那股气才彻底泄掉。   赵素芬帮着闺女把肩上的背篓卸下来,这一路她和桃花换着背,倒比一个人背着走山路要轻松些,但肩膀也勒够呛,可真是别看这山里金贵物多,可这进山一趟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累人的很。   “娘,洗个脸坐着歇会儿。”桃花走到溪边蹲下,掬了捧水扑在脸上。   狗子见着水便欢腾,他还想学姐夫把草鞋脱了去水里耍,被桃花眼疾手快揪着领子扯了回来,骂道:“知晓这溪水多凉多深吗?你啥都不知道就敢下去!你姐夫火气旺不怕,你个小娃子咋敢和他比,是不怕喝苦药了?”   “我火气也旺!”狗子扑腾了几下,他也想去溪里摸鱼。   “是是是,你旺,你旺也得在岸上给我安生待着。”桃花把他扯到怀里,撩水给他洗手,吃了一路果子的小手脏的不得了,她早看不过眼了。   满仓也蹲在旁边洗手,他经常下河摸螺蛳喂鸡,习惯了的,倒是不怕溪水凉。不过见狗子被姐姐镇压,他也不敢提出要下河摸鱼的想法,只能蹲在岸上看姐夫举着在路上砍的树枝叉鱼。   他一直觉得姐夫是有功夫在身,不然咋就这般厉害,一叉一个准?一尾尾大游鱼在水里明明灵活的很,偏生他一抬臂一挥手,岸上便被丢了条扑腾着尾巴的鱼,肥的很,一条起码得有个四五斤。   满仓是个眼里有活的人,见此便去小溪边薅了一把有韧劲儿的野草,双手合拢给搓成一条,然后捡起地上已经快死的鱼便穿了起来。   卫大虎一共叉了四条,今儿人不多,四条完全够吃了。上岸见满仓把鱼都穿了起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走了这么久的山路不累啊,赶紧坐下歇歇,下山的路难走,得保持体力才行。”   “我不累。” 满仓拎着鱼去了娘和姐姐歇脚的地方,把鱼举给她们瞧,见她们开心笑了,他也跟着笑,心里头高兴得很。   “好大的鱼呀,比我们村鱼塘里的鱼大好多呀。”狗子趴在娘的腿上,一脸稀罕瞧着,他们村的鱼塘每年都会放水抓鱼,去年便放水了,狗子没见过全村出动的热闹场面,和牛蛋他们四处跑着看谁抓的鱼大,结果都差不多。   眼下他哥手里拎着的鱼,比他们村鱼塘里的要大多了,都不是一个祖宗的。   在溪边歇了会儿,天色不早了,一行人便背上背篓拎着鱼下山。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走,卫大虎和桃花还罢,都是走惯了的。赵素芬和满仓则不同,那可真是,进山就累得双腿发软,这下山更难,既担心摔跤,又担心摔倒会撞到走在前头的人,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卫大虎和桃花,都背着东西呢,这一摔可不得了,怕是今儿这山得白进了。   他们母子一路杵着棍,拽着树枝,抖着双腿颤巍巍每迈一步都十分小心。   只有狗子,被他姐夫捞在肩头骑马马,他坐得最高,除了担心会被树枝刮到脸,那是悠闲的不行。   在夕阳偏西时,他们终于看到了家中小院。   狗子坐得高,看得远,众人累得头昏眼花,只有他,一只手攥着姐夫的头发,一只手指着坐在小院里的人叫道:“哎呀,大嫂咋来了?”   桃花一惊,猛地抬头望去。   赵素芬一听孙氏来了,也吓一跳,不晓得她咋来了。   孙氏坐在凳子上,仿佛屁股底下有啥在咬她,整个人坐立不安。   她耳力好,听见狗子的声音,猛地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打眼便看到下山的一行人。她眼泪立马便飚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嘴便嚎道:“亲啊,我滴个亲娘诶!你可赶紧回家吧,爹他老人家快不行了!”   【作者有话说】   (二点五合一)   (露出斤斤计较的嘴脸) 第77章 77   ◎钱厨子死了◎   啥?谁快不行了?   赵素芬本就累得头昏脑涨, 双腿发软,乍一听见大儿媳熟悉的嚷嚷声,她只感觉脑子嗡嗡嗡的, 仿佛村里那棵大树上的马蜂窝掉在了她跟前,马蜂都围着她双耳一个劲儿转悠。   她听清了孙氏说的啥,但理解不了她说的是啥意思。   她脑子缓不过弯来,双腿却下意识往前走着,不消片刻便出了林子。孙氏也从地上爬了起来, 一路跌跌撞撞跑出院子,冲到他们跟前再次一屁股坐下, 眼泪没流一滴,就扯着嗓子干嚎了:“娘诶,我滴个娘啊,你可赶紧带着狗子回家看爹最后一眼吧,那天杀的平安镇乱的不得了,爹他老人家这次出门遭了无妄之灾快被人打死了!那群杀才真是没人管了, 没天理了没天理了, 老天爷不让人活啊,爹就要死了,吐了老大一盆血,乱了,乱了啊,当官的不管事了,目无王法了, 都乱套了, 大白日当街抢劫打人, 爹被抢了, 他们打爹,往死里打,内脏都吐出来了……”   “呜啊——”她似乎也被吓傻了,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原本还是干嚎,最后不知想到啥可怕的场面,竟事眼泪鼻涕横流,软着身子趴在地上哭嚎。   赵素芬这次是彻底听清了,她整个人犹如大白日被雷劈了,原本便发软的双腿更是半点力气的没了,若不是满仓眼疾手快伸手扶住她,她整个人会因为双腿失去力道而滑落扑摔在地。   不是她听岔了,孙氏说的就是她那三嫁的男人要死了?他要死了?!   本就充血发胀的脑子瞬间气血上涌,赵素芬眼前一阵阵发黑,站都站不稳,颤抖着声儿瞪着孙氏:“你,你说你爹被人打了?他不是去郑家吃他闺女的喜酒了吗?咋出去一趟回来就要死了?!”   孙氏糊了一脸的鼻涕眼泪,闻言她眼神躲闪垂下脑袋,都顾不上哭了,支吾道:“娘诶,你可别问了,赶紧带着狗子回去吧,爹瞧着不太好,我男人使我来叫你们。这大河村忒难走了,我问了好些人才找到,还有你女婿家,咋这么偏啊?娘啊,你当初咋舍得把桃花嫁到这偏僻的旮旯角来,这可是山脚下,冬日里可是有狼要下山吃人的!”   垂着眼本是躲她询问,结果这个视角反倒让她看见了满仓手里拎着的鱼,孙氏哪儿见过这么肥美的鱼?她眼睛登时一亮,抬手胡乱抹了下鼻涕,那鼻涕丝儿牵了老长一根,看得人直皱眉头,她却半点不在意,前一刻还大哭,这会儿一双吊梢眼滴溜溜转,含着泪花的眼睛里满是垂涎算计:“爹还躺在床上生死不知,娘你咋还有闲情逸致上山捉鱼?这鱼我瞧着挺肥一条,要不拿回家给爹炖鱼汤喝,没准爹喝了鱼汤身体就好起来了。”   赵素芬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惦记满仓手里那两条鱼,桃花也觉得大嫂属实有些离谱了,甭管钱厨子咋样,他到底是狗子的亲爹,听说他被打得半死躺在床上,她心里都跟着急了一瞬,她咋还有心思惦记啥鱼汤啊?   桃花看都不愿看她一眼,糟心又埋汰,她伸手扶住双腿发软连路都走不了的娘回了院子,满仓先一步去拿了张凳子过来,桃花小心扶着娘坐下。   狗子也被卫大虎从肩头放了下来,他一落地便冲到大嫂面前,别的五岁娃子可能不晓事,狗子开慧早,村里年年都死老人,他可明白“死”是个啥意思,死老人就代表全家要披麻戴孝,跪在灵堂上给棺材里的老人送终。大嫂说他爹快死了,他爹也要躺进棺材里了?可是咋可能啊,他爹还没老到要趟棺材的年纪,他头发还没全白呢!   “大嫂,我爹咋啦?爹不是去琴儿姐家吃酒了吗?咋就要死了?”狗子抓着大嫂的衣裳,一脸着急嚷嚷问道。   孙氏挥开他的手,比他嚷嚷还大声:“你个还在穿开裆裤的娃子懂啥死不死的,赶紧叫娘把鱼拿上回家炖给爹喝,爹喝了鱼汤说不定就好了!”说话间看见桃花他们卸下的背篓里装着满满的拐枣和毛桃子,她“嚯”了一声,都顾不上那几条鱼了,冲过去伸手便从背篓里抓了把拐枣塞到嘴里,“这日子还得是娘会过,可怜了爹这会儿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你倒好,又是鱼又是拐枣毛桃子,日子过得多滋润啊!还有狗子,你个当小叔的也不惦记惦记你那两个乖侄儿,这么多拐枣毛桃子,不得拿些回家给串子篓子吃。”   桃花端了碗水出来给娘喝,赵素芬灌下半碗水,又坐着缓了会儿,脑子可算没那般涨疼了。   她深吸一口气,顾不上骂孙氏小家子做派丢人现眼,眼下这是啥情况,她居然还惦记着这点东西!   “到底怎么个事儿你倒是说明白!什么叫你爹快死了,他好生生的去郑家吃酒咋就要死了,出了啥事要死了,是郑家人打了他,还是他在外头得罪了人,他眼下又是个啥情况,你一五一十给我说明白了!”赵素芬气得胸口发闷,孙氏能坐在卫家院子里,肯定是亲家公给她开的门,这会儿亲家公不在院子也不在堂屋,定是躲在屋里避嫌。想到她这个糟心儿媳,她都替桃花丢脸,这都什么大嫂啊,见人先是扯着嗓子干嚎叫,这会儿又眼珠子落在那几条鱼和背篓里的拐枣毛桃子上去,钱厨子不是要死了吗?她公爹都要死了,她还惦记这点东西!   “啥情况不都说了吗,爹他要死了,现在正躺在你俩睡的榻上吐血呢!”孙氏呸呸两口把嘴里的拐枣渣吐了,伸手又从背篓里抓出一把塞嘴里,那饿死鬼投胎的模样连狗子都觉得丢人,“你赶紧收拾收拾包袱带着狗子回家看爹,晚了可就只能看见尸身了,谁晓得他老人家啥时候两腿一蹬,我出门的时候都只剩下一口气了。”   她这样像是公爹要死的样子?   桃花看着她撩起衣裳,捡了一个又一个的毛桃子搂怀里,那迫切又贪婪的嘴脸,她看在眼中只觉得荒谬。   赵素芬晓得从她嘴里听不出个啥,这就是个没脑子的东西,天塌下来都没她眼里那仨瓜两枣强。她伸手抓住桃花的衣裳,桃花见此连忙把娘扶起来,母女俩回了屋收拾衣裳,也没啥好收拾的,就两件厚实衣裳,今儿因为进山怕刮坏,还换了下来,本就在包袱里,这会儿裹上一背便能走人。   桃花在旁边默默瞧着,娘的双手在发抖,她看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钱厨子再不好,再偏心眼又如何,娘毕竟和他一道生活了这么多年,日日盖着同一张被子,俩陌生人朝夕相处还能处出感情呢,何况是正儿八娶进门的婆娘。   钱厨子不喜她,遇到前头那位的事儿上也多有偏颇,但对娘,他心里肯定是有几分感情的,不然咋可能容忍她在钱家屋檐下住这么些年?她可不姓钱。   赵素芬卷好包袱背上,她这辈子已经进过三家门了,眼看着这家的门也要塌,心里免不得有些憋闷和发慌。便是这段日子,她和钱厨子因为种种原因,把那点微乎其微的夫妻感情消耗得差不多了,但乍一听他要死了,她心里也有些不得劲儿。   尤其是他们还生了狗子,狗子还这么小就要没爹了吗?   桃花没了亲爹,满仓也没了亲爹,眼下连狗子都要没爹了?   她极力克制住发抖的双手,她也不想抖,更不愿再女儿面前露出脆弱来,可没得办法,她忍不住,她心里慌得很。孙氏再不着调总不至于拿公爹的性命来开玩笑,他们这次去郑家吃酒怕是真遇到事儿了,只是她眼下没亲眼看到钱厨子,不晓得孙氏嘴里的“爹快死了”是真的快死了,还是她说话夸张。   她那性子一向咋咋呼呼,今日她竟是分不清真假了。   “桃花,娘得带着狗子回去了,满仓那里就劳女婿送一送,娘这会儿分不出心神了。”赵素芬咽了口唾沫,刚喝了大半碗水,这会儿喉咙又干的不得了。   桃花见此一把攥着她的手:“娘,我和你一起回去,不妨事的,他若真有个不好了,我回去看一眼也是应该的,咋说我都在钱家住了这么多年。”   赵素芬听她这般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是真急得有些六神无主了。   桃花拍了拍她的手,折身去找大虎,与他说了要和娘回钱家的事儿。她必须得回去,她和娘不同,娘心里骤然听闻钱厨子不好了,她心急,更多的是担心他的情况。她则不同,她对钱厨子没太多感情,她担心的是娘和狗子。   她不惜以最恶毒的心思去揣测钱大郎和钱二郎,若钱厨子真有个啥,他一死,娘和狗子怕是立马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他们兄弟宰割了。她是必要跟着娘回去的,明面上是去尽孝,实际是想去钱家盯着钱大郎和钱二郎,有她和大虎在,他们便是想干点啥也得顾忌着他们夫妻,她不能叫狗子也体会一次她经历过的事儿,亲爹还尸骨未寒,他就被亲人联手赶出家门。   何况也不晓得事情具体是咋样的,孙氏说不明白,明明说好是去郑家吃钱琴儿生儿子的喜酒,咋就出去两日,回来就说人不行了?到底出啥事了?他是被谁打了,又是咋被打的?郑家人是个啥说法?她们眼下啥都不清楚,就听孙氏一张嘴说了。   何况钱厨子出事,前头那位的娘家人,也就是钱大郎兄弟的舅家定会来人,若再加上钱琴儿的婆家,这时候她若不站在娘身后给她顶着,娘就如那湖面上的孤舟,孤立无援了!   卫大虎听完想也不想便点头,他已经进屋和爹说了这事儿,他也觉得这时候必须得去一趟钱家,满仓还小,顶不了大事,钱家人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何况他的身份尴尬,这种时候反而会成为钱家人攻击岳母的靶子   桃花和他不同,甭管外人咋说,桃花明面上就是钱家出嫁的女儿,他是钱家女婿,老丈人出了啥事,他冷眼旁观不上门尽孝,反而要被别人指着鼻子骂不孝。   他和桃花听闻钱厨子不好了,这会儿上门反而是有正当理由的。   “也别收拾衣裳了,免得那些藏奸的反而说咱做出一副要久住的样子,是盼着他不好呢。”卫大虎小心眼道,他也不是无故放矢,他觉得钱大郎便是这种人,这话他真说的出来。   桃花点头。   夫妻俩悄悄说话时,赵素芬背着包袱出来了,她脸色有些苍白,但极力稳住了,还在他们的注视下走到卫老头的屋前,轻轻敲了敲。   门打开,卫老头站在门内,外头的动静他也听到了。   赵素芬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温声道:“这两日打扰亲家了,劳你这几日去亲戚家借宿,给我们母子挪位置,我这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大虎是个好孩子,我家桃花嫁到你们卫家来,是她有福气了。”   卫老头也客气道:“是我们家有福气娶了桃花,她是个勤劳孝顺的好孩子。亲家有事可自去忙,需要帮忙的地方说一声便是,我就不挽留了,这两日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你多谅解。”   老亲家彼此客套了两句,卫老头见她背着包袱,便亲自把她送到院门外。   满仓和狗子也换了衣裳,狗子眼角挂着泪,是被卫大虎抱着走的。   见他们这就走了,除了后娘背着包袱,还有那周家小子背了个装满拐枣和毛桃子的小背篓,其他人两手空空,啥都没带。孙氏站在院子里哎哎哎叫了好几声,都顾不上拦着桃花和卫大虎,心说你俩去凑啥热闹啊,她男人可没叫你们去钱家,又惦记着那几条鱼和背篓里的拐枣毛桃子,冲着后娘背影吼道:“娘诶娘,你忘了拿东西了!鱼啊,这鱼得拿回去给爹熬鱼汤补身子!”   赵素芬一行人脚步匆匆,连头都没回。   孙氏急的一跺脚,她想直接背背篓的,但被站在院子里的卫老头虎视眈眈瞅着,这死老头看着老,眼神还挺叫人发憷,她不敢背背篓,便撩起衣裳一个劲儿往里头塞拐枣和毛桃子,搂了个十月大肚婆的样,她尤不满足,冲过去拎起那几条鱼便冲出院子追了上去:“娘啊,你们等等我,那坟坡吓死个人了!”   她一路追赶,终于是赶上了,没一个人走那该死的坟坡。   桃花见她搂了好些东西在怀里兜着,手里还拎着那几条鱼,她心头一阵无语,都不晓得说啥了。赵素芬心头本就上火,见此张嘴就是一通臭骂:“你爹若是真要死了,你眼下拿这几条死鱼回家是想晦气死他?”   孙氏哪儿想那么多,她公爹有一把子做席的手艺,她男人还没学精呢,咋希望公爹死?他死了就没人找她男人做席,这还咋赚钱呐?   她拎着鱼扔也不是,留也不是,老人都迷信,这个档口把死鱼拎回家,她怕是得被男人用扁担揍。   “咋办啊娘?那这鱼?”孙氏死皮赖脸挤到赵素芬身边,她一脸讪讪,手头的鱼她这会儿拎得烫手,可又舍不得扔,老大一条了,熬成鱼汤不晓得多好喝。桃花厨艺好,她煮的鱼汤半点不腥,拎回家多好啊,爹要是真不行了,临死前还能喝上一口,当鬼都不遗憾了不是?   赵素芬没心思再搭理她,一路脚步匆匆。   孙氏讨了个没趣,又去和桃花说话,桃花也不理她,她心一横干脆把鱼塞到了桃花手里,反正已经出门了,这鱼是不可能拿回去,只要不是在她手里头拎着的,回头她男人也骂不着她,嫌晦气就骂桃花去。   她打得一手好算盘,但事情却不按照她的意思来。   经过村子时,见铁牛在大树下和娃子们耍,桃花把他叫过来,把几条鱼塞到他手里,也不管他一个小娃子拎不拎得动,对他道:“铁牛,这四条鱼你给大爷和二爷家各送一条,再拿一条去给三叔祖家,剩下那条是你们家的,若是有人问咋回事儿,你就说大虎叔给的,听见没?”   铁牛力气大着呢,硬是叫他拎了起来,虽然老费劲儿了,但在大虎叔家吃了两顿席面,他如今可听桃花婶的话了,闻言一个劲儿点头:“晓得了,我晓得了,这就去送!”   桃花点头,也不管在一旁瞪着她的孙氏,加快脚步追上了娘。   一路疾行,除了孙氏一个劲儿抱怨鱼没了,她走累了要歇会儿,所有人都闷头赶路,也没人搭理她。   到了桥头分路,满仓背着背篓停下,赵素芬也终于分出一丝心神,她走到满仓跟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也没说啥,只叮嘱道:“路上小心些,想娘了就来看娘,能见着了。”   满仓点头,他看着趴在姐夫怀里蔫蔫的狗子,轻声对娘道:“我长大了,能做主了,您,您若是有个啥不方便的时候,就家来,门一直开着呢。”   赵素芬闻言眼眶一热,看着明明还是个小娃模样的大儿子,却说出了这种话。   她听懂了他的意思,他年幼的时候,半点说话的权利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娘和姐姐被族人赶出家门。眼下他长大了,他家的大门谁能踏,由他自个说了数,若是钱厨子真没了,钱家还有钱大郎和钱二郎,他担心娘和狗子会吃亏,担心娘会再次被钱家人赶出家门,他叫娘别怕,到时上他家来,他家的门永远给娘开着,不会再没地去了。   分了路,满仓回周家村,他们一行人踩着夜色到了杏花村。   如今天黑得早,便是一路不停歇,到了钱家天也黑了。赵素芬站在门口都能感觉到家里气氛不对,静悄悄的,以往日日在家中嚎丧闹着要吃肉吃蛋的钱串子篓子两兄弟半点声儿都没露。   进了院,赵素芬径直朝着她和钱厨子的屋走去,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钱家兄弟俩的声音。   “这天都黑了,后娘咋还没回来?后头娶的就是不一样,平日里装的再像个人样,一遇事儿不晓得躲多远!没准她听见爹要死了,还偷乐呢。”钱大郎不满道。   “再等等吧,二舅他们也没来人,沟子弯和大河村都偏,路也不好走,怕是给耽搁了。”钱二郎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爹,心里头难受的很,想到这两日的经历,他就悔得不行,早晓得就不去郑家吃酒了,吃了一肚子火不说,爹还被打得半死。   “你还替那个老虔婆说起话来了,难怪平日里娘娘娘叫得亲切,你别心里头真把她当成亲娘了吧?!”钱大郎一肚子火没处发,听见这话犹如火柴丢入油锅,一下炸了,“老二你可别忘了,你亲娘的牌位还摆在堂屋里呢!你叫她一声娘,咱娘听在心里得多难受?你脑子糊涂了乱认娘,也得清楚你是从谁肚子里爬出来的!”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就……”钱二郎也上火了,正要和他说道说道,屋门被人猛地从外头推开,他们口中的老虔婆面无表情看着他们,钱大郎和钱二郎登时收了声儿,站在原地都有些尴尬。   赵素芬没看他们,把肩上包袱一摔,径直走到床前。   这一看,便看见了双眼紧闭躺在床上一身将死之气的钱厨子。   他那张素日里叫人恨得牙痒痒的老脸,此时鼻青脸肿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他身上穿着压箱底的好衣裳,上一次他穿这身衣裳,还有前头那位的娘家哥哥去世,他上门去吊唁特意换上的。干干净净一身,此时却被打得破破烂烂,已经干枯的血迹把软和的面料凝得硬邦邦。   床边放在一个洗脚盆,前几日还用来洗他那双臭脚,此时却装着小半盆血。   不是血水,是血。   他没换衣裳,也没人给他擦身子,洗脚盆里那盆血是他吐的。   孙氏这回没有夸大其词,钱厨子是真的要死了,他这样咋活?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活了!   出啥事了?这到底是出啥事了?咋就变成了这样?出趟门去闺女家吃个酒的工夫咋被人打成了这样?谁打的?郑家人呢?   赵素芬脑子一团乱,亲眼看见钱厨子的惨状和听别人嘴里说出来他要死了,是完完全全两码事,她有无数个问题想问。   抖着双手扶着床,她没敢在两个继子面前露怯,她挪到床边坐下,伸手去握钱厨子的手,很凉,没有一点温度。她举起来看,在他的指甲盖里瞧见了好多泥巴,泥巴还是润的,这不是他在家抠的,他是做席的厨子,比村里的汉子爱卫生,他也不咋下地,指甲缝向来都是干净的,咋可能这么脏?   她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钱家兄弟,眼神狠厉,质问他们:“你们不是去郑家吃酒了吗?他怎么被打成这样?谁打的?是郑家人还是外人?为什么不请大夫,就这么任由他躺在床上等死?你们是想眼睁睁看着亲爹死在面前吗?!”   “你别张个嘴就血口喷人!我们咋可能看着爹死,是大夫说救不了了,叫我们拉他老人家回来让家里人见上最后一面!”钱大郎这会儿也不管她后娘是不是长辈,指着她张嘴便骂,“别以为你胡咧咧,就能把这口不孝的帽子抠我们身上!平安镇医馆里的大夫,郑家的亲朋都可以为我们兄弟作证,爹出事后,我们可是第一时间就送他去医馆找大夫医治了,我们一天一夜没合眼守着!”不孝的帽子谁敢戴,这毒妇居然想把这个锅扣他们头上,是想让他们兄弟被村里人用口水淹死?   钱二郎也皱着眉道:“你自个看看盆里,都吐出内脏渣子了,大夫说救不了我们才拉回来的。爹身上的衣裳我们也不敢换,大夫说脏腑受了伤,我们不敢轻易挪动他,生怕他老人家连家都回不了。”死在了路上,他咽下最后一句。   至于爹是咋变成这样的,兄弟俩眼神都有些躲闪,不晓得该咋说。这事儿有点影响琴儿的名声,爹一向疼琴儿,他们也只有这一个妹子,如今她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在郑家站稳脚跟,若是这时候传出啥对她名声有碍的话来,一口害死亲爹的帽子扣下来,她指不定会被郑家给休了。   这可是不孝的大事,郑家人容不下她的。   他们支支吾吾不说话,赵素芬见此哪儿还能不明白,这事儿怕是有啥不敢叫外人知晓的原由。他们亲爹这会儿都躺在床上只剩一口气了,他们兄弟还能憋着不说,除了和钱琴儿有关,她再想不到别的。   赵素芬心头一片寒凉,她愣愣看着闭着眼出气比进气多的男人,咋就这样了呢?欢欢喜喜去吃姑娘生儿子的喜酒,两只脚踏出家门,结果却是被人抬着回来的。   屋子里暗暗的,洗脚盆里的内脏渣子她没看见,只看见了他瘪下去的胸膛,跟块破布头似的,都陷下去了。   人还有口气,但这口气许是马上就要没了。   她起身点了油灯,屋子里亮堂了些,她也看得更清楚了,不晓得他在郑家,或是平安镇经历了啥,这是被下了死手了,打他的人半点没手软,就是冲着要把他这条命打死下的力道。   油灯的光一晃,赵素芬险些拿不稳,便是这一年夫妻感情给磨没了,但若不是他当初瞧上她,她怕是得带着桃花四处漂泊,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心是硬的,是冷的,生气的时候她还在心里盼着他早点死呢,寻思他死了她就带着狗子离开钱家,这一家子糟心人糟心事跟她再没关系。   可这会儿他真的要死了,呼吸几近与无,她这心里咋酸酸的,疼疼的?   活着时再是遭人厌烦,临到头了,还是这般凄惨,她对他所有的怨怼,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她喉间热气上涌,眼眶湿润,对站在门口的桃花和狗子道:“都进来,看你们爹最后一眼。”   桃花见娘脸色不好,又听她说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抱紧了狗子。   钱大郎忙着和后娘较劲儿,这才发现桃花和她男人也来了,卫大虎站在门口,把外头仅剩的一点光都遮完了,只有屋子里亮起的微弱油灯,照亮了每个人的面容。   平日里跟在钱厨子屁股后头忙前忙后关怀备至的钱大郎,这会儿眼里哪有他爹?一双眼睛都不够用了,又是瞪后娘,又是瞪桃花两口子,甚至连半大点的狗子都不放过,嘴里低声骂着回来便不见人影的婆娘,真是啥人都往家里带,不是说了别让桃花和她男人来吗?   而每日只晓得忙活田里地里农活的钱二郎则是时不时望向门口,面上难掩焦急。这大河村的人都来了,咋湾子沟的舅家还没来人呢?   而那个让钱厨子日日念叨的亲生女钱琴儿,他欢欢喜喜跑去吃她的生子喜酒,结果被打得只剩一口气被抬回来。结果呢?钱琴儿这会儿却没在他身旁守着。   倒是听着信儿和娘一道从大河村赶来的桃花,这个被他视为眼中刺的继女,这会儿站在他床边叫了声“爹”。   屋子不大,只站着钱厨子的儿女们。   狗子趴在床头看着已经认不出来的爹一个劲儿直抹眼泪,他没哭出声,但眼泪止不住的流,鼻涕泡破了一个又一个,衣裳都哭湿了。   他好似明白了啥,他爹真的要死了,他头发还没白,没像村里老人一样老,但他就要躺棺材了,他快没爹了。   桃花心里也不是滋味,任谁看着前几日还好生生站在跟前发脾气的人,转个身咋个眼的工夫就变成了这幅模样都会觉得唏嘘。   钱家这碗饭再难端,好歹没叫她饿死,她在钱家是累是苦,是寄人篱下,但这世道还有好多人付出劳力苦力还养不活自个,她在钱家好歹没被饿死,下雨天也有个可以遮挡的屋子可住,便是心里没把钱厨子当过爹看待,她也不希望他是这样死的。   可他是真的要死了,眼睛都睁不开,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生气。   狗子趴在床边哭得直抽抽,小嗓子压不住哽咽声,屋里气氛压抑得让人感到窒息。桃花心口闷得慌,她最后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钱厨子,转身出了屋门。   她的难过并不纯粹,她这会儿不愿待在屋里。   她唏嘘钱厨子此刻的凄惨,但内心里并没有特别难过,她待在屋里觉得格格不入,若是钱厨子还有意识,想来也不稀罕她这声爹,更不稀罕她这个一向不受他待见的继女在屋里守着他咽气。   卫大虎见她出来,握住了她的手,桃花对他摇了摇头,拉着他来到院里。和主屋的压抑不同,大房那屋亮堂得很,隐约还能听见孙氏和钱串子吃东西的咀嚼声儿,桃花想到她从家里搂的拐枣和毛桃子,眼里难以掩饰厌恶情绪。   孙氏也就罢了,钱串子是钱家长孙,钱厨子对他一向疼宠,比狗子这个幺儿更甚,如今他就要死了,钱串子还躲在屋里和他娘一道吃果子,没想过去屋里看他爷最后一眼。   桃花在院里都待不下去了,卫大虎便拉着她出了钱家门,也没走远,就在门口坐着。   这一坐便是一个多时辰,有一行人匆匆朝着钱家走来,也是这一刻,屋里传来狗子的嚎啕大哭声。   钱厨子死了。   【作者有话说】   (二点五合一)   (8524四舍五入就是9000,9000四舍五入就是日万,好,我今天日万了!) 第78章 78   ◎随便吧爱咋咋◎   桃花心头一拧, 猛地站起身。   急匆匆的脚步从屋里传来,接着便是哭喊声,钱大郎拿着块事先便准备好的白布出来挂在大门口, 门口挂白,便代表这家有白事,钱家有人去世了。   钱厨子是被牛车运回来,进门的时候是钱大郎兄弟俩抬进去的,但是村里许多人都瞧见了, 还围在钱家门口张望了许久,但当时钱大郎支使他婆娘去大河村叫后娘和三弟, 钱二郎则叫婆娘去湾子沟喊舅家人,老爹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咋能分出心神招呼村里人。   故而杏花村的人只晓得钱厨子去闺女家吃酒,结果是被两个儿子抬回来的,具体发生了啥事,大家伙都不知晓。但他被抬进家门的凄惨模样, 不少村民都看见了, 众人又惊又骇,尤其是钱家邻居,一只支棱着耳朵听隔壁的动静,都晓得钱厨子那样怕是不好了,狗子的哭声传出来后,原本关门闭户的周围邻居齐齐打开门朝钱家走来。   一眼就看见钱家门口挂着的白布。   钱厨子就这么没了?   可不就这么没了,狗子趴在床上离他爹最近, 他最先发现不对劲儿, 他就听见“赫赫”一声响, 再“咔哒”一声, 原本躺在床上只剩下一口气的爹,浑身抽搐两下后,那口吊着的气立马就断了。   他站在床边儿都吓傻了,还是他二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娘也垂着眼抹眼泪,他大哥去拿白布,他才反应过来什么,扯着嗓子便哭嚎出声。   桃花和卫大虎刚站起身,便看见王氏带着钱家兄弟的舅家人匆匆赶来,来的是钱大郎的二舅和三舅,逢年过节两家一直有走动,桃花是见过他们的。原本还有一个大舅,前头去世了,钱厨子还带着一家人上门吊唁,留娘和狗子在家里守着。   见到桃花,王家两个舅舅当没看见,王三舅倒是看了眼存在感十足的卫大虎,看他站在桃花身边,猜测是她的男人,但也没打招呼,桃花也没叫人,王家人也不稀罕她家。两方人在门口短暂的眼神交汇一番,钱大郎看见两个舅舅便连忙迎上去,还没说话眼泪便掉了出来,看着两个舅舅和渐渐走过来的邻里们,表情哀痛道:“我爹没了。”   王二舅拍了拍大外甥的肩,低声道:“先把灵堂布置起来,其他的稍后再说,死者为大。”   “嗯。”钱大郎忙带着他们进屋,也没余力招呼邻里们,邻里们也晓得他们家这事儿抽不出空来,大家伙都没进屋,就站在门口长吁短叹,都在猜测钱厨子这是出门遇到啥了,咋就这般流年不利,不是说去平安镇吃闺女的酒嘛,出门的时候还高高兴兴和他们打招呼,说许是要住两日才回来,却没想到这一去,竟是最后一面。   众人唏嘘不已,连连感叹世事无常,钱家今晚得忙活,他们就不去添乱了,明日再上门吊唁。   桃花和卫大虎进屋,桃花先去屋里找娘,卫大虎也没闲着,帮着布置灵堂呢,这么多人瞅着,咋说面子功夫得做上吧?回头掰扯的时候免得人家以不孝的理由压他们。卫大虎一人便顶好几个,进进出出好一顿忙活,连钱家那口事先准备好的棺材都是他单手举起来扛到堂屋的,可把王家两个舅舅吓得不轻,连站在钱家门口往里面张望的一众邻里也看见了,连连咋舌,说钱厨子这继女婿孝顺,不但帮着扛棺,还里里外外忙活,反倒是这亲女婿,明明是上他家吃酒才遭的难,眼下还不知在哪儿呢。   “桃花虽是后头那个带进来的女儿,但瞧着是个孝顺的娃子,连她男人都不错,这一听这信儿两口子都赶来尽孝了。”   “倒是琴儿那丫头,是没听到信儿还是咋地,咋现在还没赶回来?”   “琴儿不是嫁到了隔壁平安镇?便是递了信儿也没这么快,许是明日才能回来。”   “哎你这话就不对了,老钱是去她家吃酒才出的事,她个当闺女的咋会不知晓?可别说明日了,换成我家姑娘,不得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守在身旁尽孝?她爹可是在她那头出的事!”   一群人面面相觑,咋感觉老牛子说的很有道理啊?   不过眼下却没人听他们在说什么,钱家彻夜通明,把家里的白蜡都点了起来。   卫大虎对钱厨子居然老早就把棺材都准备好这事半点不吃惊,这非常符合他这人行事,但凡对自己身后事有那么两分重视的人都会提前把棺材准备好,不然谁晓得等他两腿一蹬,儿子们会不会敷衍了事随便买口薄棺敷衍他?想要身后事满足自个的心意,这棺材最好是自己准备,既省了儿女的麻烦,也防有个啥突发状况来不及准备。   眼下这便是突发状况,死的太突然了。   屋里一通忙活,给死者擦拭身子,换寿衣,桃花站在门口没进去,见狗子被忙碌进出的人挤到门口,忙伸手把他拉过来。   狗子抬头看姐姐,他一双眼睛都哭肿了,还有些迷茫着呢,被姐姐拉着站在门口,看见一盆盆血水被端着倒出去。他们姐弟再次被娘叫去屋里时,看见的便是穿着寿衣,一张脸已经有些发青的钱厨子。   之前还是将死之人,如今已是已死之人。   狗子面对穿着脏兮兮衣裳的爹都不害怕,如今看着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爹反而吓得扭头躲到姐姐怀里。桃花却不咋害怕,这已经是她第三次见刚死之人的青灰面容了,第一个是她亲爹,第二个是她二爹,第三个是钱厨子,她三爹。   赵素芬叫他们姐弟进来是看最后一眼的,这回是真的最后一眼了。   钱家好几日没开火,家里啥都没有,钱大郎已经有过死亲娘的经验,晓得要往死者口中塞点啥含着,那些富贵人家都是含玉片,他们这些乡下泥腿子通常是含米饭。家里没有米饭,值得去邻居家借,但家家户户都是喝稀粥的多,一大盆稀粥还不够喝呢,咋可能有剩下的?那是一粒米都没有。   钱大郎在村里挨家挨户敲门,有人是真没有米粒,也有人是不愿意给,便说家里没有。也不是人人都和钱家关系好,何况这米饭还是找给死人吃,总有人觉得晦气,不愿沾染上,毕竟钱厨子死的不明不白,都怕着呢。   钱大郎找了一圈,硬是半粒米都没找到,他一脑门汗跑回家,见婆娘还躲在屋里吃东西,气得反手就是一巴掌甩过去,叫她去灶房烧火煮饭。   孙氏被打得眼冒金星,回过神来后冲过去就和他扭打成一团,嘴里嚷嚷威胁着要叫娘家哥哥上门给她撑腰,骂道:“桃花不是回来了吗?你叫她煮去啊!灶房里的事儿不是她在管吗?!”   “她一个外嫁女还管上咱家灶头了?”钱大郎气得胸口疼,夫妻俩在屋里硬是闹了一通,这次孙氏拎出娘家人也不好使了,爹去世是大事,便是孙家人也不占理,孙氏被打得鼻血都喷了出来,钱大郎见此更生气了,死人是见不得血的,他婆娘身为大儿媳,眼下却是连去磕头都不能了,传到外头又不知会被编排成啥样!   孙氏也怕了男人,他这次是真敢下手啊,她有些惧了,用布条卷吧卷吧把鼻血堵住,缩着脖子去灶房煮饭。   等钱厨子嘴巴里含上米饭,面部也遮了起来,被两个儿子抬进棺材时,已经快到子时。   灵堂已经布置好,棺材面朝门口而放,两根白蜡烛燃着微弱的光,一众孝子贤孙跪在地上哭灵。桃花也跪在其中,卫大虎原本也是要跪的,但他不乐意啊,干脆就学着王家两个舅舅一样站在旁边看着,等天亮再说呗,人多了他就意思意思上去点根蜡烛,反正这一宿他忙着呢,进进出出搬上搬下,孝顺得很!   第二日天还未亮,村里人便登门了。   桃花和狗子心眼实诚跪了一整晚,还有二嫂王氏,也跪着没挪膝盖,她还压着儿子钱篓子跪。只有孙氏,仗着被男人打出了鼻血,硬是没往灵堂来一次,抱着跪了一会儿便偷偷钻回房间的钱串子呼呼睡大觉。   这一日也是忙忙碌碌,钱家两兄弟既要忙着通知亲朋好友姻亲,又要忙着办白事。钱厨子自个便是厨子,红白喜事的席面都干,钱大郎自有认识的同行,这谁晓得呢,以前还是竞争关系,这会儿都要亲自登门请人家上门做席了,做的还是自家的白事席面。   菜肉蛋这些在村里便能买,钱大郎也没想过要办多好的席面,差不多能看得过去便行。   钱家大门人进人出,卫老头也得了信儿,他是空手来的,但进门就随了礼,几十个铜板呢,比村里人家一两个铜板或拿几个鸡蛋拎把菜的强多了。   卫大虎亲自接待的老爹,他这继女婿为了不落人口舌,天还未亮便站在门口待客。他爹一来他便瞅见了,把礼一随,带着他便找了张桌子坐下等着吃席。   咋不吃呢,都随礼了!   钱厨子不愿上卫家吃杀猪酒,卫老头却是要上钱家吃他的白事席。 第79章 79   ◎戏台子◎   避了人, 卫老头问儿子啥情况,卫大虎便把桃花给他说的告诉了爹,他是没亲眼看见钱厨子生前的模样, 死后他也没瞧见,洗漱是娘一手做的,换寿衣是钱家兄弟的事儿,他就在外头帮着抬了棺材,后头含米饭, 遮面,遮全身, 这些他都没参与,连把尸体抬进棺材都是钱家兄弟和王家两个舅舅帮着搭的手,他就在旁边装模作样扶了个棺材。   “胸口都瘪下去了,桃花说脸都是肿的,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模样了。”卫大虎想象了一下,很凄惨, 生前被折磨过, 因桃花说的过于残忍,以至于他对钱厨子那点不满都烟消云散了。   还烦啥啊,人都死了。   人死如灯灭,和死人计较,那就是活着的人和自己过不去。   “那两个是前头那位的娘家亲兄,我估摸着郑家那头今日也要来人,他是在平安镇出的事儿, 郑家不可能不知道。”卫大虎低声和爹说道:“而且这人一死, 仗着王家人也在, 钱家兄弟肯定会说分家的事儿, 我观那钱琴儿的行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岳母身份尴尬,虽是正儿八经抬进门的,但前头两个继子到底是年岁不小了,岳母进门时钱大郎连儿子都生了,心里咋可能没想法?娘便是生了狗子,分家这事儿上怕是也占不到啥好处。”   毕竟狗子还小,人都说七岁定根,乡下娃子过了七岁这个坎才能长成,几岁的娃子夭折的多了去了,像一些根深叶茂的大族,只要过了七岁生辰的娃子才给上族谱,七岁之前夭折的娃子甚至都不能埋进祖坟,就是这么回事儿。   眼下钱厨子一死,钱家兄弟咋可能再让一个继母压在他们头上拉屎拉尿,谁不想当家做主啊?他们便是能容岳母在钱家住着,那也是要她缩着脖子弯着腰在他们手底下讨生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亲儿子还是个奶娃子,半点不顶事,岳母拿啥在钱家安身立命,她后娘的身份?   她在钱家兄弟手底下过活,怕是得被两个继子磋磨死。   钱二郎也就罢了,钱大郎可不是啥好性人,这人可是阴着坏的主儿。卫大虎把形势看得明明白白,钱厨子一死,钱家立马就得散。   当然这事儿也不是说岳母就只能当那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桃花若是没嫁给他,还真说不定就是这么个结局,但谁让桃花眼光好看上了自己?卫大虎得意的想,他咋可能看着岳母和狗子被钱家兄弟联合王家郑家随意揉捏摆弄欺负?   他稍微动下脑子就晓得钱厨子死的有多蹊跷,说没个内情谁相信啊?尤其钱家那个正儿八经的亲闺女这会儿还没回来,她老子去吃她的喜酒,结果吃出一场白事来,结果她倒好,爹都拉回来一宿了,这人还没回来,这不是个缺心眼,便是心里有鬼。   卫老头也是这般想的,今儿来吊唁的人多,院子里人来人往的,父子俩也不好多说,便道:“你岳母娘家也没人,生了俩儿子,一个还在周家村,半大小子啥也干不了,眼下就只能指望你这个女婿了。回头若是有需要,往家里那头支个信儿,我把你大哥二哥给一道叫过来壮声势,钱家两个兄弟,他们那边还有岳家,再加上王家人和郑家人,他们人多声势大,你岳母这头势小,怕是会吃亏。”   乡下人分家,别看只有那么一分三亩地和几间茅草屋,亲兄弟都为此能打得头破血流。钱厨子有把子做席的手艺,家中也有祖辈传出来的田产,家中日子虽过得也不咋富裕,但比村里那些个勒紧裤腰带过活的人家好过太多。这日子越是好过,反而越不好分,人人都想多得一分,好继续维持如今吃穿不愁的日子。   而亲家和狗子的存在无异于虎口夺食,钱家两兄弟若是对狗子这个亲兄弟有些手足情,这家都还好分。但就他们兄弟表现出来的样子,怕是恨不得狗子就没存在过,咋可能把家产分给他?乡下人甭管干个啥都得人多壮声势,卫老头的意思,等钱厨子一下葬,钱家怕是就得闹起来,亲家没啥人可以叫,大虎这个当女婿的就得把场子撑起来,人少就喊上他大哥二哥,再不行把二牛也叫上,都是牛高马大的年轻汉子们,甭管会不会干起来,起码咱气势上不能比人家弱太多。   “先瞧瞧郑家那头的情况再说。”卫大虎也是这般想的,若是打架,他半点不虚,只要不是一下子来百十个汉子,他怕个屁啊。不过能不打架最好,咋说呢,狗子毕竟姓钱,兄弟反目能是啥好事不成?他又还是个娃子,亲眼见到爹惨死的模样,再经一遭这事儿,别心里给落下啥毛病出来。   能安稳分家最好,钱大郎钱二郎毕竟已经各自成家生子,他们兄弟多分些家产无可厚非,毕竟按人头来,也是他们两家占大头,只要不是太过分,他相信岳母都不会说啥。怕的就是他们兄弟心毒手狠,指缝半点不愿露,若真是如此,这架不打也不成了。   有些硬皮子就得用棍棒才能打软打服。   郑家人是在下午来的,家里席面都吃过了,钱家那位正儿八经的姑娘才带着男人回来。阵仗闹得还挺大,人还没进村便扯着嗓子开始哭丧,一路哭一路喊爹,走到家门口更是“扑通”一声便跪在了下上,膝行到灵堂,对着棺材哭得直不起腰。   “爹啊,爹,我的亲爹啊,你怎么舍得就这么抛下女儿走了啊!我的爹啊,你上我家吃个酒,却没想到在镇上遭了这么大的难,是女儿不孝,若是女儿没叫爹上家中吃你外孙的酒,就不会发生这种事。爹,呜呜呜,爹你怪我吧,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的错啊!啪啪……”她反手朝着自己脸上就甩了俩大嘴巴子,哭丧哭得可谓是千回百转,高亢嘹亮,磕头砰砰砰往地上撞。   这场面,谁看了不说一声大孝女?   村里感性的婆子妇人看得都直抹眼泪,邻里邻居谁不晓得钱厨子最疼这个亲闺女?不然钱琴儿咋可能嫁到郑家去,实是他曾经去平安镇做席面相中了郑二郎,郑家家境好,郑大郎的婆娘生不出儿子,他那早逝的原配可是一连生了两个儿子,钱琴儿模样长得不差,使些银钱找个中间人说和说和,反正把钱琴儿吹得是天花乱坠的好,这亲事最终是成了。   不然咋说这回郑家人心急连孙子满月都等不及便要办酒庆贺呢,实在是高兴啊,当初媒人吹得就差直接拍胸脯打包票钱琴儿一进家门头胎必定是儿子,结果谁晓得啊,她第一胎生了个小丫头片子,郑家人为此对她很有意见,连钱厨子这个亲家登门都没个好脸色。   钱琴儿如今生了个儿子,一遭翻了身,终于在郑家有了地位,结果还没高兴个两日,她亲爹却因为上郑家吃外孙的出生喜酒死了。   她怕啊,她这几日在郑家过得是心惊胆战,郑家人觉得晦气,甚至觉得这是个不详的预兆,牵扯到她儿子了!今儿除了她男人,郑家其他人都没来,按理说亲家去世,郑家的两位都得亲自上门吊唁的,钱琴儿怕村里人看出啥,认为她在郑家不受重视,这不,还没进村就哭上了。   眼下谁还关注郑家人来没来,都看着跪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的钱琴儿夸大孝女呢!   钱大郎和钱二郎也被妹子哭得勾起了眼泪,钱大郎更是上前去拉钱琴儿,鼻音厚重道:“快起来吧,别哭伤了身子,你还没出月子,身子本来就差。爹素来最疼你,若是见你这样,定会走得不安稳,你别再叫他老人家担心了。”   钱琴儿趴在地上呜呜哽咽,她不愿起来,是被钱大郎强行拽起来的。郑二郎在旁边瞧着,见婆娘把位置让了出来,他顺势跪下磕了个头,上了炷香,然后拍拍膝盖麻利起身。   赵素芬在旁边看了个全须全尾,她脸上啥都没有,也没招呼钱琴儿和她男人,钱琴儿被大哥扶到一旁坐下,见到后娘和桃花,她撑着椅子作势要起身,被钱大郎按住:“你起来干啥,身子不好就坐下歇息,啥事都有我和你二哥忙活,用不着你。”   院子里这么多人瞧着呢,钱琴儿嫁人后更会做面子,她对着赵素芬叫了声“娘”,不等她回话,又看向她旁边的桃花,抹着泪哭道:“是我这个当亲闺女的不孝顺,连桃花和她男人都来了,我才得了信儿姗姗来迟,连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我枉为人女啊!”   “你在隔壁镇,路途远,咋能和他们两口子比?”钱大郎安慰她,“可别哭了,仔细伤了身体,爹晓得要心疼了,你又不是不知他老人家,最看重关心你了。”   钱琴儿帕子捂眼呜呜哭得停不下来。   赵素芬懒得看他们兄妹做戏,她钱琴儿想做面子,也得她乐不乐意配合:“可收收你脸上的眼泪,人还没进村戏台就摆上了,你爹是咋死的,你心里比我清楚。老大说他是在镇上被流氓痞子乱棍打死的,他不是去郑家吃酒吗,咋一个人跑去镇上了?这事儿你给我说道说道,我听听是什么个大事,他连外孙都不抱了,大冷天要一个人跑去镇上。”   钱琴儿低着头一个劲儿抹眼泪,不说话。   “你倒是给我一个理由!”赵素芬冷声质问。 第80章 80   ◎出殡◎   钱琴儿身子一抖, 哭得更厉害了。   关于钱厨子在平安镇到底发生了啥,钱大郎兄弟俩的说法是爹一个人去镇上被地痞流氓给打死的,当时正好被郑家所在的村里人看见。钱厨子心疼闺女, 逢年过节和郑家走动频繁,村里的人都见过他。   那人见到他时,钱厨子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了,只有嘴里还嘀咕着“银子,他的银子, 银子被抢了”之类的话。那人见此被吓得不轻,他都没敢伸手碰钱厨子一下, 主要是他那会儿模样太惨了,生怕被沾染上,他本是来镇上卖菜的,连菜都不卖了,挑着担半刻没歇跑回村就上郑家去叫人,而正在郑家吃酒的钱家兄弟才晓得亲爹出了事。   等他们一行人赶去镇上时, 钱厨子还躺在地上, 天气本来就冷,他整个人都是凉的,当时钱大郎还以为爹已经死了,是钱二郎摸了脖子,才晓得人还活着,便赶紧送去了医馆。   那时正是到郑家的第二日,也就是桃花她们吃杀猪酒炖肘子的那日。钱厨子在医馆里躺了一日又一夜, 医馆大夫彻夜不眠尽力医治, 第二日一大早, 他便开始吐血, 血里还有肉渣子,一看就晓得救不回来了。   大夫便叫他们兄弟结了账把人抬回去,趁着他还没死,赶紧叫家里人见上最后一面吧。   钱大郎和钱二郎闻言手脚都软了,他们也不晓得事情咋就落在这一步了,咋好生生来妹子婆家喝个酒,爹来镇上一趟,人咋就要不行了呢?咋就要死了呢?可医馆病人多,大夫也没空在搭理他们,钱大郎和钱二郎付了诊金,又使银钱租了个牛车,找人给郑家递了个信儿,兄弟半刻不得停歇,紧赶慢赶把爹给拉了回来。   再然后便是叫孙氏去大河村找人,王氏去舅家叫人,前者是记得大夫的话,叫后娘和狗子回来见上最后一面,后者纯纯就是叫过来准备后事的。   在和钱厨子擦洗换寿衣时,赵素芬便问了钱大郎,他爹是咋死的,这些话便是当时钱大郎的说辞。他爹是去镇上被地痞流氓打死的,但他为啥去镇上,他们第一日连夜赶去郑家,第二日本该是摆酒的时候,郑家的亲朋好友都在家中吃酒,连他们兄弟两个带着婆娘也在家中吃酒,为啥他们的爹,钱厨子,在他外孙的出生喜宴上,他这个外祖父不在,反而去了平安镇。   他去平安镇做什么?   赵素芬看着钱琴儿,一字一句问道:“他去平安镇的理由是什么?”   钱琴儿吓得浑身发抖,她不说话,帕子捂脸只晓得埋头哭。钱大郎见院里的人都看了过来,他立马拉下脸,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啥事不能背着人说,非要当成外人的面?后娘就是后娘,半点不在乎钱家的脸面,他压低声儿怒道:“爹还在棺材里躺着呢,你这是啥意思,是要他老人家走得不安心才作罢?有啥事等爹出殡了,咱再关上门说!这会儿可都安分些,我可不愿外人看我钱家的热闹!”   赵素芬冷冷地看了他们兄妹一眼,妹子只晓得哭,当兄长却已经摆起了一家之子的姿态了?   好,真是好得很!   “琴儿还没出月子,她刚生了娃子身子本就不好,赶了这么远的路,又大哭了一场怕是受不住,叫她先去屋里歇歇,有啥事咱回头再说。”钱大郎不愿意在这会儿和她闹起来,他是长子,爹一死,以后这钱家的门楣就得由他撑着了,她不在乎钱家的面子,他却是要在乎的,咋可能把自家的事儿摊在村里人面前,让外人看笑话。他服了软,想把后娘稳住,“香快燃尽了,您帮着去点一根,我带琴儿进屋歇歇。”   说罢,便扶着钱琴儿进屋了。   桃花走过来抱住了娘的肩膀,赵素芬轻轻摇了摇头,去点了根香,这香是不能断的,不然死者不能往生。   外头自有钱二郎和两个女婿招呼待客,赵素芬一宿没睡,她也累得狠了,桃花便扶着娘去她以前睡过的屋歇息,主屋这会儿没人进去,便是赵素芬也不愿。   桃花出嫁后,她睡过的屋子便成了放杂物的地方,不过赵素芬想闺女,床没叫人挪动,她也时常来打扫,眼下倒是能躺会儿。桃花去拿了被子来,就坐在旁边儿守着娘眯觉。   赵素芬往里头挪了挪,空出个位置来:“你也跟着累了一宿,脱了鞋上来陪娘躺会儿。”   桃花摇头:“这会儿累些无妨,免得叫人拿捏了话柄,那些人不愿讲道理的时候白的都能说成黑的,他们看不见您熬了一宿,只会说外头都在忙,你躲在屋里睡大觉。”她小时候不聪明吃了老些亏,别人看不见你忙活,只看得见你休息,明晓得现在是个啥情况,她咋可能继续吃这个亏?   做面子嘛,她也是会的。   赵素芬也没有强求,她眯着眼,轻声道:“钱琴儿不敢看我,她心里有鬼,她爹这事儿指定和她脱不了干系。她一向如此,心虚的时候就不敢抬头看人,只会低垂着脑袋装哭,博取她爹的同情,觉得她受了委屈。”   她说着笑了起来,语气中却没多少笑意,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事儿好笑:“她爹多疼她啊,为了她的婚事操碎了心,生怕我这个当后娘的拿捏她的未来,偷偷就把她婆家定下了,还是郑家上门提亲,我才晓得她竟是要嫁人了。她头一个生的闺女,连他也跟着抬不起头来,逢年过节往郑家送的礼重,拎的可都是我这一年到头辛苦喂养的母鸡,鸡蛋也是一篮子一篮子拎去,她钱琴儿如今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不念我一声好,我不在乎,我是后娘啊,后娘咋可能叫人感恩,不记恨都是她这个当闺女的大度,人人都是这么说,人人也都是这么想,我都可以不计较。可她爹呢?心心念念的都是她,啥事都为她着想,最后就落了这么一个下场。”   她一开始便猜测这事儿和钱琴儿有关,但没见着人,她也不敢保证。结果怎么着,她这随口一诈,便诈出来了,这事儿还真就和她有关。   她不是为钱厨子可惜,她就是心寒,钱厨子出事在镇上医馆躺了一天一夜,钱琴儿没说去看他一眼,她能不知晓自己老子是个什么情况?可能吗?钱大郎可是叫人往郑家递了信儿才回的家。她这个当闺女的,但凡心里惦记过她亲爹,当日便是天上下刀子,她都会去镇上看他,跟着两个哥哥一道亲自把他送回家,亲自在他床边守着他咽气。   结果呢,她倒好,爹被打得半死不活,她硬是没露一面,人都死了半日,尸体都凉透了,她还想着搭戏台子做面子,不叫外人说她一句不孝!   钱琴儿,她心咋就这么凉,这么狠呢!   桃花看着娘睡着,她就在旁边守着,期间时不时去灵堂看看香,也不是担心熄没熄,主要是去人前露个脸,堵别人话头。   赵素芬睡了不到半个时辰便醒了,桃花想叫她多睡会儿,她摇了摇头,穿上衣裳鞋子便出了门。   夕食吃得早,天还没黑,上门吊唁的亲朋和村民便都走了。今夜是不关大门的,灵堂里的蜡烛也不能熄,白幡被风吹得呼呼响,整夜都要留人守着。   停灵三日,出殡那日,晴了好些日子的天阴沉沉的,棺材刚抬出家门,便下起了大雨。   抬棺的是钱家兄弟和村里人,两个女婿都没抬,郑二郎是因为他自诩读书人没力气,甭管是上了几日私塾,能认几个字,在泥腿子眼中确实是读书人,读书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印象根深蒂固。卫大虎则是因为太高了,和这群汉子配合不上,扁担一头高一头低,若是一个不注意把棺材掉地上,那才真是完犊子。   不过也不差了,出殡日下大雨不是啥好兆头,村里人看着他们一路去了后山,私下都嘀咕钱厨子死的怕是不安稳,瞧这瓢泼大雨,眼睛眯的都快看不清路了。   下雨天路滑,都是山路都习惯的汉子们却没想到进山的时候还是有人摔了一跤,虽然那人反应快伸手撑住了地面,但棺材角还是在地上磕了一下,沾了泥巴。钱大郎和钱二郎脸都黑了,他们兄弟一个抬前一个抬后,因为下雨心情本就不好,没想到这都快到了地方,居然还能生出事端,村里人多迷信,出殡日若是意外多,多是死者不安宁,或是他们家风水不好。   风水不好祸及子孙,谁不看中这个啊?这墓地还是特意花钱请道士寻的呢!   棺材都抬到这儿了,不埋不可能。   白幡被雨水打湿,嘤嘤呜呜的哭泣声响彻雨幕,钱串子摔盆抱罐走在前头,依次是儿子女儿孙子儿媳女婿们。桃花和娘走在后头,有人假哭干嚎,也有人真心难受,狗子便是一路抹眼泪,小嗓子都哭哑了。   到了地儿,下葬埋土,人群里又是呜呜哭嚎声,甭管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这会儿都得哭。   桃花实在哭不出来,反正下着雨呢,一脸的雨水,就当哭了吧。   不多时,后山便多了一个鼓起来的坟包。   一个人从生到死,从躺在床上到躺在棺材,不过几日工夫。 第81章 81   ◎失声痛哭◎   雨越下越大, 一群人回到钱家时,被淋得浑身湿透。   抬棺的都是村里人,这也是习俗了, 谁家有白事,都是村里的年轻汉子帮着抬棺,都是一辈辈积累下来的人情,所以是不用给铜板和留人吃饭的,端看主人家有没有那个心, 有心的会给点鸡蛋啥的,没那个心就罢了, 也没人在这种事上计较。   钱大郎记着之前棺材险些摔在地上的事儿,硬是半句口水话都没带,还是钱二郎出面道了谢,好声好气把人送走。   家中唯一的斗笠蓑衣是钱琴儿披着,因为她才生产,确实淋不得雨, 也无人和她争抢。到了家她便脱了蓑衣, 看见被淋成落汤鸡的桃花,笑道:“你成亲那会儿我怀着孕不方便,倒是没赶上吃你的喜酒,这声祝福许是晚了些,祝你和妹夫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桃花和这个继姐一向没啥话说,闻言只是点点头, 说了声谢谢。她也没说啥祝你喜得贵子的话, 钱厨子便是上她婆家吃酒才出的事儿, 这人前脚刚埋, 后脚说这话,怕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认为这是贺喜。   她也没上赶着找晦气。   王家的两个舅舅昨儿回了一趟湾子沟,今儿钱厨子下葬,送葬的都是他的后人,他们是不用去的。这会儿时辰还早,却不想他们已经来了,赵素芬一看就晓得咋回事儿,他们是半点等不了了,今儿便要掰扯一番。   她在心头冷笑一声,回头叫桃花把大门关上,既然钱家兄弟这般迫不及待,那这事儿就好生说道说道,便是钱厨子已经死了埋了,她也是他正儿八经娶进门的婆娘,可不是那些个没名分的玩意儿,他们想分家,那也得拿出个她同意的章程来!   何况她男人死的不明不白,她若是不计较,这事儿可以糊弄着过去,她若计较,也不是任由他们张嘴便说了算。   谁说她就不能给钱厨子讨个“公道”呢?   “砰”一声响,钱家大门关上,钱琴儿原本还笑着和大哥说话,听见这个声儿,她心头咯噔了一下。   钱家的堂屋里,灵堂已经撤下,桌子上回也裂开了,这几日忙着各自走亲,硬是没来得及置办,办白事酒席都是找邻居家借的桌子。赵素芬作为这个家唯一的长辈了,她是有权利坐上位的,但王家两个舅舅也在,钱大郎咋可能让她坐主位?但也不可能叫两个舅舅坐,这毕竟是钱家的家事,他们姓王,他们能当外甥的靠山,却管不了钱家事,赵素芬是不允的。   有一个能徒手扛起棺材的猎户女婿在,王家两个舅舅也没敢硬来,于是这座位便成了一左一右,主位没人坐,空着。赵素芬和女儿女婿儿子坐在左边,王家两个舅舅,钱大郎三兄妹,加上一个女婿郑二郎,还有俩儿媳孙氏和王氏坐在右边,右边挨着前头那位的牌位,如今就和钱厨子的牌位放在一起。   两边的人心知肚明,故而坐得泾渭分明。   也没说啥客套话,赵素芬看向钱大郎和钱琴儿,直接开口:“既然你们不想叫外人看笑话,那我就给你留两分面子,你们爹死的蹊跷,这事儿我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我是他正经娶进门的婆娘,不管你们兄妹咋看我的,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我若要计较,这会儿便是去县里报官,只要我同意,官爷都能把他从坟里刨出来验尸,便是你们兄妹也拦不住。”   “你居然想刨爹的棺材,你这个毒妇,果然爹一死你就露出真面目了!亏爹生前那么偏心你和狗子,事事都叫我们兄弟忍让,啥好吃的都落狗子嘴里,连串子篓子都没有,他在你无家可归的时候收留你,还让你带了个外姓女儿进家门,你不知感恩也就罢,居然还想刨他棺材!”钱大郎指着她鼻子就骂,报官,报啥官,当他是吓大的吗?爹就是被地痞流氓打死的,她不会以为爹是被他们兄妹害死的吧,居然还拿报官来威胁他们!   钱大郎满心怒火,没发现坐在他身旁的钱琴儿急了一瞬,她伸手去拽大哥,当起了和事老:“娘不是这个意思,大哥你别生气,先别急嘛,都是一家人有啥话好好说。”   “既然好好说,那你就说说你爹是咋去的镇上,他为啥要去镇上?那日不是你儿子的酒席吗,他不在郑家吃酒,去镇上干什么?”赵素芬双目锐利,直直看向她,钱琴儿身子一抖,下意识撇开脑袋。   “你这么凶做啥?”郑二郎率先不满意了,瞪向这个后岳母,眼下他亲岳父都死了,这岳母认不认也不重要了,一个外人冲着他媳妇大声嚷嚷啥。   “你瞪谁呢?眼里还有没有一点尊卑,你爹娘就是这么教你目无长辈的?”卫大虎一双虎目瞪过来,郑二郎顿时熄了声儿。   钱琴儿看向两个哥哥和舅舅,钱大郎和钱二郎是晓得爹去镇上干啥的,但王家两个舅舅不知道啊,这几日忙着丧事,钱家兄妹抽不开身,他们也没来得及问具体的细节,只晓得妹夫去镇上一趟被人打了个半死,却没想到他为啥要去镇上。   对啊,他好生生的酒不吃,跑去镇上干啥?   “爹,爹说去镇上走走……”钱琴儿呐呐道。   “你愿意把我当成傻子糊弄,也要我愿意被你糊弄!钱琴儿,看着你爹的灵堂,你爹的棺材,你这膝盖跪的半点不亏心吗?啊!你爹生前多疼你,你摸着心口问问你自己,他对你这个唯一的女儿咋样?!得了你生孩子的信儿,啥都没问,取了银钱便叫你大哥去借牛车到镇上去买好酒,他要去郑家看你,他要带着好酒去郑家看他的亲外孙亲闺女!!”赵素芬从来没对这个继女大声说过话,便是两个儿媳她也是想骂便骂,唯独对钱琴儿她不敢大声说一句,生怕被人说她刻薄继女,这是她头一次指着钱琴儿鼻子大骂,骂她不是东西,事到如今还想藏着掖着,“家里的鸡鸭,过年的鱼肉,他哪次上门不是拎了个满手,他多惦记你你不晓得?现在你和我说,正经吃他外孙喜酒的时候,他去镇上走走?!”   她扭头四下张望,见屋檐后有抬棺材的扁担,起身拿起便要打人。   钱琴儿吓了一跳,没想到她居然想打她,吓得直往大哥后头缩,钱大郎咋可能任由她打人,他徒手抓住扁担,猛地把她往后头一推,赵素芬踉跄几下险些摔到在地,被卫大虎眼疾手快伸手接住。   卫大虎见钱大郎居然敢推岳母,把岳母交给手忙脚乱从凳子上起身的桃花,他往前一步抬脚便踹到钱大郎胸膛上,钱大郎在他面前和小鸡仔没两样,咋可能经得住他一脚,竟是连人带着椅子摔了个跟斗,痛的他连声嚷嚷。   钱二郎和王家两个舅舅咋可能眼睁睁看着大哥/大外甥被打,王二舅捡起落在地上的扁担便要打卫大虎:“钱家还轮不到你一个外姓女婿插手!”   “是吗?”卫大虎徒手抓住扁担,他猛地一抽,原本还在王二舅手里的扁担就落在了他手里,钱二郎见此忙扑上来,卫大虎心道一声来的好,举起扁担便朝他身上落去。   “啊!!”几扁担都是实打实落在身上,卫大虎半点没留情,钱二郎这辈子就没遭过这么毒的打,他也是常年做惯了农活的汉子,是有一把子力气的,但在卫大虎眼中却啥也不是,几扁担便把他打得缩在地上弓成了虾米。   王氏见自个男人被打,冲过来便要咬卫大虎,被他一脚踹在地上和钱二郎为伴去。   这一变故只发生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他说发难就发难,他居然真的敢在钱家打钱家人!   王家两个舅舅被他凶恶的眼神唬得动弹不得,他们可是亲眼看见这人扛起棺材,那身力气可不是寻常汉子可比,何况他还是个猎户!   钱琴儿见二哥被打,吓得连声尖叫,直往郑二郎身后躲。郑二郎也害怕啊,他上回和这个连襟一照面,就晓得这是个不好招惹的人,却没想到他说动手就动手,下手还狠,半点不留情面,钱二郎可是他婆娘的二哥啊!   他这会儿晓得钱二郎是桃花的二哥,怕是桃花自个都不晓得。   卫大虎最想打的是钱大郎,他看都没看一眼钱琴儿,长腿一跨越过躺在地上哀嚎的两口子,弯腰一把拎起钱大郎的衣领,百多斤的男人就这般被他徒手拎了起来。   钱大郎骇得浑身止不住发抖,他感觉自己双腿悬空,竟是离了地。卫大虎把扁担一扔,扎扎实实的一拳就砸在他的腹部,钱大郎双目猛地睁大,不过眨眼间,额头上便布满细汗,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这一拳打错位了,疼得浑身直发抖,强烈的求生欲迫使他伸出手指去扒拉卫大虎的攥着自己衣领的拳头:“放,放开。”   卫大虎这一拳能把大虫打得头脑发晕,何况是只会攥个锅铲做席的钱大郎?他冷笑一声,一把把钱大郎丢地上,别看落在钱二郎身上的扁担阵仗大,却连这半拳都比不上,钱大郎不在床上躺两月,他卫大虎的名字倒过来写。   两个哥哥轮流挨打,这一幕把钱琴儿人都吓傻了,当后娘再次望过来时,她再也撑不住,哭着喊道:“爹这次上门啥都没带,你说他叫大哥去镇上买好酒,好酒不是在家里背摔碎了吗!婆母见爹空手来,身后还跟了这么大一群人,拖家带口,连两个嫂子都来了,当着一众外人的面就挤兑我,说我娘家人这是上门打秋风来了!!这么多外人在,还有村里人,大嫂进门就往怀里搂吃食,一把把的栗子往嘴里塞,她是饿死鬼投胎在家没吃饭吗,要上我婆家来丢死人!还有钱篓子和钱串子,干啥啊,啊,没见过吃的吗,什么都往嘴里塞,钱家是没给他们饭吃吗?!所有人都在看我笑话,大哥二哥只晓得喝酒,也不知道招呼自己婆娘别这么丢人现眼!大嫂也笑话我,连一个生不出儿子的都敢笑话我,公爹和婆母落在我身上的眼神跟刀子一样能割人,大房几个侄女捂着嘴指着我笑,连她们都在笑话我!!”   她这几日坐立难安,本就揣着心事,饭吃不下,睡不好觉,心神紧绷着,眼下被卫大虎一吓,便再也绷不住了。她啥都顾不上了,不想看哥嫂的表情,看不见两个舅舅震惊的脸,她脑子里浮现的是爹被她拉到屋里被她一通责怪咋能空手来,咋就不晓得拎个东西,怎就这么丢她脸面,咋还把嫂子侄子们都带来了,不是只叫了他和两个哥哥吗,来这么多人干啥啊。   她想到爹搓着手一脸内疚的表情,说买了好酒,出了意外给摔碎了,这不是女婿一直在催吗,说镇上这些日子不安生,赶夜路危险,中途就没去镇上。   “明日,明日爹就去镇上给我的大外孙买匹好布,再买坛好酒,定不叫婆家人看轻你!”她爹像小时候一样抓着她的手哄她,“爹揣了银子在身上,没敢让你大哥二哥知晓,明儿我寻个借口去镇上,早去早回,把东西买回来再说。琴儿,明儿爹就给你长脸!”   爹啊,她的爹啊!!   钱琴儿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上方她爹的牌位,失声痛哭。   【作者有话说】   凌晨还是别等,大家早点睡。不定时捉虫,看见更新可以点开看一眼,因为现在更新不定哈。 第82章 82   ◎分家◎   一时之间, 整个堂屋只有钱琴儿后悔的痛哭声。   咋可能不悔呢,钱琴儿便是真的冷心冷肺,那也是对后娘, 对继妹,甚至是对同父异母的亲弟弟钱来福,钱狗子。她不喜欢后娘,更不喜欢她带进门的女儿和她生的儿子,可那是她爹啊, 从小到大对她最好的爹。   她亲娘死的早,爹一把年纪想娶个后娘, 娶进门之前也是经过她同意了的,爹答应定然不叫后娘磋磨她,她日后的婚事也不叫她插手,钱琴儿也心疼爹这些年是一个人,冬日里多冷啊,也没个暖被窝的人, 她便是一开始反对, 最后也同意了。   后娘进门了,带了个女儿,但爹答应她的事都做到了,地里活儿不叫她做,家务也不用她做,连割猪草这种事儿,都有桃花这个外姓女儿干, 她啥事都不用做, 只管开开心心在家当姑娘便好, 只等爹给她踅摸好婆家。   她也确实嫁了个好人家, 郑家家境好,只要能生个儿子,她的地位就彻底稳了,大嫂一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日后郑家这偌大家业都是她儿子的,连大哥大嫂都要讨好她,不然日后他们死了连个摔盆的都没有,只要她生个儿子就好了。   她终于生了个儿子,一遭从人人嫌弃的破落户家的女儿,变成了郑家的大功臣,家里欢欢喜喜都等不及她儿子满月便要大摆宴席,她爹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咋谁知晓,他回回上郑家门都拎满了东西,这回咋就空着手?爹咋就空着手呢?他拎只鸡也成啊,咋就空手来了。   大嫂虽然生了几个女儿,但她家境好,便是婆婆对她有意见,明面上也没说过啥。她不同,钱家在郑家面前屁都不是,她爹只是个做席的厨子,大房那几个丫头片子经常在私下里说她是破落户家的女儿,她爹干着妇人家才干的活儿,围着灶头的汉子一点出息没有。结果她这一胎争气,生了儿子,在郑家彻底翻了身,她们再不敢私下嘲笑她也生不出儿子,便只能拿她家境说事。   爹这回不但空手来,还把两个嫂子和侄子都带来了,大嫂二嫂啥性子她能不知,她千叮咛万嘱咐,叫爹只带大哥二哥,其余人一个别带,结果他们全都来了。大嫂进门连人都不会叫,带着钱串子便直扑桌子抓吃食,当时周围全是人,大嫂和侄儿的所有行为就犹如一个巴掌狠狠甩在她脸上,大嫂和侄女嘲笑她,公爹黑脸,婆母当着众人的面阴阳怪气欢迎亲家一家子上门吃酒。   一家子,吃,婆母险些咬碎了牙。   所有人都在笑,亲朋好友,同村人,大哥大嫂侄女,所以人都看着她大嫂和侄儿上不得台面的丑态,她站在原地,原本因为生了儿子的气焰瞬间就熄灭了,臊红了脸,所有人都在嘲笑她,交头接耳说郑老二的岳家上不得台面。   婆母背着众人,玩笑她家这是全家上门吃大户来了,她听得脸皮子火辣辣,最后实在受不住,便拉着爹进门哭诉。她爹,最爱最疼她的爹,还是如以往一般哄她,解释,买好酒了,买了的,听信儿就让你大哥去镇上买了,只是出了意外摔了。又她保证,明儿就去镇上买好酒扯好布,定要给她长脸,不会让她在郑家面前丢人。   爹对她一如既往的诚信,天还未亮他便去了镇上,只对两个哥哥说管好婆娘和儿子,别在席面上丢人,他去镇上买点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可爹再也没回来,他再也回不来了,钱琴儿咋可能不后悔,听到村里人传信,说她爹在镇上被打得半死不活,她当时人都吓傻了。但她更害怕,害怕被人知晓是她缠着爹哭诉,爹才去镇上的,她不敢被人知晓,若是被人发现是她害死亲爹,人人都会戳着她脊梁骨骂她不孝。   她不敢去镇上,不敢回娘家,她连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爹啊!!!”钱琴儿想到此悲痛欲绝,扑过去一把抓住钱厨子的牌子抱在怀里痛哭流涕,她这会儿终于露出亲爹去世的悲戚模样,可一切都晚了,她终究是没有见到钱厨子最后一面。   赵素芬坐在椅子上,见她哭得抽抽,险些要背过气去,搞明白到底是咋个前因后果,她如今是半点想法都没有了。这父女俩的事儿,由他们自个日后去下面说吧,钱厨子后不后悔去镇上一趟,钱琴儿往后余生是否会活在痛苦愧疚里,都和她没啥关系,她也累得慌了,趁着女婿在此给她撑腰,这分家的话,她竟是主动提了出来:“你们爹去世了,咱家啥情况,我也不多说了,面子工夫谁也别做。我晓得你们兄弟容不下我,我也不乐意再和你们一个屋檐下过活,但我生了狗子,他姓钱,是你们亲兄弟,我不可能啥也不要,该狗子的那份,我也不会让。”   说起分家,家产就是最好的良药,原本躺在地上呻|吟哀嚎的钱大郎和钱二郎都缓过了神,各自被自己婆娘扶到椅子上坐着,只是一个摁着腹部,一个摸着后背,都疼得直不起腰。   王家两个舅舅对视一眼,道:“分家是大事,得喊上族人才好。”   “行,你们去喊族人,我也去喊族人。”没等岳母说话,卫大虎作势要往外头走,“我家族人也不少,那就看看谁叫的人多。”   王家舅舅还没说啥,钱大郎和钱二郎便吓得脸都白了,连忙伸手拦:“自家的事叫什么族人,分完通知一声便罢。”他们可是见过卫老头的,那也是个顶魁梧的汉子,他们不敢想卫大虎能叫来多少人,他一个人他们兄弟俩都扛不住,何况继续叫人,怕是到时啥也捞不着了。   现在就是很后悔,早晓得当初桃花说亲就该拦着点,若是没嫁给猎户,今日咋可能是这个场面?   就如钱厨子担心这后娶进门的婆娘磋磨亲闺女,拿捏她的婚事,耽误了她的后半生,赵素芬也是这么个想法,担心自己亲闺女的婚事被他拿捏,后半辈子踏了她的老路,不管是钱琴儿还是桃花,她俩的亲事都是各自的爹和娘上心踅摸。   钱琴儿嫁了个殷实人家,表面日子过得好,结果却是腌臜事一堆。   桃花嫁了个穷得尿血的猎户家庭,人人道她嫁去卫家要吃苦,要啃树皮,结果呢?那小日子可别提了,顿顿大米饭大肘子都可行。   不过这些钱家人都不知晓,还在掰扯分家的事儿,赵素芬的意思,她要和狗子分出来单独过活,这老宅留给他们兄弟,家里田地有十八亩,本应该按人头分,钱狗子定是能分到的,她也不要,田和地她都不要,她只分银子和粮食,粮食她要占大头。   “我只要今年新下的粮食,还有家中的银子,我和狗子从家里搬出来,吃喝拉撒都要钱,家中的银子我也要占大头。”   她居然不分田地,钱家兄弟和王家两个舅舅都大吃一惊,乡下泥腿子啥最重要啊?一是祖屋,二是田地,前者是根,后者是命。有田有地才能种出粮食,没粮食便要饿肚子,饿肚子可是要死人的!她这是脑子被驴踢了不成,分家居然不要田和地!   钱二郎喜出望外,家里的农活都是他和婆娘没日没夜的干,大哥跟着爹学手艺,他便在家中侍弄田地,要说家里这些田地谁舍不得分,那就只能是他了!他想过后娘会狮子大开口,毕竟她这会儿有女婿撑腰,那猎户有把子狠劲儿,他都打算好了,若是后娘开口就是要七八亩田,他便是被猎户打死,也不会同意。   可眼下她说啥?她不要田地,只要今年下的粮食和银子,这可太好了!   生怕大哥犯病不同意,钱二郎一个劲儿给他使眼色,粮食她要便要,这就和下蛋的鸡,和鸡下的蛋,她要蛋不要鸡一样,只要有田地在,只要天公作美,他们家年年都能下这么多粮,而她只要今年的新粮,这简直是这段时间以来最好的消息!   他高兴了,钱大郎不高兴啊,若说家中的粮食是钱二郎辛苦一年种出来的,那家中的银钱便是钱大郎跟在他爹屁股后头学手艺做席面赚回来的,凭啥她嘴皮子一磕就要分大头?   “不行!我不同意!”钱大郎忍住腹部的疼痛大声反对。   “行,你若不同意,那这田地银子全都平分,我也不管你们生没生儿子,各房有多少张嘴,我只管你爹生了几个儿子,几个就按几份分!家中十八亩地,你们兄弟三个分,一人六亩,甭管肥田还是旱田,抓阄决定,一切全凭自己手气,抓到啥就是啥,怨不得别人!”赵素芬看着两个继子,“家中的银钱也平分,这个家也一分为三,各自另起灶头过活!”   啥?平分田地?钱狗子那屁大点的孩子就要分去六亩?钱二郎瞬间炸了,跟着反对:“不行,我不同意,狗子还小咋能种地,您也老了,六亩地咋侍弄?我同意第一种分法。”说罢就去拽大哥,拉着不情不愿挣扎的钱大郎去一旁说话,给他分析利弊,眼下啥粮啊都不是重点,主要是这田地,家里的田地定不能落在他们母子手头,狗子还那般小,日后若是出个啥意外没长成,这也就落到了后娘手里了,一亩出息好的肥田能卖十来两银子,他们家全部银子加起来有二十两吗?分就分呗,她是要占大头,但也不全是她的,他们兄弟也能分到。   田地是最重要的,何况她还不要老屋,这么好的事儿他大哥居然还反对,锅铲握多了,脑子被灶头的烟给迷糊涂了吗!   他得赶紧给他摇醒。   王家两个舅舅也觉得这个分法好,是两个外甥占便宜了,她只要粮和银子,这家啥都不要,家里还养了猪呢,还有鸡鸭这些家禽,这都可是银子啊!大外甥居然还反对,那猎户打的是他的肚子,又不是他的脑子!   可惜他们这个如意算盘没打响,赵素芬被桃花拽着袖口摇了摇,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对,她脑子也是迷糊了,家里的肥猪和家禽都是她一手喂养长大的,她咋能白白便宜了他们兄弟?   “还有家里的猪和鸡鸭,猪草是老二媳妇割的,猪食是我煮的,猪也是我喂的。鸡鸭也是,老大媳妇在家啥事不管,家禽也没喂过一次,这些便由我和老二家分。”赵素芬说。   钱二郎听罢更开心了。   但他开心,钱大郎可不开心啊,他还没反对,他婆娘孙氏便率先站了出来,扯着那破锣嗓子吼道:“凭啥你们两家分?我家串子也捉过虫子回来喂鸡,鸡和猪我家也要分!”   好么,家还没分呢,她就一口一个“你家”“我家”了。   “既然你说串子捉虫喂鸡,行,他也叫了我好几年奶,甭管后不后的,我也应这声。鸡可以和你们家分,猪却不行,你连个猪食都不愿煮,你分啥猪?有你什么份!”赵素芬不想和他们过多掰扯,最后干脆看向王家两个舅舅,道:“你们是长辈,还是他们的亲舅舅,定是不会害他们,他们兄弟这会儿脑子许是转不过弯来,就劳你们与他们说道说道,既然今儿人都在,女儿女婿们也都回来了,那就择日不如撞日,把这家分清了才好。”   “亲家说的是。”王二舅这会儿对她十分客气,和弟弟一人拉一个外甥,一家子直接回屋商量去了。   赵素芬提出的分法,甭管是外人也好,他们作为舅家人也罢,都挑不出半点问题。   毕竟田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丢了这最大的一头,王家舅舅和钱二郎一样再满意不过,她要粮食便给她,要银子也给她占大头,鸡鸭猪,都分,啥都没有田地重要。   她主动选择要鸡蛋,把母鸡给丢了,这种好事错过可就没有了。   同意,必须得同意。   他们在屋里商量,桃花外头焦急等待,她没有娘那般稳得住,她是晓得的,如今啥都没有粮食重要,未来若是打仗,像前头几十年一样四处抓壮丁,官爷下来把一家子汉子抓走,你家便是有再多的田地都没用。   田地再好,那也得有命种才行。   【作者有话说】   稍后捉虫,怕你们会等,先发出来。 第83章 83   ◎分完了◎   桃花时不时张望外头, 赵素芬见此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急啥,他们会同意的。”   桃花咋可能不急, 现在就如临门一脚,往前踏一步娘便能彻底离开钱家这个糟心地儿,她就怕王家舅舅没说通钱大郎,或是原本同意的钱二郎突然反悔改口,更何况还有孙氏那个难缠的主儿, 若说钱家分家最满意的是谁,定是二房的二哥二嫂。   钱厨子在世时, 钱大郎跟着他学手艺,他们父子俩挣来的银钱,钱大郎虽是连一个铜板都分不着,但他是厨子,出门做席面缺啥都不缺那口吃的,故而相比在家里苦哈哈下地干活的钱二郎, 他日子过得滋润, 既不用下苦力,又有酒水吃,便是赚来的银钱得全部交公,他也没啥意见,毕竟他爹是个老抠门,银钱都是自己藏着,后娘是决计花不着一个铜板, 他是家中长子, 等爹一死, 这银钱还不全都是他的?   而同样是没有一个铜板, 钱二郎却要日日下地干活儿,一年四季都把锄头扛肩上,别说他,便是他婆娘也是如此,二房就和那老黄牛一样,他明明比钱大郎还小两岁,这些年操劳得比钱大郎还要沧桑年老,这还不都是干活造出来的?   故而这家一分,明面上是把后娘和小弟分出去,实际上钱大郎和钱二郎也是要分的,不分不行啊,爹一死,钱二郎凭啥还要干一大家子的农活?他侍弄自家的不成么?他难道真是老黄牛不晓得休息不成?他凭啥要白给他哥干活儿!   别说他不干,王氏也不干,大嫂孙氏多懒啊,连猪草都不愿去割,日日只晓得躲在屋里耍懒,叫她干活儿,她就说自己身上疼,没劲儿,没精神,还吐,许是肚子里又有了,叫她干重活是要害死她肚里的孩子不成。这年年岁岁,孩子没见她生一个,倒是日日都在坏。   所以这屋子,王家两个舅舅苦口婆心一通劝,把事儿都摊开细细说,就这么分,这么分你们兄弟俩都不吃亏,家产不会落在那小娃子手里,赚大了啊,赶紧同意,还得寻人写文书叫你后娘摁手印,免得她后悔啥的。   他俩是口水都说干了,钱二郎一个劲儿点头,钱大郎却是闷不吭声。   王二舅能不晓得大外甥心里在想啥?他不同意反对后娘这个分法,而是抗拒后娘分出去后,他们兄弟俩也得“分家”,老二都分出去了,那他这“一家之主”当得还有啥意思,他半点好处捞不着不说,日后家里的田地咋整,谁去侍弄,是他,还是指望他婆娘?   孙氏若有王氏那般勤快,家里家外一把手,他许就同意了。可他婆娘啥性子他能不晓得,怕是等后娘和狗子一出家门,老二便会提出分家,他二弟是个啥人他当大哥的不说了解十分,那也是明白三分的,外人只瞧着他老实憨厚,其实心里想法多着呢,前头那会儿就不高兴爹把农活全丢给他们二房,只把手艺传给他,他闷头干了这么些年的活儿,图的不就是今日?   这个家除了他婆娘,就没有一个蠢人!   “老大,你也被说二舅偏心,一个劲儿捣鼓你同意,但这人啊,得懂得知足,日子也是自己过起来了,半点靠不得别人。”见大外甥要反驳,王二舅笑了笑,伸手打断他没说出口的话,他不用想都晓得他定会说我靠啥了,我啥都没靠,他两个外甥,老大心眼多好面子,老二表面憨厚,内心主意正着呢,“你先别急,听二舅把话说完。你你和老二是亲兄弟,我知道这从小穿一条裤衩长大的兄弟,便是小时候能同吃一块肉,长大了,成亲生子了,有了自己的家庭了,心都不可能永远齐到一块儿去,这是人之常情,咱当人的都有私心,读书人咋说的那话,人之本性嘛。”   钱大郎和钱二郎都有些不自在。   王二舅看了他们一眼,晓得自己说中了他们的心思,树大分枝,便是树不大,这枝丫长出去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便由不得主干,甚至由不得他们自己。   “如今你们爹娘都去世了,钱家就只剩下你们三兄弟,便是我心里也不喜欢那后头生的儿子,但咋说呢,倒是流着一样的血。我原还担心那妇人仗着有个猎户女婿,要在分家这事儿上狮子大开口,结果人家没那个想法,你我世代都是庄稼户,自然清楚田地的重要性,她明说不分地,不分屋,这最大的两头都留给你们兄弟,便是我和你们三舅,也挑不出半点错来,便是拿到外头去说,村里人人都会夸她一句大度,所以这个分家法,你们兄弟必须同意。”王二舅伸手再次阻止要说话的钱大郎,“大郎,你若不同意,那就按照她说的第二种分法,如此你可就要想清楚了,家里的田地房子都要被你三弟分去一份,分了家,另起灶头过日子,这家也不可能再和以往一样,饭食有人煮,衣裳有人洗,家禽有人喂,大家伙可都是只管自己屋里那回事儿。”   所以这家,只能按照赵素芬说的第一种分法分。   不把她们母子分出去,继续在一个屋檐下过活,那好啊,赵素芬的意思这家是分定了,第一种分法你们不同意,那这家就分成三份,反正你钱大郎要占钱二郎的便宜,孙氏要占王氏和她的便宜,那是再不可能了!   你但凡有点脑子,都晓得咋选。   一个是田地祖屋都是你们兄弟的,一个是田地祖屋分成三份,孰轻孰重,你自个掂量吧。   钱大郎脸色发黑,本就被卫大虎一拳打得内脏抽抽,这会儿见一屋子人都看着自己,老二和两个舅舅便不说了,他再不知好歹也晓得二舅说的话有道理,第一种分法对他们兄弟有利无害。   可,可只是对老二有利无害,对他可真算不上没害啊!   孙氏急了,生怕男人同意,她再傻也晓得后娘前脚分出去,后脚老二家定是也要分的。分家她没意见,这个家本就是他们大房的,可老二家若是分出去,家里的家务活谁来干啊,还有分到的田地,她可不愿日日去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凭啥啊,日子明明应该越过越好才是,凭啥她要下地干活!   “我不同意!”见男人低着脑袋不说话,孙氏站出来大声反对,可以把后娘和那狗子分出去,但老二不能分,老二得下地干活,王氏也得在家干活!   “汉子家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王二舅瞪她,孙氏吓得脖子一缩,舅家人可不是钱大郎,还会顾忌孙氏娘家哥哥多。   王三舅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孙氏站出来反对,他这才抄着手笑呵呵道:“老大,不是三舅说啊,你这婆娘有些不懂事了,像这么没有颜色的婆娘,咱们村都是容不下的,不行就休了吧。”   孙氏脸色巨变,没想到三舅居然说出这种话,顿时气得跳脚:“你们凭啥休我!你们不能休我,我给钱家生了儿子,你们敢休我我就回娘家叫哥哥们打上门来要说法!”   “老大,看见了吗?这种婆娘拿来干啥,张嘴闭嘴娘家哥哥,她这么惦记娘家,你还不赶紧把她送回去。”王三舅笑得像个弥勒佛,落在孙氏眼中却和催命阎王没啥两样,“真当就你孙家有人,我王家就没了?就没见过哪个婆娘像你这么懒,外头活儿不干,家里活儿不沾,你仗着啥,你那生了个儿子的肚皮?那我就和你明说了,你可真仗不着,会生娃的妇人多了去了,就老大这条件,又是长子,分了家进门就能当家做主,有房子有田地,只要勤快就不缺这口饭吃,你说他休了你,能不能再讨个给他生儿子的婆娘?”   这还没完,王三舅继续下猛料:“你除了仗着自己有个肚皮,不是还仗着娘家兄长多?”说罢,他扭头看向王二舅,笑着说,“二哥啊,我记得咱们村有个死了男人的新媳妇,这才成婚不到一个月,那癞子就吃醉酒摔到河里淹死了,那姑娘娘家六七个兄弟,人也是个勤快的,家里家外一把手,干活麻利着呢。你说,把她说给老大咋样?”   孙氏这次是真害怕了,原以为二舅已经叫人畏惧,没想到还有个阴着坏的三舅!他不但游说他男人休了她,还当着她的面给他说新妇!   她再不敢插嘴,生怕她男人真生了休妻另娶的心思,她仗的便是娘家哥哥多,眼下连这唯一的依仗都不作数了!   王三舅见她老实了,他还在大外甥脸上看到了心动,瞧着是真在考虑休了孙氏另娶……   钱大郎咋可能不心动啊,只要把孙氏这个懒皮子休了,再娶个勤劳的新媳妇进门,那他日后依旧可以当甩手掌柜,家里家外的活儿都丢给婆娘,他有活儿就去外头做席,没活儿就在家躺着等婆娘伺候,就和他爹一样。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他也受够了孙氏动不动就拿出娘家哥哥威胁他,一个婆娘竟然敢和汉子动手,他早就受够了!   三舅说的那人,回头打听一下。   前头有了条路,只要能继续维持现在的日子,这家分便分罢,他早想当家做主了,做席赚来的银钱他半个铜板都捞不着,咋可能不眼馋爹呢,他都馋死了。种地能有啥出息,累死累活忙一年才卖几个银子?做席可不一样,被主人家好酒好菜招待不说,还有铜板可拿,这可是门硬手艺,只要这世道有人成亲有人去世,红白喜事都不拘,他啥席面都接!   想通了,钱大郎终于点头:“行,那就听舅舅们的,按第一种法子分家。”   商量好,一行人回到堂屋。   没有客套,钱大郎作为老大,由他开口表态:“就按你说的第一种方法分家,今儿就分。”   桃花闻言偷偷吁出一口气,她扭头看了眼大虎,卫大虎眼中含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就说别担心,他们定会同意的。   “家中今年新下的粮食都在粮仓,你也晓得,当时粮商来村里收粮,咱家也是卖了些的,剩下多少你心里也有数。”钱大郎看向钱二郎,家里的田地老二比他清楚,这些得他来说。   钱二郎轻咳一声,道:“咱们家中一共十八亩地,其中田有十二亩,地有六亩,大湾下那四亩是肥田,出产多,今年每亩产了三百二十斤粮,另外八亩都是二百四、五十斤左右,今年家中出息统共三千多斤。缴了税后,又卖了些给粮商,又去镇上以新米换了不少杂粮,粮仓里如今新粮有千百斤左右,杂粮有七八百斤,还有去年没吃完的,杂七杂八全部算下来近两千斤。”这也就是个大致数目,但也大差不差了,后娘心里定也有数,如今说这些只是走个过场。   两千斤,听着不少,其实真不算多,何况还算上了杂粮和陈粮。要知道一大家子,一年的粮食消耗都是两三千斤,钱家在村里日子过得还行,一是因为家中田地多,二是因为钱厨子有把子手艺,不但能去外头吃大户,还能赚些铜板以供日常花销,甚至还能存下几分家底。就如钱大郎所说,这世道缺啥都不缺红白喜事,十里八村有这手艺的人顶了天就一两个,那是真不缺活儿干。   粮食有多少,赵素芬心里门清,闻言便道:“我要今年全下的新粮,杂粮和陈粮你们兄弟自个看着分。”统共两千斤,她一个人就分走一千斤,还是新粮,但这是事先便说好的,她占大头,钱大郎和钱二郎虽是嘀咕她心黑,但也没出言反对,回头分了银子再去镇上粮铺买些陈粮啥的,只要把今年凑合过去,明年日子就会好起来了。   他们甚至觉得后娘不愧是妇人家,就是目光短浅。还有她那个猎户女婿,便是他膀子再硬又咋地,也不过就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货,粮食和田地,他们竟然选了前者,说出去真是好大的笑话!   粮食分完了便分银子,钱厨子死得突然,他藏起来的银子没人知晓,钱大郎原本还以为要去屋里抠墙挖地一通翻找,却不想后娘进屋后直接搬起床板子,又掀开一块石头,伸手进去扣吧扣吧,便拿出了一个钱袋子。   没看俩继子骤变的脸色,赵素芬冷笑一声把钱袋子扯开,把两个小元宝并好几块碎银子倒在床上:“你们爹防着我又如何,这银子只有我愿不愿意拿,没有我拿不拿得到。你们也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若想私吞,早就趁你们兄弟不注意把银子藏起来了,何必这个时候当着你们的面拿出来,我本就是个当后娘的,独吞了又如何?反正你们也不知晓他银子藏在哪里,有没有还不是我一张嘴说了算?”   钱家兄弟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一共十六两银子,两个小元宝便是十两,剩下还有六两的碎银子,便是钱厨子这么多年私藏的所有家资了。当然,定是不止这些的,他去平安镇郑家身上必是揣了银子,但这不是被抢了吗?命还因此丢了,这钱便当做没有,这十六两,赵素芬直接拿了一个小元宝和两个碎银子,一共九两银子。   对此,钱大郎又有意见了:“咋你一个人就拿九两,剩下七两我和老二咋分?我们一家才三两五钱!不行,银子不能这么分!”   赵素芬冷笑一声,直接把手头两个碎银子丢回去,不等钱大郎面露喜色,她伸手便把剩下那个小元宝拿了起来:“那我拿十两,剩下六两你们兄弟就好分了。”   她都懒得看这个蠢货,对王家两个舅舅道:“一亩地能卖多少银子我就不说了,若他不满意,那就把家里全部田地给卖了,咱再重新分银子。”   王二舅讪讪一笑,拽着大外甥的手臂把他拖到身后,笑道:“就这么分,你拿十两,他们兄弟各拿三两。”   钱大郎气得双眼冒火,却没用,被他二弟紧紧拽着。   钱二郎也生气啊,明明可以多分五钱,他这么一闹,后娘直接就拿了十两,那可是两个小元宝!他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哥,烦人,回头就和他分家,他们各过各的!   家里母鸡有三只,没长大的鸡有九只,鸭要少些,只有四只,最后便是一头大肥猪。原本没想和大房分鸡,孙氏说她儿子捉虫喂鸡了,赵素芬便按三家平分,她分一只母鸡,三只小鸡;鸭没大房的份儿,就她和二房分,她得两只鸭;猪也没大房的份儿,孙氏在家屁事不干,更别提钱大郎,这会儿无论孙氏如何撒泼打滚,猪都不会分给她,原本她还歪缠说没到过年,猪不能杀,结果卫大虎一听,直接叫桃花去灶房拿了个盆,他一个人就把猪圈里那头肥猪拉出来宰了,放了老大一盆猪血,把孙氏气得两眼一翻,原地就栽了下去。   大房分不到猪肉,就分了盆猪血给他们。   半扇猪,连猪头都被卫大虎一分为二,还有猪尾巴,他手起刀落,那刀工,把钱家兄弟和王家两个舅舅看得直打摆子。   钱大郎所有的不满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他半点不怀疑,若是今儿没按照后娘的意思来,那把寒光湛湛的杀猪刀,可就落在了他脖子上!   一千斤新粮,半扇猪肉连带猪头猪尾巴,一只母鸡三只小鸡两只鸭,十两银子,还有两个装着赵素芬和狗子衣裳的大包袱,一家四口带着分到的家产,又扛又拎离开了钱家。   粮食是在村里雇人扛的,卫大虎扛着半扇还在流血的猪,桃花左手抓鸡右手抓鸭,赵素芬也是一手抓鸡,一手牵儿,那场面浩浩荡荡,惊得一村人都围了过来。   看着他们出了村,杏花村的老人叹气连连,人死家破,这钱家,终是散了啊!   【作者有话说】   稍后捉虫,嘿嘿,分完啦。 第84章 84   ◎去周家村◎   他们出门时, 雨势已歇。   一千多斤的粮食,卫大虎雇了五个汉子扛,每人给了十个铜板, 在乡下这已经算是出手顶大方了,故而他去村里雇人时,今晨帮着抬棺材的汉子们二话不说便站了出来。   为首的是那个摔了一跤磕到棺材的汉子,他姓刘,家中行二, 村里人都叫他牛儿。他不咋看得上钱大郎,便是出殡的时候他没站稳摔了一下, 但抬棺材葬老人图的都是一个情谊,你家老人去世,我家帮着抬,我家老人去世,你家帮着抬,人情来往的事儿虽是不图钱, 但这好歹是下了苦力, 他不求钱家人感激,但也不至于记恨他啊。   钱大郎就是记恨上他了,牛儿心里明白,钱家又是哭嚎又是杀猪,最后还分了家,赵婶儿的女婿出来寻人搬抬粮食时,他第一个便站了出来。   赚铜板是其次, 主打的还是给钱大郎添堵, 让他站在家门口瞪他, 瞪吧瞪吧, 今儿这粮食他是扛定了。   一行人走到桥头岔路口,赵素芬拉着狗子驻足,看着径直往大河村方向走、步伐半点没打磕绊的女儿女婿,她脸上露出了近些日子最畅快的笑,叫道:“你俩停一下。”   桃花一脸茫然回头,见娘拉着狗子站在另一头,那是去往周家村的路,她脸色微微一变,连忙抬头看大虎。卫大虎扛着半扇猪肉,一身血呼啦哒的,煞气十足,他看懂了岳母的意思,便笑道:“娘,你带着狗子和我们回家,去大河村。”   赵素芬笑着摇头,温声道:“娘也不和你们说客套话,我女儿女婿家若是有多余的屋子,我便厚着脸皮登门住上又如何?可这不成啊,家里没多余的地儿,前头就委屈亲家去你舅家住了几日,我这若是上门去耍还罢,常住却是不行的。”   她见女婿还要说,摇了摇头:“你们的心意我都明白,娘晓得你们都孝顺。满仓是个好孩子,这么些年娘没能帮他一点,留他一个小娃子顶立门户艰难讨生活,他心中却没记恨半点,还愿意接纳我,对我说‘有啥不方便就家来,门永远为我开着’。桃花,大虎,娘如今就要厚颜去我大儿子家借住了!”   她说出这话时羞愧不已,可当年她是真的没有办法带着满仓一起走,周家人不让,如今她带着和第三任丈夫生的儿子去周家,定又会招来闲话。可她又实在没法子,女儿女婿家没有多余的屋子容纳她们母子,便是有,家中还有个亲家公,常住实在不像话。   只有满仓那里,周家只剩下一个满仓,满仓又是她的亲儿子,便是周氏族人有意见,可眼下满仓再不是几岁的娃子,他是可以做自家主的。   她是他的亲娘,只要他同意,她去周家别说借住,便是住一辈子也是使得。一个孝字大过天,若是周氏族人逼迫满仓驱逐她,她甚至可以告到衙门去,告周氏族人威逼压迫儿子不孝亲娘,周家那个族长有多看重脸面她是晓得的,那人,呵呵。   当然,她不会这么做,她也不愿和周氏族人结仇,一个钱家人便够了,满仓到底在周家村生活了这么多年,族人也没有吞没他家的家产,他受周家人庇护,她这个当娘的上门借住,自然也是要拿出态度来,让别人晓得她不是上门打秋风,否则狗子也会被人看不起。   那半扇猪肉,她想带去周家村,当个敲门砖罢,在家中摆上几桌,请族里人上门吃个酒,说明一下借住的事儿。   只是借住,不会一直赖着不走,毕竟她还带着狗子,她一个人也就罢,狗子和满仓虽是一个娘生的亲兄弟,但到底不是一个老子,若是一直住在满仓家,便是满仓不如何,狗子也会有寄人篱下的想法,她不愿小儿子也经历一遍她家桃花经历过的事儿,这无关偏心,是她这个当娘的不忍心。   别人家屋顶遮头的滋味并不好受。   想到此,赵素芬唏嘘不已,她这一生不是在无能为力,便是在四处奔波,她自诩对所有的孩子一视同仁,结果呢?年轻的时候带着桃花流离失所,人到中年又带着小儿子奔波,满仓倒是没跟着她这个娘东家走西家进,可他还不如跟着她呢,被抛弃的滋味才是最难受的。   她最对不起的还是满仓。   而如今,她却要上门寻求大儿子的帮助,她真的……赵素芬低头摸了摸狗子的脑袋,不是一个好娘啊。   “粮食搬两袋到周家村,剩下的全都放到女婿家,娘知晓你有能放的地儿。”赵素芬看着女儿女婿,女婿是个聪明人,既然晓得外头是个啥光景,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端看他面对上千斤的粮食面不改色就晓得他心头主意正着呢,“鸡鸭都拿去大河村,这半扇猪肉劳女婿扛着与我去一趟周家村,顺便你也帮我壮个胆。”她顽笑道。   卫大虎笑道:“这事儿我熟。”   赵素芬大笑,桃花原本还有些闷闷不乐,见此也是长吁一口气,晓得娘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改变,而且确实如娘所说,家中实在没有多余的房屋,不可能让爹一直去二舅家借住,这不像话。她想到冬日里要去山里修建老屋,想着回头与大虎说说,能不能多修一间,不拘多大,能住人就行。   既已决定好,他们也没有多耽搁,卫大虎要把猪肉扛去周家村,顺道给岳母壮声势,扛粮食的汉子们找不到大河村卫家,赵素芬是熟悉牛儿的,她和他娘关系还不错,晓得这几个汉子人品都没啥问题,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桃花和他们也是熟的,甚至还听他们媳妇讲过夫妻私密话,都不是啥坏心眼的人,她便叫大虎送娘,她则拎着鸡鸭带着他们回大河村。   卫大虎虽有些不放心,但晓得桃花身上随身携带着他送的匕首,有啥事直接捅人跑就是。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放心,在他们扛着粮食走之前,他凑到牛儿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也不晓得他说的啥,牛儿那是一脑门冷汗,身子一哆嗦,都要吓傻了。   他说啥啊,若是他媳妇这一路上掉了根头发,他就把他全家脑壳割下来,这人到底是猎户还是刽子手啊!   吓死个人,果然铜板不好挣。   看着媳妇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卫大虎这才扛着半扇猪肉带着岳母和狗子去了周家村。   进村的热闹便不提了,那可真是,全村的娃子都跟在他们后头跑,没啥比扛着猪肉到处走更招人的了,便是血呼啦哒的生猪肉,都有好几个娃子把手指头伸到嘴里嘬,口水都快流到了地上。   周家村的人是认识他的,满仓的姐夫嘛,特魁梧一个大高个,就没见过这般强壮的汉子。他们倒是一时没把赵素芬认出来,这妇人家生产一次身体便亏空一次,月子坐得好也罢,偏生赵素芬生狗子的时候因满仓的事儿和钱厨子大闹了一场,自此后身体便亏空了。何况这些年她在钱家日子过得不爽快,人一操心,便老得快,半头白发显得十分沧桑,面容变化大。一路走到满仓家门口,敲了门,满仓开了门看见是姐夫和娘,还有狗子呢。   他见此笑着把大门往两侧推开,真就应了那句“大门敞开迎娘”,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叫了声“娘”,周围跟上来看热闹的周家村村民才恍然大悟。妈呀,这是当年那个白皮子媳妇?咋变老恁多!   惊讶完,他们渐渐回过神,哎不是,她手里牵着的那个男娃子是谁啊?她咋还背着包袱?满仓他姐夫搁哪儿弄的半扇猪肉,咋扛到他们村来了?送礼也不至于送这么厚吧,满仓也就是个半个小子,哪儿受得起啊。   周家村,周是大姓,但村里也不止周家人,还有别的姓氏呢,对当年的事有所耳闻的都晓得赵素芬和桃花是被周氏族长带着族人赶出家门的,眼下她带着女婿高调回来,女婿肩上还扛着肉,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汉子扛着俩袋粮食,更别提她肩上还背着包袱,这,这是啥意思啊?   她回来了?带着她在外头生的男娃子,回前头这家了?   上了年纪的婆子妇人是晓得赵素芬这人的丰富经历,便是当年嫁给满仓他爹,那都是二嫁了,她前头还有一个汉子呢!眼下这又牵着一个男娃子,这一看就晓得是和后头那个男人生的,这,这妇人,简直不像话!   赵素芬哪管外头的人说啥啊,她这些年经历的风风雨雨她们拍八匹马也赶不上,她被大儿子迎进家门,脸上都要笑开了花,咋不开心呢?她这辈子嫁了三个男人,若说哪个最让她满意,那还真得是第二个,也就是满仓的爹。和桃花爹,她那是盲婚哑嫁,半点感情都没有,钱厨子就更别说了,贪图的就是她这一张皮子,只有满仓他爹,当初是真的救她们母女与水火,虽然后头不免也有一些矛盾摩擦,但总的来说,他比李家那个死鬼和钱家那个老不死的好多了。   她对这个家是有感情的,当年若不是周家族长不讲道理,她真的会安分守着,就守着自己一双儿女到老。   是他们没给她安分守己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这章发了就没啦,困困的,今天早睡,明天再写吧。凌晨也不要等哦。 第85章 85   ◎周族长◎   周家村一阵热闹, 连族长都被惊动了,不过在他来之前,赵素芬已经被满仓迎进了院子, 外头围观的村民久久不散,满仓不习惯,便把大门给关了,隔绝了外头打量的视线。   赵素芬站在院子里四下张望,就如当初桃花多年后第一次回周家, 母女俩的心情几乎一致,这院子破旧了许多, 但给她的感觉是熟悉的,这么多年,连水缸的位置都没有挪动,依旧放在曾经的位置,甚至院子里凹凸不平的地方都没有修整过,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连放在院子里的凳子都是那一张, 除了缺了个腿外,啥都没变。   满仓似乎明白了啥,他都没有问娘和姐夫狗子咋来了,而是直接带着娘和狗子去了家里的主屋,是曾经娘和爹住的那个屋子,向阳,太阳能晒进来, 白日里光线好。   赵素芬站在这间屋子扭头四下张望, 真是哪儿哪儿都是记忆中的样子, 衣柜还是那样, 门合不上,得用撇子撇着才行。这衣柜还是当年她嫁给满仓他爹,家中置办的唯一一件新家具,但当时打衣柜的木匠是个半吊子水准,这衣柜没打好,门合不上,就好似宣告了她这二嫁,也不是个圆满结局。   衣柜老旧了许多,她伸手一抹,上头一点灰尘都没有,想来满仓经常擦拭,所以才这般干净。满仓站在娘的身旁,见她看完衣柜又伸手去摁床板子,他没说从姐姐姐夫家回来后,这几日他都在家里打扫卫生,家里家外都拾掇了一遍,衣柜是才擦拭的,床板子也是,连堂屋里的桌椅板凳都叫他洗了一遍,昨儿才全部晒干摆好。   他心里就是有一种感觉,娘会回来,他得把家中拾掇整洁,叫娘心里放心,他这些年过得好着呢,把家照顾的很好,把自己也照顾的很好,她随时回来都干干净净的。   娘果然回来了,还带着狗子呢,满仓见娘那里不需要她照顾,他便拉着狗子去堂屋拿拐枣吃:“喏,哥哥给你留的。”他从堂屋的筲箕上抓了一把拐枣给狗子,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狗子这几日都没咋说话,人瞧着也没有以往精神,被娘拉着,他也不管去哪里,一路上都乖乖的半点不闹腾,娘去哪儿他便去哪儿,反正他晓得娘不会丢下他。他晓得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回钱家了,娘和大哥二哥分了家,他已经不是那个家的人了,他路上还以为要去姐姐姐夫家,没想到娘带他来了满仓哥的家。   他以后就要住在这里了吗?   狗子接过拐枣,他没往嘴里塞,而是伸手递给满仓:“哥,你先吃。”   “哥给你的,你吃。”满仓看出他有些小心翼翼,他心里怪不是滋味,见姐夫在院子里拾掇那半扇猪肉,他直接把狗子抱到了凳子上坐着,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狗子,你以后就和娘一起和哥住,行不?”   狗子抠着拐枣,他到底只是一个五岁的娃子,家中遭逢巨变,一下从有爹的孩子变成无家可归的娃,他心里未尝没有担心害怕,只是娘和姐姐都在身边,担忧的情绪被他压制住了,眼下娘和姐姐都不在,一只生活在一起的两个亲哥迫不及待把他赶出家门,而眼前这个只短短相处两日的哥哥却温柔地询问他的意见,狗子忍了几日的眼泪“刷”一下便流了下来。   他没嚎啕大哭,咬着下唇一个劲儿抬臂抹眼泪,别说正在屋里收拾床铺的赵素芬,连耳力绝佳的卫大虎都不晓得他在哭。   满仓见此心疼得紧,干脆伸手拿过他手头要被抠烂的拐枣,剥了皮赛到他嘴里,甜滋滋的果子在口腔里满眼,狗子哭着哭着破涕为笑,自个拿着吃了起来,打着哭嗝说:“哥嗝,你,你真好。”   他半点不闹人,好哄得很,满仓更稀罕他了:“那你愿意不?咱母子三人一起住。”   狗子哭了一场,感觉心里没那般难受了,他咬着拐枣,凳子高,他两条小短腿悬空一摇一晃的,看着他亲哥道:“愿意,哥,我帮你打村里的小孩,谁再敢拿小石头砸你,我就把他脑壳打开花!”他小模样凶巴巴的,心情就和那七月的天气阴晴不定,泪珠子还在睫毛上挂着,这会儿已经咧嘴直笑了,“家里有母鸡喔,哥,我和你一起去菜地里抓虫子喂鸡呀。”   “好啊,明儿咱就去抓虫子喂鸡,母鸡下蛋了,叫娘给你蒸鸡蛋羹吃。”满仓笑着说。   “我们一起吃嘛。”狗子伸出手,满仓便把他抱下来,狗子嗷嗷叫唤着跑到屋里抱着娘的双腿撒娇,说他要住在这里,要和哥哥一起睡觉,哥哥答应他明儿一起去菜地抓虫子喂鸡。   赵素芬看他眼圈红红的,心里啥都明白,她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大儿子,眼睛也有些湿润,咋这么懂事啊,满仓咋就这么懂事……   卫大虎不晓得那母子三人在屋里是咋一番温情,他把半扇猪头都给分了出来,猪头猪尾巴肋排肘子和猪腿五花肉,整整齐齐放在筲箕里,整就一充满年味儿的场面。   周家族长带着人来时,他手里头还拿着把带血的砍刀,听见敲门声,他也没等满仓从屋里出来,自个便把大门打开了。   周族长是个上了年纪的汉子,头发花白,卫大虎估摸不太出他的年岁,看起来很老,但又比日日下地农活熬白头发的瞧着要养尊处优些,发白,手却没啥茧子,所以他的年龄应该比他的面容要老。周族长是听来报信的族人说那个白皮子婆娘赵氏回来了,还带着她女婿和一个娃子,大包小包的,瞧着像是在外头活不下去了,回来投奔大儿子。   他一听便气得脑仁阵阵儿疼,当初就看她不是个过日子的人,哪有正经妇人前脚男人刚死,后脚便跟着别的男人回家,说她不是个水性杨花的人谁信?那李家的蠢货不知晓,他却是晓得的,赵氏心眼子多着呢,男人刚埋,土还没平扎实,她私下就把家产偷偷全卖给了村里一户儿子多的人家,这样的妇人,他咋可能容得下?满仓爹一死,他便叫人盯着她,防的便是她梅开二度,把他周家的田地卖给了外人,她再带着银钱和女儿继续找下一家!   在周族长眼里,满仓他爹就是个憨子,当初给他踅摸对象,他愣是瞧不上,结果怎么着,大姑娘他瞧不上,硬是找了个二嫁妇,白白给别人养孩子!   他带着族人气势汹汹来,甭管开门的是谁,他都在心头想好了说辞,脸上挂上了最严肃的表情,正待开口发作,便被那个健壮的高个子笑着迎了进去:“来者是客,有啥事进门再说。”   伸手不打笑脸人,族人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嘴里的话生生在齿间转了一圈,硬是嚼吧嚼吧咽了下去。大门敞开,是迎客的态度,周族长一摔衣袖,抬脚跨了进去,他倒要瞧瞧他们葫芦里这是卖的什么药!   那白皮子若是想歪缠上满仓,也得他们周家人同意才行!   敲门声里头的人都听见了,满仓出来见是族长来了,他脸上并无慌乱,而是请族长去堂屋上座,又招呼族人们坐,这些人都是他的长辈,论亲都是叔伯辈。   等众人坐下,他还想去灶房给他们倒水,被族人拦下,他家啥情况大家伙心里头都明白,倒啥水啊,他们上门来也不是为了这碗水的。周族长心里憋着活儿,主要这座位安排让他上火,说满仓是个小娃子不懂事,他却晓得叫他上座,但下面的位置,他却留给了那白皮子妇人周氏。   他这啥态度,堂屋里的人都不是傻子,这是要把家给她当了啊!   她进门还不到一个时辰,这便把满仓游说得把当家做主的权利都交给她了?这妇人果然是个难缠的主,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赵素芬咋可能不明白儿子的意思,她看了眼满仓,堂屋不大,坐满了周家族人,连满仓都没地儿坐了,便拿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见你娘望过来,他轻轻点了点头。既然娘回来了,这家自然是叫给娘当,家里她来主事,客也由她接待。   心里长吁一口气,儿子都把场子给她撑起来了,赵素芬自然也不虚,她看向周族长,脸上带着温和笑意:“多年不见您老人家,身体还是这般康健,好呀,真是好,还是我们周家村风水好养人,汉子强壮,妇人和睦,老人高寿,日子过得舒心。”   “所以你就回来了?”周族长一双老眼看着她,这妇人离开周家村后,后头她又嫁到了杏花村的钱家,这些都不是啥秘密,十里八村你家娶媳妇我家嫁闺女,都通婚呢,咋可能不知晓,又不是什么秘密。他之所以瞧不上赵氏,除了她头一个男人才死她便立马贱卖家产带着女儿二嫁,还因她才离开周家村,连个磕绊都没打,转头便被钱厨子接回了家。   杏花村的钱厨子,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妇人是咋认识的?周族长在心里冷笑,怕不是他办六十大寿那年,钱厨子上他家做席面,那时便和上门吃酒的她勾搭上了罢!   眼下钱厨子刚死,她就带着在外头生的娃子回了周家村,满仓他爹接盘一次还不够,满仓还要接第二回 ?   真当他周家无人了!   【作者有话说】   稍后捉虫 第86章 86   ◎尘埃落定◎   他这般直接问, 赵素芬便也爽快点头,道:“您是个消息灵通的,十里八村近来有啥喜事丧事, 谁家娶亲谁家嫁人,想来您都晓得。我离开周家村后嫁去了杏花村钱家,前几日我那男人去平安镇郑亲家家吃酒,没曾想在镇上遭了难,被几个流氓痞子给抢劫了, 他护着银子,最后被人打得只剩一口气被我那两个继子拉回来。”   周族长沉默不言, 坐在堂屋里的周家人却是交头接耳,显然都听说了这事儿,但具体细节外人不得知,毕竟涉及到钱琴儿,钱家俩兄弟嘴巴闭得死紧,硬是没露半点口风, 对外只说爹在隔壁镇糟了难, 遇到无赖被抢了银钱,爹不给,才遭了这事儿。   如今赵素芬也是这个说法,倒不是特意给钱琴儿遮掩,这不是担心被她连累吗?毕竟她若传出啥不好听的名声,回头累及到她家桃花可咋整?村里人一天到晚没啥谈资,就好那口颠倒黑白, 别回头传出更难听的话, 那才真是十张嘴都解释不清。   “你们也晓得, 我嫁去钱家时, 家里那两个继子都已成婚生子,我一个当后娘的,人家咋可能给我好脸色,不过是上头有个人压着,这么些年日子才得以过下去。”赵素芬笑了笑,晓得和他们说道理说不通,那就直接说重点,“如今上头那个能压着他们的人一死,他们兄弟自然容不下我这个后娘,我后头生的儿子年岁尚小,和当年的满仓一样大,说话不顶事儿,也没人把他的意见放在眼里。这不,我这个当娘的就又重复了一遍当年的经历,被人赶出了家门。”   这话说得,周族长脸色有些别扭。   赵素芬就是故意刺他们,她心里咋可能半点不怨怼?不过是忍着罢了,虽然没想和他们闹僵,但抱怨两句咋了,被他们联手赶出去的人还不能有气了不成,撒撒咋了?   她笑呵呵欣赏了一下众人的脸色,这才继续道:“他们爹今晨出殡下葬,前脚刚回家,后脚就说分家的事儿,我一个老婆子带着个小娃子,能说啥?自然是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家分了,我一亩地没分着,老屋也没我的份儿,就分了些粮食和我自个养的家禽……哦对,还有几两银子。毕竟我给钱家生了个儿子,他们兄弟为了面子,不叫村里人指着他们脊梁骨骂刻薄未长成的小弟,我这才安安稳稳从钱家出来了。”   听见她还分了几两银子和粮食,周族长脸上闪过一抹惊讶,她这不是空手回来扒拉大儿子吃白食的?   “屋子没分到,在杏花村也没啥亲戚,连个落脚的地儿也没,本来女儿女婿是叫我去他们那儿住,可我还有个大儿子呢,当娘的不去儿子那里反倒去女儿女婿家,说出去也不好听不是?我怕误了满仓的名声,若叫外头不知内情的人知晓,骂他不孝亲娘,误了他事小,若是误了周家的名声,我罪过岂不是大了去了?”赵素芬见周族长脸色漆黑,她心里一阵儿发笑,感觉嘴巴有些渴了。   满仓一直看着娘呢,见她舔嘴唇,便去灶房给她端了杯水。   周族长哪儿能听不懂她话里有话,感情她还威胁上他了,她从钱家分家出来没地儿去,若是舍了儿子,反而去了女婿家,外人谁得指着满仓骂一句不孝?毕竟满仓不再是当年那个话都说不明白只晓得哭的小娃子了,儿子奉养爹娘天经地义,这是孝道,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是一个“不孝”的罪名背在身上,就如她说的,误了他事小,若是连累了周家村的名声,那才是大事。   “你这是啥意思,威胁我留下你?”周族长怒不可遏。   “您想多了,我留不留下,可不在您的意思,而是在我儿子满仓。”赵素芬心里发笑,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当初周家人越俎代庖赶她出家门,凭的是啥?凭的不就是她男人死了,满仓是个口齿不清的小娃子,半点做不得家里的主,所以才他们说啥就是啥。如今可不同,满仓已经长大,他就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他做得了这个家的主,他愿意让谁住家里,只要对方不是十恶不赦人人喊打,谁敢拦着?族长权利再大又如何,他手再长,若不拿出个正经理由,他也没资格管别人家的家事。   说她水性杨花,她可当着他们的面勾搭人了?   说她要私自卖地,他们可当场抓住她卖了?   赵素芬都不稀得和他们掰扯这些,晓得他们今儿登门没揣着啥好心思,怕是恨不得再次把她赶出村。不过到底是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的人,她也不想把人气出好歹,日后可还要在一个村里住呢,抬头不见低头见,她硬气了一会儿,转头又开始服软,看着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周族长,还有坐在堂屋里的周家人,温声道:“在座的都是满仓的长辈,甚至是满仓他爹的长辈,是我说话没个轻重,你们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个妇人计较。不过我话也没说错,满仓是我儿子,我眼下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只能回周家村找他,断不可能叫他背上个不孝的罪名,耽误了他的名声,甚至累及了村里,日后叫别村人看清我周家人。您也别瞪我,我以周家人自居有啥问题?我好歹给周家生了个儿子,我那早死的男人与您家还没出五服,若不是我,他这一房便断了香火,我这功劳您半点抹不掉。”   周族长深深吁出一口气,没说话,算默认了。   他们村越是姓周的人多,反而愈依赖和外头说亲,毕竟关系越亲近,生出的娃越是容易出现问题,这也是为啥他看中周氏和周家村的名声,没办法啊,谁家嫁姑娘不晓得托人打听,若是他们村子名声差,他们周家的汉子咋可能说到好媳妇。   名声太重要了,满仓若是个懒汉,他有田有地,也多的是人家把姑娘嫁进来。可他若是“不孝”,别说他担不起这个恶名,他们周家也担不起,村里更担不起!   要知晓美名不易外传,恶名却能轻易传遍十里八村,他可赌不起,这白皮妇人可不是啥好性人,当年能把她赶走,还是因为他们拿捏着满仓,且是同族人,有正当理由的。   她若要坏周家名声,她也只需拿捏满仓即可。   真真是,周族长想到此脸色更难看了,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的感觉。   赵素芬见此,面容愈发和气,甭管他喝不喝,仍是给满仓打了个眼色,叫他给族长倒碗水来。周族长见满仓二话不说从凳子上起身便去了灶房,一颗心哇凉哇凉的,咋就这般听话,咋半点不怨恨她当年抛下你,叫你倒水便倒水,之前他说不喝,他咋不听呢?   这般好拿捏,日后这家岂不是赵氏说啥就是啥了。   “您担心的事儿,我心里头都清楚,我这些年没有为满仓付出半点,便是我脸皮再厚,也不可能上门白吃白喝。他一个小娃子这些年养活自己已很是不易,我这个当娘的心疼还来不及,咋可能反而当个包袱,叫他驮着我过活?”她起身,众人便看着她越过他们走到院子里,见她拖过被女婿卸下来的半扇猪肉,拍着那两袋粮食,看着他们说道:“我自个带了粮食,这是我们母子三人的口粮,满仓是我亲儿,我便不和他分那么清,只是说来叫你们晓得,我虽是带着小儿上门投奔大儿,但不是吃白食的,粮食衣物我都带着,半点不叫满仓操心吃亏,家里的家务活,外头的农活,我们娘俩自然也会一起干,不会在家躺着啥事不干只等着满仓孝顺。我也分了几两银子,家里缺啥,我自也会掏银子补贴,粮食吃完了也会去镇上或在村里与人买,你们放心便是。”   她说话敞亮,反倒叫人心里有些不自在,有个汉子便道:“儿子孝顺娘是应该的,你说这些作甚?好似我们是那坏人……”   你们是不是坏人自个不晓得?赵素芬在心里嘀咕了句,她没理说话那人,而是对周族长道:“各位今日没登门,我也要叫满仓亲自上门去请的,我这次回来,是厚颜投奔我儿,但绝不是上门打秋风占周家便宜,原打算明日在家中摆上两桌,但院子小,怕是摆不开,这和筲箕里的猪肉都是前不久才杀的,新鲜着呢,我女婿是猎户,刀工好,回头我便叫他再切一切,各位回家时一人都拎上一块。”   半扇猪肉,她说送便送,堂屋里的众人都被她的大手笔惊到了。   他们下意识看向筲箕里被分割开的猪肉,五花肉条条分明,那纹理,那色泽,光是看着便叫人忍不住喉结一阵儿滑动。   她竟舍得?   赵素芬咋舍不得,当场便朝女婿使了个眼神,卫大虎点点头,拿着把被磨得寒光湛湛的菜刀便蹲在地上分肉,气势汹汹登门找麻烦的有六个老头两个中年汉子,一共八个人。   他刀工确实好,把每一块肉都切的大小均匀,任人挑不出半点错。   最好的那块五花肉自然是给族长的,其余人就随便吧,拎到哪块是哪块,赵素芬顾忌日后在村里住着,对他们是笑脸相迎,软硬兼施。卫大虎哪管那些,就进门的时候装了两分相,对他们扯了个笑脸,给肉的时候那群老头还假意推辞,他都烦了,一双老眼从他分肉便没挪开过,偏生给的时候还要别人劝。   他没耐心,见他们摆着脸推辞,干脆便把肉丢他们怀里,见他们手忙脚乱拎着,既心疼肉掉地上,老脸又臊得慌,他心里就舒坦了。   文人是端茶送客,他这是给肉送客,周族长不但分到了一块上好的五花肉,还另外给了他一条猪腿,卫大虎就是要他吃人嘴软,日后他若是还想作妖,他便有正当理由上他家叫他十倍奉还。   “这咋好意思嘛,出门还拎了块肉,叫外头的人看笑话了。”   “就是,我们只是想着上门问问啥情况,瞧你们母子,非要送啥肉!”   “可臊得我们都不知该咋办了,说不要,你女婿还硬往我们怀里塞。”   赵素芬亲自送他们出家门,她哪能不晓得他们,肉舍不得丢,偏又在乎面上那张皮子。见村里人还围着她家,便笑着说道:“本该亲自登门相请,是我这个当晚辈的不懂事,做事不周到,竟劳各位长辈亲自登门。你们这些年照顾满仓,我心里感激,这肉啊,是我专程拿来感谢你们的,若是不收,我就只能带着满仓亲自给你们送到家里去!”   她这话说得老头们心里舒坦,又客气推辞了一番,被赵素芬强硬拒绝,笑着把他们送出老远,才折身回家。   打发走这群最难缠的,赵素芬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不管咋说,她回周家村这事儿算是尘埃落定了。   他们接了她的肉,便不能再赶她。   她这个没出息的娘啊,总算是能让女儿放心了,日后她想回娘家便回,再无人会说一句她回娘家打秋风来了。   还有满仓,她也终于可以弥补大儿子了。   想到此,赵素芬抬头望向阴霾散去的天空,一缕阳光打在她脸上,温暖的很。她心中一片宁静,眼角笑出了褶子。   日子慢慢过吧,未来好着呢。   【作者有话说】   稍后捉虫 第87章 87   ◎一个随随便便的加更◎   卫大虎回大河村时, 他手里头拎着半个猪头和猪尾巴,赵素芬原本叫他把剩下那个猪腿也拎回去,卫大虎没要, 咋可能要啊,满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别看他瘦弱,胃口不小,那日在家中吃席, 他瞧见媳妇给他添了好几碗大米饭,都给吃下去了。   何况还有狗子, 小娃子馋那口肉,倒是周家没啥能卤猪头的大料,岳母也说不会做,叫他把猪头和尾巴拎回去,说爹好那口卤味下酒,前头卤野猪头的卤料还没扔, 正好再卤一回。   卫大虎回到大河村时, 瞧见三叔公坐在村头大树下和老头们侃大山,他还没叫人呢,三叔公便瞧见了他,没等卫大虎过来,他便起身颤巍巍走了过去:“前头桃花带着一群扛着粮袋的汉子家去,我瞧见便喊三石一道去了你家。听你爹说你岳丈去世啦?你们夫妻回来,可是丧事都办好了?那些汉子是咋回事儿, 粮又是咋回事儿?”他看了眼周围, 压低声儿问道。   “今儿一大早出殡的, 都办妥帖了。”卫大虎也压低了声儿, 简单说了下岳母的事儿,不想叫村里人听见,免得又在背后说三道四惹人烦,“钱家分了家,岳母和狗子单独分了出来,粮食是岳母分家分来的,暂时放在我家,人手不够我就雇了村里人帮忙搬扛。”   三叔公:“那你岳母和狗子?”   “去了周家村二弟家。”卫大虎道。   三叔公闻言点头,想的也是卫家屋子少,住不下人。狗子那娃子他也挺喜欢,嘴巴甜,爱喊人,跟着他姐夫三叔公三叔公喊,那欢喜模样也就前几日的事儿,却不想世事无常,他年纪小小人生遭逢巨变,那么年幼便没了亲爹。   卫大虎忙着回家,和三叔公打了声招呼,便拎着猪头回去了。   还未到家,小虎便摇着尾巴出来迎,见他手里拎着个血淋淋的猪脑壳,已经经历过一遭现场杀野猪,把它胆子也炼起来了,半点不怕,围着卫大虎一个劲儿蹦跳,甚至还伏着上半身,狗嘴里发出低沉的响,后肢猛地一蹬,跃至半空去咬耷拉下来的猪耳朵。   “我就一个不留神,竟是让你比我还先吃上猪肉,赶紧给我松嘴,要我吃你吃剩下的不成?”卫大虎失笑,手晃了晃,死死咬着猪耳朵的小虎也跟着晃动,就是不撒嘴。   得,他看得直乐,到家了还得负重前行。   灶房的烟囱里飘出股股白烟,炖大肉的香味儿飘到了院子里,老霸道了。卫大虎耸动着鼻子一阵猛吸,肚皮咕噜噜敲鼓,今日还没吃啥东西你,醒来便忙着出殡,回来又忙着分家,分完便马不停蹄离开钱家,中途又去了一趟周家村,应付完一堆糟老头子,顺道还带着满仓去井里打了几桶水把家中水缸填满,最后这才拎着岳母给的猪头回家。   忙起来不觉得,这会儿到了家,再闻上肉味儿,卫大虎顿时是觉得手也软,腿也没劲儿,手头的猪头和臭狗都不愿拎了,随手便丢在了地上,沾了灰他都不在意,长腿一跨便钻进了灶房:“媳妇,你做啥了,咋恁香!”   灶房早听见他的声儿了,见他回来,便把盖子掀开,露出锅里闷着的红烧猪蹄:“我回来的时候见爹在炙猪蹄,他老人家这两日吃得清淡,馋肉了,数着日子晓得今儿出殡,事情完了咱俩指定不会在钱家多待,寻思想把猪蹄炙出来,再洗干净,等我回来弄呢。”   她说起这事儿来也是笑不停,当时她带着牛儿他们回来,见爹蹲在院子里洗猪蹄,还以为爹这是要自个炖来吃,想着爹那厨艺,她当时便汗流浃背了,结果一问才晓得是给她准备的,他馋肉了,想吃那重口的红烧猪蹄,等她从钱家回来做。   米饭也是事先便蒸好的,猪蹄也是,她算着时间呢:“另一个锅里烧了热水,你拿个桶进来舀些,去洗个澡换身衣裳,洗完就能吃饭了。”   卫大虎低头看了眼自己,血呼啦哒的,一股血腥味不说,瞧着还吓人。他不乐意舀啥热水,冷水就行了,叫媳妇去屋里给他拿套换洗衣裳,他去院子里打了桶水便拎去了茅房这。到了茅房才发现他爹在后院收拾柴火,他这几日许是闲的发慌,又去山里拾了不少柴火,眼下院子后头堆满了,瞧着能用到明年开春。   冲澡的时候,卫大虎感觉水冰凉冰凉,他一算时日,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再过两日便要立冬了啊。   难怪天气越来越冷。   等他洗完澡出来,被他丢在屋檐下的猪头已经被拎去了灶房,卫老头看见他便骂道:“老大一个人了,还学那娃子做派随手乱丢东西?猪头是不能吃还是咋地,你就随便往地上一扔,沾泥带土多埋汰,这事就你干得出来!”   卫大虎缩着脖子半点不敢吱声,任他骂。   堂屋里已经摆好了饭菜,他的大盆里盛着满满当当的大米饭,粒粒饱满。桃花见他眼睛都直了,笑着摇了摇头,见爹动了筷子,她也不再客气,伸筷便夹了一坨软弹的猪腿肉。   卫大虎走过去,端起盆便刨了几口大米饭,然后才伸手夹了个猪蹄子,一口咬下去……别提了,真别提了,桌上都没人说话,净顾着吃了。   等吃过了那个劲儿,卫老头端起一旁的米汤喝了半碗,这才有心思说话:“桃花你还泡酒吗?昨儿我看那白毛桃都坏了,若是要泡酒,明儿我去镇上买酒,你叫大虎去山里再摘些回来。”   桃花没想到爹还记得泡酒的事儿,她都快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见她犹犹豫豫,卫老头便笑了笑,道:“还得置办些过冬的衣物,冬日难熬,你们还要进山修建老屋,深山里比山脚下更冷,酒是缺不得的。便是你不泡果酒,我也要买两坛子回来放着准备过冬。”   桃花这才说:“那就劳爹多买一坛,我想泡坛子果酒。”汉子家吃的酒她半点沾不得,深冬腊月时,她还想在家中做锅子呢,到时爹和大虎都有温酒喝,就她喝不得,她担心自己会眼馋,故而听爹这么一说,她便笑着劳爹多买一坛。   卫老头笑着点头,他身上是有银子的,前头还没买粮时,打算的事他和大虎岔开去买,这样不打眼。可李春英回来闹了一场,计划赶不上变化,形势所迫,便顾不上打眼不打眼了,慢慢囤粮的计划变成了一次性把粮囤满几年,当时大虎没要他的银子,虽然买铁锅和酒,还有止血药粉和治头疼脑热的药花去了一些,也还剩十几两在身上。   这回去镇上买酒和过冬衣物完全足够了。   爹那头还有银子,卫大虎却想到了他和桃花的小金库不多了,买粮便去了大头,他琢磨着过些日子再进山一趟,等媳妇在家中熏腊肉,他再去赚点银钱回来,充实一下小金库,免得日后有个急用啥的不凑手。   还有岳母的粮食,便搬去半山腰的地窖,那地窖还空着他家的位置,正好用来放岳母的粮食。   等媳妇把腊肉熏上,果酒泡上,天气一冷,他就得叫上大哥二哥他们去山里修建老屋了。   工程还不小嘞,他们家便是两间屋子,灶房也得推倒重建,大舅一家,二舅一家,还有他岳母和妻弟,起码也是两间屋子。回头还得仔细琢磨琢磨怎么整,最好是在大雪封山之前把屋子建起来。   这般才好放心在家猫冬呢。   【作者有话说】   今晚没有啦,明天再写,晚安。 第88章 88   ◎羊哭了◎   吃了一顿不早不晚的饭, 时辰还早,卫大虎放下碗便去了村里一趟,把正在和狗剩铁牛一道玩耍的陈三石给拎了过来。千斤粮食他走个几趟就能搬完, 但有劳力不用是傻子,何况半山腰的地窖是三家人一道挖的,开窖门最好得有人守着,兄弟几个就陈三石最闲,不找他找谁?   陈三石刚从他家回来不久呢, 先前表嫂拎着鸡鸭,后头还跟着几个扛粮食的汉子, 三叔公瞧见这哪行啊,就把他逮来,叫他跟着表嫂一道回家,顺便问问啥情况。他和表嫂没咋说过话,他一个没成亲的小子单独面对年轻妇人紧张,不会说话, 哼哧哼哧半晌啥都没问出来, 把人送到家他便跑了。   被他大虎哥拎着回家扛粮袋时,陈三石人都蔫了:“早晓得我就不回家了,不如赖你家吃猪蹄呢。”   兄弟俩扛着粮食往山上走,都是走惯的山路,更不说这会儿是白日,周围也没人,没那夜偷偷搬运粮食的小心翼翼和胆战心惊, 陈三石半点没压低音量, 嗓门老高, 被卫大虎骂了句:“隔墙有耳没听过啊, 声儿小点,你是在干啥光明正大的事儿不成。”   那指定不是,粮食见得光,地窖见不得。陈三石哼哼两声,不敢再说话,跟在他哥身后闷头只晓得往前走,不多时,俩人便到了地窖口,卫大虎把肩上的粮袋丢地上,用脚把上头的杂草踢开,再弯腰把石头给搬开。   他叫陈三石在上头望风,他则下了地窖,入口留着的那处空地便是他家的,大舅二舅家的地盘都用绳子圈了起来。陈三石在上头帮着把粮食递给他,卫大虎也没咋归纳,一袋摞一袋,能放下就行,回头他也用根绳子把岳母的粮食圈起来。   其实不圈也没啥,各家有多少粮食心里都是有数的,用绳子圈个地盘就是意思意思。卫大虎随大流,他也决定意思一下。   “走。”用石头把地窖口盖好,他招呼陈三石继续下山搬粮食。   “要不我在这儿守着吧?”陈三石小心翼翼建议,石头搬上搬下多费事儿啊,他守着保证不叫蛇虫鼠蚁钻进去。   卫大虎能不晓得他那点小心思,大笑着拎着他的衣领便下了山。有过搬几万斤粮食的经历在前,这千斤粮属实算不上啥,多个免费劳力,走两趟就搬完了。   用绳子把岳母的粮食圈好,卫大虎站在地窖口看着满满一窖的粮食,脸上露出了笑容,半山腰这个地窖今儿终于给填满了。   从地窖出来,卫大虎站在悬崖往下看,他视力好,隐约能看见他媳妇正在院里晾晒衣裳。陈三石把杂草踢到石头上做伪装,见此也学着他的样子站在悬崖边往下张望,不过他有点恐高,瞅了一眼便缩了回来,心里惦记着回村和狗剩他们抽陀螺,便催着他哥赶紧下山。   回到家,卫大虎拿了个小背篓,给他装了不少拐枣,道:“这是上回带满仓和狗子进山摘的,放了几日吃着更甜了,你拿回去给大舅家送些,剩下的你拿回家吃。”   当时他们一下山就遇上孙氏前来报信儿,时间匆忙来不及收拾,除了满仓背回去的拐枣毛桃子,家里还剩下不少,这几日爹吃了些,但剩的也多。果子久不吃会烂,辛苦进山摘的,背下山也不容易,自家人吃不完,便分些给亲戚,东西吃到嘴里才不会觉得可惜。   “咋这么多?”陈三石看着满满一背篓拐枣,险些没高兴地跳起来,村后头那座山自然也有拐枣树,但村里人都盯着呢,他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多少,抢不过啊,只要是能入口的东西就没有不争抢的。哪像他大虎哥,随手一送便是一小背篓,听他说是带满仓狗子进山摘的,他心里羡慕得不行,他想和他进山猎野猪,被他骂的灰头土脸,还编故事吓唬他,结果他转头就带着两个妻弟进山摘果子。   陈三石第一感觉到啥叫区别待遇,都是弟弟,这差别也忒大了!   他都不想当他的表弟了,他想当表嫂的亲弟啊。   陈三石背着装满拐枣的背篓又是高兴又是怨念,卫大虎可不管他心里在想啥,瞧着天色不早了,便去堂屋拿了扁担,挑着水桶便去了后山蓄水池。   中午炖了两条猪腿,米饭蒸的也是一天的量,剩下不少,夕食便将就着吃。他去挑水,桃花洗完衣裳便在家中拾掇他拎回来的猪头,今儿倒是没在院子里架柴火,爹晓得主要要炙过,便把锅从灶头端了起来,他也没叫桃花动手,往灶膛里塞了木柴把火给燃上,他徒手拎着猪头回来炙了一会儿,等后头烫手了,他便用火钳夹着半边猪头继续来回炙烤。   桃花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心说上回咋没想到你,这般多省事啊,都用不着在院子里架柴火堆。   如今天黑得早,以往这会儿夕阳还没落山呢,眼下都快瞧不清院子里,傍晚气温骤降,吃夕食的时候还感觉冷冷的。   一家三口点着油灯吃饭,桌上除了之前剩下的红烧猪蹄,还有一盘炒鸡蛋,明明吃的挺好,那父子俩却一个劲儿耸动着鼻子,时不时猛嗅一口,桃花想到灶房里炖着的卤猪头和猪尾,摇头失笑。   真就是看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难怪爹明日便要去镇上买酒,可不得多买两坛,汉子家惦记那口下酒菜,她闻着灶房里飘出来的卤香味儿,她都馋呢。   吃完夕食,卫大虎便去灶房给他爹舀洗脚水泡脚和捂膝盖,一到冬日他那条瘸腿便会疼,尤其受不得凉。他倒完水也没出去,反而是拉了张凳子过来,等他洗完脸开始泡脚了,他也拿了张帕子在滚烫的水里搅合搅合,拧干水后敷在他受伤的那条腿上:“你明儿去成衣铺子里买条厚实些的过冬裤子,棉花塞实了,越暖和越好。过几日我进山往深处走走,家里填充被子的芯是前几年我从山里抓的羊身上薅的,既然运气好能碰到一只,那山里定是有羊群,虽然这两年在外头没瞧见,但上回我进深山站在高处瞅了,再远些好似有平地,不晓得它们是不是生活在那里,我想去瞅瞅。”   卫老头低头看着儿子,长得多壮实啊,这会儿却缩在一张小板凳上用热帕子给他捂腿,他从小胃口就大,为了把他养大成人他那些年费了不少工夫,打猎也没他有本事,爷俩吃的都多,没让他饿着肚子,卫老头已经觉得自己特厉害了。感受着凉飕飕的膝盖被儿子捂得暖烘烘,他那一颗颤巍巍的老心脏也跟着暖呼呼的,再辛苦又咋样,如今他已经可以坐着享福了。   “秋冬是打猎的好时节,但也危险,你自个注意着些安全。”   “嗯。”卫大虎笑着点了点头,顽笑道:“若是运气好找到羊群,我就猎两头回来,羊毛全都薅下来洗干净给您和桃花塞衣裳里,定暖和。羊肉也好吃,等下雪了,咱就在家中吃羊肉汤锅,想想那画面,日子过得多美啊。”   卫老头闻言笑骂:“羊还没见着呢,就开始惦记上它们身上的毛和肉了,你可先猎回来再说罢!”   “咋猎不回来,我就是没发现,只要让我看见它们,高低我都得猎两头回来。”卫大虎啥都不自信,就是自信只要他看上的猎物,就没有能从他手里逃脱的。若真让他找到羊群,按照他的想法,两头都不够,他想猎三头,一头扛去镇上卖给酒楼,剩下两头他们自个留着,吃不完的便熏上,冬日且长着呢,两头羊还愁不够吃?   何况他是真惦记那羊毛啊,暖和得很,比棉花还暖和。   乡下泥腿子穷,便是棉花,也不是家家户户都用得起,那些连饭都吃不上的破落户被芯里塞的都是稻草,身上穿的衣裳塞的是柳絮。不然咋说老人难以过冬,死在冬日的人也多,都是冷的,便是冷不死,也会冷出病来,而一旦生病没钱抓药吃,最后还不是一个死。   他们家有两床被子是用羊毛混着棉花填充的,这羊毛嘛,是前几年卫大虎在山里转悠遇到一头走丢的羊身上薅的,连肉带毛,他是半点没剩下,那个冬日他爹盖着两床羊毛被,说暖和,夜里不冷。   如今娶媳妇了,爹有羊毛被子可以盖,卫大虎自然也惦记媳妇,他媳妇也是个怕冷的体质,不但过冬衣物要买,暖和的被子自然也缺不得。   所以即便粮食不缺了,他却还得赚些银子,爹身上的银子这回去镇上怕是得花个精光,买的都是稀罕贵重物,一件暖和的衣裳得好几两银子,他火气重不怕冷,但爹和媳妇的过冬衣裳必须得买,便是不买成衣,买棉花回来自个做衣裳,费事儿不说,也不便宜。   卫大虎不太乐意叫桃花整日攥着针线忙活儿,村里许多妇人家便是干这穿针引线的细致活儿把眼睛伤着的,桃花夜间视力本就差,他实在不愿她眼睛再伤着,他又不是不能挣银钱,没必要省这点。   过冬的成衣,爹和桃花最好一人两套厚实衣裳,他的衣裳用不着太厚实,薄些也可,也得有个两套好换洗。被子也是,家中已有两床羊毛芯被,最好是再做两套,被面不难,就是缺羊毛。   所以算来算去,还得进山抓两头羊,把它们的羊毛薅了当被芯,把肉吃了暖身子,这寒冬才能过下去。   【作者有话说】   大家都说羊毛不够,我琢磨也是,虽然想把这羊写得毛贼厚,被子稍微薄些,但好像也不够。就改了一下,羊毛加棉花,这样应该会好一些。 第89章 89   ◎粮食涨价◎   深山里的羊若是知晓外头有人已经惦记上它们的毛和肉, 估计得食不下咽,草都吃不下去了。   卫大虎端着变得温凉的洗脚水倒去院里,把脚盆放在屋檐, 闻着灶房里飘出的卤肉香味儿,他实在忍不住,钻进去歪缠媳妇:“好桃花,你切块猪耳朵给我尝尝,我试试卤入味儿没。”   桃花刚洗完碗, 这会儿手还是湿的,见他掀开盖子, 瞧着是一副今儿不吃一口卤肉誓不罢休的样子,没忍住笑出来:“咋就这般馋,若是叫外人知晓,还以为你多久没吃肉,我亏待你啦?”   卫大虎嘿嘿嘿直乐,桃花看得又气又好笑, 没法子, 她只能用筷子把切成两半的肉捞出一块来,切小是为了方便卤入味儿,如今却是方便了他嘴馋要吃肉。刚出锅的卤肉冒着烟,烫手得很,肉已经炖至酱色,瞧着很是让人垂涎欲滴,口水分泌。   不敢直接伸手去碰肉, 只能用筷子抵着, 桃花离得近, 也觉得香的不得了, 她在卫大虎焦急的催促下切了厚厚两片,都没来得及用筷子去夹,那双大手便伸了过来,徒手捞起肉就往嘴里丢:“嘶……烫。”   烫过后便是香,刚出锅还烫着的卤肉糯糯的,嚼着粘牙齿,比放凉了当下酒菜时还要入味儿好吃,热卤和凉卤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口感。   “好吃,好好吃,媳妇你再给我切两块。”他嘶嘶嘶喊烫嘴,偏又半点舍不得吐出来,桃花也没想到他居然伸手来抓,他那手可是刚给爹洗过脚的!   桃花都震惊了,泡过洗脚水的手一眼便能看出来,指腹都被水泡出褶子了,他就用刚给爹洗过脚的手捞肉吃??她忍了忍,还是忍住问道:“你,你你洗手没?”   “爹洗脚的时候我不就把手洗干净了?”卫大虎一脸理所当然,又催着她再切几片,“赶紧的媳妇,趁热多切几块吃,已经入味儿了,待会儿便把火熄了吧,肉就别捞出来,让它在卤水里泡着,明早我往灶膛里加些柴火,烧热就能当早饭吃了。”   桃花都不晓得说啥了:“你这是啥歪理?用洗脚水洗手,手就是干净的?”说罢见他又要伸手捞肉,递着卤肉的筷子啪一下打在他手背上,“不准碰!”   九尺猛汉,硬是被当成贪嘴的小娃子背大人用筷子抽打手背,小娃子被打了会喊疼,他却不会,他皮糙肉厚,半点没觉得疼,被打了没收手不说,反而缠着媳妇要肉吃,桃花捞起来的这块大肉,硬是叫他生吃了一半,也不晓得他那肚子咋装的。   便是吃了一半,他尤不满足,还是桃花把肉给丢回锅里才作罢。吃啥啊,不能吃了,爹也惦记着这口呢,明儿起来见锅里少了一半,晓得他晚上在灶房里偷嘴,她担心他们父子俩会打起来。   酒还没买,下酒肉便要吃完了!   酒足饭饱,有些人自然开始思桃花,山下的夜里是寒冷的,但被窝里的温度却是滚烫的,小夫妻浓情蜜意,自然又是一番惊天动地。   直到后半夜,屋里的噫呜声才停歇。   第二日清晨,卫大虎终是没有吃到他心心念念一晚上的热卤朝食,他爹起来头一件事便是去灶房打转,自然瞧见了锅里的肉少了一块,气得是当场吹胡子瞪眼,就晓得他小子的孝顺都是短暂的,居然敢背着他吃他的下酒菜!   就这,他还猪肉丢地上呢,呸!你有本事丢,你有本事别吃啊!   卫老头气得是朝食都没吃,洗漱完,揣上银子背上背篓便从后山那条路去了镇上,他要去镇上吃肉丝面。他以前去镇上都是吃素面,素面七文钱一碗,他每次能吃两碗,肉丝面要贵些,十一文一碗,他通常是不咋吃的,肉少还贵,不划算。   山路走得快,到镇上时,天才刚刚大亮。卫老头背着空背篓去自己平常吃面的面摊时,一路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镇上的变化,咋说呢,感觉哪儿都没变,可又觉得处处都不一样了,行人的脸上再不是悠闲自在,挑担的汉子浑身紧绷,街上的妇人小媳妇变少了,连素日里东街跑西街窜的小娃子也不见了。   他还格外注意了一下路边的乞丐,没有他儿子形容过的小乞丐,都是写光着胳膊腿浑身脏兮兮的老乞丐,瘦的跟个骷髅架子没啥区别,满脸凄苦。   “叮铃”几声脆响,老乞丐面前的空碗里被丢进几个铜板,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脏兮兮的手立马伸过去把碗里的铜板抓起来塞怀里,似乎生怕人抢了去。   卫老头没听身后的吉祥话,他走到面摊,正准备找个位置做下,旁边桌两个吃完素面正掏钱付账准备离开的客人被老板拦住,他掌心里摊着十四个铜板,是两碗素面的钱,赔笑道:“客人,您许久不曾来镇上了罢?如今镇上啥都涨价了,粮食涨价,面粉也涨价,我们这面摊也涨价了,如今这素面是十二文钱一碗,你们吃了两碗素面,共是二十四文。”   “什么?二十四文?一碗素面十二文一碗??”其中一个汉子震惊过后便是生气,怒视面摊老板,“你家的肉丝面以前也才十一文一碗,便是要涨价也不是这么个涨发,一碗素面竟卖得比肉丝面还贵!你也太过心黑了!”   “咋就是我心黑?你去周围问问,就这些日子,谁家不涨价,便是一个杂粮馒头如今都卖五文一个,更别说那白面馒头和大肉包子!”面摊老板气得浑身发抖,他心黑啥,心黑的是那些粮商,是王记粮铺,自从镇上治安变差,王记换了个掌柜后,那粮价可谓是一天一个样,原本五文一斗的大米,如今已经涨到十八文一斗,这才多少日子便翻了三倍有余,且瞧着还没到头呢!他进价高了,原本买七文一碗的素面涨到十文文咋心黑了?他没涨到二十文一碗都是他心善!   那两个汉子确实许久没来镇上,不晓得如今镇上是个啥光景,他们嚷嚷着叫周围人评理,但周围的商家没一个搭理他们,倒是有那热心的过路人,叹着气对他们摇了摇头,叫他们把钱付了罢,这老板没坑人,是镇上粮铺涨价了,疯涨,他咋可能还卖七文钱一碗,不得亏得全家流血泪啊。   卫老头见俩人骂骂咧咧从身上掏钱付账,他坐得近,他们对着面摊吐口水,好悬没呸到他身上。原本还想吃两碗肉丝面,他这会儿也闹不准一碗肉丝面的价格了,身上倒是揣着银子,但超过他的心理预期,他也是不愿吃的,便问面摊老板:“既然素面涨了价,想来肉丝面定也涨了?”   面摊老板苦笑道:“不敢瞒客人,肉丝面也涨了,不但粮食涨了价,镇上的两家猪肉铺也涨价了,如今我这面摊一碗素面卖十二文一碗,肉丝面则卖十九文一碗。”他自己说完都觉得脸红,不敢看卫老头,他虽然半点不亏心,毕竟他的面摊涨价是因为粮铺和猪肉铺都涨了,他不想亏本才随大流涨的,但这一涨便是好几文,他脸臊得慌。   卫老头点点头,倒也没说啥,他出门打算的是来镇上吃肉丝面,这会儿是吃不起了,别说肉丝面,便是素面他都不敢再点两碗,而是吃完一碗便作罢。   不咋饱,但好歹填了个胃缝,饿得没那般难受了。付了十二文钱,背上空背篓,他先是去了成衣铺子,他一个汉子也不咋会挑选,对老板说只要暖和便行,也没啥款式可挑,除了男女款大小不一样,颜色都是灰扑扑的,但是真的暖和,棉花填得很足。当然价格也贵,一套便要三两银子,他没咋犹豫,一共买了三套,他一套,儿媳一套,儿子一套,这一下便花去了九两银子,荷包缩了个大水。   从成衣铺出来,背篓已经塞得满满当当,冬日的衣裳鼓囊囊的占地方,他为了安全,还叫老板给他在外头罩了层油纸布,用绳子紧紧捆着。如今镇上怪相横生,钱厨子去隔壁镇买个酒都能被人打死,他也防着这手呢,身上一直揣着刀子,银钱也藏得紧。   接着他又去了粮铺,原本还想看看如今的粮价是否真如面摊老板所说已经从五文钱一斗长到十八文一斗,结果连粮铺的门都没能进去。   这会儿时辰还早,但王记粮铺的门口便围满了人,有人是举着空米袋嚷嚷着赶紧开门她要买粮,更多的人则是对着粮铺吐口水破口大骂新来的掌柜心黑手毒,咋就敢这般涨价?这些年粮价一直是五文一斗,咋他一来便涨到了十八文一斗?   莫不是他瞒着上头的老爷私吞银钱罢??   众人群情激奋,实在是没法啊,这粮价一天一个样,两日前还是十五文一斗,这才过去多久便又涨了三文,可他们又不能不买,镇上两家粮铺就跟商量好了似的,这家涨价,另一家立马换牌子跟着涨,这一涨便停不下来。   卫老头站在不远处瞧着,见他们越骂越凶,结果粮铺的门一开,骂声顿歇,原本骂人的那些却是最先举着粮袋要买米的。   他看着这一幕,感觉浑身冷飕飕的。抬头一看,天又阴了,瞧着快下雨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可能就这些了?晕乎乎的没精神码字tvt 第90章 90   ◎局势不乐观◎   去酒肆买了两坛酒, 酒也涨了价,卫老头都不忍心算价钱了,买完棉袄和酒, 身上剩下的银钱还能买些粗盐,剩多少买多少,半个铜板都没剩下。等离开镇上时,他身上可谓是身无分文了,荷包比他老脸还干净。   原本还想买面粉的, 粮铺人太多,他不乐意去挤, 再者花比以往多数倍的铜板去买粗粮面粉,他老觉得吃亏,反正家里不缺吃的,回头去村里用粮食和人换些便是,咋都比在镇上粮铺买便宜。   他背着一篓厚棉袄,拎着两坛酒和粗盐, 荷包虽空了, 但这几样都是金贵物,哪样都不便宜。几道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卫老头感觉到了,但没搭理,他虽是个瘸子,但个头不矮,身体也强壮, 不然咋生出那么个魁梧大儿子, 老猎户便是不打猎了, 通身气质也不是寻常老头能比, 他不笑拉着脸时,和卫大虎唬着脸吓人时有七分相似。   一路走到岔道林,上了山,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才彻底散去。   卫老头晓得,今儿若是换个人,别说护住背篓里的棉袄,手里的酒盐,怕是命都得交代半条在这儿。世道安稳不安稳,看粮价便晓得了,一旦粮价疯涨,那别的行当自然也跟着涨,便是这棉袄,去年还卖一两五钱一套,今年便已涨至三两,说一句疯涨都不为过。   眼下还不是最冷的时候,过段日子许是还得涨。   物价疯涨,人心惶惶。有钱的买,没钱的抢。被抢的丢命,抢人的则愈发嚣张。张狂之人目无法度,无法度无秩序,世道便安稳不了。   家中有粮有药,卫老头决定明年开春之前,没啥大事便不来镇上了。   买粮的百姓还嘀咕粮价许是明日便会降下来,多少年了,粮价一只是五文一斗,如今涨到十八文已经够高了,怕是今年哪个地区发生了灾害,所以入冬前粮价才涨了几翻,就快回落了。   卫老头在旁边听着没敢插话,咋可能回落,这怕只是个开始,日后还得继续往上涨。想到他儿子用五文钱一斗买了几万斤今年新下的大米,足足堆满了一整个地窖,他心头便一阵庆幸。还好他们事先便做足了准备,不然真等粮价涨上来,就他们爷俩一日消耗的口粮,怕是日日去山里猎野猪,卖来的银钱都不够他们买粮食   回到家,只有桃花在灶房里忙活,大虎不在家。   听到小虎在汪汪叫唤,桃花从灶房里探出个脑袋,见是爹回来了,连忙走过去接酒坛子,这玩意儿沉手得很:“爹,我来。”   卫老头便递了一个给她,另一个自个拎去了堂屋:“走半道就开始下雨,还好我叫成衣铺的掌柜用油纸布把背篓给裹紧,不然这才买的棉袄人还没穿上,就得先晾晒。”   背篓鼓鼓囊囊的,桃花抬着背篓底部,帮着卸下来,闻言笑道:“刚我还在想您没带蓑衣可咋整,大虎去山里头摘白毛桃了,不然都叫他给您送去。”   “送啥送,人不怕下雨,只要衣裳没事儿就行。”说话间,他把缠绕着背篓的绳子和油纸布揭开,他身上和手头都不干净,便没碰,“一段日子没去镇上,啥行当都在涨价,那面摊上,素日里七文一碗的素面,眼下卖十二文一碗,足足涨了五文。前头大虎用五文钱买一斗米,你猜怎么着?今儿我去粮铺一看,已经涨到了十八文一斗!”他坐在椅子上歇脚,接过儿媳递来的碗喝了一口水,累了一路气还没顺,说起镇上的物价,气又憋着了。   他原本还想着剩下的银钱再去医馆买几副伤风药,这不是天凉了吗,啥事不得提前准备着,反正他们在家也没有要花银子的地方,这些东西当然是能买多少买多少。   可谁晓得呢,棉袄一人只够买一套,一样的价钱,去年能买两套,今年却只能买一套了。他说“要”的时候爽快,但掏钱的时候真心疼啊,这价涨的,相当于白丢三套过冬衣裳。   可不买又不成,冬日缺不得,再贵都要买。   桃花一听粮价如今已经涨到十八文一斗,傻了眼,她第一反应也是老屋地窖里的粮食。这么说来,他们当初用五文一斗的价格买了三万多斤,岂不是赚大了?   “咋,咋涨这般多?”   “瞧着没到头,还得继续涨,日后许是要涨到二、三十文。得看外头是啥局势,局势乐观粮价会降,局势不乐观……”想到围着粮铺的百姓,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甭管骂得有多狠,门一开,抢着买粮的还是他们。不买不行,对他们这些没田没地的人而言,全家一日所消耗的粮食全靠在镇上两家粮铺买,你梗着脖子硬气嫌贵不买,家中米缸里的粮食会变多吗?不会!米缸里的粮食非凡不会变多,反而是粮价越涨越高,九文一斗你嫌贵?好,粮铺便涨到十二文一斗,你再硬的腰板,面对越长越高的粮价,头只会越埋越低。今日十八文你嫌贵不买,若明儿涨到二十文呢?   谁晓得啊!   粮铺才涨价那两日,人人都指着新来的掌柜骂他心黑,都不买呢,买个屁,简直恨不得把口水吐他脸上。结果过个三五日,粮价涨到十文,十二文,大家伙终于开始慌了,开始抢粮了。   直到如今涨到十八文,镇上百姓骂归骂,却日日守着粮铺开门买粮。人人都在抢,原本还稳得住的也开始慌了,开始随大流抢米,抢的人越多,粮铺越涨,如今还搞起了每日限量购买,指定一人只能买几斗,多了不卖。   普通百姓哪里懂得黑心商家那套饥饿营销,他们越不卖,他们便越慌,抢的也更厉害。何况也不是人人都是傻子,如今镇上是个啥光景,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那些在县里有亲戚的人家,晓得外头比他们定河镇更乱,都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惶恐不安,可不就全家齐上阵使劲儿抢粮?   桃花听爹说完,一颗心怦怦跳,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至全身,她便是个没啥见识的妇人,也晓得这个形势不对。她攥着手头的棉袄,原本喜悦的心情冷却了不少,手指都有些发抖。   “今年冬日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卫老头叹息,五文钱一斗米的时候都有好些人吃不起饿肚子,更别说如今,眼下能拎着米袋全家上阵抢米囤米的都是没地但又小有家资的人家,真正的穷苦人家只能站在远处眼巴巴瞅着,他们拿啥抢啊?兜里比脸还干净。   不过卫老头觉得这类人穷苦人家才是镇上的不稳定因素,人一旦饿极了,啥事儿干不出来?他们没钱买,他们还不敢抢吗?只要想活下去,别说什么律法,世道安稳时都有人顶风作案,何况现在。   桃花看着手头的衣裳,跟着叹了口气。   午食已经做好,卫大虎从上山下来,堂屋里已经把饭都摆好了。吃的是昨晚便卤好的肉,早上桃花在家闲来无事又焖一会儿,如今已是软烂入味儿,倒上些许卤汁,下饭的不得了。   卫老头也和卫大虎说了粮食涨价的事儿,得赶紧把老屋修出来,如今他心头愈发不踏实:“待会儿吃了饭你就去村里一趟,和你大舅二舅商量下,家中若是没啥大事儿,你就带上桃花,叫上你大哥二哥还有三石去老屋瞅瞅,该推的推,该建的建,早些把屋子和院墙给修整起来,别真出了事儿才手忙脚乱。”   卫大虎点头,他原本还打算这两日去深山里走走,眼下却是不成了,粮食疯涨代表啥意思他心里也是晓得的,还抓啥羊啊,往后推推吧,如今首要的还是把屋子给拾掇出来,别到时候几家人往山里钻,二十个人挤在两间破屋里都转不开身。还有院墙,这玩意儿才是重中之重,得砍些粗壮的树木,不但要结实,还得围高些,深山到底不比外头,深冬时分若是遇到饿着肚子出来觅食的野猪或狼群,就眼下那毫无遮挡的破院子,十个人都不够它们吃。   想到这些,卫大虎也有些急了,吃完饭,等媳妇收拾好灶房,喂鸡鸭的活儿丢给爹,带着她便去了村里。   他们家午食吃的早,村里人家要晚些,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飘着白烟,从远处望去,端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他们小两口这个时辰上门,大舅母还怪开心,他们一家正吃饭呢,也没在桌上,个个蹲着碗蹲在院子里,大舅和二哥的脚底板还全是泥,想来是刚从地里忙活回来,都没来得及洗脚便捧着饭碗开始刨饭吃。   “吃了没?”大舅母吸溜一口粥,说话间已经站了起来,瞧着是要去灶房给他们拿碗筷的架势。这画面多熟啊,从小到大见过无数次,卫大虎乐得很,拦住她老人家:“吃了吃了,吃饱了才来的。您可别管我们,接着吃吧,我自己找地方坐。”   “成,你们拿凳子,我就不招呼了啊。”大舅母笑着坐回去,她没学汉子家蹲着吃,坐在小马扎上呢。   卫大虎去堂屋拿了两张凳子出来,递给媳妇一个,他们夫妻俩在屋檐下寻了个位置,就坐在陈大石夫妻俩旁边。陈大石没坐,蹲着吸溜稀粥,大嫂则在喂鹅蛋喝粥,小娃子今儿中午闹腾,被打了屁股蛋,眼角这会儿还坠着豆大一颗泪珠子。   桃花笑着叫了声大嫂,也没逗鹅蛋,小娃子这会儿敏感,可逗不得,一逗就得哭。   方秋燕给儿子喂完粥,把他赶到屋里和他哥耍去,她便拉过椅子和桃花坐到一起,听汉子们说话。主要是听卫大虎说,听说姑父今儿去镇上了,结果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镇上粮价涨了,素面涨了,连杂粮馒头都涨了,啥都涨,形势不大好。   “爹的意思是咱早些进山把老屋修建出来,眼下地里没啥活计,咱们兄弟几个带上家伙什,再叫上大嫂或二嫂与我们一道进山帮衬下灶头上的事儿,咱赶在大雪封山前把屋子和院墙建起来。”   卫大虎声儿压得低,防着隔墙有耳:“回头有个啥事,咱卷上包袱就能跑,得早做准备。”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上章成衣袄子的价格,四两改成三两,我忘了还要买粗盐呢。   [三两也是涨价后的价格,而且成衣会贵些,自己做衣裳会便宜,但大虎不想让桃花做针线活儿伤眼睛,她夜间视力本来就不咋地。当然他不知道桃花夜间视力不佳是缺乏维生素,只以为是媳妇视力不好,更不愿她劳累做针线活儿] 第91章 91   ◎准备进山◎   陈大石一听镇上粮价涨到十八文一斗, 捧着碗的双手下意识攥紧了,原本还呼噜噜大口喝粥,这下给他金贵的, 不但放慢了速度,连每一粒米都在嘴巴里抿烂才念念不舍咽下去。   十八文一斗,妈呀,咋涨成这样?还好他们今年没卖粮,不然全家得去喝西北风了。   陈二石也是个精明的, 起身端着碗去隔壁叫二舅,既然商量进山建屋的事儿, 二舅家自然也要出人手,叫他们父子俩自个过来亲耳听,有啥意见正好提出来,免得回头传话漏了一字半句的,意思都变了。   陈二舅家也在吃饭,他和陈三石捧着个装满稀粥的碗过来, 各自在屋檐下寻了个顺眼的位置蹲着:“我那瘸腿妹夫今儿去镇上了?那啥玩意儿, 真涨这么多?”他支支吾吾挤眉弄眼,反正他晓得大外甥听得明白。   卫大虎对说话不中听的二舅点了点头,想来二哥和他说了镇上的情形,他便不说了,商量的是去山里建屋的事儿:“老屋灶房里的墙塌了一半,得推了重建。加上灶房,咱起码得建十一间屋子, 工程量不小, 所以这些日子咱得住山上, 大哥二哥还有三石, 你们都要有心里准备。”   大家伙晓得要去深山里建屋子,但没仔细琢磨过,眼下一听要建十一间,都惊呼出声,又害怕被邻居听见,齐齐往嘴里灌了口稀粥堵住。陈大石也猛灌一口,咽下去后,压低声惊道:“咋要建这么多?”   卫大虎便掰起手指头给他们算:“我家就是四间,爹一间,我和桃花一间,我岳母一间,狗子和满仓一间。大舅你们家也是四间,大哥大嫂一间,二哥二嫂一间,三花一间,您二老一间,我都没算鸭蛋鹅蛋,小娃子就跟着爹娘睡一间。二舅家初步算的是两件,您和二舅母一间,三石那小子一间,这么全部算下来就是刚好十间屋子,算上灶房,不就是十一间。”   当然,他是往多了算,如今老屋那两间屋勉强也能睡人,但大舅他们都要建新房,他咋还能睡漏风的老房间?那两间,除了他爷生前那屋留着住人,另一间他准备用来放杂物,扁担箩筐筲箕锄头啥的,还有日常需要消耗的粮食,都能放里头。   其实要他说,一间灶房都少了,虽然是三家人一起住,但到时候肯定是各吃各的,各自开火,一间灶房哪里够使,别到了中午,家里的婆娘还得抢灶房。不过每家一个灶房不现实,顶多多砌两个灶头,到时各烧各家的灶,一起煮饭炒菜说不定还热闹些。   不过说到二舅家建两间房时,卫大虎犹豫了下,二舅还有个嫁出去的女儿大丫,在时下人的心里,姑娘嫁人便如泼出去的水,已经不是家里人了。卫大虎没有算上大丫姐,他到不是有这种想法,毕竟他小时候也是被大丫姐追着喂过饭的,心里咋可能没这个亲表姐?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算上,实是大丫姐的婆家他有些瞧不上,尤其是那个姐夫,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那人是个表面老实内里藏奸的,但耐不住二舅满意,大丫姐也稀罕,他那会儿年岁还不大,私下还说不同意这门婚事,被二舅揪着脑袋一通笑,说他小屁孩一个懂啥相看,反正最后这婚事是成了。   大丫姐嫁到吴家第二年,她就给夫家生了个儿子,生了娃后又要忙家里的事儿,她去年初二都没回娘家,只托人带了信儿一切都好。那会儿下着大雪,也不叫二舅二舅母去看她,说路滑难走,回头天气好了,寻了空她再回来看望爹娘。   今年卫大虎和桃花成亲,大丫也没带着男人和儿子回来,只托人送了礼。   想到这儿,卫大虎心里怪不得劲儿,总觉得不对啊,他大丫姐多孝顺个姑娘,便是初二有事给耽搁了,说回头回家看爹娘,定会回家。更别说他和桃花成亲,算算日子,再过不久,这都快到第二年的初二了,她咋还没回来?   卫大虎也是个大老粗,便是当时在心里嘀咕过,事后也没问过二舅和二舅母,如今寻思去山里建房子,犹豫要不要多建一间才想起这事儿。他扭头看二舅,问道:“二舅,大丫姐最近和你们联系没?家里要存粮的事儿您和二舅母和她通知没?”   “咋没通知,你从府城回来把事儿一说,隔天我和你二舅母就去她婆家亲自说了这事儿。”陈二舅想到这事儿还不太开心呢,他大老远亲自跑去通知亲家,结果人家不识好歹不说,还把他奚落一番,说他们夫妻想女儿来看便是,找啥存粮不存粮的借口。好生生的存啥粮啊,谁不晓得他们家田地多,一年到头也就指望着粮食下来缴了税好卖给粮商,不然他家这偌大家底是咋攒出来的?   存粮,他们咋可能愿意把粮食放在家里,新粮变陈粮,回头卖出去都要折价!   陈二舅被他一通呛声,气得一张老脸憋通红,都有些下不来台了。走这么远路,到了女儿婆家,水没喝上一口,却遭来亲家一阵阴阳怪气。反正那日是饭也没吃一顿,被女儿拉去屋里说了会儿话,他们两口子就告辞了。   这些事他都没回来说过,半点口风没露,他这人有点好面子,不敢让大哥晓得他在亲家那头碰了一鼻子灰,担心被笑话,被骂。当初是他瞧上了吴家兄弟多,有个啥事有人帮衬,他哥那会儿还劝他,说吴家家大业大,许是不愁吃,但人多事也多,大丫单纯,嫁去他们家日子怕是过得不爽快。   他那会儿哪能听见去啊?他和婆娘就生了一儿一女,家中人口少,清净,他一直羡慕大哥家人多热闹,吃个饭桌子都坐不下,院里一天到晚都有人,瞧着便兴旺。他没馋吴家家资丰厚,但他馋吴家兄弟姊妹多,媒婆也是千夸万赞,吴家好啊,是小沟村出了名的和睦人家,一家子兄弟没红过脸,感情好着呢。那吴老二的爹娘也是性子和善的老人,有能耐,家里田地多,年年出息能卖不少银子,偌大家业,他们二老还半点不偏心,闺女嫁进去定是过享福日子!   他闺女瞧着是享了福的,人比在家当姑娘时要圆润许多,就是怀着孕瞧着气色不咋地,他和婆娘也担心她在婆家过得不好,还仔细瞅了她一双手,细嫩得很,不像干了力气活儿。   因此,他们夫妻虽是吃了一肚子气,但想着人家家大业大,有点性子咋了,虽然说话不好听,但看在闺女没受苦的份上,便忍下了这口气。   不过到底是忍着,心里不痛快,如今说起这事儿,他脸色也不咋好,摆摆手道:“吴家祖产多,他们家日子过得一直比村里人要好,院墙也高,我们喝稀粥的操心他们吃干饭的做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还不如瘦死的骆驼呢,操心马干啥。”他这话说的充满怨气,院里谁听不出来,陈二舅也不管他们听没听出来,对大外甥道:“我家就建两间,不用想你大丫姐,她自个有家呢!”   卫大虎见二舅都发话了,便不再纠结事儿,他心里头也明白,二舅去亲家家许是没落着啥好话,但这毕竟是他们家的家事,他自个不愿意说,他自然也不会讨嫌去问,只要晓得大丫姐日子过得还成就行,当他看走眼了罢。   不操心大丫姐了,接下来便是商量着大嫂和二嫂谁一道进山,卫大虎的意思是大嫂一道去,虽然大嫂灶房活计不咋样,但他媳妇厉害啊,大嫂帮着烧火打下手就成,她是个扛惯了锄头的妇人,有把子力气,回头缺人手,还能叫大嫂顶上,据个木头劈个柴,帮忙搬抬递点东西啥的都可以。   不过这些他没说,只敢在心头想想,担心大哥冲他挥拳头,毕竟谁的媳妇谁心疼不是?他虽然惦记着大嫂那把子力气,但也晓得桃花活儿也不轻,卖力气干活缺不得油水,一日三餐也得吃足了,灶头活计瞧着轻松,可亲自去尝试了才晓得做饭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儿,围着灶头转来转去也累着呢。所以他没想过叫她媳妇搬搬抬抬,不是他有私心,好吧,他还是有一点私心,但做饭这活儿也不轻松啊,咋可能还有心力干别的。   至于二嫂,小丫还小,正是吃奶离不得娘的年纪,卫大虎咋可能叫二嫂进山,娃子可离不得她。   他属意大嫂进山,这般桃花也有个可以唠嗑的人,山中孤寂,日子也没这般难熬。如今就看大嫂能不能狠下心丢下两个娃了,这回是不可能带着娃子进山,他们是去干正事,抽不出手照顾他们。   “大嫂,你的意思?”卫大虎看向方秋燕。   方秋燕下意识看向他们屋,鸭蛋和鹅蛋不晓得在玩啥,开心得哇哇大叫。她晓得这次进山三五日回不来,十来间屋子呢,怕是砍树都要砍好几日,老二会点木匠活儿,农闲时他们兄弟也给人建过房子,可甭管他们多厉害,人手满打满算加上她才五个人,便是他们再能干,一天也只能干那点活儿,没个个把月别想下山。   可这是大事,关乎性命的大事,大虎都发话了,她个当嫂子的咋能在这时候退缩?   鸭蛋鹅蛋也长大了,不像小丫还在吃奶,前头她和周苗花干架被打得鼻青脸肿,不也好几日没见着他们?   有啥舍不得的,又不是不下山了!   想通后,方秋燕点头:“成,我和你们进山,咱努力着干,早些把屋子建出来,不然我这心一直悬着不踏实。”   大舅母一直没说话,见她了点头,忙开口保证道:“你们两口子放心进山,鸭蛋鹅蛋我定给你们看好,夜里叫他们来我屋睡,不叫他们害怕。”   方秋燕笑着点头:“娘这般说,我可就放一百个心了!”   既然说定了,他们也不墨迹,方秋燕便拉着桃花去了屋里,山里缺啥,要收拾啥,好叫桃花给她指点指点。   陈二舅也是,三两口把稀粥喝下肚,拉着便儿子回了家。   赶紧收拾衣裳被褥,明儿就得进山了,可墨迹不得! 第92章 92   ◎是的是的明儿就进山哈◎   桃花被大嫂拉进屋, 方秋燕这会儿看见两个儿子,人还没走呢,便开始不舍了。不敢叫他们看见自己收拾被褥衣裳, 便叫鸭蛋带着鹅蛋去院里耍。   俩小子还不知晓爹娘明儿便要进山建房子去,半点没有疑心,鹅蛋还趴在桃花膝头乖乖叫了声表婶:“表婶好,表婶给鹅蛋吃甜甜的拐枣,鹅蛋喜欢表婶。”   桃花喜欢极了他乖巧的小模样, 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道:“我们鹅蛋真乖, 表婶也喜欢你,好乖。”   鸭蛋不甘示弱也趴在她另一个膝头,扭来扭去:“鸭蛋也喜欢表婶,最喜欢了!”   “表婶也喜欢鸭蛋,鸭蛋也乖。”桃花一只手摸一个,脸上笑开了花。   方秋燕看得哭笑不得, 挥手把他们兄弟赶出去:“去去去, 嘴巴这么甜还不是吃了你们表婶送的拐枣。鸭蛋,带着弟弟去院里耍,娘和你们表婶说说私房话。”   “嗯!”鸭蛋拉着弟弟手便推开门出去了。   方秋燕见此连忙把门阖上,她哪里是和桃花说私房话,是背着儿子们收拾东西呢,可不敢叫他们瞧见,指定得歪缠她问收拾衣裳干啥。她不愿骗儿子们, 可又实在害怕他们哭, 当娘的哪儿能看见自个娃哭啊, 便是再硬的心肠也受不住。   “都要收拾些啥, 我没经验,你帮我参谋参谋。”方秋燕从来没进过深山,别说,离开家离开儿子她惆怅,但心头又有一股跃跃欲试,还挺期待。虽然深山危险,但只要一想到日后这定河镇不太平,她就觉得山里也没啥危险的了,她都不敢想若是外头要打仗,要征兵,他们全家的汉子都要被拉去战场上填尸坑,她就心肝发颤。还怕啥怕啊,赶紧的吧,把山里屋子建起来,但凡外头有啥风吹草动,他们一家就立马躲山里头去。   眼下她都不怕山太深,而是担心山不够深!   越深越好,连神仙都找不到最好!   桃花见她拉开衣柜一通翻找,瞧着啥都想往山里带,忙拦住:“山路不好走,东西带不了多少,你带两套自己和大哥的厚衣裳,就过冬那会儿穿的厚衣裳,半点薄不得,山里比外头冷得多。被褥也是,带厚实些的,老屋眼下就两间屋子,一间是爷在世那会儿住的,床板子是好的,能睡人,但另一间屋是爹年轻那会儿睡的,木头不行,床板子都被虫吃了,一碰就塌,被我拆掉当柴火烧了,那屋没板子能睡。眼下老屋就一间房子能住人,这次进山的人多,指定得打地铺。”   夏日里打地铺还罢,凉快。冬日却是不成的,若是被褥不够厚,夜间睡觉能冻死个人。   方秋燕立马丢掉手头的薄衣裳,从最里头翻出两套过冬的厚实衣裳,她男人一套,她一套。同样厚实的衣裳是没有第二套的,有一套都顶好了,都是塞足了棉花的好衣裳,这样的过冬衣物他们家人手一套,甭管是老人还是娃子,是汉子还是妇人,人人都有,娘和爹半点没偏心。   一套也勉强够使了,白日里要干活呢,无论是在灶房忙活还是帮着他们搬抬木头,穿薄些方便活动好做事儿,人只要活动着便有热气,不怕冷。这方面,方秋燕是极有经验的,她和老二媳妇不同,她喜欢干外头的活儿,冬日里也会扛着锄头土里瞅瞅,只要活动着,下雪天她都不怕冷。   故而,她只收拾了两套厚实衣裳,她和男人一人一套。另外又拿了两套稍薄的,里头塞的不是棉花,而是稻草,御寒肯定是要差些,但总比啥都没有强。被褥则拿了两套厚实的,都不是多好的褥子,虽是两套,但瞧着还没桃花他们家一套褥子厚。   桃花在旁边看着也没有插话,家家户户情况都不同,她晓得大嫂心里有数,这已经是他们这房能拿出来最厚的褥子了。其实便是这样的褥子都是村里许多穷苦人家羡慕的好东西,要知更多的人家冬日里铺床用的都是稻草,盖在身上的被子还是爷奶那辈传下来的,年年岁岁造下来,甭管平日爱护多好,几十年下来也已经硬邦邦,半点不暖和。   衣裳,被褥,鞋子,鞋子是带了几双草鞋和一双棉鞋,草鞋是干活儿的时候穿的,随便造,造坏了也不可惜。棉鞋是洗完澡上床之前穿的,她还不想带棉鞋呢,还是桃花说带上吧带上吧,干活也就罢,休息的时候还是穿厚实些,若是生了冻疮难受啊。   “听你的。”方秋燕笑着点头,她年年都会长冻疮,别说她,便是鸭蛋鹅蛋都会长,泥腿子都不觉得这是个事儿,开春痒个把月就好了。不过她也没觉得桃花娇气,只是瞧着她那身白嫩皮子,她都舍不得她长冻疮,毕竟这玩意儿只要长一年,往后年年都会长,虽算不得大事,痒起来也难受。   最后又收拾了一些女子家的私人物,毕竟待的时间长,也得防着啥时候来月事,这山里山外的可不方便,都得事先准备着。   这些收拾好,便是要带进山的粮食了和肉菜了。肉是一定要带的,不吃肉不行,下苦力的汉子缺不得油水,不然没力气干活儿,不过这些桃花便不好插嘴了。   她们从屋里出来时,大舅母正指挥陈大石把灶房墙上那挂着的那块老腊肉给取下来,完完整整的一块腊肉,是过年那会儿熏的,在墙上挂了一年,一直没舍得吃。眼下两个儿子和大儿媳都要进山建屋子,还不晓得多辛苦,她便发话把这块腊肉带去山里,整整一块,全拿去,可别舍不得吃。交代完肉,又对二儿子道:“粮食也挑两担上去,吃完了再下山挑,干重活呢,亏啥都不能亏了肚子,身体是最重要的。”她听大虎说了,山里原本是没路的,眼下能走的那条山路都是他们父子自个趟出来的,推车进不去,只能肩挑或背东西进山,一次拿不了太多。妇人家脚程慢,但汉子脚程快,吃完再回家挑便是,活儿再赶也不能亏了身子。   大舅家有条不紊准备着,结果二舅母过来了,她是来问要带些啥进山,他们父子俩回家关上门就嚷嚷叫她收拾东西,可收拾啥,那是屁都说不上一个,一家三口面面相觑你瞪我我瞪你,二舅母看得实在来气,便过来问有经验的桃花:“桃花你与我家去,待会儿拿些菜回去吃。”   桃花便跟着二舅母去了她家,还是之前与大嫂的那番说辞,带两套厚实衣裳,被褥也要厚实的,山里冷,甭管陈三石是不是火气旺的小子,夜间怕是都顶不住那个温差。   二舅母点头,给儿子收拾了两套厚实衣裳,被褥也是厚实的,另还拿了两双棉鞋和两双草鞋。桃花见此便晓得二舅家许是比大舅家家境要好些,虽然田地没大舅家多,但人少,大丫姐嫁的也不错,瞧着日子过的比大舅家要殷实。   收拾好衣裳,二舅母拿了个背篓装了不少菜叫桃花拿回去吃,二舅则在二舅母收拾衣裳被褥的时候便把粮食都装好了,满满两大袋,还拿了两条腊肉和不少菜,都用箩筐装着,明儿挑上便能走。   他原本还想拿鸡蛋,被二舅母翻了好大一个白眼:“你想啥呢,当山路多好走不成,你要拿鸡蛋还不如捉只会下蛋的母鸡上去,省事不说,凑个几日还能炒上一盘新鲜煎蛋。”   “你这个主意好!”二舅抚掌大笑,觉得他婆娘有些急智,真就去抓了只能下蛋的母鸡,打算明儿叫他们一道拎着进山。   桃花看得目瞪口呆,她想说不用,但又念及二舅和二舅母一番爱子之心,抓就抓吧,回头母鸡下了蛋,她全给煮成水煮蛋给三石加餐。正这般想着,二舅母便道:“你二舅说一出是一出,不过抓只母鸡进山也好,母鸡下了蛋,你们也能给桌上添道菜。”   桃花脸微红,摆手道:“添啥菜啊,三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到时给他煮鸡蛋吃。”   “可不兴这样,他又不是啥娇贵姑娘,还单独给他煮鸡蛋吃,你们吃啥他吃啥,不搞特殊对待。”二舅母本是个寡言性子,这会儿难得多说了几句,“你和老大媳妇都别给他洗衣裳,啥事都叫他自己干,他是比你们小些,但力气可比你们大多了,别惯着他。这次进山正好趁此机会好生锻炼锻炼他,我和你二舅就是把他惯出个娃子性子来,眼下才连个媳妇都娶不上。不准单独给他煮鸡蛋吃,鸡蛋大家伙一起吃,母鸡也别留着,下山之前吃了罢,别省这点。”   桃花不敢点头,下意识扭头看二舅,二舅瞪眼:“看我干啥,听你二舅母的就是,他是进山干活的,可不是去当大少爷享受生活,衣裳叫他自个洗,你就管他吃个饭,其余的半点别操心他。鸡蛋和鸡都吃了,留着干啥,我家出人最少,本就占你们两家便宜了,可不能再推辞!”   二舅都这般说了,桃花能咋整呢,当然是笑着点头应好啊。   陈三石蔫头耷脑站在一旁,他长这么大就没自己洗过衣裳,一想到进山后不但要没日没夜干活儿,还得自个洗衣裳,原本激动的心霎时冷却下来。   他也想娶媳妇了,甭管好看不好看,能帮他洗衣裳就行,他不挑的。   桃花背着一篓菜从二舅家出来,大舅二舅自有话要叮嘱自家人,他们夫妻也得回家拾掇被褥衣裳,便没多留,和他们约定好明儿一早山下见,然后便告辞了。   回家又是好一通忙活,桃花收拾衣裳,卫大虎收拾肉,除了要给爹留些在家里吃,他把那日杀猪留下来的五花肉全给收拾好准备带去山上熏。   惦记了老久的牛肝菌腊肉粒焖饭,这个冬日他是一定要吃到嘴里的。 第93章 93   ◎哈哈哈哈哈哈还在路上◎   次日, 天还未亮,山下便是好一番热闹。   进山这事儿避着村里人,何况这又是挑担又是塞得满满当当的背篓, 他们不敢叫村里人瞧见,反正已经有过一次偷偷运粮的经验,这回也是,后半夜全村人都在睡觉,陈家兄弟几个便挑着要带进山的粮食衣物悄无声息出了村, 偷偷来到了卫家。   这回没有卫家父子压阵,走坟坡的时候把他们吓得直哆嗦, 周围乌漆嘛黑的,老觉得四周有东西在盯着他们瞧,连胆子最大的陈二石都不敢吱声,埋着脑袋只晓得往姑父家走。   万幸也没出啥事儿,一路非常顺利地到了卫家。   卫大虎一听到外头有动静,便晓得大哥他们来了, 他轻声把桃花叫醒, 夫妻俩都没赖床,穿上衣裳从屋里出来,卫大虎先去把院门打开让他们进来,然后便去灶房烧热水。   卫老头也醒了,趿拉着鞋从屋里出来,见他们挑了好些东西搁在院子里,每个汉子各挑了担粮食, 箩筐里不但有菜有肉, 陈二石和陈三石的箩筐绳子上还绑着一只用草茎捆着嘴的母鸡。   桃花出来也瞧见了, 真是好大两只母鸡, 正扑腾着翅膀呢。   方秋燕卸了肩上鼓出老大一个包的背篓,坐在椅子上笑道:“娘晓得三石要带只母鸡上去,一个劲儿大笑,说还得是二婶,脑袋瓜就是聪明,她咋没想到呢,就想着鸡蛋磕碰不得,但母鸡不会啊。这不,今儿一大早就去鸡舍里抓了只母鸡,担心被村里人听见响动,就把它嘴给绑着了。”说话间,她起身去把自家母鸡嘴上的草茎给解开,母鸡的嘴得了自由,立马咯咯哒叫唤起来。   陈三石见此,立马把他家们母鸡嘴上的草茎也给去了。   卫老头听罢,扭头看桃花,他们家眼下也有一只母鸡,是亲家分家分到叫桃花带回来的,眼下两个舅子都各拿了一只母鸡叫娃子们带去山里,多一只母鸡也好啊,每日多下个鸡蛋,他们也能吃些好的补补身子。   母鸡留在家里浪费了,他一个人能吃多少鸡蛋?还是拿去山里好,回头把房子建好再捉下来便是。   不过他不好开口,毕竟是亲家的母鸡。   爹一瞅过来,桃花便懂了爹的意思,她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儿,上回满仓给的一篮子鸡蛋还没吃完,鸡蛋拿不进山,便留在家中给爹吃,他们可以把母鸡捉到山里去,如此这般便有三只母鸡,每只鸡每日若能下一个鸡蛋,放上两日便是六个,这次进山刚好是六个人,煮成水煮蛋加餐,一人都能分上一个,再好不过了!   算清楚后,她立马笑道:“爹,咱家也有一只母鸡,劳您去鸡舍捉一下,我去灶房里煮一锅粥,咱吃了朝食便进山!”   卫老头点头应好。   桃花洗漱完便去灶房忙活,方秋燕见此便去帮着烧火。面粉上次用完了,卫老头在镇上也没买找,今儿烙不了饼,桃花便煮了老大一锅粥,山路难行,又挑背着东西,更饿不得肚子,不然手脚会没力,桃花下米半点没手软,粥煮的十分浓稠,不是那喝了只会撒尿的稀粥。下粥的小菜她是从腌菜坛子里抓的,腌的时间虽不长,但也入味儿了,切成小块,吃起来酸脆爽口,当下粥小菜是极适合的。   这次他们家用不着担粮食进山,上回便留了些在老屋里,桃花便打算把这酸菜坛子给带去山里,建房子累,更得吃好些,回头叫大虎去小溪里捉几条鱼回来,她给他们煮酸菜鱼吃。   吃完朝食,放下筷子,卫老头连灶房都不要桃花收拾,催她去换草鞋,碗筷他来拾掇。都不是墨迹人,桃花也没和爹客气,换上草鞋背上自己的背篓,看着院子已经挑好担的汉子们,招呼上已经摇着尾巴跃跃欲试的小虎,一行人踩着雾蒙蒙还未亮的天便进了山。   小虎这些日子长大了不少,它进过一次山,记忆也好,晓得路咋走,一路汪汪汪跑在前头领路。   一行人中,陈家兄弟三个挑的粮食最重,其次是方秋燕背着比她人还高的背篓,里头装的不止他们夫妻的衣裳被褥,还有陈二石的。陈二石则挑着满满一箩筐的粮食,粮食上面还堆放着冒尖的菜,萝卜青菜都有,实在没地儿放了。   陈大石也是如此,箩筐的空隙都塞得满满当当。   不过和两个哥哥比,陈三石要惨些,他不但要挑粮食,箩筐的绳子上还绑着一只母鸡,母鸡吃咯咯哒吃他的菜。这些也便罢了,他背上还背着背篓,里头装的是他的被褥衣裳鞋子,谁叫他没娶婆娘呢,啥事都得自己干,他也不敢叫大嫂帮他背,担心被大哥锤死。   和他们兄弟几个比,卫大虎和桃花相对轻松多了,因着少了粮食这头大的,他们只需要带被褥和衣裳鞋子,菜也带了老些,都是昨儿二舅母给的。另还有一只老母鸡和一个酸菜坛子,余下的便是一些灶房里需要使用到的东西,粗盐和调料啥的。哦对,还有最重要的锅。   卫大虎也是又挑又担,箩筐和背篓里放着满满当当的家伙什,什么斧子锄头砍刀,石斧铁锤和一些建房子需要使用到的工具,还有那几条他心心念念的肉,都在他背篓里。建房子这事儿,乡下汉子多少都有点手艺,砍树的斧子家家户户都有,但锤石头的石斧和铁锤是卫家才有的,当年卫大虎他爷能在山里头建房子,甭管好坏吧,好歹是叫他建起来了,一应物什都留着,真不缺工具。   初进山时,大家伙还说笑呢,说总算是能进山瞧瞧了,这是座宝山啊,大虎都在山里猎到多少头野猪了,他们早就好奇了。   结果笑声没持续半个时辰,每个人都蔫了,累得话都说不出来出,喘气都觉得费劲儿。   卫大虎走在最前面压阵,见他们实在累得狠了,寻了个地势平坦的地儿,卸了担和背篓,面不改色道:“都歇会儿吧。”   听到这话,陈三石是第一个响应的,他双腿早就抖得似面条,闻言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满脸通红,累得哼哧哼哧直喘粗气:“这路咋,咋这么难走,还有多远啊。”   卫大虎帮着媳妇把背篓卸下来,随后薅了把草垫在石头上让她坐下歇脚,闻言乐了:“这才刚进山,咋可能就到了,你小子还嚷嚷着要和我进山猎野猪,连你表嫂都比不了,她头一回进山可是一口气撑到小溪边儿,就这,都没喊累呢。”   陈三石就坐着的姿势把扁担和背篓都卸下来,他已经没力气起身,干脆便坐在地上歇脚,听他大虎哥说他连表嫂都比不上,他都不稀得生气,反正他这俩箩筐粮食和满满一背篓的被褥衣物都是摆设呗。   方秋燕也累够呛,都没心思挂心她男人累不累了,一屁股坐在桃花旁边,靠着她直喘气,累得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不过越累,她眼里的光便越盛,看着这四处可见的干木柴,那可真是,他们村后头的山哪有这“奇景”啊,家家户户都进山扒拉柴火,为着一捧干松针干架的事儿都有过,更别说雨后的菌菇,到季的野果,洗衣裳使的皂果子,就没有一样不抢的,这会儿进山能薅找把松毛都是运气好。   哪儿像这周围,随手就能薅上一背篓,有这么些无人争抢的柴火,冬天咋可能还怕冷?   山啊山,你可真是座宝山!除了路难走了些,周围危险了些,再没有半点不好的地方了。   想到这一路进山来,若不是有卫大虎在前头领着,告诉他们脚下哪里有坑,得踩着他的脚印走,不然摔下去可就爬不起来了,方秋燕便心肝乱颤。她一开始还以为“坑”是啥小土坑,结果不小心踢了块石头下去,老久才听见下头传来回响,她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个天坑!人掉下去是真爬不上来,会摔死人的!   当时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走在她后头的陈大石兄弟几个也是吓得身子一抖,不敢乱迈步子,踩着前头那人的脚印,连身子都不敢晃一下。   不过山里越危险,他们的心却愈发安定,危险好啊,这样谁都找不到他们。没人在前头领路,鬼晓得会不会一脚踩空掉下天坑摔死,深山自个便能拦下许多危险。   歇息片刻,继续赶路。   这次无论他们多累,卫大虎都没有叫停,停啥停,都是年轻汉子,也就是没人拿着刀在后头追,所以才会觉得累。等有人拿着刀在屁股后头,生命遭受到危险时,便是两条腿要跑断了,那都不能停下来。   陈三石已经感觉不到肩膀疼了,他整就一个麻木,脸上脖子都淌满了汗,一张脸滚烫通红。他每次都以为要到了,一问,他大虎哥就说快了,快了快了快了,在他说第五次快了的时候,卫大虎终于停下了脚步,笑着道:“到了。”   陈三石再次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双目含泪,是真的哭了,累哭的,说话都带着哭腔:“可算是到家了,我以后再也不说要跟着你进山猎野猪了。”   “到小溪了。”卫大虎拨开眼前比人还高的野草,向他们展露从未见过的美景,银白的瀑布,幽深的水潭,流动的小溪。蓝天白云下,鸟雀轻鸣,瀑布砸在地面的水声震耳欲聋,清澈的溪水缓缓流动,被阳光折射着泛出粼粼波光。   多美的景儿啊。   陈三石却是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啥,啥啊?咋才走了一半! 第94章 94   ◎来都来了,吃条烤鱼补充一下体力◎   “你还真晕啊!”走在他后头的陈二石吓一跳, 生怕他摔出个好歹来,连忙把扁担放下,冲过去一把捞起他软下去的身子。   陈三石晕得并不彻底, 感觉自己落在了二哥怀里,他缓缓张开眼睛,入目的除了二哥那张大脸,还有转动的树木和树叶缝隙里露出的天空,妈呀, 他头好晕。   “你小子原来是个花架子。”卫大虎大笑着走过来,把他从二哥怀里捞起来, 待他站稳后才松开手,“先前挖地窖我还夸你有把子力气,结果这才走了多远山路,连你大嫂和表嫂都没晕,你小子反而晕了过去。还得练啊,就趁这次, 好生改改身上的娇气, 回头叫媒婆给你说一门好亲,咱娶个媳妇回来,日后就有人给你收拾衣物,帮你背背篓了。”   陈大石在小溪边儿洗完脸,转头就听见表弟打趣堂弟,顿时乐得不行:“娶媳妇好啊,何止是帮你背背篓, 还给你洗衣裳暖被窝呢!”   说起暖被窝, 汉子们都是嘻嘻哈哈挤眉弄眼笑, 方秋燕掬起一捧水就朝自个男人撒去, 笑骂:“可闭嘴吧,是不累还是咋地,赶紧都来洗个脸歇歇脚,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汉子家就是烦人,无论何时何地,甭管是累了还是咋了,都喜欢说这些被窝里的事儿,仿佛说一嘴身上能多好些力气似的,真烦人!   陈大石被婆娘泼了一脸水,不敢再乱开玩笑,他见溪里好似有鱼游过,双眼登时一亮,扭头朝卫大虎道:“虎子虎子,快过来,我刚看见条鱼,这小溪里有鱼啊!”   “你当那日桌上的水煮鱼哪儿来的?”卫大虎走过来,脱了草鞋,也不管溪水有多凉,一脚便踩了进去,“三石那小子弱不禁风,走个山路要他半条命去,不让他多歇会儿缓过劲儿,待会儿怕是要晕在路上,可没人能腾出手捞他。溪里鱼不少,咱抓几条,中午就吃烤鱼,正好在这儿歇歇脚。”   他轻飘飘就是“抓几条鱼”,陈大石听得脑瓜嗡嗡嗡的,正要说你当着小溪里的鱼是你圈养的不晓得跑啊,结果就见他弯着腰,双手伸在溪水里一动不动。   见此,他也不敢动了,连呼吸都变轻了。   陈二石和陈三石见此,也收了声儿,双眼直勾勾望着站在小溪中间的卫大虎。   所有人屏气凝神,卫大虎也不负众望,只见原本一动不动似雕塑的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一探手,“哗啦”一声水响,一条使劲儿摆尾的鱼便被他举在了半空。   溅起的水珠砸向小溪,卫大虎脸上是畅快的笑,他哈哈大笑着把鱼丢到岸上,正好砸在桃花和方秋燕的脚边儿。鱼劲儿大着,翻滚摆动间身上便占满了泥土干树叶,生命力旺盛得很,有力的鱼尾一个抽打着地面,一个劲儿扑腾着连方秋燕都不敢伸手去抓。   在河里徒手抓鱼的美梦谁都做过啊?陈三石就老做这个梦,他们村就有一条河,河里也是有鱼的,但抓不着啊,河里的鱼贼聪明,便是挂上蚯蚓去钓,它们也不上当,他小时候经常抱着篓子去河里舀鱼,以为这样就能抓到。   能抓到个屁啊,篓里除了水草就是指母大点的小扁鱼,这玩意儿喂给猫,猫都不一定乐意吃。   眼下见他大虎哥居然徒手就能抓起一条几斤重的鱼,陈三石都要乐疯了,顿时是手不酸腿不软,脱了草鞋便跳进小溪里。陈大石和陈二石见此哪儿还能坐得住,跟着也挑了下去,他们入水动静大,把陈三石气够呛,嚷道:“你们动静小些,别把鱼都吓跑了!”   陈大石讪讪一笑,他也学着大虎的举动,双手伸在小溪里,静默不动。小溪的水是流动的,水潭里的鱼这么些年就只被卫大虎一人抓过,它们能有多聪明啊,瞧着水里没啥都动静,一条两条都游了过来,它们游过人类的腿,尾巴轻轻扫过,有倒霉的正好游到人类的双掌间,待那双大掌收拢准备抓它们时,它们灵活地摆动身躯窜出老远,瞬间便没了身影。   “怎么跑了,我手都碰到它了!”陈大石那个气啊,他看大虎抓鱼轻松,想来这小溪里的鱼不咋聪明,可咋轮到他,鱼就变灵活了呢。   “你当它是鳖不会跑就等着你抓啊,手上动作这么慢,咋可能抓到鱼。”卫大虎毫不留情嘲笑大哥,“鱼游过的时候你得这样……哗啦。”又是一道响亮的破水声,和之前一般,他双手抓着一条疯狂摆动身躯的鱼,大笑着朝岸上丢去。   陈三石见此眼睛都羡慕红了,啥啊,凭啥啊,他速度也快,凭啥就一条都抓不着。   他们半点不怕冷,杵在小溪里抓鱼,半是玩闹半是认真,欢喜的不得了,连进山的疲惫都忘了。桃花和方秋燕歇息片刻后,方秋燕去林子里找柴火,没走远,就在视线所及处,桃花则搬起一块石头砸向还在扑腾的鱼,砰砰砰几下,砸得它们再没有动静,这才从身上摸出刀来,抠着鱼鳃去了下游刮鳞破肚。   卫大虎抓鱼快,一会儿便是一条,以前他还削个木棍啥的叉鱼,眼下也不知是想在兄弟们面前炫耀还是咋地,愣是玩上一出徒手抓鱼。效果也是真明显,大哥二哥都被激出了火气,更别说三石,那孩子眼通红,不晓得是被气的还是哭的。   桃花收拾鱼细致,刮鳞抠内脏丢鳃,收拾干净一条,岸上又被甩上来两条,竟是还没他抓鱼快。方秋燕拾了老大一捧柴火回来,见此走过来帮着一道收拾,她是真没过过这般阔气的日子,若是在河里捞到这么大一条鱼,全家守着一条鱼吃都能高兴的不得了,她是半点没想过一人独吞一条,但看着扔到岸上的鱼,这架势不就是一人一条吗?   六个人,卫大虎一人便抓了七条,还有两条是陈大石和陈二石抓的,陈三石那小子愣是一条没抓到,被大哥捞上岸时险些气哭。   九条鱼架在火堆上烤,六个人围着火堆坐了一圈,这场面别说了,就小时候抓蚂蚱烤蚂蚱的时候这般干过,那会儿火堆还没这般大的,用小石头垒着,贼小。   如今烤着鱼,想到曾经一起烤蚂蚱吃,也是这般香。卫大虎都被勾起了幼年回忆,给手头的鱼翻了个面,笑道:“小时候我抓的蚂蚱最多,一根棍子从头串到尾,村里娃子都羡慕我。尤其是吴招娣,口水流老长,她手笨啊,一只蚂蚱都抓不着,只会站在旁边眼巴巴瞅着我们。”   桃花在一旁听得直乐:“哪有你这般背着人说坏话的,仔细我回去告诉她。”   “她在我面前,我也这么说。她男人当时还故意在她面前吃炸蚂蚱呢,也不晓得她长大后咋会嫁给他。”   众人大笑。   陈大石头一次烤鱼,不咋会,就盯着他学,他转一下,他便跟着转一下:“你小子从小干啥都比别人强,上树能抓到鸟,下河能摸到鱼,谁都在爱跟在你屁股后头耍,都爱哄着你,大虎哥大虎哥叫,晓得你不小气,烤了鸟雀小鱼蚂蚱都乐意给大家分一口,人缘好着呢。”   卫大虎笑笑没说话,小时候的事儿他也记得,别的不说,就说李大郎吧,那小子以前也跟在他屁股后头跑过,他记得自己还分了个烤蚂蚱给他吃,可怎么着,他婆娘还不是打他大嫂,他岳家还不是上门打他舅家。   人不就这样嘛,甭管小时候感情多好,长大了,各自成家了,能记得那些事儿的都是心里头还惦记着无忧无虑幼年时光的人。就说烤蚂蚱这事儿,他大方与李大郎分享,但在李大郎心里,指不定还会把这段回忆当成耻辱呢。   当然,不是人人都是李大郎,还有人叫陈二牛和吴招娣不是?   吃过他蚂蚱的人,记得这个事儿的,长大后,他都请来家中吃杀猪酒了。不记得这事儿的,要么是李大郎,要么便是当初周家打上门来时,站在他大舅家门口冷眼旁观的人。   只撒了简单粗盐的烤鱼已经烤出了香味儿,他又翻了个面儿,一旁的陈大石瞧见,跟着也翻了一下,再边儿上的陈二石见此也跟着翻,他自个翻还不算,胳膊肘还撞了撞陈三石,叫他跟着翻。   围着火堆坐的众人,啥脑子都不带,都盯着卫大虎的动作。   “等屋子建好,我去县里一趟,看看外头是啥光景,顺便把马脸衙役和朱屠夫的事儿给解决了。”都想到李大郎了,咋还能想不到他舅舅朱屠夫,当初小乞丐带着他们去踩点,那朱屠夫前脚从俏寡妇家里出来,转头就带着马脸衙役安置在定河镇的外室和私生子去吃朝食,别的他都没咋记住,就记住了那外室看着朱屠夫的眼神都牵着丝儿,说他俩私下没个啥,谁信啊。   还有那入赘的马脸衙役,个混账玩意儿又惨又坏,都入赘了还不安分,居然在外头养女人生儿子,他心善叫他们多逍遥了些日子,如今也是时候继续行善,把这事儿捅到他夫人面前了。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但若这婚从头到尾都是欺瞒,毁了又咋地?佛祖若是知晓内情,都要给他记一大功。   “你不说这事儿我都快忘了这号人物。”见他举起烤鱼瞅了瞅,陈大石也连忙举起烤鱼,他瞅不出好没好,便举着没动,“感觉周家打上门都是老久之前的事儿了,满脑子都是挖地窖运粮藏粮,也就晚上脱了衣裳看见胳膊上结痂的伤才会想起来。”   陈二石跟着点头:“我也是,养伤养得脑子都钝了,你不说我也忘了。”   他们兄弟都是马大哈一个,最近日子过得匆忙又美,撒着大虎给的金贵药粉也没遭啥大罪,后头又是吃竹鼠,都是挖地窖藏粮食,还吃杀猪酒,日子过得美,啥仇怨都没记住。   手头的鱼烤的外焦里嫩,卫大虎满意点头,把鱼递给媳妇,笑着对他们道:“能吃了。”   陈大石他们得了准令,顿时啥也顾不上,张嘴便咬了一口,连烫嘴都顾不上,一边嘶嘶嚷嚷烫,一边又不愿撒嘴。待一口鱼腹肉入嘴,有一个算一个,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   好鲜美的鱼! 第95章 95   ◎这是他们在山里的第一日◎   吃完午食, 众人挑上担背上篓,一路再没有停歇,一鼓作气走到卫家老屋。   老屋如今变化极大, 院里的杂草被桃花和卫大虎锄去,再不似那般荒芜模样,便是门栓上都没啥灰尘,除了没住人显得没什么人气,和村里的屋子没啥太大区别。   很难想象, 在深山老林里居然藏着这么一个小院。   陈大石杵着扁担,擦着脸上大淌的汗水, 喘着粗气扭头四下张望,他有些理解大虎说的院子围栏一定要又高又结实了。就这院子,眼下连个遮挡都没有,如果运气不好跑来一头野猪,运气再不好大虎不在,他们兄弟几个, 甚至再加上他爹和二叔, 老少汉子们齐上阵,别说护着几家妇孺,怕是所以人加在一起都不够野猪拱的。   砍树,必须砍树,又粗又壮的树木,全部垒起来围高高的,不然住在这四周敞风的地儿, 心里实在没啥安全感。   桃花掏出钥匙开了堂屋门, 方秋燕见此忙背着背篓进去, 衣裳被褥这些都得拿到屋里去, 还有陈三石的被褥,卫大虎帮着卸下背篓顺手便端去了爷那屋。   汉子们则把箩筐里的粮食全挑进堂屋,紧挨着卫大虎当初特意挑出来的粮袋,一眼望去不少呢,瞧着能吃许久了。放下东西,他们也顾不上歇脚,都好奇着呢,卫大虎便带着兄弟几个在院子周围转了转,顺便去找合适的树,都带上了家伙什,反正也就是顺手的事儿。   桃花和方秋燕则在屋里收拾被褥,二舅母虽说不让她们特意关照陈三石,但当娘的咋可能不担心,只是不愿麻烦她们,桃花觉得衣裳可以叫他自个洗,但是嫂子们帮着铺个床还是可以的。不过床板子就一张,打地铺也得找些干草铺在下面,不然夜间睡觉会冷,寒气入体很容易生病,都不是铁打的身体,可不能这么造啊。   “娘咋塞这么紧实,拽都拽不动。”方秋燕一手摁着背篓,另一只手拉拽被褥,使出浑身的劲儿,结果咋扯都拉不出来,进山本就累得一脑门汗,这会儿更累了,胳膊都没了力。   “大嫂你摁着背篓,我来。”桃花见此忙上前帮忙,她双手攥着被褥一角使劲儿往外拉拽,为了尽可能放更多的东西,这篓塞得密实,这会儿扯得可费劲儿,桃花感觉胳膊“啪嗒”一下,褥子还没拽出来,她胳膊倒是率先发出了抗议声。   方秋燕也听见了,下意识看向她胳膊:“你小心些,可别把胳膊拽臼了,不然说出去多遭人笑,别人问你咋臼的,你说拽褥子拽的,你说乐不乐?哈哈哈。”她自个说着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连赶路的疲惫都忘了,说着顽笑话,现在就是一个浑身轻松。   桃花没好气地瞪了大嫂一眼,自个也没忍住笑了。笑过后,她憋了憋气,双手紧紧攥着被角一个猛力拉拽,方秋燕也配合着往后使劲儿,俩人合力之下,可算是拽了出来。出来一个便好使了,剩下的轻轻一扯便扯了出来,她们也没咋收拾,把所有褥子都丢在床上。   腾挪出篓子来,桃花便和大嫂一道拎着空背篓去了林子里,甭管啥干草松针干树叶,只要是能铺在地上的,她们半点不嫌弃,一个劲儿往篓里扒拉。   看见她们净挑着干叶子捡,不像是拾柴火的样子,陈大石站在不远处问道:“扒拉叶子打地铺使啊?”   “算你有点脑子!”方秋燕笑道,“我还当你要说我拾来当柴火烧呢。夜间冷,这几日只能先将就着,我的意思是你们也别先建房子了,甭管好坏,先打几张床板子出来,铺叶子也不是个事儿,该冷还得冷!”   陈大石点头:“行,那就先将就两日,我们先打两张床板子出来。”打床板子简单,他们也不讲究个样式,只要能睡人就行,最多后日便能打出来。   卫大虎已经选中了一棵树,又粗又直,这会儿正拿着斧子在劈砍。陈三石站在他旁边跃跃欲试,他便顺手把斧头递给他,看他一口唾沫吐在掌心,搓了搓便开始砍树,大小伙子虽然爬山有些废,砍树还老有劲儿了,他满意点头,又听大哥这般说,扭头笑着对大嫂道:“这两日大嫂就和我媳妇一起睡我爷那屋,你们妇人家受不得寒。不过打地铺的时候记得把树叶铺宽些长些,我体型大占地方。”   方秋燕闻言乐了,论体贴这事上,还得看表弟的:“那大嫂也不和你假意客套,这两日我就和桃花一起睡。”说罢,又顽笑道:“你只管放一百个心,定给你铺得又宽又长,随你咋折腾都翻不出去。”   卫大虎想说自己一个人咋折腾啊,折腾不了,但想到媳妇是个害羞性子,他没敢开黄腔,硬是给憋了回去。说来他和媳妇都好久没亲热了,一双火热的眼顿时瞅向蹲在地上认真薅叶子的桃花,桃花感受到一股熟悉的目光落在身上,简直是如芒在背,不用回头都晓得是谁再瞅她。   周围这么多人,还有个爱打趣她的大嫂在,桃花半点不敢回头,生怕被她看出个啥,回头定会被她闹个面红耳赤,她才会罢休。   拾了满满两背篓的树叶干草,桃花赶紧拽着大嫂回去走人。他们兄弟几个感情好,又都是汉子,反正也不是啥讲究人,她们便没有分开铺,树叶子全撒在一起,薅吧薅吧推开。想到卫大虎那个体型,两背篓肯定是不够的,她们来回去了两趟林子,又背回来几篓,自己男人自己心疼啊,生怕铺得不够厚,夜间他们睡着会冷。如今这般回来一通忙活,再把褥子也铺上,最后再把被子丢在上头,拍了拍,没那般硬实了,夜间那兄弟几个便睡在这侧屋。   侧屋收拾好,主屋也腾挪开,桃花和方秋燕一起把床铺上,又打扫了一下屋里的卫生,最后是堂屋的桌椅板凳,都给擦了一遍。这段日子要住在山里,甭管自己的狗窝又多破旧,都要拾掇得干干净净,住着心里才舒坦。   拾掇完,方秋燕也有空瞅瞅周围了,桃花便去给几只鸡喂菜叶子,甚至还撒了一小把米给它们,进山这一趟,人和鸡都遭罪,眼下它们蔫蔫缩在角落里,叫声都不洪亮了。   担心它们乱跑,桃花还叫小虎盯着,若是出门就给赶回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才到山上,啥事都要从头开始,她的打算是灶房先就这般,别推,白日里便把三只母鸡赶进去住,夜间便捉到堂屋里,一只母鸡多金贵啊,若是一个不防备被啥叼了去,她得心疼死。   等院子围起来便好了,到时白日就把它们放在院子里,和山下也没啥区别了。   正琢磨着,外头突然响起一声巨响,是树木倒在地上的声音。   桃花吓一跳,手头的菜叶子一个没防备被母鸡嘬了去,还险些被叨到手。她刚想出去看看,卫大虎便回来了。   “拿个锯子。”卫大虎笑着安抚媳妇,“不怕,是树倒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大嫂在灶房里看那堵倒塌了一半墙,眼下堂屋就桃花一人。卫大虎径直去放杂物的屋里拿了把锯子出来,他大拇指刮擦着锯齿,久没用过的锯子有些钝,得磨过才行。   桃花见此眼睛都瞪大了:“家里还有锯子??”   “咋没有?咱家‘殷实’着呢,你又不是不知。”卫大虎嘿嘿笑道,用刮擦锯齿的指腹在媳妇脸蛋上捏了一下,他家连武器都有,咋可能没有锯子,当初爹下山娶媳妇,也不是所有东西都搬下了山,家里还有个小杂物间,因为小,里头放的也不是粮食,他没特意带她去瞧过。当然说是屋子,其实和小隔断差不多,藏东西的地儿,“我把锯子给大哥他们拿去,然后带三石去小溪打水,你和大嫂先把饭给煮上,山里黑得快,咱早些把夕食吃了,免得待会儿摸黑。”   说完,紧接着又道:“这几日得砍树,先把床板子做出来。然后就是院子,先把院子围起来,咱这么些人呢,啥都没有安全重要。”   桃花闻言点头,他有个安排便好:“要建十几间屋呢,院墙得围大些吧?”定不能像以前那般大小,不然屋子建不了。   “往外扩,正好这片是平地,方便得很。”当初他爷也不是随便找了块地就建房子,观察过地形的,附近有小溪方便取水,而房子周围虽是林子,但就脚下这块地是平坦的,外扩一些不妨事,顶多就是挨着林子被遮了光线。但这也不是啥大事,砍树就成,如今正好缺树呢。当然,他最满意的还是老屋后头那个方向,往前疾步走个几百米,那儿有一处悬崖。   要不咋说他爷聪明,狡兔三窟啊,不但挖了个地窖藏人藏粮食,老屋的位置还选的好,退路都找了好几条。悬崖那地儿,站在上头往下看,浓雾遮蔽不见崖底,恐高的人头看一眼都晕眼花。而悬崖下面有个山洞,除了他爹和他,便只有去世的爷晓得。   那地儿等闲人也不可能知晓,谁没事儿跳崖不是,嫌命大啊。   眼下他也没有告诉媳妇,想着改日寻个日子,带她去山洞里瞅瞅。那地儿别的不说,老隐蔽了,如今老屋人多,他便是想和媳妇亲热亲热都找不着机会。   想到晚上要和大哥他们这几个臭汉一起睡,他脸色都臭了两分。   和媳妇亲昵了一会儿,卫大虎跑去林子里把锯子丢给二哥,随后拎着三石便去小溪边儿打水。   来回两趟把水缸填满,院子里也架起了柴火堆。锅里煮着大米,翻滚的沸水咕噜噜冒泡,桃花时不时用勺子搅动两下,还得防着烧尽的灰尘飘到锅中,搅完便立马盖上木盖。   太阳不知何时从当空照,慢慢跑到西边斜斜挂着,橘黄色的光洒满大地,深山古树间,隐约飘出一股白烟。   这是他们在山里的第一日,疲累,忙碌,但充满干劲儿。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是不是中招了,咳嗽,呼吸费劲儿,五脏六腑不碰都疼TvT   (上上章打了个补丁,把锅带上了) 第96章 96   ◎砍树锯木头◎   趁着天还没黑, 陈大石和陈二石在林子里锯木头,和从小到大都扎根在土地里的陈大石不同,陈二石十来岁的时候曾被送去隔壁村和一个老木匠学过半年手艺。   为啥说半年, 实是运道不佳啊,陈二石拜师不过半年,那老木匠便俩腿一蹬就这么毫无预兆去了,陈二石手艺没学到多少,还背上一个克师的名声, 真就偷鸡不成蚀把米。   但要不咋说当初老木匠能看上他,和大哥有些跳脱的性子不同, 陈二石从小性格沉稳,屁大点就会自己做“桌椅板凳”,别的娃子玩泥巴,他玩木头,这也是老木匠看上他的原因。他算不得多聪明个娃,但对木匠活儿有那么两分天赋, 老木匠也爱指点他, 没咋藏私。故而,陈二石虽只学了半年,半吊子一个,做出来的家具虽卖不了银钱,但自家使也够了,邻里邻居贪图便宜也会拿把菜和几个鸡蛋上门求他打个小柜子啥的,他都乐意接这活儿。   陈大石信誓旦旦说最多后日便把床板子做出来, 也是因为他对二弟了解, 后日还是加上砍木头这活儿, 若是有现成的, 他今儿就能把床板子弄出来。   深山里随便找棵树都比外头的歪脖树强,就他们眼下砍的这棵杉木,若是长在他们村后山,定比那野果子还遭人稀罕。又粗又直又硬,无论是谁家建新房上梁,还是给老人打来当棺材使,都是顶好的木头。   宝山,真是一座宝山!   陈二石就犹如老鼠掉进米缸,一脚踩着木头,一手攥着锯子,“嘎吱嘎吱”难听到倒酸牙的锯木头声儿,落在他耳中和天籁没啥两样。   这棵杉木粗壮,拖回去费劲儿不说,院子这会儿架着柴火堆儿正煮饭呢,也不是人人都听得来锯木头的声音,他婆娘就听不得,老觉得刺耳。反正林子就在屋子旁边,便是天色有些暗下来,陈二石也不咋憷,踩着木头锯得贼来劲儿。   陈大石则挥着斧头砍树,甭管是围院墙还是建房子都要需要木材,老屋周围树木多,他却只盯着杉木橡木砍。就得硬木才行,围成院墙才有安全感,自己住的地方哪儿能不上心啊,膀子挥疼了都舍不得休息一下。   他们兄弟一个砍树,一个锯木头,陈三石坐在旁边休息了会儿,他实在是累得狠了,先前那棵树还是他当主力砍下来了,这会儿坐在地上看二哥锯木头,顺便也跟着他学学,回头这些事儿都得轮着干,一个人不可能只干一样,所以啥都得学点,无论是做床板子还是建房子,陈二石不藏私,陈三石就得学。   这不是偷师的问题,而是人手不够,啥都得会。   陈二石也是这个意思,即便是锯个木头,瞧着没啥难度,他都仔仔细细教他,咋踩着木头才好使劲儿,手下脚下都要稳,身子也不能晃,否则容易伤着自个:“有些人锯木头,表面坑坑洼洼,瞧着忒不美观,那就是不会锯!得像我这样,你瞅我这表面是不是贼光滑,半点不磨手?”他踩着木头,手头动作停下,炫耀自己杰作。   陈三石便探身摸了摸他锯过的地方,真是半点不硌手,他瞧着心痒痒,也想试试:“二哥,你让我锯一下试试?”   陈二石便招手叫他过来,陈三石学着他的样子踩着脚下的木头,右手攥着锯子便要往下锯,结果怎么着,就和那唱戏的戏子,人原本唱好好的,声儿多黄莺般美妙动人,换他上去,哎呦喂,简直和噪音没啥区别,都不是“嘎吱嘎吱”,而是“嘎——吱,嘎——吱”,一锯一顿,好好截光滑的木头,硬是在他手头变得坑坑洼洼。   被他二哥赶开时,陈三石还很不服气呢,梗着脖子道:“你头一回还不定比我锯得好,嫌弃我干啥,你多让我试试,我保管能学会。还有这锯子也不对,都生锈了,得磨磨才好使。”   “是得磨磨,去问问你大虎哥,家里有没有磨刀石。”没打击他的信心,谁不是从不会到会,总要有个过程嘛。   陈三石回去找卫大虎,卫大虎刚把他锯下来的木头抱到院子里来,他在琢磨到底往外扩多少,十来间屋子,不可能像村里一样,家家户户间隔老远,他们是来山里避免躲灾,可不是全家搬到山里来当野人,等日后太平了,或是外头没那般乱了,大舅二舅都是带着家人回村的,他们老陈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大河村,咋可能离开村子呢。   既然只是短暂的落脚处,房子也不用建多好,只要雪压不塌便行,也不用担心御寒的问题,乡下屋子就没有哪家能多暖和,冷就烤火,倒是听说那些大户人家烧地龙,卫大虎听过,但没琢磨过。琢磨也没用啊,他咋可能带外人来这儿,除非他自己把怎么做地龙的手艺学会,自己做。   但这和青天白日做大梦没啥区别,这年头,谁乐意把赚钱手艺教给别人啊?便是刀架在脖子上,指不定人家都硬气宁死不从呢。地龙不用想了,倒是可以趁着还没下雪,多拾些柴火火来,等天冷了好在家中烤火。   “磨刀石啊,在灶房呢,自个搬去。”陈三石过来问磨刀石,他随口便回了句,也没搭理他,捡了根树枝,以自己脚下为起点,一左一右围着院子画了个圈。   就这个位置,围院墙,回头再把周围的树砍些,留出更多日照来。   至于建房子,自然是绕着老屋原本就有的几间房扩建。都避难了,自然不讲究屋子要多大,除了大哥的房子要大一些,其他屋子就按照他也那屋大小来,大哥那屋大些是因为有鸭蛋和鹅蛋,他自己就是年轻汉子,自然晓得夫妻间得有点私人空间,娃子若是和他们一道睡,夫妻俩想亲热亲热多不方便啊,以己度人,卫大虎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当得非常称职。至于二哥,哎哟他可就别惦记了,小丫还是吃奶的年纪,咋可能叫她一个人睡,顶多他和二嫂想干个啥的时候,把小丫抱去大舅母的屋睡一宿呗。   寻摸好地儿,天色也彻底暗沉下来,院子里已经飘出大米独有的米香味儿。桃花用盆沥出老大一盆米汤,还洗了几个干净的碗,她不能接受他们直接抱着盆喝,于是在米汤里放了个勺子,要喝自个盛,但绝不能抱着盆牛饮!   她定下这个规矩时,脸红红的,不好意思臊得慌,方秋燕看见了,笑她呢:“这规矩挺好,在家里,你大哥二哥都不是啥讲究人,汉子日子过的糙,从地里回来渴极了,都等不及前头那个把瓢里的水喝完就抢过去喝。咱一家有一家的生活习惯,日后若一道在山里生活,肯定要磨合,咱有哪里不习惯的,提前说出来才好,在心里憋着不舒服才是错事儿!”   “嗯!”桃花笑着点头,她喜欢和大嫂相处,便是喜欢她说话敞亮,家家都有自己的生活习惯,平日里自然没人会插手别人的言行,顶多看不惯不来往呗。如今却不成,桃花别的还罢,吃到嘴里的东西她是定要讲究的,卫生这块她抓得紧,半点不愿让步的。   大家伙都觉得没啥,就是陈二石有些别扭,没过过这般细致的日子,舀米汤的时候没把握好分寸,碗不咋大,给舀到桌上了,他又窘迫又心疼,这可是养人的米汤啊,他闺女都没得喝呢!   米饭蒸好端去堂屋,等锅烧热,桃花便用铲子挖了小半勺猪油到锅中,再用锅铲顺着锅边划了一圈,让凝固的猪油化去,顺便润润锅底。待油温一热,桃花便把方秋燕切出来的腊肉丢到锅中来回翻炒,炒个半熟后,再把切好的青菜啥的一股脑倒进去,继续翻炒。   腊肉一下锅,那味儿便窜出老远,还在林子里砍树的陈大石和正在偷摸锯木头的陈三石立马就干不动了,肚皮非常应景地咕噜噜叫唤起来。   “回来吧,明儿再干,等菜一出锅就得洗手吃饭了。”方秋燕扭头朝着他们方向喊道,深山比外头黑的更快,几个眨眼的工夫能见度便底了,她愣是都没看清他们兄弟的位置,扯着嗓子乱喊。   “好,就回来!”陈大石应了声,拎着斧头和拿着锯子的陈三石家去,他们兄弟的夜间视力也不咋地,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反正大虎从小视力就好,白日夜晚都一样,他走路从来不会摔跤,上回运粮食就是,若是没他在前头领着,他们真不敢走夜路,害怕是一个方面,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们看不清路啊。   有月光还罢,若连月光都没有,那真就和摸瞎没啥区别了。   等他们兄弟回来,腊肉已经出锅,桃花也没做啥复杂的,一盆腊肉炒菜,最后再煮上一个盆萝卜汤,撒上进山时在路上扯的野葱花便完事儿了。   野葱很香,炒腊肉她也放了,卫大虎老早就在旁边守着,但大嫂在,桃花不好意思夹给他吃,倒不是一块肉的问题,而是大嫂会打趣她!   “那桶里是洗菜水,你们都把手洗干净,不洗干净不能上桌吃饭啊。”方秋燕是大嫂,大哥都得听她话,何况陈二石和陈三石,有一个算一个,今儿都造得没眼看,进山本就流了一身臭汗,下午又在林子里砍树锯木头,身上就没一处干净的地方。   卫大虎端着煮好的萝卜汤越过几个兄弟,嘴里噗噗噗跟放屁一样乐,这可都是他媳妇定下的吃饭规矩,看大哥他们挨个撅着腚洗手他就想笑,哈哈哈,所以汉子再了不得又如何,你能砍树,会锯木头,会建房子,那又咋地?还不是得听妇人的话!   陈大石被他笑得恼火,洗完手便冲上去用胳膊肘怼他腰窝,劲头不小,卫大虎连身子都没晃一下,还嘲笑他:“大哥你就这点力啊,我一直手就能把你摁趴下。”   “可吹牛吧!我是当大哥的,我不与你计较,好叫你晓得,我都没使出两成力道来!”陈大石面子挂不住,皮是咋牛咋吹,拉了凳子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方秋燕就看不惯他,又菜又爱撩拨,可显得他了,非要碰一鼻子灰才能认清现实,还撞大虎呢,可别被反弹回去一屁股墩坐地上,那可就有得他丢脸的!   把手头舀的饭放他面前,她笑骂:“肚皮还不饿咋地,赶紧吃吧,这么好的大米还堵不上你的嘴!”   在大哥还在为自己辩驳的时候,陈二石和陈三石已经吃上了,那刨饭的劲儿,有了那么两分卫大虎的真传,一筷子腊肉,一筷子青菜,舍不得在吃腊肉的时候夹杂蔬菜,担心肉味儿给遮掩了,陈三石是肉菜分开,当油滋滋的透明肥肉在齿间炸开,他好吃得都快哭了。   这熟悉的味儿,没错了,是他娘熏的腊肉!   【作者有话说】   双更是我最后的倔强。   畏寒的症状都出来了,我不会真中了吧!!!(咆哮) 第97章 97   ◎乱世之中卫大虎最危险◎   桃花若能听到他的心声, 定会点头赞扬:可以,是个大孝子,这都能吃出来。   今晚做的腊肉还真是二舅母家拿的那块。   陈家三兄弟都不敢想这是啥好日子, 本以为进山吃苦,结果中午吃烤鱼,晚上吃腊肉,这样的好事儿他们梦里都不敢想!不然咋说这是“老腊肉”呢,在灶房里挂的老高, 实是舍不得吃啊。   桃花看他们吃的满足,脸上全是笑。其实按照她以往在家的做法, 炒腊肉是不放青菜的,只放蒜苗或野葱即可,这般炒出来的腊肉更香,加了青菜进去一道炒,味儿没那般纯正。不过眼下却是不行的,汉子多, 又都是干体力活儿的, 不加青菜炒,菜怕是不够吃,她这次只割下手掌那般长的腊肉,叫大嫂把切薄些,这样一人能多夹几筷子。   这才第一日进山,实在不敢放开造,日子还长着呢。   吃夕食时, 天已彻底黑沉下来, 今夜没有月色, 看起来明儿得是个阴天。桃花点了油灯, 方秋燕见此实在心疼,他们乡下人夕食吃的早,通常都是在天黑之前把饭食吃了,把澡洗了,为的便是节省油灯,点着油灯吃饭这事儿在她看来还挺奢侈。   所有人都不由加快了吃饭的速度,昏暗的堂屋里,一时只有吞咽和刨饭的声音。桌上盛菜的盆已经空了,桃花节省腊肉,但半点没有省大米饭,必须得叫他们吃饱才行。大舅母和大舅母都心疼儿子,大哥他们挑上山的粮食全是今年新下的大米,粗粮和往年的陈粮反倒留在家中他们自己吃。   吃饱了饭,肚子里有了油水,赶了半日路,又干了半日活儿,陈大石他们却半点不觉得累。汉子家没那般讲究,晓得附近有条小溪,晚间便随便擦拭了一下身子,毕竟家中的水金贵,日日取用都需要去溪里打水,他们若是想洗澡,到时去打水顺道便在小溪,既然能节省水,还方便。   方秋燕也不管他们,反正她今晚和桃花睡,他再臭也臭不着她。院子里漆黑一片,天已黑,深山里便传出不知名的兽吼声,也不知啥玩意儿在叫,一声声的贼吓人。眼下他们家院子还没围上,出了门方秋燕就害怕,她本也是个胆大的妇人,村里的小媳妇都怕蛇,她却是半点不怕的,死在她锄头下的毒蛇都不知有多少,夏日里那玩意儿防不胜防,今年她拾掇菜地的时候就险些被咬一口,最后还不是被她锄死了。   她能锄死毒蛇,但面对深山里未知的危险,她却提不起啥勇气,吃完夕食便叫他们把碗筷放桌上别动,等明儿,明儿天亮了再洗,她这会儿是万万不会去院子里摸黑洗碗!   啥都看不见不说,若是被啥叼了去,她哭都没地儿哭。   三只母鸡老早便被捉回堂屋,许是进山一趟把它们也吓着了,这一日,三只母鸡就和约定好似的,一个蛋都没下。桃花琢磨这明儿再给它们撒把米,再把灶房稍微拾掇一下,叫它们住的舒服些,只要院墙围好了,到时它们活动的空间也就能大些,环境安稳下来,便是两日下一个蛋,桌上也能多盘荤菜。   堂屋门关好,拴上门后,再用扁担别好,主屋和侧屋就隔着堂屋,卫大虎还不放心呢,特意过来检查门窗,帮着把露出一条缝隙的窗户给紧紧关上,嘱咐道:“有啥动静就叫我,能听见。”   桃花点头,她心里其实挺发憷,在深山里,视野里看不见他,她心里便有些发虚,只有他在身边才有安全感。但即便内心有些慌乱,桃花也没有表现出来,她担心被大嫂发现,大嫂若是晓得她害怕,定会叫大虎陪她睡主屋。   便是铺了再厚的树叶,地铺也没床上暖和,汉子体热还罢,妇人家若是受了凉,来日定会生病。桃花攥着他的袖子,笑着把他赶出屋子,语气里全是轻松:“晓得啦晓得啦,有啥事我会叫你的,我们要歇息了,你也早些睡觉,明儿还要早起呢。”   卫大虎夜间视力好,媳妇脸上啥表情他咋可能看不见,光听她的声儿,还当她多胆大,其实脸上慌着呢。他笑了笑,没发出声儿,更没戳穿她,伸手在她脑袋上摸了摸,安抚道:“你男人耳力好,若是害怕了就喊我,我立马就过来。”   桃花胡乱点点头,伸手推他:“赶紧回去睡。”可别说了,再说真要舍不得放你走了。   这一晚,虽然心里怕怕的,睡不踏实觉,但好歹是没发生啥。   桃花已经有过在山里住两宿的经验,前半夜她提着心,犹如惊弓之鸟,外头响起啥声音她立马便吓得睁开眼睛,但不管咋样,后半夜好歹是睡了会儿觉。方秋燕则不同,她是头一回在深山里夜宿,可别提了,生怕打搅了桃花歇息,她连害怕都不敢表现出来,直挺挺僵硬地在床上躺了一宿。   和她俩不同,侧屋却是一夜酣眠,那鼾声打得,估计野兽都要纳闷,这啥声儿啊,跟钻木头似的,贼难听了。   天蒙蒙亮,山中老屋便热闹起来,陈大石他们洗漱完便拎着斧头锯子去了林子里。清晨雾气有些大,陈三石不知咋地,想到的时上回他大虎哥说的那个故事,熊在大雾天装扮成人骗人吃人,给他吓一激灵,无论陈二石咋叫他,他死活不去林子,宁可待在院子架柴火烧热水。   方秋燕一夜没睡,就天亮前才稍微眯了会儿,桃花起床时没叫她,但她听着动静自个便醒了。穿衣裳挽发洗漱,开门出去时,热水都烧好了,陈三石坐在小马扎上,嘴里吊着根不知从哪儿扯的草,见她们出来,直直锅中热水:“大嫂,表嫂,水烧热了,你们打来洗脸吧。朝食吃啥啊,煮点粥喝吧,我想喝粥了。”   方秋燕瞅了眼锅里冒着烟的热水,连声哎哟,笑着把他好一顿夸:“好体贴的小子,晓得给两个嫂嫂烧热水洗脸,回头下山我得去二舅母面前好生夸夸,这没娶媳妇都这般贴心,日后可还得了!”   一大早便被大嫂打趣,陈三石脸都臊红了,他本就琢磨着想娶媳妇,这会儿哪经得住的大嫂这么说,屁股底下跟有啥在咬他似的,拔腿就往林子去:“我,我去砍树了!”   方秋燕见此哈哈大笑,扯着嗓子逗他:“哎哟,我们三石长大了,如今说起媳妇都会害羞了,以前可不这样。”   “大嫂!”陈三石险些摔了个大马趴。   ”哎哟,行行行,我不说了就是!夸你懂事还不乐意!”   桃花兑完热水,把帕子扔里头搅动搅动,手指不敢伸进去,老烫了。不过清晨温度低,帕子一会儿便散了热,拧干水搓脸,听大嫂打趣三石,她笑道:“瞧着有些开窍了,在山里磨炼下性子,二舅和二舅母都是好性人,三石也是勤快小子,这回下了山好生踅摸个人家,再请媒婆好生说和说和,怕是就要娶媳妇了。”   方秋燕点头:“可不是!我也是这般想的。二叔家不显山不露水,其实日子挺好过,若对儿媳要求不高,只想找个性子好的勤快姑娘,定是不难。原本我们村有一个姑娘,模样性情都不错,二婶也瞧得上,那家也有这个意思,但后头不是出了我家那事儿,虽有些牵连的意思,但咋说呢,那家的汉子当时就站在旁边瞅热闹,自这事儿后,二婶和他家结亲的心思就淡了,再没提过。”   “没那个缘分。”桃花轻声道,周家打上门一事,不是啥好事儿,但福祸相依,也让大舅和二舅看清了不少人的真面目。   “可不是。”   树木倒地的声音从林子里传来,她俩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瞅了眼,就看见卫大虎一脚蹬在树根上,几斧子下去,就把还牵连起的根部彻底砍断。   洗完脸,人也精神了,方秋燕把锅里剩下的热水倒入木桶里,这可以留着待会儿洗手,桃花则抓了个米去灶房喂母鸡,然后煮粥,再拾掇些下粥的菜。   天一亮,山间便是忙碌,林子里最是热闹,砍树声和锯木头的声音此起彼伏,中间还夹杂着几声狗吠,小虎一大早便在林子里跑来窜去,滚了一身的露水回来。   等粥熬好,太阳也从东方缓缓升起,原还以为今儿是个阴天,没曾想天气还挺好。浓雾消散后,露出森林本来的面目,山间空气好,吸入鼻腔的空气都是清新湿润的。   卫大虎力气大,他半点没惜力,几斧头下去树根便被砍出一个老大一个缺口。早晨温度低,别人都穿着衣裳,就他打着赤膊,那双大掌攥着斧柄,鼓起来的肌肉随着他挥动手臂而跳动,一下又一下的劈砍声,又一根树木应声倒下,在陈大石手中半日都砍不下的大树,他这煮个饭的功夫便已经砍下三四棵。   桃花站在院子里,看着他的背影,心口砰砰砰跳的老快了。   她也不知道为啥,只要看着他挥舞斧头的健硕身躯,她脑瓜子就嗡嗡嗡的,感觉脑门都在发烫。   发烫的不止她一个,陈大石也发烫,他是脸发烫,臊的啊,昨儿还在表弟面前大言不惭,结果怎么着,一道早脸便被打得啪啪响。啥啊,都是吃一样饭长大的,凭啥他力气就这般大!   “你小时候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吃啥了?”陈大石眼睛都羡慕红了,试问哪个汉子不想长得魁梧强壮,不想几斧头下去便能砍断一棵大树?就他表弟这体型,满定河镇都找不出第二个。   别说,若是打仗抓壮丁,十个陈大石和一个卫大虎站在一起,官爷定是宁要一人,也会舍弃十人。   乱世之中,其实他才是最危险的那个吧? 第98章 98   ◎好了好了,院墙围好了,夜间可以安稳睡觉了◎   “吃饭了!”   “大虎, 哥觉得你比我们更应该躲在山里。”   桃花和陈大石的声音同时响起,卫大虎先是扭头和媳妇应了声“就来”,这才看向大哥, 晓得他说的是啥意思,笑道:“所以我这不是日日往山里钻,都不咋去镇上和县里。外人便是惦记我,他们也抓不着我。”   征兵还有要求呢,他咋可能不晓得自己和普通男子的区别, 就他这力气,不是吹牛, 他若是对打仗感兴趣,凭借一身蛮力和武力,能在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一拳一个脑袋开花。若按人头算军功,建功立业真不是啥难事儿。   陈大石也是这个意思,若是官爷真下乡来征兵, 他表弟一准跑不掉, 没准还是最让人惦记关注的那个。想到此,他浑身一个激灵,忙招呼正在锯木头的老二,和正在和老二学锯木头的老三:“走,吃朝食去,都吃饱些,待会儿拿出劲儿来, 今儿多砍些树, 咱早日把院墙给围起来。”   想啥想, 想再多都没用, 还是先把屋子建起来吧,回头甭管谁惦记他弟,咱啥都别管,闷头往山里跑就对了,他就不信还真有兵爷能丢下十个就为了抓这一个。   若真有这种脑缺,那也要你抓得找啊。想到进山路的曲折,那一个个天坑地陷,谁说它不是一个天然陷阱呢?   朝食便是一大锅粥,自个盛,吃多少盛多少。一摸上饭碗,兄弟几个顿时啥都不惦记了,还有什么事儿比干饭还重要?没有!粥熬得粘稠,半点不稀,一碗下肚便五脏六腑都满意,砍树累啥啊,来上一碗粥,不累,半点不累,他们还可以砍!   下粥小菜是凉拌野菜,就在屋子附近薅的,山里最不缺啥?柴火和野菜呗,那真是出个门就能薅几|把,用沸水烫过滤起来倒入料汁,酸脆爽口,贼下粥。   一连数日,他们早起便砍树,一直砍到日落时分。卫大虎圈出来的那一片周围的树都砍了,视野一下变得广阔,连心情都跟变好。   虽才短短数日,老屋变化挺大,院墙一点一点围了起来,如今锯木头的活儿变成了陈三石在干,卫大虎还是砍树的主力,陈大石兄弟两个主要干的活儿便是围院墙。桃花也不知晓他们是怎么弄得,啥家伙什都用上了,还在地上绕着圈挖坑,把锯好的木头埋在地里,又一根根往上紧紧捆绑叠摞,再用粗绳死死来回交缠,弄到后头绳子都不够使,卫大虎还因此下山了一趟,又拿了些家伙什上来。他脚程快,一来一回不到半日工夫,等他回来时,他心心念念的几块五花肉都熏好了,挂在屋檐下,招得小虎一个劲儿蹦跶想张嘴去咬。   这些活计,桃花是半点忙都帮不上,大嫂有把子力气,她还帮着去林子里搬扛陈三石锯下来的木头,桃花也尝试过,真搬不动,特别沉手。不过使力气的活她干不了,除了做饭,她没事儿便帮着削木头。院墙不但要围高,大虎的意思是朝天那头得削尖,大圆木削尖太费劲儿,但能寻摸些小木材,如此也能做个简单防御,若是有野兽想翻墙,哎哟,直接给你扎得嗷嗷叫没处下脚。   不过卫大虎更稀罕竹子,那玩意儿好啊,竹尖削得锋利,遇到皮糙肉厚的玩意儿都不怕。院墙嘛,也没人说只能围一个不是?外头围扎实的木头,里面再跟着围个削尖竹院墙,双重保险。   在安全面前,啥麻烦都是次要的。   这日吃午食,大家伙都没在堂屋,端着碗在院里随便寻了根木头一屁股坐下,听他说再围个竹院墙,陈大石弟一个点头表示赞同:“成,这个想法不错,就这么整,回头再围个竹院墙。”   陈二石则问:“附近有竹林没?”   “附近没有,下面有,我到时带你们去,老大一片竹林。这个先不急,咱先把屋子建起来,竹院墙的事儿往后挪,我就是先给你们提一嘴。”卫大虎吸溜一大口粥,又说起村里的事儿,“你们几日没在村里活动,大家伙都问呢,问你们去哪儿了。二牛也问了一嘴,我没说。”   说起这事儿卫大虎也是脑瓜子疼,他和陈二牛的关系虽然不是啥血缘亲人,不似大舅二舅这种,他娘的亲哥哥,天生的关系。但从内心而言,他和陈二牛和亲兄弟也不差多少,本就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小伙伴,幼年就耍得好,二牛除了脑瓜子不太好,其他哪儿哪儿都不错,也孝顺。可也就是孝顺这点让他犯了难,他是真乐意带上他们一家,可有吴招娣的亲爹娘、那对重男轻女又整日作生作死的老两口在,他带不了一点。   那就是两个老麻烦,他半点不愿沾染上。   所以二牛问大哥他们最近干啥去了,他愣是嘴笨支支吾吾说不明白。对外人,他能半点不犹豫说出大舅母他们搪塞村民的话,去县里做零工去了,大虎的人脉,连大儿媳都跟着煮饭去了……一群泥腿子,一听县里腿就软了,再不敢往下追问。   可他愣是说不出来,最后连陈二牛那憨子都看出他有啥事瞒着,他也吓得不敢再问,连忙摆手,挠头憨笑道:“我不问了,不问了,你别摆出这副表情,比我还憨。”   卫大虎想到此心里也不舒坦,无论如何,眼下却是不能叫陈二牛晓得,若是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保管这会儿吴招娣已经在帮着他媳妇煮饭了,山上定有他们一家的屋子。但如今却不成,他这人心眼小,容不下外人,别说吴招娣的亲娘老子,便是他大嫂二嫂的娘家人,甚至是大丫姐的婆家人,这些关系都亲吧?老亲了,都是亲戚,可即便如此,他都没考虑过他们。   甚至于,未来若是有人脑子不清醒,他能把他们全家丢到山下去醒醒神。就连大舅二舅,他也是说过的,脑子清醒,他就是亲亲大外甥,脑子不清醒,那就是亲戚,再亲密的关系都顶不住谁作,搁他面前作,保管作一回就死,没得第二次的可能。   不过这些想法他都憋着,谁都没说。没发生的事儿说它干啥?大家都不是傻子,处了这么多年了,还能不清楚彼此的脾性?心里头明白就行,说出来反而没意思。   山上日子有条不紊忙碌着,仅仅围个院墙便用了七八日的时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人手少啊,又要砍树又要锯木头,更甚还要挖坑埋木头,一伙儿累得是哼哧哼哧,半刻不得停歇,可算是把院子给围上了。   安全性大大提升,别说三只母鸡,便是人活动的范围都变大了。   如今的老屋算是彻底大变样,虽还是几间破旧老屋,但从远处望去,好家伙,那院墙围得又高又结实,别说一头野猪冲撞,怕是三四头一起使劲儿都撼动不了分毫。   至于有多高?卫大虎举手表示他有话要说,按他身高来的,他昂首挺胸站直,从外头往里看,矮子就罢,咋都看不着,但和他一样高的个能瞅见他的脑袋顶。   就是这般高,便是训练有素的狼群,除了那身姿矫健的狼王可以试试,其他杂毛狼除非有个缓冲的小土坡,不然别想跃进院里。何况他还打算再围个竹院墙,敢跃进来?扎死它们。当然,熊若是直立身躯,倒是能瞅见院中风景,但也要它能进来啊?当这么多木头是摆设呢?老粗老结实了,这可都是他专门挑的硬木!   还没开始建房子,院子外扩后,空间大了不止一倍,母鸡活动空间变大,憋了好几日终于开始下蛋,还是小虎发现的,咬着桃花的裤腿就往灶房拽,小尾巴摇得都在转圈了:“汪!”   它松开狗嘴,扭头冲着堆放柴火的灶房一个劲儿犬吠,桃花心有所感,果然,一进去便发现干燥的柴垛里有个鸡蛋,她伸手去拿,还温着呢!   “哎呀,大嫂你快来,咱家母鸡终于又下蛋了!” 桃花高兴的不得了,举着鸡蛋叫方秋燕,母鸡不下蛋,大嫂比她还操心,拎它们上来是为啥啊,不就是为了它们能下蛋,他们有鸡蛋吃,若是不下蛋,真就和村里刻薄婆子骂媳妇那样成了“不下蛋的母鸡”。真如此,除了那身肉,它们可真就屁用没有,还不如宰来吃了!   “可算是下蛋了,有一就有二,咱注意着些,别叫它们下在院子里,他们进出门不看脚下,别给踩到了。”方秋燕接过桃花递来的鸡蛋,喜笑颜开,顽笑道:“哎哟喂,明明在家中日日都捡,本该习惯了才是,可眼下咋这么开心呢?跟头一回捡蛋似的。”   “可不是。”桃花蹲下来,双手捧着小虎的狗脸脸一通搓揉,亲昵哄它,“好小虎,你仔细着些,若是母鸡又下蛋了,你再来叫我!”   小虎摇着尾巴,圆溜溜的狗眼湿漉漉望着她:“汪!”   方秋燕见此稀罕的不得了:“你家这狗子通人性,好似能听懂你在说啥,还会拽你煎鸡蛋。”   桃花本来稀罕小虎,闻言干脆把它抱起来,去林子里看他们忙活。如今院墙围好,便要着手准备建房子了,卫大虎和三石一早便去附近寻合适的泥土,他甚至还准备去镇上一趟,建房子少不了砖头,还有石头。他有石斧,家中还有别的工具,石头倒不防事,虽然是累了些,但自个打呗,都要建房子了,还寻思这累不累的干啥。   但砖头却不成,便是用量不大,也是缺不得。   听爹说,王记粮铺的掌柜换了一个,这掌柜都换了,他难道怕几个伙计打手不成?那不能够。何况他心里头还有些惦记乞丐狗儿,正好建房子缺砖头,顺道去镇上瞧瞧他。   打定主意,卫大虎便去歪缠媳妇要银钱,爹身上没钱了,他也是浑身上下摸不出一个铜板,只有媳妇那里还有点。   这回去买砖,怕是家底要掏空,猎羊的事迫在眉睫。   卫大虎甚至有些嫌弃羊卖的银子少,羊他想猎三头,吃一头养两头,若是运气好猎到头母羊,是不是还能挤羊奶?不过他也不太懂,就想想。   他主要想猎两张狐皮,这不是要去县里当大善人传信么,县里富贵人家多,出手也大方,两张成色好的狐皮,可比狼皮值钱多了,咋都能卖个几十两银子。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可能没有了,我还没吃饭t,t点个外卖去 第99章 99   ◎卫大虎是做生意的天才◎   如今院墙围好, 安全性大大提升,若是有个啥事儿,所有人进屋关上院门便好, 只要攻击他们的不是人类,便是熊瞎子摸过来也不惧。   一切步入正轨,陈大石依旧每日砍树,陈二石准备建房需要的木头,陈三石则挖土运石, 半刻不得停歇。挖土的地儿是卫大虎带着他一道去寻的,建房子所需的土要质地疏松, 带些碎石即可,倒是不难寻,老屋附近有个山坡便是这种土,一挖一个松软。   方秋燕忙完灶房活计,有时便会帮着挑,一日来回数趟, 累得大汗淋漓也没歇下。她多挑一趟, 便能早些把房子建起来,她想在山下的两个儿子了。   桃花也没闲着,把一日三餐给他们拾掇得精细,顿顿都叫他们吃的心满意足,肚里油水很足,便是日日下了大力气,也没人喊累, 每个人都精神气十足, 干劲满满。其余时间, 她便帮忙运木头, 甭管能不能搬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便是拖拽也得拽回院里,全给垒成一摞,都是建房子需要用到的。   这日天还未亮,卫大虎给大哥交代完事儿,喝了两碗粥便下了山。   他回了趟家,媳妇的银子藏在家里没带去山上,他回屋拿了银钱,和爹说了下山里的进度,还游说他干脆把鸡鸭抓去大舅家帮着喂养,让他闲得没事儿帮忙进山建房子,被卫老头脱了草鞋追着打,骂道:“就看不得我过清闲日子是吧,你老子一把年纪,居然还惦记着让我去建房子!”   “咋就一把年纪了,就您这精神头,我寻思再活个三四十年不成问题。”卫大虎把家中仅剩的家当仔仔细细揣怀里,一双大掌还不放心拍了拍,“一个人在山下干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连小虎都跟着进了山,你守着这几只鸡鸭不闲冷清?山里人多热闹,你也好去看看我们那院墙,威风得很,那可是爷住过的屋子,您就不惦记?”   卫老头咋可能不惦记,这不是家中无人守么,他惦记又咋样,这家还能不要了咋地?   不过听儿子这么一说,他也有些犹豫,儿子儿媳都进了山,连整日在院子追着鸡撵的小虎崽都不在,每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日子过得半点没有盼头,冷清啊。   “真拎去你大舅家?”他有些犹豫,“会不会太麻烦他们了。”   “那你拎去山里,挑个箩筐把它们放里头,灶房还没推,那三只母鸡白日就在灶房和院子来回溜达,多几只小鸡鸭子不碍事,也热闹。”他这做派是已经打算在山里安家了,连家禽都开始往山里挪,卫老头都不知该说啥好了,别个猎户巴不得在山下安家落户,他倒好,老子好不容易下山娶了村里姑娘,费心费力在排外的大河村站稳脚跟,结果他转头又要回山里去。   可是能咋整呢?那便回呗。   除了有些心疼那片菜地,卫老头也没咋纠结,点点头道:“你不是要去镇上买砖?赶紧去吧,自个小心着些,别在镇上多逗留,买完赶紧走人。”说罢,又支吾道:“我,我过两日便进山。”   卫大虎乐得很,卫老头被儿子笑得老脸通红,脱了脚上另一只草鞋便朝他掷去:“滚滚滚,赶紧滚,别碍我眼!”   “我不在家不定咋想我,这会儿回来了却又叫我滚,小老头口不对心!”卫大虎嘻嘻哈哈窜出院子,拐道便进了山。   他脚程快,到镇上时时辰还早。有一段日子没来,定河镇变化挺大,卫大虎一路走来,抓住了两三只鬼鬼祟祟伸向被人钱袋的手。坏人好事,自然是招来好一番怒视,不过他也没声张,若对方识相,被抓住了手朝他求饶,他警告两句便放了。若是遇到那头铁的刺头,不但敢瞪他,还出言威胁,他半点没手软,手下略微一使劲儿,轻轻松松便折断了那人的骨头。   卫大虎不咋怕得罪人,他能得罪啥大人物啊?定河镇这偏僻旮旯角,官爷们年年下来催缴粮食,年年都背着人吐唾沫怒骂背运才抓阄抓到这鸟不拉屎的破烂地,地界脏得踩一脚都脏了他们的鞋底。更别说他们县老爷,他便是初到长平县“励精图治”的头两年,倒是日日升堂拍惊堂木,但一次乡都没下过,大老爷自从当官后,怕是连水稻长啥样都忘了,又咋可能来他们定河镇。   眼下这些扒手痞子,不过是一些生活在阴暗沟渠的老鼠,他遇到了抓上两只,废掉两只,便是因此惹上蛇虫窝又如何?他惧个甚?来一个他废一个,来一双,他也不是不能杀一双。   卫大虎头一次来镇上没去面摊吃面,他径直去了上回买砖的店铺。这回倒是有现货,还不少,瞧掌柜急的燎泡的嘴,就晓得这些日子不咋好过。他想想也是,如今这风气,百姓都忙着抢粮囤粮,谁还有心思建房子?便是有,手头的银钱也得紧着粮食来,也不看看如今粮铺涨成啥样了,银子啊银子,如今吃的是啥粮食啊,根本就是吃银子。   “你要多少都有,还是上回的价,你要多少来拉多少!”掌柜的咋可能不急上火,自从镇上开始涨价后,啥都涨,米面油量馒头果子蜜饯衣物,便是一担柴火都涨了两个铜板,只有他们家这砖头,别说涨价,便是优惠一成都无人问津。   这会儿谁还有心思推倒旧屋翻建新屋啊,家家户户银钱都不凑手,有钱的都去粮铺守着了。没钱的更别说,饭都快吃不起了,咋可能还来买砖?如今风气不好,生存都快成大问题了,在生死面前,谁还有心思拉纤做媒成亲?红白喜事,白事倒是变多了,但喜事少了啊,除了达官贵人建墓地需要砖头,寻常百姓两腿一蹬,一副薄棺一卷草席便埋了,死人是用不上砖头的。倒是喜事,成婚哪儿能不建新房,建房可不就得买砖头?可问题也在这儿,如今物价疯涨,家家户户人人自危,谁还有心思办喜酒成婚,都拖着呢!   库存积压,他手底下的人都大半月没开窑了,这会儿好不容易有生意上门,他眼都红了,急的。   做生意的向来都讲究个喜怒不形于色,上回掌柜还一副笑眯眯弥勒佛悠闲样,这回却急的连最基本的情绪都维持不住,卫大虎多精个人,见此啥也不说,也不说买不买,对这个价钱满意不满意,要掌柜去猜,自个琢磨他的意思。   掌柜的咋可能不知,做生意啥人都遇到过,进了他这店,代表他有这方面需求,他沉默不语,除了对价钱不满意,还能有别的原因不成?   “两成,我给你优惠两成,你看如何?”他闭了闭眼,明显下了狠心,他自然记得卫大虎,身高九尺的巨汉每回来镇上都是一大风景线,他愿意让步也是因他这人瞧着不好惹,如今是啥风气?若是把他惹着了,他真担心他叫人上门把他仓库里的存货全抢了去。如今镇上又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儿,那群泼皮无赖闹出事端,却无人管束,素日里让人闻风丧胆的官爷也不知干啥去了,眼下是官没官样,民无民样,镇上乱成了一锅粥。   就他们定河镇这屁大点地方,如今已结了股不少的势力,那群人□□劫无恶不作,他眼下便是急于把库存清了,收拾包袱再把店门一关,准备携家带口去府城投奔亲戚。   “你店里现在有多少砖头?”卫大虎问道。   “总数两千有余。”这也没啥好藏的,他还不得这汉子全给包圆了去。   “一两银子,我包了。”卫大虎看着掌柜,他们家砖头质量不错,而且这玩意儿本也不便宜,乡下泥腿子世世代代住着那两间泥土房,分家的时候还当个宝贝般和亲兄弟打得头破血流,图的事啥?图的不是“祖屋”,而是家中就只有这两间屋子,便是夏日漏雨,冬日漏风,那都是一家子的窝,且只有这一个窝。   能建得起青砖大瓦房的都是坐拥良田百亩的地主大老爷,一套青砖大瓦房动辄便是几十上百两银子,可想而知砖头有多贵价,而面前这个在定河镇开着仅此一家生意的掌柜大老板,身价得有多厚实。   他便是表现得再上火又咋样?荷包鼓着呢,卫大虎和他客气啥啊,反正就是张个嘴的事儿,砍砍价咋啦。他上回花两钱银子才买了百十块砖头,他当时都没嫌他卖得贵,他如今凭啥嫌他还价便宜?   掌柜险些气吐血,想瞪他,但不敢,他颤巍巍伸出两根手指头:“二两,二两银子,一文钱不能少,若你同意,现在就能把我仓库里所有的砖拖走。”   卫大虎:“那我只要一千块砖,一两银子。”   “……”掌柜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越琢磨越不对,听着好似他赚了,实际他还是亏。他仓库里有两千多块砖,他狮子大张口只愿出一两银子要给他包圆,但他不乐意,还价到二两,结果他只愿意出一两,但这回只要一千块砖。同样的价钱,他好似赚了一千块砖?可上回他买了百十块砖,花了二钱银子,若按照以往的价钱算,五百来块砖便能卖一两,他便是给他优惠两成,咋感觉还是亏了?   掌柜脑子发晕,主要被那个一两银子两千块砖,和一两银子一千块砖搞得一时有些算不明白。但他急于想去府城投奔亲戚,换个地开店他照样能赚钱,便点头:“行,一两银子一千块砖,你自个去拉。”   卫大虎便掏出一两银子递给他,掌柜的接过后,尤不死心:“你家要建多大的房子?一千块砖头怕是不够使罢?你要了一千块,如今我仓库里还剩一千,要不我再给你便宜一成,你全要了去?”   “再便宜一成,岂不是三成?”卫大虎扭头看他,“那你得退我银钱,这一千块砖,你得退我一成的银钱。”   “……”   【作者有话说】   (这生意做得我都快糊涂了,但感觉大虎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早上去抓中药了,这会儿脑子有点烫,我去泡个面吃,争取待会儿再写一章。 第100章 100   ◎狗儿有了了不起的想法◎   掌柜做了一辈子生意, 头一次有种脑子转不过客人,被他捏着鼻子走的被动。他手头剩下这一千块砖头还没卖出去,就要先退给他一成的钱?   想啥呢, 做梦!   “不卖了不卖了,剩下的砖头不卖了!”还卖啥啊卖,显得他跟大冤种一样,掌柜正欲叫人带他去拉砖,赶紧把这瘟神给送走, 他好得个清净算算这到底是个啥账,他亏多少。   “我去找几个人帮我拉砖。”卫大虎可挑不完这么多砖头, 他准备去狗儿家瞅瞅,上回白让他兄长们捡这么多陈粮,帮他挑个砖头不过分吧?   掌柜立马用一脸防备的表情看着他:“啥人?”   “你卖砖的还管我叫啥人来拉砖?”卫大虎挑眉,见他仍旧紧绷着身子,没忍住笑了,“你仓库里剩下那些砖头真不买?要不你全卖给我吧, 我也不要你退一成的钱, 反而给你三钱银子,一两三钱,你把剩下的砖全予了我,如此也就不担心我叫谁来帮我搬砖了。”   掌柜感觉他在威胁自己,但又好像是自己的错觉,他如今有些惊弓之鸟,看谁都像即将破门而入抢劫他家底的无赖, 一两三钱就想买他两千余砖头, 若是以前, 他能拿着笤帚把人赶出去。可眼下, 他又慌乱又焦急,他是真的想立马把所有库存清空,也不是说一两千块砖多金贵,他咋可能缺这一两半两的银子,不过是商人的本性作祟,不愿做亏本生意罢了。   区区一二两银子,咋能和身家性命相比?他不说有万贯家财,千百总有,隔壁平安镇已经有了不少冤魂,一日三桩冤案,也没见县太爷出面惩治。眼下别说定河镇,便是长平县都不能待了!他只能去府城,甭管外头咋乱,府城繁华,达官贵人多,那里治安好,定是安稳的。   想通这些,他都没忍住乐了,一拍脑门,结果一掌心的大汗,竟是不知何时已紧张至此。   他居然会为了这仨瓜两枣的东西,险些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他是个蠢货不成!商人的权衡利弊之心呢,全叫他拿去喂狗了!他突然大笑三声,拍着肚子,畅声道:“予你,全都予你!你现在便去叫人来运砖,午时之前全运走,过时不候!”   说罢,转身便去收拾账本等物品,竟是连那三钱银子都不要了。   卫大虎出了店门,在街上东拐西绕,几个错身间便把身后的尾巴甩掉。他拐进小巷,不多时便站在了狗儿的家大门口,低矮的木门还是那般破旧,院中的情形一览无遗,上回那个老婆婆正带着狗猫鼠三个小娃子在浆洗衣裳,大冬天的,双手都搓红了,偏生脸上全是笑,仿佛未来充满希望,浑身都是干劲儿。   他敲了敲门,里头传来小乞丐警惕的声音:“谁啊?”结果一抬头便看见了他,咋看不见呢,老大一个人就杵在那儿呢。   木门“嘎吱”一下被打开,狗儿从门内露出个脑袋,仰着头看了卫大虎好几眼,突然朝他咧嘴一笑,猛地把大门拉开:“你看我干不干净?”他原地转了一圈,冲卫大虎嘚瑟笑道。   “老干净了,可算看清了你的脸。”卫大虎早便发现了,许是他的叮嘱,狗儿大哥听了进去,爹上回来镇上就说没看见有小乞丐,他那会儿就晓得这娃大概在家里缩着,果不其然,认识这般久,他回回都是蓬头垢面,长发结成一缕缕,脏的老远便能闻着俩月没洗澡的味儿。而面前的狗儿便大变了样,一身冬衣虽怕破旧,这里补一块,那里脏一角,但娃子从头发丝到脚尖,哦对,还穿上了棉鞋,再不似光脚丫的形象,小脸洗的干干净净,模样长得还挺清秀。   狗儿对他十分亲近,闻言龇出一口小白牙:“你快进来吧,外头冷。”   卫大虎便跨步进了院子,院里也没多暖和,四处漏风,阿婆老早便发现他了,等他进院时,家里唯一一张没瘸腿的凳子已经放在了院子里。老人拘束,不咋会说话,但卫大虎是他们一大家子的恩人,因为他,老大他们才能带回这么多陈粮,若非如此,眼下的粮食价格,他们一家子定是买不起,如今全家没有一个人被饿死,全因大善人心善予他们粮食过冬。   她皲裂的双手一把抓一个娃子,猫鼠兄妹见着卫大虎便膝盖软,不是害怕,是想给他磕头。但被狗儿一个眼神止住,他晓得大高个不喜这套,只把凳子拉过来,叫他坐:“你今儿咋来了?是有啥事么,我们能帮着忙?”   卫大虎坐下后点点头:“我在镇上买了些砖,一个人不好运,想叫你兄长们帮个忙。”   “鼠儿。”狗儿听罢,啥都没问,张嘴便叫上回那个男娃,“你去外头把大哥他们叫回来,自己小心些,别乱跑。”   “诶!”鼠儿冲卫大虎笑了笑,拔腿便往外头跑。   和上回差不多的时间,外头响起一连串脚步声,听着像是跑回来的。领头的还是狗儿大哥,一群汉子青年少年,人比上回还整齐,都一起干过了一票,自然是见面便亲近,尤其是狗儿大哥,跟拜山头一样,见着卫大虎便作揖弯腰叫“大哥”,卫大虎拦都拦不住。   “鼠儿说您买了不少砖头,我把兄弟们都叫回来了,除了十二都在这儿。去哪儿拉,拉去哪儿,大哥说一声就行,我们听从您的调遣。”狗儿大哥满脸堆笑,镇上家家户户都在抢粮囤粮,只有他们家半点不愁这事儿,还有空闲去山里砍柴担到大户人家去卖,日日能赚不少铜板。   甭管钱多钱少,好歹是个进项,总比当那热锅上的蚂蚁强。若不是大善人,若没有那些陈粮,他们这会儿怕是都加入镇上那伙人的队伍,四处打家劫舍了。啥人品道德,在饿肚子面前屁都不是,为了一家人能活过这个冬日,他们这群兄弟啥事都能干。   卫大虎便叫他们找些背篓和箩筐啥的,狗儿大哥便去了侧屋拿了一摞才编好的箩筐,卫大虎一瞧便晓得这是他们自个编的,怕是打算卖,但不知出于啥原因没卖出去。   狗儿大哥给兄弟们分背篓箩筐,箩筐不少,但扁担不够,不过也没啥,到时举起来扛肩上便是,他们啥都没有,就有把子力气。人手一个背篓箩筐,一群人浩浩荡荡,这回连狗儿都跟着来了。   到店铺时,掌柜看着一群汉子便发憷,都被如今风气搞出心理阴影了,但想着他这回大发善心亏本予他这么多砖,想来他不至于再干出抢劫这种行当来,强行稳住心神,亲自带他们去了仓库。   两千多块砖头垒在一起还挺壮观,这玩意儿可都是钱呐,狗儿和兄长们啥话都没说,闷头开始捡砖背砖,位置也是一开始说好的,岔道林呗,他们熟着呢。   一趟又一趟,汉子们或背被挑或抬,一篓篓砖头被他们运去岔道林。经了上回那遭,他们默契的很,到了地儿卸了砖头,有人背着空背篓箩筐回来继续运,也有俩小子在留在原地守着,守着的小子手里都拿着镰刀护身,防的就是一个有人来抢。   狗儿年纪小背不了太重的东西,他便留在仓库捡砖头,掌柜的早就关门走了,走之前叮嘱卫大虎到时把仓库门阖上便行。他之所以这般放心,只因仓库里除了这些砖头再无别的值钱物品,他们爱咋倒腾咋倒腾。   正午之前,一行人终于把仓库搬空。   卫大虎把仓门关上,背着最后一篓砖头,与狗儿他们一道出了镇子,直奔岔道林。还是上回那般,分成了两波往上运,卫大虎拎着他们在山里一通转悠,再次把砖头放到之前放粮的地儿。   不过今日天亮着,大家伙都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当然,欢迎加入腾讯裙 一无二儿七屋二8一 叩叩裙看清也没啥用,便是日日进山拾柴火,方向感都挺好,可经了他这么一绕,都觉得迷糊,这路是又熟悉又陌生的,没他带着还真出不去。   大家伙心里都有数,晓得大哥这是有所防备,但他们也不在乎,他们已经受他许多恩惠,眼下不过是帮着背背砖头,便是被防着又咋样?人之常情嘛,毕竟如今镇上并不安稳。   来回数趟运完砖头,卫大虎领着他们下山,像那日一般,叮嘱道:“眼下是个啥情况,你们生活在镇上,应是比我更清楚。我也不是啥大人物,但你们叫我一声大哥,那我也说句心里话,这世道我瞧着是愈发乱了,日后啥情况也不晓得,你们一家子老弱,心里都得有个数,早做打算才好。”   狗儿大哥心头一凝,他扭头看向兄弟们,他底下的弟弟也瞅着他,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拿不出个主意。他们咋可能不晓得定河镇不安稳,可知晓又如何,他们就是一群没啥本事的人,从记事起就在定河镇乞讨长大,便是想带着一家大小寻个安生之地,也是毫无头绪。   何况,若连定河镇都不安全了,这世上还有别的栖息之地吗?   还是狗儿小声问道:“大,大哥,你给我们出个主意。”   卫大虎垂眼看他,你这不停顿还罢,一停顿便晓得这声“大哥”叫的是谁。狗儿眨巴着双眼瞅着,老可怜了,卫大虎便道:“我出不了啥好主意,只听过一句话,打铁还需自身硬,只要自己膀子够硬,利刃朝着自己面门而来,你都能给它折了。”   狗儿若有所思,觉得自己听懂了,又好似没懂。   “若这世道没有你们的栖息之地,那便自己亲手创造一个。”他说,“就说上回,若是没有你们兄弟,我一个人也干不成买粮的事儿,这说明啥?说明人多心齐才能干大事。你们这么多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不分彼此,只要你们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还惧啥危难?”   他语气沉稳,这些话落在狗儿耳朵里却震耳发聩,心头一颤,好似明白他在说啥了。对啊,有一就有二,别人能拉帮结派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他们家这么多兄弟,为啥不能?   都不用出门招募外人,他们自个拉起旗子便能干事儿。   比力气,他的哥哥们力气大着呢。比团结,还有人能比他们更团结?他们不打家劫舍,不欺压好人家,但他们可以惩奸除恶啊,如此不但替天行道,还能理直气壮薅狗大户的羊毛。   有了钱,他们便能买好多粮。   而有了粮,他们便能招募更多的人。   人越多,他们能干的事儿便愈发多了。   狗儿想到此,一双眼湛湛发亮,不愧是大哥,就是聪明!   【作者有话说】   脑壳剧痛,洗漱睡觉了,大家晚安。明天再捉虫。   (以上都是狗儿自己的脑补,和卫大虎无关,他的意思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但狗儿好像理解错了。)   (这声大哥随便叫叫的,不带任何负责) 第101章 101   ◎房子建好了◎   把他们送下山, 看着狗儿雄赳赳气昂昂昂的背影,卫大虎总觉得哪儿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想不明白便罢, 他摇摇头,折身进山,疾步回老屋叫大哥他们过来搬砖。砖头没粮食那般金贵,多一块少一块都不是啥大事儿,也就没人守着, 兄弟几个用了两日工夫来回运送,可算是全搬回了老屋。桃花和方秋燕看不惯他们扔得满院都是, 他们在外头运,她们便在家整理,等最后一担砖被挑回来,院墙角落里,已经整整齐齐摞得老高。   卫老头也进了山,多一个人, 进度便更快了。砖头就位, 木材和泥土砂石就地取材,除了卫大虎跑去采石,陈家兄弟三人如今已经开始就手建第一间屋子,挖地基永远是建造房屋不可缺少的一个步骤,陈三石已经有过一次挖地窖的经验,那锄头挥得可谓是虎虎生风,半大小子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炼, 一身皮子都变了个色儿, 臂膀上的肌肉鼓囊囊, 瞧着愈发干炼。   一旦开始建房子, 所有人都开始紧着这一头,院里日日造的没法看,泥土摞得老高,抬石头时喊号子的声儿传出老远。方秋燕这会儿已经不再帮着煮饭,她如今也成了建造房子的主力军,运土抬木头搬砖头挑石头,啥事儿都干,日日造得是灰头土脸,连肩头磨破了皮都不在乎。   日日忙碌,山中无数月,不知今夕是何年。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们虽不是扛着锄头下地,但建房子也是这么个事儿,清晨天还未亮便起床,日落后才收工,累得是夜间做梦都是十间屋子拔地而起,再不济也是树木自个连根断掉,再不用回屋这斧头哼哧哼哧砍树。   不过再辛苦,都没有人喊一声累,便是干着采石活计的卫大虎都没有。采石才要命,那滋味咋说呢,卫大虎好几次在夜里偷偷和媳妇嘀咕,等屋子建好,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建第二回 ,爱咋咋吧,睡石洞都好,反正是不会再建房子了。   不过努力是有回报的,当第一间屋子建好,所有人看着自己亲手建造起来的屋子,几乎抱在一起喜极而泣。因卫老头进山,原本的两间老屋便有些不够睡了,这间屋子建好后,晾晒通风两日,陈家兄弟便搬了过来,住宿问题一下子得以解决,大家伙心情都变得愈发轻松。   这一日,桃花拾掇了好几道饭菜,炒腊肉,焖鱼,炒兔子,一甑子的大米饭,众人敞开肚皮一顿猛吃。大家伙心里都高兴啊,虽是没有酒,但也算是庆贺新屋建成,当半个暖锅饭吃吧?   “咱们抓紧着建,建完好早些下山。”方秋燕说着都有些哽咽了,她想两个儿子了。   陈大石闻言险些也要落泪,但他是汉子,得稳住,在桌下抓着媳妇手紧了紧,笑道:“往日在家最爱打他们的是你,如今最想他们的也还是你。”这便是当娘的罢,儿子不听话的时候,举着棍子往他们屁股蛋上抽的是她,分开了,有距离了,最惦记他们的还是她。   方秋燕含泪噗嗤一笑,甩开他的手,故作凶很:“明日可再得使把劲儿,回去晚了,我都担心鹅蛋不认识爹娘了。”   “他敢?”陈大石顽笑道:“当心我把他屁股打烂!”   众人哈哈大笑,昏暗的油灯照着他们的轮廓,每个人都脏的不行,但脸上全是喜悦的笑。   思子之情,没有当过父母的咋可能体会?卫大虎扭头看向桃花,似有所感,桃花也在同一时间扭头看向他。桌下,卫大虎悄无声息抓住了桃花的手,粗粝的大掌包裹着并不细嫩的小手,夫妻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心中所想。   他们也想生个娃了。   成亲这般久,桃花的肚子一直没啥动静,家里也没个人催她,她一直以来都是顺其自然的心态。可眼下看着大哥大嫂,她一颗心火热滚烫,想当娘的心头一遭这般强烈。   不过这事儿也不是他们想便有的,不说这段日子大家伙吃住都在一起,日日忙碌后脚打前脚跟,哪儿能抽出时间避着人干那事儿。便是能,桃花也不允,人人都忙活呢,他们若是偷偷干事儿,她怕是脸皮子都要臊红了。   甭管他们如今多想要个娃,都的先把把房子建起来才行。   卫老头笑眯眯看了他俩一眼,低头抿了一口热汤。老人家嘛,要学会装瞎,便是再想抱孙子,也晓得啥事儿都讲究个缘分,催啥催,还得他们小两口自己有这个心才好。   眼下瞧来,他们是用不着谁催咯。   所谓有一便有二,啥事儿都是开头难,上手后,建房子的进程可谓是一日千里。日子匆匆过,屋子间间立,老屋如今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待山中飘起小雪,一连下了数日,众人站在院墙门口,看着紧挨在一起的十间新屋子,感性如陈大石都开始抹眼泪了。   原本想的是一个月,然而他们属实是高看了自己,愣是建了两个多月才建好,树要自己砍,土要自己挖,石头要自己采,还要挖地基,更别说建房子所需耗费的心力。他如今造的都快看不出人样,人累瘦了一圈,一双手全是伤口,有被木屑扎的,石头划的,大大小小的伤口浑身上下数不胜数。   不止他,几乎所有人都是如此。   期间他们还下山挑了两回粮食,如今房子建好,三只母鸡有两只在下雪后便不下蛋,桃花也是心狠,见他们累得险要痩脱相,便把不再下蛋的鸡都给宰了炖成鸡汤给他们补身体。卫大虎也是如此,采石建房子的间隙还出去打猎,野鸡野兔肥鱼,三天两头便出现在桌上,若非油水足,就凭他们这几人没日没夜干,怕是没干两日便全累倒了。   回想起这段日子的经历,便是干了十几年农活的陈二石都是两眼一黑,想起来便浑身发抖,这感觉就好似有种不完的田,初时激动亢奋,干到后头整个人都变得麻木了。每日重复着砍树,锯木头,挖地基,夯土……一眼望不到头。   唯一能让他们心里安慰的是看着一间间屋子建成,只有那时,他们才会面露喜悦,觉得再累再苦都是值得的。安慰完自己后,又继续重复这样的日子……建到最后,人都要快傻了。   “可算是完工了。”陈三石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挺直的肩膀骤然一松,一双布满灰尘的手垂放膝盖,傻愣愣看着面前的屋子,瞧着还有些不敢相信他们真的建完了。   桃花往前走了几步,望着眼前的房屋亦是心绪涌动,险些落下泪来。激动的,也是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后无法宣泄的喜悦。加上灶房,一共是十一间屋子,是村里见惯的茅草屋,不过因砖头超出预期,建得比一开始预想中的要好些,甚至比他们山下的房子瞧着更阔气宽敞。   那间倒塌的灶房没有推,在里头养鸡养习惯了,那里便改做鸡舍,编个隔断把鸡鸭分开便是。   还有竹院墙,后头爹都没有跟着他们建房子,而是整日坐在院子里忙活儿这事儿。   十间房子,都是提前分好的,紧挨着老屋的那四间依次是卫老头的屋子,桃花卫大虎的屋子,娘的屋子,狗子的满仓的屋子;紧接着便是大舅和大舅母的屋子,三花的屋子,陈大石和方秋燕的屋子,陈二石和曹秀红的屋子;最后是二舅和二舅母的屋子,陈三石的屋则挨着新建的灶房。   而原本老屋那两间屋空着,住人也行,置物也罢,都可以。   房子建好便要准备下山了,在山里的最后一日,桃花把活到最后的那只母鸡也杀了,炖了老大一锅鸡汤。这只母鸡是娘分家分到的那只,平日里凶得很,追着小虎叨,不过这两日也不咋爱下蛋了。   冬日天黑早,漆黑的林子里,半空雪花飘扬,所有人都穿上了过冬的厚实衣裳。堂屋里点着油灯,鸡汤的香气飘了满屋,所有人缩着脖子盆着一碗鸡汤在喝,陈三石被冻得直吸溜鼻涕,却笑的一脸满足。   鸡汤真香啊,明儿便要下山,他瘦成这样爹娘看见不晓得多心疼,他想娘熏的腊肉了,他要回家吃娘炒的腊肉。   “今晚都好生歇息,下雪路滑,路不好走,都拿出精神来,可别摔了。”卫大虎嚼吧着鸡翅膀,连肉带骨头全给吞了下去,“明儿爹带你们下山。”   犹豫了下,他不情不愿继续道:“媳妇,你跟着爹他们一起下山。”咋可能情愿,才进山那会儿他还惦记着好久没和媳妇亲热了,还琢磨着抽空带媳妇去山洞里“逛逛”,结果好么,咋可能抽出时间,一天天都快累死了,便是惦记着生娃,都没那个精力干事儿。   卫老头抬头瞅了他一眼:“你不下山?”   “我想去猎两张狐皮,若是运气好再抓几头羊,下雪天在家吃羊肉锅子多美。”惦记着羊肉锅子,眼下喝鸡汤都觉得没滋没味,他打算挺好,猎几张狐皮去县里卖,若能顺道抓几头羊,他便把羊带下山,再带着狐皮去县里。若是抓不着,便改日再进山,反正狐皮是一定得猎两张,杂毛都行,这一趟去县里咋都不能空手而归。   家中已经没银钱了。   就因着他出钱买砖一事,家中那两袋粮吃完,他都没找着机会去地窖搬粮食,大哥二哥死活催他带他们下山,愣是挑了好些粮上来,虽是粗粮新粮混着,但这也是他们的一番心意,晓得占了他的便宜,说啥都要在别的地方补偿回来。   “冬日里狩猎更是危险重重,大哥不懂那些,就晓得它们若是找不着吃的会往外头走,你一个人定要当心。”陈大石对他道,他也是在山里待了俩月的人,咋可能不晓得深山有多危险,就说他们有一日在林子里踩着粪便,喊来大虎来认,他瞅一眼便说是野猪拉的。   那地儿就在他们砍树的旁边,可想而知有多近。   卫大虎点头:“我晓得。”   明日便要下山,方秋燕归心似箭,桃花却是满心不舍。   她不是心疼山里的日子,而是心疼卫大虎,这些日子谁都不轻松,但如今房子建成,所有人都放下了一桩心头大事,开开心心准备下山猫冬歇息。只有他,不但要忙着进山打猎,还要长途跋涉去县里解决马脸衙役和朱屠夫的事儿,真就半刻都不得停歇。   吃完夕食,众人各自散去。   夜间山中寂静,外头下着雪,夫妻俩的被窝却滚烫如火。卫大虎心疼媳妇这些日子辛苦了,明日又要走山路,他不敢进去,便在外头蹭蹭以解相思。   “等我回来,我日日努力,明年定能生个娃。”卫大虎健壮有力的双臂紧紧箍着桃花。   桃花红着一张脸,腿心有些疼,好似破了皮,闻言低声道:“娃什么的都等你回来再说。你可快些,别墨迹了,再这般下去天都要亮了……”   卫大虎哪里经得住催,一番大开大合后,今夜这场并不标准的传宗接代任务才总算是宣告结束。 第102章 102   ◎下山了◎   第二日, 天还未亮,方秋燕便起床拾掇好衣物被褥。   来时每个人又挑又背,回去时也是这般, 背篓箩筐都塞满了。不过相比来时要轻松许多,大头的粮食吃了,剩下些许便留在山里,大虎还在呢,得留下他的口粮。   卫老头挑上来的鸡鸭, 再次挑下山,卫大虎猎了皮子便要去县里, 他也没那个耐心照看家禽。除此之外,他们家的家伙什都可以留在山里,不过被褥得背下山,不然回家没得睡。   被褥轻巧,半点不压背,爹要挑鸡鸭, 桃花便背褥子。夫妻俩一个要留在山上, 一个要下山,对比一脸迫切想要下山的大嫂,桃花便显得有些依依不舍,拉着卫大虎一个劲儿叮嘱:“一定要注意安全,甭管猎没猎到羊,你都回家一趟。”   卫大虎摸了摸媳妇的小脸,冷冰冰的, 干脆双手捧着搓了搓, 搓暖和了才放手:“下山路上小心些, 山路滑, 你看着些脚下,若是让我知晓你粗心大意摔了,我回家定是要罚你的。”   他们夫妻俩黏糊,方秋燕在旁边乐得不行,也没催,背起背篓走到挑着担的陈大石旁边。桃花见此,抓住卫大虎的手摇了摇,不再多说,朝大嫂他们走去:“锅里还有昨儿吃剩的饭,你自个热来吃。别送了,你早些下山便是,我等你回来。”见他跟着走出来,桃花折身冲他一个劲儿摆手,回吧回吧。   卫大虎便站定,望着他们踩着积雪渐渐走远。   下山的路十分难走,还危险,卫老头都不让小虎在地上跑,而是抱到箩筐里。积雪厚,他担心狗子跳脱,若是不小心掉入天坑,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小虎被他买回来那日都是跟在他身后跑,奶狗时期便走山路,如今长大些了,反倒被挑着走,它一开始还不咋乐意,一个劲儿在箩筐里蹦跶,被卫老头沉着声骂了两句才老实下来。   一路上都没啥人说话,都害怕啊,生怕谈兴上头忽略了脚下,都顾着埋头踩着前头那人的脚印走,全神贯注,就担心一个不慎走错路掉进坑里。就这般紧绷着心神埋头赶路,不知时间流逝,当看见山下老屋的轮廓时,方秋燕还有些不敢相信,他们下山啦?   “桃花,那是你家不?”方秋燕一把拽住走在她前头的桃花,揉了揉眼问道。   “咋地,大嫂进山俩月连我家都认不出来了?”桃花语调欢快,故意这般逗趣大嫂,晓得她这是思子心切了,到了山脚下反倒有些恍惚。她其实也是松了一口气,是真累啊,肩上的背篓虽没有进山时重,但下山的路要难走些,何况如今下着雪,一个不慎便会摔到,杵棍都不好使。   到了好,再不到她都快坚持不下去了。   看到自家院子,连走在最前方带路的卫老头都下意识加快了脚步,而这一路一只安生待在箩筐里的小虎眼下却跟发了疯似的蹦跶起来,卫老头被它颠得肩膀疼,只得倾斜箩筐把它放出去。   “汪汪汪!”小虎落地得了自由,一路犬吠,撒脚丫便朝着山下窜去。   那开心劲儿可别提了,所有人都被感染到,紧绷了一路心弦徒然一松,陈大石和陈二石嘻嘻哈哈说待会儿回家吓爹娘一下,还说村里人晓得他们去“县里”做零工,咱这造得这般埋汰,瞧着是像在外头吃了大苦头,就是咋没走村里大路回来这事儿得想个说辞应付一下。   “应付啥,都不稀得搭理他们。”陈三石进山一趟升起了娶媳妇的心,对那群败坏他名声,害他黄了好几回相看的村民突然就没了好感,烦死啦,如果不是他们,他就不会在山里洗了两个月的衣裳,鬼晓得他有多辛苦,白日里要砍树挖地基建房子,收了工,大虎哥和大哥都有嫂子给他们洗,他和二哥还得摸黑去河边搓洗衣裳,真真累死个人。   “三石说得对,搭理他们干啥,她们张嘴问我就得回答不成,去了哪儿,又从哪儿回来,关她们屁事啊。”山里房子都建好了,那就和有条后路般,方秋燕如今说话愈发硬气。当脚彻底踩实山下那条回家的路,她一挥手招呼上陈家兄弟三个,冷笑,“走,咱现在就回家!”   顿时,两拨人分开,桃花没想到她说走便走,拔高音量喊道:“不坐会儿歇个脚?”   “回家再歇!”方秋燕的声儿从远处传来,她话音刚落,陈大石便接上:“姑父,我们先家去,您和弟妹别忙活午食了,走了这么久山路都累了,你们在家歇息片刻就家来,午食在我家吃啊!”   “吃啥吃,不去。”卫老头刚推开院门,小虎立马便窜了进去。   “不去啥,就得去,不来我待会儿亲自过来请!”陈大石的声儿已经有些回音了,桃花闻言笑得不行,跟在爹身后进了院子,头一件事便是把背篓卸下来。   卫老头掏出钥匙开了堂屋门,他把箩筐挑进去,回头对抬背篓的桃花道:“你大哥那性子也是说一不二的,待会儿怕是真会过来。今儿下山路不好走,确实也累了,你也别忙活午食,待会儿拎袋米,咱去你大舅家吃饭吧。”   桃花便带头应好,米是一定要拎的,便是大虎不在也得拎。就这俩月,大哥他们下山挑了几回粮食,乡下人家粮食都金贵,也就是在山里日日干体力活儿饿不得,所以才顿顿大米饭,眼下大舅家怕是都省着口粮吃。   家里有一段日子没住人,凳子上蒙了一层灰,桃花歇息了会儿便开始坐不住,先是在院子里搓了把雪把手给洗了,接着便去爹的屋帮他把被褥铺好。   拾掇好爹那屋,她又去自己那屋一通收拾。   卫老头把鸡鸭放到院子里,又去后院抓了半篓松针,如今天冷了,他终于有了给小虎做个正式狗窝的打算。建房子剩下不少木柴,他准备给它建个“房子”,还得往大了建,免得日后它长大住不下。   要不咋说它这名儿取得好,大虎都有新房子住,小虎自然也不能缺。   不过这几日是住不成的,他回屋找了个旧麻袋,往里头塞了不少松毛干草,先将就将就罢,过好日子前都是要先吃苦的,人是如此,狗也是。   他都没叫桃花缝麻袋,自个捻着线穿针,缝得很是来劲儿。桃花见此脸上全是笑,她没出嫁前叫过三个人“爹”,可从未有一人能像公爹这般,半点没脾气,连妇人家的活儿都乐意干,穿针引线啊,她哪儿见过汉子捻着针?   从水缸里打了半桶水,她也是半点西闲不住,几间屋子来回转,这里擦擦,那里抹抹,一处都没落下。   鸡在院子里啄食,两只灰鸭则一摇一摆在院子里嘎嘎叫唤着来回溜达,似在找院门般想要出去。   没了那只会叨狗的大母鸡,小虎顿时又成了家中一霸,追鸡撵鸭,闹得满院子家禽乱叫,吵人得很。   冷清了两个月的小院又热闹起来。   三花跟着大哥过来叫姑父和表嫂家去吃饭时,看见的便是两只鸭从紧闭的院门缝隙里往外伸脖子,老长一根脖子,把她吓一跳,张嘴便叫道:“表嫂,你家鸭要钻出来了!”   桃花正在擦窗户,闻言立马跑出来:“哪儿呢,哪儿呢?”   三花蹲在地上去推那两只鸭的脑袋,可又怕被叨:“这儿,它们要挤出来了!”   竹院门是有缝隙的,这两只鸭被小虎追的满院跑,和鸡不同,鸡还院子里待得住,它们不行,四处溜达着寻出口,啪嗒啪嗒摇摆着身躯,就想下田淌水。   桃花走过来便瞧见它们只剩下个屁股还在院里,脖子和脑袋都伸到了外头,她见此都气笑了,蹲在地上把它们拽回来,挥手驱赶:“去去去,老实在院子待着。小虎,你给我仔细看着它们,不准追赶,不然我棍子落身上了!”   “汪!”听着还挺不服气。   桃花也不管它服不服气,打开院门让他们进来,俩月没见三花,感觉小姑娘长大许多,脸盘子都张开了,瞧着像个大姑娘了。她手上脏,便没有伸手去拉她,态度亲昵得很,笑道:“许久不见,我们三花都长成大姑娘了,咋变化这般大?”   三花脸蛋一红,搅着手指没说话。   陈大石却是翻了个白眼,没说这事儿,只道:“家里饭做好了,娘叫我来叫你们过去吃饭。”没在院里看见卫老头,他又扬声叫道:“姑父,姑父……走了,家去吃饭。”   卫老头正在后院拾掇柴火,他老觉得他家的柴火少了几垛,之前拾掇松针便发现了,把狗窝缝好,他越想越不对,过来仔细一数,越数越不对,可不就少了!   少的还是当初办杀猪酒,陈二牛两口子从山里担出来的那几捆! 第103章 103   ◎为了几捆柴火◎   卫老头对家中有多少柴火心里门清, 他家在山脚下,等闲没人会过来。便是过来,谁敢翻他家院墙?真当他这个老猎户是吃素的不成!   可这柴垛是真的少了, 他没数错,他们全家在山里哼哧哼哧建房子的时候,还真有人翻进了他家把后院的柴垛给偷了几捆去。正好此时听见陈大石的声儿,他背着手从后院绕出来,没声张, 看了他一眼道:“咋还真过来了。”   陈大石笑道:“娘老早便支我过来喊你们家去,她老人家见我们兄弟造得埋汰, 回家抓着我俩就一个劲儿抹眼泪,晓得咱一道下山的,心里也惦记大虎和弟妹,都叫家去,她要亲自瞅一眼才放心。”   说罢,顺嘴问了句:“您在后院干啥呢?”   卫老头见儿媳要关堂屋门, 他忙挥手把鸡鸭都赶进去, 没敢把它们留在鸡舍,都有人敢翻他们家院子偷柴火了,更别说鸡鸭。他可得小心些,鸡也就罢了,鸭可是他那老亲家分家得来的,若是被人偷了去,他都没法子交代。   “瞅柴垛去了。”他随口说了句, 见三花站在一旁, 脸上顿时挂上和面对陈带截然不同的慈和笑容, “三花真是越长越像个大姑娘了。”   三花抿嘴, 有些害羞腼腆:“姑父。”   可不就是越长越像个大姑娘了?桃花感触尤其深,她嫁到卫家那日,还是三花守在新房里陪着她,那会儿小姑娘就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活泼青涩。如今不过几月未见,花骨朵不知不觉瞧瞧绽放,个子窜高了,连性子都变得内敛许多。   少了几分小姑娘的活泼,多了些许独属于少女的腼腆。   关了院门,他们往村里走去,三花对山里好奇,拉着表嫂追问山里日子如何,桃花原本正和她说呢,有那没啥分寸的婆子见着他们便热情迎过来,朝着卫老头殷勤道:“咋没看见咱们大虎啊?我就说那小子是个有出息的,从小便看出来了,听说他带着他几个表兄弟去县里做活计了?一日能赚多少铜板啊?还缺人手不?我家二愣子是个有把子力气的,还听话,若缺人,大虎可一定要捎上我家二愣子啊!咱都是一个村的,得互相拉拔,他小时候我还给过他李子吃呢!”她一路跟着卫老头他们来到陈大舅家大门口,也不管别人搭不搭理,自顾自回忆往昔,说她家二愣子小时候可是跟在卫大虎屁股后头满村跑,大哥大哥叫得多亲热,她又对卫大虎多好,卫大虎看见她都叫婶儿,关系好着呢。   话里话外都是,卫大虎若是在外头本事,可别只记得拉拔舅家人,都是一个村的,多一个少一个不妨事儿,他可不能这般小气!   桃花都给气笑了,她是晓得的,大哥他们进山建房子,大舅母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村里人,毕竟他们进山便是俩月,村里闲话多,两日没见着谁都能传出那人许是死了的话来。可没想到她们还真信以为真,还惦记上让大虎帮忙扒拉村里人了。   她都想回一句这时候记得她家大虎了?一个李子的事儿都拿出来说嘴,显得大虎吃你家什么好东西,欠了多大人情似的。   乡间小娃子,东家跑西家窜,跑的累了渴了,大人舀碗水喝都是正常的事儿。真说吃东西,就她公爹那好性子,别说一个李子,她家二愣子若是跑去卫家,怕是更好的东西都吃过。这些事情居然都拎出来细说,这说明啥,说明他们两家都没啥好扒拉的话题,说白便是关系不咋地,没什么往来。   就这还说什么拉拔你家儿子,你唐突不唐突。   “你们可算是来了,再不来我都要亲自上门去请了。”大舅母笑着迎出来,她在里头咋可能没听见外面的动静,别说二愣子他娘,这些日子找借口上她家打听的人可海了去了,话里话外都是大家都是一个村的,沾亲带故,往前数个百来年还是一个老祖宗呢,有啥好事可千万不要藏着掖着,记得拉拔下村里人!连村长的大儿子都登门问了一句卫大虎带着她两个儿子县里干啥活计了。   能干啥啊,就是随口胡诌的话,大舅母能敷衍村里人,但面对他便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因着她这态度,还把村长家都得罪了,觉得她做事不敞亮,遮遮掩掩,行事鬼祟。为着这事儿,大舅母这段日子心情都不咋地,眼下见二愣子他娘都追到家里来了,顿时没啥好脸色,笑着把卫老头和桃花迎进家门,背过身立马黑了脸,骂道:“一个酸不拉叽的涩口李子亏得你能惦记这么久,是要我给你翻翻老账,仔细掰指头数数你家二愣子上我家吃了多少块肉,多少个饼子?”   “你在说什么浑话,我家二愣子吃你啥肉啥饼子了?”二愣子他娘仿佛被戳到痛脚,指着她非要她说出个好歹。   “吃没吃回家问你儿子去!”大舅母冷笑,“你记不住你儿子吃了别人多少东西,就只记得你给过别人村里树上结的李子,真是好记性!”   骂完,反手便把大门摔上。   “呸!你出来把话说清楚,谁吃你家肉和饼子了?血口喷人!”二愣子他娘气得跳脚,指着门骂道:“还一个姓,同为陈家人,结果半点亲情不顾,有啥好事都藏着掖着!”见周围几户人家站在门口张望,她立马拉高音量,指着陈家紧闭的大门,阴阳怪气道:“自私自利!怪道你家被人打上门,都是应得的!”   冬日里田地里都没啥事儿干,往年家中的汉子都会去镇上寻个活计,或是去给地主家干活建房子,甭管铜板多少,好歹是个进项不是?可今年别说给大地主修房子,便是镇上也寻不到啥零工活计,不但没事儿干,还乱的不得了,他们村一个年轻汉子前些日子去镇上卖箩筐,铜板没赚一文,反而得罪了镇上啥帮派的人,被打了一顿不说,身上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几个铜板都被搜刮了个干净。   人被拖回来后,村里人都去瞧了,被打老惨了,看着骇人的很。   镇上不安稳,骤然听说卫大虎在县里有人脉,还把舅家的兄弟都拉拔去县里赚钱,村里人可不就眼红了?   都是拉拔,顺带拉拔一下他们咋啦?都是一个村的人,他亲娘还姓陈呢,是他们陈家姑娘,她生的儿子可不能这么自私。   堂屋里坐满了人,桃花被大舅母拉着坐在她身边,把这些日子村里发生的事儿都说给了她听:“你说好笑不好笑,随口胡诌的话都能瞧出一些人的本性。”村里人是啥样的人,上回周家那事儿她便看清了,她这回心寒是因为村长家,就因为她两个儿子受伤,村长借牛车给他们去镇上看大夫这事儿,他家一直感恩在心,老大媳妇更是三天两头便往他家送新鲜割的水草给牛吃,他们两家有块地是紧挨着的,方秋燕锄完自家的,还会顺带把他家的杂草给锄了。   这些事情听着是小,但咋说,他们家也不是那种受了恩惠转头便翻脸的白眼狼吧?   就因没告诉他家县里做活计一事,村长的大儿子几乎是当场便黑下脸来,仿佛真像他家欠了他家老大的情,啥事都得事无巨细告知他们般,不说,便是他们的错。   真真是,让人一口郁气堵在心头不上不下的难受。   “您别和他们计较,不搭理便是。”桃花和大舅母亲,自然不愿见她因这些事儿烦心,笑着与她说山里说的事儿,“等春日,您与我们一道进山瞧瞧屋子吧,建的宽敞,院墙围了两道,老结实了。”   大舅母也一直惦记着这事儿,闻言也笑道:“你大哥大嫂都是嘴笨的,问一句回一句,和他们说话都费劲儿。你与大舅母好生说说你们在山里都是咋过的,用水方便不?院墙咋围的两道?能养鸡鸭不?有没有野猪啥的,夜间会不会有黄鼠狼摸进来偷鸡……”   桃花便仔细和大舅母说起山里的事儿,她们这头聊的热闹,汉子那头也在嘀咕,主要是大舅在说,说的是村里最近发生的事,表情还有些严肃:“老大老二你们最近都注意着些,你们才从山上下来不晓得,回头若是在村里遇到大牛和他媳妇,可别嘴上不把门提到吴家那老两口。”   一听到陈二牛,陈大石还没咋地,卫老头先抬头瞅了眼大舅子。   “咋啦?”陈大石往嘴里刨了口饭,在山里忙着抓紧时间干活儿,他们兄弟吃饭也学了卫大虎那套,抱着碗就往嘴里刨饭,吃个饭跟打仗似的,埋汰得很。   陈大舅没嫌弃,反而心疼得紧,先是说了他们兄弟一句慢些吃,然后叹气道:“也不知出了啥事,吴招娣和她娘家闹翻了。”   “啥?”陈二石震惊抬头,“吴招娣和那俩作鬼闹翻了?”这就好比一个大孝子突然向世人宣布他从此不认爹娘一般,咋可能不震惊,别说他,连陈大石都险些把嘴里的饭喷出来,兄弟俩如出一辙瞪大双眼。   “什么作鬼,咋说话呢你!”陈大舅骂了句,心里想想就得了,咋能说出来。   桃花不晓得他俩反应咋这般大,下意识扭头看向大舅母。大舅母瞪了大儿一眼,陈大石红着脸捂住嘴,她这才扭头对桃花道:“你别看吴招娣性子泼辣,说起她爹娘就是满眼嫌弃,和她那几个妹妹比,她算是个孝女了。她爹吴老汉一只想要个儿子,她是家中老大,因着是个姑娘,他爹娘给她取了个‘招娣’的名儿,为的就是第二胎生个儿子,可也不晓得吴家那两个是命中无子,还是运道不佳,愣是一连生了好几个女儿,一个带把的都没瞅见。吴招娣小时候和爹娘赌气,说了句‘就不给你们招儿子’,就因这话,她爹娘对她一直没啥好脸色,她长大后许是愧疚,甭管吴家老两口如何对她,她对爹娘一直都很是孝顺,嫁人后也是,因家中没有顶立门户的汉子,陈二牛这个女婿就成了半个儿,吴家啥事儿都扛肩上,便是外嫁那几个妹子出了啥事,过得不好,也是他这个当姐夫的上门帮着出头,这些年一直如此。”   桃花有些明白过来了,所以吴招娣和她爹娘闹翻了,在大河村人心里比那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   “那咋闹翻的?为啥事儿啊?”她问出好几个人心头的疑惑。   是啊,咋闹翻的啊,陈大石也想问,他老早便看不惯吴家那俩老作鬼,真的,他就没见过谁家老人这么能作,日日都以磋磨女儿女婿为乐趣,上午肚疼,下午头晕,晚间腿疼,只要有个啥,就跑到女婿家哀声叹气,没儿子,没儿子在跟前伺候……   好似他们生不出儿子,是女儿女婿的错。   陈大舅夹了片腊肉进嘴里,边嚼边道:“说是为了几捆柴火?不过我寻思得是别的原由,这话一听就扯,咋可能嘛,二牛那小子年年冬日往岳家担多少柴火,为了几捆闹翻脸,那俩老货不至于脑子这般不清醒。”   陈大石点头,他也觉得不可能,定是还有别的原因。   只有卫老头,握筷子的手一顿,几捆柴火? 第104章 104   ◎一个不是很满意的章节◎   甭管啥原因, 和自个亲爹娘闹翻,总归是件糟心事儿。   吃完午食,桃花和爹从大舅家出来时, 她没回家,而是和爹想去吴招娣家看看她,卫老头晓得她俩关系不错,许是担心她想去瞅瞅,点点头道:“让小虎跟着你。”   “好。”桃花便朝小虎招了招手, 带着它去了吴招娣家。   上回卫大虎带着她来过一次,桃花能找着路, 这会儿算是午后,登门并不唐突。一人一狗慢悠悠走着,许是之前二愣子他娘在陈家门口没讨着好,这一路再没人上来纠缠着说那事儿,都站在远处瞧她,嘴里嘀咕着啥, 桃花没分神去听, 想也不是啥好话。   到了吴招娣家,桃花一眼便看蹲在家门口耍的铁牛,小虎更是热情,撒开四肢便跑了过去,一路跑一路汪。   铁牛听见狗吠声,抬头望过来,见到小虎, 他眼睛登时一亮, 丢开手头的石块, 张开双手:“小虎!”   “汪!”小虎一个脸刹, 围着他一通叫唤,它可喜欢他了,骨头啃不干净,每回都会给它们留肉渣子。   桃花走过来,铁牛叫了声“婶儿”,扭头便朝屋里喊道:“娘,桃花婶儿来了,你快出来呀!”吼完便不管了,嘻嘻哈哈和小虎玩闹起来。   吴招娣正在灶房里洗碗,闻言立马走出灶房,双手在身上抹了抹,还没见着人便笑道:“哎哟,我说今儿早晨鸟咋跑到我家墙头叫唤起来,原是有贵客要登门!”   “你可别拿我逗趣,什么贵客不贵客,这般说我都不敢进门了。”桃花笑得不成。   吴招娣走过来,干脆利路伸手把她拽进门:“来都来了你还想走不成?赶紧进来坐。家里脏,这几日也没空打扫,你别见怪。”拉着人去了堂屋,把人安顿好还不算,瞧着是又要去倒水,桃花赶紧把她拽回来。   “刚从大舅家出来呢,不渴,你可别忙活了。”瞧着她手都是湿的,想到这个时辰,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可是在洗碗?倒是我打搅你了,咱也不是外人,坐啥堂屋啊,要不去灶房,你忙你的,灶膛口还暖和些。”   “成。”吴招娣也是个爽快性子,不拘泥于那些,站在屋檐下嘱咐儿子不准去外头耍,带着桃花便来了灶房。   桃花老远便闻着一股鸡汤味儿,原还以为是哪家在炖鸡,没曾想居然是她家。灶膛口果然暖和,烧着火不是,锅里正炖着呢,吴招娣是个好客的性子,何况这还不是外人,她稀罕从碗柜里拿出个干净空碗,舀了大半碗鸡汤便递给桃花,把桃花急的都快往外头跑了:“你这是干啥啊,我可不是来喝鸡汤的!”从她拿碗时她便开始坐立不安,舀鸡汤时她便想拔腿往外走,如今被她强硬把碗塞手里,桃花一张脸臊得通红。   “若是知晓你们回来,你便是不来,这锅鸡汤我都要亲手给你们端去。”吴招娣冷哼一声,“你以为炖这锅鸡汤的柴火是从哪儿来的?”   桃花好似突然想到啥,一脸震惊看着她。   吴招娣看了眼她碗里的鸡汤,点头:“可不就是你们家后院那几捆柴火炖的。”   当然,几捆柴火炖鸡汤是夸张了,但确确实实是用她和大牛当初担去她家的柴火炖的,便是这鸡,也不是她家的,而是她娘家的,被她全给捉来变成了自己的鸡,心情不好便宰上一只炖来喝鸡汤。   “这,这到底咋回事儿啊,今儿去大舅家吃午食,听他说了一嘴叫你和你爹娘的事儿,咋闹成这样?”桃花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都闹不明白这是咋回事儿,这鸡汤咋就成用她家的柴火熬的?大舅说他们父女闹翻许是因为几垛柴火,这咋还牵扯上她家了?   吴招娣不用猜都晓得她定是听了她家的事儿,这才上门来,不是为了打听个啥,单纯就是担心她,不然她咋可能是这幅迷茫的神色,瞧着还不晓得她家少了几捆柴火呢。   这也没啥好遮掩的,她爹都有脸干得出那种事儿,她给他遮掩个屁啊。个不要脸的,若不是担心他丢脸牵扯到自家,她恨不得十里八村都嚷嚷个遍,就没见过这种亲爹。   “上回上你家吃杀猪酒,我和二牛不是进山找了几捆柴火给你家担去,当时我和二牛在山里碰到李大郎了,他和他爹也在山里拾柴火,你是晓得我家那个,就是个缺根筋的二货,别人问啥他都说,我拦都拦不住。”吴招娣说起这事儿便来气,咬牙切齿,“原本就不是啥大事儿,偏生遇到了我爹那个老作鬼,前头李大郎不晓得咋说起这事儿被他听见了,当日便来找我闹。”   说起这事儿,她有些不好意思,这原本是她的家事儿,但牵扯到卫家,她很是过意不去,声调都低了,道:“这事儿你也知晓,我爹娘想要儿子,偏生一连生了五个闺女,半个带把的都没。咱在村里过日子,想来你也懂得,啥都抢,抢水抢柴火,便是一颗涩口的野果,娃子间都能争抢得头破血流,没儿子的人家叫人看不起,汉子才能顶门楣,说句让你笑话的,我家洗衣裳的皂果子全是从镇上买来的,不是我家阔气,而是村里那棵皂果树没我家的份儿,抢不着,就因为我娘没有生儿子,我家绝了户,没人把我们放在眼里。”   桃花捧着碗,没有插话,安静听她说。   乡下是这般,十里八村,随便找一人问你们村哪家最豪横,得出的结果往往都是谁家本事大,谁家儿子多的最豪横。甭管是抢还是打,人越多势越大,势大便人人都怕。   “我爹被人看不起,加上没儿子养老,在村里受了半辈子气,性子养得有些……”她顿了顿,愣是找不到啥词来形容,“作,村里人私下都骂他老作鬼。我那几个妹子小时候被他动辄打骂,长大后相看人家,个个撒泼打滚要嫁到外村,逢年过节也没回来看过他们一次。只有我和我家二牛,春日播种,夏日插秧,秋日割稻,冬日担柴火,我娘家那头的事儿全是我们扛着。他们老两口,今儿这里疼,明儿那里不舒坦,家里家外都离不得我,照理来说,我和二牛总该比我那几个妹子强吧?结果怎么着。”   吴招娣冷笑:“我们夫妻整日累死累活,搁他们老两口眼里都是应该的,就为了这几捆柴火,上门和我闹,说今年该给他们的拾的过冬柴咋还没担来?有时间给外人忙活,咋没时间给亲娘老子拾?他们这话说的是半点不脸红,我年年给他们拾掇一屋檐的柴火,过年杀猪,他们却没给过我一块肉,反倒是给我几个出嫁后就没回过娘家的妹子送肉去。年年初二,没人回娘家,年年抢收,没一个女婿回来帮忙,啥事儿都我们干,回头啥好的都往别人家送,就为着几捆柴火,爹骂完我们不够,隔日娘又上门来哭。”   桃花听着都觉得脑瓜子疼,摊上这样的爹娘,真就远香近臭?隔得近,啥事儿都干,成了理所当然。离得远,平日里连句问候都没,反而招人惦记?   可这又和她家柴火扯上啥关系了?   见桃花望过来,吴招娣脸都红了,臊得:“我爹娘那性子,每年都要闹几回,村里人看热闹都看习惯了,我心里虽不满,但摊上了他们能咋整?要怪只怪我没几个妹子聪明,没想着嫁远点。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隔日便进山拾了两捆柴火给娘家担去,结果……”   她说到这儿,脸色一片漆黑:“进屋就发现屋檐下放着四捆柴火,我自个捆的我咋能认不出来?就是当日我和二牛在山里拾的!”   当时她便炸了,冲进屋把他爹从床上拽下来,都不需咋逼问,他自个便承认了,理直气壮得很,就是去卫家“拿”的,他都不觉得那是“偷”,而是“拿”。他女儿女婿担了几捆去卫家,他便拿几捆回来,这咋能算偷呢?柴是他女儿女婿拾的,他不同意把柴火给卫家,自个拿回来咋啦?   只能说遇巧,那四捆还真就是吴招娣两口子担下山那几捆,吴老汉不觉得自己有错,他还认为自个聪明,偷摸去卫家踩了点,见他家一连几日都没人,这才顺利把柴火担回来。   凭啥给他家柴火,办杀猪酒都不请村里人。   “何况这柴火本就是我的,那瘸子又不是你亲爹,你给他拾什么柴?傻不溜秋的,让你上门吃酒,你还客气上了。”吴老汉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为这次和以往无数次一样,无论他说了啥做了啥,早上喊肚疼,下午喊头晕,晚间说腿酸,多折腾人,女儿都会边骂边叫男人把他带去隔壁村看赤脚大夫,“再说,你怕啥啊,他家又没人,这可是柴,不是金子,往灶膛里一塞,不消片刻就变成了灰,谁认得啊。”   他说罢哈哈大笑,不觉得这是啥事儿,见她这回来是挑着柴火的,还很得意呢,这不骂上门,她晓得给他担柴来?   可惜没等他摆起老子的威风,站在院里被气得浑身发抖的吴招娣一把推开他,冲进灶房拎了把菜刀出来,把她娘家的鸡鸭杀的杀,捉的捉。   那场面血腥又吵闹,吴招娣她娘当场便晕了过去,吴老汉没敢晕,吴招娣也不让他晕,她抓着被自己当场砍了脖子的鸡,红着一双眼盯着她爹道:“别人家的柴火塞灶膛里烧了就认不出,你家的猪肉送给妹子们我没发现就是不晓得。那这鸡呢,是不是我全吃到肚子里,留下一堆骨头,也可以说不是你家的?”   “吴招娣你敢!”吴老汉指着她的手都在抖,便是晓得她性子一向逆反,但也没想过她居然敢杀他的鸡!   “我咋不敢?”吴招娣说罢冲进鸡舍又杀了一只,“反正你眼里也没我,明知晓那是我担去别人家的柴火,你居然还去偷回来,是要把我的脸皮扔在地上踩吗?这么多年,娘家的事儿都是我揽着,一年到头累死累活还落不着一句好,你一个心气不顺,和娘上我家门指着我鼻子又骂又打,说没柴火,说我不惦记你们。我就问你们一句,这些年,我那几个妹子妹夫给你们担过一捆柴,挑过一桶水吗?”   她染着鸡血的手指着她爹,气得浑身都在抖,连她担去卫家的柴火他居然都敢偷回来,他哪里把她这个女儿放在心上过?若是叫卫家人晓得这事儿,该如何看她吴招娣?   她担去,她爹去偷回来??   他怎能如此行事!   吴老汉看着这样的女儿,头一次心里有些发慌,这些年他因着担心老了没儿子养老送终,见惯了村里老人去世,那些没儿子打理后事的,别说一副薄棺,可怜的连一卷草席都没有,同族人挖个坑就这么草草埋了。   他慌啊,他害怕啊,几个闺女都嫁去了外村,过年过节都不回来,他晓得是小时候把她们打狠了,她们怨他怪他。五个女儿,就一个老大在身边,他担心她也恨她,也害怕她恨他,故而老爱折腾,只有被她骂了,看她为自己忙得团团转,他那颗心才能安稳下来。   今年女儿女婿一直没给他家担柴火,他心里本就急,又听李大郎说他们两口子前些日子拾了老大两捆柴去卫家,他立马便上火了,想也不想就冲到她家质问。他骂了,老婆子哭了,目的也达到了啊。   她今日也担了柴来,眼下咋就这么生气?   不过是几捆柴,不过是几捆柴而已……   “你和娘有手有脚,没到干不动活儿的年纪,日后这家里的事我再不管了,什么柴火锄地播种插秧收获,若真干不动,你们自个再拎着肉上那几家去请你那几个女婿吧!”吴招娣拎着鸡,走过去担起屋檐下的柴,转身便走。   “你,你这话啥意思?!”吴老汉吓傻了,不敢相信她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让你那四个女儿挨个回来尽孝的意思,我一个人管了你们这么多年,该轮到她们了。”   ……   灶房里安静得只有灶膛里柴火爆破的身影,桃花没想到几捆柴火居然闹出这么大的事儿。   偷柴啊,吴招娣她爹是咋想出来?   “这鸡汤?”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碗。   “柴火和鸡我都带回来了,我不吃,还不知要落到谁碗里。”以前还没觉得如何,如今他能干出偷柴的事儿,半点不顾及她的脸面,日后还不晓得会做出什么来。   她也觉得心寒,她自问没什么对不起他们二老,就因他们没有儿子,她是老大,啥事儿她都担着,连带着她家二牛,真就跟头老黄牛一样,干完自家活儿,连歇都不得歇,立马又去忙活岳家的地。   这般尽心尽力,又换来个啥?   还比不过几个出嫁后便再没回过娘家的妹子。   她吴招娣不会累啊?她这回就感觉累了,谁都不想管了。 第105章 105   ◎还是那些磨磨唧唧的小事情◎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是非好歹,外人听听便罢,却是不好多言。   桃花捧着盛满鸡汤的碗, 看着灶膛里的火光,听着吴招娣诉说这些年的委屈。她也没个人能说,妹子们和她不亲,丈夫又是个缺根筋的憨货,别人咋苛待他, 都只晓得呵呵挠头笑,更别说儿子铁牛, 还是个只晓得玩耍的半个孩子,懂个屁啊。因着脾气性子不好,她在村里也没啥能说得上话的妇人,这些年她也是憋得狠了,眼下有个可以倾诉的人,她半点没遮掩, 娘家那些破事儿全叫她说了个遍。   给那老两口留啥脸啊, 柴火都能偷,别要了。   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铁牛带着小虎从外头跑进来,吴招娣听着儿子嚷嚷着问鸡汤炖好了吗,能喝了吗,能给小虎一起喝吗,她满腹憋屈瞬间消弭, 拿碗给他舀了大半碗, 笑骂:“都叫你惦记一早上了, 午食也不好好吃。就给你盛一碗, 若要喂小虎,那就自个少喝些,由你自选去。”   她也没说人都没吃,狗吃这种话,有些人还没狗配喝鸡汤呢。狗喝了还会冲你摇尾巴,有些人喝了就和那银子丢河里,连个响儿都没。   铁牛小心翼翼伸手接过碗,碗烫,但他半点舍不得丢开,招呼围着他打转的小虎,声调快乐的不得了:“小虎,我给你留一口鸡汤,鸡骨头也给你留些肉!”   “汪!”小虎冲他直摇尾巴。   吴招娣见此摇头直笑,被他一打岔,情绪是半点接不上了。委屈啥啊,也没啥好委屈的,从谁的肚皮里钻出来又不是她能选择,她这些年没半点对不起爹娘的地儿,已经够了,她不亏心。   洗完碗,吴招娣也舀了碗鸡汤,灶膛口有两个位置,桃花往里挪了挪,她笑着坐过去,与她一道喝鸡汤烤火。舒坦呐,啥事儿不惦记,肩头的担子轻了不说,感觉心里头都松快了几分。若是往年,这会儿怕是还在山里头拾柴火呢。   外头在下雪,她们缩在灶房里丝毫不觉寒冷,灶膛口暖烘烘的,迎面便是热气。冬日里又没啥活计,日子过得悠闲自在,舒坦得紧。   鸡汤滋味鲜,桃花低头抿了一口,难怪她闻着除了鸡汤的鲜美,还有些许别的味道,喝入口才晓得,里头好似还加了药材?她扭头看向吴招娣的碗里,她给自己舀的是纯鸡汤,但她碗里漂着些许浮沫,不由问道:“鸡汤可是放了药材?”   “喝出来啦?”吴招娣笑呵呵道:“放了几颗枸杞子和党参片,是我在山里头找的。”就因那俩老作鬼,一日净晓得折腾人,啥东西都往嘴里塞,甭管能不能吃。次数闹得多了,她和隔壁村的赤脚大夫都混熟了,便跟着识了些草药,若在山里头找着,就给他送去。这些年那俩老作鬼看病没咋花费铜板,全因她用药材抵了。   加了药材熬的鸡汤少了几分油腻,桃花头一回喝,滋味儿她还挺喜欢。在乡下人眼中,无论是母鸡还是药材,都是顶金贵的东西,像这样一碗滋补身子的鸡汤,只有镇上那些富贵人家才喝得起,桃花觉得自己今儿也算是享受了一回。   那几捆柴火,吴招娣看着碍眼,她觉得丢人,咋都不能再给卫家送去,多糟心啊,所以她留着自家烧了。柴火塞进灶膛里烧成了灰,便是卫家人认不出来,吴招娣也得说明白,所以今儿桃花登门,前因后果,她半点没遮掩,一五一十都给她说清楚了。甭管桃花是否会因此看轻她,还是心里头有啥想法,她都不管,她只能管住自己要当个人,行事不能学她爹那套偷摸遮掩。   桃花若是知晓她心中所想,定会笑着骂她,真真爱瞎想,咋可能对你有啥想法?你爹是你爹,你是你,咋可能混为一谈。   喝了鸡汤,时辰也不早了,外头的雪瞧着越下越大,桃花便起身告辞。   “你等会儿。”吴招娣连忙起身,桃花似乎知晓她要干啥,伸手去拉她,被她笑着拦住,“我摘了不少枸杞子,还有党参,你都拿些回去,平日里炖个啥往里头放些,滋补身子。还有母鸡,你也抓一只回去,喂也好,吃也罢,端看你自个。”   “你这是干啥啊?你再这样我下回再不来了!”桃花就晓得自己没想错,连忙伸手拦她,可她那点力气咋可能拦得住吴招娣,是半点办法没有,只能看着她进屋去拿药材,拿完又去院子抓母鸡。   外头雪越下越大,母鸡展翅叫唤的动静闹得很大,不多时,吴招娣便顶着雪花回到堂屋。母鸡翅膀被捆着,她二话不说便往桃花手里塞,笑道:“管你下回还来不来,反正今儿这鸡你得拿回去。”   见她还要推辞,吴招娣正了面色,认真道:“你若是不收,日后我是再不敢和你来往了,我就是脸皮再厚,经了我爹那事儿,你说我还有什么脸?你和大虎好心好意请我一家吃酒,我也没拎啥好东西,就拾了几捆柴,就这,我爹还趁着你们不在家把柴火给偷了回来。桃花,我是真没脸啊!”   她说起亲爹以往的种种行为,半点没哭,可桃花不收她的鸡,她瞧着是真要抹眼泪了。这给的哪里是鸡,是她还想和卫家来往的心!这回她为啥这般生气,以往咋被爹娘磋磨,她都忍着,想着是自个亲娘老子,她能咋整?可这回不同啊,她有多看重桃花,二牛有多看重大虎,她便有多生气。   若是桃花不收这鸡,她日后是真没脸和她亲近了。   那哪里是几捆柴?那是她的脸面,而她爹把她的面皮丢在地上狠狠糟践,这才是她和娘家翻脸的根本原因!   “咱们两家啥关系,你在乎那些作甚?说明白就是,你心里头别老惦记着。”见她要急眼,桃花赶忙伸手把鸡接过来,晓得今儿不拿不行了,“我拿就是了,你别跟我急。”   吴招娣这才满意,她没多嘴问县里的事儿,若非卫家没人,就那老作鬼能翻进她家偷柴火?做梦去吧!   “改日我再担几捆柴过去,这两日我是没脸上你家,你回去和卫叔说说这事儿,就说我吴招娣对不起了。”亲自把她送到门口,又召来铁牛,“叫你桃花婶儿下回再家来耍。”   铁牛也乖,仰着小脑袋道:“婶儿下回再来耍。”   “好,婶儿下回再来。改日和你娘一道过来山下耍,我瞧小虎可喜欢你了。”桃花两只手都拿着东西,抽不出手摸他脑袋,寻思着下回再在山里摘到啥好东西往他们家送些,情谊不都是处出来的?经了事儿,看看人家是啥态度,怎么处理,就晓得是不是那能长久处下去的人家。   陈二牛和卫大虎关系本就好了,吴老汉虽是翻进她家偷柴火,小偷小摸半点不正派,但吴招娣是个明白人,半点没藏着掖着,人也不糊涂,当机立断该断就断。她自觉在这方面是比不上她的,这样的爽直性子,她喜欢得很,咋可能不和她处?两家得长久往来呢!   桃花叫上小虎,一人一狗踩着积雪回了家。   在山里待了俩月,桃花胆子也大了许多,路过坟坡时没咋害怕,路有些打滑,她慢悠悠走着,半点不慌。   回到家,院门没关,爹坐在堂屋门口,正在硝制兔皮。前头大虎猎了不少兔子,肉吃了,兔皮扒下来留着叫爹硝制做成兔毛领子,老暖和了。这些日子不是忙粮食,便是忙着建房子,哪有时间硝制皮毛,也就如今山里房子建好,粮食也半点不叫人操心,这才有了心思着手兔皮的事儿。   见她上门一趟,回家居然拎了只鸡,卫老头都有些吃惊,问道:“哪儿来的?”   桃花把捆着鸡翅膀的干草给解开,鸡得了自由,立马便扑腾着翅膀要逃,桃花也没管它,叫它自个在院子来回转悠,习惯新家。她拉了张凳子,坐在旁边看爹咋硝制皮毛,把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道:“非塞给我,不要还急眼。还拿了不少枸杞子和党参,都是拣着好的拿,她有心了。”她这般说也是不愿爹心头对他们夫妻俩有啥坏的想法,毕竟谁能晓得吴老汉居然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有个这样的爹,当儿女的便是一身清白,都要被染上脏污。   所以说这人的出生,真是半点不由人,好坏都得自个担着。   卫老头听完也是半晌没话说,同样是当爹的,他都想不明白吴老汉这么干是图个啥?几捆柴火的事儿闹成这样,脑子是被茅坑里的石头给堵住了罢。   他对陈二牛两口子自然没啥别的想法,身为长辈,他还怪不落忍,摊上这样的爹,真就如长了一脑壳虱子,又埋汰又糟心。   在他的观念里,甭管是当爹娘,还是当儿女,父慈子才孝,反过来也是如此。哪有一头热的事儿?便是有,那也不长久,人心都是肉长的,被忽视,被亏待那人就不会难受?心就不晓得疼?   吴老汉闹这一出,断送的不过是他自个的晚年。   五个闺女呢,便是往日能指望老大,如今老大被他折腾醒了,看他日后还能指望谁去。   他看人一向准,吴招娣那性子多莽啊?就跟头牛一样,认准了啥事儿就不会回头,不然她咋能瞧上陈二牛那憨货,都是一路人。她是个孝顺女儿时,娘家啥事儿都揽着。她若是撒手不干了,任他吴老汉撒泼打滚寻死觅活都不好使。   别说,想到那个画面,他心头还挺乐。   叫你偷柴火,这回不偷了吧? 第106章 106   ◎薅羊毛了◎   山下发生的事儿, 正在山里头的卫大虎半点不知。   那日,爹和媳妇他们下山后,他吃了朝食, 又煮了老大锅米饭,卷吧卷吧全给压成一团,用树叶子包着放到布袋里,带上捕猎的家伙什,又在冬衣外头套了件打猎才穿的破烂衣裳便进了深山。   还是上回那条路, 下过雪的深山白茫茫一片,雪地上有大大小小的脚印, 倒是比别的季节更好寻摸野兽的踪迹。   这一路,卫大虎遇见野鹿,遇见野猪,遇见狼群,他都没停,能躲便躲, 躲不掉就跑, 反正没咋上心,也不乐意和它们斡旋。就这般在白雪皑皑的深山里走了两日,可算是到达上回他站在高处看见的平地。   都不需他咋寻摸,到地儿便发现了羊群,老大一群,密密麻麻在湖边草地扒拉雪地翻找青草。他不认识那是啥品种的羊,毛厚角弯, 又大又肥, 和以前他抓到过的那只羊不是一个祖宗。   卫大虎也不在乎它们是什么品种, 有毛能吃就行。这么多羊, 这么多毛,他麻袋都准备好了,薅几头赚几头,他原本还打算多抓两头回家自个喂养,养上一年,隔年岂不是又能薅羊毛了?   可转念一下,哎哟,养羊不费劲儿啊?干啥要养它,山里头这么多羊,让它们自己养自己,来年他再来薅不就成了?反正地儿他都能找着。便是他日后老了,抓不着羊了,他让闺女儿子来抓不就成了,反正他明年指定是要当爹的,养羊不如生娃。   他这打猎手艺不得代代传下去?   只要生了娃,这山里的羊毛可都是他们老卫家的!   养啥羊,不养!   找到了羊群,卫大虎不急了,他没打草惊蛇,美滋滋记下了地儿,轻手轻脚转身离开,没发出一点动静。   这一夜,他蹲守在离羊群大概几百米外的地儿啃着干巴巴的冷饭团。   夜色深沉,白雪皑皑的地面上,突然跑出一只与雪地融为一体的狐狸。   它谨慎地看了眼四周,犹豫着看向前方那只在雪地里扑腾的野鸡。它饿极,却没有第一时间扑上去,而是来回打量周围。   而在它正前方几米外,一只流着血的野鸡在雪地里疯狂挣扎,它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了,翅膀和身体流了许多鲜血,随着它挣扎,雪白的地面被染得通红。   周围一片寂静,除了风声,便只剩下那只生命将散的野鸡,和一只饿极的白狐。   狐狸谨慎,愣是等着那只野鸡扑腾不动,彻底躺在地上没了动静,甚至又等了好一会儿,周围彻底没了动静,它才灵活地跑过来,嘴一张便要把它叼走。   可就在它的嘴即将碰到野鸡的瞬间,一双大掌猛地从雪地里伸出,紧紧箍住它疯狂挣扎的身子。   只见一个隆起的小雪包骤然拔高,一个无比高大的巨人缓缓站起身,竟是不知在此处守株待兔多久的卫大虎。   他抓着到手的猎物,弯腰把雪地里的野鸡捡起来,呸呸两声把嘴里和鼻孔里的雪渣子抖出来,他整个人从上到下的都如雪人般,连头发丝都是湿的。   这一夜,他如法炮制,一共猎了四张狐皮,一纯三杂,算不得丰收,只能说还成。   四张狐皮六张兔皮系在腰间,卫大虎慢悠悠来到之前的小湖泊,羊群依旧乖乖地在原地等着他来捉,半点没叫他费心。在山里造了几日,卫大虎眼下埋汰的很,胡子拉碴,头发结了冰,嘴唇干裂,鼻头通红,身上的衣裳更是脏的没法看。   大头的猎到手了,他也没急,先去林子里转了一圈,手头又多了两只野兔。带进山的饭团早吃完了,为了猎狐,他在雪地里愣是趴了两宿,便是火气再旺,饿着肚子也有些扛不住。   不多时,火堆升起,他腰间多了两张兔皮。   羊群远比他想象中更蠢,他拎着兔子去湖泊洗血水时,路过羊群它们还慢悠悠给他让道,半点没有跑的意思。卫大虎瞧着还挺乐,他打猎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你追我赶,怪道那些读书人说啥“待宰羔羊”,感情这玩意儿真这么蠢啊,刀子都要落到脖子上了,还给举着屠刀的猎户让路。   肉香味儿飘出老远,卫大虎坐在石墩子上,张嘴狠狠撕咬下一口滚烫的兔肉。   爽!   他没带粗盐,烤兔没啥味道,但能在雪天吃上一口滚烫的食物,那满足感别提了。卫大虎饿得狠了,几大口撕咬下去,半边兔肉便只剩下骨头架子。   两只兔子,连半分饱都没有,不过肚子里暖烘烘的,腿脚也有劲儿了。   把雪踢到半熄的火堆里,待连一丝火星子都消弭在雪水中,他抓了把雪搓了搓手掌心。拿出这回特意带在身上的麻袋,从里头拿出一根麻绳,慢悠悠系了个结,一边走一边甩。离羊群越近,也有那么两头羊警惕地离他远了些,但更多的还是在低头拱着雪地寻草的蠢羊。   “咻——”   一道破空声后,一头落单的羊被套住脖子,生命遭受到威胁,这头迟钝的羊终于开始挣扎。但它那点力道咋能跟心怀不轨的臭猎户掰腕子,就跟那拔河似的,羊越挣扎,蹄子在雪地里刨得再厉害,都逃不过被薅羊毛的结局。   卫大虎掏出一把锋利的刀,它挣扎一下,他便朝着它脑壳砸一拳,砸到它晕乎乖顺为止,这才踩着麻绳,愉快地从它身上割羊毛。是真割啊,一刀下去,便是老厚一层毛,他稀罕的很,一根都舍不得丢,搁一刀便往麻袋里塞一把,一刀,一把,直到把这头羊割得光秃秃,他才把它脖子上的绳子取下来。   如法炮制,继续套羊,继续割羊毛。   一套,一割,等麻袋里被塞满了脏兮兮的厚实羊毛,他尤不满足,脚伸进去踩了又踩,愣是又给他踩出两头羊毛的空隙来。   待这场惨无羊道的割羊毛行为宣告结束时,羊群里已不知不觉混进去好多秃毛羊。   是的,这些被薅了毛的羊他已经瞧不上了,他要带下山的羊,身上咋能没羊毛?麻袋装不上了,那便回家再搁呗。   这回他精挑细选了两头毛最厚实肥硕的羊,这两头不再是“待宰羊羔”,和这个臭不要脸的猎户搏斗许久,脑子都被锤出了血,才被不情不愿制服。   卫大虎把麻绳系在它们的羊角上,牵着它们离开了这处它们生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地界。   离开故土,等待它们的将会是什么?   臭猎户心说,当然是被薅羊毛和进锅子。   进山没发生啥危险,出来倒是险象环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牵着两头羊,搁哪头狼不惦记?为了保护自己的锅子够新鲜,没有粘上狼味儿,卫大虎使上了自己带了一路的大弓。   一人两羊,面对五六头狼,在箭矢用完后,卫大虎握着刀上前和头狼殊死搏斗一番。最终以猎户腰间多了六张狼皮,身上多了几道伤口,结束了这场人与狼的“搏羊”争斗。   胜利的人类牵着两头羊离开,留下满地残骸和混乱血迹。   许久许久后,一群野兽从树后露出脑袋,迈着四肢小心翼翼走到狼尸身边,张开大口,狰狞利齿狠狠撕咬着它们的血肉。   弱肉强食的动物世界,偶尔也能捡个漏。   ……   卫大虎没回老屋,径直牵着羊下了山。   山路难行,羊被狼吓着了,也不咋听话,走得慢,一路走一路扒拉草吃。身上受了伤,心里又惦记媳妇和爹,卫大虎这会儿心情很是不好,对着它们脑袋几拳头下去,拽着绳子几乎是拖拽着吧它们拖下了山。   到家天都黑了,小虎听见动静,一个劲儿扒拉堂屋门,汪汪汪叫唤。   桃花被惊醒,她掀开被子披上衣裳,趿拉上鞋从床上下来。出门时,爹那屋已经亮了起来,从小虎的叫声中她感觉到了喜悦,那不是警示的叫声儿。   “媳妇,我回来了,给我开下门。”卫大虎的声儿从外头传来,就和那日雨夜般,他声音刚落,堂屋的门便猛地被拉开,露出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   “大虎!”桃花没想到他大半夜下山,高兴之余又有些生气,“你咋这会儿回来了?”老屋建好后,山里是能睡人的,冬日下雪山路滑,危险得很,赶夜路比夏秋时要危险得多,他咋能摸黑下山!   “还不是它俩磨磨唧唧,非要我拽着才愿走,没得它们,我早回来了。”卫大虎指着院里,桃花疑惑地瞅了眼他身后,隐约瞧见啥在动,正好此时爹举着油灯出来,往外头一照。   哦豁,她顿时吓得一激灵:“这,这啥呀,恁大两头?”   可不大么?   在山里头还不觉得咋样,眼下有媳妇做对比,卫大虎咋看咋感觉他媳妇还没这两头野羊大个呢?   “不怕。”卫大虎安抚媳妇,这事儿他有经验,“明儿把它们身上的毛割了就小了。”   【作者有话说】   猎物纯属胡诌啊,别学,爱护动物人人有责。 第107章 107   ◎随随便便的一章◎   说着, 他把麻袋拎到堂屋,用刀子割开死结,一脸神秘地递到媳妇和爹面前, 邀功道:“我聪明不?我可是压了又压,踩了又踩,老紧实一袋羊毛,这些能塞两床被子了吧?”   桃花这才发现除了两头活羊,他居然还薅了整整一麻袋羊毛回来!她一脸惊喜, 把手插入麻袋里抓起一把握了握,味儿有大, 一坨坨的,但搓揉间很是软和,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羊毛啊!她乐得一巴掌拍在男人紧实的臂膀上,笑得不行:“你咋想的啊,居然拿了麻袋去割羊毛,那些羊呢?你把人家羊毛薅了, 它们不会冻死吧?”   卫老头背着手站在一旁, 闻言便道:“就他那毛手毛脚的性子,估计逮着头羊就薅外头那层毛,你瞧袋子里的羊毛多脏?只要没遇极寒,它们死不了。”何况生活在深山,一个不慎便会丢命,狼还猎羊呢,遇到它们, 有没有那身毛又如何, 还是逃不过。   桃花点点头, 她想也是, 大虎咋可能有那耐心,倒是不用担心羊没毛被冻死,而是担心它那被薅过的身上毛一长一短,东一缺块西一少坨,不知模样多怪趣呢?   想到那个画面,她乐得不行。   除此之外,还有四张狐皮和六张狼皮,狐皮还罢,事先拾掇过。狼皮则不同,对拦路狼,卫大虎半点没手软,这皮子不但粗糙,还没那般整齐,因着忙着赶路也没收拾过,血腥又狰狞。   桃花不敢多瞧,只是几张杂毛狼皮,她都觉得煞气十足。如今天儿冷,咋都不可能再叫他洗冷水,想着他进山几日许是没好生吃过一顿饭,便去灶房烧水热饭,叫他洗漱洗漱身上的脏污,也好干净松快些。   卫老头等儿媳去了灶房,脸上的笑容才淡下去,看着把麻袋拎去角落,又把几张皮子卷吧藏起来的儿子:“受伤了?”   卫大虎也没想过能瞒着他,头也没回:“带着两头羊呢,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它们。”他拍了拍几张狼皮子,猎户受伤多正常,他也没当回事儿,他这不是好好的,反倒是这群不速之客,最后变成了皮子一张。   卫老头观他行动自然,确实不像受了多严重的伤,点点头:“待会儿擦点药粉,别不当回事儿,啥都没身子重要。”   “我晓得。”卫大虎点头,也没想强撑,没那个必要不是,家中又不是没药,何况还有他媳妇呢,叫她看见身上的伤口,他可撑不过她的眼泪花花。   “啥时候去县里?”卫老头又问了句。   “明儿去,把皮子卖一卖,家中也没钱了,顺道再买些粗盐回来,药也买些。”当初马六说马脸衙役冬日会请朱屠夫和他“婆娘儿子”登门吃酒,算算时间也就这几日,这事儿也惦记老久,早些解决了心里舒坦。   大半夜,山下小院的烟囱飘出白烟,火柴在灶膛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两只羊被拴在院子里,它们毛厚不惧寒冷,小虎哪儿见过这样的“庞然大物”啊,那是好奇又害怕,围着它们来回蹦跶,时不时还伏低上身,喉咙里发出充满威胁的低沉呜呜声。   热水烧好,桃花把水舀到木桶里,叫他进来自个拎,接着又忙着给他拾掇饭菜。今儿夕食没吃啥,但饭剩得多,她也没弄什么好菜,大半夜的,将就吃得了,有口热乎饭菜在大冬日便极叫人满足了。桃花简单把菜倒入锅中炒热,再把甑子里剩下的米饭全给倒里头,再舀了一勺猪油,绕着锅加了少许水,最后盖上盖子焖。   卫大虎擦洗身子的间隙,她时不时翻一翻锅,待他洗完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出来,饭也焖好了,桃花撒上些许粗盐,来回翻炒里两下,从碗柜里拿出他的盆,舀了整整一盆饭递给他:“喏,趁热吃。”   虽是用剩菜剩饭做的简单焖饭,卫大虎却喜欢的很,他就爱这么饭菜混着一起吃,入味儿啊。抱着盆坐在灶膛口,这里暖和,还给桃花也让了位置,要媳妇陪着他一起:“媳妇过来,这里暖和。”   桃花便走到他身旁坐下,她也好奇他这几日在山里的事儿,不过最先问的还是:“没受伤吧?”   卫大虎不敢瞒着,老实道:“进去都没出啥事儿,我都避着,安全着呢。下山因着牵了两头羊,路上遇到几头狼,我射死了几只,后头箭用完了,在和它们搏斗的时候受了点小伤,没啥,不妨事儿。”   桃花一听他受伤,脸色顿时变了,哪儿还能坐得住,伸手便要扒拉他衣裳亲自检查:“受伤了?哪儿呢,你给我瞧瞧!”   “媳妇等会儿,饭……”   他跟个没事人一样,还顾着大口刨饭吃,桃花气得声调都高了:“就你稳得住,若不是我问你,你是不是还想瞒着我?”   “冤枉啊。”卫大虎把饭塞满嘴,赶紧把饭盆搁灶台上,撩起衣裳便给她看后背的抓伤,血淋淋的抓伤,不咋深,但狰狞,瞧着吓人。狼狡猾,还晓得战术,搞上了前后夹击偷袭这套,他就一个人,还得护着羊,一个没防备被撩了一爪子,“不严重,没啥,媳妇你别急,我没想瞒你,这不是肚子饿嘛,想着吃了饭再叫你帮我上药。”   “都啥时候了还顾着先吃饭,把药上了再吃不行?”桃花看着他后背的伤,眼圈一红,顾不上抹眼泪,连忙去屋里拿了药粉来给他撒上。   卫大虎乖的很,让转身便转身,撩起衣裳,愣是前前后后都让她仔细检查了一番,好在除了后背那道抓伤,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计,他面色精神胃口都好,桃花见此也终于舒了口气,却没忍住骂道:“你管啥羊,它们哪儿有你重要?日后可不能这般了,为了两头羊受伤不值当。”   啥口腹之欲,咋能和他的安全比?桃花气得又要锤他,可又舍不得,坐在一旁看着他美滋滋吃饭,又气又笑,怪道他和陈二牛关系好,敢情都是一样的憨货!   想到此,她简单说了一下下山后发生的事儿:“昨儿招娣他们两口子又担了几捆柴火过来,好似生怕咱不要,放下就走,啥话都没说。”   卫大虎都听乐了,吴老汉他是知晓的,长得臊眉耷眼,在村里没啥存在感,见着人都躲边儿走,瞧着性子胆小如鼠,但在女儿女婿面前又十分爱逞威风,典型的窝里横。最后一粒米刨进嘴里,他意犹未尽放下盆,舔了舔唇道:“以前我就说过二牛,岳家的事儿,当女婿的帮着干没啥,但不能跟头老黄牛一样,干了活儿还叫人家骑到脖子上拉屎拉尿,有些人就是性贱,爱欺负老实人,得收拾,收拾才会老实。眼下这样也挺好,吴招娣自个看清了她爹娘是啥人,女儿都和娘家翻脸了,他一个当女婿的自然也不用再跟着受气,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出生和爹娘是没得选,但日子过成啥样,自己却是能选的。   孝顺没啥错,但得看他们值不值得,愚孝是蠢人才会干的事儿。   桃花点头,起身把他放灶台的盆用热水洗了,连带锅一起,正好之前给他烧热水时剩了些,不用留到明日。   收拾干净灶房,夫妻俩便回了屋子,直到躺在被窝里,把媳妇揽入怀中,隔绝了被子外头冷冽的空气,卫大虎的声音才露出几分疲倦来,低声说着接下来的打算:“明日我就去县里,把手头的皮子卖了换些银钱,顺道再把朱屠夫和马脸衙役的事儿给解决了。那李大郎可真就跟和搅屎棍一样,哪儿都有他,虽然吴老汉落到这个下场是他活该,但这事儿咋就这般巧,偏就叫他听见了……”   桃花在他怀里动了动,他火气重,就和烧着火的灶膛口一样暖和:“你这话什么意思呀?李大郎是故意说那些话给吴老汉听,激吴老汉上我们偷柴火?”   “哼哼。”不准媳妇动,大掌伸到她挺翘的屁股上拍了两下,气得桃花伸手揪他,他才老实了,困得眼皮打架,打着哈欠说道:“吴老汉是个啥性子村里谁人不晓得,眼皮子浅得很,村里没生儿子的又不止他一个,别人咋就唯独瞧不上他?便是有些这个问题,更多的还是他那人不咋地,在外人面前胆小如鼠,在女儿女婿面前又横强霸道。村里人人都爱逗他,说啥你闺女和陈家人亲,心里只有婆家没有娘家,这些话听得多了,他就不乐意见吴招娣和陈家人亲近……李大郎那性子也差不多,睚眦必报爱阴着使坏,小时候就因我多分给二牛一个蚂蚱,他都记恨我,背着我和别人说我只和二牛好,都是把他们当猫狗使唤,叫他们别和我玩……这事儿还是吴招娣偷偷告诉我的。”因为他分了蚂蚱给她吃,她记情。   所以这事儿,他寻思没这般巧,许是李大郎瞅见吴老汉,故意当着他面儿说的。吴老汉那人,哪能听得了这个?恰好今年吴招娣他们两口子没第一时间给娘家担柴,这心里不平衡了,就干出了翻进他家偷柴的浑事儿。   也是巧,他们全家在山里头建房子,便叫他给偷成了。   桃花还在寻思,结果耳边鼾声大响,前一秒还在说话的人这会儿已彻底陷入深眠中。   “……”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她也闭上了眼。   外头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两头羊被捆在院子里,咩声一夜。   第二日,桃花醒来时,伸手一摸身旁,冰冷一片。   外头天还未亮,卫大虎便已出门去县里了。 第108章 108   ◎县里(修了一下,可以重看)◎   卫大虎到长平县时, 城门外排成了一条长龙。   和上回一样的场面,唯一不同的是,队伍里不再有挑着担背着篓的泥腿子, 来来往往间,全是几人相伴赶着驴车的商户和被家丁护卫着坐在马车里的富贵人家。   看见卫大虎一人独行,好几道目光落在他身上。眼下外头这般混乱,敢一个人在外行走,这人不是有所依仗, 便是自身有大本事。这样的人,没有人愿与之交恶。   周围若有似无的打量卫大虎咋可能感觉不到, 他没管,只是瞅着站在城门口的官爷,瞧着不是上回那两个。但这也不是啥好消息,轮到他的时,他交了比上回多两倍的铜板才入了城。   那位腰间别着刀的官爷还想看他肩上的包袱里装着啥,还是卫大虎冲着他皮笑肉不笑, 阴恻恻把他从上到下瞅了一遍, 像打量会行走的肉块般。不知是被吓到,还是畏惧他那不常见的体型,甚至是他的态度,官爷最终没有检查他的包袱,不情不愿让他进了城。   身上本就没有几个铜板,进城们便被剥削了一番,卫大虎走了一日山路本就饿得头晕眼花, 进城后连上回吃过的卤面都不敢来上一碗, 去买了俩杂粮馒头塞了胃缝才缓过来劲儿。   蹲在街边啃完馒头,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 对如今县里是啥光景他心里头便有数了。逮了个路人问路,就这般一路走一路问,不多时,他便停在了一处破旧小院。   这是上回马六给他留的地址,叫他来县里有啥事儿想要打听的,需要使唤人,都可以找他。当然,银子得到位,这话虽没明说,但就他那贼眉鼠眼搓手指的动作,俩人心知肚明,他就是瞅上卫大虎出手大方了。   而卫大虎也瞅上他脑子灵活,虽长得不咋讨喜,行事却过得去。   敲了门,里头好半晌才传来一道年迈的声音,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开的门,瞧着眼睛不太好使,卫大虎就站在他跟前呢,他还眯着眼睛一个劲儿问:“谁啊?找谁的?”   “我找马六,他在吗?”卫大虎说。   “啥马六啊,我不认识啥马六,你找错人了。”老头说罢便要关门。   “上回茶铺,他哭着求着认了个爹。就说他爹眼下有笔生意要找他做,他若想赚钱,就劳您转告一声,我在外头路口等他。”卫大虎说完不待老头反应,转身便走。   出了巷子,卫大虎也没等多久,便看见马六顶着半张肿脸站在不远处冲他贼眉鼠眼龇牙笑:“哎哟咱认爹这事儿多私密啊,咋能说给第三个人知晓,你是不知那老头手掌劲儿有多大,好悬没把我牙齿扇掉。”说话间,他慢吞吞走过来,那双小眼睛落在他肩头的包袱上。   “那是你亲爹?”卫大虎看了他一眼。   “差不多吧。”他是个自来熟,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伸手想拍卫大虎肩膀,被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制住。正好俩人身高悬殊,拍不上,马六也不尴尬,嘿嘿笑道:“老头说你找我做啥生意,先说明啊,我这人脑子不行,可不是做生意的料,顶多跑个腿拿几个辛苦钱,大买卖找我却是不成的。”   卫大虎取下肩头的包袱,朝他勾了勾手指。马六果然就跟那被肉包子打了脑壳的狗,闻着味儿就跟了上去。   找了个背人地儿,卫大虎解开包袱,拿出里头裹着的十来张皮子,四张狐皮,一纯三杂。六张狼皮,算不得特别完整,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损毁,但即便如此,都把马六给震慑住了,狐皮也就罢,哪个猎户不会猎啊?但狼皮可就不一样了,这玩意儿虽没有狐皮值钱,没那么招富贵人家追捧,但那也是相对的,这每个人的爱好不尽相同,有人好狐皮,便有人好狼皮,何况狼这玩意儿狡诈阴险,还好群体作战,猎它们危险性更高。   见卫大虎没有反对,他亲自上手摸了摸,顺便检查一个完好度。一共六张狼皮,三张较完整,另三张损毁较明显。   至于那四块狐皮,纯色那张就不说,顶级好货,纯白没有一丝杂毛,富贵人家的小姐夫人们最是喜欢。剩下那三张都不错,全是完整一张皮,没有丝毫损毁,虽不是纯色,但颜色分布瞧着怪均匀的,没有那种一眼瞧上去便很廉价的感觉。   都是好货啊。   “大哥,爹,我保证把事儿给您办妥,您放心交给我就是!”马六脑子转多块,立马便明白过来这是找他做啥生意来了,如今县里乱成啥样了,物价乱七八糟不说,黑吃黑更是常见,若图省事儿,愿意分写利润出来,他确实能帮着他把这些货物给出了。   就是不晓得他愿意给他多少。   马六说完,看着卫大虎嘿嘿直笑,不说话,但那意思很明显。卫大虎也没故意吊他胃口,想要人办事,肯定要让人家吃饱,心甘情愿才能办好事儿,他竖起两根手指:“两成,你若是办得好,我给你两成利润。”   马六不爱这成不成的,小眼睛里精光直闪:“你给我个确切的数儿。”   “就这些皮子,你若能卖一百两,我给你二十两。”卫大虎说,“你若能卖一百二十两,我给你二十四两。”   “二十五!”马六斤斤计较,“你给我个整数。”   “成。”卫大虎爽快点头。   他这么大方,马六反而有些不太敢相信,卫大虎便道:“银子当然没那么好赚,我晓得你有门路,我还要大量的粗盐,若是还能买些粮食就更好了。对,还有药材。”   这就对味儿了嘛,马六心头松了口气,若突然冒出个人白白给他送二十几两银子,他非凡不会笑嘻嘻伸手接住,反而会怀疑这人心怀不轨在挖坑等着他跳,这世上哪来白得的好处?他可从不信天上会掉馅饼。   他这种混蛇鼠道的,自然消息灵通敏锐,如今老百姓日日守在粮铺买粮,粮价也涨到了一个普通人家快要吃不起的地步,但对他而言倒没啥影响,从嗅到世道许是要不太安稳时,他便偷偷囤了不少粮食,这汉子如今寻到他买粮食和粗盐,自然是要拿出诚意来。   想走他这条门道,没好处咋可能?   不过如今粮食他是没办法了,便是开遍州府的王大粮商,如今他家的亿万粮食都不归他说了算。前些日子他从别人那里得到的消息,京城已彻底大乱,几个王爷为了争上头那个位置打得不可开交,他们青州乃是辰王的封地,上头乱之初始,辰王便第一时间派人把州府上下所有的大小粮商全给控制了起来。   辰王为啥先对粮商下手?这不是明白着吗,没粮,他手底下的私兵吃啥?   这世上最好的无本买卖,当然是从别人手里抢来自己所需的。   卫大虎如今敢一个人在外行走,他其实还挺意外,外头的人许是不知,就前不久,官道上到处都在抓年轻力壮的汉子。至于是谁在抓,青州上下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对此人人自危,四处走关系自保。   所以这粮食,他是真没办法,他还没活够呢,如今谁敢把手伸到粮食上?别说他一个无名蝼蚁,便是他们县的县太爷,都得把那只蠢蠢欲动的手给缩回去,没见他最近都老实了很多吗?   “粗盐可以想想办法,粮食却不成,没得门路可走。”马六正了脸色,这钱能不能赚他心里有数,除了百姓一无所知,但凡消息灵通些的都晓得咋回事儿,这猎户出手大方,又不是县里人,想来平日里都住在山上,这些话说给他也没啥,就当赚个消息钱,他拿得也不亏心,“你现在来的还是时候,若是再晚些,别说粮食,怕是盐和药材都不容易买到了。”   卫大虎皱眉,自然晓得这三样东西在什么情况下才不好买,若有一天拿着银子都买不着粮食药材粗盐,说明这世道要彻底大乱了。   马六谨慎地看了眼周围,见没人,便和他说了一下如今青州的形势:“想大量囤粮是不可能了,这和往那位手头抢食没啥区别,如今想买粮就两个渠道,一是每日天不亮就去县里几家粮铺守着,全家人挨个去排队,每人每日能买上几斗。当然,全县老百姓都在抢,就说眼下,你去前头那条街瞅瞅,从早到晚,一日十二个时辰,无论刮风下雪,粮铺门口都守满了人,甚至还有人把席子被褥都带去,夜间就在门口守着睡。”   卫大虎沉默。   “第二个办法嘛,简单些,就是有些丧良心,看你能不能干出来。”马六笑容有些凉薄,“去那些偏僻村落花钱买粮,就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事儿,便是县里都有许多老百姓不知如今形势,他们眼下只关心粮铺的门几时开,一日能买几斗米,今儿是该叫大儿来粮铺门口守着,还是叫小儿守着……连他们都只关心能填饱肚皮的几斗米,何况偏僻乡下的泥腿子?你只要愿意出高价,总有眼皮子浅的愿意把粮食卖给你。”   他没说的是,已经有人这么干了。   树挪死,人挪活,这脑子也是,不动脑子的人只会守着粮铺大门,而会动脑子的人,早就已经把主意打到了乡下。   这种人还挺多,有些是家里真缺粮的老百姓,为了一家子不被饿死,便是亏心,好歹占了个“不想死”的借口。   还有一种则是奸诈商人,辰王把持着青州上下所有大小粮商,他们没得空子所钻,便把主意打到了乡下泥腿子身上。   以微不足道的价格从乡下人手里买到大量粮食,他转头便能以十倍,甚至百倍的价格卖给县里那些百姓。   百倍的价格你以为没人买?   哈哈哈哈哈,错错错!真到米缸见底那日,你可瞧好吧,饿红了眼的人,便是卖儿卖女卖妻,再高的价格他都愿买! 第109章 109   ◎卖了一百多两◎   卫大虎自然不可能去乡下高价买粮食, 不是舍不得银子,而是他心还没黑到这种程度。   便是大河村的人,他都没打过这个主意, 他还不至于趁火打劫。乱世之中,他们能不能活,全看他们自个本事,他不会伸手拉一下,但也不会故意踹他们一脚。   粮食买不着, 他也不强求,但粗盐和药材他肯定是要的, 马六也说没问题:“价钱肯定不如以前便宜,这个你心里有点数,但我能保证比如今市面上的价格少些,药材也是。”   卫大虎点头,他也没想过按以前的价买:“贵些无妨,能买着就成, 我信你。”说罢, 直接把包袱丢到他怀里,马六还没来得及感动,好爹啊,可真信任他,就不怕他跑了?结果眼角的虚假泪水还没落下来,便看他伸出手指捻了捻,“身上带铜板没?先给点。”   “……”马六都震惊了, “哎不是, 我这银子还没到手呢, 反而要先给你钱?”   卫大虎大笑上前, 一把伸手抓住他,强行从他身上薅了几十个铜板:“城门口的官爷一个赛一个心黑,身上就那几个铜板都给我搜刮了个干净,饭还没吃呢,饿得很。你担心啥,那么大一□□子都在你手头,还担心我还不上?”   马六骂骂咧咧:“你也没比那些官爷好到哪儿去!你等着,半个……一个时辰左右,还在这儿汇合。”说罢抱着包袱转身就跑,生怕自己藏在鞋里的那俩碎银子都被他翻了去。   卫大虎也不担心他跑了,便是之前那个地址不是他家,那老头定也和他关系匪浅,就冲他脸上的巴掌印,他也跑不脱。   那□□子他自然能自己找地儿卖,但没必要,如今这形势,几两银子落在水里也听不着多大个响儿,二三十两搁几个月前他能买三万多斤粮食,放现在,能买着两三千斤都得先沐浴更衣磕头拜佛,求上天让他撞大运。   和银子相比,消息才是最值钱的。   尤其是马六说的,如今青州上下都在“丢人”,这还是暗地里的行当,若未来有一天,把抓人放到了明面上来,到时别说粮食,怕是粗盐和药材都买不着了。到那会儿,青州上下,甚至是整个南北两地,都将陷入战乱之中。   而唯一能打破这种局面的是,要么老皇帝的儿子中站出来个能人,能在世道还未大乱之前稳住局势,只要仗打不起来,那一切都好说。可若真龙生了一堆废物,没一个王爷皇子啥的站出来力挽狂澜,偏生大家又都惦记那个位置,那能怎么整?打呗,看谁脑子聪明,看谁膀子最硬,谁打赢了这天下就是谁的。   而就他们青州现在的形势,辰王已经悄摸把粮商们都攥在手里,手底下的私兵也扮做土匪四处掠人,壮大自身实力。这番做派还有啥不明白的?就是外头形势还焦灼着,处于将打未打的状态,偷摸苟着发育呢。   一旦他发育起来,其他兄弟开始干仗了,他们青州的辰王势必要掺和一脚。而只要他这只脚跨出去,他们青州的百姓就要惨了,甭管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要被拖入战火之中。而无论辰王是胜是败,他打仗所缺的物资和人,自然只能从青州这块地皮上搜刮获取。   没人了咋整?简单啊,征兵呗。   征不着咋办?那更简单了,直接抓,谁敢反抗直接格杀勿论。   有了人,自然开始缺粮,缺粮咋整?还是那样呗,能征便征,征不到便抢,反正手底下的兵私自干出来的事儿,关他辰王啥事儿?他若是个爱惜名声的人,事后拉几个人出来顶包杀了,再掉几滴眼泪,甚至都不需要当着百姓的面说几句好话,一番操作之下,说不定还能落下一下“赏罚分明,爱护百姓”的美名呢。   有人,有粮,还有打仗缺不得的药材。至于盐,老皇帝一死,底下群龙无首,别的地儿暂且不晓得,青州这一片,这最赚钱的行当自然会被辰王握在手里,没看他如今已经率先对粮商下手了?   卫大虎吃了一碗几十个铜板的卤面,和上回一样的味道,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价格。   想到这些,他心情不太美妙,这回是真的最后一次来县里了。等拿到了银子,解决完马脸衙役和朱屠夫的事儿,他再不外出了,就在村里躲着,一旦事态严峻,立马带着全家人往山里钻。   征兵是不可能被征的,抢人是不可能被抢的。若是外族入侵,山河有恙,为了保家卫国,他奔赴战场义不容辞。但如今却不是这么个事儿,他们青州的辰王算个屁啊,甚至他都不晓得老皇帝属意谁当下一任皇帝,除了那人,其他的什么王爷皇子全是狼子野心的“叛贼”,被他们征兵,他都属于“叛军”,他脑子被驴踢了都不可能干这种蠢事儿。   何况他对打仗没兴趣,更不想“建功立业”,这种皇家内讧的事儿,他们叔伯侄子亲兄弟们爱咋打咋打呗,跟他屁关系没有。只要征兵的消息一下来,他就往山里跑,更甚抓人,抓谁都不可能抓到他。   吃了面,肚子暖烘烘的,他便去马六说的那条街转了转,还真是,如今县里没人管,更没宵禁,紧闭的粮铺门口躺满了人。今儿还下过雪,地上凉飕飕的,但没人当回事儿,一卷席子铺在上头,讲究些的再铺个褥子,裹上被子,就这般睡在大街上。   整整一条街,四处都是这样的人,卫大虎站在远处望着,那处甚至没了下脚的地方。   这一幕,真切的让人体会到了什么叫“百姓的苦”,这些睡在雪地寒风里的人,坚强却又脆弱。他们的血肉之躯能抵御严寒,能抗住酷暑,疲倦的双腿能扛着全家老少走过无数春秋……但他们又无比脆弱,拿捏他们的性命,只需几斗粮食。   “娘,丫丫饿……”   “乖,丫丫乖,等明儿粮铺开门,娘抢到粮就给你熬粥喝。你且忍忍,娘的丫丫再忍一夜,明儿就有粥喝了。”   离卫大虎不愿的地方躺着一堆母女,小姑娘瘦得脸颊凹陷,浑身无力躺着娘的怀里。听娘说明儿就有粥喝,她瘦弱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把手指伸到嘴里嘬着,在寒冷的冬夜缓缓闭上了双眼。   明儿真的有粥喝吗?   卫大虎转身离开,不愿去想那个或许并不太美好的结局,一个虚弱的母亲,如何能抢得过一群身强力壮的汉子?   女子活在世上本就艰难,何况如今。   回到和马六约好的地方,卫大虎寻了个地儿坐着,仰头望着又开始下雪的天空,深深叹了口气。   突然好想爹和媳妇,想立马回家杀羊吃锅子。从县里回去,他便去周家村接岳母和满仓狗子,冬日里没啥事儿,都接到家中来耍,挤挤就成了,他带着满仓狗子和爹睡,叫岳母和媳妇睡。那母子三人在周家村猫冬多冷清,不如全接家里来,还热闹些。   两头羊呢,再把两个舅舅都叫来,还有二牛一家,在“县里干活”这事儿得和他说说,这么多年的好兄弟了,遮遮掩掩反而伤感情,便是不能说山里的事儿,但也不能叫人家心里乱想。   那本就是个憨子。   还有柴火的事儿,一起吃顿锅子再喝上两杯酒,啥不好意思见人,说开就成,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琢磨着家里的大小事儿,时间过得老快,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卫大虎慢悠悠侧首望去,便看见马六那张贼眉鼠眼的脸,眼角眉梢是挡不住的喜意。   成,卖挺好。   马六跑过来,朝他使了个眼色,卫大虎起身,跟着他进了巷子,径直走过老头开门那屋,停在了隔壁。马六掏出钥匙开门,侧身让卫大虎先进去,他关门的时候扭头四下张望,见没人,这才轻手轻脚把门关上,门栓一别。   “你是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儿。”马六张口就是邀功,“找了好几个人,有个叫老邱的以前啥皮子都收,如今却只要好皮,我带去那一包袱,他只看得上那张白狐皮,其他的都不要,我没卖给他。”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倒出两个金元宝和八个银元宝并几个碎银子。他啧啧两声,看着卫大虎笑的牙不见眼,贼兮兮道:“那张白狐皮卖了五十两,剩下那几张毛色不纯,好在皮剥得完整,一张皮子十五两,这便是四十五两,四张狐皮全部加在一起便卖了九十五两。”说到这里他眼睛都红了,羡慕红的,有本事的猎户咋可能缺银子,难怪他说买不着粮食时,他半点不慌,敢情人也就是随口问问,定是囤了粮,这回碰个运气,有就买,没有就算了。   有本事,能赚银子,还长得高大魁梧,瞧着便不好惹,经了一遭被他摁在茅房险些吃尿的经历,他半点不敢抱着银子跑路。可不敢归不敢,挡不住他羡慕啊。   妈的,这臭猎户怎么不算个狗大户呢?   在心里一阵儿骂骂咧咧,马六缓了口气,继续道:“眼下有本事的人都在囤粮,这种人不咋看得上狼这种狡诈阴险的东西,更好狐皮。那些小有家资不上不下的人,宁愿留着银子走关系,世道难啊,有钱能使鬼推磨,和命相比,啥皮子不皮子的都是可有可无的物件,如今粮食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这几张狼皮卖不上啥高价。”这也是他想岔了,一连去了两个地儿,他们倒是都愿意收狐皮,但狼皮就算了,人瞅都不稀得瞅一眼,也不是啥顶级货色,就是几张杂毛狼皮,何况还有三张造得没眼看,不值得上心。   “较为完整的三张,一张十两银子,还是我磨破嘴皮子说来的,人家原本只愿出八两。至于剩下那三张,一张六两,只能这个价了,他再不愿让。”马六掰着手指头给他算账,“统共六张狼皮,好些的三张共卖了三十两,差些的则卖了十八两,加起来便是四十八两。”   他把桌上的银子全部拢在一起:“四张狐皮,一共卖了九十五两。六张狼皮一共卖了四十八两,全部加起来便是一百四十三两。喏,全都在这儿了。”   卫大虎点头,伸手拿起两个金元宝,在马六的注视下,又拿了两个银元宝,最后是三两的碎银子,这便是一百一十三两。   桌上还剩下六个银元宝,整整三十两,他没动。 第110章 110   ◎都死完了(修了一下纸条上的称呼)◎   马六眼睛都直了, 见他是真不动了,一把扑过去把桌上那三十两银子捞入怀里,一边塞一边冲他笑的殷勤极了:“爹, 大哥,那几十个铜板就是我孝敬您的,您不用还了!”   “你还惦记那几个铜板?”卫大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瞧着今晚是没打算走了,多给的自然是他的住宿费, “你认识啥会写字的书生不?帮我写两句话。”   “啥话?”马六嘿嘿搓手,“我老爹就会写, 我也会写俩字,不过我字丑,我老爹倒是写得不错,就是……”   卫大虎直接朝他丢了个碎银子,马六接过,直接跑到院子里冲着对面便叫道:“爹诶, 过来一下, 来活儿了!”   ……   卫大虎在县里足足待了三日,朱屠夫才带着他的“妻儿”登门吃酒。   这日下起了鹅毛大雪,那家的门前一大早便有小厮出来扫雪,朱屠夫到时已临近午时。   他身上穿着一身好料子做的新衣裳,头上戴着皮帽子,驴车停在那家门前,坐在板车上的女子很自然地把儿子抱下车。丫鬟通知了夫人和姑爷, 两位主人家亲自到门前迎接, 态度不可谓不亲。   迎面对上大步走出来的马脸衙役, 女子乖顺地站在朱屠夫身旁, 面上带着克制的笑容,做足了随“男人”上贵客家做客的腼腆做派。   马脸衙役也没看她,他大笑着弯腰一把抱起站在女子身边的男娃,搂在怀里和朱屠夫亲热寒暄,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他逗着和他略有两分陌生的男娃,对牵着女儿站在门口的夫人说了句什么,引得原本表情淡然的富态女子脸上立马露出笑来,亲昵地伸手捏了捏男娃的耳朵。   那双和她相公一模一样的招风耳。   在场三人见此面露微光,朱屠夫侧首抵拳轻咳一声,带着一脸镇定的女子被丫鬟客气迎进了大门。   大门关上前,还能看见走在最后的马脸衙役一口亲在了男娃的脸上。而他的夫人牵着女儿走在前头,正好错过了这一幕。   门缓缓阖上,“砰”一声,沉闷的响。   卫大虎收回视线,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两行字,内容直白:那女子是你男人在外头养的外室,那男娃得称你一声母亲才是。   老头字写得不错,笔画瞧着好看,但卫大虎一个都不认识,是马六念给他听的,他听完觉得很满意,一两碎银子没白花,写得非常有水准,直击重点。   他去买了几个热乎乎的馒头,在街边儿寻了个嘬着手指头望着他直流口水的小娃,招手叫他过来。小孩儿也不怕他,小跑到他面前,卫大虎递了个馒头给他,看着他狼吞虎咽吃完,一个劲儿拍着胸口,等他缓过劲儿来,才把手头的纸条递给他,道:“你去敲那户人家的小门,然后把这张纸条递给开门的人,就说‘你家姑爷今儿把他在外头养的外室和儿子带进家门了,你把纸条拿去给你家小姐’。就这两句,能记住不?”   小孩儿猛点头,伸手接过纸条,一脸垂涎地盯着他手头的馒头。   卫大虎见此便又递了一个给他,小孩儿蹲在地上抓了把雪塞进嘴里,待雪化成水润了喉咙,嗓子眼没那么干燥了,他抱着馒头边啃便朝着那户人家的小门跑去。   卫大虎站在远处,见他敲了门,不过片刻,小门便开了。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站在门口,小孩儿对她说了两句话,便见一只手落在腰间、瞧着是要摸铜板的丫鬟脸色巨变,骤然低头看向这个被她当做上门乞讨的娃子。   小孩儿把纸条塞到她手里,不顾她的身后大声叫喊,一溜烟便跑没了影儿。   卫大虎抹了一把头上的积雪,迈步走到一家面摊前,他要了两碗卤面,又叫隔壁给他做上几个炊饼送来。他从木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往桌面上一怼,双目落在那家紧闭的大门上,大掌捞过老板端上来的第一碗卤面,挑起一夹便吸溜进嘴里。   卤面虽贵,但卤子是真香啊,待隔壁摊主的小儿把炊饼给他送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碎银子递过去,叫他再给做上二十来张炊饼包好给他送来,再把小儿找给他的铜板一半塞怀里,一半拍桌上,对老板道:“再上两碗卤面!”   吃到第二碗卤面时,那家紧闭的大门开了一条缝,之前那个拿信儿的丫鬟从里面出来,埋头便往外头疾步走去。   吃到第四碗卤面时,那丫鬟跟在一个富贵的老头身后,一路小跑,嘴里嘀嘀咕咕小声与他说着啥。而在他们身后,跟着两个体态健壮的汉子,他们护卫在老头身旁,瞧着是府上的护卫。   四人一路疾行,走到门口时,老头的脸色已黑沉如墨。   最后一筷子面下肚,卫大虎起身,拿上用油纸包裹好的炊饼便起身离开。   回到马六家,背上用麻袋装了满满一篓的麦麸,麦麸本轻巧,但落在肩头却不是那么回事儿,老重了。他花了大价钱买的粗盐和药材都在里头,最上面甚至还放了一袋粗粮面粉。相比进城,出城检查没那般严格,卫大虎也不咋担心,这般放是马六强烈要求的,甚至因为麦麸能吃,乡下都是麦麸混着米煮粥,他还小气吧啦斤斤计较直捻手指,还有这个背篓,愣是气得卫大虎反手便朝他丢了一两银子。   拿去,都拿去,日后江湖不见,你自安好罢。   背上花几十两买来的大量粗盐和药材,卫大虎离开了马六家。   出了巷子,他又去对面街上买了不少馒头,在付账时,几个官爷从另一条街挎着刀小跑过来,为首的官爷长着一双阴狠的三角眼,他们所到之处,百姓无不避而远之。   刀鞘撞击的声音沉闷冷硬,脚踩雪地的急促让人心惊。   卫大虎叼了个馒头在嘴里,像一个好奇心旺盛的莽汉,一路慢悠悠跟在官爷们身后,直至走到他之前站过的地儿。   卤面摊子的老板还记得他,见他也被那户人家的动静吸引来,连连摇头道:“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那府里的姑爷就没了。那家姑爷可是个官爷啊,你看,连衙门里的同僚们都来了……”   “咋地,死的蹊跷?官爷来查案呐?”卫大虎故作不解。   “哎哟,咋可能上他家查案,你是不知他家是什么人?”面摊老板看了眼周围,见大家伙都被那家的动静吸引去,他以手挡唇小声道:“那可是咱们主簿大人家的亲戚!就他家那姑爷,你当我为啥说他是姑爷,全因他是个上门入赘的赘婿,生的娃都得跟着夫人姓。那群官爷哪里是上他家查案,顶多是走个过场,死的毕竟是衙门的人。”   至于蹊跷不蹊跷,哎呦,他们老百姓哪里懂得那些,就看那家人是啥态度呗,若是闹大要查案,那定是有蹊跷。若是啥事儿都没有,悄无声息埋了,蹊跷?什么蹊跷?   蹊跷不了一点,就是突发急症人没了。   卫大虎深深看了面摊老板一眼,这世上有多少蠢货,便有多少明白人。有些人自作聪明,把别人的脸面尊严踩在地上随意践踏,还洋洋得意,自以为能瞒天过海。   却不知一朝事发,他有几条命来承受他人的怒火?   猫有九条命,人可只有一条,丢了就没了。   官爷们一来一往,不到半刻钟。   待他们前脚刚走,那府上的后门便抬出三卷破席,一个壮硕的家丁赶着驴车,顶着风雪出了城门。   卫大虎跟在他身后,一路顺利出了城。   飘扬的白雪像摇动的丧幡,大雪迷人眼。都说老马识途,尽忠职守的驴也是如此,它的蹄子踩着厚重积雪,驮着它的主人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叮当,叮当……   板车上的破席被颠簸散开,露出一只胖嘟嘟的手腕,挂在小娃手上的银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响。   叮,当。   【作者有话说】   对峙的场面没写,只以旁观者的角度结束了这场纷争。 第111章 111   ◎啊啊啊啊好冷的天啊◎   走山路的卫大虎和走大路的驴车几乎同时到达定河镇。   驴蹄子踩着风雪, 路过镇子半刻没停,它似真能找着家般,不需家丁驱赶, 自个便晓得往前走。   朱家在长桥村,离周家村不远,卫大虎从山上下来,便一路跟在驴车后头。赶驴车的家丁瞅了他一眼,没看出啥不对来, 除了身高体魄有别于普通的乡下汉子,脚下那一双造得都快露出大脚趾的旧棉鞋就和泥腿子没啥两样, 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家丁冷漠收回目光,手头鞭子一抽,驴挨了疼,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驴车驶入通往长桥村的泥泞小路,乡间小路难走,深一个坑浅一个坑, 愈发颠簸, 积雪已有半指厚板车上,卷起的破席不知何时全部散开,露出三具身子已然僵硬的尸体。   大雪纷飞,乡下却少有躲在家中窝着烤火的,这两日雪下的大,除了清晨,傍晚也有不少人家搭着梯子扫屋顶的积雪, 怕的就是晚间雪不停会压塌房屋。   住在村头人家看见驴车进村, 晓得这是朱屠夫回来了, 他们村就朱家有驴车, 往日朱屠夫便赶着这辆驴车进进出出好不威风。村里人人都羡慕朱老汉和他婆娘生了个有本事的儿子,小时候没看出朱老大有啥出息,矮壮矮壮一个,干活儿还爱偷懒,十来岁了,地里的活儿都丢给老子娘和妹子,一看就是个没出息的懒汉。   可你猜怎么着?还真是,有本事的人瞧不上这一亩三分地,他不爱干农活,学别人跑去外头闯未来,还愣是叫他给闯出来了,不但在外头认识当官的大老爷,自个还在镇上开了个猪肉铺,有赚不完的银子不说,一日三顿餐餐都有肉,连家中那两间泥土房都翻新重建,如今村里最阔气的便是他家那几间砖瓦房。   建了房,买了地,娶了妻,生了子,日日忙活生意,结交县里的大人物,十里八村谁说起朱屠夫不竖起大拇指赞一声本事人呢……   临济过年,家中养了肥猪的这些日子都往朱家走得勤,今儿你送鸡蛋,明儿我拧一篮子菜,伏小做低哄着朱家老两口,为的便是指望朱屠夫上门收猪时价格高上那么几分。   因着他背靠官爷,连镇上另一家开了几十年的猪肉铺都不敢和他掰腕子,何况是村里人,十里八村,除了他朱屠夫,就没有第二个杀猪匠敢在他的地盘上收猪抢生意,这些大家伙心里都有数,也没人愿意得罪他,为的便是过年卖猪多赚几个铜板。   故此这家汉子看见驴车进村,连忙把手头笤帚一扔,从竹梯上下来,冲堂屋里的爹娘道:“朱屠夫回村了,娘,你收拾几个鸡蛋,我给朱老叔送去。哎哟,赶紧的吧你,别磨磨叽叽的了,那可是个贵人,人家忙着呢,今儿跑县里,明儿在镇上,下回他再回村怕是得过年了!”   他娘不情不愿去屋里捡了十来个鸡蛋,把篮子递给他,嘀咕抱怨:“年年往他家送多少东西,也没见他来拉猪的时候多给几个铜板,咱家攒几个鸡蛋容易吗?墩子昨儿便念叨着要吃鸡蛋,你这个当爹的都舍不得,要留着送去朱家,自己的儿子都不心疼,满心满眼都是捧他人臭脚……”   汉子一听,气得把篮子猛地一拽,再不愿和娘说一句,扭头对爹道:“您听听娘说的是啥话,我这么做为的是啥?你当我愿意捧别人臭脚,那你可晓得那些没哄着朱家的人,你去问问,他家猪圈里的猪卖价多少!”他怒气冲冲说完,没看爹娘难看的脸色,顶着风雪便一路疾驰去了朱家。   和他一般想法的村民不少,就这么一会儿,便看见好些个人和他一般朝着朱家走去。   年年都是如此,平日还罢,临近年关,村长家都没朱家人气旺,就如汉子的娘所言,年年往朱家送多少东西,平日里又帮着他家干多少活儿,他们能得多大的好处?   得不着!半点好处都落不着!   可即便如此,也多的是人上他家献殷勤,在村里,甚至外头,唯一不把朱家放在眼里的全是家中没养猪的人家,但凡你家中养着肥猪,你只要想卖,就不得不讨好朱屠夫。得罪了他,他若不愿收你家的猪,那便没人敢在这个地界和他对着干,你家的猪要么留着自家吃,要么只能便宜卖给他。   他们长桥村的人好歹占了个同村人的好处,只要不是得罪了朱家人,便是价格抬不上去,朱屠夫也愿意高抬贵手不压价。所以汉子他娘说什么“没多给几个铜板”,汉子气得眼皮字浅,只心疼那几个鸡蛋,却没想过他心里能好受?送礼还得弯着腰排队呢,他干的也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他忍气吞声装乖卖傻图的是啥?还不是他家猪圈里那两头大肥猪!   汉子在家受了一肚子气,在路上遇到了相熟的人家,心头的火气被冷风一吹,霎时熄灭。雪愈发的大了,连几步外的人都有些看不清面容,临近朱家,他脸上的不忿退去,变成了热切讨好的笑。   他已经在心里演练了一遍待会儿登朱家门时,腰得弯多低,说些啥能叫人心里舒坦的讨好话,他记得朱老大的儿子在夏日里看上了他家墩子的竹蜻蜓,那是他亲手编的,当时便叫儿子送给了朱小宝,一个秋季过去,那个竹蜻蜓已经被耍坏了罢?他改日再编一个新的送去朱家……   汉子一路沉思,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盖在篮子上的布便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当朱家的砖瓦房出现在眼前,汉子捻着布角连忙把雪抖落,再迅速盖上,走一步,腰便压低一分。   “你说板车上的是谁——?”一道尖利的哭嚎声冲破厚重雪雾,直直刺入走近朱家的众人耳中。   汉子下意识顿住,和路上结伴同行的村民对视一眼,随即加快脚步。   朱家大门大开,一辆驴车停在院子里,三张破席在泥泞小路上被彻底抖开,那被站在竹梯上扫雪的汉子认为是“货物”的板车上,直挺挺地躺着三具尸体。   一男一女一少。   男子身材矮壮,他的身躯被厚雪覆盖,远远望去,就像后山鼓起的坟包。在他身旁,躺着一对儿母子,小娃的手腕软趴趴地坠在板车外,银铃铛一路走一路响,好似道士手中摇晃的招魂铃。   三张青白僵硬的脸,就这般毫无遮挡的暴露在朱家人面前。   …   就在半盏茶之前,这个高大的汉子驾他们家的驴车敲门,当时朱家刚吃了夕食,朱家老两口盘在炕上取暖,这叫啥地龙的玩意儿还是当初翻建新屋时他们儿子特意要求工人修的,他们老两口哪里懂这镇上富贵老爷才能享受的好东西,当时也不敢阻拦,自从他们儿子从外头闯荡回来后,家里就是他说了算了。   结果这冬天一到,好么,他们可算是体会到这玩意儿的好处了,人坐在真是半点不冷。   住在儿子建的阔气砖瓦房,坐在儿子让修的土坑上,老两一边数着这些日子村里人送上门的东西,自然便惦记上在外头辛苦奔波的儿子。   朱老汉说:“王老汉年轻时和我有过过节,前头他叫他家大儿往咱家送了不少鸡蛋,蛋你收了,但这事儿你就当不晓得,回头别和老大说,他家那两头猪,外头是啥价,就收啥价。”   朱婆子一口老牙咔嚓咔嚓嚼着干果,壳子满地扔,闻言撇嘴:“我也不喜他家那老颠婆,以前还在山里和我抢过柴火,你当他们老两口咋不敢亲自上门,不就是怕我下他们老脸?以为支大儿来就成,呸!美得他们!还外头啥价就给他们啥价,凭啥?回头等老大回来和他说说,找个借口别上他家收猪,我倒要看看他家能咋整!”   朱老汉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笑得露出一口大黄牙:“还是你这老婆子有主意,他们拉不下老脸,嘿,我偏要他们亲自上门来求我。老大说啥时候回来没?这眼看着快过年了……”   “你急啥,老大是有大本事的人,你当他和村里那些汉子似的,一到冬日就窝在家中?”朱婆子换了个坐姿,懒洋洋道:“窝囊废才缩在村里,有本事的人自然都在外头奔波,就是辛苦我儿了。”   正说着,他家的大门被敲响,老两口也没管,自有儿媳去开门。他们以为又是村里人上门送东西,结果等来的却是朱屠夫的婆娘踉跄的脚步声:“爹,娘,老大的驴车……”   老两口还以为儿子回来了,一把掀开盖在腿上的棉被,趿拉着鞋便匆匆出了屋门。   屋内门外两个温度,院子里铺着石板子,驴蹄子踩在上头啪嗒啪嗒响。他们家的驴车站在院子里,但赶车的却不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儿子,而是一个高大的陌生汉子   傍晚时分,天色暗沉,大雪遮蔽了视线,他们只隐约看见车板子上堆着啥,都鼓起来了。   朱婆子正想询问你谁啊,咋赶着她家驴车,可是她儿子叫他往家中送东西。结果还不待她开口,那陌生汉子便冷眼瞅向他们,声音比冬日的天还冷:“你们就是朱屠夫的爹娘?”   “是啊,你谁啊?”朱婆子不咋喜欢他的态度,啥人啊,一个帮忙送东西的居然敢用这种语气和他们说话,回头得叫老大别和他来往了。   “我?”家丁目光一厉,猛地一鞭子抽在他们脚边,声如雷霆,“自然是来给我家姑爷讨个公道,顺便把你儿子儿媳孙子一家三口的尸体给你们送回来的人!” 第112章 112   ◎完事儿了◎   嚯, 这句话就跟那惊雷在耳边炸响,不但把朱家人骇得连连倒退,连一群拎着鸡蛋抱着菜的村民都吓得停在朱家大门口不敢再往前迈一步。   啥, 他说啥?哪个一家三口的尸体?   家丁环视四周,朱家这座在村里人人羡慕的砖瓦房,在他眼中还没府里的茅坑阔气。他虽只是一个家丁,但身上穿的衣裳比镇上许多殷实人家还要讲究,就这样的乡下泥腿子, 居然敢合起伙来欺瞒他家小姐,真是不知死活。   他的目光挨个从朱老汉, 朱婆子,朱屠夫的婆娘脸上一一划过……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他突然猛地一脚踹向身旁的车板子,驴子骤然受惊,下意识往前跑,这一动便把半边身子裹在草席里的朱屠夫尸体摔在了地上。   “砰”一声响, 在寒风雪天中躺了大半日的尸体在地上滚了两圈, 朱屠夫那张青白僵硬的脸就这般直直地朝向朱老汉老两口。朱婆子本就被陌生汉子突然发难吓得往后仰,触不及防对上她儿子那张死人脸,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声尖叫出声:“啊——”   朱老汉抖着双手,踉踉跄跄走到朱屠夫的尸体前,伸手去探他鼻息。没气,没气啊, 咋能没气呢?他儿子咋能没气呢??   “你, 你杀了我儿子!”他突然伸手指着家丁, 嘶声大喊间起身朝他扑来, 被家丁抬起一脚便踹在了地上。   朱屠夫的婆娘见此转身便去灶房拿刀,站在朱家门外缩头伸颈的村民立马跑了进来,他们不晓得出了啥事儿,但外人跑到他们村欺负他们村里人却不行。为首的汉子便是带着一篮子鸡蛋那个,他挡在朱老汉面前,看着陌生男子凶狠道:“你是谁?为什么来我们村?你和朱屠夫是什么关系?这,这另外俩人,呃,尸体是谁的?”   “谁的?”家丁似笑非笑看向拎着把杀猪刀出来的妇人,“当然是你们朱家的。”   他见朱家大门口人越来越多,脸上的笑容愈盛,背着手走到板车前,他伸手把外室和小孩儿脸上的积雪抹去,露出她们母子本来的面容。   扭头看着站在朱家人面前的村民,他轻笑问道:“你们可识她们母子?”   汉子为首的一众村民探头看了眼那两具尸体,小男娃圆润微胖,五官肖似亲娘,一对儿招风耳尤其显眼。而女子年轻貌美,身上穿的料子是他们只在富贵人家身上见过的鲜艳,她耳戴金环,脖配金链,瞧着便不像个乡下女子。   他们确实不认识,可,可他之前说啥一家三口,他们都听见了。一家三口,她们母子和朱屠夫?   “我们从未见过她们。”   “这个女子和男娃不是我们长桥村人。”   “不识不识。”   村民们看一眼便收回视线,到底是一具尸体,谁敢多瞧啊,晦气不是!   “哦,是吗?”家丁随即扭头看向坐在地上的朱老汉老两口,“你们也不识?”   朱老汉一双浑浊的眼瞪着他,目眦欲裂:“你到底是谁,你想做什么,我儿子怎会突然死了,他是不是你杀的?他就是你杀的!我要去报官,我要叫官爷来抓你!”说着,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摇摇晃晃着便要往外头走。   “倒是好笑,你们一个个都说不认识她们母子,可朱屠夫却带着她们去我们府上吃酒,数年如此,你儿子可张嘴闭嘴便是‘这是我婆娘和犬子’这般与我家小姐姑爷介绍着她们母子。”   什、什么?   朱屠夫的婆娘猛地看向他:“你说啥??”   朱老汉老两口子也惊得长大了嘴,朱老汉拔高音量:“啥婆娘犬子??你在说啥?”   站在一旁的村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啥?他们没听错吧?朱屠夫带着她们母子去府上吃酒,说她们是他的婆娘和儿子?   哎?若她们是朱屠夫的婆娘和儿子,那她又是……众人下意识看向拎着把杀猪刀的朱屠夫婆娘。   她虽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悍妇,杀猪卖肉,完全不像个妇人。可,可她是朱屠夫明媒正娶的婆娘啊,他们还生了儿子,若躺在地上的女尸是朱屠夫的婆娘,那男娃是朱屠夫的儿子,那朱小宝又是谁的儿子?   一群泥腿子脑子一时转不过弯,他们村不是没有汉子和寡妇偷情,但偷情归偷情,都是偷摸着来的,外室和私生子这种只会出现在富贵人家家里的事儿,冷不丁出现在他们面前,愣是没人反应过来。   “你们什么府上?我儿子怎么会去你们府上吃酒,我们不认识这对母子,你不要张嘴胡咧咧,她们和我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朱婆子突然从地上爬起来,伸手便要去掐家丁,那套在乡下妇人身上百试不爽的招,在家丁眼中却和看大戏般,抬脚便给踹到了那老头身边。   他谨记着小姐的叮嘱,懒得和他们多掰扯,冷声道:“我不管你们朱家人如何否认,我只晓得她们母子是朱屠夫亲口说的婆娘和小儿。好叫你们晓得,我家姑爷乃是县衙里的官爷,不晓得你家儿子是如何哄骗了我家姑爷与他结为好友,哄得我家姑爷把他引为至交,年年都邀请他们一家三口来府上吃寒节酒。今儿个午时,我家小姐在家中准备了丰盛的席面等候朱屠夫携夫人与小子登门,以尽主人之礼。结果怎么着?吃酒的时候,我家姑爷突然口吐黑血,抽搐几下后倒地不起,人当场便没了!”   说到此,他一双摄人厉目死死盯着朱家人,高昂的声调传到了朱家门外,那里已聚集一群听到消息后跑来的村民:“我家小姐乃是长平县主薄大人家的亲戚,从小便与官场之人相熟,姑爷中毒倒地后,她第一时间便叫护卫把在场所有人抓了起来,搜寻盘问后,果然在你儿子朱屠夫身上发现了还未来得及销毁的罪证药包!”   他指着一脸茫然的朱老头,厉声道:“是你儿子,毒杀了我家姑爷!”   朱老头从他说他家小姐是什么大人的亲戚时便开始心慌,都顾不上他儿子咋死了,那母子到底是咋回事儿,不会真是他在外头养的婆娘生的儿子吧,他咋没告诉过他们呢……正慌着,就听他说他家那个在县衙里当官的姑爷是被他儿子下毒害死的,他当场便吓得冷汗直流,下意识跪了下去,双腿软的直不起来。   “不,不会的,我儿子怎么会,他,他是认识一个在县衙里当差的官爷,他他,他们关系好,咋可能下,下毒害他……”朱老头吓得语无伦次。   “我家小姐也想问,为什么是他?!她年年备好席面款待他们一家三口,两家门第天差地别,我家小姐却丝毫不曾看轻过他半分,为何,他为何要毒杀我家姑爷?!”家丁指着朱老汉质问,“你说不是你儿子杀的,那为何在事迹败露之后,他夺过毒酒便一口喝下?”   他指着朱家人的手都在发抖:“他这是畏罪自尽!”   周围一片哗然。   朱家门内门外,村民们哪儿经历过这种热闹,这可是涉及“大老爷”性命的大事儿,那朱屠夫咋有恁大的胆子?是那个在县衙当官的至交好友做了啥让他记恨的事,所以他怀恨在心,才干出了下毒的事儿?   还有地上那对母子的尸体,妇人家可不似汉子,她们丝毫没有怀疑陌生男子在撒谎,那可是有大出息的朱屠夫啊,他那么有本事,咋可能瞧得上他婆娘那个悍妇?地上那女子穿金戴银,虽已是具尸体,但身姿纤细柔弱,一看便是汉子家喜欢的货色……还有那男娃子,说不定还真是朱屠夫在外头生的儿子!   照陌生男子所说,朱屠夫毒杀了他家姑爷,他家小姐从朱屠夫身上搜到还未销毁证物。眼见事情败露,得罪了当官的人家没了活路,所以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口喝了毒酒自尽,顺便还带上了在外头养的婆娘和儿子,反正她们也活不了,黄泉路上还有个伴不是?   “你血口喷人!我儿子怎么会杀人,你凭啥说是我儿子下的毒,就不能是你们自家人下毒栽赃到我儿子身上吗?!”朱婆子坐在地上直蹬双腿,活脱脱就是一副乡下婆子撒泼打滚那一套。   家丁眸色微变,但周围的人沉浸在朱屠夫居然有两个婆娘的震惊中,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一把卸掉车板子,拽过驴,带着帽子,家丁抻了抻衣裳,冷眼望着坐在地上打滚的朱婆子,淡声道:“你若怀疑是我诓骗了你,栽赃你儿子,你大可去县衙里报官。姑爷被毒死,我家小姐怎可能罢休?家中老爷更是第一时间便叫下人去县衙里报了官,官爷们可都是来府里查看过了,你儿子下毒害人这个事实,是官爷们查看过现场后,亲自点头确认的。你们若有疑虑,自可去县衙里和官爷们对峙讨要说法。”   他拉着驴子,看向一家之主朱老头,盖棺定论道:“那男娃儿身上流着你们朱家的血,他是你们朱家的孩子。如今,她们母子已死,你们朱家的祖坟,怕是得给她们挪个位置了。”   说罢,他看向四周,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你们若实在对她们母子的身份存疑,去镇上打听一番不就行了?打听一下朱屠夫是不是在外头置了外宅,养了这对母子。”   朱屠夫的婆娘似想到什么,猛地攥紧了手头的刀。   “朱家啊,你们且等着吧,害死我家姑爷,得罪我家小姐,让我家小小姐幼年丧父。这等血仇,我府记着呢!”   这话震得朱家老两口心神俱震,齐齐弯了腰。   放完狠话,家丁一拽驴子,头也不回离开了朱家。   【作者有话说】   真真假假 第113章 113   ◎一些小小小小日常◎   傍晚时分, 天已彻底黑沉下来。   周家村,吃完夕食,周满仓搭着梯子在扫屋顶雪, 眼看着雪越下越大,若放任不管,还不知夜间会不会把屋顶压塌。   赵素芬在下头扶着梯子,仰头道:“你快些下来,娘力气比你大, 让娘来扫。”   “马上就好了。”周满仓咋可能让娘来爬梯子扫雪,往年没人给他扶梯, 如今不但有娘给他撑着,狗子还在屋檐下仰着脑袋看他,满眼憧憬,似乎能爬梯扫雪是一件多厉害的事儿。他头一遭被弟弟这么羡慕,心里正满足着呢,娘说啥都不好使。   “哥, 明儿我和你一起扫门外的雪!”狗子大声道, “我们再堆个雪人,就堆在门口!二毛家堆了一个老大的雪人,可威风了。”   “成!”满仓大声应道,狗子就是个娃子头头,走到哪儿都招娃子追捧稀罕,在姐夫家,鸭蛋鹅蛋铁牛都追着要和他耍。来到了周家村, 连以周二毛为首的一群调皮娃都喜欢追在他屁股后头欢闹, 他先还担心狗子在家住不惯, 周家村也没有他相熟的玩伴, 原来都是他想多了,他自在着呢。   狗子在周家村简直混得如鱼得水,嘴巴又甜,甭管认识不认识,阿爷阿婆喊人,短短俩月,比他这个正儿八经的周家人还招人喜欢。   如今他们娘仨日子过得舒适,村里再没人说过要把谁赶走这种话。   满仓拿着笤帚正扫着,忽然听到敲门声,赵素芬也听见了,扬声问道:“谁呀?”扭头冲狗子使了个眼色,狗子笑嘻嘻踩着雪跑去看开门。   门栓拉开,露出站在外头的高大身影,可不就是他那刚从长桥村顺道过来的姐夫。   “姐夫!”见是他,狗子高兴到蹦起来,卫大虎被他乐得,顺手便把他从地上捞起来。   满院子积雪厚,小娃子穿得倒是不薄,但腿已经陷到雪里。村里的院墙挡不住他的视线,在外头便看见站在梯子上的满仓和在下头扶着的岳母。   听到狗子叫姐夫,赵素芬和满仓都吓一跳,齐齐回头。卫大虎已经抱着狗子进来了,反手还把门给别上,看着小胳膊小腿的满仓,他笑道:“赶紧下来,我来扫。”   “姐夫,你咋来了?”满仓说完惊觉不对,这话说的,像不欢迎一样,忙笑道:“我,我能扫。”他咋可能让姐夫帮忙扫雪,但他姐夫也不可能看着他一个娃子爬这么高,还下着雪呢,若是以后不小心打滑踩空,他媳妇晓得不知得多心疼。   把狗子放到屋檐下,卫大虎把肩上的背篓卸下来,先是叫了声娘,然后把梯子上的满仓赶下来,接过他手头的笤帚,爬上梯子三五下便把屋顶的雪给除了。   “人来还没歇口气就帮着干活儿,我和我家桃花命都好,桃花嫁给你不受累,连带着娘也跟着享福!”等女婿从梯子上下来,赵素芬便把手头的热水递过去,看着女婿的目光慈爱得都能滴出水来。她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便是把女儿嫁去了卫家,瞧她女婿,十里八村再找不到一个比他更勤快的了。   乡下人穷苦人嫁女儿,咋看她嫁得好不好,就看农忙时女婿有没有那个心回娘家帮着干干活儿,若是每一年插秧割稻娘家都能看见女婿的身影,那在村里人眼中,这家姑娘便嫁得好,女婿也是个勤劳孝顺的。   卫大虎便是如此,甚至比那样的女婿还要好千万倍,这才一进门呢,见着妻弟爬梯扫雪,连口气都没歇,二话不说便把活儿抢了过来。   女婿疼爱弟弟,孝顺长辈,赵素芬这个当岳母的自然也心疼他,见他背了一个篓东西,一身造得是没法看了,不但给他倒热水,又是搬凳子,又是把烤火的竹编炉拎到他手边儿:“咋这时候过来了?外头下这么大的雪,连个斗笠蓑衣都不带,可吃夕食了?”   “没吃呢,就是饿得走不动道了,家来讨碗饭吃。”卫大虎顽笑道,把赵素芬逗得又气又笑,叫满仓去灶房起火热饭,卫大虎半点没不好意思,搓着手烤火,“我前几日去了一趟县里,今儿刚从县里回来,走的长桥村那条路,中途给耽误了一下,本是想顺道接您和满仓狗子家去耍,前头我在山里猎了两头羊,冬日里冷,羊肉滋补吃着暖身子,桃花老早就说冬日里吃锅子,你们在家也冷清,一道家去,人多热闹些。”   赵素芬没想到他居然去了县里,还想接她们母子三人家去吃羊肉汤锅,她自然晓得女婿不是口头上客气的性子,这人都来家里接他们了:“眼下天也黑了,外头还下着大雪,你从县里回来走了这么远路也累了,还没吃饭,若是不急,你今晚就在家中歇息,咱明儿再去你家,你看成不?”她也没客套推辞,女婿有心,她高兴还来不及,咋可能扫兴。   不过眼下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家中还养着鸡呢,便是要捉去林大爷家请他帮着照看几日,时辰也不早了,人家许是已经睡下,不好上门打搅啊。   卫大虎点头,笑道:“还是娘考虑得周到,满仓和狗子还小,天黑路滑,吹风受凉可就不好了。”   他点了头,赵素芬便起身去抱被褥,女婿一身脏得很,她倒不是嫌弃,身上不舒坦,自个也不爽快啊。他体型魁梧,家中没有适合他的衣物,虽是换不了干净衣裳,但擦洗一番也是好的。   家中有几间房,但没有另外铺床的必要,晚间叫狗子和她睡,叫女婿和满仓挤一挤便好了。又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褥子,从钱家分家出来,她没要被褥,说来许是要被人骂矫情,她是故意没提这茬,家中的被褥都是钱厨子睡过的,她就想彻底和钱家掰扯开,再不愿看和他有关的任何物件。   这床被褥还是入冬后她在周家村花钱与人买的旧物,那家新娶了个家境好的媳妇,嫁妆便有一套新被褥,旧的便叫她买了来。   狗子在堂屋缠着姐夫问县里的事儿,赵素芬从屋里出来便去了灶房,满仓正在煎蛋,见娘来了,下意识把锅铲递给了她,自个去烧火。自从赵素芬回来后,灶头上的事儿再不让满仓干,顶多叫他帮忙烧个火。   夕食没吃啥,一家三口都节约,不咋敢造粮食,吃的还是午时剩下的杂粮饭。赵素芬也没做啥复杂的,饭没剩多少了,便煎了四个蛋,煮了老大一锅鸡蛋菜汤,再把饭蒸好,用筷子挑了些猪油,再撒上些许粗盐到饭里搅合开,也算是一碗沾了油星的饭了。   满仓把饭和蛋汤端去堂屋,卫大虎立马顾不上和狗子说话,把烤火的笼子递给狗子,不要满仓招呼,自个便走到饭桌坐下,拿过他递来的筷子,捧着碗便开始刨饭吃。   是真饿了,一路就吃了炊饼,凉不拉叽的,啃着还没啥滋味。眼下吃着添了油的饭,喝着滚烫的鸡蛋菜汤,卫大虎美得冒泡,三两口把饭刨完,端过盆便开始吸溜喝汤。   热汤下肚,驱散了身上的寒意,他满足地长吁一口气出来。   看着坐在堂屋里看他吃饭的岳母和两个弟弟,他脸上露出一抹笑来,哎呀,真就和回了家一样。   被人惦记忙碌的滋味可真好啊。   吃了饭,卫大虎拎着满仓舀了热水的桶去擦洗,一通收拾下来,外头天也彻底黑了。   别上堂屋门,狗子不愿去和娘睡,缠着哥哥要和他与姐夫睡。赵素芬拿他没办法,想到床不大,再加上一个狗子,怕是翻身都不能了,正要把他揪过来,卫大虎大笑着捞起狗子,抄着就走:“狗子就是个小火炉,正好给我暖和暖和。”   有姐夫撑腰,狗子略略略冲着娘做个鬼脸,被他姐夫一巴掌拍在屁股上,兄弟几个热热闹闹去了屋里。   一夜暖和,第二日天还未亮,一家子便起了床。赵素芬在屋里收拾衣裳,她想着是耍个几日,冬日也不咋换洗,随便带上两套就行,但卫大虎却说多带些,还说贵重的都带身上,别放家里,瞧着是要多留她们的意思。   “这,家中也没有多余的屋子。”赵素芬有些犹豫,总不能又叫亲家去亲戚家借宿吧,这也太不像话了。   卫大虎知晓岳母在担心啥,笑道:“没事儿,挤挤就成了,冬日农闲,在哪儿待着都是一样,等天气没那般冷了,山上路好走些,我还想带您去山里瞧瞧给您和满仓狗子留的屋子,若是有哪儿不满意的地方,趁着眼下还没住人,抓紧时间改改。”   “啥屋子?”赵素芬讶道。   卫大虎笑了笑没细说,说啥啊,回头进山一瞧就晓得咋回事儿了。他催着岳母又收拾了几套衣裳,冬日衣裳厚实,赵素芬干脆拿了个背篓装,这去女儿女婿家没带啥好东西不说,居然还带着老些衣裳,赵素芬老脸都臊红了。   但没法子啊,谁叫她女婿孝顺,偏要叫她多带,就是要多留她耍。   嘴里念叨,心里满意,赵素芬背上背篓,见满仓抓着鸡,狗子蹦蹦跳跳开了大门,一家子面带喜色出了门。   依旧是把鸡拿去林大爷家请他帮着照看,因着满仓偷摸叫他囤粮的事儿,林大爷这回卫大虎点头笑了笑,接母鸡的动作十分熟练,也没说啥,就叫满仓安生去姐夫家耍,鸡他定给照看好。   出了周家村,路上是半点没歇脚,想歇也不成啊,石墩子上都是雪,一屁股坐下去人家还以为你尿裤子呢,干脆就一鼓作气走到大河村。   别说,还挺巧,刚走到村口,便看见李大郎和他爹娘急急忙忙出村。两方人打了个照面,谁都没说话,和赵素芬母子三子走亲戚的喜悦不同,李大郎一家三口却是如丧考妣。   擦肩而过,各自匆匆。   今儿倒是没下雪,但冷啊,就是这般在寒风中哆嗦都挡不住村里的热闹。可不热闹吗,死啦,那朱屠夫死啦,来李家报信那人说的,是被一个县里人拉回来的,三具尸体呢,还有他养在外头的外室和私生子!他还得罪了县里大户人家,把那家的姑爷毒死了,人家还说要找朱家报仇呢!   传信那人昨日傍晚便在朱家,可谓是围观了个全须全尾,绘声绘色说起当时的场面,手脚比划,听得李大郎他娘当场便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李家一阵兵荒马乱,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冷水才把人叫醒。这不,人刚醒,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一家三口便急匆匆赶往长桥村,李大郎的爹本想去村长家借牛车使使,结果连门都没敲开,村长避着他呢。   卫大虎隐约听了一耳朵,没在村头大树下看见三叔公,倒是看见和狗剩他们一道堆雪人的铁牛,铁牛也看见了他狗子叔和满仓叔,眼睛一亮,丢了雪团便跑过来,小手冻得通红,却好似半点感觉不到冷,流着鼻涕道:“狗子叔,你咋来了?”   “我姐夫带我来的。”狗子看了眼那个堆老大的雪人,昨儿就说要和哥哥堆雪人,惦记着这事儿,晚上做梦都是雪人,可把他冷得缩在被子里直哆嗦。眼下看见铁牛和村里娃子在堆,他立马眼馋了,抬头眼巴巴望着卫大虎,“姐夫,我能不能和铁牛在村里耍。”   铁牛见此也眼巴巴看着他大虎叔,求道:“大虎叔,你让狗子叔和满仓叔在村里耍吧,我去叫鸭蛋鹅蛋,我们哪儿也不去,就去那里堆雪人,成不成?”   卫大虎能咋整啊,自然是大手一挥,叮嘱他们:“说好了啊,哪儿也不能去,尤其是结冰的河面,敢去我就把你们屁股蛋打开花。只能在村里耍,山脚下也不能去,待会儿我来接你们。”最后那句话是对着狗子和满仓说的。   铁牛和狗子一个劲儿点头,满仓心里惦记姐姐,他不太想在村里耍,但他弟拽着他的手,当哥的能咋整,自然是宠着弟弟咯,三个娃子两个乌拉拉大笑着跑去娃子堆。   卫大虎见此,回头低声和娘道:“您别担心,在村里耍没啥事儿,往前头走就是我大舅二舅家,铁牛聪明,有啥事儿会去叫大人的。”   赵素芬笑着点点头,大人有大人的惦记,娃子有娃子的耍头,女婿都这般说了,她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扬声对狗子叮嘱道:“不准打架,待会儿你们姐夫来接你们回家。”   “晓得啦,不打架嘛!”狗子已经上手堆上雪人了,头也不回道。   赵素芬摇了摇头,不再管他们,跟着女婿一路走到山脚下。   银装素裹的山下小院寂静幽深,有别于村里的热闹,住在这里就仿佛与世隔绝般,安静的不得了。   黑色的狗子踩在雪白的地面来回蹦跶,卫大虎叫了声小虎,正在雪地上踩梅花脚印的小虎立马转头往来,看见他,立马摇着尾朝着他跑来。   “汪!”   桃花正在灶房煮粥,听见他的声音,笑着往灶膛里塞了根木柴,拍拍身上的木屑,起身出去,结果一眼便看见了跟在男人身后的娘。   她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是坐在屋檐下拾掇羊毛的卫老头起身招呼道:“亲家母来啦,稀客稀客,赶紧进来坐。”说话间把挡着大门的木盆挪开。   “哎呦,亲家公,我这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老婆子又上门叨扰啦。”赵素芬大笑着进了院子,嘴里说着顽笑话,这对老亲家顿时是一番客气往来,卫老头面对妇人家那就是个嘴笨的,只会一个劲儿说欢迎欢迎,赵素芬就说叨扰叨扰,“昨儿个傍晚大虎顶着风雪家来,可把我惊了好大一跳,恁大的雪,我寻思家里可是有啥事儿,结果他说是从县里回来,来接我们家来耍。我想着走夜路危险,就留他歇了一晚,今儿天还没亮呢,就催着我收拾衣裳上门来打扰啦。”   卫老头哪有他亲家会说话啊,只一个劲儿朝儿子使眼色,还不赶紧把你岳母肩上的背篓卸下来?   桃花终于回过神,都顾不上看她男人造那一身,欢快的像个小姑娘蹦跳着跑到赵素芬面前,脸上是难以掩饰的高兴,伸手帮着把她肩上的背篓卸下来,雀跃道:“娘,您咋来啦?”   “咋了,不欢迎啊?”赵素芬笑着说,装衣裳的背篓能有多重,但看见女儿女婿都伸手,她倍感熨帖,心里暖呼呼的。   “您净瞎说,前头大虎就说要接您和弟弟们家来耍,我一直惦记着呢,眼下这不是突然看见您高兴的嘛,咋可能不欢迎。”说着,往外头瞅了眼,桃花疑惑道:“满仓和狗子呢,咋没看见他们?”   “在村里的时候被铁牛叫住了,亏得那小子记性好,还记得他狗子叔和满仓叔,说要叫上鸭蛋鹅蛋,几个娃子在村里堆雪人耍。”卫大虎把背篓卸下来,麻袋被系了死结,如今到了家再不用掩饰,他从身上摸出刀子割开绳子,手伸到麻袋里,先是拿出一袋面粉,然后在麦麸里薅吧薅吧,拎出老大一袋粗盐。   在他掏东西的时候,桃花都顾不上和娘说话了,拉着娘的手站在一旁看着。她是晓得的,他这回去县里卖皮子,卖了银子再看看情况,若能买到粮食,那便再买些粮食回来,若是买不到,便买些粗盐和药。   眼下只拎了粗盐和面粉,还有药,想来是没有买到粮食了。   卫大虎把一袋袋包好的药放到桌上,上头还贴了纸条,一个墨点的是治疗风寒的药,两个墨点是治头疼的药,三个墨点是治止泻的药,四个墨点是治呕吐的药,五个墨点是治发热的药……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上面都打了记号,想到他不会认字,马六便想了这么一个方法。   剩下还有一些瓶瓶罐罐,都是治外伤的,没他在镇上那家药铺买的贵,想来效果也没那般好,但聊胜于无,总比没有强,他便都买了些。   赵素芬看见那老大一袋粗盐,人都傻了,原来女婿背的是这等金贵物!   这么多盐,得吃到什么时候啊?   “媳妇,这些就交给你保管了。”卫大虎看着桃花咧嘴笑,他伸了个懒腰,到了家,他整个人都放松了,如今家中有粮,有盐,有药,基本的都齐活儿了,甭管外头是乱的天翻地覆也好,水深火热也罢,他是半点不愁了。他都琢磨好了,粮食吃完也不怕,不行咱自己在山里寻个地儿垦出来栽种粮食,有野兽,那就做围栏,反正山里日子悠闲,不干这些干啥?   他大致说了一下在县里的见闻,还有马六和他说的关于辰王和京城的事儿,道:“如今咱们青州上下,想要大量囤粮是不可能了,粮铺倒是日日都开门,但每人限量购买,粮食也不多,买完就没了,多的是人连一粒米都捞不着。”瘦到面颊凹陷的娃子和大人数不胜数,家家米缸见底,人人都靠那几斗米过活。   往年冬天,更多的人是冻死,病死。而今年,怕是饿死的人会占多数。   还没打仗呢,辰王便已对自己封地的百姓生死置之不理,这样的人,能指望他有什么慈悲之心?绝无可能。   他只会把青州上下沦为人间炼狱。   就是不知那把悬在青州上头的大刀,何时会落下……   这个冬日冷啊,处处都冷。   卫大虎笑了笑,一双大掌来回搓着,把这些全都从脑袋里甩掉。惦记这些干啥,不是他该想的,他就是一个猎户,只想让一家人吃饱穿暖。   心里越冷,越想吃点暖和的,他惦记那两头羊老久了,想到便干。他起身去院子,不顾它们咩咩直叫唤,随便逮了一只拖过来对媳妇道:“媳妇你剪羊毛不?”   这前脚还在说粮食呢,转头便去抓羊了,但薅羊毛这事儿桃花已经惦记好几日了,闻言忙不迭点头,眼睛亮亮:“你等我,我去拿剪子!”   “成。”卫大虎见岳母也感兴趣,摁着掌下乱动的羊,笑着说,“瞧这羊毛多厚实,咱物尽其用,先把它羊毛剪了,回头洗洗晒晒拾掇了当被芯,盖着暖和。薅完毛就杀羊,待会儿我去村里接满仓狗子,顺道把大舅二舅和二牛一家叫来,咱今儿就吃羊肉锅子!”   “咩!!”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有事儿耽搁了。我现在好冷啊啊啊,明儿再修文吧,感觉骨头缝都是凉的。 第114章 114   ◎杀羊◎   它咩得再狠也逃不掉被剪毛的命运。   桃花先把娘背来的衣裳拿去屋里叠好放衣柜里, 紧接着便拿了平日里用来剪布条针线的剪子,出来时还顺道在堂屋里拿了个筲箕,准备用来装羊毛。   万事俱备, 只待薅毛。   两头羊在家中养了几日,不见肥硕,反而变得有些消瘦。卫大虎挑的这头便是如此,割来的草给它丢面前,它都没旁边那头会吃, 不吃东西的羊就和不下蛋的母鸡一样,只有一条死路可走。   卫大虎担心它撞媳妇, 站在一旁虎视眈眈,有他在,桃花半点不怕,把筲箕放在脚边儿,伸手插|入表面结成缕的羊毛里,手指抠吧抠吧触及到它的皮肉, 感受着这个厚度, 心里有了数,她握攥住羊毛,剪子往里一怼,咔嚓便是一下。   这手感,这紧实度,一剪子下去便是老大一团毛。这可和砍栗子不同,砍栗子枯燥又乏味, 每一刀下去都担心砍着手, 但剪羊毛却不同, 每一剪子下去暖和的可是自己的身子!   看着筲箕里的毛越垒越高, 那满足感可别提了,桃花乐得一双眼都眯了起来,下手的都动作愈发熟练,她不像卫大虎在山里薅羊毛,把羊身上的毛割得深一刀浅一刀,这块贴着皮,那块毛飞扬。她把握得十分精准,每一剪子下去都紧贴皮肉,可谓是半点没浪费。   不消片刻,一整头羊的毛都被她薅得干干净净。   赵素芬也是个眼里有活儿的,晓得剪了羊毛便要杀羊了,她也不要人招呼,到了女儿女婿家,真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半点没把自己当客人,桃花剪毛时,她便去灶房把火给起了,热水都烧了大半锅,杀羊就和杀猪一样,都是要烧热水的。   卫老头也没再拾掇羊毛,而是去杂物间把上回杀野猪用的“杀猪凳”给搬出来。这玩意儿有些类似于长条凳,但要宽些,用来摁猪杀猪的,照理说他家不是屠夫,没有这物件才对,但谁让家中有个时不时扛大货回家的卫大虎,甭管是杀还是剖,有这东西都方便很多。   没了毛的羊瞬间缩水,但到底是生活在深山里,也不知日日都吃啥草,那个头那体型,甚至是那矫健有力的四肢,看着便和外头的羊不同,肉不知得有多劲道。   卫大虎一边咽口水,还没杀羊就开始馋了,见媳妇把装满羊毛的筲箕端去堂屋,他道:“媳妇拿个盆来接血,我要杀羊了。”   “成。”桃花把筲箕堆到墙角,转身便去灶房拿了个盆出来放到杀猪凳底下。   卫大虎见此,不像别个杀猪要三四个汉子又拽又拖,他弯腰一把捉住羊的前后腿,双臂肌肉鼓动,猛地一个使力便徒手把羊扛了起来,不顾它疯狂挣扎扭动,反手便把它丢在杀猪凳上,站在一旁卫老头立马伸手便摁住。   父子俩都是见惯了血的,桃花虽是灶头上一把手,杀鸡剖鱼眼也不眨,但每回过年,村里有人家杀猪,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画面她都不敢看。眼下也是如此,耳边听着嘶声裂肺的咩咩声,她侧首堵耳不敢听,不是因为什么见鬼的心善,纯粹是怕的,画面老血腥了。   赵素芬也是眯了眯眼,哎呀真是,她女婿那捅刀子的手艺真是老师傅了,一刀下去,羊也没咋受罪便没了声息。不像那些个手艺没学好的杀猪匠,他一刀子下去猪还在一个劲儿挣扎叫唤,猪血洒一地,盆都白放了,还得多挨上几刀才会死,死前得遭老罪。   “咕噜噜”,温热的羊血像一股涓流落入盆中,不多时便接了半盆血。桃花见此,忙走过去把盆端过来,拿了水桶去灶房舀热水。   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用绳子捆着羊脚倒掉在树上,开膛破肚取内脏,鼓囊囊的羊肚,包肚羊油,大肠小肠,羊肝羊胆羊腰子……   紧接着便是剔骨分肉。   桃花把杀猪凳清洗干净,然后往上头铺了块木板子,卫大虎便把分下来羊肉放上头,羊头,羊腿,羊蝎子,还有一些其他部位的肉,整条切下来,堆了满满一板子。   羊都杀了,自然要开始准备拾掇吃食,灶膛的火一直燃着,桃花往锅里倒了大半锅水,拿着卫大虎剔出来的羊蝎子丢到砧板上,握着菜刀便是一阵剁,剁完便丢到锅中煮,再往切些许姜片丢里头。   赵素芬则在清洗内脏,要不说羊这玩意儿真是浑身上下都是宝呢,羊肉汤好喝滋补,而羊杂汤也不错,比之猪下水不知好到哪儿去,都是内脏腌臜物,这玩意儿却要受欢迎得多。   羊蝎子炖上,桃花又切了不少腿子肉下去,炖羊汤倒不用守着,只需注意灶膛里的火候便好,用不着管它。杀羊也不似杀猪,需要办啥酒,也不用拾掇多少杀猪菜,就这般炖上一大锅羊肉羊杂汤,在冬日里喝上一碗,身心都暖和。   分完肉,卫大虎把刀丢木板子上,进灶房瞅了一眼羊汤,见媳妇把拾掇干净的羊杂切了些倒入锅中,一锅大杂烩,有肉有羊杂还有羊蝎子,闻着那味儿就香的人走不动道   但这会儿想喝肯定是不成的,羊杂才刚丢下去呢,这般忙活一通时辰也不早了,得去村里把那俩小子接回来:“我去村里瞅瞅他们雪人堆得如何了,顺道去大舅家喊他们中午过来吃饭。”   桃花点头,放下菜刀便去舀米煮饭:“记得把招娣喊过来,就吃杀猪酒闹的,我担心她客气,这回不好意思上门。”   卫大虎蹲在地上洗手,灶台上放着个水桶,里头是之前剩下的热水,洗手正合适,闻言点头:“放心,定把他们一家都喊来,一个都跑不脱。”说完又笑,“那一家子都是憨子,几捆柴火的事儿也不晓得在不好意思啥,不知道的还以为多贵重的物件,他们两口子就是心实。”   桃花闻言也是笑,可不就是实心眼,踏实的人才会觉得愧疚,真真厚脸皮的人可不晓得啥叫不好意思。   “不叫三叔公吗?”她扭头看他。   “不叫了,回头给他们家送块肉去就行。”本就是一家人吃个饭,不年不节的,也算不上请客吃酒,叫上二牛一家是打算趁此说说柴火的事儿,免得他们两口子心里老惦记着,不过三叔公是族老,和他们家也亲,送块肉意思意思一下,也显亲近嘛。   他心有成算就好,她这么问也是担心落下三叔公一家,回头若是听见他们连二牛一家都请了,唯独没请他,担心他老人家心里会多思多想。有时候也不是馋那口肉,就是心里会琢磨惦记,啥意思啊,是对我有意见了么?   人情往来便是如此,啥都要顾忌到才行。   洗完手,卫大虎到底还是嘴馋,拿筷子在锅里夹了坨已经煮好的羊肉,也不管烫不烫嘴,没放盐没滋味,在桃花哭笑不得的注视下,把肉塞进了嘴里。   张嘴哈出满口热气,略微有些膻的羊肉味儿在口腔里蔓延,还要啥盐啊,就这满口肉香,啥都不用加了,得劲儿!   他吃肉,小虎就眼巴巴蹲在他旁边瞅着,不过无论它再馋,也还没轮到它吃的时候。见他径直出了院子,小虎汪汪叫了两声,迈开小短腿跟在他身后,一扭一扭跑去了村子。   今儿村里可热闹着,来了俩面生的男娃子,狗剩他们都没见过狗子和满仓,但铁牛熟啊,就介绍这个你得喊狗子叔,那个你得叫满仓叔,都是狗字辈的,狗剩咋可能愿意叫看着和自己一般大的娃子叫“叔”,就因称呼的事儿,他们险些还干了一架。   但最后没打起来,还去陈家叫了鸭蛋和鹅蛋,还有村里的好几个娃子,一群人分为两个阵营,比试谁堆的雪人又大又结实。   卫大虎来村里时,狗子他们正团着雪球在砸对方的雪人,哪边的雪人先倒,哪边便先输。见他们嗷嗷嗷玩得热火朝天,脸蛋都跑红了,他也没管,只叫了声满仓看着点弟弟,便去了大舅家。   大舅家人还挺齐,二舅和二舅母也在,瞧着是正在聊天,手边又是热水又是干果,这冬猫得老悠闲了。他一来,好么,二舅指着他就骂,大嗓门传出老远:“你小子咋把狗子和满仓丢村里就回家了?也不担心他们兄弟俩被村里娃子欺负,铁牛拎着他俩上门找鸭蛋两兄弟时把我们吓一跳,你岳母来啦?”   “她们母子在周家村也没啥耍头,我就给接过来了。”接过大舅母递来的椅子,卫大虎往二舅旁边一放,一屁股坐下去,瞅灶房,“还没开火呢吧?”   “咋啦,你要留下吃饭啊?”二舅张嘴便是顽笑,“咋不见你去我家瞅灶房,二舅家的饭碗端着是硌你手不成,好久没上我家吃过饭了。”   “吃啊,咋不吃,赶紧给三石说个媳妇,喜酒摆上,你看我去不去你家吃饭。”卫大虎也是个没正形的,一只手搭在二舅肩上,对他和大舅道:“前头我在山里猎了两头羊,活的,牵下山喂了几日,今儿把岳母她们接来正好杀羊吃,肉都下锅炖上了,咋样,中午一道过去喝碗羊肉汤暖暖身子?”   “好小子,还得是你,有把子手艺,你是这个!”二舅大笑着竖起大拇指,连连夸赞,“你居然还能逮着活羊?成成成,今儿中午也别说什么大舅二舅家,去你家吃,这羊肉汤我定是要喝上两碗的!”说完扭头就看婆娘,眼睛一个劲儿眨巴,走走走,赶紧回家舀米拿菜拎上鸡蛋,甭管啥,都带上些,今儿得去吃大户了。   大舅母可没老二这般缺心眼,她有些不好意思,大外甥猎到野猪请他们吃杀猪酒,猎到羊又请他们喝羊汤,他有心,可他们也不能回回都上门去造啊,犹豫道:“多大的羊啊,你们自个吃就是,叫上我们这老些人,你大舅二舅,大哥二哥,全都长了个见不到底的胃,可不兴喊他们吃,怕是一头羊都不够塞的!”   “不够吃那就再杀一头。”卫大虎咋可能不晓得大舅母的心,替他心疼呢,哄她,“您不去可不成,老大一头羊,您不去帮着吃些,我担心把自个撑着,到时肚子难受了还得上您家来守着您抹眼泪。”他说的是小时候的事儿,那会儿小,又贪吃,吃撑了就往外头跑,跑了一圈肚子难受,回来就守着大舅母抹眼泪哭,说自己要死了,肚子疼。   就这事儿,他被大舅二舅取笑了好些年。后头他长大了,爱面子,大舅二舅才不再拿这事儿逗他,眼下他却自己翻出来说,逗得大舅母哭笑不得,她也没再客套,心里暖洋洋的,那些年的心是真没白操啊。   “我可说不过你!”大舅母伸手点他,脸上全是笑,“去就去,我大外甥亲自上门请我去喝羊肉汤,我不去是傻子,还得跑快些才好。”   “大嫂,你这就对了,我还真当你老糊涂了呢,外甥叫你吃饭都不去,傻子不是!”二舅张嘴就笑,结果被他哥猛猛地踩了一脚,疼得嗷嗷叫。   卫大虎在旁边瞧着也乐,二舅被踩了脚也不生气,眉宇间还都是喜气,他转念一想就晓得是咋回事儿。   长桥村的人去李家报信,村里定是许多人都瞧见了,村里啥都没八卦传得快,二舅怕是听了这消息,晓得朱屠夫死了,一高兴就拉着二舅母过来。不然就二舅母那性子,怕是宁可坐在家中愣神,也不乐意出门踩雪渣子,冻脚啊。   果然,陈二舅搭上他肩,一脸幸灾乐祸挡都挡不住,神秘兮兮道:“朱屠夫的事儿你听说没?”   卫大虎佯装不懂:“啥事儿啊?”   “嘿,就晓得你还没听说,山脚下就是这点不方便,啥事儿都不知道。”二舅嘿嘿嘿笑道:“今晨长桥村的人去李家报信,好家伙,也不知朱家咋找的人,嗓门比我还大,嚷得全村人都听见了,朱屠夫他死了!”说到最后一句时,那语调抑扬顿挫,还猛一拍大腿,可见心里有多激动。   “哎哟,我就说那鸟雀咋老往我家飞,好家伙,原来是提前报喜啊。”二舅阴阳怪气,“瞧他上回多牛气,还冲我们放狠话,结果怎么着,我们还好生生活着,他却已经躺进了棺材里。”   “就是不晓得这人咋死的,传信那人也没说。”大舅母恨急了李朱周三家人,听到这消息也是高兴得直拍手,暗道他死得好,活该他死,苍天真是有眼,就不该让他活过今年。   “陈大锤的闺女不是嫁到了长桥村,回头你上门去打听打听。”大舅对大舅母说,“这事儿还是得搞清楚才好,大虎原还说要去县里,如今朱屠夫一死,那就不用……”说到这儿,他话音一顿,扭头看大外甥。   “今儿没看见你出村呐,你啥时候去周家村接的你岳母?”陈大舅说着一拍脑门,哎呦他个蠢人,就说哪儿不对,光顾着高兴了,半点没动脑子,就说这好生生的一个人咋就突然死了,大虎这是已经去县里还回来了?   都不是傻子,听他这么说,大家伙齐齐缓过劲儿来,扭头看向卫大虎,好家伙,原来如此!   卫大虎点头:“昨儿从县里回来的,雪下得大,没敢走夜路,在周家村歇了一晚,今晨回的家。”说完笑了笑,大舅家是苦主,这事儿得仔细和他们说说,他便从请人写纸条,到找人递纸条,到最后一群官爷上那家府上,最后跟在驴车后头去了长桥村朱家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他当时就站在朱家外头,看着那个家丁是如何颠倒黑白的,他虽不知府里具体发生了啥,但可以确定马脸衙役不是朱屠夫毒死的,而且中毒而亡这个说法是否存在都存疑,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四人都死了。   “那家夫人是个心狠果断的,事发后,她把四个人全都杀了,把锅扣在了朱屠夫身上,只用一个‘畏罪自尽’的理由,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因她和县衙主簿大人有亲,案发后立马报了官,就如今县衙那情况,只要上头打声招呼,官爷们再去走个过场,这事儿就算过了明面,‘朱屠夫投毒谋害衙役一案’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如果只是如此,卫大虎顶多觉得那夫人果断,可后头发生的一切,她命人把朱屠夫和外室私生子的尸体拖去朱家,那才真的是心狠。   昨儿傍晚朱家的热闹,那场面,几乎全村所有人都来了。   她杀了人不算,还要把尸体拉回来,这是为啥?当然是既要他死,又要败他身后名。   “她势必不愿承认外室和私生子的存在,既然朱屠夫这些年帮着衙役欺瞒她,年年都打着是他‘妻儿’的幌子,把外室和私生子带进她家门戏弄她,她就干脆做实了这事儿,她们母子不是他的‘妻儿’吗?那就全拉回朱家,反正死人不会说话,朱屠夫帮着照看这对母子,只要有心人去镇上一打听,定能打听到她们母子的存在。这口黑锅,朱屠夫是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这,这咋恁多弯弯绕绕。”大舅母都要听糊涂了,原本以为只是很简单一件事儿,怎的好似还挺复杂。   “县里人就是不一样,脑子聪明,心也狠。”二舅却听明白了,觉得浑身凉飕飕的,这女子心狠起来,真没男人啥事儿。马脸衙役伙同朱屠夫戏弄她,事情败露后,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把男人给杀了,再嫁祸到朱屠夫身上,既然那女子和男娃明面上是朱屠夫的“妻儿”,成,她便装作啥都不知晓,命下人把这一家三口给拉回了长桥村,嚷嚷得全村人都知晓,朱屠夫在外头养了外室生了儿子。   她没揪着自己男人养外室生儿子这事儿不放,而是帮着女子正了身份,帮着私生子“认祖归宗”。最绝的是,因着帮着马脸衙役照看外室和儿子这事儿是个秘密,朱屠夫从未和家里人提起过,他这人又整日在外头跑,三天两日不着家,定河镇也没多大,他在外头还有个寡妇相好,咋可能没个风言风语传出来?如今他一死,县里的夫人说他年年都带着“妻儿”上门吃酒,妻儿啊,还年年,怕是朱家老两口真以为那是他在外头养的女人。   那男娃,真是他朱家的血脉。   被杀了还不算,还要认别人的儿子成自己的儿子,陈二舅打了个哆嗦,真狠啊。   整件事里,这也是让卫大虎觉得日后得藏紧些的原因,如今知道真相的人,就只有夫人一家,已死的四人,还有他这个躲在暗中传信的人。   嗯,卫大虎抬头看了眼默不作声的众人,还有他们……和马六和他老子。   从递信儿,到他回马六家背个背篓的工夫,这么短的时间里,那位夫人便把所有人都杀了,可想而知她有多愤怒,怕是恨不得把所有知情者都灭口才好。   如果叫她知晓他的存在,卫大虎可以肯定,那日他怕是没那么容易出城。   “所以这事儿,日后再不要提,全都烂在肚子里。”卫大虎看着他们,叮嘱道:“什么朱屠夫,什么马脸衙役,夫人……没有,通通没有,不晓得,不知情。”   方秋燕一个劲儿点头,她听完都害怕了,啥啊这都是,怎么这么吓人,果然她只是一个泥腿子,哪里玩得转那些,若是叫她知晓他男人在外头养婆娘生娃子,她顶多揪着他扇巴掌,坐在地上哭嚎命苦。怪道人家能当夫人呢,这手段魄力脑子,她们都不是一个级别的!   “再不提了,再不提了。”大舅母连连抚心口,抚完又去抽大舅的后脑子,抽完又瞪二舅,“就你俩最没脑子,嘴巴还不把门,可都记住大虎说的了,这事儿都烂肚里,不准说,不准提,敢出去胡咧咧我削死你们!”   “哎呦晓得了晓得了,我又不是傻子。”大舅龇牙咧嘴嘶嘶喊疼。   这事儿闹得,喜悦都大打折扣了。   卫大虎见此咧嘴直乐,见他们胆战心惊的,起身拍拍裤腿:“我说这些可不是让你们担心的啊,就是跟你们说有这个事儿,自己心里有个谱就成。慌啥,人都不知道你们的存在,我藏得好,没露出马脚。”马六也不可能作死,所以这事儿没啥好担心的,就这样了,日后不提便好。   他起身,大家伙便跟着起身。   “成了,时辰不早了,你们收拾收拾先过去,我还得去趟二牛家呢。”他说完就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米就算了啊,别带,看见我就给你丢出去。拿些菜就成,家里没啥菜了。”   “嘿,这小子。”陈大舅直乐,乐完就盯着屋檐下一群人,也不要他多说,陈大石兄妹三个直点头,两个儿媳也是,都晓得了,哪儿敢往外说啊,定都烂死在肚子里。   …   从大舅家出来,卫大虎径直去了陈二牛家。   倒是运气好,他们夫妻俩都在,吴招娣瞧着正要去灶房烧火的样子,见他登门,陈二牛脸都臊红了,局促地给他开了门,呐呐着不晓得说啥。   卫大虎看得来气,反手就是一巴掌呼他身上,笑骂:“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扭扭捏捏的,真烦人。”   骂完又对站在一旁耷头耸脑的吴招娣道:“家里今儿杀了头羊,桃花已经把羊汤炖上了,你家灶房里的火该灭灭,和我一道家去喝羊汤暖和暖和!”   “我……”陈二牛红着脸,正要推辞,身上又挨了一拳。   卫大虎都不稀得看他了,对吴招娣道:“赶紧的啊,铁牛在村里和狗子他们堆雪人耍,你们熄火关门都抓紧了,我在村头等你们。”   说完,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转身就走。   【作者有话说】   待会儿再捉虫 第115章 115   ◎羊汤啊羊汤◎   从他们家出来, 卫大虎又去了二舅家。   他想到媳妇说吃锅子,如今羊杀了,肉也到位, 可锅呢?险些把这最重要的东西给忘了,他家是没有锅子的,但二舅家有一个,好像是大丫姐嫁人后头一年回娘家带的,她婆家小有家资, 这稀罕物件算是她拿回来孝敬爹娘,也表示她在婆娘过得好。   好在二舅他们还没走, 二舅母正往篮子里装菜和鸡蛋,二舅看见他就乐,坐在屋檐下翘着腿:“你不是去叫二牛和他媳妇了吗,咋又过来了?”   “我记得你家有个锅子,借我使几日。”卫大虎就跟进自己家一样,半点不客气, 晓得这种事儿和舅舅说不算数, 还得找舅母,于是张嘴便喊:“舅娘……”   二舅母出来把篮子放下,听他这般叫,脸上不由露出一抹笑,她是个寡言性子,不咋爱说话,转身便去了杂物间, 在里头一阵翻找, 把沾灰的锅子拿出来, 也没擦洗, 就这般递给他,没忍住打趣道:“好些年没听到你喊舅娘了。”   卫大虎接过,鼓起腮帮子吹了吹灰尘,闻言乐道:“舅娘舅母都一样喊。鸡蛋就别拿了,家里有,拿些菜就成,就稀罕您种的菜,又大又水灵。”   他不让拿,但这事儿不是他说了算,二舅母没把篮子里的鸡蛋捡起来,直接掏出钥匙关门。二舅见此一拍大腿起身,拎着篮子就走:“你管我们拿啥,拿上了就吃。”   卫大虎便不说话了,再说他二舅要打人了。   一行三人在村头找到正在和狗子他们打雪仗的陈三石,这小子在山里造了两月,身体健壮不少,从外表看已经是个大小伙子,偏生这性子还是没啥太大变化,在家安生了几日,这又原形毕露了,整日不是拎着个水桶去河里砸冰面挖泥鳅钓鱼,就是去山里头下套子抓野鸡。   还说下山相看媳妇,还相看啥啊,耍起来便啥都顾不上了。   陈三石今儿一大早便进了山,忙活半日连根鸡毛都没捞着,结果一下山看见狗子他们正在村里乌拉拉打雪仗,快乐的不得了,他立马便加入进来,把狗剩他们的雪人砸的稀巴烂,惹得一群娃子仰头嚎啕大哭。   卫大虎和二舅他们过来时,他正站在狗剩面前说他玩不起,哭啥啊哭,规则就是这样的嘛,愿赌服输呗。那混账样,欺负比他小的娃子理直气壮得很,气得陈二舅随手捡了根树枝追着他打,村里人看着他们又是一通哈哈大笑,好不热闹。   “姐夫!”狗子玩得小脸红扑扑的,夹着腿跑到他跟前,“我们回家吧,想嗯嗯了。”   “啥?”卫大虎一时没反应过来,狗子急得嘴里直哼哼,双手捂屁股,他这才猛地明白过来,大笑着弯腰一把捞起他,正好陈二牛和吴招娣也过来了,他挥手招呼上一群娃子,“满仓,铁牛,鸭蛋鹅蛋,我们来比赛谁先跑到山脚下!”   说完,连个数都不数,非常不讲武德拔腿就跑。   不跑不成啊,再不跑狗子都要拉兜里了。   一群娃子哪里见识过大人的险恶用心,铁牛胜负欲旺盛,连爹娘叫喊都不顾,和四条腿的小虎一起,埋头哇哇大叫着朝他追去。鸭蛋鹅蛋要小些,尤其是鹅蛋,哪儿跑得过他们,眼看着哥哥越跑越远,他追不上,扯着嗓子就开嚎,还倔强不要大人抱,边哭边追边嚎。   小娃追大人,大人追小娃,还有坠在最后头被亲爹揪着耳朵教育的陈三石,那场面又乱又好笑。   桃花和娘正在院子里摘菜,老远就听见路那头传来声音,起身道:“我去灶房看看饭煮好没,他们回来了。”结果刚站起身,卫大虎便抱着狗子冲了进来,那阵仗老大了,把桃花和赵素芬吓一跳,还以为狗子在村里受了伤,正要开口问,就见他抱着狗子往茅房钻。   “你们这……”桃花下意识跟着往前走了两步。   “姐姐你不要过来!”狗子一张脸憋通红,不成了,快憋不住了,粑粑到门口了。他一把抓去姐夫的衣裳,他姐夫是个贴心的,一把扯下他裤子,把他往地上一放,随着一声噗噗响,卫大虎捏着鼻子从茅房钻了出来。   在他的奋力奔跑下,狗子可算是把肥料都拉进了自家茅坑。   乡下便是如此,甭管在外头肚子多疼,多着急,都得夹着腿把肥料留在自家坑里,坚决不能便宜了外人。   闹明白他们这是在急啥,桃花笑得不成,见他手上还拎着锅子,接过来道:“这东西我可得好生洗洗,这可是沾了‘味儿’的。”   赵素芬闻言笑骂:“你可别逗趣了,回头使着心里头都不得劲儿。”吃着锅子想着茅坑,那画面可别提了,亏她说得出来。   “好啦好啦,我的错。”桃花讨饶,“我去看看饭煮得咋样了。”   她前脚进灶房,后脚铁牛和小虎便哼哧哼哧跑来,紧接便是落后的鸭蛋鹅蛋和一群故意放慢脚步的大人。人一齐,这僻静的山下小院顿时热闹起来,大家伙进门又是好一番亲近,都是熟人,也没搞客套寒暄,就是小辈挨个叫人,尤其是对赵素芬,一口一个婶儿,婶儿是稀客,欢快亲热的不得了。   大舅母上回便和老亲家处的不错,一来便坐一起摘菜聊天去了。   汉子们进门第一件事就去瞅板子上的羊肉,那色泽,那纹理,看得人是两眼发光。妈耶,这可是整整一头羊的,瞧那羊头羊角。这啥羊啊,角这般粗大,羊腿也长,肉更是多,整整一头羊的肉卸下来全都放在板子上,羊排瞧着少了一半,但闻着灶房里飘出来的香味儿,少的定都在锅里煮着呢!   “咩咩!”   和大人们不同,娃子们对已经变成肉块的羊没啥兴趣,进了院,他们首先是跑到灶房门口一个劲儿耸动鼻头嗅肉香,一个个虽口水滴答,但都懂事,没嚷嚷着要吃,由拉完臭的狗子带着,都去角落里看羊。   老大一头活羊,鹅蛋最小,还学它叫声,咩个不停。   米饭已经煮好,桃花正在沥米蒸饭,吴招娣进来了,二话不说挽起袖子便开始帮忙。但也没啥可帮的,今儿不像上回办杀猪酒,一盘盘菜,又要切肉又是砍骨头又要备佐料,今儿是啥都不用忙活,锅中的羊肉羊杂羊蝎子,还有后头丢进去的羊排,都是焯过水后炖上的。如今米饭也沥了出来,只等着待会儿把切好的萝卜放下去,再炖上一会儿,等米饭蒸好,那就能吃了。   “进门就找事干,再没有比你更勤快的媳妇了。”桃花说着顽笑话。   “那可不,我今儿可是空手来的,啥都没带,可不就得勤快些表现,不然待会儿都不好意思喝汤吃肉。”吴招娣本就是个爽朗性子,在家中会犹豫该不该上门,如今这都来了,自然没做出那些扭捏做派。   灶头上确实没啥事儿干,葱花芫荽辣子都是切好的,全都用碗装着,半点能叫她插手的地儿都没有。   不过她也没去外头坐着聊天,干脆就和方秋燕一道挤在灶膛口烧火。烧火哪儿能用着两个人啊,方秋燕便撞她胳膊,故意挤她,险些没把她给颠地上:“先来后到晓不晓得,和我抢啥位置,自个去外头耍。”   吴招娣也是不服输的性子,伸手推她,笑道:“你最近这是干啥了,力气这么大,都能和汉子掰手腕了。”   方秋燕只顾着和她推搡着乐,嘴巴闭得老紧,半点口风不漏,在山里建房子这事儿是秘密,能从任何人的嘴里说出来,但就是不能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她们在灶房里闹得欢,正好卫大虎也在说这事儿。陈二牛不愧是憨子,比他媳妇差远了,那脸皮子是从家里便红着,一路走到卫家,就跟个小媳妇似的,进了门就埋着脑袋,把卫大虎气够呛,把人拉倒角落便往他身上锤了几拳。   他越锤,陈二牛心里越舒坦,敢抬头了,会张嘴说话了。   “从小就是这德行,你和我谁跟谁,别说几捆柴,就是更金贵的东西,几块肉,几只鸡,他拿了也就拿了,只要你心里头明白这事儿不对,没瞒着我,仔细和我说明白,难道我还能因别人的错怪在你头上不成?”俩人站在院墙后头,挨着茅房的位置,眼下就他们两个,啥话都能摊开说。   “他是我岳父,他偷东西,偷的还是你家,我,我没脸。”陈二牛一抹脸,他脑子是不咋灵光,但也不傻,晓得这事儿闹出去怪丢脸的,卫家晓得是咋回事儿也没声张,那老两口也不敢说,敢偷猎户的东西,谁知道都得夸上一句“有胆色”。   当然,得是嘲讽的语气。   所以这事儿,也就是卫家父子不计较,若是他们打上门,在村里都是有理的。   别看只是几捆柴,但小偷小摸在村里最招人忌讳厌恶,卫家越是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他就越觉得没脸和他们家来往,毕竟那是他岳父,偷的是他们亲自担来的柴火。   “我就问你,东西是你偷的不?”晓得他就是一根筋的犟牛,卫大虎直接问道。   陈二牛抬头看了他一眼,心说这不是废话,他咋可能偷他家东西,摇头:“不是。”   “那你们两口子日后还当吴家的老黄牛吗?还管他们吗?”卫大虎继续问。   陈二牛皱眉,犹豫了一下后,道:“我晓得你是啥意思,我陈二牛是不咋聪明,人蠢笨,我自问这些年也做到了一个女婿应该做的事儿,我半点不亏心。若是没发生这件事儿,你问我管他们不,我肯定点头说管,不管他们咋不好,到底是我婆娘的亲娘老子,底下的妹子都嫁的远,我又是大女婿,就在村里挨得又近,平日里帮着干些活儿,我没二话,我也乐意孝顺他们。”   说到这里,他又垂下了头,搓了搓手,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汉子,能说出这些话已很是不容易了:“可我到底是个人,不是老黄牛,也有私心,就说农忙时,不管他们老两口咋撒泼打滚,我都是先忙完自家的活儿,才去忙他家的。我虽不聪明,但也晓得啥是最重要的,我和招娣铁牛的家才是最重要的。”   卫大虎点头,还不算傻。   “还有上回,你说外头不安生了,要偷偷存些粮食,我不怕你生气,我和招娣私下和妹子们递了信儿,也提了一嘴,可没人愿意听,妹夫们还笑我憨实。憨实,不就是说我傻的意思?都是连襟,我好心好意给他们传消息,他们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当我真傻听不明白,这么说我。”   陈二牛抱怨了句,看着卫大虎道:“我就是想说,啥妹子妹夫,虽然有点血缘,但关系还没咱俩亲。何况我岳父岳母做的那些事儿,真不能一一拎出来说,寒心的很。以前招娣顾着血缘亲情,啥事都退让,我也心疼她,都听她的,可这回她是真伤得狠了,私下也和我说这辈子和娘家亲缘淡薄,日后就不和他们来往了,妹子妹夫爹娘,都不管了,只一心把咱自家日子过好就成。”   卫大虎点头:“你媳妇是个脑子清醒的。”   陈二牛笑了笑,点头应了这话,他媳妇就是比他聪明。虽不晓得他问这些干啥,大虎从来都不是喜欢过问别人家事的人,但他还是明确道:“我不当老黄牛了,也不再管他们,都有手有脚,自己过吧。”   卫大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家存粮的地儿,你岳父岳母晓得不?”   “咋可能让他们晓得。”和他诉说了一番,陈二牛自己都没发现他心头一直紧崩的那根弦在不知不觉中松了,他咧嘴笑,“就上回吃杀猪酒险些说漏嘴外,这事儿我一只烂在肚子里,除了招娣和我,连铁牛都不晓得。”   “看来你也晓得他们靠不住,防着他们呢。”卫大虎伸手锤了一下他的肩膀。   被他戳破,陈二牛挠头嘿嘿笑,倒也没有否认。   兄弟俩对着一通乐,乐完,卫大虎正了脸色。他这样,陈二牛也收了笑,直觉他要说啥大事,心里不由有些紧张。   “二牛,咱俩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和亲兄弟也没差了,有些事我不想瞒着你。”卫大虎先是说了自己前几日去县里卖了几张皮,然后说了在县里的见闻,“咱们定河镇偏僻,我们又是乡下泥腿子,等闲没啥事儿连镇上都不会去,消息自然不灵通。我们眼下还在过安生日子,瞧着和往年没啥区别,但这一切都不过是那还未丢到河面的石头,表面瞧着平静罢了。”   他缓了口气,继续说道:“如今无论是镇上还是县里,已然乱了,物价疯涨,百姓没有粮食吃,人人惶恐,粮铺门前骨瘦形销,拿着银钱都买不着一粒米。青州内乱,但咱上头那位什么王爷却野心勃勃,控盐掌粮抓人,那官道上,日日都有私兵扮做土匪掠人,无论家属如何去县衙报官都没用,明眼人都晓得他们是被谁抓了去。”   陈二牛脚底板阵阵发凉,他说物价疯涨,他心里还没啥感觉,反正他一年到头也去不了几回镇上,他是馒头都舍不得买一个吃的穷鬼。何况家中有粮食,只要不是日常所需的盐价涨到吃不起的地步,他心里触感都不咋深。可一听外头在抓人,抓人啊,几十年前外头打仗征兵也是四处抓人,这可比什么物价疯涨能吓唬人多了。   他顿时是冷汗直冒,结巴道:“青天白日的,谁,谁有这么大胆子在官道上抓人啊?”   这就是憨人能问出的话,卫大虎瞪道:“动动你的脑子想想,除了那个辰王还有谁?”   “他抓人干啥啊?”陈二牛还是闹不明白,在他心里,王爷那种天上的金贵人物,要多少伺候的人没有,只要他开口,多的是人愿意给他当奴才。   卫大虎气笑了,干脆和他明说:“因为他想当皇帝!”   “什么,他想当皇……”陈二牛惊得拔高音量,被卫大虎一脚踩熄后头的话。   冲院里的人摆摆手,卫大虎放弃和他长篇大论分析了,恨铁不成钢道:“我就和你说几件事,第一个是上回跟你说带大哥他们去县里干活那事儿是假的。第二个是世道不好了,我们青州的辰王狼子野心想当皇帝,现在他还不敢明面上征兵,所以在私下偷偷抓人,而等他能明面上征兵时,我们青州就要开始打仗了,到时候我们谁都跑不了。第三个,也就是最重要的,我有条后路,你是我兄弟,我不愿丢下你,我猜想你也不愿去打仗,去了战场就是九死一生,你若是没了,铁牛还这么小,他们母子咋办?”   陈二牛下意识伸手攥住他结实的臂膀,手指崩得老紧,可谓是谈打仗而色变。无人不惧打仗,无人不惧征兵,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汉子,叫他插秧割稻干农活,他哼哧哼哧跑飞快,但叫他打仗,妈呀,兄弟你有啥后路,可千万记得带上我啊!   “大虎,大虎我,你有啥后路,我先谢谢你和我说这些,你……”陈二牛脑子一团麻乱,已经语无伦次了,只晓得紧紧抓着卫大虎,他是憨,但也晓得大虎愿意和他说这些,定然是愿意带上他的,就是不晓得有啥顾虑。   他不去打仗,他不能去啊!他家铁牛还那么小,还有他婆娘,看着老厉害泼辣一人,其实也会在受委屈的时候躲着人抹眼泪,他们家不能没有他。   “你知道我们家是猎户,我爷我爹我,当年我爹从山下下来,这些年虽然住在山下,当我家在山里有老屋。前些日子,我就是带着大哥他们去山里建房了,我家,我岳母一家,我两个舅舅家,几家人一起。”这也是卫大虎深思熟虑后才决定对他坦言,就像他所说,他和陈二牛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当初周家人打上门,除了他,陈家再无人站出来,之前是只想着存粮,但这回去县里看到外头的情况,在他看来,青州打仗是迟早的事儿,只要打仗,必定是征兵,若是一户出一个男丁,他和陈二牛必定都是要被征走的,还有陈三石,只有大哥和二哥能择其一。但无论是谁上战场,那后果都不是大舅母能承受的,何况是这等名不正言不顺的征兵,他必是不愿。   既然如此,那除了躲,再没有别的办法。   他带上了两个妻弟,带上了两个舅舅家的兄弟,若说这村里还有谁让他放不下,那就只剩一个陈二牛。   甚至连三叔公家,他都没有考虑过。   他是和三叔公亲,但和三叔公的儿子孙子关系泛泛。叫他们家囤粮,已是他所能做之最,更多的就没有了。   “二牛,我也不和你绕弯子,我明说,我这人不是啥老好心的人,也没有拯救世人于水火想法,经了周家打上门一事,我对村里人寒了心,连囤粮这事儿都没露出半点口风,所以山里建房子这事儿,我是瞒着所有人的,包括你。”   陈二牛点头,呐呐道:“那你现在和我说……”   “就是把你当兄弟,想相信你,不忍心看你未来真被抓去打仗填尸坑。”卫大虎说,“我说我心眼小,是真小,只能容得了你们一家三口,多一个人都不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二牛抿唇,他咋可能听不懂,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会儿脑子最清醒:“大虎,你就是我亲兄弟,我谢谢你愿意拉我一把,我陈二牛不对天起誓,我就对你起誓,若我不识好歹,做出啥对不起你的事儿,就叫我陈家绝后,全家不得好死。”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重的毒誓,他拿了全家人起誓,包括他最疼爱的儿子,和最护着的婆娘。   卫大虎脸上露出一抹笑,大掌狠狠拍了拍他的肩:“可别说这些话了,我是要你发誓?我只要你脑子清醒,啥事该干不该干,心里要有数,别关键时候糊涂。这顿羊肉汤锅你就放下心喝,吃完这顿饭,等山上雪化,路好走些,你就和我进山去,建房子的家伙什都是现成的,就在我爷那屋旁边我还留了块空地,到时候我给你搭把手,你把房子给建起来。”   陈二牛忙不迭点头,冲他笑得憨憨的:“谢谢你了,大虎。”   “谢啥,反正再不许惦记那些破事儿。”俩人说开,卫大虎心里也觉得畅快,冲他乐,“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婆娘若心软,我可就把你们一家三口丢下山,你也别怨我。”   陈二牛一个劲儿点头,咋可能怨他,关乎全家生死,指不定他婆娘比他还心急呢。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们两口子这些年已经做到无愧于心了,在生死存亡面前,他们自己的家永远高于娘家。   “吃饭啦!”桃花站在院子里叫他们,不晓得他俩在偷摸说啥,已经在那里待上好一会儿了。   羊肉的香味儿从灶房里飘出来,老大一锅。   大家伙都不讲究,连桌子都没摆,大人小娃排着队,只有二舅这会儿已经喝上了,他端着碗站在院子里,吸溜得滋滋作响,那声儿传到卫大虎耳中,闹得他五脏庙直打鼓。   “说话也不晓得找个好点的地儿,别以为现在是冬日茅坑就没味儿,忒不讲究了你们。”二舅一脸嫌弃,见他们要往灶房钻,立马站出来维持秩序。“自家人也不能插队啊,去去去,都排最后去。”   “羊汤好喝吧?”卫大虎没去排队,排啥啊,他有个贴心媳妇,哪像他二舅,还要自个拿碗去舀。   看着挤挤攘攘的灶房,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娃子们乖巧捧着碗,大人则围着灶台舀羊汤,瞧着便是一副热火朝天的画面,真让人开心啊。   “那可不,滋味美着。”二舅把碗往他跟前递了递,不是让他喝,就是是让他瞅瞅,“就说你媳妇厨艺好,也不晓得她咋熬的,瞧瞧这汤,奶白奶白的,咸淡正好。一勺下去,萝卜骨头带羊汤,再撒上几颗葱花和一小搓芫荽,哎哟喂……”他说着便嘬了一口,美得长叹一声。   寒冬里,小娃子们被冻得脸蛋发红,一个个恨不得把脑袋都缩进衣裳里,可就是这么一碗有滋有味的滚烫羊汤,他们用小手颤巍巍捧着,一边吸溜鼻涕一边喝。   天老爷诶,咋这么好喝啊。   卫大虎原本还能稳住,这会儿是半点不成了,队倒是不用排,人人手里都捧着碗,连老实排队的陈二牛都端上了。   他一进去,桃花便笑着递给他一碗已经放了葱花的芫荽的热汤,里头还有萝卜的一块羊蝎子。   滚烫的碗一入手,卫大虎的心立马便安稳下来。   “你的呢?”他端着碗没喝,而是看向媳妇。   桃花指了指灶台,那里放着呢,她笑道:“你还担心厨子饿着啊?喝你的吧。”   卫大虎嘿笑一声,这才低头抿着碗边儿吸溜,入口的热汤鲜美浓郁,喝着不觉得膻,但闻着却有一股浓郁的羊膻味儿,若是不好这口的人,怕是会嫌弃掩鼻。   好在这满院子就没有一个闻不住的,四面八方都是滋滋声,急得还没吃上骨头的小虎上蹿下跳。   夫妻俩没出去,就在灶房里喝羊汤说悄悄话。   “你们说啥呢,在后头待老半日。”桃花看着院子外头拉着媳妇说话的陈二牛。   “外头的事儿和山里的事儿。”卫大虎靠着灶台,这位置老好了,扭头就能拿着勺子,还排啥队啊,他就是第一个!   桃花点点头,轻声道:“招娣挺好的,人也不糊涂,铁牛也乖巧,招人喜欢。”   “嗯。”卫大虎说了叫陈二牛进山建房子的事儿,“回头我们也要慢慢把家里的东西往山里挪了,衣裳被褥家伙什,一次拿些,免得到时候慌乱。”   桃花心头一拧,这是已经要开始搬家了呀。   “那娘她们……”   “不回去了。”他说,“过几日吧,就说狗子闹着不走,要在姐姐家耍,多走几趟,慢慢把家中值钱的东西都拿过来,回头全拿去山上。   桃花攥紧了碗,今日他回来便忙活,他们一直没找着机会说话,她是不晓得如今外头是啥情况的。但眼下也不用他细说,她都明白了,都已经开始琢磨往山里搬家了,形势咋可能会好。   所以他这次把娘她们接来,就没打算再让她们回去。   要开始往山里走了。 第116章 116   ◎吃锅子(修了一下刷新可重看噢)◎   中午这顿饭吃得是没有一个人上桌。   桃花在灶房里待了一会儿后, 便和卫大虎一道去了院子,她去了妇人那里头,卫大虎则去了汉子堆, 两边各有各的热闹   锅里的羊肉汤,吃完便自个去舀,甑子里的米饭也是如此,都不要主人家招呼,吃的就是一个放松自在。小娃子们尤其喜欢这样, 两手捧着骨头啃得哼哧哼哧,不但能边吃饭边耍, 还不用担心被爹娘骂,快乐的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悠闲的午食时光,风寒呼啸中,人手一碗滚烫热汤。   小娃子们围着院子呼啦啦跑,妇人们则搬了个小桌到院里,又用盆盛了好些个羊肉羊杂和汁水饱满的白萝卜, 几碟子蘸料, 筷子夹了一块羊肉,在蘸料里滚上两圈,冒着热气的肉卷着米饭,一口送入嘴里。   米饭,辣子、葱花、芫荽、羊肉混合在一起,多重滋味在口腔里蔓延开,吃完再喝上一口浓郁鲜美的羊汤, 那滋味……桃花享受地眯起了眼, 再没有比这更满足的了。   陈二牛两口子说完私密话, 吴招看着坐在小马扎上的桃花和蹲在汉子堆里大声说笑的卫大虎, 一双眼都红了。   她走到桃花身边,用脚勾过旁边一个没人坐的凳子,一屁股坐下后,猛地喝了两口已经有些变凉的羊肉汤,低声道:“桃花,感谢话我就不多说了,就一句,以后不管啥事儿,你和大虎只要开口,我和二牛就没有一个‘不’字,你们说啥我们听啥。”   “你说这些干啥呀!”桃花见她手头的碗里羊油已经凝固,这是汤都凉了,凉了还吃啥,大冬日吃的就是那口热汤,她放下自个的碗,强行从她手里把碗夺了,去灶房重新给她舀了一碗。   吴招娣接过她递来的热碗,双眼热气氤氲,在桃花的注视下,她噗嗤一声笑,侧首把眼角的泪花给抹去,越擦涌出来的泪越多:“对不住,让你看笑话了。”她一向是个性子好强的,眼下却有些忍不住了,她有四个亲妹子,但却没有一个逢年过节问候关心过她,反倒是桃花和大虎,非但没有因柴火的事儿疏远他们,甚至还愿意带上他们,拉他们家一把。   二牛啥都和她说了,她不懂大人物的野心,就听进去外头现在在偷偷抓壮丁,日后打仗还要征兵,被征走的人下场如何,只听村里老人说几十年前家家挂白就晓得。她和二牛想法一样,不能被征走,不成的,他们家离不得二牛,他是一家之主,是家里的顶梁柱,没了他,她和铁牛该咋整?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看婶子,死了男人的日子是咋过的?她这还都是好的,因为桃花嫁了个好人家,若是没个能给她撑腰的女婿,这会儿不是在钱家两个继子手头讨生活,便是带着小儿被分出去,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不可能是如今的清闲日子。   何况,眼下世道还没乱,再是艰难,日子都还能过。   可乱世之中,妇人和小娃便如那砧板上肉,无论性子再泼辣强悍,她都护不住这个家。   卫大虎愿意拉上他们家一起去山里躲灾,还给他们在祖屋旁边留了块地儿建房子,她如何能不感激?如何能不激动?   大虎的顾虑她都懂,她比二牛那憨货更晓得轻重,她这些年被爹娘妹子们彻底伤透了心,她发狠地想,若是眼前有一条生路摆在眼前,她便是亲自压着爹娘走另一条道,都要把路让给二牛和铁牛,他们父子才是她在世上最亲的人。   她是宁愿自己死,都不会叫别人阻了他们父子的生路。   “桃花,你跟大虎说,他担心的事儿永远不会发生,我们两口子会把嘴巴闭得严严实实,这事儿定不会叫外人知晓。”吴招娣一抹眼泪,笑着说,“二牛虽是个嘴上不把门的,但大小事儿还是能分清,你们尽管放心便是。”   桃花见她眼角的泪是怎么也止不住,她脸上没有任何悲伤难过,就是忍不住,也控制不住,她看着心里也难受,安慰道:“可别哭了,赶紧喝汤,再不喝待会儿又凉了。”   “嗯,喝汤。”吴招娣笑着说,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她背过身去,捧着碗大口大口喝起来。   赵素芬看了眼女儿,桃花对她摇了摇头,招娣是她见过的最坚强的女子,她想到那日李家姑娘回村寻求娘家庇佑,跪在村长家门口被一群人围着指指点点,她男人更是被人讽刺得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过去,当时李家人都在场,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自家姑娘,在李春英孤立无援的时候,是招娣站了出来。   那么坚强的一个女子,如今却泪流不止,可见她内心翻腾的情绪有多汹涌。   眼下什么都不用说,大家心里头都明白彼此的情谊。   吃完饭,方秋燕和吴招娣包揽了洗碗的活儿,她们还不要桃花动手,赶她去院里耍。桃花没得法子,拗不过她们,她也没出去,就坐在灶膛口烧热水,这么冷的天咋可能叫她们用冷水洗碗,多遭罪,没必要省这点柴火。   卫大虎挑了三条肉出来,用棕榈叶穿着,要一家送一条。大舅和二舅哪里愿意要,还有陈二牛,吓得是直摆手,还送啥肉啊,又吃又拿像什么话:“不要不要,给啥肉,你们自己留着吃。”   “瞧我这肚子,溜圆。”陈二舅故意鼓起肚皮,啪啪拍了两下,声儿老响亮了,“都装这儿呢,还要啥肉,你自个留着罢。”   “听你二舅的,拿啥肉啊,又吃又拿没这样的说法。如今天气冷,肉不容易坏,吃不完还能熏成腊肉,回头馋油水了也不缺这一口。”大舅母冲他瞪眼,挥手冲正和他们狗子叔恋恋不舍的两个孙子招呼,“鸭蛋鹅蛋,走了,回家了。”   鹅蛋还不愿走,被他爹一把捞起来扛在肩头骑马马。   鸭蛋见此也嚷着要骑马马,陈二石弯腰一把抱起侄子便往肩头上放,大笑道:“走咯,骑马马回家喏。”   陈二牛干脆也一把捞起铁牛,仿佛后头有鬼在追,拔腿就跑。   这一个个的,仿佛他送的不是肉,而是烫手山芋,别说接,那是恨不得有多远跑多远。   他们倒是客气,卫大虎拎着肉都气笑了,拔高音量叫了几声,但没一人搭理他:“你们不要就不要,好歹等等我,我还要去趟三叔公家……”   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连狗子满仓都被卫大虎带去了村里。   洗完碗,方秋燕和吴招娣也笑呵呵走了,对送她们出门的赵素芬道:“婶儿,得空和桃花到家里来耍啊。”   赵素芬笑吟吟点头:“好,得空就来。路上滑,你们可仔细些脚下。”   “晓得啦。”   等她们一走,家里是彻底安静下来,卫老头老早便背着手去了山林里消食,这是他的习惯,这里瞅瞅那里瞅瞅,偶尔还会顺道拾把柴火回来。   灶房擦洗得干干净净,连院里都是如此,陈二牛之前还拎着笤帚前后院都给扫了一遍,扫完他甚至还想去拾掇茅坑,被卫大虎邦邦揍了几拳才把人拦下。   午后困倦不分冬日夏日,吃了饭食便想睡觉。   桃花把院门关了,带娘回了屋,叫她坐着歇息,她打开衣柜把娘今儿带来的衣裳仔细叠好,再寻了个位置放规整。   赵素芬坐在床边没动手,笑着看她忙活,道:“这么仔细干啥,要我说就放背篓里得了,到时拿出来还不是往背篓里一塞,叠再整齐都得乱,白忙活一场。”   “可没‘到时’了,这衣裳啊,还真得仔细叠好放衣柜里,在没进山之前,您都得从里头拿。”桃花看着娘笑,见她迷迷糊糊好似没听懂,便把大虎之前在灶房里说的话,学嘴给她听,“这回可不是接您过来耍几日就回家,就没打算让您再回去,大虎的意思,过个几日,您和他带着满仓回去,随便找个借口,蚂蚁搬家似,一点点把家中物件搬过来,被褥家伙什,不拘啥,你们平日里能使上的东西,回头全给拿去山里。”   赵素芬一惊:“外头竟这般不安生了?”她不是啥蠢人,女婿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除非形势不乐观要开始往山里跑,她想不到别的原因。   桃花叹了口气,把叠好的衣裳仔细放衣柜里,娘的衣裳和两个弟弟的放一起,衣柜不大,只能这般将就了:“具体的我也不知,大虎是个有成算的,他既然这么说,我们听就是。山里虽也危险,但若外头真不安生,还不如远着人过日子,啥都没有一家人在一起重要。”   她还担心娘不愿意,坐到她身边,抓着她的手撒娇道:“您别生气,没有事先和您商量也是情况所迫,前头我们和大哥二哥他们在山里建了两个月房子,大虎下山后都顾不上歇脚,隔日便去了县里,从县里回来就去了周家村接你们。他是个粗心人,没那份细腻心思,但比孝心,我都要差他三分,啥事儿他都安排好了,您和满仓的屋子也是他出大力建的,他特别特别好,您女婿特别好,娘。”   赵素芬拍了拍女儿的手,眼角热热的,一个劲儿点头:“好,都好,你们都好。”说完又笑她,“你是咋觉得娘会生气的?娘这辈子一直是自己给自己出主意,你当这多好不成?真就好坏都自个扛着,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娘这肩头啊,也沉得很呢。如今有女婿给我卸担子,往后的路咋走,他都给我仔细铺好了,半点不叫我操心,我只需抬脚就行,你说我能不高兴吗?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生气你们的气!商量啥,有啥好商量的,娘愿意听你们的!”   她赵素芬若是不识好歹,哪儿能走到今天。   她笑着抚了抚女儿脸,主动提道:“倒是可惜上次没去老屋瞧瞧,听你说了几回,娘都好奇山里日子咋过呢。”   “上次去可没啥好瞧的,指不定院里还有没锄干净的野草呢。”桃花笑着说,“如今不同了,屋子是新建的,还围了两道院墙,安全性提高了,住着也没那般害怕。”   至于山里的日子,她摇着娘的手,哄道:“您下回和我们一起进山,亲自住上几日就晓得了,不难熬的。”   赵素芬笑着点点头,竟有些期待了。村里有啥好的?东家长西家短,整日为了那些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儿干仗吵架,热闹是热闹,但也烦人。   她听了一辈子的闲言碎语,反而想过安静日子。   午后时光悠闲,桃花拉着娘睡了会儿午觉,睡醒起来时,卫大虎已经带着俩小尾巴回来了,几人正蹲在院子里拾掇羊毛。   羊毛是打算用来塞被芯的,乡下人哪儿会啥手艺,就是最简单粗暴的把羊毛洗干净晒干,就和塞稻草棉花一样,往被子里塞。日后若洗被子,就拿个筲箕啥的把掏出来的羊毛装好,待被套洗干净晒干,再把毛塞回去。   眼下他们便是在干第一道工序,洗羊毛。   老大一个木盆,四个人围成圈坐在小马扎上,大人是在认真干活儿,小娃子却当这是新鲜玩法,小手搓着羊毛快乐的不得了。   桃花也没打搅他们,她去了灶房,锅里还有他们洗羊毛剩下的热水,她全给舀了出来,把大虎从二舅家拿回来的锅子里里外外擦洗饿了一遍。她洗锅的时候,赵素芬从水缸里舀了水到锅中,坐在灶膛口起火,又烧上了半锅热水。   天儿冷,半点省不得柴火,甭管洗个啥,最好都用热水,不然凉水是刺骨的冷。尤其是妇人家,好些个病痛就是这么积累下来的,等上了年纪,身上的毛病便钻出来了。   她自个受了这些苦,自然不想女儿也经一遭。   桃花把锅洗干净,去院里的木板子上挑了几块肉,选的都是肉质嫩的部位,小心翼翼给切成了薄如蝉翼的薄肉片。时间充足,她也有那个闲情逸致,仔仔细细摆盘,肉片一张张贴着盘子,整齐规律得叫人见之心喜。   晓得家里人的胃口,她切了老大一盆的肉片,这些是没有摆盘的,虽不漂亮,胜在量多。摆盘吃的是一个氛围,真要说那个量,怕是全加在一起都不够卫大虎一人吃,桃花自然是晓得的,所以盆里的才是食材。   羊肉片切了老些,羊杂她自然不会落下,羊肚羊肠羊肝羊血,全都用盆装好。   肉类只是羊肉羊杂未免有些单调,鸡鸭不能动,鸡蛋倒是可以。她便叫娘帮着把锅中热水舀入木桶中,她去堂屋拿了十来个鸡蛋,全部打到盆中,又切了些青菜碎丢里头一通搅拌。   赵素芬见此便往灶膛里添了些柴火,待锅中一热,桃花往锅里舀了些猪油,油温一热,她便把鸡蛋倒入锅中,等这面煎至焦黄,她小心给翻了个面。十几个鸡蛋呢,加了青菜碎,那量着实不少,来回几次翻面后,她把鸡蛋小心铲到砧板上,用筷子夹着边儿对叠数次,拿着洗干净的菜刀整整齐齐切成小四方。   切完,她擦洗了一下菜刀和砧板,从篮子里拿过二舅他们拎来的菜,洗干净全给切好。   一盆又一盆,一盘又一盘,整整齐齐堆满了灶台和桌子。   烟囱里飘出寥寥白烟,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雪花。   前一刻天还是亮的,后一刻便觉得天色暗得有些看不真切。   堂屋里点着油灯,放在桌子中间的锅中咕噜噜冒着泡,而围绕这锅子四周摆放的是满满当当当的菜肴,摆盘漂亮但不咋实用的薄羊肉片,扎实但不咋好看的两盆厚羊肉片,已经凝固的羊血,还有一盆盆的羊杂,另一边则是菜,甚至还有老大一把洗干净的野葱。   蘸料自调,葱花芫荽酱油辣子。   一家子围着桌子而坐,所有人脸上都是笑,狗子最会哄人,他紧紧挨着卫老头的坐,一口一个叔,亲热的不得了,闹得卫老头是笑得眼不见牙。   不过他也没忽略满仓,都说会哭的娃子有糖吃,虽说是这个理,但这一颗糖给一个娃子,还是愿意撇成两半分给两个娃子,偏心不偏心不都是大人说了算?卫老头便是如此,他心里确实喜欢更活泼闹腾的狗子,但对满仓也好,夹肉都是哥俩一人一筷,丝毫不偏向。   赵素芬在旁边瞅着,心里亦是感叹万分,要不咋说女婿好呢,人好好一个,家好好一窝,上头不歪,下头咋歪的了?虽说嫁人更看重男方本身,但若他家中都是明事理的长辈,孩子咋都不可能差到哪儿去。   锅中的汤底是中午特意留的,卫大虎就没吃过这么细致讲究的锅子,他媳妇心灵手巧啊,瞧那肉片多薄,夹到锅中搅合两下便烫熟了,沾上蘸料,再配上一大口饭,那滋味美得他是一双粗眉舒展,还管啥世道乱不乱啊,就活在当下!   一家子围着锅子涮肉吃,氛围更添温馨。   满仓长这么大就没吃过锅子,一桌子的肉菜,娘和姐姐弟弟都在身旁,还有姐夫和卫叔。姐夫好,卫叔也好,明明是上门做客,他却半点不觉得自己是“客人”,一点生疏感都没有。   自在,浑身都自在,舀饭不要人招呼,夹肉不会害羞,好似无论他做啥,在他们眼中都是正应当的。   没人把他当客人,他便不把自己当客人。   眼下的日子就和做梦般,甚至比做梦还好,满仓捧着碗,被锅中窜上来的雾气熏得眼睛有点酸。   他好喜欢姐夫家。   狗子却没娘和哥哥的感慨万千,他不但嘴巴甜,还学着姐夫夹肉片涮,涮好挨个送,先是娘,再是他卫老叔,然后是姐姐姐夫,最后是坐在他身边的哥哥,最最后才是他自己。   整整一盘薄肉片,刚好全了他的孝心。   “好不好吃?”他眨巴着双眼一脸期待望着他们。   “烫得正正好,又嫩又滑溜。”赵素芬笑着夸道。   当娘的夸完,紧接着便是他卫老叔,虽然嘴巴笨拙不会说啥好听话,只会“好好好”,但仍旧把狗子夸得连连晃腿,一脸满足。   “瞧那小样嘚瑟的,真是不经夸。”桃花故意逗他,“担心你的小尾巴翘上天,姐姐就不说了。”   “哼哼。”狗子噘嘴,扭头看他姐夫,他姐夫当然是和媳妇站一头,嚼着肉一脸笑,就是不说话。没办法了,这夫妻俩一条心的,他又扭头看他哥,他哥他有自信啊,肯定和他一条心。   满仓确实和他一条心,但融入到这欢快氛围里的腼腆小子也难得起了逗弄之心,看着一脸着急的弟弟,只晓得笑,就是不说话。   狗子气得嗷嗷叫,闹的盘卧在桌底下歪着小脑袋啃骨头的小虎仰头汪汪两声,一群大人笑得不成,筷子都拿不稳了。   热气升腾,屋外雪花飘扬,屋内温馨热闹。   …   吃完饭,碗筷都摞去灶房等明儿再收拾。   烧水洗脸烫脚,家中只有两间屋子,一开始说的是卫大虎带着满仓狗子去爹那屋挤挤,完了他实在有些过于小看自己的体型了,何况他爹也是个大高个,虽然床挺大,耐不住还有个半大小子满仓啊,再挤一个扎实的狗子,真睡不下。   四人在床上一通来回换位,咋换都睡不下,最后无法,只能把狗子抱去隔壁屋,叫他和娘与姐姐一道睡。   男娃子都喜欢和男的一堆,狗子不愿意啊,双腿双手死死扒拉着他姐夫:“我不睡床了,我睡你身上,姐夫我要和你睡!”   卫大虎一巴掌拍在他屁股蛋上,心硬如铁:“想啥呢,只有你姐才能睡我身上,你不成。”说话间已经走到隔壁屋,抬手敲了门。   待屋门一开,他毫不犹豫把狗子从自个身上扒拉下来塞媳妇怀里,道:“那屋实在睡不下,就多这一个,叫他和你们睡。”   狗子在他姐怀里一通蹦跶,屁股蛋又挨了她姐一巴掌。   桃花点头:“成。”   当着狗子的面,卫大虎面不改色伸手在她脸蛋上掐了一把,不等她反应,反手便拉上了门。   原本寻思着明年生娃子,眼下这情况,连和媳妇睡一张床都不成,娃子都找不到地儿来。   不成不成,啥过几日,明儿,明儿就带着满仓回周家村搬东西,也不用等开春雪化了,有他带路,山路有啥走难的,都该好生锻炼起来了,别回头腰挎大刀的官兵上门抓人,他们跑都跑不了。   嗯,就这般,明儿就去周家村拿东西,后日叫上陈二牛一道进山建房子。   山里多宽敞,再不用挤着睡。   再不成还有石洞,他还没带媳妇去瞧过呢,那处地势高,山中美景一览无遗,指不定景美人猛,娃就来了呢?   【作者有话说】   稍后捉虫   (今儿流泪的人有些多哈) 第117章 117   ◎搬东西进山(修过啦)◎   造娃是大事, 半点磨蹭不得。   第二日吃了朝食,卫大虎便带着满仓回了周家村。   回家搬东西这事儿昨夜就和他说了,满仓是个听话的娃, 当初卫大虎叫他存粮,他啥都不问,回头就把粮食全都搬到睡觉的屋,眼下说要把家中的东西搬到姐夫家来,再拿去山里, 他也不问为啥要进山,姐夫说啥就是啥, 听话的很。   在卫大虎眼里,满仓和狗子没啥区别,都还是个小娃,世道乱不乱这些都是大人应该操心的事儿,说太多反而压他心思。   不过在路上,卫大虎还是说了句:“你家的东西搬到姐夫家来, 还是你的, 就是换个地儿放,你心里别多想。”说这话是想到周氏族人,当年他们把岳母赶走不就是担心她老人家重复在李家干的事儿,偷偷把田地家产卖了带上女儿跑路?   他晓得满仓不会那般想,但这人长了张嘴,就是用来说话,甭管娃子心里会不会乱琢磨, 他都得提一嘴, 免得他多心。   “姐夫你别这么说, 我, 我知晓你是为了我好,我心里都明白。”满仓走路没他那般快,卫大虎迈一步,他得加快速度跨上两步才追得上,他咋可能是那般不识好歹的人,回家搬东西这事儿连娘都没有二话,何况昨夜姐夫和卫叔说起县里的见闻,他躺在旁边也是听见了的,姐夫好不好,对他有没有坏心思,他又不是蠢人,心里难道不明白?   何况姐夫还在山里给他和娘还有弟弟建了两间屋子,这些他之前都没有说过,建好了才叫他们知晓。那不但是两间可以遮风避雨的房屋,更是乱世之中的避难地,别说只是把东西搬到姐夫家,便是粮食全都拿给姐姐,叫她煮来全家一道吃又如何?   他是半点不在意的。   “你明白就好,反正你就记住,心里不准藏事儿,有啥话都说出来,你姐夫我是个大老粗,可不爱猜来猜去,咱有啥明着说。”卫大虎笑着揉了揉他脑袋,满仓笑着躲。   说说笑笑来到周家村,今儿没下雪,但昨晚下挺大,以周二毛为首的娃子满村子乱跑,大人们则在扫雪。   看见满仓和他姐夫回来了,那三嫁娘和后头男人生的儿子却不在,有婆子便笑着问:“满仓,你娘和你那个……弟弟呢。”   满仓埋着脑袋不搭理她,他又不是听不出好赖话的小娃,她面上倒是在笑,语气可没多少关心善意,尤其是说到狗子,她下撇的嘴角和眼中的趣味藏都藏不住。   他当没听见,不说话。   “在我家呢。”他不搭理,卫大虎却笑着一把揽过满仓消瘦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样子,看着那婆子爽朗道:“我岳母就生了我婆娘一个闺女,我这个当女婿的自然要孝敬她老人家,昨儿家中杀了一头羊,我家里人少,咋吃都吃不完,可不就得多留岳母和两个弟弟在家多待一些日子。这不,最近日日下雪,天气冷得很,家中被褥不够使,满仓说家里有多的,我们兄弟二人一大早就家来拿了。”   他说羊肉多到吃不完,瞧着婆子目瞪口呆咽口水的模样,心眼坏得在心头乐翻天。   这也正好寻了个回家拿东西的正当理由,免得她们又在私下嘀咕他这个当姐夫的上妻弟家“打秋风”来了,回头周家那群糟老头闻风而来,他便是不惧他们,被他们缠上也烦人。   “杀羊?你家养了羊?不知可有羊奶?”婆子连忙追上他们,她儿媳上个月生产,奶水不咋足,小娃日日饿得扯嗓子哭,家中也不可能顿顿熬米汤喂,他家若是养了羊,倒是可以求些羊奶。   “我家不养羊,也没羊奶,羊肉倒是有,三十五文一斤卖你,可要?”眼看着她都追到家门口来了,卫大虎立马摆出做生意的姿态。   “三十五文一斤??你咋不去抢呢!”一听没有羊奶,一斤羊肉还卖三十五文,婆子立马扯着嗓子开嚎,“你家羊肉吃了是能升天当神仙不成,这么贵价!”   “吃了我家羊肉可不就是快活似神仙。”   “你是要学那王婆卖瓜不成?还吃了似神仙,你咋恁会吹嘘!”   “不买就不买,可不兴看轻我家羊肉,就值这个价。”   “我呸!”   满仓摸出钥匙开门,听着姐夫和她有来有往胡诌,心里头乐得不成.   卫大虎也懒得和她纠缠,本就是随口一说,三十五文就想买他家的羊肉,她愿意买,他还不愿意卖呢。两步跨进门,他反手便把她的惊呼嚎叫关在外头,招呼满仓:“娘说家中有个破板车,搁哪儿呢?找出来,咱拾掇干净,今儿一次就给拉完!”   满仓便去后院一通扒拉,板车上头堆着柴垛,满满当当的柴火把板车遮得严严实实。这是他爹在世时家中最重要的“资产”,他爹去世后,邻居族人都惦记过,每次都让他装憨糊弄过去,那些人是个啥性子他咋可能不晓得,怕是“借”出去一次,他便再也要不回来了。   板车经年累月用来堆柴火,脏的不得了,卫大虎不在意,叫满仓找了个张帕子,他把板车从头到尾擦了一遍,自然是没擦干净,待会儿要放被褥啥的,沾不得水,只能将就使。   至于要搬到山上去的东西,照满仓的想法,那是恨不得全给搬上去,上到粮食被褥,下到一张瘸腿凳,甚至是缺了口的水缸,就没有一样不金贵的。去了山上,就相当于是搬进一个新家,除了四面墙,屋里啥都没有,他当然是啥都稀罕,啥都想带……   卫大虎好似知晓他在想啥,他干脆跟着一道进屋,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先是把最重要的粮食给搬出来,然后是衣柜里的衣裳被子枕头,也不管是谁的,全给丢床上,最后用铺床的褥子卷吧起来系成一个大包袱。   他动作简单粗暴,满仓有样学样,去了自己屋,他这些年攒的私房钱上回便拿去了姐夫家,要不咋说他听话呢,卫大虎叫他们母子把值钱的随身带,那就是真带,如今家中是半个铜板都找不着,家底比脸还干净。   两个屋的被子衣裳卷成俩大包袱丢粮食上,卫大虎连针头线脑一块破布头都没放过,他知晓妇人家最稀罕这些瞧着不起眼的物什,平日里没啥事儿干,都是抱着针线篓子缝衣裳纳鞋底,是万万缺不得的。   两间屋子都搬空了,床上都薅得干干净净,就剩下个光秃秃的床板子。好在是这会儿没有外人在,不然只需往屋子瞅上一眼,他今儿就要被当做强盗被周氏族人举着棍子围攻。   满仓去灶房把家中那点为数不多的粗盐调料菜鸡蛋都给一股脑装在背篓里端了出来。   他俩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一番犹如强盗进屋,比桃花拿着剪子剪羊毛薅得还干净,放眼望去,灰扑扑的家中只剩下一堆破旧的桌椅板凳,屋檐下的柴火,院子里的缺口水缸,便是水瓢碗菜刀砧板,都被满仓用松软的树叶松针给垫吧着给装到了背篓里。   “姐夫,柴火……”他还舍不得屋檐下的柴火,这些可都是他日日进山寻的,费老大劲儿了,平日里烧火都特别节省。   “山里啥都缺,就是不缺柴火。”卫大虎说完,想了想,还真去屋檐下抱了两捆柴火过来。   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麻绳和老大一张破布,还有家中唯一的蓑衣,他把柴火放在显眼的位置,粮食则放在最下面,上头是两大包衣裳被子,扎扎实实堆在上头,几乎把粮食全给遮住。最上边儿便是柴火,两捆还不够,他又去屋檐下抱了几捆过来,叫满仓护着板车上的物件,他用麻绳来来回回缠了好几圈,把东西全给绑在上头。   家中有板车这事儿还是今晨娘说的,卫大虎原本的意思是慢慢挪,三五日回来背些,这样不打眼。   可知晓家中有板车,他又惦记着带陈二牛进山建房子一事,还有他心痒痒的娃儿,顿时是半点都忍不了了,干脆一次就给搬完拉倒,只需稍作掩饰,只要把东西运出周家村,他们爱咋在背后嘀咕他就嘀咕呗,他又不会少块肉。   板车堆得像坐小山,换作寻常男子,怕是得三四个才能推动,卫大虎一个人就成,他甚至都没让满仓动手,卸了门槛,自个便推了出去。   这番动静自然是引来好些瞩目,满仓背着装满碗筷和一些厨房家伙什,明明很重,压肩膀得很,但他却没有表现出来,面色轻松关了门。   和以往无数次出门一样,仿佛只是进个山,下个田,一会儿就回来。   “满仓,你,你咋带恁的多东西,板车上咋还堆着柴火?”邻居妇人看得瞠目结舌,满仓他姐夫在家中杀羊,要留他们母子三人吃肉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村,她们也晓得他这回回家是拿被褥的,可,可这拿的会不会太多了?   咋连柴火都要拿?   卫大虎弯着腰,一双大掌握着车柄,在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的惊呼声中,轻轻松松推着车往村头走去。   满仓还是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嘴巴比那河里的蚌闭得还严实。   卫大虎见她们跟在身后,故意调侃道:“炖羊汤费柴火,冬日山里滑,干柴火不好寻,我这个当女婿的留岳母在家吃肉喝汤,眼下来都来了,顺道拿两捆柴火咋了,都是一家人,计较这些作甚,太客气反而伤感情。”   “嚯,你家还真杀羊了?三十五文一斤贵了些,你若愿意让让价,我就买上半斤!”有人说。   他说话逗趣,那板车被蓑衣和破布捆得严严实实,只能隐约从鼓起来的空隙瞅到柴火,她们原本还在心里嘀咕满仓姐夫不讲究,真就破落户做派,连柴火都拿,可眼下听他说话,她们倒是觉得可乐。三十五文一斤的羊肉呢,这玩意儿在冬日里可是个好东西,喝上一碗周身都暖呼呼的,肉和柴火还真没得比。   还真有人想买啊?卫大虎在心里嘀咕,可他没想卖啊,自家都不够吃呢,顿时是不再说话,闷不吭声唬着一张脸把板车推出了周家村。   这一路倒是万众瞩目,但没不长眼的跳出来指手画脚,许是天太冷,那群老家伙都在家中窝着,反正不管是啥原因,他们到底是没受到啥阻拦,畅通无阻离开了周家村。   至于会不会落下一个“不愿让价就黑脸,不会做生意”的坏名声,他是全然不在意。   一路没说话,二人闷头赶路,直到走出周家村的范围,上了大路,看见蹲在桥头岔路口的陈二牛,满仓才猛地长吁一口气。   “赶紧的,来搭把手。”卫大虎连忙招呼,不是累,纯粹是这破板车不好使,他推着费劲儿把握不好平衡,两只胳膊崩老紧,酸的很。   陈二牛老早就等着了,闻言屁颠颠跑过来,他也是个强壮汉子,一身腱子肉,就比卫大虎差上些许,力气大着呢:“都拿了些啥,嚯,还有柴火呢,真有你的。”他伸手接过柄手,推了会儿便找到了平衡,在这方面竟是比卫大虎还要强些。   卫大虎则接过满仓的背篓,只把背篓里装着鸡蛋的篮子拎出来给他,这才得空关心他家那只宝贝下蛋母鸡:“母鸡就放林大爷那儿吧,叫他给你养着。”   说到林大爷,满仓脸上的笑容暗淡了几分,他抿了抿唇,犹豫许久,到底是没好意思开口。   卫大虎却好似知晓他在想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他一个孤寡老头,多一人也不妨事儿,既然他对你有恩,这情姐夫帮你记着。不过眼下却不方便,不说山里还没拾掇出来,就说今儿回周家村推了这老些东西,实在打眼,若是再带上他,怕是那些老家伙得起疑心了。”   满仓闻言眼睛立马就湿润了,看着姐夫的眼神全是孺慕,说话都有些哽咽:“我,我实在担心他,他老人家虽然脾气不好,但对我很是疼护,性子也不差的,就是不耐烦应付村里人,所以大家伙才说他不好相处。”   这事儿他搁心里很久了,但一直不敢说,他都是被姐夫护着,咋有那个脸开口求他带上林爷爷,林爷爷和他们无亲无故,便是与他有恩情,也是他的事儿,和姐夫无关的。   他心里难受,却不想他姐夫什么都明白,说这些宽他心呢。他的意思满仓听得懂,不介意带上林爷爷,但是眼下不成,时机不合适。   这样就够了,压在心口的最后一块石头挪去,满仓脸上露出一抹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喜悦。   “谢谢姐夫。”满仓看着卫大虎,一双眼睛亮亮的,连声调都比平日要欢快几分,整个人瞧着都没那般怯怯了。   “谢啥谢。”卫大虎笑着搓了搓他的脑袋,“不过可得记住了,日后有啥事儿直接说就成,再不要憋着了。”   “嗯!”满仓重重点头。   一路换着推,一行三人回到村里时,已临近午时。   走到半道上,他们还遇到了李大郎一家三口,瞧着是刚从长桥村回来。如今他们的靠山朱屠夫一死,还死得不咋光彩,被县里的贵人威胁要报复他们,曾经门庭若市的朱家,如今已是门可罗雀。   卫大虎虽没有亲眼瞧见,但也能猜想到,那日听着朱屠夫回村便拎着篮子登门讨好的人家,如今怕是有多远躲多远,这丧礼许是冷清。   没啥交情,甚至还有仇怨,两边人都没打招呼,各走一条道,泾渭分明。   到了家,陈二牛把板车放下就想跑,被卫大虎压着吃了顿午饭,吃饭是次要的,主要和他说说明日进山的事儿:“你和你婆娘若是不担心柴火被偷,干脆把门一关,挑上粮食,带上铁牛,一家三口都进山去。建房子不是啥轻省活计,昨儿我私下问了大哥,大舅和二舅想进山瞧瞧,顺便也带些东西上去,家里要有人守着,这回他和大嫂二哥都不进山,建房子他们帮不了忙,只能靠你们夫妻,我也能搭把手。”   真忙起来,大舅他们自然也会帮忙,但这话没必要说出来,大舅二舅毕竟是长辈,甭管他们帮不帮忙,至少在算劳力的时候不能把他们算上。若进山的是陈大石兄弟,卫大虎都不会说这话,兄弟之间不同,帮忙都不需要张口,自己就来了。   陈二牛也是知晓好歹的人,闻言直点头:“我婆娘也是这个意思,眼下啥都没山里房子重要,啥田啊地的,先把这头捋顺再说,我家没老人搭把手,全靠我们夫妻二人,就是担心铁牛跟着我们进山会不会拖累了,他一个小娃帮不上啥忙,还净添乱。”   “你还指望铁牛帮忙给你建房子不成?”卫大虎笑着锤了他一拳,“放心吧,明儿进山的人多,我岳母和两个弟弟也要去,有狗子和满仓在,他们三个小娃正好做个伴。”   “那敢情好,我这下就没啥好担心的了。”陈二牛挠头傻乐,他一开始就是担心把铁牛带进山,他和招娣忙活建房子,他一个小娃子在山里待不住闹人,回头惹了大虎他们烦心。   如今知晓狗子两兄弟要一道进山,娃子多了,他们自个就晓得一起耍,不会来闹腾大人。   “我们一家三口不在家,村里人定会起疑,我,我也说你带我去县里做工了?”陈二牛支支吾吾,他不是个擅长扯谎的人,生怕自己露馅。   “做工还带上铁牛?你个憨子!”卫大虎大笑,“不搭理就成了,你回头和铁牛好生说说,下山后别说漏嘴,自个把嘴巴闭紧,别个还能来掰开不成?便是掰开,瞧见的也是牙齿舌头,不是山里的房子。”   陈二牛忙不迭点头:“铁牛像他娘,嘴巴紧,定不会乱说。”说完,一张糙脸臊红了,“我,我也会管好自己,若是说漏嘴,就把舌头割了。”   卫大虎对他舌头没啥兴趣,晓得他那脑子就是摆设,吴招娣也没进过山,没经验,怕是不晓得要带啥,他便掰着指头和他道:“一家三口的粮食挑上,山里比外头冷,厚被褥得带上,衣裳也穿厚实些,热了能脱,冷了可就没得穿。建房子的家伙什山上有,这个不需操心,再带些菜,肉的话,想带就带,不带也成,我能打猎,深山里不缺那一口……你也别和我客气,回头等把房子建好,我教你们打猎,自有我坐享其成的时候。”   陈二牛便不说话了,只一个劲儿点头:“大虎,我都听你的,你只管使唤我就成,我便是当不成猎户,不会拉弓射箭,没你厉害,但我有把子力气,比大哥二哥还强些,若是遇到野猪,我也能上手摁,胆子不小的。”他努力细数自己身上的优点,表示自己是有用的,能帮上忙,不会拖后腿。   卫大虎点头,起身拍了怕他的肩,晓得他心里惴惴不安,那种把身家性命都系在别人一念之间的惶恐不安,他咋可能感受不到?   他没说啥好听话安慰他,眼下说啥都没用,只看日子过下去,他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松了,自然就不会担心被丢下了。   约好明日寅时过来,陈二牛搓着手,愣是不顾他的劝阻,帮着把板车上的东西卸下搬去堂屋,这才在卫大虎的笑骂声中回了家。   且不提他回家后是咋和吴招娣说的,夫妻俩又是如何手忙脚乱收拾明日进山要带的东西。他一走,卫家也开始收拾,被卫大虎简单粗暴裹成一包的衣裳被子,桃花费了老大劲儿才拾掇好,这些都不用放衣柜,直接塞到大背篓里明儿带进山就成。   “你去收拾你们的,这些我来弄。”赵素芬赶她。   “成。”桃花也没和娘客气,去客厅寻了个箩筐,倒是没收拾衣裳,而是叫大虎去后山割了几扇芭蕉叶铺在里头,然后把昨儿剩下的羊肉全给丢进去,一块都没留。这些她准备全带去山里,留上两条新鲜的,剩下全给熏成腊肉,和上回熏的野猪肉放一起,啥时候想吃了便割上一刀。   除此之外,她还把之前晒好的菌子给带上了,大虎惦记老久的牛肝菌腊肉粒焖饭,这回进山可以安排上。   最后是酒,泡的果酒和那坛子好酒都是要带进山里的。   还有啥呢?桃花满屋子乱转,这回要把家中的金贵东西全都拿进山,哦对,她一拍手掌,险些把最重要的给忘记了。   大虎从县里买回来的粗盐和药物,这两样定是要带去山里的。   还有银子,卖皮子剩下的几十两银子得带进山,最后便是家中的家禽了。   爹这回不进山,羊刚杀一头,拉下山都老费劲儿,自然不可能带头活羊上去,回头还得杀了。   鸡鸭得下回才能带,爹的意思是下回他进山便不下来了,就在山里住下,这般家禽就能彻底圈在山里养。   他眼下还得拾掇羊毛,所以这回便不跟他们进山。   一家子忙活一下午,晚间随便吃了些便洗漱睡下。   第二日天还未亮,陈二牛一家便来了,身后跟着大舅二舅,大舅挑着粮食被褥的箩筐里还窝着一个呼呼大睡的铁牛。   卫大虎也差不多,今儿挑了担,一个箩筐里装着粗盐羊肉药材和一些杂七杂八的物什,另一个箩筐窝着卷着被褥睡得正香的狗子。   至于大舅为啥挑着别人家的儿子,没办法啊,陈二牛夫妻老实巴交,陈二牛挑了满满当当两筐粮食,上头还绑着两只束着嘴的鸡。挑还不算,他还背了个大背篓,里头又是腊肉又是菜,除了锅没带,碗筷瓢盆一样不缺,甚至还放了个小马扎。   吴招娣也差不多,和当初大嫂头一回进山一样,背篓里是冒尖的被褥衣裳,手里头还拎着两只母鸡。   得,夫妻俩人手两只母鸡,鸡窝都被捅干净了。   天还未亮,小虎开道,一行人悄无声息进了山。   【作者有话说】   稍后捉虫 第118章 118   ◎好好好日子过起来(修了一下刷新可看)◎   桃花已经有过一次雪天走山路的经验, 她如今也算锻炼出来了,杵着棍子稳身形,虽也累得慌, 但比娘和招娣好多了。   赵素芬上了年纪,体力自是不如年轻人,她被夹在中间走,前头是卫大虎,后头是桃花, 防的就是她脚滑摔跤夫妻俩一前一后好及时搀扶,这把年纪, 别说摔到天坑里,就是一屁股蹲坐地上,怕是都得在床上躺个两三月才能恢复过来。   桃花身后是满仓,而满仓后头则是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的吴招娣,她和陈二牛不愧是夫妻,心都提着, 哪儿敢摔啊, 生怕给队伍拖后腿。而在她身后是陈大舅和陈二舅,陈大舅还罢,每日往村后头那座山路钻,拾柴套笼子,他是闲不下来的性子,山路是走习惯的。   陈二舅则不同,虽然家中汉子比不得大哥家多, 但他是个懂得享受日子的人, 活儿干完就爱揣着手四处闲逛, 拾柴都是二舅母的事儿, 他走山路便磕磕碰碰,脚滑好几次,还摔了个大马趴,裤腿都脏了。   走在最后头的便是陈二牛,他就更别说了,陈家汉子加一起都没他健壮力大,也就一个卫大虎能强过他,两个魁梧大汉一个在前头开路,一个在后头压阵,除了担心路滑不好走,一路倒也没遇到别的危险。   一行人全神贯注注意着脚下,半点没敢分神说笑,中途歇息了两次,到老屋时,已是午时。   他们天不亮便出发,整整走了几个时辰,汉子家还罢,暂且稳得住,赵素芬和吴招娣那是累得哼哧哼哧直喘粗气,陈二牛带的那小马扎便派上了用场,卫大虎开了院门,一道扎实的粗木院墙,一道削尖的竹院门,赵素芬是累得一步都迈不动了,接过桃花递来的小马扎,往院门口一摆,一屁股便坐了下去。   “可累死我了。”她一张脸通红,走路出了一身汗,又不敢脱,山里多冷啊,坐下缓口气的工夫,被风一吹,瞬间又觉得凉飕飕,又热又冷,两种温度你来我往,闹得人是这不舒坦那不自在。   桃花摸出钥匙开了堂屋门,众人跟在她身后,把挑来的粮食被褥啥的放里头,哦对,还有一直窝在箩筐里的铁牛和狗子,俩小子半路睡醒了,嚷嚷着要自己走,在箩筐里一个劲儿蹦跶,结果脚没落着地,屁股蛋倒是一人挨了一巴掌。   “这院子建的可真敞亮霸道啊。”东西放下,大舅二舅便去了院里转悠,没进山之前他们心里还担心呢,那可是深山,灾荒年间山里的狼饿肚子会结伴下山吃人,他们若是住在山里,狼都用不着下山,转道来吃他们就成,多近啊。   他们兄弟心里担心得很,所以这回无论如何都想进山来瞅瞅环境,如今这颗心算是落到了实处,怪道他们在山里辛苦造了两月,人都瘦脱相了,瞧这整整齐齐的十间新屋,他们垫着脚都瞅不到外头的院墙,老高老结实了,这还怕啥狼啊,熊来了都不怂!   兄弟俩抄着手前院后院来回瞅,寻思安全这玩意儿咋都得排第一,反正这山里缺啥都不缺树,人咋说都比动物要聪明,在生存面前,费点事儿出点力算啥,回头真全家搬进山了,他们闲来无事就砍树,就围着院子周围砍,还得往外圈一道更坚固更高的围墙,这般人活动的范围就更大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齐齐点头,成,就这么搞。   陈二牛也凑了过来,一脸新鲜瞅着四周,哪儿哪儿都好奇,尤其是那十间屋子,他看得是眼红不已,妈呀,只要一想到他这回进山也是来建屋子的,过不久他家也能建起一间屋,他整个人就激动得手脚发抖,开心的不得了。   放好东西后,桃花带着娘去爷那屋换了身衣裳,把里头打湿的中衣换了,又往后背垫了张干净的帕子,既能保暖又不会着凉:“这屋是干净的,一直住着人,您若累了躺下歇会儿也成,我去外头瞧瞧,招娣他们的屋还没建,得给他们一家分个地方暂住着才成。”   “成,那娘歇会儿,你自去忙,不用管我。”赵素芬便坐在床上歇息,她确实也累了,双腿酸软得不成。   吴招娣也在院子里四下瞅,和陈二牛一样,心头火热得很,浑身都是劲儿,半点感觉不到累,见铁牛和狗子在院子四处疯跑,小娃子欢快的笑声给深山添了几分人气,热闹得很。   “满仓,看着点狗子和铁牛,不准他们去院外耍。”桃花笑着走出来,嘱咐满仓,见大虎带着两个舅舅和二牛介绍这间屋是谁的,那间屋是谁的,她笑了笑,推开留给三花那屋,拉着吴招娣进去,“大哥二哥和三石那屋他们都放了些小物什,眼下大舅和大舅也进山了,就剩三花那屋还空着,你们一家三口就先住下,等屋子建好再搬就成。”   这也是在山下大虎和她商量好的,也和大舅提过一嘴,毕竟三花那屋算是大舅家的,咋都要经过他同意。   陈大舅自然没意见,进了山,他身为“舅舅”的长辈身份变得薄弱了,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像一个巨人缩水变成个小娃。在山下,他自我感觉还是有那么两分话语权,但到了这里,下意识就闭上了嘴,只晓得竖起耳朵听大虎说话。   他也不觉得有啥不对,就好比种田和打猎,种田他是老把式,谁都得听他的。但打猎嘛,他屁都不懂一个,自然是听大外甥的。   进山便是如此,这里是大外甥熟悉的地界,自然由他说了算,他当舅舅的啥都不懂,摆啥谱啊?乖乖听话就成。   房子安排的很是顺利,吴招娣也没客气,晓得自己住那间屋后,她拿了帕子和木桶,也不管水凉不凉,从放在院子里的水缸里舀了大半桶水,帕子扔进去搅合搅合便开始搞卫生。   水都是现成的,这些日子三天两头便下雪,雪化成水,正好方便了她。   她拎着水桶,没分你屋我屋,从第一间屋子到最后一间屋,一个没落下。   桃花也腾不出手去帮她,她这会儿正在新建的灶房里擦洗灶台和锅,走了半日山路,大家伙饿得前胸贴后背,看完院子和屋子,这会儿卫大虎已经带着俩舅舅和陈二牛去周围熟悉环境了。   满仓在院子看着狗子和铁牛,他也勤快,拿着笤帚在扫落叶,偶尔帮着吴招娣换桶干净的水,帮着拾掇卫生。   只有狗子和铁牛,他们是半点不知愁,和小虎一起,俩娃一狗绕着院子来回跑,哈哈哈的笑声交织着欢快的狗吠,惊得林间鸟雀扑腾翅膀乱飞。   要不说有小孩的地方热闹呢,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桃花在灶房里煮饭,心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感觉这般和下山下过日子也没差了,甚至还热闹些。   “可真是闹腾。”赵素芬笑着走进灶房,撑着双腿坐到灶膛口帮着烧火,“原以为上回进山摘拐枣就有够累了,没曾想和这次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都不敢想你们两口子经常进山下山得有多辛苦,还背那老些东西,咋走的呀。”   “走习惯了就好,这回我都不咋觉得累,时间也过得快。”桃花便和娘说自己第一次进山,那可真是累得双腿发软,心脏怦怦直跳,好似都要从心口里蹦出来了,吓人得很。看不到前路,前后左右都是高大的树林子,各类鸟雀都在叫,还有松鼠朝她丢栗子,若不是前头有野梨吊着她,她是真走不下去,“累才好呢,外人才找不着。”   “是这个理。”赵素芬也笑了。   “婶儿,床板子我都擦干净啦,我帮您把床铺了吧?”吴招娣在外头叫道,床板子都是打好了的,当初他们进山就吃了没床睡的苦,后来卫老头进山后人手愈发充足,建房子的间隙,陈二石便把床板子给打了出来,算不得多好,一屋一个,保证了只要进山带上被褥就有床睡,再不用打地铺。   吴招娣把每间屋子都擦洗了一遍,把自家的床铺好,她半刻不得闲,还想帮大舅二舅铺床,但他们还没回来,便没擅自做主,这会儿从外头探进半个身子,看着赵素芬笑道:“满仓那屋我给拾掇好了,褥子铺着试了试暖和着呢,大舅他们不晓得去了哪儿,现下还没回来,您在灶房忙活,我帮您把床铺好可行?”   “咋不行,那可就辛苦你了。”赵素芬往灶膛里塞了把柴火,她心里喜欢极了吴招娣,和闺女完全是两个性子,比桃花少了些温吞,多了几分爽直,做事麻利不墨迹,好着呢。   “辛苦啥,应该的。”吴招娣爽快一笑,转身就见铁牛和狗子背贴着院墙,贼头贼脑试图往外跑,吓得她张嘴就骂,“陈铁牛你屁股蛋是不是痒痒了,要不要老娘拿棍子给你挠挠?!说了不准去外头,你不晓得山里有狼吗?你不听话,小心它把你叼去吃了!”   铁牛吓得缩脖子,害怕且理直气壮:“爹还没回来,爹被狼叼走了,我去救他!”   外头紧接着便是撇棍子的声儿,桃花在灶房里闭了闭眼,不出意料听到铁牛被揍得嗷嗷大哭的声音。   小娃子不晓得好歹,在院子玩了半日,大人越不准他们去外头,他们心就越痒痒,吴招娣可不惯着他,山里比不得村里,随便他疯跑都没事儿,不说外头路滑容易摔,若是不小心跑进林子迷了路,可真就是半截身子埋在土里,干脆闭眼算了!   啪啪一顿抽,进山半日,铁牛午饭还没吃上,先招来一顿竹板炒肉。   狗子在旁边看得心肝颤颤,贼头贼脑往灶房瞅,对上他姐冷肃的眼神,立马老实了,见铁牛哭得凄惨,立马跑上去哄吴招娣:“二牛嫂子,是我的错,你别打铁牛了,我们不出去,就在院里耍。”   桃花收回目光,招娣教育娃子,她没插嘴,晓得她手下有轻重,是想给铁牛紧紧皮,男娃子调皮贪玩儿,若是不把大人的话放在心上,趁着人不注意跑出去,出了事儿可咋整?狼叼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山里啥都有可能发生,运气这事儿谁都说不准。   外头没打娃了,赵素芬把狗子叫来灶房教育了一顿,倒是没打他,但娘拉下脸说话的模样别说狗子,桃花都憷得很,是真凶啊。   “我叫你哥哥看着你,你却趁着他进屋不在跟前想带铁牛去外头耍,我就问你,若是铁牛出了事儿,你咋跟二牛和招娣交代?你又让你哥咋整,是要他内疚到死不成?”赵素芬冷声道:“娘晓得你聪明,听得进话,我也不打你,你自个去外头好生想想!”   狗子两眼包泪,哽咽着出去了。   桃花气他不懂事,偏又心疼,饭煮好后,她把米饭沥出来蒸上,拿了三个碗洗干净,盛了三碗浓稠的米汤端出去,先给满仓一碗,然后去哄缩在角落里哭肿眼的俩个娃,又严肃又想笑:“都把眼泪擦擦,说好了不准去外头,咋不听话?山里不比村里,你们既不认识路,林子也危险,若是没有爹娘在身边,万不可出院子,可记住了?”   “嗯!”被她温声轻哄,铁牛觉得屁股都不疼了,抬手抹了眼泪,吸溜着鼻涕看着她手头的碗,想要,但没好意思开口。   桃花笑着递了一碗给他:“刚出锅的米汤,且烫着呢,小心些端。”   “谢谢婶儿。”铁牛小心翼翼捧着碗,睫毛还湿漉漉的,嘴角却咧出一抹憨笑,瞧着虎头虎脑,招人喜欢得很。   “乖。”桃花揉了揉他的脑袋,把另一碗也递给了狗子,没多说啥,起身便回了灶房。   等饭煮好,正在炒菜的时候,卫大虎他们回来了,担着两桶水,瞧着是去小溪逛了一圈。   “山里也没一条正经能下脚的路,别的暂且不急,水是日日都要用的,回头得了空,咱把去小溪这条路上的杂草锄了,再铺些碎石或石板子,下雨天好走些,不然出门就是一脚泥,别水没挑回来,人还给摔了。”大舅一手撑着院门,手头拿着竹片在刮鞋底板的积泥,老厚一层,每一步都在负重前行。   村里再不咋地,好歹有一段石板路,这山里是啥都没有,晴天还罢,雨天出个门才费劲儿,路没走几步,全刮泥去了。   “成,您说了算。”卫大虎笑着点头,长辈一来感觉都不一样了,啥事儿都比年轻人考虑得周全,出的主意也都是冲着过日子去的。   带他们出门转一圈,大舅已经在外头划好了道,说以这儿为起点再圈一个院墙,活动范围大了不说,日照更足,回头还能扩建。又说去小溪那条路得拾掇出来,这个卫大虎深有体会,回头辟条正经小路出来,他媳妇去小溪洗衣裳也不能走一脚泥巴了。   还有就是方向感的问题,他发现了,二舅和二牛方向感都不咋地,带着他们在周围转了一圈,那是两眼一抹黑,看哪棵树都长一个样,他有心试探,结果没一个人能找着回家的路,搞得他在心里大呼不妙,这可不成啊,不认识路那跟睁眼瞎有啥区别,出个门就相当于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了,多吓人。   大舅也发现了,就说回头得在树上做些记号,远的不说,自家周围这一片得混熟吧?   卫大虎觉得这主意不错,便对大舅竖起大拇指,果然,人生在世,方方面面都缺不得长辈,这不,进山不过半日,事儿立马钻出来了,锄草铺路做记号,都安排上。   “中午吃啥啊媳妇。”金鸡独立把脚底板的泥刮了,卫大虎第一件事便是往灶房钻,进去后先瞅了眼锅里,嚯,炒着腊肉呢,难怪这么香,扭头又见灶台上的米汤,自个盛了一碗,边喝边冲外头嚷嚷,“灶房里有米汤,要喝的自个进来倒。”   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招来了,二舅抄着手探头瞅了眼锅中的腊肉,眯着眼直吸鼻子,夸道:“好好好,家中两个媳妇会弄吃,山下有老二媳妇,山上有大虎媳妇,这五脏庙是在哪儿都委屈不了。”   “去去去,别把唾沫喷锅里去了。”大舅推他,真不讲究,居然对着锅说话,他也舀了一碗米汤,端着碗去了院子里。   灶房里热火朝天,桃花笑得很,这腊肉是上回熏的五花,在灶房晾了些日子,切的时候她就晓得这腊五花好吃。   果不其然,下锅后翻炒两下,肉香味儿立马便窜出来了,肥肉晶莹剔透,啥菜都不用放,就放些在路上拔的野葱,来回一通翻炒,那香味儿可别提了,惹得铁牛在院子里一个劲儿叫婶儿:“婶儿,好香啊婶儿,啥时候吃饭啊。”   “马上就好啦。”桃花笑着说,她如今心情好,被人催饭也不生气。   狗子见此,挨挨蹭蹭贴过来,冲姐姐撒娇。撒完又去黏糊娘,逗得赵素芬严肃不起来了,晓得他心里不舒坦之前被教训,笑着抚了抚他的后脑勺,把他往外头推:“带着铁牛去洗手,待会儿就要吃饭了。”   “嗯!”晓得娘不生气了,狗子嘿嘿直乐,拉着铁牛便跑出灶房。   赵素芬笑着摇头,放下火钳,灶膛里的火差不多啦,不用再添加柴火。她起身帮着拾掇碗筷,吴招娣也进来了,手脚麻利把碗柜里的碗都拿出来洗了一遍,顺手还把腊肉端去了堂屋。   “洗手就洗手,咋还玩上水了,天多冷水多凉你不晓得吗,生病了咋整?还玩,还玩,棍子来了!”见那两个娃子蹲在水桶旁边玩水,吴招娣感觉手又痒痒了,又想打娃了。   “棍子别来!我洗干净了!”铁牛浑身一个激灵,赶紧把手从水桶里伸出来,在身上一通胡乱抹,甩着一双红彤彤的手跑进堂屋。   摆碗筷的间隙,桃花趁着灶膛里还燃着火,又煮了好大一锅热汤,中午就两个菜,一盆菜汤,一盘炒腊肉,还有满满一甑子的饭。   上回大哥他们挑进山的粮食几乎没剩下,但这回大舅二舅却没担粮上来,不晓得是不是陈二牛叮嘱的,吃饭的时候两个舅舅是半点没客气,自在的很。若要细分,腊肉也算是他们家的,但相比自家人藏着吃,她更喜欢这样,大家伙不分那么清,几家人吃大锅饭,粮食和肉都放在灶房,随掌勺的人咋拾掇,你家粮食他家鸡蛋我家肉,随便拿,随便做,随便吃,没人计较这些。   日后几家人一起过日子,若是计较太多,肯定会有矛盾。   这样便很好,聪明的人不计较,憨实的人没心眼,所有人拧成一股绳过日子,力都往一处使,还愁山里日子过不下去?   腊肉是真香,但今儿还没开始动工建房子,没干啥体力活儿,桃花便有些小气,肉只切了小小一刀,能保证每人能夹个三四片,多的就没了。   吃饭的时候无人说话,大家伙都饿极了,除了小娃子,大人们是一碗碗添饭,热汤刨饭吃得很是带劲儿。   吃饱喝足后,赵素芬和女儿一道洗碗,吴招娣不再忙活这头,她和陈二牛扛着锄头开始挖地基了。   在山下的时候,卫大虎没把大舅二舅算成干活儿的劳力,但他俩咋可能坐得住,建房子可是大事儿,何况陈二牛可是他们陈家子侄,上回还帮着他们干架,日后还要一道生活,和儿子也没太大差别了,见他们夫妻吃完饭就开始忙活儿,陈大舅拽上弟弟一起,拿着斧头锯子便钻去林子里砍树。   卫大虎也帮着一道挖地基,满仓在旁边瞧着,蠢蠢欲动也想帮忙,他也没拦着,笑着说:“是得锻练锻练,汉子家得有把子力气才行,满仓瘦弱了些,得把身子骨练结实了。”   满仓瞬间高兴,他还担心姐夫不让他干活,闻言立马点头:“姐夫,我会好好干的。”   “稳着来,别一下子干猛了,累了就休息。”卫大虎和陈二牛就是俩干活儿好手,一锄头下去便铲下老厚一层土,何况这回就建一间屋,不像上回,加上灶房十一间,建得人头晕眼花,他还发誓再不干建房子这苦差事,结果怎么着,今儿还不是握上了锄头。   吴招娣也能当半个汉子使,乡下妇人就没有一个娇的,干活儿比满仓还麻利呢,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辛苦满仓了,还让你个小娃子帮我们干活儿,回头等母鸡下了蛋,把铁牛那份都留给你吃,可得好生补补。”   满仓臊得满脸通红:“别,别,你留给铁牛吃。”   铁牛还不知他娘已经把属于他的鸡蛋给了他满仓叔,他也是有任务在身的,得看鸡,不准鸡跑出院子。   他娘说了,人跑出院子还晓得回来,鸡可就不同了,它跑出去就再不会回来了。   母鸡啊母鸡,我可得把你看好了,还指望你下蛋添菜呢。   一整个下午,家里家外都在忙活,桃花收拾完灶房,把娘催去屋里歇晌,又去林子里问了两个舅舅,得了同意后,她便去他们屋帮他们把床铺好。   杂事干完,她也寻了把趁手的锄头,倒没下去挖地基,而是帮着运土,都摞老高了。   所有人都在帮忙,陈二牛和吴招娣两口子感动得一颗心热乎乎的,爹娘妹子靠不住又咋地,不以血脉论亲情。   大舅二舅干的是长辈的事儿,大虎桃花满仓干的是兄弟姊妹的活儿,这和一家人有啥区别?   没有,他们就是一家子!   【作者有话说】   稍后捉虫 第119章 119   ◎土匪进村◎   建房子这事儿大家都有经验, 有条不紊忙活几日,地基已经打好,砂石土也是在上回那地儿挖的, 吴招娣一个人便领了这活儿,桃花看不过眼,得了空便去帮她挑。   赵素芬缓了两日,如今灶头上的活计都是她一手操持,除了炒菜是桃花的事儿, 煮饭洗衣她都不用沾手,净忙活外头去了。   卫大虎这回没去采石, 陈二牛咋好意思,这种要使大气力的累活儿当然得他自己来,卫大虎拗不过他,得了空就去砍树锯木头,帮着建房子啥的。   就在这忙忙碌碌中,时间过得老快, 差不对多六七日的光景, 老屋旁边便又多了一间屋子。外面瞧着灰扑扑的,没好生拾掇瞧着埋汰,但陈二牛和吴招娣却两眼包泪,夫妻俩内心激动得无法言喻。   心可算是踏实了,不枉他们这些日子起早贪黑,肩头手掌皮都磨破两层,如今他们在山里也算有家了。   “宰只鸡!今晚咱吃鸡!”陈二牛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看着正在院子里悠闲叨食的几只母鸡, 惦记上了它们的肉, 指挥吴招娣, “婆娘,你去抓鸡,我来杀鸡烧热水拔鸡毛!”   “鸡惹你啦,它今晨还下了蛋呢,你杀啥它干啥?要吃肉灶房里还吊着腊肉,你们带进山的都没吃完,那些是不能填你肚皮还是咋地。”今儿就剩一点收尾活计,大舅和二舅便没帮忙,吃了朝食便扛着锄头去辟小路锄杂草,连满仓都被他姐夫丢过去帮忙,眼下回来就听说陈二牛大言不惭要杀鸡,陈大舅当场就给他撅回去,“我看你也不稀罕这几只母鸡,干脆留在山里的得了,明儿咱下山,你卫叔这回上来就不下去了,留着他喂养得了,每日还能捡俩蛋。”   陈二牛被兜头一顿骂,他嘿嘿挠头笑,半点不生气:“就是想着大家伙最近都辛苦了,帮我们建房子起早贪黑,想宰只鸡给你们炖汤喝,都补补身子。”   “补身子哪儿用得着杀鸡,炖锅羊肉就成了。”赵素芬笑着从灶房出来,“鸡就别杀了,还能下蛋呢,我待会儿拿块羊肉,小火炖上半日,晚间就喝羊肉汤吧,正好这几日下雪,大家伙都好生暖和暖和。”   “成,晚上就喝羊汤。”二舅最先相应,他惦记这口许久,最近桃花忙着担砂石土,亲家掌管着灶头活儿,他都没好意思开口。   桃花也累得很,不过她也没歇下,打了桶干净的水,帮着吴招娣擦洗屋子。一整个下午,陈二牛往小溪边儿跑了好几趟,挑回来的水才勉强够使。   忙忙碌碌不知时间流逝,夜幕降临时,这间新建的屋子已焕然一新。   堂屋的门紧闭着,下午的时候,山里天气忽变,雨夹雪哗啦啦下,狂风呼呼吹,气温瞬间骤降,冷得铁牛和狗子直哆嗦,一个劲儿嚷嚷冷。   可不就冷么,他们头一遭体会到深山和村里的区别,同样的季节,一样的雪和风,在山里两件袄子都有些穿不住。   油灯的光有些昏暗,桌上热气氤氲,每个人都缩着脖子捧着碗,一口滚烫的羊肉汤下肚,瞬间抚平周身的寒冷。   “山里房子都建好了,咱如今是个什么打算,这回下山是继续搬东西还是那什么静啥变?”二舅想拽两句文,奈何肚中没有一滴墨水,缩成一团看向坐在对面的大外甥。   好在他大外甥虽也是个文盲,但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不进山咱建屋子干啥,这回下山您和二舅歇歇,换大哥二哥和老三进山,家中的家禽啥的,都给弄上来,叫爹帮着照看。还有粮食衣物啥的,都慢慢挪上来,来回搬个几趟,我寻思也差不多了,到时全都进山吧。”说着他叹了口气。   全都进山意味着啥,意味着他觉得外头差不多要出苗头了。   年关临近,就今年这天气,一日下几回雪,冷得刺骨。村里还罢,家家户户地窖里还有粮食,县里和镇上可就不同了,他想到那些饿得面皮发青躺在粮铺面前的百姓,便是他们身子还能撑得住,家底也撑不住了。   粮食一日一个价,他们买得起时还愿受苦,到了买不起时,饿极的人和野兽也没啥区别。   饥荒年,狼在山里寻不到吃食,会成群结队下山吃人。   饿狠的人,和饿狼又有什么区别?   …   在寒风中捧着碗,喝着羊汤暖身子的他们不知晓的是,事儿还真叫卫大虎说准了。   李大郎和他娘忙活完朱屠夫的丧事回来没安生两日,他婆娘周苗花的娘家又出事了。   那是卫大虎他们进山的第三日,周家老两口当初带着一家子子侄气势汹汹打上陈家,那横强霸道的样子让大河村的人记忆犹新,尤其是周婆子坐在地上蹬腿撒泼的泼妇样,她那张老皮子就没一个人不认识,所以当她哭嚎着跑进村时,那哭得肝肠寸断仿佛死了男人的凄惨声儿,把所有窝在家中猫冬的村民都惊动了。   大冬日也没啥乐子,周婆子一来,好么,全村人闻风而动,尤其是陈家人跑得最快,吃仇人的瓜就没一个不激动的。   不消片刻,李家外头便围满了人。   周婆子到了女儿女婿家,都顾不上地上的雪,脱了力般一屁股坐了下去,一张布满丘壑的老脸满是泪,拍腿哭嚎:“苗花啊,我的苗花啊,你赶紧回娘家看你爹最后一眼,咱家遭大难了!!你大哥被人打死了,你爹和你二哥这会儿还躺在床上生死不知,那口气不知道啥时候就咽了,咱家的粮食都被那群人贼人强盗抢光了!我们村遭了土匪,一伙人,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群人,拿着刀见人就砍,家家户户的粮食都被抢了,呜呜呜……亲家,我的老亲家啊,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求求你了,你大哥是个本事人,还认识县里的官爷,我想报官,我要报官抓他们,我大儿可是被活活砍死了啊!!”   李家人被这触不及防的一出闹得没反应过来。   周苗花原本正在屋里猫着,她装了几个月的大肚婆,没曾想后头居然真的怀上了,骤然听闻她娘来了,她原本还没当回事儿,以为她是想她了,结果穿上鞋子出来迎面就是这么个晴天霹雳的消息等着她,顿时两眼一黑,险些晕倒在地。   “啥强盗?杀人抢粮?你莫不是在胡诌吧,咱们定河镇又没有土匪窝,谁人有这么大胆子?”舅舅一死,李大郎顿觉靠山没了,这些日子在村里夹着尾巴做人,心里正惦记着岳家那几个兄长,寻思回头得来往亲密些,舅家已经靠不住了,但他还有岳家呢,他岳父岳母可是愿意为了女儿打上别人家门的狠角色。   结果算盘刚拨,还没听个响儿,岳家噩耗传来,他睁大眼睛不敢置信,一惊一乍间脚步晃了晃,哪儿还顾得上把岳母拉起来。   “我咋可能拿儿子的性命开玩笑,你大哥的尸体还在家摆着,村里这回死了七八个人,苗花大哥就是其中一个!”周婆子涕泪横流,“不知道咋回事儿啊,不知道啊!他们突然就冒出来了,乌泱泱上百个人,各个面黄肌瘦,眼神凶恶,他们手头拎棍握刀,领头的是个魁梧大汉,进村就开抢,有人反抗,他举刀就捅,他们跑到了我家,你爹和你哥哥们拦不住,你大哥哪儿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粮食被抢,上前去拦,人都没碰到他们就捧着肚皮倒在了地上。”   想到那个画面,她哭得愈发凄凉,跟噩梦一般,她大儿的血流了一地,她家老头子和老二被打得满地打滚,满村子鸡飞狗跳,家家户户都是惨叫痛哭声,乱了,彻底乱了。   她还不知朱屠夫已经死了,哭倒在地:“求亲家母帮个忙,你家兄是有大本事的人,我们两家是姻亲,本就该守望相助,如今我家老大含冤而死,家中米面油粮银钱被抢了个干净,连身上的厚实衣裳都被扒了,那群强盗蝗虫猖狂蛮横见人就杀,合该报官抓他们!求你帮个忙,叫你兄长……”   李大郎的娘脸色难看,下意识侧了侧身子。   “你要报官得去县里啊,你找朱屠夫有啥用,他都死了!”人群里不知是谁说了句。   周婆子哭声一顿,茫然抬头,她亲家母不知何时已经钻进了屋,只剩她女婿站在院子里。   朱屠夫死,死了?   “你舅舅死了?”给儿子伸冤的希望破灭,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扑过去一把抓住李大郎,“他死了?他咋能死了?他不是有大本事的人吗,他咋可以死?!那你大哥怎么办,那我儿子怎么办啊?!啊!苗花,咱家怎么办啊,家里啥都没了,朱屠夫死了,谁帮咱家把粮食抢回来啊!!”   周婆子再也支撑不住,哭叫一声后,整个人直挺挺朝后倒去。   李家是如何一番兵荒马乱不提,就说围在李家门口的村民,各个交头接耳,敏锐的已经嗅到风声不对,已经偷偷使唤家中儿子去外头打听情况了。   周苗花娘家离他们大河村不算远,中间就隔着几个村子,他们可都听得清清楚楚,乌泱泱上百个强盗土匪闯进他们村杀人抢粮,不是某一户得罪了人,遭了报复,而是全村人都被抢了,还死了七八个人!   大河村的人听得脚底板发凉,相熟的人家对视一眼,三两结伴悄无声息离开了李家。   时不时有人顶着风雪出村。   泥腿子不晓得外头发生了啥,但他们对危险的感知是藏在骨子里的,周婆子说的事儿让他们感到十分不安,总觉得外头出了啥他们不知道的大事儿!   再无人关注周婆子和李家,满村跑的小娃子都被大人抓回了家,所有的不安都被急促的脚步声裹挟,家家户户院墙紧闭,似乎这样便能阻挡所有危险。   方秋燕和大舅母在周婆子晕过去前便僵着四肢往家走,婆媳俩望着飘着雪的半空,竟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   “娘……”方秋燕牙齿打架,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嘘。”大舅母看了眼周围,声音几不可闻,“去和你二婶说一声,把家里门关好,我们等大虎回来。”   方秋燕忙不迭点头,一颗心砰砰直跳。 第120章 120   ◎安排◎   不到半日, 十里八村都听闻了李子坝发生的事儿。   一石激起千层浪,尤其是有女儿嫁到李子坝的人家,更是当晚便收到了信儿。   外嫁的姑娘带着女婿哭哭啼啼跑回家, 说村里遭了土匪,家中粮食被抢光了!那群贼人不但抢粮,连娃子身上的过冬衣裳都抢,粮食衣物银钱,他们找不到银钱, 便抓了娃子威胁大人,不给就杀。   有人不信邪, 口头上逞强了两句,匪徒手里的娃子就真被抹了脖子,当着爹娘爷奶的面,像个软趴趴的布袋被丢在地上。   也有不杀人的匪徒,他们眼里只有吃食,见着生米都能往嘴里塞, 就和那饿狼下山、蝗虫过境般, 家中的米面油粮鸡鸭猪狗,只要是肉,见着就跟恶犬一样扑过去,因为拖猪不方便,他们钻进猪圈当场就把猪杀了,这可是全家人喂养了整整一年的猪,眼看着即将过年, 就这几日便要杀了, 没曾想遭了这个意外。   周婆子家原本遇到的那伙人只想抢粮抢钱抢猪, 因着她女婿的舅舅是杀猪匠, 她家今年养了两头肥猪,就是为着这两头猪,周大郎上前去拦,被见着猪笑烂了脸的一群匪徒当场便捅穿了心口。   家家户户都遭了难,周婆子哭穿了嗓子都没人来帮她,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群土匪打杀了人,不但把她精心伺候的一年的两头肥猪杀了拖走,还把她放在地窖里的粮食都给掠得一粒不剩。大儿冤死,自家老头和二儿被打得只剩一口气吊着,孙子吓得昼夜啼哭,儿媳也是不顶事的,周婆子原本还寄希望于女婿的舅舅朱屠夫,哪里能想到,那据说有着大本事的杀猪匠,前几日刚下葬!   周婆子原本心怀侥幸,想着走走关系,去县里报官抓人,朱屠夫认识官爷,官爷认识县老爷,她家是苦主,咋都能有一个说法。   可是朱屠夫死了,她大儿白死了,粮食没了,肥猪被杀了,银子被抢了,老头子和二儿能不能活下去还是未知……   不止她一家,她妯娌家也是差不多的经历,因着周苗花嫁到了李家,仗着有个朱屠夫在,这门路不走白不走,妯娌被周婆子忽悠得也养了两头猪,周苗花的堂哥堂弟们仗着家中人多上前去阻拦,结局就是和猪一样被捅了脖子放了血。   这一夜在李子坝所有人心中犹如噩梦,他们不知道那群人是打哪儿钻出来的,咋盯上了他们村,他们穷凶极恶连小娃子都杀,这样的恶匪,怎么会出现在他们定河镇?   一夕之间,人人自危,家家关门闭户。   大河村更是一片死寂,连狗吠声都没有,娃子们全都被拘在家中再不准外出,倒真有了些冬日里所有人都窝在家中猫冬的感觉。   外头发生的事儿,卫大虎他们半点不知,今晨依旧是天不亮就起床,朝食也没吃,都懒得起灶火,铁牛和狗子如进山般被裹到箩筐里挑下山。这回进山就几日工夫,陈二牛挑上来的粮食没吃完,桃花顺口问了句要不要挑下山,吴招娣好悬没和她打起嘴仗来。   “拿到山里来的东西哪有带下山的,放灶房里就是大家伙一起吃的,也算我们夫妻的一点心意,你说挑下山是啥意思嘛,臊我呢?”吴招娣故作生气。   “是我的不是,你别与我置气。”桃花哄了她好一会儿才把人脾气捋顺,再不敢提这事儿了,不但粮食有剩,他们两口子带进山的四只母鸡眼下都关在那间破灶房里,瞧着是没准备带下山了。会下蛋的母鸡多金贵啊,她那意思,这四只母鸡就没准备拎回“自家门”,要放在外头散养,当“全家人”的财产。   晓得她有这个心,桃花才一个劲儿讨饶,自己那话确实是伤人了,好在吴招娣就是和她闹着玩,半点没往心里去。   一行人下了山,湿滑的下山路比进山难行不必多说。   又是差不多午间的时辰到山脚下,一行人累得哼哧哼哧直喘气,二舅这一路摔了两个大马趴,身上腿上都是泥。卫老头听到声儿,连忙叫住没准备歇脚,转道就往家走的两个舅兄。   “等等先。”他伸手招呼,“外头出了大事儿,你们先听我说……”   他两个大舅子都走出一段路了,闻言又倒回来。   卫老头也没墨迹,三两句便把这些日子村里发生的事儿给他们说了一遍,从周婆子进村哭嚎,到李子坝被百十个匪徒抢劫一空,死的人数不是周婆子嘴里的七八个,而是十五六个。还有里正带着李子坝的汉子去县里报官,官老爷没见着不说,从县里出来还险些被一伙土匪给抓走。   “里正逃了,但有俩年轻小子没跑掉,这会儿正在扯皮呢,报官不成,人还丢了俩。”卫老头在山脚下消息不灵便,这些还是陈大石特意过来和他说的,说到李子坝的惨状时,陈大石脸色煞白,那可是真真切切的人命,就跟狗一样被随手屠了。   而且李子坝离大河村不远,他怎么可能不怕?   陈大石已经怂到快日日烧香拜佛,就盼着大虎早些下山回来。   当然,他也不是毫无准备,周婆子跑来村里那日,他家和二婶家便把包袱收拾好了,若那伙人跑到他们村来抢粮杀人,他们拿上包袱就能跑,只要跑到山脚下姑父家,就可以立马进山。   提心吊胆过了几日,因着二叔不在家,晚间他把二婶和三石叫到家中来睡,防的就是个万一,全家好一起跑路。   一群人刚下山的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听到这个消息,心立马又提到了嗓子眼。   卫老头叫住两个舅兄,主要是想叮嘱二舅子,别回头啥都不知晓,抄着手乐滋滋在村里晃悠,如今十里八村这气氛就不适合他看热闹。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道:“也别等到刀子落到脖子才开始着急,我瞧这事儿日后还得发生,那伙人尝到了甜头,咋可能就此收手?大虎都晓得哪个地儿的野猪多,一回二回往那处去。”他打了一个不恰当的比方,但理就是那个理,“还有一个事儿,村长想组织人手夜间看守报信儿,一家出一个汉子,但村里没人愿意,没人接茬。”   大河村没啥胆气人,也不团结。   就为这事儿,今儿村长还特意来他们家找大虎,估计是想叫他领头。大虎不在家,村长还问他去哪儿了,啥时候回来,给他搪塞过去了,村长脸色当时就不是很好,估计以为他是在推拒。   其实还真就是拒绝,他晓得儿子不可能会接这个担子,不是怕累,是不乐意。若是没出周家那事儿,村里人没那般冷漠,念着从小在村里长大的情谊,外头好坏他都会提前知会一声。   可如今却是不成了,他从不为不相干的人操心。   卫老头也和他提了一嘴村长的意思,卫大虎听完没啥反应,当没听见,他当机立断道:“都回家把东西收拾好,等天黑了,避着人都拿到我家来,咱明儿就进山。”   外头都乱到聚众进村抢劫的地步了,他不知道那伙人是临时组成的队伍,还是像狗子说的,有大当家二当家那种领头人、有纪律性的帮派。但甭管是哪种,在村里提心吊胆过日子还不如去山里。   打仗征兵和抢劫掠杀没有任何区别,人只有一条命,咋都玩不起。   他交代完便不管大舅他们,把肩头扁担一放,对满仓道:“满仓现在和我去周家村。”   满仓从卫叔说李子坝出事儿心便揪着,周家村离李子坝比大河村还近,他心里担心林爷爷,听姐夫叫他,他立马站了出来,忙不迭点头:“好!”   要捎上一个林老头这事儿,在山上时卫大虎便提了一嘴,赵素芬原本还没想到这茬,听完女婿的安排,她眼角立马就含泪了,骂自己心不细的同时连连替满仓谢谢姐夫。   那是满仓的救命恩人,她那些年没做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满仓在周家村孤立无助时,唯有一个林老汉处处帮扶他,这个恩情,竟由他女婿帮着还了!   “桃花,你和娘帮着爹把那头羊给杀了,活羊不好带进山里。”离开之前,卫大虎事无巨细叮嘱道:“家里的东西该收拾收拾,便是一次拿不完也没事儿,回头我多跑几趟就成。”   “好。”桃花忙点头。   就半日的时间,卫大虎没再墨迹,带着满仓抄山里小路出了村。 第121章 121   ◎土匪来了◎   满仓没走过这条山路, 一路磕磕绊绊脚底打滑,摔了好几个屁股墩,他不敢停下, 摔了立马爬起来,搓搓手上的湿泥巴,闷头闷脑跟在姐夫身后。   他从卫叔的话和姐夫的行为里感觉到了时间紧迫,就好似在和阎王爷赛跑,看谁先跑到安全的地方。   毕竟谁也不晓得那伙匪徒啥时候又来了, 下一回又屠杀洗劫哪个村子,他心头惴惴不安, 周家村离李子坝真的很近,中间就相隔两个村子,而那两个村子离得近,一个大弯沟,站在这头吼一声,那头的人都能听见。   他设身处想, 若他是土匪, 要抢东西自然是抢孤立无援的人。   李子坝死伤如此惨重,除了事发突然,也是因为村子周边儿离得远,土匪们一窝蜂来,鸟兽散跑,滑不溜秋谁都抓不着。   出了事儿,十里八村定如今定都防着, 他们周家村的人团结, 但林大爷住在村头, 若是恶匪来了, 他必然是第一个遭殃的。林大爷是个孤寡老头,壮年丧妻,中年丧子,家里就他一人,又年老,面对穷凶极恶的土匪咋反抗啊?   满仓越想越着急,一个没注意脚下一滑,又摔了。他已经摔出经验,一声不吱爬起来,加快脚步跟上姐夫,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抹着眼泪低声保证道;“姐夫放心,林爷爷不是麻烦找事儿的老头,他,他很好的,他绝对不会拖后腿。”他想到上回吃杀猪酒,姐夫还请三叔公一家,那么亲的关系,姐夫都没想过带三叔公一家进山,可因为他,他愿意捎上林爷爷,他这些日子心头一直不安,很害怕大舅二舅对他有意见,毕竟三叔公可是陈家的族老,林爷爷什么都不是。   “上回不是都说过了,咋眼下又说?”卫大虎缓了缓脚步,赶路也不忘伸手呼噜一把他的脑袋。   “我,我心里不好意思。”满仓一张脸憋红了,眼下走这趟全是因为他。   半大小子一个,体力本就比不得大人,他不像狗子铁牛小到能坐在箩筐里被挑下山,山下这一路没喊过一声累,没落半步,好不容易憋着劲儿到了山脚下,连歇都没歇,转了个道又继续赶路了。   其实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卫大虎在心里叹了口气,再次缓了步伐。   狗子性子活泼,满仓心思敏感,他晓得娃子心里在想啥,估摸正内疚呢,别人有啥事儿他恨不得撩起袖子就上,但轮到自己身上了,他又巴不得缩起来,不愿麻烦他人一点。   赶路归赶路,腿在走,嘴巴歇着,卫大虎便笑着道:“不好意思啥,你姐夫愿意干的事儿,事前脑子里就琢磨过好几遍了,觉得能干,所以才点头。我不乐意,便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能把他给撅了。”   他攥着刀,挥手砍断面前一根拦路的枝丫,脚步不停,说话间嘴里哈出一股雾气,仿佛在和他闲聊:“就说三叔公,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咱们两家这么亲,我咋没考虑过带上他老人家?”他没回头,也不需要满仓回答,自顾自说,“带不了啊,三叔公下头有儿子,儿子娶妻生了孙子,孙子也娶了妻,姑娘家虽嫁到了这头来,但娘家还有一大家子人,事关人命,哪个外嫁女能放心得下爹娘老子亲兄弟?今儿我说一句话,明儿这话就进了百十个人的耳朵,防不住的,我也不乐意花那个心思。”   他尊敬三叔公,但他不乐意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花心思,三叔公的儿孙辈,儿孙辈的媳妇,他们媳妇的娘家,在他眼里就是不相干的人。   所以他从来没考虑过。   说到底,他卫大虎姓卫,他的血脉亲人只有大舅二舅一家子,日子过成啥样全看自个,他叫三叔公和陈二牛家存粮已是仁至义尽。   至于后头为啥要带上陈二牛,除了他和陈二牛关系处得好,他们两口子都不是糊涂人外,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觉得缺人,陈二牛力气体格都比大哥二哥强,他又跟个蛮牛一样性子一根筋,还听话,山里不比外头,外头危险的是人,山里危险的是野兽,二牛对人傻,对野猪狼群可不憨,有把子力气保护老弱妇孺。   爹老了,大舅二舅也差不多,满打满算壮年汉子就大哥二哥,再勉强搭上一个三石,他也不可能日日在家中,谁也不能保证日子顺风顺水不是?家里得有一个像二牛这样的人护着才行。   还有吴招娣,她识得些草药,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他虽买了不少药防备着,但若有人懂这方面,总比两眼一抹黑强。   所以说带啥人,瞧着他是头脑发热突然决定的事儿,其实都是细细考量过的。   至于林老头,他笑着对满仓说:“那林老头若是一大家子,我可不管他救没救过你,你放不下他一个人,我捎上他也是因为他孤寡一人,无牵无挂没拖累。山里活计多,多个人拾柴锄草喂养鸡鸭都是一个劳力,也不用特意为他建屋子,让他跟你睡一个屋就成,所以你也老别惦记拖累了谁,没拖累,姐夫心里都有数,不是捏着鼻子当菩萨,我也乐意多个人做事儿,你卫叔和俩舅舅都要松快些。”   满仓闻言重重“嗯”了声,心里那口悬着的气终于松了。   人不怕干活儿,就怕连活儿都没得干,姐夫这样才好呢,甭管是看娃子喂鸡洗衣裳烧火,或是砍树打石头建房子,林爷爷都能干,他自己还有粮食,不是吃白食的人。   说话间,他们已经下了山,满仓迷迷瞪瞪跟在姐夫后头,觉得这段路陌生又熟悉,又往前走了半刻钟,便看见了桥头岔路口。   他脸上露出一抹惊讶,晓得他们定河镇四面环山,村落之间不走大路走小路也能相通,山路自然也是如此,但这得方向感好,对山里熟悉才行,不然很容易走岔路,绕来绕去绕到天黑出不去,夜间便危险了。   一路上都没遇到人,冷清到有些怪异。   到了周家村,很明显感觉到村子比以前要冷清许多,他俩上回回来搬东西还热热闹闹被人缠着问羊奶,这次却截然不同,小娃子没在外头撒泼打闹,连大人都缩在家中,只有俩年轻汉子冒头瞅了他们一眼,见是满仓,立马又缩了回去。   林大爷就住在村头,和邻居们隔的有些远,真就独门独户住着,也难怪满仓担心。   枪打出头鸟,他家这位置,便是不愿出头,人都掠不过他去。   满仓敲了几下门,轻声叫道:“林爷爷,是我,满仓。”   安静的屋里传来脚步声,不多时,堂屋的门被打开,满仓矮瞧不见,卫大虎却能把院中的情景瞧得一清二楚,这院墙搁他面前形同虚设,连老头脸上焦急的表情都一览无遗。   大门“嘎吱”一声被打开,林老头把门推开一半,脸上焦急不在,肃着脸怪严肃,侧身让满仓进来,卫大虎也毫不客气跟了进去,林大爷还特意瞅了他一眼,可真不客气啊。   “咋了?”他们这架势就不像来拿鸡的,便带着他们去了堂屋。   “您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满仓走了一路累得脸蛋通红,说这话时紧张到结巴,说到底带林爷爷进山这事儿他都没和他老人家说过,一切都是他在自作主张,可眼下他也没多余时间解释,在娘面前他都不爱抹眼泪,在林爷爷面前他却半点忍不住,生怕他拒绝,攥着他衣袖,一着急就两眼包泪,推他,“您现在就收拾东西,银子被褥粮食,这些值钱的东西都带上,您和我走,和我去山里住,村里不能待了,谁晓得那伙人啥时候又来,李子坝离我们村这么近,他们那儿没得粮食可抢了,下回定然去别的村,您,您一个人我不放心,你现在就收拾东西和我走。”   林老头下意识伸手把他流出来的眼泪给抹了,常年干农活的手指糙的不得了,擦着眼角疼疼的,惹得满仓直流眼泪,抱住了他的手便往屋里拽。   “你,你哭啥,恁大了还哭。”林老头急得直给他擦眼泪,也不晓得这娃子咋了,小时候都没那般爱哭,进屋就说胡话还流泪。   “您别管我,赶紧收拾东西,林爷爷,爷爷,求求你了,您收拾吧,跟我走吧,日后我再和您细说,现在您先听我的。”满仓头一回在他面前这般强硬,林老头拿他没办法,正想说啥,坐在堂屋里的卫大虎“唰”一下站起了身。   他大步走到院外,朝着村口那个位置凝神侧耳倾听片刻,随即脸色一变。   “满仓,走!有人来了,还有马蹄声,快跑!”他朝着屋里大喊一声,里头顿时传来凳子被踢倒的声音,一个呼吸间,满仓便拉着林老头的手跑了出来。   四周一片安静,哪儿有什么声音?   林老头被满仓死死拽着,正要问,却没等他开口,就看满仓他姐夫一脚踢开大门,满仓拉着他便往外头跑。   林大爷一看这架势,啥也不问了,拽着满仓换了个方向,那是村尾的位置,从那头能进山,往前头走就是大路。   这一声大吼犹如石破天惊,给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巨石,“噗通”一声,附近几户人家顿时躁动起来。   满满死死攥着林老头的手,咬着牙闷头往村尾跑,他们一路跑,急促又凌乱的脚步声惊得一家家紧闭的门户打开了一条缝,满仓边跑边冲扒拉着门望着他们的族人邻居吼道:“快跑啊!土匪来了!”   嘶吼间灌了一股子冷风,他咳得眼泪横流,脚下却半点不敢停,死死攥着林爷爷粗糙的大掌,边吼边哭边跑。   这些族人,这些族人……   周家村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寒风呼啸中,被留在村头望风的两个年轻汉子正想张嘴骂人,瞎嚷嚷啥,啥土匪,连只鸟都没有……   正想说话,便见青天白日下,大路那头乌泱泱一群人朝他们村方向急速掠来。   为首的俩人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握着大刀,而在他们身后,数不清的人沉默地奔跑着,他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压抑的氛围犹如黑云压顶般让人窒息。   两个汉子浑身血液倒流,一双腿抖如筛糠,扭头嘶吼。   “土匪来了,快跑啊——!!!” 第122章 122   ◎她是周家村的罪人◎   这一嗓子刺得人耳朵有一瞬间失聪。   不止村民听见了, 连骑在马上的那两个匪徒也听见了,他们哈哈大笑着驱马冲进村里,原本沉默着跑在后头的人四散开来, 他们似乎对周家村的地形了然于心,把几个路口封住,其余人全都冲进村里。   这群人衣衫褴褛,在寒冷的冬日里只穿着一身遮体单衣,他们面黄肌瘦, 一张脸凹陷进去,颧骨高凸, 狠厉的眼神望着周家村紧闭的门户两眼发光,仿佛一头望着婴孩垂涎欲滴的恶狼。   首当其冲的便是林老头家,四五个人一脚踹开半掩的大门,他们手头拎着各式各样的武器,镰刀斧头之类,还有个疑似小头目的手里握着把匕首。   冲进院里, 两个面露凶光的人去几间屋子转了一圈, 镰刀在死角里一通戳刺,来来回回数遍没找到人。还有两个去灶房里一通噼里啪啦翻找,锅碗瓢盆摔了一地,把空空如也的米缸踹翻,愣是没有找到一粒米。   去后院鸡舍那人也是空手而归。   几人在院子里汇合,小头目气得一脚踹翻院子里的瘸腿凳,跨步就往外走:“来晚了, 叫这家人跑了!走, 换一家!”   他们在李老头家翻找时, 那群人一窝蜂人冲进别家, 见门便砸,见人便推,见米便塞,见衣便扒。   一时之间,打砸声,怒骂声,娃子妇人的哭嚎声响彻在这方天地。   有李子坝那个前车之鉴,事发后,十里八村的村长聚集在一起商量对策。里正去县里报官,结果事儿没办成,人还丢了两个,他回来后落了众人埋怨,尤其是那两家丢了儿子的,日日上门去哭,他上了年纪又奔波一场,在路上逃命还受了惊吓,如今还躺在床上,瞧着是不太好。   所以几个村长牵头,最后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得那伙人只怕是要卷土重来,得想个办法应对才行。   都不是啥蠢人,李子坝的事儿一出,加上里正去了一趟县城回来命都快没了,这群人老成精的家伙立马嗅到了不对,回村便叫村里人警戒起来。   除了大河村那群又怂又不团结的货色,其他村子都很团结,而周家村一向是周氏族人说了算,他们商量的对策也简单,白日黑夜都叫村里年轻汉子轮着放哨,有啥动静就赶紧吱声。   李子坝的人说了,土匪的目标是粮食和过冬的衣物,还有家中的家禽和银钱,反正都是能进嘴能上身的东西。至于杀人,他们村被杀的都是试图阻拦或激烈反抗的人家,乖乖缩在一旁不吱声的,匪徒抢了东西就走,只要不是运气特别差遇到嗜杀成性的恶人,能保住一条命。   知晓对方要啥,那就简单了,周家那些族老把各家主事的人叫过来商量了半日,跑是不可能跑的,全家人咋跑?想跑也没地儿啊,可就这么白白把东西送给土匪,他们也不乐意。   为了保命,他们就想出一个办法,既然人跑不了,那就把东西藏好呗。不能藏家里,土匪能找到,而山这么大,随便挖个坑埋着,先把他们应付过去回头再挖出来就成了。若他们村运气不好真被盯上了,谁都别反抗,任由他们抢,反正他们拿了东西不杀人,要就给他们。   结果土匪真来了,不是晚间突袭,而是大白日光明正大来了,大家紧张归紧张,害怕归害怕,指甲镶进了肉里,但到底还能勉强稳住。   不反抗就行了,所有人都在心里默默想着。   所以当土匪们冲进他们家中,他们丝毫不反抗,看着他们从灶房和仓库里找到大半袋粮,在空荡荡的鸡舍白转一圈,在还有粪便的猪圈里没有看见猪,抓着小娃子威胁,他们立马摸出家中“全部”的铜板……   家家户户如此,一通鸡飞狗跳后,全村上下搜刮到的粮食连上回李子坝一半的一半的一半都没有。   十几袋粮食堆在村口,只抓到鸡鸭四五只,肥猪没有一头,铜板碎银零星。   “就这些?”骑在马上的大汉一脸凶相。   “回大当家,上上下下都翻遍了,只有这些!”回话的是闯进林老头家里那个小头目。   “看来这个村的人不太老实啊。”被唤作大当家的汉子从马上下来,就近选了一户人家,他狞笑着走进去,看向缩在角落里的一家七口人,大步过去一把攥着老头的衣领,徒手拎出来摔在地上。   “爹!”那家的大儿脸色一变,见此便要冲过来,趴在地上的老头不着痕迹对他摇了摇头。   一只脚猛地踩在了他的胸口,老头顿时疼的面色发白,冷汗直流。他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不像是被扒了,而是本就穿得单薄。大当家却没看脚下的老头,而是冲着脸色煞白的一家子咧嘴狞笑,当着他们的面,手头的刀直直插了下去。   “噗嗤。”老头嘴里喷出一口鲜血,一双浑浊的老眼目光涣散,转瞬便没了声息。   这毫无预兆的一幕,让一家子目眦欲裂,老头的儿子双目刺红,大叫一声扑过来,惊惧和愤怒充斥了他的内心,他又哭又怕又怒,跌跌撞撞抱起已经没了气、嘴角还在流血的老爹,哭嚎道:“你为什么要杀我爹,你为什么要杀他,粮食不是给你们了吗,家里的钱也给你们了,都给你们了为什么还要杀我爹!!啊!!我要杀了你给我爹报仇!!”   他鼻涕眼泪横流,起身朝着匪首扑去,还没靠近人,他便感觉肚皮一痛,往前一步,痛感便愈发强烈。他愣住了,张嘴想说话,说出来的却不是语句,而是一口口鲜血。   他低头,看见一把长刀贯穿了他的肚子。   他张了张嘴,在倒下之前,口含热血,语不成句问道:“为,为什,么,要,杀,我爹,爹……”明明都照着族老们说的做了,为什么?   但没人回答他。   染着他们父子二人鲜血的长刀从他肚子里抽出来,匪首一脚把他踢开,狞笑着看向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这一家子,迈步朝她们走去,刚迈开一步,脚便被抱住,他甚至懒得低头,脚下一使劲儿便把他踢开了:“老子最烦别人把我当傻子戏弄,当我是茶客呢,搁我面前摆上台子唱起戏来了!说,你们家的粮食藏在哪儿!”   “就,就那些,全都给你们了……”这家的老婆子死死抱住孙子,男人儿子接连死在她眼前,她吓得心神俱灭,却不敢像儿子那样扑过去,望着还在滴血的大刀,她死死抱紧了孙子,却还是没能护住,娃子被匪首一把拎了起来。   “你这老婆子真是见了棺材都不掉泪啊,我说了,我,不,爱,看,戏!”话音落,那刀便已横在已经吓到不会哭的娃子脖子上。   “在山里!在山里!我带你们去,求你别杀我儿子!”比婆子反应更快的是男娃的娘,她膝行向前连连磕头,砰砰砰磕得又响又重,磕破的额头流着鲜血,顺流而下滑到眼睛里,她两眼血泪,扑过来一把抱住匪首的腿:“我带你们去,我家的粮食和牲口都藏在山里,他们都把粮食藏在山里,我不知道具体位置,但我晓得都在山里!求你了,求你了,放过我儿子,他还那么小,求你了……”她哭求连连,松开他的腿,弯着腰又给他磕头。   匪首手一松,已经被吓傻的娃子落在了地上。   妇人还没来得及高兴,身上便被踢了一脚,她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双手紧紧握了握儿子的小手,随即闭了眼,猛地把娃子推给婆母,弯着腰带他们去山里。   他们离开不到半刻,安静的村子瞬间惨叫声连连,娃子的惊恐哭叫,大人的哭求嚎叫,每走一步,妇人的心便沉一下,她脸上淌满了泪,她晓得自己活不了了。   便是土匪不杀她,村里也容不下她了。   可她不能不说,公爹死了,她男人也死了,他们家只剩下她儿子了。   那是她的儿子,她愿意拿命去换。   妇人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更不敢回头,这么多年的邻居,她甚至能从惨叫声中分辨出是谁声音,王婆子,周谷子,李家媳妇,周二毛……   往日里大家伙吵吵闹闹,她和李家媳妇打过架,周二毛还打过她儿子,王婆子私下骂过她,周谷子和她男人因水渠的事儿动了锄头,两家为此老死不相往来。   没了,都没了。   “呜。”她死死咬住双唇,眼泪迷了眼,已经看不清脚下的路。   她带着一群土匪朝着山上走,把被死亡笼罩的村子丢在了身后。   她是周家村的罪人。 第123章 123   ◎背道而驰◎   村里的惨叫声, 连跑到半山腰的满仓和林大爷都听见了。   二人脸色煞白,紧咬牙关不敢回头,更不敢停下来, 尤其是林大爷,中午带着满仓换了好几条山路,肆意疯涨的枝丫打在林大爷脸上,满仓身量比他小,躲在他身后反倒没受什么伤。   这条路, 满仓越走越惊讶,当初他在山里摔了, 整个人滚到一个山沟里爬不起来,林大爷当时砍柴经过,正好救了他。   他正要问,却听见前方不远处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林大爷立马停下脚步,一脸谨慎地把满仓藏在身后, 杂草拨开后, 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朝他们走来。   他心头顿时松了口气,是满仓的姐夫。   “姐夫!”满仓从他身后冒出个头来,见到卫大虎,他心里猛地松了口气,当时姐夫叫他跑,他慌不择路拽着林爷爷便跑,心里一团麻乱, 啥都没想, 路没选好还险些撞到土匪手里去, 好在是林爷爷拉着他进了山, 否则后果真不好说。   只顾着逃命,他都没注意到姐夫从那条道进的山,眼下终于见着人,他才长舒一口气。   卫大虎点了点头,凝神望着山下,一双粗眉拧得死紧。   林大爷带着满仓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山下,视野被茂密的树林遮蔽,从树叶缝隙中,隐约瞧见一座被血雾笼罩的村庄。   沉默半晌,林大爷沉声道:“我早说这样不成,土匪岂是好欺骗招惹的,他们非不听,愣是一意孤行。偏又贪心,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做戏这做得不像样,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咋回事儿。”   卫大虎扭头看他:“啥意思?”   林大爷长叹一口气,大致说了一下周家族老们商量出的对策:“他们倒是未雨绸缪,把事情往最坏的那方面考虑了,但过犹不及的道理却没一个人明白。咱们村子虽然周家是大姓,但不是没外姓人,何况家家户户都不富裕,一年到头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活,四季都是喝稀粥,本就没啥吃食,何况是家中那两只下蛋母鸡,那可是一家老少捧在手心里的金贵物,小娃子调皮揪了根鸡毛都会被追着打,他们咋可能事事都听族老的安排?咱们村最富裕的人家全都姓周,他,们舍不得鸡鸭肥猪粮食被抢,又想做戏,便叫我们把戏台子搭起来,被闹得太不像样,他们的私心,谁人瞧不出来?咋可能会听他们的。”   卫大虎拧眉不说话,好似有些明白为何有李子坝那个前车之鉴在,周家村非但没能避祸,反而死伤愈发惨烈。   林大爷长叹一声,扭头不再看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周家村,带着他们继续山里走,七拐八绕,这处地势已经有些深了,是满仓拾柴火不敢来的地方。   “本来说好的是每家在山里藏一半粮,留一半在家中敷衍土匪,鸡鸭肥猪也是如此,肥猪还罢,快过年了,杀猪有个正当理由,回头把肉藏一半留一半,总归没全家性命重要不是?”林大爷拨开挡路的树枝,满仓和卫大虎走过,他才把枝丫丢开,弹开响起的破空声刺耳又厉,“结果周家人,尤其是村长他们几个老头,说一套做一套,说好留一半藏一半,他们却把家中肥猪杀了,裹起来整个扛到了山里,还有粮食,村里没啥秘密,家家户户今年下了多少粮,大家伙心里都有数,他们趁着天黑把大半的粮食都担去了山里,被人瞅见了,那人回头寻我们这些外姓人一说,也没声张出去,大家伙本就舍不得,那留在家中的一半粮食是做啥用,彼此心里都有数,是‘孝敬’土匪使的,以我家粮食凑你家数目,这谁愿意?”   于是便发生了今天这一幕,周家人不讲信用,说好只藏一半,结果他们背着人藏了个□□成,只留一成敷衍土匪。   这偷摸勾当被人不小心瞧见,偏生这人也不声张,私下联合周家村那些为数不多的外姓人家一合计,大家伙觉得不能吃亏,于是也偷摸往山里继续藏粮。   家家户户的猪都杀了,狠心些的连鸡鸭都杀了,也有那混不吝的吧鸡鸭套了脚圈在山里,各家都有小心思。   所以表面上,周家村十分团结,每日叫年轻汉子们巡逻放哨,实际上满村筛子,周家人和外姓人彼此防备,贪心的代价便是如今这般那人命去填匪徒的怒火。   这事儿从哪处看都很蠢,可他们偏偏就这干了。   为啥呢?因为没人愿意真把自家一半的粮食白白给土匪,人人都心存侥幸,出这主意的人从一开始就错了。   三人一路疾行,不多时,连村落影子都瞧不见了。   卫大虎也觉得这是个馊主意,乡下泥腿子连煮个粥都要掺糠加麸顿顿野菜,白给土匪一般的粮食,他在想啥?谁能心甘情愿?   “你们村这么多年轻汉子,家中又不是没有锄头菜刀斧头,那群人饿疯了不要命,你们被抢了粮食饿肚子就有命了?”卫大虎忍不住道:“反正都是个死,还不如拼一拼,狠狠啃下他一块肉,晓得他们血性不好招惹,下回他们就再不敢来了。”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道理不明白?   李子坝是因为夜间被突袭,全村人没个防备,惊惧之下只能被他们得逞,毫无还手余地。   可周家村呢?这么些时日商量出个啥对策?用一半的粮食换土匪的心善?他们就没想过土匪都抢到家里来了,可是那等心善之辈,真心善之人便便不会沦为土匪了!   更不说就这稀烂的主意都实行得稀巴烂,家家户户八百个心眼,怕死又贪心,贪心到最后还不是个死。   那伙人这回甚至都没选择夜间突袭,而是大白日便来了,可见他们毫无顾忌便来了,可想而知外头已经乱成什么样。   不能待了,外头不能再待了。   想到周家村的人,卫大虎眉头拧得死紧,此消彼长,一次两次没把那伙人的气焰压下去,任由他们肆意掠夺,而他们抢来的粮食可以招纳更多为了活命而豁出去的亡命之徒。他们人越多,势越大,周围十里八村,甚至定河镇,乃至长平县,便是还没开始打仗,从内里就开始大乱了。   照他的说法,周家村这步棋下得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臭,他们若是一开始就没想着以粮换命,直接和他们硬刚起来,气势拉满,附近村落之间拧成一股绳,这口硬骨头,就这百十个土匪还真不好啃。   败就败在,周家村的都是一群贪生怕死之辈。   如今可好?粮保不住不说,命还丧在他们刀口下,一连两个村子被洗劫掠夺,软脚虾般不堪一击,势已颓便再难起了。   他狠狠吸了一口气,想到大河村那群连夜间放哨都不乐意出人,他们仗着村子地势偏僻,觉得那伙土匪咋都不可能抢到他们村来,不知周家村遭难的消息传过去后,他们又是什么反应?可还稳得住?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略有些平坦的地势,林大爷脚步一顿,边回他边拨开一处茂密的草丛,露出下头的石板:“安逸消磨了他们的血性,年轻时能为了谁家先灌水抄起锄头干架,如今上了年纪,就想安稳过活。”偏又贪心,最后一句话他咽了下去,因为他也是其中之一。   卫大虎和满仓便看见他把石头搬开,露出一个地窖口。   卫大虎都震惊了,扭头看向这条进山路,这条路可比他们在半山腰挖的那个地窖难走多了,何况他还是一个人,空手进山都不容易,何况他要挑一担粮食?   还有这个地窖,他蹲下去捻了捻入口的泥土,这可是新挖的地窖。   行啊这老头。   卫大虎和满仓蹲在人口,就见他先举上来半个箩筐,里头装了满满的猪肉,都是切成条抹了粗盐的,卫大虎接过后,紧接着又递上来半箩筐,好家伙啊,又是满满一箩筐猪肉,猪头猪腿猪肋,装得满满当当。   满仓帮着姐夫一道抬,看见这两筐猪肉就晓得林大爷把猪圈里那头喂了一整年的猪给杀了,连猪都被杀了,他不由想到自己的母鸡,去姐夫家前请林爷爷帮着照看,今儿忙着逃命,啥都没来得及带。   他都想抽空安慰一下林爷爷别伤心难过,命保住就成,他还有不少粮食,他养他老人家。   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地窖里又递出第三个背篓,里头是七八只鸡和四只鸭,褪了毛的鸡满仓已经不认识哪个是他家的了。   两箩筐肉,一背篓鸡鸭,还有两袋粮食,并一背篓封着口的瓶瓶罐罐,从林大爷小心翼翼的态度里,卫大虎寻思应该是盐糖油之类的东西。   最后他甚至拿出了一筐用破布裹起来的崭新被褥。   卫大虎人都看傻了,肉和粮食,还有油盐糖他可以理解,这些都是金贵物,按他们村商量出的对策,回头土匪来,再敷衍走,便能把藏在山里的东西拿回家,所以油盐粮食舍不得给土匪,他可以理解。   但是这被褥又是咋回事儿?   似乎在知晓他在想啥,林大爷从地窖里出来后,拍了拍手,看了眼满仓,道:“再过两年也该相看人家了,娃子一眨眼就要成家,我也没啥好东西送,就给你准备了一床新被褥。”   满仓闻言就要落泪,林大爷笑笑,拍了拍他的肩,没再说这事儿,扭头看向卫大虎:“地窖里还有不少粮食,眼下就我们仨人,拿不了太多,肉容易坏,我也不敢在山里熏,担心烟飘出去暴露了位置。满仓说带我去山里住,我不晓得是咋回事儿,但他叫了我这么多年爷爷,我也把他当孙子,老头我也不是啥白吃白喝的懒货,这你放心就是。”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正儿八经说话交流,前两头都是匆匆打个照面,眼下相处小半日,卫大虎觉得他还怪有意思。   “就没担心过,能让满仓惦记的人就不可能坏,我相信他。”瞅了眼地上的这些东西,卫大虎拾起粮袋便往肩头摔。   林大爷把石头堵好,拿出两根扁担系好绳子,挑起猪肉,背上背篓。   满仓见此,也担着被褥和那些易碎的瓶瓶罐罐,跟在他们身后换了个方向下山。   此时,天已微微暗沉下来。   一座山,这头的村落火光冲天,那头有三个人沉默前行。   【作者有话说】   刚刚灵光一闪,满仓和三花,这门亲事不知道各位ee同不同意? 第124章 124   ◎进山◎   他们没敢走小路, 愣是翻了几座山,绕了好些道才走到大河村。   到卫家时,天已彻底黑沉下来, 堂屋里点着油灯,煮好的饭在灶头温着,没人喊饿,都坐在屋檐下瞅着后山方向。   小虎最先听见动静,它原本趴在桃花脚边儿, 听见后山传来脚步声,两只狗耳朵猛地竖起, 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迈开四肢便跑了出去:“汪!”   桃花跟着站起身,狗子却已经先她一步跑出院,刚走到门口便看见被小虎迎回来的姐夫和哥哥,还有挑着担走在最后的林爷爷。   他高兴地原地蹦跶了两下,扭头叫道:“姐夫他们回来了, 娘, 卫老叔,你们快出来呀。”   赵素芬和卫老头一个从灶房一个从屋里出来,见着儿子女婿都好好的,还安全把人接了回来,赵素芬长舒一口气,笑着迎上去:“饭都煮好了,就等你们了。”又着重关心了一下走在最后的林大爷, “林大哥快进来。”   三人把箩筐背篓放在院子里, 林大爷杵着扁担喘气, 闻言笑道:“满仓叫我爷爷, 你叫我大哥,这辈分有够乱。”   说完,又看向站在屋檐下的卫老头,搓着手怪不好意思,也不晓得该咋称呼,就道:“老兄弟,今儿打扰了哈。”   “快别这么说,请进请进。”卫老头笑着招呼。   “卫叔。”满仓腼腆的笑了笑,牵着林爷爷的手进了堂屋,担心老头拘束,他是寸步不离,给他娘看得都乐了,在心里嘀咕大儿确实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在小事儿上怪体贴。   桃花落在最后,卫大虎见到媳妇,从周家村回来就不太美妙的心情顿时就美妙起来了,仗着夜色,他伸手在媳妇脸蛋子上掐了一把,乐道:“肚子饿了,咱吃饭吧。”   桃花睨了他一眼,把他大掌拍开,盯着他脸瞅:“咋啦,脸色不太好,出啥事儿了?”   “还得是我媳妇,这都叫你瞧出来了。”卫大虎逗趣了一句,他蹲在院子里掬水洗手,跟着她进了灶房,把温在灶头的甑子给端出来,走到堂屋,他才说了句,“周家村出事了。”   “啥?”赵素芬正在摆碗筷,闻言整个人一愣。   卫老头也有些惊讶,他们这担肉挑粮食带被褥,一看就挺顺利,不由问道:“你们这是走哪条路回来的?”   “山路。”这一日就没歇过一口气,卫大虎一屁股坐在满仓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平日里是他小看这小子了,没想到耐力还挺强,回头进了山好生教教,“我和满仓刚到林大爷家,屁股才挨着凳子,就听见了马蹄声。”   接过媳妇递来的碗,他拿起筷子,也不招呼他们,先狠狠刨了两口进嘴里,胡乱咽下去,才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油灯昏暗,大家伙便瞧着他耳朵动了动,是真动啊,瞧怪神的。   “两匹马,脚步声有些乱,听不太真切,估摸着人不少。”他大口刨饭,“眼下啥光景,一听就晓得是咋回事儿,见情况不对,我们就往山里跑。”   满仓低垂着脑袋抱碗刨饭吃,一声不吭。   “我们仨跑的快,跑进山时那伙人也到了村里,我们跑到山上时还能听见村里传来的惨叫声,估摸情况不太妙。”卫大虎说到这里顿了顿,瞅向林大爷。   老头便接过了话茬,把他们村想到的应付土匪的对策大概说了下,一抹脸道:“当初他们提出这个想法我就反对,土匪和赌徒有啥区别?都是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心又狠又大,和他们讲不了善心,只能靠武力硬碰硬。但是没人听,都怕死,想以粮换命,话说我自不量力,骂我其心可诛,孤寡老头一个,无儿无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便是死了也是一身轻松,但他们不成,他们拖儿带女一大家子,可不乐意给我陪葬。”   这些话之前山上他都没说过,如今坐在卫家堂屋,人多怪热闹的,他便没忍住一吐为快:“都在私底下骂我私心重,因我家就在村头,若有事定是第一个遭殃的,我家没人,才想拉着全村人一起送死。都是一群泥腿子,没啥见识,平日遇到点啥事儿扛锄头举镰刀,面对村里人半点不怕,逞强好胜流血干架莽得很,可一听土匪就怂了,没那胆气硬碰硬,只愿示弱讨好。既如此,我也就不讨人嫌,学着他们杀猪杀鸡藏粮,人人都藏着心思,想着蒙混过关,我看在眼里,晓得这事儿怕是不会如他们愿,这几个日夜都没咋休息,把家里的值钱东西全都搬去了山里。”   他更狠,一成都没给土匪留,地窖是满仓头一回和他说藏粮,他去镇上逛了一圈,觉察不对,回来便开始挖,挖得又大又深。他家就他一人,每年也吃不了多少粮,今年的新粮他鬼使神差没卖,再加上往年的陈粮,几千近万斤在地窖里藏着。   因性子孤僻,他日日不在家中也无人起疑。   还想着满仓娃子一个,他家有多少粮食,他心里门清,他后头还使银子去镇上买了一些,零零总总存下来的粮食够他们节省吃个两三年。   可谁晓得呢?他这前脚刚把家搬空,后脚土匪便来了,好在是一切都遇了巧,满仓和他姐夫来了,不然他这倒霉催的没在第一时间发现土匪,跑路不及时,就他这空空如也的家,这条老命许是今儿就得交代了。   若是如此,他得怄死,他那一地窖的粮食和肉啊,烂死都无人知晓!   一家子围着桌子吃饭,桃花捧着碗听得胆战心惊,她在周家村也生活了好几年,听到这些,心里突然怪难受。   在生死面前,那些矛盾好似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她扭头看向娘,见她咬着筷头久久未动,神情愣愣的,也不知在想啥。   吃完饭,赵素芬去灶房给大家伙烧热水洗脸泡脚,尤其是大虎和满仓,今儿都累狠了,得泡泡脚去去乏才行。   她在灶房忙活,也不要桃花洗碗,桃花也没争抢,晓得娘这会儿心乱乱的,许是想做点啥转移注意力,骤然听闻熟悉的人去世,心里头都会咯噔一下,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何况是土匪进村杀人夺粮,此等祸事,无人不哀叹。   卫老头在堂屋里和林老头说话,俩老头颇有些一见如故,很能谈得来。狗子则缠着满仓问周二毛和村里的小伙伴,满仓啥都不敢说,他也不晓得周家村如今是个啥光景,更不知那群娃子咋样,任由狗子如何歪缠,他嘴巴都闭得老紧。   无论好坏,他都不想叫狗子知晓。   桃花则拉着大虎看院子里搁着的羊肉,今儿下午家中也是一阵忙活,为了省时间好搬抬,这头羊没剪毛,而是杀了后连皮带毛剥了一张,肉也没分,只切了脑壳,从中间分成两扇,娘把羊杂给清洗了,其他的半点没动。   整整一头羊,两扇整肉,加上一堆羊杂,装了满满俩箩筐。   眼下他们院子瞧着十分壮观,羊肉两筐,林大爷的猪肉两筐,还有一背篓的鸡鸭,那场面真是,比过年杀猪还豪气。   看着这么多肉,夫妻俩脸上却没多少笑容,笑不出来啊,只要想到它们是咋来的,心里便沉沉的,不得劲儿的很。   “不知道大哥他们收拾好没有。”卫大虎抄着手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漆黑无星的夜空,明儿瞧着不是一个晴天啊。   “下午大舅母和三花过来了一样,帮着烧火杀羊,收拾好就回去了。”正说着,卫大虎便往前走了几步,桃花有些茫然,下意识跟在他身后。   路的那头响起说话声,桃花凝神一听,是二牛和吴招娣的声音。   小虎摇着尾巴窜了出去,细碎的脚步声穿透夜色而来,被爹娘叮嘱不准发出声音的铁牛小声叫了句“小虎”,小虎“汪”了一声,他哈笑着和小虎追逐起来。   狗子听见他的声音也从堂屋跑出来:“铁牛!”   “狗子叔!”铁牛冲过去,俩娃子顿时在院子里嬉笑起来,见他们无忧无虑的样子,桃花脸上也不由露出一抹笑,心头的阴霾也被驱散了几分。   陈二牛和吴招娣又担又背,依旧是粮食和衣裳被褥,这回就不止过冬的厚实衣裳了,连夏日的汗衫都得带上,米缸也是刮空了,还有几只小鸡被草绑了嘴被挑过来。   “没人看见吧?”卫大虎把院门推开,侧身让他们两口子进去。   “没呢,这几日天还没黑家家户户就都把门窗关上了,我们出来的时候也没发出声音,都仔细着,放心吧。”陈二牛把东西一股脑丢地上,粮食都是用麻袋系好的,倒也不妨碍事儿,鸡也赶到了鸡舍里。   吴招娣则把衣物被褥背去了屋里,桃花帮着她一道把衣物丢床上,腾出背篓来。   “家里还有不少,我和二牛还得走几趟,铁牛就留家里,你帮我看着点。”吴招娣道。   桃花点头:“你放心便是,铁牛我会看看,路滑,又不敢点火把,你路上小心些,慢点走。”   吴招娣笑着点头,说完便拿着背篓出去了,陈二牛也把箩筐腾了出来,夫妻俩叮嘱了一声铁牛要听话,随后悄无声息回了家。   他们前脚刚走,大舅二舅一家子也过来了,除了鸭蛋鹅蛋小丫三个小娃子啥都没带,被大人或背或挑着过来,汉子挑担,妇人背篓,满满当当把院子都要堆满了。   粮食,衣物,锅碗瓢盆菜刀,油糖盐,干活使的家伙什,锄头镰刀斧头锯子……   真就恨不得连一根瘸腿凳都不落下。   他们两家人多,东西也是一早便收拾好的,妇人们留下归纳收拾照看娃子,汉子们则继续回去搬挪。   整整大半夜的工夫,三家人来往数趟后,卫家院子里都要放不下了。   寅时三刻,天还黑着,偏僻的下山,一行人如蚂蚁搬家般,肩挑背扛,悄无声息进了山。   【作者有话说】   如果我说下个月日三,是不是会被爆捶(?)   但是腰疼啊,我想抽时间锻炼运动了呜呜 第125章 125   ◎到家啦◎   这一次进山声势浩大, 犹如大迁徙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也不咋急着赶路,天亮能看清脚下的路后, 除了被娘背在身后的小丫,鸭蛋鹅蛋都被允许自己走。不过也仅限于没啥危险的平坦路途,遇到崎岖小路,或附近有天坑地陷的地儿,走在最前头的卫大虎便会停下来, 让大人们把娃子背起来,走过这段路再放下。   一路走走停停, 歇脚好几回,小娃子们都乖巧,不喊累,虽然走得脸蛋通红双腿打颤,都很懂事没缠着爹娘要背。   他们也心疼爹娘,昨儿夜里他们缩在床上眯了会觉, 爹娘却一趟趟来回于山脚和村落间搬运家当, 搬完了也没咋歇便又得拾掇得准备进山,一整夜都没合过眼。   老长的队伍,除了留在家中看守东西的卫老头,老弱妇孺全都进山了。走在前头的依旧是卫大虎,他身后依次从未进过山的大舅母二舅母二嫂三花等人,她们身后则是铁牛狗子鸭蛋鹅蛋这种小娃子,小娃子后头便是桃花方秋燕吴招娣等, 这般既能看着娃子, 他们若是走不动了还能方便抱起来。   在她们之后便是两个舅舅和陈大石兄弟三个, 最后是林爷爷和满仓, 最后头压阵的则是陈二牛。   有头有尾,走在前后头的都是队伍里最强壮勇猛的汉子,卫大虎看顾前,陈二牛顾后。   头一趟带进山的东西都是最要紧的,粮食被褥自不必多说,除了冬日里的厚衣裳被褥,这回还带上了春夏秋三季的衣物,这些都由妇人背着,冒尖的背篓像一座小山压弯了她们的脊背,用麻绳捆绑的衣物甚至能够到上头的树根,遇到不好走的路她们还得蹲下行走,不然背篓过不去。   这也是娃子们愿意乖乖走路的原由,娘背着家当,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抱他们了。   因此,卫大虎今儿放慢了脚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体贴,行走半个时辰便会寻个地儿让大家伙好生歇息歇息。   妇人们肩头不得空,汉子们更是如此,不但肩挑粮食和家里最金贵的肉盐糖油,他们还背着篓子,里头亦是塞得满满的家当,半点没惜力,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仍旧咬紧牙关跟上队伍。   这也是没得办法的事,山路崎岖只容一人行,板车使不了,一趟也只能挑背这么点东西,为了少走两趟,自然是一次多带些,只要还能迈开步子走,就没人会嫌累。   在枯燥的路途中,他们都听说了昨日周家村发生的祸事,心有戚戚之际,他们都有一种逃离虎口的侥幸。   他们悲怆世道不安全稳生命渺小犹如蝼蚁被人肆意践踏,却又隐隐庆幸自己不用直面即将落下的屠刀。   一路走走停停,沉闷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到最后只剩下累了。看着一眼望不到的山路,大舅母已经累得双腿发抖了,不由问出这一路问了十几遍的问题:“大虎,还有多久到啊?”   “马上就到了,您再坚持一下。”卫大虎不但挑着粮食,前头后头都挂着背篓,前头那个装着锅碗瓢盆等灶房物什的他们家自己的,后头那个冒尖的背篓则是二嫂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小丫还小,奶娃子一个,为了方便背东西,曹秀红都把娃子捆在了身前,后头背着自家的衣裳被褥,但后头鹅蛋也走不动了,卫大虎便接了她家的篓子,叫她专门负责背娃子。   轮流着背,鹅蛋在她二婶背上歇会儿,等他哥累了,又轮到他哥去二婶背上歇。   这一路,正儿八经全靠自己从头走到家的只有狗子和铁牛,这俩大些,在这种情况下,走不动也得走,憋着股气儿全靠自个。   大舅母问了多少遍“啥时候到”,便听了多少遍“马上就到”,她人都要累傻了,眼下早已过午时,瞧着天色都暗了下来,在山下时她便问过自家男人,他说脚程快些差不多走个半日就成了,四个多时辰的样子。   她们天不亮就出发,眼下都快走到天黑了,还没瞅见他说的院墙,她都怀疑那臭老头是个哄她,啥四个多时辰,这都快六七个时辰了!   长长的队伍里,除了急促的哼哧哼哧喘气声,再无别的声响。   不过这次卫大虎没唬她,差不多又走了半刻钟,桃花和吴招娣脸上的表情愈发轻松,她俩方向感和记忆里都好,已能识得路了,便是四下白茫茫一片,都能从歪脖树上晓得快到家了。   她俩的喜悦感染了众人,被大外甥唬了十几次的大舅母面露喜悦,双腿已经软的快要支撑不住,晓得桃花是不会骗人的,立马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攥着肩背,肩膀已经被勒出了痕迹,疼的不得了,真是恨不得立马就卸下来摔了,眼下又有了一根名为“要到家了”的萝卜在前头吊着,感觉又能坚持一下了。   果不其然,不消多时,走在前头的众人便看见一面高高的院墙,铁牛和狗子最先跑出队伍,哇哇大叫着冲过去,不顾大人的叫喊,一屁股坐在院墙外头的一根木头上,这是前日大舅和二舅锯完拖到这儿的,眼下倒方面了娃子们坐下歇脚。   “到家啦,到家啦!”铁牛骑在粗壮的木头上,冲着落后的鸭蛋和被二婶背在背上的鹅蛋招呼,“鸭蛋鹅蛋快来!”   “等等我!”鸭蛋立马迈开小短腿跑过去,不顾屁股蛋冰凉,学着他们跨腿坐在木头上。   鹅蛋见此立马来劲儿了,在曹秀红背上蹬腿,嘴里叫嚷着哥哥等等我,一边挣扎着想要下来,曹秀红便顺势把他放了下来,脚一落地,鹅蛋便吸溜着鼻涕笑着跑向他哥。   “到家啦,到家啦。”他拍着小手蹦跶,小娃的欢快逗乐了一群大人,他们也是累得不成了,眼下都顾不上等院门开,有一个算一个,第一件事儿便是把肩头的担子背篓卸下来,身上没了负担,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三花就没走过这般难行的山路,还走了整整一个白日,她热得小脸通红,以手扇风,双腿又软又抖,实在撑不住了,便走到两个侄儿身旁寻了个位置,正要坐呢,一只手伸了过来,是干草编制的坐垫。   她抬头望去,见是表嫂的弟弟,一时竟有些愣神,不晓得该不该接。   满仓却没想那么多,见她没伸手,便自顾自把垫子放在她旁边,依次把手头剩下的几个坐垫铺上,伸手去扶娘还有大舅母二舅母。   经了一夜,木头上被积雪覆盖,小娃子造习惯了不怕,妇人家要讲究些,这几个垫子是卫叔闲下来随手编的,之前在路上歇息也是紧着她们使,他也是随了姐姐姐夫叫大舅母二舅母,见她们累得直不起腰,便想着叫她们坐着歇会儿。   只有长途跋涉过的人才晓得那个滋味,累得狠了,谁还管屁股底下是啥,真是恨不得立马坐下。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大舅母被他搀扶着坐下,不扶不行啊,那口气一泄,真是浑身上下都酸软不以,往前走一步都觉得自己会倒下。   她坐下了还抓着满仓的手,望着他的眼睛里满是疼爱,还扭头对妯娌道:“瞧瞧你家三石,还比满仓大几岁,却没他懂事,跟个猴儿似的乱窜,哪有这般贴心。”   说话间捧着满仓的手轻拍着,想到啥,她扭头看向坐在另一旁的大妹子,问道:“哎哟,你家满仓今年多大了?”   赵素芬锤着腿,闻言也没多想,笑着道:“按年份来算,他们姐弟三人各自相差五岁,月份上有些出入,虚个两岁来算,满仓今年十二,不过他是腊月当头出生,再过些日子便是生辰,也能当个十三岁的少年人看啦。”   时下人算年岁都爱往上虚个两岁,大舅母在心头琢磨一番,虚岁十二,实岁岂不是才十岁当头?便是过了生辰也才十一。   不过看外表真瞧不出来啊,她望着已经去帮着他们搬抬箩筐背篓的满仓,半大小子勤快的很,眼里有活儿,还孝顺,心又细,她也听男人说过一嘴这娃子的事儿,这些年一个人顶立门户,许是前头那些年受了苦,身子略有两分单薄,但人很精神,个头也高,完全不像十一二,更像十四五的少年人。   她嘴角噙着笑,伸手握着女儿的小手,扭头观看四周,哎呀,这就是她们日后要生活的地方啊?真好,真不错。   院门开了,娃子们骑了会儿树,又乌拉拉大叫着一窝蜂跑进院子,在狗子叔的带领下去看旧灶房里关着的四只母鸡了。   “姐,该喂鸡啦!”狗子扭头冲桃花叫道。   “一会儿就来。”桃花和大嫂二嫂一道把背篓抬进去,屋子都是事先便分好的,自己开自家屋门便是。   “娘,您快进来瞧瞧,屋子好生宽敞啊。”曹秀红抱着闺女在屋里逛了一圈,满脸惊喜,她是头一回进山,大嫂回家后和她说山里房子建得敞亮,她还不信呢,如今是满心欢喜,宽敞好呀,住着心里也舒坦。   她怕的就是连太阳也晒不进来,乌漆嘛黑没点光亮,住着心头压抑得很。   “就来!”大舅母也好奇,被闺女搀着站起来,顺道又去拉妯娌,她们仨都跟那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稀罕着呢!   院里喜笑连连,安静的院子顿时热闹起来。   在她们看房子时,满仓也带着林爷爷进了他的屋,他想搀他老人家来着,被老头挥开,搀啥搀,他好着呢!   背着手在屋里转悠了两圈,老头是连连点头,笑道:“没想到啊,我还以为这辈子要一个人老死在家,结果临到头了,倒是住上‘大院’,享受到孙子的孝顺了!”   满仓在铺床,闻言笑道:“您安心便是,有我给您养老呢,不会让您一个人的。”   “好好好。”林老头嘴里连声应好,背过身偷偷抹了把泪。   他站在窗前,看着外头的热闹,小娃子大笑着跑来跑去,小狗汪汪追逐,人进人出,热闹非凡。   看谁还敢说他是孤寡老头,你才孤寡呢!   【作者有话说】   三花比满仓大三岁 第126章 126   ◎平平无奇的一章◎   院子里热闹的不得了, 汉子抄着手这里看看那里瞅瞅,顺便检查下院门,瞧瞧有没有被黄鼠狼打洞。   山里可不比村里啊, 会打洞的家伙多着呢,鲮鲤甲那玩意儿也会,就是不晓得附近有没有。   陈大舅尤其关心这事儿,他今儿挑上来不少鸡鸭,都是几家人养的, 叽叽喳喳嘎嘎嘎叫了一路,如今是不分彼此全都赶去了灶房, 他也钻进去检查了一番,就担心一个没注意被黄鼠狼打了洞叼了去。   万幸,破灶房虽是塌了墙,四个角落倒没瞧见有洞,二牛家那四只母鸡也精神头十足,这会儿正叨着桃花丢进来的菜叶子。   他站在门口数了数, 二牛家四只母鸡, 今儿又担上来三只小鸡一只鹅,老二家三只母鸡六只小鸡四只鸭,他家两只母鸡七只小鸡三只鸭,大虎家有九只小鸡两只鸭,其中有三只小鸡是他岳母的,那两只鸭也是。   陈大舅数数不太行,这间旧灶房之前便隔开了, 左边养鸡, 右边养鸭, 中间是竹篱笆, 眼下几家人的鸡鸭挤在里头唤不停,给他脑子都叫晕乎了,数半日数不清,他干脆把门一关,眼不见为净。   大舅母她们最感兴趣的还是屋子,一个老大的院子里,整整十来间屋子,看着阔气得很,从外表看没啥区别,但她们还是挨个每间屋子都进去瞅了一遍,稀罕得这里摸摸那里碰碰。   就说建新房这事儿,甭管是在山上还是山下,那都是有啥大喜事才会考虑建房,就好比大舅母家,两个儿子没成亲之前,一家老小就挤在三间屋里生活,那真是转个身都会踩着别人的脚,说得好听是老屋,但仅限于这块地皮,不是从爹娘手头得了多少间屋子。   陈大石和陈二石成婚后,大舅和大舅母才开始着扩建了两间新屋,就这都花费了他们家存了两年的银子。   可如今摆在她们眼前的是宽敞明亮的十来间新屋,砖头没省,房梁也高,真是哪儿哪儿都好,比她们预想之中好太多了!   到了家,心里头彻底安稳了,歇了会儿也缓过劲儿来,大舅母卷起袖子便要大干一场,推开窗户,朝着外头的男人喊道:“给我打桶水来!”   大舅正好就在水缸旁边,里头哪里有水,昨儿下山倒得干干净净,这么短时间,山里气温也低,积了雪也没那般快化成水,他去屋檐下拿过扁担,挑上水桶,叫上卫大虎:“虎子,跟我去一趟小溪打水,路我还不是很熟,一个人不太敢走。”   对于勇于承认自己对路不熟的大舅,卫大虎心里很是满意,不怕不认路,怕的是不懂装懂,回头走岔了道,人丢了,那才叫脑瓜子疼。   他随手也拿了个桶,眼下山里就这三个水桶,其他的还在山下。走到门口时,见陈三石蹲在一旁和铁牛他们玩挑木棍,气得一脚蹬在他屁股蛋上,骂道:“走,挑水去。”   陈三石触不及防遭了暗算,往前一扑摔了个大马趴,逗得狗子他们捂着小肚子哈哈大笑。他备觉丢脸,拍拍手起身跟上去,小声抱怨道:“去就去你踢我干啥。”   “咋,你还要面子啊?”卫大虎看他一脸不服气,乐了,“跟几岁的小娃子玩木棍就很有面子?上回还夸你长大了,瞧着稳重了,敢情都是假的,我看你也别琢磨娶媳妇,这辈子打光棍得了。”   陈三石立马不说话了,他也觉得自己这辈子怕不是真要打光棍,如今都跑到山里来生活了,瞧这架势,没个七八九十年是不会下山,等那时他都成了老菜梆子,谁还稀罕他啊?   很绝望,还很想哭,他噙着泪,小跑着追上他大虎哥:“你说我当初把屋子建那么大干啥?还比着‘新房’建的,特意叫二哥给我打了张大床……”   卫大虎闻言笑的不成,把水桶丢给他,从地上捡了块尖利的碎石,一路走,一路在树上划记号:“你小子心眼还不少,我当你还和娃子家一样睡觉要在床上打滚,特意嘱咐二哥要打大床,好啊,没想到你原来心思不纯,想的是那档子事儿!”   陈三石一张脸红透了,他哪里是想的那档子事儿,是当时打床板子的时候二哥说他要打大些,小丫还小,离不得爹娘,一家三口睡一张床,指定要打大些,睡着才宽敞。既然眼下有这个条件,木材随便使,还都是好木头,就问大家伙有啥要求没。   第一个提出要求的自然是卫大虎,他个高,体型魁梧,床板子自然要又结实又宽大,当时兄弟几个还贼眉鼠眼开了两句黄腔,没敢让桃花和方秋燕听见,不然他们要挨捶。   陈三石是第二个提要求的,他也要大床,那会儿他满心满眼琢磨下山娶媳妇,回头生了娃子,一家三口多占地方,肯定要大床啊。   结果好么,媳妇没着落,眼下还要遭表哥取笑。   就这还不算呢,卫大虎边走边往树上划口子,道:“那戏是咋唱来着,哦对,大丈夫何患无妻,明儿咱下山把东西都搬上来,回头得了空,家里的事儿咱就不管了,丢给你爹他们,你和满仓,还有大哥二哥二牛,你们几个全都给我练起来,拉弓射箭,还有体格啥的,也不叫你们比着我来,起码这一趟上下山不能喘粗气,练到这个程度我就带你们去打猎。”   他想到老屋这地儿,老早以前他就说过,这里算不得“避世”,脚程快的大半日就能走到这儿来。当然,得有他带路才成,若是跌跌撞撞找不到路,走个一天一夜也差不多能寻到这儿,不过这是得排除他们没掉天坑里摔死,没被野猪吃掉,没遇到其他危险的情况下。   十里八村不止他一个猎户,人也不是傻子,刀子都要落在身上了,谁还没长腿不晓得跑不成?   啥事儿都要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就说未来有没有可能,这儿被人误打误撞找到?   村里人就不说了,他们没那个本事摸上来。土匪也不提,便是知晓村里跑了几户人家,人闲得慌不成,放着这么多人不抢特意跑进山里来找他们?又不是啥家缠万贯的地主老爷,不值当。   所以最大的危险还是有点本事的猎户,和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的“意外”。   甭管咋样,得防着啊,卫大虎不是自以为是的性格,他不憷啥猎户,但他担心人家摸过来的时候他正好不在家,那这一家子老弱妇孺岂不是任人宰割?   而那一箱子刀剑就是他们最好的防身武器,便是他遇巧不在家又咋地,家里的汉子有一个算一个,都给他练起来,先把体格搞上来,再去打猎见见血,回头再一人一把大刀握上,嚯,那气势,别说别人摸到家门口,他们都能下山去抢土匪的粮了。   虽然他对此毫无兴趣,只想过安生日子,但还是那句话,万事不求佛保佑,只求本事邦邦硬。   他们不害人,但谁也别想打他们主意。   不知不觉走到小溪边儿,后头这段路的杂草没锄,也就家门口铺了碎石子,刚刮的鞋底板又积了老厚一层泥巴,打了水,陈三石在大伯和表哥的镇压下,吸溜着鼻子接过了扁担,一路走一路打滑。   卫大虎拎着水桶和大舅走在后头,和他商量日后的事儿,眼下最紧要的便是把上下的家当全给拿上来,尤其是半山腰的地窖,他想到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周家村搞了一出在山里藏粮的行当出来,就他们大河村那群怂蛋,虽不知他们听了周家村的遭遇会不会有所防范,但就那伙人大白日就敢进村掠杀的行为,他不抱啥好的想法。   他就瞅周家村这事儿给了他们灵感,别回头在村里抢了一遍还不算,还跑到山里去寻摸一圈,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假如呢?那可是他们三家的救命粮啊,大舅二舅岳母,他们最紧要的家当就是地窖里那些粮了。   对,还有林老头,他那地窖比他们这还危险呢,他都不敢确定昨儿那群土匪有没有在山里找到他的粮。   就怕他们脑子聪明,来上一个“掘地三尺”,把山都翻了个遍。林老头虽没说,但他眼睛多尖,瞧那地窖就不小,里头东西肯定不少,若是被人寻摸到,不知道那老头会不会怄到悄悄抹眼泪。   想到这些,他就忍不住叹气,眼下虽是进山了,不用提心吊胆防着土匪进村,心里是松快了些,但要说就此过上幸福快乐不问世事的悠闲日子,那就是放屁。   就不说才进山还没安顿好,出了院门望着四周一望无尽的密林,除了他爹,怕是他媳妇都得摸瞎。   识路这事儿是重中之重,方向感不能强求,这玩意儿是天生的,让他们瞅日照方向,那也得有太阳才行,眼下是冬日,太阳没咋出,倒是又下雪又下雨,天还不好。   天不好,山路便难行,就看脚下吧,卫大虎一边叹气顺手还掰了截树枝,准备待会儿刮泥使。   拾掇出一条下雨天能走的小路也得提上日程。   不管脑子往哪个方面琢磨,都能琢磨出一堆事儿来,甚至于他每回瞅见二舅母,都忍不住想到嫁出去的大丫姐,那可是他亲表姐啊,咋可能半点不惦记?   所以说不能琢磨,一琢磨就脑瓜疼。   他捋捋眼下的,明儿继续下山运家当,他寻思再来回个两三趟差不多了,然后爹也跟着上来,这般人都齐了,让他们这几个老头锄草铺石头,把到小溪这条路给弄出来,甭管是担水还是洗衣裳,都是离不得水的,这事儿得先搞。   然后他就带着兄弟们下山把半山腰的粮食担上来,放哪儿都没自己眼皮子底下安全不是?   再之后去林老头那个地窖瞅瞅,若是粮食还在,全都给偷摸运上来,如此这般,他们几家的粮食数目便十分可观了,甚至于他都没算上自家那地窖里藏着的几万斤粮。   最后便是抽空去瞅瞅大丫姐,甭管咋样,都得去瞅一眼,毕竟是血脉亲人,二舅母就这一个闺女,好坏都得知晓情况不是?   等这些事了,他就能把锻练兄弟们的事儿安排上了。   练,都给他练起来!   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练到递给他们一把刀,可以面不改色捅土匪的程度。   爹娘媳妇孩子能不能过上快乐悠闲的日子,还不是全看他们自个的本事? 第127章 127   ◎吃饭睡觉打架◎   院里热热闹闹,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忙头。   他们把水挑回来后,以大舅母为首的婆子们便开始忙活搞自家的卫生,水自是不够使, 三桶水还被桃花拎了一桶去灶房,眼下时辰不早了,眨个眼的工夫天便暗一个色儿,一行人走了一日山路,早已饿得饥肠辘辘。   他们小两口的屋子有娘帮着收拾, 桃花便和把闺女丢给婆母照看的二嫂一起待在了灶房里,生火煮饭, 摘菜打蛋。明儿汉子们还要下山担粮食拿家当,来回一趟属实不容易,和使大力气建房子也没啥差别了,桃花心疼大虎,仔细数了数这些日子干的事儿,他不是在奔波, 便是在即将奔波的路上, 真是半刻不得闲。   想到此,她忍不住去院子里装肉的箩筐里拿了两条羊肉过来,在里面翻吧翻吧,捞出压在下头的羊蝎子,她这回连羊杂都没瞅一眼,净捡着好部位拿,甭管这会儿炖会不会晚了, 她都想煨上一大锅羊肉汤, 再贴些饼子, 明儿给他们当朝食吃。   清晨本就冷, 若是没个热乎吃食下肚,整日手脚都是凉的。   她拿着羊肉进灶房,曹秀红连忙打了半盆水,桃花顺手便把羊肉丢进去,昨儿忙着杀羊,只简单冲洗可一下,却没仔细拾掇,羊肉上还沾着血水,都凝固了,得泡一泡才行。   “这会儿炖羊肉是不是有些晚了?”曹秀红是个手脚麻利的,灶房活计她不比桃花差,转个身的工夫她把腊肉都切好了,薄厚相宜的肉片整整齐齐码放在盘子里。   今儿大家伙都累了,汉子累,她们也累,之前和桃花商量今晚的夕食,都说简单拾掇一顿便成了,米饭多煮些,菜不必太费心,能吃饱就成,不用大张旗鼓弄啥精细菜式,等人都齐了,再仔细做一顿好饭食,也算庆祝搬迁之喜。   桃花也说好,就随便炒两个菜,量大些管饱就成,结果她眼下又拿了羊肉进来,曹秀红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晓得她这是心疼大虎了。想想也是,从他们兄弟几个建完房子回来,大哥三石还有她家二石都在家歇了好些日子,只有大虎,建完房子去打猎,接着又马不停蹄去了县里,回来又是一通忙活。   如今更甚,这来来回回搬东西都离不得他带路,她们走一趟便嚷嚷累,腿脚发软走不动道,他却丢不得手,啥事儿都得揽着。想到此,她都心疼这个表弟了,也不管水多凉,手都冻红了,一个劲儿搓洗着羊肉。   她们妇人家帮不了太多忙,那就尽力不拖后腿,把家里拾掇好,多上心给他们做顿好饭菜,让他们吃的开心,这般也算大家伙都把力气往一处使了。   “二石,再去挑些水回来!”她侧身把脑袋伸出窗外,朝站在院子里和陈二牛说话的男人喊道。   “好嘞!”陈二石应了一声,拿过屋檐下的扁担,勾上桶便挑起来,带着陈二牛便去了小溪,当初他们在山里待了俩月,他婆娘没上来,他日日都要和三石去小溪边儿洗衣裳,对那条路熟着呢。   桃花把饭煮上了,新灶房建得大,灶眼都有好几个,为的就是日后进山来,几家人能同时煮饭,不用岔开时辰,不然你家磨蹭一下,占了灶房,另一家就得饿着肚子等。   结果也不知咋回事儿,大家伙默契的很,好似都没有分锅吃的意思,粮食都搁一起,肉啊菜的堆一道,家禽也养在一个窝里,根本不分你和我,没人计较过我家少你家多的问题,都敞亮得很。   这种“几家人齐心协力过日子”的感觉,管着灶头活儿的桃花感触尤为明显,尤其是煮饭,堆在一起的粮食真就随便她造,没人都说过“今儿米下多了浪费”或者“那是我家的粮袋你舀错了”之类的话。   “大嫂,得空不?帮我洗个锅出来。”桃花冲外头喊了句,今儿拿进山的便有锅,铁锅是个金贵物,大舅家便有一个,之前搬抬背篓的时候桃花瞧见了,眼下腾不出手来,便朝外头喊了一声。   人多就是这点好,啥事儿吱一声就成,都没等方秋燕从屋里出来,吴招娣便从堂屋把锅找了出来,蹲在院子刷洗了一遍,端着亮堂堂的锅去了灶房,问桃花:“搁哪儿?”   桃花指了指靠窗的那个灶洞,吴招娣便把锅放了上去,她也没去外头,坐在灶膛口,卷吧把干柴塞进灶眼里,又从正煮饭的灶眼里取出一根正燃着的木柴塞到里头,干柴被火舌舔|舐,眨眼的工夫便燃了起来。   整整两瓢清澈的水倒入锅中,桃花把二嫂洗干净的羊肉和羊蝎子丢入锅中焯了一遍水。   陈二石挑了两桶水回来,险些被正在屋里打扫卫生的大嫂中途劫道,就为了这一桶水,外头闹得好大一通热闹,陈二石谨记媳妇的话,灶房里缺水,愣是一桶都不愿让,气得他大嫂直跺脚,骂他耙耳朵实心眼子一个,陈大石还在旁边帮腔,陈二石双手难敌四拳,红着脸哼哧哼哧,说不过他们夫妻,拎着桶便往灶房钻,那落荒而逃的样子,逗得一群人哈哈大笑。   “大嫂要水咋能寻我家二石,自该找大哥要才是。”曹秀红护着男人,在灶房里和大嫂打起嘴仗来。   “当大嫂的找二叔要桶水咋啦,这都是正应该的!”在村里遇到汉子家开黄腔,方秋燕站在旁边都敢插一嘴人,眼下逗老二媳妇,她是啥话都敢说。   村里有些汉子不讲究,就喜欢开什么嫂子小姨子的玩笑,方秋燕是那不服输的性子,在这方面惹着她,她能把那汉子的裤衩子都给开掉,但曹秀红就不同了,她哪儿有大嫂会说啊,脸皮又薄,本是想帮男人说话,结果夫妻俩都不是对手,闹得陈二石脸皮臊红,拉着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大哥,拎着空桶便跑。   “老大媳妇那张嘴真是没得几个对手。”二舅母摇了摇头,也是忍不住笑。   “你看她,待会儿指定要去灶房哄老二媳妇,在家里就是这样,啥事儿都爱撩拨一下,当大嫂的爱逗弟妹,惹了人又去说好话,不然她们妯娌感情咋这么好?那都是一个爱撩闲,又去伏小做低哄回来的!”大舅母端着盆污水出来倒在院外,指着站在屋里擦窗户的大儿媳笑道。   也就她们妯娌了,若是换一家子,但凡老二媳妇记仇,遇到这嘴巴厉害的大嫂,两房人定不安生。   说笑间,桃花已经把饭沥出来蒸上了,她笑着对二嫂道:“天冷,米汤放着待会儿就凉了,二嫂端去堂屋给娃子们喝吧,我再揉些面出来贴些饼子,明早叫他们喝羊汤下饼子,再带些在身上,免得饿着肚子赶路。”   曹秀红笑着点头,焯过水的汤她也没倒,撇了浮沫,汤闻着也香,她便端去外头,倒了一些在小虎的狗碗里,剩下的便倒去旧灶房给鸡鸭吃,甭管它们吃不吃吧,在她心里这也是个好东西,好歹沾了是肉味儿汤水,不比凉飕飕的冷水强?   小虎原本正在和铁牛他们耍,见狗碗里倒了汤水,它屁颠颠跑过去,歪头嗅了嗅,又伸出舌头舔了舔,顿时被烫得原地蹦跶。   即便如此,它也没舍得走,见小娃子们被喊去喝米汤了,它蹲在原地等了等,待汤水没那般烫了,整个狗脑袋埋入盆里啪嗒啪嗒舔食。   曹秀红给娃子们分米汤,轮到鹅蛋时,她故意逗他:“二婶给鹅蛋倒米汤喝,鹅蛋说,是二婶好还是娘好?   鹅蛋见哥哥都喝上了,轮到他还要回答问题,急得跺脚,为了喝上米汤,他想也不想道:“二婶好,二婶最好,二婶给鹅蛋米汤。”   他二婶冲着走进来的他娘得意挑眉,把碗递给他,还摸他脑袋夸道:“鹅蛋真乖,去吧。”   方秋燕气笑了,屈指在小儿子脑袋上敲了敲,骂了句“有奶便是娘”,晓得老二媳妇这是在“报复”她呢,亏她还把她那屋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她可白忙活了。   “晚间你可别睡我给你铺的床,没良心的,居然趁着我不在策反我儿子。”方秋燕在背篓里一通翻找,找到张干净帕子,趁她不注意在她肩头敲了一把,敲完便跑,和那调皮娃子似的。   曹秀红疼得龇牙咧嘴,回灶房时还嘶嘶的,桃花还以为她在外头磕着碰着了,笑道:“灶房里也啥活儿了,炒两个菜就成,二嫂去歇歇。”   “歇啥啊,不累!”她笑道:“都怪你大嫂,跟个娃子一样还玩上偷袭了。”见她在贴饼子,她洗了洗手,帮着一道把饼子贴出来,这些是留着明儿让他们带身上当干粮吃的,汉子家胃口大,便没贴薄饼,很有些厚度。   饼子贴了几十张,篮子里都要放不下,摞老高。   贴完饼子,桃花是累得不成了,揉面揉得手腕疼,曹秀红便揽了炒菜的活儿,腊肉是事先便切好的,她炒菜也有自己的习惯,桃花炒腊肉不愿意放别的菜,她喜欢,家中人口多,不放菜不行,不够吃啊。   更别说现在,她大致数了数差不多二十来个人,就不说吃肉吃到饱,做梦不是?那一人夹个两三片总得有吧,不然吃个什么劲儿。肉只能这样了,那便加些菜,甭管滋味如何,好歹沾上了油星,裹了肉味儿的菜那和吃肉有啥区别。   故而这做大锅饭,曹秀红比桃花适合多了,待锅中一热,她刮了少许油下锅,然后把腊肉倒入锅中一通翻炒,猛火之下,肥肉爆出油水来,她用锅铲把肉铲到边上腾出空来的,拿起沥水的筲箕便把菜倒入锅中。   灶房里开始炒菜,就表示要开饭了。   小娃子们对此最为敏锐,由狗子叔带领着他们去洗手,已经收拾好屋子的赵素芬和大舅母也钻进了灶房,帮着一道洗碗筷,再把甑子端到堂屋。   深山里,烟囱里飘出的白烟被浓密的林子遮蔽,高大的树木成了最完美的遮挡物,在天色彻底暗沉下来时,灶房里只剩下一个灶眼还燃着火光,锅里煨着的羊肉汤里咕噜噜冒着小泡泡。   堂屋里,一张桌子完全坐不下,也是失策,前面几回人就没齐过,一张桌子挤挤还是能坐下。   如今却不成了,咋都挤不下,推让笑闹间,最后还是让上了年纪的长辈坐着,年轻人便端着碗站着吃。   桃花和卫大虎也是属于站着吃饭那波人,夫妻俩端着碗,碗里是坐着吃饭的长辈一个劲儿往他们碗里夹的腊肉,微弱的油灯照亮了所有人的面容,每个人脸上都是笑。   小娃子吃饭不吵闹,甚至抱着碗比试着谁先吃完,根本不用大人操心,嘻嘻哈哈的闹腾声听得一群上了年纪的爷奶辈脸上慈和得不成,直夸他们乖巧。   卫大虎站的是门口的位置,他的后背挡着门缝里钻进来的冷风,桃花站在他前头,被他高大魁梧的身体挡住,半点不觉得冷。   桃花偷偷用胳膊肘撞了撞他,卫大虎立马弯下身来,他还以为媳妇要和他说悄悄话,却不想一筷子腊肉夹到了他碗中。   “你吃。”见他要夹回来,桃花不着痕迹侧了个身,故意用拿筷子的手挡住碗。   “好。”晓得媳妇心疼自己,卫大虎没有客气,美滋滋吃了,嚼着喷香的腊肉,他一颗心软的一塌糊涂。   “锅里还炖着羊肉汤,篮子里贴了好些饼子,你放开肚子吃就是,挺多的。”桃花低声说道。   卫大虎乐了,弯腰和她说悄悄话:“真可以敞开吃?”   想到他的饭量,桃花顿了顿,认真道:“那还是别敞开了,你给大家伙留一些。”让他敞开吃还了得,怕不是一锅都能给你包圆。   卫大虎乐的不得了,笑得嘎嘎的,招来站在他旁边的陈大石夫妻俩好一顿瞅。   这进山后的第一顿饭,便在板凳都不够坐的热闹里过去。   饭后烧水洗脸泡脚,又是好一番挤挤攘攘的热闹。   等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每间屋里都响起了震天响的鼾声,而在这群噪音中,有两声压抑的低吟便格外明显。   有人累了,靠睡觉补充体力。   有那么些虎,养精蓄锐不靠睡觉,靠的是和花儿打架,打得越激烈,他整个人越精神奕奕。   【作者有话说】   应该还有个短小的二更,吃个饭再写,有虫晚点再捉哈。   (有宝问更新的问题,我写完就更,时间不定。你们安心~保证十二点之前能刷到新章节,有事不更我会请假哒)   (不过开文至今每天日更没有断过嘿嘿) 第128章 128   ◎嗯◎   屋子里滚烫如火, 细碎的嗓音被粗大的手指捂住。   正经算起来,他们已经许久不曾亲热,一直说明年生娃, 偏一直腾不出空来。   桃花也没想到他今晚会想干这事儿,他这人瞧着五大三粗,其实很是体贴,每回要进山,晓得明儿要走山路, 那夜便是心里再想,他都会克制着, 顶多在外头蹭蹭解解馋,不会由着自己性子做到最后。   今儿走了一日山路,他明儿还要继续下山,桃花万万没想到他还有这个精力。她整个人陷入柔软的被窝里,肚兜挂在身上,整个人都被撞得摇摇晃晃, 双目都有些涣散了。   顾忌到隔壁便是娘的屋, 担心闹出啥大动静被听见,桃花先前是自己捂着嘴,最后实在脱了力,卫大虎便伸出大掌接管了她的双唇,这一场架打得酣畅淋漓又狗狗祟祟,到了最快乐的时候,实在没忍住声儿, 桃花便咬住了他粗糙的手指, 所有难耐都变成牙印刻在了他的指腹里。   火热散去, 还未从余韵中回过神的桃花被卫大虎抱进怀里, 他仔细把被角给她掖好,低头在她汗淋淋的额头响亮的嘬了一口,拍背哄道:“睡觉吧媳妇。”   “不舒服。”桃花动了动,感觉黏糊糊的,哪儿哪儿都不舒坦。   “那我现在去灶房烧水给你洗洗?”说着,他掀开被子真要下床,桃花冷得整个人缩成一团,忙伸手拉他。   “不准去!”   “咋啦?”虽不明白她为啥不让他去,卫大虎却是个听话的,闻言立马钻回被窝,用自己火热的体温驱散冬日的寒冷,给媳妇筑起了一堵温暖的墙。   桃花缩在他怀里,和抱着个汤婆子也没啥区别了,舒坦得再顾不上别的。   她脸有些潮红,打了场架又累,困得直打哈欠,闻言想拰他腰间肉,奈何她男人浑身上下就没有肥肉给她拰,只揪起一层紧实的皮:“你现在去烧火,明儿我都不能见人了,大嫂是个鬼精明的,定得打趣我。”   想到大嫂那张嘴,桃花脸更红了,她愣是打起精神想了想,先前没发出啥声儿吧?没有吧?她都已经克制住还捂嘴巴了。   这就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唯一的坏处了,夫妻间那档子事儿,不捂不行,不然传到隔壁被人听见,人家倒不会当着你们夫妻的面说啥,但背地里,汉子间眉来眼去,妇人间撞胳膊打趣都是常事儿。   桃花自认脸皮薄,不像大嫂,别人打趣她叫得欢,她怕是还得回怼一句你不行,婆娘居然连声儿都不出,中看不中用。   迷迷糊糊间,忽觉有啥从腿心擦过,正想睁开眼,一连串的口水印子糊在脸上,低沉的嗓音轻哄道:“乖,睡吧。”   桃花抬手打了一下,接着便陷入深眠之中。   卫大虎把沾着卫家子孙的帕丢到一旁,低头在媳妇发间亲了两嘴,这才一脸满足地抱着人闭上了眼。   不消片刻,这屋也响起了震天响的鼾声,和隔壁几个此起彼伏,好似在睡梦中比拼谁最厉害般,直到后半夜才消停。   第二日天还未亮,大舅母那屋便传来了动静,大舅母已经多年不曾体会失眠的滋味儿,前半夜被左右的鼾声吵得睡不着,后半夜安静了,她又惦记着他们今儿要下山,她得早些起来给他们热热羊肉汤的饼子,心里藏着事儿,一晚上就没咋睡。   同样的时辰,山里比村里冷多了,她推开门出来,被冷风一吹忍不住便打了个喷嚏,老响亮了,把睡梦中众人都给叫醒了。揉了揉鼻子,她搓着手去了灶房,坐在灶膛口把火给点燃,冷却了一夜的锅里,凝固的羊油被热气一烫,化为油水流入锅中。   当灶房里传出香味时,各个屋里也传来起身的动静,桃花坐在床上穿衣裳,卫大虎则已经穿戴整齐,扭头对她道:“媳妇,我去一趟地窖。”   “去地窖干啥?”桃花掀开被子,顿时被冷得一个激灵,连忙拿过他塞在被窝里的裤子穿上,山里是真冷呀,尤其是今儿,感觉温度又降了几分。   卫大虎走到她跟前,弯腰凑近她,低声道:“拿把大刀。”   桃花双目圆睁,卫大虎竖指轻嘘,轻笑:“身上只有两把小刀,藏着呢,人家也瞧不见,一点气势都没有。还是随身带把大刀,更唬人,如今连土匪都敢拎着大刀进村,官府也不管这事儿,那箱子里的武器再不用藏。”他弯腰帮她把鞋子拿过来,抓着她穿好袜子的脚,亲自帮她穿上,“不过大哥他们眼下扛锄头还成,拎刀却不行,回头还得练练,暂且不叫他们知晓咱家有武器,免得吓着他们。”   桃花坐在床沿,很自然地伸出另一只脚,学着他的样子压低声儿:“你都要带大刀了,你咋藏?”   “咋不能?”卫大虎理直气壮,“就说捡的,我运气好呗。”   穿好鞋,桃花从床上下来,拿了篮子里的梳子把头发梳顺挽上,她没舍得带那支银簪,想拿个木簪,被卫大虎拦住,打开盒子便给她插在发间。   要不咋说贵呢,这什么新花样的银簪别在她发间是真好看,卫大虎捧着她的脸蛋端详了片刻,越看越满意:“媳妇,你真好看。”   桃花被他瞅得脸发烫,推他:“不是要去地窖么,你赶紧的,待会儿大哥他们都起了,吃了朝食就得下山,你别墨迹。”   “我不墨迹,这就去。”低头在她嘴巴上亲了一嘴,卫大虎这才开门出去,见灶房门开着,他也没打招呼,开了院门便顶着清晨的寒风出去了。   桃花出门时,正巧隔壁的门也开了。   赵素芬穿戴整齐出来,桃花见她面无异色,想来昨夜的声响应是没有传到隔壁,她心里松了口气,笑着叫了声娘,往屋里瞅了一眼:“狗子还在睡呢?”   “那就是个赖床的,我想着今儿没啥事儿,就让他睡了。”说话间,她往隔壁瞅了一眼,“满仓也要下山?”   “嗯,昨儿问他了,我想着他这两日来回奔波也累了,原想叫他歇一日,他不乐意,说要跟着姐夫一道下山搬东西。”   “去了一趟周家村,他倒是更粘大虎了。”   “可不是。”   母女俩说说笑笑去了灶房,大舅母老早便听见了她们的声音,人一进来,便指着灶台上的半盆热水,笑道:“起这么早干啥,也不多睡会儿。不过既然醒了,就洗个脸,喏,这是刚烧的热水,烫就兑些凉水。”   桃花怪不好意思:“您才是,昨儿累了一日,怎不睡会儿?热水等我起来烧便是。”   “分什么你我,咱一大家子,没得说什么活儿该是谁的,谁得空就做。”大舅母薅了一把睡在柴火堆里的小虎,“羊汤都热好了,饼子也不用热,泡在汤里喝就成,好吃还方便。这天多冷,便是热了不消一会儿就得凉,没那个必要。”   桃花点头,笑道:“嗯,还是大舅母有成算,是这个理,饼子泡着羊肉汤吃就挺好。”   大舅母伸指隔空点了点她,也笑了:“拿大舅母打趣呢,什么成算不成算?好啦,我去叫他们起床,时辰也不早了,赶紧吃了朝食下山。”   却是不用她叫,都自觉起来了。   屋门一间间打开,陈大石兄弟几个揉眼打哈欠,方秋燕昨儿睡得不错,今早醒来便精神奕奕,她拿木桶进灶房打了半桶热水出去:“自己拿帕子洗脸哈,洗完脸去灶房吃饭,就不摆桌了。”   “成。”陈大石点头,一群汉子便站在院子里围着桶洗脸,洗完也没瞧见卫大虎,他扬声叫桃花,“弟妹,大虎呢?别还没起吧。”   桃花都没来得及说话,院子外头便传来卫大虎的声音,他握着把大刀威风凛凛推门进来,粗眉一挑,比土匪还像土匪:“昨晚做了个梦,这不,醒来就去拾这玩意儿呢。”他扬了扬刀。   陈大石嚯一声,险些没站稳往后个跟头,这鬼话谁信,但他也没有质疑,他表弟玄乎着呢,刨根究底干啥,他眼里就只有那把刀了,双目湛湛发亮,握了一辈子锄头的手痒得很,凑过去:“我瞅瞅?”   他这反应,卫大虎心里挺满意,笑着把刀递给他,自个则去了灶房。   桃花舀了碗羊汤递给他,饼子在灶台上的篮子里,自己拿便是。见他吃上了,她扭头朝外头喊道:“吃朝食嘞!”   “来了!”迎合声倒是挺多,却没一个人动,都围着那把刀比划。   桃花摇摇头,也不再管他们,见林大爷背着手进来,连忙给他舀了碗汤,笑道:“饼子您自个拿,待会儿下山还有得辛苦,得吃饱有力气才行。”   “昨晚就闻着香了,这羊肉汤炖得霸道。”林大爷接过碗,拿了张饼子丢进碗里,低头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哎哟那滋味,他美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下山要赶时间,大舅母见不得他们在外头耍威风,逮着两个儿子一通骂,这才把人都吼了进来。   人手一碗羊汤,一手攥着饼子,三两口吃下肚,再美美的喝上一口,顿时觉得整个人都热乎乎的。   吃完朝食,他们穿戴整齐,由背着大刀和饼子的卫大虎带路,一行人踩着熹微的晨光下了山。 第129章 129   ◎乡村版“挟桃花以令大虎”◎   他们一走, 桃花便把院门关上,吴招娣和方秋燕合力抬着一根粗壮的木头把门别上。   为了尽快把东西搬进山,今日所有汉子都下去了, 如今家里只剩下老弱妇孺,卫大虎走之前还想把刀留家中,有个啥事儿好歹有个趁手的,被桃花连连摆手拒绝,还说他:“也就在你手头趁手, 我们都拎不动。”又说,“放心吧, 你们一走我就把院门关了,谁叫都不开,你们早些回来就是。”   汉子家脚程快,若是不咋歇脚,不到午时便能下山,再吃个饭填饱肚子, 赶在天黑之前便能到家。   家中院墙围得实在结实, 又高,只要别上院门,确实没啥危险的。卫大虎放了心,这才一个汉子都没留,一窝蜂全下了山。   虽不能出院子,事儿也挺多,昨儿急急忙忙的也就拾掇了下屋子, 粮食衣物肉菜锅碗瓢盆糖油盐都没规整, 他们把箩筐背篓腾挪出来, 物件都给堆在堂屋的桌上或角落里, 乱七八糟的,都块分不清这是谁家的东西了。   当然,眼下也没人会去分这是我家的,这是你家的,除了衣裳和被褥分出来各抱各家,进嘴的食物一律拿去灶房,甭管是糖还是油盐,大家伙非常默契,都没提出异议。   若要细数谁家亏了,谁家占便宜了,这还真不好说,肉眼可见的,林大爷的肉多啊,整整一头猪,还有好些鸡鸭肉,为了把箩筐腾出来,他把肉都堆在用干草铺着的屋檐下,摞得老高,贼壮观。   这么多肉,便是在村里,也和“大户人家”没啥区别了,家里养了猪的人家杀过年猪,顶了天也就留几条熏成腊肉挂着,等着秋收时全家劳作亏空补身子时吃,虽是养了猪,自家其实也吃不到多少肉。   这也是为啥娃子这么喜欢过年,因为只有过年才有肉吃,平日里便是晓得灶房里挂着肉,那也只能咬着手指头流口水,看得着吃不了。   所以别看林大爷一个孤寡老头,好似占了大家伙便宜,其实真没有,尤其是知晓地窖存在的卫大虎,在他眼里,林大爷是除了他家外第二个“家底厚”的人家。   老头富裕着呢。   当然,除了他外,桃花他们家的羊肉也是十分可观,上回杀的那头就剩不少肉没吃,前儿个为了进山又杀一头,灶房里不但挂着野猪肉,如今又多了近两头的羊肉,等把肉分出来,单单是她家的便能挂上半边墙。   这还只是他们两家的,更不提还有两个舅舅和吴招娣家,吴招娣家没有养猪,大舅家则是今年没把猪养活,但二舅母家却是养猪的一把好手,年年都把猪圈里的猪养的肥硕,她是心有成算的人,自从晓得外头不好了,前头他们进山建房子那两个月,她就撺掇二舅把猪杀了。   她也没大张旗鼓办杀猪酒,更甚有人见她杀猪,嘴馋想买肉,她还不卖,除了给闺女送了两条肉,剩下的她全给抹了盐熏成了腊肉。就为这事儿,那段日子村里人还老在背地里说他们老两口上了年纪反倒馋上了嘴,竟是连下水都不乐意卖予村里人。   当然,也有人说她聪明,陈家和李家结了仇,朱屠夫自然不会收她家的猪,养了一年卖不出去还不如自个留着吃,虽是赚不到银子,好歹没亏了全家肚皮。   这话说得也在理,毕竟那会儿朱屠夫还没死呢,村里人想卖猪便越不过他去。   所以真要算这些好赖,就肉这事儿,大舅家和二牛家是比不过的。   粮食也是如此,卫家便不说了,卫大虎那浑身长着心眼子的货老早就偷偷买了几万斤粮食藏着,这事儿谁都不知晓。其次依旧是林老头占据老二的位置。当然,前提是他地窖里的粮食还在,若是不幸被偷家,老头瞬间便会从老二沦为老幺,当日就他们仨人,还忙着逃命,只扛了两袋粮走。   其次便是二舅家和大舅家,大舅家要差些,家里人多嘴多,便是地要比二舅家多几亩,也耐不住儿子孙子多,那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他们老两口又是心疼孩子的,咋可能让他们饿着?所以两兄弟的家底,一直是老大家要薄些。   尤其是大丫嫁人后,她婆家日子过得好,村里人戏称小地主,日子虽过得多有桎梏不自由,但总变着法补贴娘家,故而二舅家日子一只过得不错,手头不紧巴。   二牛家则是还不清楚他的家底,他们两口子也在山里藏了粮食,具体有多少还不晓得,就吴招娣那个精明性子,想来咋都不可能少,每回说到粮食,他们两口子也是一脸淡定,想来是有所依仗才会如此稳得住。   明面上,卫家反而是家底最薄的,但根本没人提过这事儿,大家伙都默认灶房里的事儿由桃花管着,粮食随便造,他们几家人“养”他们一家三口绰绰有余!   细微之处见真章,这也是为啥卫大虎带上他们心甘情愿的原因,这就是感情,是他愿意为大家伙奔波的理由。   桃花她们在家中忙着洗肉抹盐撇棕榈叶,最后挂在院里搭起来的木头上吊着风干。卫大虎他们则在午时之前下了山,他有意锻炼几个兄弟,连带着俩舅舅和林大爷都跟着受罪,一路没咋歇息,到山脚下时一伙人累得是直喘粗气,双手撑着膝盖汗如雨下。   “还得练。”瞅他们那样,卫大虎轻飘飘说了句。   陈三石人都累傻了,闻言一屁股坐在地上,要不土匪进村杀了他得了,这日子也没比饿肚子抹脖子好哪儿去啊。   “好的姐夫。”满仓现在就是他姐夫的小跟班,他指哪儿打哪儿,说啥都点头,这会儿累得说话都在大喘气,愣是还能出声响应。   “满仓好样的。”卫大虎夸了他一句,随即又满脸嫌弃瞅了眼亲表弟,都不稀得骂他了,只在心头狠狠给他记上一笔,寻思回头要好生操练操练,年轻大小伙,正是精力充沛的年纪,咋能嚷嚷累?   卫老头已经听见声音出来了,卫大虎看见爹,心头总算松了口气。山下就留他一个人,外头又这般乱,鬼晓得那群土匪会不会来,当时进山就和他交代了,若是风声不对,啥都别管,拔腿跑就对了。   “都安顿好了?”卫老头给他开了门。   “您都没上去咋能叫安顿好了。”在他面前,卫大虎惯常没个儿子样,张嘴就和他说顽笑话。   卫老头闻言抬脚踹他,被他侧身躲过,忍不住笑骂道:“个混账东西,你居然还敢躲。”   “乖乖站着挨打是傻子才会干的事儿,我又不傻。”卫大虎大笑,说罢便往灶房钻,锅中煮着一大锅菜饭,是他爹的独门手艺,他也不嫌弃,从碗柜里拿出饭盆,舀了大半盆,拿了双筷子便去了屋檐下坐着吃。   卫老头已经吃过了,招呼他们:“饭都在锅里,自个舀去。”   “成,正好饿了。”大舅笑着应了声,去灶房舀了碗饭,学着大外甥坐在屋檐下,望着同往村里那条路的,筷子一个劲儿刨饭,吃得很是来劲儿。   不消片刻,屋檐下便坐满了人,一个个也不凉屁股,卫老头瞅了他们一眼,自个拉了张凳子坐。   卫大虎瞅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就晓得老头心里憋了事儿,估计正犹豫着要不要说。他刨了口饭进嘴里,嚼吧两口便咽了下去,问道:“出啥事儿了?”   他一问,卫老头立马不踌躇了,叹了口气道:“今晨村里来人了,据说周家村的遭遇比李子坝还惨,十户人家七户都挂了白,藏在山里的粮食都被掘地三尺挖了出来,土匪哪里是好性人,被他们戏弄一番,心头自然火大,杀人不分老少,看不顺眼就是一刀子,眼下周家村跟个活坟场一样,老远都能听到哭声。”   满仓攥着筷子的手一紧,垂下了脑袋。   林老头亦是闷不吭声刨饭吃,他们俩是周家村的人,平日里和村里人相处不咋融洽,俩人性子都独,便是明面上没被挨打欺负,暗地里总是少不得被排挤,日子过得自然不畅快,心里未尝没有骂过他们。   可咋说呢,听到这个消息,依旧很不是滋味。   在生死面前,所以磕磕碰碰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可除了难过,他们也做不了啥,说到底,他们活在世间如蝼蚁一般渺小,为了生存已费尽心力,实是再顾不得其他。   “前头村长说每家出一个汉子巡逻,他们还不乐意,眼下听了周家村的遭遇,都慌了,谁家不愿意出人就要被赶出村。”说着,他顿了顿,瞅了眼脸埋入饭盆里的儿子,“这不,一大早村里就来了人,惦记上你了,要你领队,说你身强力壮还会猎野猪有本事,便是面对土匪也不占下风,要我们搬到村里去,说是为了咱们一家的‘安全’,有啥事儿也好有个照应。”   最后一口饭咽下肚,卫大虎往盆往地上一放,乐了:“还威胁上我了?咋地,不搬去村里就要把我们一家赶出村不成?”   卫老头就笑,也不说话。   “哪儿要他们赶啊,我自个就晓得走。”卫大虎起身便去堂屋里担粮,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吧,一群泥腿子还学上戏目里的“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这出戏是他去府城打探消息时听的,他也是个肚里没几口墨水的文盲猎户,甭管对不对味儿吧,反正现在他就这个感觉,村里人叫他们全家搬去村里,明面上是互相照应,实际上是挟持他媳妇和老爹,让他乖乖听话为大河村抛头颅洒热血,土匪来了扛在最前面。   啊,啊,哈哈哈,卫大虎一时之间又气又觉得好笑,不是,这瞎主意谁出的啊?   和周家村那群臭棋篓子有的一拼,真就离谱!   【作者有话说】   乡村版“挟桃花以令大虎” 第130章 130   ◎三叔公去世◎   “爹, 您收拾收拾,和我们一起进山。”卫大虎深吸一口气,算了, 和不相干的人置气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不守家了,没啥好守的,今儿紧着粮食挑,别的慢慢来不着急。”就不信他们还敢翻进家里来不成, 若真这般不要脸皮,土匪这活儿他又不是干不了。   他卫大虎的东西, 谁敢碰一下,脑瓜子给你削了。   卫老头点头,他也不是很乐意待在山下,是真烦人啊。不过有件事,他想了想,还是和他们说道:“也是今晨的事儿, 你三叔公昨儿起夜摔了一跤, 后脑勺着地,见了血,今早你叔来了家里一趟,说是人已经有些不清醒了,估计……”   他也是在村里连敲了两家门,陈老大陈老二家都门户紧闭,叫喊也无人已应声, 这才来了山脚下。   话虽未说明, 意思也很明显了, 三叔公本就上了年纪, 平日里出门杵着拐棍,家里人亦是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小心,这个年纪的人摔一跤基本就好不了了,村里好些个老人便是如此,清晨摔,下午家中便挂起了白幡。   三叔公是夜里摔的,还是脑袋着地出了血,这……   卫大虎沉默片刻,把肩头扁担取下,看向大哥二哥,正好陈大石此时抬头瞅他,兄弟一个照面就晓得彼此心里的意思了。   得去。   “我去瞧瞧。”他说完,陈大石和陈二石也放下了碗,陈三石那缺心眼的还在吃,卫大虎揪着他的衣裳便把人拉了起来,没多说,兄弟几个大步出了院门。   陈大舅和陈二舅犹豫了一下,也放下了手头的碗,低声道:“我们也去一趟,瞅瞅是啥情况,能搭把手就搭把手,这些年族里不安生,闹腾得很,全仗他老人家看顾,我们这两房才没受啥不公正的对待,咱做人可以啥都不要,就是不能没良心,没孝心。”   卫老头点头,晓得他们会这么说,所以他也没想着瞒下这件事,人活一世,可以穷可以苦,甚至可以没命,但孝心和良心万万不能抛之脑后。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情感。   别人也就罢了,那是三叔公,是卫大虎小时候在村里疯跑玩闹得罪了人,他会护着说“咱陈家的娃子”如何如何,那是一个值得所有陈家人走一趟的老人。   卫大虎心情不咋好,进了村他便拉着个脸,谁试图上前与他搭话,都被他一双虎目给瞪回去,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别来烦我的气息。   一路疾驰到三叔公家,和村里家家户户关着大门不同,三叔公家的大门开着,他的儿媳和孙媳坐在院子里说话,见他和陈家兄弟来了,原本正低头抹泪婶儿立马起身,还未说话,眼角便落下泪来:“大虎,大石二石三石,你们可来了。”   “三叔公怎么样了?”卫大虎对他们家也是熟的,进了院便直奔三叔公的屋子,也是泥土房一间,今日没出太阳,低矮的屋子暗暗的,瞧着便叫人心头发沉。   三叔公的儿子和孙子正守在床边,卫大虎一眼便看见了直挺挺躺在床上的三叔公,上回家中杀羊,他拎了条羊肉过来,三叔公当时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见他就是笑,声儿老洪亮了,人也精神,虽然杵着拐杖,但走路虎虎生风,见他拿肉过来,还有劲儿抬手打他呢   眼下他却躺在床上,不知是没穿冬衣的缘故,身子单薄得很,一张皱吧老脸凹陷下去,颧骨高凸,衬得眼窝就和那刚挖的坑一样陷下去了。他张着嘴,后脑勺用布条缠着,上头还浸着血迹,呼吸微弱,几近与无。   已是……将死之态。   卫大虎感觉鼻子有点酸,他侧身抹了把眼角,跨步走了进去。三叔公的孙子往后坐了坐,他顺势便坐在了床边儿,伸手握住三叔公枯瘦的右手,凉凉的。   “咋摔了?”他低声问,“平日里不是都很注意小心吗?”   “往日里都很小心,爷喜欢起夜,我们还特意在屋里给他放了一个尿桶,昨夜也不知咋回事儿,就听见一声响,我们赶来的时候爷已经倒地上了。”年轻汉子低头一抹脸,一手掌的泪。   “找大夫了吗?”卫大虎问。   “去隔壁村请了赤脚郎中,他看了一眼就摇头,说好不了了,伤到了头。”   卫大虎闻言坐在床头愣神,陈家兄弟也望着床头只剩一口气的三叔公心里难受的很。正好此时陈大舅和陈二舅也来了,他们也进屋看了一眼,屋子小装不下这么多人,陈三石便带着弟弟们出去,把位置留给了爹和二叔。   他们二人对三叔公的感情更深,进屋便无声抹眼泪。   期间陈氏族人也有过来看情况,见到屋里的卫大虎,张张嘴想说啥,最终还是没在这当档口说啥不恰当的话。   中途,三叔公睁了一次眼,眼珠子滑动了两下,双唇蠕动想说话,但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   这一闭眼,后头就再也没醒过,人是在半下午没的,卫大虎坐在床头听得十分气清楚,他喉咙里“呼呼”了两下,随后发出一声“嘎达”响,接着便断了气。   昨夜摔的,今日下午人便没了,中途就掀了一次眼皮,说不上受啥大罪,除了脑袋上缠着布条,其实和睡梦中去世没啥区别,照年纪来看,也是寿终正寝了。   人死的急,卫大虎他们今日自然不可能再进山,下午他回了一趟家,叫爹过来走一趟,上了炷香,然后便让他趁着天还没黑,随便担点啥,带着满仓和林老头进山去。今儿说好是要回去的,免得媳妇她们担心,只能让爹赶个夜路。   陈氏人多,三叔公辈分高,他去世的消息传出去,来的人便更多了。   灵堂搭得快,棺材也是早就准备好的。他老人家这个年纪,对生死早有准备,墓穴也是自个挑的,就在后山的一个背风地儿,视野很开阔,能看见自家屋顶。   除了陈氏的族人,村里也有不少人前来吊唁,卫大虎只能算是亲戚,但他站的位置却很靠前,村里人瞧见他这个“大忙人”,脸色变来变去,后头连村长都闻讯赶来了,站在不远处犹豫着想叫他出来说事儿,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决定等出殡事了后再好生和他说说话。   因着有土匪这个威胁在,停灵不足三日,隔日见天气不错,三叔公的儿子和孙子,卫大虎,陈家兄弟三人,他们六个汉子,甚至都用不着叫外人,他们便把棺材抬去了后山。   墓地是卫大虎和陈家兄弟连夜挖出来的,他们对地儿熟,这一路也没啥磕碰,很顺利地把人埋了。   从摔到死再到埋,也就两日的工夫。   黄土一盖,三叔公这辈子便到了头。   回去的路上,卫大虎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外头世道不安稳,不是我看不起咱们村的汉子,一个村生活这么些年,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是什么性子的人,我相信您心里门清,不靠谱,靠不住,遇事只晓得往别人身后躲,为他们付出一点不值得。”   三叔公的儿子闻言点头:“你不在村里不晓得,李大郎游说了村里的汉子,一群人跑到村长家提议让你们一家搬到村里来,说你是猎户,不像他们泥腿子没见过血,说你能耐大,敢和土匪互别苗头,只要你领头,咱们村的汉子都愿意听你的,啥齐心协力抵御外敌,反正说得挺好听。”   卫大虎冷笑:“还真是他在搞鬼,当初那条蛇咋就没把他毒死。”朱屠夫一死,还以为他蹦跶不起来了,敢情还小看了他,明面上是不敢做啥,倒是学会阴着来了。   “大虎,你听叔的,别揽这事儿,吃力不讨好。”他叹气道:“咱们村一半人是前头逃荒来的,剩下那一半,除了那几家杂姓,就只剩我们陈家人,可就算是我们,前些年也因征兵一事闹得一族分成两拨人,从未团结过。咱们村就是表面和谐,内里一盘散沙,人人都有小心思,为了他们费心劳力,真的不值得。”   他这番话亦算掏心掏肺了,卫大虎承情,点头道:“我自没这般憨傻。”   “你心里有数就成。”他笑着拍了拍卫大虎的肩。   “那您呢?可有打算?”他既然看得这般清楚,便是不为自己,为了儿孙也该有所打算才是。   “你婶儿的娘家就是李子坝的,前些年因为一些事儿她和娘家闹翻了,这些年断了往来。上回土匪进村,她娘家的兄长和侄子都死了,嫂子受不住这个打击也投了河,家中只留下一个侄女,娘老子事后来了家中,一把年纪死了儿孙,没了活头,你婶儿看着心里难受,自个的亲爹娘,咋可能没有感情,当初也就是为着一两个鸡蛋的事儿吵嘴,在生死面前,一切矛盾烟消云散……”   说着他笑了笑,低声道:“大虎,人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李子坝是头一个被抢的村子,叔琢磨着,村里都没有东西可抢了,土匪自不会再来。我那舅兄和侄子已经不在了,你婶儿身为亲闺女,二老也欢迎,我就想着全家搬去李子坝。李子坝的人经了这一难,虽是死了十几个人,但那是个大村,壮年汉子不少,家家户户与土匪有血海深仇,人就活那一口气,咱又靠山而居,便是啃树根都饿不死,土匪也是一群饿极了的人,村里人若是敢豁出去,也没啥可怕的。”   他眼神很亮,卫大虎看着他脸上的神采,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来。   他心里很是高兴,不是所有人都需要他卫大虎的“庇护”才能在这世道生存,聪明的人从不缺活路。   “叔,您真聪明。”从身上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塞到他手中,村头近在眼前,卫大虎却驻足不再向前,“咱们就此别过,愿您日后万事顺遂,咱们来日再聚。”   三叔公儿子张了张嘴,在他的注视下,不着痕迹把匕首塞入衣袖里。   “大虎,你们也好好的。”他眼角有些湿润,其实心里啥都明白,为啥敲大哥二哥家的门没人应,为啥大虎经常带着大石他们找不到人,他心里隐隐有想法,却没问出来。   他没有怨怼过,但心里不可避免也有过几分失落。   有种被丢下的感觉。   但如今他却看开了,大虎和大石他们一整夜没合眼帮着挖坟抬棺,尤其是眼下藏在衣袖里的匕首,让他心里明白,大虎从来就不是冷情的孩子,他干啥事儿没带上他家,定然是有自己的抉择。   你要让别人选择你,也得你值得啊。   你自身有哪里叫别人犹豫了,那也别叽叽歪歪怨天尤人,瞧他不就想了个绝妙的退路,可见这人稍微动动脑子,指不定路就敞亮了呢?   看着大虎他们几个消失在林子里,他心情很好地吹起了口哨。   走嘞,当几年上门女婿去! 第131章 131   ◎差点摔坑里◎   卫大虎几人窜进林子, 专程挑着人少的小路走,这般刻意避开,虽是绕了些路, 倒也没遇到人。   陈二舅还不知卫老头昨日下午便进了山,进了院见堂屋门紧闭,张嘴就问:“家里咋没人,我瘸腿妹夫呢?”话音未落就被他大哥狠狠踩了一脚,疼得他嘶嘶直跳脚, 还不服气呢,“哎呦你干啥!”   “不会说话就闭嘴!”陈大舅恨铁不成钢, 也就是大虎和妹夫心宽不计较,就你这张嘴瘸腿闭嘴瘸腿,换个人都能和你老死不相往来,个嘴欠玩意儿,真烦人。   卫大虎开了堂屋门,见堆在角落的粮食少了一大半, 晓得是爹他们昨儿挑进山了, 还真不少,大概数了数,最多明儿再下山一趟便能把家中的粮食全运完。   想到此,他心情忽然就变好了,三叔公去世,叔他们也有了打算,这村里再没有让他惦记的人。倒是恶心事儿不少, 想想都烦, 他随手拎起一袋粮食便放入箩筐里, 冲外头正在收拾二舅的大舅乐道:“昨儿下午爹上了炷香我就让他带满仓和林大爷先进山了, 二牛也跟着一道,他担心遇到那老两口,被歪缠上烦人,偷偷给三叔公磕了几个响头就走了。”   说完又劝大舅:“二舅就这脾性,知晓他没坏心思,我爹都听习惯了,您也别生气。赶紧的吧,别一会儿村里来人了,我懒得应付他们,都把要紧的粮食挑上,赶赶时间能在天黑之前到家。”   他发话,众人顿时不再墨迹,进屋装好粮食,箩筐背篓都冒尖了,挑着担起身时扎着马步的大腿肌肉鼓动,人都跟着打了两个晃,卫大虎瞧见,不顾他们的阻拦强硬搬出一袋粮,都顾不上大舅二舅是长辈,拧着粗眉骂道:“逞什么强,进山路是多好走不成,量力而行的道理还是您教我的,咋到自己身上就忘了?”   被外甥劈头盖脸一通骂,陈大舅老脸一红,一抹脸:“这不是想着家里没人了么,连二牛他老丈人都敢翻进家里来偷柴火,鬼晓得村里人找不到你会不会狗急跳墙,还有这好些粮食呢,我心疼啊!”他瞅着被大外甥丢回去的粮袋,一颗心直抽抽,别说粮食,他甚至连柴火都想挑去山里,就这么丢了多可惜!   “偷,有胆子就来偷。”卫大虎轻轻松松担着粮食出了堂屋门,等他们都出来,反手把门关上落了锁,他冷声道:“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有人来作死。”   堂屋门和已经被搬空的灶房都落了锁,一行人出了院子,卫大虎别上院门,带着舅舅和兄弟们头也不回进了山。   在他们走后不久,村里还真来人了。   为首的是村长的孙子,他身后跟着四五个年轻汉子,见卫家院门紧闭,众人脸色一变,没想到他们第一时间赶过来还是晚了,当时他们见抬棺回来的只有陈家那父子俩,他们心头便暗道不妙,没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卫大虎回避的态度已很是明显,他就是不乐意掺和村里的事儿,甭管啥土匪不土匪,他不乐意管。他家住在山脚下,离村子远,若土匪进村,他们家咋都不可能置身事外,可即便如此,明知晓现在应该全村齐心协力抵御外敌,他这个最有能力的猎户,反倒半点不愿为村里出力。   还有陈家那两兄弟,甚至连带着陈二牛一家,最近时常没有踪迹,比那田眼里的泥鳅还滑手,根本抓不着。   有个性急的汉子上前狠狠拍了两下院门:“老瘸子是没和他说吗,叫他们全家搬到村里来,他们咋还不领情呢,这么躲着人是啥意思?”   村长的孙子皱眉,实在不想和这蠢货说话,他心里虽很不满意卫家的做法,觉得他们父子没把他爷爷放在眼里,他爷都亲自登门请了,卫大虎还不识好歹,甭管咋样,都该上他家露面说一声,咋能这般躲着人,行事半点不敞亮。   可他也晓得,叫卫家搬去村里住,哪里是啥为了他们全家好?说到底还是馋卫大虎的能力,却不知该咋整,这些年卫家独居山下,和村里没啥往来,他们家在村里唯一的亲戚还是陈大陈二两家,偏生上回因为周家打上门一事,闹着他们和村里人有了嫌隙。   如今想让卫大虎出力,硬的来不了,李大郎那厮便忽悠村里人想了这么个昏招,他知晓时已经晚了,信儿已经透给了卫家。他爷原本还愁呢,想着是该将错就错,还是找个法子找补,将错就错也成,只要陈大陈二在村里,就不信卫大虎能不管他俩舅舅,可后头发现这两家就不是“关门闭户”这么简单,他们家根本就没人!   他爷这才开始急了,正想着找个机会找补找补,三叔公便去世了,他老人家原想着等人出殡下葬后,再好生和卫大虎商量商量,毕竟他也是村里人,理应出力的,却不想他们在村头等了许久,只等来慢悠悠回村的陈家父子,卫大虎他们早没了踪迹!   村长的孙子想到这些,脸色愈发难看,他心里既恨李大郎那个蠢货,又恼卫大虎不顾同村情谊,眼见着那大力拍门的汉子一副蠢蠢欲动要翻院的架势,他一甩手,冷声道:“李大力,别怪我没提醒你卫大虎是什么人,你若真敢翻他家院墙,回头被他知晓打上门来,我可不会相帮。”   被唤作李大力的汉子表情讪讪:“我,我就是想进去敲敲堂屋门,许是在家呢。”   村长的孙子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转身就走。   …   山下发生的事,卫大虎半点不知晓,昨夜一夜没合眼,这几日上上下下来回奔波,便是他都感觉有些累了,除了身体上的疲倦,还有心理上的厌烦。   他本就是个喜好自在的性子,不然这些年也不会一直待在山里,宁愿每日穿梭在林间追逐野鸡,闲的躺在小溪里纳凉,缓缓流动的溪水冲刷着他的身体,烈日高悬,鸟雀轻鸣,饿了便抓条鱼烤食,那日子过得多逍遥自在啊。   再想想如今,好似从大嫂和周苗花干仗后他去县里和府城打听消息,回来后便一直忙碌,唯一的松快日子还是和媳妇进山捡板栗,上山捉竹鼠,一起和泥巴吃叫花鱼……   越琢磨心头越不畅快,他也不晓得自个是咋了,咋还突然烦上了,可就是控制不住心头火起,甚至都怪上那两腿一蹬留下一堆烂摊子的皇帝老儿,咋就这般没用,后宫里这么多大小婆娘,愣是没生出一个有用的儿子。   但凡他有点用,这世道都不至于乱成这样,没用,屁用没有!   烦死了。   烦死了!   走在他身后的陈大石累得都要走不动了,却一声都不敢吭,他老觉得他表弟这会儿怨念极深,那背影瞅着都在冒黑气,老吓人了。   一路走走歇歇,不歇不行,陈二舅走到半道上的时候脚下踩滑好险没掉坑里去,还是走在他身后的陈大舅眼疾手快把他拽住,丢了扁担连忙抱住他的双腿,兄弟俩往下滑时,大舅争取来的这一点时间给了卫大虎伸手救人的机会,最后有惊无险把他们拉了起来。   都不给大外甥骂人的机会,已经吓傻的陈二舅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大哥哭:“哥,哥你下次别拉我了,还好大虎在,不然你可就和我一起摔下去了!那么高,踢个石头下去老半晌都听不见个响儿,掉下去可是要死人的,你下回别拉我了。”   陈大舅也吓得脸色发白,就是一瞬间的事儿,他都来不及反应,见弟弟摔了,他下意识就去拉,看他一把年纪还和小娃子一样哭出鼻涕泡,他又气又心疼,搂着他使劲儿锤他背:“胡咧咧啥,我咋可能不拉你,日后小心些就是。”   上山多次,他们头一遭亲身经历所谓深山的危险,次次都有大虎带路,他们踩着他的脚印走,一直相安无事。可这回还是出了岔子,还好没事,好在没事……   他一颗心怦怦跳,又慌又害怕,回想到抱着弟弟倒挂往下坠的失控感,手指头颤的不得了。   陈大石兄弟三人亦是吓得面色发白,双腿软得站不住,他们的亲爹险些当着他们的面坠下天坑,那可真是一只脚踩进了阎王殿,还好大虎反应及时把他们拉了回来。   “大虎……”陈大石吓得说话都在抖。   “是我的错,我思虑不周,这几日大家伙都累着了,本就不该这么赶路。”卫大虎深吸一口气,都不敢想若是没拉住,他回头该怎么给两个舅母交代,是他太急了,不但把自己崩的紧,连带着两个舅舅和兄弟们都跟着他遭罪,舅舅他们本就上了年纪,上一趟山便是几个时辰,路陡难走,还得提心吊胆注意脚下,心神紧绷之际,人也没休息好,可不就容易出事儿。   他把粮食担去前头略微平坦的地势,见大哥他们都小心过来了,让他们坐下休息,折身回去把软着身子坐在地上的二舅背起来,尽力让自己露出笑来:“您是我二舅,小时候我吃饭乱刨没个礼貌,您还拿筷子打我手,我是你外甥,哪儿做得不对,长大了就不敢打我了?”   陈二舅圈着大外甥的脖子,这会儿都不敢看脚下,仍是心有余悸,闻言是泪花直冒,晓得自己下意识回避的反应被他看出来了,他觉得有些丢脸,故而埋头不说话。   “累了就跟我说‘大虎我累了,咱歇会儿吧’,您是觉得我会骂人还是咋地?”把二舅放在地上,看着他一把年纪还像个娃子一样抹眼泪,他心里也不好受得很。他是舅舅啊,进了山反倒开始怕起他这个外甥了,这种感觉虽然很微妙,但他能感觉出来。   先前没当回事儿,这些日子确实忙,想着回头闲下来再提一嘴,结果就是这么一疏忽,就险些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他叹了口气,又去把大舅扶过来。   这下是彻底不用赶路了,一群人靠着箩筐坐着,气氛怪安静的。卫大虎看向两个舅舅,耷拉着脑袋没啥精神,他以前也没咋上心过,如今仔细一瞅,才发现他们鬓角长着好些白发,和他爹一样,不知不觉都老了。   “咱来山里是为了过轻快日子,这么奔波往返,累的命都去了半条,反倒违背本意了。”他反思了一下自己,咱这提前买粮存粮钻山里是为了啥啊,还不是为了过安生小日子,每日快快乐乐的,让家人啥事儿不用愁,虽然土匪进村这事儿有点触不及防,但他怂个卵?咋能被不知啥时候出现的危险搞得自乱阵脚。   如今他已经把人都带去了山里,山下确实还有不少东西没运上来,但这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受路况所限,一人一趟只能拿这么点物什,来回一趟便是一日,这还是没咋休息的情况,长此以往咋受得住?   铁打的都不成。   今儿这意外好似一个警钟,把卫大虎给敲醒了。   不能这么搞,慢慢来,得缓下步子,便是他都开始烦躁不耐,更不说舅舅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汉子,别没死在土匪刀下,反倒失足于意外,若真是如此,他能把自己抽死。   进了山后,所有人都默认听他的指挥。   他可不能自乱阵脚。   想明白后,心头顿时敞亮了,那口憋在心口的郁气也散了去,卫大虎神色一松,正要说话,便听见上头传来说话声儿。   “叔,你确定大虎他们今儿会进山?三叔公照理得明日才埋,您会不会猜错了。”是陈二牛的声音。   “昨日大虎和我提了一嘴,说今儿天气好就埋,我寻思这个时辰他们差不多也该到了啊。”卫老头嘀咕。   “那咱再往前走走,早些接到人,他们也好松快松快。”   说话声由远及近,卫大虎脸上不由露出一抹笑来。   哎,还得是他爹。   【作者有话说】   月底啦,求营养液~ 第132章 132   ◎一个短小二更(修了一下二牛对大伯二伯的称呼)◎   “这儿呢!”卫大虎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故意说顽笑话,“二牛啊,可赶紧的吧, 你二伯都要走不动道了,就等你来背他老人家了。”   这话一出,果然惹得蔫儿吧唧的二舅吹胡子瞪眼,从他哥怀里直起身子骂道:“什么老人家,我连爷没当上, 怎就成老人家了!”   “哎呦,叔你估摸真准, 他们真上来了!”就听陈二牛一声惊呼,随即便是一连串的脚步声,听着颠乐颠乐的,“大虎,二伯,你们在哪儿呢?”   “往前, 再转个弯。”卫大虎闭着眼都能走回家, 靠在箩筐上闭着眼扬声道。   陈二牛听话啊,立马丢下他卫叔,往前跑了一小段,又转了个弯,果然看见坐在地上歇脚的一群人。嘿,这一个两个的,瞧着都累狠了, 连大虎都眯着眼打盹, 这可是个铁人啊, 竟都晓得累了。   “卫叔, 这儿!”他冲后头喊了一声,拿过二伯身旁的扁担,杵着手歪头瞅他,“二伯的脸咋白成这样,被鬼吓了?”   “你才被鬼吓了。”陈二舅抬脚蹬他,陈二牛嘿笑着躲开,他这么一插科打诨,原本沉默的气氛顿时松快不少。   卫老头慢悠悠走过来时,大家伙歇得差不多了,没让儿子搀扶,陈二舅自个撑着地面站起身,脚有些打晃,但瞧着没啥大事儿了,还有劲儿抢过陈二牛手头的扁担,笑骂道:“我还没到担不起粮的地步,帮你大伯担去,他当爷了,他是老人家。”   给大舅气得抬脚便踹,骂骂咧咧道:“个混账玩意儿,就不该拉你,让你摔下去得了,我还落个清净!”   “嘿,我真摔了,就轮到你哭鼻子咯。”陈二舅大笑两声,扎起马步“嘿哟”一声,一个使劲儿便把箩筐担离了地儿,压根不要瘸腿妹夫和二牛帮忙,他觉得自己还能行!   陈二牛便抢过大伯的扁担,弯腰一使劲儿便挑了起来,卫老头则接过了儿子身旁的背篓,大舅子他们挑两筐粮,大虎不但挑着两筐,背上还背了一篓,便是晓得儿子有着异于常人的体力,没见到也就罢了,看见了他心里怪心疼。   瞧着是个高大汉子,其实也就是个大小伙子,还怪有脾气嘞。   “发火了?”他瞅了眼两个舅兄,都蔫着呢,心想大虎不会凶他俩舅舅了吧?不应该吧,这小子……   背篓被爹接了去,卫大虎也落得轻松,一手搭着扁担,轻轻松松抖了抖肩,他想说自己哪儿敢啊,那可是他舅舅,可想到在山下为了一袋粮他冲大舅吼,刚二舅差点掉坑里,被拉上来后第一反应也是避开不敢看他,他就觉得自己没脸说这话。   若说有啥大逆不道的心思,啥进了山就得听他的,不管是舅舅还是舅母,一切都得听他安排之类的想法他真没有。但咋说呢,感觉舅舅对他小心翼翼的,那种感觉很像劳作了一辈子,逞强了一辈子的人突然老了,得依靠儿子了,要开始看儿子脸色过活了……他有点这种体会。   舅舅他们在看他的脸色行事……他这么深刻的意识到。   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宁愿二舅吼他“卫大虎你要累死你二舅我啊”,都不乐意看他缩脖子的样子,干啥啊这是,他们可是长辈诶,别人家他管不着,在他们家,长辈就可以随意叉腰指着他面门凶他。   叹了口气,他扭头瞅了眼爹,果然得到一个大白眼,他心里突然就好受多了。成,他爹还是那个爹,大白眼翻得嗖嗖的。   “小时候吃你俩舅舅多少顿饭,你若有啥不顺心的敢冲他们发火,卫大虎,你爹我能把你打得下不来床!”卫老头冲他横眉竖眼,骂得狠,声儿却很小,没叫第三个人听见。   “我没有!”卫大虎哼哧哼哧鼻孔喷粗气,跟那牛似的还不服气,卫老头看得来气,都不稀得搭理他了,越过他二舅兄,走到前头去领路。   卫大虎自觉落在最后,这回都不是压阵了,纯碎是被吓到,他一双眼睛没长在后脑勺,若不是他耳朵灵敏,在二舅第一声惊呼时便立马丢了扁担冲过来,就差那么一点点,他俩舅舅可就真摔下去了啊。   想到那惊恐画面,他顿时不敢再用鼻孔喷气,看着走在他前头的大舅,声儿温柔得能滴水:“我的舅诶,您仔细些脚下,累了就歇,慢点走不急哈。”   他大舅听得浑身一哆嗦,接下来一路,都是在他大外甥的殷切关心下走到家门口的。   隔着院子都能听见里头的热闹,也不晓得那几个娃子在玩儿啥,铁牛都不叫狗子叔了,而是叫上“狗将军”了。   院门一开,也就一日没回家,家中便已大变样,院子里烟熏火燎的痕迹还在,晾衣裳的架子上挂着密密麻麻熏过的肉,黑不溜秋的,看着埋汰,但想到吃到嘴里那滋味儿,哎呦,卫大虎下意识一抹嘴。   “大虎!”桃花正在挂肉,白净的脸上不知遭了哪个调皮鬼的逗弄,两道黑乎乎的指印挂在脸上,那懵懂的小脸蛋望过来,卫大虎一颗浮躁的心立马便安稳了下来。   都顾不上卸扁担,卫大虎把箩筐一放便走了过去,顺手接过她手头的棕榈叶挂上,然后一把捏住媳妇的下巴,来回仔细瞅,嘴里啧啧道:“我家小可怜遭谁欺负了?瞧这小脸上的黑灰,哎呦,比鹅蛋的脸还脏。”说笑间,他松开媳妇的下巴,见她双目圆瞪,倏地扭头看大嫂。   他见此大笑,可算是回过神了啊,从身上摸出汗巾,捧着她的脸蛋,仔细给她擦干净。   “大嫂!”被他托着下巴,桃花扭头想瞪大嫂,扭一次,便被他掰回来一次,来来回回数次后她可算放弃了,可仍没忍住跺脚凶道:“你之前唬我说脸上有灰,你是不是那会儿抹的?你促狭!”   方秋燕在一旁拾肉,闻言拍腿哈哈大笑,还逗她:“你可算是发现了!我还和招娣打赌你啥时候能发现,她果然是个鬼机灵,说大虎回来定满不下去,果然,果然,哈哈哈……”   “娘,您也瞒唔唔!”桃花正生气呢,结果嘴巴被捏住,双唇噘老高,她看着大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你也?   媳妇的表情太好懂,卫大虎大笑着放开她,桃花站在原地狠狠擦了两下脸蛋,看着院子这群人,娘站在灶房门口抿嘴笑,大舅母和二舅母在旁边挂肉,见她望过来,忙背过身去,笑得肩膀直抖,招娣也是如此,搬着箩筐便往堂屋跑,二嫂在搓洗小丫的尿片子,也是笑得不成。   满仓躲在屋里,狗子没心肝的玩得正起劲儿。   大嫂……   桃花弯腰在地上一抹,举着个脏兮兮的手便朝着她跑去:“大嫂!!”   方秋燕拔腿就跑,嘴里哈哈笑个不停,她俩一个跑一个追,大人闹起来比娃子动静还大,铁牛他们立马被吸引过来,以为她们在玩啥,哇哇大叫着冲过来。   霎时间,大人娃子闹作一团,热闹的不得了。   深山处,寥寥烟雾被密林遮蔽,细碎的笑声被风卷入远方。   此间正好。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和地雷~ 第133章 133   ◎一个可以不看的章节◎   他们一回来, 人算是彻底齐了。   桃花用帕子把脸洗干净,发丝湿漉漉贴在额头,一脸没好气看着站在院子里冲她乐的人, 还当他真给自己擦脸了,好么,她就说大嫂咋瞅着她笑得那么欢,敢情是顶着一张花猫脸。   净捣乱了。   “肉就挂在院子里啊?”卫大虎帮着一道挂肉,他媳妇多稀罕肉啊, 她居然舍得把这么多肉挂在院子里,就不怕夜间被啥玩意儿叼了去么, “咋不弄去灶房。”   “爹说今晚没雨,大舅母也说明儿是个好天气,怕是得出太阳,这么多肉搬上搬下费事儿,明儿还得熏。”她也不是不担心,只是她们家院墙这般高, 两道呢, 别说人,便是熊人立起来也够不着,四周还空旷,老鼠也没个扒拉的落脚地,安全着呢。   哎哟,这么说起来,进山后她还没看见过老鼠哈?   卫大虎就看见他媳妇的脸色突然放晴, 也不知晓想到了啥, 心情突然就变得很好。桃花不再搭理他, 擦了脸, 把帕子洗干净拧干拿去屋里,瞧着天色不早了,便去灶房和二嫂一起拾掇夕食。   卫大虎把最后一块肉挂好,站在边儿上看着这整整两排的肉,那满足感可别提了,村里人一年到头灶房里也就挂着两条肉,其中一条还是陈年老腊肉,年生长到何种地步呢?都能当搬砖使,甚至比板砖还硬,都能把人脑壳拍懵。   更甚那些舍不得抹盐的,就随便擦两下应付应付,偏生那肉还舍不得吃,挂在灶房时间一长生了蛆,密密麻麻贼恶心,就这,人家还半点不当回事儿,烧上一锅热水,把蛆刮掉,搓两下肉照常吃。   那让人头皮发麻的蠕动,哎哟,卫大虎想想都打冷颤,这可是他亲眼瞧见的,小时候去二牛家找他耍,他们家旁边的邻居就蹲在盆边刮蛆。人还挺得意,故意在大门口拾掇肉,就是好炫耀他们家夕食要开荤,他觉得恶心,但不少娃子却馋得直流口水。   他也是自从那一遭后,回家就吃守着他爹撒泼打滚,非要他把灶房里那块腊肉取下来他瞅一眼,若是有蛆,他都打算偷偷趁他爹不注意扔茅坑里去。   好在他老子虽然打猎手艺略差他七八分,家中真没节省到一条肉挂四五年还不吃的程度,虽也邦邦硬,但干干净净没有不该有的东西。   所以瞧见林老头那俩箩筐没抹太多盐的猪肉,他心里略慌,好在如今是冬日,肉能放得住,他媳妇也聪明,趁早便给熏了出来,好歹没让它熬到发臭生蛆那日。   如今看着这么多好生生能下嘴的肉,他怎么能不欢喜?他欢喜得都要喜极而泣了,一整头家猪啊,炖个肘子啥怕不是得比上回那头野猪还香?还有猪油,老大一块,她媳妇能熬两盆出来,又能使好些日子了。   冬日过去,春季是不能打猎的,野猪也需要繁衍生息。   所以要带兄弟们打猎一事,得赶在春季之前,也就是现在的冬季尾巴。这么一琢磨,又觉得时间很是紧凑了,烦人啊,卫大虎粗眉直拧,心头火再起,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猪肉上,胡乱撒气。   就说不能琢磨事儿!   “大虎你咋啦?”大舅母一脸疑惑地扭头瞅他,咋感觉大外甥在和谁较劲儿啊,这是在山下受了气?   “没呢,就是瞅这条肉顺眼,要不今晚炒来吃了吧?”卫大虎立马笑道,俩舅舅都快不敢和他说话了,可不能让舅母也这般小心翼翼。   他大舅母可半点没那些心思,大外甥想吃这块肉,那必须满足,甭管是不是熏过的,她在身上擦了擦手,转身便去灶房拿菜刀,卫大虎也没拦着,还在旁边和她扶着肉,看着她割了老大一刀下来,立马嘴甜哄她:“还是我舅娘疼我。”   “你可真是。”大舅母在他身上拍了一下,笑得不成,“只有哄人的时候才会叫舅娘。好了,不和你说了,我去灶房帮着烧火,你去把老林叫回来,饭是煮好的,炒菜快,待会儿就能吃饭了。”   “他不在家啊?”卫大虎这才发现林老头不在家,扬声就喊躲在屋里的满仓,“满仓,你爷呢,人去哪儿了,咋不在家?”   满仓立马跑了出来,之前大嫂逗姐姐,他忍不住想说,被娘笑着推回了屋里,他是不会说谎的性子,实在演不出来,又怕露馅,便只能躲着。   “他坐不住,吃了午食就扛着锄头去锄草了。”满仓带着他出了院子,卫大虎才发现通往小溪的那条小路别人用锄头铲了一条整洁的道出来,比他俩舅舅上回乱锄一通要规整多了,整整齐齐的小道,铲出来的杂草被薅到两旁,瞧着便让人心情愉悦。   也不晓得老头去哪儿找的石板子,叫他铺了两块,瞧着舒坦得很,若是能把这条路铺满,那可就愈发有“人味儿”了,再不似荒郊野岭毫无人气的模样。   锄了整整半日,进度不咋喜人,看见老头挥锄洒汗的背影,卫大虎在心头估算了下,连一半的一半也没有,这可是个慢工出细活儿的主,做事细致,力求完美。   “咋让你爷一个人忙活?”卫大虎薅了把满仓的头发,这小子多孝顺啊,咋可能缩在家中缩着看着大人干活儿。   满仓小声道:“林爷爷叫我在家歇一日,说我还在在长身体,若是劳累过度,日后会长不高。娘也是这么说,我原本想和卫叔一道下山接你们的……”他揉了揉鼻子,咧嘴一笑,娘看着他,他没去成。   卫大虎羡慕啊,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今儿就特想躺床上啥也不干,身体倒没啥疲倦的,就是心头不得劲儿的很,啥都不想琢磨惦记,就想闭上眼睡大觉。   “姐夫我歇好了,明日就能跟着你们下山搬东西。”生怕被落下,满仓立马道。   “搬啥搬,明儿不搬了!”卫大虎炸毛,你歇好了,你姐夫我还没歇呢!   不过这么丢面儿的话他憋在心里没说出来,一双大掌砰砰砰拍着他背,认真鼓励道:“满仓,姐夫晓得你聪明,你像你姐,方向感好,会识路。姐夫是猎户,猎户得打猎啊,打猎劳心费力,你是不晓得那两头羊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抓到,还有那野猪,逮它们倒是不费劲儿了,找它们得花心思啊,所以满仓,姐夫得趁着春季来临之前多抓几只野鸡,多猎两只野兔,瞧你姐脖子上的兔围脖好看吧?暖和吧?那可都是姐夫我一点点攒下来的。还有你吃的拐枣和毛桃子,还有洗衣裳的皂果子,这山如此辽阔,我能找着它们生长的地方,靠的不是运气,是长年累月的探索!”   他胡扯一通,终于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一把揽过满仓的小身板,笑得像个拐子:“回头姐夫带你多走几趟,你上点心把路记熟,你二牛哥是个憨子,大哥二哥方向感都不咋地,就村头那座山他们都能绕懵圈,拾个柴火还要大舅带着,长这么大只敢在山脚下转悠,你三石哥也是个不靠谱的,狗子还小,姐夫就只能指望你了。”   满仓一脸迷茫,下意识问道:“姐夫,那你呢?”   卫大虎一脸认真:“姐夫得去打猎,顺便寻块好地,瞅瞅能不能种点啥,咱也不能守着那点粮食过活。你姐和狗子都喜欢吃果子,等开了春,我得四处转悠瞧瞧有没有别的果树,还有铁牛鸭蛋鹅蛋,正是爱吃的年纪,咱不能亏了他们。”   反正就是毫无私心,一心为了大家伙着想!   满仓是个老实孩子,已经被姐夫忽悠得连连点头保证好好认路,不叫姐夫多操心,让姐夫放心去打猎。   多乖啊,他卸下重担指日可待。   林大爷就听见他们兄弟俩在后头嘀嘀咕咕,也不晓得在说啥,他把铲出来的杂草薅到一边儿,杵着锄头扭头瞅他们:“回来了?”   卫大虎点头,轻咳一声,又变成满仓的可靠姐夫了:“您一个人忙活啥啊,也没个人和你一起,若是有啥事儿都来不及吱一声。”   “这有啥,我在山里待惯了的,反正都是林子也没啥区别。”见他面露不赞同,晓得他是关心,便补充了一句,“何况又不是没长腿,遇到事儿我就往回跑呗,离得也不远。”   卫大虎点头,也不再多说,帮着一道把杂草踢到路的两端。这两日没下雪,泥土干燥,锄过的地儿瞧着顺眼舒坦,按照这个进度,四五日应该差不多了,回头再铺上石板子,下雨天再不用愁出门便要刮鞋底。   到家时,菜也出锅了,两大盆肉,两大盆菜,还有前日剩下没吃完的羊肉汤,三个菜便摆满桌。   今儿算是人齐后的第一顿,本该好生庆祝一下搬迁之喜,但这两日山里的人忙着熏肉收拾物什,山下的人忙着挖坟抬棺,前者抽不出空,后者没那个心情,于是今晚依旧是随便炒了两个菜,油菜有肉有不限量随便舀的杂粮饭,除了卫大虎,人人都觉得这是一顿顶好的饭食了。   搁村里时,这油滋滋的冒尖肉片,也就过年的时候才有得这么吃。   桌子板凳依旧不够,小两口照常端着碗站着吃,虽然他脸上瞧不出啥,但桃花就是敏锐地感觉到他情绪有些低落,往日刨饭多有劲头,眼下都蔫蔫的,握筷子的手都迟钝了。   “大虎,咱明儿把桌子板凳抬上来吧?”陈大石也站着呢,虽然在村里时也习惯把菜夹碗里,端到院子里蹲着吃,可这会儿老觉得不得劲儿啊,“拼成两桌,再挤挤,咱就都能坐了。”   “改日再说,明儿不下山,大家伙都好生歇歇,最近都累了。”卫大虎是打定了主意要休息两日,牛干完活儿都有个休息的时候,他总不能比牛还惨吧?昨儿可是一整宿没睡觉!   陈大石有些犹豫,惦记着山下的东西,粮食倒是搬得差不多了,还剩下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有他家鹅蛋的尿片子,上回她婆娘没背完,带不上了,夏日里穿的衣裳也有半篓没动,在一床破棉被能传两代人的泥腿子眼中,便是一块破布都值钱,就没有不稀罕的。   可也确实很累,他今儿就感觉格外疲倦,走到半路上有一瞬间都想撂挑子了。不是想冲谁发火,就是感觉累得很,想休息,却又还不敢停下。   往年农忙时也是这般,累得恨不得甩手不干了,又不敢真的甩手,人人都是这般不分昼夜抢收忙活,谁不累啊?   眼下逃命就有些抢收那个感觉,抢收是和天老爷争时间,逃命是和土匪赛跑,甭管多累都绷着精神不敢卸那口气。如今已经安全了不是吗?老娘儿子婆娘都进了山,便是山下还有老些家当,慢慢来就是了,年年抢收人都要累去半条命,若是这般不要命地上上下下,真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二叔和爹不就险些出了事儿?   急不得,慢慢来,退一万步讲,大头的粮食和衣裳被褥都带进山了,山下的东西便是被偷了抢了也没啥,命才是最紧要的。   想开后,他心头也松了口气,笑道:“成,咱好生歇几日,养足了精神再想别的。”   卫大虎不着痕迹松了口气,桃花捧着碗偷偷瞅他,没瞧出个啥,便用胳膊肘怼他:“咋了?”   卫大虎目光深沉看了她一眼,这会儿没说话,但晚间用身体力行告诉了她,他咋了。   桃花咬着肚兜,整个人犹如一艘小船,在疾风骤雨里晃来晃去。带着她体温的肚兜被她咬出两个牙印,所有激烈的叫喊都被她隐没在唇齿之间,也不晓得他今晚哪儿来这么大的劲儿,舒爽之余她感觉到了久违的疼痛。   早已习惯的物什,咋感觉又变陌生了。   酣畅淋漓地打了场架,桃花整个人都累惨了,感觉比走几个时辰山路还费劲儿,连抬手拰他的力气都没有。   “媳妇。”卫大虎伸手过来捞她,他媳妇这会儿软得像一滩水,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他低头捧着她的脸嘬了几下,把自己健壮的手臂伸到她脖子下,一个使劲儿便把人搂怀里了,“生个娃吧,咱们生个娃吧。”   “生生生。”桃花推开,胳膊肌肉邦邦硬,枕着一点不舒坦,“那也得怀上啊,怀不上咋生。”说完她愣了愣,觉得自己出息了,居然敢把“怀不上”挂在嘴边儿,这话若是叫长辈听见,都不说爹,便是大舅母听见都得冲她瞪眼睛呸呸两下。   这话确实不好,她忙不迭在心头呸呸两声,反手抱住他坚硬的臂膀,腿一勾,手臂一揽,认真道:“再来一次。”   这回打架为哪般?不为欢愉,只为不知在哪个旮旯角玩泥巴的娃子。   云消雨歇后,夫妻俩再次搂在一起,桃花终于问道:“你今儿咋了?哪儿不开心吗?咋吃饭都没有精神。”   “我心里不得劲儿,不舒坦。”面对媳妇,卫大虎从不会掩藏自己的心事,夫妻俩缩在被窝里说悄悄话,“三叔公去世的突然,我心里有些难过,想到他老人家对我好,我却因为各种原因没想过把他带上,他是起夜摔跤伤了脑袋去世的,我昨个夜里一边挖坟一边在想,咋起夜了,是忧心土匪睡不着还是咋样?若是我一早就把他接到山里来,指不定就没这事儿。”   桃花下意识抱紧了他。   卫大虎感受到了,拍了拍她的后背,反倒安抚她:“没啥,我晓得自己是钻牛角尖了,就是控制不住会这么琢磨,你是没看见他老人家躺在床上的样子,瘦得哟,真是没法看。”他心里啥都明白,这事儿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他纯属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了,但人嘛,本就是血肉之躯组成,又容易被情感左右,这段日子来回奔波身体疲惫,又没好生歇歇,搞得精神时刻紧绷,三叔公去世就是那根稻草,触不及防就压了他一下。   他从未有过这种易躁易怒的情绪,实在不晓得该咋整,凶大舅,惹得二舅险些出事,他心头愈发愧疚,觉得自己不对劲儿,可又不晓得哪里不对。   更不知晓该和谁说,因为这事儿说到底没头没尾的,咋说嘛?说他下山搬粮食搬烦了,这成啥了?和闹脾气不吃饭的娃子一样,说出来都叫人笑话。   “要不明日你去山里逛逛,捉两只野鸡,或者逮两只野兔?”桃花想了片刻后道。   “嗯?”以为她想吃野鸡野兔了,卫大虎正要点头,便听她说:“大虎,别把担子都挑在自己肩上,压得自己直不起身来,啥事儿都别着急,慢慢来。”   她倒是有些理解他为啥拧巴,他就像山间的风,本该是无拘无束的,她都能想象得到,若是世道安稳,他们家的日子应该是,大虎整日在山里窜,今日拎条肥鱼,明日拎只野鸡,后日拎个野兔,到了果子成熟的季节,他会带着她进山去摘野果,野梨,拐枣,毛桃子,桑椹,地红果,野柿子……   而她则在家悠闲度日,养上几只鸡鸭,每日不用割猪草煮猪食,顶多侍弄一下家中几亩薄田,更甚这事儿都轮不到她,那点活计他一个人便能包圆了。   粮食不够一家子吃也没事儿,他会打猎赚银钱,家中虽说不上富裕,但定饿不着肚子。   如此这般,再生上两个娃,这日子过得不知有多自在。   他喜好山林自由,如今却一直在外头奔波,一日两日便罢,时间一长,可不就有情绪了?   想到此,桃花仰头在他冒出胡渣的嘴上亲了一口,拍着他背哄道:“好悬爹对你没啥要求,若是叫你去外头打拼,就你这脾气,岂不是三天两日就要撂挑子?”   他还在留恋嘴唇上的馨香,却不想心头立马被扎了一剑,正欲反驳,桃花立马“好好好”敷衍上了,继续哄他:“如今咱都走到最后一步了,可不能撂担子。人都齐了,全都进了山,山下就剩一点家当没拿,可不就是最后一步?日后甭管外头是打仗也是,土匪进村也罢,都和咱们没关系,咱就偷摸下山把东西该拿拿,全都搂完了,你就彻底轻松了,日后你想干啥干啥,猎猪牵羊杀狼,都随你的心意。”   媳妇跟哄小娃似的,卫大虎却很是受用,心头仅剩的那点委屈不自在都烟消云散了。他觉得媳妇懂他心思,但被她戳破,他又不乐意承认,一把把她搂怀里哼哼:“说得倒轻松,这么大一家子人呢,我想丢手也得把大哥二牛他们练出来能顶事才行,还有山下的粮食也得搬上来,咋都不能便宜了外人。”   “又想撒手,又要操心。”隔着布料,她张嘴咬了口他的胸肌肉,疼得卫大虎嘶嘶嚷疼,“明儿去猎几只野鸡回来,我做焖鸡吃,多放些辣子,一口下去就能辣出汗的那种量,我要狠狠辣你嘴巴!”   “我先咬你嘴巴!”猛虎张嘴,一口下去就把媳妇咬得嗷嗷叫。   刚刚冷却的屋子再次升温,听见隔壁的隔壁的隔壁不知道哪间屋传出的低响,桃花攥着肚兜正准备塞嘴里堵住声儿,在颠簸中被卫大虎一把扯开丢床脚,她一个没防备便叫了一声。   卫大虎脸上露出得逞的笑,明明是个九尺猛汉,桃花偏生在他眉宇间看到了一丝独属于少年人才有的张扬得意,真是好鲜活一人。   他那身板啥事儿都能扛起来,能给这个家遮风挡雨,人人都觉得他可靠,站在他身旁啥都不害怕。   就是这么可靠的人,外表瞧着成熟稳重,其实性子就跟个娃子似的,开心了会哈哈大笑,有情绪了会闷闷不乐。   桃花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声音被颠得支离破碎:“大虎,明日我们去那个什么石洞吧。”   卫大虎一惊,动作都停了:“你怎知晓悬崖下面有个石洞?”他拧眉思索,他记得他只是在心头偷偷琢磨没说出来呀。   难道是他记岔了?   桃花扭了扭腰表达不满,卫大虎立马把这事儿抛到脑后,估计是老惦记这事儿说过梦话罢?不管了,反正他也忘了!   “去石洞干啥?”他明知故问。   “换个地儿。”桃花脸蛋是红的,胆子是大的,咬着唇,“……指不定就怀上了呢。”   卫大虎闻言一个激动,顿时啥都顾不上了,抱着媳妇就是一阵干架。   还歇啥呀,歇不了了!   【作者有话说】   宝们,明天开始日三了,腰疼,真要缓缓了,受不了。   (腊肉生蛆那个是我的亲身经历……那时我才十来岁,我祖婆从灶房墙上取下一块腊肉,长…蛆…了)   重点是,她!没!丢!还吃了!!(我没吃!) 第134章 134   ◎不能琢磨事儿◎   一夜酣畅, 第二日天还未亮,卫大虎神清气爽推开屋门,脸上再不见急躁, 眼角眉梢都是喜意。   灶房里已经有了响动,火柴燃烧发出的爆破声在清晨格外清晰,他顺手拿了洗脸帕子搭在肩上,推开半掩的灶房门,便看见大舅母坐在灶膛口, 一只手拿着火钳夹柴,一只手还不忘摸盘卧在柴垛上呼呼大睡的小虎。   其实按体型来说, 小虎现在已经是条中虎了,家中油水足,爹和桃花又稀罕它,甭管是吃肉还是喝汤,都会给它留一口,这几个月狗生过得极美, 又跟着他们进山下山来回跑, 如今已很有些大狗的模样,穿梭在林间的身姿矫健得很。   它又乖巧,还晓得哄人,进了山后甭管是大舅母还是二舅母,都爱蹭着她们的腿嘤嘤撒娇,闹得它一日三顿的饭食就没被亏待过,一身皮毛油光顺滑, 健康的不得了。   “咋这么早就起来啦?今儿难得休息, 正该多睡会儿。”灶房门推开, 冷空气钻进来的瞬间便被卫大虎高大的身躯挡住, 大舅母瞅了眼大外甥,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小伙子长得这般高大,她这个舅娘也有两分功劳呢,小时候可没少喂他饭吃!   她心里乐呵呵的,想着日后去下面她这个当嫂子的也能给妹子交代啦,儿子长得壮实,性子不孬,还有本事呢!   “每日都是这个时辰醒,睁眼就睡不着了。”锅中烧着热水,卫大虎是个冬日还敢去深潭游泳的人,他自是不怕冷,但有一种冷叫长辈觉得你冷,进了山后,大舅母日日早起给大家伙烧热水洗脸,这是她老人家的心意,他自然不会伤她的心。   他去外头拎了个木桶进来,舀了两瓢热水,把搭在肩头的帕子丢进去,拎着去了院子。   洗脸的时候,陈二牛那屋的门也开了,他缩着脑袋搓手哈气出来,见他在洗脸,又退回去拿了帕子,走过来蹲下,捏着帕角在桶里一通搅合,热气氤氲间,张嘴便是一口白雾:“今日有啥事儿干不?”   “问我呢?”清晨雾气重,俩人蹲在院子里对着哈气,瞅着被雾气笼罩的林子。   拧干水,把帕子往脸上一拍,陈二牛搓脸憨笑:“不问你问谁,咱都听你的,你说啥我们就干啥。”   卫大虎没说话,把脸洗了,这才一巴掌拍在他肩头,笑着道:“二牛,咱哥俩不是外人,我就不和你拐弯抹角,咱有话直说。过日子咋能啥都听我的,你又不是我手下的兵,我也不是啥大将军,咱都是兄弟,不能我说啥你们干啥,得你们觉得眼下该做啥,就去做啥,就和在村里一样,你寻思这会儿该去地里瞅瞅,就扛着锄头去地里,觉着家中柴火不多了,那就上后山拾柴,你得干自己想干的事儿,不能我给你安排事儿。”   说罢,他起身,陈二牛跟着起身,卫大虎搭着他的肩,伸手指了指院子挂着的腊肉,道:“你看,我媳妇和你媳妇都晓得肉再不熏出来得坏,昨个就把松柏树枝折回来,搭上了架子。还有这带进山的衣物,她们也晓得叠起来收好,家伙什也堆在堂屋角落规整得整整齐齐。连婆娘们都晓得这会儿该做啥,自己就安排得顺顺当当,二牛,你们也得自个想,自个琢磨,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家,大舅二舅我爹我岳母,甚至林大爷,谁不比我年长?便是安排事儿,那都轮不到我。”   他琢磨了一晚上,觉得大舅二舅那种进山要听外甥话的心态一半对一半错,安全方面确实得听他的,不然容易出事儿。但别的,他自认自己谁都比不上,便是做个凳子衣柜啥的,二哥都比他强,当初打床板子,他也就是在旁边打个下手。   所以这一大家子过日子,真不能听他的,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行动力,在这方面林大爷就很让他佩服,人老头根本就不需要你安排活儿,你若说下山担粮,他二话不说跟着,你若啥都不说,他自个便扛着锄头去锄杂草把路给拾掇出来。   不是说二牛他们懒,而是他们太老实,太依赖他,太听话了。   有点“依附”他的感觉,他不喜欢这样。   他现在就是在告诉二牛,不能这么搞,不能有这种心态,咱这是一道过日子,可不是那啥军营,得听大虎将军的命令行事,自个洗了脸吃了饭,锄草也好,砍树锯木头也罢,甚至是帮着婆娘熏肉,都成,自己爱干啥干啥去,得和山下自己家一样,你就是你,用不着事事都听他的,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陈二牛他听得一知半解,但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点头乐道:“成,昨晚吃夕食的时候,二石就和我说赶明儿打张桌子,老这么站着吃饭也不是好回事儿,一家子围着桌子坐一圈多热闹啊。”他原本还想问问大虎今儿有啥安排没,若他有计划,那他们就跟着打打下手,但大虎这意思是让他想干啥干啥,问都别问他,做自己的事儿去。   起码别事事都问他。   他倒是没有感觉到不耐啥的,就是和村里一样,每家过日子都有每家的习惯,如今虽是在一个大院里生活,吃大锅饭,但实在不必样子过活,就还是你咋舒服咋来呗,没得迁就谁的说法。   大虎就是爱自在的性子,陈二牛也是知晓的,他家在山脚下,远着村里人过日子,他家那几亩地在村头那边儿,平日里也没咋见他们父子侍弄田地,倒是三五不时猎点啥野鸡野兔给他俩舅舅家送去,那就不是个扛锄头下地的性子。   人喜好打猎啊。   一起生活,若不想闹矛盾,就得尊重人家过日子的习惯和喜好嘛。想通这些,陈二牛怪得意的,人人都说他憨傻,他却觉得自己老聪明了。   这些话,等陈大舅和陈二舅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出来,他便把人拉到一旁说了:“大虎说,咱想干啥干啥,别啥事儿都问他。”   刚睡醒还没洗脸,陈二舅还有些不清醒,打着哈欠下意识道:“不问他咋成,咱对山里又不熟。”   陈大舅却是老脸一红,怪道昨儿他那般体贴一路关怀,敢情是看出他们的想法了,他心里怪不好意思,于是一巴掌拍在老二背上,骂道:“你是没断奶的娃离不得娘不成,自个没长腿没长眼睛不会摸索,还要别人牵着你走路啊!日子还长着呢,远的地界咱不敢去,周围总得熟悉吧?过日子过日子,得自己把自己过起来!”   嘴里在骂二弟,心里却怪暖的,进了山他就感觉自己变成了河里偶然摸到的鳖,把脖子都缩起来了,习惯性看外甥的脸色行事,因为他懂,他们不懂。   但现在大虎的意思是你们得把脖子伸出来,自个学着去过山里的生活,事事都听他的算啥啊?都不准这样,日子过成啥样,全看他们自己。   他把他们带来山里,仅仅是提供一个安全的地儿生活,可不是想当山大王。   卫大虎把意思传递出去了,他就没再琢磨这事儿,吃了朝食,见二牛他们拎着斧头去外头砍树,大哥在院里帮着熏肉,二哥则压着三石去锯木头,林老头带着俩舅舅扛着锄头去锄草,大嫂二嫂抱着木盆跟在他们身后,瞧着是要去河边洗衣裳。   “干脆打两张新桌子,堂屋里那张桌腿都有些腐了,回头劈了当柴火烧。”陈二石和陈二牛道,他们俩一个砍树一个锯木头,老有话聊了。   “成啊,回头问问卫叔能不能劈,那桌子是大虎他爷在世时打的,得听听他老人家的意见。”若是有感情,便是腐了都得留着,时不时瞅上一眼,心里都欢喜。   说话间,他寻了棵树,呸呸两口唾沫吐手心,来回搓了两下,握着斧头就是一斧子下去。   “这林子土地肥沃,二叔还说回头砍些竹子回来,栏个竹篱笆,专门圈块地出来给二婶种菜。”陈二石笑着说,“山里野物多,我寻思竹篱笆不太成,上回还踩着野猪粪便了,附近定有野猪,回头叫它们拱了去,二婶可得白忙活一场,若要种菜,还得砍树围个小点的院墙,若真能成,除了种菜,也能种点别的。”   每日守着那点粮食吃,是个人都得慌,便是地窖里还藏有粮,坐吃山空的滋味还是叫人心颤颤,不种菜不种粮,吃完了可咋整哟。   “还有衣柜,每个屋都得打个衣柜出来,这些家具带不上来,背上来的衣裳这会儿还堆在床头,睡觉都伸不开腿。”陈二石想了想,又道:“桌子打了,板凳自然也缺不了,正经吃饭坐的长条凳,还有小马扎啥的也得做几个,我瞧卫叔挺喜欢躺椅,回头再打俩躺椅出来吧,家里老头多,累了就躺着歇歇,这会儿是冬日外头冷,等夏日了就能在院子里歇晌,躺在椅子上吹着小风,多舒坦呐。”   说道夏日,自然又琢磨上了凉席,他嘀嘀咕咕说回头得去溪边瞅瞅,有没有蔺草啥的,他爹编席子可有一手,三伏天睡着特舒坦。   陈二牛听罢,斧头舞得愈发虎虎生风,果然这人不能琢磨事儿,一琢磨事儿便钻出来了。大虎说的对,安排啥啊,二石嘴皮子一磕一碰,两句话说完,菜园子就得安排上,板凳躺椅,甚至都惦记上夏日的凉席了。   山下有粮食要搬,山上事儿也不少,都得慢慢来,半点急不得。   另一头也差不多,三个老头扛着锄头边走边说话,锄草这事儿还是陈大舅他们兄弟二人先干的,那会儿还没琢磨这么明白呢,就胡乱铲了两下,意思意思辟个道出了得了。结果这一路走过去,好家伙,林老头干活有把子意思啊,瞧他把这路拾掇得,妈耶,瞧着可真顺眼。   “老兄弟啊,你从哪儿找的这两块石头?”陈二舅踩在石板子上跺脚,好好好,得找石头把这条路都铺上,还得是石板路踩着舒坦。   “在前头林子里随便薅了两块。”林老头努努嘴,那里杂草横生,还真瞧不出啥,“小溪下游也有不少石头,回头把道给锄出来,若是不嫌麻烦,咱可以去背些,我看杂物间有錾子和大锤,打石也方便。”   “你才进山几日就把地儿都摸透了,居然连石头都找到了,我们兄弟比你还先进山,却连路都不熟。”陈大舅叹了口气,脸上却满是笑,这会儿可算是彻底理解大虎的意思,瞧瞧人林老头,自己有主意的很,要啥安排啊,没人安排他,他自己就把周围搞明白了。   “嗨,这有啥,回头我带你们多走两回就记得住了。”林老头笑道,要说进山生活,他反而是最习惯的那个人,在村里生活时他就爱往山里钻,山路都是走习惯了的,他还会下套子抓野鸡呢,真的,如今这日子可比在村里舒坦多了。   人多热闹啊。   他都寻思着这条路给拾掇出来后,在附近挖几个陷阱,回头领着自家人走一遍,这地儿无论是猎野猪还是猎“人”,都大大提升了自家人的安全不是?   就这山,大冬日还野草茂盛,一脚下去真分不清下面是地还是坑,老危险了。   到了地儿,仨老头并排锄草,人多力量大,干活儿侃大山,不但热闹,进度还快。   方秋燕和曹秀红抱着木盆从他们身边经过,陈大舅不放心道:“你们能找着路不?”   “我闭着眼都能找着!”方秋燕朗声笑道:“爹您放心罢,您忘了我在山里建了俩月房子?别的地儿不说,小溪这条路我熟着呢!”   “那成,你带着老二媳妇小心些,有啥事儿就大声叫我们。”陈大舅笑着叮嘱。   方秋燕举起盆里的菜刀,用胳膊肘撞了撞妯娌,曹秀红一脸无奈笑了笑,学着她举起盆里的砍刀。方秋燕晃了晃手头这把被她男人磨得亮堂堂的菜刀,老锋利了,她笑得一脸得意:“您瞧!”   陈大舅一看,哦豁,好家伙诶,俩儿媳出个门都随身携刀了!   “拿着刀也小心些,有啥动静就叫人,我们能听见!”   “晓得嘞!”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的大虎有点自由职业(打猎)被迫早八(日日下山运粮)的怨念 第135章 135   ◎整!◎   院里日日烟熏火燎, 一连熏了三四日,家里的猪羊肉总算齐活。   往灶房挂肉那一日,好家伙, 都不干活儿了,全家都往灶房挤,就肩并肩头挨头,一个个抬头瞅着整整齐齐的四排腊肉,就挂在灶膛上方, 烧火煮饭的抬眼便能瞅见,可谓是一日三餐与肉为伴。   “好多肉肉。”鹅蛋坐在他爹的肩头, 手指头伸到嘴里滋滋嘬着,一个劲儿咽口水。   “我们是大地主了!”铁牛激动得脸都红了,“这么多肉,只有地主家才有!”   吴招娣握拳瞧了他脑门一下,哭笑不得:“地主家的灶房可不挂腊肉。”   “那挂啥?”铁牛捂着被娘敲疼的脑瓜子。   “挂金条!”吴招娣随口胡诌,她咋知道地主家灶房挂啥, 人家高门大院还养着打手, 她咋能瞅见。   小娃子们对着肉流口水,桃花见此笑了笑,没告诉他们今晚吃炖肘子,熏腊肉时特意留了条猪腿出来,这几日忙活事儿,也抽不出空拾掇吃食,如今差不多了, 腊肉熏出来, 昨日二哥和二牛打了张桌子出来, 她便和大舅母她们商量做顿像样饭菜, 一家子人齐了,庆贺一下乔迁之喜。   甭管外头咋样,她们只看自家的日子,该咋就咋。   这事儿大人们都晓得,反倒是娃子们被瞒着,这会儿看着他们一个个对着肉嗦手指头,连还不会说话的小丫都被娘抱在怀里咿咿呀闹腾,愁得陈二石直摇头:“这也是个嘴馋的,日后长大还得了。”   卫大虎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大笑:“你都在山里里还愁没肉吃?等你这几张板凳打出来,回头我带你们去山里转转,学个打猎的本事出来,日后还缺没肉吃?”   陈二石闻言眼睛一亮,反手搭上他的肩,立马表态:“只要你愿意教,兄弟我就没有不学的。”   因着大虎这两日在教满仓射箭,靶子就立在他们砍树的林子里,汉子家谁没个仗剑走天涯的江湖梦啊,要不咋说朱屠夫是十里八村少年人心中的梦,走镖这种事儿说出去多威风?一年到头在外奔波,同样在历经风雨,扛着锄头和握着大刀咋能相提并论?   就觉得大虎很威风,看着他严厉指正满仓举弓姿势,双手环抱站在旁边骂骂咧咧,尽管瞧着怪让人心里发憷,但就是很让人羡慕。   很想学。   “大虎,那个射箭,我们能学不?”陈二牛挠头嘿嘿笑,他这两日砍树都不得劲儿,老偷偷瞅他和满仓,他心里惦记,但没敢说,满仓是大虎的妻弟,他不懂这手艺是不是“家传”的,连大哥二哥都憋着没出声,他更不敢表露出想学的意思。   他是晓得的,甭管是木匠厨子猎户,这些手艺都是要传家的,像二哥当初跟着木匠学手艺,就是因为老木匠没传人才愿意带上他,不然人家有子侄辈,咋都不可能轮上他。   有把子手艺,后人就能一直传下去,只要不懒惰,咋都不可能缺那口饭吃。   他还不好意思看呢,老觉得自己在偷师,不好意思得很。   “咋不能?就是看你们忙着打桌椅衣柜抽不出空来,靶子就是专门给你们做的,回头每人每日练上一个时辰,都错开来,有事儿干活儿,没事儿学射箭,谁若能第一个射中靶心,我就带谁出去打猎。”卫大虎哪里怕他们学啊,怕的就是他们不感兴趣,他恨不得教出个神箭手来,若是撞大运来个百步穿杨,日后他便啥都不用操心了。   当然,这无异于白日做梦。   但眼下就是青天白日,做做梦咋了?人生在世就得有所幻想,指不定真就让他撞上大运了?   灶房里实在太多人了,桃花挥手把他们赶出去,该干嘛干嘛去吧,别挡着她们干活儿,一个个真是闻肉而动。等人都走了,她便和二嫂在灶房里忙活晚间的夕食,炙猪皮,剁猪蹄,焯水炖大肘子,她还拿出事先便准备好的牛肝菌,腊肉熏了出来,许诺大虎几个月的牛肝菌腊肉粒焖饭可算是能做了。   她也没啥要藏私的想法,见二嫂站在旁边看,连进来帮着烧火的吴招娣也一个劲儿瞅咋做的,桃花便仔细教她们,做饭的手艺她也是偷师钱厨子,算不上多精,只能厚颜说有那么两分灶台上的天赋,虽是学得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做出来的饭菜愣是很有滋味。   在这事儿上,钱厨子对她心情很是复杂,他上心教的大儿子学成个半吊子,倒是在旁边打下手的桃花,做席面的时候又是洗菜摘菜端盘子啥事儿都干,还能支起耳朵偷学,还让她学到手了。   灶房里忙的热火朝天,林子里也差不多,木头都是锯出来的,陈二石还要忙着打桌椅板凳,陈二牛和陈大石就解放了,连带着满仓,三人排队练射箭。   卫大虎站在一旁,时不时上前把着他们手臂调整姿势,都是干惯了农活的汉子,力气是不缺的,只要姿势对,多练习,除了天生就不是吃这碗饭的,咋都学不明外,只要勤加苦练早晚都能把准头练出来。   让卫大虎欣慰又遗憾的是,神箭手徒弟果然是在做白日梦,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就这短短半日工夫,他心头便有谱了,相比提前两日摸弓的满仓,二牛这憨子一摸上弓搭上箭,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就不同了,除了最开始没掌握窍门脱靶四五次,后头竟是没再脱靶过,尽管离靶心还有些距离,但这进度也足够喜人了。   除此之外,便是满仓,这小子说不上特别有天赋,但有个很好的品质,不会轻言放弃。看见比他后上手的二牛进度飞快,他不疾不徐,特别有自己的步调,稳扎稳打,让卫大虎十分满意。   和他们一比,大哥就有点不对了,天赋比不上二牛,性子比不上满仓,他见二牛这么快便能射中靶子,就觉得自己也成,结果上了手才晓得他不成,顿时便有些急躁,练了半下午,愣是一次都没中过靶,心态都有些不稳了,瞧着有些心灰意冷的样子。   卫大虎也没安慰他,没啥好说的,又不是三岁的小娃子,都当爹的人了,学个手艺还这般稳不住,就是当初二哥被木匠瞧中要收他当徒弟,就是因为二哥性格稳重,很是耐得住寂寞,练习射箭也是如此,这世上没那么多天才,多数的人都是吃积年累月日日练习才能做到百发百中,二牛头一回射箭就能射中靶子,他算是天赋高吧?可他得意了吗?没!人依旧勤勤恳恳练习,不骄不躁,态度很是端正。   “咻——”   “吃饭啦!”   灶房火歇时,天色已彻底暗沉下来,桃花站在院子门口冲着林子方向喊道,她不太敢出去,一到晚上就摸瞎,她这会儿瞅着林子便觉得黑黝黝的,隐约能看见几道身影,怪热闹的。   “来了。”卫大虎回头应了一声,伸手把箭拔下来,看着二牛的目光都有点发亮了,真行啊,这才第一日便已经快射中靶心了,一连三箭都擦着边儿。   桃花喊吃饭,他们才发现天都黑了,陈二牛见此愈发高兴,哎呦,天黑了他都没脱靶,忍不住问大虎:“我是不是还成啊?能当猎户吧?”就担心大虎没瞅上他,这一下午他可努力,准头也还成,应该可以吃猎户这碗饭吧?   “当猎户都委屈你了,你若去战场上,指不定还能混个百夫长当当。”兄弟几个把弓箭收好,往家走,卫大虎用胳膊肘怼二牛,挤眉弄眼的,“二牛啊,你回头可别怪我把你带山里来吧?假使耽误了你的前程……”   “你可别埋汰我了,我就一泥腿子,你让我下地还成,去战场就是送死的,啥前程,这俩字跟我就不沾边儿。”陈二牛脸都要臊红了,他自己几斤几两不晓得啊,射了半下午箭是觉得挺有意思,未来努力端上猎户这碗饭,帮着大虎一起保护一家老小,这就是他的目标。   至于啥前程,娘诶,他便是脑瓜再不好使也晓得他们这种啥都不会的人,若没个关系走动走动,去到战场上就会被拉去当先锋队,这玩意儿听着不错,其实就是人肉盾牌,挡箭矢送命的。   他脑子被驴踢了才想去打仗,大虎就爱逗他。   陈大石走在最后头,听他们说话,不由叹了口气。他后来也发现自己心态不对了,尤其是看见半大小子满仓无比沉稳,他立马反省自己,学手艺哪儿能着急啊,咋能看见别人比自己厉害就自乱阵脚,真是人菜还爱攀比,不成不成。   想通后,他怪不好意思,虽然立马摆正了姿态,但学得确实费劲儿,不顺手得很,都是一样的技巧,他觉得自己握弓搭箭的姿势也没哪儿不对,可就是射不中,箭箭脱靶,他儿子喜欢吃的鸡蛋就是他今日的战绩。   “失落个啥,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卫大虎回头便瞅见他大哥低垂个脑袋,笑着伸手搭着他肩,“回头我给你搞个木桩子,家里那把大刀给你使,我给划条线,你啥时候能单手握刀手不稳刺中那条线,和练箭射中靶心也没啥差别了。”   陈大石眼睛一亮,他馋那把刀很久了:“真的?”   “骗你作甚。”卫大虎乐,揽着他跨进院门,“其实你就是啥都不学,不射箭不练刀都没事儿,咱们又不是要干啥,更没有要学会本事下山闯出一番大前程来,我就是寻思咱这不是在山里么,外头也不安稳,大舅大舅母他们又上了年纪,这一家老小都指望咱呢,咱也不可能一辈子不下山,回头缺个啥还得去外头买,只要踏出家门,就有可能遇到危险,你得有护住自己的本事。”   陈大石点头,知晓他说得对,有些不好意思:“大虎,射箭我实在不太成,掌握不到窍门,搭箭都不太会,还会脱手,实在不是这块料。我就熟悉这刀行不行?我好好学,肯定不拖后腿,我要和你们一起保护家中老小。”   卫大虎砰砰拍他肩:“咋不成,成!”   甭管啥时候,都得自己立起来,就说回头还要下山去运粮,若是运气不好遇到土匪,甚至是村里人,他都得保证他们不怂,甭管是箭射歪也好,刀捅偏也罢,都不能怂,得给他上。   堂屋里,饭菜已经摆上了,牛肝菌腊肉粒焖饭为了保持热度,这会儿还在灶房的锅里温着,吃完自个去舀。   剩下的菜便是一大盆萝卜炖猪蹄,一盆炖肘子,一大碗鸡蛋羹,两盘腊肉炒菜,用小碗装着的蘸水,是用来蘸猪蹄的,全都摆好了。对,还有酒,两坛酒搁在旁边,一坛是汉子们喝的,一坛是桃花泡的白毛桃果酒,妇人也能小酌一杯。   既是庆贺搬迁之喜,咋能少得了酒呢?   他们进来后,自觉走到自家婆娘身旁的空位坐下。   饭是舀好的,陈二牛看见那盆大肘子便直咽口水,在座的除了林大爷,其他人都吃过桃花做的大肘子,吃的惦记,没吃过的也惦记。如今也没啥一家之主,不需要人招呼,陈大石代表小辈起身倒酒,妇人那边便是大嫂在倒,他们两口子把酒满上,所有人端起酒碗起身碰了一下,连小娃子都凑热闹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看向卫老头,都给他整局促了,只能红着老脸道:“那个啥,既然踏一家院门,吃一锅饭,咱就不分你我,是一家子了。一家子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有啥不对,哪里不舒坦,咱都别憋在心里,说出来就成,大家伙都多包容。”   所有人点头。   也没个人接茬,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我还要说啥不?”   “说挺好,还有啥想说的没?”大舅憋笑。   卫老头立马摇头,还说啥啊,赶紧动筷吧,娃子口水都要滴盘子里去了。   “成。”大舅轻咳一声,看了一圈围着桌子站得挤挤攘攘的家人,脸上满是笑意,多热闹,多好啊,“我妹夫说的就是我想说的,咱齐心好生过日子,甭管老的小的,你姓这我姓那,只要咱住在这院里就是一家人。”   所有人再次点头。   “那就开整吧?”陈大舅笑着说。   “整整整,快整,馋死我了!”陈二舅早忍不住了,话音落,他伸出筷子直奔大肘子。   “整!”被娘绑在背上的小丫突然伸出小胳膊挥动两下,她出生后蹦出的第一个字居然是学他叔公说话,那音儿还挺标准,奶声奶气一个整。   整的众人先是齐齐一默,随后爆笑出声。   【作者有话说】   元旦节快乐宝们~祝愿我们大家2024身体健康一切顺遂~ 第136章 136   ◎吐了(吃了一章的饭可以不看!)◎   这一顿牛肝菌腊肉粒焖饭, 把桃花晒干保存的所有牛肝菌都用完了,腊肉也割了大半条,光是切片再改刀为粒都费了好些工夫。   其实腊肉片也成, 顾忌到家里这几个小娃,桃花还是切成了肉粒,做法也简单,锅中油温热后把泡好同样切碎的牛肝菌和腊肉粒倒入锅中翻炒,随后把淘过的大米倒入锅中加上清水, 再倒入事先便调好的料汁,盖上盖子焖煮即可。   整整大半锅牛肝菌腊肉粒焖饭, 便是没有大肘子和炖猪蹄,就这么吃也是极下饭的。别说卫大虎是头一遭这么吃,其他人都不晓得还有这个吃法,除了菌子不咋稀罕,只要勤快,雨后进山随便都能拾到一篮子, 可大米饭和腊肉就不同了, 那可真是过年才会上桌的金贵吃食,但拎出来一样都是全家最高待客礼遇了。   “好好吃啊。”铁牛一个劲儿刨饭,都顾不上吃大肘子了,牛肝菌的鲜和腊肉的香,再搭配上略有嚼劲儿浸满料汁的大米,他滴个亲娘诶,桃花婶儿做饭咋恁香啊!   坐在他旁边的狗子也是如此, 他还比铁牛会吃些, 夹上一筷子肘子, 用肘子肉裹上焖饭, 张开大嘴一口刨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眯着眼一通嚼食,丰富的口感在口腔里蔓延,他悬空的双腿来回晃动,舒坦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人都要飞起来了。   连之前蹦出人生第一个“整”字的小丫都被娘抱在怀里,手里捏着肘子肉,一口口往嘴里塞,咿咿呀呀挥动胳膊鹦鹉学舌她叔公新教的词汇“好吃”,这两字她就说不太明白,口水滴答流。   小娃如此,大人尤甚。   卫大虎这次都瞧不上汤汁刨饭了,还泡啥啊,就这焖饭,不是他吹,是个妇人加起来都没他媳妇做的好吃,他都不会形容了,捧着碗一个劲儿刨,一会儿便起一次身,去灶房舀饭就属他最勤快。   桃花看他吃饭那个劲头都觉得肚子撑得慌,她吃两碗便觉得有些腻了,夹了个萝卜在蘸水里滚了滚,里头加了辣子和醋,正好中和焖饭的油腻,吃得很是爽口。   等头一波埋头干饭的热闹过去,后头便开始喝酒,也开始换位置坐,汉子扎堆划拳,妇人也围绕着娃子聊天,只有不上不下的半大小子和姑娘两头都掺和不上,只安静干饭。   油灯微弱,酒气氤氲,饭菜飘香。   满仓端着空碗去灶房添饭,踏进门槛便看见大舅家的三花姐在灶房里捧着碗喝汤,他平日里跟着姐夫叫,大哥二哥啥的,喊得很是亲切,可对这个年纪比他大,个子又比他矮,跟朵花一样娇俏的姐姐,他都是避着的。   虽然大家都是亲戚,但他心里就觉得别扭,甭管是吃饭还是干啥,都尽量躲着,她在院子里的时候,他就躲屋里,她在屋里时,他才敢出门。   他也不晓得为啥,就是怪不好意思,可能是因为他们俩年岁相当罢?他以前在村里时也不敢瞅和他差不多大的姑娘,谁背着猪草从他身旁走过,他都会吓得躲老远。   这会儿就有点尴尬。   三花捧着碗也有些别扭,爹和二叔划拳的声音有些大,她就坐在旁边,她还不爱闻酒的味道,感觉怪刺鼻。娘也在和表婶她们吃果酒,都高兴啊,喝得晕乎乎的,因着她年纪还小,也不太想吃酒,连小娃子都有自己的耍头,她哪边都融入不进去,干脆出来吹吹风。   冬日里这风有些过于冷了,她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便有些受不住,这才来灶房躲躲,顺便烧了一锅热水,待会儿洗碗也好,洗脸泡脚也罢,都方便。   进山来的这些人,除了林大爷和表嫂的亲娘和两个弟弟,剩下的人都是族人亲戚,熟得很,半点不陌生。因着经常一道做针线活儿的缘故,她和赵婶儿倒是经常说话,没太大生疏感。而这三个人中,林大爷是长辈,话不多还勤快,吃饭轮不到她去叫,吃了饭他要么回屋睡觉,要么扛着锄头和她爹去锄草,根本没有相处的机会。狗子也是如此,狗子只和铁牛鸭蛋鹅蛋耍,年纪还小,和她也啥话说,相处起来也没啥别扭的。   唯独满仓,说他年岁小吧,他长得却已是少年人的模样,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年纪。她听娘说过,表嫂这个大弟今年十岁,虚岁也就十二,翻了年过生辰也才十三。可他个头高,五官也长开了,第一次见面时还有些孩子气,如今却再不见孩童的稚气,就像一棵悄然拔高的小白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长成了另一番模样。   许是这段时日吃得好,跑上跑下长了个头,他性子又比跳脱的狗子要沉稳,像个小大人,她很难把他当成弟弟看待。   这个年岁的姑娘家心思本就敏感,尤其是面对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娃,人多还罢,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情况下,真是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心口跳得都比平时快。   倒不是说有个啥想法,就是控制不住的生理反应。   紧张,两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我,我舀饭。”满仓干巴巴说,这会儿也不敢往后退,本来没啥都要变得有啥了。   “哦。”三花就站在灶台旁边,伸手就能拿到铲子,她下意识把手头的碗放下,伸出手,“我帮你舀?”这就是勤快并乐于助人的习惯产生的自然反应,都顾不上不自在了,第一反应就是帮他舀饭。   满仓也觉得自己脑袋有些发热发胀,居然真的把空碗递了过去。三花接过后瞅了眼他的碗,吃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粒米,她满意点头,顺手抄起锅铲便舀了满满一碗,想着人就在旁边站着,她还净挑着肉粒多的铲,冒尖后她还压了压,老扎实一碗了,给满仓急得脑门冒汗,他,他吃不完了呀。   “够了不?”三花还担心他不够,她俩哥哥胃口都大,只有吃不饱,就没有吃不下的,回回帮他们舀饭都叫她往下压压,次次都惹来娘的笑骂,说他们是饭桶转世。   “够了,够了的。”满仓小心翼翼伸手接过,手指都在抖,“谢谢三花姐。”   “噗嗤。”三花捂着嘴,见他望过来,连忙摆手说没啥,这还是头一遭有人叫她三花姐,感觉怪奇妙的,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味道,若换成狗子这般叫她,她心头许是还没啥感觉,可满仓这般叫,她就……哎呀,不知道咋形容,就是忍不住乐。   饭也舀了,满仓也不好再继续留在灶房,灶房怪安静,除了灶膛里映出来的火光,再无一丝光亮。想到姑娘家都怕黑,他犹豫了下,还是道:“堂屋人多热闹,吃完饭再烧水也不晚。”   三花听出了关心,颊边抿出两个小酒窝,点点头:“嗯。”   满仓不好说啥了,端着刚出锅热乎乎的焖饭回了堂屋。   桃花吃了半碗酒,脑子有些晕乎,原本拽着她说话的大嫂去了茅房,她得空换了个位置坐到满仓身边,见他咬着筷头在发呆,还时不时瞅着外头,关心道:“看啥呢?”   满仓这才发现姐姐坐过来了,恰好这时三花回了堂屋,他心头松了口气,扭头和姐姐说话:“姐姐,我吃不完。”他有些不好意思,这碗装满腊肉粒的焖饭多金贵啊,换做以前,他做梦都不敢想自己能吃上这么好的饭食,更不敢浪费,可肚子实在撑,娘在和大舅母吃酒,他不好意思叫她,只得像小时候一样,遇到不能解决的事儿就喊姐姐。   桃花乐得很,倒是很高兴吃他的剩饭,她伸手拿过自己的碗,把他碗里的倒自个碗里,打趣他:“吃不下还舀这么多,还好没叫娘瞧见,不然指定要挨骂。”   满仓也笑,紧紧挨着她,悄悄和她分享自己这两日学射箭的心情:“我有些掌握到窍门了,再练习个几日,定不会再脱靶。姐姐,我可以的,等我学会了,日后我猎野鸡给你吃。”   桃花闻言心里高兴,轻声与他道:“你好好学,有个一技之长日后就啥都不愁了,有本事的汉子不懒就饿不着肚子,到了年岁也好相看人家,甭管家底薄厚,女方的爹娘一打听你是个本事人,就愿意把姑娘嫁给你。”   咋说这事儿呀,满仓脸都红了,哼哧道:“我,我还小呢。”   “害羞啥,你当人人都是你姐夫啊,拖到弱冠才成亲,他这个年岁,村里不晓得多少人在背后嘀咕他是老菜梆子一个。”诋毁起自己男人她是半点不心虚,把碗里的最后一粒米吃到嘴里,她放下筷子,姐弟俩凑头说悄悄话,“你好生跟着你姐夫学手艺,别怕累,他是个有本事的人,平日瞧着不显山不露水,跟寻常猎户没个两样,可你瞧他胃口那般大,家中却不缺吃食,猎猪杀狼抓羊,他……”   桃花感觉脖子痒痒的,伸手撇了撇,继续道:“他厉害……”   满仓就瞅见他姐夫坐在姐姐旁边,撩她的发挠她的痒,他一张脸涨红了,使劲儿朝他姐使眼色,桃花吃了酒晕乎乎的,脑子也迟钝,又伸手撇了撇恼人的蚊子,都没心思琢磨冬日里哪来的蚊子,接着教弟弟:“他厉害着呢!满仓多上心,努力些,把你姐夫的本事都学来,回头看上哪家姑娘,姐,嗝,姐姐给你提亲去!”说着打了个酒嗝,打完酒嗝突然有些反胃,又呕了一下,还晓得不好意思呢,立马捂住了嘴,冲着弟弟笑得乐淘淘的。   “没事儿,我呕……”她摆摆手正想安抚满仓,结果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反胃,立马侧身捂住了嘴。   满仓都吓傻了,还以为自己的剩饭把姐姐恶心到了,卫大虎也顾不上逗媳妇了,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后背,冲满仓使了个眼色,他立马起身去倒热水。   “你啥时候呕……”桃花瞪眼,想问他啥时候坐过来的,结果张嘴就想吐。   “日后不准吃酒了,上次吃酒睡了一日,这回更不得,都吐上了。”卫大虎急了,一双大掌顺着她后背,“那坛子果酒我叫娘收好,再不叫你沾一口。”   桃花急了,正欲反驳,一股恶心感翻涌而上,她反手便推开他,扭头就吐了出来。   这回是真吐了,动静有些大,正在吃酒和没在吃酒的都吓了一跳,齐齐扭头望来。   【作者有话说】 第137章 137   ◎爹滴乖乖宝◎   呕吐物的味道并不好闻, 但这会儿却没人嫌弃,三花第一时间便起身去灶房铲柴火灰,赵素芬瞬间酒醒, 从椅子上腾地一下站起来,忙伸手去拍女儿的肩,连卫大虎都被她挤开了。   “咋了这是,好生生的咋就吐了,可是哪儿不舒服?”她伸手接过满仓递来的温水递到女儿嘴边儿, 桃花吐了几下便觉得舒服多了,接过漱了漱口。   “没哪儿不舒服呀, 就突然想吐。”桃花坐在椅子上,见三花拿着装满柴火灰的铲子过来,她哪儿好意思让小姑娘收拾,忙伸手要去接,被三花躲开,她把灰倒在呕吐物上, 顺手便拿笤帚扫了。   “那无缘无故怎会……”赵素芬猛地一顿, 扭头看向也反应过来的大舅母,她俩眼睛同时一亮,张嘴想问啥,便见坐在旁边喝酒划拳的汉子们也往这边儿瞅,都顾不上女婿了,她低声凑到女儿耳边小声问,“你这个月小日子来没来?”   桃花原本还有些醉意, 闻言是彻底清醒了, 手一抖, 紧张地看向娘:“我, 我以为是延迟了……”   她以前当姑娘时小日子便不太准,在钱家日日下田干活儿,钱二郎和王氏可不关你来没来月事,地里有活就会叫她,桃花头两年月事差不离月月都是那几日,后头有一回来月事时在田里泡水泡狠了,伤了身子,从那以后月事便开始不准,延迟是常有的事,更深还有过两三月不来的情况。   这些姑娘家的私密事,赵素芬这个当娘的自然知晓,就因她月事不来,她带闺女去找大夫抓药吃,钱厨子还因她花银钱一事和她吵了一架,那次她当了回鳖孙没干和他对着干,毕竟事关姑娘家的私密,她不愿闹得全家知晓,免得那两个儿媳背后说嘴桃花。   也就是嫁人后吃食上没被亏待过,不用下田没着凉,桃花这几个月的月事才正常了些,所以卫大虎每回说啥生娃生娃,她心头都怪虚的,老觉得自己身子还没彻底条理好,许是没那般容易怀上,却不曾想……   她呆呆看着站在一旁焦急挠头的大虎,伸手摸了摸平坦的肚子,她这是……怀上了?   “再不准吃酒了,日后灶房里的活儿都交给你二嫂,你帮着烧个火就成。”大舅母见她们母女俩的眉眼官司,心里还有啥不明白的,的顿时是喜笑颜开,挪了几屁股坐到她们旁边,伸手把她面前的酒碗挪开,抓着她的手轻拍,一脸慈爱,“衣裳也别洗了,冬日水凉,可别受凉,路也还没铺上石板子,且滑着呢,日后出门可要小心些,可不能再和你大嫂追着玩闹了!”   想到那日她追着老大媳妇满院子跑,她顿时一脸后怕,隔了好些日子突然迁怒起来了,气得拍了吃酒吃到已经彻底醉乎的大儿媳一下。   “谁打我?!”方秋燕趴在桌上打酒嗝,后背被婆母打了一下,下意识直起身子叫嚷。   大舅母都不想理她,一个劲儿叮嘱她日后小心,再不能干重活儿,要多休息,听得卫大虎是一颗心砰砰直跳,他这整天惦记当爹的人咋可能啥都不知晓,大哥二哥都是当了爹的人,他便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大舅母是他们村出了名儿对儿媳好的婆母,当初大嫂二嫂怀孕时她就是这样叮嘱的,啥都不让干,就让多休息,下地有男人,洗衣裳煮饭有她,怀了孕的媳妇全家都得让道,那就是小祖宗啊。   他激动地双手发抖,一张脸通红,看着乖乖巧巧坐在椅子上的媳妇,见没人搭理他,急的抓耳挠腮,主动问道:“娘,舅母,我媳妇是不是揣上了?”   赵素芬和大舅母对视一眼,笑笑没说话。   她们这反应看得卫大虎更着急了:“是不是啊,你们给我个准话,我,我是不是要当爹了?”   正在吃酒的卫老头也顾不上和老兄弟们划拳了,面上瞧着一派淡然,实则耳朵已经悄悄竖了起来。   “你急啥。”大舅母笑着瞪了他一眼,“你舅母我又不是大夫,不会把喜脉,咋可能给你准话。”见大外甥急得直挠脸,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按照她的经验,桃花小日子没来,他们夫妻感情又好,正是浓情蜜意离不得彼此的时候,怀孕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   “甭管是不是,你就当是这么对待,过几个月就晓得了。”眼下也不可能下山,更没大夫可能瞧,大舅母想了想,招手叫吴招娣,“铁牛娘来,你来摸摸脉。”   吴招娣人都懵了,她哪儿会摸脉啊?还没等她摆手呢,便被大舅母拉了过来,把她往桃花面前一推:“咱们村就你会识草药,和隔壁村大夫也熟,你指定瞧过他咋摸脉,你给桃花摸摸,看她揣上没有。”   吴招娣被赶鸭子上架,她憋红了脸,想说大舅母你今儿真吃醉了啊,识草药和会摸脉是两码子事儿,那医馆里的药童比她识的草药还多,人家都不会摸脉呢,何况她?   但没法子,今夜许是人人都醉了酒,连卫大虎都变得不靠谱起来,一脸期待瞅着她。   被他盯着,吴招娣只得摸上桃花的手腕,学着赤脚大夫的样子搭上三根手指,闭着眼感受着指腹下有力的脉动,沉吟片刻后,道:“日子尚浅,还摸不太出来,等三个月后再瞧吧。”   “三个月后就能摸出喜脉了?”卫大虎眼睛发亮。   如果真怀上了,桃花身子瘦弱,三个月后定会显怀,若是没怀上,自然就啥都没有,再接再厉呗。心头虽是这般想,她却没这么说,今儿实在高兴,眼下又添了这么一件喜事儿,虽还未确定,但以她的经验也觉得差不离,笑着点头:“若是怀上了,三个月后定能摸出来。”便是不会摸脉,到时瞧也能瞧出来!   卫大虎已经被这个好消息砸晕了,这会儿脑子已经彻底转不动,咋能想到这些,他大步向前挤开娘和大舅母,一把抓住媳妇的双手,激动得不知说啥好,只晓得龇牙嘿嘿傻笑。   “媳妇,你日后啥都别干了,家里的衣裳我来洗,你要干啥都叫我,别自个动手。”只要一想到媳妇肚子里这会儿就揣着娃,他就手抖得不成,他是想当爹的,老早便在心里幻想过当爹的日子,左手一个娃,右手一个娃,他想要姑娘也想要儿子,先前家中就他们一家三口,实在冷清,如今虽是人多热闹了,但他也想要另一种热闹,有人能叫他爹,叫桃花娘,叫爹爷的那种热闹。   “哪有这么娇弱。”被这么多人瞧着,桃花脸都红了。   不过这事儿却不是她说了算,上到卫老头赵素芬,下到满仓狗子,都把她怀孕当成了全家大事来对待。   隔日,桃花便发现鸭蛋鹅蛋俩兄弟见着她便跑,一次两次她还没感觉,直到她每回去院子里,他们几个小娃便缩去角落蹲着。她去角落去赶鸡,他们就跟那木头桩子似的杵着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等她离开,他们才接着继续玩儿。   后头她抓了狗子来问,才晓得是他警告了铁牛他们,不准在院里疯跑撞到她,否则就再不和他们耍了。   “瞧你多霸道呀,我小心些就是,鹅蛋他们这么小懂啥,你这个当狗子叔的可不兴这么欺负他们。”轻轻戳了戳他的小脑门,她嘴里是这般教育,但心头却暖呼呼的。   狗子理直气壮得很:“娘都说了,你身子弱,要小心些才好,不能磕着碰着,更不能摔跤。哥哥昨夜还和我说他要更努力学射箭,回头要去猎野鸡给你炖鸡汤补身子,我还小拉不开弓,更抓不到野鸡,就只能管好铁牛他们,日后我们早早就起来扫雪,你等我们把院子扫干净再出门。”   桃花听得眼睛都要湿润了,咋这么懂事啊。   “刚刚我还听见姐夫和哥哥说呢,明儿他们就要下山去搬东西,等把粮食衣物全都运上来,他日后就不再下山了,要在家寸步不离守着你。”其实姐夫的原话是,他现在就很不想下山,这会儿就想在家守着姐姐,还语重心长叫哥哥好生认路,等他记下来,日后有啥事儿就让他带铁牛哥他们下山。   狗子没说,他被姐夫放在箩筐里挑着进山那日,他就把路记下来了。就像他眼馋哥哥他们拉弓射箭,但从来都不说,因为他晓得自己还小,说啥都没用,就算认得路又咋样?他们不会让他一个小娃子带路。   啥年纪就做啥事儿,他这会儿啥都干不了,就开心耍,顺便管着铁牛他们,不叫他们捣乱。   桃花这才晓得他们明日要下山,都没听大虎说过,不过想到他昨晚搂着她摸了大半夜肚子的傻样,嘿嘿嘿自个乐了许久,睡着都舍不得撒手。清晨醒来朝食顾不上吃,拽着满仓他们便去了林子,一副要拔苗助长的严厉模样,在林子里骂骂咧咧了一整日,疯狂压力满仓和二牛。   到了晚间,夫妻俩盖着小被躺在床上,卫大虎摇身一变从张着血盆大口怒喷二牛的猛虎,变成了缩着身子傻乎乎摸媳妇平坦小肚的傻猫,嘿嘿嘿的傻笑声响彻被窝。   “媳妇,哎呀,我媳妇怀崽了。”卫大虎偏头对着桃花的脸就是一通嘬嘬嘬。   “哎呀。”湿漉漉的真烦人,桃花躲不开,作势要把他的手从自己肚子上丢开,卫大虎立马老实了,规规矩矩不敢再闹她。   “爹的乖宝,爹的乖乖宝,爹明儿要下山一趟,天黑之前一定回来,乖宝可要想爹哟,爹也会想你的。”不敢闹媳妇他就去闹崽,说着说着都要哽咽了,要一整个白日见不到他们娘俩。   桃花听得腮帮子发酸,干脆利落堵住自己耳朵,闭上眼装睡。   这娃儿还没个影呢,他就这副模样,日后待她/他呱呱落地,岂不是要造翻天?   都不敢想以后的日子,头疼。 第138章 138   ◎山下在征兵了(无聊的一章,可跳)◎   第二日天还未亮, 汉子们便揣上家人一大早起来烙的肉饼下了山。   这回下山的都是年轻人,大舅他们则留在山里照看妇孺,顺便修个路砍个树啥的, 回头等陈二石回来可以继续打家具。十来间屋呢,衣柜都还没做好,夏日的衣裳这会儿还堆在床上,两口子干点事儿时都担心把那啥给弄到衣裳上,怪不得劲儿。   这也导致陈二石如今是家中最忙的人, 射箭练刀都不咋轮得上他,实在是没时间啊, 谁让他有个半吊子木匠活儿的手艺,他还想教给陈三石,但那小子对此道没啥兴趣,这几日跟着大哥刺木桩子。   一路说说笑笑,主要是卫大虎在说,卫大虎在笑, 从出门就开始叮嘱满仓上心认路, 三句不离媳妇娃子,说起她们娘俩便笑得一脸傻气。   虽然看着怪闹心,陈大石这个已经当了两回爹的老手却表示理解,当初他婆娘揣崽时,他也是不咋乐意一天到晚都在地里待着,抽着空就往家里跑,半日时间要回个两三次, 不看一天婆娘就浑身不舒坦, 老担心她在家里不安生, 非常洗衣裳打水啥的, 操心啊。   大虎这头一遭当爹,还是一把年纪才讨到的婆娘,可不得使劲儿稀罕?   因着卫大虎想早些回来,朝食都没在家中吃,兄弟几个一人拿了十来张肉饼,一边啃一边走。还是那条走熟的路,进山有好几条路,卫大虎次次都带他们走这条,除了这条路要安全些,也是想着他们对山路不熟,回头记岔了反而不好,一个人的脑子再不咋样,来来回回走无数遍,死记硬背也能记住。   这也是他没想防着谁的原因,不然带着他们绕路,就和狗儿那些兄弟似的,那真就如鬼打墙般,在青天白日里愣是来回打转,咋都走不出去。   “路记住了,还得学会清理自己走过的痕迹。”这回卫大虎没走最前头,而是让满仓带路,他在身后盯着,“下雪天还罢,你走过的脚印不消多时就会被大雪覆盖,别人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你的踪迹。可若是没下雪,别人顺着你走过的脚印跟在你身后,他没坏心还成,他若心怀不轨,你躲到深山老林人家都能给你找出来。”   尤其是他们现在这情况,说逃命太夸张,但确实是在躲灾,不愿被外人找到,不然会很麻烦。老屋这地儿,在村里人眼中确实是非常深的山,只要不是有人故意往山里钻,玩命般非要找到他们,说实在的,他爷在这里住了一辈子,真就一次都没在山里遇见过外人。   连绵起伏的山脉,处处都是入口,但按地势来算,若定河镇是旮旯角,大河村便是旮旯角的旮旯角。而他们家屋后那条进山路,和他们家老屋的位置,便是山脉靠近森林、最后一条与村落相连的位置,往前再走一日两日便是上回他遇到狼群的地界,在那处活动的野兽,野猪都是底层的,运气好遇到狼,运气不好遇到熊虎。   这也是为啥村后头那座山和卫家屋后那座山明明相连,世世代代住在这片的人称村后头那座山为“上山”,称卫家屋后那座山为“进山”,两座山之间的差距大概就是小山头和高山的区别。   卫大虎从来没担心过村里人找上来,便是祖祖辈辈这么些年根深蒂固的想法,深山不能进,遇到野猪就是个死,何况狼熊虎,那些都是传说中的野兽,人许是不怕死,但怕死无全尸,遇到它们,直接就给你吃的剩下个骨头架子,肉末都给舔得干干净净。   靠山而居的村民,向来是闻虎色变,其原因就是这么简单。   村民不会进山,他们家也没得罪过啥有权势的人,没人会为了他们这些泥腿子蝼蚁劳心费力搜山,唯一对他们有些潜在威胁的朱屠夫和马脸衙役还被他悄咪咪搞死了。   所以老屋那地儿,瞧着进山的脚程只有大半日,实则只要把尾巴处理好,真挺安全。   满仓是个听话的孩子,姐夫咋教,他就咋学,他也想尽快掌握,回头若要下山搬个东西啥的,姐夫就可以不用和他们一起,能留在山里陪着姐姐。   认路,清扫痕迹,若是有人追咋甩掉尾巴,他今儿还带上了弓箭,对着木桩子射了这么些日子,如今也是时候得尝试着猎个野鸡野兔啥的,甭管能不能射中,得先体验一下和射靶子截然不同的感觉。   活物不会站着让你猎,而实践永远是进度最快的学习方法。   满仓对此深有体会,这两日他感觉自己好似掌握到射中靶心的窍门了,昨儿也确实射中过一次,心头原本还有些自得,结果下山这一路,野鸡从他面前飞过他愣是都没射中,叫它给跑了。   “之前是不是还觉得挺简单,眼下晓得不容易了?”见他失落,卫大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射靶子只是让你们熟悉拉弓射箭,真想射中野鸡,你们还有得练。只要记住,没啥手艺是一日就能学会的,老师傅还有失手的时候,何况你们,只需日日勤加练习,一月不成就一年,一年还不成就十年,等你到了不用眼睛看,凭声音就能射中猎物时,那会儿你就算出师了。”   这个出师标准,他是按照自己来的,他五岁之前在村里当调皮娃子疯跑耍,五岁后便开始学拉弓射箭,若非他爹担心他年幼进山危险,他七八岁时就能独自猎野猪了。   没办法,天赋就是这般好,不但力大无穷,还闭着眼都能射穿猎物的脖子,满山会跑的吃食随便他嚯嚯。   卫大虎略有两分嘚瑟,不由把出师标准拉高,百步穿杨是不敢想了,闭上眼射中猎物总能做到吧?若这都不成,那还说个啥,就不是吃猎户这碗饭的人。   就好比他大哥,大刀倒是耍的可以,当个屠夫都成,猎户还是拉倒了,箭箭脱靶,丢人呐。   在路上耽搁了些时辰,到山下已过午时,好在身上揣了肉饼,扎扎实实馅儿,想着他们年轻汉子胃口大饿得快,二嫂这饼烙得大,便是卫大虎吃个五六块也差不多了。   午食也是在路上吃的,继续啃饼,到山下时也不觉得饿。   到家第一件事儿,卫大虎便围着院门转了一圈,没有泥巴印,也没有被扒拉过的痕迹。   开了院门,他身后的陈二牛等人熟门熟路进去,如今再看这间山下小院,再不是“去大虎家”串门的感觉,更像是回家。一个两个进去便一屁股坐在屋檐下,无论第多少次下山,都累,累得很。   卫大虎把堂屋钥匙丢给满仓,自己则围着院子转了一圈,屋檐下的柴垛没少,后院捆得整整齐齐的树杈子也还在,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村里人安分得有些不合常理啊。   不是他把人想的太坏,而是接触了十多年的人,他们啥尿性他能不知晓?邻居吃个肉都要把孩子赶到别人家门口拍门哭闹讨肉吃的人,没便宜占时都要想方设法占便宜,有便宜占时,四条腿的狗都跑不过他们。   像眼下这种危及性命的大事儿,他们咋可能任由他“躲在”山下,不然李大郎咋提出让他们家搬去村里,就好比林老头,土匪进村他住村头首当其冲,而他家住的都不是村尾了,是最安全的山脚下,可以说是躲在村子身后,有啥动静能第一个逃命。   就他们那群小心眼子,他不乐意领头巡逻保护村子,定然会闹得把他家给掀了,下山之前他都以为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琢磨着若是见到一个被砸得稀巴烂的院子,他该咋生气,该去抢多少东西回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连垛柴火都没少。   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   坐在屋檐下,卫大虎看着村子方向,沉吟片刻后,对陈大石道:“大哥,你带着满仓去村里瞅瞅现在啥情况,我心里不得劲儿,老觉得他们安生过头了。”   “怀疑他们肚子没憋好屁?”陈大石立马起身,他劈了几日大刀,行事说话愈发向悍匪靠拢,他顺手便抄起背篓里的大刀,如今这把刀他使得最顺手,就和婆娘一样,都有些离不开了。   卫大虎都无语了,伸脚踹了他一下:“叫你去打听情况,不是让你去吓唬人,你拎把大刀算咋回事儿?回头人家把你当土匪收拾,或问你这把刀哪儿来的,你咋说?你去抢土匪了?”   如今十里八村谁人不知啊,只有土匪手头才有大刀!   “我,我这不是没想这么多么。”陈大石嘿笑挠头,不敢说心里多少有点想抖威风,尤其想去里李家人面前晃一圈,甚至还想捅李大郎那阴着坏的玩意儿一刀。   当初他婆娘骂他婆娘孤煞命克亲娘老子,俩人还因此干了一架,后头他仗着朱屠夫抖威风,风水轮流转,如今朱屠夫死了,该轮到他抖威风了。   不过大虎不让,陈大石心头一阵儿遗憾,只能把刀放回去,拉着背着弓箭的满仓便去了村里。   他是土生土长的大河村人,对那群人的德行比大虎还清楚,故而他没走大路,而是靠近村子时带着满仓绕进了山,村子后头那座山他熟悉,从小跑到大,拾柴捡菌子套笼子啥的都在这里,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也是遇巧了,他刚和满仓刚抄小道进山,便看见他邻居那一大家子在哼哧哼哧挖坑,哦不,准确说是在挖地窖。   邻居一家也没想到他们居然从另一条道上来,听见动静,两边儿人都吓了一跳。   “你们在干啥?”陈大石先声夺人。   “卫大虎又带你们几家人去哪儿发财了?这回不得了啊,咱们忙着防土匪躲兵爷,你们倒好,日子过得美哟,真潇洒啊,咱还邻里邻居的,你们吃上大肉也没见给我们留口汤和。”邻居妇人杵着锄头休息,张嘴便是一通酸话。   咋不酸呢?有个本事亲戚就是让人羡慕得眼睛发红,以前的李家,现在的陈家,村里就没有不嫉妒的。   以前日子好过,家里养了猪,还得巴结李家人,捧他家臭脚才能把年猪卖出去。   如今日子不好过,可别说养猪了,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不但日日担心土匪进村抢粮,还得防着兵爷进村抢人。   “啥兵爷?”陈大石目光一闪,看向他们挖的地窖,入口不大,也不咋宽敞,但很深,瞧着……不像是挖来藏粮食的。   他扭头看了眼四周,这里离村子算不得多远,地儿也不隐蔽,他们青天白日在这里挖地窖,村里人咋可能不知晓?定不是藏粮用,那便是……   他心头猛地一跳,四肢瞬间发凉。   “啥兵爷,还能是啥兵爷?这世道真是不让人活了,土匪前脚下乡抢粮,后脚兵爷们就要来抢人,说那什么王爷发布的征兵令,外头这会儿正在打仗,打得热火朝天的,咱青州死了不少人,兵不够了,家家户户年满十三的男娃、四十五以下的汉子,甭管多少个,全都得去服兵役!”邻居妇人骂骂咧咧,骂完又抹眼泪哭,一边哭一边挖土。   她都不知道外头咋又开始打仗了,不是几十年不打了么?现下咋又打起来了,谁跟谁打啊?咋不是皇帝老子发的服兵役,而是啥狗屁王爷?   兵爷下乡下时,十里八村的人的吓到了,有好些个壮年汉子当场便被兵爷们捉了去,甭管人家爹娘跪下如何哭求,敢“抗命不遵”,兵爷当场便抽刀子要杀人,那是真要杀啊,凶神恶煞和土匪有啥两样!   相比害怕土匪,他们更畏惧当官的,尤其是腰上别着大刀的兵爷,一身煞气,手头上沾过命的人,比年年下乡来催缴粮食的县衙衙役还吓人。   除了被当场抓走的那些汉子,也有得了信儿逃掉的,她家就是其中之一。如今十里八村的人都没心思顾什么土匪了,家家户户都在挖地窖,就防啥兵爷们啥时候又下来抓人。   他泥腿子啥都不懂,就晓得那狗屁征兵不对劲儿,不能听,那玩意儿有问题!   只听过一户出一人,没听过连还未成年的娃子都要被拖去当兵的。四十五岁的汉子是个啥概念?能活到这个岁数都能被说上一句高寿了,都是当爷的人了,头发不说花白,起码白了一大半,都开始掉牙齿的年纪还要去服兵役,说里头没鬼,谁信啊!   今儿天气还成,陈大石站在原地,却是控制不住打起了摆子。   满仓也吓得有些瑟缩,他伸手拽了拽大哥,没必要去村里打听情况了,走吧,赶紧走。   陈大石回过神,带着他便要原路折返,那妇人突然想到啥,回头道:“那个啥,你妹子前头差人来村里,敲你们两家门都没人开,瞧着是有啥事儿,那人怪着急的。”   她当然不是好心提醒,就是瞅那人着急忙慌的样子,指定是出事儿了。   大家伙日子都这么难过,凭啥他们啥都不愁?   她一脸幸灾乐祸,出事儿才好,最好是出大事儿!   谁都别想好过! 第139章 139   ◎她是我表姑啊◎   卫大虎他们刚把东西拾掇出来, 陈大石便带着满仓回来了,那脸色白得不正常,额头冷汗淋淋, 一看就不对劲儿。陈二牛都吓着了,连忙迎上去:“咋了这是?可是村里出啥事儿了?”   陈大石手指头都在痉挛,见大虎也在瞅他,他苦笑一声,恨自己不争气, 听到这消息就双腿发软,他都不晓得自己是咋走回来的, 见所有人都在瞅自己,他也没卖关子,一抹脸把之前在后山的事儿说了:“与其说是征兵,不如说是直接抢人,要全家汉子都去战场上送死。”   往年服徭役一户也就出一个男丁,便是前些年打仗也没听过征兵一户要出好几个汉子, 顶了天这户男丁战死沙场, 回头再出一个顶上去。哪有像这回,都不是顶不顶上的问题,是你家有多少个符合征兵要求的汉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上。   不让人活了,真的不让人活了。   陈大石咋可能手脚不凉,若是按照这个要求来, 他和二弟甚至还有他爹都在被征的范围里, 他们家三个壮年男丁全都要去打仗。还有二叔一家, 二叔和三石, 没有一个跑得脱。   陈二牛亦是脸色一变,肉眼可见慌了起来,他家虽然就他一个符合要求的汉子,但他不能被征走啊,铁牛还没长大,他若是死在战场上,他婆娘眼睛得哭瞎。   陈三石更是吓得脸色苍白,不由看向大虎哥。   卫大虎瞪了他们一眼,忍不住骂道:“你们怕个屁啊,你管他征不征,跟你们有啥关系?我带你们上山建房子是闹着玩儿不成,一开始就和你们说过外头的情况,征兵打仗是迟早的事儿,如今不过是落实了。”   如今怕是十里八村的人都在满山挖地窖藏人,那群人老成精家伙定然觉察出不对劲儿来,没得这么征兵的,这不是征兵,是打着征兵的幌子明着抢人!大家伙没这么傻,也没人想去送死,兵爷许是也知晓,所以在第一次下乡的时候,趁着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第一时间便把“符合征兵要求”正当年的汉子们扣押了。   兵爷们拿着鸡毛当令箭,给抢人披上了一层名为征兵的遮羞布,他们也不敢惹起众怒,外头在打仗,他们青州的王爷自然不希望自己管辖的地界民众□□。所以征兵这事儿,真就是他们下乡一趟,运气好的能躲就躲过了,运气不好的正好撞到人眼皮子底下,兵爷当场就把你拉走。   眼下家家户户都在挖地窖,就是打着兵爷一下乡,家中汉子就全躲山里去,等人走了再出来的主意。   若是兵爷态度强硬,拿着大刀进村,把着户籍让每户出人,这群泥腿子许是还真不敢反抗。但这些所谓的兵爷怕是心里明白“征兵”到底是咋回事儿,这不是朝廷征兵,而是他们家王爷征兵,说得好听点是“兵”,说得难听些就是他的私人部曲。   王爷没资格豢养私兵,封地只有食邑,只有尊贵,其他啥都不能有。   所以征兵这事儿,说穿了只能哄哄老实人,但凡有点脑子的都能想明白是咋回事儿,只要不是朝廷征兵,那你就可以不应征。当然,前提是你膀子够硬,不然面对兵爷,你别不过他腰间的大刀,那你说啥都没用。   村里人只躲,没想过反抗,就是这么个原因。   心里门清,但不敢说出来,更不敢质疑,被抓去只能怪自己运道不好,再不敢抱怨别的。   想明白这点,卫大虎心里轻松得很,他嗤笑一声,冷声道:“什么狗屁征兵,啥都不是。”   “就算心头早有准备,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慌得很。”陈大石哭丧个脸,觉得自己怂,和那软脚虾一样,腿都软了。   “大虎,咱赶紧进山吧。”陈二牛急得直挠头,东西都收拾好了,一人一担再背个篓就差不离了,他不怕土匪,但有点憷那什么兵爷,他怕被拉去打仗,一点都不想在山下多待。   卫大虎点头,伸手招呼上兄弟们:“这一趟走完就差不多了,兵爷下乡征兵反倒闹得土匪不敢冒头,藏在山里的粮食应是安全,回头慢慢运就成。”   一群人便去担粮,陈大石却坐着没动,犹豫了下,他看着陈三石道:“还有件事儿,那妇人说大丫差人回娘家,报信那人瞧着面色有些着急,许是有啥急事儿,”   陈三石下意识去看大虎哥,气得卫大虎反手就是一巴掌呼在他后背上,骂道:“那是你亲姐,你看我干啥?”都说姑娘家嫁人后,娘家兄弟就是依靠,就陈三石,丫的老大年纪娶不着媳妇也就算了,还半点不顶事儿,自个亲姐差人回娘家报信,他第一反应居然是瞅他。   瞅他干啥,便是有个啥,要上门讨公道还是撑场面,都要他这个亲弟站在前头,他们这些堂表兄弟只能在后头压个场子。   “那人有没有说啥事儿啊?”他大虎哥劲儿老大了,陈三石被抽得嘶嘶吸冷气。   “就是没说我心里才不踏实。”陈大石叹了口气,只觉得脑瓜疼,还有两分为难,若是平日,听见大丫差人回来,他这个当大哥的二话不说就带着兄弟们上门问啥事儿了。可眼下家家户户都在躲征兵,他想到出村就忍不住打摆子。   大丫婆家在小沟村,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可这怕的不是路途遥远,而是路上会遇到兵爷被抓走。   陈三石闻言有些犹豫,他私心是想去小沟村看看情况的,他和姐感情好,他姐又向来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没啥事儿从不往娘家递信儿,这差人回来还是头一遭,肯定是遇到啥事儿了,连本人都没法回来。   土匪怕兵爷,兵爷只抓汉子,眼下妇人家反倒是最安全的,若真有啥事儿,她咋自己不回来啊,咋还差人回来?   他心头担心得很。   陈三石握紧拳头,鼓起勇气抬头看了眼大家伙,狠了狠心道:“我想去小沟村看看我姐,我一个人小心些就成,若是没啥事儿就尽快回来。”他也不好意思叫他们等他,这一来一往还不晓得要耽搁到啥时候,于是看向满仓,“满仓,你记住路了没?若是记住了,明儿你辛苦一下,下山来接接我呗?”说这话他很不好意思,他方向感不咋样,看哪棵树都长一个样,进了山就是个睁眼瞎,身边没熟悉的人,他连林子都不敢去。   满仓下意识点头,点完扭头瞅姐夫。   卫大虎看了眼天色,问道:“满仓确定记住路了?”   满仓觉得自己差不离了,于是很自信点头:“记住了。”   “成。”卫大虎也没废话,直接安排,“你带大哥他们回家,三石和我一起去小沟村。”说完,他顺手捞了块不知道谁家的破布把刀缠上,然后丢到一个空背篓里,使了个眼色叫三石背上。   见他们就这么走了,陈大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会儿是腿不软人不抖了,连忙追到院外:“我们不用去吗?人多才有气势啊。”   吴家人丁兴旺,家中兄弟姊妹多,若真有个啥事儿,他们两个算啥啊,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们淹死。   卫大虎却没听他咧咧,他带着三石进山抄小路,经过那家人挖地窖的地儿,就看见几个汉子哼哧哼哧挥舞着锄头,那妇人在旁边骂骂咧咧抹泪刨土,见着他们,她顿时跟被卡住喉咙的鸡似的,立马就不吱声了。   “来报信的长啥样?”   没闹头脑的一句话,那妇人却听懂了,她脸色变来变去,若问她的是陈大石,她没准就瞪回去了,可这人是卫大虎,只是站在她跟前她都觉得呼吸不畅快,只得不情不愿道:“一个长得怪寒碜的姑娘,皮肤老黑了,十里八村就没这么丑的,保管你一眼就认出来。”   卫大虎点头,道了声谢,带着陈三石便走了。   一路没停,只走山路肯定不成,有些道太绕了,只能走小路。陈三石时时刻刻战战兢兢犹如惊弓之鸟,一脸防备看着四周,若是有个啥动静立马就能往山里跑。   但这会儿别说人,连只鸟都没有,路上安静得有些过了头。   山路小路岔着走,中途途径了好几个村子,卫大虎敏锐地发现每个村子都有人放哨,人人都像被拉满的弓,崩得紧紧的。看见他们这两个生面孔,就一脸戒备瞅着他们,直到他们走出老远,落在身上的视线才消失。   卫大虎还罢,陈三石却出了满背冷汗。   就这般走了一个多时辰,到达小沟村时,陈三石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还好没遇到兵爷,可算是安全了。”鬼知道他这一路提心吊胆有多害怕,可算是能喘口气了。   “那人你有印象没?”卫大虎却没第一时间进村,拉着他找了个地儿蹲着,从远处望去就和俩不讲究的人原地拉臭般,倒是不咋招人注意。   “啥人?”虽然不晓得都到了地儿,咋还休息上了,但陈三石一向是以他大虎哥为首,抱着背篓蹲下。   “姑娘,黑。”至于啥丑不丑的他没说,你眼中的丑,指不定就是别人眼里的美呢。   陈三石努力回想,倒是想起一个人来,往年他跟着爹娘一道来看姐姐,每回都能看见一个担着柴火或背着猪草的姑娘,她就挺黑的……当时他多瞅了两眼,还被她给瞪了呢,怪凶的。   卫大虎听完沉吟片刻,道:“你知晓她家住哪儿不?”   陈三石哼哧哼哧,脸都有些红了,卫大虎瞧见屈指叩了他脑门一下,笑骂:“别瞎想,和你说正经的,咱现在啥都不清楚,就这么上门就是两眼一抹黑,还不是别人说啥就是啥?你姐啥性子你不晓得,若是小事儿咋可能回娘家叫人?咱好歹问问知情人啥情况,既然大丫姐叫那姑娘来递信儿,说明信任她,她肯定晓得,咱问清楚再做打算,不能被吴家人牵着鼻子走。”   陈三石忙不迭点头,道:“她家就住村头,进村后直走靠右第二家,她家只有她和她娘两个人。”   这么清楚?这下换卫大虎多想了,盯着他:“你咋连人家几口人都知晓?”   陈三石憋红了脸:“她长得黑啊,在小沟村也是个名人,村里小娃和我说的,她爹死的早,她从小和她娘相依为命。她娘好像是个接生婆,娘俩日子过得还怪滋润呢,她娘接生手艺好,经她手的娃子身体都康健,据说没有一个夭折的。我姐头胎就是她接生的,外甥身体可好了,从小没生过啥病。”   这也是为啥他记得清楚,谁让她们母女都怪有谈资。   卫大虎一听接生婆,还挺厉害,他眼神立马就不对了,顿时来了精神。   “你来过小沟村,村里人都见过你的脸,你就在这儿蹲着,我去她们家瞅瞅问问情况。”卫大虎轻咳一声,起身伸了伸衣裳,迈步就往村里走。   “哥,哎哥……”陈三石一急,下意识起身要追,结果腿蹲麻了,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等着!”卫大虎正了表情,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小沟村。   果不其然,村头放哨的人见着有陌生人进村,立马进入警戒状态,三个年轻汉子站在老远便开驱赶,直到卫大虎说他是来走亲的,才有个汉子问道:“你亲戚是谁?”   “你们村那位有名的接生婆。”   “黄婆子?”那人一脸怀疑,“以前咋没见过你,你们啥关系?”   “啥关系?她可是我表姑,咱两家亲着呢!”卫大虎胡诌,“不信你去叫我表妹出来,就说我收到她递的信儿了。”   几人对视一眼,见他言之凿凿,不像在说谎,还真就去敲黄婆子家的门了。 第140章 140   ◎我想娘了◎   那人敲了两下, 门便开了。   开门的是个长得有些寒碜的姑娘,皮肤黝黑,体魄略有两分强壮, 虽穿着厚实冬衣,亦不难看出她的体型比寻常姑娘要结实多了。   敲门的年轻汉子眼中露出两分嫌弃,看着刘稻草道:“黑丫,那是你表哥不?”   刘稻草很自然地忽视掉他的表情,这些个三条腿的汉子她亦很是看不顺眼, 她都没嫌弃他们脏臭,他们居然还敢想嫌弃她长得黑。闻言她下意识皱眉, 她哪来什么表哥,反手便要关上门:“找错……”   “他说你给他递的信儿收到了。”年轻汉子顺着门缝往里瞅,其实他也不相信啥表哥,黄婆子这么些年都没和娘家那头来往,大家伙都是一个村的,亲戚往来咋可能不知晓?如今风声紧, 他寻思应该是周围哪个村的婆娘要生娃儿了, 差自家男人来他们村找接生婆。   黄婆子那把子接生手艺,别说,把他们村名声都搞大了。   不然就刘稻草这黑丫头,一把年纪还未嫁人,村里也没人敢当着她们母女俩的面嘀咕就是这么回事儿,不敢得罪人啊。生老病死,生占头, 死占尾, 会这两手的人, 寻常人家都不敢开罪。   刘稻草一听递信儿, 茫然了一瞬后,脸色登时一变。她砰一下摔上门,年轻汉子就听见院子里传来说话声,随后门再次被打开,刘稻草反手关上大门,拔腿便往村头跑去:“我表哥可是在村头?”   “他还真是你表哥啊?我还以为是来找黄婆接生的。”年轻汉子下意识追上去,“别说,你俩还挺像表兄妹,一个高,一个壮。”说完便招来一个怒视。   卫大虎隔老远便看见一个黑丫头朝他跑来,那是真黑啊,和灶膛里的炭差不多,他先前还以为三石那小子夸张了,眼下才发现他收着说了,黑丫头围着兔毛领子,人还挺壮实,跑起来老有劲儿了,心说她娘当初怕不是自己给自己接生的吧,这手艺是真行啊。   卫大虎犹豫半晌,愣是叫不出一声“表妹”。   “你咋才来,我都等你好些天了。”刘稻草上下瞅了卫大虎几眼,把他和大丫姐嘴里的猎户表弟对上了号,朝他打了个眼色,顺便回头瞪了村里几个汉子一眼,不准他们跟上来,带着卫大虎便往前走。   离了那些人,刘稻草脸上的焦急再掩饰不住,她脚步甚至有些急躁,卫大虎见此心头咯噔一下,带着她去了三石藏身的地儿。   看见陈三石,刘稻草才算彻底松了口气,知晓他没找错人。她记得这张脸,吴家是村里的大户,他们家儿女多,亲家也多,她本是没啥耐心记个陌生人长啥样,但谁让这人一把年纪还喜欢和小娃子耍,回回都如此,他们村的人是私下都说吴老二的小舅子是个长不大的娃儿性子。   这话虽是调侃,她却记住了这张脸,怪白的,长得又还成。   陈三石瞅见他们过来,他抱着背篓起身,刘稻草也没看他咋还背着个篓来,面上难掩焦急,热得直拽兔围脖:“你们这是去哪儿了,咋都不在家?我一连敲了两家门都没人开,还是你们村的人说你们不在家我才回的。”   “我,我姐咋了?”陈三石没咋和这个年岁的姑娘说过话,脸蛋子通红,心头又实在着急,鼻头都在冒汗,“我姐咋叫你递信儿?”没听她姐说过她俩相熟啊,这都劳烦让外人跑腿了,指定是吴家人不可信任,她是在偷摸递信儿!   他脑瓜子难得灵光了一回。   “她不找我还能找谁?吴家人都快把她磋磨死了,这会儿连门都出不来,若不是她上回故意摔了一跤,她家那个老虔婆请我娘上门看她的肚子,别说递信儿,怕是人死了外人都不知晓。”说起吴家人,她面上是毫不遮掩的厌恶,还迁怒上了他们,“亏得大丫姐年年都往娘家送东西,吃的用的,就我看见的次数都不晓得有多少回,她对你这个亲弟弟这么好,你咋就不多关心关心她在婆家的日子好不好过,难道嫁出去的女儿真就是泼出去的水了不成?我娘说,她当接生婆这么些年,就没见过这么惨的女子,你们,你们真的……”   那些只有妇人才能看见的伤,她每回听娘说起都吓得浑身发抖。   吴老二长得人模人样,竟不曾想居然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她在村里看见他都只敢躲着走,实在叫人惧怕。   陈三石被她指着鼻子骂,脸都白了,哆嗦着问道:“啥叫‘门都出不了’,我姐咋就连门都不能出了?”说完,下意识解释,“我们咋不关心我姐?她今年怀了孕不咋回娘家,前头我娘和我爹还上吴家来看她了,后头杀猪又拿了两条肉过来,爹说她手指娇嫩,连老茧都没有,一看就晓得在家没干粗活,身子也圆润,一脸富态,不像被苛待了。”   刘稻草冷笑。   陈三石声音越说越小:“她每回回娘家都说过得好,爹娘咋问她都说好……”   出嫁女回娘家从不空着手,肉布糖酒体己钱,一次都没少过。夫妻和睦,幼儿调皮,便是当亲娘的也看不出啥不对,实是女儿那双在家做农活长了茧子的手,嫁了人后反倒变得细嫩了,细枝末节观人看事,真找不出半点不对劲儿来。   他嘴笨,在刘稻草的怒视下愣是不敢再说话。   “我们兄弟来就是想问问情况,若是吴家人磋磨我姐,咱陈家也不是没人了,定是要给她撑腰的。”卫大虎虽老觉得吴老二不是个良配,但他们夫妻成亲这么些年,真没传出过啥不好听的话来,他们作为大丫姐的娘家人,也不敢昧着良心说吴老二这女婿当得不好,二舅平日里虽也会嘀咕两嘴吴家二老不似表面那般慈和,但从未说过女婿的坏话。   若是女婿不乐意,大丫姐回娘家时定不敢大张旗鼓拿肉带酒还给爹娘体己钱。   这些吴老二都是默认的,甚至心甘情愿。村里人也常说陈老二家的大丫嫁了个好人家,吴家不但家大业大,女婿还孝顺,命真好啊。   基于这些,且中间还隔了两层,卫大虎也不好说啥。不过眼下出了事儿,他这个当表弟的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大丫姐从小便懂事,对底下弟弟们都好,尤其是卫大虎,从小便死了娘,她以前还捧着碗着碗追着他喂过饭。   他管不了她嫁人,但吴家人若是欺辱她,他这个表弟亦能当亲弟使。   刘稻草把他们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瞧他们不似在推卸责任,而是真的觉得她在婆家过得还成,忍不住骂咧道:“吴老二那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倒是会伪装,连你们都被欺瞒过去了,也是,外面的人都说吴家那两个老东西心软慈和,是顶顶的大善人,我听着都想发笑,再没比他们更坏的人。”想到大丫身上的伤,也是难以启齿,怕是对亲娘也不敢说吧?   咋说啊,她想到她娘说的,妇人脱了裤子,那处全是被折磨过的痕迹。   她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她娘也不好多说,怕吓着她。但刘稻草是个好八卦的人,村里不是没有手帕交,也有成了亲的小媳妇,说起夫妻间那档子事儿,一个个都是面红耳赤,反正就是正常的干那事儿,不会搞得下头那么惨,不会被滴蜡烛油,不会留下印子。   “那不是夫妻间的情趣,是折磨。”这句原话是她娘说的,她一个接生婆,见惯了那个地儿,说完都沉默了许久。   所以这事儿她也不知该咋说,这俩都是汉子,而这些是妇人家的私密事儿,最叫人难以启齿,她怕自己说出来,回头叫大丫姐知晓,她会羞愤自尽。   大着肚子还被折磨,她想想都恶寒得很。   不过丧良心的吴老二可不止这一件事可说,刘稻草下意识看了眼四周,低声道:“前头吴老二在镇上带回来一个卖身丧父的女子,花了二两银子,说是看她老实,买回来伺候大丫姐,她如今大着肚子干啥都不方便,买个丫头贴身照顾她,也叫她方便些。”   陈三石闻言直点头,卫大虎却是皱起了眉。   “吴家门院高,村里人戏称他们家是‘小地主’,他们过日子也照着这个标准来,和咱这些泥腿子不同,人家白日都是关门闭户过日子,里头啥样,咱外人都不晓得,好坏都烂在院里。那丫头买回后,我也见过几次,回回都见她搀着大丫姐出门溜达,瞧着还算老实。”说到这儿她皱了皱眉,有些嫌弃自己看眼的本事,“可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大丫姐再没有出过门,连那个丫头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河边儿,穿着一身新袄子,头上簪着花,就和那新妇一样。”   卫大虎还有啥不明白的,两条粗眉拧成一团,恶声恶气问道:“吴老二纳了她为妾?”   “不知道,吴家没透出话来。”刘稻草说,“但那是她最后一次在河边洗衣裳,后头再没出过家门。”   “那不让我姐出门是啥意思?”陈三石着急问道:“他是不敢叫我们知晓他纳妾,担心我们家上门闹,所以拦着我姐不让她回家?更不准她往家里递信儿?”   “若是如此还罢,吴老二分明就是要把你姐拖死!”刘稻草咬牙切齿道:“不晓得那个女子是咋把他迷得团团转,如今吴老二一颗心都扑到了她身上,她说啥就是啥,他们不准大丫姐出门,更不准她往娘家捎信儿,大丫姐若闹,吴老二就不给她吃的,活活饿了好几顿才给那么一碗米水饭,她可是怀着孕的妇人,哪里经得住这般饿!”   陈三石一双眼睛瞪得都要脱出眼眶,双拳死死攥着,牙齿咬得嚯嚯作响。他姐怀的可是他的孩子,他怎么敢这么对她?!   卫大虎亦是气息不稳,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然后呢?”   “有些事起了个头,就受不住尾。”刘稻草眼睫低垂,把她娘看见的听见的说给他们兄弟听,“那一日,吴家来人叫我娘上门瞅瞅吴老二的媳妇,说她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肚子,还流血,担心娃子保不住。十里八村眼下是啥光景你们也晓得,别说去镇上请大夫,便是赤脚大夫都不好请,何况吴老二和那个女子心里有鬼,咋可能愿意叫别人知晓?大丫姐摔倒这事儿他们是瞒着人的,还是大丫姐痛得嘶声大叫,被正好路过的吴婆子听见了,吴家人口多,虽是住在一起,但各房人过各房的日子,他们夫妻俩闹成啥样吴家那两个老的从来不管,但大丫姐肚子里怀着吴家的孩子,这事儿被吴婆子撞破了,这才连忙叫人请了我娘。”   她歇了口气,继续道:“我娘进了门,吴老二和那女子便寸步不离跟着,因着要检查不方便有外人在场,我娘才虎着脸把他们赶了出去。等人一走,我娘看见躺在床上的大丫姐就吓了一跳,没想到她瘦成这样,脸都快凹下去了,疼得满头大汗,一张脸惨白没有一点血色,和一个月前简直是两个模样。”   黄婆子当时便暗道不好,没想到乡下小院居然也能有这等阴私之事,吴老二和那个他买回来的女子眉来眼去她是瞧见了的,在外头说得好听,买回来伺候婆娘,结果呢?是买回来行苟且磋磨原配的!   她心头有些犹豫,不太想沾染吴家的事儿,可看着躺在床上哀嚎的大丫,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她不由想到自己闺女,出嫁的女儿,若是嫁了个良人还罢,怕的就是大丫这种,吴家表面瞧着风光,实际骨子里都烂透了。   身下流了血,她没嫌脏污,不顾大丫的挣扎帮着脱了,她本意是想看看出血量,顺道帮着拾掇一下,毕竟大丫的样子瞧着已有好些日子没有洗漱,头发都快结成缕,身上也有股味道。   可哪曾想,她所看见的画面,让她此生难忘。   油滴火烧,绳子勒痕,一路从大腿内侧蔓延到那处。那处更不好说,黄婆子一个经了事儿的妇人看着都浑身打摆子,已经可以用不堪入目来形容。   新痕旧迹,全落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   所见太过震撼,她甚至都无心观察别的,大丫原本还是哀嚎抗拒,见她愣神,便知藏不住了,躺在床上默默流泪。   这一跤摔得有些很,血流不止,她这些日子又饥一顿饱一顿,肚子摸着也不太好,孕妇又是这幅模样……黄婆子一颗心沉到了底,却不知说啥。   “我是故意摔的。”躺在床上的大丫流着泪,主动开了口,“我好不了了,这副身子已经坏了,哪儿哪儿都坏了,好不了了。”   “我前几日就感觉它不咋动了,不像以前那么会动了。”她摸着肚子,眼泪横流,“他们白日把屋门锁上,记得住就给我一碗饭,记不住就什么都没有,我们娘俩都好饿。”   “我儿子也忘了他还有个亲娘,我在屋里亲耳听见的,那个贱人拿着点心哄着他叫娘,他叫了。”她哑声哭道:“他居然叫了,我儿子居然叫了她娘,哈,哈哈。”   她侧首,眼泪顺着鼻梁滑落,眼中已无生意,伸手紧紧抓着黄婆子,恳求道:“黄婶儿,只有您能帮我了,求您帮我往娘家递个信儿,求您了……”   “我不想死在吴家,我不想死在吴家。”她摇着头,哭着连声哀求,“我想娘了,我想娘了……” 第141章 141   ◎给爷死◎   几个放哨的汉子远远见他们嘀嘀咕咕在说啥, 他们这才发现坡坎下居然还蹲着一人,许是刘稻草的另一位表哥罢?   “黑丫的表哥还挺多。”几个汉子挤眉弄眼,嘴里嘿嘿笑个不停。   “也不知黄婆咋想的, 姑娘都一把年纪了还没给她踅摸人家,黑丫长得又寒碜,年岁再拖大些,日后只能嫁给别人当填房咯。”去敲门的年轻汉子咂摸着嘴说道。   “你都说她长得寒碜,村里汉子谁想要她?”另一人撞他肩调笑, “说给你你要不要啊,怕是夜间熄了灯, 媳妇躺在你身旁都看不着吧?”   这话引来一众大笑。   正说着,便见他们口中的黑丫带着她俩“表哥”走了过来,瞧着是要进村,顿时顾不上乐,连忙拦住:“说事儿就说事儿,咋还进村呢?”   “你家走亲是在村口走?”刘稻草白了他们一眼, 挥手让卫大虎他俩进去。   “他们还真是你亲表兄啊?”那群人瞪眼, 还以为是来请黄婆子接生的人家,在村口商量好时间就成了呗,居然还要进村,“你家啥时候多的这门亲戚,以前咋没看见过?刘稻草,不是我们唬你,眼下啥情况你该晓得, 咱村有规定的, 等闲不让外人进来, 若是出了事儿, 咱要去你家讨说法的。”   “我自是晓得,你烦不烦人,让开。”刘稻草推了一把围着她兔围脖遮脸的陈三石,磨磨唧唧个啥,“走个亲能出啥事儿,你家是没亲戚不成?前日我瞧见你嫂子的娘家人来村里,后头还拎了半袋米走还是咋地?咋,家里没粮食啦,来找闺女借口粮?你家粮食挺多啊,我家粮也不太凑手,回头厚颜登门借上几斗,明年下了粮定还你!”   那人脸色登时一黑:“啥粮,我家可没闲粮借给外人,你看错了罢!”   “哦,那就当我看错了。”刘稻草哼笑,推开院门,侧身让她两个“表兄”先进去。阖上院门之前,她咧出一口小白牙冲着那人乐,气得对方一脚踢在地上,碎石蹦出老远。   黑丫果真烦人,难怪嫁不出去!   关上院门,刘稻草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不见,见他俩站在院子里,大丫姐的猎户表弟也不知吃啥长大的,她就没见过这般高大健壮的汉子,难怪那几人不放心,这人搁哪儿都不能叫人安心。   “进来吧。”黄婆子站在堂屋门口对他们道。   卫大虎带着弟弟进去,脸上怒容稍褪,却实在笑不出来,拱手感谢道:“多些您帮着递信儿,若非您和这位妹子,我们兄弟怕是要等到给我姐收尸那日才会知晓她在吴家经历的这些糟心事儿。”   黄婆子摆摆手,邀他们进来坐,她不乐意揽这个功劳,直白道:“我也不和你们装相,实话说这事儿我原是不乐意沾手的,吴家人惯会做面子,在外人面前爱博好名声,实际内里啥样腌臜样,咱们村里人心里门清。我是看她实在可怜,不由想到了我闺女,由己及人,若是我闺女落到那个境地,我亦是希望有人能拉她一把,给她淌出条活路来。”   她想到陈大丫躺在床上哀嚎的凄惨样,心头戚戚然。同为女子,她咋可能真的弃她的哀求与不顾?女子之所以天性心软,便是容易物伤其类,会设身处地去想他人的遭遇会不会有一日落在自己身上。   她不晓得陈家人能为大丫做到何种程度,但她心里对陈家人登门一事是高兴的,也很难责怪他们咋不心疼心疼自家姊妹,怎能任由她在吴家受尽磋磨,事到临头了才开始着急。   实是这事儿真不好说啊,那方面的事儿,姑娘家若单纯一些,被汉子一哄,认为那些个滴油的行当是夫妻间的正常情趣,回娘家时娘一问,女婿对你好不好,房事可和谐?姑娘面皮薄,咋敢说这般细致,怕是红着脸支吾,亲娘还认为她是女儿家害羞不愿多言呢。   吴二郎那禽兽不如的东西又惯会装好人,除了扒了衣裳仔细检查全身,谁能瞧出白皙圆润好似在家当少奶奶的陈大丫实则一身难言的伤?   所以这事儿,若说怪谁,只能怪不是人的吴老二。   来者是客,刘稻草虽然很不满陈家人姗姗来迟,但还是给他们倒了两碗热水。陈三石早就渴得嗓子冒烟,半点不客气,憨笑一声道了谢,捧着碗吨吨吨喝,看得刘稻草更生气了,这个缺心眼的货。   “稻草把事儿都和你们说了吧?”黄婆子看着他们,主要看卫大虎,知晓他才是拿主意的人,大丫亲弟弟瞧着便不顶事,“你们兄弟是个啥想法,和离还是把她接回娘家住一段时间,有个啥章程,你们能拿主意不,要不要回家知会爹娘一声?”最后一句话是看着陈三石说的。   今儿来的是他们兄弟二人,而不是大丫的亲爹娘,她这心就揣揣的,生怕是他们自作主张,回头甭管是把姑娘接回家还是和离,若爹娘觉得丢人不同意,又是好一番闹腾。   她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好心都办成坏事儿了。   帮陈大丫递信儿,又开门迎他们兄弟进来,她已经做好了得罪吴家的打算。所以这事儿,要么办得漂亮,她得罪人也好得罪个心甘情愿,若是顾头不顾尾,那才真是给自己找了一脑门虱子,两边人都得罪完了,还没落着个好。   卫大虎面色阴沉,低声道:“黄婆,这事儿我能做主,我二舅和二舅母没过来是因着他们没收到信,眼下还不知我姐的情况。”   黄婆子点头,没追问他们咋会没收到信儿呢,别个家的家事,她一向不爱多嘴,晓得他能做主就成:“那你是个啥想法?大丫的具体情况,我是亲眼见着的,有些话不好对你们汉子讲,我只能说她的情况比你们想象的还要糟糕,吴二郎不是个好东西,他折磨人都在外人看不见的地儿,你们若是打定主意要给大丫撑腰,最好是……”   她顿了顿,还是道:“帮她脱离苦海吧。”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她又是个接生婆,干的就是给一家子接喜事儿的活儿,她能说出这番话,可见大丫的实际状况有多差。   卫大虎点头,却没具体说是要和离还是把人接回去,他扭头看了眼这间堂屋,宽敞又明亮,院子也拾掇得干净,屋檐下放着两双棉鞋,大小差不离,旁边的柴垛也码放得整整齐齐。家中没有汉子生活的痕迹,连锄头把都要小两分,还有挑水的木桶,比寻常人家的要小一个号。   三石说她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还真是如此。   说完话,他们自是不好多留,刘稻草把他们送出家门,欲言又止的,不晓得他们是打算现在便去吴家,还是另有打算,没忍住道:“你们还是快些吧,大丫姐摔了肚子,虽然我娘说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儿,只要好生歇息,给她们娘俩补补就成,但谁晓得吴老婆子上不上心,她孙子孙女一大堆,不缺这一个的。”   卫大虎点头,离开之前,他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夜间别睡熟,若是听见敲门声,你开一下。”   刘稻草心头一跳:“啥,啥意思?”   “妹子,这事儿是我们陈家牵连了你们母女,我在这儿给你们说声对不住,回头得了空定让我弟给你们母女磕头。”卫大虎从来不是个好性人,没得罪他就罢,得罪了他还想轻易收场,没得这个说法。吴二郎欺辱他姐,他势必不会放过他,可若是吴家出事儿,迎了他们进门的黄婆子母女注定脱不了干系,他就是心头明白,所以怪犹豫的,不晓得该咋整。   虽然一开始听见黄婆子是个接生婆,还挺厉害,他也打过主意,回头等媳妇要生产了便把她请来山里,妇人家生娃子就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他娘就是生他出的事儿,他心里咋可能不害怕?   从知晓媳妇揣上崽那日开始,他就惦记上接生婆了。   只能说赶巧,啥事儿都凑到了一起。   若是黄婆子母女孤苦无依,日子过得凄苦,他便是把人带去山里又如何?虽然他不是故意坑她们母女,可事情都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法子善了了。   可她们母女日子过得还挺滋润啊,人家这院子比他俩舅舅家还要敞亮呢,黄婆一把年纪面色红润,瞧着就不是受了苦的,他咋还有脸说带她们进山避难?   犹犹豫豫就没敢当着黄婆的面儿说,这事儿是他们家干得不地道,她们母女纯属是好心办事儿,结果还惹了一身骚。   “你们到底要干啥?”刘稻草下意识压低声音,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害怕,“我我我我和我娘好心帮你们,你们可不许连累我们啊!”她都没说递信儿那日她东躲西藏,一路提心吊胆生怕遇到土匪呢,她虽然黑,但她是个姑娘啊,帮他们递信儿无论是她娘还是她都是冒着风险的。   “可是已经连累了。”卫大虎叹了口气,从他嚷嚷黄婆子是他表姑开始,这事儿就收不住了。   刘稻草想到他始终没说和离还是接人,眼下又这般说,想到一种可能,她脸色登时一变。   卫大虎伸手摁住三石的脑瓜往下压,让他先给她们母女鞠个躬,回头再磕头吧,他低声对刘稻草道:“妹子,你和黄婶儿的恩情,我们陈家铭记于心,这是救命之恩,但这事儿我们干得不地道,虽是无心,但也间接算是恩将仇报了。可事已至此,说再多都没用,你们都是聪明人,晓得该咋选择,夜间听着点声儿,我有地儿安置你们,请一定安心。”   说完没敢看刘稻草难看的脸色,拽着三石便大步离开了。   他们出了村,但没离开,寻了个别人看不见的地儿蹲着,没了外人,卫大虎脸色沉得让陈三石都不敢瞅,一颗心跳得厉害。   戌时,小沟村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天冷得连狗子都不愿趴在屋檐下,而是缩在灶房柴火堆里,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有两个人影悄无声息翻进吴家的院子。   村里人虽是戏称吴家是小地主,住着大院,人口多房屋多,但在连府城都去过的卫大虎眼中也就那样,甚至还比不上县里的一间普通院子,翻墙进院再轻松不过。   他对吴家不熟,不晓得大丫姐住哪间屋子,不过不妨事儿,陈三石熟。落了地,他便狗狗祟祟带着他左拐右拐来到一间屋子外,指了指门,正想说姐就在里头,忽而听见一声似痛苦似喜悦的叫声,那声儿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是个女子的声音,但不是她姐。   “疼,啊,疼……”   “你喜欢的不就是我这么疼你么,心肝,来,再滴一滴蜡油。”   陈三石脸色一变,抬脚便要踹门,被卫大虎一脚踢了回去,拽着他往后退。   他一个劲儿挣扎,很是不服气,那可是她姐的屋子,吴二郎怎么敢把别的女人带到那张床去睡!还,还干出那种干事儿?!他无耻!   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他脑门上,沉闷的响,把陈三石抽清醒了。没说话,卫大虎指了指旁边,陈三石点点头,明白哥这是问姐是不是在另一间屋子。他心里闷闷的,二房就三间屋子,一间是吴老二和他姐的屋子,一间是外甥的屋子,还有一间放杂物,眼下吴老二和那个女人在主屋颠鸾倒凤,就只剩下两间屋了。   他寻思姐应该在外甥的屋,轻手轻脚走到外甥那屋,他本想开门瞅瞅,手都没抬起来,便被他哥拽走了。   这他还有啥不明白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以往他来吴家,留宿时都是和外甥睡,放杂物的屋子又破又小还漏风,吴家人居然这么磋磨他姐,她还怀着孕,居然让她睡这里?   站在窗外,卫大虎抬手敲了敲窗棂。   “砰砰。”   等了大概两个呼吸,里面也传开闷闷的敲击声。   “砰砰。”   卫大虎松了口气,正要说话,窗门便开了,陈大丫那张瘦弱惨白的脸出现在视野里,还未说话眼泪便先流了出来:“大虎,是大虎吗?”   “嗯,是我。”卫大虎轻声道,说话时也是喉咙哽着酸意,大丫看不清外头,他却看得清里头,他姐多圆润一个人,如今这都瘦成啥样了?她艰难坐在床上,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扒拉着窗台,满脸的泪。   敲窗户这个习惯是他小时候经常干的事儿,幼年玩躲猫猫,那会儿他蠢啊,就爱躲屋子里,他姐站在外头敲一下窗户,他就忍不住想敲回去,回回都露馅,一找一个准。   就跟暗号似的,他一敲窗户,大丫便晓得他来了。   找到了人,俩人绕去门口才发现外头上了琐,这回卫大虎比陈三石还上火,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他从怀里掏出匕首捣鼓了两下,门便开了,陈三石挤开他便窜了进去。   这回是真见到了人,虽然屋里黑漆漆的,但卫大虎视力好,把他姐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他都说不出话了。这嫁了个啥人啊,咋把日子过得这么惨?她是没兄弟还是咋样?感觉事儿不对不晓得第一时间往家里递信儿?都沦落到被落锁的地步了!   大丫见到他们便无声流眼泪,姐弟三个相对无言,只剩下窒息般的沉默。   “大虎,三石……”大丫掀开被子便要下床,卫大虎一个大跨步走过去,摁着她肩,用被子把她裹得严丝合缝。   他回头瞪着陈三石:“还不过来?”   陈三石吸溜着鼻子连忙走过去,把她姐仔细裹好,不让风吹进来。弟弟虽然不靠谱,但力气很足,愣是连人带被把大丫拦腰横抱起来,沉着脸便往外头走。   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事儿,大丫都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她下意识明白这会儿不能说话,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免得把人招来。她不敢想弟弟们夜间来是啥意思,是要把她接回家中吗?她不知道,她被三石抱着去了后院,那里有个小门,大虎把门打开,三石抱着她便头也不回离开了吴家。   “大虎……”就这么轻易离开了吴家,大丫有些不敢相信,她在屋子里困了许久,久到那方寸之地已经把她的心都束缚住了,她把吴家当成了难以摆脱的囚笼,却不想眼下这般轻易就逃脱了?   “姐,你别管,你更不准心软,他该死!”陈三石双目赤红,他姐怀着孕,抱在怀里却轻飘飘还没一筐粮食重,这一刻他都恨不得回头的是他,他定要宰了吴老二!   主屋门没落锁,一推便开了。   屋里倒是亮堂,点着四五根蜡烛,床上的俩人又叫又笑,玩得很是起劲儿,丝毫没有发现门开了,一大片阴影投下。   床上的女子被摆成一个难堪的姿势,人像牛马一样被麻绳套着脖子趴在床上,吴老二手头拿着一根红蜡,他那张素来温和的面容此时挂着扭曲的狞笑,他举着溢满蜡油的蜡烛微微倾斜,滚烫的蜡油一滴一滴,全都落在了女子的背上。   尖叫声伴随着猛烈的撞击,造就了一场不堪入目的靡靡画像。   听着那一声声哀嚎,两个背对着大门的那女丝毫不知阎王爷已举起了大刀。   一道白光闪过,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下头忽然不动了,女子扭了扭身,感觉系在脖子上的绳子也松了。她正觉困惑,扭头去催:“死鬼,你可是不行……”了。   她双目徒然瞪大,看着地上那颗再熟悉不过的脑袋。   一个高大的汉子站在床尾,她保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感受着覆在自己身上的无头躯体滑落在身侧,前一刻还是亲昵,这一刻她只觉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她张嘴便要尖叫出声,一个瓷碗掷向她的脑门,白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卫大虎面无表情看着床上的男女,一脚把地上的脑袋踢到床上,被子一裹,红烛一扔,火舌瞬间舔舐精致的被面。   他垂眸看了眼刀尖上的血珠,在火光的映照下,淡然地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 第142章 142   ◎它又动了◎   卫大虎从后院小门出来, 边走边把刀裹上,等他走到村头时,吴家方向已是火光滔天。   不消多时, 沉睡的村落传来阵阵骚动,尖叫声,慌乱的起夜声,大嚷着走水的惊呼声,响彻这方天地。   小沟村的人被惊醒, 家家户户的汉子着急忙慌系着衣裳,趿拉着鞋推开门出来, 举目一望,便见吴家那头浓烟滚滚,顿时骇得脸色一变。   “外头咋这般吵闹?”家里婆娘在屋里问道。   “吴家走水了!听着是吴老二那屋,那两口子人还没出来!”没管婆娘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冲儿子儿媳的屋子叫了声“老大赶紧起来帮着救火”,脚步匆忙一把捞过院子里的水桶, 开了大门便朝吴家跑去。   卫大虎侧身躲在屋檐下, 漆黑夜幕遮蔽了他的身形,汉子一心顾着去吴家救火,竟是没发现他家屋旁竟躲着个人。看着他跑远,院子里传来响动,他儿子不情不愿从温暖的被窝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吴家屁事多,卫大虎加快脚步离开。   陈三石抱着姐姐躲在事先约定好的地儿, 寒风的冷风被隔绝在紧紧包裹住的被子外, 大丫感觉不到丝毫冷意, 她愣愣望着吴家方向, 双眸里映着两团火,脸上竟是无喜无悲。   “走吧。”他们愣神之际,卫大虎无声无息走了过来,他伸手捏着被角搭在大丫头上,隔绝了她和吴家最后的牵连,“把头盖好,别吹风着凉了。”   说完,带着他们姐弟二人朝黄家走去。   陈三石见他哥是一个人回来的,没带外甥,她姐也没提这岔,所有人都默认了什么。他抿了抿唇,一双胳膊下意识把姐姐往怀里搂了搂,用自己算不上特别宽阔的肩膀挡住冬夜里的寒风,大步跟上。   一路疾驰到黄家,卫大虎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只一声,门便开了。刘稻草和黄婆子站在院子里,母女俩穿戴整齐,旁边放着一个大背篓和两个塞得满满当当的箩筐,显然是早有准备,随时准备跑路。   看见他们兄弟,刘稻草一双眼睛都在喷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愤怒,但这会儿不是骂人的时候,卫大虎也没多说啥,上前接过刘稻草手里的扁担,把自己背上装着刀的背篓递给黄婆子,黄婆子也没说啥,默不作声背上了。   关门落锁,小沟村的村民都往吴家跑,而在村头的黄家母女却和他们背道而驰,跟着俩陌生汉子往村外走。   四周一片漆黑,刘稻草背着自家的大背篓走在最后,一颗心砰砰直跳。白日里他们兄弟一走,她和娘便躲在屋里商量了许久,这事儿已经沾了手,瞧着那猎户是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要和吴家彻底撕破脸,他又提醒夜间听着点响儿,想来是要在夜里干点啥事儿。   而只要他干出点事,她和娘在小沟村便待不下去了。   白日他们兄弟来村里,夜间吴家便出了事儿,人还是她拎进家门的,那几个放哨的都亲眼瞧见了。当所有的巧合都凑在一起,便是没被人抓到把柄,三人成虎,不是他们干的都会变成是他们干的。   何况还就是他们干的!   眼下全村人都忙着救火,吴家也抽不出心神来,可只要事后一询问,再一查,从今日那几人嘴里问出这事儿,她们母女怕是有十张嘴皮子都说不清了,许是还要被当成同伙。   她一开始还琢磨着,他们兄弟若是小打小闹,回头和离也好,接人回娘家也罢,只要不把她们母女递信儿的事儿说出来,日后该咋办咋办呗。等他们陈吴两家掰扯清楚,吴家便是生气,那气也有限,不妨碍她们过日子,顶多就是两家互不往来。   可她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敢放火,放火也就罢了,还就这么把大丫姐给“偷”了出来!   既不准备和离,也不走明路接回家,是直接上门偷啊!   隐约还听见吴老二两口子还在屋里没出来。   想到这儿,她看了眼被瓜皮小子抱在怀里的大丫姐,那屋里哪里是两口子,那人怕不是吴老二买来的女子吧!大半夜的,正经婆娘没在主屋,睡在里头的竟然是个丫鬟,也不晓得他俩在吴家瞧见了啥,刺激得都要把那对奸|夫|淫|妇关屋里活活烧死了。   还好她和娘聪明,一早便做了两手准备,东西都是事先拾掇好的,这才能背上家当就跑路。   一路没说话,众人闷不吭声只晓得往前走,直到远离了村子,夜间不用担心有兵爷,他们从小路拐上大道,大路要平稳好走些。没点火把,陈三石怀里抱着怀着孕的大丫,一路可谓是小心翼翼,生怕踩到了坑,摔了他事小,若是把他姐摔了,他哥怕是得挥刀削了他脑袋。   刘稻草正好就走在他身后,换成谁好好的日子突然沦落到这样,心头都不免上火,之前忙着跑路不好多说,这会儿是彻底忍不住了,怒道:“你们到底干了啥?咋想的,怎就把人偷了出来?偷也就罢了,还烧他家房子,就是不想当亲家了,两家人和离便是,眼下烧了房子,可就没了回头路,吴家人什么性子,自不会善罢甘休,到时你们想和离都不成,大丫姐怕是要被休!”   被休的女子境遇比和离还惨!这和逼着她去死有什么区别?   等她回了娘家,村里人指不定还要怎么摆谈她,被休弃回家的女子在娘家也待不下去,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   她愿意帮忙递信儿,心里自然是心疼大丫姐的遭遇,陈家人迟迟不来,她还暗恼这家人不心疼闺女,任由她在婆家受罪,愣是没个声响。结果这人倒是等来了,可等来个啥?做事儿冲动没个头尾,和离多好,日后和吴家人桥归桥路归路,便是心气不顺,娘家兄弟们把吴老二打一顿,给亲姐出气撑腰,理由正当,便是吴家都不敢说啥,大丫被糟践成啥样,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们不占理。   可他们倒好,简单粗暴把人一偷,房子一烧,倒霉的变成了她们母女不说,有理都成没理了。   “不会善罢甘休?”卫大虎脸上毫无笑意,“我倒要看看是谁不会善罢甘休,我陈家好生生一个姑娘嫁去他吴家,成婚第二年就给吴家开枝散叶生了个孙子,谁人不知他们夫妻二人感情甚笃,恩爱非常。我吴家姐夫心疼我姐,未免她怀孕操劳,特意在县里买了个丫头回来伺候她起居,如今吴家二房遭逢变故,我姐无故失踪,姐夫惨死,只留一个幼子独撑门楣。我倒想问问他吴家,我姐去了哪儿?姐夫怎会死?为何死的唯独是他们二房,可是吴家其他兄弟心怀鬼胎,合起伙来坑害他们一家?”   “……”一股冷风吹来,刘稻草哆嗦着打了个冷战。   一直埋头走路的黄婆子抬起了头,望向走在最前面的高大猎户,犹豫着问道:“你怎就这般确定吴老二死了,假使被人从屋里救了出来……”   “救出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那又如何?”还是一具被烧焦的无头尸,卫大虎冷着脸想,其实直接把人敲晕烧,尸体完整,还能做出个正儿八经的失火现场,反正他喜爱玩蜡烛,正好有个正当借口。   可他不咋乐意,和吴家维持表面平和有啥意思?甭管是不是失火导致那对奸|夫|淫|妇被烧死,他都是要把他姐带回家的,少了一个人,吴家许是还要把矛头指向凭空消失的大丫。他姐在吴家还没受够气,临到头离开了还要沾上个烧死男人的毒妇恶名不成?   砍了脑袋那就不一样了,当砍脑袋是轻省活儿?就大丫大着肚子命都没了半条的虚弱模样,丢个蜡烛放火还成,砍人她做不到。他偏要吴家人怀疑他,怀疑陈家,就要他们晓得敢欺负他姐,后果就是个人头不保,拿命来偿。   他们吴家若想大闹,行啊,这世道人命如草芥,死个把人再正常不过,外头啥光景?兵爷都下乡来抓壮丁去打仗了,报官谁乐意搭理你?若是想仗势欺人,不说他全家都在山里,就说“仗势欺人”,他敢杀第一个,就敢杀第二个。   县里那位夫人报复朱家的手段让他十分欣赏,他不但要吴老二死,还要吴家硬生生吃下这个哑巴亏。他要用吴老二平日里做出来的假象,来掩盖一切真相。   他惯常喜爱扮夫妻恩爱,那试问他们夫妻如此和睦,大丫咋可能对他心怀不轨?他吴老二的死,可以是任何人杀的,唯独不会是她陈大丫。只要人不是陈大丫杀的,她的凭空失踪,操作空间就更大了。   只要陈大丫不再出现在人前,只要她真正的“消失”,吴家二房今夜所遭遇的一切,可以是吴家其他几房人合起伙制造的“意外”,也可以是别的,全凭世人自己去猜想。   整件事儿唯一的意外只有刘稻草母女,甭管吴家人到时候来硬的软的,能不能咽下这口气,他都能接招。那几个放哨的汉子看见他们进村又如何,他们还眼睁睁看着他们出村呢,便是眼下把黄婆子母女接走,他都有的是理由,他媳妇怀孕了,听闻小沟村的黄婆子接生手艺好,故而使银钱请她们母女去家小住几月,方便照顾孕妇,谁敢置喙他一腔慈父心肠?   所以吴家来硬的软的他都不惧,他一肚子火还没处发呢,有本事都来。   而不带走黄婆子母女真不成,甭管他有多少招等着吴家,山高路远,吴家人拿他们没办法,气不过想收拾黄家母女出气,他鞭长莫及真管不了。这事儿是他们陈家人把她们母女拖下水,是他们对不住,所以无论如何都得保护她们的安全。   万幸她们母女都是聪明人,虽生气,但没倔,该走就走,半点不犹豫。   至于连累她们这事儿,回头让二舅自家想办法报恩去,大丫姐这条命相当于是人家母女俩救回来的,若没她们递信儿,陈家就等着收尸吧。   这恩情,得他们自己去偿还。   黄婆子一听尸体,就晓得吴老二的死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她长叹一口气,下意识勒紧了肩头的麻绳,这篓子瞬间背得是心甘情愿了。不情愿也没办法啊,吴家死了人,陈吴两家可真就是不死不休了,她们母女已经不简单是递信儿的问题,小沟村她们回不去啦。   若说不怪他们,那是假的。   可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许是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好生生的一个姑娘被折磨成这样,将心比心,她自己就一个闺女,她这心啊,过不去!   “咱现在去哪儿啊?”事情已经这样了,怨怼责怪也没用,她心头其实不咋紧张,不担心他们会坑害她们母女,若他们真是啥坏人,只需不管她们,日后吴家的棒子自会落在她们身上。家中没有汉子,在村里本就没啥话语权,若不是她有个接生手艺,和村里许多人家有些香火情,日子怕是也过得不咋美妙。   既然他们事先一早便给了提醒,说明人品是可信的,他说有地儿安置她们,那就没啥好操心的了。   还有大丫,既然他那般说,大丫怕是不能再回娘家了。   她的存在就是一个“人证”,只要她在,甭管有没有人看见,都说明吴老二是陈家人杀的。可她若是不在,丢了闺女的陈家反而占了理,只要没人看见卫大虎杀人,那就和他没关系,和陈家没关系。   所以她的去处至关重要。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从大路拐回小道,前头便是一条进山路。   卫大虎卸了担子,走过去从陈三石手中接过强撑着身子,已经有些迷瞪的大丫姐。   “大虎,我都听你的。”之前他说的话,大丫都听见了,无论大虎要把她安置到何处,她都乐意,只要不是吴家,便是现在挖个坑把她埋了,让她彻底消失人前,她都毫无怨言。   听到吴老二已经死了,她竟是长长地松了口气,在无数个脖子被系着麻绳的夜晚,她像狗一样趴着,她倍感屈辱,那人却哄骗她说这是夫妻之间的正常行为,她当时便想让自己死,想让他也死了。   都死了才好。   她睫毛濡湿,心头一片轻松,此生唯一的心愿就只剩看一眼爹娘了。生意渐散时,她裹在被子里的手指却被轻轻撞了一一下,多日未动的肚皮忽地鼓起了一个小包。   陈大丫灰暗的眼霎时一亮,吓得身子都绷紧了,仓皇无措地抬头看向卫大虎。   “大虎,它,它又动了……”   【作者有话说】   (请假条白挂了,抓紧时间写了一章)   写文这么多年第一次收到深水,特此感谢“一抹浅笑”扔了1个深水鱼雷。   开文至今没有一一感谢过大家的支持,借此机会向大家表示感谢,谢谢大家的投喂。还有每日灌溉营养液的宝们,谢谢你们,鞠躬。(营养液太多就不贴啦嘿嘿)   清欢扔了1个地雷   GraceLiao扔了1个地雷   GraceLiao扔了1个地雷   松塔扔了1个地雷   松塔扔了1个地雷   hh扔了1个地雷   拖拉斯基酸包包扔了1个火箭炮   2分扔了1个地雷   2分扔了1个地雷   随心扔了1个手榴弹   GraceLiao扔了1个地雷   GraceLiao扔了1个地雷   冰扔了1个地雷   GraceLiao扔了1个地雷   GraceLiao扔了1个地雷   如来扔了1个地雷   闷饼扔了1个地雷   筱筱扔了1个地雷   白夜宁扔了1个手榴弹   秋红叶扔了1个地雷   2分扔了1个地雷   GraceLiao扔了1个地雷   鼬载着理发店扔了1个地雷   封封封扔了1个地雷   GraceLiao扔了1个地雷   久久扔了1个地雷   不喜火扔了1个地雷   GraceLiao扔了1个地雷   久久扔了1个地雷   GraceLiao扔了1个地雷   久久扔了1个地雷   秋红叶扔了1个地雷   秋红叶扔了1个地雷   白夜宁扔了1个地雷   风总是冷扔了1个地雷   GraceLiao扔了1个地雷   GraceLiao扔了1个地雷   白夜宁扔了1个地雷   啵啵虎扔了1个地雷   白夜宁扔了1个地雷   47930554扔了1个地雷   白夜宁扔了1个地雷   白夜宁扔了1个地雷   白夜宁扔了1个地雷   白夜宁扔了1个地雷   白夜宁扔了1个地雷   白夜宁扔了1个地雷   楹小腂扔了1个地雷   creek扔了1个地雷   耿瘦瘦扔了1个地雷   白夜宁扔了1个地雷   白夜宁扔了1个地雷   白夜宁扔了1个地雷   白夜宁扔了1个地雷   樱花草扔了1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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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陈三石嘿嘿憨笑,“我们今儿下山搬东西,这才晓得兵爷都下乡来抓壮丁了,也是从村民嘴里得知你来我家敲门递信儿,我和我哥连口气都没歇立马去了小沟村。今日的事儿真的谢谢你了。”爹娘不在身边,又是救他亲姐连累了人家母女连夜跟着跑路,他是不咋聪明,但也是知晓好歹的人,往大了说是陈家的事儿,往小了说就是他们家欠了她们母女俩,这句谢他说得怪臊人,觉得很不好意思,不是因着她是个姑娘,而是一句谢谢太轻飘飘了,抵不过她们失去的东西。   “我自己乐意做的事儿谁要你谢!”刘稻草扭头瞪了他一眼,双手攥着麻绳,一身家当压在肩头重得很,晓得要去哪儿,她心头也不由松了口气,不怕去什么鸟不拉屎的山窝窝,就怕他们没个章程,有个地儿就成。   在村里也不安生,鬼晓得土匪在周家村一通杀掠的消息传到村里时她和娘有多害怕,简直觉都睡不好了。她们家在村头,若是有啥事儿必定是首当其冲第一个被抢的,抢也就算了,就怕他们喜怒无常挥刀杀人。   周家村就死了好些人,后山坟包都快挤不下了。   虽然兵爷下乡征兵抓人,家家户户人人自危,但她没敢说,她还挺高兴的,兵爷一来,土匪们都不想冒头了。征兵只征男子,她家就她和娘两个妇人,反倒是最安全的。   可谁能想到啊,老天爷就是不叫她们母女过安生日子,这才舒坦了几日,就遇到这事儿,如今是有家不能回了,哎。   就这般闷头走了许久,雪都在头上积了薄薄一层,走在前头的卫大虎突然停住脚步。黄婆子还以为是他抱累了,这也难怪,眼下都是后半夜了,走了几个时辰山路,她背个空背篓都累得不成,何况他还抱着一个怀胎七月的妇人,这一路没歇过一次,铁打的都扛不住。   “要不歇会儿吧?”她主动开口道。   卫大虎却没动,依旧望着一个方向,黄婆子瞅了两眼,啥都没瞧见,她心里怪害怕的,下意识抓住了闺女的手。过了大概半盏茶的工夫,前头火光闪烁,竟是有人打着火把从上头下来,还隔着些距离,瞧不见人,但隐约能听见说话声。   “满仓,你累了一日,要不舅背你吧,你来我背上给我指路就成。”   “二舅,我不累。”   “咱现在下山来得及不,大虎他们就俩人,吴家兄弟姊妹多,那些个妹夫也是身强力壮的,闺女大半都嫁在本村,亲家人也多,一挥膀子吆喝,怕是能凑上几十上百来人,他们兄弟可别吃亏啊!”说着又恨恨道:“该死的吴家居然敢欺负我闺女,当初一没图他家财,二没图他家地,就图个他家人多热闹,吴家二老名声好,家里一团和气。我嫁闺女就希望她过得好,也是他吴老二相中的大丫,聘礼我还全叫大丫带了回去,老丈人都做到这个程度了,他奶奶的吴老二这才几年光景就不晓得珍惜了!你小子别让老子逮到,非打死你不可!大丫啊,爹的大丫,爹来给你撑腰了……”说着啜泣起来,鼻涕吸溜,脚下还险些打了个滑。   “满仓,辛苦你了满仓,回头让你舅母给你做双好的鞋子。”   “二舅,我不要。”   “二叔快看,前头有火把,是不是大虎他们?”   说话的就俩人,但火把打了好几个,显然下山的人不止他们俩。不但上头的人看见了下头的人,刘稻草也听见了说话声,说的还是大丫姐呢,她和娘对视了一眼,母女俩瞅着那个方向。   深夜里没敢大声叫嚷,上山的人站着没动,下山的人加快了脚步。   只一会儿工夫,两方人便汇合了。   领头的人是满仓,小子虽然嘴里说不累,但这一日来回两趟,本就是半大小子正长身体的年纪,又肩负领路的重担,人人都离不得他,可不就累得跟那抢收时的老牛一样,只晓得鼻孔喘粗气了。   “大丫!”看见他们,陈二舅原还松了口气,结果打眼一看大虎怀里抱着个人,那露出来的脸蛋子可不就是他闺女?顿时是脸色一变,惊呼着跑过来。   傍晚满仓他们回来说小沟村差人来村里递信儿,大丫许是出了事儿,大虎和三石已经提前过去了。因着不晓得具体情况,当爹娘一听自家闺女出了事儿立马就坐不住了,大丫是个啥性子她老子娘能不知?那就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若非出了大事儿,就她那吃着黄连都不变脸的人,咋可能会往娘家报信。   他们夫妻担心闺女,也担心大虎兄弟俩势单力薄,媒婆上门相看时自然是把男女方都夸得天花乱坠,但这过日子就没有不磕碰的,每到这时,出嫁女的靠山便是娘家兄弟。娘家势大,兄弟多,出嫁女腰杆就硬,他就琢磨着不能等啊,吴家人一看他们陈家人少,气焰还不晓得有多嚣张。   他当时便央着满仓辛苦再走一趟,给他二舅带带路,他要带着侄儿们连夜下山去吴家给闺女撑腰,结果他预想中的和吴家干仗没发生,走到半路就遇到了大虎他们,大丫还被裹在被子里抱进了山。   尽管这会儿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没有火把连路都瞧不见,但昏暗火光照耀下的闺女小脸瘦弱凹陷,眼下一片青黑,隔着老远距离都能闻到一个许久不曾洗漱的臭味儿。   这还是他闺女吗?上回瞧见还富态丰腴,这短短两个月咋就被折磨成这幅样子?发生了啥啊这是!   “大丫,大丫啊,是爹啊。”陈二舅老泪纵横,伸手想碰闺女的脸,都担心把她吵醒,她瞧着像是好不容易睡着的,眉心这会儿还拧着呢。   “让姐睡吧,咱们先回家,以后啥事儿都回家再说。”卫大虎侧身避过二舅伸过来的手,毫不留情道:“我来抱,你自己上回还摔了,眼下姐可摔不得。”   陈二舅抹了把眼泪,忙不迭点头:“辛苦你了大虎。”说着又是抹鼻涕又是抹眼泪,揪着袖口一个劲儿擦,泪眼不朦胧了,也就看见了站在一旁的黄婆子母女俩,他倒是见过黄婆子,但这会儿天黑瞧不真切,也不晓得大虎咋带外人上来,不过大外甥带的人就没有不好的,他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子了,脸上便下意识带上了笑,一笑一个鼻涕泡,一把年纪瞧着怪喜感。   怪伤眼的,黄婆子不着痕迹移开了目光。   “大哥二哥,帮稻草妹子背一下背篓,还有黄婶儿。”卫大虎朝两个兄长使了个眼色。   刘稻草下意识攥紧了麻绳,一脸防备看着他们,还不乐意呢。黄婆子轻轻拍了闺女一下,这会儿还警惕啥啊,该警惕的时候把人往家里边领,这会儿可算了吧,早都迟了!   “稻草妹子。”陈二石憨笑挠头,甭管认不认识,学着大虎叫就对了。   刘稻草被他瞅着,哼哼两声,把背篓挪给了他:“你小心些。”   “好的。”陈二石还以为是衣裳棉被啥的,结果接到手里还怪重,他险些没拎住。这么重的背篓她背了这老远,妹子劲儿挺大啊,他不由瞅了眼这长得黑黑的结实姑娘。   人一多,感觉都没那般害怕了。   满仓开道,二牛压阵,星星点点火光蜿蜒在崎岖山路,一走便是两三个时辰。   一到家,院门内便响起扒门声,小虎乖觉,一到夜里便不出声,似乎也晓得深山危险,夜里不能乱犬吠。   两根粗壮的木头别着院门,外面是进不去的,卫大虎正要开口叫爹,他那屋便亮堂了起来,不消多时,桃花披着衣裳举着油灯开门出来,站在屋檐下问:“是大虎吗?”   “媳妇,是我。”卫大虎紧绷了一日的脸,此刻终于露出了笑容。   桃花也松了口气,挨个去敲门:“大嫂,招娣,醒醒,帮着一道开开院门,他们回来了。”   她话音落,几间屋子都传来响动。   外头出了事儿,汉子们又赶夜路下山,留在家里的人都睡不踏实。桃花尤甚,小虎从屋里窜出去时,她便心有所感,没想到真是他们,看样子是个半路遇到了。   吴招娣和方秋燕穿好衣裳开门出来,让她站着别动,她俩去合力把门栓了抬下来。门一开,外头的人进院,屋里睡着的人也醒了,卫老头和林老头都披着衣裳走了出来,还有一早便等在一旁的二舅母。   她是个不咋说话的妇人,在家中也没啥存在感,她本想跟着下山,但被拦下了,只能在家里焦急等待。桃花是被小虎的动静惊醒的,她则是一夜没合眼,听见大虎的声音便立马跑了出来。   眼下,望着被外甥抱在怀里的闺女,她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汝南”扔了1个深水鱼雷,谢谢谢谢真的破费了宝,宝们别扔了,心意感受到了,写文已经圆满了哈哈哈哈。   谢谢宝子们的投喂,谢谢你们,感恩感恩。(双手合十)   GraceLiao扔了1个地雷   松塔扔了1个地雷   大彭彭西奥宝贝扔了1个地雷   燕文扔了1个地雷   68097397扔了1个手榴弹   随心扔了1个手榴弹   最美的遇见扔了1个地雷   半夏扔了1个地雷   武刀郎扔了1个地雷   拖拉斯基酸包包扔了1个火箭炮 第144章 144   ◎现在轮到他不痛快了◎   小心翼翼伸手把被子揭开, 二舅母伸手捧住闺女的脸,拇指轻轻摩挲着她消瘦的脸庞,心疼得泪水横流。   “咋了啊这是?”她抬头望向大虎和三石, 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外头冷,先进去再说。”卫大虎抱着大丫姐,犹豫着去哪间屋,当初建房子时他便考虑过嫁到吴家的大丫姐,他就这一个表姐, 咋可能真不为她着想。虽然瞧不上吴家,更没考虑过带上吴家人, 但他也防着呢,就怕有个啥意外,特意给爹也建了个新屋,把爷那屋空了出来,就是防着这一日。   眼下多了黄婆子母女,大丫姐这状态也离不得人, 他想了想, 对二舅道:“二舅去和三石挤挤,姐眼下离不得人,得贴身照顾才行。”   陈二舅揪着袖子直抹眼泪,闻言忙不迭点头:“成,成,老婆子照顾大丫,让她们娘俩睡。老二媳妇辛苦你去灶房烧点热水, 给大丫擦洗一下。”   曹秀红点头, 看了眼蜷缩在被子里的大丫, 在心里叹了口气, 径直去了灶房。   “这是黄婶儿和她的闺女刘稻草,是她们母女冒着风险帮着递信儿,眼下又被我们连累有家不能回,是咱陈家的恩人。”卫大虎抱着大丫姐进了屋,还不忘安排黄婆子母女的住宿,“大嫂,你带黄婶儿母女去爷那屋安置,缺了啥大家伙有多余的都凑凑,被褥铺厚实些,她们才进山怕是不习惯,你多上心些帮扶帮扶。”   “好。”方秋燕便笑着叫了声黄婶儿和稻草妹子,态度殷勤地领着她们母女去了堂屋,老屋除了旧了些,床板子都是顶好的木材,不算慢待了客人。   天还未亮,院里已是一片忙碌。   二舅母率先进屋把被子撩开,伸手在床上拍了两下,卫大虎小心翼翼把大丫姐放在床上,反手便把裹着她的被子卷吧卷啊丢到了地上。现在是看见吴家的东西都觉得晦气,多少有些迁怒的意思,丢完心里还不畅快,直接给踢出屋门。   之后的洗漱,他便不插手了,一脸火把被子踹到院子里,看见媳妇站在屋檐下,瞧着想进屋看看情况,又担心这会儿添乱,犹豫着没敢进去。大舅母她们这会儿都在屋里,热水烧得也快,二嫂已经拎了半桶热水进屋,连娘都进屋去帮忙了,里头全是妇人。   大舅爹和林爷爷这会儿都站在院子里,二舅坐在屋檐下,整张脸埋在掌心里,啜泣声不止,肩膀抖得厉害。   “你回屋休息,夜里没睡踏实吧?”他身上也脏,想摸摸媳妇的肚子,忍住了,叫她回屋睡觉去。   “惦记着满仓他们呢,昨儿下午进山都提心吊胆的,你头一回没带着他们,他们走得慢,夜间下山又危险,我实在睡不着。”桃花摇了摇头,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二舅家的表姐,当初她和大虎成亲,她托人捎了东西回来,人却是没回来吃喜酒。平日里和大嫂她们聊天也曾听说过这个表姐,说婆家家境殷实,夫妻感情和睦,村里两个嫁得最好的姑娘,一个是嫁去隔壁镇的李春英,一个便是陈大丫。   李春英就不多说了,婆家糟了难,带着一家老小回娘家求庇护,结果被亲娘老子兄弟赶出村子。   眼下大丫姐也出了事儿。   “那你给我弄点吃的,好几顿没吃了,饿得慌。”卫大虎说。   “成。”桃花说着就往灶房走,“我瞧瞧有没有多的热水,你和三石都洗洗,换身衣裳也舒坦些。”   “好。”卫大虎一屁股坐在二舅旁边,正想和他们说说吴家的事儿,屋里里突然传来几声惊呼,紧接着便是二舅母的痛哭声,还有大舅母骂骂咧咧咒天诅地的摔打声。   正在埋头抹眼泪的二舅被惊到了,起身便要冲进屋,被开门出来的大舅母一个猛推给推了出去,二舅没个防备踉跄几下险些摔倒在地,被站在一旁的陈大舅眼疾手快抓住。   陈大舅心里有些吃惊,不晓得婆娘这是咋了,咋恁大火气,正要说话,便见婆娘把手头的脏衣裳砸到老二脸上,指着他便骂:“当初相看人家的时候,隔壁村就有一户正适合的,你偏嫌人家是寡母带着俩个儿子,小的那个年幼,大丫进门是长嫂怕是要是受累,我好说歹说,那寡母是个勤快老实的,大儿也不错,瞧着身体健壮又踏实,虽是长得普通了些,但咱泥腿子说亲看啥?看得不就是那个人!可你偏偏不听,就不晓得是猪油蒙了心还是咋了,非要听信那媒婆说的吴家,吴家若真那般好,为啥唯独看上了咱大丫?!”   陈二舅被骂的面无血色,屋里大丫也醒了,母女俩抱着一阵痛哭。他不晓得咋了,大嫂突然说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但听着娘俩的哭声,他一颗心难受得不成,一抹脸一掌心的泪水。   大舅母看着他低垂着脑袋不吭声的窝囊样,又气又难受,她想到之前看到的画面,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吓得在场人倒吸一口冷气。男女之前那档子事儿,正常来说咋能弄出那种痕迹?女子那地儿有多娇嫩,是个人都知晓,她不敢去想大丫这些年都经历了怎样的非人折磨,往日里那向来温和知礼的吴二郎,私底下竟有这等癖好!   那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她骂老二,也是在骂自己这个当伯母的当初咋就没多拦着老二一些,隔壁村那家当初是她瞧上的,老二媳妇又惯常是个不吱声的性子,这婚姻大事竟是全由了老二这不着调的做主!嫁去那家日子虽是要苦些,但那对母子,她托了好些人仔细打听情况,是个好人家,母慈子孝,除了日子贫苦了些,真的算是一门好亲事。   可不听啊,老二不听啊,非就看上了吴家,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就为着这事儿,分家后两家头一次闹了回矛盾,她觉得自己多管闲事,老二不领情。老二怕是也认为她这个嫂子手伸太长,管上了他闺女的婚姻大事。   她只是一个当伯母的,不是当娘的,没资格管啊!   “我咽不下这口气,吴家简直欺人太甚!”大舅母胸口一阵起伏,一肚子火,手都在抖,“我陈家好生生的姑娘被他们折磨成这个样子,这事儿咋都不能就这么算了,免得他们还以为我们陈家人好欺负!老大老二二牛大虎,你们今儿都好生歇歇,咱明日就去小沟村,当初吴家下聘的聘礼老二一样都没留,全叫大丫给带回了吴家。这事儿得好生掰扯开来,聘礼咱没留,嫁妆得拿回来,就是一床被子都不能便宜了他们家!”   说完转头又骂老二:“卵用没有,出了事儿就晓得哭,哭什么哭!把眼泪给我擦了,咱明日就去吴家和离!那该死的吴老二,你们几个当兄弟的都给我站出来,棍子拎上,不把他打个半死,我陈家名字倒过来写!”   她一肚子火没处发,看谁都碍眼,唾沫喷了陈二舅一脸,哼哧哼哧直喘粗气。不能想,只要一想到脱了大丫的衣裳,想给她擦拭一下全身,掰|开腿瞧见的那画面就忍不住眼眶湿润。   咋就遭了这么大的罪啊!   屋子里也在问,二舅母坐在床上,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一张脸全是泪,哽咽着道:“以往你回来,我问你在婆家日子过得好不好,你总说好。问你女婿对你好不好,你也说好。这叫好啊?大丫,娘的大丫,你怎就不愿和娘说实话……”   大丫靠在娘在怀里,攥着她的衣裳呜呜直哭,忍了许多年的委屈这下终是憋不住了:“娘,我不晓得该咋说,他总说是正常的,别的夫妻也是如此。日日说,日日做,家中的妯娌也说汉子们在床榻间有些花样,我就信了他的话,以为是正常的,我不喜欢,我讨厌,是我的问题。他也说是我的错,在榻上反抗男人的婆娘不对,要挨打,说出去比偷汉子还丢人,说我不正常。”   她一双手死死攥着娘的衣裳,哽咽到说不话来:“后头生了大郎,我更不敢说了,说了又能咋整,娃子都有了,难道还能和离吗?三石还没有成亲,有个和离归家的大姐,他还咋说亲啊。”   “对,大郎呢?可是吴家不愿你把大郎带回来?”二舅母这才想起外孙,粗糙的双手抹着闺女脸上淌满的泪。   陈大丫的眼泪却越抹越多:“娘,大郎不要我这个娘了,他叫了别人娘,他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他了。”她本就萌生了死志,如今亲眼见到了爹娘,心中已没了遗憾,原本强撑着的那口气,听到大儿瞬间又崩溃,泪湿衣裳。   二舅母见她脸色一片灰白,连忙把她抱怀里,再不问外孙,连连点头:“不要了不要了,大丫不要就不要了,他有爹有爷奶,活得下去。”说着,泪水已然决堤,一个劲儿搓着闺女的手臂,哭道:“但是你得活下去,他没了娘能活,娘没了你可活不下去了!大丫,你从小就懂事孝顺,你得活下去啊,你为了爹娘也得活下去,为了你自己更得活下去!”   大丫趴在娘的怀里,死死揪着她的衣裳,像条离了水的鱼,张嘴大口大口呼吸着。   赵素芬站在一旁看得亦是泪水连连,见此连忙走过去轻抚大丫的后背,对她们母女道:“可不能这样哭,你还怀着身子呢。亲家母,现在闺女回来了,身子虚弱激动不得,让她好生歇息歇息,我去灶房熬煮些粥,叫闺女吃了好生睡一觉。”   “好好,辛苦亲家母。”二舅母忙拍着闺女的后背,待她情绪稳定下来,扶着她躺下。大丫一双眼紧跟着娘,抓着她的衣裳,二舅母一颗心像是被刀子割了般,心痛得在滴血,连声安抚,甚至脱了鞋躺在她身旁陪着她,“娘不走,陪着你睡,你安心就是,日后娘都在你身边。”   屋内的人见此,拎着已经冷却的水出了屋子,留她们母女二人说话。   关了门,赵素芬瞧了眼站在院子里的汉子们,拐道去了灶房。   却不想那头传来一声惊呼:“啥,吴老二死了?”   大舅母瞪大眼看着外甥,卫大虎一脸理直气壮:“他该死,我就杀了。”那语气,就跟杀鸡一样寻常,丝毫没觉得自己有问题。   大舅母原还想着和离,这人都死了和离啥啊,她还挺好奇外甥咋杀的,问了问细节。卫大虎也是个莽的,和她说了下昨夜都看见了啥,尤其是大丫姐被关在放杂物的屋子,老大一把锁别着,还有吴老二和那个小妾正在干的事儿,说起就上火。   “就这么一刀下去,他就没了。”他挥挥手,比划了一下。   大舅母听完亦是鬼火直冒,还骂他:“一刀杀了岂不是便宜他了?你就该用帕子堵住他的嘴,用麻绳困住他的身子,再一卷铺盖烧了!个畜生,就该这么死!”   卫大虎歪了歪头,哈?当时没想这么多,他杀野猪都是一击毙命,没有折磨猎物的习惯,顺手就挥刀了,没想到该这样做。   心头顿时有些后悔,恨不得重新杀过一次。   他也没想折磨小妾,就是懒得对她挥刀子,他劲儿挺大,那一掷她醒不来。反正没想让那俩人活,就是眼下有点懊悔,早知晓就不给他痛快了。   现在轮到他不痛快了! 第145章 145   ◎媳妇辛苦了,谢谢媳妇。◎   桃花刚把切好的面块放入锅中, 娘便进来了。   赵素芬看了眼锅中的沸水,挽起衣袖,蹲在灶台下的木桶里洗了洗手。就这么一会儿工夫, 闺女已经把浇头都炒出来了,半盆肉末摆在桌子上正冒着热气,闻着老香了。   洗完手,她顺手拿过一个盖子把盆盖上,免得待会儿吃的时候凉了。   “这锅煮的啥?”她探头看了眼灶台最里面的小锅, 掀开盖子一瞧,正熬着大米粥, 滚烫的热水中米粒翻滚,咕噜噜正冒着泡。她点了点头,看着闺女用筷子搅开锅中的面块,笑着说,“还是你想得周到,我正想着给你二舅母家的姐姐熬些米粥喝, 姑娘瘦得不像样, 不晓得在婆家遭了多少罪,后背骨都凸出来了,这还怀着孕呢,真不晓得那家人咋想的……”她摇了摇头。   “大丫姐可还好?”桃花站在灶台前,筷子时不时搅动一下锅中,免得面块粘在一起。她心头怪担心的,又怕自己进屋帮不上忙反而碍手碍脚, 正好大虎肚子饿了, 她顺道煮了一锅粥, 眼下也不知大丫姐是个啥情况, 她炒浇头时留了些肉末,还切了少许青菜碎,想着给她熬煮个肉末青菜粥,出锅的时候洒少许盐就成,比白粥要有滋味些。   冬季青菜金贵,大家伙正寻思把院子旁边的林子辟块地出来,圈上围墙,单独用来给二舅母当菜园子。   “姑娘受了不少折磨。”赵素芬看了眼外头,没人,便凑到闺女耳边小声嘀咕,眉宇间全是骇然。桃花的表情亦从震惊变成惊恐,一双眼随着娘的形容越睁越大,最后竟是吓得筷子都掉了一只到锅中。   “怎,怎会如此?”她连忙从竹筒中抽了只筷子出来,把锅中那只夹出来,“世上怎会有这种人?那事儿咋能,咋能那样?”   本是叫人面红耳赤的话题,桃花却升不起丝毫羞怯,一张脸惨白如纸。未出嫁前,只听同村妇人私下小话汉子在床榻上就和变了个人似的,花样繁多。但这个花样只是说姿势,场地,农家汉子哪里懂得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物件?   即便是嫁人后,大虎在那事儿上也多有玩法,就说那板栗树就叫她每回想起来都浑身燥热。这已是她所经历过的最出格的夫妻情趣,至于那什么蜡烛麻绳,那处还留下不可磨灭痕迹,这哪里是花样?这是明明是折磨。   娘说那处“面目全非”,桃花不受控制打了个冷颤。   大虎体格强壮,二虎雄伟了些,她都感觉异常难受。更别说留下伤痕,简直不敢想象……   “这事儿可不能说出去叫外人知晓,大虎也不能说。”赵素芬叮嘱,她说给女儿听无妨,都是女子家,又都是出嫁女,她说这些话时还留心盯着闺女的表情,大丫这事儿叫她后怕,实是女子面皮薄,若是遭了男人的打,打在脸上还能看见个巴掌印,落在那处谁能瞧见?嫁了闺女的妇人就没有不担心的,生怕她和女婿之前也有些不能叫外人知晓的事儿。   还好还好,没在桃花脸上瞧出别扭不自在,想来女婿没有这等癖好。   桃花咋能不晓得娘在想啥,一张脸通红,却不好说房中事,只连连点头会把嘴巴闭得紧紧,毕竟涉及女子家的身子,确实不好叫外男知晓,否则大丫姐日后没法抬起头做人。   锅中面块煮好,桃花拿了三个大碗一个大盆出来,分别舀好浇上浇头,最后再撒上些许葱花,一碗臊子面块便做好了。桃花和娘一道把大碗端去堂屋,她来回走了亮堂,路过院子时都不用叫,卫大虎看见他的盆,顿时不乐意和大舅他们说话了,啥事儿都没有干饭重要的,他揉了揉已经饿到连声儿都不愿吱的肚子去了堂屋。   随便拉了张凳子坐下,桃花把筷子递给他,卫大虎接过,先是刨了两口浇头吃,剁得碎碎的猪肉末加了蒜末和酱油翻炒,香的不得了。把面块上的浇头吃完,他端起放在桌中央的勺子,又舀了一勺浇头到盆里,这次才搅合开,埋头便是一通猛吃。   “慢些吃,喝点热水。”桃花给他倒了半碗热水在旁边便不管他了,擦了擦手,迈步去了爷那屋。   方秋燕正在帮着黄婆子母女俩铺床,她们进了山后,家中的房屋日日打扫,爷这屋也没有落下,虽是没有住人,但屋中一应家伙什干净着呢,甚至因着这是老屋,家具用料都好,衣柜也是现成的,比她们那些个空荡荡正等着陈二石打家具的屋还是齐全些,啥都有。   黄婆子母女只带了最贵重的衣物和银钱,被褥没带,连挑的那两筐都不是粮食,瓶瓶罐罐倒是不少。陈三石这小子难得精明一回,东西都给她们母女挑到了屋里,没放在堂屋,这会儿就在角落里堆着,方秋燕也是个有眼色的,去二婶的屋里抱了两床被褥,这会儿刚铺好,其他的就让她们母子自个收拾。   “黄婶儿,稻草妹子,吃些东西再忙活吧?趁着还没凉,热乎的面食下肚才暖和呢。”桃花进屋便是笑,怀了孕后,她整个人瞧着愈发温和了,本就是个好性人,如今站在人群里,别人一眼就能先瞅见她,看着最是好相处,“山路难走,又是夜路,更是辛苦,咱吃些东西把肚子给填饱了,锅中也烧着热水,回头洗漱洗漱。天瞧着也快亮了,白日里没啥事儿,你们好生歇息一下。”   刘稻草听她说话便觉亲切,她不是害羞的性子,喜欢便一个劲儿瞧她,眼中满是好奇。   桃花发现了,扭头冲她笑,刘稻草见此心头愈发高兴,咧出一口小白牙冲她直乐,道:“你叫我稻草妹子,那我叫你啥呀?”   “我比你年长些,你可以叫我桃花姐?”桃花试探着说道。   刘稻草仔细瞧了瞧她的面容,随后又看了看她的肚子,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这是揣着呢?”   桃花瞪眼,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且还平坦着呢,顿时惊道:“你咋看出来的?”   “我娘是接生婆,经她手的娃子多了去了,虽然我还没嫁人,她接生时不愿意带上我,但我能看出未显怀的妇人是不是怀上了,嘿嘿。”她故意逗趣道:“你是我‘表嫂’吧?”   桃花一脸茫然,刘稻草便凑到她耳边把卫大虎到小沟村后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桃花听到他居然扯谎说是黄婶儿是他表姑,顿时乐得不成,这么一掰扯关系,刘稻草可不就成了他们夫妻俩的表妹?   虽是闹着玩儿,但别说,这一番打趣,俩人的关系亲近不少。   刘稻草不叫桃花姐,张嘴就是表嫂,卫大虎瞎扯一通的亲缘关系,进了山倒成了坐实了。黄婆子听着可乐,但也没说啥,她心头惴惴始终不踏实,骤然换了个地儿,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也不晓得大家伙是啥性子,端看这小院就晓得过的是“大院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与人关系和睦,日子总会好过些。   何况她也挺喜欢帮着一道忙活铺床的方秋燕,年轻妇人性子爽直,瞧着没啥心眼,极好相处。还有卫大虎的媳妇桃花,虽是没仔细介绍,但一眼就能瞧出他俩是夫妻,那眼神黏糊的哟,小夫妻感情好,媳妇怀着孕还帮着操持吃食,见人就是个笑,态度温和,也是个易相处的性子,她心头不由松了口气。   堂屋里,卫大虎和陈三石已经吃完了,她们出去时,桌子已经空了出来,吃完的碗被他们拿去了灶房,桌子也擦得干干净净。   刘稻草也没客气,帮娘拉了凳子,待她坐下后,把筷子递给她。她俩吃饭时,桃花顺手帮着倒了两碗热水,没在这待着,和她们打了个招呼便去了灶房。   赵素芬在灶房守着那锅粥,肉末早已放下去,差不多要出锅时,再把青菜碎倒入搅拌开,最后撒上些许盐,这老大的一锅粥就能吃了。桃花进去,赵素芬正拿着勺子搅动锅,见她进来,她先舀了一碗在旁边凉着,闺女怀着孕也饿不得,这是给她盛的。   紧接着,她又拿了个干净的碗盛了大半碗,刚出锅的粥烫手,她拿了个勺子放入碗中,嘶嘶道:“我先把粥给你大丫姐端去,灶台上那碗是你的,你吃些,家中没啥要你忙活的事儿,吃完就回屋歇息去。”   “好。”桃花也没逞强,她确实一夜没睡踏实,肚子也有些饿了,眼皮也怪重的。   赵素芬说完便出了灶房,在院子瞧见拎着木桶从茅房出来的女婿,就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可能扛了,她见此扬声道:“大虎,把衣裳穿上,晨间冷,别冻着了。”   “晓得了。”卫大虎半点不冷,但丈母娘发话他哪儿敢不听,把桶一放便去了屋里穿衣裳。   这会儿天已麻麻亮,本该是起床的时候,结果吃了朝食的一群人反倒关上屋门睡起了回笼觉。   洗了澡,吃了饭,怀里抱着媳妇,卫大虎只觉眼皮似有千斤重,一双粗大的手轻轻覆盖在孕育着生命的肚子上,都不敢压实了,生怕他的崽子承受不了这沉重父爱。   “媳妇,媳妇。”他无意识呢喃。   “嗯?”桃花也困得不成,在他怀里找了个舒坦的姿势,打了个哈欠,眼睛都没睁开。   “我不欺负你,我好好对你,好好疼你。”卫大虎低头蹭她的脸蛋,掌心摩挲着她的肚子,“媳妇辛苦了,谢谢媳妇。”   桃花眼睛一热,心里暖呼呼的,轻轻“嗯”了一声。   屋子里,不多时便传来打鼾声。   【作者有话说】   抱歉宝们,最近太忙啦。昨天有事不在家,晚上没有电脑码字,所以挂了个请假条,不知道大家看见没有。   (这篇文差不多是后期了,大概没啥跌宕起伏的剧情了,过过日子就要完结啦,一直看日常也会无聊吧?嘿嘿。当然,最后还想下山一次和吴家闹腾一下) 第146章 146   ◎不愿为它做任何努力◎   大人们在屋里睡觉, 娃子们倒是清醒了,只觉得今日家中清净得很,各个屋门都关着, 娘还不准他们大声嚷嚷,憋得他们在院里只能搓泥巴挑木棍耍。   上午时间匆匆而过,吴招娣在灶房里忙活半晌,也没去堂屋摆饭,和没睡觉的大舅母她们带着娃子午食随便吃了些。   午后不久, 陈二石和陈二牛率先醒来,兄弟俩洗了脸, 钻去灶房吃了饭,拿着斧头锯子便准备去林子里。小娃子们在院里憋了半日,实在憋不住了,铁牛一个劲儿扒拉着他爹的裤腿,像个猴儿一样往他身上爬,陈二牛既怕他摔, 又担心他把自己裤子给扒了, 手忙脚乱抱住他,铁牛箍着他脖子央求道:“爹,爹,你带着我们吧,我们乖乖不乱走。”   “带你们干啥,爹干活儿呢。”陈二牛拍着儿子的屁股蛋。   “不打扰你干活儿,我帮你搬木头捡木条, 爹, 爹, 爹……”铁牛脑袋杵着他肩窝一个劲儿顶。   陈二牛被他闹得没法子, 想着进山后他们一直很乖很听听话,从来不乱跑,不让他们单独去林子,真就没有一个娃子调皮。何况男娃子也不能一直这么拘着啊,小狼崽都要学着打猎,何况是铁牛他们?只有他们熟悉林子,没得林子熟悉他们的说法,不可能叫他们一辈子待在院子里不出去。   思来想去,他终于点了头,抱着儿子颠了颠,笑道:“一起去林子可以,不过你们得听话,只能待在我们看得见的地儿,不然狼来了把你们叼走,爹我都赶不上救你们。”   铁牛忙不迭点头,抱着他爹的脖子一阵儿亲昵,哄道:“爹最好了,爹比娘好!”   “你小子。”陈二牛闻言就是几个大巴掌拍在他肉嘟嘟的屁股蛋上,抱着他往外走,教育她,“爹咋能和你娘比,你嘴里吃的身上穿的脚下踩的,哪样不是你娘置办的?就连你这个人都是你娘用命生下来的。这世上,谁都可以说你娘不好,就你不成。”   “爹,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娘是最好的娘。”铁牛立马道歉。   陈二牛稀罕地直揉他的脸,到了地儿,把他放地上。陈二石身后跟着一串娃子,他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背,铁牛小手一挥一吆喝,他狗子叔便带着俩小跟班屁颠颠走了过来。   “咱就在这儿玩吧?”铁牛蹲在地上,随手捡了根树杈子就开始刨坑,“咱们挖坑栽树。”旁边就有不少野草,坑刨出来再把野草丢进去,最后盖上土,就好啦。   “这有啥好玩儿的?”狗子瞅了眼不远处的靶子,心头馋得很,可惜他太小举不起弓,靶子也高,还危险,大人不会允许他们玩儿。   “好玩呀。”鹅蛋只要和他们一起就没有不好玩儿的,他这两日有些受凉,他娘昨儿捡了少些治风寒的药熬了灌给他喝,今儿倒是不咳嗽了,就是两条鼻涕动不动就往外流,瞧着老埋汰了。   “狗子叔,你是不是想玩那个?”鸭蛋指着不远处的靶子,他比鹅蛋要机灵,老早便瞧出狗子叔羡慕满仓叔可以拉弓射箭跟着大人跑,他也喜欢跟着爹跑,不过晓得大人们干正事儿的时候不太乐意带上他们,也没闹腾过。   搓泥巴建房子,挖坑栽树,挑木棍,捉迷藏,追着家中的鸡鸭撵……他都玩腻了,不然今儿也不会撺掇铁牛来林子里耍,狗子叔馋弓箭,他也馋。   他还想耍弹弓呢,山里鸟雀多,他准头老好了,定能打到。回头把打来的鸟雀用树杈子穿着,架个小火堆,肉烤得滋滋冒油,妈呀,那画面,真是想想肚子都饿了。   鸭蛋砸吧着嘴,时不时吸溜一下口水。   狗子被他戳破也不恼,蹲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挖坑,一双眼滴溜溜转,不晓得在琢磨啥事儿。他和鸭蛋各有心思,一个惦记弓箭,一个惦记弹弓,只有铁牛和吸溜着鼻涕的鹅蛋刨坑刨得贼认真。   陈二牛在旁边嘿哟嘿哟喊着号子砍树,他儿子在旁边哼哧哼哧挖坑栽树,一个一脸的汗,一个一手的泥。   下午时分,在屋中补觉的人陆续醒来,隔壁的屋门开了又关,细碎的说话声透过门缝传了进来。   卫大虎早就醒了,赖着没起来,他抱着媳妇不愿撒手,日子忙忙碌碌,已许久不曾这般悠闲,被窝暖和,实在不乐意动弹。桃花比他还先睁眼,瞧着他眼皮底下有些发青,亦是心疼得紧,他这些日子来回奔波,实是累得狠了,饱一顿饥一顿,人瞧着都瘦了几分。   “前头休息几日好不容易养的肉,这下又还回去咯。”她伸手碰了碰他眼皮,语气带着顽笑意味,上回耍懒闹脾气好不容易松快几日,这下山一趟又出了大丫姐这事儿,她瞧着是还没到头呢,许是还得闹一场心头才能舒坦得了。   想来也是,这事儿放在哪个娘家人身上轻易都过不去,自家姑娘遭了这罪,岂是能轻易揭过?若是就这般当做啥都没发现,吴家怕是还当他们好欺负。   “还想吃牛肝菌腊肉粒焖饭。”卫大虎搂着她,粗硬的发丝蹭着她娇嫩的脸蛋,“馋那口,想得紧。”   “回头给你做,可别这般,真吓人。”桃花笑着伸手推他,多大个人还做小儿姿态,都撒起娇来,瞧着就可乐。夫妻俩许久不曾这般闲下来躲在被窝里亲昵,正好今儿没啥事儿,便随着性子偷懒赖床,“之前我在灶房没听太清,大舅母说的是‘吴二郎死了’吗?他咋死的?”先前忙着揉面熬粥,愣是没下心思听。   卫大虎有点担心吓到她,可又不乐意瞒着媳妇,低声道:“他是我杀的。桃花你别怕,别怕我,我不是滥杀无辜,是吴二郎他该死,大丫姐在吴家过的日子窥一角见全貌,这世上有许多男子穿着人的衣裳,干的却是禽兽的行当。我管不了别人,但那是我姐,他敢欺辱她,折磨她,磋磨她,我必不让他活。”   他有点担心媳妇怕他,小心翼翼抓住她的手。   桃花在他掌心挠了挠,安抚他,她不害怕,同为女子,尤其是出嫁女,到了婆家后真就万事不由自身了。她是命好嫁给了他,嫁人后的日子犹如新生,前头那些年的苦难竟都恍若隔世了。   反观大丫姐,爹娘感情和睦,弟弟虽憨但善良,家境亦不算贫苦,一家人其乐融融。但她命不好,嫁去了蛇鼠窝,好好一个姑娘被折磨到只剩下半条命,若不是黄婶儿母女从中帮忙递信儿,她毫不怀疑,过不了太久,他们等来的必是一具冰凉尸骨。   女子嫁人由不得自己,嫁人后的日子更是如此。倒是腰板硬不硬,日子咋过,一个看娘家父兄,一个看自个。大丫姐性子弱被哄骗立不起来,所以她娘家兄弟帮着出面,大虎杀了吴二郎,她不觉害怕,只为她庆幸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要人活着,啥坎过不去?   爹娘兄弟亲人都在身旁,他们便是她最有力的后盾,人人都愿为她出头。   就是这头该咋出啊,吴二郎都死了。   “你们在院子里嘀咕半晌,商量出啥对策没?接下来是咋个打算的?”桃花伸手摸他下巴,有些扎手,这两日来不及拾掇自个,胡茬都冒出来了,“你杀吴二郎可有被人瞧见?大丫姐既然回了娘家必不能再让她回吴家了,但她名义上还是吴家的媳妇,还给吴二郎生了个儿子呢,这会儿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无论要咋和吴家闹腾,你们都得先问问她的意思,是要彻底脱离吴家,还是……”就担心她舍不得孩子,他们也不能啥事儿都不和大丫姐商量,擅自做主就怕落了埋怨。   她想得已很是周到,唯独没想到吴二郎死,大丫姐被他们兄弟带回来,甭管有没有人看见卫大虎杀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和他杀人没啥区别了。   卫大虎心里高兴媳妇说这些,更高兴她没有在听闻他杀人后害怕他,他一颗心热乎得不成,喜悦藏不住,低头冲着她脸蛋就是一通嘬,嘬她一脸口水后,紧紧抱着她,雀跃道:“媳妇真聪明,是这个理,得问问姐的意思,她才是受到伤害的人,想要摆脱以前的日子,对未来有所期望,都得她自己想明白走出来才成,别人帮不了。”   接着又道:“和二舅他们商量好了,两个选择,一个是姐从此不再露面,就当她在那夜‘消失’了,和我们兄弟没有任何关系,我们那日去小沟村是特意接黄婶儿母女家来照顾你养胎,至于时间上的差异,回头随便找个借口就成,不是大事。若是这般,咱明日就下山去,吴二郎去世的消息必会传来,吴家人这会儿怕是已经晓得人是我杀的,正四处宣扬呢。但他们没有证据,只要姐不露面,他们找不着她,我们就能反咬他们一口,说他们害死了我姐和姐夫,把脏水泼回去,咱们占理。”   桃花听得目瞪口呆,还能这样啊,忙道:“那另一个呢?”   卫大虎啧啧两声:“不搞这些弯弯绕绕,直接和吴家明面上撕破脸皮,姐这些年遭的折磨不是假的,咱家闺女被他吴家磋磨,我们身为娘家人本就有理由为她出气。就是吧,人被我杀了,甭管咱们咋想,在外人眼里肯定是我的错,咱有理都成没理了,毕竟死者为大,他生前再不是东西,黄土一盖,恩怨消,外人不会说死人的不对,只会骂活人心狠。”   他便是老早看清楚了这些破事儿,所以才没想过正经跨吴家大门给他姐撑腰。姑娘嫁了人,便是受尽苦难,都会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儿绊住脚,他姐都这么惨了,她若是不晓得该咋选,那就他来替她选。   直接把她男人杀了,用最简单的方法脱离婆家。   他承认自己在杀人这事儿上没管过她乐不乐意,有点自我了。但咋整嘛,都这样了,她就是还想和他过,他都不同意。   万幸,她在听到吴二郎死时没有半点不舍,瞧着还松了一口气,他就晓得自己没杀错。所以今儿和二舅他们仔细分析了下目前的情况,他就给出这两条路,一个是大丫姐日后就当消失的人,他们下山去吴家大闹一场,要吴家给他们一个交代,交出陈家的闺女,若是交不出,盛怒之下的二舅提出要吴家给和离书要回嫁妆从此和吴家桥归桥路归路,两家结成死仇,理由不但正当,陈氏的名声也保住了。   再一个就是他说的,正面硬刚。   人就是他卫大虎杀的,你吴家能咋办吧?去县衙里报官,指不定还要被扣下扔去打仗。至于硬碰硬,他更不憷。这个选择就两点不好,大丫姐的遭遇必定要被扯到明面上来,涉及房中事,乡下人又是嘴碎的,这谈资怕是能嚼个十来年,她本就面皮薄,咋可能受得住?怕是得趁人不注意吊根麻绳自尽。   还有一点就是他杀了人,会落下个嗜杀的名声。   如今是乱世,没人管得了他。若是日后太平了,长平县来个青天大老爷,闲得无聊翻出这些破事儿出来升堂,十里八村都晓得他杀了人,他跑得脱?   “二舅他们都说第一个法子好,就选第一个。”卫大虎笑了笑,唯一不好的就是全了他吴老二的名声,不能揭露他干的那些禽兽不如的事儿。但万事看两面,如此也掩盖了大丫姐的遭遇,不会让她变成外人的谈资,“回头问问姐的意思,若她也乐意,咱拎上家伙什,正大光明去吴家闹他个天翻地覆。”   桃花伸手抱住他,他已是尽心尽力,只盼大丫姐也要争气呀。   他们夫妻俩小声说话时,正巧隔壁也在说这事儿。   大舅母端着粥一勺勺小心喂侄女,低声道:“大丫,你心头是个什么想法都与伯母说,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去吴家给你出气的。”   大丫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娘在身边陪着她,一直宽慰,她心头松快了不少。听完伯母的话,其中利弊都说的很是明白,她低头默默擦泪,心头感念大虎对她的维护,事事念着她,竟还要以她的想法为主,弟弟如此,她又怎会愿意让他深陷险境?   便是一丝可能都不行。   “不怕伯母骂我傻,我本是不愿再活,日子没了盼头,我不晓得自己吊着这口气还能干啥,我已经是个浑身是伤的人了,经了吴老二,这辈子再无法接受别人,我想到那事儿就害怕。儿子和我不亲,我被他爹关在杂物间,我饿得狠了,想叫他给我递些吃食,他却一门心思听他爹的话,离我这个娘远远的,那女子拿点心哄他叫娘,他叫了,在那一刻我这心就死了。”   “便是这个孩子。”她摸了摸肚子,眼泪滴在鼓起来的被子上,“我原本也是不打算要了,我故意摔了一跤,让吴家人找来黄婶儿,就是想借着它把信儿递出去,我想见爹娘最后一面再死。”   二舅母抱着闺女,脑袋搭在她的肩上无声流泪,竟然不知她是这般想的,这般做的,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啊。   “是大虎和三石把我从吴家救了出来,窗棂被敲响时,你们不知我有多高兴,我知晓是大虎来了,定是他。”大丫笑着说,眼泪却唰唰掉,“吴家是魔窟,我再不愿回去,不愿和他们家有任何牵扯,陈大丫在那一夜就死了,世上再没有陈大丫了。”   她侧身抱住娘,低声道:“我会好好活着,不辜负大虎和三石冒险救我,不辜负爹娘生我心疼我,不辜负伯母为我操心掉泪,我更不会辜负自己,我在那些年里都撑过来了,我也要为自己活着。”   “好,好,好,就得这样。”大舅母低头抹泪,脸上全是笑。   “它快七个月了。”大丫摸着肚子,轻声道:“我已经摔过它一回,它若是坚强,有那个命数在,那它就活吧。”   她不想吃药,不愿为它做任何努力。   若是如此,它依旧能平安降生,日后她便好好对他/她。 第147章 147   ◎明日都拎着大刀◎   事情商量好, 接下来便简单了。   如今家中多了三个人,还有一对不是很熟悉的母女俩,秉承着待客的心, 在大舅母的吆喝下,夕食狠狠办了一桌,啥野葱炒五花肉,萝卜炖猪蹄、焖排骨、炒腊肉、香煎小酥鱼,摆了整整一桌。   小鱼是卫老头他们几个老菜帮子在小溪下游捡石头时顺道捉的, 冬日里溪水刺骨寒冷,也不晓得他们老胳膊老腿咋还敢下水, 回来遭了大舅母好一通念叨。   不过鱼都捞回来了,就没有不吃的道理,没有深潭那处的大,巴掌大小,拾掇了内脏后连鱼鳞带着油炸,撒些许粗盐, 出锅时甚至都上不了桌, 一群人便围着灶台流口水。   那是真香啊,一口一个不在话下。   多了几个人,感觉两张桌子又有些坐不下了,回头还得再打一张,娃子们长大也占地方,再不能缩在爹娘怀里吃饭,可不就要另起一桌。不过打桌子倒是简单, 就担心堂屋塞不下, 三张桌子拼在一起, 怕是连转个身都不成了。   不过如此也热闹, 人丁兴旺不是?各有各的好。   陈二石用木板子在旁边给小娃们搭了张“小桌子”,哄他们单独坐一桌:“你们长大啦,可以单独坐一桌了。”   铁牛他们哪里经得住这么吹捧,顿时挺直腰板,嘻嘻哈哈抱着碗挪了个位置。狗子还晓得照顾最小的鹅蛋吃饭,懂事的很,一群大人看得是摇头直笑,乐得不成。   “高矮可合适?要不再垫个垫子?”二舅母小声问闺女。   “合适着呢,娘吃吧,不用管我。”大丫笑着说,她身子虚弱,娘原本打算把饭端去屋里叫她在床上吃,这般不用挪动,方便些。但她不乐意,她感觉还成,能下床,也不愿待在屋里养身子,没啥可养的,只要能下床走动,那就当个正常人使。   说随缘便随缘,好赖她都不管后果的。   “记得你最是喜欢小酥鱼,你倒是有口福,才进山就有得吃,这可是你姑父和林爷爷在小溪里捞的,肉嫩着呢。”大舅母夹了一条香煎小鱼到她碗中,笑得不成,“你可要多吃些,这天多冷,捞这么些鱼可不容易。”   “我确实是个有口福的,倒是辛苦姑父和林爷爷了。”大丫夹起咬了口鱼腹,外头酥脆,里头肉嫩,咸淡刚好,滋味好的不得了,她开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多吃些,明日姑父再给你捞。”卫老头也夹了一条小酥鱼到她碗里,温声道:“我们大丫一辈子都有这个口福。”   油灯的光昏暗,陈大丫低着头咬鱼,随着一声“嗯”,一颗豆大的泪珠落在碗中。   众人体贴,都当没瞧见,胳膊撞来撞去,嘻嘻哈哈着伸筷子夹肉吃。   “大妹子,我口拙不会说话,谢谢你愿意伸手帮忙,你们母女就是我们一家的恩人,日后有啥事儿,只要你们开口,我们一家就没有摇头的。”二舅突然起身,端着酒碗敬她,仰头便一口闷了,把黄婆子搞得有些手忙脚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啥恩人不恩人的,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哪儿担当得起啊。”黄婆子一拍大腿便要站起身,被坐在她旁边的大舅母摁着肩膀,站啥站,就该坐着受礼。   “三石!”二舅扭头冲儿子叫了一声,陈三石立马放下筷子,起身走到黄婆子跟前,膝盖一弯,“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嚯,吓得黄婆子猛地往后一缩,好悬没栽下去。   刘稻草也吓了一跳,嘴里咬了一半的排骨都掉在了地上,被围着桌子转悠的小虎一口叼了去,悔得她小声哀嚎:“我的排骨……”   “干啥啊这是?”黄婆子心肝颤颤,伸手去扶跪她的大小伙子,结果这小子瞧着憨头憨脑,却和那石头似的,愣是拽不起来。   “磕头!”陈二舅冲儿子道。   陈三石立马“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每一磕都非常实在,额头砸地的声儿特响亮。   “赶紧起来,别这样。”黄婆子哪儿受得起啊,这下是啥都顾不上了,连忙蹲下去拉他,还回头给闺女使眼色,刘稻草见此也顾不上看热闹,起身走到陈三石面前,手腕一使劲儿,强硬把他拽了起来。   陈三石感觉自己就像个娃子似的,愣是被拎了起来。   “你力气咋这么大?”他没忍住小声问道。   “你有意见?”刘稻草避着人冲他横眉竖眼。   好在这会儿没人注意他们,陈二舅看着好生生坐在凳子上的闺女,忍不住老泪纵横,冲黄婆子拱手弯腰,哭得一脸糟心埋汰,吸溜鼻涕哽咽道:“老妹子心善,若不是有你,我们一家哪有今日?吴家是个蛇鼠窝,怪我当年心瞎眼盲没看出来,把大丫嫁去了他们家,受了这老些年的罪。如今还连累你们母女有家不能回,大丫眼下不方便,就让她弟弟代她磕头,你们的恩情,我们一家子都记在心里。”   二舅母亦是连连抹泪,她本就不是个多言的性子,闻言倒了半碗酒,二话不说便灌了下去。烈酒呛喉咙,她一边喝一边咳,被刺激出生理性眼泪也没停下。   她一抹嘴,红着眼说:“这头该磕。”   “大妹子,你就受着吧,是我陈家对不住你们,你们母女本是好心,最后反倒惹上一堆骚。别说三石这个小辈给你磕头,就是他们夫妻给你磕头也使得。”大舅母在旁边说道,她看了眼只晓得抹鼻涕的老二,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妯娌,心头也是气得很,大丫有今日,他们夫妻咋可能没有错。   只是如今姑娘回来了,总归是好事儿,只要人活着就好。   “好了,吃饭,吃完早些洗漱歇下,明日还得下山呢。”卫大虎见差不多了,挥手招呼他们,“黄婶儿您别不好意思,日后就把这儿当自己家,等回头解决了吴家,二舅和三石在二牛他们屋旁边选块地出来,抓紧时间建间屋子。”   陈二舅和陈三石连连点头应好。   “算了,建两间吧。”卫大虎想了想改口道,他原想把爷那屋留给大丫姐,但一间屋子是建,两间也是建,住啥老屋啊,干脆住新屋得了,“回头把院子往外扩,扩大些,如今人多,活动范围不能太小,不能拘着娃子们,甭管大人小人都要学会慢慢熟悉山里的生活。”   说着扭头看向爹,道:“您回头没事儿做两把小弓出来,还有箭和靶子,叫狗子他们先习惯这玩意儿咋使,免得他们整日闲得发慌追鸡撵鸭,白白浪费大好光阴。”   有这条件还不赶紧支棱起来,只要想到日后八九个猎户住一个院子,他可不就能提前松快了?保家护院的事儿咋都轮不上他,日子多美啊。   狗子老早便竖着耳朵听,听到这儿是再也忍不住了,扬声道:“卫老叔,我帮您一道扎靶子!”   “表叔,我想要弹弓!”鸭蛋跟着嚷道。   “等你会拉弓射箭了,表叔再奖励你一个弹弓。”卫大虎夹了块五花肉丢嘴里,笑眯眯道。   “我也要!”铁牛立马举手。   “鹅蛋也要!”鹅蛋吸溜着鼻涕扯着小嗓子嚷嚷,他哪儿会耍弹弓,纯属凑热闹。   “都有都有,谁学得好,第一个先射中靶心,我就先给谁做弹弓。”他偷摸拉高了强度,原本想说靶子,想想做弹弓也费劲儿啊,木材倒是好寻,但是牛筋不好搞,制作也怪麻烦。别说弹弓,就说做一张弓也不是轻巧的事儿,所需材料不简单,特费心力。还有箭,箭头是铁器,老金贵了,射完还得拔下来使第二回 ,这也是为啥他至今没带满仓他们去猎物的原因,就担心他们射得稀烂,回头把箭射到悬崖下去,那可就亏大了。   当然,小娃子的箭不能用铁头,削些竹子让他们当个玩乐就成。   他也是有私心的,家里这么些人,爹和大舅他们便不说了,一年年老去,在家里只能做些轻省活,打猎啥的用不着他们。眼下,他和大哥他们算是年轻力壮辈,得扛起家里的重担。   而在他们下面的便是狗子和铁牛他们,不论是按辈分还是年龄来算,他们是第三辈。   而在他们下头,便是大丫姐肚子里的娃,还有他媳妇肚子里的娃。   现在把狗子铁牛他们练出来,等他家崽长到四五岁,狗子他们差不多就和满仓这会儿一样大,到时渐渐让他们顶事儿,他便能空闲下来,带着崽漫山遍野跑,亲自教娃认路,打猎、捉鱼、捕鸡、摘果子。   那日子,想想都美。   所以为了日后能畅快带娃,他现在便开始暗戳戳惦记上狗子他们,还玩啥啊,都给他支棱起来!   吃完饭,汉子们去院子里凑头嘀咕明日具体该咋整,毕竟大丫好生生的,他们却得当她“消失了”,被人“暗害”了,这戏得好生演才成。尤其是二舅和二舅母,就担心他们当爹娘的情绪提不上来,会叫吴家人瞧出来。   大舅母没帮着收拾桌子洗碗,和他们一道听,她明儿也是要下山的。说到这儿,她反手就是一巴掌呼在老二胳膊上,骂道:“你可不能给我露馅了,若是叫吴家人看出来,这戏台子可就唱不下去了!”   大嫂那巴掌老有劲儿了,陈二舅疼得直吸冷气:“你当我是你冬至捏的饺子不成,还露馅,我露不了一点!只要一想到大丫,我这眼泪就忍不住,我必要砸了他吴家,不然我心头这股气消不了。”   “吴家在小沟村势大,不说本家人,姻亲也不少,咱家这几个人会不会太少了?”陈大舅皱眉,满打满算也就十来个人,明儿是打算全家出动的,除了两个孕妇,还有老二媳妇得留在家中看娃子,就只剩下个林老头,得留个汉子在家中守着。   剩下的,老大媳妇,二牛媳妇,都要跟着下山。汉子们干架,妇人们估计也得闹,就是他家人少,怕是得吃亏。   对上吴家那一大家子也就算了,对上整个小沟村的人,不好搞啊。   “怕啥。”卫大虎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他吃了夕食便悄无声息出了门,眼下天色黑沉,大家伙看不清他手头拎着啥,但隐约能看见一抹反光。   “哗啦”一声响,几把锋利的大刀被丢在地上。   卫大虎迈步进来,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他们有人,我们有刀,怕个甚?”   他抱臂而站,看着蹲在地上摸刀柄,一双眼瞪得跟牛一般大的二舅:“锄头镰刀算个啥,明日都拎着大刀,纵使他吴家有姻亲乡里,我也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往刀尖上撞。”   吴家惯会做面子,他倒要瞅瞅,这沾了命的大事,村里人可会为他家出头? 第148章 148   ◎我~的~女~婿~啊~◎   第二日天还未亮, 众人打着火把便下了山。   蜿蜒曲折的火龙在山间闪着明亮的光,晨间空气湿冷,攥着火把的手都被冻得通红。   依旧是卫大虎带路, 卫老头压阵,怀揣着要去找场子的心,大家伙倒不觉得累,一路还在嘀咕商量待会儿到了小沟村脸上该挂啥表情,若实在不会装相, 那就哭,若哭不出来, 就拉着脸闭上嘴站在旁边挽袖子。   反正气势要摆出来。   一路歇了两次,天亮后能瞧见路便把火熄了,临近中午时还在路上啃了饼子,肉馅的饼,两三个下肚便饱了,再喝上一口竹筒里的水, 累了半日的身子瞬间恢复力气。   得保持最好的状态和吴家人干架。   临近山脚下, 已经能看见山下小院,直走便能到家,但卫大虎却带着他们绕了条小路,经过村子后山再进山,又走了半个时辰山路,再次下山,抄了两条小道, 跨过几条田坎后再次进了树林子。   就这般进进出出, 一路躲躲藏藏, 便是一开始疑惑他咋不走大路的陈二舅, 这会儿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外甥这是在避着人……或者说,他在避着有可能出现的兵爷。   运气这事儿不好说,若是毫无防备走大路,倒了大霉正好撞到兵爷手头去,别说去找吴家的麻烦,他们这群人怕不是得被一网打尽啊。   还得是他外甥,心有成算,宁愿绕路都不走大道。   “快到了,下面那条小路我记得,吴家在后山沟有两块田,大丫带我来看过。”陈二舅撩开绑在头上的棕榈叶,露出一双肿大的眼,他们也不是傻的,心头也憷,担心遇到兵爷,这一路又是折树枝又是砍棕榈叶,见到个绿的就往身上扒拉。   这会儿一个个跟野人似的,头上腰上身上都挂绑着树杈子,乡下就没几个好眼神,瞧见他们说不定还认为是自个眼花了。   卫大虎被强行带了顶“绿帽子”,大舅母亲手编的,折的树枝绕成鸟窝状,几张绿油油的叶子迎风飘扬,别说,还挺好看呢。   “绕过后山沟就到小沟村了。”卫大虎回头对他们道:“上回我和三石来小沟村特意瞅过这几座山,果真都是相通的,若是遇到啥紧急情况,咱们就往山里跑,就这条路,能记住都记住。”   “啥意思啊大虎?说得怪吓人。”陈二牛听得惴惴不安。   卫大虎低声道:“咱们这回下山冒着风险,人太多了,若是一个不留神怕是真会出大事,小心些总是好的。”   众人忙不迭点头,都表示晓得了,定好好认路。   陈二舅一抹脸,很是羞愧,他们这般冒险都是为了他家大丫,他心头有多感念大家伙,对吴家便有多憎恨,这股火窝在心口熊熊燃烧,当小沟村那几个放哨的汉子看见他们这群人来势汹汹,那日去敲黄家门的年轻汉子立马指着为首的卫大虎,抖着声道:“杀,杀人凶手,你居然还敢来?!”   “你说谁杀人凶手呢?嘴巴给我放干净点!”陈二舅猛冲上去一把抽飞他指着大外甥的手指,唾沫因子喷他脸上,“都给我让开,我是陈大丫的爹,是吴老二的老丈人,你们凭啥拦着我们?是不是吴家做了啥亏心事儿不敢见人,所以才叫你们在村口防着我们娘家人上门讨公道?滚开,我要见我女儿女婿!”   他逮着人便是一通乱喷,把年轻汉子都骂懵了,见他们一个个黑着脸试图进村,连忙回头冲另外几人叫道:“还愣着干啥,快拦住他们啊!”   那几人回过神来,冲过来便要拦他们,一个个手脚还怪不干净,想推大舅母和二舅母,被陈二牛抬脚踹开,怒目圆瞪指着他们:“你们敢上手一下试试,今日就让你家挂白幡!”   仅次于卫大虎的健壮体魄,他长得比卫大虎还凶狠,熟人晓得他憨厚,不熟悉的人看着他横眉竖眼的样子,吓得心头怦怦直跳,那粗壮的胳膊怕是能掰断他们大腿!   但能被挑选出来的都是村里的年轻汉子,有把子力气和胆气,何况卫大虎这会儿在他们眼里就是危险的杀人凶手,咋可能让他们进村!几个汉子对视一眼,速度拎起一旁的家伙什对着他们,满头大汗威胁道:“你们不能进村,尤其是你,你杀了吴老二,你是个杀人犯,等下回官爷下乡,我们定要报官叫他们抓你去坐大牢!”   他们一脸畏惧看向卫大虎,就是这个人,把吴老二的脑壳都削了,前个夜里村里人把火灭了后,在那间被锁住的屋里发现了两具被烧焦的尸体,其中一个脑壳和身子是分开的,那场面骇人到一群见过大风大浪的老人都吓得当场翻白眼晕厥。   吴家二老更是骇得当场腿软摔在地上,哭声震天。   一开始大家伙还以为这场失火是意外,后来看见那颗被随意丢在榻上的脑袋,在场所有人脚底板阵阵发凉,这明显不是意外,是人为,吴老二先被砍了脑袋,火是他死后凶手故意放的。   当时检查另一具尸体时,他们发现那具尸体不着寸缕,肚子平坦,不是怀了孕的陈大丫。   吴婆子当场便冲去另外两间屋子,没看到本该躺在床上养胎的陈大丫,她孙子倒是被这场意外吓得哇哇大哭,全家找遍了都没找到陈大丫,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死的不是陈大丫,陈大丫却不见了。   当时吴婆子便觉得事情蹊跷,外人不知,她还能不晓得,死的那人是老二从镇上买回来的丫头,后来被他收做房里人,夜夜伺候他那点不为人知的癖好。她不着寸缕光着身子,他们二人出事时定是在做那档子事儿。   火源也找到了,就是几根蜡烛,男女干事儿时没事儿点啥蜡烛啊,外人只当他们家财大气粗,家中竟然不点油灯,燃的是这等金贵物,她听见后一张脸变幻莫测,却不好说这蜡烛怕是另有用处。   吴家的汉子在榻上多有花样,上到老子,下到小子,几个儿子中,只有老二家的屋子时常会传来媳妇的哀嚎声。这么些年,家里人只当没听见,其实心里都晓得是咋回事儿。   老二出事,儿媳消失,她心里当时便觉得这事儿怕不是陈家人干的!   第二日一打听,白日里果然有个陌生的魁梧汉子来村里,那人声称黄婆子是他姑母,身高九尺的巨汉,十里八村只有一人符合这个特征。她不由想到陈大丫娘家有个表弟,那人是个猎户,当初两家相看时,老二曾见过他,回来还当个稀罕事儿说。   去了黄家,敲门无人开,吴家人翻墙进院,发现她们家堂屋门被上了锁,母女俩早不知去向。   吴婆子能管着一大家子自然不是啥蠢人,稍微一琢磨便理清楚了前因后果,她想到那日陈大丫无故摔倒,她找来了黄婆子,而黄婆子帮陈大丫往娘家递了信儿,陈大丫那个猎户表弟白日来村里找黄婆子打听情况,夜里便翻进他家把她儿子杀了,还把陈大丫给掳走了!   她想到这儿,额头冷汗直流,既恐惧他居然能悄无声息翻进他们家杀人,又愤怒他居然敢下手杀人!   陈大丫是他们吴家的儿媳,哪家夫妻不闹矛盾,这还是头一回听说出嫁女在婆家受了委屈,娘家人二话不说提刀就杀人的!   吴老二死的太惨,吴家人没咋宣扬,只在别人问咋没看见陈大丫时,吴婆子故意哭着说:“因她怀着孕操劳不得,这胎不轻松,老二心疼她,特意买了个丫头回来伺候她起居。可谁晓得那丫头是个不安分的,老二媳妇怀着身子不方便,汉子家火气旺,他们夫妻俩就因着这事儿闹了些小矛盾,也不晓得她是咋往娘家递的信儿,她有个当猎户的表弟,白日里来找黄婆子的就是他,咱村里一向安生,他一来我家就出了这事儿。老二死得惨啊,你问我老二媳妇,我还想问陈家人呢,咋就这般狠心,老二可是他家的亲女婿啊!”说罢捂着脸呜呜直哭。   这话就差明说,吴老二是陈大丫那个表弟杀的了。   虽是没人瞧见,但人嘛,很容易被别人三言两语牵着鼻子走,何况吴老二是真死了,陈大丫也是真不见了。还有那个丫头,村里人也不是傻子,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吴老二纳了丫头为妾这事儿不是啥秘密。   再经吴婆子这么一说,小沟村的人自觉已经找到了真相,必是吴老二纳妾引得陈大丫不满,于是往娘家哭诉。陈家是个混不吝的,干脆半夜翻进吴家把吴二郎杀了,再把他和小妾捆一堆儿烧了,直接叫他们去地下做一对鬼鸳鸯!   如此一切都合理了。   就是陈家人未免太过心狠手辣,夫妻闹矛盾本是寻常事儿,咋就到了杀人的地步。   拦着陈家人的几个汉子不由打了个冷战,一脸惊惧望着他们:“你们不能进村,我们村不欢迎你们,他杀了吴老二……”   陈二舅毕生的演技都贡献在了此刻,三分迷茫六分愤怒演绎得淋漓尽致:“你这后生在放什么屁,我咋一句都听不懂?你到底在说啥?什么杀了吴老二,一照面你就在胡扯一通,你是不是脑子有疾?你说的吴老二是谁?我女婿也叫吴老二,我可不许你咒他!”   “就是你女婿吴老二,他棺材这会儿还停在堂屋里,灵堂也摆着,村里人都在吴家。”另一个汉子有点混乱了,咋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啊,陈家人咋是这个反应,怎么好像不知晓吴老二死了一样?   人不就是他们杀的吗?   “你敢咒我女婿,我跟你拼了!”陈二舅脸色一变,大叫一声冲上去,卫大虎适时一脚踹掉他们手头握着的锄头,陈二牛等人也是一脸愤怒,嘴里嚷嚷骂他们敢咒陈家女婿,和他们拼了。   顿时一窝蜂冲过去,他们人多势众,几个拦路的汉子哪儿抵挡得住,感觉身上挨了好几拳,哎哟哎哟叫唤着。   这一路没遇到人,无人拦路,陈家人不多时便来到吴家。   门口白幡飘扬,人进人出,唢呐声声,还怪热闹。   陈二舅掩下眸中喜意,悄悄往自己大腿根猛地掐了一下,疼得眼泪狂飙。他肘击身旁的婆娘,二舅母不用掐腿根,看着吴家的门楣已是满脸泪。   吴婆子坐在堂屋里,正抹着眼泪和前来吊唁的人说话,忽地听见一声凄凉婉转的哭丧声从大门口传来,那调子抑扬顿挫,哭得人心肝直发颤。   “我~的~女~婿~啊~你年纪轻轻咋就死了啊~到底是哪个害了你啊~”   陈二舅跌跌撞撞冲进大门,看着堂屋里的棺材,脸色一白,双腿一软,眼泪哗啦啦从眼眶滑落。 第149章 149   ◎闹不明白谁好谁坏啊!◎   院子里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半天没缓过神来, 吴婆子脸色一变,指着他正要说话,陈二舅跌跌撞撞爬起来, 一抹眼泪,殷切走向她。   “亲家,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咋不通知我呢?”他眼睛都哭肿了,鼻头通红,“还是来了村里, 从守在村头的几个后生嘴里得知女婿出了事,我这才晓得老二没了。这好生生的一个人咋就突然没了呢, 亲家,到底发生啥事儿了?”   边说边抹泪,扭头四下张望,一脸茫然望着自己的老亲家:“大丫呢,咋没看见大丫?”   吴婆子终于缓过劲儿来,她连连倒退, 一屁股坐在身后椅子上, 颤抖的手扶着椅背,满脸震惊看着他,怒骂道:“你还有脸问陈大丫?你们陈家人心狠手辣把我家老二害死,不就是为了把陈大丫那个贱妇带回娘家?!我们还没腾出空寻你家麻烦,你倒是先上门来了,好,好啊……”   这时, 落后稍许的陈家人跨门而入, 乌泱泱十几个人一窝蜂涌进来, 径直走到陈二舅身后, 抹泪的抹泪,哀痛的哀痛,就是嘴角裂得有些不自然。   吴家院子瞬间变得逼仄。   吴家兄弟见他们一下子来这么多人,暗道不妙,朝散落在人群里的几个妹夫使了个眼色,几个高大汉子立马走了过来,默契地站在吴家二老身后,形成拱卫之势。   其他亲属见此,立马眼神不善瞅了陈家人一眼,也走了过去。   不过转瞬间,两家人一左一右,气氛骤然变得剑拔弩张。   上门吊唁帮忙的村里人两两相望,有些闹不明白眼下这是啥情况,这陈家人不是害死吴老二的凶手吗?咋陈大丫的爹还敢带着兄弟族人登门,言谈之间似对吴老二的死毫不知情呐?   闹的又是哪一出?   “你说的这是啥话,什么叫‘我们陈家人心狠手辣把你家老二害死’。”陈二舅胸口起伏,哼哧哼哧直喘粗气,显然被气得不轻,“亲家,我叫你一声亲家,你咋能张嘴闭嘴就胡咧咧,你是不是上了年纪脑子不清醒了,老二是我女婿,一向敬重我这个岳丈,我也把他当亲生儿子对待,他和大丫自成亲后夫妻恩爱感情和睦,村里谁人不知?你就是要放浑屁也得说点可信的,没得这般张嘴就来!我就这一个女婿,疼他还来不及,咋会害他!”   他气得脸色涨红,哆嗦着手指指着他们两口子:“我反倒要问问你,你是啥意思,眼下老二出了事儿,你这个当亲娘的不说通知我们,反倒背着我们偷摸给老二办丧事,你们把我陈家人当成啥?他可是我亲女婿!行事遮遮掩掩,还叫人在村口拦着我们不让进村,难不成老二的死和你们有关?你们心虚,不敢让我们上门!”   “放你娘|的狗屁!陈老二你是在贼喊捉贼,贼喊捉贼啊!”吴老汉一拍椅子站起身,一双皱皮老手指着他,被他颠倒黑白的话气得不轻,“眼下报不了官,那我就自己当这官老爷,自个断这官司!老大老三老四老五,把他给我压住!若是老二在天有灵,你就睁开眼瞧清楚,爹这就给你报仇!”   说完,他一挥手,吴家的兄弟女婿们立马不忍了,满脸怒容扑向陈二舅,伸手便摁住他的肩膀。   陈二舅脸色一变,边挣边骂道:“你们果然做贼心虚,老二的死果然和你们有关!大丫,大丫你在哪儿,赶紧出来啊大丫,你爹我要被吴家人害死了,大丫——!”他扯着嗓子朝着吴家二房方向大声嚷嚷。   吴老大发了狠,想到陈家人不但害死了他二弟,眼下居然还敢上他家来泼污水,简直不知所谓。他朝三弟使了个眼色,吴老三暗暗点头,不顾他的挣扎,一双大掌狠狠掐住他的后脖颈,脚抬起便要踢他的膝盖窝,要压着他跪下。   敢来他们吴家撒泼,非要让你尝尝苦头不可!   眼看着吴老三的脚尖要踢到陈二舅的膝盖窝,一个影子从身后扑来,像莽牛一样猛地撞开他,紧跟着又撞向一旁的吴老大。陈三石像头小牛犊,哼哧哼哧喘着粗气,二话不说再度横冲直撞扑向站在一旁看戏的吴家亲眷,一双眼通红:“我打死你们,打死你们,你们害死了我姐夫,还想打我爹,你们吴家蛮横不讲理!”   陈家的人好似才回过神来般,一个个连忙冲上来把陈二舅护在身后。这是他们一开始便商量好的,让吴家先发难,让他们先动手,陈二舅还说便是先挨上一拳也不妨事,先忍着。   不先把台子搭好,戏咋能唱下去。   眼下好了,吴家两个老不死的被他气得绷不住,吴老大和吴老三两个小辈居然敢压着他跪,陈家人顿时不抹眼泪了,脸上的凶狠再不掩饰。   卫大虎走过来,举起拳头便砸向被陈三石撞到一旁的吴老三。   “砰”一声闷响,吴老三躲避不及,脚步踉跄几下,感觉鼻孔里有啥温热的东西流了出来。他伸手一抹,指尖上的血还残留着几分温度,他鼻血被打出来了!   “你他娘|的居然敢打我?!”吴老三长这么大就没被打过,向来都是他打别人,哪里轮得到别人打他??顿时气得绷不住,举起拳头就朝着卫大虎砸去,卫大虎都懒得避,这速度也忒慢了,抬手一把攥住他的拳头,手中略微使劲儿,原本满脸怒容的吴老三顿时哀嚎出声,嘴里嚷嚷着疼疼疼,“放,放放开我。”   “成。”卫大虎抬脚便踹向他的肚子,吴老三顿时飞出去老远。   “老三!”吴婆子脸色一变,连忙扑过去把他扶起来,看着儿子糊了一脸的鼻血,她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大户人家老太太的风度”都维持不住了,一拍大腿,扯着嗓子哭嚎起来,“你们这群丧良心的东西啊,害死我家老二还不够,还要打死我家老三,没天理了,这世道没天理了啊!!”   “我们苦主都没哭,你倒有脸哭起来了!”大舅母心里早憋着一股火,要不是你个老虔婆帮着儿子欺负儿媳,吴老二怎会死,“大丫男人是谁害死的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别当我陈家人好欺负,啥脏水污水都往我们身上泼!”   扭头见儿子们和吴家女婿扭打在一起,她顿时不忍了,一个猛子冲过去撞开刚坐起来的吴老三,腿一跨骑在吴婆子身上,啪啪两个巴掌甩到她脸上:“大丫呢?我问你,我们家大丫呢?若不是我外甥媳妇头胎怀孕吐得厉害,请不着大夫,听她二舅母说小沟村有个厉害的接生婆,外甥心疼婆娘,听闻连忙赶来小沟村使银钱请了黄婆子母女上门帮忙照顾,在家闲谈之间才晓得大丫已许久不曾出门!”   “一个怀着孕的妇人,几个月不曾出门,这事怪不怪?都是当爹娘的,谁家没有出嫁女,咋能放心的下!”   她大声嚷嚷,这些话纯粹是说给外人听的:“如今世道不安全,担心路上遇到土匪,又担心大丫在婆家受了委屈,老二夫妻这才叫了族里人一道上门瞅瞅啥情况。结果怎么着?你们猜怎么着?”   她抬头看向周围的村民,老脸气得通红:“村里后生见着我家外甥就说他是杀人凶手!拦着我们不让进村!我外甥怎就成杀人凶手了,他就进村请个接生婆的工夫,咋就落了这么个罪名!”   吴婆子也不是个好惹的,更何况这是吴家,她女儿媳妇好些个,哪儿能看着她被压着打,顿时一窝蜂挤上来拉拽大舅母。二舅母哪儿能看见嫂子被人欺负,更何况还有方秋燕和吴招娣,这俩向来就是个泼辣的,挽起袖子便冲了上去,方秋燕一把拽住一个年轻妇人的头发,就是她挠娘的脸,反手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甩上去。   “你敢打我?”吴老三的媳妇捂着脸,眼睛都红了。   “老娘打的就是你!”方秋燕说罢,揪住她的头发,两个妇人顿时扭打作一团。   从陈家进门,到两家莫名其妙打起来,也就半盏茶的工夫。   村里人都傻眼了,看着汉子们拳拳到肉,你一拳我一掌,妇人们你拽我一把头发,我扇你一个巴掌,打得面红耳赤。   “你们,你们……”吴老汉捂着心口,看陈三石和他家老五都打到了棺材那里去,原本明亮的蜡烛“唰”一下熄了,这不详的一幕,气得他心口阵阵发疼,赤红着眼大力猛拍扶手,冲站在旁边看戏的村民大声嚷道:“叫人,都给我去叫人,今日我要陈家人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你还我的女儿,你还我的女儿。”二舅母脸上挨了一巴掌,她毫不在意,红着一双眼瞪着吴婆子,她没有演戏,她是真的伤心,恨死吴家人了,任由别人拽她头发掐她腰扇她脸抠她胳膊,她纹丝不动骑在嫂子让出来的位置上,双手掐着她脖子,豆大泪珠砸在吴婆子那张养尊处优的脸上,“我好好的女儿嫁到你们家,你们咋就不让她出门,她做错啥了,咋就关着她。你们还我女儿,还我女儿啊,大丫,大丫,你在哪儿啊,娘来了……”   她那个单纯善良的女儿,被吴家、吴老二亲手杀死了。   想到女儿身上的伤,她恨得直掉泪,吴家这蛇鼠窝养出了吴老二那个腌臜人!她是吴老二的亲娘,她难辞其咎!   她怎能不恨,她恨不得掐死吴婆子,一个屋檐下生活,她咋可能不晓得大丫遭了什么罪。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同为女子,她咋能眼睁睁看着儿媳被折磨成那样,她是长辈啊,是婆母,她本可以帮一帮大丫的。   都是女子,都是妇人,她怎能视而不见!   她想吴婆子死,她也是这么做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她双手死死掐着吴婆子的脖子,看着她翻白眼,看着她从挣扎到脱力,喉咙里发出赫赫声,她甚至已经听不见周围的声音,木着脸,手下愈发用力。   直到她被几个人合力拉开,吴婆子翻着白眼趴在地上连声咳嗽,院子里骤然多了好些个陌生面孔,她儿子和侄子们被众人团团围住,无数张嘴开开合合,她甩了甩头,听觉才渐渐回笼。   嘈杂的声音钻入耳朵。   “这里是小沟村,不是你们陈家撒泼的地方!”   “你们吴家害死了我女儿女婿,我们陈家自不会善罢甘休!”   “好一个贼喊捉贼,老二是被谁害死的你们心里有数!还有陈大丫,她纵容娘家人谋害丈夫,我们吴家必不会放过她,识相的就把她交出来!”   “好你个吴家,果真被我诈出来了,我就说平白无故大丫怎会不与娘家联系,不出家门,我们来了这么久也不曾露面,原来是早已被你们暗中谋害!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们兄弟二人?吴老大吴老三,你们兄弟觊觎家产,看我女儿女婿不顺眼,于是先后害了他们夫妻,只要他们夫妻俩一死,二房就只剩下一个未长成的娃子任由你们搓揉!”   “你,你简直在胡言乱语!”   “我知道了,我知道为何这么巧了,定是你们看见我外甥跑来村里请接生婆,于是将计就计,一不做二不休害死了我女婿,顺势把锅扣到我外甥头上!”   “你,你……”   “只因近来除了我外甥,再无外人踏足村子,所以你们暗中谋害了大丫夫妻俩,再把杀人的脏水泼到我家头上,这样你们就能贼喊捉贼,不但遮掩了自家的腌臜,洗清了谋害兄弟的嫌疑,还用一句‘陈家人害死吴老二’来堵住我们的嘴!好你个吴老大吴老三,不但让自己衣角干净,还让我们陈家吃下这个哑巴亏!”   “……”   “你们,你们真是好毒的心思,好狠的计谋!”陈二舅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昨儿熬夜背了半宿的词,可算是找着机会吐出来。   本就是胡诌,咋高兴咋说呗,他觉得自己这会儿如有神助,嘴巴子贼溜,都不打磕绊!   他两眼含泪,望着堂屋里的棺材,悲痛欲绝道:“可怜我的女儿,是咋被害死的我都不知!她嫁到吴家多年,孝顺公婆,伺候丈夫,生子怀女,却连到死都没一副可以容身的棺材。”   “大丫,大丫啊,你的冤魂在哪儿啊,爹来给你撑腰了。大丫,你若是有啥委屈,夜里定来寻爹诉说,爹不怕!”   他捏着衣角,呜呜直抹泪,看得一众村民目瞪口呆,只觉事情扑朔迷离,闹不明白谁好谁坏啊! 第150章 150   ◎两声惨叫◎   吴老汉简直都要气死了。   外人不知晓, 他自己的儿子他能不了解?他们兄弟几个虽说不上兄友弟恭,平日里也多有矛盾,为着点炭火, 几个媳妇都能闹到他们跟前,整日吵吵闹闹,小摩擦是有,大的怨恨,如致人死地这种绝无可能。   他们也没这个胆子。   陈老二说的这些全他娘|的是在放屁!   以前怎就没发现他嘴皮子这么溜, 是非颠倒,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他只恨自己眼瞎, 当初怎就遂了老二的意,让他娶了陈大丫,还以为陈家势弱好拿捏,便是日后老二那点见不得人的癖好公之于众,也不怕压不下他们陈家人。   可谁曾想,陈家人竟是掰扯都懒得和他家掰扯, 连个说和转圜的余地都不留。   真就应了那句咬人的狗它不叫。   吴老汉气得不成, 见姻亲们都来了,整个院子被围得水泄不通,好些个村里人堵在大门口探头探脑,看这架势是全村人都来了。   吴老汉眼中闪过一抹阴毒,吴家能在小沟村立足,这些年可没少做善事宣扬好名声,不然就他家这半桶水的“地主人家”, 比不上正儿八经的地主老爷, 又比村里人家日子过得富足, 高不成低不就, 压不死村民,又招了不少妒恨,还能把日子能过得舒坦,这可全赖他们两口子这么多年的努力。   好名声的甜头他们尝了几十年,只需每年拿出些家中不要的陈粮帮村里的破落户度过寒冬,再大肆宣扬一番,一个年年行善的好人家,便是偶尔传出啥不好听的话来,乡下这群蠢货都只会认为是别人的错。   就说眼下,他说叫人,除了他家的姻亲,往年受他接济的破落户们都来了。一个又一个的汉子举着锄头严阵以待,他半点不怀疑,只要他一声令下,这群蠢货就会把锄头落在陈家人身上,杀人和饿肚子相比,后者更可怕!   粮食没白给,吃了他家的粮食,晓得像条家犬般护主,吴老汉眼中闪过一抹满意,看,这就是好名声的好处。   “任你陈老二嘴皮子再溜,说破天去,你看可有人信你?”   他冷笑两声,陈家人来得突然,之后突然发难,他愣是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半晌,如今冷静下来一琢磨,立马明白他们闹这一出是为啥,老二必不可能是自家人害的,村里人也没这个能耐敢翻他家院墙,老二又一贯会做面子从不得罪人,所以这事儿除了陈家人,再不做他想。   老二被杀只有一个原因,他那点折磨人的癖好被捅到了陈家人面前,这群混不吝的玩意儿一怒之下直接把老二杀了。   这事儿的关键,就在如今不知去向的陈大丫身上。   只要找到了陈大丫,任他陈家说破了嘴皮子都没用,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装疯卖傻找上门,图的不就是一个名声?   杀人凶手这个恶名,他家不乐意担,所有才闹了这么一出。   想通这些,吴老汉表情愈发阴鸷,不过就是床榻上那点事儿,陈大丫既然嫁到他们家,那就是吴家的媳妇,老二只是花样多了些,哪个汉子不是如此?她居然就敢联合娘家人谋杀丈夫,这等毒妇他必不会放过。   还有陈家人,今日这些人,一个都别想跑!   “自然有人信我,这世上总有心明眼亮的聪明人,不是人人都会被你们家伪善的面目骗了去。”   陈二舅看他那憋着坏的表情就晓得他这会儿怕是已经缓过劲儿来,他从没把吴老汉当成蠢货,之前闹那一出打的就是一个猝不及防的主意,让他们自乱阵脚,没空琢磨这些,来个先声夺人。   还是那句话,这事儿是闹给外人看的,不是闹给彼此看的。吴家是小沟村的半桶水地主,陈家亦是祖祖辈辈生活在大河村,便是眼下因着乱世,他们全家老小往山里钻,不在乎外头啥风声,但若是能捞个好名声,又咋乐意落个恶名?   毕竟这事儿说到底,是他家姑娘遭了大罪,还险些丢了命。   他们陈家是嫁女,不是卖女,纵使你吴家门第要高些,当初也是你们差使媒婆上门说亲,不是陈家上赶着要嫁女。都是泥腿子,老祖宗都埋在这片地,你家藏污纳垢险要害我家姑娘的命,我报复回来也是理所应当。   你想继续扮个良善富家翁,把所有恶名罪名丢给我家,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他就要把水搅浑,他要今日传出两种声音,他们陈家可以是杀人凶手,你们吴家也得是父母不慈兄弟不睦、互相残杀嫁祸姻亲的虚伪之辈!   两个老头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彼此的想法。   院子里,吴家人连同姻亲村民一脸虎视眈眈看着对面的陈家人,他们手中拿着各种各样的家伙什,啥扁担锄头镰刀,打眼一望,起码有个百十号人,乌泱泱都快站不下。   而在他们对面,陈家十来个人显得非常不够看。   气势一下便弱了。   “看在咱们曾经是姻亲的份上,只要你们交出陈大丫,让她给老二偿命,我可以既往不咎,咱们两家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吴老头眯着眼看着陈老二。   “我家大丫已经被你们害死了,她人都没了,你却还想着污她身后名,吴老头,你果然阴毒!”陈二舅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呸呸呸,求菩萨别见怪,千万别往心里去,他不是故意要咒闺女,把他的话当个屁放了吧。   “陈老二,你别把所有人都当傻子,既然好生和你说话你不听,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吴老头已经懒得和他动嘴皮子了,这里是小沟村吴家,不是大河村陈家,谁拳头大谁说话就好使的道理他奉行了几十年,今日也是这么打算的,一群泥腿子敢上他家闹事,真不知道他们咋想的,简直不知所谓!   “从你纵容那几个儿子害死我女儿女婿,还嫁祸给我家的那一刻,我们两家就已经结仇。”陈二舅冷嘲热讽,“一张好人面贴在脸上一辈子,也遮不住你那颗比茅坑还脏的心,我今日就掀了你家这蛇鼠窝,给我女儿报仇!”   说完便朝着吴老汉冲了过去,俨然一副老父亲为女出头的模样。   “嚯。”堵在吴家门口的村民见此倒吸一口冷气,妈耶,吴家这么多人他就敢冲啊,真是爱女心切。   围观半晌,他们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感觉哪边都有理。而且陈家人表现的不像是在扯谎,瞧陈大丫他爹这不要命的样子,家中有闺女,又疼爱闺女的汉子感触最深。   陈大丫活生生一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搁哪个当爹的能不着急?   别真是吴家人偷摸害死,再偷摸挖个坑埋了,再嫁祸给陈家吧?   小沟村也不是人人都和吴家交好,也有明眼人看出那老两口的把戏,若真这么良善,咋年年农忙都叫别人给你家白干活?佃户都没这么惨,吃你一袋陈粮,全家一年的劳力都搭了进去。   跟奴仆似的,招招手就唤来了。   围观村民们就见陈大丫他爹像头蛮牛一样冲过去,瞬间就被吴家人拦下,年轻汉子可不管你上没上年纪,抓着就是一通锤。陈三石早在爹冲上去的瞬间,立马紧随而上,这回才是真正的干架,先前那算个啥,连个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敢打我爹,老子打死你!”他冲上去一拳挥在打他爹的汉子脸上,打完这个,抬起就是一脚踹在另一人身上,他打起架来全然不顾自己,看见躲在旁边使阴招的吴老四,他冲过去一脚把他踹倒,随后整个人不要命地压在他身上,不管身上落下多少拳头,鼻血都被打出来,他就跟没知觉似的,紧绷的拳头一拳拳砸向他,砸塌他的鼻梁,砸掉他的牙齿,一双眼血红癫狂。   陈大石找到举着锄头的吴老大,趁着他没反应过来,抬脚踹在他后腰上:“你奶奶的,当着你爷爷的面就想使坏!”   吴老大踉跄两下刚站稳,一个硕大的拳头便迎面砸来,疼得他嗷呜出声,感觉鼻子都被砸烂了,张口就骂:“草|你|娘的!”   “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陈二牛指着他骂了一句,此时有两个面容漆黑的年轻汉子举着扁担朝他砸来,他径直抬手接住,虎口的阵痛让他咬紧了牙龈,这两人显然不是吴老大这样的草包,这力气,没耕个十年八载的田哪能炼出来啊。   “是不是男人,居然搞偷袭。”他也不是好欺负的,骤然攥紧扁担,猛地一拉一撞,那黑汉一个没防备胸口被扁担杵个正着,疼得他弯下腰嘶嘶倒抽冷气。   陈二牛还没来得及得意,又是好几个汉子朝他扑过来,一下把他压到了地上,数不清的拳头砸在身上,给他打得火气上来了,拳头砰砰往人脸上砸,也不管谁,只要不是自己人,那就全是敌人。   陈大舅和卫老头也在和陈家的姻亲们干架,谁都不认识谁,逮着人就是一通打,吴家打他们,他们打吴家,卫老头这个瘸子看起来最好欺负,但朝他来的下场最惨,敢冲他使镰刀挥斧头的,最后伤口都会落在自己身上。   和陈三石他们这群血气旺盛的年轻人不同,他们往死里打还不要命,动静闹得大,看着便叫人心肝胆颤。老头们要克制些,打得比较温和,譬如直接抢了对面的扁担和别人的武器互殴。   只有陈二舅那个一心要给闺女出气的不同,他这会儿已经穿越了人群,成功摸到吴老头的衣角,赤红着眼一个猛子扑上去骑在他身上,压着他在地上猛揍。   “我的牙!”吴老汉触不及防被扑个正着,两拳落在脸上,立马感觉口腔里有啥硬硬的,混着血唾沫吐出来,才发现是他那颗金贵的镶金牙。   他顿时怒了,双手猛地掐住陈老二的脖子,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一翻身把他压在地上,张着漏风的嘴骂道:“你他娘|的陈老二,老子要杀了你!!”   “谁杀谁还不定!”陈二舅一脸鼻青眼肿,手掌撑着他的下巴,手动帮他闭嘴,在地上挣扎了半晌,再次占据高位骑在他颤动的肥肉上,他冷着眼,冲着底下那人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一声,特响亮。   汉子家挥拳打脸,和扇巴掌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意思,他现在就是在故意侮辱吴老汉。   一个又一个巴掌甩在他那张肥硕的脸上。   汉子家打架沉默无声,只有拳拳到肉,婆娘家那头却是又打又骂,啥话脏骂啥,问候你十八辈祖宗的同时还不忘揪着你头发抓脸,动静大得很。   混乱的群殴,正好遮掩了陈二舅的声音,他扇一巴掌,就低声说一句:“叫你不教好儿子。”   啪!   “养了个腌臜玩意儿出来祸害人。”   啪!   “你儿子死了,我闺女却好生生活着,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啪!   看着吴老汉肿胀难看的老脸,他仰头,突然大声哭嚎道:“吴老汉,你还我大丫命来,还我女儿命来啊!”   这嗓子穿透力老强了,中年汉子悲戚啊,堵在门口的村民都忍不住扯衣袖抹泪了。咋能怪陈家人打上门呢,虽然同为一村人,这般眼睁睁瞧着不好,但,但人家也是一片慈父心肠啊!   哎。   吴老头都他妈震惊了,没想到事到如今他还能搞上这么一出:“你,你……”   “啪——”陈二舅骑在他身上,不想听他说话,反手又是一个大嘴巴子,把他嘴里剩下那颗镶金牙也给抽了出来。   吴老汉像条离了水的肥鱼在岸上一个劲儿扑腾,却撼动不了分毫。   吴家人前赴后继试图去救吴老汉,然而但凡有一个人靠近,就被那个高大威猛的汉子或踢或扔,一群人愣是无法靠近他分毫。   他们都快绝望了,头一次觉得自己就跟小鸡仔一样任人拿捏。   卫大虎没有加入混战,他就盯着二舅和三石,这父子俩是铁了心要和吴家人肉搏一番,被打得鼻青脸肿反而愈发勇猛,尤其是三石这小子,今儿有点让他刮目相看,凶得很,吴老四被他打去了半条命,这会儿只剩半口气躺在地上。   他这会儿又找上了吴老五,瞧着已有颓势,毕竟前头已经消耗了不少力气。   他帮着二舅和三石扫清下黑手的,抽空还瞅了眼大舅母和二舅母,二舅母正在和吴婆子撕扯,大舅母则和一个脸生的婆子干架,估摸是吴家的姻亲,凶得不得了,头发都扯散了,嘴里骂骂咧咧全是器官亲属之类的脏话。   大嫂和吴招娣则和吴家几个媳妇扭打在一起,旁边还有好些个妇人在朝她们下黑手,吴招娣在村里时就是个干架好手,她力气大,愣是没落啥下风。   至于他爹和大舅,大舅还罢,他爹就有点浑水摸鱼了。   就是摸得不太轻松,老瘸子啊,瞧着就好欺负。   “我操|你奶奶的,去死吧!”吴家大女婿攥着一把砍刀从灶房冲出来,看着再次把吴老五压在地上打的陈三石,他对着那小子的后背举起刀便要砍。   “儿子!”相隔不远的陈二舅目眦欲裂,一把丢开吴老汉,脚一蹬便要扑过去。   一道白光闪过,陈三石听见爹惊恐的叫喊声,他停下挥拳的动作,侧首便对上吴家女婿狰狞的面容。这些日子在山上练习劈砍的反应,使他下意识往旁边一躲。   也就是这时,一只血淋淋的手掌掉在了地上。   “啊——”   “啊——”   两声惨叫,吴家女婿捂着齐根断裂的手腕,吴老五捂着被菜刀割断的裆部,而在他们不远处,一把寒光湛湛的刀插在地上。   “滴答”,一滴鲜血滴落在地。 第151章 151   ◎是我的手!◎   意外来的太过突然, 乱战中的众人齐齐停下动作,扭头望向发声处。   吴家大女婿握着被削断手掌的手腕,一张脸惨白如纸,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滴滴滑落,他哀声惨叫,看着削得比木桩子还整齐的手腕,低头四处找自己的手掌:“我的手,我的手!”   他跪在地上, 撅着屁股想去捡自己的手,就见落在地上的手掌被捂着裆连连打滚哀嚎的吴老五一脚踢开, 血迹混着泥土,好似办杀猪酒时被屠夫随手砍下来丢在地上的猪蹄,回头洗洗便能丢锅里。   吴大女婿见此连声嚎叫,他跌跌撞撞膝行过去,手肘撑地,伸出完好的那只手正要去捡, 一条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黑狗张嘴一叼, 先他一步叼住,美滋滋冲他喷出两口热气,尾巴摇得贼欢,扭头便钻进了人群。   “啊——”吴大女婿见此绝望惨叫,“旺财,旺财你回来!那是我的手!不是肉骨头,是我的手!!”   比他叫得更惨的是吴老五, 他捂着儿孙根痛得死去活来, 手掌一片濡湿, 他不敢看, 生怕看见血,也怕不紧紧握住根,根就断了。他痛到已经失去知觉,他不晓得自己捂的是空裆还是实裆,听见大姐夫的惨叫声,吴老五一边嚎痛,一边咒骂他:“杨大郎我操|你大爷,我要杀了你!”   “我的手!!”   “我要杀你了!!”   周围一片寂静,汉子们看见满地打滚的吴老五,只觉得□□凉飕飕的。杨大郎的娘最先反应过来,她一把推开大舅母,顶着被拽散的头发哭嚎着去找狗:“啊啊啊,旺财,旺财你不准吃我儿子的手!”   和二舅母扭打在一起的吴婆子也回过了神,她顾不上女婿的手,看着地上痛哭流涕的小儿子,大叫一声“老五”,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脚踢开二舅母,手脚并行爬到小儿身边,看见他指缝里溢出来的血迹,只觉头晕目眩,白眼一翻便倒在了地上。   她儿子变成太监了!   “老婆子!”吴老汉没了两颗镶金牙,一张脸钟得像被马蜂蛰过,整个人狼狈不堪,哪儿还有往日里的气定神闲,这会儿再不像良善富家翁,在地上造得灰扑扑一身,和村里那些个农家老汉没啥区别。   看见在地上打滚的小儿子,他眼神好啊,一眼便瞧见了那把染血的砍刀,还有小儿子被割破的□□。   他脚步打晃,捂着眩晕的脑袋,望着被包围在人群中的高大汉子,抖着声道:“你,你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行凶!你还敢说老二不是你杀的,这就是证据!”他指着插在地上的那把大刀。   泥腿子们哪儿见过这种刀啊,见过的家里粮仓都被抢空了,估计周家村和李子坝的人比较熟,为首的土匪手里拎的就是这种。   可能有点区别,但他们瞅不出来,就觉得寒光湛湛,骇人的很。   原本还在和陈家人扭打的吴家亲属,就跟见了鬼似的,一下蹦出老远。   “这下任你们说破嘴皮子都没用,哈哈哈……”吴老头笑得有点癫狂,顾不上还在地上打滚的小儿子,恨不得立马就把杀人的帽子扣到陈家人头上,“就是你,我儿子就是你杀的!”   堵在大门口的村民伸长脖子往里瞅,哎呀咋了这是,咋突然就不打了。   里头人太多,他们愣是没瞅清楚发生了啥,就听见吴老五和杨老大齐声惨叫,然后吴家养的那条出了名的吃里扒外的狗叼着啥屁颠颠跑了,紧接着便是杨老大和杨婆子跌跌撞撞跑去追它。   他们心痒的不成,挤在前头的村民干脆挪进了院子,反正这会儿没人注意他们。   陈二牛冲兄弟们使了个眼色,陈大石等人原本还在和吴家人肉搏,这会儿一脚把压着自己的人蹬开,连陈三石都顶着鼻青眼肿的脸摇摇晃晃站起身,几人走到卫大虎身旁不远处,一把薅开背篓里在路上折的树枝,一人从里头抽出一把大刀。   四个汉子,四把大刀,把在场所有人骇得连连倒吸冷气。   “嚯。”悄咪咪挪进院看热闹的村民吓得当场后退,妈耶,这伙人啥来路,不会是土匪假扮的陈家人吧?!   “土匪,土匪进村了!”人群里有人惊恐喊道。   卫大虎对外头的动静充耳不闻,他走过去一把抽起插在地上的刀,举起来对着吴老汉,咧嘴笑道:“老头,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啥。”   “就是这把刀,你就是用这把刀杀了我儿子!”吴老汉仿佛发现了真相,指着他跳脚大笑,显然经了陈二舅一番耳光伺候,他脑子已经被抽坏了,整个人颠里颠气的。   “大老爷判案都讲究个人证物证,没得你这么张口就来,全凭自己猜想。”卫大虎都不稀得看他发癫的模样,瞅了眼兄弟们,一个个形容狼狈,就是这埋汰样,握着大刀反倒更添煞气,怪唬人。   他看着围着他们的吴家人,朗声笑道:“还好老天长眼,没叫你吴家人坐上当官的椅子,不然还不晓得世上要多添几条无辜人命。”   “噗嗤。”外头不晓得是谁忍不住笑出了声。   吴老汉气得脸色发青,仍旧没放过他:“寻常人家咋可能有这种武器,你,你是不是和土匪有勾结?!”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对,对,没亲眼看见他杀人咋了,如今十里八村的人最恨的就是土匪,尤其是周家村和李子坝的人,只要把他和土匪扯在一起,陈家在定河镇再无立足之日!   他越想越激动,跳起来指着他,铿锵有力道:“好啊,我说为啥土匪认准了我们定河镇,原来是因为有内奸!你们陈家就是土匪安插在十里八村的奸细,难怪大河村安然无恙,原来是因为里面有人!”   “老头,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卫大虎都无语了,忍不住瞅了二舅一眼,这老头不会被你打傻了吧,“小沟村也没被土匪光顾,你们吴家还是村里最肥的那头羊,至今没有被抢,咋地,你家在土匪窝里安插的有内应?”   “放你娘|的狗屁!”吴老汉扭头看向他家大门口,冲那群缩头缩脑的村民吼道:“他们是土匪,这是全村的大事儿,你们快来把他们抓起来!抓了他们再仔细审问,我们小沟村抓到了奸细,日后谁都不敢再小瞧我们!”   村民们有些畏惧地看着卫大虎他们手里头的刀,犹犹豫豫不敢向前,这,这,他们真是土匪啊?   “你说谁是土匪呢?!”陈二牛怒目瞪他,没得这么侮辱人的!   “你他丫的才是土匪!”陈大石骂骂咧咧,撸起袖子就想干他丫的。   “我们振远镖局走南闯北,路上遇到劫匪是常有的事儿,随身携把刀咋了?”卫大虎一脸正气凌然,“不信你们去大河村问问,近几个月我大舅二舅家是不是关门闭户,全家老小全不在家中。我这个当外甥的没啥大本事,听闻朱屠夫年轻时在外头闯荡过几年,回来就在镇上开了猪肉铺子,我家是猎户,家中只有两亩薄田,娶了媳妇咋能让她跟着我过苦日子?这不,偶然间在县里结识了咱们镖局的大当家马六,他看我体格强壮有两分本事,便带着我四处走镖。前头我们镖局接了笔大生意,镖局里差人,我就带上了舅舅两家,又说情邀了舅母嫂子们帮着煮饭洗衣,全家一起赚两个辛苦钱”   有理有据胡扯一通后,他用刀尖指着吴老汉的鼻子,愤怒道:“若不是家中没有人,我表姐和表姐夫怎会被你那几个儿子合伙暗害!若不是你们欺人太甚,我们又怎会刀剑相向,是你们吴家一再逼迫,仗着人多欺辱我们,我们都没打算对你们动刀子,结果你大女婿不讲武德举刀想杀我弟弟。现在,是你们逼我们的!”   陈三石吸溜了一下鼻血,都被他说得热血沸腾了,他啥时候去走镖的,他咋不知道呢!   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的村民立马不动了,是哈,人家带着刀,若真是土匪,咋还和你肉搏啊。   瞧这一个个鼻青眼肿的,有刀不使是为啥?是心里还念着吴家是姻亲!结果吴家人做事不地道,说漏了嘴,这才惹得陈家人动刀。   至于是不是镖爷,回头去大河村问问就晓得了。   主要陈家汉子们瞧着老实巴交的,不像传闻中凶神恶煞的土匪,和吴家不对付的人家心里天平一下子便倒向了陈家。   卫大虎发现小沟村村民的表情,心里还有啥还不明白的,他咧嘴笑了笑,落在吴老汉眼里却气得发慌,狗|日的陈家人,是他小瞧了他们!他深吸一口气,还想继续指认,便见站在他身后的陈大石几人对视一眼后,冲上去对着他家就是一通打砸。   噼里啪啦响,这次却没人敢拦着他们,就连那些被吴老汉称作“家犬”的破落户都一脸畏惧地看着他们手里的大刀,不敢想之前他们还把人摁在地上揍。   陈三石晓得吴家哪房人住哪间屋,他握着刀,见到啥金贵的就往地上砸,啥茶杯瓷碗花瓶,他一张脸冷得出奇,他姐被锁在杂物间里不是一日两日,是好几个月,这么长的时间,他不相信吴家人啥都不知道。   冷血,统统都是冷血动物。   他举着大刀砍向吴老汉和吴婆子床上的金贵被面,一脚踢翻衣柜,刀尖刺向里头他认识或不认识的物什,满屋子羊毛棉花翻飞,有金子银子落在地上,他视而不见,反手便把梳妆台上的铜镜挥到地上。   吴老大兄弟几个上前去拦,被他一脚踢开,每回他来吴家看他姐,吴家人就用穷亲戚上门打秋风的眼神看他,明明他回回上门都没空着手,拎鸡抓鸭,就是不想姐姐在婆家面前丢脸。   可就算如此,吴家人依旧看不上他们,私下嘀咕他家穷酸,嘀咕他穿着埋汰,嘀咕他言行举止不文雅,嘀咕……   陈三石举起刀,他被吴家人好几个汉子压着打没哭,想到他姐在吴家过的这几年苦日子却忍不住掉眼泪,此时看着曾经嘲笑他姐是破落户人家的女儿的吴老大,他二话不说举刀就刺,泪流满脸哭嚎道:“谁稀罕你们家,一家坏坯子,看不上就别上门提亲啊,娶回去又下黑手折磨,没得这么糟践人的,你们吴家早晚要遭报应!”   吴老大没想到他真敢下手杀人,骇得屁滚尿流,衣角仍旧被划破了。   几间屋子接连响起打砸声,吴老汉跪在地上连声咒骂哭嚎,周围的亲属却碍于陈家人手上的刀不敢上前阻拦。   “你们怎么敢,怎么敢啊!”   “住手,通通都给我住手!”   “你们等着,你们给我等着!!”   “你娘了个登的老货陈老二,赶紧叫他们住手!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他娘的倒是叫他们住手啊!!”   吴婆子就是在这档口醒的,睁开眼便看见陈家人这间屋子进,那间屋子出,跟土匪一样来回打砸,她气急攻心之下,大叫一声“我的屋”,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白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第152章 152   ◎和离书◎   直到砸无可砸, 满屋子狼藉,陈二牛几人才气喘吁吁从屋子里出来。   卫大虎握着刀,抱臂看着骂骂咧咧的吴老汉, 四周鸦雀无声,围观村民和吴家姻亲们大气不敢喘。谁能想到啊,攀高枝的破落户陈家膀子居然这般硬,他们真敢砸啊。   环视一圈,无人说话, 卫大虎见此冷声道:“谁若真当我陈家好欺负,这就是下场。”   “如今我姐下落不明, 生死不知,她虽是吴家妇,但更是陈家女,姑娘家嫁人在婆家糟了难,自有娘家父母兄弟为她出头讨回公道。吴家家宅不宁,公婆不慈, 兄弟不睦, 姑嫂不亲,至今日起,陈吴两家永世不结亲,不过一条桥,不走同条路,后人世代铭记。”   说罢,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元宝, 看向站在大门口的村民:“村中可有识字会写的人家, 帮忙写个和离书, 这五两银子便予你做个酬劳。”   五两银子写和离书, 好大的手笔!   站在门口的村民你看我我看你,倒是愈发相信陈家人行事磊落,看,他拿着刀都不带强迫的,花钱呢!   “有有有,周二公是个老童生,他会写字!”有个年轻汉子连忙举手道。   卫大虎便把银子递给三石,陈三石拿着银子便要去找那个年轻人,却不想那人见着他便往后头缩。   “把刀放下。”卫大虎叮嘱了句,陈三石点头,顺手把刀递给了他爹,然后走到人群中一把拽住那个年轻人,叫他带着去找那啥周二公。   “我不同意和离!”家都被砸了,村里人看他的眼神也怪怪的,吴老汉顿觉大势已去,今日被陈家人牵着鼻子走,已经丢尽了老脸,这事儿必不能让他们如愿,他恨恨道:“陈大丫生是我家的鬼,死是我家的魂,只要我不同意,她就永远是我家的人!她是老二明媒正娶娶回来的婆娘,和离不是你一个人说了就算!”   卫大虎都懒得瞅他:“你家都把我姐害成啥样了,如今还想拘着她?凭啥?凭你是个老菜帮子我不敢打你?”说完抬起一脚便踹向他的心窝,吴老汉感觉自己都飞起来了,直到砸在地上,痛得半天起不来。   杀人就算了,不是啥善良不善良的说法,就是这事儿冤有头债有主,这群人顶了天算是个帮凶,吴家二老罪过最大,生了个腌臜玩意儿还没教好。吴老二已经死了,吴家被砸得稀巴烂,吴家兄弟几个背上恶名,吴老五祸从天降被他姐夫嘎了子孙根,他姐还活着,拿个和离书,从此和吴家一刀两断再无关系。   这事儿到这就能了结了。   至于日后,卫大虎挠着下巴想,就得有劳小沟村的婆子婶子们多嚼嚼舌根,帮着宣扬宣扬了。   “大虎?”陈二舅看了眼二房所在的位置,一脸蠢蠢欲动。   卫大虎点头:“您和二舅母可还记得当年姐陪嫁的嫁妆?估摸着都在杂物间呢,自个找去吧。”   二舅母早等不及了,闻言拉着大舅母便跟在男人身后疾步去了杂物间,吴家人想拦,被陈二牛挥刀挡住去路。   杂物间的门锁着,陈二舅举起刀便是一通砍,待进了屋子,二舅母看着里头那张狭小脏乱的床榻便忍不住抹眼泪,多冷的天啊,闺女还怀着孕呢,一个行动不便的妇人居然被丢到这儿自生自灭,吴家真是好狠的心!   这会儿不是伤心的时候,她抹了一下鼻子,蹲下身找了片刻,从角落里拉了好几个箱子出来。当初闺女出嫁,箱子都是现打的,就这一个姑娘,嫁的还是门第高的吴家,他们夫妻也担心丢了闺女的脸面,硬是掏出家底置办了好些东西。   当然,这点嫁妆在吴家眼中啥都不是,箱子都被随手扔在杂物间积灰。   头一个箱子打开,里头是两床叠得整整齐齐的鸳鸯被面,鸳鸯是去镇上找厉害的绣娘亲手绣的,用的都是好面料,整整两床呢。   另一个箱子里则是四件厚实的过冬衣裳,针脚密实,里面塞满了松软棉花。闺女成亲那会儿正是冬日,这四件衣裳是她亲手做的,大丫那两件有穿过的痕迹,男子那两套瞧着还是新的。   吴老二竟是没瞧上。   原本这些早有痕迹,只怪她粗心大意没仔细琢磨,还以为女婿回回上门都贴心,又是拿肉又是拎蛋。现在回想起来,她们回回上吴家也没空着手,外人说他家受了吴家多少恩惠,其实仔细算下来真没有,都是人情往来,没谁单方面吃亏。   只是以前放大了女婿的孝心,看低了自家的付出,才叫外人逮着话说,他们没反驳罢了。   第三个箱子是一些日常的生活物品,啥针头线脑剪子之类的,没啥好看的。   还有一个衣柜,当初花了一两五钱银子打的,还雕了花,没想到这个也在杂物间。二舅母看得直掉泪,她上回来衣柜还在他们的屋里,这衣柜显然是才丢进来的,想到闺女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陪嫁衣柜,心里不晓得多煎熬,她就心疼得受不住。   最后是一些首饰,一对金耳环,一个银镯子和一个银戒指。金耳环是吴家的聘礼,银镯子是他们两口子去镇上的首饰铺子买的,银戒指则是二舅母嫁人时她亲娘私下偷摸塞的,当时大丫哭得厉害,她也舍不得闺女,便把藏了一辈子的戒指给了她。   另外还有几两银钱,二舅母会侍弄菜,每年冬日她都会把菜挑去镇上卖给大户人家,钱就是这些年一点点攒下来的。   如今剩下的嫁妆,箱子便不说了,拿不走,费劲儿。衣柜也带不走,走山路大件的玩意儿不好带。至于首饰,金耳环和银戒指大丫都戴着,簪子在第三个箱子里,还有几朵珠花,至于银钱,这些年估计也花了。   他们夫妻俩翻看嫁妆时,大舅母不知从哪儿翻出一个大背篓,进山拾掇被褥她都习惯了,陪嫁的被面面料好,她在杂物间里一阵翻腾,找到一块破布和一根麻绳,用布垫着背篓,把被褥和衣裳一股脑塞进去,妯娌两个一个摁着背篓,一个捆绑麻绳,不一会儿便垒了高高一摞。   箱子空出来,陈二舅挥刀便砍,哐哐一顿乱砍,全给砍成木材。还有衣柜,什么雕花不雕花的,全给砍了。   他都想掏出火折子一把火把这碍眼的木料全给烧了,但想到他们掏个刀吴老汉都能琢磨到土匪那头,他若是再烧间屋子,那老不死的怕不是要颠到笑出牙花子,摁死那夜的火是他们放的。   必不给他这个机会!   “还有没?”大舅母问道。   “就这些。”二舅母摇头,她蹲在地上双手攥着背绳,一个借力便把背篓背了起来。被褥用的都是好布料,塞的都是好棉花,虽然占地儿,但真不咋重,能背动。   他们出去后,陈三石也拿着和离书回来了。   卫大虎倒是想检查一下,但不认字啊,捏着薄薄两张纸抖了抖,斜眼瞅三石。陈三石也不识字,他挠了挠额头,以手挡唇低声道:“老头看着挺和气,他家还有儿孙辈,我认准了地儿,若是有啥不对的,咱就去把他家砸了。”   正经使了银钱的交易,老头若敢坑他们,他们有理找他家麻烦。   卫大虎伸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出来一趟长本事了,张嘴闭嘴就是砸,和气些,咱可是好人家。”   陈三石点点头,就见他嘴里说着好人家的表兄,径直走到吴老汉跟前蹲下,一把抓住他的手在刀刃上飞快划了一下,吴老汉都没有感觉到痛,潺潺流血的手指便摁在了和离书上。   “你这是强迫!”吴老汉使劲儿挣扎,倍感屈辱,“我不认!”   “手印都摁了,我管你认不认。”另一张也摁完,卫大虎又去了吴婆子面前,捏住她的手指划了条口子,狠狠摁在两张和离书上,“等日后世道平了,陈家就拿着这张摁了手印的和离书去县衙办理相关手续,无论是律法,还是名义上的关系,自此刻起,陈大丫和吴家再无任何干系。”   说完,他把两张和离书递给二舅,陈二舅毫不犹豫伸手在刀上割了条口子,染血的手指往上头一摁。二舅母早就等不及了,在他割手的时候,便把手指伸到嘴里狠狠咬破,纸张递过来后,她立马往上头一摁。   “这样就可以了吗?”她把和离书递给大外甥,还有些不放心。   “可以了。”卫大虎只接过一张,另一张让她自个留着,二舅母便小心翼翼把和离书折叠好塞入怀中,伸手拍了又拍。   一式两份,一份陈家妥善保存,另一份被吴老汉当场撕成了碎片,扬了满天纸花。   看着咧嘴直乐的前亲家两口子,他瞪着双眼癫狂怒吼:“你休想,陈大丫就算死也是我吴家的媳妇!她做鬼都姓吴!”   “做你的春秋大美梦去吧!”陈二舅冲他呸了一声,扭头看向摆在堂屋里的棺材,肚里坏水直冒,大石他们哪儿都砸了,唯独落下了堂屋。要说今儿有啥不满意的,就属为了做戏把吴老二的名声给维持住了,如果能把吴老二的棺材弄走,回头随便找个地埋了,不让他享受后人香火,一辈子做个孤魂野鬼,这事儿才叫完美呢。   老人看重身后事,喜欢孝子贤孙,图的是啥,不就是年年那几炷香么。   孤魂野鬼无人祭拜,做鬼都要挨饿被欺负。   “吴老汉,既然你不心疼老二,害得他们二房家破人亡,不如把老二交给我,他是我的好女婿,身后事自然该我来办。”陈二舅一脸认真,把坏心思遮得严严实实,“你放心,我们两家虽已结成死仇,但我不会把怨气撒在老二身上,我会给他选一个风水宝地年年祭拜,不叫他做鬼也没爹心疼。”   这话说的,围观村民连连侧目啊,内心深处甚至对他生出了一丝钦佩。   吴家都害得他闺女生死不知了,冤魂还知在哪儿飘荡呢,他心头居然还惦记着女婿。   陈家人敞亮啊!   “滚!你们现在就给我滚!滚出我家!”吴老汉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气得直拍腿,“滚!”   陈二舅还想争取一下呢,正要劝说,在村头放哨的几个年轻汉子满脸慌张跌跌撞撞跑进来,其中一个一脚踢到门槛上摔了个狗吃屎。   “来了……”   跌倒那人顾不上嘴巴磕出血,手忙脚乱爬起来,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跺脚拍腿,紧张焦虑急促到脸色惨白:“兵,兵爷……”   卫大虎心头“咯噔”一下,想到啥,脸色顿时一变。   “兵爷们来抓人了!” 第153章 153   ◎兵爷进村抓人◎   一口气喊完, 他随后在人群中找到自己爹和兄弟,顾不上瞬间骚乱的人群,冲过去一把拽着他们的手便开始跑。   “大柱, 大柱你说清楚,兵爷是往我们村来了吗?!”   “是不是来我们村,到底是不是啊?”   “人多不多,你们看清楚没有,是兵爷还是土匪?”   原本挤在门口看热闹的村民顿时一窝蜂往外头跑, 你踩我脚我撞你肩,人群瞬间混乱。   有那瘦弱些的被撞倒在地, 无论如何呼喊,都没人伸手拉她一把,无数双脚踩在她的身上脚上,痛呼声被邻近村头的马蹄声掩盖,尘土飞扬间,竟一时分不清来人有多少。   惊恐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 前一刻还在悠闲看别人家热闹的村民, 这一刻已是无头苍蝇,只晓得迈开双腿不要命的跑,往家里跑,往山里跑,往水井里跳,往水缸里钻,往柴垛里藏……   被爹丢在原地的娃子仓惶四顾, 只晓得仰头大声嚎哭, 一声声爹爹爹, 都唤不回瞬间便跑得没影的汉子。   “三娃子, 谁看到我家三娃子了?”一个老妇人流着眼泪边跑边叫儿子,她是寡母,大儿早年出意外没了,二儿前年服徭役得罪了差爷被抽了一顿鞭子,都没抗过夜就没了。眼下就剩个今年正准备说亲的老三,老三先前跑来吴家看热闹,这会儿人太多,她一时竟找不着。   “牛儿,你别管爹,赶紧跑,赶紧跑啊!”一个腿有些瘸的中年汉子推着一个劲儿拽自己的儿子,老泪纵横,把自己的手死命挣脱,猛地一推他,把他推出老远,“别回头,跑,往山里跑,去地窖里待着,谁叫都别出声!”   “爹!”那儿子一脸苍白,被人群裹挟着,一时不能挣脱。   今儿吴家办丧事,村里大半都来了,后头陈家人打上门,剩下那半也跑来凑热闹,可以说村里九成的人都来了吴家,树上挂着好些个爱看热闹的少年。   坐的高看得远,骑坐在树枝上的少年举目望着尘土飞扬的村头,竟是一眼望不到头,打头的几人骑在马上,身上穿着兵爷才会穿的衣裳,腰别大刀,眸如寒星,临近村子时,他们默契十足分散开来,一小队十来个人,竟是朝着四面八方而去,是要堵住进山的路。   少年面色发白,一个不稳直接栽倒在地,顾不上疼,他手忙脚乱爬起来,在骤然拥挤的人群里找到的亲爹,父子俩凑头后拔腿便跑。   “爹,他们去堵后山的路了!”   “可看清楚有多少人了?”   “估摸着有几十个。”少年一脸着急,想要往家的方向跑,被他爹一把抓住。   “娘和小幺还在家里!”   “兵爷不抓妇人和娃子,小幺才五岁,没事儿。”当爹的死死拽住儿子的手,因为紧张一颗心跳得特别快,仿佛要蹦出胸腔,他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快选了几条最快进山的路。骤然间听闻兵爷来了,大家伙第一反应都是往山里跑,他们村进山路有好几条,常年走的就是村尾那条,听儿子的意思,兵爷们是有备而来,这回来的人不少,还派人特意去堵村尾那条进山路。   越是紧张,越是不能着急,他原地转了两圈,在儿子高声催促下,一跺脚,拉着他和人群背道而驰,朝吴家后院跑去, “走这边儿,别往前头去,我记得吴家后头是周家,周家后院再往前走些就是坟岗,那里有条进山的小路,咱小心些,先进林子再说。”   卫大虎一把拉着就要随大流跟着跑的陈二牛,指了指那对狗狗祟祟的父子俩:“跟着他们。”   二舅母背上的背篓已经被陈大石接了过来,一行十来人,目标实在大,若是就这般跟着人跑,跟箭靶子没啥区别。   卫大虎低声道:“咱们对小沟村不熟,村口已经被当兵的把持,往前走就是撞他们手里,那汉子瞧着靠谱,咱先跟着他,见势不对再想办法。”只要进了山,就如猛虎归了林,别说几十个兵爷,就是百来个也捉不住他们。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一条安全的进山路。   从来都是汉子们走在后头,但这次,大舅母她们默契地落后一步,把他们推到前头,吴招娣甚至还有心思调笑:“若是兵爷追来,我们给你们拖住,别回头,你们跑就对了。”   陈二牛看了眼媳妇,晓得她这会儿在强颜欢笑,额头上直冒的冷汗早就把她出卖了。他瞧着心疼,倒也没有推让,兵爷下乡来抓壮丁,妇人确实是最安全的,她们不在被征的要求里。   一行人行动迅速,紧紧跟着那对父子绕去了吴家后院。   就在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墙角时,一群兵爷驱马进村,为首的兵爷一拉马绳,马蹄悬空半晌后落在地方,他抽出腰间的刀,驱动马朝着看着四散逃跑的村民,厉声道:“辰王有令,青州上下年满十四、未满四十五的男子即刻响应征兵,违令者格杀勿论!”   说罢,他抬手一挥,一队十人左右的士兵四散而开,俩人守着村口,六人抽出腰间佩刀去追逃跑的村民,剩下俩人从村头第一家开始抓人。   他们态度极差,先是大力拍打几下木门,见没人开,随后抬脚便踹。门开后,不顾屋内瑟瑟发抖的老头和吓得哭不出声的娃子,二人上前一脚踢开院子里的簸箕,面容凶恶,不像兵爷更像土匪:“家中几口人?你有几个儿孙,今年是何年岁?户籍拿出来与我一观!辰王殿下发布征兵令,青州上下,凡是符合年岁的男子全部应征,家人若敢包庇,罪同抗命,可就地格杀!”   老头吓得抱着孙子嚎哭:“我家只有我和孙子二人,我今年已满五十六,孙子才六岁,都不在应征要求里。”   “户籍呢?户籍拿出来!”兵爷可没这么好忽悠,见他埋头抱着孙子哭,磨磨蹭蹭就是不去拿户籍,冷笑一声,拿着刀便绕着院子走了一圈,见柴垛堆里露出一截没藏好的衣角,他举刀便要刺,把老头骇得面无血色,腾地一下站起来,哭嚎道:“不能刺,不能刺啊!”   躲在柴垛里的汉子浑身一抖,满头大汗正不知如何是好,兵爷便一脚踹开柴垛,伸手揪出藏在里面的人,抓着他的衣裳便丢到了门外,另一队才进村的士兵不顾汉子的哭叫求饶,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上前便把人拖走了。   “儿啊,我的儿啊……”老头跌跌撞撞从屋里追出来,院子里是孙子的哭叫声,看着被抓走的儿子,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嚎啕大哭。   “爹,爹……”被抓走的汉子挣扎着回头,脸色灰败,一个劲儿叮嘱,“好好照顾身子,娃就交给您了,交给您了啊——”   老头坐在门口失声痛哭,回不来了,他晓得被抓走的儿子回不来了啊。   他家在村头,兵爷骑着大马速度快,儿子前些日子被锄头剜到了脚,行动不便来不及跑,就躲进了柴火堆里。   可谁晓得,谁晓得啊。   小沟村里尖叫求饶痛苦声此起彼伏,慌不择路间藏进水缸里的汉子因憋不住气腾地站起来,正好和抱臂站在水缸旁的士兵来了个正面相对,不待他求饶,士兵挥动刀柄砸向水缸。   “砰”一声脆响,水流一地,浑身湿漉漉的汉子被揪着领子拽出来,原本因畏惧而缩在角落里得婆子顿时哭嚎着扑上来:“你们不能抓走我孙子,他今年刚成亲,孙媳肚里怀着娃子,孩子不能生下来就没有爹啊!”   “他是你的孙子,那你儿子呢?”士兵倒没有对她动粗,只是略显不耐地挥开她,看向躲在婆子身后的年轻妇人,瞧肚子是有几个月身孕,“让他去打仗又不是让他去送死,我们是正经征兵,你们就庆幸自己是青州百姓吧,如今外头战火连天,今年冬日幽州死了大半人口,一个百户村落十室九空,绝了户头的人家都快数不清了。我们王爷是个有本事的大人物,只要他在战场上表现的好,说不定还能捞个官当当,没准等你曾孙出生,你家门楣都水涨船高了。”   这家人算是运气好,遇到个脾气还不错的士兵,有耐心和老婆子说两句,人也不粗鲁。   但即便如此,在看完她家户籍没有第二个符合征兵要求的男子后,不顾老婆子的哭喊求饶,士兵毫不犹豫便把这家的独孙给压走了。   脾气暴躁不耐烦和村民掰扯的士兵则是进屋便抓人,家家户户挨个查户籍,只要有符合征兵条件的男子,拿着刀便前屋后院翻找,手头的刀更是连连戳刺柴垛床底等逼仄角落,连人家藏粮食的地窖都没有放过。   户籍有男子,却找不到人,这种情况满村上下比比皆是。   士兵们对此也不慌,继续前往下一家,没在这家多浪费工夫。   眼见着他们离开,这家人肉眼可见松了口气,却不知他家那几个提前往山里跑汉子被一队士兵堵在进山路口,十七八个或年长或年幼的汉子,望着守株待兔的士兵们,只觉浑身血液倒流。   “跑,怎么不跑了?”为首兵爷冷笑两声。   “兵,兵爷,我上有老下有小,求求您大发慈悲放过我吧,我孙子今年才出生,我已经四十四岁,再过两个月就过四十五岁生辰,求你们,求你们高抬贵手……”人群中,有个两鬓斑白的中年汉子最先受不住匍匐在地磕头求饶,他苦啊,明明就差一点,就差一点而已,无论是进山的路,还是即将过的生辰,差一点,全都差一点。   他不怕死,但他死在战场,死在异地他乡。   “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像你一样的人多了去了,便是你明日就过四十五岁生辰,今日你也得跟我们走!”为首的兵爷面色很冷,前几次下乡征到的人太少,如今上头下了死令,这回若是没有征够两万人,将军就把他们扔去先锋队。   眼下,别说小沟村,怕是十里八村都是一样的情形。   泥腿子和当兵的玩计谋,在他们眼里就和扮家家酒一样,可笑至极。   “抓走!”他向着身后一挥手,十来个握着刀的士兵便上前去抓人,一群人眼看躲不过,机灵些的转身便往回跑,立马士兵拔腿去追。   而最开始求饶的中年汉子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已经放弃,就见所有人都在拼命往四周跑,只有他跪坐在地一动不动。   “早这么安分不就好了,跑什……”伸手拉拽他的士兵还未说完,便猛地睁大了眼。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头染血刀,满脸不敢置信。   中年汉子咧嘴想笑,张嘴却喷出一口浓厚的血,他双手抱着刀柄,没看穿胸而过的刀身,而是望着家的方向,老婆子这会儿怕是以为他已经躲进地窖里了吧。   他脸上带着满足的笑:“真,真好,可以埋,埋在熟悉的地方了……”   士兵把刀抽出来,唯一能支撑他的东西没了,中年汉子双腿一软,直挺挺仰面躺在地上。他口中噗噗吐血,目光渐渐涣散,在闭眼的那一刻,两行浊泪湿了鬓角。   只盼老婆子见到他时,别太伤心。 第154章 154   ◎转瞬便成了一群野人◎   卫大虎一行人绕过吴家后院, 跟在那对父子身后,踩着屋檐沟渠里的污水,没有遮掩行迹的意思。   那对父子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倒也没有驱赶,少年更是自来熟道:“你们走快些,婶子们不跟也成,兵爷们不抓妇人。”他寻思眼下逃命的都是汉子,妇人们跟着纯属拖后腿啊, 就在村里待着呗,兵爷又不管外村人还是本村人, 他们只抓男的。   卫大虎人高腿长步子迈得大,几步便走到他身旁,蒲扇大的手掌拍在他肩头,也是一脸自来熟,边走边打听情况:“这条路安全不,能进山么?瞧着怪偏的。”   人站在跟前了少年才晓得啥叫压迫力, 隔得远还没感觉, 就寻思这人长得高壮,眼下才算明白过来为啥一向牛气哄哄的吴家人在他们手里讨不着好。他和自己说话,少年心里莫名激动,先是表示:“我早看不惯吴老五了,那厮忒装相,我好几回瞧见他调戏村里的姑娘,还强拉人家手, 我爹也说吴家是表面佛内里鬼, 不是啥好人家!”   站完立场, 他紧接着回他的话:“是挺偏的, 周家后头就是坟岗,村里大半的祖宗都埋在那里,大家伙都说这头阴气重,就是三伏天都没啥人往这头来。安全不安全不晓得啊,兵爷们也不晓得这头是坟岗,没准会来,咱跑就对了,只要进了林子,随便挖个坑躺里头都比外面强。反正我是绝对不要去打仗的,我爹说那个什么辰王不是皇帝老子,他的命令咱可以不听。”   说完有点犹豫,他们这么多人,他家的地窖怕是装不下啊,待会儿进了林子就甩掉他们!   卫大虎还不晓得这小子正琢磨着把他们给甩了,他瞅了眼闷不吭声走在最前头的中年汉子,是个聪明人啊,晓得只有皇帝老儿才能征兵,其他啥王爷不王爷的,他们的命令听个啥?叛军一个!   说话也没耽误逃命,周家说是在吴家后头,其实隔老远,上坡后还走了很长一段路,周围没啥遮挡,一群人弯着腰特别小心翼翼。万幸的是,这个方向算是小沟村的背面,眼下兵爷们主要在村子里抓人,剩下的多半去了村尾进山那条路,只有零星几人在四处找人,譬如村里的枯井,废弃的地窖,甚至是寒冷的河里,拿着根棍子一个劲儿戳河面。   除了他们外,一路还遇到了好几个汉子从别的方向跑过来,瞧着竟是和他们想到了一处去。   “河生,你们咋跑这头来了?”少年的爹看见他们惊了一跳,他们家住村尾啊,那头进山更近,咋还的丢了近路不走,绕到这头来了。   被他叫做河生的汉子干脆跑过来跟在他们身后,闻言一抹脸,掌心里全是汗水,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他看了眼卫大虎他们,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山脚下那条进山路不成了,那群当兵的鸡贼,早偷摸跑那头去堵人,我娘眼尖瞅见他们过去,给我们兄弟打掩护,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头来。”   听说山脚下那条路有兵爷,少年一张脸煞白如纸,若不是爹拉着他,他原本也是打算走那条路的。   陈二牛也是脸色一变,他险些就慌不择路跟着村民往那头跑了,还好大虎拽住了他。   说话间,已经能看见一小片林子。   周家就在林子前头,环境倒是清幽,眼下村里一阵兵荒马乱,这里倒是静谧悠闲。从周家院门经过,还能看见一个婆子抱着个奶娃在哄,周家汉子们这会儿全都没影。   “六婆,当兵的来村里抓人了,森子他们在家不?赶紧叫他们往林子里跑。”少年自己都在逃命,还不忘扬声提醒婆子,担心她们家离得远,不晓得眼下村里是个啥情况,“河生哥说村尾去不得,进山那条路被兵爷把持了,叫森子他们不要走那条路啊。”   “晓得了,你们赶紧去林子去,别耽误了!”婆子抱着奶娃走出来,“就走坟岗那条路,没啥的,不怕啊。”   “好!”少年头也不回应道,他是不怕啥鬼不鬼的,他祖爷奶都埋在那里,他有后台!   婆子看着卫大虎他们,觉得有些眼生,想到这会儿正往坟包里钻的儿孙们,脸上闪过一抹担忧,这么长时间了,也不晓得家里那几个憨包藏好没,这群人瞧着陌生啊,可别让他们撞见,不然回头出岔子就遭了!   卫大虎不知婆子的担忧,过了周家便是坟岗,到了这个地界,已经离村子有些偏了。小沟村是个大村,家家户户都有汉子,人人都在跑,人人都在藏,兵爷一时半会找不过来,所以只要能在他们摸过来前进山,危机就算是解除了。   “还真是坟岗啊,这么多坟包,这是全村祖宗都葬在这片了?”陈二舅顶着一张被揍得发胀的馒头脸嘀咕,“再轮个两代人,怕是山头都不够分。”   这话可半点没夸张,他们这会儿刚进坟岗,感觉都没下脚的地儿,坟包密密麻麻,比活着时隔着院子而居的两家人还亲近。活着还有院墙遮挡,坟包是露天的,估计上头的人说个话,下头的老祖宗都能听见。   走在前头的父子倒是习以为常,这算啥,还有背面呢,那头坟包更多。也不晓得是哪辈人说的,这片风水好,老人埋在这里,活着的后辈日子会顺遂,倒没人觉得神叨,都可相信了,还有老人活着就把位置选好霸占着,若是中途有人死在他前头,看上了他选的地儿,两家人为着这事儿还能打起来。   不过这些卫大虎他们这些外村人都不知道,跟着他们一路疾驰,从前面绕过去,视线刚敞亮起来,便看见有两个陌生妇人正在一个劲儿催促磨磨蹭蹭还不愿下地窖的少年:“你还磨蹭个啥,赶紧给老娘下去!”   “我滴个亲娘诶,这可是坟包啊,谁家把地窖挖在坟岗,你还拿着铲子想堆个包,你儿子我还没死呢,就要提前感受躺棺材是个啥滋味了么。”   “废话恁多!”妇人一脚踢在他屁股蛋上,“赶紧给我下去,趁着兵爷们还没找过来我把坟包给你们垒上,任谁都找不到你们。”说完感觉不对,咋妯娌一直望着那头?她心下一惊,还以为兵爷已经找过来,咋恁快!   结果一转头便看到一群人站在不远处望着她们。   “……”妇人有些尴尬,忙不迭换了个站位,把身后的地窖口挡住。   众人都当做没看见,都不是讨嫌的人,换作平时也就罢了,如今家家户户挖的地窖都是用来藏人,位置不说隐蔽,起码也是避着人,毕竟人心不可测,谁晓得会不会遇到那等坏心眼的家伙,自个被抓了,心里不平,把别家人也供出去。   卫大虎等人也乖觉,对上妇人警惕的目光,他还冲她笑了笑,就是效果不太好,对方瞧着更谨慎了,简直是盯着他们进了林子,这才松懈下来。   见儿子还磨磨蹭蹭,甚至和王鼠比手势,她气得不成,干脆把地窖里的男人喊出来,妯娌在路口放风,等儿子被不情不愿拽下去,她吧地窖口堵住,然后把这些日子从山里挖出来的土用锄头垒上头。   地窖挖的大,通风口在那头,全家七八个汉子躲在里面,若是被一锅端,她们家就算绝户了。   所以这坟包她垒得非常完美,半点瞧不出破绽。   “走,回家!”她扛着锄头,招呼已经跑到林子里去砍干树枝的妯娌,见她拖着老大一截柴火出来,俩人笑呵呵往家的方向走。刚到家,便看见三四个兵爷从吴家那个方向走过来。   周家院里的热闹,卫大虎他们一概不知,进了林子,一群人默契地分道扬镳。   少年怪不好意思,挠着鼻子冲他嘿嘿直笑:“那个,不好意思哈,我家地窖不是很大,装不下这么多人。”   卫大虎拍了拍他的肩,表示非常理解:“赶紧去吧,你爹已经走远了。”   河生和土生等人进了林子便四散开,各朝各家的藏身地疾走而去。这条算不得太长的路,众人搭伙走了一程,日后如何,全凭自个了。   只是少年心善,惦记着他们的安全,可又实在没法子,爹从头到尾就没开口过要带上他们一起,他家地窖也不大,仅仅只能容纳他们父子二人。   “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少年最后说了一句,不再磨蹭,拔腿跟上已经走出老远的爹。   等人一走,便只剩下他们。   “咱家在哪个方向啊?”进了林子就摸瞎,何况这还是小沟村的树林子,连棵树都是陌生的,陈大舅挠着额头愁得慌,不认路啊。   “反正都不认识,要不咱随便走?”陈二牛出瞎主意,在深山里住久了,他进了林子反而觉得安全,就算不认识方向也没啥,反正随便往哪条路走都比眼下安全。   就是憨子都能感觉出来这回兵爷们声势浩大,瞧着就不是临时起意,他们又不是傻子,在村里抓不到多少人,还不晓得人都往山里跑了么,怕是再过不久,周围这几座山都要被挨个翻一遍。   “大虎,你说呢?”陈大舅下意识看向大外甥,这种时候就得听他的,连妹夫这个老猎户都得靠后。   “有我在你们还担心迷路,忒瞧不起人了。”大虎捏着下巴琢磨,周家村在哪个山头来着,从这里到周家村怎么走近些,李老头的地窖里还有好些粮食,最近都没空去担,粮食这玩意儿当然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正好今儿人多,要不顺便弄些进山?   就是不晓得他那地窖里的粮食是不是用粮袋子装好的,他们这回下山就背了一个背篓,可装不下多少。   “你琢磨啥呢,赶紧的。”卫老头看他那样就晓得肚里在憋屁,就是不晓得好坏。   爹都催起来了,卫大虎不再磨蹭,抬头望了眼头顶,辨了方位,带着一大家子便往西南方向走去。   “咱去周家村的山头把李老头的地窖给搜刮了,老头富着呢,估计藏有万八斤粮。”   “啥?这么多!”陈大舅张大嘴,“他不是个孤寡老头?咋有这么多粮?”   “嘿,这就小看人家了吧?再过几日就是除夕,这是咱在山里的第一个年,顺路把粮食担上去,今年春节就吃他这个‘大户’!”   “哈哈,这个主意好!”   一群人笑呵呵跟在他身后进了林子深处,把塞在背篓里的树枝帽子全往身上扒拉,转瞬便成了一群野人。   【作者有话说】   【非常抱歉影响了大家的阅读体验,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评论区关了。(关于大家对文章的看法和批评我全部虚心接受,能及时得到新章节的内容反馈其实对我帮助很大,但我心态太差了,有时候看到一条历史恶评都会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码字变得畏畏缩缩,不敢下笔,有点违背写文初衷了。开这本时没想过会有这么多人看,每天开开心心写文,日万也很快乐,而现在焦虑失眠几乎天天通宵,加上腰椎病犯了日三都好困难,让你们追的很难受,三千字真的很难走好剧情,对此我非常抱歉。想继续做个快乐的码字机,不想每天内耗,冲动之下做出这个决定,万望大家谅解TVT)】   非常对不起,感恩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鞠躬。   祝我们都天天开心,生活愉快~ 第155章 155   ◎火光像一条游动的长龙,圈住了几千个插翅难逃的汉子。◎   从小沟村到周家村, 正经走大路算不得太远,脚程快的汉子估摸着走大半个时辰就能到。   但走山路就不一样了,就感觉走了好久好久, 天都渐渐暗沉下来,双腿软的不成,大汗淌满脸。大舅母视力差些,看着浑身挂着树杈子的大儿子,都有种在看会移动的树根的既视感, 怪吓人的。   与此同时,随后周围密林越深, 他们心头提着的那口气也彻底松懈下去,兵爷是彻底不用担心了,咋都不可能找到这儿来。   这一路非常顺利,没有话本里的跌宕起伏,没有狭路相逢,更没有兵刃相见, 反正就不是主人公的待遇。一群毫不起眼的泥腿子翻山越岭, 路上还停下来掏了两个野鸡窝,都看见了,不掏好像说不过去。   等天将将黑下来,走在后头的人总算听到领头虎开了尊口:“到了。”   大舅母立马是啥都不管了,抖着发软的双腿一屁股坐在地上,掏出帕子抹汗:“哎哟,可累死我了。”   “娘您找块石头坐呗, 坐地上干啥啊, 又脏又凉屁股。”陈大石把肩上的背篓卸下来, 这一路他特小心, 生怕树枝把被面刮坏,好在二婶一直在后头护着,瞧着没坏,就是外头那层破布有点脏,灰不拉叽的。   大舅母累得不想说话,她感觉胳膊脸上头皮都疼,之前在吴家和一个老虔婆打得贼上火,头发都拽掉一块,脸上更是被挠了好几下,怕是破了皮,之前忙着逃命没顾上,这会儿歇下来就感觉哪儿都疼,。   方秋燕和吴招娣也差不多,她俩倒没一屁股坐地上,去旁边折了树枝垫吧垫吧,方秋燕扶着娘换了个位置,又把装着大丫嫁妆的背篓端过来,扶着二婶坐下。趁着现在大虎他们去寻摸地窖,她们得抓紧时间赶紧歇会儿。   “过来娘这儿坐。”大舅母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还有半个角露出来,方秋燕立马笑眯眯坐过去。   “招娣来这里。”二舅母也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了位置出来,朝吴招娣伸手。   几个妇人紧紧挨着,晓得今晚还有一趟夜路要走,累着呢。   卫大虎记性好,当初就被林老头带着走了一趟,这地窖位置愣是就叫他给记住了,而且走的还不是同一条路。把石头搬开,他撑着洞口跳下去,也不晓得他一个老头咋挖的,比他们几家在半山腰挖的地窖还大,一袋袋粮食放铺满木头的地上,少说都有三四十袋。   卫大虎没佩服过谁,眼下看着被摆放整整齐齐的粮食袋子,凭借一个人的能力能挖出这么大一个地窖,偷偷藏下这么多粮食,就算当初他和满仓没有去周家村接他,估计老头也死不了。   聪明人总能在逆境中寻得一线生机,顶多就是费点心力罢了。   跟着下地窖的陈二牛却看不太清,卫大虎寻思这一趟也搬不完,顶了天大哥他们一人抗个两袋,爹和大舅他们上了年纪扛一袋就差不多了。山路难行,得走好几个时辰,和他当初运粮不同,路线就不一样,不能像上回那么搞,得累死个人。   “二牛,你就在地窖口帮着往上运。”说着往外头叫了一声,“大哥,你们帮着抬一下。”   “成。”陈大石蹲在地窖口,呸呸往手掌心吐了口唾沫,来回搓了搓,伸手一把拽住二牛递上来的粮食。   卫大虎估摸算了一下,大哥二哥二牛再加一个他,那就是八袋。爹大舅二舅,老胳膊老腿一人一袋,就是三袋,统共就是十一袋。一袋入手感觉差不多近二百斤的样子,不咋准,差不离也就两千斤上下。   还得走几趟才能运完,不过不碍事儿,眼下不操心这个,能扛多少扛多少,没人会嫌扛粮食费劲儿,巴不得天天扛呢。和饿肚子相比,这算个屁啊,尽管多来点。   “给我们也拿两袋上来,累了就换着扛。”大舅母的位置正对着地窖口,见他们忙上忙下,她都不需要问就晓得大外甥没把她们算上。   “你们扛啥啊,有我们在,还轮到你们使力。”陈大石笑着说,见二牛爬上来,他往旁边让了让,反正扛起一袋,还挺压肩,怪重的。   卫大虎出来后,陈二牛把石头抱过来堵住地窖口,勾脚把旁边那堆干草薅过来盖上头。   “没搬完吧?”陈大舅也扛起一袋粮,寻思大虎说万八斤,估计里头还有不少。   “嗯,剩下的以后再说吧。”卫大虎搬起一袋压在大哥肩上,陈大石脚步连连打晃,好悬最后是稳住了,“成不成?别强撑,实在不行就抗一袋。”   “可别小看你哥。”陈大石咬紧牙关,“这点都扛不住,这段日子的大米饭岂不是白瞎了。”   “行。”卫大虎乐了,累了多歇几次就行,条件在这里没办法,全靠挑和扛,今儿多扛一袋,明儿就少走一趟,汉子家不使力难道还指望娘和媳妇不成,若真如此,可真就是白瞎大米饭了。   扛完粮,依旧是卫大虎走在前头带路,耽搁了一会儿,此时天已彻底黑沉下来,脚下的路都有些看不清,大舅母正想问能不能点个火把,这里已经是周家村的山头,离小沟村老远,就是有人看见火光也没事儿了。   结果还没开口,正好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地儿,打眼往下头一看,就是零星点点的火光,瞧着也是火把。隔得远,具体的看不清,但正经村落这会儿都吃了夕食关门睡觉了,咋可能全村点着火把。   “大虎……”   卫大虎自然也看见了,这场面和上回土匪进村劫掠差不多,周家村也算是命途多舛了:“估计是另一伙兵爷,土匪已经来过一次,周家村这头羊已经薅不出多少羊毛,就算要抢也会换个村子。”他之前就觉得不对劲儿,经了土匪一事,眼下十里八村的人团结的很,兵爷若是下乡定会有人通知周边村落,可今儿小沟村的情况,那伙兵爷明显早有准备,还未进村便派出一队人马去堵村尾进山那条路,若说他们没提前踩过点,他是不咋相信。   兵营里有种兵叫“斥候”,乡下汉子便是见天守在村头,估计也没能发现自家村子的情况早被人寻摸了个清楚。   眼下他们大规模进村抓人,怕是外头情况愈发不好了。   想到此,卫大虎原本还打算直接进山,为了印证心头的猜想,他干脆绕路回了一趟大河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们躲在后山上,看着火光冲天的村子,隔着老远的距离都能听见兵爷的怒斥声和汉子们的哭求声。大舅母感觉四肢都有些发凉,不知是寒冬腊月里温度低,还是听见了昔日邻居们嚎丧的悲怆,往日里为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能吵得天翻地覆,可面对不安稳的世道,所有人都是逃不过的瓮中鳖,只能任由人随意拿捏。   反抗不了分毫。   他们甚至听见了李大郎的哭嚎声,不想去打仗,不想去打仗啊,会死人的。   他爹也在被征的人里,父子俩同出一脉的哭求,烦的兵爷直挥鞭子。这还没出村就被抽了一顿,吓得其他正在掉泪汉子齐齐打摆子,想哭不敢哭,捏着衣袖直抹泪,望着人群外的爹娘媳妇,心里难受得不成,手掌轻轻往推,示意她们走吧,走吧,都回家吧,逃不掉了。   当然也有逃掉的,甭管是藏在山里哪个旮旯角,至少度过这一夜他们就是安全的。   这一夜,定河镇下面的村子彻夜未眠。   大道上,马蹄声阵阵,士兵举着火把,火光像一条游动的长龙,圈住了几千个插翅难逃的汉子。   他们的命运是什么,卫大虎不知晓,他只是万千世间里一个微不足道的猎户,他无心对抗什么,反抗什么,追逐什么,拯救什么。他只想给爹和媳妇创造一个相对安全的生活环境,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保护自己在乎的亲人,仅此而已。   他扛着粮,不再看愁云惨淡的村子,带着家人一步步迈向深山。   大家伙情绪都不太高,看别人村的人被抓,和自己村人被抓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到底是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就算平日里吵架打架,甚至是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不来往是一说,但这种全家汉子被抓去打仗,九死一生,已经相当于绝了户头。   就拿李家来说,李大郎和他爹被抓走,若是周苗花这一胎生个姑娘,那他们家就相当于绝户。除非日后周苗花给姑娘招婿,生个娃子跟着娘姓李,不然李家这代就算断送在李大郎手里了。   他们这一路,甭管是最先知晓世道要乱存粮,还是后头进山建房子,甚至是在几个时辰在小沟村被大虎带着逃命。   他们好似一直都是幸运的,甭管干啥都比别人快一步……以前感触不咋深,可当这把刀真真切切落在脖子上,回头甚至还能看见村子方向星星点点的火光时,他们终于后知后觉感受到什么叫死里逃生。   若是没有大虎,今晚哭的人家里面就会有他们。   汉子们沉默,妇人们偷偷抹眼泪,是庆幸,也是难过,更是后怕。   “地窖里的粮食先不管了,咱这两年不下山了,就在里头待着吧。”陈大舅低声说道,他这会儿心口还跳得厉害,先前那一幕实在是让他害怕了。   “嗯。”卫大虎点头,外头也没有让人惦记的人和事儿了,粮食够吃,粗盐屯了不少,连接生婆都有了,等年一过,春季不能打猎,他正好带着他们去山里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适合栽种的地。   只要解决了吃食,就是外头乱上个十几年,他们都没啥好愁的。   后半夜,他们终于点上了火把。   这一路走走歇歇,到了后头竟然听见了狼嚎声,征兵那头是安全了,深山这头却又危险起来。   众人提着心,路上虽略有磕碰,倒没出啥大事儿。   等天边泛起鱼白肚时,他们终于看见自家院门,所有人都不由松了口气,脸上带上笑容。   终于到家了啊。   【作者有话说】   哎呀,我还以为关了评论区以后就是0评论了,没想到后台还能看见评论数,就是看不见大家发的内容了。   谢谢投雷和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们(能看见名字)   接下来就是写一点山里的日常,回归平淡~ 第156章 156   ◎“过年真好!”◎   小虎支棱起身子, 前肢扒拉了两下床头,喉咙呜咽两声。   桃花本就没有睡实,听见响动, 她立马睁开眼,撑着身子坐起身,小声问道:“是大虎他们回来了吗?”   “汪。”小虎压着嗓子叫了声,摇了摇尾巴,等她穿好衣裳鞋子从下床开门, 它脑袋挤出门缝,油光水滑的身子像泥鳅般滑手, 后肢发力,腾地一下便率先钻了出去。   清晨空气寒冷,小虎一个脸刹着地,狗脸皱成一团,随后猛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嘿咻!”   “嘿,是小虎。”陈三石扒拉着门缝往里瞅, 小虎听见他的声音, 摇着尾巴小跑过来。   “别叫。”卫大虎生怕它张嘴嗷嗷,这个时辰他媳妇还在睡觉呢,别把她吵醒了,他后撤两步,正扒拉着门缝和小虎对往的陈三石感觉有个残影从身旁快速掠过,他下意识侧首望去,就见他哥一手抓着院墙边沿, 一只脚蹬在圆木围成的墙面上, 手臂青筋鼓动猛一使劲儿, 身姿犹如猛虎般矫健, 腾空一越,眨个眼的工夫人就站在了院墙上。   卫大虎犀利抬头,和站在屋檐下的桃花来了个面面相觑。   “……”   桃花眉心突突跳,先把兔毛围脖系上,然后便去敲满仓的屋门,隔着窗户小声叫道:“满仓,你姐夫他们回来了,帮忙开一下院门。”   “好。”屋里传来起床的声音,桃花就站在门口没动,指着蹲在院墙上尴尬得直挠头的卫大虎,“你给我好生下去,不准跳,仔细些别崴脚。”   “我没想吵醒你,打算自己开门来着。”他嘟囔着解释一句,但没用,他媳妇这会儿看见他爬这么高就心肝颤颤,本就是个大高个,缩在近两米的院墙上,那压迫感可别说了,整就一头虎盘卧在上头。   满仓出来也吓一跳,此时天色尚且昏暗,就看见一团影子蹲在院墙,乍一望去,心脏都被骇得停了一瞬。   “姐、姐夫?”满仓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   “磨蹭啥,赶紧给我开门。”卫大虎冲他龇牙,对媳妇和对小舅子完全就是两个态度。   满仓忙不迭跑过去,用不着姐姐帮忙,自个便把别着院门的木头抱了下来。   门一开,外头或站或蹲的众人立马拖着疲惫的身躯涌入院子,桃花这时才发现,除了那个蹲在院墙上蠢蠢欲动想往下跳的人瞧着完好无损,这次下山去找吴家麻烦的有一个算一个,严重的脸已经肿成馒头,伤势较轻的身上也有一两道口子,瞧着很是惨烈。   “咋这么严重啊,咱不是带了刀吗?”走近了才发现大舅母头皮都秃了一小块,大嫂脸上的抓痕不比当初和周苗花干架好到哪儿去,脖子脸上全是妇人打架抓出来的挠出来的,看着就疼得慌。   不过最惨的还属二舅和三石,父子俩那脸就没法看,三石一张脸肿成发面馒头,眼皮都被打出十层来,那凄惨模样哪里像是去找别人麻烦,被人摁着捶还差不多。   正好此时刘稻草开门出来,看见被锤成癞蛤蟆的陈三石,她捂着嘴极力憋住,噗噗噗的屁音还是没忍住从指缝里露出来,一双眼盯着陈三石,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瞧瞧这是谁啊,以前咋没见过?”   陈三石一张脸憋通红,他眼皮都是肿的,眯着眼看人,感觉刘稻草都没那般健壮,变窈窕了。虽然和吴家人干架的时候他豁出去不要命,但每每对上面前这个黑黝黝的姑娘,他都紧张的不得了,没听出嘲笑,只当她眼神不好没认出他来,结结巴巴解释:“我我我,我是陈三石啊。”   “哼。”刘稻草叉腰哼笑,这憨人,当我没认出你么,愣头愣脑的,看着他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她犹豫了下,转身回了屋子。   陈三石只当她是继续回屋睡觉了,他这会儿饿得不成,好几顿没吃了,到家后紧绷的心神彻底松懈下来,捂着肚子便往灶房里钻。   人回来,家里顿时热闹起来,即便下意识放轻动作,还是把屋里人的吵醒了。赵素芬穿好衣裳出来,来不及关心别的,听见灶房里来回倒腾的声响,她二话不说便往那头走,起锅烧灶淘米煮粥。   “带刀就是吓唬人使的,只是不叫别人欺负咱,但咱也不是冲着杀人去的,就是壮个声势。”大舅母也是累得不成,她本就上了年纪,这般回来奔波两日没得休息,还经历了一场逃命,尤其是亲眼看见兵爷们进村抓人,往日里熟悉的面孔一个个被捆了双手,其中还有好些汉子叫过她婶子,想到那个场面她就倍感无力,是一种从内到外的疲惫。   桃花扶着她回了屋子,轻声道:“您先歇歇,我去灶房看见有没有热水,给你们兑些蜂蜜水喝。”   大舅母靠坐在床头,闻言顾不上愁了,乐出声来:“兑啥蜂蜜水啊,咱都一把年纪了用不着甜甜嘴,随便来碗温开水就高兴的很啦。”   桃花笑着出门,扭头就见大虎还蹲在围墙上没下来,她迈步走过去,仰头叉腰生气道:“你这是干啥,长在上头了不成?”   卫大虎瞅着她不说话。   桃花更生气了,都是要当爹的人了,性子还这么幼稚,就说了他一句,还拧巴上了:“那你跳下来就是,小心些,别……”叮嘱的话还未说话,人就已经站在了她跟前。   卫大虎冲着媳妇咧嘴直乐,桃花看得来气,可又觉得好笑,伸手在他手臂上轻轻锤了一下,没好气道:“日后不能再这般翻院墙,怪吓人。”   “晓得了。”被媳妇教训,卫大虎心头美滋滋的,已经饿过了头,这会儿肚皮反倒没啥感觉,就是双腿发软使不上劲儿,见媳妇往灶房走,他便也跟着去了灶房。   里头热闹着呢,二嫂也起来了,这会儿正在拾掇饭菜。灶台上两个锅都烧着,一个熬粥一个煮饭,瞧着是干饭稀饭都没落下,三石那小子不知从哪儿找到个饼子,这会儿正叼着啃,他瞧着怪眼馋,进去翻腾半晌,连根毛都找着。   “你从哪儿拿的饼子?”找不到就去抢弟弟手里的。   陈三石哪儿是他的对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饼子被他夺了去,眼含泪花哭唧唧道:“我的饼……”   “啥你的,到了我嘴里就是我的。”卫大虎卷吧卷吧把饼全部塞嘴里,含糊不清道:“站着干啥,还不帮着烧火。”说着反手就是一个大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端着媳妇兑好的蜂蜜水咕隆咕隆就是两口灌下肚。   赵素芬这个岳母都看不下去了,哄抹眼泪花花的陈三石:“三石先回屋歇会儿,一会儿粥熬好了我叫你,婶儿待会儿再给你煎俩鸡蛋,不给你姐夫,叫他欺负人。”   桃花也递给他一碗蜂蜜水:“喝碗蜂蜜水,别搭理你哥,他就是个浑人。”   陈三石捧着碗狠狠嘬了两口,顿时心满意足不和大虎哥计较,正好刘稻草在外头叫他,他屁颠颠蹦出灶房,睁着张肿胀的眯眯眼瞅她:“干啥?”   卫大虎抄着手瞧外头,见刘稻草往三石怀里塞了个啥,姑娘估计是不好意思,一句话没说扭头就跑了。他捏着下巴,用挑剔的目光把三石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忽略掉他那张脸,只看身板,倒是有那么点意思,板板正正一个大小伙。   他表妹虽是黑了些,五官却不差,不但身体壮实,性子也利索,就他二舅那一大家子,他咂摸了一下嘴,上头下头都不成,中间还真的来个能压得住的才成。   不过他不是媒婆,这事儿不归他管,看他们自个吧。   没准人姑娘没那个意思呢?就是心善随便送送关怀,可别叫他想岔了。   桃花把蜂蜜水端去堂屋,回头拿了一摞干净的空碗,站在院子里叫道:“堂屋里有水,要喝的自个去倒哦。”   “好!”吴招娣在屋里应声,她刚把铁牛从陈二石他们屋抱回来,爹娘都不在家,估计是担心他一个人害怕会睡不着,曹秀红昨夜把铁牛抱去了她的屋,她进去的时候铁牛刚好睁开眼,见着她就伸手要抱,她干脆便把娃抱回了自家屋。   换了身干净衣裳,她去堂屋里倒了碗蜂蜜水,喝了两口解渴,剩下的就全喂给了睡得迷迷糊糊听到蜂蜜水嘟囔着要喝的儿子。   等粥煮好,林老头和黄婆子也一前一后从屋里出来,连大丫都挺着大肚子慢吞吞挪出来,瞧着眼圈红红的,估摸着是哭过。   等堂屋里的桌子拾掇好,米饭也蒸好了,娃子们捧着米汤喝得滋滋作响,小脚丫晃荡着,高兴得很。   曹秀红炒了两大盆肉,香得大小虎围着灶房打转,一大早就弄得这般丰盛,也是寻思着他们这两日估计就没吃啥,走山路累得慌,造得也埋汰凄惨,吃了朝食估摸是要补眠,还不晓得午间醒得来不,干脆朝食就吃好些,让他们睡个好觉。   “三叔,你是被人打了吗?”铁牛歪着脑袋一个劲儿盯着陈三石的脸瞧,坐在他旁边的鸭蛋鹅蛋也跟着歪头瞧。   “我爹也被打了!”鹅蛋瞅完他三叔,紧跟着去瞅他爹,大孝子拍着小手,看着他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嘎嘎乐。   “铁牛,你爹也被人打了。”鸭蛋要大些,不愿意嘲笑亲爹,转头去嘲笑别人爹。   娃子们啥都不懂,就晓得乐,鹅蛋笑完爹又笑娘,笑完娘还没落下爷奶,尤其是他奶,脑袋都秃噜皮了,乐得他嘎嘎大笑,小手一个劲儿拍巴掌。   “你还敢笑你爷奶,小兔崽子胆儿肥了啊!”方秋燕撩起袖子作势要揍儿子,被大舅母笑呵呵拦下,嘴里直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哈。”说着也是乐得不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真秃啦?”   曹秀红舀一勺粥,桃花便帮着递碗,她们站着看得真切,可不就是被拽掉一大搓头发,光秃秃的!   她俩对视一眼,忙哄道:“没秃没秃,头发浓密着呢!”   “哈哈,你俩可别哄我,秃就秃了吧,算不上啥事儿。”大舅母倒是不咋在乎,都一把年纪的老妇人,早过了爱俏的年岁,再说这头发日后又不是不长了,这有啥?   倒是心里头高兴,看着大丫红通通的眼睛,估计娘俩在屋里说悄悄话了。瞧着大家伙闷不吭声喝粥夹肉,没有一个人说山下的事儿,她也不想说,没啥好说的了,从前往事烟消云散,他们日后就要好生过山里日子啦。   “今儿都好生歇息,明儿你们就得着手忙活把稻草娘俩和大丫的屋子建出来。”吸溜了口粥,大舅母冲两个儿子道:“慢慢建,不用赶,年前是不成了,争取年后,在春季来临之前搬进去就成。”   陈大石和陈二石捧着碗吸溜粥的间隙点了点头。   “除旧迎新,明日咱把家里上上下下都仔细打扫一遍,今年是没得新春联贴,不过去年的我没扔,上回一道拾掇带了上来,咱将就一下。”大舅母笑着安排,“我记得大丫会剪窗花,老二家还有红纸不?回头大丫剪些出来每个屋贴上一张,瞧着喜庆。”   “好。”大丫忙不迭点头。   “家中腊肉不少,猪肉羊肉都有,过年要炸肉丸子,用鲜肉要好些……”说着看向卫大虎,“大虎,建房子的事儿用不着你,你是猎户,家里人多也用不着你操心,你没事儿就去山里头转转,捉些鱼回来养着,若是能猎到啥野物就更好了,到时炸些鱼丸肉丸酥肉麻花,不但小孩子们喜欢,连大人都爱呢……”   大家伙连连点头,脸上都是喜意,今年人多,过年指定热闹!   能炸的东西有好些,但仅仅只是一个炸酥肉,就馋得铁牛他们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娃子们最喜欢过年,只要过年,平日挂在灶房里舍不得吃的腊肉会取下来,娘会做新衣裳,爹会去河里捞鱼回来给奶炸鱼丸。除夕夜里,桌上会摆满吃食,这一日就算再如何调皮爹娘都不会举棍子打人。   “过年过年过年。”铁牛他”们几个小娃嗷嗷拍桌,“过年真好!”   气得他们娘举起筷子敲头,笑骂道:“闭嘴,吵死啦!”   虽然在骂娃子,但家中能这么热闹,也全是因为他们。   过年啊……   想到往年过年那几日,灶房里忙得热火朝天,锅中热油翻滚,果子丸子接连出锅,大人小娃围着灶头打转,人人脸上都是欢笑喜庆。   不但小娃望过年,大人们也盼着呢。 第157章 157   ◎“我也可以……”◎   吃完朝食, 顾不上收拾灶房,把碗筷全都摞在一旁,赵素芬挽起衣袖, 一瓢又一瓢水舀入锅中。   桃花坐在灶膛口,从身后的柴火堆里抓了一把干树枝,双手合拢在膝盖上一折,“啪嗒”一声脆响,她一手攥着一把同时塞入两个灶眼里。   橘红色的火光照得她一张脸红扑扑, 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鼻尖都冒出了小汗珠。   火势大, 水很快烧开,吴招娣拎了几个木桶进来挨个放在灶台下,赵素芬拿着水瓢帮着舀,一桶舀个大半桶热水,四个木桶都舀好,吴招娣拎了一个出去, 站在院子里叫道:“热水烧好咯, 在灶房里,都自个去拿哈。”   说罢,她拿过水缸上头漂浮的水瓢,舀了两瓢凉水,手指头伸到桶里搅了搅,觉得温度差不多,便拎着桶回了屋。   关上门, 把歪歪斜斜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陈二牛踢醒,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刚想叫媳妇, 一张拧干的帕子丢在他脸上, 暖烘烘热气氤氲盖住了他疲倦的双眼。   陈二牛咧开嘴角,抬手狠狠搓了两下,把帕子回桶里来回搓了几下递给媳妇:“还是媳妇好。”   “那不然?”吴招娣笑着接过,没和他客气。   夫妻俩洗完脸,浑身上下都擦拭了一遍,换了衣裳,把挣扎着要去外头耍的儿子丢到屋外,再“砰”一下关上门,掀开被子上床睡觉。   “鸭蛋,鹅蛋,狗子叔,出来耍……”铁牛站在院子里嚷嚷,被拎着木桶从灶房出来的方秋燕揉了揉脑瓜,笑着哄他:“乖崽,声音小些,家里大人在睡觉,可别把他们吵醒了。”   说完拎着水桶便回了屋。   三花紧跟着从灶房出来,她先去舀了瓢凉水,又去院子里晾衣服的地儿拿了两张干净帕子,她力气要小些,一只手拎着费劲儿,正欲两只手一起抬,还没碰着手柄,一只并没有比她强壮多少、但力气比她大很多的手便把木桶拎了起来。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是给大舅打的洗脸水吗?”满仓轻轻松松拎着,“我来。”   家里就这么些人,除了狗子他们,就属三花最小——在满仓心里是这么排序的。虽然年龄上三花比他还要大几岁,但他是男子汉,三花姐是姑娘家,有了上回她帮他舀饭的事儿,他们如今倒不咋避讳了,虽然也不说话,但能顺手帮忙的事儿,满仓也不会视而不见。   他们家水桶又大又重,三花姐力气不大,拎着费劲儿,他看不过眼。   “是,是给爹娘打的洗脸水。”三花紧张了一瞬,哪儿好意思让他帮忙,忙伸手去接,“满仓,我自己拎得动,我来就成。”   “顺手的事儿。”满仓话不多只会干事儿,说话的间隙已经拎着水去了大舅他们屋。屋门没关,他站在门口叫了声,坐在里头休息的大舅母便笑呵呵叫他进去。   “辛苦满仓啦。”大舅母正举着她家的小铜镜照头皮,见到他俩一前一后进来,哎哟那烦躁的表情立马来了个大转变,眼睛瞧着别人家小子,嘴里却在夸自己姑娘,“还是闺女贴心,晓得给爹娘拎洗脸水,瞧瞧你大哥二哥,这会儿已经鼾声震天,哪有你这般贴心。”   三花被夸得莫名羞耻,不晓得娘这是咋了,咋当着别个的面说这些,她连忙摆手解释:“刚大嫂就是去灶房给您和爹拎水的,是我听见大哥在打鼾,才叫她先拎回屋给大哥洗洗好早些上床休息……大嫂二嫂都很贴心。”   大舅母瞅了眼闺女,心里没好气得很,可偏偏又觉得可乐,这就是个没心眼的,比她大丫姐还单纯。   说到底还是没起那个心思。   大舅母一脸郁闷,照理说这个年纪的姑娘小子该有点这方面的意思了呀?不都说啥春心萌动……难道要等到春日才成?   满仓也是个憨的,啥都听不懂,把桶放下挠挠头便出去了。   卫大虎蹲在院子里洗脸,耳力佳就是这点不好,隔着一道墙都能听见别个屋里在说啥,他不是故意偷听,实在是那话自个往他耳朵里钻啊。   倒是没想到大舅母居然起了这个心思……咋感觉比瞧见稻草往三石怀里塞瓶子还稀罕?   桃花从灶房出来,见他皱着张脸不晓得在琢磨啥,她慢吞吞走过去把他手中的帕子拽过来,已经凉了。卫大虎扭过头来,桃花撑着他的手臂,弯腰把手指伸入水中碰了碰,还成,没凉。   “想啥呢?”她屈指在他胳膊上弹了一下,推他,“还不赶紧趁着水没凉去洗漱。”   “等爹出来。”他指了指茅房,“我想洗个澡,身上臭烘烘擦不干净。”   “成,那我去给你拿衣裳。”说着便进了屋。   等卫老头洗漱出来,桃花接过了他换下来的衣裳,催着他老人家回屋休息,她则把衣裳丢到屋檐下的木盆里,去灶房舀了小半桶热水倒里头,从屋檐下的小篓里抓了几个皂果子,刚挽起袖子,就被出门的三花瞧见,姑娘连忙小跑过来拦住她。   “表嫂,你别干活,我来洗。”三花挽起衣袖二话不说接过她手头的皂果子,手伸入盆中一阵儿搓揉,深山里的皂果子就是比外头的好,两个就能搓出好些泡沫。   “咋能叫你帮着洗,三花,让表嫂来。”桃花都没反应过来,小姑娘这阵子干活都练出来了,麻利得很,就愣个神的工夫她都搓上了。   “怎就不能让我洗了。”三花一向和表嫂亲,如今几家人住在一起,哪儿还分那么清,“煮饭有二嫂,烧火有赵婶儿,劈柴有大嫂和招娣嫂子,我帮不上啥忙,干力气活儿又有大哥他们,也用不着我。我每日就只是扫个地,帮着收纳一下家伙什,能帮家里干点活儿我心里开心,好表嫂,你就让我洗吧。”   桃花哭笑不得,伸出食指点了点她额头:“勤劳的姑娘,哪儿有你这般抢着干活儿的。”   “桃花,你就让她洗吧,和自家妹子客气啥。”大舅母的声音从屋里传来,笑呵呵的,“你怀着孕呢,少蹲些!”   “就是,表嫂你怀着孕呢,不要劳累了才好。”三花笑嘻嘻瞅了眼她平坦的小腹,是平坦的吧?衣裳穿得厚实在看不清,不过想到又要多个娃叫她小表姑,心头就高兴得很。   卫大虎拿着换下来的脏衣服过来,他是半点毫不客气,递给三花拉着媳妇就回了屋。桃花没想到他能这么理直气壮让表妹替他洗脏衣裳,她没打算睡觉来着,被他一通闹腾,最后还是脱了外衣,躺在床上陪他眯觉。   “你还是当表哥的,咋能这么欺负妹子。”被他一双铁臂紧紧搂在怀里,暖烘烘的,和坐在灶膛口烧火没啥区别。   冬日里,家中最暖和的两个位置,一个是灶膛口,一个就是他的怀抱吧。   嘴里念叨,身体却很诚实地往他怀里缩,找了个舒服位置躺着。   “我咋欺负她了?表哥天天在外头累死累活,妹子帮忙洗个衣裳咋了?”卫大虎半点不心虚,大抵每一个当哥的都喜欢欺负妹子,也只能自家人欺负,别人若敢动一下,能把他家祖坟扬了。   就好比吴家,和祖坟被扬没啥区别。   桃花说不过他,已经学会动手不动口,在他腰间狠狠拰了一下,疼得卫大虎嘶嘶吸冷气。他也是个报复心强的,把她往怀里一搂,捏着腮帮子,在她噘起来的嘴上狠狠咬了一口。   “唔。”桃花感觉到疼,伸手推他,没推动,反倒是整个人被压在身下,感觉有啥抵在了腿上。   “……”就,意料之外的意料之中。   卫大虎一个劲儿贴贴媳妇,心头想的慌,身体也燥得很,可想到大舅母耳提面命叮嘱前三个月不能干那事儿,再想都要忍着……亲娘死的早,当爹的估计也不太懂,媳妇怀孕后,他需要主意啥都是大舅母和他说的,头一件就是不能干事儿,得忍着!   他就忍着,从晓得媳妇怀孕到今日,那是棍子都要冒烟了,都没冲动过。   “难受。”他贴贴媳妇,耳鬓厮磨,“媳妇,我难受。”   即便夫妻间那档子事儿已经习惯,桃花还是忍不住红了脸,怀孕后,不但大虎被大舅母逮过去叮嘱,娘也拉着她说了一通,头一句就是忍着,甭管他咋闹腾都不能顺着他。   赵素芬经历要多些,知晓有些男人平日里瞧着好好的,可婆娘一怀孕,他就容易出事儿。家里的吃不着,这会儿若是外头的有啥招招手,没准他就跟那闻着肉的狗一样,摇着尾巴就了凑上去。   当然,她不是说女婿是这样的人,就是告诉闺女:“男人也是要哄的,那事儿不成,你就想个招呗,难不成还真让他饿几个月肚子啊?”   桃花倒是想,但这人也不愿啊,那就只能想招。   “媳妇……”卫大虎锲而不舍叫媳妇,他也没想干事儿,就是憋得慌难受,叫两声媳妇心里都舒坦些。   “你,你别叫了。”桃花偷偷在被窝里挽起袖子,没想到还是要挽袖子,哎。   男人在某些时候很有些直觉,晓得自己这会儿该装乖,装乖才有肉吃,装乖才能达到目的。   果不其然,就见原本平坦的被面突然拢了起来,也不晓得里头在干啥,卫大虎原本前倾的身子缓缓地躺平,惬意眯眼,一脸享受。   桃花都不敢看他,躺着不好使劲儿,她干脆坐了起来。   屋内的温度随后桃花搓了半个时辰的铁杵而升高,到最后,她感觉自己的手心都要搓出火星子了,那人才一脸餍足地暗示可以了。   桃花把擦手的帕子丢他脸上,倍觉手软指抖,恼得卷起被子便侧身躺下,这会儿瞅他一眼都觉得眼睛疼。   “媳妇,我的媳妇。”卫大虎嘿嘿嘿缩进被窝把她搂怀里,大脑袋埋在她脖间一个劲儿蹭。   “不要叫我。”桃花闭着眼装睡。   “你想不想?”卫大虎咬着她耳朵恶魔低语,“我也可以……”   “你不可以!”桃花伸手捂他嘴巴,卫大虎顺势抓住,凑在鼻尖闻自己的味道。   “嘿。”他笑的得意又幼稚,“没擦干净。”   “啪”一声响。   这下是真手动闭嘴,桃花死死摁着他嘴巴,咬牙切齿道:“你睡不睡,不睡出去洗衣裳!”   卫大虎立马闭眼上,几个呼吸间,屋内传来震天响的鼾声。   【作者有话说】   好想问你们想看什么番外啊啊啊啊   满仓和三花的会写一点。   三石和稻草的会写一点。   我家虎妹的会写一点。   ……   我是番外苦手TVT   (记得有个姐妹说想看大虎娘还活着、全家幸福的if线?) 第158章 158   ◎三石配不上稻草◎   一觉睡到傍晚, 桃花睁开眼时都有些分不清时辰,不晓得现下是天黑还是天亮,只隐约听到窗外响起娃子们的跑跳声。   卫大虎还在睡, 她瞅了会儿他的睡颜,突然伸手摸了摸他下巴,这些日子没工夫拾掇自个,胡茬长到都不扎手了,瞧着邋里邋遢。她就着昏暗的光看了他好一会儿, 可能是真累着了,胡须都被拽下两根来, 愣是没醒,翻个身继续睡。   桃花见此不再闹他,掀开被子,穿好衣裳裤子下了床。头一遭怀孕被家里人当个瓷娃娃对待,这不让干那不让做,她也不由紧张起来, 如今甭管干个啥都下意识放轻手脚护着肚子, 生怕自己一个不上心就伤到孩子。   屋内也说不上暖和,可门一开,寒风扑面而来时,又感觉屋内真暖和,强忍着犯懒的冲动缩回去,她系紧兔毛围脖,把门扣上, 看着在院子留跑来跑去不晓得在耍什么乐的狗子他们。   娃子们精神头好得很, 脸红扑扑都玩出了汗, 她也没让他们收着些, 喜欢疯跑玩闹那就开心耍,出了汗垫个汗巾便成。   “后背可垫了汗巾?”她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垫啦垫啦,娘垫的!”鹅蛋跟在哥哥后头跑得嘎嘎乐,还不忘回表婶。   “就在院子里跑哦,不准跑去外头。”   “晓得啦!”   桃花笑眯眯收回目光,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自己这段时日视力好了不少,这会儿天都暗了下来,却还能看见大哥他们在林子里锯木头,招娣也在,也不知他们啥时候醒的,忙活了多久。   “站那儿干啥,不冷啊?”赵素芬抱着一捆柴火从后院绕过来,见她站那儿吹冷风,笑着摇了摇头,“进来帮着烧火。”   “好。”桃花连忙应了声,跟在她身后进了灶房。   这会儿正忙着呢,三花和稻草在摘菜,娘和二嫂在忙活灶台上的活儿,煮饭炒菜啥的,大舅母也醒了,正坐在灶膛口烧火,里头倒是还有个位置,就是发闲坐着唠嗑的,烧火哪儿用得着两个人啊。   “来坐这儿。”大舅母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笑着说,“还是灶房里热闹些,人多干活儿有劲儿,还能唠唠嗑。”   桃花往三花她们那头瞧了眼,没啥她能帮忙的,俩姑娘头挨着头小声说着话,相处挺好。她绕到大舅母旁边的小马扎坐下,双手对准灶膛口烤火,随口问道:“咋没看见黄婶儿?”   “我娘在屋里纳鞋底呢。”刘稻草扭头说一句。   “屋里多冷啊,咋没叫她来灶房,这里又暖和又热闹。”桃花笑着说。   “我娘她,她……”刘稻草支支吾吾。   桃花有些茫然,正想问咋了,胳膊肘便被大舅母撞了一下。她立马闭上嘴,扭头瞅她老人家,大舅母冲她一顿挤眉弄眼。   桃花张嘴做口型,无声询问:咋了?   大舅母夹着火钳的手摆了摆:没咋。   这样子可不像没咋啊,桃花琢磨了一下,见她老人家别别扭扭的,有些回过味儿来,心下顿时一乐。   如今这山里头的,除了一个林爷爷,就只剩下刘稻草母女俩和他们没啥“血缘关系”,甚至连亲朋好友都算不上,顶顶的陌生人。许是性格的原因,黄婶儿没有稻草这般外向,平日里话也不多,家里需要搭把手的活儿她就使唤稻草,若是没啥事儿,她能一整日待在屋里不出来。   不熟悉是一个原因,还有个估计是因着家里汉子太多,甭管是老的少的,乌泱泱一群,就连底下一连串的娃子都是调皮的男娃,她们自家人觉得家中热闹,但她们母女这些年相依为命,怕是早已习惯清净。   骤然换个环境,习惯不同,人不熟,估计哪儿哪儿都别扭的慌。   宁可一个人待着,也不乐意往热火朝天的灶房凑。   一次两次就罢,次数多了,爱避着人的习惯自然会给别人不一样的想法,大舅母心头定会寻思黄婶儿是不是不乐意和她们处,她又是大丫姐的救命恩人,陈家对她们母女只有说不完的感谢,咋可能会有不满?察觉到她回避的态度,估摸着大舅母心头还揣揣不安,觉得是她们哪儿没做好。   就好比贵客住在你家,对方表现出哪儿不自在,朴实的人只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不会觉得客人不对。   三花她们把菜摘完,灶房里没啥活计了,二嫂就让她们去把林子里的人叫回来,准备摆碗筷吃饭了。   等俩姑娘前脚出了灶房门,桃花立马凑到大舅母面前道:“您可千万别想岔了呀,日子还长着呢,咱不能把黄婶儿她们母女当成‘客人’去处,就把她们当成自家人,黄婶儿乐意一个人待着,就让她一个人待着,只要她自个舒坦就成。您别老想着不能慢待她,啥事儿都顾忌,这般她心头别扭不说,您自个也不自在。”   大舅母往灶膛里塞了把柴火,嘀咕道:“我就想着如果没她们母女,咱家姑娘怕是要丢命,这是救命的大恩,我们陈家人得好好对人家。心头这么想着,就哪儿哪儿都惦记,吃饭给她夹菜,烧火想带上她,就担心把人冷落了……照你这么说,是我热情过头,反闹得人家不自在了?”   桃花卷吧卷吧柴火,递给她,笑道:“我也不敢肯定说是不是,就想着若是谁一直惦记着照顾我,一日两日还罢,时间一长心头指定受不住,别扭得慌。”   “那也不能一点都不照顾啊。”大舅母愁的很,她们母女也没个依靠,就算没恩,单单就说稻草这姑娘,又勤快嘴巴又甜,招人喜欢的很,说句不恰当的话,她不但惦记上满仓了,还惦记人家稻草呢!   上了年纪的婆子可受不了有未说亲的姑娘男娃在自个眼前晃,拉纤保媒的心时时刻刻欲动着。   满仓她还能惦记惦记,心里半点不虚,虽然自家姑娘要大些,但那句俗话说的好,女大三抱金钻,姑娘家大些咋了?不妨事儿!   她自己的姑娘,她敢说没有一点不好的地方,就连被一家子宠着长大性格也没长偏,五官长得好,性子软和,针线活儿也熟练,除了灶头上的活计差了些,真就没有一点能叫人挑剔的。   就这点弱项,眼下都能慢慢学起来,等再过个一两年,姑娘五官彻底长开,也就是在山里头没个外人,若是在村里,她家的门槛都要被踩烂。   一家有女百家求,她有这个自信,所以她敢惦记满仓。   可稻草不同,她惦记这姑娘都觉得对不起她。   就他们家三石,憨包一个,也没啥优点,虽然自家人不嫌弃,但这事咋说呢,大丫算是和离归家的姑娘,何况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就老二家这条件搁村里,媒婆敢上门说亲都能被女方家拿着笤帚赶出去。   她心里不敞亮,惦记人家姑娘,心里发虚,面对黄婆子时可不就下意识想照顾人家,哄着人家?   大舅母又愁又纠结,但到底是听进去桃花的话了,晚间吃饭时,她没再故意挨着黄婆子坐,也没对人家过分热情照顾,不主动夹菜舀饭,黄婆子反倒是肉眼可见松了口气。   晚间两口子躺在被窝里,陈大舅见她乐呵呵的,还不解呢,用胳膊肘撞她:“你笑啥呢?赶紧睡吧,明儿早起把糖瓜准备好,腊月二十三,得祭灶王爷。”   “哎哟对。”大舅母一拍面子,瞧着懊悔得不成,顿时顾不上琢磨桃花那话还真叫她说对了,“这些日子忙忙碌碌竟是把这事儿给忘了,我还说明日扫尘。坏了坏了,还好你提醒了我,不然就冲撞上他老人家了。”   腊月二十三祭灶王爷,二十四扫尘,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买肉……今年没豆腐可冻,山里买不着,肉也不用买,灶房里挂着好些。不过往年不管咋样都会意思意思买刀肉回来,习俗如此,除非实在不凑手,拿不出银钱来才作罢。   二十七还要宰公鸡,家里好几只公鸡,随便拎上一只宰了就成。二十八发面,二十九蒸馒头,三十就是除夕,做上一桌丰盛的饭菜,全家守夜乐呵。   过了这宿,就是正月初一。   所以这年尾,日日都有事儿干,尤其是祭灶王爷和扫尘日,日子可不能搞混了,不吉利。   心里揣着事儿,白日又眯了觉,隔日天还未亮,大舅母便起床了。   晨间冷,她穿的厚实,原还以为自己是头一个起的,没曾想推开屋门就看见灶房门开着,灶膛口火光忽闪,竟是有人比她还早。   黄婆子和赵素芬正小声说着话,瞧着聊得还挺好,她一进去,赵素芬便朝她扬了扬手头的糖罐子,笑着说:“瞧,稻草娘自个做的麦芽糖,竟是不晓得她还有这个手艺。既然有麦芽糖,就别费劲儿做糖瓜了,咱再包些饺子,三牲齐活不了,就杀只鸡罢?或等他们醒来,叫他们去溪里捉条鱼回来也成。”   “行。”大舅母凑上去瞧了瞧那个罐子,里头的麦芽糖是用剪裁好的油纸一个个单独包好的,满满一大罐,可不少呢。那夜大虎带着她们母女俩进山,三石挑了俩大箩筐东西上来,瓶瓶罐罐老多了,她还寻思是啥呢。   没想到啊。   她偷偷瞅了眼坐在灶膛口烧洗脸水的黄婆子,都是上了年纪的婆子,咋人家啥都会呢?又是接生婆,还会做麦芽糖,这手艺随便一个都能传家了。   她心头叹息不已,真是越琢磨越觉得三石配不上稻草。   这事儿指定得黄,还是别想了。 第159章 159   ◎野猪都比他配有媳妇◎   陈三石还不晓得大伯母正在愁他的婚事, 外头一有响动,他便醒了。   睁开眼头一件事儿,他伸手从枕头下摸出小铜镜, 就着昏暗的光,对着脸一通上下左右地照,昨晚睡前鼻青眼肿部位,今早已经成了发面馒头,两边腮帮子肿胀, 嘴角发青,一双眼像田间蛙一样鼓了起来, 难看得很。   他伸手摁了摁,倒是不咋疼,没想到刘稻草给的药效果这么好。   他高兴地在榻上翻了两个跟头,趿拉着鞋子,着急忙慌把衣裳穿好,随意叠了两下被子, 拿过柜子上的药瓶子揣怀里, 推开门便出了屋。   这会儿天色已亮,院子里热闹的很,爹和大舅他们正围着木桶洗脸,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肿胀,帕子碰着脸便嘶嘶抽疼吸冷气。尤其是他爹,脸肿的比他还厉害,隔了夜瞧着更凄惨, 五官变了形, 都快瞧不出人样。   “你咋成这样了?”陈二舅扭头看见儿子, 顿时忍不住哈哈大笑, “儿子啊,你现在去捉癞蛤蟆估摸它都不会反抗,你俩一看就是同类。”   陈三石不高兴了,他现在有点在乎形象,不乐意听这话:“您比我还难看,我是癞蛤蟆您是啥?”   “我是癞蛤蟆他爹呗。”陈二舅哈哈笑了一阵,忽然鼻尖耸了耸,咋好像闻到一股药味?   陈三石眼神忽闪,连忙挤开爹,抢过他手头的洗脸帕子伸到桶里一通搅合,拧干后轻轻拍在脸上。以往都是大开大合搓脸,今儿格外小心翼翼,虽擦了药,但用力使劲儿还是疼。   药是刘稻草塞给他的,可能是看他模样凄惨罢?不知道,他当时紧张忘了拒绝,睡前也不晓得哪根筋不对,原本打算今儿偷偷还给她,可想着她那张黝黑的脸蛋,他翻来覆去转辗反侧,最后还是忍不住用了。   擦了脸。   效果还挺好……更舍不得还回去了。   刘稻草端着盆热乎乎的洗脸水从灶房出来,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落在身上,抬眼便看见陈三石那个憨包正盯着她瞧。虽然他这会儿形象有点埋汰,但也是个板板正正的大小伙,脸不丑的时候,那张皮子比她还白嫩,挺能唬姑娘家的眼,她长这么大被人嫌弃过,鄙夷过,不屑过,还从来没被人这般瞧过。   心口跳得怪不对劲儿。   那双仿佛燃着火光的眼,烧得人浑身都冒热气了,她连忙扭头,一把拽下绳子上的帕子,把木盆放在石墩子上,背对着他,手指无意识搅动着热水。   陈三石盯着她的背影,本想上前去感谢一下人家,可瞅着她避之不及的背影,兴奋激动的心立马冷却下来,心头哇凉哇凉的。   她,她都不乐意瞅他!   “粥煮好了,自个来灶房舀哈,就不摆桌了。”大舅母拿着勺子站在灶房门口,看到他那张脸,乐得不成,“三石,去敲敲你大虎哥那屋的门,叫他们两口子起来吃朝食了,吃完去捞鱼回来祭灶。”   “哦,好。”他忍不住又瞅了眼背对着他的刘稻草,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刘稻草是真不想搭理他啊,人都不稀得回个头,明明昨日还送他药来着……   卫大虎早就醒了,就是不乐意起床,赖着呢。大舅母招呼吃朝食时,桃花便把他揪了起来,门被响,她正在挽发,闻声忙道:“起啦,三石你先去吃。”   “伯母说今儿要祭灶王爷,叫大虎哥去捞条鱼回来。”陈三石隔着门说。   “晓得了。”这回是卫大虎应声,他坐在床头打了个哈欠,哪儿用得着传话啊,听得老清楚了。没再磨蹭,他捞过床尾的衣裳穿上,都没穿棉鞋,随便套了双草鞋就出门,半点不怕冷。   “你穿的啥啊?”桃花扭头瞅见,立马来气了,“大冷天穿草鞋你咋想的,赶紧换一双,是没得鞋穿还是咋地,就你不怕冷不长冻疮是不是?”   “待会儿要去捉鱼,穿草鞋方便些。”他死活不换鞋,桃花咋说都没用,夫妻俩还没出门,一大早就为着这事儿险些没拌起嘴来。   开门出去时,院子里已经蹲了好些人,人手一个碗,捧着粥喝得西里呼噜,脸上笑容美得很。   惹了媳妇,卫大虎这会儿不太敢和她说话,就抄着手探头挨个瞅了眼他们的碗里有啥,昨晚吃剩的肉渣子,还有凉拌野葱,腌的酸菜萝卜,一咬一咔嚓,下粥贼爽口。   咕噜噜,肚子立马饿了。   “赶紧的,酸萝卜可不多,再磨蹭就没了。”陈二牛两口子蹲在灶房门口吸溜粥,他们家铁牛也有样学样,小小年纪已然蹲出老大爷的风范,一哈一口白雾,一吸溜一口白粥,还带叹气呢,嘀嘀咕咕粥可真香呐。   鸭蛋鹅蛋也嚷着粥真好喝啊。   屁大点的娃子都吃上了,卫大虎顿时啥都顾不上,长腿一跨便进了灶房。   全家上下就他们两口子起最晚,娘和大舅母坐在灶膛口烤火喝粥,见他进来,大舅母笑道:“吃完朝食就去抓鱼啊,抓条大的,像你爹他们在溪里捞的那种游鱼不要,太小了,祭灶王爷的祭品可不能小气,咱还图他老人家保佑,明年日子安生和乐呢!”   “嗯。”他随口问道:“家里油还够使不?桃花和大丫姐都喜欢小酥鱼,娃子们也馋这口,这么冷的天估计溪里都结了冰,反正都是抓,不如多抓些回来炸着吃。”   生气归生气,桃花还是给他舀了粥,刚把盆递给他,就听他说自己喜欢吃小酥鱼,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家里的油得留着过几日炸果子丸子,你抓条大鱼回来就成。”   见他扭来扭去找酸萝卜,桃花没好气地从灶台上端过一个小碗,把里头的酸萝卜全倒他碗里。卫大虎咧嘴直乐,探臂从竹筒里抽了双筷子出来,低头先喝了口粥,才含糊不清道:“留啥留,油没了再炼就是,缺了谁都不能缺了你这口,先前是腾不出手,眼下你想吃啥我都给你弄来。”   桃花还没怎么地,赵素芬先高兴上了,自己的闺女自己心疼啊,桃花这胎怀得辛苦,娃子有些闹腾,这才仨月不到就开始折腾娘了,吃啥都没滋味不说,时不时还吐,人可不就是肉眼可见消瘦了。   她这两日为着闺女的吃食愁到有些上火,他们家虽是大锅饭,但饭菜真不差,不说顿顿大米饭,就是掺了粗粮,饭食也比寻常人家好,可闺女就是吃着没滋味,连鸡蛋羹都不乐意吃,给她操心得不成。   “那行,大虎你顺道抓些小鱼回来,我瞧她这阵吃啥都没味儿,费油就少炸些,回头我好生拾掇拾掇,加些辣子酸菜给她炖个鱼汤,给她激激口味。”赵素芬连忙道,炸鱼费油,冬日抓鱼也费劲儿,她之前不好说,既然眼下女婿提出来,她自然顺着往下提,啥都没闺女的身子重要。   桃花没有婆母,虽说少了一些婆媳争端,但怀孕生娃也没个长辈在一旁搭把手,实在不成。就说眼下吃不下饭吧,若是没她这个亲娘在身边,她姑娘这头一遭当娘便要受大罪。   好在她家桃花是个有福气的,男人体贴她,对怀着孕的妇人而言,一句“你想吃啥我都给你弄来”,能消除许多怀孕引起的不开心。   对这事儿她自个便深有体感,生了三个孩子,只有满仓他爹最是体贴,她从怀孕生子到坐月子都没遭啥大罪,就连大半夜突然想吃酸的,他都能立马翻身下床去后山给她摘酸果子。   甚至说句难听话,都是怀孕生娃,生满仓的时候她是最开心的。而生桃花时,因着是头胎,她啥都不懂,躺在床上只晓得疼,男人也不体贴,接生婆也凶,她心头只有害怕,就算听到娃的啼哭声,她也只有一种“终于出来了”的放松,喜悦有,但不多。   生狗子更别说了,钱家连孙子都有了,咋可能稀罕这个儿子?就算钱厨子看重老来子,他也不是啥体贴的汉子,更别说还有俩糟心儿媳,从怀孕到生孩子,甚至是坐月子,她就没有一日清净过。   所以同样是怀孕,她希望闺女像他怀满仓时一样,当爹的上心,想吃啥就能有啥,贪的不是那一口,而是被看重呵护的心情。   “成,吃食我不太会整,就劳娘多操心,缺啥就和我说,我去弄。”卫大虎心想还是得有个娘在身边才好啊,就他爹大老粗一个,就晓得搓手嘿嘿嘿等着抱孙子孙女,都没瞧出来他儿媳妇馋小酥鱼了。   “吃食方面交给我,缺啥我就和你说。”赵素芬心头愈发满意。   桃花连个插嘴的机会都没有事儿便定下了,看着娘为她操心,大虎也上心,她心头软乎得不成,因着之前斗嘴有些上火的气这会儿也烟消云散了。   她端着碗,干脆挤到了娘和大舅母中间坐下。   卫大虎则捧着碗去院子里找他爹唠嗑,父子俩凑头嘀咕半晌,旁边也没听见他们说啥,就看见他们一个劲儿刨粥,喝完一人拎着俩水桶便打算出门。   “抓鱼吗?我也去!”陈三石急了,把脸埋在碗里舔得一粒米没剩下,把碗往他爹手里一塞,起身便追了过去。   “你去啥,留家里砍树,你姐和稻草她们的屋还指望你建呢。”卫大虎挥手赶他,倒是叫上站在一旁眼巴巴瞅着他的满仓,招呼,“满仓跟上。”   “诶!”满仓立马笑了,见姐夫穿的是草鞋,也想去换双草鞋,被卫大虎一把揪住,“身板有我硬实吗就敢跟着学?想在冬日里穿草鞋,你还有得练。”语气还怪得意。   满仓挠头嘿嘿笑,抢过他手头的木桶拎着。   陈三石抱着脑袋一阵哀嚎:“我也想去……”   “你想个屁!”卫大虎忍不住爆粗口,这蠢蛋,他把人拽到一旁,恨铁不成钢道:“人家稻草都给你塞药瓶子了,你还满心满眼想着去捉鱼,当初我想娶你表嫂多上心啊,聘礼有布有酒有点心,就不指望你像我这么出息能赚银子,起码勤劳能干那方面得表现出来吧?我瞧黄婶儿是个本事人,你见过哪个婆子日子遭逢巨变还能这般淡定?那就不是一个简单人!眼下你啥都没有,啥都不是,还不想着勤快些表现自己,还一门心思想着耍,我看你也别偷摸瞧人家稻草了,你不配啊。”   “……”陈三石一张脸憋老红,还不想承认呢,“我,我没瞧她。”哎不对,他哥咋看见刘稻草给他塞药瓶子呢?   “你当谁都和你一样蠢?”卫大虎不乐意多说,他觉得刘稻草这姑娘挺好,但三石这小子还不太成,还有黄婆子,瞧着不多言不多语,估计她两个舅母合起来都没人家一个人厉害,她就刘稻草这一个姑娘,不晓得多看重,若是三石没起心思也就罢了,他都敢偷摸盯着人家姑娘瞧了,那还不把态度摆出来?   眼下准备给她们母女建房子,多好的机会啊,他个蠢蛋不想着表现自己也就罢了,居然还贪图玩耍。   就这,他配娶媳妇?   他配个屁!野猪都比他配有媳妇! 第160章 160   ◎捉鱼◎   老屋旁边那条小溪抓不到大鱼, 三人便去了深潭那处。   这两日没下雪,溪面只结了一层薄冰。到了地儿,卫大虎拎着水桶对着溪面就是一通砸, 剔透的冰层哪儿经得起这么粗暴对待,两下便变成冰渣子坠入水中。   卫老头站在岸上瞅了一会儿,没瞧见游鱼,冬日的小溪里其实没啥鱼,都往深水区游了, 只有是水草丰沛的地儿才会藏着些小鱼虾。   “我去下游看看,我记得那处有片水草, 看看能不能捞些。”今儿虽然是抓大鱼回家祭灶,但这事儿不归他管,卫老头就想捞些小鱼小虾回去给儿媳炸着当零嘴吃,他晓得妇人怀孕会吃不下东西,还有些挑嘴,有时想吃啥立马就要吃到, 不然心头不舒服得慌。   大虎他娘当初怀孕也是这般, 不过她那会儿就惦记吃个果子,还要酸的,甜的不爱吃,还有些闷油,所以他没想过儿媳居然馋油炸小酥鱼,都没往这处琢磨,倒是打算回头去林子里看看有啥野果, 瞧见便摘些回来, 免得她馋果子时没得吃。   既然眼下不想吃酸果子, 倒是馋小酥鱼, 也不费事儿,想吃就抓呗。   “成,你们先下去,我去水潭抓几条鱼,待会儿下去找你们。”卫大虎脱掉草鞋,拎着个水桶便往深潭方向走,眼梢瞧见满仓犹犹豫豫想跟着他,立马回头把人支走,“满仓跟着你卫叔,老头一把年纪要是一个不注意磕着碰着摔到可就麻烦了,你看着些他。”   “你磕着碰着我都好好的!”卫老头都不稀得搭理他,早间他们小两口为着他大冬日穿草鞋这事儿拌嘴他可都听见了,眼下他支开满仓,怕不是担心他回家告状罢?   满仓瞅了眼拎着水桶往上头走的姐夫,又回头看了眼拎着水桶抱着筲箕往下游走的卫叔,犹豫了下,他还是跟在了卫叔身后。   等人一走,瞅不见影子里,卫大虎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嘿嘿哈嘿热了会儿身,随后三两下便把衣裳给脱了,裤衩子都没留,整个人像一条滑不溜秋的鱼,一个猛子扎入深潭中。   “扑通”一声,水花压得贼漂亮。   年年冬日,他都会来这处游上两圈,深处水暖,初入水那会儿感觉有些冷,越往下越暖和。他水性好,以前特意练过憋气,能在水下待好长时间,有鱼尾扫过小腿,他双臂展开,双腿微蹬,人一下便窜出老远。   从上往下望去,能看见一个身姿敏捷、粗狂中略显两分优美的人在深潭中尽情遨游。   无人问津的深山老林里,时间仿佛静止,只有瀑布砸在巨石上的声音。卫大虎仰躺在水面上,他身子漂浮着,一眨不眨望着天空飘动的云朵。   水面静止,肥鱼失去了警惕,摇头摆尾撞在了他手中,就见原本一动不动浮在水面的人猛地探手一抓,准确无误掐住鱼身。   卫大虎一把举起鱼,哈哈大笑着游向岸边,捞过水桶打了半桶水,随后连鱼带桶放在岸上。   听着水桶里疯狂挣扎摆尾的响动,他嘚瑟不已,把桶往里头推了推,免得它蹦跶出来:“蠢鱼,居然主动往我手里送,不抓都对不起你。”   说罢,他瞅了眼天色,折身再次扎入水中。   卫老头带着满仓去了下游水草丰沛的地界,出门前除了装鱼的水桶,他顺手还拿了个筲箕。到了地儿,他指挥满仓去挖泥鳅,他则抄着手来回瞅了半晌,最后干脆脱了鞋袜,踩着冰凉刺骨的是水草,手伸到里头一阵儿摸索,还真叫他寻了个好位置。   满仓攥着削了尖的棍子挖泥鳅,刨了几个地儿都没挖到一条,正准备换个地儿,他卫叔就摆手招呼他过去:“满仓别挖了,我摸到螺蛳了,你寻块石头过来。”   满仓忙不迭跑过去,不顾他卫老叔的阻拦,二话不说把鞋袜一脱,踩着凉飕飕的水草走过去,伸出手道:“叔,您把螺蛳递给我,我去上面砸。”   “成。”卫老头撩了撩袖子,把筲箕里的螺蛳递给他,满仓接过后几乎是跳着脚上了岸,水太凉了,比他想象中还刺骨,都不晓得卫叔是咋面不改色站在水里头的,难怪姐夫说他冬日穿草鞋还有得练,他真是太没用了。   在心头嘀咕待会儿就去水里多练会儿,手头动作也很麻利,随手捡了块小石头,他啪啪两下把螺蛳砸烂,螺蛳壳他也没丢,连壳带肉捧着走过去丢到筲箕里。   他大概晓得卫叔要干啥,以前在周家村时他老这么干,买不起肉吃又馋嘴时,他便去河里摸螺蛳砸烂了捕鱼。他家有个竹编的鱼篓子,往里头放些饵儿,再塞把水草啥的做遮掩,把鱼篓放入水草茂密的地儿,过个半日捞起来,运气好就能捕获不少鱼虾。   他那会儿舍不得用油炸,把小鱼拾掇了熬鱼汤也算是一顿美食。   这处水草丰沛,指定有鱼虾,就是地势没村里的那条河深,他们也没带鱼篓,卫叔估计老早便打算好用筲箕当鱼篓,找个水势浅水草深的地儿下筲箕捞鱼虾。   “水里凉,你去上头待着。”卫老头伸手拨弄了一下螺蛳肉,真肥美啊,就不信鱼儿不上当。   “我不怕凉,我给您帮忙。”一起生活这么久,满仓性子活泼不少,不管他卫叔咋说反正就是不乐意上去,弯着腰薅了不少草捆起来丢到筲箕里。   卫老头只当他是娃子性子觉得好耍,倒也不勉强,他端着筲箕放到事先找好的的地儿,这位置好,前头便是水口,周围是小腿般长的茂密水草,他轻手轻脚把筲箕放下,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往后退,踩水声都变小了。   “叔,咱回头编个鱼篓吧,放鱼篓要方便些,筲箕太小了,鱼容易跑。”上岸后,满仓一个劲儿跺脚,冷啊,真的冷,就这么一会儿脚都冻麻木了。   “成,编个那种深篓,早上下饵傍晚收鱼,指定收获满满。”卫老头笑呵呵点头,家里娃子提啥要求他一向不会拒绝,前头狗子缠着他要在小弓上雕个小狗,他就给他雕了一个。   后来被铁牛和鸭蛋鹅蛋看见了,仨娃哇哇大哭也要雕牛雕蛋,他就在小狗旁边雕了一对儿牛角和一大一小两个蛋。娃子们高兴,他看着也开心,感觉山里日子比山下还要热闹,过得有滋有味。   “好,到时候我帮您蔑竹片。”满仓见卫叔嘴巴都冻青了,忙不迭去林子里捞干树叶,卫老头也捡了些枯树根回来把柴火架起来,掏出火折子点燃。   卫大虎拎着水桶下来时,就看见他们一老一少潇洒地围着火堆烤火,不知道在聊啥,嘴角都笑裂了,连头发丝都是惬意。   “姐夫!”满仓看见他下来,忙起身去帮着拎桶。   小劳力自个凑上来,就没有不用的道理,卫大虎笑眯眯松了手,故意缩着脖子凑到他爹身边坐下,哈出一口白雾,搓着手烤火:“天儿真冷啊。”   卫老头瞅了眼他湿漉漉的头发:“下水了?”   “胡说,我媳妇连草鞋都不让我穿,我咋敢背着她凫水?”卫大虎当着满仓面义正言辞说完,屁股就跟有啥咬似的坐不住,蹬掉草鞋,举目四望,一眼便瞅见他爹下的“笼子”,一点不隐蔽。   他直接下去收“笼子”。   “姐夫,你咋抓的鱼啊?咋这么多,全是活的诶。”满仓蹲在地上,伸手在水里搅了搅,挨着他的那条肥鱼触不及防张嘴便要咬他手指,吓得他连忙缩了回来。   好凶的鱼!   卫老头探头一瞅,四五条肥鱼,水桶里挤得满满当当,鱼尾挨着鱼头,一个劲儿扑腾,欢实得很。他和满仓又是砸螺蛳又是揪水草找窝,费了老半天劲儿连个鱼影儿都没瞧见,而他不但去潭子里凫了一圈,人也耍了,鱼也抓了。   都是猎户,咋就差恁远!   卫老头心气都快不顺了,有点嫉妒,虽然是自个儿子,但这会儿真是咋看咋不顺眼,尤其是瞅见他捧着个空荡荡的筲箕回来,他一颗心瞬间哇凉哇凉,好死不死的,水桶里的肥鱼一个大摆尾,几颗水珠越过满仓砸在了他脸上,老头心态瞬间炸了。   “……”卫大虎吓一跳,瞅他爹漆黑一张脸,“您这么看我干啥,没篓到鱼又不是我的问题,您自个瞅瞅,螺蛳肉都被吃完了,这片不晓得有多少鱼,您就应该站旁边盯着,见着鱼进去就赶紧捞起来。”   卫老头再忍不住,站在岸上抬脚便去踹他,嘴里骂骂咧咧:“你咋晓得我的筲箕里没有鱼,指不定就是被你吓走的!我才刚下篓,当你老子身子骨和你一般健壮不成,还守着,你晓得这水多凉脚么!”   卫大虎站在水里端着筲箕左躲又避,不晓得老头哪儿来这么大火气,他乐得很:“你们这么搞能抓到多少鱼?再磨蹭下去,大舅母该着急鱼了。”   说罢,冲满仓扬了扬下巴,道:“满仓去打半桶水拎到这儿来,看姐夫给你露一手。”他指了指他爹打窝那处不远的一个地儿,不用下水,扶着桶站在岸上就成。   满仓不敢参与他们父子间的争斗,忙不迭拎了个空桶过去,刚把桶放到水面准备打水,就看见她姐夫跟疯了一样来回踩着水草。那阵仗大的,卫老头都顾不上气了,就瞅见他来回蹦跶,原本岁月静好的茂密水草里突然发出阵阵鱼尾摆动的声响,他一脸激动指着一处,鱼鳍露出来了,有鱼!   还未来得及提醒,便见他儿子眼疾脚快跨步过去,一脚踩压碍事的草,端着筲箕一个猛舀,两条手掌大小的鱼便被他捞了起来。   “满仓!”   “哎!”   满仓一脸激动地把水桶递过去,卫大虎把筲箕里的鱼倒里头,走动间,右下方再次传来响动,他看都没看,抓着筲箕的两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舀,微微凹陷的筲箕中央躺着一条还没反应过来的小鲫鱼。   “哦豁,这拇指大点的虾。”把鱼倒入木桶里,他捏着一只还没他大拇指大的小虾米,虽然小,他也没舍得扔了,叫满仓另外去拿了个桶,凑合凑合也能给他媳妇炸上一盘小河虾。   这玩意儿生吃味道清甜,油炸肯定更香。   “姐夫姐夫,那儿……”满仓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抓鱼,简直太简单粗暴、太好玩了!他眼神好,看见不远处已经浑浊的水草里露出一个鱼鳍,生怕鱼跑了,紧张到手指都有些哆嗦,指着那处叠声叫姐夫。   他姐夫果然不负所望,几个大跨步走过去,脚掌踩着已经被压倒的水草,行动间响起的水声惊得小鱼连忙摆尾试图逃跑,但周围障碍物太多,以往的遮挡物如今变成了拦路虎,将将迟缓了一瞬,它便已落入编织密实的筲箕里。   “满仓。”   “来了!”   满仓兴高采烈递上水桶,卫大虎把鱼丢里头,随后如法炮制,九尺高的猛汉来回踩着草,哪儿有响动,筲箕便出现在那儿。   随着小鱼被丢入水桶的声儿接二连三响起,站在岸上的卫老头再也忍不住,他默默挽起裤腿,下水后一把夺过儿子手中的筲箕,学着他来回踢踩,闹的动静越大,藏在下头的鱼越是藏不住。   “满仓!”瞧见不远处有条鱼藏在浑浊的水里,他端着筲箕小心走过去,鱼还没抓到就开始扯嗓子喊上守桶人了。   “来了!”满仓非常捧场,为了方便他们丢鱼,他这会儿已经换了三个桶,两个桶一个装鱼一个装虾,手头这个空的正好用来接鱼。   大冷天的,紧张得汗水都冒了出来,卫老头没他儿子那般生猛,直接生舀,他先把筲箕凑近那条装死的鱼,待它反应过来前,再一个猛铲。   这一铲下去,连泥带鱼拿下!   “哈哈哈哈哈哈,我抓到鱼了!”老头高兴惨了,举着漏水筲箕得意洋洋经过儿子身边,胡子都翘了起来。   瞧着还有两分鄙视,就你行啊?你爹我也行!   卫大虎揉了揉鼻子,又好气又好笑。   老小孩老小孩,真是越老越幼稚,鹅蛋都没他这般爱较劲儿! 第161章 161   ◎原来喜欢记仇呐?◎   父子二人从水里出来时, 岸上的三个水桶里装满了大小不一的鱼虾,可谓是收获满满。   虾要少些,卫大虎不太满意, 这么点估摸只能炸个大半盘,家中两个孕妇,他媳妇不可能吃独食,指定得分一些给大丫姐,这般就更少了, 只能塞个牙缝,吃不爽快。   卫老头慢吞吞坐在地上穿鞋袜, 卫大虎则站在旁边跺了跺脚,他看着满仓把火熄灭,小子做事细致,扑了火星子不算,还去舀了半桶水浇在火堆上,浇完又嫌地黑乎乎太脏, 拾起木棍子挖了个坑, 把脏的那面埋在下头,新挖出来的湿润泥土露在外面。   卫大虎看完他这一溜行云流水的操作都不晓得该说啥了,等他爹收拾好,他率先拎起两桶鱼便走。   回家的路说不上漫长,他们脚程快,中途嫌拎水桶太费事儿,就地砍了根木头当扁担使, 因着没套麻绳和木钩子, 挑着怪不得劲儿, 硌肩膀。   “你是不是傻, 咋就没想着带上扁担?”现砍的木头表面凹凸不平,压得肩膀疼,卫老头嘀嘀咕咕一路,就差把水桶丢儿子脑袋上。   “您不也忘了。”卫大虎和爹斗嘴,绝不服输,“跟您学的呗,拎着桶就走。”   “你咋不和我学点别的?”   “学您用筲箕当鱼篓,完了饵都被吃完一条鱼没捞到?”   这话多欠揍啊,简直是在往老父亲心口扎刀子,气得卫老头追着他撵,卫大虎乐得左躲右避,肩上挑着的水桶里鱼尾摆动,一个劲儿扑腾,瞧着竟是要挣脱出来。   狗子和铁牛他们在院门口耍,小娃子眼神好,老远便瞧见他们,顿时哇哇大叫着跑过来。狗子和铁牛要大些,俩人跑在前头,扑过来便抱住卫老头的双腿,仰头望着他担在肩头的水桶,一个劲儿蹦跶着要看:“是鱼吗,是不是鱼,我听见响儿了!”   “是是是,是鱼,大鱼小鱼都有。乖啊,别挤,要摔啦。”卫老头笑眯眯看着娃子们,哄着他们把手松开。   “耳朵挺厉害啊,这都听见了。”卫大虎乐得很,看他爹经不住娃子们歪缠把桶放了下来,趁着狗子他们围着老头转的间隙,他瞅了眼忙得热火朝天的林子那头。   大哥和二牛正挥着胳膊嘿哟嘿哟喊号子砍树,二哥和三石在锯木头,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而在他们旁边不远的靶子处,刘稻草正拉着三花在拉弓,俩姑娘瞧着玩儿很是起劲儿,笑声清脆如铃。   娃子们嚷嚷着好多鱼的声儿,林子和院子里的人都听见了,大舅母扯着大嗓门嚷了句“可算回来了”,林子那头的陈大石也直起了腰杆,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朝着他们这头望来,扬声说道:“再不回来娘都要拎着大刀去寻你们了,可赶紧的吧,就差这条鱼了,再磨蹭都要过时辰啦!”   “还早着呢,你可莫要唬我。”祭灶得是黄昏了,眼下还早着呢,卫大虎拎着桶往院门走,见媳妇站在门口,他下意识揪了把头发,已经干了,半点瞅不出下过水的痕迹,顿时放下心来。   “我还以为你们要午后才回来。”桃花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垫着脚想要瞅闹腾得欢的水桶,卫大虎立马学他爹哄狗子他们把水桶放下来,刚准备吹嘘今日的战绩,一条蓄势待发的鱼霎时用鱼尾抽打水面,溅起的水珠砸了桃花满脸。   “呀。”桃花下意识扭过头去,但没躲过,头发都湿了。   “就用你来祭灶头!”卫大虎气得不成,探手一把捉住那条鱼,任由它疯狂扑腾,那双大掌死死箍着鱼身,抓着便往灶房走,“娘,菜刀呢?拿来给我拍一拍。”   “拍啥?”赵素芬正在忙活揉面,见他气冲冲进来,手头抓着条大鱼,她顺手便把砧板上的菜刀递给他,“哟,是在上回那条小溪抓的?好肥一条!”   卫大虎接过刀,“砰砰”两下拍在鱼头上,他手劲儿大,两刀下去鱼便没了动静:“在瀑布下面的深潭里捉了几条,这条最肥拿来祭灶,剩下的今晚做成上回在家吃的酸菜辣子水煮鱼成不?够入味儿,桃花应是喜欢。”   “成。”赵素芬拿了个盆过来,卫大虎顺手便把鱼丢了进去。   “娘,娘你快出起来看啊,好多鱼!”铁牛几个娃簇拥着卫老头进来,他站在院子里嚷嚷,把在屋里做针线活的吴招娣和方秋燕都招了出来。   卫老头把桶放在院子中央,也不管他们,走过去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歇脚,对闻声走过来的大舅母道:“大虎抓了满满一桶大鱼,我担心鱼死了,就给匀成了两桶。剩下那两个桶,一桶是小鱼,另一桶是虾米,怕虾被鱼吃了就分开放的,劳大嫂辛苦,拿个盆把虾捞起来,还有那些个小鲫鱼,今儿估计吃不完,拾掇些出来炸了,剩下的留着下顿再吃。”   他是累得不成,这会儿已经不乐意动弹了。   “成,你歇着,鱼我们来拾掇就成。”大舅母一脸喜气洋洋,虽然他们村也是临河而居,平日里也喜欢去河边水草丰沛地儿下个笼子啥的,但咋说呢,人人都这般干,鱼虾都变聪明了,不好捉呀,只偶尔运气好才能捕到两条小鲫鱼。   像他们父子这般,拿四个桶出去,装得满满当当回来,她是见都没见过。尤其时装鲫鱼的桶,一个个鱼脑袋紧紧凑在一起,大张着鱼嘴,瞧着精神头足得很,半点没有要死的迹象,能喂个两三日。   “二牛娘,你去灶房拿个盆把虾给捞出来过过水。”大舅母开始分配活计,“老大媳妇去另外拿个桶来捞些鲫鱼出来,把内脏和鳃都掏了,仔细拾掇干净。”   “好。”吴招娣和方秋燕都是手脚麻利的人,得了安排立马去做。   倒是赵素芬在灶房里听见,扬声道:“大虎说晚间煮酸菜辣子水煮鱼吃,这又是炸又是煮会不会太多啦,要不今儿留两条大鱼喂着,能留到三十那日最好,过年的桌上可少不得鱼呢。”   大舅母便走到大外甥他们屋外,扯着嗓子问道:“大虎,你娘说留两条大鱼养着,今晚咱少煮两条成不?我瞧着够吃啦,不少东西呢。”   “您看着办就成。”卫大虎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好。”见满仓端着泡脚盆从灶房出来,她笑着道:“满仓把洗脚水都端过来了,赶紧出来泡个脚去去凉气。”   屋内的桃花听罢,伸出手在他腰上拰了一下,瞪他:“还唬我说没下水,真当我傻不成,你站在岸上能抓着活鱼?”   卫大虎嘿嘿笑了两声,伸手捏了把她的脸蛋子,是感觉瘦了些:“我不怕冷,也就爹今年还给我买了套过冬的衣裳,往年我穿单衣也没觉得多冷。好了好了,别拧着眉心了,当心老得快。”   这话桃花就更不爱听了,卫大虎抱着媳妇哄了又哄,低声道:“捉了好些鱼虾,你敞开吃就是,别舍不得,更不能把自个饿瘦,瞧脸上都没多少肉了。”   “是担心我饿着自己,还是担心我饿着娃?”桃花故意为难他。   “都担心啊。”卫大虎诚实得很,捧着她脸蛋一阵揉搓,“好桃花,怀孕生娃我都帮不了你,别的事儿你可万不能再忍着,你想吃啥就和我说,小酥鱼,还是酸果子,无论啥时候想都吃都和我说,我给你弄来。你不能饿着,娃也不能饿着,你们娘俩我都一样心疼。”   桃花望着他,突然歪头咬了咬他的手指头。她不是想和娃比谁重要,她就是想听他说这些话,她听着心里舒坦,哪儿哪儿都高兴。   夫妻俩在屋里黏糊了会儿,出来时,卫老头和满仓已经泡上了,老大一个洗脚盆放在屋檐下,一老一少一人坐一边儿,卫大虎拎了张凳子挤在中间,踢掉草鞋,一双大脚横插其中。   招娣和大嫂在院子里杀鱼,桃花过去瞅了眼,撩起袖子想帮忙,被她俩赶走:“去去去,鱼腥味儿重的很,闲得慌就去灶房烧火。”   桃花还想争取一下:“大舅母在烧火,用不着我。”   “那你去找大丫说话,顺道看着点小丫就成,反正家里活儿用不着你。”方秋燕自个说着都笑了,“小丫和她表姑还挺有缘分,一个叫大丫,一个叫小丫,听名字还以为她们是姐妹呢。”   “就是啊,三石都跟着他大哥二哥起名,咋三花没跟着大丫起?”吴招娣老早就想问了。   “咋没跟着?”方秋燕说起这事儿就笑得不成,“听娘说,她还怀着三花时就把名儿都取好了,叫二丫,跟着她大丫姐叫。结果这丫头不乐意啊,一听人叫她二丫就扯着娃子哇哇大哭,叫一回哭一回,把家里大人都吓着了,后头没得法子就给她改了个名儿,叫三花。”   桃花舀了瓢水帮着冲洗挤出内脏的鱼,没想到还有这岔,笑道:“可别说,三花这名儿是比二丫好听些。”   在灶房里的大舅母插话道:“你二舅那个讨嫌鬼,三花小时候就属他逗得最欢,明晓得人家不乐意听,他非叫她二丫。你们是不晓得,三花那丫头可记仇,有两年不和她二叔说话,她二叔拿糖葫芦哄都没用,独自生闷气……后头咋被哄好的我至今也不晓得,就有一天突然就和她二叔和好了,二叔二叔叫得可欢。”   三花刚从林子里回来就听见娘在说她小时候的趣事,顿时羞得直跺脚:“娘!”   “行行行,娘不说了,你就当没听见,可不准偷摸记仇好几年不理娘。”大舅母故意说逗趣话,把满院子人乐得不成。   满仓也笑,扭头瞅了眼三花姐,倒是没看出她是这般性子?   瞧着柔弱没啥脾气,原来喜欢记仇呐? 第162章 162   ◎祭灶◎   午饭随便吃了些, 下午便忙活着准备祭品。   祭灶是大事儿,家家户户都重视,便说这灶王爷画像, 当初往山里搬家当时,连夏日穿的衣裳都是第二回 担的,而头一趟除了拿最紧要的粮食和过冬被褥外,剩下的就是灶王爷的画像,门神、红纸、香烛纸钱、春联等物品。   这些玩意儿平日里许是用不着, 但都金贵着呢,尤其是带了字的物什, 大河村连个童生都没有,虽说过年讲究个辞旧迎新,啥都用新的才好,可也不是人人都买得起,就一张用旧了的春联,缺了角、字模糊了都能将就使个好几回。   不过也就是贫穷的泥腿子才会这么干, 且这所谓的春联只是简简单单的新春祝语, 只有字,上头是没画生肖的,如此虽不讲究,但也算不得惹了避讳。   就好比去年的春联上画了个兔子,今乃龙年,你贴个旧物,龙神大人不得生气呐?   大舅母翻找出香烛纸钱和灶王爷画像, 顺道把去年的春联拿了出来, 就这三张祝语便花了她足足二十五个铜板, 上联十个铜板, 下联十个铜板,横批五个铜板,老贵了!   这么个贵价物,去年就贴了十来日,大年一过她便揭了下来好生收着,就等着今年继续使。   “当初那书生还想给我上头画个生肖,你娘我聪明,及时给拦住了,就叫他写了字,别的一笔都不要添。”大舅母得意洋洋看着儿媳,“人人都崇尚读书人,我自也敬佩,但是读书人穷啊,不是穷一个,而是穷一家,好些人从总角年岁读到白发苍苍,整个家当都填了进去,到头来也才是个童生。老童生老童生,外人都这般叫,功名没考取一个,还那啥不勤谷子不分,田里活儿干不了,吃个饭要人端手里,简直就是个活老爷……他们啊,性子还傲,明明赚着写春联的钱,偏生还觉得污了手般,嫌弃得很呢,好似吃上这碗饭伤了他们读书人的面子。”   大舅母说着都想翻白眼,大河村没有童生,隔壁村有一个,他家这春联就是那老头写的,要价贵不说,还很是嫌弃上门求字的泥腿子,他们花钱讨个过年喜庆,红纸都是自带的,他就写几个字,还很是喜欢拿乔。   “那老童生很是鸡贼,喜欢在春联上画生肖,画得丑不提,他心眼子多,只要画了生肖的春联就只能用一年,这般明年还得去找他求字。”   方秋燕一路听娘念叨到灶房,赵婶儿她们都准备好了,灶台上收拾得干干净净,此时已近黄昏,时辰正好。   在灶台上贴上灶王爷画像,装在盘子里的贡品都摆好了,一盘子麦芽糖,一盘蒸鱼,一盘豆子,一盘饺子,一刀煮好猪肉,一碗酒。本该有水果,但这会儿一时半刻找不着,只得作罢。   贡糖是希望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吃点甜的给玉皇大帝说说他们家的好话,保佑他们家来年阖家欢乐,幸福美满;鱼和猪肉则算三牲之一;豆子是给灶王爷的坐骑吃的;饺子则是常贡品之一;而酒也有说法,有些人家担心灶王爷喝醉了上天说胡话,故而不贡酒。而有些人家则故意给灶王爷灌酒,喝醉的神才好说话嘛,多吹吹耳旁风,指望他老人家多说好话。   一截白萝卜上插着三根香烛,点上蜡烛,大舅母代替全家祭拜灶王爷。   就祭拜的人也有说法,习俗的说法是只能男子祭拜,女子不成。但他们家不信这个,灶头活计都是女子家在做,凭啥她们不能祭拜啊?就得她们祭拜才心诚,男子家懂个啥,饭都煮不熟!   大舅母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对着灶王爷的画面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和他老人家唠嗑:“今年外头糟了难,我们全家都搬到山里来了,好些东西准备不妥当,您多担待,明年定给补上。今年这麦芽糖是黄婆子母女给您准备的,鱼是我大外甥大冷天去溪里现捞的,猪肉是林老头自个喂的猪,豆子是二牛他们两口子带进山的,酒是下午老二特意使银钱给我那妹夫买了一碗,算是他家孝敬您的……一家子都有心,您都亲眼瞅见了,来年可一定要继续保佑我们一大家子,大人小娃,还有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奶娃子们,可一个都不要落下,都要好生保佑啊。”   桃花她们站在身后连声儿都不敢发,屏气凝神听着。   唠完,大舅母正了脸色,叩拜道:“请灶王爷保佑我们一家来年事事顺利,灾祸远离。保佑家中的两个孕妇一切安好,平安生子。保佑娃子们不生病,健康长大。”   灶房里挤不下这么多人,卫大虎他们这些汉子站在外头,抱着难得乖巧的娃子们安静听着。   以往每年这日都会祭拜灶神,年年都来一遭,再是习俗,次数多了就和扛锄头下地一样,当成个必须要干的事儿去做,老实说心里头其实没啥感觉,祭拜也是图个心安。   可今年不同,许是外头正在打仗,世道不安稳便尤其渴望安定的生活,他们头一次希望灶王爷显灵,也不求个啥富贵日子,就希望一家子平平安安就成。   卫大虎稍微贪心一些,希望桃花怀孕别遭罪,生娃子也别遭罪,一切都顺顺利利的才好。   是期望,也是乞求。   祭拜完,烧了灶王爷的画像,把他老人家送走后,桃花她们便上前把祭品收起来,这些都是能吃的。   “把糖给你黄婶儿装起来。”大舅母低声对桃花说,“罐子在碗柜里,别叫鸭蛋他们看见了,免得闹着要吃。”   桃花点头,正要去开碗柜,便被站在不远处的刘稻草拦住:“装啥呀,留着给鸭蛋他们吃。”说着,她率先捏了一个塞入站在她旁边的三花嘴里,笑着说,“咱们也能吃。”   三花被塞了一嘴糖,甜得她下意识用舌头卷住,眼睛一亮道:“稻草,好甜。”   “我才不甜呢。”刘稻草嘿嘿笑,捻起一块也塞到桃花嘴里,态度敞亮,“只管吃就是,麦芽糖的做法并不难,不过这到底是一门手艺,我就不细说了哈。就是这东西算不得啥金贵物,你们只管吃,别省着。”   手艺都是要留着传家的,三花非常理解,还体贴道:“日后黄婶儿若是要做麦芽糖,你就提前说和我们一声儿,咱离远些,绝不偷瞧。”   刘稻草端着盘子里的麦芽糖拿去给外头的娃子们吃,闻言哈哈大笑道:“哪用得着这般,不过三花若是想学,你多叫我几声姐姐,叫得我心头高兴了,指不定就教你了!”   “你想得美,我才不叫!”三花跺脚,跟在她后头去了院子。   “总有你叫的一日!”刘稻草自信叉腰,随后指挥狗子他们排队站好,“来来来,都排好队,吃糖糖啦。”   有麦芽糖吃,狗子他们很高兴疯了,仰着脑袋张嘴排排站,像鸟巢里等待喂食的雏鸟般。刘稻草是个活泼性子,喜欢逗他们耍,捻着一块作势犹豫不知晓该先喂谁,急的鹅蛋直拽她衣角讨好叫着:“稻草姑姑先喂鹅蛋,先喂鹅蛋吧。”   “成,鹅蛋嘴巴甜,晓得叫姑,那就先喂鹅蛋。”刘稻草把麦芽糖轻轻塞到鹅蛋嘴里,心头美得不成,她也有被娃子围着的一天,简直太快乐了。   桃花站在灶房门口看着他们在外头玩闹,笑着摇了摇头,挽起袖子去给娘她们打下手。   今日过小年,晚间这顿饭做得丰盛,炖猪蹄,炒腊肉,还有一锅从下午便开始炖的羊肉,香味儿飘了半日,把一大家子馋得双腿发软,干活儿都心不在焉。剩下的还有祭灶特意包的饺子,包都包了,自然不可能只煮一盘,老大一盆馅儿,光是二嫂她们在灶房待了半日,就全费在这上头了。   今晚没有煮饭,主食便是饺子。   灶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等最后一盘炒菜出锅,赵素芬便开始掌勺,她先是把锅涮洗了一遍,然后便叫烧火的桃花添加柴火,等锅中烧热后,她半点不省油,挖了好几大坨猪油到锅中。   灶房里围着好些人在瞧,倒不是不会炸鱼,妇人家就这个喜好,喜欢看别人做饭。   待锅中油化去,赵素芬用筷子夹起晾在小筲箕里沥水的小鲫鱼,小心翼翼夹到锅中,鱼一触到热油便响起滋滋滋的声响,香味儿立马便窜出来。   手指那般长的小鲫鱼在锅中摊开,这面炸至焦黄再翻个面,直到两面都焦黄了,赵素芬便把鱼铲起来。等锅中有了位置,她继续夹筲箕里的鱼,就这般来来回回,直到最后一条鱼被铲起来。   到这会儿,灶台旁已经围满了人,方秋燕更是没忍住咽了咽口水,香啊。   她看着那盆炸好的小酥鱼,其实不能说是小酥鱼,没裹淀粉,就这般干炸的。可就是这般看着才香呢,鱼鳞炸得焦黄酥脆,而里头的鱼肉却是嫩的,啥佐料都没放,就最后回锅复炸时撒上些许粗盐调味儿就完事儿了。   “都围着干啥,摆饭啦。”大舅母也香的咽口水,真不能瞅了,挥手赶人,“走走走,都去把桌子摆好。铁牛鸭蛋别瞅了,赶紧去洗手,要准备吃饭啦!”见那俩娃扒拉着灶房门口,她笑着走过去一把抓住他们去洗小脏手。   方秋燕几个笑着推推嚷嚷,洗手的洗手,摆桌的摆桌,抓孩子的抓孩子,热闹得不成。   桃花放下火钳,待灶里的柴火烧完就成,不用管啦。   “尝尝味儿。”赵素芬从锅中夹了条鱼递到闺女嘴边儿,见她不好意思吃独食的样子,打趣道:“娘说句自私话啊,这可是大虎特意给你捉的,别个能吃上一口都是托了你的福,你可莫要觉得不好意思,就你最该吃呢。”   桃花便不再客套,一口咬住炸得焦香的鱼腹,捏着鱼尾,轻轻咬了一口。刚出锅微微有些烫嘴,一口咬下去外焦里嫩,鱼香味儿在齿间迸发,说不出的香,就是这个味儿。   “好吃。”见娘望着自己,桃花忍不住笑弯了眼,“就是这口,吃上心里就舒坦了。”   “是吧?”赵素芬把锅中的鱼盛起来,心里亦很是满足,“怀了孕是这般,惦记的那口吃到嘴里,心头就哪儿哪儿都舒坦了。娘怀满仓时,大半夜想吃酸果子,想到流口水,那滋味可别提了,没吃到嘴里连觉都睡不好。你那会儿还小不知,你二爹大半夜去后山给我摘酸果子,摸黑踩沟里摔了个大马趴,最后兜着果子灰头土脸回来,给我乐得不成……娘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娇气,都在那时候了。”   她脸上闪过一抹怀念,也不知是怀念人,还是那段日子。   桃花一手捏着鱼尾,一手捏着鱼头,小口小口吃着炸小鱼,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娘身后。   “我只记得您那会儿双脚肿胀,夜晚还喜欢抽筋,疼得睡不着。”   “亏得你记性好,居然还记得这些。”赵素芬笑着说,“娘已经很好啦,遇到那些不体贴的人家,你挺着大肚子都得下地干活。你二爹还是晓得心疼人,若不然满仓就不叫满仓,得叫‘地生’啦!”   村里人取名多随意,娃子在地里头生的便叫地生,还有叫井生山生田生呢。   赵素芬端着鱼往闹腾腾的堂屋走去,扭头对她小声说道:“娘一直说你是个有福气的,所以啊,眼下正该你享呢!” 第163章 163   ◎姐姐你图啥啊?◎   桌上摆满菜肴, 汉子们你推我攘谈笑着在倒酒,妇人家则在招呼娃子、挪脚边的板凳,热闹得很。   堂屋算不得宽敞, 两张桌子一拼,显得愈发逼仄,转个身都难。紧挨着小桌子而坐的方秋燕负责照顾娃子们,吴招娣和曹秀红顺道帮把手,今儿还是在旁边给狗子几个另起了个小桌, 饭菜和大桌上一样,只另外盛了几碗, 叫他们自个夹着吃。   小些的鹅蛋被哥哥带着,倒也不闹腾,筷子使得很是标准,都能自个夹饺子了。   方秋燕看见直夸:“哎哟鹅蛋真棒,娘的鹅蛋长大了,都能自己吃饭了。”   鹅蛋被夸得脸蛋绯红, 小脚一个劲儿晃荡, 得意的尾巴都要翘起来,叠声道:“鹅蛋最棒,鹅蛋最厉害了。”   “桃花过来坐这儿。”她们母女俩进来,大舅母顺势接过大妹子手头那盆炸鱼,想也不想便放在桌上特意空出来的位置上,那头坐着大丫和三花,三花右边是刘稻草, 大丫左边则是俩空位, 特意给她们母女俩留的。   那处离汉子最远, 闻不着酒味儿。   “这位置好, 离他们最远!”桃花笑眯眯走过去,路过几个小娃身旁时,她撑着狗子的肩膀借了个力,狗子原本软趴趴的肩膀立马挺直起来,给她姐当拐杖。   大丫坐的板凳垫了垫子,见桃花过来,笑着给她挪了挪板凳,笑着说:“要垫子不?我给你铺上。”   桃花扶着凳子坐下,还回头搀了娘一下,闻言扭头笑道:“现在还成,能坐矮些,等日后月份大了再垫。”说着看了眼她的脸色,不知是不是山下事了,心头阴霾散去,大丫姐这两日的气色还挺好,脸蛋红润了,脸上也有了笑容,再不复以往灰败暗沉,便是笑也是不入眼底,瞧着跟个布娃娃似没有生气。   眼下就像换了个人,真真切切眼底有了笑意,会主动和兄弟姊妹们说话,更有人气了。   多好呀。   人到齐,也不用招呼,桌上有啥想吃的自个伸筷子夹,昏暗的油灯算不得多么明亮,但却照亮了所有人脸上的笑容。   桃花给一旁吃着饺子的大丫姐夹了条炸鱼,大丫忙叫她自己吃,桃花不顾她的阻拦,愣是把鱼放在她碗里,然后才重新夹了一个,用手拿着,搁下筷子顽笑道:“大舅母还是疼我们,特意把盆放在咱俩面前,伸手就能拿到,可要多吃些才好。”   “大伯母是这般,从小就疼我们,回回吃啥好的都往我们跟前放,生怕我们夹不到。”说着,故意顽笑道:“说来姐也是托了你的福才吃上了这口,赵婶儿炸得好,外酥里嫩,真香啊。”   “可别说这话,啥托福不托福,这一口一家子都能吃。”桃花笑着摇了摇头。   大丫也不是那等扭捏性子,晓得弟妹是担心她客气不伸筷,特意给她夹,故意说这话。   她心头一片柔软,回到家后,无论是爹娘,还是大伯大伯母,人人都心疼她惦念她,连她出嫁前还是个小娃娃的三花如今都会帮她洗衣裳了,亲人为了她冒着风险下山被打得鼻青脸肿回来,她就算是个冷血人,如今心也该热乎起来,好生把日子过好不让他们再担心自己。   昨日如云烟,人还是得往前看。   心头敞亮了,身边又全是亲人,大丫觉得再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日子。   她有心和桃花亲近,便主动和她说了一些怀孕初期的经验。桃花却很敏锐的感觉到大丫姐说起肚子里的孩子时语气很是平淡,脸上也没啥期待和喜气,好似谈论今日的天气般寻常。   桃花没当过娘,但她对孩子的存在是欢喜雀跃又期待的,时常还会忍不住摸摸肚子,夜间不敢侧身睡,担心怕自己压着娃。虽然肚子这会儿还平坦着,娘说估摸还没长出个人样来,但她就是忍不住,忍不住摸摸,忍不住稀罕。   连走路都会下意识注意脚下,干啥都变得小心翼翼。   可大丫姐却不同,走路从不看脚下,有青苔也不会故意避开,今儿下午还跟着三花她们去林子里拉弓耍。眼下细想起来,她被大虎他们从吴家救回来时身子那般虚弱,可这么长的时间,没见她喝过一碗药,没担心过肚子里的孩子,没想过保胎。   好似把一切都交给了老天,顺其自然便好。   想到此,桃花扭头看向大丫姐,见她垂着眼睫安静啃着鱼尾巴,言行举止柔柔弱弱,真的很叫人心疼。许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大丫扭头望来,还未说话嘴角便弯了起来,轻声笑问:“咋一直盯着我瞧,可是看我吃得香?”   桃花一本正经点头:“看你吃得仔细呢,这么小的鱼,换我连骨头都懒得吐,嚼吧嚼吧就咽了。”   “你可不要学大虎,他就是这般吃东西,过年炖个猪蹄,他是连骨头都嚼碎了咽下去,我们拦都拦不住!”大丫被她逗笑,谈兴上来了,凑头和她嘀咕兄弟姊妹们以前的糗事,真是一大箩筐,说都说不完。   坐在她们旁边的三花和刘稻草也在说着姑娘家的悄悄话。   “你哥咋看起来憨里憨气的,他是一直这样么?”刘稻草盯着叼着个饺子又嘬又吸的陈三石,经过一日的折腾,他那张脸瞧着愈发凄惨,不晓得是不是没抹药,脸蛋子肿老大,看着贼吓人。   咋傻不愣登的,给药都不会使。   “三石哥哥么?”三花乖乖放下筷子,刘稻草问啥她就说啥,“他一直这样,村里人都说他就是个娃子性子,长不大一样。”   说着,她瞅了眼周围,大家伙不是吃着喝着就是聊着,没人主意这边儿,她凑到刘稻草耳边小声道:“我偷偷和你说,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哦,我三哥这辈子怕是讨不上媳妇了,他,他不成!”   “啥?他那里不成?!”刘稻草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捂着嘴,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盯着陈三石那张猪头脸,眼神瞬间充满怜爱,傻就算了,咋还中看不中用呢。   “嗯。”三花不晓得她想歪了,“他性子不成熟,二叔二婶都说他这辈子怕是就这样了,不成事,没人瞧得上他,要打一辈子光棍。”   “……是这个不成啊。”刘稻草抹了把脸,心虚到不敢看三花,掩饰般伸出筷子夹了个饺子到她碗里,三花个老实姑娘肚子都吃撑了,还不好意思拒绝,夹起来便往嘴里塞。   “你二叔家人口简单,他们老两口瞧着也是和善人,村里还有田有地,咋就没想着给他说个门第低些的媳妇?”刘稻草心痒难耐,实在忍不住打听那憨货的事儿,她不是啥都不懂的姑娘,对自己异于往常的行为,她心里头门清晓得是咋回事儿。   她瞧上他没受伤前的皮相了。   她连娘都没敢说,她这人有点好颜色,对村里长得好看的男娃子都爱多瞅两眼。   不过人家嫌弃她皮肤黑,身子健壮,长得不好看,都不稀得和她说话。这么多年,也就一个长得还怪带劲儿的陈三石没嫌弃过她,这心可不就蠢蠢欲动了。   刘稻草好色得理直气壮。   三花哪儿晓得她新交的手帕交居然惦记上她那个据说要变成老菜帮子的三哥了,老实巴交道:“我们就是寻常人家,哪里有啥高低的说法?若你说的是那种一袋粮食就能换回来的姑娘,那我二叔二婶是不愿的,不是嫌姑娘不好,是嫌姑娘的娘家,正经好人家谁会为了一袋粮食卖女儿?这种人家品行不好,我们不和这样的人结亲。”   刘稻草点头,宁愿让儿子打光棍也不随意给他找个婆娘过日子,这样的爹娘咋可能是不心疼儿女的人?她娘就是接生婆,她从小跟在她身边见惯了人生百态,那些当婆母当男人的,对妇人生产一事,可谓是各有不相同的嘴脸。   生了女儿,骂晦气东西,丫头片子,做啥月子啊,趟两天就得了,当自己多金贵不成,还想杀母鸡炖鸡汤坐月子,做啥美梦呢?生了儿子则全家喜气连连,抱着襁褓里的娃幺儿心肝叫,简直恨不得供起来。   她原先还因为大丫姐的事,心头对陈三石他们一家怀有点异样的看法,觉得陈家老两口也是重男轻女的人。结果后来他们一家明知山下在征兵,却还要去吴家给闺女讨公道,她心头顿时便豁然开朗了。   憋着的那口郁气消散,由着自己起了色心。   她给陈三石送了瓶抹脸的药,希望他早日恢复成以往的模样,那张面皮招她待见。可没想到那就是个憨货,任由自己变成猪头脸,有药都不使。   现在真丑啊。   “他长得也不差,村里就没姑娘稀罕他么?”刘稻草托着下巴,余光一直落在坐在角落里的陈三石身上,就没见过有人这么吃饺子,用筷子戳着,把皮咬开后,撅着嘴一个劲儿嘬馅儿,嘬得腮帮子都扁了下去,吃个饭比小桌上的狗子他们还闹腾。   “没有。”三花斩钉截铁道,她三哥长得是不差,可他整日和狗剩他们一道抽陀螺,哪个姑娘会偷摸喜欢他?看他估摸和吸溜着鼻涕的狗剩差不离,烦他还来不及。   “他相看过人家吗?”刘稻草一眨不眨瞅着陈三石嘬饺子,没发现三花怪异地瞅了她好几眼。   三花是迟钝,不是傻,稻草姐一直问三石哥哥的事儿,她就算脑子被堵住,这会儿也该通了。她偷偷瞧了眼坐在桌子面对举着筷子歪着脑袋咬饺子皮的三哥,又扭头瞧了眼盯着三哥看,嘴角噙着笑的稻草姐,一个可怕的想法占据了她的脑海。   她被自己的想象惊到了,忍不住趴在稻草姐肩头和她咬耳朵,吓得声儿直哆嗦:“你,你不会是瞧上三石哥哥了罢?!”   姐姐你图啥啊?   【作者有话说】   图你哥长得还成 第164章 164   ◎我们去折些腊梅回家◎   黄婆子也想问闺女, 你图啥啊,咋就瞅上了陈大丫她弟!   若说这世上谁最了解你,必然是生你养你的亲娘, 说句粗俗话,那就是你撅个腚,她都晓得你是要拉屎还是放屁,刘稻草的心思连三花都看了出来,何况是黄婆子。   其实早在刚进山时, 她闺女时不时就往人家身上落的眼神,她当时便察觉出不对来。这些年, 稻草因着长相的缘故,在村里一直不咋遭男娃子待见,但从古至今,只有汉子娶不着婆娘,没有黄花闺女嫁不出去的,何况她家还算小有家资, 真要说亲, 她闺女咋可能至今未嫁?   说到底还是稻草眼光高,瞅不上相看的人家,不是嫌别个破烂院门兄弟姊妹吵闹屁事多,就是嫌男方长得伤眼,麻子脸一张,身无几两肉,胳膊腿细如苍蝇, 张嘴一口大黄牙唾沫满天飞, 与这样的人过日子还不如找根绳子上吊拉倒……这是她的原话。   即便是村里婆子私下嘀咕她面如包公, 壮似判官, 都没改变她的想法。她要相看的得是村里的体面小伙儿,身子骨强壮,长相周正,还不能是破落户,否则一概不成,瞧不上!   黄婆子是当亲娘的,自然没觉得这个要求有啥问题,对那些毫不掩饰想吃绝户、自个长得又歪瓜裂枣的汉子,便是对方主动提出要当上门女婿,生了娃跟稻草姓,她都没心动。   娃跟谁姓这有啥可重要的?说到底两个人过日子,最重要的还得是那个人,不然若是嫁了个品行不好的,等她两腿一蹬上了天,留下稻草和孩子,指不定那男的咋惦记她们家家产呢!   这世道能上门给别人当赘婿的能是啥有气节的人?就不能指望!   黄婆子打从一开始就没瞧上这样的人,但这种人她瞧不上,不代表她就瞧得上陈三石啊,用村里人的话来说,她就是那活成人精的老东西,连主动送上门的赘婿都不要,心里头有谱着呢!她这么有谱,朝夕相处这么些时日,她还能看不出陈老二一家是什么性子的人?   晚间,母女俩躲在被窝里说体己话,黄婆子就没忍住道:“你是个姑娘家,别老偷摸瞧男娃子,眼神可收敛些,真当别人看不出来啊。”   刘稻草一向和娘亲,侧身而躺,抱着她的手臂整个人贴上去,听声儿怪雀跃,仿佛很高兴她主动说起这话题:“都看出来了,那就不叫偷摸瞅,那是正大光明看呢。”她半点不害臊,还高兴问道:“娘,我晓得您啥都明白,那您觉得他那人咋样嘛?我问三花了,她说她三哥性子似孩童,相看了两回女方都没瞧上他,村里也没姑娘偷摸稀罕他,他在村里只爱喝娃子们一起抽陀螺,没有那些不三不四的关系,干净着呢。”   不等娘接茬,她语气飞扬继续道:“他家也不重男轻女,村里有田有地,房子还是分家后新建的,虽不是砖瓦房,但很是干净宽敞,是村里少有的体面人家。”   “他家人口少,不复杂,他爹娘就生了一儿一女,虽然眼下大丫姐回了娘家,但她性子软和好相处,我还挺喜欢她的。”   黄婆子等她说完,才用听不出喜怒的声音道:“连他自家人都说‘性子似孩童’,可见他行事不成熟,心态没看长成。他家眼下又有个和离归家怀着孕的亲姐,等回头娃一生,她们母女后半生靠谁?明面上是靠爹娘,实际却是靠他这个亲弟。以往有人给你介绍个条件还成的汉子,你嫌人家是长兄,下头弟弟妹子多,嫁人后日子定过不清静,不愿当长嫂,不愿管姊妹闲事儿……咋地,如今你就不嫌弃了?”   她说话难听,一个和离在家即将生产的大姑子,那就是个大包袱,还是一辈子甩不掉包袱,便是陈家家境再好,但凡是个心疼闺女的人家,都不会把人嫁到他家去。   黄婆子愿意雪中送炭,帮陈大丫递信儿,甚至因此被牵连有家不得回,她心头都没有过怨怼,顶多有些不舒坦。但这点情绪,日子过着过着便消散在一日三餐里,难说现在的日子多苦,眼下未尝不是另一种安稳。   可帮忙归帮忙,她却没想过和陈家结亲,倒不是看不上陈家,陈大石和陈二石,甚至陈二牛都是顶好的汉子,日常相处中能看他们家为人处世的作风,不差的。可这些人都已成亲生子,自然不可能结亲,而唯一剩下的陈三石,就是这个男娃,唯独是她最瞧不上的。   甚至是他家,她都瞧不上。   “他家是穷是富,娘反倒最不在意。”黄婆子拍了拍闺女的手,“你说他爹娘不是重男轻女的人,这点我很是敬佩,你娘我是个接生婆,亲眼见过刚生下来的女娃被亲奶奶溺死,捂死,这世道,心不偏的爹娘太少,这点确实难得。”   不等刘稻草咧嘴笑,便听娘继续道:“不过娘还是瞧不上他家,瞧不上他那个人。姑娘嫁人,一看对方,二看对方家庭,他家无论是他,还是他爹娘,都不成。”   “咋不成了?”刘稻草气得翻了个身,不乐意挨着娘了,一直说不成不成瞧不上,咋就不成了,咋就瞧不上了,不是挺好的吗。   黄婆子心头觉得好笑,闺女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眼下倒是难得使上了性子。她干脆跟着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看着她的轮廓,伸手摸向她的脸,叹气道:“哪儿都不成,他们家虽然就四口人,瞧着是简单,但当爹的跳脱,当娘的是个闷葫芦,他又是个不顶事儿的性子,何况还有个和离归家的姐姐……稻草,娘看不上他们家。”   刘稻草不说话了。   黄婆子也没有多说,婚姻大事可不是心血来潮,你今儿贪恋他的皮相,就能脑门子一热,认准了这人。   她对陈老二家没有恶意,说看不上,不是看不上他们的品行,而是看不上他家的条件。一家之主不顶事儿,当娘的也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还有大丫……她心疼她的遭遇,作为旁观者,她也乐意在她需要帮助时伸手拉拔一把。   可若是说亲,有个这样的大姑子,她自是不愿闺女嫁到这样的人家。在她心里,陈老二家就是个泥潭,一家老小都不成,谁嫁谁倒霉。   母女俩今夜可谓是白谈一场心,头一遭在一件事上产生分歧。   鼾声震天的院子里,谁人知晓姑娘辗转一夜难眠的愁绪。   第二日天还未亮,家中便热闹起来。   今儿是扫尘日,全家大扫除,一大早,妇人们便使唤着汉子把屋子里的桌椅搬到院子里来,除了床不能挪动外,其他家具物件全往外头搬,得腾出地儿来打扫,务必不落下一点灰尘。   大舅母叉腰站在院子里安排活计,今儿打扫卫生肯定费水,两桶水担回来还不够擦个灶台,家中这么多屋子,光是一趟趟担水都要命,还不如把小件的东西挑去溪边洗,于是道:“老大老二,你们去堂屋把箩筐拿来,招娣秋燕,你们去灶房把碗筷盆啥的搬出来,拾掇拾掇担去溪边洗。”   “成。”方秋燕和吴招娣忙不迭去灶房,碗筷每日都在使,其实不咋脏,但今儿就是这么个日子,啥都得清洗一遍才成,别说灶房里的碗筷,便是新结的蜘蛛网都要搭梯子给挨个扫干净。   今日可谓是全家都在忙活,连桃花和大丫都拿着笤帚帮着扫地,重活儿是不要她们干,就搭把手,也算帮着扫尘了,是这么个意思。   “老二把东西担过去就赶紧回来,老大一个人留那儿帮忙就成,家里还有得忙活,缺不得人。”大舅母叮嘱道。   “晓得了。”陈二石去屋檐下拿扁担。   陈大石他们担着碗筷去小溪边儿,但家里还要用水,陈三石便揽了这个活儿,一趟趟来回挑,也没喊个累。家里到小溪那条路被林老头他们垦了出来,没能全铺上石板,多半还是洒的碎石,虽硌脚板心,但比一踩一脚泥好太多,走路也不打滑了。   刘稻草心头藏着事儿,和娘一道擦了遍屋子,找了个水不够使的借口,不顾她娘在身后阻拦,像阵风般拿过屋檐下的扁担,勾上水桶便去挑水。   “这儿还有两桶干净水,哪儿用得着你去挑啊!”大舅母挽着袖子正在院子里擦洗吃饭的桌子,顿顿都在使的饭桌,一擦一个脏,污水顺着四个方位砸在地面,大舅母一边往后躲,一边还不忘叫撒丫子跑老快的刘稻草。   “没事儿,能找着路!”   这是找得着路的问题吗,家里这么多汉子哪儿用得着她干重活儿,大舅母一跺脚,到底不放心,叫正踩着梯子在灶房里打蜘蛛网的卫大虎:“虎啊,让你大舅来打网,你跟上去瞅瞅,山里可不比村头,她个姑娘家咋就半点不怕呢!”   卫大虎便从梯子上下来,到院子掬了捧水洗了手,伸手拉着媳妇一道,笑着道:“成,那我跟上去瞧瞧。”   “我去干啥呀,扫地呢。”桃花攥着笤帚,卫大虎抓住一扔,拉上人便走。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刘稻草早跑没影了。   桃花顿时有些着急,离了院墙她心头便慌得很,谁知晓会不会突然窜出条狼来,深山危险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慢悠悠的干啥呢,走快些啊。”出了门步子倒是越迈越缓,桃花忍不住推他。   卫大虎双手抱胸,就像故意和她闹着玩儿,跟座大山般岿然不动,任由媳妇推自己:“急啥,就这么一段路,有啥事儿她会叫救命的。”   “等她叫出声都晚了!”桃花气得拍他,一身硬邦邦肌肉,反倒把自个手掌心打疼了。   “这会儿追上去才耽误人家事儿呢。”扭头一把揽住媳妇的小身板,咧嘴直乐,“你就看着吧,待会儿他们俩定是一道回来。”   “哪俩啊。”桃花伸手推他,不让他揽自己肩,夫妻俩身高差距太大,他这般搂着和捞小娃子没啥区别,她不喜这个姿势。   “三石和稻草呗。”不让揽便抱,卫大虎弯腰一把捞起媳妇,不顾她惊呼,抱着她便窜向林子另一头,“走,趁他们还没回来,我们去折些腊梅回家插瓶子里,又好看又香!” 第165章 165   ◎腊梅◎   这方向没来过, 竟是不晓得这处还有个小池塘,里头没水,只有一片泥泞沼泽。   而在沿岸边儿, 生长着好几棵腊梅树,光秃秃树枝上开满正盛的黄色小花朵,人还未凑近,沁人心脾的香味儿便已迎面袭来。   看见那一棵棵迎风而立的腊梅树,桃花眼睛倏地亮了, 两条悬空的腿轻蹬,卫大虎顺势便把她放了下来。一落地, 桃花便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过去,踮起脚尖顺手折了根长着两朵腊梅的小枝丫,凑到鼻尖轻嗅,顿时香的整个人都要迷糊了,扭头看向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高兴:“咋这处还有腊梅啊?好香。”   “爷栽种的, 这处小池塘也是他心血来潮挖了想栽藕养鱼, 结果这处不聚水,死水养不活鱼,淤泥还发臭,时间一长就搁置了。倒是岸边儿的腊梅树长得挺好,年年都结满了花,隔老远都能闻到香。”卫大虎长臂一伸抓着上头的树枝便开始折,腊梅的香味儿不咋闷人, 尤其是下雪天, 闻着感觉鼻子都凉飕飕的, 他不咋喜欢娇花, 但还挺喜欢腊梅,过年都喜欢折些回去丢家里头散味儿。   虽没和爷处过一日,但爹嘴里的爷让他很是向往,住在山里头也爱折腾。他喜欢爱折腾的人,深山日子多无趣,就应该多些想法,今日干这,明日干那,甭管能不能成,总比闲来无事好。   夫妻俩折了整整两捆腊梅,桃花负责折,卫大虎负责把高处的树枝给她拉下来,最后再找些韧性强的草根给捆起来就成。就待了这么一会儿,桃花便感觉浑身上下都沁满腊梅香,走路还拉着袖子闻,被卫大虎好一阵教育走路不看脚下。   “不听话下回就不带你出来了,娃没出来之前都叫你在院子里待着,哪儿都不能去。”卫大虎故作凶狠威胁媳妇。   桃花如今是半点不怕他,自己做错了事,还理直气壮得很:“你不带我,我就叫娘带我,满仓带我,狗子带我,多的是人愿意带我。”   “嘿,如今有娘在身边腰杆子硬了是吧?我说话都不好使啦?”卫大虎乐了,可稀罕她这顶嘴的娇俏模样。   “好使,咋不好使,这不看着路了嘛。”桃花也笑,夫妻俩一路斗嘴,不多时便回了石板小路,刚抄道上来便看见刘稻草和陈三石一人担着桶水从那头走来,瞧着不晓得在聊啥,刘稻草往三石身边走了两步,那小子脸蛋子瞬间红了,挑着担往另一头躲去,肩膀一抖,桶里的水都荡了出来。   “哥,嫂子!”瞧着他们俩站路中央,陈三石跟看见救星似的跑过,一路跑水一路荡,到跟前就只剩下半桶,倒是湿了一身。   “表哥,表嫂,你们去折腊梅啦?”刘稻草倒是一脸淡定,慢悠悠走过来,要不咋说她在村里时小子看不上她,姑娘不乐意和她耍,那把子力气真是姑娘家少有的,满满当当两桶水愣是叫她挑得纹丝不动。   桃花已经习惯听她叫表嫂,她喜欢稻草性子洒脱敞亮,都是过来人,眼下见她和三石这般样子,心头还有啥不明白的。她看了眼扭扭捏捏的三石,又瞅了眼是落落大方的稻草,论长相,三石要强些,但论态度,稻草不知比他强到哪里去,怪道大虎不愿往上凑,怕是心里门清,不愿上前当那个碍眼的。   她心头一阵儿好笑,见稻草探头瞧她怀里抱着的腊梅,便伸手折了支下来,两朵伴生花紧紧开在一处,正像一根钗子,她轻轻插入刘稻草的发间,来回打量后笑道:“插着正适合,好看。”说着余光瞧三石,小子正偷摸着瞧呢,想看又不敢正大光明看的模样属实把她乐够呛。   她朝大虎使了个眼色,看来不是一头热,都有这个心思。   卫大虎恨不得上前去踹陈三石两脚,恨铁不成钢道:“你还是个男娃,担个水洒半桶剩半桶,看看人家稻草,干活儿都比你像样,你就这么把水担回去,别说你爹得笑话你,怕是全家都得偷摸着乐。”   他本意是想说你爹笑话你就罢了,别叫黄婶儿看见你这不靠谱的样子。可陈三石那蠢蛋听不懂啊,梗着脖子反驳:“我多跑两趟就是了。”   “行,那你就多跑两趟吧。”卫大虎不乐意再雕这块朽木,爱咋咋吧,能不能讨着媳妇全看他的命了。   桃花抱着一小捆腊梅跟在他们身后家去,一路光是看三石和稻草打闹便笑得不成。   她和大虎属于盲婚哑嫁,没成亲之前都不晓得对方长啥样,掀盖头才吃惊对方咋恁高大威武,很是吓人,心头不免有些惧怕。哪儿像三石和稻草,那是心里起了心思,能相处,更能提前里了解对方的性子,已是顶好的条件了。   就是不晓得三石有没有这个福气抓住稻草这个能干的姑娘。   她心头亦是有谱,晓得黄婶儿可不是个普通妇人,人精明着呢。三石若想娶稻草,扭捏可不成,还得拿出态度和表现来,这关可不好过。   回了家,大舅母看见他们折了这大两捆腊梅回来,简直高兴得不成,虽然都是些干粗活儿的农家妇,没得那些富贵太太们雅致,但爱花儿是女子天性,尤其是会散发香味儿的花,就没有不喜欢的。   “哪儿折的呀?”方秋燕立马迎上来。   “路我可说不上,得问大虎才行。”桃花笑着把腊梅递给她。   “哈哈,那我可不问,别回头又是爬坡上坎,可累死我了。”方秋燕接过后凑上前一顿猛嗅,香的不得了,一把扯开捆绑的野草,招呼正在屋里擦拭的曹秀红,“来来来,屋里打扫干净的都拿两支去插上,老香了,正好给屋子去去味儿。”   隔着窗台,妯娌两个分了花儿,曹秀红挑了三支,喜得她不知如何是好,满屋子转悠着找东西插。   桃花他们屋是娘和满仓狗子在帮着打扫卫生,今儿全家都在忙活,连小娃子们都不能偷懒,被娘压着拿着张湿帕子满屋子擦拭,床头床尾,桌椅板凳,甚至是踩在凳子上撅着腚擦窗台,人人都卷起袖子在干活儿。   家里唯一清闲的估计就只有桃花和大丫,她俩便是想帮忙都要被嫌弃。大丫姐实在闲的慌,挽起袖子想帮大舅母擦桌子来着,被大舅母挥手叠声赶:“去去去,别凑上来,仔细污水溅你一身。”   没得办法,她又回屋想帮娘打扫屋子,也是手还没碰到帕子便被赶出来,她娘还不爱说话,就让她出去,大丫好悬是知晓亲娘是个啥性子,否则还以为自个招了嫌。   “姐,你来与我一道把腊梅分出来吧。”到了家连大虎都去忙活了,桃花站在堂屋门口,朝从屋里出来的大丫姐道。   “成。”大丫忙不迭应声,挺着大肚子走得虎虎生风。   “你慢些,今儿拎着水来来往往,地上不知洒了多少水,小心湿滑。”桃花看得心惊肉跳,晓得大丫姐不咋在乎肚子里的娃,但也没想到这般不在乎啊。   “老话说七活八不活,如今正好七个月,摔也是不怕的,正好出来赶上过年,还图个喜庆呢。”大丫故意说笑,见吃饭的桌上放着老大一捆腊梅,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几间屋子都熏香了,她顺手拿起一支凑到鼻尖轻嗅,也是惊一跳,“你和大虎去哪儿折的呀?这花儿开得是真好,连花骨朵都是香的。”   “那处我也没去过,离家算不得远,明年我带你去。”桃花和她分拣腊梅,十来间屋子,甭管男女老少都插上,这味儿能香好几日。   “成。”大丫笑着点头。   整整一早上,全家人是没咋歇脚,连灶房柴火堆都拾掇了一遍,上到睡觉的屋子,下到茅房,就没有一处不干净,说句焕然一新也不为过。   腊梅有些多,每间屋子都分完还有剩下,这些便全叫狗子他们插在院子各个角落,可谓是进门香,出门也香,连鸡舍都是香的。   就这么日日香,夜夜香,立春过,到了二十六这日,天还未亮,卫大虎便带着满仓和三石出了门。   这日搁山下,要么是去镇上的猪肉铺割肉备年货,要么是自家杀猪,也是村里村外最热闹的一日,杀猪便要办杀猪酒,不但小娃子高兴,连大人都兴奋,猪被逮出猪圈的凄惨声能从村头传到村尾。   桃花晓得大虎带着满仓和三石出门捉野猪去了,夫妻俩昨晚在被窝里便透过信儿,卫大虎原是想带陈二牛,但为了给陈三石在黄婶儿母女面前挣表现的机会,便决定带上他。   春季不能狩猎,不过立春也就是这两日的事,卫大虎自觉自己这段时日修身养性,已许久不曾造杀孽,于是决定在春季彻底来临之前,给山林减减负担。   如今不用进山下山,大大节省时间,他们兄弟三个天没亮出门,太阳还未出来前,陈三石和满仓便扛着一头哼哧哼哧喘着最后一口气的野猪回来了。   丢在地上的野猪粗略估计得有个二百多斤,忒壮实。   “野猪野猪野猪,爹,还是活的!”铁牛兴奋疯了,满院子来回跑,又怕又想看,冲过去躲在他狗子叔身后不敢冒头。   “我看看我看看。”陈二牛系上裤腰带,忙不迭从茅房出来。   全家闻风而动,灶房里忙活的,林子里正砍树的,躲在屋里做针线活儿的,全都跑了出来。   “行啊,满仓三石,没看出来,你俩小子有两把刷子。”大舅二舅满脸喜气洋洋,一张老脸笑开了花,他们非但不怕,反而撩起袖子上前帮着一道摁猪,其实已经是半死不活的状态,野猪被丢在地上除了还能喘口气,四肢已经动弹不得。陈二舅还想冲这半死不活的野猪使使威风,结果见它脖子上插着把刀,顿时惊一跳,“这脖子上的刀咋没抽出来?”   “抽出来得流一路的血。”卫大虎说,“到底是在山里头,血腥味儿重会引来野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即便如此,挨了刀子的猪也流了不少血,就看扛着前肢的满仓,这会儿已经跟个血人没啥区别了。   “娘,劳您辛苦烧锅热水给他俩洗洗,真是腊梅都压不下的臭。” 卫大虎扭头冲站在灶房门口的赵素芬说道。   “成。”赵素芬满脸喜色,看着满仓的眼里是藏不住的骄傲,她儿子长大啦,都能猎野猪了!   【作者有话说】   生病休息了两天,抱歉TVT 第166章 166   ◎杀年猪◎   “爹, 这头猪是我和满仓猎的!”陈三石一身造得埋汰,不过他这会儿顾不上,兴奋得很, 比手画脚给他们展示自己的威风,是咋把野猪引过来,又是怎么个灵活闪躲,最后又是咋用一刀正中嗓子眼,准头老绝了, 这些日子的木桩子没白劈啊,“两头野猪呢, 这头是公的,凶得很,一个劲儿撞我们,差点就着了它的道,好悬我躲得快。本来我还说把那头一道抓了,哥说不行, 公的没了还成, 母的得留着下崽。”   陈二舅连连点头:“是这样,那话咋说来着,男人没了换个还能生,只要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你,啪……”还没说完就被他哥甩了一巴掌。   陈大舅一个怒瞪,陈二舅滔滔不绝的声音顿时熄了。   “你们是没看见, 满仓射箭准头老好了, 他射中了一只正在飞的鸟, 正在飞哦, 是在动哦,不是一动不动的靶子哦。”陈三石也是个憨子,啥都没听出来,比划了一个拉弓的姿势,仿佛是自己射中的,“不过鸟没啥肉,咱就没带回来,哥说回头再练两月,等春季一过,满仓就能尝试着出去打猎了,啥野鸡野兔啥的,定能猎着。”说着还有两分羡慕,他哥可没这般夸他。   满仓性子内敛,心头虽高兴,却不会说这些话。三石哥把他夸得脸红,又听大家伙赶着趟夸,心头臊到待不下去,一个劲儿往后头缩。   他浑身脏得不成,一身血污,平添了几分煞气,味道难闻得很。三花没见过活的野猪,正好奇地探头瞧,忽地闻到一股腥臊,眉心微皱,捏着鼻子往那头瞧。   满仓见她望过来,下意识站远了些。   他这般,反倒闹得三花羞红了一张脸,不敢再捏鼻子,忙不迭摆手解释:“我,我没嫌你,”   “我身上脏,味儿难闻,你离远些。”满仓腼腆一笑,主动往后退。可不知为何,他越往后挪,三花姐瞧着越委屈,眼圈都红了。   吓得他都不敢动了。   这会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野猪身上,倒是没人主意他们。三花觉得自己捏鼻子的举动不对,好似在嫌弃他般,心头正内疚着,就看他径直往后退,原本还是偷偷内疚,这下是直接憋不住了,眼睛突然就蒙上一层雾。   一瞬间的委屈,来得莫名其妙又无理取闹。   “你躲啥呀?”她噙着泪瞪他,瞪完又怪自己,咋了呀这是,明明是自己嫌人家臭被发现,他都往后躲着了,可又不满他躲避的姿态冲他发脾气,真是,真是……   三花气得跺脚,一抹眼泪,干脆折身去了灶房。   赵素芬见她低垂着脑袋急匆匆走进来,还当她是要拿啥东西,却不曾想小姑娘闷不吭声一屁股坐在灶膛口,薅了把干柴便往灶膛塞,拿着火折子把火点燃,鼓着腮帮子吹了两下,火势遇风瞬间便窜了起来。   “三花这是咋啦?可是谁欺负你了,和赵婶儿说,我给你出气去。”赵素芬刚把水舀锅里,回头便见小姑娘睫毛湿漉漉的,忙不迭问道。   三花摇头,她还不好意思呢,嫌弃了她儿子,偏又不敢说,只得小声道:“野猪长得忒丑,我被它吓到了,不敢再看,干脆躲来灶房烧火。”   “那正好,我正愁没人帮忙烧火,这又要烧水给那俩脏娃子洗澡,又要烧水烫猪毛,可有得一通忙活。”赵素芬也没有刨根究底问,就当小姑娘是被野猪吓哭了,笑着和她说话,声儿温柔的不得了。   她极喜欢女婿这个小表妹,当了一辈子脾气泼辣的妇人,临到头就稀罕性子软和的人。这家里人全部扒拉扒拉,就是她闺女也不是个受气包,都敢和女婿对着干,更别说后头进山的刘稻草,那也是个厉害姑娘,比得上二牛家的招娣了。   唯独三花,平日里在家中没啥存在感,啥事儿不冒头,她几个哥哥还喜欢逗她,盛饭叫三花,打洗脚水叫三花,衣裳破个口子,不叫自个婆娘缝补,也是叫妹子三花。   有时候大虎也跟着起哄,她还笑着拦过两次,所以这会儿见小姑娘长长的睫毛湿漉漉,仿佛被谁给欺负了,她心头不免起了维护的心思。   三花不知赵婶儿想护着她,也不知她躲来灶房里烧火,外头的满仓急得直抓脑壳,他眼神好啊,三花姐原本还高高兴兴探头探脑瞅野猪,就捏了个鼻子、被他臭到,就委屈哭了。   他心头嘀咕姑娘家果然性子娇,惹不得,半点惹不得。又着急得很,咋整啊,把人家惹哭了,是不是要去道个歉?   可娘在灶房,他不敢进去,担心被娘骂。   就犹豫这么一会儿,水烧开了,三花缩在板凳上不愿挪动,不乐意去叫他们进来打洗澡水,赵素芬也没察觉不对,见水在咕噜冒泡,忙探出个脑袋朝外面叫道:“水烧开啦,满仓三石,自个拿水桶进来舀水啊。”   “好嘞!”陈三石正蹲在地上给野猪放血,正好他这会儿脏,把刀子给抽了,野猪血没人稀罕,味儿比家养的猪腥臊不少,虽不吃,但也用盆接着,回头给倒入茅房里。   见他在忙活,满仓没法再磨蹭,拎着两个空桶进去,打眼便看见三花姐低垂着脑袋,身子微微侧着,明显就是躲着人。他不由有些紧张,手指一个劲儿刨裤腿,站在灶台前浑身僵硬,局促到连水都忘了舀。   周素芬瞅了眼这个,又瞅了眼那个,心头顿时有些啼笑皆非。不是她想的那样吧?敢情惹了丫头的是她家小子?   可别说,心头有了这个想法后,第一反应便是掐手指头算他俩相差几岁。   恰完便是忍不住乐,伸手拍了下儿子的肩,笑骂道:“愣着干啥?自个舀水,娘这会儿忙着呢,可没空帮你。”   “哦,哦。”满仓满脑子都是要不要给三花姐道歉,虽然把别个姑娘臭哭这事儿挺没脸说的,但是不管咋样都是他不对,不该往她身边凑,晓得自己脏就该离远点才是。   他该和姐夫多学学,只要身上不干净,绝不往姐姐跟前凑。   碍于娘在身旁看着,他脸皮薄,到底还是没敢说话。   等他舀完水拎着桶出去,三花才偷偷扭头往门口瞧了一眼,看不见人了,她心头那口气还没彻底舒下来,便听见大哥在院子里叫她:“三花,别烧水了,野猪皮厚,一两桶水烫不下毛,你大虎哥去林子里挖灶头了,你拾掇个锅出来,咱去那头边烧边烫。”   “好,来了。”三花忙不迭应声,赵素芬忙帮着把另一个灶台上没使的锅卸下来,一道抬出去。   卫大虎和陈二牛扛着锄头寻了个地儿,有个小坡坎,就在这儿挖个洞,蹲在坎下便能烧火,有个腾挪的地儿,上头也好拾掇野猪。他也不乐意把院子弄脏,这才收拾几天呢,何况也不止今年杀猪,挖个地儿出来,回头只要猎到啥大的野物,就能在这处烧火宰杀。   汉子家干活儿麻利,挥舞锄头三两下便挖了个洞出来,剩下的卫大虎便不管了,让大舅和爹他们去溜边儿收尾,他则和二牛一道把野猪给抬了出来。   大人们在院子里,周围有人,狗子他们也不怕了,咋咋呼全跑出来耍,也没跑远,就在大人伸手便能捞到人的位置,都乖觉。   等卫老头他们把灶台拾掇好,方秋燕和吴招娣便把柴火抱过来。待满仓和陈三石洗完澡,能干活儿的更多了,架锅倒水烧灶烫猪刮毛,一家子忙得是热火朝天,院子院外人进人出,人人都站在旁边瞧热闹。   今日天公亦作美,出了太阳,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身上,照得人暖烘烘的。桃花干脆端着针线篓子,就坐在院子门口看他们忙活,偶尔鹅蛋跑过来撑着她的膝盖软乎乎叫表婶,桃花乐得捏他肉乎乎的脸蛋子,讨喜得很。   “眼下表婶可没有拐枣给你吃。”桃花故意逗他,“没得吃可还愿叫表婶?”   “表婶。”鹅蛋趴在她膝盖上,仰头咧嘴冲她笑。   “我们鹅蛋真是乖,改日表婶给你炸油果子吃。”桃花捧着他的小脸稀罕极了,调皮的时候恨不得拎着棍子在后头追,讨人喜欢的时候又恨不得抱着怀里使劲儿亲香。   看着四处乱窜的猴儿们,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肚子,不晓得肚皮里这个日后是个什么脾性,可会和狗子他们一般闹腾?也不知是姑娘还是儿子,若是姑娘家却长成个男娃性子,那可就有得愁咯。   “桃花,叫大嫂拿个木盆来装肉。”那头刮完猪毛,往猪腿上系上麻绳,几个汉子一道把猪抬起来,就近找了棵大树吊着,卫大虎手头拿着刀,瞧着是要开剖了,扭头朝媳妇喊道。   桃花忙不迭扭头叫大嫂:“大嫂,大虎叫你拿个盆出来装肉。”   “开剖啦?”方秋燕赶忙从灶房跑出来,她最是喜欢看剖猪分肉,闻言一把捞起事先便洗干净的大木盆小跑出来,路过桃花身边时还不忘轻轻敲了敲她脑袋瓜,“可别一直坐着,起来活动活动。”   “哎呀。”桃花避之不及被她敲个正着,见大丫姐都出来看热闹了,干脆也放下针线篓子,起身一道凑过去。   到底是从小到大在村里看惯了杀猪,那场面别说吓人,反而还热闹呢,卫大虎不是屠户,但干起这事儿手半点不生,就见他拿着刀在猪肚子上划了条口子,那些个加上辣子酸菜爆炒下饭又下酒的下水便一涌而出,他人高马大有力气,抱着那坨物什不咋费力,刀割开生长在一起的油脂,让站在身后的三石让让,反手便把一大堆下水丢到了桶里。   “二牛。”卫大虎叫了声,陈二牛早在旁边等着了,伸手把水桶拎了过来,又把装肉的木盆放了过去。   吴招娣不要人招呼,顺手便拎走那桶下水,正好锅里水还热着,就在外头收拾,免得脏了院子。   【作者有话说】   文里文外都要过年啦,正文快完结了,年尾年初这段时间忙里忙外,又要走亲戚下乡啊什么的,就不定更新时间、也不日更了,写多少更多少吧。 第167章 167   ◎他们迎来了在山里的第一个除夕◎   方秋燕顿时顾不上瞧热闹, 撩起袖子过去帮忙:“往旁边挪挪。”   “你看呗,顺道帮他们拎个东西搭把手,这儿我一个人收拾就行。”吴招娣被她催着, 无法,只得给她挪了个位置。   “他们恁多人,哪儿用得着我搭把手,我就是个看热闹的。”方秋燕蹲下身,捞了截大肠过来, 忍不住直皱眉,这腌臜物味儿是真重, 挤出来臭死了,“怪道说野猪腥臊,你就闻这里头的东西,和咱家茅房差不多的味儿。”   “哎哟你真是。”吴招娣又气又笑,“你这张嘴还是闭着吧,吃进嘴的东西你也能扯上茅房, 就不怕伸筷子时窜了味儿去。”   方秋燕讪讪一笑, 也觉这话说得不妥当,忙找补道:“这些心肝肺肠,咱俩抓紧时间拾掇出来,没准中午能炒上两盘下酒!”   “好啊,敢情还是为了吃,我还当你是看我劳累,心疼我才来帮我呢。”吴招娣故作生气, 顺手撩起几滴锅中烫猪毛的热水便要浇她, 把方秋燕吓得连连躲避。   “你可莫要浇我一身, 这水滂臭!”   “没味儿还不浇你呢!”   桃花站在旁边看她俩说笑, 有些闻不得下水味儿,怀了孕后鼻子灵敏,便是那锅热气腾腾烫了猪毛的水都闻不得,有些犯恶心。见大丫姐也在拧眉,以手遮鼻打干呕,便拉着她换了个位置,离大嫂她们远了些,去到林子那头,正好看大虎分猪肉,能帮着系个棕榈叶。   山里头没有木头板子,分下来的猪腿和肋排都放在盆里,但细致割出来的五花肉,里脊、梅花肉、板油等便用棕榈叶穿起来,肉自然是不可能放林子里挂着,这时候小娃子们便有了用处,穿好肉交给狗子和铁牛,让他们拿去院子里给大舅母和二舅母挂在晾衣裳的杆子上。   一家子老小可谓都有活儿干,人人都能搭把手。   杀猪便是这般热闹,甭管是村里还是山上,年年到了这日,从拉猪出猪圈,到摁猪杀猪,甚至是烫猪刮毛,这些个热闹就没人不往上凑,好看又好耍。分肉也是如此,卫老头他们抄着手站在一旁时不时出声指点两句这条肉该这么切,那条肉该这么搞,林子里是闹腾的不得了。   “你们几个半吊子可别指挥了,这么切不对,该像我这样。”卫大虎就不爱听他们瞎咧咧,一双大掌抓着腿子肉,锋利的刀一割,一条腿便卸了下来。   “你二舅我看过的猪比你吃过的还多,咋就半吊子了?”陈二舅不服气,“不信你把刀给我,让我给你露一手,该让你晓得你舅我也有当屠夫的本事!”   “爹你吹啥牛啊,前年过年杀猪,你摁的那头猪一个劲儿挣扎,人家屠夫差点把刀捅自己身上,你是不是忘记这事儿了?”陈三石个大孝子立马拆穿他爹,气得陈二舅撩起袖子就要揍儿。   卫老头几个乐得不像样,老脸皮子都笑红润了。   等吴招娣她们把下水拾掇好,黄婆子拎着桶水出来把地儿冲洗了一遍,见闺女混在汉子堆里,又是帮着穿肉拎桶,又是上手和她“表哥”抢割肉的活儿,真真就一副男娃性子,半点不懂避嫌。   她看得头大如牛,大好日子不好骂人,便随了她去,爱咋欢腾咋欢腾吧,瞧陈家人也是些不在乎男女大防的,卫大虎还由着稻草想上手分肉,最后剩下点收尾的活儿,干脆把刀递给了她。   “媳妇,中午想吃点啥,我把肉给娘拎去。”卫大虎扭头便喊桃花。   “你们吃啥我吃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问,桃花怪不好意思,看他一身造得埋汰,浑身一股“生肉”味儿,她闻不得,见他靠近便连连往后退。   “我有味儿啊?”卫大虎忙低头猛嗅,一身脏的不成,身上还有些血沫子,确实味儿挺重。晓得媳妇闻不得,他倒也没讨嫌硬往前挤,弯腰从盆里翻了片刻,前后腿他都没拿,捞起肋排便进院。   桃花跟在他身后,见此道:“先前二嫂拿了几条肋排去灶房,不缺呢。”   “肉哪有嫌多的,叫娘给你做香煎排骨,没事儿就啃着吃,混个嘴。”卫大虎不管啥部位好坏,得留着除夕那日上桌,他一大早去猎猪图啥啊,除了过年杀猪喜庆,不就是为了媳妇想吃便能捞嘴里啃着。   乡下人瞧猪肉好坏全看油脂薄厚,卫大虎去过府城县里,那些酒楼食肆,一小盘排骨的要价都比得上几盘子肥肉,肋排是个顶好的部位,很适合娃子和妇人当个混嘴吃食。   灶房里烟熏火燎,几个灶台冒着热气,赵素芬刚把饭沥出来蒸上,见女婿拿着小半扇排骨进来,立马递了个筲箕过去:“我的个乖乖,咋又拎恁多进来,先前你二嫂拿的还在锅里煮着,这些就留外头,等除夕那日再吃罢。”   “外头多着呢,不缺这点。”肉都拿进灶房,哪有不吃的道理,卫大虎探头瞧了眼煮着一大锅骨头肉食的锅,“这些做成香煎排骨吧,多弄些,也不定要留着上桌,做好就放灶房里,要吃的自个来拿就成。都过年了,就不要讲究那些规矩,随性才好。”   “行,都听你的。”赵素芬笑着点头,这样娃子们怕是最高兴,小孩儿嘛,就稀罕来灶房偷嘴,尤其是炒菜的时候,一个两个都来灶台下守着,尝咸淡时夹筷子肉都不晓得该喂到哪个嘴里。   都眼巴巴瞅着呢,给谁都有偏心的嫌疑。   中午时间赶,便没做啥费心吃食,只炒了满满两大盆的里脊肉,两盘冒尖的爆炒五花肉,一盘炒猪肝,一锅白萝卜排骨汤,简简单单几个菜,摆了满满一桌。   吃了午食,也没个人休息,都忙着拾掇院子里挂着的那些肉,还有明儿要宰杀的鸡鸭。今儿杀猪,明儿杀鸡鸭,反正就过年这几日,平日里金贵到当个小祖宗供着的鸡鸭,到这两日都得亡命刀下。   虽要杀鸡,但也不能乱杀,还在下蛋的母鸡得留着,鸭也是,不生蛋的杀了过年。就这些日子,大舅母一直留心盯着家禽舍,她老眼毒辣,都不需咋挑,手一指缩在角落里的那只老母鸡和摇摇摆摆混迹在队伍里的灰鸭,对大舅道:“就那两只,你给捉出来。”   大舅闻言打开家禽门,进去便是一阵儿鸡飞鸭逃,闹得动静很大。   小虎在外头高兴得很,伏低身子汪汪叫唤,尾巴直摇晃。   下午时分,待猪头也拾掇出来,卫老头馋卤猪头那口下酒菜,都是当长辈的人,想吃又不好意思明说,便把卫大虎拉到角落,支吾道:“正好这会儿不忙,猪头下水二牛娘也炙烤洗干净了,那啥,家里还有半坛子好酒,正好留着过年吃,就缺那口下酒菜……”   卫大虎看着臊红一张老脸的亲爹,很不客气道:“您这样我鸡皮疙瘩要落一地,要干啥您直说,别学村里妇人拧着帕子的扭捏作态,看着伤眼。”   气得卫老头抬脚便踹,吹胡子瞪眼道:“你媳妇现在怀着娃,我咋好意思劳累她,可你老子我就馋她那手卤猪头的手艺,上回办杀猪酒吃的卤肉我这会儿想起来还咽口水,你去和儿媳妇说说,辛苦她今儿指挥一下,卤肉是个啥步骤,她张嘴说就成,你去学着整!”   好么,亲爹一开口,直接使唤两个人。   卫大虎能咋整,这不说还罢,一说他也惦记上了,扭头便去和媳妇商量道:“成不成?你教我做成不成?你就站旁边使唤我,决计不累到你。”   “哪有这般夸张,真当我是啥瓷人做的不成?这有啥累的,你们想吃说就是,我还能不给做啊。”听闻是爹支他来说,桃花乐得不成,扭头便去灶房找娘和她说了这事儿。   母女俩一合计,卤肉有啥难的,就是卤料包金贵些,不过也不妨事儿,自家人吃,味儿大差不差便成,少那么一两味料都不要紧。   整一下午,灶头火都没熄,卤香味儿传出老远。   桃花一颗心提着,还担心野兽被吸引过来,好在今年虽人祸肆意,但没有天灾,狼虎熊这类野兽都栖息活跃在更深的林子里,没饿到要外出觅食的地步。   就在这无惊无险又热闹欢腾的氛围里,他们迎来了在山里的第一个除夕。 第168章 168   ◎与世隔绝的年味儿◎   二十七杀鸡鸭, 二十八贴窗花,二十九拜祖先,三十过大年。   除夕这日, 天还未亮,深山小院便热闹起来,每个人都穿上了自己最体面的衣裳,浑身上下拾掇得干整洁又精神。   尤其是小娃子们,睁开眼便换上了娘一早便准备好的新衣裳, 虽是用没打补丁的旧衣浆洗干净后做的,连衣袖都起了毛边儿, 但上到铁牛,下到已经会咿呀吐字的小丫都高兴得不成。   今儿老天赏脸,天气晴朗,卫大虎和陈二牛把堂屋里的桌子搬到院子里来,先摆上两盘黄婆子做的麦芽糖,再摆上一篮子昨儿去地窖里拿回来的板栗, 砍了口煮得软弱香甜的板栗, 出锅便遭到还没吃上朝食的一群人疯抢,一人一捧往兜里塞。   还有前两日卤出来的猪头肉和大肠,下了大料的下酒菜,出锅便馋得几个老头口水直流,直嚷嚷着要吃,被大舅母叉着腰撅了回去,叠声骂道:“当我不晓得你们, 嘴里念叨想吃肉, 实际是想喝酒罢?”   他们什么德行, 她能不知晓?吃卤肉能少的了那口酒?怕是端上酒碗便停不下来, 肉吃了不要紧,酒可不成,得留着大年夜那晚一家子乐呵。   故而这猪头肉卤出来两日,愣是没人沾上味儿。   今儿一大早,灶房便起了火,都没顾上炸油果子,头一件事儿便是把已经卤好的猪头尾巴大肠扔进卤水锅中,起火热了一道。这算个下酒凉菜,最先出锅切上摆盘,整整四大盘子,分别放在桌子的四个方向。   把卤水倒起来洗了锅,腾出地儿来,便要开始炸油果子了。面团是一早就揉好的,在桌上擀成了一个大圆皮,桃花和曹秀红手都巧,擀开面皮切成小条,翻了好些个花样子。   她们揉面条子翻花样,大舅母便负责下锅炸,虽是各忙各的,却又默契十足。   而在灶台的另一头,赵素芬则在调炸酥肉需要的面粉,今儿是用啥都舍得,糖油蛋,她一下磕四五个鸡蛋到里面,调出粘稠的面糊糊来。见吴招娣已经把肉切出来,她顺手便把鸡蛋面糊糊搁在了灶台上,转头又去剁鱼肉。   这两条鱼喂了好几日愣是没死,之前从木盆里捞出来时还活蹦乱跳的,杀鱼去皮去骨,鱼肉片出来放在碗里,这会儿才有时间剁成泥。就剁鱼泥这步骤就老费工夫,得剁到捏起来没粒才行,剁完还得调面粉,这道工序也不简单,一手杵着盆,另一只手在盆中一通搅拌,时不时还得洒上些水滋润,手腕搅到最后都快使不上力。   等这头忙完,那头果子也炸出来了,啥花样下锅,炸过后捞出来就是啥样,看着都让人觉得喜庆。果子炸不少,盆放不下的,大舅母便拿出昨儿便洗干净的筲箕,把出锅的花样果子全给倒里头。   围着灶台打转的娃子们再也忍不住,缠上端着筲箕去外头的方秋燕,鹅蛋更是一边喊娘,一边喊爹,嚷嚷着要吃:“鹅蛋,给鹅蛋油果子吃,娘,给鹅蛋果子……爹,鹅蛋要吃果子!”   “吃的在你娘手里,你叫爹有啥用?”陈大石正在炙猪腿,见小儿子跟个小跟屁虫一样围着婆娘打转,他婆娘也是个逗趣性子,明晓得娃缠着要吃,她愣是装没听见,把筲箕搁在桌子上,然后就不管啦,扭头就回了灶房。   “娘,油果子,油果子……”鹅蛋瘪嘴就要哭。   狗子看不过眼,他个头要高些,垫个脚便捞着一个麻花样式的果子塞到鹅蛋嘴里,摆起狗子叔的威风,肃着脸教育道:“今儿可不兴哭,把眼泪憋回去,大嫂忙着呢,哪儿有空搭理你。东西都放跟前了,你不能指望别人拿到你手里塞到你嘴里,动动你的脑瓜想想,咋能吃上才是最要紧的,哭有用?”   “有用。”鹅蛋含着没坠下来的眼泪花,吸溜了下鼻涕,张嘴咬了口甜滋滋的果子,咧嘴笑,“吃上了。”   “……”狗子扭头看了眼鸭蛋,鸭蛋侄儿要聪明些,拿了个板凳垫脚,这会儿两只小手抓着果子啃得牙不见眼,美得很。见他看过来,他把手头果子往嘴里一塞,从筲箕里拿了个小麻花递给他,口齿不清道:“狗子叔,吃。”   狗子接过后也不吃,拿去塞到他姐夫嘴里:“姐姐拉的花哦,你这麻花拉得多好看,姐夫给你吃。”   卫大虎正蹲在院子里抠鱼鳃,除了那两条要炸鱼丸,今儿还得蒸条大鱼,年年有余嘛,过年桌上必不可少的一道菜。手头这条是之前去溪边担水顺手捉的,不算特别大,吃的就是个过年的气氛。   “是不是不爱吃油果子?”他两只手都脏,狗子塞过来,他扭头张嘴咬下,啥都不挑。   狗子嘿嘿笑了两声,蹲在姐夫旁边小声和他咬耳朵:“我等着吃酥肉和炸鱼丸,得把肚子腾出来,不然待会儿装不下。”想了想又道:“喜欢果子,更喜欢炸酥肉,酥肉香,好吃。”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啊。”卫大虎乐得肩膀都在抖。   要不咋说娃子们最期待过年,过年没那么多规矩,便是犯了错爹娘也不会揍人,可以尽情玩乐。吃食也是如此,这一日从睁开眼,爹娘爷奶婶子伯娘便在灶房忙活侍弄吃食,炸油果子,肉丸子菜丸子、炸酥肉鱼丸,这些还算是个零嘴吃食,还有许多平日里想都不想的菜式,灶房里的老腊肉,前儿个割的新鲜猪肉,爹去河里下网子捞的鱼,鸡舍里全家宝贝的老母鸡……甭管平日里多节省,到了过年,便是再穷苦的人家桌上的菜都比往日要丰盛。   小孩儿肚子只能装那么点东西,可不得挪出空来吃自己最惦记的?   灶房里,大舅母炸完油果子便把掌勺大任交给了赵素芬,笑道:“瞧你把面糊糊都调好了,炸酥肉的活儿就交给你,我肚子饿得不成,喝碗粥去。”   “成。”赵素芬端过盆,正好锅中的油热着,夹了肉条裹上糊糊便放入锅中。甭管是炸啥,火候最重要,做菜这方面她们两个老婆子许是比不得桃花和老二媳妇,但要论过年炸货,那可是一年年练出来的,有经验着呢。   酥肉一下,激出来味儿和油果子截然不同,狗子生了个狗鼻子,原本还蹲着他姐夫身边看他拾掇鱼,闻着味儿立马稳不住了,滋溜一下起身便往灶房钻。   铁牛是个眼尖的,立马跟了上去。鸭蛋也机灵,见此忙不迭从凳子上爬下来,拉着弟弟便追。   酥肉在油锅中滋滋作响,灶台边儿已挤满了人,别说小娃子,便是大人们都挪不开眼。桃花觉得自己馋嘴得慌,她双手撑着狗子的肩,姐弟俩缩在一处,日子好似回到前两年还在钱家的时候,每到过年这日,娘就是这般忙活,灶台边儿也是围满了人。   唯一的不同,那会儿围在身边的是叽叽喳喳的钱串子和钱篓子,还有屁事不干就晓得等着吃食进嘴的大嫂孙氏。她那性子不怨别人不喜,年年都是那般守在旁边等食,肉出锅就伸手抓一大把往怀里搂,活像八百年没吃过东西,看着糟心。   酥肉出锅后,围在灶台下的猴儿们举手欢腾,鹅蛋个劲儿蹦跶,赵奶奶赵奶奶叫得欢,把他亲奶乐得不成,端着碗吸溜粥道:“哎哟他赵奶奶,你可就心软夹块酥肉打发他去,免得满屋子乱转悠,碍手碍脚的。”   “晓得你心疼孙子,说这打发不打发的话干啥。”赵素芬笑着拿了两个碗过来挨个夹满酥肉,“鹅蛋鸭蛋铁牛狗子,端着碗去外头吃,别在灶房待着,还得咋鱼丸子菜丸子呢,别让油溅到你们。”她把碗递给狗子,叫他带着铁牛他去外头耍,灶房不宽敞,偏生人又多,转个身都不方便,这大好日子磕碰到更是不好。   “走,跟我去外头分肉吃!”狗子心满意足捧着碗,招呼上铁牛他们几个一窝蜂跑去了院子里。   “狗子叔等等我!”鹅蛋腿短,迈门槛时不慎跌了一跤,见他们一溜烟跑远,顾不上哭,爬起来拍拍手忙追上去。   桃花她们也得了半碗,姊妹几个缩在灶膛口一边烧火一边吃,刚出锅的酥肉烫嘴,但真香啊,闻着便是独有的、属于过年才有的味儿,一嘴下去滋滋冒油,外酥里嫩,简直不要太香。   三花尤其喜欢,凑到表嫂身边咬耳朵:“比我娘炸的好吃。”   “你可别叫大舅母听见,仔细日后没得吃。”桃花屈指敲了敲她的小脑瓜,笑弯了眼,“大舅母炸的油果子可是一绝,你刚吃了没?老酥脆了。”   “嗯嗯。”三花抿嘴偷笑,她娘炸油果子是好手,但炸酥肉和丸子不成,会焦糊,味儿不对。赵婶儿做菜也是这般,比表嫂和二嫂差些口味,但炸小酥鱼就顶香,可见人都有自己拿手的。   她想和赵婶儿学炸酥鱼和肉,想和娘学炸油果子,还想和表嫂学做菜。三花不好意思地想,再没有比她更贪心的姑娘啦。   刘稻草埋头一个劲儿吃,闻言插话道:“你俩福气太好啦,过年吃恁好,我爹死后,我家就没这般热闹过。你们是不晓得我娘,十里八村的人都说她有双巧手,接生手艺是天老爷赏饭吃,就是这双巧手,灶头活计半点不成,炒个菜都能糊锅。都别说过年,就是平日里,我家也没吃过几顿像样饭食,主要我也不太成,嘿嘿嘿,做不了这个。”   若说最初进山时还有两分被牵连的不爽,在吃了几顿大锅饭、尝过二嫂和婶子们的手艺后,如今是半点不满都没了。   眼下这日子,美得她都不敢想,清晨睁开眼就是热闹,也没挑事儿掐尖好强的人,一大家子和和美美没个争执吵闹,力气都往一处使,真真是自在得很。   她喜欢陈家人,喜欢山里的日子,更喜欢这个年。   唇齿留香的酥肉,脆嫩的炸鱼丸,香甜的炸果子,咕噜噜冒着泡泡的鸡汤,剁好的鸭肉,切成片预备下锅的腊肉,清洗干净的鱼……   院里院外,笑声四溢,寥寥炊烟升腾在深山密林间。   与世隔绝的年味儿,是属于自家的味道。 第169章 169   ◎正文完结◎   上午炸年货, 下午便忙着拾掇年夜饭。   最先上桌的依旧是凉菜,才进山那会儿熏的腊肉今儿可派上了用场,整整一大盆煮好的腊猪头尾巴耳朵, 下午时便被切了出来。猪头肉一盘,猪耳朵一盘,猪尾巴切出来就那么点,便和猪头肉放在一起。   腊肉和卤肉上桌后,接下来便是凉拌青菜, 冬日里没啥青菜可吃,昨儿特意去外头扯了不少野葱, 既能当个佐料使,也能过水当个凉拌菜。   眼下上桌的便是加了辣子和醋的凉拌野葱。最后还有一盘切成细丝的白萝卜,用粗盐搓过一遍水,依旧是加了辣子和醋,在倒上些许酱油即可。   这些菜不怕凉,搁在桌上便不用管了。   桃花是个嘴馋的, 酥肉吃得有点腻, 眼巴巴瞅着那盘白萝卜丝,卫大虎瞧见了便给她打掩护,用自己高大魁梧的身形遮挡住人来人往的灶房,扭头悄摸和媳妇说:“她们进去了,媳妇快吃。”   桃花忙不迭用筷子夹了一小撮塞进嘴里,都顾不上嚼,整个人躲在卫大虎身后, 推着他往前走。卫大虎嘴角噙笑, 顺着她的力道走到晾衣裳那处, 这处远离灶房, 连狗子他们都在另一头玩耍,没人瞧见,桃花这才鼓着腮帮子嚼含在嘴里的萝卜丝。   清脆可口的萝卜丝微辣带酸,吃着解油腻正正好,桃花喜欢的不得了。   不过再喜欢也不能多吃,大舅母和娘都防得紧,就担心他们吃凉菜炸货撑了肚皮,正到除夕夜吃年夜饭是塞不下东西。桃花也不敢明知就范,她都是快要当娘的人了,若是惹了娘,怕是还得像狗子一样被戳着额头教育,若是如此,那可真真是没脸了。   “还吃不?”卫大虎乐得给媳妇打掩护,他是觉得好玩得很,也就小时候这般玩儿过,兄弟姊妹几个想偷嘴又怕大人看见,就留一人在门口放哨,防着时不时出入堂屋的长辈,剩下的全立桌子边捞菜吃。   那会儿他还没长大,甭管是肉食还是丸子都紧张,哪儿像现在,灶房里一排排肉随便造,酥肉丸子都是用筲箕装,想吃随便拿。也就是桃花怀着孕,要少吃些凉性东西,不然娘哪儿用得着盯她。   不过偷嘴这事儿吧,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和小时候一样,大舅母能不晓得他们兄弟姊妹几个推推嚷嚷憋着啥坏?她就是装傻不说罢了,高兴看他们耍乐子。   “不吃了不吃了,再吃得让娘发现了。”她说着还抹了抹嘴。   灶房里,赵素芬把鸡汤盛起来,余光瞧了眼外头,和大舅母笑道:“以后娃子生出来可咋整啊,大虎啥都由着桃花,他们夫妻俩大事上不差啥,就是这些个小事都是没个成算,全都随着性子来……他们那一家子,老的少的小的,日后怕是都一个德行。”   这话听着像是抱怨,实际言语里全是笑意,心头满意得不成。   卫家,上到亲家卫老头,下到女婿卫大虎,都是个不拘小节、不计较好赖的性子。就连她家桃花,以前在钱家活得小心翼翼,啥事都喜欢在脑子里琢磨上几道弯,眼下才嫁到卫家没个一年,性子反倒愈发活泼了。   这说明啥?说明她闺女命好,嫁了个好人家,日子过得不愁心,才能这般舒心自在。   大舅母听得懂好赖话,晓得她心头满意着呢,顺着闲聊道:“一家有一家的过法,就说以前,外人只看卫家家徒四壁,老虎进了米缸都要恨得牙痒痒,父子俩穷得尿血,一年到头怕是要进山挖树皮吃……可实际怎么着,咱这些关系亲近的人都晓得,人家关起门桌上的饭食比你家还好。所以这过日子没得一个确切的样子,谁又说他们这样不好呢?”   赵素芬笑着点头:“是这个理。以往在村里过活,东家长西家短,婚嫁大事,饭桌小事,啥都在比较。谁家懒惰,谁家勤劳,好名声坏名声,能传到七八个村外……我啊,也是个俗气婆子,我那亲家和女婿,若是叫我日日在村里瞧着,定也不乐意把女儿嫁到他家来,实是外在瞧着不靠谱,不像个过日子的人家。可见人这双眼睛,是瞧不见太多真实的东西,这心也容易被外在迷惑,我如今倒是庆幸着当初应了王大娘的相看,不然我家桃花可真错过了这段好姻缘。 ”   万事看两面,她以往只恨钱家刻薄桃花,还恨自个名声不好连累了女儿说亲。可若不是在钱家日子过得憋屈,若不是因着她的妨碍拖累了女儿久久未能寻着人家,桃花许是就错过卫家这门好亲了。   可见啊,福祸相依,谁能说不是呢?   大舅母爽朗笑道:“都好都好,都没错过。”   她那猎户妹夫,当年被他两个舅兄嫌弃成啥样?便是现在老二还张嘴闭嘴“瘸腿妹夫”,按村里人嫁女儿结亲的眼光要求,才下山连个茅草屋都没有的卫妹夫算个啥?可以说屁都不是。   如今过了十来年,再看看人家如今的日子,生活没个烦心事,三餐米粮下锅,连他们这些亲戚都被拉拔着一道过活。   女子嫁人后,日子过得劳苦,不畅快,一两年便能从脸上瞧出风霜来。便是她自个,她两个儿媳妇,这些年为着家里生儿育女操劳,身上的女儿气都被生活磨得一干二净。   唯独桃花,虽成婚还不足一年,其他女子成婚后日渐消失的东西,反倒在她身上愈发显目。   难怪大妹子高兴,满意,这事儿换哪个当娘的不开心?   大舅母没忍住看了眼坐在灶膛口烧火的闺女,就希望她家三花也有这个命才好呢!   闲聊也没耽误干活儿,烟熏火燎间,锅铲就没停过,掌勺的人换了两三个,一盘盘菜有条不紊出锅。   腊肉炒蒜苗,炖肘子、蒸鱼、 回锅肉、酸萝卜炖鸭、韭菜炒鸡蛋、红烧猪蹄、蒜香排骨、炖鸡汤……另外还有包好未下过的饺子,和桌上早便摆好的凉菜卤肉炸货。   等菜全部上桌,两张大桌子拼凑在一起都快放不下了。   深山里不能放炮仗,也没有炮仗可放,要说年味儿,却是比不上往年在村里热闹。但也不冷清,这么一大家子围着桌子肩靠肩紧紧挤在一起,一人说句话,那场面都欢腾得很。   “姐姐坐这儿!”狗子伸手招呼。   桃花忙拉着满仓走过去,姐弟三人坐在一起,旁边还给娘留了个位置。卫大虎见此,忙不迭挤了进去,咋都要在他们身旁占一个位。   旁边人也乖觉,连忙挪位置换位置,在卫大虎的旁边给卫老头留了个位置。今儿过年,可不兴啥汉子妇人分开坐,分开吃酒。在这个阖家欢乐的日子里,大家一起过年,小家自个坐一堆。   板凳摩擦地面的声响此起彼伏,如此一番挪位,赵素芬旁边坐着满仓,满仓旁边是狗子,狗子旁边是桃花,桃花旁边是卫大虎,卫大虎旁边是卫老头,卫老头旁边则是陈大舅一家人,以此类推。   院子里架着火堆,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每个人的脸。   桌上饭菜氤氲,酒水微醺,小娃握筷,大人举杯,众人隔着一桌热腾腾的饭菜遥遥对望。   “妹夫,说两句。”陈二舅端着酒碗道。   “是啊,今儿过年,姑父说两句。”陈大石兄弟几个紧跟着道。   卫大虎和桃花也看向爹,脸上带着促狭的笑,跟着大哥二舅他们起哄。连一向不咋说话的林老头都满脸笑意叫他来上两句,更别说吴招娣和刘稻草,已经鼓起了掌。   卫老头一张老脸臊通红,举杯站起来,挨个看了眼围着桌子而坐的大家伙,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意,道:“那啥,过年了哈,辛苦大嫂二嫂亲家黄妹子操劳一日忙活这顿年夜饭,都辛苦了。还有底下的儿媳妇闺女们,老大老二媳妇,二牛媳妇,还有桃花,三花,稻草,大丫,都是勤快姑娘,家里有你们操持才像个样,甭管是今儿还是平日里,都操劳啦。”   说着,又看向舅兄他们:“咱们当汉子的,甭管干啥,为了这个家都是应该的,就不说啥辛苦不辛苦的话。我就一句,都干得挺好!”   “好!”陈二舅激烈捧场,仰头便灌了口酒,被二舅母偷摸拍了一下,逗得众人抿嘴笑。   卫老头也笑,看向攥着筷子眼巴巴望着他的娃子们,夸道:“娃儿们也听话懂事,狗子,铁牛,鸭蛋鹅蛋,平日里帮着照看鸡鸭,帮娘摘菜,帮爹拿搬木头,都乖,都勤快。”   狗子几个立马挺起小胸脯,得意的不得了。   “汪!”趴在桌边儿吃着鸡汤泡米饭、啃着鸡肉的小虎犬吠了声儿。   “小虎也乖,守着家门和家禽,夜间没让黄鼠狼叼走鸡,功劳很大!”卫老头立马夸道,小虎是他从集市上买回来的狗崽,亲手喂养成大,他最是心疼不过。   “汪汪!”小虎摇着尾巴得意极了。   应是没落下谁罢?   卫老头笑得一脸褶子,满仓是个大小伙子啦,算在能养家护院的汉子里,这便是对他最好的鼓励。   “新的一年,愿我们远离疾病灾祸,不愁吃穿,全家平安喜乐。”   众人对视一眼,齐齐端着酒碗起身,举杯。   “我亦是此愿。”   愿我至亲至爱的亲人们,无灾无病,吃穿不愁,一世喜乐。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接下来会写一点番外,因为看不见评论,不知道你们对番外有什么想法,我就随便写啦。(番外更新时间不定,不要等。)   不爱看番外的朋友们可跳~   【提前祝各位新年快乐,愿我们无灾无病,吃穿不愁,一世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