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为我闹离婚》 作者:糯糯啊 作品简评:林淼自诩是个直男,却没想到会在一次意外吃瓜中穿进了耽美文里,夹在两个男主中间成为惨死的炮灰。为了求生,怂包林淼只能变着法子刷两个男主的好感度,步步小心不敢犯错。却没有想到好感度也能刷过了头,两个男主一起反水,都表示可以和他谈一谈恋爱。林淼不仅没能成功脱身,反而每天被逼活在修罗场。文章文笔诙谐,语言幽默,对主角的心理与情感变化刻画到位。男主本都是有缺憾的个体,在相遇相知以后互相温暖。以男主之间的情感发展为主线,事业拼搏为辅线,勾画了性格鲜明,人设丰满的主角,与有血有肉的配角们。全文故事紧凑情节丰富,是值得一读的佳作。 第一章   窗外黑漆漆一片,连星星都看不见。如果不是客厅里传来小侄子以及哥嫂和父母的笑声,林淼感觉不到一点过年的气氛。   他坐在电脑前刚和朋友开完黑,手感不错,正兴冲冲想叫朋友开下一句,朋友那边却说女朋友找出门跨年,不能再玩了。   林淼心里凉飕飕的。他刚因为父母催着他找对象而满头包地躲回房间里头,结果到开黑还避不开吃狗粮的命,林淼起身往床上重重一倒,结果忘了家里的床板是硬的,差点儿给自己砸晕了,人一倒霉果然是喝凉水都塞牙缝。   外面没有关怀,只传来一声痛骂:“小兔崽子,拆房子啊?!”   林淼捂着脑袋没敢吭气,就怕他妈冲进来再给他上一堂教育课,从大龄未婚的八大危害念到老年光棍的悲惨生活,他听着就头皮发麻。   林淼今年二十六岁,对男生来说其实是个不用着急的年纪。奈何他爸这个年纪的时候早都生了他了,而他哥这个年纪的时候女朋友都也换了三个,且和他嫂子处上了。对比下来林淼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就显得非常不正常,把他妈急得上火。   可找对象这事儿着急又不管用,林淼反正心挺大的,自己揉了一会儿脑袋后拿起手机就刷微博,从网上寻找属于沙雕的快乐。   往下一拉刷新,跳出来二三十条微博,林淼一条条看下去,直到看见了一条转发评论都近万的微博才停下滑动,第二眼仔细一瞧,是一条耽美雷文吐槽的微博。林淼自诩直男,平时并不看耽美文,只不过有时候这雷文吐槽很搞笑,所以作为快乐源泉被他给关注了。   雷文吐吐吐:【图片】有人看过这本的吗,昨天熬夜看了,肉真香,可内容真毒哇!   图片是一本书的文案,有大概的剧情脉络,而评论区全是书友吐槽。   “看了!!看得老子肝疼。我本来想看一份轰轰烈烈的相爱相杀的神仙爱情的,结果相爱相杀是有了,神仙爱情变成魔鬼爱情了。其实这也没有问题,问题是作者标个‘甜文’是什么意思?这是那个宇宙的甜文?”   “太毒了雾草,其实到最后我也没有看出来谢琰多喜欢陈宁,喜欢估计是有的,可是绝对没有他的野心高,如果把权势和陈宁一起摆在谢琰面前,他肯定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权势。不过陈宁也没有什么可怜的,反正他也是个三心二意的渣渣,都喜欢谢琰了还在外面搞东搞西,两个人真是毒得天造地设,千万别祸害其他人了!”   “我还记得书里面有一个情节,到了剧情最后,在遇见危险的时候谢琰都是先考虑自己的安全。作者解释他从骨子里就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改不掉,这个真的巨雷啊!!楼上说的对,两个人是毒得天造地设,这篇文唯一吸引我的地能就是谢琰器大活好当肉文看了,唉。”   “挺喜欢这个作者的……结果这本文怎么写成这样了。我理解他们两个人的人设,从各种角度都的确合理。但作者非要说他们是最合适的一对我不能认同,与其说爱情不如说两个人搭伙过日子,唉算了,反正我也不知道谁适合谢琰,他这种多疑又狠毒的人,如果不单身一辈子好像也的确只能和陈宁这种渣渣了,妈呀,我好想被作者的逻辑绕进去了。”   “我就和你们不一样了,我喜欢林淼这种作精大美人,可惜不长命,作者描写他被凌迟分尸的那块差点儿给我看出心里阴影。”   “林淼长得真是没的说,光看描写我幻肢都要硬了,但真的太蠢了,结局也是活该。”   没想到书里面竟然还有和自己同名同姓的配角。在书外他是个相貌普通的单身男青年,在书里面好不容易成了个大帅哥,结果被还凌迟分尸了,林淼刚转发了哈哈哈的手看到这里僵住了。   忧愁果然让人无处可逃。   林淼长叹一口气将手机给塞到了自己的枕头下面,一把将被子蒙过自己的头顶躲进了幽暗的梦乡里,希望做个好梦以求慰藉。   疲惫,昏沉,四肢酸软,种种感觉让林淼睡得十分不安稳,终于在一只微凉还带着臭豆腐味儿的手碰到了自己的上唇后,林淼费劲儿地转了转脑袋,想要甩开那只手。   与此同时周遭的声音也渐渐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头。   “哎,动了。”这声音是一道柔和的女声。   “那便是没事了。”这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声。   两个声音既不像是他嫂子的,更不像是他妈的。这一大早的,我妈不会带了姑娘家进我房间了吧?林淼想到昨天晚上他妈威胁他要给他准备相亲的话,林淼吓得一个激灵,猛然把自己的眼睛给睁开了。   双眸所及,他的床边的确坐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妙龄女孩儿,只是头上不仅插着发簪,身上也穿着……汉服?最近好像的确挺流行,林淼有点脸红,自己指不定睡得怎么四仰八叉呢,这下要被对方留作第一印象了。   他的心脏怦怦跳,觉得他妈带来的人竟然意外合他心意时,林淼的余光扫到了女孩周围的陈设,还没有来得及露出来的笑容就凝固了。   屋里面的摆设比古装剧还古装剧,根本不是他家,更不会是他的卧室了。   林淼吓得赶紧坐起来,结果一阵头晕又给跌了回去,一连串的信息也在这时候涌入了林淼的脑海里头。   林淼年十八,生在小门小户,作为家中幼子,一家子是对他百依百顺,直接养成了林淼好高骛远且十分骄纵的性格。读书读得不上不下,又没有一技之长,只剩一处容貌绝佳可取。   本来家里也还养得起他,平安一世没什么问题。却不料上月出门一趟就被晋王看上以知交之名给带进了府里头,名是知交,实则是男宠。家人愁也没用,谁敢和晋王胳膊拧大腿?况且林淼自己乐意得跟什么似的,旁人根本劝不回去,一家人怕林淼的性格惹祸,干脆直接举家搬到邻国去了。   原主以为自己天下独一份,合该被晋王看成宝贝,却不想晋王后院里的宝贝多了去了。他还偏要玩点欲拒还迎的戏码,以至于连晋王的手指头都没碰过几次就被晋王给忘到了边上。   没有晋王偏爱,更没有心眼或者长处,又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不用多久林淼就把后院里的姐姐妹妹基本得罪光了。也不知道是谁下了黑手,直接把他给闷进了池塘里,而后被恰好路过的张姨娘给救了上来。   原身嗝屁,现代的林淼取而代之。   林淼看过不少小说,更吐槽过不少小说。可没想到自己偏偏穿进了昨天晚上随手转发哈哈哈的文里面。给他一个龙傲天或者修仙逆袭的剧本也好啊,他一个直男传进了耽美小说而且是个小白脸炮灰受是什么设定?   林淼躺在原地呼哧喘气,双目无声地看着窗顶的雕花,心里计算着自己该哭得多大声。   退一步说,耽美小说他认了,成了男宠他也认了,为什么偏偏是谢琰和陈宁的剧本?这对夫夫一个变态一个渣,自己还是一个凌迟分尸的下场。   他怎么这么倒霉啊!林淼呜咽一声把被子继续蒙过自己的头顶,说不定再一睁眼他就能从这里回到现实了,结果被子刚拉上去就被一双手给轻轻拉下去了。   林淼从黑暗中露出一双眼睛,与张姨娘关切的目光对视在一起。   张姨娘是陈宁的一个妾侍,因为性格温和不善献媚而并不怎么得宠。不过因为在陈宁身边的日子久了,在下人和其他姨娘面前也有几分尊重,如果不是她,林淼说不定就活不过来了。   除了已经发生活的事情林淼是有原主记忆的以外,其他没发生的事情他一概不知。林淼只能够凭借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一点吐槽内容自己慢慢琢磨出后面的一些时间线。   原著里面,林淼被救活了以后养伤没几天就去陈宁那里大闹,彻底惹烦陈宁,而后又陆陆续续在谢琰那里刷了不少恶感,最后在男主们初生好感之际做了不知轻重的事情,这才被谢琰弄死了。   原主目前还没有作死到那份上大概是林淼所知道的唯一好消息了。   因为不受宠,林淼所在的院子很小。除了自己带来的丫头,连个多的仆从都没有,甚至这会儿受了伤也没大夫看。张姨娘身边的婆子满眼不耐烦,还一手臭豆腐味,也不知道哪个院子被随意差使来的厨娘。   “醒了就好,”张姨娘扶着他坐起来,“我让璧如去抓药了,你休养上几天,待身体好了再做打算吧。”   璧如就是那一直跟着林淼的小丫头,平时还算乖。   张姨娘的声音轻柔极了,听得林淼心头酥麻的,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其实张姨娘说得也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林淼当然不打算在王府里长待,他还想活命呢。所以快点跑是必须的。   张姨娘又从旁边拿了一碗粥,递给林淼自己端着喝。   林淼的确是饿了,他连喝了两口粥,边喝边想,陈宁不算什么,谢琰才是关键,希望这会儿谢琰还不知道他这个小喽啰是谁,那他绝对不让这两个大爷心烦,麻溜滚蛋,到时候出了王府再找个生存下去的法子应该不难。   也许谢琰还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哪个?林淼侥幸地想。   结果张姨娘开口劝慰他道:“想开些,前头我来时遇见了王妃,他还问起你呢。”   他问起我干嘛???   林淼吓得一口粥梗在了喉头,恨不得给原身这个小作精一个大嘴巴子。 第二章   张姨娘当然说不出来谢琰问起林淼的内情,她见林淼醒了,没一会儿也就起身离开。   林淼一个人坐在床上冷静下来,将自己前后所知的信息在脑中做了个集合。   他现在身处晋土,是一片鱼米丰沛的富庶地界。晋王陈宁虽然是皇帝的同母亲弟,不过年差很大,陈宁只大如今太子也就是他亲侄两岁,算上虚岁也才二十二,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皇帝自然对他有所忌惮。因而待陈宁弱冠便将他分到了南边这块远离京城的地方,且去年末又将宋国公之子谢琰指婚给了他,基本断绝了陈宁往后返京的可能。   而谢琰今年二十一岁,传闻中已经六七岁才被找回国公府。本来宋国公膝下无子,将他找回去是当作嫡子养的,结果不想谢琰回到国公府三年后宋国公便接连得到两个嫡子,此后便将谢琰给忘到了一边,以至于最后赐婚时才被拉出来做牺牲。   这些事情百姓之间早有流传,林淼的脑中自然也有记忆。   去年末……林淼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时间,那么到现在应该是大半年左右。谢琰与陈宁两人还没有培养出感情,如今还住在两个不同的院子里头。   所以起码谢琰应该不至于因为吃醋而现在就要用小刀子划拉自己的肉。   林淼低头掐了掐自己的手腕,也不知道一个原主大男人的肉怎么养得这么白皙又细嫩的。   但转念一想,林淼又觉得合理,要不是养得太好,怎么可能因为被人推到池塘里面呛了几口水就没了呢。好在他现在没有皮外伤,只是精神不太好,修养阵子应该就会转好。   林淼盘算好了后头的事情,在这个地方呆得越久越危险,他当然还是尽快离开来得好。   做好了这个打算,林淼的心绪也平稳了不少,他躺下闭上眼睛小憩。   如果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回到了他所熟悉的现代环境,那当然是最好的。但如果依旧在这里,林淼也无可奈何,他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在家的时候给父母带去的只有烦恼,而他爸妈还有他哥那样一个优秀且家庭美满的儿子,即便他们会因为自己伤心,但也不会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吧。   想到这里,林淼稍微有些伤感地翻了个身。   窗外间或传来几声鸟鸣,阳光穿过院中古树的叶片,在地上照出一片影影绰绰。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门外一直延续到了门内的青石板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满头大汗地红着眼睛穿过院子,双手提着自己的裙子。等莽莽撞撞到了大门前才猛然收住自己的步子,抬手小心翼翼地将门给推了开来。   来人是璧如,林淼身边侍候的小丫头。   屋里小,除了一张软榻一张床和一方小桌,连个隔断的屏风都没地儿摆,璧如一眼就看见了和她离开时姿势差不多躺着的林淼。   她家公子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吃过这个苦头啊。璧如心疼林淼,鼻子一酸,泪珠子便坠到了地上晕出一朵深色的小花来。   林淼听见有人推门的声音,便转过身睁开眼去看。他前面也在想家里人,眼睛免不了也是要红的,这会儿和璧如四目相对,一个比一个看着可怜。   林淼张嘴还没等说话,璧如就绷不住呜咽着拿出手绢哭了起来。   她生得娇小,眉目间又是一团稚气,乍然哭起来便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让林淼这个完全不会哄人的吓了一跳,赶紧从床上坐了起来,忍着猛然起身的头晕问璧如:“怎么哭了,你不是拿药去了吗?”   一说拿药,璧如哭得越发伤心了。   她快步走到林淼床边抹着眼泪抽噎着说:“没,没拿到,他们一听是咱们这儿要,便说没药,就是欺负咱们。”   林淼对这个结果也不算太意外,他们在这王府里毫无依仗,之前原主还挺骄横,现在被人欺负一点儿都不奇怪。   他拍拍璧如的肩膀道:“不哭,我不用吃药,多睡两天就成了。”   欺负就欺负吧,反正都不打算在这儿多呆了,也受不了什么气的。   璧如还算乖,闻言虽然还是委屈,不过也点了点头,她又问:“公子吃了没有?我去给你煮点粥吃。”   林淼刚喝了一碗粥,不过并不够他吃饱的。这会儿听见璧如问起,越发觉得肚子空空。他道:“不喝粥,有什么菜随便炒一个,再来一碗干饭吧。”   喝粥能吃饱什么啊,林淼都怀疑原身是粥喝多了才这么弱。   谁料他这么一说,璧如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怎么了?”林淼问她。   璧如欲言又止,“这个月还没拿到咱们院子的月例,厨房里不剩多少米了,其他也……”   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林淼干脆下床和璧如一块儿去厨房看,结果发现璧如说不剩多少米都是客气的。米缸里面剩下的米也就他抓一把的量,煮个粥若是想稠一些都不够他们主仆二人喝的。   除此之外地上还有一把葱。   怎一个惨字了得。   月例一定是谢琰管的,但林淼倒不觉谢琰会用这种克扣月例的手段来对付自己,毕竟人家的心狠到能凌迟分尸,那可不是一般人。   林淼想了想对璧如道:“你去找张姨娘,从她那儿借点粮食来周转两天。”   毕竟这府里头除了张姨娘目前还对自己有点同情外,其他人林淼都求不动更不敢去求,万一戳中了大爷们的哪根敏感神经把他给咔嚓了呢?   璧如一走,林淼回到屋里又想到了另外一件尴尬事,于是赶紧翻出自己带来的行李,结果翻了个底朝天也只翻出一块玉佩与一两碎银子。   剩下这么点银子,即便是他能够完完整整从晋王府出去,也没等找到落脚的地方就要饿死了。   所以他暂时连逃跑的本钱都没有。   林淼仰头喝了一杯水,想到自己在这狼窝里还得呆一阵,浑身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璧如出去一趟倒是很快就回来了,她手上拎着两斤米两斤面和一块肉,另外还有一碗豆腐。   发愁是填不饱肚子的,林淼放下茶杯接过璧如手上的东西,决定还是先吃顿饱饭比较重要。   璧如见他跟进了厨房,赶紧将他推出去:“公子你去屋里休息就好,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林淼不理会她的反对,指挥璧如去揉面,自己则挽起衣袖将那几两肉给放到了砧板上头,而后拿起两把大菜刀手起刀落地剁肉馅。   璧如一边揉面一边问:“公子要做什么?”   林淼豪气万丈:“吃饺子。”   小葱豆腐加点肉,做出来的饺子喷香无比。   林淼自己在外地工作,平时晚上回公寓的时候都会做点吃的。偶尔周末的时候还会邀请同样单身的男同事回家看球之类,都是自己在家做饭。   不过两三年,通过一个下厨的软件和他专研琢磨的精神,他的厨艺已经很拿得出手。   对于林淼下厨房,璧如虽然不太认同,但也不是很奇怪。公子没落水之前就偶尔会进厨房,说是要亲手做饭给晋王吃。   结果因为太难吃而一次都没有送出手。   璧如一向是自家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因而这会儿除了在心里下决定,一会儿无论公子做出来的东西多难吃都会吃下去外,也就不拦着林淼了。   小葱切成末,与剁碎的肉馅和豆腐放在一起。豆腐是含水量比较少老豆腐,与肉和葱搅拌在一起,白绿红的颜色很讨喜。   等揉好面粉,林淼又洗了手亲自将面粉拧成小剂子。璧如年纪虽然小,但是擀面杖已经用得得心应手,饺子皮几乎在她的指尖下飞舞转动,很快就成了外面薄中间略厚的一片。   林淼站在边上将饺子馅填进去,双手一捏就是一个圆鼓鼓的饺子,立在砧板上可爱极了。   等到热水烧开,饺子被下进锅里漂浮起来,主仆两个才对视一眼终于笑了出来。   想通了!   林淼端着饺子大口吃着,下定决心等稍微养足精神就去和谢琰他们告别,大不了出府以后就把那块玉佩给卖了。在外面穷活着也比在这里富死了好啊。   而在此之前他要做的就是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离林淼所在地不远的小院里,张姨娘坐在窗边绣花,旁边立着一个小丫头将前面拿给璧如的东西列了一遍给张姨娘听。   张姨娘听完,手上的动作一顿,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么点也不够几天的……”   只是她这边的院子的确能力有限,拿不出其他再多的了。   名唤春桃的小丫头抿着嘴巴小声说:“这和咱们又没什么关系。”   张姨娘起身将针线放到边上,笑着对春桃道:“总归是一个府里头的,也不好就这么看着。”   林淼虽然骄横,不过在张姨娘看来还是孩子气罢了。   春桃见她起身,疑惑地提着裙子跟上去:“姨娘去哪儿?”   “月例没发到地方,应该不是王妃的意思,我帮着去问一问吧。”   春桃觉得自己主子不该为了个男妖精得罪人,却又不得不跺跺脚跟上去,而林淼在自己屋里茫然无知地狠狠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谢琰X林淼。 第三章   林淼吃了一顿饱的,躺在自己的软榻上摇扇子。   他们在这处小院子乏人问津,太阳倒是从不迟来。正午一到,外头的太阳愈发热烈,温度令人发闷。月例没了,照常解暑该有的冰自然也就没人送了。   璧如站在衣柜边上整理两人的行装,前头听林淼说要走,她高兴极了,心中积压了许久的不安与惊惧也消散了许多。   林淼则闭着眼睛想着陈宁与谢琰。年前边境有过骚乱,陈宁这阵子正在巡视封地,暂时并不在府里头。而谢琰其实并不仅仅管着这府中内务,实际上在外头做着不少生意,手握着这封地上过半的经济命脉。陈宁与他即便还无爱,却也信得过谢琰的才能,两人更似君臣。   按照原著里的结局,陈宁也是靠着谢琰赚来的钱发展壮大了自己的军力,而后起兵反了自己亲哥,重整了整个国家。而谢琰以宋国公府庶长子的身份被推向晋地,最后以后位回归上京,灭了谢家满门。   林淼没看过原文,不知道谢琰在国公府受了怎样的对待。但想想也可以知道一个六七岁才被从外头找回去的庶子面对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变会有的茫然无措。这个时候如果再有什么外力推动他黑化,在那样的大家族的纷争里,谢琰心理扭曲属实算情理之中了。   换言之,谢琰这会儿十之八九已经变态了。想到这里,林淼打了个颤。   要论年纪,林淼自然能压他们两人一头。然而他清楚得很,论经历与手段,那两人随便掉根头发丝下来,都能比自己牛逼。   在他们耍心思那纯粹就是找死,还不如直接眼泪汪汪地说一声爷爷饶命来得实际。   林淼加快了自己打扇子的动作,却也赶不走暑气难消的燥热,好不容易要迷迷糊糊入睡之际,屋外又忽然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而后有个人立在门口细声问:“有人在吗?”   林淼打着小呼噜,璧如快步过去拉开房门,“有什么事儿吗?”   来人是谢琰身边侍候的大丫头妤雯,皮肤白皙个子高挑,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不知林公子此时方便不方便,王妃那儿有事劳林公子去一趟。”   提到了谢琰,璧如垂在身侧的手缩到后头抓了抓自己的裙摆,然后回头看了一眼林淼,这才点点头:“请姐姐稍等。”   妤雯含笑垂首。她的视线往里落到了小圆桌上头,只看见几个倒扣的茶杯,果点什么的却是零星都不见。妤雯将之记在了心里头,复便收回了视线。   林淼本来就睡得不深,这会儿已经因她们的说话声而醒来,心中狂风暴雨似的吹过一阵惊慌。他一骨碌坐了起来,脑中闪过各种可能性,却也想不出来谢琰现在找自己过去会是因为什么事情。   璧如快步到了榻前,弯腰将林淼的鞋子捡起来给他穿上。林淼也赶紧起身下榻,连额前的汗水浸湿鬓发也顾不上,一刻不敢拖延。   毕竟从他现在的处境来论,说不准就因为迟到而到时候多挨一刀啊。   妤雯半垂着头,听得耳边传来一阵错杂的脚步声,再看去便是一双男鞋入了眼帘。她跟着将视线往上抬,恰见林淼慌慌张张扶着自己的腰带,一双桃花眼配着个黑湫湫的瞳仁,自然透着一股可怜可爱的味道。不说男子,便是女子也挑不出几个这般颜色的,也怪不得晋王能看上了。   妤雯对林淼露出笑来,开口客气:“扰了林公子小憩,有劳公子随我去趟清秋院。”   林淼大着胆子向妤雯打听:“不知王妃为何事找我?”   妤雯并不透露,只道:“公子去了便知。”   林淼心道:“去了便知不假,老子就怕自己有去无回啊。”   璧如有心跟上,不过林淼没让。   沿着游廊一路前行,上了台阶又下台阶,周折了有小半刻钟,林淼的面前便出现了一处清幽的院子。院子里头有几个丫头婆子压低了步子进出。   这般略带压抑的氛围,让原本就心怀紧张的林淼越发不安起来,不知屋里头的谢琰是不是个长着四手四脚的妖怪。   妤雯的脚步停在了台阶下头,她回头对林淼道:“公子且等一等。”   她说着先上了台阶,掀开门帘进了屋,约莫隔了十几息,屋里头又走出来一个圆脸的小丫头伸着脖子对林淼道:“林公子,王妃请您进来说话。”   林淼努力镇定,他迈步上了台阶,在门帘前一低头进了屋里。   屋里头是仿佛与外头截然不同的时节,冰鉴散发出来的凉气清透怡人,将盛夏的暑气完全隔绝在了外头。   但来不及舒一口气,只敢低着头的林淼就看见自己正前方的榻上有一双穿着黑靴的腿以及垂在那靴侧的衣袍带的金边,不用多猜,那就是谢琰了。   遵循着自己记忆里的礼节,林淼二话不说行了礼,只是开口时一个没忍住,稍带了点没出息的磕巴;“见,见过王妃。”   这一磕巴,整个屋里似乎都静了两分。   林淼心里只想暴哭,他想着自己上辈子也没做什么缺德事儿,怎么现在就要这么遭罪呢?   然而下一刻,出乎林淼意料,上座的谢琰开口道:“嗯,坐下吧。”   他的声音温和极了,完全不是林淼预想之中那样冷酷又残暴的人设,使得林淼分神间大着胆子抬头看了谢琰一眼。   谢琰身着玄色窄袖衣袍,头上带着白玉发冠,虽坐着却可见身形高大,另则面目极其俊朗,气度绝佳。   林淼在旁边坐下,因着这第一印象,心里不禁对自己看见的评论产生了怀疑。他读过不少书,深知有时候书友的评论会夸张放大,难不成谢琰也是被书评污名化了?   林淼稍微放松了一些,然而这屋里另外一个站了许久了的小管事在见着林淼以后,却是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林公子这月可收到了该发的月例?”谢琰望向林淼,情绪不起不伏。   林淼下意识地摇头。   屋里站着的管事姓孙,管着的就是府里头这些莺莺燕燕院子里每个月的月例发放,林淼院子里没发着,自然是由他管着。   “本月已经过半,怎么还有院里的月例不发,这克扣下来的地方不知孙管事用到了什么地方?”谢琰将目光挪到孙管事身上,再一开口就让林淼精神一振。   原来叫自己过来并不是找自己茬要用小刀子划拉他肉,而是为我出头的!   林淼用余光偷偷打量谢琰,当下更觉着谢琰这人可能没那么坏没那么狠了。   孙管事冷汗直流,不知道这事儿怎么会让谢琰知道。王妃不是一向都不理会后院那些事,更不多管的吗?且之前林淼多有任性之处,失礼的地方更多,王妃不早该烦了他么?   退一步说,林淼那院子里的月例本就不多,孙管事本以为就算是被谢琰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说自己两句也就过去了。   平日里他管着这些,后院那些姨娘不说一般的,便是正得宠的见了他也是笑脸相迎,让孙管事心里多了飘飘然。偏偏一个林淼,明明毫无依仗却还满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竟不将自己看在眼里。他这才想着让林淼吃些苦头得些教训,好知道这王府不是外头,规矩可多了去了。   孙管事以为的也没有错,谢琰的确不关后院如何,也的确不喜林淼,那些月例更不被他放在眼里。   然而重点不是孙管事克扣了多少,是他眼里越过了谢琰这个主子,自作聪明弄巧成拙。   孙管事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整句,脑门上的汗水已经顺着脸颊往下滴。   “孙管事可是舌头不利落了?”谢琰的视线落在孙管事的身上,寸寸寒光。话虽然说得隐晦,然而意思清楚,舌头不利落了,那就割了吧。   林淼这才后知后觉地缩了缩自己的脖子,眼珠子一错不错地落在自己的鞋面上,不敢再瞎转悠。   孙管事也被惊了一跳,赶忙开口道:“不,那,那些扣下的月例奴才都存在库房了,本是想过几日再给林公子送去的。”   林淼表面是个木头人,心里却觉得十分解气。这坏东西让自己饿肚子,现在真是活该!   谢琰处事明快,不再多言,只抬手指尖往上扬了扬:“以下犯上,杖三十,逐出府去。”   他的话音一落,外头便进来两个侍卫将脸色煞白的孙管事给拉了出去。不消片刻,院子里便传来惨叫声,不过只叫了一声,很快就变成了低声呜咽,好似嘴里被人塞了什么东西。   只是那样的呜咽也声声入耳,让林淼觉得毛骨悚然,浑身不自在。   谢琰起身没理会他,径直入了内室。还是妤雯上前送客,她仿佛压根跟不见外头的声音似的,依旧是柔和地对林淼笑道:“劳烦林公子来这一趟了,一会儿就有人将这个月的月例送到您院子里。”   林淼点头,谢了妤雯。再到屋外头,就见前头还好好站在自己身边的孙管事现在已经被打得屁股出血,脸色惨白半晕过去,恐怕是没了半条命了。   在林淼的视线里,孙管事的脸和他的脸一会儿变化一会儿重叠,好似让林淼看见了不久以后自己的下场。   他背过身去尽量步伐稳健地走到门外,等到了没人的地方这才劫后余生一路狂奔。   谢琰果然不是人! 第四章   自林淼离开,璧如在屋里也坐不住,她在院子里转了两圈,等得满头大汗,忽而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好似有鬼在追,听着就让人心神焦灼。   璧如往后退了半步,还不等多怕一会儿,便看见林淼脸上的汗珠子比她还多,没头苍蝇般冲进了院子头,并从自己身边经过,一气儿到了屋里。   璧如心头一惊,还以为是自家少爷的狗脾气在外面惹了什么祸,被人撵着回来了。她满脸焦急想要问出个所以然来,林淼却因一路狂奔加上差点儿找不到回来的道而又累又渴,当下只顾得上先回屋里喝了大半壶的茶水,然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差点儿让一旁的璧如急出个好歹来。   林淼这才缓过来,还来不及解释什么,外头又来了人声。结合他刚才飞快狼狈跑回来的样子,璧如还道外头那是追兵,正想护住,却不料来人送的都是吃穿用的东西,连冰块都没漏下,一抬进屋里头就散发出了阵阵凉气。   来人虽然不至于恭敬,但也很客气,与前几日的嘴脸可以说是天壤之别了。   另外送到林淼手上的还有十两银子,璧如为此高兴起来。   林淼却依旧心有余悸,一想到孙掌柜的样子就觉得那是给自己的警示,并且当下决定不养身体了,明天就去告辞。   在这种环境下别说把身体养好了,光吓都要把他给吓出毛病来。   日落月出,明星隐没在云层里。闪电将黑幕硬扯成两半,雷声隆隆落在城外山头,沉闷扰人让人不得安眠。   妤雯打着灯笼站在沿廊下,烛火在笼内也歪斜扭动随时会灭般。尺寸之外就是淅淅沥沥坠个不停,已经在石路上蜿蜒流淌的雨水。   几个婆子因去搬救原本放在院中的花,此时浑身湿漉有些狼狈,小跑上台阶时有几滴水珠飞溅在了妤雯洁净的裙摆上头。   “今晚都早点休息,不用在外面侍候了,如果王妃不开口,那就不要去打扰他。”   丫头婆子听了她的话,俱是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退了下去。妤雯回头看了后面灯火通明的内室一眼,垂眸转身也缓步走了。   一门之隔的屋内,桌子凳子茶几,所有能摆下蜡烛的地方都点了蜡烛。大大小小的烛光燃出一屋子的亮堂,却又好似鬼魅降临人间,在这火光重重之间,谢琰眉头紧皱侧卧在软榻上,在浅眠之中陷入了旧梦中。   油纸伞下,一位面庞和善的妇人拉着三岁多的他,两人的面前是一池盛开的荷花,河面上满是雨点画的水晕。   “过不了几日,你父亲就来接我们了,阿琰要不要去?”妇人的语气期盼而欣喜,带着一起幻想般的天真。   他懵懂仰头,唤了一声母亲,对方的脸却是一团水雾。   画面急转,他已经五六岁,双手扒在院中的井边,盯着井里正在往上提的水桶。有个小姑娘忽然跑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阿琰,你在做什么?”   “等我父亲。”   “你上京的那个父亲不来了,往后你跟我们一起就是了。”   谢琰抬头,远处他母亲挽着袖子背对着自己,同身旁站着的男子笑语着,远远又问他:“阿琰,包子吃不吃?”   他赶紧喊了一声母亲,妇人转过头来也展露了笑颜。这回谢琰看清了她的脸,然而不等他笑,妇人忽然吐出一口血来,霎时染红了衣襟,胸口也缺了一大块肉,露出勃勃跳动的心脏。   另有一双手厉鬼般揪住了谢琰的肩头将他惊恐的脸扭转过去,大声斥责他:“我才是你母亲!”   “阿琰!”   周遭的场景在一阵血光中变了又变,谢琰被人踢倒在地上,隔着泪水,他母亲削瘦的脸姿态扭曲,遍布血丝的双眼从草席中木然而僵直地与他对望在一起。   没有关合的窗户被风雨吹开猛然拍打出闷响,吹熄了近处的几根蜡烛,将谢琰从光怪陆离的梦与回忆中拉了出来。   他惊坐了起来,单手扶额,在半明半暗的屋里喘了五六息的光景才渐渐回过神来,半边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冰冷的双眸里面映出跳动着的烛火。   雨一直下到了天色将明。   林淼昨天伴着哗啦啦的雨声睡得很好,一大早还没彻底清醒,璧如就站在他床边捧着衣服乖巧得很。   也不知道璧如什么时候起来的,早就准备好了早点,肉包子小米粥,就差端到他床边来喂了。   如果这样的生活是在他自己家里,林淼绝对二话不说抱着被子享受,可现在是在晋王府,外头多少杀机。   林淼起来先到院子里走了一圈舒活筋骨,然后吃完早饭又整理好仪容后,就对璧如说了打算今天就去告辞离开的事儿。   “这么快啊?”璧如虽然知道要走,却不料林淼这么急,她都没来得及收拾包袱。   “嗯。”林淼点头,必须快啊,他可不想自己被小刀子割肉片。   只是这会儿陈宁不在府上,王府里头能做主的也就谢琰一人,故而林淼还是得去和谢琰辞行。   好在是林淼的身份还过得去,即便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可总归是个自由人,去留的问题是可以自己决定的。   林淼独自一人去清秋院,早上的太阳并不大,然而他却渐渐觉得热起来。等到了清秋院门前时,林淼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感觉已经是有些烧了。   大概是紧张,他这么想。   院门口站着个婆子,将林淼拦住,等知道林淼的来意以后思忖片刻才愿意进去禀报。   林淼尽量将自己的步子挪到阴凉处,趁着没人还偷偷把脸贴到墙上降温,可惜用处不大。婆子进去有小半刻钟的功夫才出来,林淼好歹没在角落长出蘑菇来。   “林公子,王妃请您进去。”   林淼谢过了婆子,自己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和昨日不同,谢琰这会儿正站在院子里面,身上穿着便服,手上拿着剪刀修剪自己面前的一盆花草。   林淼停在了离他五米远的地方行了礼,十分忌惮谢琰手上的大剪子,就怕他随时扎自己一下。   倒是妤雯站在他们两人中间,脸上还是个笑吟吟的样子。只不过林淼见了她昨天的表现,也不敢随便把她归类成亲善简单的人了。   谢琰启唇淡淡应了一声,算是回了林淼的礼节,除此之外未曾对他侧目半分,只问:“什么事?”   他的声音依旧朗润,然而语气明显不耐烦。谢琰本来就不将陈宁那些相好看在眼里,更不悦与他们有什么牵扯。而林淼这人,从昨天到今天连来了两次,让谢琰的不耐也处在了临界点。   林淼听出他的情绪,心头一颤,赶紧不敢废话也不敢磨蹭,麻溜道:“我是来和王妃辞行的。”   这话一出,倒是让谢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扭头看向了林淼,眼里有一丝意外。   他还以为林淼是来打听陈宁的。   “辞行去哪里?”谢琰随口问道。   林淼唯恐谢大爷不高兴,跟答卷子似的编瞎话:“出去多游历山水,然后找个地方安定下来,过田园乡村的小日子。”   其实这完全是林淼回忆着以前的文化人最流行的隐居梦而顺着说的。   我想去看看南方的海,北方的山,然后再回来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日子。   这是他母亲生前最大的愿望。   谢琰因林淼的话而产生了联想,他的眉头不由狠狠一皱,手上的剪子也跟着歪了歪,一下把那一株名贵的花卉给剪坏了,歪斜地挂着残枝。   林淼差点儿当场被谢琰这骤然的情绪变化吓出毛病,整个人忍不住抖了一抖。   偏偏谢琰还看向了林淼,使得他连抖都不敢抖大了。原本就烧红的脸这会儿看着更加白里透红了。   谢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就在林淼的腿要筛糠并当场喊一声大爷饶命的时候,谢琰突然开口道:“你病了。”   林淼以为谢琰在说自己脑子有病,他心里觉得谢琰真是个娘希匹的东西,不仅精神折磨自己,怎么还侮辱人呢?   “应,应该没有吧。”林怂怂小声妄图辩驳。   谢琰又看了林淼一眼,再次肯定道:“你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放在别人那儿,那是士可杀不可辱,放在林淼这儿,那他绝对把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仅是说他有病吗,又不少块肉。   “那我可能真的有病。”林淼顶着红通通的脸诚恳地说。   妤雯在旁边歪了歪头,唇边忍不住露出点笑容来。   连谢琰都没想到林淼会是这种反应,还真是天底下独一份的新鲜。只不过这新鲜还暂时惹不起谢琰的半点侧目。   他面色不改地转身在丫头端着的水盆里洗手,背对着林淼道:“林公子是王爷请回来的客人,去留与我无关,有什么事情还是等王爷回来以后再同他说。”   林淼吃了个软钉子,怏怏地转身被请了出去。   林淼有些挫败,他过来告别没告成不说,还被男主侮辱了一番,你说气人不气人。   还是妤雯追出来,对林淼道:“公子瞧了大夫没有?您似乎染上风寒了。”   林淼这才反应过来前面谢琰说自己有病是这个意思。   原来不是男主侮辱他,是他自己用心在侮辱自己,娘希匹,更气了。   这具身体的弱远远超乎林淼的估计,之前掉进水里还没养好,昨天又收到了目睹孙管事被打的惊吓,竟然在他回去以后就成功发起烧来,浑身酸软动弹不得,且没两天便连这个月的月钱都看病看完了。   空有一颗想走心,没有能走的体力,更没有任何金钱支撑,林怂怂咬着牙在被窝里恨得晕头转向。 第五章   林淼连躺了两天才堪堪恢复如常,就差把后事给璧如交代了,把璧如一个小姑娘吓够呛。   即便是活下来会很有可能面对地狱级别的副本,林淼还是有着满满的求生欲,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况且晋王府他迟早都是要走的,他必须活着。   天朗气清,碰上个太阳不大又还算凉爽的白天,林淼穿着便服在院子里做广播体操,璧如在厨房剁鸡块,准备一会儿给林淼做个鸡汤喝,给他补补身子。   张姨娘听说林淼大病初愈,拎着些补药带着春桃过来看他。   林淼将人请到屋里头客客气气倒了茶。   按说这内院里的男女应该有很大的忌讳,不过晋王府里大概因为王妃就是个男人,且陈宁本身荤素不忌,像林淼这样名义上是客人然而其实是晋王相好的,不管在下人还是张姨娘眼里,他们都没有什么男女分别。   不管是男是女,反正都是晋王的玩物么。   “身体好些了没有?我看你的脸色倒是好了不少。”张姨娘关心地看着林淼的脸。   林淼有点感动,不管怎么说张姨娘和自己无亲无故的,但对自己的确是很不错。其实这个世界里他所遇见的女性,除了一开始害原身淹水的,剩下的都很不错。   一个个都是很合适的老婆人选啊。   他看看张姨娘,又看看璧如,开后宫的心蠢蠢欲动。   可恨就可恨在这不是一本后宫文,林淼不仅开不了后宫,他自己都是别人后宫里的一员。   “好了大半了,”林淼道,“等王爷回来我便要向他辞行,大约也快走了。”   张姨娘有些意外,“怎么忽然要走?”   “家中老父老母,终究是放心不下啊。”林淼装了个大的。   其实林家就林淼一个让人不省心的,只会让爹娘操心受气,他的几个哥嫂把家里操持得极好,他回去别说尽孝了,恐怕只能做个百无一用的拖油瓶。   张姨娘闻言连带着想起自己的爹娘,不由有些伤感,“说的也是,林公子是男子,到底与我们不同,”她顿了顿,又说起个关键的,“王爷前天晚上已经回府了。”   林淼期间烧得糊里糊涂,璧如也没有地方出去打听,故而对这事儿一点都不清楚。好在有张姨娘提点了这么一句,要不然林淼再等几天怕是又要把陈宁等出门了才知道他回来过。   而这时候的陈宁几乎已经快忘了林淼这号人了。   晋王的风流名声在百姓之中也多有流传,这晋王府后院里进进出出的男女岂止一个两个。然因晋王除了爱好美色并无其他陋习,加之对朝政也还算处理得当,更有神勇的战绩,稍稍风流反倒成了些英雄美名了。   知道他已经回来,离心似箭的林淼当然也闲不住,等张姨娘一走,他立刻起身换了套衣服,对着铜镜比划起来。   他得打扮打扮,但不是往好看了打扮。   璧如从厨房出来,一进屋就看见林淼对着镜子左一圈右一圈地看。   “公子你做什么呢?”璧如站在他旁边,跟着一起往镜子里看。   铜镜的效果和现代的镜子还是有不小的差距的,有种朦朦胧胧自带磨皮的效果,整体颜色也稍显失真。林淼转头问璧如:“我身上这件衣服怎么样,显气色吗?”   林淼的肤色在这个时代的男性里面本来就偏白,加上他的风寒也没有完全好透了,脸色也就不怎么好。这会儿再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衣服,更就没有一点红润气息了,看着就病怏怏的。   璧如像个关心儿子的老母亲:“不显,公子你病还没好,你多躺一会儿吧,等鸡汤炖好了我喂你喝。”   林淼要的就是这种不显气色的效果,他又照了照镜子确保效果,然后再转头对璧如道:“我出去一趟,你在这儿等着我,说不定老母鸡汤都来不及喝我们就得走了。”   怂包式自信。   在林淼的记忆里面,陈宁之所以看上他就是因为林淼颜色鲜嫩,又满是生气的模样,所有陈宁曾经动心过的特质都大体等同于此刻他状态的反义词。   林淼心怀期盼地出了门。   而陈宁那边,这会儿正侧卧在软榻上,半眯着眼睛听前日新带回来的青楼花魁雪娘弹唱。   雪娘今年十六,在青楼里一直被老鸨养着,为的就是能把她送给陈宁这类的贵人。雪娘自然是千娇百媚,有数不清的法子吊住陈宁的胃口,让陈宁目不转睛想不起其他。   听见外头有个林公子求见,陈宁冷不丁还真没想起林公子是谁。他揽着雪娘,吻过她的指腹与脸颊,低笑着与雪娘说腻歪话,将来通报的下人晾在原地有一会儿没理。   雪娘娇嗔地将陈宁的脑袋轻轻推开:“那什么公子还在外头等着王爷呢,王爷不见见?”   陈宁一把搂住她的腰,在她樱红的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笑道:“有了雪娘还见什么公子,嗯?小心肝……”   雪娘被他的手段弄地满脸羞红,檀口微喘。   陈宁脑中却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来下人口中的林公子是谁了。虽然有些烦了,不过林淼到底还是他没碰过的人,没碰过就是新鲜的,陈宁对新鲜的人和事的容忍度都会相对高不少。   他的手上的动作顿住,让雪娘有些失落。她攀住陈宁的肩头娇声问:“王爷?”   陈宁伸手摸了摸雪娘的脸蛋:“等一会儿。”   他说着整理了自己的衣襟,转头对等候的下人道:“让他进来吧。”   雪娘不太高兴地下榻入了屏风里头。   林淼在外头差点儿等得睡过去。陈宁这边的院子里倒是没有谢琰那边的压抑,然而真是从小丫头看着都有一股媚气,打量林淼的目光或多或少都有敌意,搞得林淼在等待之中一刻也不敢放松,跟罚站似的。   他没有好透的身体的确马上把这股疲惫反应在了脸上,林淼一张小脸不说煞白也是看着挺惨的。   好不容易等到里头出来人让他进去了,林淼赶紧道了谢,抬步跟着走了进去。   屋里头一股脂粉味,差点儿熏得林淼打哈欠,他硬生生忍住了,愣是还没开口就把眼睛憋红了。   这下可好,小脸白兮兮,眼睛红通通,天下没几个人看着能比他更可怜了,只有林淼自己毫无所察,其实连旁边侍候的下人看他这样都觉得他委屈。   故而陈宁本来随意看向他的一眼,立刻就顿在了原地。   陈宁可清楚林淼是个什么样子什么脾气啊,说好听点是矜傲,说不好听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如若是有人惯着,那的确还有几分可爱之处,然则没人愿意惯着他,那就恼人了。   可那样一个人,这会儿满身都冒着可怜气,倒是挺让陈宁不落忍的。   他似乎是听说林淼还落水了?陈宁不太确定,他没关心过林淼的事儿,能记得他这个人都是因为林淼前期作劲儿大,且没让他睡过。   “林淼见过王爷。”林淼行了礼,他完全不知道陈宁的心理活动,林淼还当自己这样子是完全在陈宁审美之外的,谁料到陈宁这渣渣竟难得还有点恻隐之心。   “有什么事坐下说。”陈宁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空位,立刻有下人上了茶水。   渣渣发话林怂怂不敢不听,他低着头坐过去,等下人上完茶水退到一边,这才犹犹豫豫地抬起头看了陈宁一眼。   陈宁生的剑眉星目,也是俊逸极了的人,身上更有天然的贵胄之气,自带威严。   从陈宁的角度,就看见林淼小兔子似的抬头低头,眼睛里那叫一个水乎乎。林淼一张脸生的好,而要说最好的地方还是他的眼睛,那双桃花眼平日就勾魂摄魄了,这会儿带着婉转的水光,简直就像是在陈宁的心上挠了挠。   加之林淼这般轻声细语的样子也是新鲜,陈宁唇角因为兴趣而勾起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是来向王爷辞行的。”林淼一鼓作气地说。   他被陈宁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如果是在现代社会自己被一个男人这么看,林淼觉得自己是要和陈宁打架的。然而此时此刻,两人的身份差距摆在面前,他纵使心里有面条宽的眼泪,也不得不忍。   人毕竟是得活着啊。   “辞行?”陈宁闻言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开口拒绝了,“在这王府里呆着不是挺好的吗,辞行到哪儿去?”   当初林淼多屁颠颠跟着他回来,陈宁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因此这会儿林淼说自己要走,陈宁自然觉得是林淼闹别扭的话。   一定是嫌我冷落他太久了。   陈宁想着便握住了林淼放在膝头的手,语气轻柔地哄道:“本王这阵子公务繁忙,如果不是明日早上就要启辰,我定是要去见你的,咱们不置气,多不过半个月我就回来,到时候就陪你一个,好不好?”   从林淼的视线里,一只粗糙又宽大的男人的手握住了自己的,他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陈宁。   他的手……不再纯洁了。   抽回来还是不抽,这恐怕是个送命题,情势所逼,林淼差点儿委屈哭。   陈宁只当林淼这是惊喜,愉悦地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尖:“等着我。”   等,等你奶奶个腿!   林淼鼓足勇气道:“王爷,我真的是来辞行的,下午就准备启程了。”   陈宁的动作顿住,眸子一错不错地看着林淼的脸,笑容也淡了下去,“阿淼,不要使性子,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渣渣陈的耐心明显告罄,直将林淼的勇气全都踩到了脚底。他们之间的地位相差太大,让谢琰不高兴是死,让陈宁不高兴说不准也是死啊。   后路直接被斩断了,林淼看看陈宁又看看自己的手再想到拿小刀子割他肉的谢王妃,觉得自己等下回去以后还是直接跳井最实际。 第六章   觉得自己该顺手哄哄林淼的陈宁不仅许下承诺,还亲自将林淼给送回了他所住的小院。   与陈宁所熟悉的环境比起来,林淼住的这方院子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清贫。除了林淼自己带过来的那个不怎么懂事的半大丫头,竟没有一个王府的奴仆?这不是委屈是什么,这不是苛待是什么?   难怪林淼满身锐气都给磨没了,难怪林淼现在看上去胆小怕事啊。   林淼鹌鹑似的跟在陈宁身旁,脑中打了陈宁一百套降龙十八掌,却独独没有想到陈宁看向自己的目光会越来越怜惜。   林淼不知道这是自己单身太久还是陈宁经历太多带来的认识偏差,他所设想的目标和最后得到的效果竟然能够有这么大的差距。   “这里平时就你们两个人?”陈宁背手站着问。   林淼真心诚意地回答:“是,平时就我和璧如两个。”   “就一个下人,怎么侍候得过来?”   “璧如侍候得挺好的,我们在这儿就跟在家里一样。”   他的语气不起不伏就事论事地回答问题,没有丝毫抱怨,可是在陈宁的耳朵里那就不是同一回事了。   林淼这是在说反话呢,或者是在意气用事。   陈宁不喜欢持宠而娇的,但却很喜欢林淼现在这样张弛有度藏在话里的小心思。   他低笑一声,转头对身后的仆从道:“一会儿就送两个打扫婆子和厨子来。”   我没要人啊!林淼都要开始怀疑自己不是嘴巴里说的和自己想的其实不是同一个内容了,要不然怎么总是起到反效果?   璧如在旁边恭敬地站着,听了晋王的话颇为飘飘然。这院子是不大,可平时都是她一个人干,那累也是实实在在的啊。   她看向林淼的目光都放光,满是崇拜。   璧如觉得自己可算是学到什么叫做欲拒还迎了,她家公子说要去和王妃告辞,王妃二话不说就让人把短缺了他们的月例给送来了。她家公子又说要去王爷那儿告辞,王爷巴巴就把他公子给送回来了,还指了下人过来。   这不叫高明什么叫做高明?   林淼给璧如看得浑身发毛,有心解释,然而在陈宁面前却是屁也不能放一个,有苦说不出全都当黄莲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陈宁和谢琰有着本质的区别。   陈宁渣是渣,但在林淼的归纳与分类之中,他起码还是属于正常人类的范畴。在林淼的印象中除了渣以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很大的槽点,所以在他面前,憋屈归憋屈,可并不需要时时刻刻瑟瑟发抖。   然而谢琰不一样啊,谢琰他明明确确是个魔鬼,光是一出场,周围环境都会跟着变成地狱级别的副本,让人仅仅是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就觉得毛骨悚然。   就是这么一个环境,林淼原本以为自己马上就要逃脱了,却没有想到不知道哪一个环节操作错误,现在他卡在这儿走不了了。   林淼关着房门躺在榻上打赤膊扇扇子,把规矩礼仪都抛到了脑袋后头,扇子打得呼呼的,如同他的心情一样来回起伏。   在他原先的设想里头,离开这里并不是一件难事,但现在离不开了,那么后续的一切安排都要随着这个变化而产生变化。   不过林淼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乐观一点,他暂时是离不开了,可不一定过段日子都会离不开啊。   只要他将自己的位置摆正了,与陈宁和谢琰划清界限,再努力攒钱累积资本,一旦攒出了自己的路费,那他远走高飞谁管得着?   大不了就跑远一点,不在京城呆了,反正他一又不是卖身二又没婚姻之实。一地之王总不会派兵追他百八十里地吧?   林淼自己捋了捋,关键的问题就立刻在他的思路里清晰了起来。   说到底所有矛盾的根源都来自于一个字,“穷”,这可真是个亘古不变的究极烦恼之源。   林淼叹气。   璧如容易满足,之前她也想离开只不过是因为陈宁并不看重自家公子,加之她家公子的狗脾气容易惹祸,在这儿恐怕没有什么前途。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王爷不仅重新注意到了自家公子,而且她家公子的脾气变好了,手段都高明了,她的内心便又充满期盼了。   说到底还是璧如的单纯程度与惨死的炮灰原主有得一拼。   不过林淼也不能说她什么,毕竟自己是带着剧透本的,璧如又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儿。小姑娘一心一意都还是为了自己好而已。   既然知道了自己的问题来自于太穷,林淼便思索着该怎么改变这个状况。   他本来打算直接先就去外头把自己的玉佩给当了的,然而璧如知道他这个打算以后头摇得像是一个拨浪鼓,说什么都不让林淼这么做。   “这是老太爷传下来的东西,上头还不知道传了多久,少说两三百年的东西,公子说什么都不能卖,若是公子要卖,您把我卖了吧。”璧如泪眼汪汪道。   林淼看着她那可怜又坚定的样子,只能暂时打消这个念头。   然而除了这个玉佩,他凭空也变不出钱来啊,林淼想得快要秃头。   陈宁回来时,后院里头的姨娘无不期盼着他能到自己那里走一走呆一呆,即便是一下午一晚上都行,这起码说明王爷心里还惦着不是?   等陈宁一走,这份惦念就是后院里头男男女女们互相攀比争宠的资本。   林淼自认为没有这个资本也没有这个心思和他们比,他白天大部分时间除了吃吃睡睡和想着怎么搞钱外就是起来锻炼,说什么都要把自己这副身体的身体素质给提高上去,要不然就算谢琰不杀了自己,林淼觉得他也无法自然活到三十岁。   哪天再感冒一场可能就彻底醒不过来了。   但林淼不惦记着争宠是一回事,争宠的人惦不惦记着他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陈宁上回回来匆忙,除了带回来一个雪娘,那就没去别的姨娘那儿。连前段时日十分得宠的赵姨娘都未曾得到侧目。然则这也实属寻常,只是众人没有想到陈宁会特别去关怀了林淼那边,听说是让人送了好几个婆子过去照顾着。   这怎么说?难不成是又将人放在心上了?   当初暗地里对林淼下了坏手的赵姨娘心里是最怕的,更怕是陈宁是因为知道内情,这才不再看重自己。   雪娘不晓得这后院里人人心中怎么想,她如今正得宠也最得意,听说了一些和林淼相关的传闻后便不太高兴。旁人收不住晋王的心,那是旁人没本事,雪娘装着野心,觉得自己定是能够独得恩宠,让陈宁为自己回心转意的。   赵姨娘看不惯雪娘这得意的模样,刻意在她面前说了不少林淼好话,让林淼在雪娘的心里头梗在那儿颇为不好受。   雪娘是亲眼见过陈宁对待林淼的态度的,还亲耳听了陈宁对林淼的许诺,加上后院那些人七嘴八舌,使她心里也颇为不安,干脆决定自己来见林淼一面,估计估计他的分量。   赵姨娘也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她的打算,也花枝招展地跟着来了。   林淼还在梦里打怪兽,站在床边的璧如就伸手把他给扒拉醒了,“公子,公子?”   林淼披头散发双目无神,半天才找到准心看向璧如,他打了个哈欠,视线越过璧如看到窗外,通过太阳的位置确定这还没有到自己平日里起床的时间,这才问璧如:“怎么了?”   “赵姨娘和雪姨娘来了。”璧如忧心忡忡地说。   她刚在外面见了两个姨娘,一个比一个妖艳招展,看着就不是好对付的,她家公子以往和赵姨娘她们打交道那都是吃亏的份,最直接的就是前段时间被人推进池塘里那回,那都是血淋淋的吃亏教训啊。   林淼没怎么听明白,“谁来了?”   他眼睛要眯不眯,璧如要是不拉着他,林淼随时都能再睡过去。   “赵姨娘和雪姨娘,说是探望少爷的,”璧如在床边坐下小声抱怨,“我看就是故意来气人的,说得好听罢了。”   她说着双手捧住林淼的脸,连续晃了他好几下,“公子!”   林淼彻底被她给晃醒了,也听明白到底是谁来了。   虽然是不速之客,但这还得招待啊,林淼起来洗漱穿衣,同时拒绝了璧如让他穿新衣服艳压姨娘们的提议,他和一群女的争奇斗艳个什么劲儿啊,那不是傻冒么。   雪娘和陈宁住一个院子,这会儿来看林淼的,自然觉得他的院子小得可怜。而赵姨娘住的地方虽然比不上雪娘,可也比林淼的好不知道多少。   在赵姨娘的记忆里头,林淼又傻又傲,真是个随手拿捏的东西而已,这会儿也便懒懒提不起多大对付他的精神。   不过两人进了屋,都还是先客套了一番林淼的病情,而后才开始切入各自来此预设好的剧本里。   赵姨娘恨不得整头插满首饰,娇俏的脸蛋配上名贵的胭脂,让林淼的直男视角来看,其实也蛮可爱。雪娘倒是还算内敛,打扮恰好得宜,整个人媚得出水,更看得林淼心里痒痒的。   只可惜这都是别人小老婆啊,林淼稍稍遗憾这不是自己的龙傲天剧本,更知道两个美人这会儿对自己都不怀好意。   林淼因此也不和她们假寒暄,他该吃吃该喝喝,当着两人面喝粥吃包子半点不局促。   赵姨娘见了他这样,掩唇笑道:“林公子的早点吃得也太简单了些,怎么没点滋补的东西?”   林淼咽下口中的小菜,有些不解赵姨娘的意思:“什么滋补的东西?”   雪娘在一旁笑,不咸不淡地煽风点火:“燕窝鱼翅滋补,可也没听说过早上吃这个吧?”   赵姨娘翘着指尖扶了扶自己的发钗道:“怎么不能吃?我便日日吃燕窝,不过林公子这儿恐怕……”她话说半句隐在笑里,以往这一套在林淼身上百试百灵,总能让他羞恼闹出洋相来。   然而赵姨娘哪儿知道林淼的内里已经换人了?   林淼盯着赵姨娘头上晃来晃的金器,瞳仁就差变成两个小元宝了。他想要搞钱,这不就是钱吗?   林淼深知一个道理,穷不可怕,穷还死要面子那才可怕啊。他放下筷子叹了一口气对赵姨娘道:“哎,也是,许久没吃过燕窝,都快忘了那是什么味儿了,我这儿毕竟不像赵姨娘那儿,满屋子都是好东西,随便掉个碗出来给我都是宝贝。”   快送我燕窝,林淼就差把这五个字写脸上了。 第七章   晋地处在周国边界,与赵国相邻。赵国国力雄厚,对晋地一向觊觎,边界处常年摩擦。   去年末时差点动兵起了大战事。只要有赵国在,晋地即便还算富足也是个烫手山芋,想要站稳脚跟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谁料陈宁入主晋地后,亲自领兵平乱,竟狠挫了赵军士气,极大地展现了自己的军事才能,边界纷乱有平息之势。   消息传入上京,众人反应不一。   百姓对这扬了周国国威的事儿自然欣喜,朝中表面虽也是如此,然则背地里却藏着隐忧。   周国皇帝陈谦将陈宁分封至晋地本是带着私心,晋地是鱼米之乡,单说是好处,然而与赵国接壤这就成了令人觊觎的坏处。边界处的纷乱大大小小持续了几十年,这并不是一朝一夕的恩怨。不说晋地,即便是周国也在不少事上被赵国压着一头,陈宁即便是在带兵打仗上有些手段,但说其他却也翻不出什么水花,因而将晋地交到他手上是皇帝经过深思熟虑的打算。   再加上陈宁还娶了个男妻,更是后路已断,在封地上能富贵荣华过一生已是个好结果。   宋国公当时亲自推了谢琰出来,与皇帝许诺的便是此子一无所长,谁料谢琰入了晋地以后,几项举措大改了晋地风貌,繁荣气象今非昔比。而陈宁之所以敢在边界与赵兵放开手脚相抗衡也与此有关。   原本一个陷入死局的地方竟因所谓一无所长的谢琰而生了另皇帝担忧的变数,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皇帝为此对宋国公大发雷霆,甚至暗中怀疑起宋国公府的忠心,宋国公有口难辩。   若放任晋地不加约束,只怕不出十年就会成了周国的心腹大患,皇权易主。皇帝对陈宁还顾念几分手足情谊,然而对谢琰却是动了杀心。只要没了谢琰,单让陈宁与边界的赵军相互牵制没什么不好。   宋国公为防以后谢琰牵连国公府,更是为了打消皇帝疑心,巴不得谢琰快些去死。   只是如若将这事儿摆在明处,皇室占不着道理,容易被捏着短处,只能暗中下手。   一声惊雷伴着骤雨打了下来,路人以手掩头步履匆匆,一把油纸伞穿过王府后门的窄巷经过,撑伞人步子一顿,停在了王府后门处,与门旁站着的守卫说了几句话。待放行后入了王府里头的檐廊,来人便收了伞没了笑,脸色凝重地往清秋院去了。   不说王府内外,便单是一个王府里头那也分成好几个世界。   清秋院里,谢琰负手而立,站在窗边望着急雨。听完了来人所述,他摆了摆手将人遣退,兀自折去了内室。   除了雨水点地,院子里几无声息。   热闹的地方也有。   芳兰院里,赵姨娘正憋着一口气。   早上在林淼那儿大大出乎了她去之前的预料,不仅是没有气着林淼,反而被他和雪娘夹合起来戏耍了一番,如今不上不下难受得很。   赵姨娘已经两个月没得到陈宁宠信,在下人面前自然也就没有前头那么得脸,虽说还是吃穿不愁,然而距离赵姨娘夸口的日日燕窝差得远了。她手上存着的几两上品燕窝是自己都没舍得吃的,如今却要送给林淼,难免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可这还不能不送,要不然不仅受气,面子都没了,赵姨娘肉疼了半天,还是得打肿脸充胖子,让人送了二两燕窝去给了林淼。   她这边气了,林淼那边却是喜气洋洋的。   璧如爱不释手地盯着燕窝看了许久,盘算着每天给自家公子吃一些来滋补身子。   林淼却完全不是这个打算,他拿着燕窝就觉得自己是拿着钱。让他吃?那多亏啊,林淼自己可不舍得吃。   他让比如将燕窝收好,等明天天气放晴后就出府去找个药铺之类的地方将燕窝给卖了。   璧如听了大为心疼,却又拗不过林淼的意思,只能撅嘴嘴巴将燕窝收好,转头去厨房盯着婆子做饭。   林淼在屋里盘算起自己的后路来。   他原本以为林淼已经是被忘到天边的人了,陈宁身边又不缺莺莺燕燕,辞行算不上多难,谁料陈宁反倒不放行。   林淼叹了一口气,若这不是王府,他不辞而别也就不辞而别了,然而偏偏这是一地之王的地界,原身预定的死法又吓人得很,他怂包一个,脑袋上却悬着无数把小刀,唯恐一步走错或者一句话说错就惹了男主们不开心。   直接砍头也行啊,偏偏是凌迟加分尸,林淼光是想像一下就觉得自己全身痛,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他趴在小几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在封建社会里连做个普通怂人也好难啊。   不过林淼性格里的乐观成分又让他转念觉得以后不是没有希望。不管燕窝卖了能得多少钱,这总是一个好的开始。辞行没有用,那他就不往男主们面前凑,飞蛾扑火的事儿也让别人去做,他绝对是没有要打扰男主们感情发展的意思啊。   再放宽心一些,林淼觉得就算是实在走不掉,那将这王府小院当作自己的栖身之地,自己再去外头找一找赚钱的法子,这就好像是在北京打工借住故宫一样,故宫还给他包食宿,从这个角度苦中作乐地想一想,其实也还行。   日子久了,说不准陈宁还得觉得自己吃了亏,到时候赶他走都来不及。   林淼自己想到这儿,乐出了声,将忧虑也先放到了一边。   这个时候愁死也没太大的用处,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吃好喝好身体好才是上策。   雪娘那日是见了陈宁对待林淼的态度的,本还有些忧虑,然而跟着赵姨娘去了林淼那儿一趟以后,忧虑却没了大半。   赵姨娘是个自作聪明的蠢蛋,林淼就是个眼界低脸皮厚的傻子。根本不消用什么手段,光是让晋王瞧瞧他那穷酸样便该招了嫌弃,根本翻不出水花来。   姨娘们怎么看自己,林淼不在意,反正又不是他老婆。   一觉睡醒果然是个大晴天,林淼吃了早饭便带着璧如准备出门看看。好在他现在虽然走不了,可身为男子,比那些姨娘们多了个出门的自由,不仅没人拦着,还给准备了马车。   即便那马又瘦又老,马车也旧得掉漆,可好歹给配了个车夫。   林淼坐在车里从窗户往外看,打量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万事皆新鲜。   到了城中主街上,林淼从马车上下来,又客气地与车夫约了来接人的时间,车夫应下,自个儿驾车先回去了。   主街从东到西贯穿了晋地的京城,也是往来商业最热闹的地方。这会儿辰时将过,街上来往人流不断,街道两边的铺子也都已经开门迎客。   林淼带着璧如找了一家药铺,进去先问了燕窝的价格。   伙计拿出三种燕窝,价格从五两到五十两,林淼仔细看了,确定赵姨娘给的果然是好货,这才将燕窝拿出来表明来意。   伙计听他不是来买而是来卖的,倒也没变脸色,只是将自家店里的燕窝先收了起来,将林淼请到一旁后去喊掌柜。   掌柜出来后笑脸迎客,拿过林淼手上的燕窝后当即给出了收购的价格:“的确是上品,二十两银子吧。”   前面伙计拿出来的上品燕窝换算重量少说也要五十两,这猛一下折下去这么多价格,掌柜这还能脸色不变,林淼也佩服他这做生意的本事。   “少说四十两。”林淼伸出四根手指。   掌柜还是笑脸,他摇摇头道:“收了这个,卖不卖得出去还不好说,我不能亏了啊,这样吧,若是公子诚心要卖,那我也就诚心买了,再加五两,一共二十五两,再多就不行了,若是公子觉得不成,那去别家店里问问再回来也行。”   林淼不懂行,也打算去别的铺子里问问,便点了点头道:“那先谢过掌柜了,我再看看。”   二十五两已经是不少了,放在京城里也能租个小院抵上小半年的租金。林淼转了好几个药铺,得到的价格均没有高过头一个的,璧如跟着他已经要走出满头大汗了,就这样还拼命让林淼走在阴凉处。   林淼有些心疼璧如,狠了狠心不再比较,折返回去将燕窝给卖了。   二十五两银子还挺沉,林淼贴身放好,只留下五两碎银子挂在荷包里头。   正午时候街上的人少了些,饭馆里的人却正多。   林淼带着璧如进了一家饭馆,楼下吵闹人杂,璧如跟在林淼后头,不少男人明里暗里打量着她。林淼有些不喜,想了想手上也是难得有钱,干脆就带着璧如上了二楼的雅间里,与外头隔开去。   雅间开了两扇窗户,一侧对着街道一侧对着运河码头。晋地的都城早年是因运河而形成聚落,城墙之外就是往来繁忙的码头,而自从谢琰取消了数道抑商的政令后,码头的往来的商船便越发增多,每日进货出货途径此地的商船无数,码头上光是搬货的工人就数不胜数,中午休息吃饭时是最热闹不过的。   饭馆里的菜不算便宜,不过难得出门一趟,林淼也不想扣扣索索,他点了两荤两素加一个汤,伙计记了菜名,笑眯眯地退了出去。   林淼顺着声音走到窗边,往外一推就看见远处靠近城门的地方站着一排衣衫大敞的汉子,看着打扮就是在码头上做活的工人了。   靠近城门的地方有不少小摊小贩,卖什么的都有,大多数码头工人也就是买两个白面馒头配上些咸菜吃了,虽然不好吃,然而便宜也抗饿。   像林淼在的饭馆,即便不是雅间,便是楼下混杂的环境里,要是点个菜和饭想要吃饱,即便是几个人拼凑在一起,那每个人也要花上大半日的工钱,对于这些周围村镇来的码头工人并不友好。   璧如不知道林淼在那儿直勾勾看些什么,等她过来看了一眼却是立刻羞红了脸:“公子你看他们干嘛啊?”   “啊?”林淼不知道璧如是什么意思,她羞红脸实属寻常,可他是个男人,怎么也不能看了?   但是转念一想也是,像原主那样喜欢男人的猛然盯着一群打赤膊的男人看的确是有些引人误会,林淼收回目光,一脸正直地道:“我在看钱。”   这回轮到璧如不解了:“啊?”   她忍着羞臊又往那边看了一眼,除了一群糙汉子,什么都没看见啊,更不说钱了。   林淼摆摆手让她回去坐着,自己则站在床边继续观察。   靠近城门处的商贩虽然顶着太阳,可生意实在是很好,有些是站着一个人卖的,有些是夫妻两个一起卖的,几乎都是忙得脚不沾地手不停。   而阴凉处的码头工人也是一波换了就接下一波,吃个午饭几乎只要四五分钟,就这么一波走一波来,愣是络绎不绝看不到头。   要是在这个地段开个快餐店,那绝对不缺客人啊。   一直等饭馆的伙计来上菜,林淼才把窗户关上坐回原地,心里还计算着这个买卖的可行性。   原主没什么特别的本事,林淼也没有,他在现代所学习的知识与技能在这个时代派不上半点用场,唯一要说比较相通的就是在吃上面的研究了。   王府里的婆子手艺倒是还成,就是不知道外头的饭馆味道怎么样。   他前面进饭馆之前看了好几家,这家人最多,想来味道也不会差。   小伙计上了菜,还对林淼夸口道:“客官请慢用,咱们店里的菜色不说是城里的第一,也少说能排到前三,口味绝对是没得说的。”   他这么一说,林淼也就有了期待,结果有了期望就又失望,入口的菜色味道虽然不至于太差,但也完全算不上多好吃,与这菜的价格比起来,性价比三个字是绝对没有的。   算算这店的价格与往来人流量,恐怕店里一个月也能净赚不少。   果然饮食业无论是古是今,只要是选好位置作好定位,那都是个只赚不赔的买卖啊。   为了彻底验证可行性,林淼吃饱喝足还特意去城门那块转了一圈。那边有饭馆,价格也比他中午吃的这家便宜很多,可是在店里吃饭的工人也只有零星几个,即便是在里头吃的,那也是两碗菜四个人吃,米饭倒是吃了四盆。占了一张桌子花的钱却少,小二的脸色也不好看。   林淼本来还打算再多转一会儿,不过看看天色,已经差不多到了他和车夫约定的时间,便也只能返回王府再看了。   这趟出门,吃饭是在雅间要贵一些,花了三百文,现在林淼手上还剩下二十四两零七百文。再有十几天就到下个月,到时候加上月例,那攒个三十两不在话下。   到时候盘个小店面创业是足够的,如果能够成功,也便有了自己的小事业,要从王府离开更能名正言顺,且底气也足不少。   林淼踌躇满志,小半个月的时间里外出多次,将靠近码头的南城门那块的情况考察了个清清楚楚。   那边的确没有什么大饭馆,小商小贩们卖的多是面条馒头一类的,再剩下就是各种方便的酱菜。中午码头会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如果换算成现代林淼所熟悉的时间,那大概就是十二点到下午两点那一段。   南城门那块在最繁荣的商圈之外,铺子的租金也比城中便宜许多,不过到底人流也繁忙,特别是商船来往住宿饮食都是生意,所以租金也只是相对便宜。   林淼找了牙人,结果一问心就凉了半截。他看上的那几个小铺子一个月的租金都要十两起租,且半年一租,他手上的那点钱都还不够租半年的,更不说后面生意的本钱了。   “才十两一个月,内城靠近晋王府周边,这样的铺面都要几十两一个月了,这的生意与那比起来却差不到哪儿去,现在不租,过阵子只有涨价的份。”牙人半点不愁林淼不租。   穷真是万恶之源,林淼兴致勃勃地出门,垂头丧气回家。   他住的那处小院位置偏僻,墙外就是王府后面的小巷,平时少有人来,十分清净安宁。   璧如到底是个小姑娘,出门时多有不便,林淼这几回也就不让她跟着,都是自己出门办事。   一回到家里头,璧如就拉着他捏腰捶腿端茶送水,好似林淼出去是走了万里长征。   等林淼歇过一口气正在心算自己什么时候能攒够铺子的租金时,璧如忽然想起似的,满脸笑容地对林淼道:“公子,听钱大娘说王爷今日回来了。”   林淼这小半个月里早就将陈宁给抛到了脑后,乍然听见他的名字,心猛得一跳,差点儿被自己口中的茶水呛到。   璧如还当他是高兴,林淼却满心祈祷陈宁记不住自己。   也不知道是林淼的祈祷奏效了,还是雪娘的手段高,反正陈宁回来两日后都没见他想起林淼来,一直在自己院里同雪娘玩乐,除了听说去张姨娘那吃了个饭,别的院子连看都没看。至于许诺林淼回来就只陪着他的事儿,陈宁压根就没了半点记忆。   林淼一边觉得陈宁这厮果然是个说了就忘的大猪蹄子,一边觉得自己真是福大命大,只盼着陈宁快点再出门,那他在府里倒还自在。   反正他在的院子偏僻,平时与谢琰没有半点牵扯,而只要和陈宁再没有关系,那就彻底没了任何与男主们有关的剧情了。   再数数银子,这个月初又发了月例,林淼留下一点作为不时之需,另外则和存款凑了个整数,一共三十两银子全都放在了他床内侧的小钱箱里,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打开数一数,一数就乐呵小半天,这可都是未来事业开启的资金啊,林淼盯着小元宝,觉得它们一个比一个可爱。   月上柳梢头,林淼躺在黑暗的帷帐内翘着嘴角将开心事一件一件数出来。   环境艰苦,但人也要向开了看,要不然愁都愁死了。   虽然外出奔波有点辛苦,可是这段时间来他吃饱喝足运动量也够,身体感觉上好了不少了,起码不是原本那个林妹妹的架子。   另外也是因为出门多了,他的皮肤也黑了不少,少了许多脂粉气,多了林淼自己喜欢的阳光。   听说陈宁这次只在王府待五天,那就是两天后陈宁就要走,所以后面开心自在的日子马上就来。   林淼想着这些事,慢慢涌上了睡意,丝毫没有注意到头顶瓦背上传来的细微声响。   晨光微露,别的院子里婆子丫头都已经起来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林淼这边院子里却是静悄悄的,一直到太阳已经照亮了整个院落,璧如和婆子才陆续起身。   有个懒主子,下人更有福气。原本对于过来做活还有些不满的婆子们这会儿也都看开了,甚至觉得还不错。在这边活少不说,主子还好相处,没有其他院子里那战战兢兢的感觉,平日里她们坐在一处做做针线活聊闲天也不用避着主子。   璧如梳洗完毕,又去厨房看了早点的情况,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推开林淼的房门,准备去叫他起床。   不似以往,林淼今天睡得有些深,脑袋还有点昏沉,等他被璧如叫醒,还都废了半天劲儿才把眼睛睁开。   也许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林淼这么想着,本来也没有当回事,结果坐起身来时余光扫到床尾,忽然自己一向放在床内侧的小钱箱大开着被歪歪斜斜抛在床尾,里头可爱的小元宝一个都不见了。   林淼吓了一大跳,赶忙揉了揉眼睛再看一眼,小钱箱还是那裸奔的样子。   他赶忙一弯腰将钱箱给捞进了自己怀里,里外看了好几遍才明确了一个事实,钱箱里的钱是真不见了。   这晴天霹雳一下砸在了林淼的脑袋上,他往床下一看,床边地上落着原本锁住钱箱的小锁,此时已经四分五裂。林淼将自己的枕头翻转过来,从侧边一个十分隐形的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这不像有人动过。   床沿还残留着一些香屑似的东西,捻到指尖闻了闻,还残留着一股异香,很有可能带有迷香的成分,也就解释了林淼为什么觉得脑袋有些昏沉了。   综合这些已知条件,有一个事实清晰无比,林淼的小金库遭贼了。   林怂怂坐在床上抱着钱箱丧着脸,他辛苦这么久,谁料一夜回到解放前。 第八章   林淼一下像是丢了魂似的,坐在原地好一会儿没动弹。   也许我是在做梦,林淼将小钱箱给关上放到了床里面,然后闭起眼睛在床上躺平。   璧如在旁边不知林淼是在干什么,伸手拉了拉他,也算是彻底把林淼从最后的幻想里头给拉了出来。   他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光着脚跳到了地上,在屋里草草转了两圈后心里的愤懑恨不得一下让自己跳到瓦背上去,或者直接出去找管事找侍卫来彻查这件事情。   太狠了!   林淼欲哭无泪,三十两银子对于王府里很多人来说都不算一件大事,然而他攒了这么许久才攒的这点钱,还准备从小快餐店开始做起,一文钱一文钱攒下自己的老婆本,结果小金库就这么飞了。   想到前几天璧如提出要买只老母鸡来炖汤给他补身子,他其实馋死了,但自己都为了攒钱而忍痛拒绝,然后此刻冰冷的现实告诉林淼,老母鸡汤你不舍得喝,有人帮你喝啦!   林淼自闭了。   因为他根本没胆子把这件事闹大。   好不容易在两个男主那儿的存在感都降到了历史最低,现在要是因为这个重新引起他们的注意,林怂怂根本不敢冒险去尝试这个结果未知的选项。   林淼梳洗完换好衣服,带着丧气的心情站在院子里看着院墙。院墙上面白净,下头因为潮湿而长了些青苔,青苔缺了湿乎乎的一块儿,连带着往上还多了几个脚印,循着脚印的痕迹,应该是不久之前有人从这里翻出去过。   他这处院子不仅小而且偏,一墙之隔就是外头,偶尔有车马经过时就跟在耳边一样。在林淼入住以前已经空了几年了,平时连守卫都很少。王府的森严得从他这院子进去再走个百八十步才能体会出来。   有胆子大的小毛贼探明这里住了人以后过来碰碰运气的几率也不是没有,可为什么偏偏是他倒霉啊,林淼恨恨地抬脚想踢一脚院墙,半路上又收住了。   院墙总是无辜的。   林淼烦闷地回到屋里头,好在他不是一分钱都没有了,月例还剩下三两多的碎银子,他给了璧如五十文,让她差使婆子去买一只老母鸡来晚上炖了吃。   而后林淼盯着自己手上勉强还算整的三两银子,努力想象如何在这个时代用三两银子开启自己的事业。   想了小半天,林淼毫无头绪,只能将空空的脑袋点在桌面上。   不过坐以待毙没有用,林淼中午吃饱了鸡肉,喝足了鸡汤以后收拾收拾自己便熟门熟路地出去了。   因为出门多了,几条常去的路也熟悉了,当然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林淼没有给赏钱的资本,车夫对他也是越来越不耐烦了,两个人之间主仆位置都快调换了,林淼干脆就不用马车了。反正走路锻炼身体不说,还能按照自己的时间来办事儿,不用紧着车夫的。   转了两条街也没有看见什么让林淼觉得有用的东西,倒是在回程的路上遇见一个卖糖人的,引了不小孩子看。   林淼走过去让糖人师傅给自己画一只小狗,拿起来站在旁边跟一群孩子一起盯着师父瞧,他那张脸虽然是晒黑了,但上头的孩子气却还在,倒也不是很违和。   老师傅手艺很好,不仅动作快而且画得也像,一文钱一个小糖画,还是有不少孩子能从自己裤腰带里掏出来,或者从自己爹娘那里要来的。   林淼一边吃糖一边问老师傅:“老师傅,您学这个学了多久啊?”   老师傅人挺随和,一笑道:“做了得有十多年了,以前是我爹做,他走了就我接上了。”   “有一门手艺才能成家立业啊。”林淼感叹。   老师傅看他一眼,兴许是觉得林淼也不像个有心眼的,笑了笑道:“可不是,我爹就靠着这个在乡下盖了房子,我如今也在城里买了一座小院子了,虽然是不大,可让我儿子娶个媳妇儿,让我女儿回娘家有地方住,那是足够的。”   这城里买个小院,最偏僻的地方也得几十两银子,地段稍微过得去的,上百两也是要的。更不说这可还是攒下来的银子,平时一大家子衣食住行都还要花钱呢。   林淼再看自己手上的糖人,就觉得这小小的糖人藏着大大的能量了。   可惜他没这手艺,现学也来不及了。   林淼吃完糖人,想起家里半大孩子一样的璧如,又给她买了个小猪的,拿在手里一路回了王府。   从王府巷子里经过,到自己住的院子外面时又在院墙外面看见了一条长长的痕迹,像是有人从里头跳出来的时候从墙上蹭过的。   林淼本来已经平复了不少的心情因为多看了这一眼,又气鼓鼓了。   他低着头一路往前走,又走了几百步这才到了王府后门处。后门处的守卫倒是都已经认识他了,除了多看了一眼林淼手上的小猪崽糖人,便也就直接让他进去了。   林淼往前走,觉得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说到底还是他住的地理位置太过偏僻,鸡不生蛋鸟不拉屎,堂堂王府也有小毛贼敢翻墙进来,也就是抓准了他这边没有守卫。   唉,林淼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倒霉也不是从今天开始的。自己要是一个幸运的人,又怎么可能穿越到这种剧情奇怪被人送上雷文吐槽的小说里?   路边的树下有一块小石子躺着,林淼踢了一脚,石头顺势往前一飞,落在了一个男人的脚边。   林淼心头一梗,怕自己踢到了什么大人物,不过抬起头时松了一大口气。石头落在了府里的李管事脚边,李管事接替的是孙管事的工作,与各个院子都有来往,与林淼自然也是认识的。   李管事为人和善,对林淼也很客气,林淼对他还挺有好感的,觉得这府里头也不是人人都没有人情味。   李管事低头将自己脚边的石头踢到了路沿的花坛里头,然后抬头对林淼浅浅地行了个礼,后道:“林公子从外头回来?”   “嗯。”林淼点点头,赶紧将前面踢石头的时候满脸不高兴给收了起来。   李管事要告辞,林淼看着他和善可亲像自己爷爷的脸,忍不住想要开口说一说自己丢钱的事,“李管事,那个,”   然而一开口,林淼又觉得这事儿依旧存在风险,因而在李管事转头看向他以后,硬生生止住了话头。   李管事顿住脚步看着林淼:“林公子有事可以直说。”   “我就是想,”林淼憋了一会儿道,“就是在想,咱们府里安全不安全。”   李管事笑道:“王府自然是晋地最安全的地方。”   “应该吧。”林淼垂头,瞳仁里有一丝烦闷,而后抬起头也不再和李管事多说,告别了他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头。   入夜。   月色明亮地挂在晋地上空,带着明星一起撒下淡淡光芒。下人们打着灯笼从檐廊下路过,暗橘色的一团光晕在他们身前摇摇晃晃,将前方的黑暗一股脑往他们的后脚跟推去,每一个落下的脚步都被掩盖在了夏夜的虫鸣蛙叫之中。   渐渐便是连走动的下人都少了,只留下巡逻的侍卫挎着冰冷的刀从院墙下经过,脚步声响隔着半柱香的时间才会响起一次。   妤雯带着丫头侍候了谢琰洗漱,便垂眸低头陆续退了出去。   屋里烛光未熄灭,可见窗边坐着一个男子正拿着书在看,连同奴婢们经过那处窗口时都格外小心地压低了自己的步子。   流动的云层盖住了月光,将院中的敞亮也给遮了去。巡逻的侍卫从墙根处走过,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个步子便落在了他们身后,没有引起前人半点注意。   那个身影穿着夜行服,隐没在黑暗之中十分轻巧地翻身上了院墙,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墙里头的一棵树后。   他的动作十分果断,更是肯定屋里窗边的那个身影不会是晋王,只可能是谢琰。因此黑衣人解下自己背着的弓箭,小心将箭篓里淬了剧毒箭给取了一只出来,双手用力将弓拉满,随后瞄准那身影的脑袋,箭头离弦而出,闪电一般直直飞了过去。   在这样短短的距离里,即便是初学者也不会有所失误。而即便是谢琰命大,那支箭射不死他,箭头上淬的毒也会在几天之内使他痛苦地死去。   箭离弦的声音穿破空气,咻地一声立刻引起了院墙外巡查侍卫的警觉,然而那支箭在这声以后已经穿破窗户定在了屋里那身影的脑袋上头,屋里的人也跟着倒了下去。   黑衣人满意地收回了自己的弓箭,而后一跃跳上了院墙,几步跃便逃脱入了黑暗中。侍卫里的其中几个也立刻跨刀追了上去。   剩下的侍卫慌张地冲进院子里,领头的那个一眼就看见了窗户上破出的大洞,原本以为院子里头定然要乱成一团了,谁想到房门从里打开后,王妃竟然毫发无伤地站了出来,   侍卫长面色凝重地松了一口气,又立刻跪在地上请罪道:“属下巡查不力,让王妃受惊了。”   “不管是死是活,把人给我抓回来。”谢琰语气淡淡,没有半点受惊的样子,反倒是他的模样让人看了心情惴惴。   侍卫长心中叫苦,却也不敢不应,领命退了下去。   当夜清秋院外头几乎被围成了一个铁桶,侍卫们个个睁大了眼睛半点不敢放松,唯恐出什么岔子。   而屋里头,谢琰站在软榻边看着那歪斜倒下的的稻草人,若不是稻草人的脑袋上还有两块铁皮,那前面的那一支箭会毫无阻碍地穿过稻草往后深深嵌在屋柱上。   谢琰用指尖夹起那一根箭,箭矢被烛光灼出嘶嘶声响。   他的目光漠然,瞳仁中映出那轻微晃动着的烛火,直至一滴毒液被烤黑滴下将烛芯覆盖,火光乍然灭了。   这是毫无保留的杀意。   谢琰的手忽然收紧,捏着箭身的手爆出青筋,用力地将箭插进了歪倒的稻草团中,衣袖带出一道风,将屋里仅剩下的烛光也砸进了黑暗里。   两个时辰后,在重重追兵下,一个身形狼狈的黑衣人满眼不服气地被绳索捆着扔到了清秋院里。侍卫长脸上身上都是汗水,还有几个侍卫的身上挂了彩,看向黑衣人的目光恨不得上去再踹他两脚。   妤雯站在谢琰身后,偏头对几个小丫头使了眼色,让她们都回房里去。   原本在后面等着主子差遣的丫头婆子见状都赶紧退回了自己屋里头,对这场面都有些惊怕。   黑衣人的嘴被堵着,前头被抓时差点儿被他服毒自尽,好赖时没有成功,这会儿才能活着被送到谢琰面前来。   谢琰并没有说话,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歪躺着的黑衣人,黑衣人的背后还背着两支箭,一眼就能看出和房里的那支是一样的。   谢琰将自己的佩剑抽了出来,坚韧在火光下闪烁着银质的光芒,泛着森森冷意。   黑衣人嘴里的布团被人抽出,不过他闭着嘴巴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谢琰启唇冷淡道:“割了他的舌头。”   谁要杀他,谢琰清清楚楚,他根本不需要也不打算从一个死士嘴里问出什么东西。   侍卫应声而动,小匕首很快就从黑衣人嘴里划拉下一团肉来,啪嗒掉在了地上。妤雯皱了皱眉头,别过头去没有看。   谢琰让人捆住黑衣人的臂根与腿根,随着他手起剑落,黑衣人的四肢便与他的躯干分离开来,由于臂根与腿根被捆住,连飞溅出来的血迹都没有多少。   谢琰抽回自己的剑,接过妤雯递给他的手帕,将剑刃上的血迹擦干净,他波澜不惊地看着黑衣人道:“你不用死,好好活着回去给你的主子复命。”   黑衣人在浑身剧痛之中昏死了过去,侍卫们噤若寒蝉,他们并非没有杀过人,甚至有人是从战场上摸爬滚打下来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都经历过,然而谢琰是完全不同的。死亡或者生存在他眼里都似乎不存在任何意义,只是在漠然地折磨与收割,好似阎罗。   清秋院遇刺的消息并没有在王府散播来开,实际上连院内的丫头婆子都不太清楚具体出了什么事,更不敢往外多说什么。   只有谢琰手下的人对这件事情有所耳闻,听谢琰的指派改了对外的布置。   李管事对此心有余悸,一个死士能闯进王府中差点刺杀成功,这是多么大的一个纰漏?   他站在谢琰旁边将这些天的事情都仔仔细细想了一遍,忽然想起一个可疑的地方,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说给了谢琰听。   “前日属下碰见了林淼,他欲言又止有些奇怪,此时想来他说的话也有些古怪,似乎隐含着深意。”   谢琰扣着茶盏的手一顿,扭头看向李管事,思忖了片刻才想起李管事口中的林淼是谁。   “什么话?”谢琰问。   “他问了府中的安全问题,似乎对此颇有疑虑,本来属下没有放在心上,可现在一想,这时机未免太过于巧合了些。”   谢琰的目光凌厉起来。   而偏院里头的天下第一倒霉小怂包这会儿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完全不知道无妄之灾已经快要落到自己头上。 第九章   林淼的底细立刻被查了个透彻。   他的身世简单,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仅经过了三天的探查,连林淼出生时身上包着什么样颜色的布都都被细数到了谢琰的面前。   “林淼,年十八,上有两个兄长,下有一个小妹,一家人原本生活在晋地邱金镇上,两月前王爷途径邱金镇时将人带回王府。   而林淼在邱金镇上的家人已经全都离开,据邻里说是因为林家知道林淼性格骄纵,怕他入了王府以后为家里惹来祸患,因此没几日就搬离了原址,据说是往南边去投奔亲戚了,经查的确如此,林家并无异样。   林淼初入王府时的确不知轻重,因而被赵姨娘设计落水伤了一阵。此后林淼的性格的确大变,这段日子他住在偏院并不与王府其他地方走动,反而常常出府。”   谢琰听着来人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探子明白他的意思,便立刻继续往下叙述,“林淼出府大多时候都往南城门去,多与一些摊贩谈天说地,偶尔也和码头工人一块儿蹲在墙根吃饭。”   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多,码头工人也基本没有很固定的阵容,人多嘴杂,十分适合交换情报。   只是如果林淼的确有古怪,他又为何刻意提醒?从林淼的成长与环境看,除了样貌出众以外,他本身没有半点特别的地方,更没有与朝廷接触的渠道。   谢琰一时无法确定林淼的身份到底定位在哪儿,便也不打算轻举妄动,不过还是将林淼给记在了心头。   林淼可半点不晓得,自己现在命悬一线,就看谢琰心中暂时稳定的天枰怎么晃动,一步不慎他就完蛋。   钱被人偷走已经有几天了,林淼渐渐从挫败和丧气中摆脱出来。   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就算抱着被子哭也没用。   现实残酷,而我必将披荆斩棘勇往直前!林淼吃着早饭,脑中给自己加油打气灌鸡汤,把炸过的花生米咬得脆响。   吃完了早饭,他起身活动了一会儿,然后等着璧如端着饭碗去厨房的时候,闪身回到自己房里,然后将藏在床下的玉佩给拿了出来,小心翼翼贴身挂在了脖子上。   做完这个,林淼又拿了十几文钱放进自己的荷包里头,而后走到门口对璧如扬声道:“璧如,我出去一趟,今天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璧如哎了一声,从厨房里头探出脑袋来说:“公子,晚上想吃什么?”   林淼扣扣索索地说:“吃个凉拌豆腐,再来个腐乳配粥吧,清淡点就成。”   不仅仅是清淡,关键还便宜啊,自从没了三十两以后,林怂怂是能省则省。   这些天里林淼已经想得清楚明白,这人历经困苦的时候必须得能够豁得出去,看见机会就得抓住。所以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够随便将到手的商机放过了,他打算将自己的家传玉佩给先当了,以此来换取启动资金。   照常还是从后门走,林淼低头盯着自己鞋尖的一点泥,没有多注意后门处的守卫全都换成了新面孔,更没有想到他们的目光凝在自己身上跟黏住了一样的。   林淼浑然不觉地往前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将自己的脚尖抬起来用手拍了拍,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后头一个关注了他好一会儿神经紧绷的侍卫差点拔出刀来。   林淼又往前走了两步,后面忽然传出马车声来,林淼回头看了一眼,同时自觉地往旁边让了让。   原本以为马车就要这么从自己面前过去的,谁想马车竟还停了下来。   车夫是林淼没见过的,不过他似乎对林淼挺熟,张口笑道:“林公子不知道是去哪儿?兴许咱们顺路,我能送你一程。”   林淼一时想不起自己在那儿见过这个车夫,但是偌大王府里的下人来来往往每天的确是数不胜数,有见过林淼而林淼自己却记不住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   “去南城门那头。”林淼道。   车夫闻言立刻将马车门给推了开来,“实在是巧,我就要去南城门外头,林公子上来,我顺道带你过去。”   从这儿走路去南城门那边的确好一段路,林淼看着天上热辣的太阳,觉得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儿,便点头道谢,而后扶着车门上了车。   马车一路稳稳向前,唯一与往日不同的就是车夫十分健谈。   “林公子去南城门那边做什么?北门的闹市才叫热闹呢,新来了一班杂耍艺人,呵,竟能将剑给吞进肚子里。”   对方虽然热情,到底是个陌生人,林淼也不打算和车夫说太多,便含糊道:“去那边吃饭去,有个饭馆味道很好。”   不过车夫说的北门那边的杂耍林淼也记在了心上,顺口问道:“杂耍班子晚上还摆不摆?”   若是还有,那林淼就想带着璧如出去看看,小丫头天天在家里呆着也憋得慌。   两人一路说到了近南门的地方,林淼便喊了车夫停车,他跳下车同车夫又道了一次谢,车夫爽朗笑着将车赶出了城门,而后一路绕着城墙转到了西门处又拐了回去,径直往晋王府去了。   南门处只有一家当铺,门面挺大,每天也有几个进出往来的人。林淼将自己带来的玉佩拿出来,放在手里看了一眼后大步走入了当铺里头。   当东西分两种,死当与活当,顾名思义若是前一种当法,那东西是无法赎回的,而如果是后一种则可以在规定的期限里头赎回。   林淼决定选择活当,璧如说的没有错,这是林家传了几百年的东西,即便自己不是古代的林淼,也不好完全将之抛到脑后。   当铺老板看了一眼林淼手上的玉佩,面无表情地伸手摸了半晌,然后放了回去,伸手比了个五,接着开口说:“是个古董,然而成色一般,只能当五十两,一年之内皆可赎回,到时候只加一些保管费用。”   林淼一咬牙点头,“那当吧。”   钱货两清,他很快就拿着票据从当铺走了出来。林淼将票据与银票小心翼翼折叠好放在了自己的荷包里头,又不放心地将荷包给捏在了手里。   当铺老板看着林淼出门的背影,视线往里头一瞥,后巷立刻翻出两个人来跟着林淼,准备半路将他拦住,倒不用抢回银票,只需要将票据毁了,那林淼也没处说道理去。当铺多少都有背景,这样的事早都熟门熟路了。   不过没料想那两人跟着林淼走了没有几步就被一个在暗处奉命盯着林淼的探子一闷棍打晕在了巷子口,压根没有惊动林淼半分。   与吃亏擦肩而过的林淼出来以后便找到了南门这边的菜市,虽然已经过了早上时候的繁忙,不少摊贩都已经开始收摊,然而还是有不少人或站或坐地在做生意。   这里林淼也是基本每次都会过来的。   以后他要在南门开铺子,那买菜肯定是从最近南门菜市走,菜价很关键,他经常过来问一问,了解不同时候菜价的变动情况,不少菜贩都已经认识他,见了林淼都不用他主动问起便立刻说了今天的菜价。   也是林淼生得好,说话还挺客气,见人就是笑,要不然那些菜贩子也不爱搭理他。   晋地是个资源丰富的地方,从各种蔬菜瓜到禽蛋肉类,南门菜市基本与现代一些小城市的菜市场有得比了。   快餐之所以是个赚钱的好法子,因为它满足了特定人群的特定需求,经营模式也比小菜馆省力很多,放在南门码头这边基本可以称作是量身打造。   林淼逛了菜市出来,还顺道花几文钱买了一小筐菜贩卖剩下的长得千奇百怪模样也不好的萝卜,若是在闹市的时候,这些萝卜少说也要十几文钱,现在用了个零头就买下来了,林抠门觉得自己是捡了个大便宜,嘴角都跟着翘了起来。   他背着萝卜坐到南门旁的一个面摊上,这会儿时间还早,码头出来的工人不多,因此还有位置坐。林淼叫了一碗肉沫面,又给自己加了两勺醋,接着便低头跐溜跐溜吃起面来。一碗廉价普通,面条有人手指粗,汤也没多少的面,愣是被林淼吃得香喷喷,让暗中看他的探子都有点馋嘴。   半点不觉得林淼是那骄纵的人,对林淼还挺有好感。   吃完了面,林淼就准备开始干正事,他背着萝卜去了牙人那里,想问问最近南门这边的铺子有没有什么新动向。   牙人这回倒是有好消息,“有个小铺子,不大,一个月要八两银子,一年起租,你要不要?”   价格倒是不贵,林淼问道:“多大?”   牙人对着他们所在的屋子一比对,“约莫这个屋子的四分之一大。”   林淼环视了他们所在的,二十平的小房间沉默了,他觉得牙人是把自己当傻子了。   “上回比那大三倍不止的铺面才十两,怎么涨价这么快?”   “这价格又不是我定的,你现在不租,过几天就说不定要二十两一个月,要是租不起就别租,多的是人要租。”林淼这么常常来问又拿不出钱的样子牙人都看在眼里,之前林淼衣裳不错倒还有些耐心,这会儿见林淼一身粗衣还背着一筐萝卜,他说都懒得多说,伸手就要将林淼赶出去。   林淼被他推得到门口差点摔倒,一个踉跄肩上的萝卜滚了几个到地上。   真是我这爆脾气,林淼将自己身上的萝卜筐给放在了边上,火气上来撸袖子也猛推了牙人一把,结果却见本来凶神恶煞的牙人忽然看向了自己身后,只是在看了一瞬以后立刻就将目光收了回来,诚惶诚恐地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压到地上去,连打架都顾不上了。   林淼满脸凶相来不及敛便顺着牙人的目光回头,结果哐当一声和身后一辆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的马车窗户里,谢琰冷淡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林怂怂觉得自己从脚底板凉到了天灵盖。   王府的马车京城里头十分招摇,没人不认识,周围的百姓站得远的还敢张望张望,站得近的都已经鹌鹑似的缩着了。   林淼赶紧又将脑袋扭了回去。   心里飞快给自己做建设,男主怎么可能记得住我,不可能的,你只需要淡定一点,装作自己是出来买菜的张阿牛就行了。   然而事实是,谢琰开口叫出了林淼的名字:“林公子?”   林淼一千个不愿意也得回头过去,毕竟他可不想被当街扒皮。   “昂,见过王妃。”他老老实实地行了个礼。   “在这儿做什么?”谢琰盯着林淼脏兮兮的衣服和他脚边的萝卜,饶是他也想不通林淼这是要干嘛了。   “我就是,就是出来吃饭,顺便买个萝卜,那什么,您吃了吗?”林淼狗腿兮兮地问谢琰,眼珠子黑亮黑亮的透出盼大侠饶命的求生欲。   作者有话要说:逐渐开始转运。 第十章   牙人只认出王府的马车,并不知道里面的人是谁,更不料马车里头坐着的贵人竟然认识被自己推出门去丑萝卜掉满地的林淼。   等林淼开口喊出“王妃”二字,牙人的心就凉了一半,双膝差点软撞到地上,只觉自己已经闯下了大祸,生怕这会儿要是林淼当面告个状,他怕是就要丢了半条命。   林淼可不晓得牙人这么高看自己,他假客套完后没指望谢琰回应。林淼也不强求和谢琰聊个五两银子的天,他就想男主快点不屑与自己交流,关上窗直接走就好。   面子算什么?面子绝对没有命重要,所以就算这会儿谢琰直接关上窗户或者理都不理自己,林淼也不会觉得尴尬。   “吃过了。”   可谢琰偏偏回答了,林淼沉默了一瞬,在场没有丁点声音,而谢琰似乎也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可以预见不挽救一下的话,气氛会很快因为这样的沉默而古怪起来。   如果面前的是别人也就算了,可非得是变态男主谢琰,林淼见到他就忍不住马上想起原著里头自己的下场,立刻就会心虚到肝颤,他只能硬着头皮陪大佬聊天,没有话题制造话题也要上。   为了让谢琰快点走,林淼稳住自己的声线道:“王妃要回府吧,我一会儿也就回去了。”   所以你快走吧。   谢琰依旧是那个表情那个声音,让林淼完全琢磨不透对方在想什么,“嗯,正要回去,”谢琰顿了顿,目光往下一挪落在地上滚落的萝卜身上,“你要背着这个走回去?”   林淼下意识地点头,可等点完头以后才想起来自己这么点头以后,谢琰不会邀请他上马车一起走吧?   林怂怂一阵头皮发麻,恨不得自己马上就变成一个沉默的萝卜,躲进竹筐再无声息。   不过林淼完全是高估了谢琰的善良,谢琰在听到林淼的回答以后,也终于失去耐心。他直接抬手关了窗户,马车应声往前,直接走了,就留下一阵马蹄扬起的灰尘扑林淼而来。   林淼回去不回去,是否和他同一个目的地,那一筐萝卜沉不沉,谢琰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在意。   被马蹄扬灰扑了一脸的林淼大为庆幸,不过同时又觉得谢琰果然是个毫无同情心的大酱肘子。   他弯下腰捡萝卜,一点都不嫌弃萝卜长得歪七扭八。   被谢琰这么一打断,林淼要和牙人干架的心情与气氛都没有了,他背起竹筐准备直接回去,结果一旁的牙人见他要走,赶紧上前一把将林淼给拉住了。   林淼虎起脸,抽回手防备地看着牙人道:“你想干什么?”   牙人此刻已经不是前面那副狗眼看人低的神色,转而全是笑意,看林淼就像是在看小金元宝一样亲切,说出来的话都变了味道。   “哎,前面我和公子说的铺面价格兴许是我记错了,公子容我进去看一眼!我记得我说的那铺子似乎是半年起租,一个月五两银子。”   林淼不可思议地看着牙人,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反问:“五两?”   这猛一下少了三两一个月,跳崖也没这么快吧?   牙人见状还以为林淼嫌五两银子一个月还是太高,立马又改口道:“如果公子觉得这个价格高了,也是可以商量的,兴许还是我记错了,这铺子一个月可能是四两银子,只盼公子忘了前面小人的失礼,回到王府以后还能帮着小人在王妃面前解释几句,前头小的是被凳子腿绊到了,才不小心将公子推出门的啊。”   林淼听到这里才完全明白过来牙人的态度转变和前面离开的谢琰有着直接关系。   他看看牙人,又想想谢琰,到这世界这么些天,林淼觉得自己这才歪打误撞碰上点好事,从最变态的男主身上获得了可见的利益。   牙人是见风使舵,挺让林淼烦的,可是摆在面前的便宜林淼也不舍得抛下。毕竟他目前还没有任何任性撑风骨的资本。   林淼背着一筐萝卜,又和牙人进了屋里。   这回不仅有了座位,还有了茶喝。   牙人仔仔细细给林淼介绍起来,“那个铺子在南城门边上,对面就是吉祥酒楼,以前是夫妻两个卖豆腐的,小是小,不过位置还算不错,若不是这两夫妻要回头照顾父母,怕是也舍不得将这铺面盘出来,一个月四两银子,半年一付,唯一就是两夫妻下个月才走,所以估摸着公子还要等一个月。”   牙人这么一介绍,林淼心里就有数了。他在南门那边走的次数多,吉祥酒楼的位置清楚,所以也就知道那大概在哪儿,也见过那豆腐铺子。   铺面的确是小,可胜在位置很好,正门口就对着城门,真开了店是不愁码头工人们看不见的。   林淼点头,“可以,那我明天再过来把定金给你,你先给我留着。”   牙人见生意成了,心里大舒了一口气,起码林淼还愿意接受自己的示好,那就说明这事儿不算太糟糕。和王府有关系的人,那怎么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惹得起的?   林淼背着萝卜走出牙人家,慢吞吞地沿着阴凉处往前走,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起码今天是办成了一件大事啊。   谢琰的出现虽然吓了他一跳,但林淼不得不承认还是助力更大一些。   过一阵子等生意做好了,攒攒钱,如果能顺利搬出王府,林淼就直接搬出王府。如果还是有阻力,他就努力自己买个房子,到时候应该能以此为借口顺理成章离开王府。   至于谢琰和陈宁的感情生活,那就爱谁谁了。   林淼身板本来就不壮实,背着一筐萝卜往回走还是挺累人的,他越走越慢,终于是忍不住半道上停下来坐了一会儿。   暗中观察他的探子都恨不得上去帮他背萝卜。   好赖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后,林淼还是将东西顺利给搬回了王府的偏院里头,流着汗指挥婆子们将东西给搬到厨房去。   而清秋院里,探子已经将今天林淼做的事情全都报给了谢琰。   “属下跟了他一天,并未发现什么,然而也不能完全排除林淼的可疑,他去的不少地方都古怪得很,且那些地方的人员也十分复杂难测,非常有利于交换情资。”   谢琰垂眸翻着书,不知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拟定的情节有两个写法,我琢磨一下再确定,明天的更新多补一千字。 第十一章   谢琰的目光落在书上,心思却不在。   他难得有迷惑的情绪。   每当谢琰觉得自己想透了林淼,林淼就会做出乎他意料的事情。林淼不聪明是明摆着的,可林淼让谢琰看不透,这也是谢琰无法否认的。   谢琰习惯将一个人的好与坏,有用和没用做以区分,可林淼并不适用于这样的区分法,一时半会儿还得在谢琰的脑袋里盘旋一会儿。   至于这会儿在偏院里头洗完澡换了衣服,干干净净坐在软榻上的林淼心情自在又放松。   原著中他是因为干涉了男主感情所以才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现在他可没有介入男主之间半点啊。况且林淼想一想前面遇见谢琰的时候,自己已经足够卑微了,这个程度如果还不够,那谢琰可就真的是个王八羔子。   林淼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在心里头骂谢琰是王八羔子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挺横。   总结起来说,林淼觉得自己是值得夸奖的。   虽然一睁眼就被扔到了这样的变态副本里头,他还是努力生存了下来。现在起码是吃穿不愁,而且马上要展开自己的小事业了。之前那三十两银子丢了,也就是对我的一份考验,果然是有志者事竟成,老天不会亏待勇敢而坚强的人。   林淼自己一顿吹,快把自己给吹飘了。   璧如和婆子在外头将那一筐子萝卜洗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一框歪瓜裂枣,只能转头进屋问林淼。   “公子,那么多萝卜,咱们也吃不完啊。”   林淼本来已经是没骨头似的累躺下了,听见璧如的声音,他又立刻坐了起来,“洗干净了啊?放着吧,明天我再做。”   这么一大筐萝卜要是做成腌萝卜能吃好久,也就是这会儿还没有辣椒,要是做酸辣萝卜那一两天就能吃了,小时候他们那儿有个老头每天晚上就骑着一辆三轮车,车上放一个小坛子,一块钱能买一桶酸辣萝卜,林淼想到这个就跐溜吸了吸自己的口水。   他也打算试试自己做腌萝卜,最好能稳定住一个口味,到时候就放到快餐店里去。这个东西成本低,白送都可以,还能得不少顾客的好感,毕竟不少码头工人平时吃的也就是一个馒头配点咸菜呢。   想到今天在牙人那里谈好的价格,林淼心情愉悦,晚上吃饭的时候都多吃了一碗饭,吃完晚饭他又在院子里遛弯消食,等到阳光完全被月光取代以后,这就回到房里头准备睡觉了。   林淼一手枕在自己的脑袋下面,其实要不是环境实在危险,这个小院子他住了这么久还挺有感情的。   不过一想到谢琰和陈宁,林淼还是忍不住一哆嗦,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啊,他还是努力赚钱自己买一个狗窝,起码有根本的安全感。   翌日。   林淼一睁眼外面已经出了大太阳了,他洗漱完毕小心揣上自己的银票,匆匆吃了个早点便出了门。   林淼先要去钱庄将银票换了,现在只是去交定金,所以林淼将银票换成了两张二十两,还有十两散银。   林淼一路走到南门码头那边,还没等进牙人家,就远远看见南门码头那里挤成一片,要进城的车马与拉货的车排成了长龙,检查的卫兵都快忙不过来。   林淼本还想站着看一会儿,屋里的牙人便迎了出来将他给拉了进去。   牙人今天一早起来就在等了,只怕林淼不来,心里正虚。他笑着请林淼落座,又客客气气给林淼倒了茶,而后比林淼还要着急说起铺子的事情,张嘴道:“公子,昨天晚上我已经去帮你说过了,价格四两,半年租一次,你看可还行?”   林淼点头,也不多折腾,直接将自己的荷包拿出来道:“那我先将定金给你。”   牙人见了钱眼睛里放光,只是嘴巴上却说,“其实定金不定金的,我还是信得过林公子的。”   林淼心道,就你这前后转变,你信得过我我信不过你。   “还是按规矩办事。”他坚定道,没有字据拿在手里,林淼心都虚。谁知道自己哪天会不会又倒霉了呢,到时候说不准这牙人怎么翻脸。   交了五两定金,林淼收好字据后便准备离开,出了门站在街边往南门码头那边望了一眼,还是前面那个拥挤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得到头。   林淼往那边走了几步,遇见一个出摊的老板。林淼在这儿吃过几次面,老板也认识他,两人浅谈了两句。   “我今天一早过来的时候就这么堵着了,想来是城门刚开就排上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我听过来吃面的官兵说,说这是好几艘货船东西,不知道要不要卸到今天天黑呢,看来今天这门是通不了了。”   “那真是够呛。”林淼感叹了一句,自己脚步轻快地回头准备走了,好在他是不用从南门码头这边出去啊。   定金交了,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才能交接铺子。对于这一点林淼反而是觉得挺合适的,反正他自己本身还有不少准备工作要做,如果说这会儿就直接交接好了开始算租金,林淼反而觉得有些亏了。   所以说一切都恰到好处,林淼抬头看天,觉得神清气爽。果然古话有说,守得云开见月明,他觉得自己吃苦应该是吃到头了。   一路慢慢悠悠晃荡到王府后巷里头,林淼才将自己六亲不认的步伐给收了起来,老老实实往里边去。   王府最近进出都要腰牌了,也不知道是做什么。林淼站在离门口侍卫几步远的地方掏了掏自己早上出门时候拿的腰牌,正准备进去,门里头就恰好出来一个熟人。   不是其他人,还是李管事。   林淼对李管事还是那个心态那个感觉,笑着就开口:“李管事出门啊?”   可李管事对林淼的心态那就有点不一样了啊,面上不显露,心里还是对林淼有几分揣度。他点头笑道:“是,要出门办点事,林公子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林淼点点头,心情挺好,也愿意和李管事扯几句,听见李管事要出门,林淼顺嘴就道:“李管事如果要出城,那还是别忘南城门那边去了,今天那边可不太好走。”   林怂怂这是热心给人提点交通呢,可是落在李管事的耳朵里头,那冷不丁还就变了个味道,一句普普通通的话硬是多了几分深意。   南门码头……   李管事心里头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今天谢琰要往南门码头那边去一趟,结合上回遇见林淼时候林淼说的话,李管事一惊,他想,“难道这是林淼又在提醒我?”   宁可错也不能将这个漏了啊,李管事原本已经迈出门框的步伐又给缩了回去,转头准备往回走。   林淼的脚步跟上,“李管事落东西了?”   李管事笑笑:“对,忘了王妃前头还有点事情要嘱咐我,我得过去一趟。”   他这是故意提到谢琰,就为了看一看林淼的反应。   林怂怂一听见谢琰的名字,自然是秒怂,脸上原本的笑意也立刻变成了郑重,他麻溜点头,连在李管事面前都差点儿溢出狗腿气来:“对,王妃那里是最要紧的,李管事你快去吧。”   要不然我怕你被谢琰那个王八羔子抽筋扒皮咯。   李管事心里当下觉得果然如此,迈向清秋院的步伐更加坚定了。   林淼压根不知道自己刚才随便几句话就能变出这么多阴谋味来,他要是知道,他立刻找条地缝就钻进去躲着。   清秋院。   李管事站在屋里躬身说着话:“林淼大概就是这么说的,属下认为以安全起见,王妃还是先将事情往后面搁一搁。”   妤雯在旁边拎着茶壶,慢条斯理地从茶杯里面倒水,屋里除了李管事的说话声,只有茶水点着泠泠。   听见林淼的名字,她又偏头多看了李管事一眼,而后收回视线余光落在谢琰身上,将谢琰冷淡的神色也收入眼中。   屋里除了李管事,还站着府中的侍卫长。   谢琰思忖片刻后开口:“照旧安排去南门的车马,”在李管事关切的神色中,谢琰顿了下继续道,“将上次的那个死士装进马车里头,其他一切不变,出城去便是。”   侍卫长领命,李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华贵的马车停在王府前门,一个华服男子在人的簇拥下上了马车,随后马车便拐到道路上往南城门的方向驶去。   远处的茶楼雅间里一扇开了一早上的窗户啪的一声关了起来。   王府的马车从南门进出很快,几乎没有片刻耽搁便照着原定的路程驶出城门去。马车在官道上行驶了约莫一刻钟,在经过一处小坡时,坡后面忽然一跃而出十几名死士,有四个立刻跳到了马车上将车夫一刀刺死扔了下去。   侍卫们反应过来抽出刀来与死士们打斗在一处,刀剑碰撞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   在乱斗之中有三个死士被打下了马车,而马也因为被刀剑刺破脖颈而血喷不止,带着马车慢慢挺了下来。   唯一还稳住了身形的死士一刀将车门给穿破,强行将车门给抛了出去,而后执剑便打算刺死车里头的谢琰,却没想到车里面坐着的华服男子却是一个五大三粗的侍卫乔装而成,更不能让人忽略的是车里那个被砍断四肢割了舌头却依旧活着的人。   死士的瞳孔一瞬间放大,满身涌出的怒意里头还夹杂着一丝自己也察觉不到的胆寒,随后便与那乔装的侍卫扭打在了一起。   一场打斗,双方都有受伤,死士们边打边退,最后情势逐渐落败,还是死了几个人,剩下的惨部来不及带走被废了手脚的死士便匆匆撤退。   侍卫们虽然有受伤的,不过都不致命,回去养一阵子应该就能痊愈。   在城外遭到伏击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王府之中。   这一场打斗虽然是侍卫们占了上风,但是倘若那时候马车里真的坐着谢琰本人,那么结果到底如何就谁也说不准了。   为此不仅是李管事长舒一口气,庆幸自己是听了林淼的劝,就连谢琰都不知道林淼到底是个什么人了。   坏?林淼指定是不坏的,这些天他身边都有探子跟着,他的行踪谢琰了若指掌。可林淼又是从哪儿知道这些事情,或者林淼是特意来警示他的吗?   如果一次是巧合,那么这第二次也太难以解释了。   还是妤雯在旁边轻声说了一句:“奴婢觉得,林公子像个福星。”   在偏院里给糙萝卜抹盐的林怂怂,忽然就鼻子一痒狠狠打了个喷嚏。 第十二章   陈宁还没入城就听闻了谢琰两次遇刺差点出事的消息,因而在回晋王府以后第一个就打算去清秋院。   除了陈宁住的榆院,其他地方大多都可以由谢琰调配,因此还没等进二门,陈宁已经感受到了一阵与以往不同的肃穆氛围。   雪娘提早知道他要回来的消息,早早就让院子里的丫头在二门处等着,一见陈宁便笑迎上去说起雪娘已经在榆院盼他许久了。   上回走时陈宁与雪娘依依不舍,不管是雪娘还是下面的丫头婆子都觉得陈宁对雪娘该是有些不同的情谊在的,然而却不想雪娘的丫头上前时还没等将口中的话全都说完,便被陈宁身边的侍卫给拦住了,陈宁更是置若罔闻,径直往清秋院去。   清秋院里。   妤雯正在指挥下面的婆子丫头准备午饭,就见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而后门口的侍卫进来通报,对着她拱手道:“妤雯姑娘,王爷正往这儿来。”   妤雯闻言轻轻垂首,温和道:“我晓得了。”   她扭头又和婆子多吩咐了两个菜,“不用立刻做,先备着即可。”   婆子领命转身去了厨房,妤雯站在原地往院门口看了一眼,回首掀起门帘进屋走到谢琰旁边抬手帮他研磨。   “王妃,王爷马上过来了。”   谢琰正在写字,闻言手上依旧流畅地往下走,口中淡淡应了一声。   也就是片刻以后,院子里便传来人声,陈宁风风火火也不消下人动手,自个儿抬手掀起门帘进了屋里。   妤雯站在内室门口立刻朝着来人屈膝行礼:“奴婢见过王爷。”   陈宁看着妤雯笑道:“长谦,你这院子倒是养人,这小丫头怎么又俊了不少?”   妤雯脸上的笑意不变,只略微扭过头去,不见脸红也不见羞恼。   内室的谢琰放下手里头的笔,这才抬起头朝着外头道:“王爷,在我这院子里少说这样的话。”   门帘又被人掀开,是来上茶的小丫头,妤雯迎过去亲自接到手里,然后将茶杯放在了已经在软榻上坐下的陈宁手边。   谢琰从屋里走出来在软榻另一侧坐了下来。   “刺客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哪儿派来的人倒是不消说,只是怕后面再出什么意外。”陈宁收起笑容,脸上终于有了些严肃之色。   他虽然不那么关心朝政,可也知道自己的出身,现在的环境都不容许他做个真正的闲散王爷。都说打仗凶险,然而在陈宁看来,带兵打仗,在战场上厮杀,那好歹是真刀真枪地拼。在上京时那才叫杀人不见血,尔虞我诈寒心至极。   陈宁想要自在,谢琰想要报仇,两人各有心思,结盟在一起是他们唯一也是最划算的选择。   而谢琰到达晋地以后所展现出来的才能也足以让陈宁信任,两人各有所需,各有所得,让这一桩断了他们两人绝路的政治婚姻反而变成了他们两人新的机会。   “前两日南城门外的刺客已经查清,与王府内的人早有勾结才泄露了我的行踪,层层彻查下去,揪出三个五个暗桩恐怕还是少的。”谢琰道,“王府内已经查得差不多,外头进展慢些,不过没那么打紧。”   陈宁的手肘靠在小几上,先是皱了皱眉头,而后又咧嘴笑道:“还要有你,要我处理这些事,我头怕是要有两个大。”   “对了,”谢琰突然想起一事来,开口问陈宁,“当初你是如何认识林淼的?”   “林淼?”陈宁将这个又快被自己忘记的名字在舌尖咂摸了两下才想起来,他回忆片刻后道:“在一个小镇上遇见的,那晚我吃醉了酒开窗吹风,从酒楼往下一看瞧见一张脸挺好看的,就让他上楼陪我喝酒,后头你情我愿就把人给带回来了,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份是否可靠。”   陈宁笑道:“我还以为你看上他了,他的身份自然都是查过的,没有其他底细。”   他本就不喜这些明暗相争的权谋,因而说说到这里正好顺着拐到其他事情上去。   陈宁和谢琰对外有婚姻之名,却无婚姻之实。然而只有他们两个自己清楚,婚姻之名对内也并不全备。他们未走三媒六聘是小,成婚那日连婚礼都未曾走完,严苛来讲谢琰更多只是陈宁的谋士,暂称他为王妃只是为了让谢琰能更加名正言顺地办事。   况且陈宁心有自知之明,他是管不住也斗不过谢琰这样的人的,平时在外面的那些花花肠子见了谢琰以后也自然都收了起来。   不过陈宁是不懂谢琰的清心寡欲。特别是陈宁自己是个花心大萝卜,重色重欲时,就更不懂谢琰这样的做派了。   他养了一院子的小宠还不算,还不止一次鼓励过谢琰也跟着干,只是谢琰一次也没理过他罢了。   这会儿进来陈宁也没看见半点有其他男人或者女人的痕迹,免不了又要提起这一茬,“怎么你这院子里还是这么没人气?我看那剃度了的和尚都要比你重色。”   陈宁自己花天酒地惯了,满嘴不着调,见谢琰没说话,接着还道:“也别客气,看上林淼也没事,后院里那么多人呢,你看上哪个就拿走,我绝对没二话啊,我前阵子带回来的那个雪娘身段就极好,你若是想要,你就拿去。”   在他看来,后院那些男男女女只是玩物,叫他们心肝叫她们宝贝,那都只不过是取乐时候的玩笑话罢了。   陈宁前面说的,还真都是真心话,半点没夸张。   谢琰每回听见陈宁说这些话就手痒,只是暂又不能真揍陈宁一顿,末了这股手痒只能化作两个毫不客气的字:“起开。”   “你可真是行事古板不解风情。”陈宁摆摆手,觉得谢琰没意思,又看他未曾受伤便也就起身离开,转头奔向自己的温柔乡去了。   多加上的两个备菜到底没有做成。   谢琰难得有了不解的事情,从而都不得不去考虑妤雯之前提过一嘴的“福星”说是否真有可能。毕竟无论从各种角度查探后,林淼的确没有半点可疑的地方。那么正好提前警示了刺客的行踪,的确可能是猜测。   福运福运,世上最难琢磨的就是这两个字。谢琰自认不是一个有福运的人,却无法去否认也许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   王府内外抓了五六人,审讯清楚以后得到的结果却并不乐观。这些人的上线并不是同一个,在被抓之前甚至都不知道互相的存在,因此排查起来难了不少,更无法真正肯定出了这些人,剩下的人全都没有问题。   李管事对此颇为忧虑,在见谢琰时反复让他多做防备,免得有意外发生。李管事在上京的宋国公府时便跟在谢琰身边,忠心不二,说到最后他忍不住提议:“属下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倒不如问问林公子……”   李管事是两次最直接见证林淼开金口的人,因此这会儿信得也最深,还真觉得林淼是个大仙了。   谢琰思忖片刻,心中有了决断。   入夜,天空漆黑一片,连星星月亮都瞧不见。林淼在屋里蹬着被子打着小呼噜,院门却突然被人敲响了。   连敲了十好几下,直将林淼也给敲醒了,院里有婆子应声跑去开门。   他不耐烦地翻个身,披着衣服起身爬到软榻上开窗往外看,看看这大晚上是谁要来扰人清眠。   结果院门一开,呼啦啦走进来好几个婆子丫头,簇拥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进了门里。   他们手上都没提灯笼,借着自己院里婆子手上的灯笼林淼揉揉眼睛定神一看,吓得赶紧一把将窗户给关上了。   来人不是旁的,正是抽他筋扒他皮的谢琰是也。在林淼看来,半夜鬼敲门都比谢琰友善多了。   如果平时撞见,那还能说是巧合没什么特别的,可这会儿直接都到他院子里来了,林淼再怎么心大也说不出这话啊。   可是自己好像也没有做什么以下犯上的事情不是?   林淼的脑袋瓜子飞转,手上穿衣服系扣子,也不等他想出什么结果来,脚步声已经从院子里到了他房门口。   林淼下榻时好赖没有腿软瘫在地上,为什么他非得被放在这样的剧情里啊!他都这么缩头缩脑了,还要大晚上找上门来,是手痒来拿他下刀的吗?   林淼颤抖着将房门给拉开,与谢琰四目相对。 第十三章   普通人里头多是的生得不伟大,死得也不光荣的,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但是死也要死个痛快才行。   林淼手脚发软心口狂跳,忍着害怕稳住自己的声音开口问谢琰:“王妃,这么晚了,不知道您亲自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他说着话,余光里瞥见院子里自己熟悉的两个婆子正被人带着往外走,璧如却被留在了原地,等院门开了又关上,这一方小天地所框住的气氛便更加显得逼仄窒息让人肝颤了。   谢琰往前半步,林淼自动往后退了半步,侧过身去让谢琰走进屋内。   跟着谢琰来的婆子丫头只留下两个,此时站在屋外拦住了想要进屋的璧如。   璧如的表情迷惘大过于恐惧,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林淼心有戚戚,觉得自己怕是活不过今晚,虽然对于这样的结果他有些心理准备,这时候却也还是后悔没有把自己藏银票的位置告诉璧如,床脚旁边的那块地砖,不知道猴年马月才会被人掀开。   谢琰身着黑衣,进了没有烛火的内室,好似有半个人都隐没在黑暗中,只留个俊逸非常的侧脸,可惜没人敢去多看一眼。   林淼的手扶住门框,求生欲让他迈不动腿,脚底心都快冒出冷汗。   外头的婆子从林淼身边经过,径直进入室内,她从怀里掏出一只小蜡烛燃了起来,小小一点火光。这点烛火驱散不了室内的黑暗,更驱散不掉林淼内心的恐惧。   他洗萝卜的时候手不小心在石板上蹭破点皮,林淼都觉得疼死个人了,凌迟啊……   林淼脑中将这自己还没有感受过的滋味放大了千倍,自行勾画出了一副血腥可怕的图景。   点完蜡烛小步推出去的婆子顺手将房门给关了起来,啪嗒一小声,让林淼猛地缩了缩自己的肩膀。   同时他的身后传来一道冰凉凉的声音:“过来。”   林淼不敢不听,他僵硬地转过身,黑湫湫的眼珠子看看谢琰,又回到地面看着自己的脚尖,自暴自弃一声不吭。   谢琰也不嫌他屋里小,自己在小桌旁坐下,见林淼离自己还有三步远,谢琰再次开口:“过来我身边坐下。”   这次指令明确,林淼也不能装聋作哑弄混过关了。   他的脚尖在地上磨蹭了片刻,慢吞吞地坐了过去。谢琰的双手垂在膝头,目光沉静看不出暴戾之气,反而有一股只是来找好友夜聊的感觉。   是来杀我的吗?这好像不是来杀我的啊。林怂怂心里犯嘀咕,因为谢琰并没有暴露出凶残本质而开始心存侥幸。   他想不出个所以然,觉得谢琰的举动太过意料之外,又乖乖不敢吭气的同时,谢琰看着林淼的侧脸觉得林淼也算是人间少有。   乖顺又言听计从的人谢琰见过太多,那些奴仆那些下人,和林淼一样弱而可欺的岂止一个两个。他们生来如此,十分习惯,眼里是看不见多少别样光彩的。   然而林淼不一样,他的确是顺从地过分,几乎到了胆怯的地步,可他眼里依旧会在某些瞬间流露出独特而奕奕的神彩。出门时会因为几文钱的面纠结,回家时又还记着给家里的小丫鬟带一个糖人。被胆怯与乖顺压下去的机灵气也时不时丝丝冒出来,被谢琰的目光捕捉到。   如今看他打算,似乎也无意在府中与姨娘们争宠,反而是准备盘个小店面来自己做些生意,林淼的确在努力生活。   谢琰唇角动了动,开口回答了林淼前面的问题:“我会在这住一阵子。”   林淼闻言,一下有些回不过神来,“在这里?”   他抬头,眼睛里面映出两个跳跃的烛火,亮堂堂的。   谢琰语气平淡:“嗯,”不过他稍一停顿便抛出了让林淼紧张的下半句,“近来王府之中有刺客出没,此处位置偏僻,比清秋院安全些,白天我不会来,你可如常行事。”   林淼脑子嗡的一下,将谢琰所说的东西给消化了以后,内心瞬间炸裂了。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为了这个,你是拿我挡刀子啊?狗日的王八羔子,哪个有志之士要杀你,真是这天底下难找出第二个的真汉子,老天爷有眼了!你过来拉我垫背,你这一肚子的坏水是没地方放了,走起路来恐怕都要咣当作响吧!赶明儿你一睁眼就眼歪嘴斜,这才算是天道好轮回,我转头就去庙里烧香!   在心里头骂了一通爽快的,林淼这才软不楞等地开口道:“王妃,其实我这儿也不安全,我这儿都有贼来过。”   林怂怂当然是不敢直接不让谢琰住的,他只能采取迂回战术来期望打消谢琰的念头。   “贼?”谢琰挑重点反问。   “是啊,”林淼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肉疼,想起那贼,眼睛就猛地一瞪,“翻墙进来,偷了我三十两银子啊。”   谢琰倒是耐心十足,依旧反问林淼:“这样的事情,为何不曾上报?”   林淼被谢琰一句话给问噎住了。   因为怕你这大酱肘子记着我要收拾我,可谁知道我这么低调还是命苦?真是娘希匹!   林淼拘谨开口:“嗯,因为,因为我怕王妃为我的事情操心。”   谢琰这时候再将前情后事都串联起来,才明白林福星的名声是因为几桩巧合撞在了一起,而林福星本人还一片茫然无知。而自己之所以会坐在这里,也或多或少与之有关。   世事奇妙,难得谢琰也觉得想笑。   “往后不必担心这些小贼,”谢琰道,“丢了的三十两银子明日拨还给你。”   林淼从谢琰出现就开始丧气的心情一下闪出光来,万桩坏事里头终于冒出了一件好事。   直到谢琰让他把铺盖抱到软榻上睡,林淼都毫无怨言。睡软榻没什么,给王八羔子铺个被子也没什么,三十两才是问题根本。   林穷穷不求舒服不求骨气,他只喜欢钱。   夜深人静,整个王府都在一片过分的幽宁里头。   谢琰躺在林淼的床上闭着眼睛却未曾睡着,不远处林淼的呼吸清晰可闻,从不稳慢慢变成了绵长而规律。谢琰闭着眼睛时有一种林淼正睡在自己身边的感受。   他睁开眼睛,隔着朦胧的帐子往外看。   林淼原本平躺的动作已经变成了歪七扭八卷着被子,一只脚从薄被里露出半截,有逐渐从云层之中冒出头的月光照在上面,半点不像男子的脚,却也不像女子的,过于胖了些。   谢琰收回目光,打算闭上眼睛重新入睡,耳边却忽然听见林淼轻轻哼唧了一声,“猪……蹄子。”   嘟嘟囔囔的梦话传进谢琰的耳朵里已经有些破碎,他蹙了蹙眉,没听清。   好在林淼紧接着又低呼了一句:“大酱肘子!”   这声谢琰听清了。   而林淼在哼唧了两声后慢慢又平息下去,卷着被子不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等林淼起来时已经是天色大亮的时候。他睁开眼睛往见窗棱,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被子以及所在的位置,接着马上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床。   床上已经没人了,连被子都折得整整齐齐看不出有人睡过。   可谢琰的确是来睡过的,林淼坐起来一大早就叹了一口气,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样避无可避的情形里头,以后那可怎么办?   林淼愁,有人却不愁。   兰芳院里,昨天晚上留住了陈宁的赵姨娘,早上神采奕奕满脸娇媚。她亲自去厨房做了早饭,小心侍候着陈宁喝粥。   有了昨夜陈宁的温柔,赵姨娘心中底气又足了起来,撒着娇说出自己心里头存了一阵的不满,“上回奴婢听说林公子身子不适去看他,见他那儿没什么吃穿用的,好心想送点东西给他,却不想他联合雪姨娘,生生从我这儿敲走好些燕窝,他一个男人吃什么燕窝?”   陈宁这两日听林淼的名字听了不止一次,渐渐也回想起来林淼的存在,又忆起自己似乎有诺于他,心中稍有愧疚。是以当赵姨娘抱怨时,陈宁听在耳朵里的不是林淼占了赵姨娘的便宜,却是林淼少吃短穿,着实可怜。   “不过是一些燕窝,你这有,送点过去又如何?”陈宁道,他说着还觉不够,转头吩咐下去,“有什么吃的用的补的,都给偏院那边送点过去。”   他还有雪娘要应付,林淼那儿是暂时去不了了,又不好让人眼巴巴盼着自己,送些东西也算是安慰。   而林淼这会儿正坐在桌边盯着大早上就摆上桌的大酱肘子满头问号。   平时也就罢了,如今做饭的婆子已经换成了谢琰的人,便是林淼想问也不敢问,特别当婆子点出:“这是王妃特别吩咐的。”   林淼也只能心中藏一肚子气,撸起袖子啃肘子,坚决不向这种精神压迫屈服。   “公子可还觉得合口味?”婆子温声问他。   婆子并不晓得谢琰过来为了什么,多半猜测是将林淼收入了房中,因此婆子也将林淼当作了该讨好的对象,问题问得谨慎。   可林淼听了就变味了,这是谢琰让人故意问的吧?   大早上让我啃肘子腻歪死我还不够,还要这么精神压迫我?酱肘子味道再好也影响不了林淼委屈。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不说杀人恶魔现在每晚睡在自己身边,林淼抬起头掩盖气闷,脸上对婆子粲然一笑:“好吃。”   唉,人生苦闷。 第十四章   林淼站在屋里偷偷打了一个腻歪的嗝,然后拿起笔在纸上写写记记规划自己的菜谱。   好在他小时候被父母逼着学过五六年书法,而原主的那一手字也不算多好,这写起来勉强能够对付过去。   现代快餐店里菜色挺丰富的,林淼以前单位旁边就有好几家,大大小小他也吃过几次,可他写了几个字以后又担心自己拟定的菜单不够与这个时代接轨,正转头望着窗外发愣的时候,就见院门口又呼啦啦来了好些人,手上端着不少东西。   打头的那婆子站在一旁空着手笑意吟吟地说:“王爷特意嘱咐让我们送来的,是对林公子的一份记挂。”   林淼缩在窗户后头听见这句话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两个男主都中邪了。   他还真的就想不通了,自己是千躲万藏,可是怎么就和这两个男主撇不开关系?谢琰刚走,陈宁这就又来了,难不成这就是原著剧情的强大力量,自己这炮灰的命数就注定改不了了?   璧如和煮饭的孙婆子一起将陈宁送来的东西都搬到小库房里头去,而后她偷偷摸了进来,脸上难得带了忧心忡忡。   “公子,”她坐到软榻上面,往林淼身边一靠,认真道:“咱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林淼转头看她,脸上闪现出希望之光:“你也这么觉得?”   倒不是他不想和璧如交心,只是这小丫头实在不知忧愁,之前觉得陈宁对他重增关心,璧如就满心高兴。后面虽然和陈宁那边没有什么联系了,她也还三五不时地问林淼是否有什么后续计划与行动,十足将林淼看成了手段高超之人。   林淼有口难辩,干脆收声。   璧如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说:“自然,公子,咱们挑一个就成了,哪儿能又要熊掌又想吃鱼呢?王妃和王爷,你还是放一个走吧。”   璧如把林淼当成了一个能把陈宁和谢琰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   林淼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谢谢她这么高看自己。   他用手心撑着脑门,这府里头多待一会儿多烦一刻。林淼干脆抬起头来爬下软榻,将自己的鞋子穿好。   璧如赶紧也跟着站到了地上,“公子,你要出门啊?”   林淼嗯了一声,“出去转转。”   王府里一股邪气,还不如出门忙忙他的小事业。   林淼带上了几十文银子,直接去了南门码头那块,干脆去做个客户调查。   他出门得晚,等到南门码头外时已经快要临近午饭时候,林淼提前先吃了一碗面条,而后坐在面摊旁边的树荫下等着码头工人们陆续出来。   这周围的摊子林淼基本都多多少少吃过,这样的小摊子若是在别处倒还好,在这样不缺食客的地方,就很少会去考虑到口味的改进。反正在这块几乎只要是熟的,那就没有卖不出去的。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价格便宜。   这就给了林淼的小快餐店一个很好的机会,只要他能够做到味道可口,价格便宜,那他就不怕没有食客上门。   林淼坐在树荫下面等了半刻钟,终于城门口平日供码头工人们进出的通道里头开始出现人影。   工人们四散到各个摊位面前掏出几文钱买吃食,而后便在林淼旁边坐下,大口大口吃起来。   林淼自来熟,开口挺客气,这边叫一声大哥,那边叫一声大伯,将人家的家乡菜,偏好口味等等都问了个遍。   一中午的时间林淼从这头问到那头,问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烟。但这趟辛苦很值得,因为林淼发现他原本已经记下来的几个菜色在这里根本没有人提到,预估的口味也相差很远。   他平日里在王府吃喝得多了,好像有点脱离了普通群众的生活了。   靠近男主的地方果然充满了腐朽的气息,林淼暗暗想道。   “要是有一碗白米饭,再来一勺子肉酱,拌起来吃那叫一个喷香!”身边以为大哥的声音将林淼给拉回了现实之中。   林淼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和这位码头工人一边说一边已经走到了城外头。   除了特殊时期,从城里出去并不需要提供什么凭证,而进城的时候则会严苛许多。林淼走到一半有心止步折返回去,可外头那充满诱惑的光明大道又吸引着他。   可是想到还在家傻等着自己的璧如,林淼又觉得不能一走了之,况且他那么多钱放在家里头呢,加上早上谢琰给的钱,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林淼垂头丧气又折返了回去。   结果他被官兵拦住了,官兵让他出示进城的许可。   林淼指着旁边自己刚跨了一步才出来的地方:“我走神走错了,那个大哥可以帮我作证,我是从城里出来的。”   林淼身旁的码头工人点头,“这位小兄弟的确是从城里头出来的。”   官兵面色严肃:“那也不成,要进城就得有凭证,不然就别想进去。”   你以为我特别想进去吗!?   摸摸自己身上的铜板,估摸自己在外面是活不了多久的,关键还有璧如在王府。现在谢琰住在他的院子里,又有刺客可能杀人,环境很是危险,再者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也都在王府,即便他能一穷二白地离开,也走不了多远。   所以他必须回去。   林淼抿着嘴脑中飞快想说辞,官兵却不耐烦与他废话,抬手就用刀背推了林淼一下,让林淼往后一个小踉跄。   “要么掏出凭证,要么就别在这儿,要不然可没有好果子吃!”   和牙人还能撸袖子打一打,这古时候带刀的官兵可不是随便能惹的,林淼正打算先往后退一退再想法子时,一辆马车由远及近地驶了过来。   那马车到了城门口依旧车速不减,同时马车后面还跟着四个骑兵,马蹄敲击地面声声入耳,架势十足,也见马车里头的人是何等分量。   林淼的余光一瞥,认出马车前头的车夫自己见过。   那回在牙人门前谢琰所坐的马车,也是这个车夫赶车。   而官兵见他还在原地发愣,已经伸手擒住了他的双手,林淼手臂被拧痛,脑袋一紧,赶紧对着马车大喊了一声,“王妃!”   车夫看了林淼一眼,车速不减,同时车里头的人也没有半点反应。   马车从林淼旁边缓缓驶过,只剩车屁股还在林淼眼前,而他已经快被官兵给扭到地上了。   林淼脑子里嗡嗡的,豁出去了地用力喊道:“谢琰!”   马车终于猛然停了下来。   官兵也着实被林淼吓住了,以为他是发了疯敢直呼王妃的名字,越发用力要将他给拖下去惩治一番,却不料一个骑兵折返回来,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用鞭子指了指林淼:“你随我过来。”   官兵不明所以,却也连忙松了手。   林淼两个臂膀都酸痛不已,要不是官兵松了手,恐怕没有一会儿就要被扭伤了。   他揉着自己的肩膀走到马车前面,车上原本关着的车窗已经开了一半,谢琰从窗户里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淼。   死亡凝视。   林淼一紧张,当场打了个大酱肘子味的嗝。 第十五章   咫尺之外就是城墙,没有退路的林淼只能硬着头皮抗拒谢琰的视线压迫。   “上车。”谢琰终于开口,出乎林淼意料竟然是邀请他上车的。   照着过往经验,林淼以为的谢琰最善良也不过是为自己做个证再让他自己从这儿走回王府去。   所以林淼怀疑谢琰这么好心,其实是想他进了车里,好掩人耳目疯狂爆锤自己刚才的直呼姓名以下犯上。   林淼不敢不听,但也不是没有对策。他走到车前爬了上去,然后坐在车夫旁边不动了。   车轮还是停在原地没有任何变化。   林淼看向车夫,车夫直视前方并没有要挥鞭子的意思。   林淼小声凑过去说:“走啊。”   哥我求你了。   车夫这才转头看向他:“公子应该进车厢里去。”   林淼连连摆手,觉得车夫实在是高看他了:“我坐这儿挺好的。”   “公子请不要为难我,此处人多,意外也多,慢一刻走,王妃就多一重风险。”   这个威胁直接砸在林淼的头上,一下让林淼头皮发麻。   身后的车门虽然紧闭着,可里面坐着谢琰的这个认知还是让林淼浑身上下都虚得很。前有狼后有虎,关键是万一真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林淼十条命也赔不起,恐怕转头就要接受凌迟的宿命。与其这么直接去世,还不如进去和谢琰一块儿搏一搏。   自己这身板应该还能吃谢琰一掌。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还有些软痛的手将车门给推了开来。   原本以为车里面除了谢琰应该还会坐个服侍的小丫头,却没有想到偌大的豪华马车里头竟然只有谢琰一人。   果然极其方便打人。   林淼刚一钻进去,车门就被猛然关上,车轮也立刻滚动起来。   林淼赶紧扶住车壁坐了下来,没敢让自己再摔在谢琰面前,那太跌份了。   就连手酸林淼都忍住了,眉头都不皱一下,努力表现出一个真汉子的气魄,然后等着谢琰说话。   不过没有想到,谢琰没说话也没动手。   林淼盘腿坐下,又往边上挪了挪,然后谨慎地开口道:“谢谢王妃搭救。”   伸手不打笑脸人,先拍个马屁准没错。   谢琰看向他,问题问得十分精准,“你到城外做什么,你可知道上次行刺就发生在南城门外?”   林淼懵了懵,他哪儿知道这个去啊,他要是知道这个,加上谢琰那多疑的性格,林淼绝对一个月之内都暂时不敢往南城门那边靠。   他赶紧解释,就怕自己被谢琰误会成刺客同党,“我没想出去,就是站在城内一时忘了跟着人就到外面去了,就走到城外一步就准备回来了,可我忘了带证件,就被揽下来了,幸好遇见了王妃您回来,来不然我就遭殃了。”   林淼不忘最后殷勤两句,说完以后眼珠子滴溜溜地往谢琰那边看。   只可惜谢琰似乎并不太吃他这一套,脸上神色冷冷淡淡不带什么变化,说不上是质疑还是怎么,但那眼神好似能一眼看穿林淼。   谢琰那是什么人啊,心狠,多疑,下手还黑,林淼觉得和谁逞强要面子也不能和谢琰这么干,毕竟面子和命放在一起比,那面子就是个屁。   林淼咽了咽口水,为此认认真真地看着谢琰说:“王妃,你真的高看我了,我哪儿有那个和刺客勾结的本事啊。”   谢琰审视着林淼的脸,这才启唇道:“说的也是。”   林淼在心里头杀了谢琰两百五十次。   这也就是我不知道去勾结谁,要是我知道勾结谁能杀掉你这个黑心肝的王八羔子,那你还真别看不起谁,我说不准就是干掉你的主谋!   林淼低着头,心里头怂凶怂凶的。   “那你站在城内做什么?”谢琰端坐着,如果不是林淼对原剧情稍有了解,那谢琰无论言行还是举止,都不乏翩翩风度,实在不会让人想到他手那么黑。   我说我特地到城门口接你你信吗?不知道在这儿瞎问什么废话。   林淼气势汹汹的想法在和谢琰对视了一秒钟以后立刻败下阵来,在男主面前耍心眼不可取,更何况他耍心眼的水平还不高,这还不如直接说实话来得好,这叫自知之明。   林淼叹了一小口气,“我去看看大家都喜欢吃什么,方便我以后自己出来开饭馆谋一条生路。”   谢琰原本瞧着林淼那活灵活现的眼珠子转了两圈,正以为他想编话呢,却不料这小怂包鼓着气却还挺老实。   “在王府中已经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好路,你胆子可不小。”谢琰说出来的话格外严厉,然而林怂怂的神经敏感却能清楚感觉到谢琰周身的肃杀之气反而淡了许多。   林淼鼓足勇气,双手捏成拳头放在膝头硬气道:“我觉着日子是自己过的,不能总靠着别人。”   终于在谢琰面前说了一句真心话,林淼觉得从头顶舒服到了脚底心,就是不知道谢琰会怎么反应。要不是在主角面前随时凉掉,林淼觉得做一个有骨气的汉子真是爽翻了。   谢琰垂放在一旁的头指头轻轻抬了几下。   六岁之前的大部分时间里,谢琰活在自己母亲的软弱与期盼中,六岁之后他被硬扯进了国公府的尊卑伦常,国公府里的花草树木都能踩在他头上一脚,他被教着人生而有别,贵贱与高低由上天注定。后来他才知道,高低贵贱与上天无关而与人有关,礼教也多半只是被牲畜们挂在嘴边用来谋利的鬼话。   谢琰爱自己的母亲,却也恨她的弱而可欺。   他见过太多像他母亲的人,原以为林淼也不过是其中一个,却又偏偏在此刻的他身上发现了那样小心翼翼的反抗,就如一小簇希望的火苗,将林淼的眼睛给照得明亮极了。   谢琰的心情不知为何多出了一丝愉悦。他靠在软垫上,闭上眼睛低声道:“也许……”   林淼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却也不敢追问,只是见谢琰姿态放松心情不像很坏,林淼也跟着放松许多,偷偷把蜷着的腿给舒展开来,又伸手揉揉自己的胳膊。   后半程就这么一路无话地回了王府。   偏院。   林淼坐在软榻上,上半身的衣服半褪,璧如站在他身边给他抹药,一边抹一边掉眼泪,心疼得不得了,“这以后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啊?”   林淼被她哭得挺不好意思的,他挺起胸膛道:“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我是那么柔弱的人吗?”   璧如睁大眼睛反问林淼:“公子怎么不是?以往吹个风都要烧两天呢。”   林淼强辩:“那是从前的我,如今早不一样了。”   璧如全当他是在说大话,想了想又劝林淼:“公子自己还是要上心些,要不然你这伤口让王妃和王爷看见了,他们可不得心疼啊?”   林淼听了这话,全身硬是冒出一层鸡皮疙瘩,浑身跟过了电一样的腻歪难受。   他们心疼我干嘛?再说一个不怕有病的花心大萝卜,一个黑心肝的王八羔子,谁稀罕他们心疼我?   林淼瞪起眼睛,盯着璧如看了一会儿,璧如一点不怯,水汪汪的眼珠子也看着林淼。   两个人对峙片刻,林淼还是决定不和璧如这个小丫头一般见识,毕竟璧如的思维角度和自己太不一样,说了也改不了璧如的脑路,不如不说。   见林淼退让,璧如又擦擦自己眼角的泪水,继而愤愤道:“将公子伤成这样,就该让王妃将那人抓住,带回来千刀万剐的。”   林淼听见千刀万剐这四个字就过敏,更不说将之与谢琰扯上关系,他闻言浑身立刻觉得酸痛起来。林淼忍不住伸手拍了拍璧如的小脑袋瓜子:“不要胡说,让人听了去挨收拾的就是咱们两个了,知道了没有?”   璧如瘪了瘪嘴,不过还是点头应了,“我晓得,我就是气不过,我不和别人说这些的。”   他们主仆两个在这王府里面相依为命,像也是像的,璧如是挂在嘴上,林淼是放在心里,反正都是一对怂包主仆罢了。   林淼抹完了药,天还没有黑,璧如自收拾东西出去了。   他一人躺在软榻上望着窗外休息,又想起之前谢琰对自己说要在外面开饭馆的反应。   虽然也没有见到谢琰高举双手赞成,然而也并没有从谢琰那里看出反对的意思。   这让林淼觉得挺欣喜的,反正他这儿最近唯一能扯上一些关系的就是谢琰了。反正谢琰也不管他,那他不如就直接放开手脚干一番好了。   从这个角度想一想,林淼就觉得这小半天的波澜起伏担惊受怕不算什么了。   他翘起二郎腿,脚尖来回轻轻晃悠,眼睛闭起来就能够想到自己那个小铺面外面人头攒动的景象。一锅锅饭菜,一文一文的银子。小本生意做得就是积少成多,他现在才十八,干几年也不嫌年纪大。倘若生意成功,只要能付得起多租一个小院的钱,那他就带着璧如二话不说离开王府。   到时候请人物色一个小媳妇回来,把老婆娶了这辈子也就完美了。这个时代的女孩子以夫为天,到时候我也对她好,坚决不学习娶妾的作风,到时候就过小日子。   哈哈哈哈哈。   林淼思绪往外一飘,从心底里冒出无数喜悦的小泡泡来,将什么陈宁谢琰都抛到了天边。 第十六章   入了夜,林淼抱着被子躺在软榻上,闭着眼睛却其实并没有睡着,而是竖着耳朵等谢琰。   虽然很想要上自己床上睡觉去,可谢琰没有回来,林淼也不敢轻举妄动。好在他天生好睡,翻了两次身也就呼噜噜睡着过去了。   一夜安眠。   第二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林淼就扑棱着扭头去看自己的床,只不过床上的被子折得好好的,看不出谢琰到底回来睡过没有。   狗东西,林淼还是更加倾向于怀疑谢琰根本没有回来睡,所以暗暗在心里骂他,不回来睡也不提早过来告诉我一声,兴许就是故意让我睡在榻上。   不管不敢睡床是不是因为自己太怂,这个狗东西骂得又是否有道理,反正林淼觉得骂谢琰是不会骂错的。这个切开黑的狠货果然是要配上陈宁那样的大渣渣,书评说的没有错,谢琰这人就不可能配个好人。   林淼在心里絮絮叨叨,走到门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然后面对着外面的蓝天白云深呼吸了一口,脸上一下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   因为双手扭伤的地方还是有些酸痛,林淼并不打算出门奔波了,不过他还是打算干活的。   林淼决定今天在家里试菜。   码头工人们每天消耗的体力多,流失的盐分也多,所以口味是总体偏咸的,林淼要卖的菜品肯定也得往这个方向靠拢。   而虽然到时候经营起来并不是他自个儿做菜,但是现在具体要推出的菜,林淼还是要自己心里都有数。而且他还可以结合现代的食谱创造出许多物廉价美的菜单来。   因为这个世界是由一部架空小说构成的,许多林淼以前学过的,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出现的食材都已经出现在了晋地,所以食材的丰富性并不很输给他所熟悉的现代社会。   谢琰住了过来,陈宁又往这边送过一些东西,所以偏院里如今的伙食还算挺丰富的,厨房角落里堆着的新鲜蔬菜不少。   林淼走进厨房里头蹲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然后从里头挑出两根茄子和与一颗蒜头来。   婆子端着盆井边走过来,见到林淼拿刀,有些意外地说:“公子要吃什么同我说就是了,何须自己动手?”   林淼摇头,认真地切着菜说:“这个必须我自己做才行,对了钱嬷嬷,一会儿还麻烦你帮我尝尝味。”   钱婆子笑着点点头,顺口又问林淼:“公子是做给别人吃的?”   林淼点头,又摇头,“是给别人吃的,我现在就是先自己试一试好不好吃。”   在王府里头,谁还能用得着林公子亲自做菜去送?钱婆子自然想到的只有陈宁与谢琰两人,再往下一顺溜,就觉得大概率应该就是谢琰了。   她因此话不多说,上前帮林淼打起下手来。   茄子被切成段在锅里煸炒一阵,又将蒜末放进锅里头炒制一番,这才将两者混合在一起加入小勺黄豆酱和一点盐与酱油,最后翻炒一小会儿就可以出锅了。   厨房里一股香味。   林淼拿起筷子吃了两根,钱婆子也在林淼的招呼下吃了两口。   按照林淼的口味来说,这道菜做得还是很不错的。茄子被炒软了,充分吸收了其他食材的香味,调味也恰到好处,整体酱香的口感让人直想就着这菜吃下两大碗饭。   钱婆子吃了也笑:“公子手艺真好,只是……”   林淼听见只是二字,心里头有点紧张,他连忙转头去看钱婆子,“什么?”   钱婆子道:“只是王妃他口味清淡,恐怕不喜欢这个。”   林淼云里雾里,不知道钱婆子怎么想到了谢琰。他这菜又不是给谢琰吃的,林淼差点儿脱口而出,可是转头一想,钱婆子是谢琰那边换过来的人,还不知道具体底细,也不知道和她说话保险不保险,说得太直接也是不妥的。   因此林淼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对这个话题不置可否。   钱婆子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将这个话题给揭了过去。   盛夏还没有过去,外头热得很。   林淼难得今天不出门,自然是要躺在家里好好享受一下冰块散发出来的凉气的。   他躺在榻上扇扇子,闭着眼睛盘算酱香茄子。   茄子的成本不算高,按照他之前调研的菜市场数据来算,两根可以做成一盘菜的茄子目前的价格是三文钱左右,加上其他调料和辅料,总体那一盘菜的成本在四文钱左右。而那整一盘菜用勺子至少可以分成八份,八份就算单卖一文钱一份,那也有四文钱的赚头,快餐生意么,讲究的就是一个积少成多。   而且林淼到时候准备的是推出套餐模式,比如六文钱是一素半荤加饭,八文钱是一荤一素加饭。   这都是林淼算过账的。晋地对吃肉没有限制,虽然牛肉吃得少,但是也不犯法,只是牛肉价格高所以大家不太舍得。吃得最多的还是猪肉,京城外面就有养猪场,菜场都是每天现杀的猪。猪肉随着季节有价格变动,不过总体来说价格都维持在十五文到二十文一斤。   而像是饭馆这类每天买得多的,在每天肉价的基础上稍稍便宜一文两文也是可以和摊贩商量的。用顶天的十五文算,一斤肉分成十份,一份的成本就是两文钱,如果做成半荤菜,也就是混着其他素菜一起炒制,整道菜的成本就更低了。   粮价算是目前来说最稳定的,按公斤来算,一般是三文钱一公斤。码头工人食量大,按照一人一斤算,最多也就是一文五的成本,这个一斤还是没有加水煮熟的算法,加了水以后是完全可以折半的。但参考那些工人的体型,林淼还是给人家算了最大值。   总的来说,一素半荤的套餐成本在三到四文之间波动,一荤一素套餐的成本在四到五文之间波动。   码头工人的收入林淼也打听过,少的在三十多文钱,多的六七十文,平均来说五十多文钱都是有的。而面摊上那难吃的面条最便宜都要五文钱,林淼觉得自己这有菜有肉还管饱的套餐应该是耐打的。   即便工人们不舍得餐餐吃他家的,一天吃一次还是吃得起的。   他就做中午和晚上的生意,到时候洗菜炒菜洗碗都还要另外请人来做。好在以前这小铺子是做豆腐的,因此外面就有一口井,屋里头也有灶台,做小饭馆的生意的条件都不缺。   林淼计算一番后又在自己的本子上写写画画了一通,然后将本子放到枕头底下,转了个身背对着光线明亮的窗户开始午睡起来。   窗外的太阳随着时间推移渐渐从正当空落了下去,林淼是被璧如给推醒的。   他迷迷糊糊一睁眼,看到两个红艳艳的果子直接杵在自己眼前。   林淼往后挪了挪脑袋才看清楚璧如手上拿着的是两个西红柿,还带着刚刚洗完的水淋淋。   璧如笑眯眯递了一个到林淼嘴边:“公子吃这个,他们说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刚从外面运回来的,说是外国传进来的。”   林淼张嘴咬住果子,同时坐了起来。   一口咬下去的确是酸酸甜甜的,这会儿的西红柿不像后世一样多半靠催熟,都还是自然熟透的,因此里面的口感非常好。   林淼吃了一半道:“还有没有了?”   璧如道:“一共就送过来四个,我拿了两个过来,钱婆婆说剩下两个明日再给公子吃吧。”   这是把这个当成水果了。   林淼点点头,和璧如并排坐着吃西红柿,忽然门外传来动静,他将西红柿咬在嘴里,偷偷巴着窗缝往外看去,就见天还没有黑就进来两个守卫打扮的人,将门关上以后立刻站在了门后面。   林淼心道得亏我今天没出去,要不然回来还不一定能给放行呢。   看这样子今晚谢琰应该是会回来的了。   想是这么想,不过一直又过了晚饭时间,也没见到谢琰。倒是林淼洗完澡以后躺在床上摸着自己的脚背,又想起晚饭前吃过的西红柿的味道了。   西红柿蛋汤,他想起来就要跐溜掉口水。   在这种艰险的环境中,我何必委屈自己?   林淼因此没有犹豫就拢起自己的外衣,穿好鞋子打开门往厨房去,他的余光看向门口的侍卫,发现对方跟入定一样一动不动。   他走进厨房点了蜡烛,在柜子里摸了一会儿,果然摸出两个西红柿。他没舍得都吃,又将其中一个放了回去。洗好西红柿又打好鸡蛋,正烧水等水开时,院门忽然给人打开了。   林淼听见响动,从厨房偷偷探头出去看,露出半张脸鸡贼兮兮。   整个院子就厨房亮着灯火,谢琰纵使一身疲惫,可想不看见林淼这样也难。两个人一对视,林淼赶紧又把自己的脑袋收了回去,心有余悸地扶着胸口。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开了。   林淼马上收回心思手脚利落地将西红柿鸡蛋汤给做了。   但是做完以后林淼有些纠结,他的确是做了一大碗,不过这都是给自己准备的。但谢琰前面都看见自己在厨房了,自己躲在这儿吃独食好像不是很有礼貌,万一谢琰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呢?   思来想去,林淼还是老老实实将自己的一份汤分成了两碗,一手一碗端着回了房间。   谢琰坐在软榻上,她带过来的那个小丫头正端了洗脚水过来伺候他洗脚。   林淼将汤碗放在桌上,轻咳了一声后道:“王妃,我做了两碗汤,你要不要喝一碗?”   谢琰原本闭着眼睛假寐,闻言后睁眼看向林淼手上的两碗汤,思忖了林怂怂在汤里面下毒的可能性后接着道:“先放着吧。”   喝不喝却没有明说。   林淼只当他要喝了,于是放下碗,自己跟着在桌边坐下小口抿起来。   酸酸的,真是一绝,要不是这个时候西红柿不普及价格贵,林淼觉得也能在店里弄个西红柿炒鸡蛋什么的,多下饭啊?   他一边想一边喝,小丫头侍奉完谢琰便低着头出去了。一直等到林淼意犹未尽地喝完自己这一碗,谢琰都换好衣服和鞋子以后,还是没有走过来的意思。   林淼想替他喝了,又不好意思开口,一时颇为纠结。   谢琰注意到他的神色,慢慢走到了林淼面前坐了下来。   林淼哪儿敢和他坐在一起啊,连忙站了起来,客气道:“王妃你喝吧,我去漱口睡觉了啊。”   谢琰将林淼叫住:“等等,把这碗汤喝了再去。”   林淼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乖乖端起碗咕嘟嘟将汤给喝完,一滴汤因为他的动作太快而从林淼的嘴角漏出来,林淼红艳艳的舌尖吸溜一下就给舔回去了,剩下个湿漉漉的嘴角。   毫无仪态,粗俗失礼。   谢琰想起自己小时候因这八个字吃过的教训,这会儿从林淼身上寻着这样失礼的地方,倒觉得比这惺惺作态好上许多,不由也让谢琰的眼神软了几分,讨厌不起林淼来。   而林淼喝完了汤,得了谢琰首肯端着碗勺离开的路上回想起谢琰留汤不喝,又让自己喝的全过程,怎么想怎么觉得是谢琰耍了自己,或者是嫌弃自己的厨艺。   草泥马,老子厨艺天下第一! 第十七章   手酸一好,林淼就又出门了。   再过大半个月铺子就要到手,他要做的准备还不少。到了南门那边的头一件事就是找牙人,在和牙人又确认一遍铺子的租约没有任何变动后,他又去了南门菜场那边同几个混熟了的小贩谈了谈菜价与肉价,最后不忘捎带了些便宜菜,这才提着篮子回了王府。   吃过午饭又午睡一阵后,林淼便爬起来试菜,时间正好卡在了晚饭之前的一阵。前后做了几盘家常小炒,顺手就让璧如给张姨娘那边送了两大盘子过去。   张姨娘那边正服侍陈宁穿衣。   张姨娘算是府里头的老人,即便陈宁再喜新厌旧,对她都还是有几分特别的,一个月也总会过来吃一两顿饭。   林淼顺手让璧如送菜过来,正巧就和这天给撞在一起了。   璧如不知,送了菜也就回去了。陈宁与张姨娘坐在桌边刚准备动筷子呢,就又来了两道模样不错分量快要扑出盘子的家常菜,平时张姨娘这从来不做的。   春桃道:“是刚才林公子那边让人送来的,说是他亲手做的,拿来给姨娘与王爷尝一尝。”   其实璧如的原话是给张姨娘尝尝,可这会儿陈宁坐在这儿,春桃也自然得把他给带上。   这原本的主次关系一下就变了,毕竟张姨娘和陈宁摆在一块儿,两人与林淼的关系看,这才送给陈宁的可能反而更大一些。   陈宁有些意外,“他还会做菜?”   他说着拿起筷子夹了一点进嘴里,结果味道还真不错,陈宁便越发讶异。   张姨娘也跟着吃了两口,笑着与陈宁夸赞了两句林淼。   也还是头一回有人在陈宁面前夸林淼,相较于其他女人,这也是陈宁最喜欢张姨娘的一点,她实在是温婉大方,让人舒心愉悦。   而同时,陈宁吃着林淼做的菜,又觉得这是林淼若有似无的一点引诱,在他心头轻轻挠了一下似的。   花心大萝卜陈宁决定这两日抽空去看看林淼。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不少政务要处理。因而吃了晚饭以后,他便去了藏书阁,在里头与谢琰打了个照面。   陈宁坐着翻了几本谢琰批注过的折子,想到林淼都柔顺起来了,雪娘的傲气也有些被磨平了,他感叹道:“若不是赵国那边还贼心不死,我倒是想在王府多呆了。”   谢琰执笔写字,没搭理他。   陈宁也不用谢琰主动询问,自顾自又问:“上回同你说的事情,你真没想过?”   “王爷指的是什么?”谢琰这才停笔,抬头看向陈宁。   陈宁一笑:“给自己找个陪伴啊,你别说,暖心的时候是真不少。”   他将自己今天在张姨娘那儿得到的温情以及林淼送菜的事儿都给谢琰说了一通,语气不乏得意。   谢琰将手上的笔放下,起身道:“既然如此,王爷自己批吧,我回去吃饭。”   谢琰说着转身往外走,陈宁哎了两声没将人叫住,只能在他身后骂道:“你看你这脾气,不就是戳了几下你的痛处吗?”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谢琰站在游廊下面仰头望了一眼天,发现太阳不知何时已经完全被傍晚的积云给盖在了下面,天边的乌黑云层远远盖下,不知会不会随着风飘到这里。   他想到陈宁提起林淼的话,又是与做菜有关。昨晚那晚红红黄黄的汤便回到了谢琰的脑海里头,以及林淼冷不丁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脑袋的样子。   他倒果然知道讨好,转头又往陈宁那边送了菜。   谢琰很不喜欢下雨,他眉头微动,收回目光和思绪大步往清秋院去。   清秋院里一切如常,妤雯见他回来,笑着服侍了谢琰吃饭,又问他:“王妃今天可还出去?”   她问得隐晦,其实意思是问谢琰今天晚上是否还住在清秋院,旁边的小丫头听不太懂。   谢琰点头,随意吃了两口便起身回了房里。   外面的天色还没有黑透,噼里啪啦的雨点子几乎砸在了谢琰回房的后脚跟上,霎时间掩盖了原本呼呼的风声,带来一股焦灼。   谢琰没入内室。   清秋院的主卧宽敞,原本不算什么,可谢琰站在内室的布帘外头却忽然觉得这屋子大得有些骇人。窗外噼里啪啦的雨滴,阴沉沉的天色夺取了屋里的光亮,让那布帘下头似乎藏着森然的窥视,随时都像是会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将他给拖拽进去。   谢琰的呼吸沉重起来,他扭头大步走到了门外,与正要进门的妤雯擦肩而过,带起的风让妤雯的裙摆飘起一些。   “王妃,”妤雯紧跟两步,还不等发问,谢琰已经自己撑了伞走进了雨幕里头。   前一刻刚说了不走。   妤雯站在台阶上,愕然的脸色来不及收。   清秋院太大了些,偏院反而更好,他要一个一眼能够看到头的地方。雨声砸在伞面上,谢琰的心中有些惶恐又有些厌恶这样的情绪,然而他握着伞柄的指尖发白却无法带着些无法自控。   仿佛那些旧时的噩梦都要用这雨滴作为媒介反扑回来将他吞噬一般。   侍卫都差点跟不上谢琰的脚步。   偏院里头,林淼点上了蜡烛,正盘腿坐在软榻上执笔拿着个小算盘算开店成本。璧如坐在他旁边剥瓜子吃,自己吃一颗给林淼在小碟子里留一颗,等攒得差不多了,林淼就拿起小碟子往嘴里倒一回。   院门被人打开的声音完全被雨声给掩盖住了,因而当谢琰推门进屋时,直将林淼与璧如都吓了一跳。   院子里的侍卫虽然一天都没走,可是看着这么大的雨,林淼原本预计着谢琰应该是不会来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来。   真是造孽啊,一天都不愿意让我过舒坦喽。   林淼连忙让璧如将瓜子皮收了,璧如这个小丫头随主,见了谢琰也怕,因此一溜烟抱着瓜子碗跑了出去,单单留下一个头皮发麻的林淼。   雨太大,即便是撑了伞,可身上多还有被打湿的地方,林淼下了榻,见谢琰脸色发白还以为他是被这大风大雨给冻着了,看着竟然透着丝丝可怜气。   往常一丝不苟的模样因为沾了满身水气而柔化了不少,总的来说就是看着像个普通人了些。   谢琰将伞递给了赶过来的小丫头,不过却没有让她们服侍,只将人给冷冷斥退了。   林淼也就赶紧不往上凑讨没趣,自己悄摸摸在旁边将纸笔给收了起来,把小几推到了软榻的角落里,出门漱了口后回来,见谢琰也已经坐在了床边,他便举着烛台问谢琰:“王妃,那我把蜡烛吹了咱们早点睡了啊?”   谢琰低声道:“让蜡烛点着。”   什么怪毛病,仗着蜡烛离你远亮不到你的眼睛是不是?真是黑心肝的东西。   林淼从床上爬下来,趿拉着鞋子,一边吐槽一边带着自己的小心思,将蜡烛台放到了凳子上,然后故意往谢琰那边挪了挪。   亮瞎你。   他挪凳子挪得极有分寸,一直观察着谢琰的动作和表情,等快把烛台都推到他床边了,谢琰也没有反应,反而让林淼有了一丝反省,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坏?   林淼挪凳子的动作立刻停住了,怕给谢琰看出来自己的目的,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他麻溜上软榻,裹着被子背对着烛光闭上眼睛。   窗外噼里啪啦的狂风暴雨并没有让林淼的睡意减弱,他一向睡眠质量良好,放炮仗都不影响的。   谢琰望着离自己不远的那团烛火,目光又越过烛火看向林淼,林淼蜷成一团,一只手臂放在被子外面,不过是睡了一会儿,脑袋就越来越歪。谢琰盯着林淼的后脑勺,又想起林淼昨天坐在房里喝汤的傻样,一时忘了窗外噼里啪啦的声音。   一道惊雷砸了下来,像是炸开在了谢琰的耳边,他的肩膀猛然颤了颤,放在床沿的手指尖紧握。床内侧像是有无尽的黑暗伸出手来要将他往回拉,让谢琰恨透又压在心中最深处的记忆翻搅上来几乎要将他的脑海占据。   谢琰的眼眸中的杀戮在一瞬间凝成。   就在此时,林淼被惊雷吵着,在半睡半醒间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将原本背对着他的脸转了出来。林淼没有睡相可言,脸上毫无防备,甚至还砸吧了下嘴,根本无需其他言语或行动,光是林淼的安眠便代表着他将所有的风雨都甩在了脑后,从容而不在意。   他比烛光还管用,霎时间将谢琰背后的森冷驱散干净。谢琰猛然起身走到了林淼身边,伸手抓住了林淼的肩膀,背后的僵硬才算逐渐恢复知觉。   林淼的确嗜睡,可这会儿根本没有睡得很深,被冷不丁抓住肩膀,怎么都醒了。   他睁开眼睛看着谢琰,有些懵也就先忘了怕:“干什么?”   “起来给我做菜。”谢琰低哑着嗓子说。晚饭没有吃多少,但谢琰其实并不太饿。他只是想让林淼醒着,将外头的风雨阻隔得离自己远一些。   林淼睡意朦胧,慢吞吞地爬了起来,一直等站到地上才完全清醒并且反应过来谢琰说的是什么。   他听着窗外隆隆的雷雨声,又看看谢琰不像开玩笑的脸色,脸上一绷。   黑心肝的王八羔子! 第十八章   林淼推开房门,直接被外头的斜风雨扑了半脸细水珠,他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还来不及抱怨什么,就见自己的脚边亮过来一团烛光。林淼回头看,意外发现谢琰端着烛台站在自己身后,好似要跟着他去厨房。   “王妃,你在房里等我就行了。”林淼嘴上好意劝谢琰,心里头则觉得王八羔子就是来监工的,一刻都看不得自己清闲。   这也就是个王妃啊,要是个地主,那就得改叫谢扒皮!林淼脑子里天马行空地给谢琰扣歪帽子。   房里没了烛台,已经是黑洞洞一片。谢琰不想回去,往前走了一步表明自己的立场。   林淼拦不住他,想了想又和谢琰打商量道:“王妃,其实我做菜一点都不好吃,我让钱婆婆出来给你做吧,她手艺可好了。”   谢琰害怕雷雨的毛病由来已久,追根溯源还是在国公府时的旧事落下的。他心里清楚,然而无处根治,连年来反而越发严重。每当这个时候,他便无法压抑性格之中乖张暴戾的那一面,易怒易躁零星人和事都可能引出噼啪的火星来。   谢琰看着林淼。   林淼有些不一样。   他的小心乖顺中时不时露出的勃勃生气来,好像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环境里都不会改变,在当下反而像是暗中亮起来的光,让谢琰整个人都平静下来。   “不用她来。”谢琰道。   如果不是林淼这一丝丝的特别之处,谢琰根本连他也不想看到,更别说其他人了,见了只能多生些厌烦罢了。   劝说无果,林淼噔噔两步背对着谢琰,一张脸皱成一团,用嘴型把谢琰骂了个七上八下口歪眼斜。   一阵斜风横扫而过,林淼骂着人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谢琰手上的烛台被风给吹熄,霎时间将这一团光源给弄没了。   谢琰瞳孔一缩,另一只手往前用力握住了林淼的手臂,冷不丁这一下,差点儿将正骂人的林淼的魂都吓得抖起来了。   哥哥干嘛啊这是??   他倒吸一口凉气,肩膀缩了缩,转头满脸不知所措,黑圆黑圆的眼睛一瞬不敢瞬,就怕谢琰身上哪根筋抽着不对了。   谢琰的喘息声被夜幕与雷雨声盖住,将他的惊慌也收敛进去,没有让林淼发觉。   谢琰微微松了手上的力道,然后低声对林淼说,“无事,继续走。”   虽然是放松了力道,但是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林淼不知道为什么又不敢开口劝,只能憋着一股委屈劲儿继续往厨房走。   等进了厨房里,林淼从怀里取出一个火折子,然后将厨房的蜡烛给点亮了。谢琰这才慢慢将放在林淼手臂上的手垂了下去。   林淼察觉到这一点,去关厨房门的时候前后联系起来一想,恍然一想,谢琰不会是怕黑吧?   哈哈哈哈嗝,果然人不可能没有缺点,特别是坏人,说不定谢琰还有口臭脚臭,林淼挟私恶意揣测。   林淼想归想,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更弱鸡的他,也不敢因此嘲笑谢琰什么,只悄悄将之留在心里头作为谢琰这个坏崽的笑柄。   不过林淼看了一圈厨房里的菜,他又为难了起来。他自己是随便吃点什么都可以满足的,可是就怕谢琰不合胃口,并且这种变态万一以此为借口把我杀了,那我不是血亏?   为此,林淼转头看向谢琰,严谨提问:“王妃,你想吃什么?”   谢琰不饿,他只想将这一股雨夜里头的安宁多延续一阵子。   “随便。”   他抛出两个让林淼极其头大的字,林淼也不得不认命,转头去橱柜里面翻找起来。   一翻还真翻出来个好东西,一截子猪大肠。白天出门的时候在肉摊上捎回来的,免费不要钱。猪大肠在这个时候根本没人吃,林淼却很喜欢。   他亲自打了水将猪大肠洗过,本来是打算晚饭时候做了吃的,奈何遭到了钱婆婆和璧如的一直反对,于是只能作罢,先将清洗过的猪大肠倒扣在了碗里头。   林淼看见猪大肠,又有些馋嘴了。他将猪大肠拿出来放到一边,准备一会儿给谢琰做了吃的以后,自己再做猪大肠吃。   他当然是不给谢琰吃这个的,一来是不舍得,二来也没这个胆子。万一谢琰说自己是在侮辱他呢?   谨慎如林怂怂,坚决不给反派一点发作的借口。   他随便扒拉出两个素菜,当着谢琰的面洗了切了,而后去灶台后面烧火。只是烧火这活炒菜的时候做不了,因而林淼看看谢琰,很有技巧性地道:“王妃,您过来坐,这里亮堂。”   这个理由简直瞎扯淡,但是谢琰恰好中意那灶膛里头的火光,因此沉默着走了过去。   林淼这才说:“那您顺手帮我烧个火吧。”   谢琰也没反对。   林淼这才舒了一口气,动作飞快地将两个素菜给炒好了,还记着照顾谢琰的口味做得清淡一些。   这回谢琰倒是给了林淼面子,虽然吃得不多,但也拿起筷子吃了几口。   林淼只打算自己偷偷做猪大肠的,可是看着谢琰并不打算走的样子,便劝道:“王妃那您先回去睡吧,我收拾收拾这里就回来。”   谢琰道:“这里明天自然有人来收拾,要你收拾这个?”   林淼语塞,觉得自己在谢琰面前说这些话也是白说,干脆直接道:“我就是想做个猪下水吃,怕王妃觉得不雅。”   谢琰比林淼想得爽快多了,他坐在灶膛后面,脸上映着火光道:“你做,我等着。”   谢琰并不是没有吃过猪大肠,他与他母亲在外面流落的那几年里,艰难的日子有许多。记忆里连饿两天肚子的时候都有,不说吃个猪下水了。   外面的风雨如旧,然而谢琰吃了菜又与林淼说了这么些话以后,却有些将那些风雨声抛在脑后了。两个人如果撇去身份的差别,夜半在厨房做菜解馋这事儿本身就带着脉脉温情与普通人日子中的平淡。这一份感觉似乎能够抵御雨夜里谢琰曾有过的锐利冰冷的记忆。   林淼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和谢琰摊上了交叉剧情,同时心里又因为谢琰的话而生出一股报复欲来。   行,老子一会儿用猪大肠的味道熏死你。   他咔咔咔将猪大肠切成了段,恨不得当作是在切谢琰。   小卤过后的猪大肠果然是带着一股熏人的味道,即便是盖着锅盖也能闻出来。林淼喜欢吃这个,反而觉得这个是香味,可是他觉得谢琰肯定是不会喜欢这个味道的。   结果不成想,谢琰坐在灶膛后面一动不动稳如泰山,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林淼有些失望地盛起猪大肠,犹不死心地将猪大肠往放到了靠近谢琰那边的台子上,然后道:“做好了。”   林淼自己拿起筷子准备吃,原来以为谢琰只最多在一旁看着,却见谢琰重新拿起筷子也夹了一块猪大肠放进嘴里,几口嚼了又伸筷子往下一口。   并没有半点吃不惯的意思。   林淼先是一愣,继而赶紧跟上,怕自己满一点就少吃一口。前面没吃几口素菜的谢琰,与林淼面对面,一人一筷子将一碗猪大肠给吃了个干干净净。   也让林淼比自己预计中少吃了一半美味。   林淼嘴馋又奇怪,对着谢琰问道:“王妃喜欢吃这个吗?”   谢琰说:“嗯。”   “我还以为……”林淼嘟嘟囔囔,后面半句话没有说出来,他觉得谢琰这种人铁定是骄奢淫逸天天鱼翅漱口的那种,却没想到谢琰竟然还挺放得下身段。   谢琰反问林淼:“以为什么?”   林淼哪儿敢真将后面半句话说出口啊,他往后一兜,脸上挂上个憨笑:“只是觉得王妃口味果然独到。”   谢琰没说话,盯着林淼谨慎的神色瞧了一会儿,忽然说:“你怕我?”   林淼的心思被谢琰一刀戳穿,不敢承认又不好否认,憋了一会儿道:“我是敬畏您。”   王八羔子这一天天的,净吓唬人了,还有脸问这个?林淼心里头还没有骂完,就忽然听见谢琰说:“不用怕我,我现在看你挺顺眼的。”   谢琰的语气与神态都很淡淡,坐在林淼对面,此刻的语气脱去了平日里所有身份的枷锁与高低差距,纵使林淼也能听出这份不同与里头的稍带安抚。   “为什么啊?”林淼小心地问,好不容易刷到了好感度,他必须得到用户反馈去知道自己哪儿做对了,以后好反复实践增加自己的存活几率不是。   谢琰抬起头看着林淼,语气平缓地说:“因为我口味独到。”   林淼:“……”   谢琰果然是个王八羔子。 第十九章   夜已深,林淼抱着被子已经在软榻内侧熟睡过去。   谢琰坐在软榻外侧望着桌边那盏烛火。林淼的呼吸绵长柔和,在这雨夜里面成了谢琰身边唯一的抚慰。只要他专注听,谢琰就能暂时将那些如鬼似魅的风雨声忘到脑后。   他慢慢在软榻外面躺了下来,听着林淼的呼吸声,不知何时竟有了睡意,头一回在风雨飘摇的夜里进入了安眠。   一夜无梦。   不知是不是前晚那一场雨的缘故,林淼早起时发现暑气退了不少,有秋意渐浓之感。   不管谢王八羔子昨天晚上多招他恨,但是总体来说,林淼觉得在谢琰这边经过昨晚之后却能放松不少。起码这会儿谢琰还没有打算千刀万剐他的意思,在一定程度上也说明他距离原著里面的剧情越来越远了啊。   林淼越发打算一心扑在自己的事业上面。   趁着早上骤雨初歇,他又出门往南街去了。铺子招人的事儿得提上日程,要不然事到临头总是手忙脚乱的。   这事儿直接交给牙人就好,他那边找人方便。   林淼要招的就是一个厨艺过关的厨子,一个打菜收钱的,一个洗菜洗碗的,这并不难。牙人在听了林淼的要求以后,当下便拍胸脯保证了定在铺子开张之前帮他将这三人找到了。   说完正事,牙人又凑上来和林淼套近乎,话里话外打听林淼在王府里面是做什么的,还拍马问林淼是不是王府里头的红人。   林淼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定位与红人差得远了,非要算起来他顶多是陈宁的情人,还是十八线的那种。   咳咳,林淼忍住不好意思,故作高深说:“王府里的事不好对外多说,你也别多问。”   牙人立刻一脸了然,赶忙停止了话头。   林淼办完了事,慢慢悠悠往回走。   他是不知道陈宁与谢琰现在的感情进展到了哪一步了,林淼恨不得他们两个人现在已经爱得天雷勾地火,那这后续剧情就真没自己什么事了。   无论从什么角度想一想自己的现状,林淼的心情都挺放松的。这大概还是和昨天晚上谢琰的话有关,毕竟谢琰才是对自己下手的那个狠角。陈宁顶多就是个花心大萝卜,对他起不到生命威胁。   从杀人狂魔嘴里头说出来的不讨厌,那就等同于免死金牌了。   原主之所以被杀掉,那是因为太作而且和陈宁走得太近,谢琰喜欢陈宁,那谢琰能不讨厌原主么?林淼在心里一分析,觉得自己也就找到了谢琰目前不讨厌自己的原因了,归根究底还是和陈宁有关啊。   谢琰果然是喜欢陈宁喽,一种扭曲变态充满占有欲的爱,邪恶得很呐。   林淼自认为分析得头头是道。   换上别人摊上谢琰这样的对象,林淼都要道一声可惜,然而陈宁这花心大萝卜和谢琰,两个人在一块儿也就是王八配绿豆,为民除害了。   林淼心情好,在外面午饭还泡了一会儿茶馆,这才回到王府里,本来是打算回偏院躺一会儿直接吃晚饭的,却不想他一脚迈入偏院,正开口喊了一声璧如,他整个人就僵住了。   不为其他,为的是陈宁正背着手站在偏院里头低头往井底看,听见林淼这一声,已经是转头过来了。   林淼和他四目相对,进不是退也不是。   在他眼里,陈宁就是魔王的宠妻,死神的信使,和他沾上就没好事。   “阿淼,”陈宁的嘴素来能哄人,此刻看着林淼的双目更是柔情四溢,他朝着林淼招招手,“过来。”   林淼还就被自己妈这么叫过,陈宁这么一叫,他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不过还是得硬着头皮走过去行礼:“见过王爷。”   陈宁许久不见林淼,当下用目光将林淼打量了个透。   林淼原本细皮嫩肉,看着还挺娇弱,和他后院里的那些姨娘也差不多。可现在林淼却有些不同了。他的肤色深了些,人的精神气明显也足了起来,关键是也不像以前似的有股子让人不喜的傲气,整个人的性子明显柔和不少。   陈宁再想到前日林淼主动送菜的举动,看向林淼的视线不由更加温柔起来,觉得林淼现在讨喜多了。   要是换上后院里头的其他姨娘,被陈宁这么盯着看,不知道该有多柔顺,说不定已经歪倒在了陈宁的怀里了。可林淼却只满脑袋想着谢琰的阴寒神色,恨不得钻到井里头去。   “昨天你让人送过来的菜,本王已经吃了,味道很好。”陈宁笑道,“你一个男子,做菜的时候辛苦了”   林淼起初奇怪,后头一想也就明白过来,应该是陈宁去张姨娘那儿吃饭了,撞了个正巧。   他大爷的,上辈子买彩票怎么就没这狗屎运。   做菜这样的事情在王府后院里并不怎么稀奇,哪个姨娘都能做,且手艺只会比林淼好。林淼在此刻胜过姨娘们的只是一个男子的身份,所以他做个菜在陈宁看来就是辛苦与难得,并比别人多了努力与心意。   林淼讪笑:“不辛苦,只是几个日常小菜。”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您一放在心上,谢琰那王八羔子就要把我放在心上了,而我只想卑微地活着罢了。   他这么一谦虚,陈宁反倒觉得林淼果然是已经变了性子了。换做从前的林淼,此时早就抬起下巴一副理所当然。   “那也是阿淼的心思,”陈宁说着伸手将林淼的手给拉了起来,语气似乎有些亏欠,“这段日子来是我忽略了你,你心里的委屈我都知道……”   林淼盯着自己被陈宁握住的手,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我,我不委屈啊,真的不委屈!”   这话在陈宁看来,就是无怨无悔剧本里的套路了。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捏了捏林淼的下巴,“小傻子,你的心思本王都晓得,你放心,本王心里也有你一个位置。”   你才小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   林淼全身的鸡皮疙瘩还来不及下了,浑身就因为陈宁的这句话来了一阵透心凉,觉得暴君谢琰的刀已经扎在他后背上了。   我做什么你就心里有我的位置了,花心大萝卜说话就不用负责任了?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啊!   林淼满脑袋都是谢琰拿着小刀割自己肉的画面,他颤着嗓子道:“王爷,您多想一想王妃。”   陈宁闻言道:“我想他做什么?他无趣得很。”   林淼连忙正色说:“王妃操持着这府里上下,是府里除了王爷以外最辛苦的人,夫妻之间应该多惦念对方些,我与王妃相比,简直是天地之别啊。”   陈宁沉默一会儿,盯着林淼扑哧笑出了声。谢琰这人还用得上别人惦记?不过想到藏书阁里堆着的折子,陈宁还是觉得的确得过去看上一眼,便道:“你说得倒也有点道理,那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瞧你。”   林淼这才长松了一口气,他回到房里猛喝了两杯水,依旧感觉自己口干舌燥。   唉,劫后余生啊。   别的林淼都不盼,他只盼今天陈宁来过这事儿第一不给谢琰晓得,第二则是陈宁真能把他的话给听进去,然后好好去和谢琰相亲相爱。   但林淼显然是把事情给想得太简单了。   陈宁倒是听劝,的确马上去藏书阁找谢琰了,不过劈头盖脸就当了个告状精,手上拿着本折子吊儿郎当地看,顺便将林淼说的话全都当作玩笑一般给谢琰说了一遍,“还真是头一回有人让我多惦念惦念你,说得情真意切的。”   谢琰批注的动作不停,只是林淼说这话时候的怂样不知怎么就到了他的脑海中,活灵活现的。   陈宁来这一趟,将林淼的心态差点儿弄崩了。一直到天黑透了,林淼都还心神不宁,生怕谢琰回来看出什么端倪。   林淼也恨,明明他一个小直男又被拉手又被摸脸,怎么样都像是被性骚扰的那个,可活像是他偷了人家的媳妇儿。   全天下谁有我可怜?   林淼原本打算洗个澡早早睡了,省得和谢琰面对面。却不料今天谢琰过来得格外早,林淼刚从净房出来,还不等将头发全部擦干呢,谢琰就已经坐在房里头的桌边安安静静喝着茶了。   林淼打了个嗝,直觉谢琰是来抓奸算账的。 第二十章   谢琰的坐姿极其端正,眼眸半垂着望着自己面前双手握着的茶盏。从林淼的角度看过去,只瞧得见一张出尘的侧脸,却看不出谢琰的喜怒。   通常来说,变态都是这样的,突然发作突然正常。   林淼半点不敢掉以轻心。   林淼的发丝披着,还没有完全干透。他脚穿一双木屐,裤管子还没有全部放下去,加上肩膀上搭着的那条巾子,傻里傻气实实在在就是马上要下地的张阿牛。   要是房间大一点,林淼大可以悄悄从旁边走过去,不去打扰谢琰。可偏偏就是房间太小,他要去在软榻上坐下都得从谢琰的身边经过。   林淼觉得自己可以先不用想太多,也许谢琰根本就不知道陈宁来过这里的事情呢?   不管怎么说,林淼还是先行了礼,不给谢琰任何一点发作的借口。   礼数到位,他重新抬起头来,谢琰应了一声,除此以外也没了其他反应,并不像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   林淼为此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还是稍稍有些福运,不说以后如何,单道今天应该是能够顺利度过的。   谁料他这想法还在脑海中没有全落下去,脚步正走到谢琰身后与他几寸远时,谢琰忽然开口,好赖没给战战兢兢的林淼吓出毛病来:“今天王爷到这来了?”   林淼先是僵立在原地,而后反应过来很快就往前蹿了两步到了软榻旁边,尽可能离谢琰稍远一点的位置,这才开口回话:“对,来过。”   谢琰没有回头,只是又问林淼:“都说了些什么?”   林淼揣度着谢琰的语气,还是捉摸不透谢琰问这个做什么,他也不敢编瞎话,但是润色润色还是要的。林淼琢磨着谢琰这会儿是心里吃了醋,不舍得去发泄在自己的宠妻身上,故意过来刁难自己的。   我会给你这种机会吗?不可能的。   林淼想了想,添油加醋地开口说:“王爷顺路经过偏院,就进来瞧了我一眼,后来我们说起王妃来,我就说王妃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王爷不应该将时间浪费在我们这些人身上,而应该珍惜王妃啊。”   你就说我这个马屁拍得你舒服不舒服吧。林淼觉得自己上面那段话说的有水平,很可以,放眼天底下可能找不出第二个了。   他想得倒是没有错,那些话的确是放眼天下找不出第二个了,谁敢啊。   因为饶是谢琰听到这些话被人用这么认真的语气说出来,都忍不住回头看向了林淼,想看看是不是林淼脑子坏了。   林淼见谢琰眼里有质疑,他赶紧坐直了,略微抬头挺胸增加自己话语里的可信度。   “你是这么说的?”谢琰转过身来面向林淼。   林淼觉得自己说的可都是良心话,“具体用词可能有些出入,但是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谢琰能够确定林淼并没有说谎,故而觉得这事儿更加滑稽,脸上的表情松动,忽然露出一些笑意来。   这一抹笑意被林淼给捕捉到了眼里,并且将之当作了谢琰心情好转的力证,同时更加觉得自己前面的说话方向走对了。   谢琰就是喜欢听我拍他和陈宁天生一对的马屁,这个马屁拍完了,那最重要的就是要让谢琰知道,我对陈宁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林淼抓下自己的擦头巾捏在手里,满脸憨厚朴实,对谢琰继续说:“王妃,你放心吧,以前的事情那都是我糊涂,现在我对王爷只有尊敬没有其他,我每天想到您都比想到王爷多呢。”   林淼大眼珠子里头水光黑亮,满眼真诚不作假。   林淼觉得自己刚才说的那段话重点在于他已经不喜欢陈宁了,让谢琰大可以放心,但是谢琰的重点在于,“你每天想我什么?”   他的目光凝在林淼脸上,笑容渐渐淡了点,眉宇间带着丝疑惑与考量,觉得林淼那目光实实在在不像假的,所以更加疑惑。   林淼心里往下一坠,妈的,王八羔子问问题真是角度刁钻。   “我就是,偶尔想想王妃吃的合不合胃口,”想你吃饭的时候怎么没噎死。   “睡得好不好这些,”睡觉的时候怎么没一觉不起。   “处理事务的时候累不累。”过劳死考虑一下。   林淼也就能憋出这么点东西,他说完又加上半句,希望能够强调一下自己前一个句子里面的重心,“王妃,我的意思就是,我现在都不怎么想到王爷了。”   也不知道谢琰具体吃不吃这一套。   这份辩白根本没有起到林淼预计的效果,反而让谢琰心头的感觉越发古怪起来。   谢琰皱着的眉头没有完全舒展开,只回过头去拿起茶杯饮了一口。   屋里一时无话。   林淼觉得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马屁也拍得差不多了,他就壮着胆子往下问谢琰了:“王妃,那我能不能搬出王府去住?在王府里面也叨扰许久了。”   谢琰闻言,几乎是毫无思索地便道:“不行。”   放在从前,谢琰并不在意林淼的去留,可是如今不一样。不说别的,往后这一个月里林林总总少说有五六个晚上是下雨的,光是为了这个林淼也走不了。   他拒绝得太过干脆,让林淼都是一愣。   谢琰起身背着手走到林淼身边,“你就在这偏院里住着,如果王爷再来找你,你也不必与他说那些话,也不许透露我在这里住过。”   他说完又深深看了林淼一眼,扭头不再多留。没一会儿传来院门被开了又关的声音。   林淼偷偷从窗户里往外看了一眼,发现侍卫也跟着谢琰走了,心里便清楚今晚谢琰应该是不会住在这里了。   好险。   林淼赶紧叫了璧如过来帮自己擦头发。璧如这小丫头片子知道谢琰在,刚才在门口躲躲藏藏张望半天也不敢进来,这会儿听见林淼的声音,赶紧提着裙子小跑就来了。   林淼躺在软榻边上,璧如坐着,头发正好被放在软布上面轻轻擦拭。林淼闭着眼睛,还在想刚才谢琰走之前说的那段话。   不许我走,又让我照常和陈宁交往,还不许提起他在这里住过的事情?   林小侦探将这个信息串联起来,得出一个理所当然的结论。谢琰已经对陈宁如痴如狂,哪怕是他一个无足轻重住偏院的小相好要走,谢琰都不舍得陈宁不开心,而不许陈宁知道谢琰在这里住过,多半还是怕陈宁吃醋不开心了。   “哈哈哈。”林淼闭着眼睛笑出声。   想到谢琰处在这么苦逼的剧本里,他的嘴角就忍不住要动起来。   璧如吓得一哆嗦,她推了一把林淼嗔怪道:“公子这么突然一笑,骇人得很。”   此时此刻。   前后的丫头婆子提着灯笼在黑暗的游廊上慢步往前走,谢琰行在中间,目光平视若有所思。   林淼前面说过的话在他脑海里漂浮又漂浮,最后成了谢琰完全想不通的内容,悬在了他的脑海之中落不下去。   他心中有了猜想,却不能确定,干脆没去清秋院,而是转头去了藏书阁。   藏书阁里灯火通明,陈宁正在屋里将白天谢琰批注过的折子一本一本看过去,有疑问的就拿出来放在一边。   谢琰一到,侍卫也不敢拦,径直让谢琰走到了藏书阁门口,这才有个守卫上前扣了扣藏书阁的门,对着里头通报:“王爷,王妃到了。”   陈宁立刻高声道:“快让人进来!”   他看折子看得一个脑袋有两个大,见到谢琰差点感激涕零。   可没有想到谢琰根本不是过来帮他排忧解难的,反而是抛出问题让陈宁解答的。   “如果你每天想着一个人有没有吃好或者有没有睡好,关心他是否辛苦劳累,这是什么意思?”谢琰问陈宁。   陈宁的手中把玩着一本折子,本来是打算递给谢琰让他解决的,可听完谢琰的话,陈宁手上的动作也就僵住了,愣了一会儿后,陈宁大笑出声,声音传出去让外头值守的侍卫都扭头往烛火处多看了一眼。   “哈哈哈,这能是什么意思,这就是你中意了你想的那人的意思呗,长谦,我才说你不开窍,你怎么又忽然开窍了?”   陈宁将折子随手扔在了书案上头,凑过去用自己的肩膀耸了耸谢琰的,满心好奇地问:“哎,看上谁了?是不是咱们府里头的?”   谢琰拿起那本被陈宁扔了的折子,“你要说这个,还是要我帮你看这折子?”   陈宁骤然噤声,抬手对谢琰做了个请随意的动作。   中意,中意?   谢琰翻开那折子,没看进去几个字,折子上头就突然飘飘浮浮全变成了中意二字,搅得他有些心烦。谢琰将折子盖上放回书案,带着些不耐道:“明天再看。”   陈宁不晓得这忽然又是怎么了,怒道:“谢长谦,你唬我呢?”   看上谁不和他通气,这批折子也不帮忙。   谢琰抬起双手向陈宁行了礼:“王爷辛苦。”说了便走。   还是来时那么走,可这心里头想的东西就完全不一样了。   晋地,甚至周国,社稷江山,谢琰看得清楚也算得清楚,可喜欢与中意,谢琰没碰过,也没有琢磨透彻过。若是单单从书上看,喜欢或者中意,那都是一种令人心神愉悦的感情。   然而欢欣亦或者愉悦,都是谢琰多年未曾真正感受过的了。谢琰不曾对谁动情,亦不觉谁会对自己这样的人有欢喜。   念着林淼那傻里傻气带些怂乖的样子,想来不过是说了些傻话,他无半点错处,怎会沦落到中意我呢?   谢琰刚舒展开的眉头渐渐又隆起,他衣袖下的指尖握成拳头的却又轻轻放开。   谢琰仰头望天,天空明星点点,月光皎洁,应该是不会下雨了。 第二十一章   浴桶里的水没过谢琰的胸前,他的双手放在桶沿,长发披散下来浸入水中。   四周静悄悄,隔着薄布帘映入的烛光能看见门口站着的两个小丫头,偶尔只有一两声谢琰抬手时候的水声泠泠。   谢琰垂眸看着微微荡漾的睡眠,思绪突然跃回到了自己还是个稚童之时。   挤作一团的小巷角落,家家户户都是小门小院,勉强过日子。临到了傍晚,炊烟四起,大人们忙着,孩子便凑在块儿玩闹。   小谢琰站在人群后头,四岁多不过豆丁般大,大孩子们笑作一团,等不得小谢琰说话,便咧着嘴巴舔着糖人骂起来:“没爹的小杂种,对着我的糖人流什么口水?”   “不仅没爹,亲娘还是个不要脸的东西,淫娃荡妇!”   孩子们平日里听大人说闲话,东一耳朵西一耳朵的,最是不懂事的年纪,说出来的话却最锐利又恶毒。   浴房外头,一个小丫头低头走路慌张未看,手肘撞到椅子边角,木椅被外力带倒,砸在地上猛然一声闷响。   屋里的谢琰思绪一断,眼帘半垂,听着外头细碎杂乱的脚步声,忽然又陷入了另外一段回忆。   身形单薄的小少年跪在凹凸不平的地砖上头,冷风萧萧从他的衣袖下吹过,不知跪了多久,谢琰脸色惨白,面孔上挂着冷汗,身形摇摇欲坠。   台阶上头隔着冬日的布帘,即便在痛苦之中灵魂好似悬空飘起,可他依旧能听见里头传出来的桌椅碰撞,白瓷花瓶砸到地面四溅的脆响。   “贱种,”隐约有这么两个字透出来,后头跟着一串失态咒骂,“我瞧见他就恶心,体面,我还有什么体面?”   那时候在国公府缘何被罚,因着次数太多,谢琰已经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后头那段,他被人抬回小院,他母亲不来见他时的事情。   谢琰双膝差点废了,半夜又烧了起来,在冷清的小院里头迷糊极了,偏偏见了他娘身边的丫头便清醒起来。   “姨娘说,让大少爷您莫要再惹夫人不高兴,若是让老爷知道了,只让她难做。”   “姨娘她怎么不过来?”   “听说大少爷无碍,姨娘不想招了夫人不喜。”   后头也就没说什么,或者可能还说了,只是谢琰想不起来了。   谢琰泼了一捧水在自己脸上,不知这会儿怎么忽然想起诸多往事来,脸上不由带了一抹自嘲的笑意。   便是他的亲生母亲,谢琰也说不出她是否真的爱护自己,他又有什么立场与底气去揣度别人?这么一看,谢琰觉得自己还去问了陈宁都显得可笑。   林淼那人简单容易看得透,他胆子小,又不是很聪明,对自己怯多过敬,时时缩着脑袋小心谨慎。只是偶然透出的一两丝鲜活气息让人觉得心神舒畅。   唯一有什么特别的,那不过是谢琰的无所畏惧里头藏着的那一丝软肋在林淼那里,反而不值一提。   可这不过是恰巧罢了,像林淼这样的人在这世上哪里数得清呢。就如同小时候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的那个糖人,即便再便宜再多,也不会与他相关。   烛火明灭,一天便转瞬坠入已逝中。   自从上次被谢琰问话,林淼已经有快七八天都没见着他了。不仅是他,陈宁也没有什么动静。   除了这个,他的小饭馆也临近要开起来的时间了,为此林淼近来的心情一直不错。他估计着两个男主终于进入了感情升温的阶段,开始干柴烈火,把外面的世界都给忘干净了。   唯一就是璧如还时不时念叨着,瞧瞧问林淼,说谢琰最近怎么都不来了。那挤眉弄眼的样子,活像是在问林淼他的狐媚之术怎么失效了一般。   “他来有什么好的,他不来才好。”林淼道。   暑气是一天天收下去了,往后要冷起来,谢琰一来不说他的小命就悬在自己的裤腰带上吧,就说每天睡在榻上那也够呛不是。   璧如理着林淼的衣服,低着头说:“公子这脾气,也就是王妃顺着你,我看王妃对你多好啊。”   “他哪里对我好?”   “前头咱们院子里的钱被扣了,不就是王妃帮咱们做了主吗?后面王妃虽然不在咱们这儿长住,可咱们这儿每天多少好吃的啊。”   林淼觉着璧如到底还是个小丫头片子,馋嘴就是容易被骗。   林淼小声告诫璧如:“传闻王妃杀人不眨眼。”   璧如不信:“你见他杀过?”   林淼心道:“我被他杀过!”   当然这话不能够直接和璧如说,他吭哧憋了一会儿只能道:“反正你听我的没有错,别觉得他是好人就成。”   “哦,我就是觉得王妃现在对咱们也不是很坏,其他没什么。”璧如还是听话,嘟囔几句也就对着林淼点了头。   林淼自己出门去,顺道想着璧如后面说的几句话。   谢琰坏吗?从林淼的角度来说,他对原著中林淼的下场心有余悸,在预设立场中就将谢琰给列成了天字号大反派。可其实从璧如的角度考虑考虑,谢琰目前的确是没有做什么大坏事,所以小姑娘心肠软也容易理解。   严格来讲,无论是凌迟还是分尸都是还没有发生,也是在这个世界线里面林淼竭尽一切去避免发生的事情。那么如果这些最终都不会发生,他好像也没有立场天天在心里扎谢琰小人。   林淼糊里糊涂想了一路也没有把这件事情想出什么结果来,只能先把这事儿暂时搁置到了一边,先专注起自己的小事业。   牙人还算靠谱,这次见到林淼以后不仅告诉林淼那个小铺子这两天就会空出来,到时候豆腐铺的老板会将钥匙留在牙人这里,让林淼直接到这里拿就是。另外还告诉林淼,林淼让他找的伙计们他也都找好了,顺便就让林淼把人给看了。   林淼就跟着牙人去看人。   有一个厨子,年纪不算很大,只有二十五六左右,名叫包宏昌,做厨子这一行也算是半路出家,只跟了乡下给人烧酒席的厨子干了三年。因为不能抢了师父的活,便只能到城里头来碰碰运气找活干。只是这乡下酒席都是大锅菜,这和这城里往精细了去的酒楼可不一样,这找活难找。   但是这人在林淼看来却正正好啊。快餐店可不就是大锅菜?一锅烧好了用木桶装着,人来了直接一勺一勺往外分就是了。如果像是酒楼一样一盘一盘炒菜,那得亏到天上去。   林淼又问了几个自己在家提前想好的问题,大致得到了合适的答案以后,便觉得这厨子可以收了,因而当场点了头,与人约定了过来做活的时间。   后头的洗菜工和打菜收钱的也找的还算顺利。洗菜洗碗就找这城里头的老婆子就是,只是中午和晚上这会儿洗一洗,其他时候都不用过来,因此这工作时间自由,不少人都愿意干。   这收钱的打菜的就找了城里人,也是个老实本分的老婆子。   因着考虑到林淼和王府有关系,牙人自是不敢胡乱介绍人,所以介绍给林淼的这些人都还合适妥当,让林淼省了不少力气。   林淼与几人敲定第二天就直接去铺子里做准备,有什么事情到了那边再详细商谈以后,便心满意足且带着无限期望地扭头准备回王府了。   要说如今他在王府和以前也有差别,不像最开始出门的时候那么让人嫌弃。王府里的人最会审时度势,林淼现在要出门,坐个不错的马车是轻轻松松的。但是林淼一来是走习惯了,二来则是不好意思占人家太多便宜。   毕竟他这个陈宁的十八线相好还不那么合格,现在完全是处于免费蹭吃蹭住还拿零花钱的阶段。即便这不是林淼赖着不走,而是想走走不成。   天气一说入秋,眼见着就凉了不少。   林淼沿街往回走,在南街拐角处的地方一眼瞧见了被一群小孩儿围着的卖糖人的那个老头。   林淼往前走了两步,已经越过去,想了想还是有些走不动道,又慢吞吞踱步挪了回来,挤在一群孩子中间让老头给他也做个糖人,他说着掏出一把铜板,旁边小孩儿见了都羡慕极了。   林淼嘿嘿一笑,矜持地站在旁边开始等。   前头等的人多,轮到林淼还有一会儿,林淼等得闲了就在旁边墙角的台阶上坐下,和凑过来的小屁孩说话,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还挺兴起。   小孩儿在旁边玩闹的多,有人买了糖人,有人没有买糖人,有些买了的就故意到没买糖人的面前显摆,你来我往也不知道怎么就打起来了。   林淼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正要起身将两边人拉开,忽然看见一块小石头飞了过来,好赖没有砸到他旁边一个屁大的小孩儿的脑门。   砸人的也是个小孩儿,不过长得胖墩墩,看着就横,上来就要抓住那小孩儿的衣领抢糖人。   林淼立刻一把拦住那胖墩,开口道:“干嘛,光天化日你打劫啊?个小东西,还拿石头砸人,怎么着年纪不小心到挺大,不怕打死了人吃牢饭啊?”   小胖墩听林淼骂人半点儿不像大人的骂法,还挺像是小孩儿吵架的,因此双手叉腰和林淼对骂:“我就抢,我就抢!”   林淼站起来拉住那个小胖墩吓唬他:“走走走,我带你去官府见官老爷,你和官老爷说说你怎么抢人家糖人的。”   小胖墩到底是个半大孩子,听说过官老爷的吓人,当下犯了怂,转头擦了擦鼻涕转身跑了。   旁边被小胖墩欺负过的小娃娃都一脸崇拜地看着林淼。   林淼胸中涌起一股豪气,满脸笑容正转头想要坐回去,余光却忽然看见一旁钱庄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正下来一个人,那人侧头正看向他这边,不是杀人狂魔谢琰又是谁。   两人的视线一瞬间交叉,林淼脸上自得的笑意都来不及收,谢琰便已经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径直走进钱庄里头去。   倒是马车旁边站着的李管事远远对着林淼点了点头。   林淼如同被戳破了的气球,瞬间狂不起来了。他倒是想走,可是一想到自己已经付了钱却还没到手的糖人,就觉得有点舍不得,万分纠结起来。   站在原地又等了一会儿,林淼的余光一直注意着谢琰那边。谢琰进钱庄大约小半刻钟,便原路返回直接坐进了马车里,看着是要走了。   林淼正要舒一口气,却不想李管事朝着他走来,而后站在林淼面前停下脚步道:“林公子要回王府吧?咱家马车正顺路,主子邀您一块。”   林淼那口舒畅之气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他僵硬地说:“我这兴许要等一会儿的。”   李管事笑道:“主子说不着急。”   他说着便回到了马车旁,留下一个坐如针毡的林淼。   这马车是必须一起坐了,自己好赖还在买吃的,还给人瞧见了,他也不好意思吃独食。林淼没法子,只能抿着嘴巴从兜里又掏了个铜板出来。   谢琰坐在马车上,闭着眼睛静默地等了一会儿林淼,直到马车外面传来林淼的声音,他才睁开眼睛。   马车门被林淼小心推开,谢琰与他四目相对。   林淼有些紧张地钻进马车,然后举起手上的糖人,脸上小心又谨慎:“王妃,这个给你买的。”   谢琰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1、上章末尾有点修改,可重看,不看也不太影响。 第二十二章   等着拿糖人的这会儿功夫里头, 林淼已经把稍后上马车会发生的情况在脑袋里罗列了一遍。   可能的结果就两个, 一是谢琰接了,二是谢琰没接。   两者取其一,林淼觉得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他手上拿着的是个糖人, 又不是什么小金人。谢琰那样的人估摸着就算真的有点童心想要,碍于面子也伸不出这个手来接。   所以林淼看着这个糖人, 觉得还是稳当的。谢琰不伸手接,那他就把这个糖人带回家给璧如或者自己吃两份, 这就是一点都不浪费。   这么一想,林淼就觉得没什么了。自己把礼数做到了,谢琰那边再变态又如何, 那也是没得说。   话说当下。   谢琰正端坐在马车最里面, 脸上的讶异还没有收起来。而林淼弯着腰一手扶着车壁旁的座位,一手举着两个糖人,眼珠子里头滴溜溜又是防备又是主意。   你不想要我也不会逼你的, 千万别强迫自己。   林淼见谢琰没动静, 就觉得是自己前面的猜想对了,谢琰是不会要这样孩子气的小吃食的,他那只拿着糖人的手已经跃跃欲试想要往后收。   从谢琰那边, 对于林淼这一手,他起先很意外。   马车一路从北街行过来,至南北分界的路口时本没什么,只是林淼的声音谢琰熟悉,一开口便先进了谢琰耳朵里。   然而那狂里狂气的语气与以往谢琰印象中大不相同, 让谢琰一时倒无法肯定外头那个是不是林淼了。   本来还有些不确定,等到出了马车往那边看了一眼,结果还真是林淼洋洋地站在一群孩子当中。   偏他那样子神态样子,恐怕也没有谁会觉得他像个大人。   原来嘴皮子还真是利索,只不过平时把这一面藏了起来,谢琰想着。   后头听完钱庄管事的呈报,上了马车准备走时忽然不知怎么起了捎带林淼一趟的念头。正当谢琰有些后悔想直接让林淼下去时,林淼就把糖人给递过来了。   谢琰没吃过糖人,但他童年里有很长一阵子格外羡慕能吃着糖人的孩子。原本以为那只不过是些飘荡在记忆里头的无聊琐碎事,却不想林淼递过来的那个糖人却让谢琰心中猛然像被针扎了一下。   在这个时刻,林淼和他手上的糖人忽然像是穿过了谢琰的记忆,站在了从前的他面前。   直到那糖人一晃,似乎要往回收。   谢琰因为思绪而发散的目光便骤然聚焦起来,他抬手一把抓住了林淼手上的糖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林淼一大跳,差点儿把另外一个糖人也给扔了。   那糖人在林淼手上歪了歪,没留住,啪嗒一下眼见着就要着地。   林淼哎呦喂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好歹才将糖人的竹签子给拿住了,这会儿那糖人已经是头下差点碰到地上了。   两重心惊加在一块儿,林淼还没缓过来,结果抬头就看见谢琰手上稳稳拿着个糖人,抬眼正看着他,那目光里面也说不出什么意思,带着点凉飕飕又带着点忖度。   这让林淼刚要下意识瞪圆的眼珠子麻溜往下,就盯着自己的鞋面当作刚才无事发生。   杀千刀的玩意儿,拿我逗闷子呢。   “你喜欢吃这个?”谢琰问林淼。   林淼以为谢琰这话是明贬,便觉得谢琰这是搞食物歧视,想了想这个应该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是以他抬起头为糖人抗辩,“喜欢,长得好看,吃起来又甜丝丝的,很多人都喜欢。”   “经常吃?”   “不算经常吃,小时候没吃过,现在见了偶尔吃一次。”林淼老实道。   他不算骗人,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他们市区里还真找不到这种做糖人的地方,后面去景区玩见过吧,又觉得太黑心,买了像个傻冒。一直到了这里,一文钱一个,实惠且手艺好,林淼才觉得可以买。   谢琰又说:“现在吃这个,不觉得稚气丢脸吗?”   果然就是看不起我吃糖人,大王八羔子,有骨气你就别拿我的糖人。   林淼因为憋气而来了点骨气,开口道:“怎么会丢人?我觉得因为小时候没吃过,现在想吃并不丢人,若是小时候没吃过,到了能自主的时候,却偏要因为怕跌面子忍着不吃,那才是幼稚丢脸。”   而我能屈能伸汉子一条。   那点被谢琰装作琐碎事抛弃在一边的念头,因为林淼这话,意外被一只手忽然剥开层层包裹住它们的表皮,露出里头鲜血淋漓的伤口未曾愈合的样子。   也许与糖人有关,也许与糖人无关。明明依旧在意偏要假装不在意,明明依旧灼人般不舒服偏要作无事之态,这才是跌份极了。   窘迫,恼怒,无措,揉成了一股复杂的情绪冲撞着谢琰的胸口,只是转瞬又成了一抹无奈与释然。   事实如此,他没得辩驳。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说出这番话的林淼,却发现对方已经低下头去打量着自己手上的糖人,好似在犹豫要不要下嘴舔上一口。   马车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好像在再次停下以前不会有人开口说话。   林淼的余光悄摸打量着谢琰,发现他并没有看自己而是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林淼便收回了自己的心思,低下头将糖人吃进嘴里头用嘬了一口。   “小时候你为什么吃不着糖人?”谢琰还是没有看林淼,不过却开口问了林淼话。   林淼吐出糖人如实道:“以前家门口没有,且我娘不让我吃,说要把牙给吃坏了。”   “我小时候也没吃过糖人,”谢琰说,“有一阵曾很想吃,不过终究没吃成,后来也就不想了。”   不想你就还给我啊。   林淼盯着谢琰握得紧紧的糖人,没敢真开口往回要,只是说,“长大了口味是会变的。”   这会儿两人之间说话的语气难得很平和而且谢琰看着也不像生气,林淼胆子冒出头,趁机就吹嘘一番自己,“不过我的口味就没变过,小时候爱吃什么,现在还爱吃什么,以后也不会变的。”   他妈曾经说林淼这是没有花花肠子,换言之就是没什么出息的代表,可是林淼自己觉得挺好,多老实本分一三好青年啊。   谢琰扭头看林淼,“你不会变?”   林淼以为自己时受到了质疑,毫不犹豫地点头说:“我不会变。”   谢琰忽然发现自己与林淼就像是极阴极阳的两面,一个看似完美的却处处充满缺憾,一个看似漏洞百出的内里却固若金汤。   他勾唇自嘲一笑,不再开口。   马蹄落在宽阔的街道上一路向前。   林淼下了马车,规规矩矩回头同谢琰告了别,然后拿着糖人绕过正门,从后巷进了王府。一路上时不时有人经过他身侧,林淼也没有好意思吃糖人,只能将糖人带回了偏院里。   璧如见了他回来,又看他手上的糖人,以为是给自己带的,眉开眼笑地小跑了过去。   结果抬起林淼的手一看,那小老虎的脑袋都被吃化半个了。   璧如跟着林淼往屋里走,边走边嘟囔:“公子吃独食。”   林淼说:“我可没有吃独食啊,你的那个被王妃拿去了,你要是想吃就问王妃要吧。”   璧如哪里敢?立刻收了声。   最近谢琰不过来住,让林淼舒服了不少。一进屋就同璧如坐在一块儿吃吃小果,给璧如说说外头的新鲜事,说倦了就忘软榻上一躺,让璧如给自己读话本。   璧如时跟着林淼认过字的,字写得不怎么样,但是读都能懂。   这么荒废着时间,转天就到了林淼与帮手们约好要出去办正事儿的时候了。   林淼特意起了个大早,自己换了身朴素方便干活的衣服,又带上银票和身份证明就出了门。   出门的时候还早,一路往南街走,包子铺都是刚开门,林淼买了几个肉包子又让老板给打了一碗甜豆浆,然后坐在包子铺外面的桌子上吃了个热气腾腾的早饭。   等一路走到牙人那边时,几个帮忙的都已经站在那儿等着了,做厨子那叫包宏昌的小伙站在那满脸笑意十分精神。   林淼见人都已经到齐了,赶紧小跑几步过去同人打了招呼。   后面就是直接交了铺子的租金,直接就能上铺子里去了。   开店当然是越快越好,但是这也这也着急不了,无论怎么说都还要再两天才成。因此到了地方给婆子们说了明天什么时候过来帮着铺子收拾准备,林淼便直接让婆子们自己回家去了。   婆子们算是小时工,不是很打紧,包宏昌则是要留下来长期干活的,所以当天就跟着林淼屁股后头来回忙活。   林淼先去了木器店里头。   木器店他是早就来过的,定制了不少东西。从放菜的木盆到吃饭用的餐盘,都做了定制。这木盆不是普通的木盆,木盆下头还包着一块铁皮。这是为了契合到时候放菜的地方下面隔着炭火保温的设备。现在天气不算冷还好,即便是菜冷了,只要是饭还热着,那就不妨爱吃。   可等到天气冷了,那谁不想吃一个热乎饭?到时候这饭菜就必须时时热着。林淼早都规划过,因此从各方各面的细节处就自己做了制定,这会儿就过来拿东西就行了。   结清了与老板之间的银钱往来,老板却说店里现在人手不够,可能要林淼他们自己往回搬,要不就得等第二天才能腾出手来。   林淼正觉得有点麻烦,那看着同他差不多的包宏昌突然说:“那我来搬回去就是,小事儿。”   林淼定的东西不少,木器店里只有一个扁担,挑起来可不轻,谁料放到这小厨子的肩头如若无物,一下就给提溜起来了。   林淼觉得神奇,跟在包小厨的身侧同他说话:“没有想到你的力气竟这么大。”   包宏昌笑道:“在乡下什么农活都干,这点不算什么。”   两人一路说着话回到了铺子里,将东西前后布置好了。林淼又带着他去了不远的菜市上。   “这开工前几天都是试试客人的口味,等后面菜单大体定下以后基本就照着规律轮,不会有什么变化,等那时候每天早上就你过来拿菜,这几天我都会提前一天和菜贩子们说好,早上我过来慢,你先将菜拿回来。”   包宏昌都点头应了,还让林淼放心:“掌柜只管交给我,以往我也帮师父做过采买活。”   林淼觉得他行事的确像是一个稳重人,心下也放了不少。两人要分别之前,林淼顺嘴问了句,“你住在城里头?”   包宏昌笑笑:“有个远房亲戚愿意暂让我住下,就住在南街这边,离咱们铺子不远,以后都好照应。”   林淼闻言颔首,两人这才转头分别了。   林淼是直接回王府,却没想原说住在南街的包宏昌也就跟在他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一路跟着他到了王府外头。等林淼进了偏院后,包宏昌才转身不知隐入了哪条小巷之中。   这几日都天朗气清,林淼的心情也和这天气差不多。   第二天他还是早起出门,去店里与婆子们还有包宏昌一起将整个铺子都给布置清理了一番。铺子外头的地是可以放两张桌子的。不过林淼想了想,与其放两张小桌子,照着码头工人那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样子,就算挤死了也就坐八个人,不是很划算。   林淼干脆就买了几张长条凳子放在外头,这样工人们端着盘子吃饭,一条凳子上坐三四个人,差不多的空间能坐下起码十多个人,工人们吃得快,没多会儿就能空出一两个来换上。再不济站在旁边吃也成,反正酱菜摊和面摊馒头摊也都是这样来的,大家都习惯得很了。   屋里头的东西都照着林淼的安排码放到位,将一个本来就不大的豆腐铺子给挤得差不多了。   婆子们洗了一早上的碗筷和家具,中午领了工钱就回去了,约定明天开工也这个时候过来。林淼和包宏昌两人就随便自己炒了两个菜来吃,一是方便,二也是林淼再试试他的手艺。   包宏昌的手艺果然不错,林淼挺满意。   包宏昌对林淼定制的木餐盘有些好奇,觉得这东西怪里怪气,不过这会儿用了才发觉这东西的确是不错。饭菜分隔清楚,一人一个,洗的时候也轻松多了,不像是以前那样碗筷来回麻烦得很。   林淼吃了饭,还有正事儿,没让包宏昌跟上,就留他在店里将搬出去晒的家具搬回去。林淼自己就去领了自己提前定制的牌匾,上头印着他家快餐店的铺名。   饭店酒楼的店名翻来覆去就那么些,林淼转了一圈也想不出什么不重样的,因此定制之前差点儿想破了自己的脑袋。最后干脆打定主意干脆弄个简单一点的,就直接叫了“快食”。   快餐食品嘛,不管古今大家都懂这个意思,林淼觉得挺好,反正他的客户群体也不是什么大雅之人,用不上那费尽心思的铺子名称。   这再隔一天就是真要发动了。   林淼为此一晚上没睡好,难得翻来覆去在床上煎饺子。   第二天早上倒是一切就绪,婆子们早早开始洗菜,包宏昌也与林淼确认了一遍菜单后便打包票说没有问题。只有林淼有些紧张,盯着那“快食”二字上盖着的红布,心头乱跳。   他伸长脖子打量城门口那边,此时还是静悄悄的,只有一些正常来往进出的百姓。   林淼正看着,背后忽然传来人声。他回头一看,就见牙人满脸笑地领着几个人站在那儿。   “林公子,人我给你找来了。”   林淼看向牙人身边的人,这几个都是城里平时没什么事瞎晃荡的青年,说混混算不上,就是些懒汉。林淼倒不是要用他们干嘛,就是让他们到了饭点,等到时机恰当就开始给他家的小饭店做广告。   都不用大声吆喝,就是随意走到准备吃饭的码头工人中间说那么一两句,“听说今天开了个新饭馆,有菜有肉,一顿却不贵。”   “那米饭还管饱呢!”   诸如此类。这是今天早上林淼临时想起来的,赶紧去找了牙人帮忙,好在牙人人脉广,找这么些人还是很容易的。   林淼对着牙人点了头,从兜里掏出一把铜板,每个人先发了十文钱,然后对他们说:“一共给你们二十文,到时候等吃饭的时间过了,你们到牙人那里拿剩下的十文钱便是了。”   就说几句话就能拿二十文,这是轻松的快钱,几个人乐呵得很,爽快应了下来。   这也没有多大一会儿的功夫,几个青年四散着往城门口走去。到了地方就不再瞎晃悠,就如同平常似的在城墙根下懒懒散散地站着。碰见有卖吃的,还花一两个铜板买点零嘴,模样半点都不引人注意。   等到码头工人陆陆续续出来时,这些青年就更加毫无存在感地融入了他们之间。   林淼见工人们出来了,这边包宏昌也只剩下最后一个菜了,便赶紧将招牌上的红布挑了,又马上点了炮仗,而后噼里啪啦一阵响,不仅留了满地红,也将不远处码头工人们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了。   提前雇好的几个青年此时已经伸手指过来道:“喏,瞧见没,就是那个店,今天头一天,说是还有送骨头汤喝的呢。”   “是真是假?饭馆还能便宜?”   “瞧瞧去。”   这么几重吸引下来,已经有几个人朝着这边来,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店门口。   包宏昌正好炒完最后一个菜,看着油亮油亮的,那菜又新鲜,料也足,炒在一起味道喷香,直让人走不动道。   一旁炊具上的大桶白米饭也好似要涌出来,粒粒分明饱满,像个小山包。   若是视线再往里头多看几眼,还能看见厨子面前放的调料,一样样干净整齐。总的来说,整个店虽然小,看着挤了些,却又有一派规整与秩序,让人看着舒服极了。   婆子们都是林淼提前教过的,几文钱几荤几素都记得清楚,也知道算账。换别人可能还不好意思大嗓门,可这些婆子都是什么人?那都是几十年过日子下来的,早就没有小媳妇儿妇人那般的扭捏,一开嗓子能传二里地。   码头工人们平时也都大嗓门惯了的,对此没有半点不适应,反而觉得亲切。   再听这铺子的菜价的确不贵,剩下就看分量了。   有人掏出铜板数了过去,婆子接过铜板直接扔到一旁的一个木桶之中,而后从旁取过一个倒扣着的四方的木盘子。接着动作非常麻利,显示用木勺直接往木盘子里头压了两大勺白米饭,然后又问要菜的那个人:“两个素菜要什么,荤菜要什么,你只管自己选。”   那人低头一看,面前的素菜有五个,荤菜又两个,半荤半素有三个,都是些家常菜。   他也没什么犹豫,直接选了三个菜。   他话音一落,便见婆子用个比饭勺稍小一些的勺子各自盛了一勺放进木盘里头,恰好和木盘的几个小凹槽相对,看着一盘饭菜十分妥帖。   “菜定了,饭若是吃完了还要,拿着盘子过来找我就是。”婆子道。   林淼站在旁边又提醒端着木盘的食客:“吃完了饭还能打一碗萝卜骨头汤喝,不花钱。”   萝卜便宜得很,骨头在这个时候也基本没什么人吃。今天这些骨头还是早上拿菜的时候肉贩子直接送给他们的。   林淼也没浪费,直接让包小厨敲碎了与骨头炖了一早上。这会儿骨头汤下面还有炭炉垫着,一直保温加热,香飘四溢,闻着就馋嘴。   食客应下,低头再看看自己手上拿着的木盘,已是忍不住口舌生津。   他低头拿起筷子往嘴里夹了一口红烧肉,肉块肥瘦相间,香而不腻,口味醇厚,吃了一口再划拉一口饭,味道简直妙极了,半点不输那大酒楼的味道。   他忍不住低下头又吃了两大口。   一旁原本还观望的食客们见状都不在犹豫,赶紧上前也想试试味道。一顿七八文钱,不是码头工人们承受不起的价格,就算不舍得顿顿这么吃,一天吃一顿却是很不错的选择。   毕竟这又不是吃白面馒头,这可是大白米饭有肉有菜且味道还好啊,就跟下馆子似的。而下馆子哪个用七八文钱就能吃回来?   这中午是第一天开铺第一顿,陆陆续续来吃的人还是不算非常多。不过每个过来吃的人脸上都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不少还问晚上是什么菜色。   为此林淼心里就有了些底,将晚上什么菜都和人家说了,又道:“大哥若觉得好,还要帮着和其他人说说。”   那人喝了一大碗骨头汤,现在觉得满嘴肉汤香,嘴巴边上的油花都亮闪闪的,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就这么中午也做了几十人的生意,大部分人还是在馒头面摊那边远远望着这头。   但林淼觉得这已经是不错了。   中午在这儿吃过饭的人都吃得肚皮溜圆,这也能够理解,毕竟有个铺子说白米饭随便吃,这还能忍住?况且那菜还是真好吃,就算吃完了连那菜汤也不舍得浪费了,加点白米饭还能吃上一大碗的。   就是吃太饱下午不太好干活,想想下回还是少吃点,反正那饭馆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   而与这些吃了快餐满嘴流油的人相比起来,那些吃干馒头的哪里吃的到油水?且平常的大家吃饭那都是为了有力气继续干活,那饭菜好不好吃并不重要。   现在看这些人摸着肚皮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不少人便好奇起来问了。   吃过快餐的码头工人们便一边上工一边绘声绘色地将店里头的东西如何好吃,价格也十分公道,晚上听说还有红烧鱼块,糖醋排骨等等说了一通,直让不少中午吃面条干馒头的人都觉得肚皮要叫起来了。   一传十十传百,等到了晚上时候,就有那么一批人直接奔着快食这边来了。   中午那会儿来吃饭的人不很多,所以除了打菜婆子忙,洗菜洗碗的婆子却是不忙的。为此打菜婆子还咕咕叨叨说两人领一个钱有失公允等等。   却没想到等到傍晚这会儿两人就换了个个了。   打菜的婆子再忙,那也就是一个接着一个来的。洗菜洗碗的婆子则是蹲在井边直不起腰来,餐盘一个接着一个放过来,快堆成小山头了。   要不是林淼之前定餐盘的时候直接定的一百个,这都完全不够了。   林淼没法子,只能过去帮着苦不堪言的洗碗婆子打水,这才赶上趟些。   而原本以为烧了一轮菜就没事儿干的包小厨本来打算帮着洗碗,结果不成想不多一会儿功夫,那菜盆就见底了两个,吓得林淼赶紧推他进去将剩下的备菜炒了换上。   中午的剩菜太多,天气又热,林淼也不想留着晚上。一部分让婆子们带回去了,一部分就直接让收泔水的拿走了。   晚上准备的菜和中午的差不多,原本林淼预计着客人可能会多一点,那样刚好够了。却没想到等把所有菜都炒了,客人却还有几个没吃上的。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中午工人们出来有时间限制,晚上却没有,所以不少人吃过以后回去告诉了工友,便有不少人后面才赶过来想吃。   “怎么准备得这么少?”   “就是,还饿着肚皮呢……”   这样的责备林淼觉得自己再听一百句都是乐乐呵呵的,他与人小心赔了不是,然后保证明天将菜准备足了,这才将人送走。   两个婆子今天也是累坏了,林淼让给她们多结了十文钱,让两个婆子也乐出了笑颜。   等人都走了,林淼就和包小厨两个人稍微算了算今天的菜。哪些菜没得快,哪些菜客人要得多,明天就多准备。哪些菜最后没的,那以后就少做或者不做。这头一阵得将菜给试好了,以后生意才能做得更加顺畅。   忙完这些,林淼将桌下面那个收钱的木桶拿了出来。一拿出来,包小厨和他的眼睛都快直了。那木桶里硬是有大半桶铜板,两千个数着是绰绰有余的。   扣除今天买菜和工钱和铺子租金的成本,林淼基本不用数也知道自己起码赚了有三四百文左右。这钱不算很多,若是一个月都这样,那一个月也就是赚九两银子。   可这只是第一天,如果照着这会儿的势头下去,一个月远不止能赚这点钱。   而就算撇去所有因素,光说这是林淼自己努力准备了这么久得的钱,都已经足够他高兴开心了。   林淼让包宏昌先走了,他自己后将木桶里的钱都倒进了角落的一个橱柜抽屉里面上了锁,最后关了铺门踩着初上的月色往回走,步子快意道要飘起来。   同一片月色下头,清秋院里亮着烛光。丫头婆子们压低了声音在廊下低声交谈了两句,而后便错开各自走开,对屋里的人恭敬而慎重。   屋里屋外不过几步之远,却明明白白是两个遥远的世界。   屋里头,谢琰坐在榻上。   外头带回来的糖人果然开始化了,原本竖着的,这会儿被人放在了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碗中,就摆在谢琰面前。   他盯着那糖人看了一会儿,渐渐有些后悔起自己没有早些尝尝它的味道,这会儿似乎已经有些迟了。   入夜有些凉,妤雯站在房门口正要进去,却见谢琰掀了帘子走了出来。   她一愣,开口问:“王妃要出去?”   谢琰点头,一句话之间已经走到了妤雯的面前与她交错而过。   妤雯说:“晚上冷了些,王妃加件衣服再出去吧?”   “不碍事。”谢琰说了这句,步子已经落在了台阶下面。   妤雯便不再开口,眉目温和地目送着他出了院门。   谢琰一出清秋院,外头的侍卫便跟到了他身后随着他的步子往前走,时刻警示着周围的动静。   月亮慢慢穿梭在云层中间,从云层里偶尔露面时便将大地照亮,大多数时候则都隐没在云里头。   无论月光本身有多亮,只要遇见层层阻隔它的云层,便还是照样被黑暗包裹住。   谢琰缓步往前走,本来打算是去藏书阁的,却不知怎么走反了方向,往偏院那边扭过去了。   谢琰才走错便发觉,有心要扭头,可脚步却没停,转念觉得无何不可,便干脆径直去了。   一路走到了偏院外头,恰好与正回来的林淼在院门口撞了个正着。   林淼手上拿着的东西还不少。一大包糖炒栗子还是热腾腾的,又有两袋新鲜糕点包得整齐,就这样还寻出一点空隙来握着串啃了好几块的冰糖葫芦。   谢琰穿着玄色衣服,背着光还没打灯笼,如果不是身后许多侍卫人影憧憧带出一片格外黑的地方来,林淼根本没注意到他。等注意到时也是愣了一愣,专注且傻愣愣地往谢琰这边瞧了好一会儿。   林淼的眼睛迎着烛光,亮极了,浑身又全都是热情洋溢带着甜味的生活气息,站在光里如同明星。   有这么一瞬间,谢琰觉得林淼就像那每天不知愁往前走的月亮,他自己则像是偶然从林淼身边越过的阴郁的云层,两者撞在一起恐怕只会遮挡了林淼的光亮。   片刻思绪之间,林淼已经认出谢琰来了,心里又是骂了他一声王八羔子,大晚上站在人家院门口墙角下不声不响吓唬人。   不过嘴上林淼还是马屁兮兮地行了礼:“见过王妃。”   谢琰:“嗯。”   他应了便径直往院子里走,林淼反而成了跟在他身后的那个。   林淼本来是舒舒服服回家准备躺着吃一会儿零嘴再算算账就睡觉的,这会儿见谢琰来了便知道自己这个舒服打算恐怕要落空心里哼哧不高兴起来。   璧如见了谢琰来,只上来送了茶水,并不敢在屋里停留。   林淼也怕她失言,让她先去睡了,璧如长松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跑回了房。   而林淼左看右看自己手上这么些吃的,思索着不知道要不要邀请谢琰一块儿吃时,谢琰突然挑起个让林淼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题来:“前几日你给我的糖人果然化了。”   林淼起先一糊涂,后来想着应该是谢琰没有吃,心里不由骂了谢琰浪费钱,嘴上却还得充无事:“化了就化了吧,糖人都会化的,反正想吃了再买就是 。”   谢琰凝神看着林淼,低声问他:“那下次你再给我买回来?”   林淼放了手上的东西在桌面,本来漫不经心的,听见谢琰这句也没什么犹豫,一个铜板的东西,现在我可是大老板了。   况且一个铜板能让杀人狂魔觉得开心,那可太划算了。   林淼毫不犹豫地点头对谢琰拍拍胸脯保证道:“只要你想吃,我都给你买。”   谢琰勾起嘴角,这次是真笑了。   谢琰此生被教过无数道理,其中有一条反复无数次几乎印刻在他的脑中。   他不配争,不配得。   谢琰差点信过,后头发觉那都是些狗屁。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不管是起先不敢还是后面不想,自己都从未拥有过一样称心如意的好东西。   谢琰的目光从林淼的额头寸寸打量下去,一直落到他的鞋背。林淼让他感觉到意外与新奇,还有那若有似无,还来不及被谢琰抓住的丝丝悸动。   也许林淼不够好,也许他处处缺点,也许他很快会失去所有新奇与特别,或者被自己挡住所有光华。   但那都不是当下谢琰在意的事情。   最要紧不过是一点:林淼算好东西,而此时谢琰想要了。 第二十三章   赵国与晋地这头的边境摩擦已久, 不过照着往年惯例, 秋冬都要歇歇。因而立秋一过,两地的兵都算心有灵犀,驻扎的主力都撤了几十里, 贸易关口又重开起来,估摸着开春之前恐怕不会再有什么磕碰。   这一年以来, 晋地的大小战役都有,除了开头惊险以外, 后头几乎都胜得毫无悬念。按说边境稳固,皇帝该高兴。可他心中隐忧不消,加之又除不了谢琰, 为此难高兴得起来。然而即便这样, 表面功夫又不不得不做。因此在立秋后不多时,上京那头就送了些赏赐与冠冕堂皇的敲打话来。   敲打话陈宁和谢琰都听不到耳朵里头。天高皇帝远,他们没有纰漏, 又得着民心, 皇帝寻不着借口也没有把握,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而说赏了那些东西,吃穿都有, 放在上京贵族家里也算是名贵,只是到了晋地,谢琰反而看不上眼了。   晋地平日里的商船来来往往,天南地北的东西都网罗在内,周国有的多半还是从晋地过去的, 他手上的只会更新鲜更好。因此那些赏赐的东西也就随便由下面的人做主拿去分了。   但说到底都是皇家赏赐,李管事虽然得了谢琰的话,分是分了,只是各个院子怎么分的,最后还是先得将单子放谢琰眼前走一遍才好定夺。   这赏赐的东西多,王府里头是个有人气的院子基本就能沾着点。李管事按着自己的揣度本以为分得无可挑剔,却没料谢琰拿过那单子瞧了一眼以后,抬笔就划了一道。   好在只是画了一道,没有全盘推翻。李管事想着,再接过单子看,上头多了条黑线的是偏院,林淼那院子。李管事对林淼的观感不坏,加之又觉得谢琰和林淼似乎也还投缘,本来特意给林淼那边多排了些,不想就给谢琰否了。   “偏院一点都不送?”李管事揣度着道。   谢琰说:“京城来的都不必送过去。”这话就是说死了。   李管事虽然意外,却也没敢开口问缘由,正想向主子告退,却不料谢琰又启唇吩咐:“这两日有北上的货船,到时候挑几样新鲜的送偏院去。”   这么安排的理由其实也简单,谢琰觉得他看不上的东西,他放在眼里的人也该看不上。如果让林淼听了这话,估摸着只想脚底板踹谢琰脸,他可没有这么清高哇。   李管事应了,出门时才面露奇色,心道还是头一回见谢琰将谁挑出来做一番特意安排,为的还是点赏赐,想来却是他低看了林淼了。   林淼当然是不知道这一出,他忙着府里府外跑,自从开了店以后,每天出门一趟都算少的。好在是开店十日,事情陆陆续续都上了正轨没出什么岔子。   就一个变动,铺子里人手不够,便又找来一个婆子一起帮着打菜。   包小厨和几个婆子都靠得住,其实按着这会儿的样子,林淼隔两天去一次铺子就成,事情也不多,只是同菜贩子肉贩子打好招呼,最要紧的还是将每天得的钱拿去钱庄存了。   不过林淼头一回开店,放心不下的有很多,在家里有没有其他事情做,来来回回还是喜欢多跑几趟。   皇帝那边给了赏赐的消息莫说是王府之内,京城大多百姓也有所耳闻。百姓们倒都觉得合理恰当,毕竟晋王与王妃管治晋地以后,晋地蒸蒸日上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王府里头的人更是高兴,连洗衣房的婆子们都多少蹭了个御赐的果子吃,想到这是京城送过来的,吃了只觉得自己要升仙,走路都轻飘起来。   有了这份荣光,婆子们这两日在一块磕牙的时候说的就都是这些,又羡慕说他们洗衣房都沾了光,恐怕别的院子要堆成山了。   这话是夸张,可也合理,其他院子与洗衣房比起来的确只多不少,主要还是各个姨娘那里扬眉吐气。   当然这其他院子指的是除了偏院外的其他院子,因为璧如偶然听见婆子们的话,心里便疑惑起来。不过她也没问,万一真只是他们主子没有,那怕让这些婆子们知道了,碎嘴子要传播出去。璧如只磨磨蹭蹭多听婆子们说了几句,将事情给理顺了。   原来是这回皇帝赏赐下来的东西,其他院子包括洗衣房都得了赏,偏他们院子没有。   璧如心里酸不溜秋,回来就和林淼说了,说皇帝的赏赐都分到了其他院子里头。   林淼呼噜噜喝着稀饭,起初听了也没觉得有什么。   “你想吃什么,一会儿我出门给你买去。”他哄璧如,又看了一眼自家小丫头片子,最近吃得好干得少,脸都吃得白胖白胖了。   小怂包打从心底里觉得不分给他这边倒挺好,不正好说明了他这儿不引人注意么。   “连洗衣房的婆子都有,单我们这儿没有,”璧如倒不是完全因为嘴馋,而是担心,她睁圆了眼睛:“是不是王妃哪儿不高兴了?”   璧如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整个王府里一半有一半没有的话,漏了自己还算是自己没那么重要。可大家全都有就他没有,那他这院子也太一枝独秀了。   分管王府的内务必须经过谢琰的手,就算不是谢琰授意,他一定也是知道这个情况的。   难不成璧如说的是对的?林淼想到这个可能性,粥都喝不下去了。   追溯到两人上一回见面,林淼买了些零嘴回来啃,本来是可以邀请谢琰一起吃的。可是谢琰又说糖人化了,那林淼心里就多想了点,觉得开口让谢琰一起吃,他说不准拿过去又放着不吃,那不是浪费吗?   林淼只偷偷将自己的零嘴都放到边上,当作它们不存在,故意没和谢琰瞎客气。   难不成是因为这个?我没给他吃,他就不给我吃?林淼盯着面前小盘里头的花生米,顺着一想觉得这个理由一想还挺合理。   王八羔子也太记仇了,果然是小肚鸡肠会拿刀子割肉的人!   林淼想透了,便重新拿起筷子,义愤地夹起一个剥了壳的鸡蛋,一口咬下半个,当是在生吞谢琰。   他这还没吞完,院外忽然来了人。   璧如应声去看,迎进来的却是清秋院那头的丫鬟。   “林公子,王妃请您过去一趟。”   林淼鸡蛋嚼了一半,闻言着急说话,赶紧咽了下去,“请问是什么事?”   丫鬟摇摇头,“王妃只说让公子过去,并没说什么事。”说完人就照着来路走了。   林淼那口鸡蛋还没吞下去,生生给卡在了嗓子眼,还是喝了几大口粥又让璧如捶了几下背才好歹没有被噎死。   这份罪自然还是被林淼算到谢王八羔子的身上,得了林淼嘀嘀咕咕一顿念叨。   清秋院里。   从谢琰的角度,这会儿若是硬要同谢琰说什么无法割舍的儿女情长,那算不上。只是数起来有八九天没见林淼,偶尔总会想到,打算趁着当下有空把人叫过来看上一眼。   纵使林淼在心里骂谢琰一百声王八羔子,可是谢琰让人过来叫他,林淼也没那个天王老子胆不去。   他磨蹭着吃了早饭,独自一人拐进了游廊里头,沿着廊下的路走得慢吞吞,边走边感慨自己凄苦得很。   一路到了清秋院门前,等了等才被放进院子里,不过还不算完,站在院子里头还得等一会儿。   林淼看着站那儿一动不动模样规矩,心里头早就炒菜似的将谢琰翻来覆去骂了个透。   王八羔子狗东西,叫我过来干站着!   妤雯从东厢走过来,瞧见院中站着的林淼,想了想,走过去轻声笑说:“林公子早,恰来了个管事正与王妃说着话,劳您等一会儿了。”   林淼抬起头,见着妤雯脸上柔柔笑意,加上那清灵的声音,浑身舒坦,对着妤雯就是一个笑,同妤雯聊起闲天来。   他觉着清秋院里就妤雯一个好人。   不过他们拢共没说两句,台阶上就传来了脚步声。   林淼抬头一看,出来个大胡子管事颔首从他们身侧走了过去。林淼的笑还在脸上,正要和妤雯说天气,屋里垂着的布帘子就被一只手给抬了起来,谢琰的脸从后面探了出来,脸上冷冰冰。   “进来。”   林淼收起给妤雯的笑,鼓着气哼哧抬脚上了台阶。   进了屋谢琰已经坐在软榻上看书,林淼抬眼瞥他一下,便闷声闷气行了礼:“见过王妃。”   “坐下。”谢琰说。   “王妃找我有什么事?”林淼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就是想到看看你。”谢琰这句话不作假,可林淼哪里会信。   只是不信也没用,官高一级都压死人,更别说谢琰和他。   林淼一开始还沉得住气,像入定似的不动弹,后面心里又是疑惑又是憋气,眼珠子也就转悠起来,将谢琰这屋看了个仔细。   富贵,奢靡,浪费,独独适合王八羔子居住。   至于谢琰为什么让自己坐在这里发呆,林淼觉得自己清楚知道。   因为谢琰黑心肝的玩意儿,压根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他就能下死手。这会儿叫我过来恐怕也是为了给我一些心理压力吧,黑恶势力一刻也不会放过对光明的打压,这就是好人的宿命。   可悲可叹。   正想着,下面的丫头又端上来几盘还冒着热气的糕点。   谢琰这才又开口:“吃。”   吃你大爷。   林淼十分为难地伸手拿了一块儿,恶意揣测谢琰拿这么多糕点是想活活撑死他。结果没成想王府的糕点是真的好吃啊。   这如果是刑罚,林淼自认可以暴风骤雨般承受。   等他吃完两盘糕点,谢琰终于放下书看向他:“吃饱了?”   “饱了。”林淼擦擦嘴角的糕饼屑。   “那就回去吧。”   这话林淼能接:“好嘞。”   他麻溜退了出去。   走在回院路上,林淼还是想不透谢琰实际的意思,只觉得谢琰果然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他心道:“如果这是宠文小说,那我这会儿得在金银珠宝里面游泳,用现挤出来的牛奶泡澡,用燕窝漱口。可惜我过的是修罗场剧本,一个男主渣而色,一个男主心理变态。”   而吃得肚皮溜圆的林淼:“嗝。”   我当然只是可怜而弱小。 第二十四章   还不等李管事从一堆好东西里面挑拣出些合适送给林淼的, 又是一阵好忙迎头而来。   因着战事歇秋意浓, 照着以往还在京城时的习惯,陈宁起了围猎的念头,兴起便要走。临着走前两天才知会了下头地点与时间。不过这当然还是明面上的功夫, 暗中那要围猎的山头早半月前就已经派了暗卫搜罗过,至出发前都有人把守着, 基本是另一个山头的鸟儿飞过来都要被一箭射杀。   王爷要去,王妃自然也要去。   林淼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满心欢喜直咧嘴。   可还没高兴多一会儿, 噩耗又随着一个婆子过来通报而砸在了他的头顶。   陈宁那个花心萝卜精还非得带上后院的莺燕们,林淼这个十八线相好竟然被他选中了。   林淼觉得自己这运气,下雨天竟然不会被雷劈中属实是不幸中万幸。   不过他不知道, 不仅仅是陈宁要带他玩, 谢琰也有这个打算,只是婆子没细说。   这会儿婆子过来告诉林淼做好出发的准备。而出发时间就在第二天一早,这紧凑的安排自然让林淼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他今天早上去过食铺, 本来下午不想再去的, 可围猎一走好几天,铺子里就不得不去再吩咐吩咐。   赶着时间,林淼用了王府的马车, 到了铺门口时正是下午最空闲的时候。婆子们已经将碗筷都洗干净,屋里也都收拾了。这会儿正在井边一边闲谈一边洗菜,从家门口不知哪家狗拉了屎说到某某家的儿子读书用心以后必成大器等等。   林淼顾不上她们,径直到了铺子里,果然在灶台后面的凳子上看见了打瞌睡的包小厨。   他将人叫醒, 和包小厨说了自己要出去几天顾不上铺子,后面这阵都要他先多上点心。   包小厨都应了,又问林淼:“掌柜出门做什么去?”   林淼张了张嘴,本来觉得这不是什么大秘密,直接要脱口而出了,可快出口时又顿住了,只含蓄地说:“咳,那什么,就是一些不打紧的私事。”   他要说自己是跟着王府的人出去秋猎了,就怕包小厨对自己跟着出行的身份有所疑惑。如果有那么一问,林淼认为自己是绝对说不出口自己是陈宁名义上的十八线相好的身份的。   林淼说完这句,本没什么事情就可以直接走了,本已经抬脚,可顺着抬脚的动作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地砖缝里头卡着个铜板。   林淼的脚步立刻收住了,他屈膝半蹲下来,指尖揪住那个铜板的脑袋,想给人家拔出来。   正同地板较劲这会儿,头顶心忽然传来一个说话声。   “林掌柜。”   林淼抬头看去,发现是个眼熟的人,叫不上名字,但能确定是食铺的常客,几乎他在铺子里的时候都会看见对方过来吃饭。   他这会儿也没松开揪铜板的手,反而是一用力终于将那个铜板拔出来了。林淼这才向对方笑道:“客官有事?”   那食客跟着客气拱拱手:“林掌柜,我家亲戚从乡下拉过来好些新鲜菜,不知你这里收不收,人就在城脚下了,你跟着我去看看?如果你要就便宜卖给你,都是极新鲜的菜。”   林淼想了想,时间还够。看看也成,便点了头跟着去了,便走便将一文钱收进自己的荷包里头。   走了约莫七八十步,到了城墙角下的确看见一辆拉着菜的车。林淼正想走过去将菜叶子掀起来看看下面,却被食客按住了手,“林掌柜先别急。”   林淼心想我买个菜看看算什么着急?   然而那食客却忽然换了个郑重脸色:“我知道林掌柜与王妃的关系不错,因此有一事相求,不知道林掌柜方便不方便。”   不待林淼问是什么事情,那人就从衣袖里面露出了一块亮闪闪的黄金,差点迷了林淼的眼睛。好似嫌这点还不够,那假食客还道:“只要林掌柜答应帮我,那一车菜下面还放着两箱这东西。”   两箱金子,就算是林淼两辈子逛过的金器店加起来恐怕也没有这么些金子。他更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有人用这么多钱来让自己帮他办事。   林淼刚捡进荷包里头的那个铜板这会儿都差点儿因为前后落差而愤愤地跳出来。   如果换上是别的人,林淼兴许都要闷头答应了,可是碰上谢琰,林淼还是没全被黄金迷了眼,他颤声问:“什么忙?”   假食客云淡风轻道:“杀了谢琰,事成以后这就都是你的。”   林淼未曾料到自己会被人选中当成敢杀谢琰的有志之士。   “我宁愿自己死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林淼一刻也不敢耽搁,严词拒绝。   林淼觉得假食客要么是在放屁要么是根本是新人上班第一天,根本不晓得天高地厚。   他怎么可能有这个本事帮别人杀谢琰?谢琰的心思深重,老谋深算。林淼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自知之明,十个他自己加起来也玩不过一个谢琰的。   待会儿没把谢琰杀了,反倒把他给扯进去了。那么我攒了这么久的好感度不都白瞎了?噎死人的糕点都白吃了?硬邦邦的软榻都白睡了?放着安稳日子不过,上赶着让男主凌迟,那还不如他自己死。   这叫做有命挣钱没命花,林怂怂思路清晰,绝对不干这样的事情。   “如果林掌柜是嫌银两不够,那还可以再加。”假食客观察林淼已久,确定他的确能靠近谢琰,且又不是一个城府深的人,所以觉得林淼应该是能够被说动的。   林淼说:“你看着我像是贪图钱财的人吗?”   假食客想到方才林淼还在死命扣个铜板,他言简意赅地说:“像。”   放你大爷的狗屁。   林淼:“……你恐怕得了眼疾。”   他不想与这假食客真刺客多掰扯,预感多留一会儿就多一分危险,就怕到时候在谢琰面前有嘴说不清,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就打算走。   假食客却以为林淼那为了自保的话是因为对谢琰忠心耿耿,杀心已起。他手上运功,正打算对林淼一击毙命,却不料那食铺里头的厨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们身后十几步远的树下。   假食客动作被迫停下,而那边包小厨已经朗声道:“掌柜的,你们这儿要不要我来把东西搬回去?”   林淼还没察觉自己刚才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只这会儿回头看见包小厨还是松了一口气,赶紧冲他摆摆手道:“没事,这菜的生意没谈成,这人不会卖还瞎卖。”   他说着快步迎着包小厨,和包小厨一块儿直接回了铺子。   林淼心有余悸,又见包小厨一脸单纯,又觉得该嘱咐他几句,“小包,以后这个人要是来卖菜,你可别理他,咱们踏踏实实做事。”   包小厨点了头,满脸听话,“掌柜你便放心吧,我都晓得。”   林淼这才在铺子口上了王府来的马车赶紧回去了。   他回去路上心还怦怦跳,唉,怎么就这么多和谢琰沾边生死边缘的倒霉事呢。   ————   包宏昌这名字是包小厨的化名,他作为探子本来只有编号没有名字,只是因为林淼在南门处开了个食铺,这个位置实在是太有利于情报交换,所以他才从暗中监视转到了明面上。   探子是不应该参杂自己的私人感情的,而他们通常也很难有用得上私人感情的地方。可包小厨这边的情况不同,他的人设快要立不住了。   他除了监视林淼,也常常用食铺位置的便利观察南门处的异动,基本几天就会到谢琰面前通报一次。但是有很多事情他不知道该不该和自己主子说。   比方说林淼每天和自己聊闲天,说自己以后要娶一个前凸后翘的小媳妇儿,又动不动拍他肩膀让他好好干,鼓励他到时候攒了钱也能够娶个好媳妇。   和自己聊完林淼还能和洗菜婆子聊,从大孙子不爱吃青菜说到明天菜市的肉兴许要便宜一文钱。   除此之外,和店里的食客也是说聊就聊。从包小厨的观察来看,情况基本处于只要林淼想要和谁磕牙,那就没有聊不起来的天,而且林淼这人说话还特别又煽动性。   经过专业培训绝不考虑私人问题的包小厨都隐约觉得娶个白胖媳妇好像是挺美的。   这些都是包小厨自己藏在心里的。   此刻他站在谢琰面前,语气冰冷极具专业素养地报告白天的意外。   “有探子找到林淼,意图花重金引诱他对您不利。”   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只是找到林淼还算有些出乎谢琰的意料,毕竟谢琰看来,林淼就是个小傻包。探子找到他头上,倒有几分好笑。   “接着说。”谢琰漫不经心。   “前情属下没听清楚,不过林淼并没有答应,并且说他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意害您。”   谢琰的指腹原本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打转,此刻却缓缓停住,眉头像是要皱起来,可眼里忽然露了笑意。   有人要他死,有人要他活,这都是寻常事,可还是头一回有人说宁愿自己死的。   小傻包归小傻包,可说话的嘴倒是真甜。   第二天晨光微露便要启程。   马车排了长长的队伍一路出城去,引了不少百姓围观赞叹,只眼红自己没有这个命进去凑个热闹。   林淼却巴不得和他们换个身份。他所在的车夹在靠后的位置,前头临着的是赵姨娘的,后头临着的就是放杂物的马车。   璧如在马车里面稍微铺垫铺垫,林淼一路睡到到了目的地。不是他嗜睡,而是他昨天一晚上心思重都没怎么好好睡觉,这会儿困意上来了,层层叠叠快把他压死。   京城外头不缺山,几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几处皇家修的院子。其中距离京城最远的,也就是他们这趟行程的目的地也就是一天的马车,还并不是快马加鞭的那种。   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林淼被璧如推醒,迷糊着带上自己的零食包下了马车。   前头马车里的赵姨娘也正好下马车,见到林淼第一眼就狠瞪了他一下。   骗燕窝之仇不共戴天。   林淼眼睛都没有完全睁开,这会儿根本没有注意到赵姨娘怒视的目光,因此打了个哈欠,满身懒洋洋。   赵姨娘连个挑衅的回应都没有得到,更就觉得是林淼看不起自己,是在侮辱她。   因此原本应该比林淼先一步进院门的赵姨娘刻意等到林淼从自己身边经过,才压低声音警告林淼:“你不会得意太久了!”等我夺回王爷的宠爱,你好日子就到头了。   林淼正原地发懵,余光就忽然扫见不远处并排站着的谢琰与陈宁。   林淼心头发虚,忙趁着谢琰没转头注意到自己的功夫,嘴里念着阿弥陀佛。   这会儿林怂怂什么都不盼,只盼谢琰想不起来自己。   而远处山脚下传来两声闷雷,山雨欲来。 第二十五章   别院内外宽敞, 前后几个山头都是被圈住的皇家地盘, 没有普通人家。   院里头侍奉的下人们此时将人一个个迎进门去,林淼和璧如也跟在人后面进了自己的院里头。   没想到这别院分到的院子竟然比林淼在王府住的偏院还要大,里头的下人也有四五个, 全都恭恭敬敬的。   没有办法跟着出来了,林淼打定的主意也还是尽量和男主们避开, 默默来默默走是最好的。好在晚饭是各个院子自己吃自己,用不着聚在一起, 这让林淼松了一大口气。   吃完了饭,他坐在榻上嘱咐璧如:“明天可能得上山去,到时候你多抹点防虫的药膏, 要不然不知道什么小虫都得爬你身上。”   璧如在床边抖落被子帮林淼铺床, 应了。   林淼靠着软垫长舒一口气,左右看看,屋里的陈设装饰都挺得他心的, 他说:“等以后我赚了大钱, 我也得置办个这样的庄子。”   璧如背对着林淼说:“咱们现在不就住着这样的庄子吗?”   林淼说:“那是别人的,和咱们自己的又不一样。”   璧如转过身来看向林淼,“公子, 其实我觉得在王府也挺好的,王爷和王妃对您都不错。”   单单不说以后谢琰会不会杀他,此刻林淼也说不出太多陈宁和谢琰的坏话,毕竟他们这对夫夫目前对他的确说不上很坏。   只是林淼知道原著自己的结局,这就跟悬在他心口的一块石头似的, 怎么都不可能轻易放下了。   “他们两人本是一对,我搀和什么?”林淼从旁边拿出自己带过来的小酸梅,放在嘴里嚼了嚼,眯起眼睛品出酸甜滋味来。   美得很呐。   璧如彻底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几步走到软榻边上坐下,给林淼真诚的建议:“公子,我觉得王妃比王爷好。”   璧如就是从根本上的想法就有点歪,这个时代的男女观点都有那么点意思。林淼平时不太和她聊这个,反正小丫头顶多就和自己说说话,出去是闷棍敲不出个屁,也不用担心什么。   林淼也来不及说自己根本不在意陈宁和谢琰谁更好这一点了,他瞪着璧如反问:“你哪儿看出来的?”   璧如满脸写着肤浅:“王妃本事大,而且长得好看。”   林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关键就是后半句吧,你还费劲加个前半句干什么。   “我也好看,你怎么不想想这个?”林淼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璧如打量他一会儿,老实说:“公子你现在黑不溜秋的,没以前那么好看了。”   林淼差点儿捂住自己的心口,璧如她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男人味。   “小丫头片子什么都不懂,讨打得很。”林淼伸手作势要敲璧如脑壳,璧如也没躲,反而从一旁端起个小盘,让林淼吐出嘴巴里的梅子核。   林淼俯身吐了,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然后换了个思路和璧如说:“王妃自己都是别人的人,我和他扯什么关系?况且以后他和王爷一定是夫唱夫随,我凑热闹干什么。”   “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大男人就是心怀天下,后院人多实属寻常。”璧如张嘴就是惊人的话,“王妃也是男人,更是有本事的男人,那他也逃不出这个。”   真他娘的全是封建迷思啊,林淼看着璧如那白白嫩嫩半大小孩儿的脸,就一个受到封建社会思想毒害的可怜少女。   “放屁!”林淼差点儿被璧如气倒,“这等歪门邪道谁和你说的?”   璧如蹙着眉头,被林淼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就是……就是公子你自己说的啊。”   准确来说是原主说的,原主长得好,长得好看又没有什么其他愁绪,原本在家里的时候就成天伤春悲秋想着情情爱爱,跟了陈宁到王府以后更是如此。成天就和璧如瞎扯淡,传播这些思想。   虽然原主是原主,现在内里的芯已经换了个人了,但这锅还是得林淼自己背着。   林淼那股还没有完全发出来的气一下被璧如这句话给噎了回去。   林淼拨弄了两个梅子进嘴里,稍微收敛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然后对璧如说:“那是我以前不懂事,现在我想通了,什么三妻四妾都是不对的,夫妻两个就应该同心同德,三心二意不可取。”   璧如懵懵懂懂地点了头,“哦。”   天色渐晚,头前的那几声闷雷终于化成了雨点子往下砸落。起初是一点两点,而后淅淅沥沥坠在了瓦上,敲打出细密的声响。   林淼从窗缝往外看了一眼,回头对璧如说:“你也早点睡觉去吧,明天不知道还要不要早起呢。”   璧如给林淼又倒了一杯茶,这才点头,走了两步到门口又回头嘱咐林淼:“公子晚上睡觉可别踢被子了啊。”   林淼胡乱点头答应了,自己盘腿坐在软榻上一口一个梅子吃得不亦乐乎。   他不仅是带了梅子,还带了不少冰糖葫芦,特意都没让老板串起来,一个个分好了装在油纸里头包出来的。   林淼还没有睡意,独自边吃边想刚才璧如说的话。   要真的让他必须选择和谁走得近一点,林淼还是选谢琰。   一来是他和陈宁接触不算多,主要避嫌么,陈宁这人是还挺好说话的,不过每回和他走近点,想到陈宁脑子里想的很有可能是睡了自己,林淼就觉得浑身要起鸡皮疙瘩。   二来,谢琰这人虽然恐怖,但是林淼觉得自己惹着他的最关键点还是自己是陈宁的十八线相好,除去这一点,林淼心道谢琰也没有任何针对自己的理由了。就算和谢琰共处一室,林淼渐渐也开始脱敏了,起码背对着谢琰还能吃吃喝喝,谢琰反正也不管他。   刚想完这个,外头忽然一阵斜风吹来,夹着变大的雨势卷到瓦背上声音不小,一下将林淼的思绪也给打断了。   林淼猛然回神,觉得自己刚才想的东西真是宝里宝气。   他起身准备下榻漱个口就睡觉,忽而听见院门那儿传来敲门声。   林淼走到窗边推开一点往外看,见院里头侍候的一个婆子正去开门。   这个点谁会来?林淼想了想,预感不妙,正想到这点,就见那开门的婆子退到了边上,然后对着门外的人恭敬地低下了头。   林淼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一盏灯笼先打头照了进来,林淼定睛一看,走进来的是个女子,他再眯了眯眼睛,看清楚了来人是谁。   妤雯。   林淼的心情先是一松,跟着就一紧。   妤雯??!!   果不其然,妤雯后面很快就出现了另外一个高大的身影,尽管一半还被黑暗盖住,林淼对那身影也熟悉得很,不就是那大王八羔子?   真是邪了他大爷的门了。   林淼心有余悸赶紧将窗户关上,把自己的脑袋缩了回来。   而门口的谢琰此时面色难看,所幸是天色全黑,如果是白天,这会儿恐怕已经要吓得不少仆从府邸发颤。饶是妤雯此刻站在谢琰身边也很心惊,不知下一刻会出什么事情。   她握着灯笼的手有些出汗,低着头与婆子轻声说了两句话。王府的婆子没有不精的,该看不该看都晓得。这会儿只顺从地站在一旁放谢琰进去,当自己是一堵墙。   妤雯知会完婆子,又看了一眼谢琰身后举着伞的小厮,示意他们跟上。   前面忽然下了雨,谢琰还没完全安置下来便烦躁了起来。起初雨小,他还能坐在敞亮的屋里用几口饭,后面随着几声闷雷,雨忽然转大,谢琰便根本静不下来。   来时路上谢琰跟个阎罗似的,浑身四溢着暴躁,哪个碰上都要触霉头。   妤雯原本也是大气不敢喘,怕和婆子吩咐这片刻已经会让谢琰失去全部耐心,却不想让打伞的小厮跟上后,余光再看谢琰一眼,他的脸色却缓和了不少。   妤雯顺着谢琰的目光看过去,就见那亮堂堂的屋里一个人影正凑在窗口望他们这边看。   林淼自认是只开了一条窗户缝露出个眼睛罢了,可他忘了屋里屋外的光线不同。外头黑洞洞,看他这边的影子就别提多敞亮了。   即便是看不清他的脸,但光是看动作也知道他在里头是个什么动作。   妤雯看向林淼那会儿,正好见林淼一缩脑袋躲了回去,影子先高后低,好像是人站起来从软榻上爬下去了。   她都不由抿出个笑来。妤雯也不得不说,这沉闷的氛围里,林淼他什么都不用说也不用做,就是古古怪怪透着一股活气,让人心里冒出舒坦来。   谢琰原本已经通寒的目光稍稍和缓了一些,他大步向前,动作太快差点儿让后面跟着打伞的小厮跟不上,衣摆自然也沾了斜风雨。   不过谢琰并不在意这个,那股紧紧抓住了他的束缚与不安随着他每步往前而可感地逐渐消失,只是风雨声又鼓噪着朝他的耳畔冲来,似是不服气地缠着谢琰。   直到谢琰步上台阶,他回头望了一眼背后的风雨,黑暗中的雨滴横扫过来,如同最后竭力想要将他拖回暗处的那双手,想将过往的每分每寸绝望都交还给谢琰。   他伸手一把将房门给推了开来。   哐当一声,屋里的林淼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惊恐地看着谢琰,手上的一大包梅子干还没来得及找地方藏好。   那风风雨雨的存在感霎时间低微衰弱了下去。   谢琰步子急促口中微喘,三两步走到了林淼面前,伸手确定林淼的存在。   林淼被谢琰有力的手握住了双臂,觉得好似下一秒就要被谢琰给扯巴扯巴撕成两半,顿时慌得不行。   他满嘴扯谎:“我我我,我是想拿出来和你一起吃。”   绝对不是想要私藏哇! 第二十六章   妤雯站在房门口, 将听见动静想要过来瞧瞧的璧如给拦在了屋外。   “这里有我, 你回去睡吧。”   她脸上的笑温和得很,让璧如不自觉就听了进去,还没琢磨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人就已经回到了房中的被窝里头。   而屋里头还拎着一包梅子干放不下的林淼,心里只后悔, 自己刚才就不该还挂念着点梅子干会不会被王八羔子浪费了,要不然这会儿也不至于被抓个现行。   林淼的那句话谢琰听见去了, 情绪也镇定了不少。他轻舒一口气,指尖放松了对林淼的钳制。   林淼以为是自己说的话奏效,当下也不敢耽搁, 屁颠颠就走到软榻旁边, 将那上面一个被他吃空了的小盘子拿过来。他转头看着谢琰,然后犹犹豫豫地伸手从那包梅子干里头抓了一小把出来放到小盘子上,虚虚填了小盘子的一半空缺。   谢琰耳畔还是外头的风声雨声, 眸子紧紧锁在林淼的身上, 从他的一举一动中汲取慰藉。   林淼抓了一把本就想收手,可看谢琰站在那儿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以为是谢琰嫌少。他心头又虚, 想了想还是咬牙又给谢琰抓了一把。   这下好了吧?林淼看向谢琰,黑亮的眼里小心试探。   只心里头冒着怂怂的狂气,想着也不知道这王八羔子到底吃不吃,逼我拿这么多出来,最后要说吃不完又给我浪费了, 我就在背地里骂死他。   好在谢琰的脚步总算松动,他走到林淼身边坐下,垂眸先看了一眼盘中的梅子干,然后又看了一眼林淼手上的油纸包,好家伙,不知道有多少斤,出门一趟带这么些,也不怕把牙给酸倒了。   “喜欢吃这个?”谢琰开口,声音有些低哑。   妤雯从外头端了茶水走进来,分别给谢琰和林淼都重新沏了一杯。   林淼低着头在重新捆包梅子干,闻言点头:“喜欢。”   他每说一句话,谢琰就感觉外头的风雨离自己远一分,心绪渐宁。林淼在谢琰的授意下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小几。   谢琰伸手拿了个梅子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吐出一个核来。   林淼见他表情看不出什么喜好,便问:“这味道你喜欢吃吗?”   梅子干的味道对于谢琰来说过甜了些。他吐了核便端起茶喝了一口,喝完道:“不喜欢。”   林淼面上没吭气,心里头却不会放过谢琰,乱七八糟瞎放屁。   杀千刀的王八羔子,不喜欢还非逼我抓第二把,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个败家玩意儿,我攒三代都得被你掏空喽。   “那我就先收起来了,”林淼说,“后头几天我都算好每天吃多少了,不好浪费。”   谢琰觉得好笑,“这么紧凑?”   林淼应声:“可不就是这么紧凑?”   要不是被你撞见我也是不可能拿出来给你吃的。   心里头是这么想,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得带上点求生欲,林淼说:“就是王妃你,我才特意取了拿出来的。”   即便是谢琰分明知道林淼前头那是去藏东西的,这会儿也不想点破。   林淼说的这话放在谢琰心头,可比那梅子干要甜得多了。   外头的风雨在谢琰这头彻底停了声息。   妤雯带着个面生的小丫头一块儿端了洗脸漱口的水过来,侍候着两人做了清理,   林淼一看这阵势,心想,好家伙,今天看来我又得睡软榻上了。   可谁曾想,妤雯临了出去将门带上时都没有给他在软榻上铺床。林淼想了想,认命,自己转头去衣柜里头找出一床褥子和被子。   这庄子靠近山,地势已经比京城高了不少,另外秋后的下雨天,晚上很有些凉快,林淼可不舍得冻着自己。   他抱着被子正往软榻那边去,就听背后的谢琰忽然开口:“过来。”   林淼歪头扛着两卷被子,转身看向谢琰。   谢琰坐在床边也看着他。   林淼不过是看了那床一眼,心里头就蠢蠢欲动了。   那床是真大啊,别说躺下他和谢琰两个,就算是再来两个人,他们四个都照样能够互不干扰地睡到天光亮。   对于和谢琰一起睡,林淼除了稍稍有点心里不安稳,其他到没有什么。陈宁时不时摸摸他手,可谢琰一直以来都直得不能再直,很让林淼放心。   因此谢琰这么一叫他,林淼也就是犹豫片刻,很快就迈步走了过去。   被子被安稳地放了下来,褥子用不上,又放了回去。   谢琰其实也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只是外头的雨听着就要下一晚上,林淼离他近些,他兴许还能安稳睡一会儿。   林淼被安排在了床里头,他将自己的被子拉扯好,自己就跟着躺了进去。   帐外还是留了一盏没有吹熄的烛火。   林淼好睡,不过紧张了不到半刻钟就已经入了呼呼觉,谢琰闭上眼睛听着林淼的呼吸声,竟然也逐渐有了睡意。   外头的雨时大时小,一直下到了后半夜,留下的那一盏蜡烛再此时燃烧殆尽,烛光微弱起来。瓦背上原本已经小了不少的雨声忽而大了起来,生生脆响似乎要把瓦给捅破了。   浅眠中的谢琰被惊醒,睁眼恰见那烛光燃尽熄了。他心头一紧,正有些不安袭来,身旁林淼也被雨声吵得有了点动静。   林淼睡相极差,晚上踢被子是常有的小陋习,踢了被子以后还喜欢抬腿压着被子骑上去。此时他虽然是动了,可人其实一点都没醒,自己摸摸索索地蹭到了谢琰这边,手一抬隔着被子压到谢琰胸口,脚就跟着直接跨到了谢琰的肚子上,好似将谢琰给整个搂进了怀里头。   本质上是因为睡相差而半夜不知天高地厚将谢琰当成了被子摧残,而实际效果却像是将外面的纷扰与谢琰的不安全都隔了开来。   谢琰微微转头看向林淼,林淼的脸歪在枕头上,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白天见了他往往都带着怂气的脸,此时结合他手上脚上的动作,看着却是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傲。   林淼披散的发丝顺着他的脸颊乱跑,露出来的眼睫倒是浓密好看。   谢琰没有动弹,由着他这么乱睡。整个人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安心而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睡意。   一夜到天亮。   林淼睡醒时照着惯例没见着谢琰。   他起身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的被子已经根本不知道被他踢到哪儿去了,这一大早他却是抱着谢琰的被子睡得香甜。   吓得林淼发现这个事实以后,赶紧将被子给松开扔到了一边,就怕被人看见。心中有庆幸,好在是谢琰走了以后了,要不然王八羔子说不准就要为这个拿我血刃。   林淼这边一有动静,站在外头等的璧如就听见了,赶紧跑来伺候,嘴上又催林淼:“公子,你快起来吧,外头大家都要走了,就等着你了。”   林淼本来还悠悠闲闲的,闻言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不叫我?”   他赶紧穿好衣服做了一番洗漱,而后让璧如给自己梳头。   璧如小声委屈说:“王妃走前说让我别叫你,让你好好睡。”   这是什么蛇蝎心肠?林淼懵且气,他对谢琰的主观印象一时半会儿消除不了,想人的时候就免不了老是往负面的方向去。   王八羔子亡我之心不死。   璧如给林淼梳好了头,正要和林淼一块儿匆匆忙忙跑出去找车。却没想到到了正门口,发现门前便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   林淼正犹豫,车旁边侍立的小厮便迎了上来:“公子请上车。”   林淼踩着小厮放下的木梯上了马车,进马车后只在车里瞧见一个妤雯。   不过既然是妤雯,林淼还是有点紧张,问她:“咱们还等人吗?”   妤雯笑着摇头:“前行的车队已经先上山了,咱们不着急。”   她说着从旁边拿出一个食盒,从里头端出三五碟小菜,又有肉粥一盅,另外三种点心还有一笼包子加两个茶叶蛋,放在林淼身前铺了一片。   林淼再看妤雯,觉得她就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了。   马车缓缓动起来,林淼拿着包子吃,夸妤雯道:“妤雯你真好,又细心又体贴。”   妤雯笑说:“公子谬赞了,这是王妃让我准备的。”   听见是谢琰,林淼那一口包子顿时有些上不去下不来,他咽下去又喝了一口粥,趁着谢琰不在,胆子也大了不少:“反正我就认你好。”   妤雯抿唇轻笑,没答话。   而早上了山的人这会儿已经在搭好的帐篷里头坐下修整,一会儿便要上马开始狩猎。他们这边是主帐,旁边帐篷里还有些要臣一块。   谢琰和陈宁一个帐篷,谢琰手上拿着一把好弓,仔细审视着。陈宁昨天夜里和赵姨娘一块儿,今早又带着雪娘在帐子里头嬉闹。   雪娘碍着谢琰,到底收敛不少,可被陈宁逗弄,还是时不时轻笑出声。   谢琰本没在意他们,只余光里瞧见陈宁低头将雪娘压在榻上亲吻,这才正眼瞧过去。   他并不是喜欢看,而是好奇多些。在谢琰这个年纪这个出身,少有未近女色的。可他偏偏就是,这也就是陈宁念叨他像个清修的和尚的缘由。   即便是雪娘这样天姿国色的,谢琰此时不过也是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他还是体会不出这等荒唐事哪里值得沉迷。   帐外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帐子前头。   谢琰偏头看去,正见林淼从马车里头探出脑袋,目光好奇地往外看。   谢琰的目光落在林淼的嘴上,顺着前头的思绪忽想到若是林淼,他倒应该能亲得下去。   毕竟是天天吃梅子糖人的嘴,应该很甜吧? 第二十七章   猎场再半山腰的一块平地上, 排排重兵站在道路两旁, 进了里头以后便是数个用木桩围栏与外头的密林隔绝开来的帐篷。   旁边几个帐篷的模样看着都差不多,只是中间那个要大上不少,林淼的马车就停在中间了。   马车的动静不小, 即便是正和雪娘胡闹的陈宁也听见声音往外看了。见是林淼呆里呆气地从马车上跳下来,他脸上露出笑, 对林淼招了招手道:“阿淼,快进来。”   林淼的余光瞥了一旁的谢琰一眼, 见谢琰眼珠子一错不错看着自己,稍微有点紧张,以为这是谢琰防备着他同陈宁走得太近, 因而进了帐子以后也不敢往前太深, 隔着好几步便停住了,朝着陈宁与谢琰行礼问安。   雪娘躺在陈宁的臂弯里头娇娇柔柔地看着林淼,一副得胜的模样。   林淼没管她, 自己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 捧着杯子喝茶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雪娘和陈宁两人动静不算很大,然而在一个帐子里全是安安静静的人眼里,存在感实在很强。林淼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雪娘酥胸半露,看得他差点儿呆住,接着便是忍不住满眼羡慕。   当然这是羡慕陈宁,林淼左思右想,后院里的姨娘们各有长处, 哪个给他当老婆,他都得做梦笑出声。   即便是谢琰这样的顶级恶人,林淼都不能否认说他相貌绝佳。   从这个角度想一想,陈宁真是人生赢家。   林淼这眼神被不同人见了就有不同解读。   同一个帐子里头被冷落的赵姨娘见了林淼这样,心里却舒坦了不少,她心道也并不是我一个人见了这场景难受,林淼这小妖精不也是?   不对,这会儿说林淼是小妖精都是高抬了他了,你看看他那黑湫湫的样子,傻不愣登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把自己弄成这样。   谢琰在旁见了林淼这神情却是皱眉,再看向林淼的目光就锐利了不少,手上拿着的弓箭被他反手放到了一旁的桌上,器物碰撞发出啪嗒声响。   声响在安静的帐子中很难被忽略。   林淼余光这才注意到谢琰的目光,心头一震,连忙将自己的视线给收了回来不敢再乱瞟。   谢琰盯了林淼有一会儿,这才将视线收回去。   林淼背后差点儿被他盯出一身冷汗,觉得那弓箭就是谢琰对自己的警示。照着谢琰那杀人狂魔的脾气,一会儿出去说不准一见就射过来了。   林淼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心惊肉跳,他抬眼又悄悄看了看谢琰,发现他连正眼都没有落陈宁身上,林淼心里的不平就起来了。   王八羔子,你老婆在你面前光明正大偷人,你看我做什么?你有本事欺负我,有本事去找你老婆算账?   他闷头喝了一杯茶,心里又想起自己食铺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这两天食铺里头是什么情况啊,小包应该挺得住吧。   正这会儿,外头传来一阵马蹄,林淼转头看去,是侍卫们牵着马过来了。   陈宁收放自如,前头还和雪娘笑闹着,这会儿便将雪娘给推开了,起身招呼谢琰,“谢长谦,今天看看谁猎得多。”   谢琰起身与陈宁走到了帐子门前上了马。   姨娘们都没动弹,林淼也跟着坐着没动弹,眼睛已经看上了帐子里放着的糕点,算着一会儿怎么吃了。   谁想他没动,有人却要他动,陈宁骑在高头大马上俯视着他道:“阿淼,你也跟上。”   原身林淼是会骑马的,不过仅仅是会驾驭马前进后退加停下罢了。   林淼看着那骏马,其实心里有点馋。现代普通人没几个平常去骑马的,说不想试试是假的。   陈宁没什么等他的耐性,自己挥了鞭子策马往前进了密林之中,谢琰回头看了林淼一眼,“仔细着些。”   说完他也架马跟上了陈宁的步子,骑马挥鞭子的动作竟和陈宁差不多利落。   侍卫们跟在主子后头骑着马也浩浩荡荡往密林里头去了。   只留下一个侍卫骑马留在原地瞧着林淼。   主角们一走,林淼自己的心理压力就小了,他麻溜爬上马背,双手握住缰绳小心翼翼将马给催动了。   只是马蹄子轻巧往前的幅度却是很小,说起是跑倒不如说是在走路。   林淼对自己这个状态是挺满意又挺新鲜的,好在原主的身体记忆还存在,要不然他说不准要从马背上栽下去。只是苦了跟在林淼身边的侍卫,自己的兄弟早就跟着王爷王妃跑得不见人影,他们这儿走了小半天,回头还能看见后头的帐子呢。   林淼很快也注意到这一点,因而心里头有点过意不去,且被人盯着也怪不好意思,他扭头对侍卫道:“你去找王爷他们吧,我就自己在这儿转两圈就回去了,用不着人跟着。”   侍卫瞧着林淼这样子也差不多,刚才有没有收着什么特别保护林淼的命令,因而林淼这么一说,他就当作台阶下了,抬手对林淼行了个礼便扭头骑马也往密林里头奔去。   没人刚好,林淼的心理压力彻底没了,他骑着马起初就在帐子外头不远走了两圈。等手感上来也就敢跑了,骑着马又往外跑了两圈。   林子里还带着昨天雨后的湿气,树木花草香扑鼻而来,都跟着迎面从林淼脸颊拂过的风撞到他的鼻端。   林淼心情自在,跑得远了一些。他策马停在原地往四周看了看,估摸着差不多该回去,便调转马头准备离开。谁知远远忽然传来一声虎啸,听着像隔了两个山头,可是对林淼和他骑着的马依旧有震慑力。   林淼正要策鞭赶紧往回跑,却不料马受了惊吓不受控制,完全不按照他预想的方向走,而是一头钻进了更深处的密林里头。   跑了足足有一刻钟才停下来,林淼好几回差点儿被颠下去。   好歹是终于停了,他满头大汗地喘气,再看周围,心里戈登一下,马儿乱窜,他也来不及记路,哪里还知道怎么回去?   等陈宁他们兴尽而归,已经是日头将落。   璧如左等右等看不见自家公子,不由害怕起来。她强自镇定着,一直见最后一匹马进来都不是他家公子时,璧如终于是给吓着了。   陈宁心情自在,同大臣们笑语着。   璧如不敢找他,只能小心跑到刚下马的谢琰面前,急红了眼小声对他说:“王妃,我家公子还没回来呢。”   谢琰原本打算松开缰绳的手又握了回去:“没回来?”   璧如点头:“前头您与王爷出去没一会儿便跟着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天黑的树林会发生什么都不一定,林淼在外面多一刻就多一分凶险。换了别人,纵使是在狼堆里被吃了他也不在意,可是林淼,谢琰的忧虑神色立刻上了眉头。   璧如擦了擦眼泪的功夫,谢琰已经跨上了马背喊上几个侍卫一头钻进了密林中。   说回林淼那边。   林淼将马给栓在了树上,自己则坐在树杈上头。他不认路,更不敢乱跑,就怕越跑离营地越远,倒不如就在原地等人来找。   会有人来找吗?这是林淼唯一的担心,时间一分一分过去,太阳光也眼见着越来越暗了。   白天没怎么听见过的动静这会儿都七七八八冒了出来,令人后背发凉。这还是天没黑,林淼就担心天黑以后不知什么野兽猛禽都要出没,到时候把他撕吧撕吧就吃了,连骨头都不用吐。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近来吃得也不少,脸比初时那妖里妖气的瓜子脸圆了一圈,看着变成鹅蛋脸了。   就两个字,肥嫩。   林淼抱着树干心里满是奇思怪想,吸了吸鼻子浑身冒着可怜气。   谁来救我,我一辈子记着他好,逢年过节给他送礼。   林子里头四处都是马蹄印,要找人实在不容易。在林子里寻了半圈依旧不见人,谢琰便让侍卫与自己分散开各自去寻,并道:“谁找到人赏黄金五十两。”   这可是个大数目,谁听了心里都要动动,侍卫们纷纷应声,转头四散奔进了密林之中。   谢琰自己也寻了个方向,往更深处走去。   天色越来越黑,视线里能看见的东西也少了,谢琰的脚步也只能跟着放慢,怕自己错过了林淼。   他稍一思忖,开口叫起林淼的名字:“阿淼。”   周围静悄悄。谢琰握着缰绳的指尖紧了紧,头一回体会到忧虑的滋味。   而远处的将脑袋靠在树上满心绝望的林淼却忽然歪头竖耳,他好像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来着。   只是一声后没了声响,林淼害怕是自己幻听了。   他挪了挪屁股,往下看了一眼自己的马,马儿已经从惊吓之中恢复过来,没心没肺地低头吃草。   林淼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考虑起今晚在这里过夜的可能性。   正这会儿,忽然又听见一声:“林公子?”   林淼这回听真切了,他赶紧朝着声源方向高声应道:“哎,我在这儿!”   谢琰听见了这两声,即刻调转码头往林淼那边策马而去,而前面呼唤林淼的那个侍卫想到黄金赏钱也心头一喜,奔着林淼而行。   林淼听见两个马蹄声,抬头往一边望去,看见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朝着自己这儿飞奔过来,他心头一松,知道自己这是得救了,却听耳畔传来一阵更近也更加急促的马蹄声。   林淼偏头再看,没想自己看见的竟是谢琰的脸,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谢琰踩着马镫一跃而起,足尖在旁边的树干上点了下,再等林淼回神,自己已经被谢琰抱到了马背上,背后就靠着谢琰的前胸。他这重量放在谢琰那儿,竟然是一手就被轻巧拎起来了。   那匆匆赶来的侍卫也恰好到了,急急地将马刹住,差点儿扬起马蹄。   骤然之间树上马下,林淼还没从惊惧中回过神,脑子里还在停在刚才谢琰的动作。他原本以为谢琰只是个书生,却不想他武功也这么利落,一下将他从绝境中给拎出来了。   谢琰把林淼放在自己身前的马上,对旁边的侍卫道:“将那马牵上,一会儿回去领赏。”   侍卫高高兴兴地应了是,心里只道自己运气。   林淼这边还脑袋懵懵,也忘了怕谢琰,就跟着问了一句:“什么赏?”   侍卫以为是在问他,便答道:“是找到公子的人便有黄金五十两的赏赐。”   黄金五十两!   林淼眼珠子都恨不得变成两个小金元宝,心里憋着惋惜,嘴上虽然没再说话,可是神色被谢琰一眼看穿。   谢琰在他身后冷冰冰道:“惹祸精还想什么赏钱?” 第二十八章   林淼起先是有点没有缓过来, 等后脑勺忽然传来谢琰这句话, 他才一下清醒过来。   杀人狂魔眼神可真毒。   林淼赶紧把自己的脸给严肃绷起,不敢让谢琰再看出什么。   林淼心绪稍平,他看看自己, 又看看身下的马,再感受感受背后靠着的谢琰, 整个人就是酥酥麻麻一激灵。林淼本来想要开口说自己一个人骑马就成,可还没等他的话出口, 谢琰的双手已经从他身侧绕过,握住了缰绳轻轻一甩,马蹄就重新动了起来。   林淼那点胆气, 想法在脑中过了一遍终究还是没敢化成嘴边的句子, 只得装作个鹌鹑老老实实搁谢琰身前窝着。   一旁的侍卫领着两匹马往前先去,又冲着天空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示意其他侍卫人已经找到, 可以回帐子那头了。   谢琰和林淼骑着的马也不知道是因为两个人太重还是其他, 步子稍稍慢些落在侍卫后面约有二三十米远。   林淼想到前面自己没有得救的时候说,如果谁救了自己,那得谢人家一辈子的想法, 此时想想谢琰,他又免不了纠结起来,不知道这个想法要不要实践到底。   考虑到谢琰很有可能把自己弄死,林淼胆寒,可论实际来说, 特别是现在这会儿。他在树上坐了大半天,临了天黑满脑子都是自己要被豺狼虎豹叼走时,别说谢琰了,就算是阎王爷过来救了他,林淼也会麻溜道谢。   虽然对于林淼来说,他觉得谢琰本质上和阎王爷也没有差别。   脑中正想得稀里糊涂,身后的谢琰又忽然开了口。   “前头我叫你时,你怎么不应?”   这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这会儿谢琰看着林淼这在自己身前呆头呆脑不吭声的模样,忽然就想和他说说话。   本来这叫人应声的事情谢琰并不真的介怀,可是话一说出口,再想到前面自己开口唤他,他闷声不响,侍卫叫了就高声应答,一对比就心中真就还有些不悦。   林淼从自个儿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稍微一体会谢琰的语气,心里凉了半截。   杀人狂魔果然就是杀人狂魔,这也能找出来骂我。   林淼说:“我没听清你叫我,我没有故意不答应,以后遇上这样的事情,你多叫我两声我一定就应了,还得叫响一点。”   这话他是鼓足勇气说的,谢琰能来救我,应该是没有抱着让我死的心思了。林淼实在难得因着这会儿还带着感激,将谢琰往正面方向想了想。   谢琰道:“叫响了就一定答应?”   林淼见谢琰没生气,赶紧顺着答话:“嗯,叫响了,隔着十万八千里我都答应。”   两人之间的气氛终于和缓了一些,沉默片刻,林淼觉得这茬应该揭过,正要放松觉得无事。   结果谢琰忽然又说:“这种事你还想有第二回 ?”   林淼:“……”   妈的,果然当一个人想要骂你的时候,他是怎么样都能找到借口的。   营地那边也已经晓得了林淼受困,谢琰带着侍卫去救人的事儿了。赵姨娘酸言酸语,说是林淼恐怕故意陷入险境,引王爷去救,半点儿不将王爷的安危放在眼里。雪娘又在旁边故意拿话刺赵姨娘,说她在人出事以后还说这些,用心不善云云。   听得璧如直瞪眼,也让陈宁有些烦起来。   陈宁本来也想骑上马进林子里找人,不过有侍卫先行从林子里出来,说是人已经找到,正在回来的路上。又有大臣劝陈宁天色已经快全黑,一会儿山上多凶险,且下山的路也会难走许多。   陈宁这才上了马车先走了。   等林淼和谢琰回到帐外,天色已经全黑,璧如和妤雯在马车上等了许久,终于瞧见两人回来时,都长松了一口气。   待两人上马车,天边的最后一丝亮光也已经消失,真正到了天黑的时候了。   璧如有一肚子关心的话想要问自家公子,可碍于谢琰也上了马车,不敢明说,就小心翼翼坐在自家公子身边拉着林淼的衣角左看右看,除了形容狼狈了点,没见着其他伤痕便稍稍放心下来。   天黑了,虽然有侍卫开道,可山路依旧难走得快,行了半刻钟也没走太远,估摸着没有半个时辰恐怕到不了山下。   偏偏这当口,马车外头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嚎,仿佛就在他们耳畔,十分瘆人。   林淼余光瞥了一眼谢琰,小心抬起窗板往外瞧。不看还好,一看发现外头的林子两旁,几乎就在他们马车旁边,许多双泛着幽幽绿光的眼睛正往他们这边看。   林淼手一松,赶紧将窗板给放下了,窗户啪嗒一声,林淼心里也是一跳。   车里除了璧如和林淼一样怕,谢琰和妤雯都看不出什么。那声声狼嚎又一下近过一下,林淼忍不住慢吞吞又小心地往谢琰身边靠了靠,等手臂都碰到了谢琰的手臂,他的动作才停住,心下松了一口气。   舒坦了。谢琰平时是可怕了一些,可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林淼觉得他和狼放在一起,狼应该也是要怕谢琰的。   妤雯在对面见了这一幕,余光之中又将谢琰的模样收进眼中。   谢琰对林淼的动作没有半点反应,甚至眼皮都没有多抬一下,视林淼为无物。但妤雯了解谢琰,她的主子能容着林淼这么贴近靠着已经是天大的奇事,换成别个,莫说这么贴着坐,就算是靠近些恐怕都已经得了一番发作。   妤雯垂眸收敛了神色,心里有了数。   当然,妤雯是不晓得,这么靠靠又算什么?晚上睡觉时,谢琰给人当成枕头抱着还不照样是闷不吭声。   这天晚上天朗气清,晚上也没下雨,林淼夜里就没有看见谢琰,坐在屋里吃着梅子干想事情。   璧如想起前头赵姨娘和雪娘的那些话,憋不住气和林淼说了。   “两个姨娘都你一言我一语的,都没什么善心。”璧如道,小丫头片子这会儿有点体会到了三妻四妾的不好了,后院的姨娘真是一个比一个心肠坏。   林淼听了只言片语却并不在意,他脑袋里想的是谢琰救他的事。   这天之前想起谢琰,林淼也就是满心觉得他是王八羔子。这会儿再想到谢琰,就不是那么好意思说谢琰是王八羔子了。   只是怕谢琰这毛病一时半会儿得不了根治,毕竟一着不慎还是能让谢琰定了自己的生死。   说完姨娘们的不好,璧如又满眼崇敬地夸起谢琰来。   “王妃才是一心向着公子,一听公子遇险立刻就上马去找你了。”   一心向着我?林淼觉得这他可不敢想,只要谢琰不一心想着让他嗝屁,林淼就觉得已经十分庆幸。   因而他转头对璧如道:“别瞎说。”   璧如脸上写着倔色:“我可没瞎说。”她看得真真的,反倒觉得是林淼不懂。   有了这头一天的教训,后面两日上山,林淼也不敢充大了,虽然还是吊车尾,不过不敢让侍卫离开。原本只一个人跟着他,后面两天也改成了两个。   狩猎是没他什么事儿了,就当作是出来练习骑马,或快或慢侍卫们都陪着。   林淼自己心里十分不好意思,觉得谢琰说的惹祸精也没骂错人。不过他不晓得侍卫们其实乐意得很。跟着他就像休假不说,光从前次林淼丢在林子里时谢琰开口就是黄金五十两,他们也就晓得林淼断不是后院里可有可无的人。   如今跟着林淼的侍卫平时都是由着谢琰差遣的,更知道谢琰是个什么样的人。谢琰放在眼里头的人,即便是没有黄金赏钱,他们哪个又敢将人怠慢了。   旁观者清,赵姨娘那边见了,只觉得林淼既讨了陈宁意,又似乎在谢琰跟前得脸。   只她怎么揣度都想不透,一个小黑球怎么有这本事。想来想去想不透,只能在心里骂林淼一句小浪货。   转头就到了回城的时候,怎么来的还是怎么回去。   回城头一件事不是别的,林淼直奔着食铺而去。到的时候恰好已经是晚上,早过了人流鼎盛的时候,婆子已经洗了碗筷,包小厨则在铺子里收拾着准备关门了。   林淼一去,两人脸上都撞出个笑来。   “掌柜。”   “小包啊,”林淼头一个要关心的就是生意,“这两天可还稳当?”   包小厨点头:“稳当,没出岔子,和您没走的时候一样的。”   就是包小厨自己心里颇为不适应。以往林淼在的时候,他还能说自己探子身份大过于厨子的,林淼不在的这两天里,那是真真大事小情都让他自己一个人定夺,这几天下来,包小厨真是觉得自己像个彻彻底底的乡下来的厨子了,   这几天的铜板都攒着没有去钱庄兑换,这会儿已经是林淼都快要提不动的重量了。   包小厨又将这几天买菜的明细都给林淼看过,以前都是林淼操办的,这会儿林淼看一眼也就知道大概有没有偏差。   不说别的,包小厨靠谱这点林淼是能确定了。   无论在什么时候,靠谱的人都难找啊。   林淼了解了铺子里头的事情,放下心来,又夸赞了包小厨一番,这才转头坐上马车回王府去。   即便这偏院并不是他自个儿真正的家,没有买到属于自己的院子之前,那是不能称自己有家的。可是到底是住了这么久的地方,林淼回了偏院还没进门就觉得浑身冒出舒坦来。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话真是对。   这会儿林淼再想想自己的处境,觉得倒也没那么糟糕。谢琰那头的生死威胁淡了,他的心情也就能放松下来。   林淼还没有进院子,却听见里头有几个说话的人声。他一愣,先没想到是谁,等迈步跨过院门才见院子里站着的是李管事。   李管事这些天花费的心思可不少,总算是从货船中找到一批好吃好喝的,抽了一点出来,听说这会儿人已经回来了,就立马送到了这里来。   又说明了来由。   “本来是早两日就要送过来的,只是林公子不在,便耽搁了两天,前头京城赏了那些就要给公子送来,只是王妃开口说改送这些,都是从来往商船上新鲜取的,比京城那头在路上的时间还少。”   李管事的话一说完,满院子里的人心思各异。   和谢琰有关的东西,林淼都忍不住会往坏处想,可这事儿他也想不透,这总不能是因为谢琰想要故意让他享受死吧?   璧如在旁边高高兴兴地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觉得自己前头果然半点没想错。   她家公子就是王妃的心头肉呐。 第二十九章   周国那头既抓不住拿捏晋地的把柄, 又一时想不出对付的手段。着急的并不仅仅皇帝一个。   宋国公府里头的嫡出和旁支忧虑比皇帝只多不少。晋地倘若要反, 头一个遭殃的就是宋国公府。   从头上数,接谢琰入府的第一天起,宋国公就没看重过谢琰。起先两年因为未出嫡子, 稍还起了培养的心思。只是没多久,嫡子诞生, 谢琰自然就不算什么。   他出身本就低微,又因国公夫人厌弃, 宋国公不怜,早两年还幼时,在府中略微得势的下人都能欺他辱他。等长到少年, 也没有任何外露的才学, 除了一个国公府庶长子的身份,没有半点拿得出手的地方。   宋国公前后想想,总还是寻着些能用得上谢琰的地方, 主动将他送去晋地, 也只是将他当作了废物,用以奉承上意。怎么会料到,谢琰步步忍着, 藏拙这么些年。   早些年的事情,谢琰与他生母的遭遇,其实宋国公也清楚得很,只是未曾管过罢了。他笃定的是谢琰无用,只能依附国公府当个闲人, 自然也不会去在意谢琰的恨。   然而此时情况骤然转变,再想到谢琰对国公府恐怕只有恨,宋国公才后知后觉深感不妙。   立秋一过,皇帝虽然是赏了晋地,可心里头怎么看晋地那边,几个心腹大臣都清楚。宋国公原本在朝上很得脸,近来却因为皇帝起疑而逐渐被边缘化。   谢家嫡系一派树大根深,皇帝再不悦也不会直接动了他们。苦的是那些旁支小官,三五不时就要吃些排头,日子难过得很。   宋国公心知往下再走,影响到他们本家是迟早的事情。因而思虑几晚没有睡好,还是打算给谢琰去信一封,半是警告半是劝,最后还提了几句谢琰母亲,也是宋国公思来想去觉着谢琰唯一还有几分挂念的人。   这信在秋猎后到了谢琰的手上,片刻后就化作了烛火下燃剩的灰烬。   国公府让谢琰念着旧情,却不知“旧情”二字在谢琰这里才是可笑。   有东西舍不下的才会怕,会念,会有软肋。   他不需要这样的情绪,也永远不会容许自己有这样的情绪。   ————   林淼翘着脚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事情。   如果他不知道原著里面原主的下场,林淼都快觉得是谢琰看上自己了。可是有原主的遭遇摆在那里,林淼觉得事情就没有这么简单。   想来想去想不通,林淼翻过身去睡觉,一睡觉就进了梦乡做起梦来。   梦里头他的食铺开得红红火火,两个月后顺利搬出了王府与男主们全都断了联系。媒婆过来给他说媒,告诉林淼前凸后翘的小媳妇找到了。林淼乐开了花,转头是在新房里等着掀新娘子盖头的时候。   林淼脸颊高兴得红通通,伸手就去将新娘子的盖头给掀了起来,掀了盖头林淼傻住了。   盖头下面不是别人,竟是谢琰一张俊逸出尘的脸。不等林淼转头要跑,谢琰一把抓住林淼的手问他:“跑什么,我不够前凸后翘?”   林淼活生生给吓醒了,在黑暗之中卷着被子惊魂未定。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林淼觉得总归都是这两天和谢琰接触太多,又捉摸不清谢琰的意思,才会在晚上梦见这些狗屁倒灶的东西。   秋猎回城后又两日。   这两天里头林淼都没见着听着谢琰,渐渐心绪也就平稳下来。就是李管事送过来的东西一时半会儿吃用不完,偶尔总还是要说起来。   午后照例躺在软榻上休息。   璧如坐在一旁猜想:“会不会是正好送到咱们这儿就不够了,王妃就特意给咱们另外弄了点?”   林淼拎着一串小果子吃,听见璧如的话,想着还挺有道理,脑袋就跟着不住点,“可能是这样。”   这就是巨富和穷人的区别。   谢琰到晋地还没满一年,然而实实在在是将整个晋地给运作活络了。不仅是上下官员都做了一番整治与肃清,连带着几番新政下去,晋地的生意基本都捏在他手里,银子可不得滚滚而来。   巨富随便抖落抖落衣袖,从里头掉出根线来到他们手上都跟金元宝似的值钱。   林淼这几天就没闲着,前头出去玩那几天,铺子里的生意必定是耽搁了。所以他有心这两天都补回来,前前后后在外面尽心尽力跑。   李管事送过来的这些东西都是直接从新到或者途径的商船上调下来的,这些东西也有一部分直接进了京城市场卖,林淼在市场里头走动,自然也就知道了自己院子里得的这些东西都是多少钱。   能算清楚钱的都还好说,里面还有几个有钱都难买到,上市就被人抢空的吃食也一并都送了过来。林淼起先不晓得,吭哧吭哧闭眼吃了好几个。等第二天知道了价格,心里就难受起来了。   早知道昨天吃的时候应该多嘬嘬那果核。   前面林淼还觉得谢琰拿五十两黄金来做悬赏,实在有些杀鸡用牛刀。此时一算,觉得只是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   所以并不是谢琰在乎他是死是活,人家根本就是没讲这点钱放在眼里。   人比人气死人。   想到这里,原本已经躺下的穷光蛋又一屁股坐了起来。   他得出门赚钱去。   璧如看林淼弯腰穿鞋,问道:“公子你今天下午还出去啊?”   林淼低着头说:“嗯,得出去看看。”   早上听几个相熟的菜贩子说,今年秋收的粮食比往年多很多,说不准粮价要往下掉。林淼早上忘了看,这会儿想起得去看看,食铺里这两天正要买米买面,若是价格真的往下掉了,林淼就得重新算算这要怎么买。毕竟这会儿粮食还没运到京城来,这会儿如果就说要掉了,往下可能还得掉,那就不着急多买了。   璧如说:“公子要出去也等等,避过这阵太阳才是。”   林淼听见她这么说,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太阳。秋日的太阳,即便是艳阳高照也并不让人觉得多热,反而是恰好。   因而林淼浑不在意地说:“避太阳做什么,又不晒人。”   璧如却很郑重:“公子你这两天出门多,比前两日又见着黑了一截,再黑下去还怎么看,”她嘟嘟囔囔,“再往后恐怕是扔到碳堆里,公子你比碳还要黑。”   林淼这两天没好好照镜子,闻言赶紧偏头看了眼镜子里头的人。还是那个眉毛眼睛,黑是更黑了点,但也是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就是没有以前白,人看着老成许多。放在外头男人大多都是这个肤色,不往远了看,就近陈宁便是这样。   “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   璧如一脸正色:“王妃就白,他肯定也喜欢白的。”   他喜欢黑的白的管我屁事?林淼这话噎在自己嘴边,低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真当是黑湫湫快赶上地里刨食的了。   “我要他喜欢?”小黑球满脸狂,昂首挺胸出了门。 第三十章   也不晓得是不是出门运气不好, 还没等林淼走到后门口, 正好撞见从要出府的赵姨娘和她身边丫鬟。   主仆两个脸上神色看着都一样一样的,目光落到林淼身上上下打量片刻,满眼都是嫌他。   两天不见这小浪货, 竟又黑了点。   难不成王爷近来好这一口?赵姨娘嫌完林淼,心里又犹犹豫豫疑惑起来。   不过面上还是不愿意给林淼好脸, 转头娇哼一声走了。   她们走在前头,刚好就将林淼要出门的马车给占了。再等下一辆马车备好要一两刻钟, 林淼干脆就没坐马车,自个儿走路出去了。   食铺的生意渐渐上了轨道,每天什么时候忙什么时候闲都有数。林淼挑了个不忙的时候过去, 包小厨坐在灶台后面和洗菜婆子在闲谈。   婆子坐在矮凳上面吹自己儿子, 从大郎说到三郎,即便是在临县跑杂货生意的三儿子,婆子都处处夸了个遍。   最后听得林淼与包小厨都是一脸酸味。   包小厨没爹没娘, 本不觉得怎么, 也不觉得柴米油盐的生活好,现在因为职务需要和几个婆子在一起久了,渐渐也听出小生活里头的滋味来。   林淼也羡慕。   他们家里头从小到大出息的都是他哥, 他妈成天也就把他哥挂在嘴边。在外面和那些阿姨们聊天的时候,说的也就是他哥长他哥短的,林淼基本没有什么存在感,有时候觉得自己可有可无,一直以来好像也没有对谁来说特别重要过。   因为这个想到自己家里头, 林淼走出食铺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林淼记得在他到这个世界之前,他哥还说要带上他爸妈出国旅游。等他家里把这个事儿告诉林淼的时候,签证什么的都来不及办了。   大过年的说这事儿,林淼看大家也都有点尴尬,干脆说自己工作忙也请不了假,让他们好好玩。   当时也就这么翻篇了。   现在想起来就跟上辈子的事情一样了,也不知道自己走了以后他们去玩了没有。   想到这些,林淼的情绪稍稍有些低落下来。   他原本在街边慢悠悠往前走,什么时候天色阴沉下来也没有发觉,等终于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天边的积云已经黑沉沉压下来,雨点啪嗒砸在了林淼的脑门上。   先是林林散散几滴雨,试探过后便是哗啦一声倾盆倒下来。   林淼走在不前不后的地方,回食铺和回王府的距离都差不多,一时不知怎么办,只好跟着几个路人一起躲到了路边的屋檐下,盼着这雨快点下完。   “这雨来得可真是时候,瞧这淋得一身雨。”   小小一方屋檐下站着好几个人,挤得慌,聊起天来的也有。   林淼在旁边侧耳听着,本来还觉得挺有意思的,没想也就一会儿的功夫,等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要么是家里人打伞来接,要么是见到了熟人,一块儿就走了。   还不到半个时辰,原本略挤的一小片屋檐下就剩林淼一个人了。   林淼抬头看看那雨,又低头看看自己打湿了的鞋面,叹了一口气干脆往回坐到了台阶上。   璧如在家里应该是会想着他,接着着急起来的。   不过林淼想,璧如担心着急的也不能算是他。她从小伴着照顾的,是原来那个狗脾气作精林淼,也不能算他吧。   所以说到底,这个世界依旧没有谁觉得他多特别。   丧气在心里头积攒着,总会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倾泻出来,人越是狼狈时,负面情绪就越被放大。   林淼低着头用手压了下自己的鞋子,鞋尖冒出水来,鞋子里头也全都是湿漉漉的感觉,稍微动动脚趾都能感觉有唧唧水声。   路上偶尔有经过的马车,车轮子骨碌碌转动,没一会儿又消失在了街角。   林淼叹了口气,抬头又看了一眼天空,这雨说不准要下到半夜。   他迈开步子刚准备踏入雨中,一辆马车忽然飞快从街角驶来,急的像是要出门赶投胎,差点儿擦着他的脚过去。   林淼的魂儿差点就被吓出来了,正在原地后怕的功夫,那远去的马车不知怎么又骤然停住,调转了方向往他面前来了。   林淼看那车上的车夫,车夫也盯着看他。车夫脸色发白,眼珠子都不带多转一下的,若是仔细看,嘴唇还在发颤。   这是人是鬼?   林淼看得心里有点发毛,本来想骂人的,这下也卡住了,反而往后面退了一步,伸手扶住了旁边的砖墙。   “你看我做什么?”林淼的余光在街道两边看,路上基本已经没有人了。   他现在在的这片更偏向于居民区,下这么大的雨,大家都躲到自己家里去了,哪里还有出门的。   这世道,把人掳走也不是没有的。古代通讯又不发达,将人掳走兴许一辈子就找补回来了。   林淼想到骇人处,正想要撒腿跑,车夫终于开口了:“林公子?”   林淼逃跑的步子猛然顿住,他回头再仔细看了看,这才把人给认出来了。   这车夫不就是谢琰的车夫吗?   就是这会儿脸色不对,头发又给雨淋湿了,所以看着有点让他认不出来。   知道这是谁,林淼心里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顺便又庆幸。瞧着刚才车夫往城外去,可能是出城办事,林淼想着问问他今天回不回来,要是回来就看着能不能顺道带他回王府去。   “请问……”林淼才给自己起了个头,还没酝酿好后面怎么说,那马车的车门忽然从里头被人推开了。   谢琰的声音又低又冷:“不要说废话,快上车来。”   林淼当场一激灵,再看那车夫也是一脸苦色,赶紧着跳下车将伞撑开,将屋檐和马车中间的一段路的风雨挡住,开口又是请:“林公子快些上车吧。”   天边一个惊雷就砸在城外,林淼心里更加紧张。上车还是不上车,一时之间简直就像是一个生与死的选择题。   他略一犹豫,还是爬上了马车,车门大开,林淼一歪头就和谢琰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车里车外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车里头干燥而温暖,东西摆得齐整。谢琰月白色的袍子一截垂在地上也分毫不见脏,又素又俊。而车外头雨声哗哗,林淼的鞋湿着衣摆湿着,连头上几根碎发也因此贴着额角,整个一个脏脏的小黑球。   为了这个,林淼上车以后也不敢进车里头,就在车夫坐的位置旁边坐下,想了想又小心与谢琰对视着,一双小黑手悄摸摸伸过去想把车门关上来阻挡这种死亡凝视。   谢琰只觉得头痛。   “过来。”   林淼关了一半的门还是没能关上。   谢琰开口,事情就没有能商量的余地,怂包心里清楚这个事情,怕和他扯皮会扯到杀人狂魔的暴躁点,当下就麻溜缩回手闷不吭气地钻进了马车里,挤在了距离谢琰最远的角落里。   不知谢琰要出城干什么,不过谢琰还捎上他,林淼觉得还是不能骂他,只能自己默默忍受伴君如伴虎的恐怖压制。   车门很快被车夫关了起来,马车轮子转动,却没有了刚开始从林淼身边经过时候的焦急与匆忙。   林淼从窗缝往外看了看,发现马车并没有拐弯往城门去,反而是直接往回王府的方向去了。   谢琰垂眸无声无息地看着林淼,心房里的鼓噪渐渐和缓下去。初才下雨时,本来是清秋院里的人去请林淼过去。谁料却被告知林淼并不在府里头。   谢琰这本就是旧时心病,一时不见好。又有前几日国公府来的书信催发,这回下雨时竟差点见了幻象。   他忍无可忍,强咬着牙出门,一路听着淅沥的落雨,层层化作戾气上涌,脑袋里头似要炸开。马车里光线昏暗,组成了逼仄压人的气氛,车中的摆设都随着谢琰逐渐失控的情绪而扭曲变形。   也就刚好是这个时候,马车差点撞到林淼时,林淼那声低呼忽然打碎了谢琰的思绪,如光照亮了车里的昏暗。   林淼孤零零站在车下头,他孤单单坐在车里面。   谢琰不知道自己对林淼称不称得上喜欢,若要细想,他自觉都不懂什么叫做真正的喜欢。可是这会儿,谢琰却觉得他们两人都带着懵懂,也许反而相配。   他的情绪柔和下来,前后也就是片刻。   林淼坐在旁边,原本只是低着头琢磨回去什么时候换衣服。谢琰不出城转而回王府,林淼觉得奇怪,却不好问。   空隙之中,他随便偏了偏头,本想看一眼谢琰就收回目光,却没想到谢琰半垂着眼眸正看着自己。   谢琰背靠车壁,双手放在小几上,露出的指尖修长,他一半坐在阴影里头,望着自己的视线里头并不冰凉。   林淼心头一跳,却不是被吓的。   在这股氛围里,他说不清道不明多了些紧张,嘴巴动了动稀里糊涂地想说些话,开口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结巴着问出自己前面心里头想的事:“王妃您,您不出城办事了吗?”   谢琰启唇,“我只是出来接你。” 第三十一章   鞋子里面的湿漉感冰凉而熟悉。   从小时候意外栽进喷泉池子爬出来还挨了他妈一顿揍, 到雨夜下班一脚踩进水坑。林淼不肥但宅, 也从不算是个成功的人,他只不过是一个在大城市中忙碌谋生的渺小一个,泯然于钢筋水泥中。   所以在此时此刻的狼狈中, 即便是谢琰,“来接你”这三个字还是在林淼的心上重重一击。   一下子, 林淼脸上的意外,受惊, 与不敢相信掩饰不住地一起迸发了出来。他原本握成拳头松松放在身侧的手霎时紧了,原本只是随便跳了一下的心房此时如同紧凑的鼓点一般连成了片。   即便有车轮滚动和雨声作为遮掩,林淼还是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不敢细问谢琰为什么, 谢琰也似乎无意往深了解释。   两人都是生来第一遭, 生疏不通大约能够按斤称两卖的。   谢琰闭上眼睛将脑袋往后靠在了车壁上,在终于平缓下来的情绪中,整个人放松下来, 只剩眉宇之间微拧的弧度露出些许疲态。   林淼后知后觉, 双颊像被火烧过,他猛然低下头,悄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而后抬头再瞄一眼谢琰。   林淼长得好,原本白净时一双桃花眼水润含情,从鼻子到嘴巴都生得妙,虽没到男生女相的程度,但在男子中也实属细致了。   谢琰长得也好, 不过与林淼比起来就素了很多,从鼻梁到眼睛都偏寡淡,却更有君子之气。   此刻谢琰闭着眼,敛去了眸中常有的冷冽,周身竟好像带了温和,加上前面谢琰说的那句在林淼看起来意味不明的话,林淼觉得这整个车厢此时的安静都让他脑袋更乱。   身为男主当然可以为所欲为,可是林淼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原著中的剧情走向。在他看来,谢琰和陈宁这会儿就算不爱得死去活来,应该也已经情意绵绵了。   谁知道剧情到了这里忽然劈叉了?   林淼忽然觉得自己能疯了。   难道说之前被他嘲笑过很多遍的璧如并不是在胡思乱想,反而是他自己脑壳长了包一直没看清楚?   可是还有一个陈宁呢?   林淼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掀起眼皮又偷看了一眼谢琰,惊恐万分。   他要是没有记错,原著就是一本半肉半剧情的小说。林淼从吐槽里面依稀提炼出一些剧情,一直以来就没有注意到这本文的本质其实偏肉。   肉文男主又会有什么节操?到了这会儿,林淼直接就把前面的半剧情三个字给扔了。   当然,他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握成拳头的指关节在屁股下的木板凳上磕了一下。   也许只是我想太多。   这么一句话根本不能确定什么,就算是有什么,林淼也不信会是谢琰喜欢自己这么简单。   难道是抓不到处置我的把柄,换个法子搞我?   我可是个直男!   千奇百怪挤作一堆的思绪,把林淼自己磕疼了也把谢琰给磕睁开了眼。   车外大雨瓢泼,随着风声时大时小,窸窸窣窣砸在车顶。   谢琰看向林淼,发现他眼珠子里头夹杂了恐怕有一百种情绪,缩在那儿惊慌如同一只小兔子。   “坐到我旁边来。”谢琰道。   林淼抬头,怕但不敢不答应,慢慢挪着屁股坐到了谢琰身侧大约隔着半米远。   干嘛这么折腾我?   林淼想不透彻,全身冒着委屈巴巴。   谢琰的嘴角抿出点笑来,觉得林淼现在倒是敢明着不高兴,也挺有趣。   林淼自己自然是还没有发觉这个。   马车一路行到王府正门口,门房处的小厮远远瞧见马车过来便趁着伞迎上来。   林淼先一步下了车,和谢琰前后跨过王府门槛。   好不容易回到了偏院。   璧如眼见着天色晚了,本来心里是着急得很,来来回回在走廊下面踱步,谁料听见动静后,发现她家公子是和王妃一起进院子的。   璧如先是一愣,后面心头又是一乐。她想得没有林淼多,只觉得谢琰人好。   林淼身上湿气重的地方多了,擦头发换衣服都要费一会儿功夫。   谢琰自己在软榻上坐下,端着茶杯喝茶,并未做声。   璧如一边从衣柜里头拿衣服,一边问林淼:“公子在外面淋了多久的雨?一会儿我去厨房让婆子给你煮点姜茶喝了,免得染上风寒。”   林淼觉得淋的那点雨还不至于让自己感冒发烧,摆摆手道:“不用麻烦,喝杯热茶就行了,姜茶那味道我可受不了。”   璧如伸手摸摸林淼的额头,一脸纠结勉强答应了。   他们主仆两个说着话,背对着谢琰,有那么片刻都快将谢琰给忘了。结果林淼换好衣服和鞋子回过头,正看见谢琰手上拿着一本翻开的书在看。   也就是林淼的小黑脸白不起来。   那书是林淼从书店里买的,书里说的故事是这会儿挺流行的。书生寒窗苦读考上功名,不料回乡途中被大户人家看中抢去强行和自家女儿成了亲。   大户人家的小姐相貌美丽知书达理,书生心动之余还想到自家在乡下的妻子,一番纠结决定还是将妻子接过来。而原本的正妻在知道事情经过以后不仅不怪书生,反而觉得是自己耽误了书生前途,自请做妾,让小姐成正妻,从此一家三口和和美美成就一段佳话。   这话本本来是买来给璧如看的,结果璧如边看边读林淼自己也就差不多是看了一遍,越听越觉得这些个封建余孽的思想不可取,闲暇之余用笔自己在书上将那些毒点划掉加上自己的补充,将一本书改得乱七八糟。   补充的通常是一些“放你的狗屁”、“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王八羔子”。   全都平日里林淼只敢放在心里,说出来就崩人设的话。   他看谢琰,谢琰也看他,两人相顾无言,终是林淼羞愧地低下脑袋。   璧如丝毫没有陷入这样的气氛中,她脚步轻快出了门,从外头拿来好些吃的。从梅子干到小糖块,还有几样不错的糕点。   将一个不大的茶几给摆得满满当当。   林淼千百个不愿意也不好干站着,他琢磨着怎么也不能给谢琰发作的借口,于是自己就先坐到了软榻另外一边。   等璧如端上这么些东西,谢琰已经放下了手里头的书,随手放到一边,想来就是随便看一眼。   林淼赶紧着将那书给拿了起来,顺手递给璧如,还强行给自己正人设说:“这乱七八糟的书以后就别乱扔了。”   明明是昨天晚上还自己边看边念。   璧如满是摸不着头脑,不过是谢琰在场,要不然她准保得顶嘴。当下还只是默默接了书转头走了出去。   由着马车上的那句来接他,林淼既没有像以前那么怕谢琰了吧,又成了换个角度捉摸不透地怕,坐着就挺难受的。   不过再难受,吃还得吃。   林淼拿起梅子干放进嘴里嚼了嚼。他眯起眼睛,好在众生皆苦,梅子干总是甜的。   两颗梅子干下嘴,林淼又小心翼翼喝了一口茶。谢琰依旧没说话,不过目光倒是落在林淼身上有一会儿了。也就是现在林淼已经适应,换成刚开始过来这个世界的他,估计还得被这视线吓着。   谢琰的目光从林淼的额头挪到他的下巴,又从他的喉结挪到衣襟处最后露出的一点皮肤。   林淼真是黑了不是一星半点。原本和谢琰差不多的肤色,当下已经黑了两度不止,也就一张嘴巴略微朱红,看着漂亮极了。就是那漂亮的嘴巴和一张小黑脸放一块儿,到底差点东西。   说林淼是个黑球真是半点不委屈。   林淼换了衣服吃了东西又喝了茶,心情终于稳定不少。   他转头还是觉得该与谢琰稍微客气两句,便将盘子往谢琰那边推了推说:“王妃,你也吃。”   谢琰看了一眼那梅子干,收回原本落在林淼嘴上的目光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才说:“不吃,黑得下不去嘴。”   我可怕你不吃我东西都要发霉了嘿。   小黑球吭哧两大口吃掉一块糕点,又往下灌了一大口茶,舒坦!   谢琰要是直接走了,林淼还能四仰八叉脑袋放空在床上躺着将事情想想清楚,可谢琰不走,也就没这个机会。况且退一步说,即便是谢琰真的走路了,林淼也八成想不出什么准数。   偏院这边不晓得下雨时林淼不在府上闹出了多大的动静,清秋院那边却是清楚得很。妤雯现在想起谢琰的样子还心有余悸,更不说旁边那些侍候的丫头,脚都还是软的,总觉得那一时半刻之间自己说不准就要丢了性命。   这会儿见不着谢琰回来,妤雯心里头还是担心,还是侍卫那边来报,说谢琰已经回府,晚饭在偏院用了,清秋院不必准备。   侍卫的模样也是劫后余生,不过好歹面色是稳住了,用不着妤雯多问,她也看得出来这会儿应该是没事的。   这一面的谢琰林淼没见过,也就是好在没有见过,要不然恐怕更怕。   入了夜依旧还在下雨。   林淼洗了脚见谢琰还在,只是手边多了一叠侍卫送过来的折子,心下就知道今天谢琰应该是不会走了。   以前睡软榻还能睡,如今一场秋雨一场凉,林淼还是惜命,他纠结犹豫片刻站在床边小心问谢琰:“王妃,那我先睡了?”   谢琰嗯了一声,低头还在看折子。   林淼想了想秋猎的时候两个人也不是没有一起睡过,虽然床是不一样大,但总比他睡软榻舒服多了。   林淼等丫头们侍候着谢琰也洗漱完了,出去又把房门给关了起来,这才去自己抱出一床被子放到床里面自己睡进去。   外头风风雨雨,屋里的烛光明亮不受侵扰。   林淼那边很快就睡安稳了,传来低低的,但很均匀的呼吸声。   就算让谢琰自己说,在雨夜里仅仅是有一个人躺在自己身旁的床上就能让那些负面的阴影全都消失不见,这的确神奇。   原来强大并不一定是刀山火海,有时候仅仅是雨夜里面的心安与宁静。   谢琰吹灭了一盏蜡烛,端起另外一盏小的烛光走向床边。   林淼已经睡得昏天暗地歪七扭八,谢琰上床的这点动静也不过是让林淼将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   两床原本应该泾渭分明的被子此时也被林淼睡得纠结成一团,哪里分得清你我。   谢琰将蜡烛放在床外,再回头,本来还睡在枕头上的林淼已经循着他贴过来,照例还是抱枕头似的一脚骑跨上了。   谢琰躺回去,只消歪过脑袋就能看见林淼近在咫尺的脸以及打在他脸上的绵长呼吸。   热而烫。   雨夜中的安然让谢琰心头微动,他凑近在林淼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没想到小黑球竟然真是甜的。 第三十二章   一夜的雨断断续续下到了清晨, 总算在云开后见着了点太阳光。   谢琰睁眼, 垂眸便见林淼的一条腿横在自己的肚子上,可他的脑袋又歪在床里头的角落,离谢琰恨不得十万八千里, 看样子睡得还很深,起码谢琰起来将他的腿搬开时, 林淼半点反应都没有。   璧如从自己房里头的窗缝间往林淼那边看,瞧着谢琰出了院子, 这才提着裙子跨过门槛,快步往林淼那屋跑。   等小心推门进屋,见着林淼还歪在床上睡得深沉, 这才又放心退了出去。   林淼如果不是有事要早些出门, 通常都起得不早。璧如自己先去厨房简单吃了点早饭,又和钱婆子她们站在一块儿说了点话。   一直等到过了往常林淼起床好一会儿都不见卧房那边有动静,璧如这才又进屋去看了林淼。   结果这一看, 她差点吓出个好歹来, 林淼额头上全是汗珠子,脸颊黑里透红,人看着也不太清醒。璧如赶紧坐过去伸手探了探林淼的额头, 好家伙,几乎都烫手了。   璧如叫人:“公子,公子?”   林淼含含糊糊像是应了,又好像完全没有清醒。   璧如三魂没了七魄,脸色吓得煞白, 起来跌跌撞撞跑到外头和钱婆子她们说了林淼的症状,而后赶紧请钱婆子帮着去叫大夫。   林淼昨天淋了点雨,其实半夜就烧起来了,就是睡得深起初也没什么感觉,等到天快亮的时候自己也觉察到些不对劲,可是睡意夹杂着昏沉的脑袋,人就在半梦半醒间来回切换,浑身酸软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   大夫赶过来一看,也是连连皱眉,把脉的时候林淼半睁着眼睛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就怕自己别这么就病死了。   大夫给开了药,出去又让药童去煎,回来以后再告诉璧如这后面该怎么照顾。   璧如擦着眼泪连连看一旁躺着的林淼,点头应着,仔细记了下来。   因为发着烧,除了喝药林淼还记得,后面半天里面周围的人走来走去好像都在一瞬间似的,闭眼再睁眼,外头的太阳就已经从明亮转成昏黄了。   林淼头昏没力气,但是脑子还清醒,他睁眼看见陈宁,还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像,于是闭上眼睛又睁开,陈宁还在,林淼这才睁大眼睛看过去,开口说:“王爷?”   陈宁在床边坐下,“是我。”   说这陈宁怎么会过来,其实也算巧合。   前头他在张姨娘那边,张姨娘近来身子不太舒服,算算月事又迟了,便猜是不是有了。正好让春桃去请府上的大夫,却落了个空,这才知道大夫在林淼那儿正看病。   稍等了一会儿大夫过去给张姨娘看了,果然是有了。   陈宁后院里的人是不少,可算来张姨娘算是里头时间长的。加上张姨娘性子也好,陈宁对她有几分特别,知道她有了身孕,挺高兴。   而张姨娘那边从大夫那儿听说了林淼烧得严重,起了想来看看的念头。大夫说不妥,要是也染了风寒对刚怀上的孩子也不好。   陈宁见状便安抚张姨娘,让她安稳养胎,一会儿他抽空去看看林淼就成。   是以等陈宁忙完了公务,想起林淼便也记着过来看了。   “怎么烧成这样?”   璧如在旁边帮着说了,“昨天公子回来前淋了点雨,虽然是换了衣服,可是没喝姜汤,也怪我就听了他的。”   林淼没花力气说话,但是脸上写着对璧如的认同。   陈宁听了又失笑,他自己身体好不太生病,也不觉得淋个雨染上风寒就是要命的事情。因此这会儿笑得出来。   不仅仅是笑得出来,陈宁盯着林淼的脸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又说:“阿淼,你这肤色可真是快赶上五彩斑斓了……”   林淼的脸颊是麦色,和着这会儿烧红的脸颊,脖子往下平常被衣服包着的地方又是白的,一个人分了好几层颜色,要说五彩斑斓也不是太勉强。   林淼本来还想着他能说出什么话来,结果听完这句差点儿给陈宁气背过去。   我真是去你大爷的。   林淼使出力气,用放在被子下的手对着陈宁比了个中指。   好在陈宁的逗趣点到为止,见林淼精神不佳,便让他好生休养,自己出门又和璧如说了两句后才走。   陈宁倒是知道林淼在外面开了个食铺的事情,原本以为林淼只是随便打发时间,却没有想到他做得这么认真,还真经营起来了。   这会儿出了偏院,陈宁还有些感叹。   后院里头这么多人,虽然林淼一开始脾气是别扭了些,可人是真好看。现在么,脾气是乖了,可怎么又黑湫湫的。   世间果然是难得双全法啊。   不过要真说起来,陈宁现在觉得林淼张姨娘这两个才是不错。平时自己安然不闹事,可比雪娘和赵姨娘她们成天跟斗鸡似的来得好。   陈宁一走,林淼又喝了一碗汤药,苦得他想哭,可又不敢不喝。   好死不如赖活着,林淼深深信着这道理。   这第二碗药下肚,林淼逐渐来了睡意,就着浑身的酸软睡了过去。梦倒是没有做,可是浑身直冒汗,时冷时热的,脑袋里头像是浆糊,觉得两辈子加起来都头一次这么难受。   林淼烧得糊里糊涂,醒过来以后双目无神地盯着床帐。   难不成这就是我的命?不被变态男主杀掉也要自己病死,这书的剧情线难不成就这么强大?   林淼满嘴苦味,脑袋里全是死啊活啊的。   谢琰的脚步刚到偏院门口,鼻端就闻到一股子浓重的药味。他进了院子又见了角落里头还没有干的药渣,便转头问一旁的婆子:“谁用的药?”   他一天没在府里头,自然也没处知道林淼病了的事情。   钱婆子答道:“是公子用的,昨天受凉染了风寒,早上人都快烧糊涂了,大夫开了药过来,说是要仔细养着。”   谢琰一怔,想到早上林淼的样子,才知道原来不是他睡得死,而是病了。   谢琰步过台阶,径直入了屋。   璧如坐在床边正在拧帕子给林淼敷额头,听见声响扭头见到谢琰,连忙站了起来行礼。   谢琰抬手让她站到边上,跟着在床边坐了下来。   林淼歪着脑袋紧紧闭着眼睛,脸颊上还是红通通的,嘴巴也紧抿着,看着真是可怜得很。   谢琰问璧如:“这一整天都是这样的?”   璧如点头:“吃了两碗药了,没见好。”   谢琰边听边将水盆里头的帕子捞起来亲手拧干,拿过去在林淼的脸上擦了擦。   林淼在迷糊间感觉到一股清凉,他的脸颊跟着帕子挪,一歪头将脸贴在了还没抽手的谢琰掌心。   凉快。   谢琰没动,伸出另外一只空闲着的手又探了探林淼的额头与脸颊,最后从他的颈侧蹭过。   入手都是烫的。   林淼被这么一摸,有些察觉到了不对劲,睁眼一看是谢琰,对方的手还被他的脸压着,他立刻又将脑袋给转了回去。   他开口虚得很:“王妃……”   当然,其实一半是怕谢琰怕虚的。   谢琰见惯了林淼满是生气的样子,这会儿瞧见他这样,心里又是酸又是软,和林淼说话也重不起来。   “感觉怎么样,可好些了?”   林淼摇头,他是真烧糊涂了,连带着见着谢琰都忘了以前的怕了。   林淼难受到眼睛里头都含着眼泪,一双眼睛里头黑水水,丝丝冒着委屈,他脑袋放空,说:“谢琰,我可能是要死了。”   这要不是真的烧糊涂了,打死林淼也不敢叫谢琰的名字。   听见个死字,谢琰心头一惊,放回盆里的帕子又被他一下拎了起来,他厉声对林淼道:“休要胡说。”   他一大声,林淼的脑袋里就嗡嗡的。   林淼吸了吸鼻子,顶着个黑红脸愁眉苦脸地说:“你别骂我,你骂我我头好痛。”   璧如从刚才林淼直接叫了谢琰的名字就差点儿腿软,可是在旁边既不知道该怎么插嘴,又不敢随便插嘴,只好盼着谢琰能宽宏大量些别与她家公子计较。   谢琰将帕子放到林淼的脑袋上,转头问璧如:“我刚进来看见好像还在煎药,一会儿还要喝一碗?”   璧如小心点了头:“一天三碗,在饭前喝。”   “中午都吃了什么?”   “中午,”璧如犹豫着说,“中午吃了药以后,公子就睡着了,一直也没吃东西,厨房炖了肉粥,准备待会儿给公子吃一点。”   他们那头说着话,林淼的脚慢吞吞从被子里面给探了出来,偷偷放在角落里散发热意。   谢琰余光一直看着林淼,见状伸手直接握住了林淼的脚,给他又塞回了被子里头。   林淼说:“我热。”   谢琰说:“热也忍着。”   林淼盯着谢琰看了一会儿,眉头一下皱起来一下又舒展开的。尽管是烧糊涂胆子大了,可骂人的时候到底还是知道小小声的。   “王八羔子。”   四个字轻飘飘,如果不是谢琰全部注意力都落在林淼身上,还不一定能听见这几个字。   谢琰垂眸将帕子重新拧了拿在手里,抬头又看了林淼的神色,这会儿虽然是糊涂着呢,可是说那话时候的神色谢琰并不是第一次见。   只是平常林淼摆出这样神色的时候都稍纵即逝,也不带真开口的。   现在一推测,平时估摸着没少在心里头骂人。   小黑球这乖也就是表面假乖。   “惹祸精还想说什么,一道都说了吧。”谢琰把帕子按在林淼的脑门上,拿话引他。   林淼与谢琰对视了一会儿,张了张嘴好像是准备说话,可是眼珠子一转又忽然从迷糊劲儿里回过味来了,他神色一凛看着谢琰:“你别想骗到我!”   谢琰伸手捏了捏他下巴,低声道:“傻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光明正大骂王八羔子。 第三十三章   林淼还是头晕, 这会儿和谢琰说这么几句话已经是强撑着, 没一会儿喝了最后一碗药,便直接要睡。   热汤药和粥喝下肚,林淼的额头上又是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 不过按着大夫说的,发汗是好的, 等一身汗逼出来,病也就好了七八成了。   夜深。   林淼浑身是汗, 是被肚子里要闹翻了天的饥饿感给弄醒的。   一天的昏沉感被发挥效果的药性驱散,林淼明显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上不适感减轻了很多。   好饿。   林淼摸索着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将床帐挂到边上, 在黑暗中下了床, 正在低头找鞋子的功夫里头,近在咫尺的地方忽然传来了人声,“起来做什么?”   黑灯瞎火林淼差点脚下一滑, 心头怦怦像是擂鼓, 好赖是没给直接吓背过去。   声音林淼还是听出来了,是谢琰的。   日哦,怎么还在?   他这才扭头看向软榻那边, 才发现的确是躺着一个人,这会儿也已经坐起来了。   刚才林淼起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床上有人,便自然觉得谢琰不在,哪儿想得到谢琰会在软榻上睡着。   林淼想到清秋院里头的摆设与宽敞劲儿,心里颇冒酸气, 又得叹一句人都有个艰难时候。   他这小房间转个弯都要仔细着别撞到桌角,可谢琰有个清秋院,又得放着随时杀他的刺客而不得不在他这儿的软榻上面委屈着。   这么一想,前面那点刚冒出头的酸气又平了下去。   林淼老实答话:“我饿了,想找点吃的去。”   林淼本来以为屋里就自己一个,打算起来点上灯坐着就茶水吃几块糕,但是显然,谢琰和林淼对于半夜饿了起来吃点东西的行为准则是完全不同的。   谢琰闻声没说话,只下榻站到桌边点亮了烛火。   屋里这才有了光亮,暖色一片。   谢琰站在烛光边上,另外分了一盏蜡烛出来,又披上自己的外袍端着蜡烛出了门。   林淼坐在床沿还没把鞋穿好,脑袋这会儿虽然是清醒了很多,不过还是有些愣愣的,隔了一会儿听见屋外传来婆子出来的动静,这才反应过来谢琰出去是干什么了。   睡着之前的事情林淼隐约记得一些,但是并不算太肯定。   比如说他好像是骂了谢琰,然而此时脑袋清醒用逻辑想想,林淼自觉并没有这么大胆子。况且他要是真的骂了谢琰,谢琰还能让他全须全尾的躺着睡觉?所以我必须是没有真的骂出口的。   林淼尽量让自己安心,不去想这些 。   偏院不比清秋院等一些大院,晚上也没有守夜的婆子,这会儿全都是在梦乡里头被人叫醒的。   困没有用,累更没有,主子发话了就得起来。   因而这深夜里头,厨房那边又起了炊烟,半边厢房灯火通明。   璧如也和衣起来,小步往林淼那边跑。   林淼已经穿好鞋和衣服坐在桌旁,正拿着茶杯仰头咕嘟嘟喝茶。余光里面瞥见璧如,连忙放下茶杯招呼璧如过来。   “我想吃个酸汤面片,你去让她们随便弄弄就是了。”   璧如答应了,转头又跑了出去,到门口才敢哈欠连天。   谢琰这会儿已经在软榻边上坐了下来,目光落在林淼脸上。林淼身上的热度已经降了很多,脸颊不那么红烫了。   光是看林淼的眼神和表情,谢琰就能看出他这会儿比前面清醒多了,这会儿准保是不敢说胡话的。   林淼好转,谢琰心里头放下了不少,又等婆子端着面片汤进来,见着林淼呼噜噜吃下去一海碗,又发了一身汗,整个人看着是彻底好了九分,这才遣退丫头婆子,重新熄灭了烛火睡下。   白天睡得太多,林淼这会儿舒服了反而有些睡不着了。   他在黑暗之中七想八想。眼睛偶尔撇到谢琰那边床上,心里头就要跳几下。   平时林淼在心里骂谢琰骂的多了,所以不确定之前记得自己说的王八羔子四个字是放在心里了还是真说出口了。可谢琰说的话他可都还记得。   之前一个让林淼略觉得荒诞的结论,这个时候却越发像是那么回事。   谢琰难道真的看上他了?   林淼想想谢琰,又想了想陈宁,再考虑到自己正夹在男主们中间时,忍不住在黑夜里头发了个颤。   后半夜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反正做了几个梦,不是谢琰杀他就是陈宁杀他,简直苦不堪言。   林淼这头是在苦,也有院子里满是喜气。   陈宁虽然不缺女人,可也知道她们平素就爱争来斗去,有了孩子恐怕更要翻了天,因此一直没让姨娘有过。张姨娘是性子好,也不和雪娘她们搅和在一起,陈宁也就顺着让她怀了。   确诊第二天又去了张姨娘那儿看她。   张姨娘问起林淼的病情,陈宁也就说了,“是淋雨染了风寒,昨天去看时已经喝了药,休养一阵应该没大碍,你不必太挂着他。”   张姨娘这才放心下来说:“这就还好。”   陈宁见张姨娘是真心担忧,心里更舒坦一些。同样的事情放在雪娘和赵姨娘那边,两人只怕是要别过头去偷笑一会儿,哪里还会关心。   陈宁因此道:“要说这家里还是你性子最好,就适合阿淼也是近来才收敛些,从前实在没法看。”   张姨娘说:“林公子到底是年纪小,又离家百里跟着王爷到了这里,能信能靠的人不就只有王爷?起初使了点小性子其实也情有可原,王爷莫要太怪他。”   张姨娘性子宽和是一个,同时也看得清楚这院子里的事情。她对陈宁有敬重与仰慕却谈不上多少深爱,张姨娘清楚,在这后院里头,爱不爱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有没有尊重。   她不需要陈宁爱她,更不需要陈宁宠她。   也因为这样,她看事情看人都不会像赵姨娘她们似的满心满眼钻进你争我斗里头。   陈宁本来只觉得林淼开始时的性格糟糕,这会儿听张姨娘这么一说,竟也隐约觉得自己是亏待了林淼。   离了张姨娘那儿,陈宁心里头还在想这事儿。   他带林淼回来时也没相处几天便去了边境一阵,后头回来的日子不多,碰见两次都正好是林淼闹脾气的时候,虽然后头听说是因为和后院其他姨娘闹了不快,可陈宁心里头到底不舒服,也就因此把林淼给晾在了一边。   现在一想,还真是有些对他不起。   陈宁不晓得原来的林淼早已经被赵姨娘推到池塘里闷死了,现在换了个人才大改了性格,只当是林淼被磨平了性子,成长了。   这么一算,陈宁觉得这后院自己如今真能看进眼里头的,也就一个张姨娘和林淼了。   偏院里头,林淼裹得严严实实盘腿坐在榻上,谢琰坐在另外一边看书,从早上起来到这会儿都没走过,连着折子都是让人送过来的。   让林淼觉得自己生个病生出了坐牢的感觉。   他手上剥板栗,两下就吃一颗。起初不自在了一会儿,可多吃了几个以后就都想通了,胆战心惊地饿着和胆战心惊地饱着,那当然是饱了好。   板栗味道甜丝丝的,把停留在林淼舌尖上的苦味都给冲淡了。前面吃药的时候他就想背着璧如偷偷放糖,只不料被谢琰抓包,硬是拿着药碗直接给他一口气灌下去了。   真狠呐,林淼这会儿想起来都想踹谢琰一脚。   外头忽来一阵喧闹,有人行礼声音略高,一下提醒了屋里的:“见过王爷。”   林淼手上的热板栗差点儿没拿住,顺着软榻滚到了谢琰的手边。   单独见谢琰或者陈宁,林淼自觉都已经免疫了不少了,可是两个人一起,林淼还是心肝脾肺都跟着一起炸了。   偏偏谢琰在对面不动如山,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外面人的通传声似的,只放下一只手捡起林淼掉落的板栗递还回去,依旧是屁话都没说一句。   林淼怀疑谢琰知不知道目前的状况。   他,林淼,名义上陈宁的人。   他,谢琰,陈宁的王妃。   他,陈宁,这晋地之主。   光天化日王妃在王爷没过明路的小情人院子里,三人撞在一起是什么场面?   林淼胡乱接过谢琰递给自己的板栗,将之塞回茶几上的小盘里头,正往旁边挪了挪,耳畔已经听见陈宁踏到台阶上的步伐了。   陈宁自外头大步流星而来,进了屋打眼看见谢琰坐着,先是一愣,继而问他:“长谦,你在这儿做什么?”   谢琰似乎是要开口说话,林淼慌得要死,总觉得谢琰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他就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因此赶在谢琰开口之前抢道:“回王爷,王妃听说我病了,特意过来看看我。”   陈宁觉得谢琰那性子不是这样的人,但是这话倒是也说得通,便也没多问。只谢琰因而转头看向了林怂怂,将他脸上的神色都收入眼底。   谢琰身形不动,手上自翻书,似是默认了林淼的说法。   陈宁心里还抱着前头从张姨娘那里出来时候的歉疚,这会儿径直到了林淼旁边坐下,紧靠着林淼,又握住了林淼的手,笑问道:“这会儿看你脸色像是好了大半了?”   谢琰的目光终于从书页上挪了下来,落在了林淼的手上。   林淼觉得自己的手随时要被谢琰砍了,嘴上结巴着说:“是,是快要好了。”   陈宁叹了一口气说:“从前也是本王对你关心少了,往后我也会多抽空过来,免得你常想着。”   谁想你了??   林淼想说又不敢说,怕得罪了陈宁没自己恐怕也完球。只是余光里扫着谢琰,见他的脸色又冷了下来,让林淼心惊又肉跳,赶紧把自己的手给抽了出来。   谢琰他将书放下,语气温和地问林淼:“平常想了吗?”   他这么一问,陈宁也认真地看向林淼,四道目光一起审视着林淼的脸。林淼只觉得一时之间一股诡异的气氛从他的脚底心蹿到了他的天灵盖,让他喉咙里头跟火烧一样说不出话来。   如果不是知道谢琰这心狠手辣的杀人狂魔能够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情来,林淼还能当他是随口参与进话题里面。   可谢琰当然不是什么好人,这话明摆着满是杀机。   这会儿能说什么?说想了,林淼觉得谢琰无论从什么角度说都不会轻易饶了他,说不想,陈宁黑了脸的后果又岂是他能承受的?   进退两难莫过于此。   不就是要我死吗?   那我死好了。   林淼又怂又气额头冒汗,觉得和现在这情景相比,昨天直接烧嗝屁了都是老天爷待他不薄啊。 第三十四章   林淼憋了好一会儿, 藏在衣袖里面的指甲盖都掐着自己的肉了, 一副快憋得喘不过气的模样。   陈宁那边的视线林淼不敢看,就小心地抬眼看谢琰,正好和谢琰一错不错的眼珠子对在了一起。   林淼大病初愈, 还没完全好透,脸上没昨天那么烧红了, 可是到底还透着点病气,看着弱了不少。就是嘴巴边上还带着一点栗子的碎屑没擦, 能吃的小馋样还是没变。   谢琰眸光又冷又厉,活像是要剐下林淼身上的几块肉,脊背挺直又带上点疏远, 和前面递板栗那会儿根本不像是一个人。   林淼胆气全失, 赶紧把目光给收了回来。   这还说什么啊,这快什么都别说了,林淼喉咙口一紧, 胃里头反酸, 他用力一憋压下那股子冲动,不过因此脸一下更加红了。   “怎么不说话?”陈宁疑惑起来,打量着林淼的视线也透露出他情绪的下降。   林淼握紧拳头硬着头皮, 张嘴说:“我想,”   他顿住,觉得胃里的东西快涌动嗓子眼了。   陈宁和谢琰的目光因为他的开口追得更紧了几分。   “想什么?”谢琰的声音愈发见冷。   “我想吐……”   林淼紧张地胃都要痉挛了,终于忍不住抬手撑着软榻跳到地上,直接光着脚往门外跑, 留下屋里一个错愕的陈宁和一个皱眉的谢琰。   林淼真是想吐,可是等他一到屋外离了谢琰和陈宁,那股感觉就轻了很多。璧如跟着跑出来用手轻轻拍着林淼的后背,焦急问他:“公子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林淼干咳了几声,好不容易才将那股气给顺了过来。还不等他回屋,陈宁与谢琰便一块儿走了出来。   陈宁刚才本来也就是顺嘴问的,没打算往深处去计较,这会儿见着林淼的脸色不好,也就把前头问的什么给忘到了脑后。   他说:“既然还没好透就好好歇着去。”   谢琰厉声道:“嫌自己的病好得太快?光着脚是个什么样子?”   林淼心道还不是王八羔子你拿话逼我,现在还能用这个骂我?   看来王八羔子就是王八羔子。   他在心里头打了谢琰十多拳还不觉得解气,顺带将谢琰骂成了个猪头。   璧如匆匆忙忙回了屋里头将林淼的鞋子给拿出来让林淼穿上,又另外给他拿了件外袍出来也披着。   都不用林淼开口说话,谢琰光是看着前头林淼那变化莫测带着机敏的神色,即便不能够准确猜出林淼心里所想的是什么,却也能够知道林淼指定没有说什么好话。   陈宁本要走了,谢琰还锁着眉头,眼里满是不高兴,将得了陈宁的话而想直接回屋里的林淼给截住了:“等等,刚才话说到一半,还有后半句呢?”   看着样子是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林淼,而非得从他嘴里面听到回答了。   林淼恨得牙痒痒,觉得谢琰这就是刻意要为难自己。他只恨自己前几日和谢琰一块儿睡觉的时候没有趁着谢琰睡着踢一脚他的子孙根,这黑心肝的王八羔子活该断根。   同时林淼又气闷,谢琰和陈宁既然都有原著剧情做加持,两人肯定就是一对了,这和他本来就是没有一毛钱关系的,可他非得陷入两人之间的修罗场里头。   林淼气上心头,直接豁出去了。   “我想了!”他硬气道,还没等陈宁脸上的笑容全部绽开了,林淼接着又说,“王爷每次上战场我都想着王爷,想你在为百姓的安居乐业而拼搏,心中都十分感动,也想到王爷和王妃两人伉俪情深,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实乃世人应当相仿之楷模,我实在为此而惭愧。”   听见这话的前半句,陈宁还只是脸上有笑意,可等到将这话给完整听了,已经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觉得林淼还真是个人才。   就连谢琰也没想到林怂怂还能这么放屁,当下也是愣了愣。   林淼则觉得自己这个话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这完全是在提醒男主角们主线剧情是什么,如果谢琰和陈宁真当听进去了,那就是他自己给自己积福了。   陈宁没打算和林淼说自己与谢琰的关系其实没那么真,这犯不上,他只觉得这话逗乐,便笑着对林淼说:“成了,你回屋歇着去吧,我有空再过来看你。”   林淼满脸大义凌然:“王爷心系晋地百姓,就算是不到我这里来,我也是高兴的。”   王爷我求你听听劝吧!   陈宁审视了林淼一番,没在他脸上看到虚情假意,心下又是一动容,觉得林淼还真是变了。   只有谢琰再旁边看着林淼那黑湫湫的眼珠子,就知道他心里头不知道打了什么主意,不过当下因为林淼脸色的确不佳,也便没有追究。   话题总算是因此给挪过去了,谢琰也和陈宁一道出了院门,林淼这才舒了一口气,觉着自己总算是重新活了过来。   日子为什么这么苦?   林淼扪心自问,也没有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缺德事,生活的重拳却一个个都砸到了他的脑袋上面。他更有预感,倘若陈宁真像他说的那样以后会时常过来,那么今天这场面肯定不可能只发生一次。   他回屋躺到床上也睡不着,回头想想刚才的事情,觉得陈宁并不是那么难对付,只是一个谢琰实在恼人得很。想到上头的地方,连着在床上踹了两下被子,就当是踢了谢琰了。   璧如进屋来收拾东西,听见床那边的动静,走过去问林淼:“公子,可是哪儿不舒服?”   “给气得头疼。”林淼窝在被子里头转过身来看着璧如。   璧如在床边坐下,伸手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而后又摸了摸林淼的,然后好奇问:“给谁气的?”   林淼的眼珠子往房外看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道:“给谢琰气的。”   璧如不信,她说:“王妃对你那么好,他怎么气得着你”   林淼觉得和璧如说话真是费劲儿,干脆歪头埋入了被子里头。   唉,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药性渐渐上来,那股不舒服的劲儿也就慢慢下去了,林淼还真有了点困意,抱着被子睡了过去。   谢琰心头堵了一股莫名而来的气,之所以说莫名,是因为他自己也一时捉摸不透这气的来源。   也就是当局者罢了,如果谢琰再站得远些,他就能清楚明白这气来自于妒忌。   林淼是陈宁带回府里头的,从前闹得那些傻事谢琰大概都知道,本来只觉得林淼这人蠢笨,可当下却又恨不得林淼也为自己做些这等蠢笨事来。   放在从前,谢琰恐怕只觉得自己这样的念头可笑,可如今浸在酸汤里面也回不不过味儿来了。   谢琰随着陈宁一道走的,半路上两人便分开了。一个去藏书阁那边的书房看折子,一个则扭头去见臣子议事。   谢琰坐在桌案后,双手握着一本折子,目光好像也看在上头,可是半天也不见他翻页。   妤雯站在一旁心下正疑惑着,就见谢琰啪嗒一声将折子给盖了回去,随手扔在桌案上,而后遣了人出府,也不知道去找了谁。   谢琰让人去找的是包小厨。   妤雯退出去将书房的门合上,又站在院子里望向天空。   天空上蓝天白云,被王府的院子分割成了四方的小块,一点点正从藏书阁头上掠过。   妤雯收回视线,同外头站着的婆子说了声,自己扭头先回了清秋院。   包小厨那边正忙完中午那一拨客人,和婆子们坐在一起择菜谈天,刚好还说到这两天林淼怎么都没来时,就被王府来的人给叫回去了。   包小厨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向着谢琰行礼后等着他发话。   谢琰坐在桌后,目光看着下面跪得板板正正的包小厨,问道:“平日里林淼与你可说过王府里的事情?”   包小厨闻言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林淼犯了什么错。他是个探子,理应当不该有什么私人情感,可这会儿却很为林淼着急,赶紧着说:“回主子,林淼从未向我透露半点王府的事情,一起做事的婆子们也只知道他不是一般人,但并不晓得他和王府有什么关系。”   谢琰又问包小厨:“那他与你都说些什么?”   包小厨心里略有些不安,但不敢不照实说,便道:“回主子,平时林淼除了说店里的生意以外,说得最多的就是,”他顿了顿,想着这话应该犯不着什么忌讳,便直接说了,“说的最多的是好好挣钱娶媳妇,然后……让属下也跟着他好好干,到时候也娶一个。”   谢琰千算万算,连着林淼对陈宁痴心不改都算上了,偏就是没有算上这种可能。   小黑球看着怂气还怕事,谁料他背地里想得这么远,竟还自己计划上娶媳妇儿的事情了。还不仅仅是自己娶媳妇儿,连伙计的那份他都能算上。   谢琰直接气笑了,他觉得实在是自己小看了林淼了。   这小玩意儿哪儿是怕事儿啊,他是真的雄心豹子胆。   谢琰离了藏书阁,沉着脸径直往偏院去。 第三十五章   林淼不知狂风骤雨将至, 他平心静气睡了小半个下午, 眼睛一睁余光还能感受到窗外明亮的光线,估摸还差好一会儿才会天黑。   林淼惜命,先没管别的, 自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额头,感觉上是已经完全退了烧。但是他的手有可能本来就过热, 所以也肯定不了自己现在好透了没有,汗倒是不出了。   林淼半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想起刚才陈宁和谢琰在的那会儿, 翻了个身心里头又觉得不舒坦。   如果只是陈宁就算了,林淼不会太在意。可是谢琰也上来逼着他,林淼心里就烦闷。   因为真要计较起来, 林淼觉得自己和谢琰的关系是远好与和陈宁的。   兄弟的背叛!   呵, 男人。果然就像是电视剧里的台词,兄弟如同蜈蚣的手足,老婆(老公)如同过冬的衣服是嘛。   林淼想到这里, 对谢琰那叫一个失望之极, 口中喃喃自语念了句声音不小的话:“王八羔子一个,我果然不会骂错人。”   也罢,既然事情已经过去, 还是不要太放在心上来得好。   林大度想到这儿,又觉得嘴巴里干,于是开口喊人:“璧如?”   没听见璧如答应,屋里头静悄悄的。   林淼为此撑着手坐了起来,原本是想自己穿上鞋子下床倒水喝, 结果这一探头差点吓出个好歹来。   软榻上坐着一个沉默无声的谢琰。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坐在那儿的,又在那儿坐了多久,只是这会儿看向了林淼,神色中到底是个什么情绪,林淼也说不上来,只是让他后背一凉快,心里头发毛。   林淼本来是想直接缩回去,可退了一般依旧是被谢琰的暮光锁定着,心头一阵敲敲打打后又是在心里将谢琰骂了一通。   从前面陈宁过来的时候就摆明是在欺负他,现在又摆出这副样子在这里吓唬人,骂他一声王八羔子可真是一点不亏待。   “王妃,您怎么又来了?”林淼说完又用力咳了几声,努力装出一副病弱的样子,“您怎么也没让人叫我一声啊?”   谢琰的语气冷淡:“见你睡得没心没肺,便没叫你。”   带病睡个觉你也能拿来骂我!   林淼真想直接把枕头给扔到谢琰的脸上去。   谢琰来时本心情不悦,前面盯着林淼看了一会儿,见小黑球睡得安稳又知足,心里又舒服了一些。   林淼自己嘀咕着骂人,谢琰也不难猜出他是在骂谁。   他起身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淼,“你是不是当着我的面说一套,背后又想另外一套?”   前一刻心里头还把谢琰骂了个狗血淋头的林淼霎时间不敢动弹了。   他抱着被子将自己往里头卷了卷,谄媚一笑道:“怎么可能呢,我看着像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人?”   林淼挺起胸膛,强行为自己挺出一身正气。   谢琰脸上带些玩味,“两面三刀不至于,有贼心没贼胆只会花言巧语倒是真的。”   要不然一面说着宁愿自己死也不愿他死的话,结果一面转头就鼓动伙计和他一起去娶媳妇儿,这可不都是林淼赶出来的事情?   这又是一顿让林淼摸不着头脑的责怪。   “不可能,我嘴那么笨。”林淼下意识反驳。   谢琰的目光一凛,“那你的意思是我说的是假话了?”   林淼哪敢说这个?伴君如伴虎这话可一点都没有错,光是一个谢琰就这么吓人了,林淼可半点不敢想那些伴着皇帝的娘娘们每天得辛苦成什么样啊。   不对,这么类比也不太恰当。毕竟宫里头的娘娘们也不是每天都能见着皇帝,而他可是要每天沉浸在谢琰大魔王的淫威之下的。且再退一步说,人家好歹讨好的还是自己老公呢,他这讨好的那是王八羔子啊。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林淼只觉得自己刚才咳的那几声还不够响还不够惨,好像还挡不住谢琰要杀了他的心。   “是我说错了,对不起。”骨气不重要,还是命更加重要一点。   谢琰你奶奶个腿的。   谢琰也不和林淼绕弯子了,   “你心里头可还有王爷?”   谢琰再开口就有事语出惊人的一句,当下屋里头只有他们两个,如果谢琰问了其他的,林淼可能还要为难,但谢琰问的这个问题,林淼立刻就能答上来。   好大一股酸味,果然还在纠结这个,那我得让你放心放心。   “我心里头装的早就不是王爷了,”林淼满脸认真,恨不得直接给谢琰写一张字据。   谢琰听见这句话终于跟着舒坦了不少,脸色也和缓下来,他接着又问:“那现在你心里头装着的是什么?”   问出这句话,谢琰当然是带着些期盼的。   林淼生怕谢琰是不信他刚才说的那话,赶紧拍拍胸脯说:“王妃您放心吧,我现在心无杂念,里头装的的全是我的生意。”   谢琰皱眉,“没别的了?”   林淼分外肯定,“绝对是一点别的都没有了。”   他本来以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谢琰听了只会觉得开心,却没想到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林淼揪住被角满心都是忐忑。   狗日的王八羔子,想要听什么你倒是直接告诉我呀,让我在这瞎猜,你又不高兴,反而怪上我了。   谢琰伸手按住了林淼的肩膀,一下就感觉手底下的东西往后一缩,为此谢琰更加沉着脸,“你可真是让我……”   林淼大气不敢喘,“我……”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璧如前面隐约听见了林淼叫她,这会儿正好小步走到了房门口,往里一看见到是这场面,连忙又站住了,想了想,只是心头一喜,照着原路小心地又退了回去。   “我要你想着我知道吗?”谢琰压低身子逼近林淼,不再和他兜弯子,墨黑的眸子中满是深沉的情绪,呼吸几乎打在了林淼的脸上。   谢琰感受过林淼有些不经意的举动和话语间带来的甜丝丝的感觉,两情相悦自然是好的,却未必能够如意。谢琰一路走来孤身一人,有时候想林淼合他心意,自己却不一定能够合林淼心意。   如果要说的准确一些,不一定三个字都得去掉,谢琰没有自信林淼会中意他。   林淼愣住,继而脸颊突然涨红了。   如果说他之前都只是觉得谢琰的很多举动有些奇怪,但并不能确定他的心意的话。这会儿谢琰说出这样的话,林淼觉得自己是没有在否认的余地了。   他,王府里头一个名不正言不顺,还没有得到过王爷宠幸的小白脸,不对,小黑脸,竟然被王妃看上了。   一想到原著里面谢琰和陈宁天造地设的程度,林淼只觉得自己何德何能。   “我觉得,”林淼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和谢琰打商量,“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谢琰反问他:“哪里?”   哪里?   林淼怀疑谢琰是吃拧了,你自己都是别人的老婆,你还问我哪里不合适?   “名不正言不顺啊。”林淼言辞恳切,这会儿只恨自己嘴笨,搬不出礼教规矩来把谢琰说得心服口服,脑袋里头就这么一句合适的。   谢琰听了,思忖片刻。“你想要走名正言顺的路子?那恐怕一时半会儿还不成。”   我不是,我没有!   林淼也就是还坐在床上,要不然这会儿腿得软得站不住了。   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明明是一句劝着男主考虑夫妻关系放弃出轨的良言,转了个弯就成了心机小三强上位。   “我就是怕。”林淼实在是难受,憋不住想要说实话了。   “怕什么?”谢琰问他。   “我怕你杀了我……”林淼小声道。   “我不会杀你的。”小黑球的模样太可怜,谢琰起了怜意,他单手放到林淼的肩膀上,向他保证,“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真的?”林淼有些怀疑。   谢琰点头,“真的。”   林淼信了谢琰的邪,觉得干脆说个大的:“……我想要离开王府然后娶个媳妇。”   谢琰面色骤冷:“那我杀了你吧。” 第三十六章   林淼自己不知道, 自己刚才之所以有勇气说出那样的话, 一来是为了试探谢琰底线,二来也是潜意识中觉得谢琰不会因此对自己真的痛下杀手。   这份自信本身就来源于日积月累的信任,只不过一时间没让林淼自己有知觉罢了。   谢琰一沉下脸色, 时刻关注着他的林淼便一把握住了谢琰的手,让人缓着下刀的手, “等一会儿,我刚才当然是胡说八道, 您大人有大量,能再听我说一遍吗?”   谢琰低头看了一眼林淼的爪子,然后道:“说。”   此时此刻, 生死关头, 节操与勇气还比不上半个铜子儿。   林淼一口气不带卡壳,目光坚定地看着谢琰说,“我以后每天想你绝对不带重样的。”   脸上是面不红心不跳, 背地里却将谢琰比做只会哄人的王八羔子, 给从头到尾又骂了个遍。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有舍有得。   单单只看他眼珠子转悠的那劲儿, 谢琰也知道林淼心里不知道藏着多少花花肠子。   只是刚才他说的话听在耳朵里实在让很舒心,谢琰有意容着林淼,当下身上也就渐渐卸了劲儿。   林淼对周围的气氛有着直接的感受,心头一松,然后小心问谢琰, “我还想再睡会儿,成吗?”   谢琰退了一步说,“睡吧。”   林淼压根没有想到谢琰竟是这么好哄的,他麻溜爬进被窝,卷着被子翻了个身,脸颊朝着床里边背对着谢琰,又是劫后余生,又是惴惴不安,但更加主要是在慌张中带着一丝莫名的紧张。   谢琰在林淼这儿有着先天的主观印象,轻易是很难改变的。可是除了这一点,林淼忽然发现,其实谢琰要求的东西很少。   这好像并不是宽宏大量,而是向来有的不多,所以拥有的时候会格外的小心珍惜。   林淼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会,然后好像往外去了,他隔了一会儿才回头看去,发现谢琰果然已经走了。   林淼这才平躺过来,长舒一口气。   今天这一天时间一如往常,可是发生的事情真是刺激大发了。   谢琰喜欢我。   喜欢我?   喜欢我!   林淼顶着床顶的一点,将这句话放在唇齿边咂摸了好几遍,那股失真的感觉随着刚才回忆的翻涌渐渐消失,取而代之变成了一股十分切实的感受。   林淼抿唇忍了一会儿,不过还是没有忍住将半边脸颊藏进了被窝里头笑出声来。   无论是谁说喜欢他,这都是两辈子以来,第一次有人表达出这样的态度,更不说谢琰不说他品性如何,就说他的家世样貌,以及日后会有的成就,谢琰是一个无法否认的非常优秀的人。   林淼觉得自己笑得合情合理,而且绝对没有因为其他原因笑。   绝对没有哈哈哈。   谢琰这一走晚上就没有再来。林淼本来还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会儿,不过等月色斜上梢头,璧如来催他两遍后,林淼就估摸着谢琰今天晚上是不来了。   林淼枕着自己的手在黑暗中想事情。   他毕竟是没有读过原著小说的人,所以没有办法去知道谢阳的具体遭遇,只能够从之前看过的一点点评论中推敲揣测。   书中的一两句话,放到一个真实的人身上带来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书中的随便几个字,很有可能就是对方十好几年的经历。   一个贵族家庭不被看好的庶子,在这个时代论长理教和等级尊卑的重压下,能想象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一个人的性格受到成长环境的影响非常大。   林淼家里虽然偏爱他哥,但是也并没有说少给他太多爱,家庭环境总体上来说还是温暖幸福的。   林淼换了一只手枕在脑袋下面,同时又叹了一口气,有些体谅起谢琰的性子来。   一夜到天亮。   生病和不生病完全是两种感觉,林淼今天早上一睁眼就觉得自己浑身都带着力气,与前两天的病气差得远。   不过璧如还是端了汤药来非得让林淼喝了。   之前味觉和嗅觉都因为感冒而变得没那么敏感,吃这药水已经感觉很苦。那会儿为了活命,林淼咬牙也就吃了。   这会儿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在摆在他面前,林淼光是闻了一口就觉得受不了,更别提要他下嘴去吃。   不过是抿了一小口就再怎么样也不肯吃了,璧如没法子,眼珠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林淼,端着药碗嘟嘟囔囔的,“一会儿王妃过来了问起让我怎么说?”   林淼看看小丫头片子白嫩圆乎的脸,觉得璧如真是不如前头傻乖了。   他只能又端起药碗喝了一口,接着就是真不要喝了。   林淼因为生病已经有两天没有去过铺子,要说其他的事情,包小厨和婆子们都是能做的,可是收还来的钱拿去钱庄存起来这事儿是林淼自己做的。   铺子里再怎么熟悉那都还是外人,钱这个事情时间久了还总归有不放心的地方。   林淼喝了药又吃了早饭,便精神抖擞的准备出门去。   璧如见他的确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也就没有拦着他,只是给林淼准备衣服的时候刻意加了件厚的,有千叮咛万祝福她在外面要小心。即便是一个艳阳天,她还是从家里取了伞让林淼带着,又提早让院子里的婆子去跟人打了招呼要用马车。   林淼经过下雨感冒发烧这么难受的一回,自己也知道惜命,揣上雨伞往外走。   林淼到了后门处,见着自己常坐的那辆马车,车夫还是那个车夫,马车外面瞧着也还是那个样子,可是车夫脸上的神色明显有些不对头。   若要明白点讲,那就是多了几分过分的恭敬。   林淼本来还觉着奇怪,结果更让他瞠目结舌的还在马车上头。   他平常坐的这辆马车样式极为普通,无论内外都是寻常人家用的那种,里头不外乎是个小茶几和坐人的地方,剩下也没什么装饰就是光溜溜的木板。   可这会儿里头又是毯子又是果点,里里外外加上的陈设,如果要准确一点来说,那就差不多是将谢琰平常坐的那辆马车给缩小了,隐约中带上一些奢靡气。   “这车……”林淼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李管事过来吩咐的,说是让公子以后出行舒舒服服的,往后公子想要出去,只要提前一会儿告诉我就是了,我平常就带你一个人来回,你去办事,我就在街角等着。”   车夫脸上笑眯眯,心里也觉得这实在是个轻省活。毕竟林淼平日里都是两点一线在王府和南门那边来回,他现在专门只接送林淼,不知道能省下多少力气,自然高兴。   一提到李管事,林淼也就立刻知道了这到底是谁吩咐的。   车夫缓缓地启动了马车,林淼坐在马车里面,摸着周围的陈设,说心里不喜滋滋不高兴是假的。   能活得滋滋润润的,谁想泥地里打滚不是?   他这会儿心里也怪不上谢琰了,觉得谢琰如果能够摆脱动不动要杀人的人设,那还真的……   林淼的思绪一发散到了这里,很快就被他自己给打住叫停了了。   因为一个纯正的直男是不可能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包小厨自从昨天被谢琰叫过去问了那一大通话后,已经忐忑了很久。   关键是这两天里面他也没见过林淼,更不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如何,唯恐是他犯了什么错,已经惹了主子不高兴。   这思绪正还想着呢,就听见食铺门口传来马车的动静,再看一眼车上下来的人不就是他以为已经被谢琰搞死但实际满面春光的林淼?   他以为林淼受罪了,没想到林淼是升级了,而且明显还不止升了一级。 第三十七章   林淼跳下马车才刚站稳, 包小厨就放下手里头的东西迎了出去, 先用目光上下打量了林淼,没见他有外伤,心头稍松。   车夫驾着马车拐去街角等着, 林淼拍了拍自己手上占了的点糕点碎屑,抿着唇砸吧了下嘴巴, 觉得口腔里头还带着股甜丝丝的味道。   等迎面撞上面色担心的包小厨,林淼也稍有歉疚。   在他看来, 包小厨脸上的担心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毕竟他作为老板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几天,铺子里的生意都没人顾着了。   不过这会儿林淼朝着铺子里看了一眼,发觉整体状况和他最后一次过来看的时候没有很大的差别, 因而来前的担忧就放下了不少。他伸手笑着勾住包小厨的肩膀道:“小包, 这两天真是辛苦你了,也怪我没早点让人过来知会你一声。”   前一天烧得厉害,根本想不起这一茬了, 后面一天则是波澜重重也顾不上这个。   包小厨说:“辛苦是不辛苦, 不过掌柜这两天都没来,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铺子里头这点事情还真的并不辛苦,一天忙的时候就这么一点, 要和包小厨以前练武念书的时候比,说九牛一毛也毫不夸张。   食铺目前已经越发走上正轨,因着味道好价格还十分实惠,不仅仅是在码头工人之间开出了一片市场,连周遭住着的普通百姓也常有过来吃的, 根本不缺食客。   以前还每天都会剩下点汤饭菜便宜那收泔水的,近来却是连这些也不太剩下了。   林淼捡着能告诉包小厨的来说:“我头前过来那趟回去的时候淋了雨,烧了两天才好,旁的也没有什么事情。”   包小厨他将事情前后一串连,有些觉得不对味起来。包小厨原本以为谢琰叫他过去问那些话是因为发现了林淼的错处想着要罚他,可这会儿看起来事情却不像是这样,反倒像是将他叫过去是为了更加关心林淼。   这样其实还挺好的,包小厨心里一松。   林淼那边已经趁着他发愣的这会儿功夫里头在铺子里头转了一圈,见都不错,心情愉悦,再回头看包小厨,眼里光芒四射觉得自己真是找了个好伙计了。   “小包,你放心,你做的事情我都记着呢,我给你记一笔赏钱,算刀子这个月的月钱里头去,虽然不是很多,但是攒攒也能成事。”林淼满心感叹,“娶媳妇儿的钱就是这么攒出来的啊。”   包小厨点点头,说实话已经对林淼的娶媳妇儿说有些心动了。   这铺子前头每日来来往往最多的就是平凡人的普通生活,那些事情原本距离包小厨都远得很,他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和那样的生活有交集,可现在近距离接触过后他才发现其实这样泡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的生活也有一股别样的生机与精彩之处。   可还没等包小厨感叹,林淼那边又忽然露出了谨慎的神色。   “娶媳妇什么的我也就是最后一次和你说了,以后我还是不提这个,你自个儿放在心里也是一样的,”林淼满脸遗憾。   包小厨听闻此言,疑惑地问他:“掌柜这怎么说?”   林淼也不能和他说自己在谢琰面前瞎放屁差点儿玩砸了的事儿,只能讳莫如深地说:“无事,只是总结了一些个人的经验教训罢了,谨言慎行才是上策啊,有些话是不能对有些人瞎说的,要不然可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和谢琰这样的王八羔子说娶媳妇儿就是要死的,林淼这会儿还不忘在这里提一嘴。   当然,这话说给包小厨听以后消化完毕就不是林淼本来的无心之言了。   包小厨想到自己被叫到谢琰跟前以后说的那话,再和现在林淼说的结合在一起,总觉得林淼这话是在暗示他些什么东西。   难不成这是掌柜的在告诉我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包小厨的目光落在林淼身上,更多了几分小心谨慎,隐约还掺杂点愧疚,毕竟从开始到现在,林淼是真心对他的,可是他对林淼隐瞒身份潜伏在此,并没有真心对林淼。   不过林淼在说完那一番话以后并没有其他异常的表现,像是十分稳得住,在见多识广的包小厨看来这反倒像是一种淡定自若了。   林淼不知道包小厨自己在那儿想些什么,他让包小厨帮着他抱上了笨重的钱箱走到街角坐上马车,让车夫直接去钱庄去。   钱箱里头已经不仅仅是铜板了,还有一些碎银子,林林总总在钱庄数过以后加起来约莫有十两了,刨除成本也少说有四五两银子的利润   林淼没忘记和钱庄里的伙计对一对自己账上的钱,等把钱数都对上连个铜板都不差以后才心满意足地揣上几个自己刚才先抓出来的铜板放进荷包里头去。   这会儿时间还早,林淼走出钱庄的时候看见平日里在街角卖糖人的老头才刚放下家伙出摊,街对面的孩子们正好闻风而动一股脑呼啦啦要冲过来。   林淼连忙上前一步抢了先机。   要是往常,林淼买糖人绝对不会忘了给璧如带一个。但是鉴于最近璧如十分胳膊肘往外拐,成天帮着谢琰说话,林淼觉得这一回还是不能念着她,该让这小丫头片子长长记性。   他买了个三文钱的大糖人,在周围孩子们羡慕的目光下爬上马车,在车里头舔了几口糖人。   糖人实在大,林淼舔了一路也才吃了一个猪的半个耳朵,一直等下了马车进了王府后门,林淼手上拿着的糖人从远看还是完整一个。   说到底林淼还是一个很看得开的人,除了偶尔的失落以外,很难会有什么事情真的打击到他的情绪。只要事情不太坏,得过且过也就凑活过呗。   林淼含着猪耳朵迈步走到拐角,再往前两步就是偏院门前。他的脚步顿了顿,先是躲在墙后面探头小心看了看,没见着偏院门前又守卫,心里便松快了一大截,跟着大步流星迈了出去,舌尖在糖人上头又滑了几下,满嘴甜味。   他眯起眼睛脚步轻快,正往前要走到偏院门前抬腿进门,就见门里头站着两个侍卫,林淼一紧张,牙齿不小心用了点力气,将猪耳朵整个咬了下来,在嘴里头碎成了渣渣。   林淼原本已经伸出去的脚又慢慢想往回收,才到一半,门口的守卫便对他扬了扬手,声音中气十足:“林公子请进。”   这声音一出来,连廊下站着的璧如都一下扫过来了,更不说院子中间还没走上台阶的谢琰,那更是直接就回头看向了林淼。   林淼进退两难,稍一犹豫还是硬着头皮拿着一边没耳朵一边只剩半个耳朵的猪糖人走进了院子里头。   谢琰略一打量林淼,见他脸色不错,脸看着好像稍微没那么黑了点,“这就出去跑了,已经全好了?”   林淼的确是稍微白了一点,他白得快黑得也快,基本就是过好日子就白,过苦日子就黑,算是另外一个程度的娇惯坏了。   林淼觉得谢琰这个语气并不特别友好,因此没直接走到谢琰面前,而是在他身侧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说:“见过王妃,我就是觉得身体好得差不多了,觉得出去走动走动好的更快,其实也没有完全都好了。”   他妄图将身上的病患身份留得更久些,以此来换得谢琰几率不大的手下留情。   谢琰用视线指挥林淼:“进屋。”   他说完以后自己打头走了过去,后面又有一个人跟着他快步进去了。前头林淼太过于注意谢琰,根本没有注意到谢琰身后还恭恭敬敬站着一个。   这会儿见了那人的背影与打扮才发现原来还有大夫在。   林淼拿着糖人小步跟上,想到前些天喝的药汁,嘴巴里的甜味都要盖不住苦味了。   他丧气兮兮地跟着谢琰走进屋里头。   谢琰已经在软榻上坐下,大夫站在旁边闷声不响的。   林淼挪着脚步慢慢走过去,想了想还是先将自己手上的糖人给刚在了茶几上的糕点盘里头,压住了一个敦实的白色奶糕。   谢琰看了一眼说:“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一起到时候别人怎么吃?”   又不让你吃,嫌人精真是烦。   林淼反驳的底气不是非常充足,但是还是壮着胆子说了:“哪儿有那么麻烦,我不讲究这个,碰到的糕点我都能吃了。”   谢琰轻笑,没再说这茬,只是抬了抬手示意林淼坐下,“坐好了让大夫给你诊脉。”   林淼在软榻的另外一边乖乖抬起手臂露出自己的手腕,让上前的大夫给自己把脉。这大夫不是平常来给他看病的那个,这个年纪更老一些,胡子都白花花了。   他抬手给林淼摸了摸,很快就松开了,又让林淼张嘴,林淼一张嘴迎面就是一股子甜味,差点儿让他自己闹了个不好意思。   好在老大夫没管这个,他该看的都看了,然后转过头去向谢琰躬身道:“王妃,林公子的风寒已经见好了,没什么其他事儿,就是体质不佳,可以适当进补。”   事关自己身体,林淼在一旁也是仔细听着,听见进补两个字想到的还是之前吃过的苦药,心里头十分紧张,连忙开口说:“没事,我以后好好吃饭,多走动走动就会好起来了,不用补什么了。”   老大夫转头对林淼说:“公子此言差矣,多吃饭并不一定对身子好。”   谢琰打断两人的对话,开口敲定了林淼的命运,“多开几个方子轮换着吃。”   谢琰做了定夺,大夫自然就不会再问林淼,他应了这事儿转身告退,照着来路离开了。   林淼在旁边不吭气,眼珠子瞥到谢琰的身上,又滴溜溜转回去看自己的手背,像个小受气包。   谢琰的目光也转了回来,先看向了那盘子里的糖人,依稀还能看见糖人的那张猪脸。   “你倒是晓得出门吃独食。”谢琰拿起那糖人放在手里头端详片刻。   林淼道:“那是我不晓得您会过来,要是我晓得,我一定给你带不是,我能是那么小气一个糖人的吗,别说糖人,糖山我都不眨眼。”   吹牛皮又不用钱,林大方满嘴乱说。   “你不小气,那你把这个糖人给我。”谢琰握住糖人没打算松手。   林淼并没有不舍得,毕竟也就是一个糖人,况且他还吃过了呢。不过他还是出声提醒谢琰:“这个我吃过了,要不还是改天再给你带个新的吧。”   林淼觉得自己被莫名其妙地骂过太多次了,在谢大魔头面前很多事情不得不做一手防备。   唉,这何尝不是一种可怜呢?林大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自我怜惜了一番。   谢琰摇头:“不必。”   不必?那你就吃吧,林淼心里头多出一股小小的恶意,上面还沾着我的口水呢,你全都吃下去我敬你是条汉子。   林淼抿着的嘴角忍不住因为这个想法露出一点抿不住的笑容来,他连忙偏头稍作掩饰。   结果忽然听见嘎嘣一声响,林淼一怔,回头就见谢琰手上的猪崽子已经没了猪脑袋,而谢琰的嘴巴慢慢嚼动,面色淡然又自在。   而林淼瑟瑟一抖,好似那个被咬下脑袋的是他自己般。   “吃糖人要舔着吃的。”林淼中气不足小声提醒。   谢琰却反道:“我没那个耐心。”   他说着又将猪崽子的胖肚皮给放回了奶糕上,让猪崽子的前胸后背都沾上了糕点渣子。林淼一惊,“你不是不喜欢糖人碰到糕点吗?”   那糖人上面现在可沾着谢琰的口水呢,更不说奶糕他一会儿还要吃的。   谢琰轻巧反问林淼:“你不是不讲究这个吗?”   林淼:“……”   这是什么千年王八羔子! 第三十八章   谢琰气人归气人, 可是到偏院的时间实际上并不太多。   璧如是整个院子里明着念起谢琰最多的人, 暗着么当然还是比不过林淼在心里偷偷嘀咕谢琰来得多。   药膳这东西虽然是膳食的一种,然而因为在前面加了一个药字,再怎么精心烹制, 这味道总还是和普通家常菜有区别的。   林淼自觉没毛病,可每次吃饭都要吃出一嘴药味, 怪难受的。   璧如和他不一样,每天都是笑眯眯站在林淼边上看他吃饭, “闻着都香。”   林淼将汤碗推给她:“拿给你吃。”   璧如连连摆手,“都是王妃对公子的一片心意,公子可不能辜负了。”   在璧如这儿, 林淼常常觉得自己像是个人设巨渣的负心汉, 而谢琰当然是深情不改的痴心男。   虽然林淼也不否认谢琰对自己挺好的,可是谢琰说话实在是太气人了,所以对于璧如这种过度吹捧的行为, 他还是觉得不妥当。纯粹是幼稚少女不知世事险恶啊。   十月里头天气已经渐渐凉快得过分了, 林淼加了一件厚衣服出门。   食铺那边平常事情不多,可是菜市那边和菜贩子们的联系还是林淼亲力亲为的,隔上四五天都得去上一回, 算上两天再去食铺一次,差不多工作一天休息一天,加上出行有车,累根本不累。   林淼还在马车上跟着马车晃晃悠悠的节奏打瞌睡,那边包小厨已经早早等在了清秋院里头准备见谢琰。   谢琰没让他等太久, 直接便叫了人进去。   包小厨照着惯例将这两天和林淼相关的事情和谢琰说了一通。一开始监视林淼的目的是为了防止他的身份有异,可如今包小厨却已经能够肯定林淼的身份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是暂时有些想不通为何自己还没有被调离这个职位。   他想起前次林淼来店里的时候和自己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又有些担心地向谢琰补充说明了一番,然后道:“属下担心林公子是不是对属下的身份有所差距了。”   谢琰听罢却并不在意,只说:“无碍,回去继续看着。”   谢琰当然是不觉得林淼看出了包小厨的身份,那傻东西哪里有那么聪明?   马车里的林淼单手没有杵住自己的下巴,差点儿狠狠磕到桌角上。他心有余悸不敢再睡,抬手往外瞧了瞧,已经差不多到了地方了。   菜市还没有过最热闹的时候,林淼干脆去了米铺。秋后到现在大米的价格略有下降,不过总体来说变化不大。   林淼起初也就收了要囤米的心思,打算直接就从米铺里面买。前两天在铺子里的时候听见一位食客说自家大米都是从乡下亲戚那儿买过来的。今年丰收,乡下的大米价格低了许多,粮商们收米的时候用的是低价,然而放到城里卖的时候却还是与以往的米价无差,中间的油水可不少。   林淼对这个就挺动心思的,毕竟是小本生意,利润都是一点点抠出来的,有更加便宜的门路他当然想走。   王城往外去有不少村镇,近处粮食价格相差没那么大,远了就相差不少。现在铺子里每天消耗掉的米面都不少,就算是囤上一屋子也不会积压起来。   林淼自己在家里的时候打着算盘算了账,直接找车去乡下收米这路子并不差。只要找到合适的货源,到时候让村民们自己推车送米过来也是十分可行的。不说今年丰收,就算是以前产量平平的时候,乡下家家户户每年卖粮食都是一个不小的进项,这路要是走通了就断不了。   林淼今天一个就是想和包小厨说说这事儿,结果等到了铺子里却没见包小厨。   洗菜婆子见了林淼,脸上满是笑容说:“小包说他闹肚子,解手去了。”   林淼哦了一声,拉了一条板凳在铺子里头坐了下来,继续算账。其实不仅仅是大米,就连蔬菜和肉类,他现在也是从菜贩子们手上拿的,他们自己本来就是去乡下收菜或者从养猪场那边拉猪来杀,自己就要走一手利润了,这也在无形之中增加了林淼的一层成本。   如果能在这个部分也拿到一手货源,还能多出不少利润呢。   只是想法是一个,实际情况又是另外一个。目前食铺每天消耗的菜和肉虽然不少却也不是太多,也就是一个小饭馆的水平罢了。那些菜贩子肉贩子要卖的东西多,所以商品进价肯定能低。他目前的店里这个货量,估摸着就算是真的接触到了一手货源也不会怎么便宜,毕竟要的少了人家也不看重他啊。   林淼自己想着这些就有些愁起来了,唉,也算是人心不足。他开始就觉得做个小生意能糊口就很安稳,现在生意稳下来了,每个月也能赚小笔钱了,林淼又想到了怎么把生意做大。不过林淼又觉得自己得换一个思路,他现在不就是在慢慢攒钱吗?说不准现在他想的每一个事情都有可能完成和实现呢。   人么总是要有目标的。   林淼在门口东想西想,抬头正好看见迎面准备进铺子里的包小厨。   包小厨见惯了林淼松快的神色,冷不丁看见林淼脸上的凝重,他一时还有些心虚,总还是觉得林淼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林淼见是包小厨,开口便说:“小包,后天你就不用到铺子里来了。”   包小厨心头大惊,脸上顺着也露出这样的神色,“掌柜,我哪儿做得不好了,您要辞了我?”   监察的探子包小厨做了很多年了,只是头一回距离自己需要探查的目标这么近这么久还培养了很不错的关系,他甚至已经开始习惯了每天早起准备做菜然后忙一天的生活,那叫一个充实和满足啊。   现在林淼这么一说,包小厨慌是真的慌了。   林淼听见包小厨的话哈哈笑起来,他勾搭住包小厨的肩膀同他亲密地说:“干得好好的,我不辞你,我是让你后天和我一块儿去乡下转转,看看找乡下地头那边买点米。”   林淼说着又想起一事来,“哎,对了小包,你是从哪个地方来的?是不是离咱们京城也挺近的,要不就直接去你们村上,你给我牵线搭桥看看收点米上来,价格好说。”   包小厨哪里是乡下来的,他的身份全是胡诌的。   包小厨忙说:“掌柜有所不知,我家中父母已经不在了,也许久没有回村去,并不晓得他们种的粮食多不多,且我家那边离京城有些路途,可能还不算方便,掌柜还是先去近些的地方看看吧。”   林淼不疑有他,想了想点头道:“也是,后天最好还是一天以内来回。”   这事儿才算是揭过去了。   前面说粮食和铺子里的事只是林淼出门的一个理由,而这会儿林淼就要奔着后面的事儿去了。   林淼开铺子到现在已经有一阵子,隔三差五就去钱庄存一次钱,攒下来的钱数已经有一百多两银子了。虽然不多,但是隔两天就能又存进去一小笔增加数量,这还是让林淼觉得十分满足了。   现在手头上的进项不少,林淼觉得是个差不多的时机回馈回馈朋友。   他是这么打算的,听说张姨娘怀孕了,他看着给买点好的燕窝送过去。张姨娘是这府里头除了璧如和谢琰以外对他最好的人了,一开始如果没有张姨娘介入,他可能就得饿死在王府里都没人管了。   璧如那小丫头虽然人傻乎乎了点,但是一心一意照顾他是真的。以前他拮据,璧如自己穿得朴素不说,连个首饰都没多的,林淼打算给她买一套普通些的银首饰。   本来林淼觉得这么两个人也就差不多了,可是后面转念一想又想到了谢琰。   这人小气劲儿挺大,林淼不敢把他给忘了。就是琢磨来琢磨去都没有想好该给谢琰送点什么。   张姨娘和璧如都有不少缺的东西,也在林淼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谢琰这人能缺什么?林淼以自己的穷逼视角来说,他觉得谢琰在金钱物质方面什么都不缺。   林淼从钱庄取了银票出来,首饰铺和药铺都是进去出来一下就成了,就一个谢琰,林淼思来想去想不到什么好东西,思忖着谢琰这人似乎对糖人还算喜欢,上回还把他带回去的那个糖猪吃得嘎嘣响呢,还怪吓人。   卖糖人的老头已经认识林淼,见着他来就抬头笑着问:“买个什么样的?”   林淼想了想,觉得既然是真心实意要送人的,那怎么说都得做一个有诚意一点的。他想了想告诉老头:“嗯,来一条龙的,做大做粗一点,我多给钱,再来一头羊的,做胖一点。”   龙是谢琰的生肖,羊是林淼的。   老头应声动手,三下五除二利落地将两个竹签子递给林淼。   那龙做得十分有气势,那羊看着挺憨气的。   林淼都挺满意,觉得这礼物光从样子上来看就牌面十足。   礼轻情意重,五文钱的礼物那也是礼物中的翘楚。   林淼拿着两个糖人不方便上马车,于是又将两个糖人给和在手里一起拿着。一上马车推开门却发现有一股子暖气扑面而来。   林淼再一看,发现车里头多了个炭盆,可不就是热气十足了。   车夫在旁边笑着说:“刚才钱庄里的李管事让人送出来的,说天气冷了,怕公子冻着。”   林淼说:“哪儿有这么冷?”可是也是嘴上一说,虽然天气还不至于,但是暖一点总是比冷一点舒服的。   等林淼到了王府,差点儿没憋出一身汗,赶紧着和车夫说,以后让他别再放炭盆了,等真到了冬天再说这个。   罢了也就没有其他事情,林淼拿着两盒子礼物另一手拿两个糖人,脚步闲适地回了偏院。   糖人大,拿着也不方便,一回去林淼就先让璧如拿个空盘子过来给托着放桌上去。   另外又让璧如将买来的燕窝送去张姨娘那边。等璧如回到偏院,林淼这才笑眯眯叫璧如过去,在她面前将那首饰盒给打开了。   里头是一只银手镯和一个银簪子,东西不大,但都很精巧,能看出并不便宜。   “喏,拿去戴上,小丫头片子以后不听话可别怪我打你脑袋。”林淼还不忘顺便吓唬吓唬璧如。   璧如这个年纪哪里会不爱俏?当下高兴极了,戴上以后又拉着林淼红着眼睛说谢谢。   林淼摸摸她脑袋,觉得这丫头也是傻丫头。   等璧如自己戴着首饰回房照镜子臭美去了,林淼看看天色刚想要坐到软榻上面摸过算盘算算账,就听见院外有动静,他探头看了一眼发现是谢琰,于是顺手拿起那在旁边被放了一会儿的糖人,准备将自己那只胖羊崽给放到边上去。   可谁想他只拿了胖羊崽的那根竹签子,却将糖龙也给带了起来。   林淼满头问号,再仔细一看,发现两个糖人贴合的部位已经融化后粘合在了一起。这会儿一推敲,该是前面在马车上被炭盆的热熏着了,融了点,等下马车又在盘子里放了这一会儿,糖又凝了,两个糖人自然变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林淼还不敢硬掰,就怕糖人被他弄得四分五裂,纠结这会儿,谢琰已经穿过院子到了房门口,目光所及见着了林淼手上的糖人。   瞒是瞒不过去了,林淼将龙的那一面翻转过来递给谢琰说:“送给你的。”   谢琰接过去,先看了一眼那龙,又翻过去看了一眼羊,本还存着疑惑,可想到林淼的生肖,他又豁然开朗起来。   “你倒是挺有心思”他轻笑说,心情明显十分愉悦。   林淼脸颊泛红,觉得这事儿真是无从辩解,怎么看都好像是自己故意献媚,超强心机diao的身份怕是要没得洗了。   林窦娥妄图辩解:“不是,是太热,糖人化了。”   谢琰看看林淼身上的秋衣,又看看外头的阴天,没有说话,但表情满脸写着不信。谢琰抓着重点反问林淼:“怎么,那你觉得这两个糖人合在一起不好?”   话说到这里,那语气就已经开始产生微妙的变化了。林怂怂在大魔王手下混饭吃也不是第一天第二天了,自然知道谢琰的语气变化是因为什么。   谢琰要不高兴了。   妈的!节操能当饭吃?   林淼在心里狠骂了一声,脸上马上下定决心,嘴上谄媚道:“我觉得这两个糖人合在一起特别好。”   谢琰果然愉悦起来,眼里情绪柔和,甚至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   林淼跟在他后面,劫后余生心头怦怦跳,眼睛瞥到谢琰坐到了软榻上还盯着那糖人瞧,眼里的喜欢没有任何掩饰,清俊的侧颜极其打眼。   林淼心里多跳了两下不一样的,前面那种别扭感又慢慢消散了。   其实……如果谢琰这么好哄,林淼觉得偶尔哄一哄,好像,似乎,应该也不是大问题? 第三十九章   谢琰每天这个时间点都会到偏院来一会儿, 但除了下雨天外都不会待太久就离开了。林淼估计谢琰还是很忙的。   他觉得这正好啊, 能借机劝一劝谢琰,要不然每次谢琰一来,林淼连上软榻都不敢随便脱鞋, 比单独呆着的时候拘束多了。   当然,就算是林淼心里头有想法, 这话也不能随便说,起码得不忘了带上技巧地说。   林淼慢慢走到软榻旁边, 屁股蹭着软榻边沿坐下,清清嗓子然后开口:“王妃,我这两天身体都好透了, 您不用每天专程过来看看我, 多耽误您事儿啊不是?”   谢琰抬眸看着林淼那小乖样,再听他说的话,片刻后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没错。”   林淼心头一喜, 还没来得及外露, 却又听谢琰接着说:“那以后每天这个时候你就去藏书阁找我。”   无论是他来见林淼还是林淼去见他,总之都是一个必须见的意思了。   白瞎这么费尽心思的措辞了,林淼直想拍自己嘴巴。   林淼妄图挣扎:“有时候到了这会儿我还没有从外面回来呢, 且我回来以后也是有很多事情要忙的。”   谢琰望着林大忙人,语气平淡地反问林淼:“忙什么,忙着吃糕还是忙着品糖?”   林淼被戳破懒馋伪装,脸色有些涨红。   谢琰又说:“忙就隔日过来一回,藏书阁的糕点不比你院子里的这些好吃多了?”   咳, 既然糕点,不是,既然谢琰都这么说了,林淼自觉无法反驳上意,只能闷声闷气地应了下来。   唉,没身份没地位的他,每日只能沦陷在这样的压迫之中,着实可悲可叹。   第二天林淼就没去食铺,他起床以后在院子里面溜达了两圈,然后磨蹭到了吃午饭的时间,等午饭吃完后就没什么理由再拖,这才慢吞吞出门独自一人往藏书阁去。   藏书阁距离他这偏院不说十万八千里也是很长一段路了,中间经过的地方不少。平日里林淼也就是进出王府的时候会从后门走,后门也就贴着偏院,所以总体上来说差距并不是很大,也见不着什么其他人。可这会儿就不一样了,林淼穿过王府里头的花园,迎面撞上了个赵姨娘。   王府的花园正好在藏书阁后头,抬头就能看见不远处藏书阁二楼开着的小窗正对着这头的景色如画。   赵姨娘近来心气儿别提多不顺畅了。   先是陈宁到她那儿的次数越来越少,上个月只去了一次,她正怨着呢,结果不成想这个月张姨娘那边竟然传来了怀了身孕的消息。赵姨娘平素都自觉自己压了张姨娘一头,这会儿知道了这事儿,差点儿没有气得背过去。现在准备到藏书阁见陈宁,竟然都被拒之门外。   这王府里头雪娘还没来的时候,就赵姨娘过得最顺。后面来了个林淼,赵姨娘使了点手段将人直接推池子里闷个半死也没有人管,她爪牙越发嚣张。原本想到斗下个林淼便没什么事情了,谁成想后头一事比一事不顺,当下她看林淼都是春光满面的,比自己过得不知好了多少。   这股气闷在赵姨娘心口,不发出来实在不痛快。   林淼对赵姨娘的印象也不好,不过他又不喜欢陈宁,自然没什么和赵姨娘你争我斗或者吵架的心思,这会儿余光里瞥见了赵姨娘,并没打算搭理她,自顾自从赵姨娘身边走过去。   “你上哪儿去?”赵姨娘见林淼从自己身边过,连眼皮子都抬一下,立刻忍不住失了态,她一把揪住林淼的衣袖,“你可是要去见王爷?”   谁去见陈宁那花心大萝卜,我是去吃糕。   林淼撸开她的手,觉得也没有和赵姨娘客气的必要了,“我去哪儿干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赵姨娘一怔,林淼却已经大步往前走了,半点没将她看在眼里的样子。   赵姨娘面色一狞,再美艳的脸被嫉妒冲昏头脑以后都差了不少颜色。   林淼一路往前走,又拐过一个弯,眼前就是藏书阁,不过还不等他靠近,已经有两个跨刀侍卫面色冷峻地走了过来,将林淼拦下。   “什么人,过来做什么?”   话才问完,里头又走出来一个侍卫,他替林淼道:“是王妃要见的人,以后不用拦着。”   这侍卫林淼也熟,常常跟着谢琰一块儿到偏院来的。   林淼忙跟上他往院子里头去。   藏书阁建造地十分宽大,假山花草十分精巧,甚至还有从花园那边延伸过来的池水,偶尔有一两条锦鲤从里头游过。   只不过除了这些生机盎然的自然景物以外,整个院子里都静悄悄的。   谢琰在藏书阁二楼,这会儿的确很忙,书案上堆积着的折子快有一人高。   林淼进屋的时候向他行了个礼,谢琰这才放下手上的东西望向林淼,抬手指了指床边的软榻,“坐那儿去。”   这窗口正是藏书阁往下看风景最好的一个。   软榻上面的茶几上摆了热茶,林淼刚坐下又有人端着热气腾腾的糕点包子上来,另外还配了一碗皮薄馅鲜点着葱花的小馄饨。   藏书阁里原本只点了熏香,整个屋里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宜人且雅致,这下就全被林淼那边复杂又混合的味道给打破了。   一下淡雅的熏香和肉包子味,奶糕味以及馄饨味混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高雅又低俗的碰撞。   林淼的软榻距离谢琰那边有五六米远,谢琰说了话以后便低头又认真批注起自己手上的折子。   林淼过来之前就是抱着吃东西的心思过来的,这会儿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脱了鞋盘腿在软榻上坐好,东一口西一口吃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   这样无趣的痛苦,林淼暂且觉得自己还是能够忍受的。   吃饱喝足临了要走之前,林淼想了想又开口和谢琰说:“王妃,明天我要出城一趟,就不过来了。”   “出城做什么?”   “做生意。”   “一个人?”   “还有我铺子里的厨子跟我一块儿。”   谢琰没再多问,只让林淼走了。   翌日。   林淼起了个早,坐上马车后往南门那边去。包小厨已经在食铺门口等着,门前还贴了一张红纸写着的字,说停业一日。   林淼接上包小厨,两人一块儿出了城。   马车晃晃悠悠行了一个多时辰,先到了城外了一处小镇。林淼先和包小厨一块儿在镇上的米铺问了问价格,这里果然和京城已经有了些差别,不过总的来说不算太多。   马车再往外行了约莫两个时辰,一直到了几个稍偏的村镇,林淼才问到了合他心理预期且质量也不错的米价。   村里头的人听说有人来买米,不少都带了自家的米过来。   今年粮食丰收是没的说,但也是因为丰收,米价低了不少,粮商们不缺货源,哪里会管这些个?米价自然就上不去了。   但说起主政者,大家都还是夸,特别是夸谢琰。   “粮价低了,可是能吃饱饭了,往年这个时候交了税那就没什么富余的了,今年却大不一样。”   “都是王妃大兴水利的缘故,要不然哪儿能这么丰收?”   “近几天倒是高了一点,听说也是官府那边下了令的。”   林淼同这些农人交谈了一会儿,心里也有些感慨。谢琰的性格再狠,但他是一个好的当政者。   走了这么些个地方,林淼大概也就将粮价给了解透了。再远的地方就不用去了,即便是价格能再便宜,可算进运费成本就没那么划算。且林淼也不想做个只贪图利益的奸商,并不打算将粮价压低。   他定了村里五六户人家的大米,一家送完换下家,价格都已经谈好,并且给了定金立了字据。   忙完这些便踏上返程。   包小厨跟着林淼跑前跑后,回到马车里以后渴得要命,与林淼一块儿拿起茶杯猛灌了两口茶水。   林淼擦掉自己嘴角的水渍,拍拍包小厨的肩膀道:“小包,你还是有福气的,过些日子找个好媳妇儿成个家,生个一儿一女,日子就有盼头了。”   包小厨笑道:“掌柜也是。”   林淼想到谢琰那冷冰冰阴测测的样子,忙不迭摆手说:“我现在可不想这个了。”   他倒是有命想啊。   林淼揣着手,觉得自己还是惜命点来得好。   马车顺着马拉飞快地往城里头跑去,不过因为走得远,这会儿到了城门口也已经是天色全黑了,几乎快到林淼平常睡觉的时候。   林淼将包小厨放在食铺外头,“我明天兴许就不出来了,你先顾着点啊。”   包小厨应了,林淼便将脑袋缩了回去,既饿肚子又打哈欠,一路回了王府。   这时候的王府却不平静。   张姨娘中午后吃了一碗燕窝,正打算早些休息的,却没想赵姨娘过来找她说话。张姨娘想了想也就见了,没成想赵姨娘走了没一会儿她的肚子就疼了起来。   春桃吓得够呛,连忙去找大夫来看,结果惊出一身冷汗,张姨娘竟然有滑胎的迹象。   好在府里的大夫医术好,立刻开了保胎药让张姨娘吃下去,这才勉强平稳住张姨娘的脉相,止住了她身下的出血。   张姨娘平素脾气再好这会儿却也忍不了的,等林淼进王府这会儿,事情已经闹到了谢琰那边。   稍微一查,燕窝是林淼送的,他自然也有不小的嫌疑。   林淼因而还没等在偏院坐下就立刻被人请到了清秋院里头去。   清秋院里此刻热闹非凡。   雪娘,赵姨娘,张姨娘身边的丫头春桃都在,俱是站在堂中对峙着。   林淼被请过来还糊里糊涂,上台阶时隔着门帘子就听见雪娘娇滴滴的声音还带着哭意,柔柔弱弱地说:“听张姨娘出了事,我这心里头就一直难受着,到这会儿还闷闷的缓不过来呢。“   林淼听了差点儿一哆嗦,再由着丫头掀开门帘子也进屋里时,才看见雪娘这会儿是个什么姿态。   她穿着一身素色带暗纹的裙子,趁着雪白的肤色,胸口露着一片不小的肌肤,隐约都可见下面的起伏,正站在谢琰面前拿着手绢擦眼泪,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林淼再转头去看谢琰,他倒是正襟端坐着,双手放在膝头,嘴唇微抿,看不出脸上是个什么神色,只是目光是落在雪娘身上的,几息功夫都没有动,视线里带着略微探究。   谢琰想的是,雪娘这样造作又腻歪的人,陈宁缘何能抱着不停手?要他说雪娘这样同林淼那背地里爱骂人只会装乖还懒且馋的小黑球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林淼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挪来转去,觉得谢琰流连在雪娘身上的目光着实过分了,最后化作心中一声重重鄙夷。   呵,这就是男人。   谢琰你太让我失望了。 第四十章   林淼进屋后愣神这么一会儿, 没顾得上和谢琰行礼, 可他进来的脚步声已经让屋里人都听见,赵姨娘即便没有正眼看着林淼,余光中也瞥见了他僵直的动作, 心下暗喜。她自是知道谢琰不是个通融的脾气,又素来没得商量, 便乐见林淼遭殃。   谢琰收回目光,终于看向了林淼。   开始这事儿穿到谢琰耳朵里时还是下午, 他本身是很不耐烦外加厌恶这些的。只不过这院子里的事情名义上都还是归他管着,这几日陈宁又不在府中,连推也没人好推, 只能谢琰接着。   林淼心里头原本想着“男人本性。”等和谢琰一对上眼, 他就赶紧将批判的目光一收,装作无事发生,垂头就盯着自己的鞋面看。   嘁, 狗男人大体如此, 他想。   林淼到了这会儿真是把要行礼的事情给忘了。   雪娘是风月场里摸爬滚打过来的,最是知道怎么勾人怎么和人献媚,前头谢琰看着她时目光专注, 雪娘心中还有些自得,以为是自己真的勾住了谢琰。   这府里的事情她可看得透,王爷与王妃根本没走一路去,仅仅是场面上的些许联系罢了。既没有与王妃拈酸吃醋的必要,更该小心讨好着点。   雪娘才想到这儿, 就见谢琰已经挪开目光向林淼看去。   赵姨娘本来指望着谢琰因林淼的失礼而责备过去的,可也没等着谢琰那边开口,就看见一旁的妤雯款款到了林淼身边,笑着轻声说让他落座。   赵姨娘心中一窒,大着胆子道:“林公子见了王妃怎么不行礼?”   这话音一落,林淼看过去,还没来及的反应,妤雯便抬高声音无缝将话给接了过去:“公子这边请,还是喝龙井吗?”   赵姨娘那话在屋里差点儿要激起的波浪就这么被妤雯给用话抢过了风头去。   林淼点点头,还是顾及到此时屋里头的气氛,小声和妤雯道:“别泡太烫的。”   他一路回来连一杯水也没吃,让林淼现在蹲在井边用勺子装水喝他都能喝下去两勺的。   赵姨娘本来有些不甘心,刚张了张嘴,却忽然感觉不对,她扭头才发觉谢琰正冷冰冰地看着自己,那眼神仿佛在看什么死物。赵姨娘本来还站得稳,这会儿因着心头一惊而差点腿软,少一踉跄往前走了半步,浑身乍然一冷一热,后背已经是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多说一句。   雪娘这会儿先回过神来,以为前面那一套对谢琰有用,正要再来,却见谢琰指尖抬了抬,连看都没有看她,口中嫌道:“离我远点。”   屋里两个姨娘都站着,就林淼一个后来反倒坐着了。谢琰的贴身丫头妤雯屋里人都知道是谁,平素虽然是和和气气一个人,但最是进退有度,一句话能将活的事情说绝了,也能将绝的说活了。   她竟这么巴结林淼?   雪娘见了这个便晓得事情有异,眉头微蹙心思歇了一大半。赵姨娘却看不出这一点,只心里头不平又怕,一时不敢说话。   林淼见了谢琰前面还眼巴巴盯着雪娘瞧,这会儿又忽然绝情起来,心中又想,果然是个冷酷无情翻脸不认人的狗男人。   只是心里骂人归骂人,嘴角又忍不住想抿起来,就是场合还算严肃,林淼强行不敢让自己笑出来。   这事儿没有半点值得我笑的地方!   他噌噌给自己发洗脑包,表情严肃认真地盯着自己的鞋面,鞋尖小幅度地摆动,挺自得其乐,和这屋里头的整个骇人氛围完全没有融入到一起去。   林淼和谢琰相处的时间久了,早不是太怕他骤冷的模样,这会儿只觉得事情和自己没什么太大关系,并不晓得后院出了件算是天大的事情。   外头有小丫头垂首进来,手上端着托盘,里头就放了一杯茶和一盘小果,胖墩墩红艳艳瞧着就喜人。   竟然是一碟樱桃。   林淼一怔,眼睛就直接跟过去了。   只不过屋里头这氛围也不适合他坐着吃吃喝喝,林淼忍了下来,只觉好东西不能趁新鲜吃有些可惜,后头一会儿里头目光频频要看到那边去。   谢琰前头已经听雪娘和赵姨娘都说了一通,她们两人自然都说张姨娘差点流产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还有什么要说的?”谢琰又问了一声。   赵姨娘本是忍着的,听到这里还是有些忍不住了,她颤着嗓子开口:“王妃,病从口入,兴许是张姨娘吃了什么东西对腹中胎儿不利了?近来有谁送了吃穿过去,只消查一查便是了。”   雪娘抿唇不语。   谢琰再转头看向林淼,问他:“你呢?”   林淼在旁边听了这几句也回过味来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情了。他先是惊了一跳,后又开口着急地问:“张姨娘没事吧?”   谢琰见他为了个旁人脸色焦急,心中泛酸,脸色又耐人寻味起来。即便是林淼一下捉摸不透谢琰的具体意思,却也知道这会儿该收敛些,毕竟说多错多。   林淼利索又乖气:“我没什么说的。”   谢琰让他过来本就是走个过场,这会儿只对屋里头的人说:“既然都说与你们没有关系,那等查明了便重罚吧。”   说到这里屋里头只剩下静悄悄一片,姨娘们各自都不言语,谢琰越发懒得对付,遣了屋里不相干的人离开,只留下林淼一个。   林淼前头在心里头暗自琢磨了片刻,才将今晚这会儿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大约是张姨娘的肚子出了岔子。林淼顺着想到自己到这个世界的原因就是原主被人推进池子里闷死,心中又有些气闷。   本来是想走的,可是抬抬眼皮有没有看到谢琰又让他走的意思,林淼又不敢直接起来。   谢琰在这片刻里却想到自己母亲。   她起初满心情爱想借着他进入国公府,等了几年幻梦碎时却又被强行带回去,后头在国公府里头最后几年沉浮屈辱。   深宅大院里头少有宁日。   他回过神来就见林淼郁郁地坐在那儿,谢琰问林淼:“在想些什么?”   谢琰把林淼叫过来本来就不是为了审问他,只是一日没见着有些记挂着。   林淼闻言抬头,犹豫片刻还是说了真心话:“我就是觉得这后院里头的麻烦事儿可真多啊。”   谢琰面上不显,只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睛盯着林淼的脸,说出来的话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意思,“我还道你是自个儿愿意掺和进来的。”   林淼怎么来的王府?那不就是当初眼巴巴跟着陈宁过来的?一开始知道这个的时候谢琰并不觉得有什么,彼时林淼是死是活他都不太在意,这会儿想起来却心中不喜,再看林淼那装乖的样子,就觉得他心里头果然并不很老实,只是平素能够揣出一副假面。   “那是我以前还不懂事,现在我不是懂事了吗?”林淼听不出谢琰的什么意思,还能看不出谢琰的脸色到底表达的是个什么情绪么,见着他斜眼望着自己,林淼便忍不住要犟嘴。   谢琰听了这话反而起了兴味:“那你和我说一说,你开始怎么不懂事,现在又具体懂了什么事情。”   这仿佛就像是高考的时候林淼面对的那一道语文阅读理解题,让他品味一篇自己根本读不懂的散文的中心思想。   他也不确定谢琰具体想听什么,便干脆也不揣测什么了,就照着安全线将自己心里头的话给说出来。   不说其他,谢琰和他说的话多了,林淼对谢琰的底线还是稍稍知道一些的,说明白一点就是,什么话说了林淼要完球,什么话说了不会,林淼心里有数,他还懂得打擦边球过线。   “我就是觉得,院子里有这么些人也不太有意思,东一出西一出也是够闹腾的,就算是自己躲着事情,事情也不一定躲着你,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林淼说的隐晦,其实心里头已经将这种禁锢女性的封建制度给骂了个底朝天,脸上的表情就和说出来的话的情绪不那么配套,一眼就让谢琰看出林淼心里头还藏着话呢。   “接着说。”谢琰又扣了扣茶杯盖子,语气平淡。   林淼真是想抬脚踹谢琰,这要再接着往下说,他心里头的底气就不那么足了。又想到前面自己进屋的时候谢琰也是盯着雪娘一瞬不瞬地瞧着,那目光和平时陈宁的好似也没有多大差别。   想到这里,林淼心里头才又鼓起来了,话也敢说了一些了。   不过在说之前,林淼还是先给自己探了探地,“要是我说错话了,你可不要怪我啊?”   他距离谢琰远,隐约似乎瞧见谢琰眼睛里头有点笑意,又听谢琰说:“我何曾怪过你,你只管说便是了。”   这会儿倒是来充大方了,林淼心道,前头我只不过说了一句要娶媳妇儿的话,就说要杀了我泄愤的魔头却不知是谁了。   但是谢琰既然这么说了,林淼心里头也稍稍放下心来,他说:“我就是觉着,中意谁就和谁在一块儿,别弄旁人搀和,那不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   “你是这样的人吗?”谢琰问。   林淼觉得自己别的事情没有办法和两个男主之中的任何一个比较,只有这一点来说是完全秒杀了他们两个的。林淼爽朗道:“那是自然,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好,就是花花肠子少。”   哪里像你们?见色忘义,一丘之貉罢了。   林淼这一番吹嘘,谢琰是完全听见去了,他靠着软垫看着林淼的眼睛,越发觉得这傻东西合自己心意。谢琰眼里含着温润的笑意,瞳仁中装着整个林淼,缓缓开口说:“刚巧我也是。” 第四十一章   林淼脸上一烫, 心头乱跳, 不敢再和谢琰对视,同时心里升腾起一股子气闷来。   狗男人就是狗男人,他哪次骂错了人?自己都是别人老婆, 偏偏还敢出来勾三搭四在这里说些胡话。   若不是我定力尚好,赶紧稳住了自己, 怕不是登时就着了这坏东西的道。   林淼这会儿还没有完全想到自己的气愤来自于何,只是因为这股子闷气而壮了怂人胆, 当下对谢琰说:“若是王妃没有其他事情了,那我就先走了。”   说着也就直接起来了,没等谢琰说话。   谢琰欠了欠身, “这就走了?”   一句话又让林淼冲冲的脚步停了。   这么直接就走的确不那么合适, 他回过身又看了一眼谢琰,见他面色如常并不严厉,胆子越发有些放纵。林淼一把将那放樱桃的小盘给拿了起来, 又拉起自己的衣服往里一扣, 用衣服兜住了那盘子樱桃,最后将小盘又给放了回去,裹紧了往门口走。   妤雯正要从外头进来, 与林淼在门帘处差点儿撞上,她往后退了一步笑看着林淼,微微带着些讶异:“林公子要走了?”   “嗯。”林淼点头,揣着一兜樱桃在面对谢琰的时候好歹有怒气加持,不觉得有什么。可在面对妤雯的时候还是稍微有点脸皮薄, 没怎么好意思看人家。   就这么一气儿走回了偏院。   此时月色已经斜挂在树上。璧如站在偏院门口等了有一会儿,远远见着似乎有个人走过来,赶紧提起灯笼仔细看,等确定来人的确是林淼,她便赶紧迎了上去。   前头林淼过去没一会儿,璧如在院子里也就听见了一些风声,说是张姨娘那边出了岔子,现在找过去的几个人都是和这事儿恐怕脱不了关系的。   由是璧如惴惴不安起来,唯恐自家公子遭了灾祸。毕竟她家公子遇上这府里的事儿可一向没有什么好运气。   可没想到这会儿璧如一看林淼,且不说毫发无伤,怀里还兜着一兜小果,嘴里也正嚼着什么。并不像是去受训的,更像是去郊游的。   璧如跟在林淼身后往院子里走,忧心忡忡地问:“公子,叫你过去是为了什么事儿?”   林淼跨过门槛说:“不是同咱们有关的事情,你不用记挂着。”   出了这事儿,林淼是有些担心张姨娘,但是自己并不怕。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不是他害人,查起来也不可能怪到自己头上。   如果是陈宁主这事儿,林淼可能还不安稳,现在摆明了是由谢琰管,林淼觉得这点谢琰还是能查清楚的。   就是有一点现在横亘在他的心头,就是谢琰刚才说的那些话,上不去又下不来,让人怪难受的。   林淼回了屋里,低头看见自己还剩着大半的樱桃,又让璧如过来拿去吃。   这樱桃成熟得恰好,甜水水的,看着就很是诱人。   璧如前头在昏暗中见了樱桃并没有认出来是什么,现在在光线明亮的环境中却也是半点搞不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公子这是什么果子,王妃给的吗?”璧如认不出,但直觉这是名贵的东西,要不然她怎么都没见过?   林淼坐在软榻边上就着丫头端进来的洗脚水泡脚,听见璧如发问,便随口嗯了一声。   璧如作为谢吹,一向爱夸谢琰,这会儿吃了一口樱桃便笑着说:“王妃果然对公子好,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你呢。”   林淼自己在那儿擦脚,闻言心下生出一股子倔气想要反驳,然而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毕竟排除掉谢琰很多狗男人的作风,谢琰对他的确是好的,林淼心里是爱逼逼,可是昧着良心的话他也说不出来。   但这会儿让林淼听璧如一个劲儿夸谢琰,他也烦闷,干脆洗漱完了就让璧如赶紧也回房里睡觉去,莫要杵在这儿说个没完。   璧如听话,转身出屋带上了房门。   林淼吹熄蜡烛躺到床上,想着谢琰前面说的那话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鉴于林淼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他妈也不止一次说过他过分老实不开窍,林淼在恋爱这方面的确稍稍迟钝些。但是迟钝也不等于傻,这么和谢琰相处下来,谢琰表现出来的是个什么意思,林淼心里一天比一天有数。   甚至于谢琰那人生的好看,靠近点,话说软点,林淼心头就要怦怦跳,他也是清楚的。谢琰如果说非要勾引他,林淼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个定力能够完全把持住。   但问题是!   林淼的想法又转了个弯,他跟着也在床上翻了个身,眉头紧紧皱着,满脸写着不高兴与发愁。   他对搞基本身没有歧视或者排斥,可是关键问题在于谢琰和自己的身份问题啊。   莫说他还没完全和陈宁掰扯清楚,毕竟因为有原来那个林淼的铺垫,他强硬一点陈宁觉得自己是欲拒还迎,软和一点又觉得他是娇气求宠。   除此以外,谢琰那是什么人啊?谢琰那可是陈宁的正房,这府里头的王妃啊,他身上的问题不是比自己还要严重很多倍?别说他不值钱的命,就算是谢琰,那不也是任由陈宁处置?   林淼想到凌迟分尸,浑身就是一抖。   唉,真是觉得邪了门了,为什么偏偏他就要遭受这样的剧情摧残?   想到这里,林淼又忍不住唉声叹气。也就好在这时候的剧情还没有偏离到完全拉不回来,也并没有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林淼卷着被子闷闷地想,赶明或许还是做一做最后的努力,让谢琰想一想主线,想一想他们两个人是在陈宁手下苟活的这个事实。   如果谢琰不愿意想……林淼一把将被子拉过自己的头顶,如果他不愿意想,那就再说吧!   一夜睡到大天亮。   林淼起来吃了早饭,头一件事就是出门去铺子里看看。菜色一段时间就要稍微换换来创造一些新的口味,他得去和菜贩肉贩重新商好交定钱。   做完这个,包小厨和婆子们已经在铺子里开始洗菜准备中午那一顿。   再过五天乡下那边就有人送粮过来,这会儿还没有找好地方放粮也是个问题,加上林淼一直想在外面找个小院子,方便以后可以搬出来住,他估摸着就这次一起先找对地方就是。没人住的时候就放放粮食,反正粮食消耗快,多放一些也成。   林淼返身就去找了牙人,让他帮着尽快物色一间合适的小院,不用多大,有堂屋有两侧厢房就成了。位置的话最好离南门近点,一来是方便照顾生意,二来是距离王府也足够远,以后总体影响比较小。   唯一就是林淼现在还拿不出一次性买院子的钱,还得先租着。沿街商铺贵得很,但是内侧靠里头住人的小院子却没这么贵,若是租个不大的小院子,一个月三四两银子很足够了,对于现在林淼的负担不是很大。有合适的就先租上,再攒月余的钱就能买下一个了。   牙人见了林淼自然还是很客气,在听了他的描述以后,当下便想到了两家,说立刻就能带林淼看看。   牙人办事是不老实的,但那也要看对谁。对林淼这样背后有王府加持的,他就算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胆子。别说搞点花样了,他不赚钱都要上赶着帮林淼找好的,因此带着林淼去看的地方自然都是很合适的,并不浪费林淼的时间。   不用第二家,牙人带着林淼去的第一家就让林淼看重了。院子真是很小,中间还打了口井,除了堂屋就是两侧厢房和一个厨房。价格不算贵,若是直接买下来是九十两,若是租就是二两银子一个月。另外位置距离铺子也不算很远,走路的约莫二十分钟,完全在林淼能接受的范围内。   但是为了做个对照,林淼还是去了第二家,看了看,不错是不错,可还是没有第一家合适,林淼便让牙人定了这家,又给了五两银子做定金和前两个月的租金。   牙人和林淼又说了这屋主的情况,原先是在城里住的,现在年纪大了还是讲究一个落叶归根回村里头去了,这方子也就留了下来。说完便将钥匙给了林淼,另外又回去给他立了字据。   办完这些事情,林淼又去食铺吃了点东西,而后才折返回王府,时间已经是过了正午。   食铺人流如织,生意很是不错,林淼回到王府还在想着若是能成,他算算账得看看后面是不是能再盘个大一点的铺面,省得现在这么挤着走不太开。   正想这个,偏院这边已经等着个侍卫打扮的人,见了他便抬手行礼道:“林公子,藏书阁请。”   林淼本来忙忙碌碌回来打算坐着歇会儿,完全没有想到谢琰那边又来找他。   真是狗王八羔子,一天到晚就会变着法子折腾我。   林淼气闷闷地跟在侍卫后面一路往藏书阁去,心里起先还是没有想起昨晚给自己做的心理建设以及准备和谢琰说的话的。等他一进藏书阁的院子,忽然听见隔壁传来陈宁关着书房门也能清楚听见的怒声,吓得林淼一哆嗦,跟着再看看眼前的二层小楼,心中怕得狂跳起来。   谢琰依旧是在二楼,林淼从楼梯上去,脸色忽红忽白,耳畔似乎还听得见隔壁陈宁的声音,总觉得自己现在和谢琰共处一室,随时都会被陈宁抓包,到时候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   林淼一步迈上最后一阶台阶,抬头往书案那边看却没有看见谢琰,正在台阶上愣神之际,忽然旁边一阵袖风,谢琰已经一把将他拉到了书架旁。   林淼脚步一错,差点绊倒自己,余光见看见他身后原来跟着一个端着果盘的丫头。   他和谢琰站在狭窄的书架间,林淼抬头与谢琰对上了眼。   谢琰眸光淡淡却明显专注,陈宁的声音又好似还在耳畔,林淼心里一乱,慌神的同时炸开一股自知不该有的悸动。   完球,林淼想,这下他也成了狗男人了。 第四十二章   风在半空中打了个卷, 横冲直撞地倚上了藏书阁二楼半开着的窗户, 窗户脱力让风闯进了屋里头,吹动了谢琰脸侧的两根碎发,在颊边带出点痒意。   轻微的痒意若有似无, 就像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林淼,便仿佛是这样悬在他心头的感觉。   谢琰小时候不太懂事的时候想要的东西很多, 无论是简单的口腹之欲还是生母的关怀爱护,彼时都遥不可及。后头几年进了国公府里, 这些东西便距离谢琰更远了。   他又惊又怕过,向神明祈求过,然而绝境之中的屈辱与痛苦让谢琰知道软弱与妥协都是无用功。他的心肠渐渐硬了起来, 便极少想到从前的渴望了。   谢琰有一阵以为自己再不需要那些才不会去想, 可直到被林淼无意点破,谢琰才恍然过来。   他并不是不想要,只是他从来没有从哪些曾近深深折磨过他的黑暗中挣脱出来, 所以他依旧觉得自己不配。   林淼对于他来说到底是什么?   谢琰一直找不到太确切的形容, 他垂眸将林淼略带慌张与无措的眼神收进心里,忽然想起自己还是踉跄学步的幼童时,在门坎外见过的那只肉嘟嘟的, 他一伸手就舔了自己掌心的小狗崽子。又或是第一次郊游时拂面而来的柔和春风。   都是一样的感觉,引得他不断想要将林淼放在近些的地方。   林淼不晓得自己抬头这一下与谢琰的眼神擦过时对方心里头都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谢琰的眸色忽深忽浅,就像是捕兽夹要收紧前的一刻安宁般。而谢琰的脸清俊又冷淡,像极了被雕刻出来的神像不容亵渎。   这让林淼觉得自己面前的谢琰几乎有了点失真感, 他垂在自己身侧的双手发痒,很想不要命地抬起来碰碰谢琰的脸侧,去确定谢琰是真是假。   原本跟在林淼身后送茶水果点的小丫头因为林淼被谢琰拉开而得了往前走的自由,这会儿已经慢步向前将果点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轻轻只磕碰出了几不可闻的一点声响。   林淼觉察着自己手臂上的力道还没有丝毫放松,原本心里头就乱了的节奏这会儿越发急促。他喉头有点干,喉结跟着吞咽的动作微微往下一滚。   谢琰是个王八羔子狗男人,又坏又狠不是好人,可这样的认知半点没有影响到林淼此刻脑中又糊涂又乱成一团。即便是在这样的混乱之中,有一点却明确起来让林淼否认不了。   他心头狂跳之间,在狭窄的书架前后,紧张之中的悸动与隐隐的雀跃做不了假。   林淼骂谢琰是个狗男人,可转头来惊觉自己竟然喜欢上这么一个狗男人,心下还剩着一点的清醒就觉得自己已经凉了一半了。   林淼完全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他只恨自己以前没有好好把握住恋爱的机会多谈几次攒攒经验,如果有经验教训,他又怎么会这么天真又好骗,几下落入谢琰这样的狗男人的圈套?   原来他自己也是一个缺乏定力只贪图美色的肤浅货。   林淼不骂谢琰,改成骂自己。   送果点的小丫头根本不敢多看他们,低着头快步下了楼,偌大的二楼里头就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在这停滞的时间里头,越发显得热而古怪。   林淼心中的紧张未曾放松,他想起自己昨天想的事情,忍不住张了张嘴,“我,”   谢琰的目光跟上林淼轻轻开合的嘴唇,说话时候的气息打在林淼的额头上,低声问他;“什么?”   林淼想说什么?   其实也没有什么,简简单单大概就是想问问谢琰,不说我身份尴尬,你自己都是陈宁的王妃,你在这里勾三搭四干什么,你说要是万一我嗝屁了,你能有命给我收尸不?   呵!这都是好的,林淼心想,万一原著的剧情线太过于强大,谢琰最后还是和陈宁好回去了,他被欺骗感情还不说,可能还要被杀掉,这算是造了什么孽?谢琰真是个王八蛋东西。   毕竟怎么想都是一个自己要死的结果,林淼怂气难掩,第一念头还是想跑。   毕竟谈恋爱哪有命值钱啊?   林淼心里炸开了锅,抬起头时却不敢这么乱放屁,他小声道:“您该想想王爷啊。”   这是隐晦的提醒,林淼觉得谢琰这样的聪明人不可能听不出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就盼着谢琰放手了。   谢琰的眼睫微垂,瞧着林淼这怂包样,有些想笑,他也真的笑了。   林淼原本是抱着一丝期盼等着谢琰醒悟饶了自己的,却没有想到他这么低声下气的调调竟然换来谢琰一声笑。   是可忍孰不可忍?!   林淼心头一堵,心中攒了不知道多少回只敢自己暗暗骂谢琰王八羔子的话一下都冲了出来。   “你笑什么?”林淼怒瞪过去,觉得谢琰恐怕都没有管自己的死活,既然现在这么往下发展自己翘辫子的可能性很大,那他冲撞两句早点死也就早点死了算了。   “你还笑得出来!你不怕我可是很怕的,万一我们两个被逮住了,你是死不了啊,我可是随时都要被弄死的呀!”   林淼说完这段,歇了歇嘴,紧接着没等谢琰说话,他又顺上去往下讲:“我这样一个人和你又比不了更配不上,谢琰你如果是拿我逗闷子就快别害我了,最后只徒让我心里头难受。”   这么一番话下去,林淼心头狂跳,怕是很怕的,只是另一方面觉得自己终于是将想说的话给说了出来,不管是什么结果,不管谢琰会发怒与否,他都不后悔。   谢琰倒是真没有想到林淼管来是小怂包,会在这个时候爆发出来,将心里头的念头都砸到他的身上。   林淼以为谢琰会发怒,然而谢琰怎么可能会因此发怒。   谢琰缺乏自信,从一开始对林淼动心时便时如此。林淼活泼而讨人喜欢,便是无意说出的那些话都足够让谢琰心中悸动欢喜。   但是他从来不知道林淼对自己是否真的有喜欢有中意。   再完全确定自己想要林淼的时候,谢琰对于两个人的身份差距是庆幸的。因为两人之间的悬殊,即便他心里对林淼充满仰望与渴盼,他也不用担心自己无法得到林淼。   他可以轻松利用两人的身份差距将林淼留在自己身边,即便想到林淼可能不喜欢甚至厌恶自己,谢琰尽量不去想这些。   可是林淼刚才说了什么?   他说自己配不上谢琰,说最后徒添难受。他叫自己谢琰,没叫自己王妃。他在用一个两人对等的方式告诉自己他的心情。   谢琰心头如同被林淼的这两句话给润了糖水进去,甜成了一片无法阻挡的波涛掀起狂浪而来。   他的眸子一瞬间微微睁了睁,眼睛里光芒万丈:“你喜欢我。”   林淼预期之中谢琰的反应分毫没有,他脸上半是生气半是怕的涨红都没有消散下去,谢琰便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让林淼很是猝不及防,脸上惊愕又赧然,想往后退两步却又被书架给挡住了去路,最后只能留在原地被谢琰的眸子锁住。   藏书阁的楼下忽然传来点动静,隔壁书房的门被人拉开,陈宁与臣子一块儿走到了廊下。他们的交谈声,门板被带出的声响,错乱的脚步声,这些都忽然在安静的环境之中好像炸了开来,直直往林淼的耳边来。   他怕,只是在这个时候那种怕又变成了另外一种怕,像是捉迷藏时即将被人发现时候的紧张与心惊,林淼的心跳得好像要蹦出来,他觉得有些跌份,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估摸着都要被谢琰听进去了。   谢琰并没有理会外面的动静,好似根本没有听见一般,依旧望着林淼。   林淼实在被这样逼仄的气氛弄得腿软,忍不住推了推谢琰,以为他是还没有注意到楼下的动静,想要赶紧提醒他一句:“王爷在外面呢!”   林淼觉得自己这会儿就像是上门的小三,马上要被原配给揪出去打了,慌得一批。   谢琰还等着盼着林淼回答自己前面问的那个问题,此时不仅没有等到,反而从林淼口中听见了对陈宁的称呼,一时又想起初时林淼是怎么进这王府的。   林淼喜欢过陈宁,且是寻死觅活地喜欢他。   谢琰的眸色瞬间冷了下来,林淼现在的慌与乱都成了刺激谢琰神经的东西,他松开了握住林淼手臂的手,却转而一把捏住了林淼的下巴。   “你只能想着我。”他的声音透出狠厉,中间夹杂着一丝渴望与祈求,又完全被他周身此刻汹汹的气势给遮挡住。   傻东西实在是恼人又勾人,让谢琰无措起来。   林淼张了张嘴,耳朵旁明显听见陈宁往这边来的脚步声,甚至他和臣子提到谢琰的声音都就在楼下。   然而谢琰根本像是疯了,他毫不在意现在的情势如何险峻可怕,他低垂着眼眸只看见林淼微张的嘴唇似乎还要开口说到陈宁。   恼怒之中夹杂着一丝已久的欲望,谢琰低头将林淼给压在了书架上,撞得书架轻轻晃动了一下。   他的嘴唇柔软,温度比皮肤略高,从林淼湿润的嘴角擦过,触感让林淼觉得惊心。四片唇瓣在轻柔的吮吸之间产生炙热的摩擦。   林淼不敢呼吸,脑袋阵阵眩晕,理智与思绪全在此刻被抽离。   而屋外,陈宁的脚步停在藏书阁门口,顿了顿便大步向里面而来。   谢琰紧紧扣住林淼的腰,沉醉地吞咽着林淼的气息,他听见了陈宁的步伐,然而根本不想去在意。 第四十三章   陈宁心情很不好, 如同竹节被抛进了大火之中, 虽然还没有发出声响,却随时要炸似的。   他阵子来回奔波本就忙着,张姨娘这头一胎, 陈宁也是放在心里头的,原本以为他在这后院里照顾得周到, 没亏待哪个也没多偏爱那个,谁想到却还是差点出了事情, 难免让陈宁心中有些挫败。   陈宁的步子到了藏书阁楼前,正和旁边的文官说到:“永县那边的开支你自去找长谦说就是。”   文官躬身应了。   两个人交谈的声音没有刻意放轻,要落到楼上的人耳朵里还是很容易的。   林淼的脸因为屏息而涨得通红, 双手握成了拳头推在谢琰身上, 谢琰的眼眸半垂,此刻距离林淼极近,墨黑中又带着粲然, 如同九天的星河正藏于其中。   林淼再迷糊, 楼下的人刚才那两声话也都听清楚了,明白过来这会儿下面不仅仅是陈宁,还有一个臣子, 林淼心里就更觉得自己今天恐怕要完了。   一个人戴绿帽是很难受,不过想来比发现自己戴绿帽更加难受的是发现自己的大老婆和小老婆搞在了一起,而且意外捉奸的时候还被自己的属下目睹全程。   这扎心程度,恐怕心都要被扎烂了。   林淼对这种事情稍微带入一下就太能够感同身受了,陈宁惨呐, 真的惨。他想起自己以前刷微博的时候偷偷吃明星出轨的瓜,如果发现受害人的处理结果干脆利落,林淼都会特起劲儿地给人家鼓励加油。   可就是现在吧,他想想自己的现在这处境,他都能想出来陈宁那边剧本要怎么写了。   一个他带回来的小老婆,一个他明媒正娶的大老婆,两个人不仅不安分守己,竟然给他两片青青草原,双倍快乐。林淼就是那个勾搭完这个又勾搭那个的小婊砸,恐怕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他砍的。   想到这里,林怂怂都快抖起来了。   他挣脱不了又发不出声,谢琰的身高与力量都对他有着绝对的压制,更不说狭窄的书架之间空间有限,林淼的身体一动,书架也就跟着摇晃。本来要承担两个成年男人靠着的重量已经很不容易,书架半点再经不起林淼作妖了。   书架还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在于林淼一动,他就会猛烈地在谢琰怀里蹭上几下。起初异样的感觉还不是很明显,然而随着谢琰揽过林淼的腰,将他狠压向了自己后,林淼再跟着动起来就充满了诡异的感觉。   有东西硌着他了,而且是个很难让人不去在意的东西。   于是林淼每每挣扎,仿佛他并不是想要挣脱,而是刻意与谢琰在调情。   让他头皮发麻腿脚发软。   林淼只能庆幸谢琰现在应该还没有被开发什么天赋点,肉文男主的属性没有来得及暴露什么,要不然他可能在这儿就要完球了。   谢琰是凭着一股怒气与冲动吻上了林淼,可是这股怒气很快转化成了跳动在他大脑中的愉悦与兴奋。他的确很生涩,因此只知道反复品味林淼的嘴唇,这样的动作已经给谢琰带来了无上的满足感。   陈宁和大臣就在楼下,随时随地就会跨过台阶走上来,兴许撞到这一幕。   这是极其不妥当,极其失礼的事情,一方面谢琰知道自己最好马上停止,一方面他却生出一种反叛的爽快来。   他被教过遵守的规矩与礼教太多,谢琰搂紧了林淼,放肆地想,他早该将那些混账规矩都丢到脑后,都是狗屁。   暧昧的接吻声藏在书架后面,如同一个随时要被戳破的彩色气球一样,悠悠然然悬在林淼心头、   陈宁的步子已经在台阶之前,他往前走了两步,已经迈步上了台阶,紧接着那文臣也跟着抬脚上前。两个成年男性踩在木台阶上的脚步声带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落进这会儿林淼的耳畔,每一次响动都好像是他的死亡号角,缓缓被拉长放大响在他的脑海里面。   林淼到底是怕死,求生本能上来了,力气一下也都回来了,他一口气将谢琰猛得推开,力道太大让刚才放松了防备的谢琰一下撞到了他身后的书架上,脑袋也跟着重重地被磕了一下。   看着就该疼坏了,可谢琰嘴角湿润,眼里头还带着些许沉醉水润,好似还没有回过神来,方寸目光间引得林淼心头一跳,差点酥了。   妈的大王八,到了这种生死关头了都不忘勾引人。林淼心想,赵姨娘骂他小浪货都是骂错人了,谢琰才是正儿八经的小浪货。林淼自觉是吃了十吨委屈,脑袋上担着的都是别人的污名。   林淼动作比他快,心里也比他着急。   书架刚才被撞了那么一下,啪嗒掉下去一套书,砸在地上是不小的一声。   而楼梯上的脚步声也逐渐近了,林淼赶紧着想要绕到里侧的书架后面藏起来,谢琰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去哪儿?”   去哪儿?   林淼真是觉得谢琰满嘴放屁的本事格外出众。   他还能去哪儿?他得去活着啊。   但是林淼这会儿也看出来了,谢琰这种一根筋上来的时候,和他讲道理恐怕是不可能讲得通的,倒不如自己吃点亏,换个苟且活着。   节操和活命比起来,那就是个渣。   林怂怂心里很豁得出去,他一垫脚在谢琰的脸上吧唧一口,然后说:“有什么事咱们等没有外人的时候再做呗。”   林淼声音小,语气还乖,这话说出来也是将自己的二皮脸都给扔了,就差和谢琰说等没了人你想买我屁股都行了。   林淼想到这里,眼里差点儿含上热泪,他真是太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谢琰这王八羔子真能把人逼上绝路啊。   谢琰果然被林淼这脸颊上的主动一亲给取悦了,脸色和缓下来很多,愿意放开林淼的手让小怂包自己找地方躲着去。   其实就算是林淼这会儿不躲,谢琰也有顺理成章的说辞,不过林淼这么听话又乖巧,谢琰也就随了他的意。   陈宁的脚步迈上最后一阶台阶,转头看向楼梯旁的书架前正弯腰捡书的谢琰问:“刚才好大一声响,什么东西掉了?”   谢琰面色如常,将手上的书给放回了原位:“拿书的时候没拿稳。”   陈宁也不疑有他,没再多问,藏在里侧书架下面小心蹲着的林淼这才舒了一口气。   他又恨恨地想,自己被迫做三在这儿抖若筛糠,谢琰主动偷人在那儿声色如常,娘的,这心理素质差距也太大了。   陈宁和谢琰说起朝堂上的事情来。   皇帝那边暂时还是没有对付他们的法子,说来也的确是难的。皇帝倒是恨不得现在陈宁和谢琰就反了,那么他还能趁着这会儿兵力和财力都优于晋地,直接就把地方给收回来了。问题就是两个人不仅不反,而且处处做得都极合规矩,让皇帝挑不出半点错处吧,还让百姓极其爱戴。   眼下就是个见着要一点点看着晋地壮大,而皇帝又很不甘心的局势。   “前头传来的消息,今年周国里头有地方遭了灾的,虽然不至于大到动着朝廷,然而上个月里头还是因为有地方的赈灾粮没有到位,有灾民暴动的,皇帝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出心思来管咱们这边。”   不过也就是今年年末这会儿还清闲,等到明年初还保不准会出什么样的事情,毕竟皇帝那里一天对晋地放不下心来,就一天不会让这边轻松过关的。   而陈宁这人,谢琰心里也清楚,其实与皇帝有一点是像的,那就是狠不下心来。皇帝有些事情已经摆明了做到绝路上,往后也不会放过他,然而只要皇帝还没有彻底将事情挑明,陈宁也不想就直接抱准了谋反的心思。   不愧是两兄弟。   皇帝自己恐怕也是想不到,如果不是他将谢琰赐婚给了陈宁,陈宁也不会寒了心,更没有能力将晋地运作至此,算起来可能也都是命数了。   林淼在那儿胆战心惊蹲着,指尖摸了摸自己的嘴巴,刚才被吸得久了这会儿感觉有点肿又有点麻,反正古古怪怪的,他忍不住多摸了几下。   再听见陈宁与谢琰他们一块儿说的事情,后面几句已经十分清楚明白了对皇帝的不满,就差直接说要反了。林淼听了又难免要怕,这种事情知道了,他觉得自己翘辫子的理由又多了一重。   林淼大气不敢出,就怕陈宁发现自己在这儿。   他却没有想到自己是半点没怕谢琰怎么处置自己的。   林淼蹲着直到屁股都要跟着嘴巴一样发麻了,那边终于似乎是谈完了。陈宁与那密臣一块儿照着来路又下了楼,林淼的脑袋埋在双膝上面,又累又困。   谢琰绕过重重书架在最角落的地方见着林淼这样子,瞧着他还带着几分可怜气。   谢琰蹲下来,伸手用指尖刮了刮林淼的侧脸。   林淼的小黑皮渐渐白了一些,倒是不能够叫他小黑皮了。   谢琰的指尖刮的林淼痒到,他歪了歪脖子抬起头来,才反应过来陈宁他们已经离开了。林淼自己舒了一口气,正要站起来,却被谢琰一下给按了回去,要不是林淼屁股上的肉多,他得摔疼死了。   “你做什么,你想把我压死吗?”林淼疼着,又觉得前面那么久的狼狈都是拜谢琰所赐,心下又因为谢琰喜欢他,而稍稍有些胆气大,反问的时候语气可足。   谢琰开口,一下就把林淼的脾气抽走一般:“喜不喜欢我,你还没说。”   草你大爷的恋爱脑。   林淼心里飞快地做了一番计算,估摸了一下自己如果说不喜欢谢琰可能会有的结果,忍不住就是瑟瑟一抖。   “能改天告诉您吗?”林淼客气起来,语气恭敬非凡。   谢琰面色平淡,但语气不容置喙:“不行。”   林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个境地,谱写出这么可歌可泣的小三剧本的,可是事实已经是这样,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   他干脆就鼓足了劲一气儿道:“那我当然喜欢你了。”   林淼满脸和气,十分真诚。 第四十四章   谢琰双腿还是站直的, 只是弯下腰来, 林淼完全被他周身的阴影所笼罩。   林淼的脑袋仰着,看见自己说完话的那几息功夫里面,谢琰的眼里乍然绽开, 几乎带着些稚拙又生疏的喜悦,一下让林淼怔了怔。   得偿所愿这四个字, 谢琰只是听过,直到此刻之前并没想过它的滋味会如此美妙, 那股充盈全身,让周遭一切都失去真实感的愉悦,像是将除了他和林淼以外的人都带向了不知名的远方。尘世间只余下这书架一角, 他和林淼。   林淼刚才为了求生说出来的告白, 忽然因为谢琰这样的目光,回过头在林淼心里甜了他一下。   我也不是完全在骗人的。   林淼在自己心里小声补充,又被谢琰看得略有点窘迫的情绪冒出来, 脸上很不自在。他将原本抬高的视线挪到了自己开始发麻的脚面上, 双手撑着地想要坐起来。   再蹲下去他的脚就要没知觉了。   窗外一阵温吞的风斜吹进来,带着外头凉气逼人的秋意,书架敦实地立在旁边。林淼一手还是撑在地上, 另外一只手则放到了书架二层上扒拉着想要撑自己站起来,那股风吹到他手上,顺着林淼的衣袖钻进他的手腕处,让他稍稍一缩。   谢琰俯身的动作没变,在这个时候跟着林淼的动作回过神来。   谢琰依旧是生疏的, 他甚至算不太清楚自己胸前正涌动着多少欢喜与中意,他想顺着心中的澎湃的热潮去拥抱林淼,甚至也许占有他。   可是林淼现在还蹲着,看上去真是好小一团,小到可怜而可爱,谢琰忽然就不舍得对他太凶了。   林淼放在书架二层的手背忽然被附上了另外一只宽大的手,手背一热,林淼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去,他的抬头正好迎上谢琰倾身半跪在他身侧的动作,谢琰的脸忽然凑近,在林淼的嘴唇上轻轻啄了一口。   这个吻柔和,与前面那个激烈而持久的吻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然而却偏偏多了点亲昵与怜爱。   一触即分,林淼还没回过神来,甚至眼睛都睁得大大的,与他相比,谢琰半垂的眼眸在这样背光的角度,暧昧又缠绵。   林淼脸都来不及涨红,心里头就像是这个吻撞了下,跳得乱七八糟,自觉自个儿刚才又克制不住当了个狗男人。   这不可能为此怪自己定数不够,林淼自然是要说谢琰,也是为了冲散心里头的慌乱,转而就骂骂咧咧起来。   我真是太小看王八羔子的手段和媚术了,这小浪货,这会儿我还有防备就差点被他勾了去,以后若是不注意那还了得,真是惊险极了。   他心里砰砰乱跳,怂在心里没个把门的。   不过好处也有,话说到这份上了,林淼也总算是得了自由。谢琰还要在藏书阁留一会儿,林淼自然要先回去。平日倒还好,就是这会儿和谢琰在一块儿,他心里总是不得劲,感觉古古怪怪的,多看谢琰一眼都觉得心里头要乱成一锅粥。   林淼腿酸屁股麻,走在路上偏偏还不敢揉屁股,怕让人看见了觉得不雅。   唉,这都是什么事。   等一气儿回到了偏院,璧如正坐在廊下和婆子一块儿剥豆子,等听见林淼进院子的声音这才放下手上的东西,提着裙子小跑着一路迎过去说,“公子,晚上都是你爱吃的菜。”   “是吗?”林淼反问,“都是什么菜?”   璧如给他报了个菜名,其实也就三菜一汤,都是简单的家常小菜。林淼听了这菜名,觉得的确算是他喜欢的菜,脸色这才舒缓了不少。   生活对他严苛,然而他对生活依旧是抱有极大的热情的啊。林淼想,世界以痛吻我,而我报之以歌!   林淼双手背在身后,脸色正经,抬起步子进了屋里,想了想又对璧如说:“要是有人进来了,你可别让人直接往屋里走啊,要么将人拦住,要么就先进来知会我一声,让我好有个准备。”   璧如想了想说:“咱们院子平时也不来人,只有王妃来,他来了,我也不敢拦啊。”   林淼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这会儿让璧如拦的人就是谢琰,听了璧如这话难免觉得不满,皱着眉头满脸不高兴道:“小丫头片子真是芝麻大的胆子。”   璧如眼睛就一错不错地看着林淼,里面透出点疑惑又透出一点怀疑。   林怂怂无法在这样的语境下自信与璧如对视,干脆转过头去对璧如摆了摆手说:“算了,我一个人躺会儿,你先出去自己看着干点什么吧。”   璧如挺乖,转身走了,不过没等林淼脱了鞋躺下呢,她又端着茶水和点心回来了。   林淼这才又舒心起来。小丫头片子虽然胆子小还笨,但是的确是很体贴人的啊。   林淼自觉不应该苛求什么。   他盘腿做到软榻上,推开窗户将茶几也搬到了里面,然后端着茶杯看着窗外想事情。   林淼觉得自己要是抽身出来,从旁观者的角度想,他就觉得自己还是挺牛逼的,不说其他,一个原本要将他给凌迟分尸的人现在要泡他,这种大恨和大爱之间的心态转变得用多少好感度才换的回来啊。   当然,林淼现在没有办法抽身出来想这个问题,所以他考虑起来的时候就分外带着不安。   他一杯茶接着一杯茶喝,末了将茶杯啪嗒一声放回了茶几上,然后想,算了,事情还是得走一步看一步,毕竟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都还没有一个准呢。   退一步说,天塌下来还先压死个子高的呢,他和谢琰比,肯定是谢琰更高。   才想到这儿,外面又是一阵斜风,林淼抬眼一看,院墙外的天空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过来一团聚集已久的黑沉沉的乌云,几乎就压在他的头顶了。   这眼见着就要下雨的。   林淼赶紧将窗户给关上了,窗户外面,璧如正在外面搬几盆花草。   林淼也下了床,他走到外头廊下抬头仔细看了一眼天色,估摸着这雨恐怕又要下少说一晚上。   一场秋雨一场凉,冬天真是快要来了。   果然没有一会儿功夫,半空中就开始往下坠落豆大的雨滴,哗啦啦一起倾盆倒下来,霎时间将整个院子都给浇湿了,一墙之隔的巷子里面马车也是急匆匆来回。   偏院却是安宁不受侵扰,林淼坐在软榻上记账本,院子里的厨房也有炊烟袅袅升起来,是婆子正在准备晚饭。璧如将花给搬回廊下以后,拿了自己的针线活过来就坐在林淼脚边的矮凳上,和他用一个烛火。   主仆两个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   林淼记了两笔账,心里头稍稍有点分神出去。   窗户没有开,他望向的是紧闭着的窗户,不过心里头却越过了窗户看到了院门那边。林淼都数不清自己有多少个不安生的下雨天了,平常谢琰不一定来,下雨天却一定是会来的。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这人要来就来,还磨磨蹭蹭让人心里头真是烦死了。   他思绪乱飞,没一会儿就连璧如都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开口问他:“公子,你在想王妃吗?”   林淼被璧如一句话给说中了,心里一紧,嘴上紧接着否认:“瞎说,我想他干嘛?”   王八羔子,我才不想。   璧如满脸怀疑,但是并不立刻戳穿林淼,只是想了想自己说着:“公子不想,我却是想的。”   林淼被璧如这话给吓了一跳,什么意思?难不成璧如也喜欢谢琰。   呸呸呸,什么也,林淼想完了又抠字眼,自己嫌弃了自己一阵。   只是想来这事儿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所以他赶紧问璧如:“你想他做什么,他这个人可没有什么值得想的地方啊。”   林淼满脸写着劝诫未成年少女迷途知返的神色。   璧如睁着眼睛说:“我想着王妃,是因为每当下雨天他都会过来啊。”   这个细节璧如记得十分仔细,更觉得这是谢琰关心林淼。   “我也知道王妃为什么每次都不惜辛劳过来这里和公子在一块儿。”璧如说,脸上自信满满。   林淼奇了怪了:“你知道?”   璧如点头,老神在在地说:“我自然晓得,还是为了公子,公子素来是怕打雷的,这是王妃体贴你啊。”   真是放屁!   林淼蒙头又是受了一阵冤枉,嘴上差点脱口而出骂人的话,只是张了张嘴又硬生生止住了。他也不能告诉璧如,这完全是因为谢琰怕打雷闪电。   这也太丢谢琰脸了,若是让谢琰知道,恐怕要饶不了我,林淼憋了回去,强将这个话题给挪到一边,“你这小丫头回到自己房里去犯傻,省得在这儿杵着让我看了就生气。”   “真话还不让说了……”璧如小声嘀咕,并不怕林淼不高兴,不过这会儿还是起身了。她拿着小篮子走到房门口,正往外看了一眼,忽然惊喜地转头回来和林淼说:“公子,王妃果然来了。”   不用璧如说,林淼其实也听见了刚才院门被人用力推开的声音,那哐当的力道不是谢琰还能是谁。   林淼立刻坐到了软榻边上穿鞋,璧如则一溜烟跑得远远的了。   等林淼穿好了些往外跑到廊下,谢琰已经走到了院子中间。给他撑着伞的下人脸色发白,半个人都在雨里头。即便是谢琰,这会儿衣摆和衣袖也是半湿了,狼狈之极,不知前面过来的时候是多匆忙而又顾不上其他。   林淼站在台阶上,浑身干燥舒适,再见谢琰,心里还有些消散不掉的紧张,而谢琰站在雨幕之中朝着他大步走来,等迈步上了台阶,还不等站进檐下,他的手便越过急雨朝着林淼伸去。   林淼一愣,下意识伸手迎了上去,在些许不解与雨滴的冰凉敲打中,他暖融融的手猛然被谢琰给握在了手中。一股力道从两人相握的手传来,林淼失去平衡猛然扑进谢琰的怀里面,额头被一滴飞甩过来的雨滴溅到,由于台阶的高低落差,脸侧也与谢琰温度略低的脸颊蹭上。   他的手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环住了谢琰的肩膀,紧紧攀住了对方。谢琰的呼吸有些急促,透露出他此刻在距离感掩盖之下过度紧张的情绪,像是个受了惊才寻着暖意的孩子,林淼回过神来,察觉到谢琰的情绪以后,略一犹豫,还是用手臂圈紧了谢琰,小声在谢琰耳边说:“今天晚上吃的是炒豆子哦。”   一高一低,一暖一冷,像是两个世界的交汇与缠绕。 第四十五章   撑伞的奴仆尽量将手上的伞举高, 然而伞沿还是有水滴落下来顺着林淼的后背往下, 不仅有伞面的水,瓦檐连坠的雨也连绵成片。   林淼的后背片刻间就湿了好一块儿,让他感觉到不舒服来。   林淼将自己的手稍微松开了一些, 但并没有感觉到谢琰的动作有放松,甚至脸颊也还是冰冰凉的。   林淼不敢瞎松手, 只好又抱了回去,好声好气地和谢琰打商量:“你看这雨挺大的, 咱们是不是先进屋里去啊?”   他说着又感觉自己背上那块湿漉因为持续不断掉落的密集水珠而更加湿了,因而有点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与其让一块地方湿透了, 那不如换个地方来, 反正好几件衣服呢,一下子也湿不到底,老是让一个地方沾水, 待会儿倒要渗到淌水了。   谢琰顺着林淼扭腰的动作, 原本放在林淼后背上的手往下滑了滑,意外碰到了那块湿透的地方。   谢琰回过神来,松手让林淼直起腰来站回了廊下,并且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他迈步往上,后面原本跟着的撑伞奴仆也赶紧又往上两步, 雨伞高高举过头顶, 直将人送到了廊下没有雨的地方,这才将伞收回, 紧跟着也站到了廊下先。等谢琰进了屋里,那奴仆才扭头撑着伞又先匆匆走了。   林淼后背湿了一块儿已经有些不舒服,不过他回头自己背后这会儿几乎是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谢琰,对方的鞋面是湿的,衣摆袖口都是湿的,像是剩下小块的湿漉还有不少,想来是比他难受多了的。   谢琰平时看着冷面冷情,随便一抬手就能要人命的样子,只是这会儿人却透出一股小孩儿般的无措与可怜气来,眼睛还紧紧盯着林淼,让林淼心里先是没着没落了片刻,但是等看清楚谢琰此刻目光里面的依赖与专注,连素来的戾气都收敛殆尽,他又马上反应过来。   谢琰怕打雷下雨的事情旁人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那么他当然只能来找我。   林淼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存在感不是那么高,人活得挺没心没肺的,要的不多不少,总体上没有什么伤心事也没有大的存在感。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工作上基本都是这样,大体上就是没有谁特别需要过他。   现在冷不丁像谢琰这样一个人对他展现出了依赖,林淼的心里头就洋溢起了一股热烈澎湃的被需要的感觉,又是奇妙又是让他眼睛发光,胸口霎时间充盈了一股责任感。   这种时候我要是都不心疼王八羔子,谁能心疼他呢?   林淼顾不上自己后背的湿漉漉,一垂眸先是看见谢琰白皙好看的手。   林淼的黑爪子动了动,又缩了缩,片刻还是没有忍住,左右看看屋里没有其他人,再想到前面谢琰都亲我,而且可是亲了两次,我现在不过是摸摸谢琰的手,这又怎么了?   哼,算起来还是谢琰这个浪痞子占我便宜多了。况且我此刻只是安慰安慰他,说起来都是我为人着想罢了,这是出于一个善良之人的本心。   伟大奉献不求回报,这些词语的定义,左不过都是为我量身打造的吧。   林淼想到这里,便大大方方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了谢琰的手。   璧如和另一个早先谢琰安排在这里的小丫头一块儿端着热姜茶正到门口,还来不及跨过门槛,就听见她家公子一脸殷切,脸上嘿笑地对谢琰说:“要不要先把衣服脱了?”   那模样不仅热切,还透露出一股色迷心窍之感来。   璧如被她家公子的话吓得惊了一跳,赶忙低咳了一声作为提醒。而后抬脚快步走了进去,用眼神提醒林淼要注意外面天色可还没有黑透呢,莫要太放浪,手上又将托盘放到了茶几上,随后热情地开口招呼说:“公子,王妃,先过来喝杯姜茶暖暖身子吧。”   林淼没看懂璧如的意思,只不过见两个丫头进来了,脸皮到底还没有那么厚,赶紧就把谢琰的手给松开了,一张稍微白净了点的脸上终于不再是黑里透红,而是隐约能够看出白里透红了。   可没成想,林淼的手才松过来,谢琰的手就在眨眼间跟着反握住了他的手,紧紧地将林淼给拉了回去。   林淼一愣,下意识要挣脱。   当着两个丫头的面呢,他可不像谢琰那么没皮没脸啊。   可等回头看见谢琰脸上的紧张,林淼心里又一软,感觉自己现在硬是要甩开谢琰的手就显得有么点不近人情。   哎,真是个粘人精。   林淼在心里偷偷给谢琰起诨名,同时又生出一股被依赖的分外满足感。   两人从这个角度来说也算是天生一对,一个缺的是能展现弱势一面的对象,一个是从来没有正经被谁当作依靠的人,碰在一块儿不说外面那圈圆不圆,两人契合之处都是严丝合缝的。   不能松手,那就还得在丫头们面前稍作掩饰,林淼往谢琰身边靠了靠。谢琰的衣服是广袖,只要两人站得近点,垂坠下来的布料基本能够遮住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林淼与谢琰的手臂贴着手臂。他自己往前面迈了一步,回头又叮嘱谢琰:“你跟我走近点。”   璧如在旁边没专门偏头看,却将她家公子那恃宠而骄的语气给听了个完全,想了想嘴角忍不住抿出一个笑来。   等谢琰在软榻上坐下了,丫头们也跟着退到了旁边,林淼也没松开手,就站在旁边拿起姜茶给谢琰。本来是要递到谢琰手上的,可是谢琰也没接,只将自己的嘴凑了过去,直接就着林淼的手喝光了整杯。   娇气可是真娇气,林淼脸上含着满足的笑意,心里啧啧感叹。   一旁的丫头上前说:“王妃是不是换身衣裳?这么湿透了容易着凉。”   “嗯,”林淼点头,想到自己上次生病的难受劲儿还心有余悸,接着便说:“我也得换身衣服。”   林淼说着将后背转给谢琰,问他:“我后面是不是湿了挺大一块儿的?”   谢琰嗯了一声,又抬手按了下林淼湿透的那块地方,恰好在林淼的腰眼处,他后腰一麻,差点儿惊得蹿起来,背过身去警惕地看着谢琰。   妈的,这是什么开关?   林淼自己也不解,躲到一旁自个儿暗自戳了好几下,这下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林淼满面疑窦地看着谢琰,谢琰一脸不解地看着林淼,似乎是并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一下做了什么。   林淼也不好意思说出刚才的感觉,要不然似乎跌面子。他只能装作无事。   不管谢琰要不要换衣服,林淼惜命,他觉得自己都得先把衣服换了,要不然再病一场说不准就没有那么好命,指不定就得凉了。   他扭头便对璧如说:“璧如你给我拿一套干净的衣服出来我换换。”   璧如应了,自己去准备,另一个丫头也扭头出去了。   林淼打算和谢琰再说两句,一回头就撞上了谢琰的目光,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就一直盯着自己看呢。外面一声闷雷,谢琰盯着他的目光就更加专注了,那股被依赖的感觉简直要从林淼的心里头爆出来。   林淼心肝儿怦怦跳,娘咧,谢琰这会儿看着也太软乎了。   林淼一下就像是被谢琰喂了一口雄心豹子胆一样的,趁着四下没有其人,伸出指尖在谢琰的眉头飞快伸缩过去戳了戳。   谢琰因为惊讶,眼睛眨动的速度快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至于其他反应,那是半点没有。   林淼心里一膨,胆气越发旺盛,伸手又在谢琰的腮边戳了下。谢琰的腮边其实有酒窝,只是他平时不太笑,所以几乎看不到。   林淼戳完以后,自己先忍不住满足地笑了声,眼睛黑亮。   窗外风风雨雨,身上湿透还没换,谢琰的心情偏偏还在飘飘悠悠似的不真实里面,温柔又不安。   他抬手握住了林淼想要抽回去的手,没有说话,只偏头用嘴唇轻轻碰了下林淼的指尖。   又是一箭射在林淼的心里头,让他的心房紧缩了一下,继而就是扑通扑通瞎跳。   日了,谢琰这厮绝对是练过什么东瀛媚术吧?!   林淼红了脸。   这片刻里面,埋头在衣橱中的璧如已经直起腰来,拿着手上的衣服对林淼说,“公子就穿这套吧?”   林淼点点头,过去拿过璧如手上的衣服准备换。可他想了想,谢琰坐在身后的目光实在难以被忽略掉,林淼又颇为不自在。   要说前两天让他穿裤衩在谢琰面前换衣服那还勉强说得过去,这会儿林淼却是过不去心里这一关。   他想了想将手上的衣服放到了床上,然后站在床下的踏板上,将床帘给放了下来。然后隔着一层窗帘换衣服。   这就是穷人的屋,连个屏风都没地方摆的结果。   他这边换着衣服,那边璧如见谢琰坐在那边,边上的茶杯已经空了,她赶紧上前拿起茶壶给谢琰倒茶。   “王妃,请用茶。”璧如小心地将茶杯递上去放到谢琰手边。   谢琰的目光顺着她说话的声音挪了过来,落在璧如的身上只留了片刻,可里头那冰冰凉凉的味道,连眉梢都带着漠然,要是再往深处看,那眸子里还有毫不遮掩的暴戾与狠绝。他的腰侧的佩剑都没摘,剑鞘上的宝石反了光,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杀戮气,仿佛璧如敢再靠近一点就会立刻结果了她似的,与前头在林淼面前完全是两个人,这着实是将璧如吓着了。   她苍白着脸无法自控地往后退了两步,再看谢琰的时候,对方已经挪过视线,好像越过了床帘正在看林淼。   林淼浑然不觉外头的气氛有变,还开口问璧如:“璧如,菜烧得怎么样了,我都饿了。”   璧如强自镇定着说,声音里差点儿带哭腔:“快,快好了,就差一个汤了。”   林淼喔了一声,很快换好衣服从里头走了出来。   这会儿前头去给谢琰拿衣服的丫头也已经进了屋里,林淼与谢琰换了个位置,改成他坐在软榻上看谢琰在里面换衣服。   床帐不算很严实,谢琰的腰线若隐若现从里头露出来,结实而紧致,一看就是个充满力量的腰。   林淼偷摸瞧了好几眼,最后忍不住眼睛盯得直勾勾的,觉得少看一眼都可惜。他不经意晃脑袋的时候冷不丁发现璧如正担忧地盯着自己。林淼心里一虚,还以为自己被抓包,有点尴尬,于是与璧如没话找话小声说:“他今天是不是比平常温和许多?”   璧如看看林淼手指的谢琰,再想到刚才谢琰的样子,没说话,转头飞似的跑了。   哇呜,她家公子兴许是被吓疯了。 第四十六章   林淼不解璧如这举动, 却也没有深究, 而是继续回过头来用目光打量谢琰。   谢琰此时换好了里衣,已经在穿外袍,眼见着该回头了。林淼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 拿起旁边的姜茶装作无事抿了一口。   恶,真难喝。   谢琰换好衣服出来, 就又是一派谦谦君子之态,看不出前面时的狼狈了。茶几本来摆在软榻中间, 照常来说茶几两边各坐一人正是恰好的,可这会儿谢琰没有坐过去的意思,反而直接就在林淼这边坐下, 同他挤在一块儿。   林淼往里面挪了挪, 倒不是很介意这个坐姿,偷偷瞥一眼谢琰此刻温和的眉目,林淼心中又觉得今天这雨下得太太及时了些!   要不然就前面在藏书阁时谢琰的样子, 林淼这会儿指定是恨不得躲到地缝里头去的, 哪里敢这么在谢琰边上与他并排坐着啊。   林淼一下都快要把怕被陈宁发现的烦恼给忘到脑后去了。   谢琰在这里用了饭,雨势倒是有点转小了。睡前的空档里头,妤雯送了点东西过来,只是没有多留,直接走了。   晚上还是两人在一块儿睡觉, 各自盖着一床被子。   放在以前, 林淼觉得就算谢琰身为耽美文男主,可是谢琰喜欢的是陈宁啊, 所以两个人就算是躺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大关系,那就是两个纯直男的兄弟情。   可是现在他再躺下,就有点局促不安起来了。   他可没有忘记,谢琰可是在肉文里面当攻的。   林淼不自在地翻了个身,将自己的屁股背对着谢琰,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谢琰也没睡着,他半睁着眼睛随着林淼的动作翻了个身,改成与他面对面。外面的风雨声没停,隐隐约约总是缠绕在他的耳边挥之不去,谢琰心中不安,放在床边的剑鞘冰冰冷冷的。   他伸出手探进了林淼的被窝。   林淼本来是闭上眼睛打算睡觉了,冷不丁被窝里多出一只手来,差点儿蹦起来。   他赶紧握住了谢琰的手,谨慎又心虚地问谢琰:“你干嘛啊?”   谢琰没说话,只是往林淼这边凑了凑。   谢琰身上都是藏书阁的熏香味,有点淡,不过怪好闻的。   两人握在一起的指尖温度不太一样,林淼又怕谢琰乱摸,干脆双手将谢琰探进来的那只手给握住了。   谢琰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脑袋几乎凑到了林淼的颈窝处。   林淼心里那个跳啊,谢琰亲亲他没关系,摸摸手也没关系,可是一步直接上三垒,林淼还是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做好那个心理准备。   他心惊胆战,赶紧扯开话题妄图分散谢琰的注意力:“张姨娘的事情查清楚了没有啊?”   谢琰睁眼,黑暗之中从他躺着的视角隐约可以看见林淼的衣襟以及下面形状微微突出的骨头来。   与林淼靠的近,手又被林淼给握住了,谢琰的情绪比刚才要稳定了不少,思绪也恢复如常。他张口淡声说:“差不多查清楚了,是赵姨娘做的。”   林淼本来是随口问起,听见是赵姨娘,心里又有点觉得不悦起来。   “真是歹毒极了。”林淼说。   这后院里面争宠的手段无数,可是要奔着将人肚子里的孩子搞死,还是有点恶毒了点。何况还是对张姨娘,这府里头第一个对林淼展现出善意的人,林淼自然是有立场的。   “那要怎么处置?”林淼好奇又问谢琰。   谢琰闭上眼睛与林淼对话,将风雨声给彻底忘了,“那要看王爷的意思了。”   “也是,大半事情都是他惹出来的。”林淼小声说,想了想又看了谢琰一眼,向他求证,“我说的对不对?”   谢琰:“对。”   这后院的人多了,事情自然也就多了,谢琰从一开始就不觉得陈宁这花心做派哪里好,自然是认同这会儿林淼的说法的。   林淼得了认同,隐约觉得这是谢琰距离剧情大神更远了一点,心里稍稍安稳。   正想着现在这个姿势睡觉其实也不错,便要闭上眼打算入眠。   外面忽然劈了一道雷下来,近得就像是直接落在了他们外头的院子里面,别说是怕打雷下雨的谢琰,就算是不那么怕的林淼都狠狠吓了一跳。   他只觉得自己手掌心里原本握着的谢琰的手骤然紧紧反握过来,那力道差点儿要把他的手骨给捏坏咯。   如果不是怕丢人,林淼几乎疼哭了,他想抽回手又抽不回来,因着疼痛嘴上又要骂人,“你是想把我的手捏残废了?那你就早说啊,何必趁着天黑对我下手,黑心肝的东西。”   这王八羔子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人的。   谢琰被林淼神气活现的几句骂了,这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他立刻松开了手上的力道,不过没有完全放开林淼的手,只是将双手都伸过去,小心帮着林淼搓了搓。   林淼疼过了又骂过了,回过神来没听见谢琰说话,不过自己的手背揉了几下,气和痛就都缓过去了。想到兴许是前面那个惊雷的缘故,林淼思忖着这也怪不了谢琰,自己骂人好像不太应该。   谢琰平常多高冷一人啊,杀人不眨眼的,林淼想起这前后差别,也格外珍惜这样的谢琰,更是难得胸口的男子气都涌了出来。他伸出另外一只手绕过谢琰的脑袋,放在了谢琰的肩头轻轻拍了拍,松松地像是圈住了谢琰的肩膀。   这画面,林淼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是想一想就觉得身心舒畅。   他恐怕是这天底下最牛逼的那个人了。   好在林淼也还真没那么大胆子,这会儿就是在谢琰的肩头拍了拍,除此以外别的也不敢多干,另外也是被窝外面的确冷,他呆不住了,便又缩了回去,和谢琰肩并肩一块儿躺着。   两个人原本分成两床的被子随着这挪挪移移的动作渐渐有些界限不明了。   林淼平常是个好睡的人,今天这会儿却有点睡不着。从谢琰的呼吸声判断,他显然也是没有睡着的。   每个人都有怕的事情,这再正常不过,林淼自己也有数不清的怕的事情。但是谢琰怕打雷下雨这事儿,若是要细究起来,林淼也能察觉出有点接近病态了。   他侧头去看谢琰,黑暗里面看不清谢琰是什么表情,不过略微起伏的轮廓与眉眼还是能够看得清楚的。   “谢琰?”林淼忽然小声开口。   谢琰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应了,林淼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好在谢琰也没有催促他的意思,两人之间又沉默了一会儿。   外面的风声雨声不止,屋里的气氛却宁静祥和,林淼这小怂包像一尊大佛一样在里头坐镇,把黑暗中那些谢琰已经习惯扭曲着压迫过来的恐惧都给甩到了一边。   林淼踌躇了一会儿,还是不知道怎么样问起来合适。无论是什么样的过往,能让谢琰如此失态,林淼想想也知道那不会是什么轻巧能提起来的事情。   万一戳到了谢琰的痛处,林淼还是怕死的。   林淼这样欲言又止,他向来并不擅长藏匿自己的情绪,谢琰又何等聪明,几乎已经猜出林淼想问他这恐惧的来源。   这并不是不能说的事情,谢琰闭着眼睛,在难得平静的思绪中回想起过去的事情。   自小以来,雨夜带给谢琰的从来都没过好的回忆,从平静的生活中被剥离出去,进入国公府,被当作蝼蚁踩在脚下,还是亲眼目睹自己母亲在绝望中死去。   每一滴雨声带起的都是谢琰曾经无助又绝望的回忆,将那些令人窒息的回忆层层带回谢琰的脑中,将他重新缠绕,让他仿佛变回那个无能为力的少年。   他的呼吸重了几分,指尖已经碰到了床边放着的剑鞘,剑鞘外面的宝石坚硬而冰冷,如同顺着谢琰此刻思绪倾泻而来的回忆一般。   林淼稍稍迟钝,并没有觉察到谢琰的细微变化,他只是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这话不好说,林淼只敢伸出手去横在谢琰的胸口,算是从被子下面抱住了谢琰。没想到谢琰看着是个书生样的人,可是身上的肌肉真叫一个结实,林淼碰碰,忍不住还碰碰,心里怪痒痒的。   忽然之间将谢琰已经握紧了剑鞘的手也给止住了动作。   然后林淼在黑暗中小声说:“我不怕下雨,我可以陪你。”然后我每次都可以抱抱你的肌肉。   谢琰思绪中绷紧了的那根弦忽然松了,他浑身骤然轻松下去,人迅速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虽然呼吸还是有片刻深沉,不过人从平躺改成了转向了林淼。   林淼本来是伸出手来只想圈住谢琰,顺势安慰对方的外加占点便宜,可是摸过去以后又感觉有点奇怪,怎么谢琰的一只手会放在被窝外面的?   也不怕冷。   林淼想着,自个儿的指尖也慢吞吞,随意往外碰了碰,忽然摸到了一个有点冰的东西。   林淼好奇,又悄摸往谢琰那边凑了凑,想要摸清楚一探究竟,谢琰就转身过来了,林淼被那力道往那边带了带,手也就能摸到外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以后的下雨天你都陪着我?”谢琰低声说,声音还是温和眷恋的意味,带着脉脉温情。   而林淼摸着外头那冰块一样的东西,已经反应过来谢琰刚才握着的是什么了。   亲娘了,这人睡觉的时候还握着剑啊!   林淼绮念全消,总共就白天加刚才膨胀了那么一会儿的胆气,不过也就是戳眉碰酒窝,搂腰揽肩膀,再在心里头大放狂话罢了,这一下就像是被扎破了的气球似的丁点不剩。   他颤抖着慢慢将想去吃人豆腐的手给收了回来,耳边再听见谢琰说的那句话,林淼哪里还敢瞎说话?   林怂怂乖乖收回手,也不说圈住谢琰的腰了,他自个儿缩进谢琰的怀里作小媳妇儿样,“那,那我肯定得陪着你啊。”   这黑心肝的东西,太吓唬人了,林淼抿着嘴,屁都不敢放。 第四十七章   一场雨在天快亮的时候停了一会儿, 等天光大亮时不知怎么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歇了。   林淼睡到自然醒,睁开眼时自己正歪七扭八地躺在床上,身上足足卷着两床被子, 外加压着半个谢琰。   毫无睡相可言。   林淼的心头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头,震惊地无以复加。他不知道自己睡相差, 总还揣度着是璧如诓他,又结合这会儿想着自己睡相再差应该也不至于差成现在这样, 一下又惊又怕又疑。   惊怕倒好说,疑就有些厚脸皮了。   林淼想,有人睡觉的时候这么被骑着还不醒的吗?就算是不醒吧, 可谢琰这人是什么脾气林淼清楚得很。平常屋里头多飞进来一只蚊子恐怕都要被他的剑给劈死或者拖出去让人打板子, 他可万万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啊。   要么就是谢琰故意害我。   林淼脑筋一转,要不是自己还稍微保持了一点理性思维,他都要直接判定是谢琰把他腿给搬上去骑着的。   当然, 林淼怎么都还没有厚脸皮到那个份上, 所以也就是这么想想,不敢当真。   林淼不晓得,他往常和谢琰一起睡的时候其实也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情形,只不过因为那几次谢琰都早早起来离开了。   又说谢琰,他其实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 但是因为外头还在下雨, 他就没有起身。   他少有能这样安宁躺着的时候,因而虽然醒了却也没有睁眼, 只闭目感受着身边人的平稳呼吸,脑中竟然一时放空了。   所有耗费心神的,深埋记忆的,权力纷争的,全都离谢琰远去了一般。他耳边听着的是林淼的心跳,察觉到那跳动的声音从缓慢到急促,也就知道林淼大约是醒了。   林淼的睡姿是嚣张跋扈,可是他人照样还是胆小如鼠,决计是不敢就这么直接从谢琰身上爬起来的。关键是谢琰现在可能还没有醒,万一被他动作大了给弄醒了,那多不划算?   林淼便慢慢往旁边挪移,只是他大腿还骑在谢琰身上,无论怎么小心动作,谢琰都不可能感觉不到。因而林淼才一动胳膊,还不等把大腿给抽下去,谢琰的声音就从他头顶传来:“醒了?”   这声音落在林淼的天灵盖上,差点儿让他浑身一激灵。   林淼如同被雷劈了下,他顾不得其他,忙一骨碌从谢琰身上滚到了边上。   他这一滚,身上的被子也跟着被他给带走了,谢琰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平躺在原地,连带着手边的那把剑都露了出来,在晨光之中熠熠生辉。   林淼坐着,谢琰躺着,两人视线一对。   卷着被子的林怂怂连忙露出满脸乖相,脑中正在飞转想想该如何措辞,眼睛忽然瞥见谢琰某处。   真,真是好大一包。   林淼脑袋发懵,这下真的是给谢琰吓得神魂具飞了。   同样身为男人,早上会有点什么反应林淼当然是清楚且也很谅解的,然而……   林淼的视线不敢相信地重新在谢琰身上看了看,的确是那么大,如假包换,也没有临时在里面塞了袜子的可能性。   这下林淼后背都凉了几分。   他在懵中,双手已经下意识地将一床被子抛到谢琰身上,“别,别着凉了啊!”   锦被飞过去直接将谢琰的脸给盖住了,歪斜着将谢琰的腰和腿都给露在了外头,这么一盖,重点比刚才还要明确。   林淼不想看的,可是他的眼睛根本控制不住要往那边看。   雄伟也好,壮观也罢,毕竟谢琰是小说男主。这些年来无论是女频还是男频,圈圈处的尺寸都趋向于不真实化,林淼小说看得也多,对这个是很清楚的。   可是小说再怎么多,那都是简单的文字描述而已,可现实之中摆在自己面前带来的冲击力还是很不一样的。   林淼倒吸一口冷气,低头再看看自己。   妈的,又害怕又自闭。   谢琰莫名其妙被扑了一脸被子,他伸手拂开被子,跟着坐了起来。   林淼正卷着被子,蹲在床脚活像是一朵雨后刚长出的小黑蘑菇。   谢琰因为这个有点不着边际地想法而露出嘴角的一点笑意,昨天林淼还戳过的酒窝就这么现了形。   “蹲在那儿做什么?”谢琰坐到了床边,双脚已经踩进了鞋里头。   林淼见他并没有生气,心里的胆颤也放下了不少,他跟着往外头手脚并用爬了两步,在距离谢琰大约半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嘴上自然不敢直说是怕谢琰,脑子一转将话题给岔开了,“你今天怎么没出去啊?”   林淼本来是想叫谢琰王妃的,只是这个称呼现在说起来总是别别扭扭。一来是充满距离感,二来是每当叫起来,林淼总能想到陈宁头上那顶闪闪发光的绿帽子,也容易提醒到他自己,现在和谢琰是处于什么样的魔鬼关系里头。   不敢叫,根本不敢叫。   谢琰隐晦地说:“外面还在下雨。”   白天的雨对于谢琰来说好受很多,有时候忍着也就能够过去,只是他今天不想强忍,宁愿同林淼呆在一处。   林淼并不晓得谢琰忌讳下雨到了这样的程度,他以为的是谢琰不喜欢夜里那样的狂风暴雨,难以去想到只要是雨就能引了谢琰的难过。因此这这会儿听见谢琰说是因为下雨没出去,还以为他只是嫌下雨麻烦。   林淼哦了一声,想起自己今天的事儿,说道:“一会儿我得出门去。”   和牙人看好的房子今天还得去拿钥匙,去看看院子,再将里头稍稍收拾一番,平时就让包小厨住在里头,顺便当当仓库,也就是这两天,乡下定好的米该送到地方了。   外面细细的雨声还没停,璧如已经在门口等了有一会儿,这时终于听见屋里面有声音传出来,她连忙凑到门边小声问里头:“王妃,公子,你们起了吗?”   林淼闻声应了:“起了,进来吧。”   门从外头被人给推开了。   几个丫头一起走了进来,一人手上拿着一叠干净的衣服是给谢琰的。   林淼坐在床沿看着那丫头服侍谢琰穿衣服。小丫头比林淼还矮半个头,更不说在谢琰面前了,真是要踮着脚的。   谢琰只消时不时抬手又放下,两个丫头自然在那儿忙得团团转。   林淼自己站在床边穿衣服,慢慢吞吞拧衣扣,眼里头却看着谢琰那边,心中忍不住暗想,看看这特权阶级的丑恶作风,和他这样的贫苦无产形成了强力的对比。   昨天晚上不过是被谢琰套了没一会儿的那身,这会儿就给人拿出去了。   林淼衣服不多,还穿着昨天雨后新换的那一身,当下对着走过来的璧如问:“咱们早上吃什么?”   偏院里吃得简单,一向是包子小粥的,偶尔来一根油条都是奢侈了。   林淼这么一问,璧如也不知道怎么说,偷摸看了一眼谢琰,跟着小声对林淼说:“挺好的。”   等早饭上来,何止是挺好,都是一个个不及林淼巴掌大的碟子,上来以后硬是将林淼屋里那一方小圆桌都给上满了,另外还有一半放不下的,丫头们就用托盘托着,准备随时换上去。   对照下来,林淼觉得他平日里吃的那些叫糠野菜也说得过去。   林淼心里头想归想,偶尔酸一酸并不影响林淼嘴上吃得呼噜噜。做人就得想得开,现在我多吃他一口,就等于帮穷人争口气。   林淼吃完饭将筷子放下,见谢琰还没有吃完就又坐了一会儿,等谢琰也收了筷子,林淼这才说:“我出去一趟啊,现在得走了。”   谢琰还是坐着,只在嘴上应了:“嗯。”   林淼心里头终于松快下来,他让璧如撑了伞和他一块儿走。   今天是准备打扫打扫新租来的小院子的,因而林淼要把璧如一块儿带着。   雨滴打在油纸伞上面发出细碎的声响,林淼自己打着伞,璧如跟在他身侧,他闻着周围雨后的清香,心里头漫不经心还想着谢琰。   一想到早上那会儿见着的东西,林淼心里头就是一番五味杂陈。   他可以接受自己喜欢谢琰,但是乍然一下看见那东西,林淼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变成男主身下受的准备。   不是,其实只要那玩意儿尺寸正常一点也行啊。   林淼止不住有点恼,问题是那是人的玩意儿吗?那是驴的吧!   他侧过身去忍不住在花坛的地砖上踢了一脚,这一脚踢过去,林淼身子也跟着转了转,余光忽然瞥见身后的人影。   离了他大约十几步远,谢琰正跟在他身后,身侧还有李管事同行。   要说林淼没回头,没见着,这也就直接走了,现在见着了他就不好装作没见着,林淼赶忙将自己做坏事的脚给收了回来,在原地停了十几步以后,谢琰和李管事就到了他面前。   李管事先笑着开了口:“林公子要出门?”   林淼点点头,又看谢琰,“你们也要忙去啊?”   几人变成一块儿走,原本林淼估摸着谢琰到了后门处就该和李管事一起上马车离开,却不想自己爬上马车以后,还不等璧如上车,谢琰也跟着一块儿上了他的那辆小马车,并没有和李管事一起离开的意思。   林淼心里还虚虚的,小声问谢琰:“你和我一辆车啊,咱们可兴许不顺路的。”   谢琰坐在车里面,目光落在林淼脸上,只抬手露出袖子下的指尖,对林淼说:“坐到我身边来。”   谢琰穿着件素色外衣,暗纹绣的精细,头上又戴玉冠,眉眼如墨只有嘴唇微红,翩翩带着天成的贵气与俊逸。   林淼心里怦怦跳了几下,想着这也不是他自个儿愿意的,可是谢琰开了口,他又怎么敢不照着对方的意思做呢?   我可是要活命的,只能听话些了啊。   林淼立刻挪了屁股坐到了谢琰身边,同谢琰靠着,垂在身侧的手还不等放在凳子上,便被谢琰给拿过去握住了。   林淼的手白了些,已经说不上黑,可是和谢琰的握在一起还是对比得明显,看上去变得黄不溜秋。   璧如心里还想着昨天被谢琰吓着的那会儿,心中对谢琰又敬又怕,她麻溜上了马车,只在角落里坐着,唯恐自己多多一个动作或者多说一句话就要被谢琰给活剐了。   马车行驶出去,马蹄子嘚嘚。   谢琰看着车窗外的雨,林淼看着面前茶几上的糕点,璧如偷看着自家公子和王妃握在一起的手。   怪不得在家里的时候太太总说公子是天王老子胆,璧如觉得她家公子现在这样,也着实是天王老子胆了。   这边马车从王府行驶出来,那边包小厨已经在铺子里面等林淼了。   两人早就说好今天要去新租的院子办事。   包小厨见着天上这淅淅沥沥的雨和周围来来往往的百姓,心里先是想到今天晚上如果还是下雨,就不能去和主子汇报工作,要不然触了主子霉头可没有好果子吃。   一辆马车由远及近而来,包小厨见了立刻认出来,他忙起身撑了伞打算上去迎人。   马车在包小厨面前停了下来,窗户是开着的,林淼的脸马上从那小窗里面探了出来。   从外面看也看不出马车里面多少人,就看得见林淼脸上熟悉的劳动人民般的笑意:“小包,吃早饭了没有?上车吧。”   “哎。”包小厨觉得自己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和林淼在一起干这些琐碎的活都好像特别有奔头一样的。   包小厨踏上马车,心里松快极了。   结果一推门差点儿没吓得从马车上滚下去。   他家主子坐在马车里面,面无表情地也看着他。   凭借着一个探子的良好素养,包小厨在一瞬间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装作若无其事地坐了上去,然后还没有等他的心态完全调整过来,包小厨立刻受到了第二重打击。   他家那喜怒无常的主子和林淼基本上可以说是贴在一块儿,外加还牵着手。   林淼不觉有他,只偷摸将自己和谢琰握着的手往谢琰衣袖下面藏了藏,面对包小厨的时候还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包小厨的目光迅速将马车上的摆设以及吃食都扫了一遍,再看看满脸写着朴实的林淼,心中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包小厨想起了上回林淼嘚啵嘚啵和他说的那些话。   林淼和包小厨翻来覆去讲的东西也不多,起先三句不离娶媳妇儿,后面因为谢琰而不敢说这个了,便又换到了为人处事要如何踏实,如何脚踏实地上来。一边是给包小厨灌鸡汤,一边也是给自己灌鸡汤,颠来倒去那些话还蛮洗脑的。   包小厨天天在铺子里面泡着,见着的人交往的人都复杂但生活化,偶尔得了空看南门那边川流不息进出城的人,觉得林淼的说法真的挺有道理的。   人人不都是为了生活?或大或小罢了。小生活的确有滋有味啊。林淼那会儿是怎么说来着?   “像咱们这样的人起点低,所以更加要勤恳努力,踏踏实实做事,认认真真生活,每天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日积月累说不定就能完成一个大目标,小包,你知道我的小目标是什么吗?那就是多攒点钱买个自己的小院子,过上平凡而充实的日子就好了,咱们好好努力,可不要泄气啊。”   包小厨当时觉得林淼这人真的是很不错的,同时日渐对林淼的话有了感悟,想着今天见着人了还能和林淼做一番交流,说不定会产生一些新的心得。   可当下看看林淼和他身边的金光闪闪不仅有权还有钱的谢琰,再想想林淼平时那些话,包小厨觉得自己像是被黑心地主画了大饼的傻乎小工。   明明说好从草根一起拼搏,你却背着我找了巨富当金主。   这滋味那叫一个真实。 第四十八章   林淼不知道包小厨内心中的百转千回, 他正纠结着该如何介绍谢琰的身份。   王妃这个肯定不能随便说了, 毕竟不讲有刺客盯着谢琰在外面不好随便暴露,就说自己绿了陈宁这事儿,林淼怎么敢往外抖落?   随便掰扯一个, 林淼又怕谢琰不满意,心里来来回回想了一阵, 末了憋出结结巴巴的一句,“那什么, 小包啊,和你介绍一下,这是我, 我, ”   林淼说着又瞥谢琰,心中叹气,干脆小心推了下谢琰的手臂, 将后面半句话交给谢琰:“你来说。”   这大冷天的, 林淼都觉得自己鼻尖快要冒汗了。   林淼自觉这个关系不好说,寄希望于谢琰是因为他觉得这关系放到谢琰那边虽然没那么好说,但是谢琰多有文化啊,指不定就有一个合适又完美的说法来描述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却不想谢琰垂眸瞧他一眼,在包小厨根本不敢直视的目光下启唇, 说出来的话简直直愣愣不带拐弯的, “我是他相好。”   这说的还是人话吗??林淼起初要炸,后面一想稍微觉得还能够接受毕竟这词语的意思比较丰富, 恋人朋友都可以指代,就看小包怎么理解了。   林淼还是挺看重小包的,毕竟平日里面铺子里的生意都是小包照应着,能经营成现在这样,小包功不可没。好伙计好下属可不是那么好找的啊。   也不晓得小包对于两个男人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林淼又将自己和谢琰的手往衣袖下面藏了藏,含糊其辞地问:“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你懂吧?”   后面半句充满着欲盖弥彰的暗示味道。   小包敢说自己不懂吗,这会儿只能闷闷地点了头,坐在马车角落不太出声,浑身散发着受了黑心肝地主蒙骗的傻长工的气息。   小包不说话,林淼就没那么琢磨明白他的意思,还不等林淼问,谢琰开口又说:“这话还有什么听不懂的地方吗?听不懂就告诉我,我和你解释。”   语气里透着寸寸冷气,吓得包小厨心肝脾肺肾都跟着颤起来了,摆明了就是不高兴自己没答林淼的话。   他下意识地手脚发软想要跪下去谢罪,可是一想到现在还在行驶的马车上,周围不仅有林淼还有他身边的小丫头,万万不好暴露自己的身份。小包只能强忍着担惊受怕,保持着还算正常的语气说:“没有,我都听懂了。”   也是小包这么多年的功力在,说这话的时候外面看上去并没有半点不同寻常的睇番。林淼也是听惯了谢琰这人说话吓人,这会儿并不觉得哪里奇怪,只看包小厨无意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心里头还大大松了一口气。   马车往前走,虽然速度并不算快,但是车里的人总还是会跟着摇摇晃晃。   安静的片刻里头,包小厨借着这点摇晃抖了抖手脚,将那股凉意给从自己身上抖落下去。更缩着脖子不敢多抬头。因为不知道谢琰今天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所以包小厨只能谨慎谨慎再谨慎,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就被谢琰拿过去杀头开刀。   林淼不察,他吃了一块糕,余光扫了扫谢琰。   这么久了,林淼最是能够判断谢琰的情绪了。谢琰虽然平日里看着温和,但并不一定真的温和。有时候看着冷冰冰的,可说不定他心情反而并不糟糕。   加上现在两人又的确是相好的关系,林淼自觉谢琰并不会随意拿自己开刀,怂归怂,胆子还是要比平常大不少。总的来说,这会儿车里面坐着的都是林淼很熟悉的人。   生意上的事情没什么不好让谢琰知道的,林淼自然与包小厨开口重新说了一遍自己心里头早就想好的嘱咐与安排:“一会儿到了地方咱们稍微收拾收拾,我就把手上的钥匙给你先放着,往后你就能在那儿住着了,也省得在亲戚那边住久了人家说不定心里也不高兴。”   换做平常,包小厨得满面笑意地答应下来,这会儿心里七上八下,搭话的时候也没那么稳当。   这是为了什么,林淼总还是看得出来的,他瞄了瞄谢琰,知道这大爷杵在这里恐怕没有人会不害怕。   可这么着也不合适啊,后面拢共还少说有小半天的功夫要相处,林淼自觉得做一个调和者。   他咽下嗓子眼里的那块糕点,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清了清嗓子说:“小包,前面忘了和你说该怎么称呼了。”   小包闻声看向林淼,那一眼看得林淼觉得自己像是背叛了革命的阶级敌人一样的。   他忍下那股心里头的摸不着头脑,想了想,论年纪排辈分,包小厨可能是他们之间年纪最大的,这样算来谢琰还得叫包小厨一声哥,可林淼哪儿敢?   他思忖片刻还是在心里头下了决断,脆声说:“嗯,那什么,你就叫他谢哥吧。”   林淼觉得这个称呼总不至于哪里能得罪谁的。   包小厨前头那一阵的后脊梁骨发虚都没发完呢,这会儿听林淼一说,当下冷汗都要直愣愣从自己的脑门上流下来了。   谢哥?   包小厨的眼角谨慎地看了一眼谢琰,就怕自己叫出这一声以后,明天林淼就可以给自己上坟了。   可情势摆在这儿,林淼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呢。   包小厨头皮发麻,但想到作为一个探子的职业素养,还是强忍着那股心头涌上来的惊惧,颤着声说:“谢哥好。”   谢琰没答话,脸上也看不出对这个称呼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包小厨心里头越发忐忑,又觉得林淼这天下第一大傻蛋不晓得受到的宠爱够不够多,不知道能不能让他挨过这一顿的。他结合平时林淼的言行和他知道自己主子素来的果断与心狠,内心里面的希望都淡了几分。   怎么想都觉得林淼不够挨主子两刀的。   林淼见谢琰不说话,赶紧偷偷用指尖捅了捅谢琰,满眼都是让他赶紧说话。   在王府里面也就算了,现在出门在外总是要稍微放低身段的,要不然多不像话?   包小厨将这一幕收在眼底,愈发觉得马车里的气氛沉闷让人难以忍受。他正要憋不下去,想要开口打哈哈让林淼别往下再说时。   “你好。”谢琰忽然开口这一句,语气温和透着友好,差点儿将包小厨的魂魄惊飞了。   这就算是应答了,林淼松了一口气。   马车总算也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   林淼往窗外一看,还下着雨,比前面又大了一点。他让包小厨先下车去,然后是璧如。   包小厨下车撑着伞,伸手扶了一把璧如。   前面在车上的时候气氛有点紧张,他根本没多注意车上还有一个璧如,这会儿见着这林淼提过好几次的小丫头片子,果然是脸蛋肉圆肉圆的,脸却不大,柳叶眉,俏生生一个姑娘。   小包心里一跳,脑子里忽然就想到了之前林淼和他说娶媳妇生儿子时候自己天马行空想过的那些事情了。   璧如在车上也差点儿憋出个好歹来,这会儿先下车,又得了包小厨一把搀扶,连忙感激地对他笑笑。   包小厨原本心思就有点飘出去了,现在看见璧如一下,那心头更是怦怦跳了两下,彻底撒欢跑了。   谢琰弯腰先出了马车,自己撑着伞直接下了车。   马车距离地面不高,林淼打算往下直接跳,包小厨赶紧想也帮着扶他一把,手正伸出去呢,他面前横过另外一只手,直接就放到了林淼面前。   毫不意外那是谢琰的手。   包小厨赶紧将自己的手给收了回来,心中庆幸自己刚才伸手伸得慢,要不然这手还有没有都不是个准数了。   这院子林淼之前就过来见过一次的,现在再见着,更加满意了。   屋里头要收拾的东西并不是很多,前任房主没有留下什么,唯一就是灰尘之类的脏污需要多花一些力气冲洗冲洗罢了。   林淼进了屋里头,回头看看谢琰,见他一身打扮与这儿格格不入,既觉得不敢叫谢琰干活,又觉得谢琰这身份样子不适合干这活,因此这会儿让璧如先打了一盆水过来,又抽出一把凳子擦了擦,然后转头对谢琰说:“你先坐一会儿啊。”   谢琰点点头,瞧着蛮听话的。   林淼心里头又舒服了一阵,拿着抹布往包小厨身边走,打算安慰安慰包小厨。   前面包小厨担惊受怕的样子林淼是看出来的。   “小包,”包小厨正蹲在地上擦桌腿,林淼忽然站在他身边弯着腰拍拍他的肩膀:“你别怕,你谢哥这人就是看着凶,其实人挺好的。”   包小厨平常还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自己的背上背林淼拍了一下,顿时觉得有千斤那么重。他心中生疑,回头看了一眼谢琰,果然见着对方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背上。   确切来说应该是正落在自己背上被林淼用手搭着的那块地方,热乎乎像是要灼一个窟窿出来。   包小厨又想,林淼也不似真的平常那么老实,要不然这会儿连这么昧着良心的话他都能说得出来?   林淼犹未察觉,还小声和小包说体己话,“没事儿小包,在你谢哥面前,咱们都是一样的。”   一样胆战心惊,一样害怕,一样被有着被大魔头所支配的恐惧。   林淼说出来的话是这样的,心里也是这么觉得的,眼睛和语气都是真诚。   而原本坐着的谢琰已经缓缓站起来往他们这边走。   小包想哭都哭不出来,他双肩发抖只想打个滚到窗外去,谁跟你一样了?我祖宗十八辈加起来都跟你不一样啊。 第四十九章   林淼也注意到自己身后过来的谢琰了, 他转头见着谢琰脸上凉飕飕的, 以为是冲着自己来的,就连忙给人嘘寒问暖溜须拍马。   “怎么了?是不是坐着不舒服,我给你去把马车里的靠垫拿出来吧?”林淼屁颠颠的, 满脸全心全意。   谢琰原本要走到包小厨身边的脚步被林淼挡住,便就停下, 包小厨感觉自己身上的压力骤然轻了,这是谢琰将目光挪到了林淼身上。   林淼说着就要走, 谢琰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人给牵制住,淡声说:“不必,你过来和我一块儿坐着。”   谢琰这边平常只听包小厨的例行上报, 并不晓得林淼和包小厨之间相处起来亲密至何种程度。刚才瞧见林淼凑在包小厨耳边窃窃低语, 心里头便是乍然一冷,酸浪夹杂着铺天盖地的不悦呼啸过来。   理智告诉谢琰这是不足挂齿的小事,可是这样的理智仅仅占据了他心里头十分微小的一个角落, 且很快就被抛到了不知哪里去。   风度是个屁。   外头的车夫已经停好了马车, 正打着伞从院外走进来,伞沿的雨滴滴滴答答落进了歪斜的地砖形成的小水坑里头。他也进来帮忙了。   谢琰闲着是正常,可这是自己租的地方又是做自己生意的,林淼觉得自己闲着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可这会儿谢琰发话了,璧如就立刻搬过来另外一张凳子, 基本和谢琰的并排放着, 然后麻溜用手上的抹布抹了一圈,让林淼坐下。   包小厨打量着这场面, 见着璧如擦了椅子以后掉头就走,那张白圆的脸上全是小心与谨慎。   再看那边已经坐下来的林淼,包小厨的心态就有了点转变。他和林淼不是一个阵线的,他觉得自己和璧如才是一个阵线的。   外面的雨声细细的,他们两人靠在门边坐着,斜看出去那一方小院子里头有个小磨盘外加一口井,院子实在很小,与林淼住的偏院比起来恐怕都稍微小点的。不过这地方周围住的都是寻常百姓,街巷胡同里头的,来来往往常有人声。   就这么下雨的这会儿,外头还传来或急促或悠闲的脚步声。   谢琰听进耳朵里,觉得有点恍惚的熟悉感,只不过一下又飘远去了。他回头看林淼,对方也正看着外头的雨。林淼十八了,再过了这个年已经要奔着十九去。   这个年纪,放在世家公子哥里头,要学的要守的多,十八九已经颇为老成。放在寻常百姓家里头,这个年纪早也是能成为家里顶梁柱的了。   可偏偏林家是个奇户,也是就现在林淼过来以后还知道风雨来雨里去忙一点自己的小事业,要原主来说,明明也就是个小门小户,养得却金贵。从小不吃苦不说,心还比天高,那真是太阳晒不着风也吹不着的,整个人养得那叫一个白嫩,外加林淼个子不算高,看上去是像十八的又像十五六的。   肤色黑了不多久,这阵子因为晒得少又就白了一些回来,虽然没有全部白回来,可是相较于前一阵子来说已经好了不老少,侧边看过去偏玉色,配着一双黑亮像是总在发光的眼眸,人无论何时何地什么情绪,看着总是很精神的。   再精神也没用,谢琰心里头那股气在脑中盘旋。如果是放在别人身上,这天底下除了林淼以外的所有人,谢琰都有法子让他感受到不同程度的痛苦与折磨,可是偏生就是林淼。   即便是个怂包做成的傻东西,谢琰也只能自己憋着气。恋人之间的相处和权谋无关,更从书里学不来,谢琰纯然是个新手。该如何合理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与渴求,他都自觉无处下手。   这块的缺失从来未曾被人补足过,他自然也就很懵懂。那股气来来回回在心头打转,知道林淼容易受惊,谢琰便只有沉默着。   林淼坐着也不得闲。除去自己明明是过来劳动现在却坐下了的这股子内疚外,林淼也能感觉到谢琰落到自己身上的那股视线,时轻时重让他非常没底。   与其被人盯着,林淼鼓起勇气看了过去,与谢琰来了个对视。   今天至今,林淼自个儿在心里头已经琢磨了一通了,从早晨起来到现在我并没有说过任何有问题的话,更没有做过任何不妥的举动,所以现在谢琰如果真的觉得不高兴,那是他处理情绪有问题,可不是我啊。   林淼这个对视底气十足,然而和谢琰的目光撞在一起后不到两息的功夫,他哐当就垮了,连忙又盯着自己的鞋背,数数上面被雨水溅了多少个小点子。   看不透,猜不透,人生凄苦如飘萍啊。   林淼将自己的那口深深叹息给压了下去。他没谈过恋爱,不知道两个算是互相喜欢的人在一起以后会怎么熟悉起来。   这总是有个过程的,林淼想,毕竟喜欢是不能当饭吃的,除了喜欢以外两个人合适不合适也是需要日渐了解与磨合的啊。   这个道理是通用的,林淼也懂,他就是忐忑着这道理是不是适用于王八羔子。   但是,林淼盯着外面的雨,又想,自己在这段关系里面虽然是弱小无助被常被吃豆腐的那个受气包,但是他其实也有点喜欢谢琰这个是事实,那么他就有无法摆脱的责任在。   林淼想到这里再看谢琰,发现对方的眼睫微垂,侧面看去那叫一个俊。   哄,必须哄了。   林淼清了清嗓子,微微侧身过去对谢琰说:“你不高兴了吗?”   与其七弯八拐,直接问出口可能会好些,这是林淼在和谢琰的相处之中得出的经验。   谢琰抬眼看向林淼。   林淼的声音很小,几乎就是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那声音里面带着小心与试探,隐隐又藏着一股安慰。   谢琰心里一松,嘴巴上淡淡说:“嗯。”   林淼听他的确是不高兴了,但是说话的时候与其说是凶,反而像是有些被压住的委屈。   好像一个小可怜。   一个又凶又吓人,但是剥开一看却满是委屈的那种,好像小孩子啊。   林淼心中的那点怕本来就着起来的色心就淡了很多,更因为这个猜想一下就被自己给打散了,他小心盯着谢琰又观察了一下,确定谢琰的表情并没杀气,这才又说:“为什么不高兴啊,和我有关系吗?”   谢琰没有说话,矜持地略微颔首。   这个动作幅度非常有限的动作一下又戳到了林淼的心窝口里去了。   更像小孩儿了!   林淼脸上发红,心里发紧,目光一垂又看见谢琰那只放在身侧修长好看的手。   好想上去摸摸。   林淼谨慎地左右看看,车夫正在打水,璧如和小包在里侧擦柱子,虽然视线都避着这边,可并不是完全保险,林淼忍了忍,好歹是没敢真的上手去摸。毕竟被谢琰摸和主动摸他,这就完全不是一个概念的事情了啊。   谢琰具体是因为什么不高兴,林淼不晓得,他左思右想以前谢琰会不高兴的地方,在林淼看来都是挺古怪离奇的,都是无缘无故来折磨可怜人的权贵之气,俗称王八羔子之气。   唉,林淼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觉得察觉到了自己前后的心态变化,从害怕谢琰生气变成了竟然觉得谢琰的王八羔子之气都透露出隐约的可爱了。   就是目前这个场合,也不是适合哄人或者深谈的地方,林淼还是小声安慰谢琰:“等我们回家以后再说这个好吗?”   谢琰的眸子里装着整个林淼,这会儿全心听着林淼说的话,也是能够感觉到对方是在哄自己,心里舒坦下去,他缓缓点了下头,脸色果然舒缓很多,指尖也跟着动了动。   林淼见了还是忍不住眼馋,到了没忍住,将自己的凳子往谢琰那边挪了挪,然后跟着悄摸向谢琰伸出自己的黑爪,“我让你拉拉我手,你别不高兴。”   论谁听见林淼这话,指定都要说一句这不要脸的小黑东西。   然而谢琰看向林淼的手,只是片刻便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一把握住了林淼的手,面色也完全舒缓了下来,在有些和缓下来的雨声中感觉到了舒心的安宁。   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被广袖盖住,林淼得偿所愿嘴角止不住要往上翘。   我果然也只不过是个被美色迷花了眼的狗男人,可谁又能否认当狗男人的快乐呢?   而包小厨和璧如正好擦到了一扇窗户,正私语了几句。   包小厨看璧如面善,又瞥着谢琰和林淼那边,心中忐忑,虽然已经回忆了一遍自己前面在谢琰面前说的话好像没什么问题,可总归还是对谢琰与林淼的关系没有把握,这会儿便向璧如悄悄打听详细。   他在林淼面前的身份是伙计不是奴才,说话的时候就不用有那么多忌讳。   包小厨笑着小声问璧如:“林掌柜和谢哥关系很好吧,我看谢哥对林掌柜真是细致又关心。”   璧如远远往后看了一眼,确定林淼和谢琰听不见自己说话,又想着谢琰平日里那喜怒无常的样子,就算是自家公子的确受宠,也并非是打了包票没危险的。   这会儿听包小厨一口一个谢哥,都怕他叫顺口了还真把谢琰当普通人了。   她揣度着用词,小心隐晦地提醒包小厨,“也是如履薄冰啊,你可别忘形。”   璧如说完,包小厨刚觉得自己心里有了数,耳边就听见林淼和谢琰那边的话了。   探子耳朵岂是常人能比的?就恰是林淼那句“我让你拉拉我手,别不高兴。”   这是多厚的脸皮?多大的胆子?多持宠而娇才有的底气?   包小厨偷瞧一眼,见谢琰果然将手伸给了林淼,心中自己有了对林淼地位的准确估计。   他再看璧如就不是刚才那个圆脸小姑娘了。   这小丫头看来随主,竟也不是个老实人。 第五十章   做好了出门干活的准备, 但是实际上也就是在外面牵了一上午的小手。   马蹄子嘚嘚又带着人返回王府, 到了这会儿雨已经停了。   地面虽然还有没干的积水,可是太阳已经明艳艳挂在正当空,这雨显然是下到这儿就没后头了。   不知道妤雯是时间掐得准还是在这里等了许久了, 马车门一开,林淼就看见车外面等着的妤雯, 还是那个面目温和的样子,站在那儿就婷婷袅袅的。   她见了谢琰和林淼, 便屈膝行礼,又说:“王妃,王爷那边请您过去处置赵姨娘的事儿。”   林淼听见赵姨娘三个字, 耳朵就支棱起来了, 不过等谢琰转头看他,问:“想一起去?”   林淼的脑袋登时就摇晃起来,双腿灌了铅似的定在原地不愿意动弹。   “那什么, 我就不去了吧, 我想回屋里坐一会儿,马车坐得我屁股怪麻的。”林淼随口瞎掰。   掰完了又有点后悔,因为谢琰的目光直接就因此落到了他的屁股上面,林淼想到自个儿早上见到的那个天赋异禀的大鸟,屁股突然虚幻地痛起来了。   谢琰也没强求他, 只是看了林淼一会儿后道:“那下午再说。”   两人分别, 一个往偏院去,一个往清秋院去。   后宅这些事情并不是全无痕迹, 真要查起来一点不难。更何况后院里的手段总也就是那么几样,翻来覆去也就两天事情已经清清楚楚。   谢琰无所感,他半点不在意这些。倒是陈宁平日里看着心里头装着这全天下的男女,想来应该是个心大的,可这会儿查清后却是气得够呛。   他自诩在后院里头将方方面面照顾都周全,对着后院里面的人新宠旧宠都放在眼里头的,谁料后院里面的事情一查还能扯出这么多腌臜的,这还是就这么一件事往下查了,如果要真细查下去,后院里恐怕是没有几个是完全安分干净的。   谢琰进了清秋院,还在台阶下面就听见了屋里头女人的哭声。   他步上台阶掀开门帘进屋,就见陈宁沉着脸坐在软榻上,赵姨娘瘫坐在地上满脸是泪。   谢琰不悦道:“弄到这儿来做什么?”   陈宁头痛,赵姨娘虽然做出这事儿来,他心里却还有几分情分在,自己下不去狠手,便赖上谢琰让他处置,“你是王妃,这不该你管着?”   谢琰冷眼看他,并不吃这一套,他进了屋里在妤雯服侍下换了件便服,这才在软榻的另外一边坐下,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后随口说:“若你要我管,直接打死就是了。”   不说下面的赵姨娘登时吓得浑身瘫软,就是陈宁也一下说不出话来,吭哧半天,“你这,你真是。”   直接打死这话,谢琰不仅是真说得出来,让他做,他也没什么做不出的。   陈宁熟知谢琰的脾性,这下也不说赖着谢琰王妃的虚名要将这烫手山芋抛给对方了。   赵姨娘正坐在地上哭得要抽过去,哪里还有平时那些娇媚与柔情。陈宁叹了一口气,不去看赵姨娘:“既然已经查清,以后你就去南山住着吧,修生养性也把自个儿的脾气改一改。”   南山那边有王府的别院,只是位置很偏僻,并不是什么好去处,送过去基本也就和当尼姑差不多了。陈宁平日不会忘那边去,管事都不会,基本上去了那边就没有离开的可能了。   赵姨娘颓然软下去。   谢琰懒得看她,启唇声冷:“拖下去别在这儿杵着。”   外头立刻来了婆子,一边一个将赵姨娘给架着出去了。   屋里就剩下陈宁与谢琰两个人,陈宁叹了一口气:“外头不安生就罢了,家里头还这样,你觉着送她去南山那边是轻还是重?”   谢琰自顾自喝茶,满脸写着不在乎与冰冷冷。   陈宁也不用他答话,只是想找人说说烦闷,“也是有两年情分在的人了,如果是初犯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她偏偏还不是,上回就把林淼给推池子里去,好歹没把人闷死。”   谢琰原本已经起身准备去内室,听见这后半句生生把步子给顿住了。   他是记得林淼有回落水的事儿,不过已经算久远,而且彼时林淼若不是太会折腾,谢琰恐怕都不知道他是谁。但当时没感觉的事情,这会儿落进耳朵里就不是一个滋味了。   陈宁没等到谢琰回答,只听谢琰又叫了侍卫过来。   陈宁还摸不着头脑不知谢琰是个什么意思,就听谢琰同那侍卫说:“别送去南山了,直接按池子里闷死去。”   侍卫抱拳就要答应,可差点儿把陈宁吓出个好歹来。   “这何至于?”他赶紧又让侍卫别听谢琰瞎说,将人遣退下去。   经这一下,陈宁胸中的闷气倒是被清了一半。   他只感叹:“我原说这府里头不过几个人,哪儿会顾不过来,只是人心总是难测,兴许我从前想的有错。”   陈宁叹完,负手自个儿又转去了张姨娘那边。   谢琰顺着刚才陈宁说的林淼被人闷池子里的事情,一下午又让人去查这事儿以前林淼来府里那会儿都干了什么。   结果好家伙,不查没什么,一查出来,林淼可是战绩累累。争风吃醋都是小事了,为了陈宁,当时在后院里可谓是和赵姨娘等人斗得风生水起,活像一只神勇的小斗鸡,也就是后面不得陈宁宠而势头低下去才被赵姨娘给闷头按进池子里差点闷死了。   实际上也是真的闷死了,要不然也轮不到现在的林淼来。   这些事情换上别的姨娘做,谢琰只觉得无趣与可笑,可换上林淼,单单只是去想林淼曾近中意过陈宁,曾近为了陈宁要生要死,他的心就被狠狠地绞动,铺天盖地的嫉妒几乎要将他的理智麻痹。   林淼还不知道谢琰那边是个什么情绪。他自在地在偏院里头睡了个午觉,没等着谢琰过来,也没等着有人叫他去藏书阁。林淼乐得轻松,就在偏院里面和璧如一块儿坐着,听璧如去洗衣房那边的婆子那里听来的闲话,也知道了张姨娘差点掉孩子的事情是赵姨娘做的,这会儿人已经得了处置。   林淼唏嘘,“何至于这么想不开?”   “哪里是想不开,”璧如张嘴一套接一套的,压低声音小心和林淼说,“若是我中意的男子与别的女人有了孩子,我怕是也忍不住要害人的手。”   林淼瞠目看她,“没想到你这小丫头片子心挺狠。”   “哼,”璧如晃了晃脑袋,“想想罢了,我可不敢,所以往后还是得找个听话男人过日子。”   璧如也才十五六,满嘴已经是嫁人过日子的话了,林淼忍不住笑了出来。   璧如想了想又劝林淼爱惜性命,“公子,以后你可别学赵姨娘啊,不管王妃如何,你可别犯傻。”   林淼本来是想要拍拍胸脯表示自己心里有数,可是话到嘴边又有点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的规矩是这样的,普通人家过的是普通日子,可是想陈宁谢琰这样地位的人,的确是很难一生只有一个人。   林淼心里头有些泛酸水,心里将谢琰搬出来又骂了两声。   并不晓得自己无缘无故得了一阵骂的谢琰在这天稍晚时候到了偏院,心里也是满肚子新酸加陈年旧酸。   林淼正坐在软榻旁泡脚,一双脚还真是白胖,泡在水里头同林淼露在外面的其他部位对比明显。见着谢琰进来,白胖的脚丫子的脚趾头还紧张的蜷了蜷,眼睛也睁大看着他。   谢琰在桌边坐下,瞧着林淼脸上这怂乖怂乖的样子,原本心中翻搅着的戾气又一时发作不出来。   白天那点被璧如勾起来的醋味,林淼已经想清楚了。没有发生的事情不要太忧虑,就算是发生了,那他也比这个时代的后宅女子更加有优势。毕竟自己是男的,实在不行豁出命去也能跑了。   王八羔子要是三心二意,他掉头就走,绝对不多留的。   林淼想透了,心里也就不记挂这事儿了,哪里料到谢琰进屋以后还是满脸冷峻。林淼想得透,谢琰想不透。他笨拙又全身都是不安全感,很难不去在意许多小事,控制不住就会放出汹汹的占有欲与控制欲。   林淼大半天没见着他了,还以为谢琰这不高兴是早上的延续,心里想着这生气可真是够劲儿嘿,这会儿都不散呢。   说他孩子气,谢琰还真是一点不客气。   林大方揣着一肚子的大气,爽朗发问:“早上的时候,你不高兴什么?”   两人已经并排在床上躺下,没盖一床被子,枕头却摆得算近,就着帐子外没有被吹熄的烛火,眉目凑近都能看得很清楚。   “你想知道?”谢琰反问林淼,语气波澜不惊。   那你不是放屁吗,我不想知道我问你干嘛。林淼脸上装乖,心里骂了谢琰一臭头。   “我当然,”林淼的话没说完,谢琰的手已经抚上了林淼的脸颊,他的手掌有点凉,让林淼稍稍一瑟缩。   他这才发现谢琰的眸子如同深潭,藏匿着不知多少情绪,与冰冷冷的脸色混杂在一处。   林淼后知后觉有点慌起来。   “我不高兴,”谢琰打断林淼的话开口,半转过身来将林淼压向床铺里头,“我不高兴你同铺子里的伙计勾肩搭背谈笑风生,我不高兴你跟着陈宁进入府里,曾经满心满意都是他,我不高兴的这些,你清楚了吗?”   谢琰的心绪不稳,狠狠翻搅着,浑身上下在这一刻涌出来的阴郁与戾气呼啸着将林淼扑倒。谢琰的指尖穿插过林淼的发丝,将他扣到自己的胸前,声音里头满是嫉妒与不安。   谢琰的心跳急促,他又凶又狠,动作之间带着无法自控地粗鲁,可是林淼又偏偏在里面感觉到了浓浓的不甘心与不知所措。 第五十一章   林淼的来不及反应, 脸一下子都被挤扁在了谢琰的胸口, 登时发闷好像要喘不上气。   谢琰太用力了,好像要把他给嵌进自己的骨头里去,骨头碰得林淼的脸颊生疼。   谢琰的出生是他母亲盲目追爱。头几年, 谢琰是她获得恩宠与地位的心理寄托,兴许有过一阵得到关怀的时候。只是那时候谢琰年纪小, 根本无法判定这关怀到底有过没有。后等他记事了,他母亲在绝望之中不得不选择普通的人生, 那时候他就是一个希望落空以后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母亲的证明,他母亲爱他却又怕他,对谢琰疏于管教更缺乏照顾, 零碎的温暖回忆少之又少, 全都裹挟在患得患失与愁苦自卑自怜中。   由此产生的最直接后果就是谢琰感情上面处理生疏,他不晓得如何正确表达自己的情绪,甚至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段话是否合理应该。   他第一次得到如此心仪不舍得放手的人, 又怕自己迸发出来的负面情绪会太过尖锐与丑陋, 刚刚才宣泄出去的情绪一时又回头反扑,全转成了后悔与焦虑。   林淼在谢琰怀里能清楚感觉到他双手用力时候浑身紧绷的力度,以及他过快的沉闷心跳。   他伸手抵住谢琰胸口,努力地将自己的脑袋从他胸前拔出。谢琰察觉到林淼抵抗的力道,先是下意识想越发将他捆紧, 可随即又有理智回笼, 双手都松了下去。   谢琰心中懊悔,但同时又生出了一股难以自控又偏执的念头。   他并不很听话, 却又实在让自己满意,既然无法忍受他与别人有丁点关系,那不如杀了他。   杀了他,那就干干脆脆,杀了他,让他里里外外的那些生机无限都全都是自己一个人的。   这股念头起来,顿时在谢琰的脑海之中叫嚣不停。外面未曾下雨,可他的脑袋却因为这股纠缠不休的错误念头而剧烈疼痛了起来。   谢琰的眉头紧皱,双臂绷紧了,呼吸也因为身体的不适而沉重起来,如同藏匿于黑暗中的困兽。   林淼不察,他此时刚将自己的脑袋露出来深吸了几口气来调节呼吸,半个人还在谢琰的怀里面,视线往上顺着呼吸的动作发现谢琰的肩膀微微有点颤抖。   谢琰很凶,可是林淼知道那是假凶。   他想起自己上幼儿园的时候,班里有个凶神恶煞的小胖墩,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又很壮,身上又不是很干净,小朋友们都不喜欢和他玩。   有一回班里组织大家放风筝,小胖墩也没带,林淼有点怕小胖墩,可看他一个人坐在凳子上可怜兮兮,就鼓起勇气过去叫小胖墩和他一起放风筝。然后他才发现看上去很凶的小胖墩其实只是在虚张声势。他其实羡慕其他小朋友,又可想和他们玩了。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又没人教他,所以就凶气满满的。   林淼自觉生疏没经验,却没想到谢琰比自己更加无措。   而他不想谢琰也当小胖墩。   谢琰脑中叫嚣着的情绪就要升腾到顶点,拳头已经紧紧握起,一双手忽然绕过他的手臂,将他给抱住了。   林淼的怀抱软和,带着春风般的安慰,一下将谢琰给笼罩住,把他身上所有的负面思绪都驱赶到了一边,“没关系啊,”林淼的声音受到谢琰情绪的感染还是有些紧张,可是细枝末节处有藏匿着的安慰,“你告诉我以后,我不就知道了吗?”   谢琰双肩的力道顿时垮塌下去。   林淼并没有被他吓着,反而宽容了自己的不知所措,然后用百倍的温柔环绕了他。   这个认识飘飘悠悠如同一颗种子,在谢琰干涸的心间发芽生长起来,如春般蔓延开去。   林淼继续说:“小包是我的伙计,但是他平时帮我很多忙,所以我把他当兄弟,至于之前的事情,那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一点都不记挂王爷了。”   他抱着谢琰,忽然有了种在哄自己小侄女的感觉,感觉怀里的谢琰可乖,心里就更软下来,鼓足勇气厚着脸皮道:“因为我现在喜欢的是你,我也不想你不高兴的。”   说话的声音随着林淼涨红的脸色而渐渐小了下去。   哄人也真是吃力死了,还得豁出脸皮,林淼伸手摸了摸谢琰的后脑勺,惆怅地想。   谢琰看林淼,原本是简简单单一眼就将人看透的,林淼不算聪明,或者说是怂而傻乎。放进普通人堆里也就罢了,偏生在王府里面的聪明人中间。   只是这种一眼看透近来越发让谢琰迷惑,因为感情是看不透的,他完全不晓得林淼为何总能在最危险的时候做出做合适的举动,说出最妥帖的话。   这也许是林淼聪明,又也许和他聪明不聪明没有半点关系。   他像是为自己量身打造,越发让谢琰无法舍弃。   这么来看,林淼也许是聪明至极。   谢琰的双手拂过林淼的后背,落在他的肩胛骨处,他抬起头来接着帐外微弱的烛光,能隐约看清楚林淼脸上的表情。   林淼的眼睛睁着,其实是稍加情绪就会媚意盎然的双眼,但此时却只有明亮与通透,很干净。   干净到能够轻易包容下谢琰的所有尖锐的情绪与肆意的戾气,包容,然后暖化它们。   谢琰在这一瞬间觉得林淼有些不真实。   他对世人来说并不完美,可对谢琰来说完美到失真。像是为他量身打造,天然契合。   谢琰的一只手从林淼的颈侧划过他的耳垂,又碰了碰林淼的眼皮。林淼感觉到一丝痒意,眼睛不由自主地眨了两下。   还不等他将眼睛再度睁开,谢琰的吻已经落在了他的嘴唇上,很轻柔,就如同从花瓣中间滴落的晨露那样小心。   这个吻带着的试探与珍视太浓,让林淼忍不住小心翼翼探舌去触碰谢琰微凉的唇瓣,他随即想要退开,却不料谢琰原本放在自己后背的手猛然发力,将林淼狠狠地扣向了自己。   那原本轻柔的吻不再浅尝辄止,而带上了如同暴风骤雨一般的急促侵袭,谢琰的舌尖侵入林淼的口腔,生涩却又热烈,林淼脑袋发昏,只觉得空气都热得灼人。   静谧的夜里林淼的心跳慌乱起来,谢琰的气势实在太凶,带着仿佛要将他剥皮吃肉的错觉。   林淼的背后就是床板与墙,他毫无退路。谢琰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执意往前加深两人的拥抱,两人之间的力量有着绝对差异,谢琰的双臂如同钢铁一般,林淼全然撼动不了。   肺里面的空气完全被灼烧的吻夺走,林淼的脑袋越发迷糊,迷糊间也还记着要怕,在谢琰怀里如同小兽一般,偶尔从唇角泄露的一声呜咽透出可怜。   谢琰听了浑身一麻,四肢百骸都发胀,几乎感觉到了疼痛。   他不得不放开了林淼,一下将人推平躺在了床上。   林淼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已经撞在了不软不硬的枕头上。   他和谢琰之间的被子横七竖八,身上的衣服到都还算整齐。林淼心里头怕是怕,只是刚才被亲懵了,也觉得自己要是半推半就兴许也挡不住什么,心理准备算是做好了的。   可是却没想到谢琰先停了手,大约有十几息的功夫。   林淼有些庆幸又有些疑惑,他卷起被子往床里面缩了缩,然后小心试探说:“那什么,咱们就到这儿了啊?”   谢琰在黑暗中平躺着身上发胀,语气稍稍有些不稳,男女之间谢琰还懂,男人与男人之间,他的确觉得无处下手,因此反问林淼:“还能到哪儿?”   纯然反问,真的不懂,还稍带不吝赐教的意思。   谢琰当然没有必要在这样的问题上说谎,他的确是不懂。   林淼一愣,背过身去在黑暗里差点笑出声。   照着谢琰原来的属性,照着原著的属性,林淼自然而然地以为谢琰就算不日天日地,也起码精通百种位置,结果完全没有想到谢琰这会儿根本还什么都不懂。   不管是因为他穿书还是什么,林淼思忖着这可能还是因为自己打断了谢琰和陈宁原本的感情线,也就顺势让陈宁还没来得及染指谢琰。   所以,谢琰并没有什么能让我害怕的,他也不过是个纯情小处男。   林淼将脑袋埋进枕头里面,忍住噗哧哧的闷笑,“你都不懂的事情,我怎么会懂呢?”   他说完顿了顿,继续说着黑心肝的话,不忘往下瞄一眼那杆长枪,心有余悸之余再帮谢琰拉拉被子,“睡吧,睡吧。”   唉,有些人空有那金刚钻也干不了这瓷器活啊哈哈。 第五十二章   原本谢琰在林淼心里头, 不说完美无缺, 那基本也算是无所不能的。   可经过昨天晚上,到第二天他一个人坐着吃早饭的时候想起来都还忍不住要笑,仿佛谢琰的攻击力瞬间被减弱了一半似的, 加上谢琰竟然那样好哄,更让他生不出害怕的心思了。   旁边的璧如见了觉得奇怪, 不由开口问他:“公子笑什么?”   林淼抬头看一眼边上的圆脸小丫头,没回答璧如问题, 反而问她:“今天早上王妃什么时候走的?”   他醒过来的时候并没见着谢琰,也不晓得走了多久了。   璧如听见谢琰的名号,即便是人不在她眼前, 脸上也谨慎起来, 想了想说:“早公子一个时辰起来的,直接就走了,那会儿天才蒙蒙亮呢。”   林淼赞赏道:“真勤快啊。”   璧如在旁边欲言又止, 想到谢琰的样子, 尊敬是尊敬的,怕也是照样怕。   等林淼吃完,旁边的丫头将东西都给收拾下去,璧如站在衣柜边上翻动了一会儿,忽然问坐在软榻上打算盘来回对账的林淼:“公子, 怎么许久没见你的玉佩了?”   林淼心里头跟着一咯噔, 太久没有想起这个茬了,他都差点要忘了之前为了开铺子攒钱, 他把原主的祖传玉佩给典当了的事情了。   林淼心头有愧有虚,又对上璧如的目光,赶紧正色强装无事:“我随便收起来了,放我小钱箱里面锁着呢。”   璧如哦了一声,朝着林淼走过来,“我还当你拿出去送人了呢。”   林淼心虚,“哈,哈哈,我能送给谁去?你这小丫头片子一天到晚都想什么呢。”   璧如在软榻边上坐下,认真道:“你头两个月里不是还说要将这玉佩送给王爷?”   原主被陈宁给冷落以后,又是痴又是怨的,有一阵子成天想着怎么将陈宁的心给拉回来。林淼是不太清楚这些细节,但是这会儿听璧如这么说,他也是信的。   林淼便越发觉得那玉佩真是烫手。   他平日里都将账本给放在自己的小钱箱里头,这会儿因为在对账,钱箱就开着,璧如坐过来还不忘往里面瞅一眼,嘴里疑惑道:“我怎么看不见玉佩呢?”   林淼胡乱啪叽一下将小钱箱给盖上,然后说:“盖在下面呢,怎么能轻易看见?”   他将账本也给盖好了,又把小钱箱打开一条小缝,再将之塞进钱箱里头,接着从里面又抽出一小张字据,最后还不忘把小钱箱落锁放好。   璧如看得满脸疑窦,目光在林淼身上来回扫。   林淼赶忙下榻穿好自己的鞋子,揣着头前“我出去一趟啊,中午别等我吃饭了,我去食铺里面吃。”   说着快步往外走,璧如追上去:“你好歹加件衣服再出去啊。”   结果林淼已经不见踪影了。   璧如在后头跺跺脚,回头进屋里头翻出一件厚外套,又和钱婆子说了一声,也跑了出去。   后门处的马车停的工整,有一辆就是专门等着林淼的,林淼若是不出门,车夫也就能在门房里面清闲一天。   这会儿林淼出来,便马不停蹄往南门那边去。   当初那玉佩是五十两银子当了的,林淼思忖着加些管理费应该不消太多,先就去钱庄取了七十两出来,接着去当铺准备把玉佩给赎回来。   结果没成想,七十两银子竟还不够。   林淼不信:“怎么会不够?当初我当了是五十两,这才多久,怎么七十两银子就不够了?”   这当铺本来就黑,当初林淼刚当了东西的时候就想抢回票据让林淼吃个哑巴亏,这会儿自然也不会轻易让他把东西给赎回去。   当铺掌柜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只说:“本月内如果赎回,百两银子即可,后头一个月加十两往上叠。”   林淼差点儿给他这话气个仰倒,刚想发作,又看见左右两个伙计面色不善地看着他,全是身强体壮的。林淼闷一口气当下不太敢发作,他这小身板恐怕不够对面一脚踹的。   罢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林怂怂揣好自己的票据,转头上了马车没有多留。   林淼从窗户里头看了一眼那当铺的牌匾,心里恨恨想,你们给我等着,我回去告谢琰去。   另一边,璧如拿着衣服也出了门。这会儿已经坐着顺路的马车到了食铺外头,手上还拿着要给林淼穿的外袍,可谁知道进了铺子以后才发现林淼并不在这儿。   除了食铺,璧如也不晓得林淼还能在哪儿,一时不知怎么办。   洗菜的婆子并不认识她,还当她是来吃饭的,好心对她说:“小娘子,咱们这儿还得有一个时辰才开张呢,你可来早了。”   另一个婆子看她却不像是上门的客人,又看她脸上迷茫,便主动发问:“你可是来找人的?”   还不等璧如说话,包小厨扛着一袋米从旁边的巷子里拐出来,见着璧如愣了愣,声音清朗地开口问道:“璧如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他左右看看并没见着林淼,心里也有些奇怪。   璧如这小姑娘,在林淼面前的时候嘴皮子还算利落,到了外头其他人那儿胆子其实很小。她又不太出门,这会儿站在人流量多的食铺门口已经很不自在,乍一听见个熟悉的声音还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那一眼望过去时目光中就满是依赖和庆幸。   再见着包小厨肩膀上恐怕有她一个半那样重的大米,璧如脸上越发敬佩。   包小厨被她这一眼看得愣住,心头噗通跳一下,脸上有点烧。   璧如这会儿已经小步跑到他面前,仰头说:“包小厨,我家公子来没来这儿?我给他送衣服来的。”   “掌柜今天可还没来,头前也没说要来啊。”包小厨放下大米。   璧如这下就有些无措起来,她这小丫头一个,自然不会有专门的马车送她出来,前面只是刚好有辆往这边来的马车,守卫又认识她是偏院的小丫头,这才让她顺道上了马车,回去却是没有说好的。   璧如原本是想来找林淼,便直接跟他回去,这下就不知该怎么办了。   包小厨见她脸色着急,就说:“你在这儿坐一会儿,看看掌柜来不来,如果他不来,那我到时候送你回去。”   林淼自个儿走回去还不怕什么,让璧如一个小姑娘自个儿回去还真不太安全。   璧如听见包小厨这么说,心里头也算松了一口气,同时点点头对他面露感激。不过她也没有真的在铺子里坐下,她看了看凳子是干净的,便将林淼的衣服放了上去,接着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跟着婆子一起蹲下洗菜,动作十分熟练轻巧。   她家公子的铺子,那就是他们家里的了,璧如觉得自个儿蹲下来干点活也是应该。   包小厨来回搬了两趟米回来,已经见着璧如和婆子们说笑起来。她脸圆乎,笑起来却又很好看,包小厨来回看了好几次,中间有一回和璧如正好眼对上眼,赶忙又不敢再看,回到灶膛后面烧火去了。   好在林淼出了门还是要往铺子来的,没一会儿马车就在铺子外面停下。   林淼才探出头准备跳下车去,就见得了婆子提醒的璧如起身往自己这边来,那目光殷切又责备,看得没有赎回玉佩的林淼差点儿缩了回去。   “你怎么在这儿啊?”林淼下了马车,上下打量璧如,见她还是完整一个心里又松了一口气。   璧如擦干净手上的水,抿着唇说:“公子就穿这么点,就不怕伤风了?”   林淼出来匆忙,穿得的确不多,在马车里没什么感觉,出来以后被风吹一吹,的确是冷飕飕的。   铺子里并没什么要紧事儿,关键是当铺那事儿林淼心里还憋着一股要回去告状的气,因而在食铺里面只呆了一会儿就带着璧如上了马车。   包小厨坐在灶膛后面心中有点遗憾地想,怎么不多坐一会儿……   林淼回了偏院,心里憋闷未消,思来想去这王府里面也没谁能说这个的。加之璧如前面就怀疑他,前后想想觉得奇怪,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可是眼睛珠子一直朝着小钱箱上扫,林淼越发坐立难安。   没等到吃午饭的时候,自个儿悄摸又溜出去了。   他一个人走在王府游廊下面,一路到了清秋院门口,先是求了见,可妤雯出来同他笑说:“王妃不在院子里,这会儿应该是在藏书阁呢。”   林淼想想也是 ,不过是来碰碰运气。藏书阁那边常有陈宁在,林淼现在想到陈宁就感觉他的脑袋都是绿的,颇为不落忍之余也爱惜自己的小命,能撞不见对方就撞不见对方。   林淼心中一咬牙,觉得这事儿还是先往后拖一拖算了,便要扭头回去,谁料妤雯又说:“我这会儿正要去藏书阁那边,林公子不妨与我一块去。”   林淼摆摆手:“我一会儿再去就是了。”   他说完要回,结果回是回了,结果没有等林淼把软榻坐热,外面又来了个侍卫,说是王妃让他过去。   林淼心里头唉声叹气,脚上紧跟那侍卫快快往藏书阁去了。   天朗气清,藏书阁外风景绝好。   林淼在藏书阁楼下又遇见妤雯,妤雯笑说:“林公子快些上去吧。”   林淼点点头,本来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可等步子走到了楼梯中间,忽然听见上面传来另一个男声。   “年后恐怕又是麻烦不断。”这不是陈宁的声音是谁的?   林淼还算稳健的步子一下虚浮了起来,人也站在半道上走不动了。可他走不动道也没有办法,上面楼梯口站着的小丫头已经见着了他,并且往里头通报道:“林公子到了。”   上面说话的声音一下停住,林淼后背差点流出冷汗来。   他想扭头狂奔回偏院,只可惜他还没有这个胆子。   林淼脚步还犹豫着,陈宁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阿淼?”   林淼霎时间感觉四面八方都是箭,直插他天灵盖上了。他勉强自己往上又走了两步,高低落差下,他的脸已经能从台阶上露了出来,里头人能见着他,他也能看见里头的人。   谢琰书案后面,陈宁反而随意负手站着,两人正一齐看着林淼,一个面色平静,一个满脸不解与好奇。   林淼的脚步立刻像是生了根,一下迈不出去了。   谢琰启唇道:“不是你要找我?又在那儿杵着做什么,过来。”   林淼就后悔自己没有在妤雯那边多提一嘴让她别告诉谢琰。   然而这会儿已经是这样,林淼再慌也得往上走,他上了台阶,远远站着给他们行了礼,“见过王爷,王妃。”   陈宁笑说:“有几天没见,阿淼倒是白了不少。”   林淼余光里扫着谢琰的脸色,没敢瞎答话陈宁,只结巴着说:“打扰了王爷王妃议事,我还是,嗯还是过一会儿再来吧。”   谢琰和陈宁同时道:“无碍。”   “有什么事情你直说就是。”   林淼恨不得捂住胸口装病,这个氛围他只想自杀一万次。   没有办法,林淼只能将自己头前外出当了自己的家传玉佩,结果这会儿拿着银子去赎的时候却赎不回来的事儿说了。   谢琰一直注意着林淼的目光与神情,见他说完以后目光偏向自己,最后满面愁容也是对着自己,心里不由舒坦下来,面色也很和缓,他正要开口说这事儿让林淼交给他,陈宁忽然插进话来。   “哦,那玉佩,”陈宁说,“是不是头前你想送我那块?”   林淼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陈宁这样的人竟然不贵人多忘事,竟然还在花花草草中间记着原主那点作劲儿上来时候昏了头做出的事情。   他愣在原地,陈宁还满脸求知,谢琰神色则瞬时冰冷。   林淼在心里哭得好大声,狗陈宁我杀了你。 第五十三章   陈宁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捅了多大的篓子, 自顾自还说着:“若真是这样, 那这当铺实在有些可恶,想来没些勾结不至于大胆成这样,还得让人查查去。”   他这头想的是惩治恶徒, 林淼和谢琰那边视线焦灼在一起全然不是一个气氛。   谢琰的视线如炬,又像是闪着寒光寸寸切割着林淼, 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林淼藏在衣袖里面的手心握成了拳头,眼睛里头又是惊吓又是无辜, 看着有几分可怜样。   那都是从前的事情,谢琰理智上晓得这一点,可是理智归理智, 真临了事到头上了, 这点理智照亮不了现实。   林淼的心脏更是跳动得飞快,怕还紧张,双腿都发麻起来。后面开着的窗外有风吹在林淼背上, 凉飕飕的, 然而前面对着谢琰与陈宁两人,又是如同火烧一般难受。林淼多与谢琰对视一眼,心里头的忐忑就多一分,他因而干脆咬了咬牙将脑袋低下去,盯着自己的鞋面数上面的针脚。   还没等他数到第十个, 谢琰开了口。   “过来。”   林淼抬头小心看了他一眼, 然后又偷瞧了下陈宁。陈宁前头想着林淼这事儿不大不小,自己让下面的人去办也行, 让谢琰那边的人去处理了也行,这么思忖了片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谢琰和林淼之间的气氛略微古怪。   一旁侍候的丫头已经觉察到氛围不对,悄悄退了出去。   陈宁看看林淼,再看看谢琰,干脆往后退了半步离他们远些,仿佛做好了旁观的准备,眼睛珠子左边看看右边瞧瞧的,兴味十足。   林淼喉咙干涩,感觉自己开口也说不出话来,双腿更像是生了根,抬起来都费劲。   又见到陈宁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林淼更恨不得上去踹他百八十脚的。然而林心里头又叹一口气,说到底这事儿也不是全怪陈宁的,毕竟原主也有一半责任,而现在自己就是林淼,所以这一半的责任落到自己头上也不是那么不合理。   林淼每犹豫一秒,谢琰那边的情绪就越发冷淡下去一分。   他再开口已然是耐心全无,语气里冰冷刺骨:“我让你过来。”   这话听得林淼一激灵,感觉那凌迟用的小刀子下下往自己身上飞过来。他后背发麻头皮一紧,就怕谢琰真的能下狠手,赶紧上前面去了两步,在距离谢琰大概有两米远的地方又停了下来。   林淼脸上紧张得要发红,害怕又要发白,情绪百转千回之间,脸上看着就剩红润。陈宁在旁边虽然还有些看不懂当下这情势,然而又觉得饶有兴味,脑袋偏了偏,看得越发认真。   林淼余光里头将他这副看戏的态度收进眼里,心里不由恨恨。   这花心大萝卜真是欠刀削。   不过心里分神这么一下,林淼也不敢多想,还得先应付谢琰,他小心问谢琰,语气谨慎,脸上也努力显现出可怜来,希望对方心软一点,“王妃,什么事啊?”   心里又想起要骂谢琰,王八羔子就你最能凶人!你最好就是别做什么亏心事,要不然以后风水轮流转,看老子不骂死你。   陈宁也跟着林淼好奇地问:“对啊,什么事儿啊?”   林淼心中面色狰狞,跟屁虫要你学我嘴!脸上再看谢琰的时候,却识时务,双肩一缩看上去小小团。   努力装可怜。   谢琰一直盯着林淼脸上变换的神色,心里头又硬又软,到底是不太忍心,他稍稍和缓了自己的语气,然后说:“我让你到我身边来。”   意思就是林淼现在这个距离还不够近。   林淼咕嘟咽了口口水,感觉情势有些不妙,他勉强自己抬起脚往前挪了一步,和谢琰之间还差了一米半,停住。   林淼又看看谢琰,对方没说话,只是眉毛轻轻往上抬了抬,示意林淼继续往前。   不过是三步路,林淼却觉得前面仿佛是刀山火海,自己往前就要灰飞烟灭一般。他一边自己干着急,一边又为谢琰着急。   他是知道原著里面谢琰就是陈宁最后登上皇位的主要助力,然而他觉得谢琰再厉害,陈宁也不可能容忍自己脑袋上的双层绿帽吧?   除非陈宁有病。   林淼口干舌燥,既是为自己也是为谢琰,唯恐他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赶明两个人一起被砍了,因此不太愿意往前走了。   谢琰的耐性也终于用完,他原本只是懒懒靠在书案上,这会儿整个人站起来,倾身向林淼伸出了手。   林淼审慎地看了一眼边上的陈宁,见着对方还是一副打量与思考的神色,心里的踌躇更甚。然而谢琰已经伸出了手,而且停在半空里头没有放下去,这是个什么意思其实也很明显,林淼心里咚咚咚敲起大鼓来,觉得当下室内的气氛几乎要把自己给撕裂了。   伸手还是不伸手,这简直是一道送命题。   谢琰的脸上神色还是很淡,可眸光中又有期待,林淼与他四目相对,在谢琰这样的目光里面忍不住慢慢将手抬了起来。   林淼的手臂半抬,与谢琰之间差着大约两掌宽的距离时,旁边的陈宁忽然睁大了眼睛,有些顿悟似的欲言又止,“你们……?”   林淼被他这一声给从思绪里面惊醒过来,下意识想要将手给缩回去,谁知心惊肉跳之间,谢琰猛然往前拉住了林淼伸到一半的手,然后从桌案后面走出来,将他给用力拉到了自己身侧,两个人几乎前后贴在一起,姿态无疑是亲密过分了。   林淼的后脑勺撞到谢琰的骨头上,眼前看见的是陈宁豁然开朗的脸色。   这登时就像是血肉横飞与春夏秋冬撞在了一起,目光交错,情绪爆炸开。   林淼吓得快打嗝,心里觉得只要陈宁这人没病,自己今天都要凉在这儿了。   他害怕着,手却还在谢琰的掌心里面,抽也抽不出来。   陈宁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两个,目光又在谢琰和林淼的手上打量一通,接着说:“真是没有想到啊。”   前面怕两个,这会儿林淼主要也就是怕陈宁了。他见陈宁说着话又往自己这边靠,赶紧将手反握住谢琰的手,人跟着往谢琰身后钻。   天塌下来让个子高的顶着,林淼隔着谢琰的肩膀偷望陈宁。   他的动作表现出来的依赖,将前面谢琰那边起伏不定的情绪完全抚平了,他心中舒畅,脸色也温和起来。   陈宁这会儿已经大步走过来,双手高高抬起。   林淼惊得缩起脖子,另一只手又拉着谢琰的手臂,下意识想将他也拉着往后躲。   可谁想到陈宁这只手的确是重重落了下来,然而并不带杀气,反而配合着他口中的笑语而更显的像是兄弟之间的义气一拍,“我从前说让你想要谁自个儿尽管开口便是,谁料得你竟闷声不响?”   林淼被那大手吓了一跳,接着心里又更震了一震,什么意思这是?这是一个男人知道小三和正房搞在一起以后的正常表现吗,这怕不是已经气疯了?   他来不及怕,满脸疑窦消不掉,躲在谢琰身后继续听。   陈宁又说:“怕不是觉得跌面?”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这是看不起谁呢?   林淼以为陈宁是在说谢琰和自己在一块儿很跌面,心里立刻不痛快了,站在谢琰身后狐假虎威悄摸狠瞥了一眼陈宁。   却没想到陈宁还有后面半句,“原先在我面前摆出油盐不进的样子,我还当你真能当和尚去,可这才多久?到底是绷不住了吧,我就说你跟我还作什么正经。”   林淼这才知道自己瞪错了陈宁,只是实现收不回了,早被陈宁发现。   陈宁注意到林淼的目光,再看谢琰依旧是那清修禁欲的模样,不由又对林淼生出几分别样的佩服来:“阿淼,却看不出你有这样绝佳的手段,竟能入了谢长谦的眼,我可小瞧了你了。”   林淼瞪人被抓包不说,此情此景可是身为王爷的傍家儿偷了王妃的人,不仅是没有落着骂,反而这一顿夸,更觉得他像是疯了。   而谢琰拉着他的手,将林淼给带到身前,“我这不是正告诉你吗?以前的事情都算过去,以后都另说。”   陈宁听着谢琰的语气,也晓得他的脾性,立刻撇清自己与林淼的关系,“那是自然,既然这人给了你,往后便同我没什么关系了,”他说着看向林淼又是满脸笑意的,真不像是有半点生气。   林淼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面心情变化辗转反复,这会儿人却是有点懵了。   难不成陈宁真的有病?   气氛骤然之间和缓下来,陈宁那边已经说:“那什么当铺的事情,那我就不管了,你们自个儿瞧着办吧。”   他说着往外走,不打算多留的样子,背着手脸上还是笑。   一直等人走到楼梯下面,又出了院子,林淼这才收回目光。   这会儿谢琰已经松开林淼的手,自个儿走到软榻旁边倒了杯水来喝。   不像是出轨被抓包,反而像是兄弟新婚喝了喜酒一样的氛围是怎么回事啊??   这前前后后的,林淼站在原地盯着谢琰面色如常地举杯喝茶,又在脑海里面将前面谢琰和陈宁的话都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后知后觉才晓得他前面一直害怕担心的事情,其实好像根本没有任何担心的必要。   夫夫根本并不存在什么节操可言。   林淼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猛然提了一口气起来,他也不知道谢琰与陈宁两人具体是怎么商量的,万一谢琰步了陈宁的后尘,也是个花心大萝卜呢?   林淼站在原地,头皮发麻。   谢琰发现林淼一直站在那儿没动弹,抬眸看向他,“你傻站着做什么?”   林淼回过神来,与其自己心里头憋着,倒不如直接问谢琰,林淼抿抿唇说:“你和王爷,是怎么说的?怎么他会让你……”   这种自带绿帽的操作林淼真是不太能够理解。   谢琰在软榻边上坐下,对林淼又勾勾手指。林淼快步过去,谢琰低声说:“我与王爷并不是你想的那个关系,你无需担心其他,从今往后,”   谢琰语气和缓,林淼还当他说出的话是安慰,听得仔细,却不想谢琰的语气峰回路转,在末了几个字上忽然加重了,“从今往后,你只消记得你是我一个人的。”   他的语气霸道专横,说话时凑得近,气息又拂在林淼的脸上,指尖已是用力捏住了林淼的下巴,将林淼的脸掰过去与之对视。   林淼下巴有点痛,心中又生出一股不平来,你都是别人老婆,我还没追究,你倒凶我。   林淼因此一股气上头,对着谢琰反问:“那你是我一个人的吗?”   可别给老子放屁糊弄我!   林淼外强中干,装出一股恶气,被捏着下巴又鼓着脸,狠狠盯着谢琰。 第五十四章   这句话问得谢琰愣神。   林淼的这句反问又怂又凶, 带着的底气摇摇欲坠。不过谢琰的确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他们的关系。   从以为的单方面夺取转化成两情相悦, 谢琰自觉如同走在云端,仿佛一脚不甚便要踏空坠落。即便不是如此,从现实之中他所晓得所见过的所有关系里面, 双方独属于一人,这太陌生了。   可即便是那样怕的时候, 林淼依旧努力地和谢琰对视着,这是他的底线。如果谢琰真的像陈宁一样, 林淼无法接受。   谢琰身上所有的尖锐与戾气,通通来自于他的不安全感。林淼在适当时候给于他的保护与安全感,全是林淼不可替代的原因, 可因为这样的不可替代以及对待初遇的感情的青涩, 谢琰患得又患失。就像是在绝境之中忽然遇见了明媚耀眼的希望,反而更加忧虑希望会突然消失。   他想要将人把握得更紧一点,却偏偏不知如何着手, 林淼的话忽然像一道明光打在了他的心里。   承诺互相独属于对方, 对于谢琰来说,没有比这再美妙的提议了。   他愣神的片刻,捏住林淼下巴的指尖略微松动。   林淼说出这话,自己也觉得在这种背景环境下面对谢琰说出这样的话,也许太过大胆了些。察觉到谢琰的指尖放松, 林淼想转头将自己的脑袋偏转过去。   谢琰在这个时候忽然开了口:“只要我是, 那你就是吗?”   林淼准备偏头的动作一顿。谢琰的语气低低的,并不具有任何威胁性, 反问里面好像带着谨慎极了的试探,目光则审视着林淼的脸,将他的每个瞬间的表情都收在眼里。   谢琰的眼眸深邃如碧波幽潭,里面不知道藏着多少情绪。   林淼本来还算坦然,这会儿心猛地跳了跳,又觉得自己脑袋冒了烟一样,脸上都要被谢琰盯得发烫起来。同时谢琰的语气和目光又让林淼心生愉悦,谢琰并没有居高临下,而只是带着一些求知与渴盼,在向自己发出询问。   林淼的心弦被拨了拨,横亘在心里盘旋不定的那些犹豫与担忧,霎那间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两人之间隔着的权势与地位,在这个时候被消弭干净,他们中间只隔着一方小茶几,伸手就可以拥抱在一起。   林淼放在自己腿侧的手,无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角,紧紧揪着。   屋里静悄悄只有他们两人,浅浅淡淡又带着试探的轻柔情绪逐渐弥漫开来,就好像忽然开了一朵小花的春天午后。   “我,”林淼开口,嗓音里面有紧张,却还有一股雀跃,他努力让自己与谢琰对视着,然后将后面半句话也说完,“我是啊。”   谢琰的心里仿佛忽然有什么东西因此旋转起来,飘飘悠悠落在了心底深处,又被小心收了起来。   这好像是一扇带有无限可能性的大门在他面前展开了,又像是熄灭了好久的炭火忽然撞上一丝灼热的火星,瞬时撩起了熊熊烈火。   谢琰的指尖越发松,几乎脱手,他的声音不知怎么暗哑起来,他再次反问林淼:“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是你一个人的,那你就永远是我的,是吗?”   林淼觉得前面已经说得很明白,谢琰又问一遍,林淼倒是少了点前面的局促,很顺畅地又说:“是啊。”   他终于能够自如地低下头去,情绪稍稍因为气氛的放松而放松下来,视线还在茶几上巡视思索着先吃哪块糕,却没有想到,谢琰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猛地使劲儿,一下将林淼给带得踉跄站起来,然后拐了一步,不由自主地扑进了谢琰的怀里面。   失去平衡以后再遇见支撑物,双手下意识会去寻找能够攀附的位置,林淼的脑袋扑在谢琰肩头,双臂在慌乱中环住了谢琰的后背,整个人都冒出狼狈来。   我真是信了你这个大力怪的邪……!林淼心里头骂人的话都没想完,谢琰的双手又是一转,两人的位置瞬时对换,林淼的脚尖蹬了下,而后便失去了与地面接触的机会,他整个人被谢琰压在了软榻上,后脑勺上压着谢琰的掌心,而正面,谢琰紧紧压着他,两人的脸只有几寸距离,谢琰身上极淡的熏香味道伴着灼灼呼吸扑面而来。   林淼三魂被镇住,七魄也被定在原地,只余下一双明亮的眼睛受惊般无措的看着谢琰。   谢琰觉得自己心里烧起了一把火,情绪好似满溢出来,带起的热与灼无处宣泄,汹汹而来好似恨不得将林淼给带着骨头连着渣都一口一口咀嚼干净。   真的一口一口将他吃下去,两人彻底真正融为一体,好像也格外浪漫。   谢琰深知自己的阴郁与自弃,前头是被踩进了黑暗的人生里面,选择来到晋地则是他与黑暗融为一体,成了自己也厌恶又曾恐惧的人。   可林淼忽然出现,就像是小心翼翼伸出来的一只手,忽然让谢琰清醒了过来。   受宠若惊之余,又好像是一场博弈,那些黑暗的,残酷的念头依旧会冒出来,提醒着谢琰他的残缺。   那些一闪而过的病态念头,都因为林淼眸中的纯粹而让谢琰自惭形秽。他伸手拂过林淼的眼睛,修长的指尖盖住它们,然后轻声开口:“不要看我。”   林淼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像是想开口,可却被谢琰随之落下的吻给打断。两人落在榻上的发丝随着两人的亲吻而交错堆叠在一起。   所有过度饱胀的情绪都在这个时候找到了合适的宣泄口,嘴唇间的灼热逾越了剩下的所有感官。   好甜又好软。   谢琰将那方寸之间的味道从深到浅品尝透彻,掠夺与占有的欲望在这一刻冲破所有不安。他的动作急切带着求证与寻找安慰,林淼虽然被谢琰突如其来的动作撞得晕眩,却也能察觉到。   明明很凶,却又总是让受欺负的人觉得要去安慰他。   林淼只犹豫了一小会儿,便伸出手去主动抱住了谢琰的腰。生涩的感情碰撞在一起,意外被撩拨成绵软成片的情绪。   感觉到林淼的动作,谢琰像是得了许可,动作越发肆意。亲吻旖旎而美妙,却明显不够。   太不够了。   浑身如此张狂的热度只通过这么小小的一个宣泄口怎么够?谢琰动作越发大,原本盖住林淼眼睛的手忍不住握住了林淼的腰带,想要将他的衣服拉开。   他的力气太大,林淼的衣襟被扯歪,浅色的里衣跟着露了出来,他这才有些从昏昏沉沉中回过神来,心跳加速紧张起来。   而谢琰的亲吻已经落到他的下巴上,连着下巴尖都被谢琰略重地咬了一口,再侧边去就是动脉,林淼后背一麻越发惴惴像是随时会被谢琰咬破脖子一般。   林淼的眼睛半睁开来,从他平躺的角度还能看见不远处打开的窗户,那外面天色清朗,院子外面的古树枝叶繁茂,正随着吹过院子里的风儿轻轻摆动着,他们在藏书阁,不知陈宁在不在隔壁,楼下却有丫头走动,随时可能上楼来。   这场合太不对了!   林淼没读多少圣贤书,然而此时余光一瞥却能看见层层书架上面放着的古籍经典,厚厚一叠都像是正在打量自己的严肃目光。   然而林淼那点力气根本撼动不了谢琰的动作,谢琰越发狂放,手已经扯开林淼的里衣,能够看见他细腻的肌肤。林淼就像是在案板上的鱼,努力摆尾巴,慌乱之间手往下一摆,推到了茶几边沿。   那茶几本来就因为谢琰的动作而歪斜在软榻边上,此时受了林淼的推动,连最后一丝平衡也彻底没了,往下直接歪斜倒在了地上,上面装着糕点与茶水的瓷盘全部砸落,在二楼的地面上砸出的声响如同凭空的一声闷雷,将楼下的丫头吓得差点儿腿软,立刻就有两人上楼准备查看。   谢琰也因为这声音稍微分了神,他停下动作回头看了一眼,再低头已经是想要继续,林淼哪里敢,他都听见两个丫头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了,他连忙趁着谢琰这一时的疏忽而撑起上身往后躲去,语气紧张而结巴,“都,都来人了。”   他嘴巴发红,微微还有点麻,说话的时候都好像不是自己的嘴。   谢琰盯着他看了几秒,见林淼紧张得像是恨不得遁地而逃,这才从他身上退到了地上。这不是个好地点,也不是好时机,而他也并不完全懂得,只是凭借本能顺势而为。   林淼坐在软榻上匆忙合拢自己的衣服,那边丫头已经站在了二楼拐角,小心翼翼地站着,也不敢问刚才是出了什么事情,只以为是林淼惹怒谢琰,让对方大发雷霆,因而看向林淼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同情,见林淼脸红都觉得像是被谢琰给打的。   谢琰开口让丫头们将东西给收拾了重上一桌,丫头们连忙应了,手脚俐落地将东西收拾下去,楼上楼下又是几趟,林淼已经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也站了起来。   他一来没吃午饭已经饿了,二来又怕谢琰一会儿继续肆意妄为,赶紧想要开溜。这会儿就对谢琰说:“我就先回去了,我还得吃饭去呢。”   说完林淼又觉得自个儿奔着吃饭去,将谢琰扔在这里好像不太够意思,想了想于是又问谢琰:“你跟我一块儿回去吗?”   谢琰望着林淼,轻轻摇了头,“我还得看书。”   林淼有些惭愧,这就是典型的比自己努力的人还在学习的例子。他顺口劝谢琰,“得了空稍微歇一歇也挺好的,也不着急这会啊。”   谢琰望着林淼,目光深深,反道:“懂的东西太不够用,急得很。”   后面急得很三个字语气缓缓,让林淼心里一阵不安,像是大热天出冷汗似的,只是具体为了什么他也没琢磨出来。   等到林淼下了藏书阁,又往前走了几步,正心里感叹着这一趟前后风云骤变,回头心有余悸地准备看一眼这老是让他心惊肉跳的藏书阁,抬头就见藏书阁那窗口谢琰正站那儿看着自己。   给林淼这一下,差点儿没吓出个好歹来。   他连忙往前快走两步,又回头看一眼,谢琰还在,林淼犹豫着就伸出手向他挥了挥,结果没想到这一挥手谢琰反而直接面无表情回屋里了。   王八羔子给谁摆脸子呢?   真他大爷的难伺候,林淼收回手,往前走的心情却轻松起来,与来时完全是两个样。   再走两步离开了藏书阁的范围,林淼的步子越发要飘起来。谢琰都被我吃进了嘴里,我甚至当面给陈宁戴绿帽都全身而退,这晋王府里还有谁?   谁都没我厉害。   林淼双手背在自己身后,左边看看那草,右边看看那树,脸上的神色又明又亮,简直牛逼坏了。   越离偏院近,离着其他姨娘的住所也就越近。这府里面有名无名的姨娘不少,从前风声水起张扬的就数赵姨娘,如今赵姨娘被送去了南山,这府里的后院就好像一下安宁下来了似的。   林淼思绪岔开,抬眼一看见着张姨娘的院子就在眼前,门口站着她身边的丫头春桃,正在与一个婆子说话。   林淼让璧如送过些东西,可是自个已经好久没见过张姨娘,这会儿略想了想,脚步便转过去,走到春桃面前。   春桃见了他,脸上倒也挂了笑,就是没那么热络,听见林淼说是来看赵姨娘的,便迎了他进去,稍作通报以后便直接将人给带进了内室。   张姨娘就坐在里面的软榻上,靠着软垫做针线活,屋里已经用了炭炉,比外面暖和不少,肚子上的起伏已经有些明显了。   她见了林淼笑:“林公子。”   林淼也没坐下,他顺便就是看张姨娘一眼,不打算多留,因而只问:“张姨娘身体可还好?”   张姨娘点头:“都调养着,没什么不好的,只要后面不出什么差池就是。”   林淼又说:“往后该出不了这样的事情了,姨娘不用太忧心,王爷如今对这边也上心。”   听见陈宁的名字,张姨娘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只温和地笑说:“只要孩子平安降生,别的我无所求。”   这就是张姨娘在这府里最大的不同,她要的不是陈宁虚无缥缈难以求得的爱,她要的是尊重,在这样的环境里面,进退有度得来的尊重远远要比所谓的宠爱持久得多。   林淼与她又说两句,肚子更饿,便也告辞走了。   出了张姨娘院子,林淼望着天边走边想。   这府中张姨娘最得体,陈宁最花心,璧如是个傻妞,谢琰个大王八羔子。   而我,林淼根本不要脸地想,我当然是最脚踏实地求真务实的那个。 第五十五章   林淼前脚走了, 后脚陈宁就到了。   他在拐角处刚好见着林淼远去的背影, 不由跟着一愣,随即又想起才被自己抛到脑后的谢琰与林淼的事儿。   他们两个竟然,陈宁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信任谢琰, 那是因为谢琰的确是个人才,也因为在这晋地上他们两人利益相关, 是君臣更是友人。   然而即便如此,陈宁也不是完全了解谢琰的。从前他不敢说了解, 现在来看他自觉更不能说了解了。因为陈宁根本没有想到谢琰会和林淼凑成对。   按照谢琰原本看上过的那些好东西,陈宁不由产生了这么一个猜测:难道林淼其实是被自己看低了?   毕竟谢琰的眼光毒辣,办事看人基本都未曾有过失误的。退一步说, 陈宁对林淼并不说有什么割舍不掉的感情, 但是好感并非全无。特别是在赵姨娘弄出这些事情之后,陈宁心里想想这后院里面真正完全不作妖安分守己的也就是张姨娘和林淼两个了。   他原本都想给林淼换个院子,正经安置他, 却没想到谢琰那边打了个岔。陈宁前头就说过谢琰要谁只管开口就是, 现在谢琰开口,他虽然略微遗憾了些,却也不算很心痛,给就给了。   就是难免咋舌,想着林淼前面那么作气自己没碰着, 这会儿看着挺乖, 就直接被谢琰给拿了去。   不过林淼终究是小事,犯不上让陈宁计较许多, 这年末的几个月里恐怕是难得的松快日子。等过了年还不晓得皇帝那边又会有什么折腾,想着就多谢烦闷。   陈宁摇着头进了张姨娘院子里。   又说偏院那边。   院子里的饭菜已经做好有一会儿了,璧如却不见林淼回来,等了等便直接到院门口看着。待远远见着林淼过来,这才心里松了一口气,小步迎上去握住林淼的手臂说:“公子再不回来饭菜都要凉了。”   林淼出去的时候心里七上八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通体舒畅,看天是蓝的,看花是红的,看璧如也格外可爱。   璧如却看林淼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她越发怀疑家里的玉佩可能是被林淼弄丢了,只是怕给自己知道罢了。   说那玉佩特别要紧,其实倒也不是。这玉佩不算顶顶值钱,但的确传了许多代,原本照着家里的规矩一直是要传给长子的,只是到了林淼这一代人里头,林父林母格外疼惜这幺儿,几个兄长也自小护着他,便被林母以林淼身子弱要玉来镇着传给了林淼。   璧如打小丁点一个的时候因为她母亲在林家做帮佣便也跟着和林淼他们一处玩,后面她母亲意外死了,她就给林家收容过去做了个小丫头。小丫头是小丫头,但其实没有真的卖身。只是由于璧如从小被她母亲影响,一直将林家当作主家,另外又感念林家恩情,所以心甘情愿服侍着林淼。   想到玉佩可能丢了,她有些心疼,但更担心的是这玉佩没了往后镇不住林淼身子弱了。   林淼不查璧如的思绪,坐下来吃饭时见璧如还在边上站着,和她说起话来:“你这小丫头胆子却挺大,竟然敢一个人出门去,自己走过去的?”   璧如摇头:“我是坐马车过去的。”   她说着又嘟囔着说林淼:“若不是公子走得太急,我怎么会跑出去?且前头公子还说外面街上热闹得很,带我出去看看玩玩,现在整天也不见着说这个了。”   林淼给她噎了一口,想想吧也是,自己一开始铺子刚开的时候又累又忙,别说带着璧如,就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说不上有时间出去玩,等后面一阵铺子里的事情没有那么多了,忙是不忙,可是又扯上了谢琰,每天来回也是麻烦,更想不到要出去玩。   林淼想了想说:“过几天抽空就带你出去玩。”   他自己觉得神清气爽,思索着后面不会有什么烦心事,且入冬以后乡下农闲,城里面也会因为年节靠近而多些热闹的活动。林淼平日里面只往南门那边去,而实际上城里面最热闹的是靠北门那头的街道。杂耍卖艺戏班,吃茶饮酒青楼都在那块地方,最少不了的就是公子哥们在那里消遣的身影。   过几天有个晋地独有的花灯节,到那天炮仗花灯能连着两晚上都是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不仅是城里人,乡下来赶这一年一度的热闹的也很多,算是过年之前的一个大节日了。   璧如一想就推算出林淼说的节日是花灯节,心里也高兴,嘴上哼着小曲儿出去了。   林淼自个儿吃了个安生饭,下午没什么事情,他干脆就坐在屋里打算盘将早上被璧如打断没有算完的账给算清楚。   外面天气还是很晴朗,不过风却呼呼吹得凶。林淼将账本放好从窗子里往外看了一眼,远远能见着一片乌云,下雨或者不下雨就看这风将乌云给吹到哪边去了。   风凉飕飕地打在林淼放在窗沿的手上,这会儿的风虽然算不上刺骨,而然已经很冷。林淼将指尖往回一缩,将窗户关严实的同时又想起谢琰来。   虽然不知道会不会下雨,林淼还是从软榻上下来,穿好鞋子走到地上,来回踱了两圈后走出门去,同前面璧如迎自己一眼站在门口处往外瞧。   这边路偏,平日里外面经过的人都很少,这会儿来路空荡荡也不见人。   林淼抬头再看天,方才那片瞧着还远的云已经又近了很多,院子里的风更大。他又回到走廊下面站了一会儿,便见着有雨点子落下来,虽然并不是特别大,然而稀稀疏疏也是雨。   谢琰怕雨,而且好像怕得很。林淼想到上一回在廊下谢琰狼狈向自己走来的样子,他回头从屋里找出一把伞来,抱着伞进了风与斜雨中。   这雨并不是很大,若是真的要计较,反而是这风大的离奇,林淼都不敢撑伞,因为这伞面一撑开来,风简直就要就着张开的伞面将他给吹飞到天上去。   林淼干脆就抱着伞顶着风朝藏书阁去。这会儿原本应该最和煦的天气骤然变起来,不仅仅是林淼这边艰难,各个院子里基本都有些乱,搬花盆的搬花盆,关窗的关窗,洗衣房里的婆子都差点儿追着衣服跑出院子。   林淼原本以为自己能够顶着狂风不撑雨伞走到藏书阁,却没料到远处山脚下几声闷雷过后,原本还普通的雨点子几乎要化作重拳砸下来似的,又急又大,落下来碰到人脸上都有股子疼。   一段平常走起来不算什么的路,这会儿林淼走得像是跑了千八百米似的,靠在墙上撑伞时都呼哧带喘。等他好不容易将雨伞撑开,果真是差点就被风给带跑,踉跄几步才停下,整个人看着很有几分狼狈。   林淼也不晓得这邪风哪里来的,只艰难挣扎着。   藏书阁那边却因为这邪风骤雨又陷入了低沉吓人的氛围之中。   风起来之前谢琰正在看书。王府里面的藏书阁里的藏书量巨大,比起皇宫里的也不差多少,搜罗的书籍各种各样分门别类放着,只要是这天下有的书基本都在这里有所保存。   谢琰在书架后面找了一圈,还真找到几卷避火图,起先两卷都是男女,谢琰随便扫了一眼便扔到边上去,再往下翻了一会儿才看见一卷特别的,打开一瞧,画工算不得上乘,然而里面画着的却是两个男子。   谢琰将那一卷东西放在手里细细看过去,等看到关键处,恍然有些顿悟。他头前只觉得两个男子之间除了亲吻动手外好似无从下手,这会儿却晓得这事儿竟然还能这么来。   那图画上的两个男子面容俊俏,姿势勾人,然而谢琰看着却是面色不改丝毫没什么反应。看男女的是这样,看两个男人的也是这样,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他看得入神,丝毫没察觉外面天气的变化。外面刚开始起风的时候就有小丫头上来将窗户都关严实了,呼啸的风声也被阻隔在外面并不是很入谢琰的耳朵。   谢琰盖上那卷画,并不觉得多特别,然而饮了一口茶以后脑海里想到林淼,再将林淼的眉眼姿态代入那画里面,那图画里面的人物一下就好像活过来了似的,动作语态都上了一层境界,光是让谢琰在脑海里面想了想,心里面就如同被灼了一下。   他重新翻开那卷东西,再看的时候已经是有了不同的感觉,再仔细看那图画上的场合,前面几幅图倒还是规规矩矩在床榻上的,越往后面翻动就越是离经叛道,靠着书架的,花丛后面的,甚至秋千上,凉亭里,竟然基本没有这画上没有的地方了。   书架后面……谢琰身处藏书阁,周围别的不多,书架最多。他心里头一阵火烧,喉咙都干渴起来。他又喝了一口茶,待放下茶杯的时候一旁的窗户忽然被外面的大风狠狠地推了一下,发出好一声闷响。   谢琰这才注意到外面已经是下起了大雨来,他心里面一僵,同时也讶然,平常他对下雨起风最是敏感,前面却因为想着林淼把这个都忘了。   也就知道的这片刻里面,下雨带来的不适感就席卷了谢琰全身,起初这一会儿他还能忍着这一股不适的感觉,起身下楼准备尽快离开,可是不过是下楼的这几步路,谢琰已经感觉头脑发胀,步子僵硬起来。   乌云遮蔽了天日,藏书阁楼下的大门也因为风雨而被关上,紧紧栓住。外面那风还在使劲儿吹门,屋里亮着的烛火没有受到风直接吹拂却也不由自主地摆动着。   角落里站着两个眉眼低垂的小丫头,见着谢琰从楼上下来都快步迎上去,一个人见到谢琰好像准备往门口走似的,赶紧上前劝他说:“王妃,外面不仅是雨大了,风也很大,但瞧着不会下很久,您还是在这里先等风雨停了再走吧?”   两个小丫头都是面目恭谨的,深知谢琰的脾性,因而姿态也放得低,平日里并没有什么,谢琰也并不会无故发难。然而此时他的情绪逐渐不可控起来,目光落在这房子里面都逐渐扭曲发歪,整个空间都跟着像是变幻起来。   谢琰的脑袋又剧烈抽疼了一下,他略一踉跄扶住屋柱,然后用力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脑中还算有着清醒的思绪,想着这会儿应该快点出去到偏院找林淼,然而这股思绪维持不了很久,他抬起头的时候看向那两个小丫头时,目光里面见着的却已经不是那两个小丫头,而成了原本在国公府时自己院子里面素来仗势欺人的两个婆子,正在对着他笑得狰狞。   两个小丫头知道一些下雨时候谢琰的脾性会有变化,因而这会儿心里难免也忐忑着,却没想到谢琰变得这么快,抬起头时双眸里面的情绪已经充满暴戾,看向她们的时候像是恨不得当场活剐了她们似的。   小丫头被吓得腿软,连连往后面退了两步。   谢琰目光里看见的时这个,但是心里面也知道当下情况不对,他用力又甩了甩自己的脑袋,将自己从那幻觉中抽离出来,视线则从小丫头身上挪开,看向门口。   大门离谢琰并不远,只要几步路上前拉开就是了,谢琰强忍着不适感往前,连雨伞也不管。小丫头们虽然害怕,但是还得跟上。   谢琰感觉身后有人来,回过头目光凶悍极了,手瞬时已经放到了自己腰上的佩剑。   外头林淼跌跌撞撞,差点儿被风一巴掌拍到墙上,晕晕乎乎看着藏书阁紧闭的门,心里将这怪风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第五十六章   藏书阁外头的侍卫站姿如松, 在这样的妖风下面竟然还能岿然不动, 林淼扒拉着墙喘了两口气,又同侍卫打了个招呼。侍卫认得他,因此并不阻拦又告诉他谢琰还在里面没有出来, 便让林淼踉踉跄跄自个儿进院子里去了。   院子里的古树枝桠都被风吹得左摇右晃,要不是树干粗壮, 眼见着都像要被吹倒了一般,林淼手上的伞被风带得歪七扭八, 伞柄被林淼握在手心和大风做抵抗,然而终于抵抗不住,哗啦一下被吹破半边, 雨伞是废了。   林淼不敢相信地盯着自己手中的伞, 但也不等他多看两眼,又是一阵风卷过来,直接让他几步凌乱踉到了廊下 , 堪堪扶住了屋柱站稳。   咫尺之隔, 谢琰一手握住门栓,一手捏着剑柄,掌心用力,口中深沉地喘息着。旁边的两个小丫头站在他身后几步吓得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然而眼见着谢琰去开门, 有个小丫头还是忍着胆颤将旁边的伞取来, 两步上前想要将伞给谢琰。   外面那股风从墙院之间穿过,呼啸着像是海妖的低吟般诡谲, 从天而降将这风中的所有人都给包围在了里面,无处可逃的感觉从门缝从窗沿肆无忌惮地渗透进来。   谢琰已经努力不去看身后的人,然而余光之中那逐渐靠近自己的丫头模样依旧变得如鬼似魅,随着整个空间的扭曲而露出狰狞的样子来。   他的喘息由深重变得急促,放在门栓上的手指尖用力,那门栓一下歪斜过去却没有完全脱落,还剩下一点点挂在那里。   那拿着伞的小丫头伸手将伞向谢琰递过去,“王妃,伞……”   那伞就在谢琰的手边,但落在他的眼里却不是伞,而是一把直直朝着自己刺过来的利刃。谢琰拿剑的手瞬时发作,宝剑被从剑鞘里面抽出,朝着那伞面猛然一劈,直接将伞给削成了两半,吧嗒掉在了地上。   拿着伞的小丫头还来不及反应,手上便只剩下半截伞,她这才发觉情况不妙,扭头想要后退,却见谢琰手上的剑已经朝着自己刺来。   谢琰眼中,面前站着的两人是十多年前他初进国公府时院里的两个婆子,两人脸上的惊惧在他眼里全是狞笑,就像是那时候一脚将自己踹翻在地,让他捡拾地上的白米粒时般相似。   谢琰头晕目眩,前面还存着的零星理智此时已经被消磨干净,他抬起剑来一下刺穿了那递来雨伞的丫头的右肩。   丫头一声闷哼,完全都没有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低头还不敢相信地看了自己血肉里面的剑刃,疼痛感一时都那么强烈。   旁边另一个丫头却是目睹全程被吓得瘫坐在地,惊骇地连叫都叫不出来。   门栓那仅剩的一点悬挂被风吹了几下,逐渐脱力,而后啪嗒轻轻一声彻底歪到了旁边。外面风大,都不待林淼主动伸手去推门,那没有了门栓的门板就被一股风重重拍到了两边,将门框撞得哐当做响。   林淼往前一步原本是想进屋,然而等他看清屋里这会儿的情形,他浑身的血像是一下凝固住了一般。   被刺中的丫头面无血色,整个人摇摇欲坠,原本月色的外衣已经被涌出来的鲜血染出了拳头大那么一块印记,伤口直穿到后背,血腥的味道弥漫开来。   而谢琰执剑挺立,全身俱是肃杀之气,眸中满是冰冷与绝然,他用力往回一抽,剑从伤口中脱出,那丫头霎时间浑身绵软往下倒去,而伤口处少了剑,鲜血几乎喷涌般鼓了出来,衣襟上面从内到外血红一片。   林淼被也浑身发颤,脑子都是懵的,以为自己在发梦一般。   谢琰此时眼中只有面前两个丫头,思绪几乎和外部世界脱钩。另外一个丫头瘫软在地上正畏缩着往后躲,谢琰手上的剑朝着地面,剑身上还有滴滴答答往下坠落的鲜血,看她如同在看死物,一步一步朝着她走了过去,那剑已经慢慢抬了起来。   林淼这会儿才反应了过来,他没空多想什么,张口大叫了一声:“谢琰!”   两人之间隔着七八步距离,谢琰手上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向林淼,只是那眼神很生疏,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林淼心里咯噔一下,他原本以为谢琰平日里那冷冰冰目空一切的样子已经吓人,却没有想到谢琰会有这样一面,此时初次见着,脑中难免乱成一团,不知所措。   谢琰的眸子落在林淼身上,见着的林淼也不是林淼。他现在像是回到了自己年幼时,见林淼脸还是同一张,却并不认识他,因此目光陌生也冷然,与面对那两个小丫头的时候无差。   林淼叫他,他便转身朝向林淼,顿了顿后缓步向着林淼走去,手上的剑慢慢举到了和林淼喉管齐平的高度。   咫尺之遥。   林淼双腿像是被定住,他的目光迎向谢琰的,电光火石之间不由自主地低低叫了一声:“阿琰,”   谢琰的眼睛眨了眨,脑中忽然清明了一瞬,周围国公府的幻想也哗啦瓦解,他再看面前脸色发白的林淼,眉头便皱了下,视线看见自己执剑的手背,恍然才看清现在的状况。   他的脑袋还是痛得厉害,然而理智已经回笼,所以等明白过来自己正用剑指着林淼时,谢琰下意识想要将剑给收回来。   可他脑子发昏,两股思绪如同打架一般,身体好像被撕裂成两半,执剑的手不受控制地紧握着剑柄。谢琰思绪太乱,另一只手挣扎着过去一把握住了那剑刃,硬生生将那剑给掰落,而他的掌心也几乎被那锐利的剑刃切进骨头里,鲜血猛然间顺着他的手掌与剑身一块儿滴答流淌到地上。   林淼不敢相信眼前看见的画面,眼睛一睁瞪大了,不知是什么情绪,一下涌出眼泪蓄在眼眶里面,浑身几乎发颤起来。   谢琰深深喘了一口气,将林淼受惊的表情与动作都收在眼里。剑被他随手抛下,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谢琰的手掌还在流血,刀口很深不知道该有多疼,然而和此刻谢琰脑中的闷痛比起来也不算什么,他不查那痛,眼里只见着林淼眼睛一眨便啪嗒滚了两大颗眼泪下来。   外面风声呼啸,急雨敲打着地砖与瓦面,光线昏暗如同即将被黑暗吞噬进腹,天地之间只剩他和林淼中间这一小团暖光。   谢琰的步子僵硬,每一步飘渺如同踩在云端,他还未完全清醒,却也知道自己现在如何可怖与丑陋。   傻东西不知道该有多怕。   谢琰忍住那股好像要将自己身体撕裂开来的痛苦感觉,以那丝不多的理智忐忑起来,唯恐自己的这一面的情状会吓退林淼,又觉得自己隐瞒了自己的病态与残缺也是自己太不应该。   他的脚步顿在林淼面前,然后伸手将林淼小心翼翼抱进怀里,阻隔了林淼的视线,不让他去看那剑那血,或者是此时依旧没能完全自控的自己的脸。   谢琰的手掌抬起,伤口往下淌血,他却不察,只轻轻碰碰林淼的后脑勺,声音沙哑像是安慰又像是恳求:“阿淼,不要怕。”   不要怕现在的我。   林淼本来只是落下两滴眼泪,此时被谢琰抱住,却不知道怎么更是颤抖起来,眼里的泪水往下滚落停不下来。   他害怕现在的场面,却不怕现在的谢琰。对方制造了这样恐怖的画面,却又宽厚的怀抱阻隔了他所有的不安。林淼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自己像是和谢琰一起踩进了某个噩梦里面。   谢琰只有他,他也只有谢琰。   林淼原本垂落在身侧的手,轻轻抬了起来,小心捏住了谢琰身侧的衣服。   他以为谢琰已经恢复如常,却没有想到自己正想要往后退一步,谢琰便抱着他往旁边飞快闪避,林淼还来不及反应,谢琰便重新捡起了地上的剑,受伤的那只手还环着他,口中又说:“我带你从这里出去,我们离开国公府。”   林淼这才反应过来谢琰根本没有清醒,他现在将这里当成了国公府。   外面的侍卫闻声已经到了门口,他们身上有武器,高大一排站在那边越发成了个刺激此时谢琰情绪的东西。他紧紧握着剑,一把将林淼护在自己身后,手上的血沿着林淼的衣服还在往下流。   “滚远些!”谢琰声音凌厉,视线脱离了林淼,这周围一切变了又变。谢琰的所有理智全都放在了林淼身上,这周围的一切都是黑暗该死的,除了他身后正护着的人。   林淼擦了自己脸上的泪珠,余光瞥见那受伤丫头越来越惨白的脸色,又见面前侍卫们惶然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知道不能放任谢琰这样,谢琰在这儿那受伤的小丫头根本没人敢动。   他同时又忍不住想,当初在国公府成长起来的谢琰究竟遭到了什么样的对待。初进国公府时,谢琰也不过才五六岁啊,他那时候该有多害怕呢?   林淼想到这里心里头又痛得难受起来,眼睛里又涌上水汽,他拉住谢琰的手,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平稳,“阿琰,跟着我,跟着我一起走。”   谢琰回头看着林淼,脸上的神色信赖而温和。   林淼擦干泪水带着谢琰往楼上去。木质台阶被踏响,等到了最后一阶,林淼往下看了一眼,那受伤的小丫头已经被人扶了出去。   林淼抓住谢琰的手腕一直将他带到了层层书架后面,远离了外面的风雨和喧嚣。   没有旁人在,谢琰这才脱力,扔了手上的剑整个人蹲坐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拉住林淼袖口,脑袋埋入自己膝头。   林淼屈膝半跪下去,伸手环住谢琰的肩头,在他脸侧亲了又亲,嘴上温柔:“阿琰,阿琰不要怕。”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丫头不会死的。 第五十七章   藏书阁二楼里十分安静, 楼下虽然也寂静无声, 气氛却凝成一片。   得到通报的陈宁匆匆赶来,却站在藏书阁门前没进去,只是瞧见藏书阁一楼地上滴滴答答的血迹, 眉头又拧起来。   他是知道谢琰有这毛病的,平素到了这时候也不往他跟前凑, 却没想到今天不知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陈宁背手退到隔壁屋里,问旁边侍卫说:“那丫头现在如何?”   侍卫低头说:“流了不少血, 不过大夫已经在看,说是虽要吃些苦头,然而性命无虞。”   陈宁神色这才松了些, 抬头看向藏书阁二楼的方向, 隔着墙想谢琰的手也受了伤,应当派个大夫去好好看看,然而当下这会儿, 就连他自己都不敢随意过去, 只怕让府里面的大夫是去送死。   “王妃一个人在上头?”陈宁转而又问侍卫。   侍卫摇头:“林公子还在上头,一直没什么动静。”   陈宁心中一梗,又忧虑起林淼来,就怕这会儿林淼已经被谢琰给剁成了八大块。   犹豫再三还是差了侍卫上去,在楼梯口喊一声问问。   侍卫心里也怕, 然而不敢不去, 强自挺着背进了藏书阁,他走上台阶, 踏步的声音就传到了楼上人的耳朵里面。   林淼这时正让谢琰在里面坐着,自个儿挡在外面,见着谢琰满是鲜血的手又是难受,刚要想法子劝劝谢琰,就发现原本将脑袋靠在自己肩头有些安静下去的谢琰忽然将脑袋竖了起来,转头向着楼梯口看去,神色又有些紧张。   林淼连忙开口高声问:“谁?”   那侍卫脚步顿住,回道:“林公子,王爷忧虑王妃的伤,想让大夫上来看看。”   林淼想着也应该这样,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劝谢琰,他偏头看了一眼已经神色难看的谢琰,凑过去又亲了一下谢琰,这回亲在嘴上,再问他:“你受了伤,该让大夫来包扎,我让大夫上来好不好?”   谢琰情绪稍稍安宁下来,低声像是耳语:“好。”   林淼松了一口气,这才转头对那侍卫说:“让大夫上来吧。”   侍卫的脚步远去,没一会儿下面的门开了又关,上来另一个脚步声,林淼想着应该是大夫。他怕谢琰发作,紧紧将他另外一只执剑的手给握住,反复轻声哄他:“你不要怕,闭上眼睛我守着你呢。”   谢琰果真闭眼又点了头,不管外面风雨如何难忍,可他能感觉到身边的热源,这会儿情绪便安定些。   上来的是老大夫,手上拿着一只大药箱,七弯八拐才循声找到林淼和谢琰,远远见着谢琰垂在膝头的那只受伤的手,也是惊了一跳,连忙顾不上怕便快步走了过去。   林淼在中间挡着,只将谢琰的伤手交给大夫,自己也不敢去看那皮肉外翻的伤口,只盼着老大夫能够利落些。   谢琰倒是闭着眼睛没有反应,只在中间叫了一声林淼的名字,来确认他还在。   等伤口收拾妥当,林淼又紧着叫住那老大夫问:“大夫,前面还有个婢女受了伤,你可知道她现下如何了?”   老大夫答道:“伤口已经处理了,没伤到要害,休养一阵即可。”   林淼这才算是完全放心了,等老大夫走了以后,一直紧绷着的精神才算松懈。   他并不是很清楚谢琰具体经历了什么事情,但却知道他的确是生病了。林淼原本以为谢琰是单纯怕黑下雨,心中还因此偷偷笑过谢琰这王八羔子,这会儿才知道谢琰并不是真的怕风雨,更多的应该是风雨这种环境刺激了谢琰的病发。   林淼再看谢琰因为失血而略显得苍白的脸与紧闭着眼睛微微颤动的眼睫,心里越发酸。他原本只当谢琰无所不能,现在却忽然发现他内里的脆弱。   外面的风雨还在下,并不像是要停的样子。   林淼本来是过来接谢琰的,这会儿却觉得不适合走。好在谢琰的情绪越发安稳,逐渐往正常恢复。   等到能拉着他到软榻那边坐下,林淼才开口朝楼下喊了一声,让他们送些被褥过来,今晚就在这里将就算了。   没一会儿有人上来,将被褥给林淼。   林淼站在楼梯口接了,见那丫头脸色发白,知道她是怕,便让她下去不用管铺被子的事,只让她一会儿再送点吃的过来。   这一番折腾,晚上就在这藏书阁住下。   谢琰大概也是疲乏了,先在内侧睡去,林淼趁他睡了,偷偷将他的佩剑拿开放到外面,然后在谢琰皱眉要醒时依偎进他怀里。   一夜无话。   昨天那大风一直吹到了后半夜。晋地并不靠海,不过距海也并不远,夏天的时候时常也有台风会吹吹大风,可这临近年关还有这样的妖风却是几十年没有过了。   林淼在藏书阁睡了一晚,临着睡醒前还做了个噩梦,梦见谢琰在雨里面满身是血,等惊醒后却发现软榻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了,远处楼梯口站着个丫头,面色如常,见他醒了便转头招呼楼下的将洗漱用具都给端上来。   屋里却没见谢琰。   没等他问,丫头便说:“王妃正在隔壁与王爷议事。”   林淼看向离自己挺远开着的那扇窗,外面已经是风和丽日了。   而隔壁谢琰和陈宁在说的也是昨天的风雨,只是没说府里的事儿,陈宁本来有心问,可是一见着谢琰的脸心里稍有些发怵,到底没敢问,只将外头的情况说了。   “就城里说,这会儿还没有人员伤亡报上来,不过时间还早也不一定,乡下那边汇总还要些日子。”   谁也没想到临了过年还来这么个风,虽然只吹了不到一天,可也有树被吹得连根拔起,屋瓦被压漏水的情况。   谢琰这会儿思绪已经清明,提醒陈宁说:“要注意外面的风声,别让人带起流言。”   林淼洗漱完了下楼,见着隔壁的门紧关着,便没有过去,只是问了藏书阁的守卫那丫头如今安置在那儿,便又先回了偏院和璧如说声话。昨天一夜没有回去,料着小丫头该担心的。   璧如果然等着林淼,昨天虽然有侍卫过来说林淼的去向,可是到底还是留得莫名。藏书阁那边有丫头受伤的事情却没传出去,仅仅也就是那两个丫头晓得,另外给她们安排了住所。   林淼也不好和璧如说这个,又给璧如挤出一个笑脸来说:“有什么事儿?不过是在那儿好吃好喝就是了。”   璧如不疑有他,想想又嗔道:“那公子也不记着给我带点回来。”   “就你馋嘴。”林淼说着,“我就是回来告诉你一声,这会儿还要过去,你可别管了。”   林淼的确要出去,却不是往谢琰那边去,而是往受伤丫头在的院子那边去。   那小院离藏书阁有些距离,基本上是和林淼的偏院一东一西,他绕来绕去差点儿没找对地方,等到了一处闻见院子里面传出药味,便知道自己应该找对了。   门口的守卫是藏书阁的,也认得林淼,便让他进去。   受伤的小丫头这会儿醒着,脸色还不是很好,正由另一人喂粥。林淼进了屋里,脸上多些歉然。   这小丫头真真是受了无妄之灾,最是无辜的那个。   林淼估计着谢琰并不会过来,就算是过来了,这小丫头见着谢琰恐怕都得吓得晕死过去,便想着自己过来看看。   没想他进屋以后才看见屋里还有李管事在,两人又是另外打了招呼。   李管事正和那小丫头说:“藏书阁那边往后你便不用去侍候了,等身体养好些,领一笔赏银去南山那头吧,那边日子安逸,素日没什么活的。”   林淼本来觉得这么安排也不错,省得小丫头在府里面恐怕还要担惊受怕,却见那小丫头摇头怯弱地说:“奴婢不想往南山去,奴隶还想留在藏书阁里,奴婢到了外面没认识的人,心里也怕。”   ,   李管事问她:“在藏书阁里便要侍奉王妃,你还能吗?”   小丫头虽然脸色发白,但还是点头说:“本便是奴婢冲撞了王妃,是奴婢的错,等伤好了以后自然还要侍奉王妃的。”   林淼见着这小丫头十四五的年纪,同璧如差不多大,却更小意恭谨,到了这会儿都如此低微,心里有些难受,开口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对着林淼笑了笑:“奴婢叫做儿茶。”   李管事在他们说话的这片刻间隙里面,盯着儿茶胸前那处恰偏了心口几寸的伤,一时不语。等儿茶看向他,李管事才道:“既然你自己还愿意,那我也不勉强你什么,你先好好养着伤吧。”   林淼也跟着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这才和李管事一块儿走了。   李管事还是原先那样笑脸好相处的样子,路上问起林淼他铺子的事儿,“听说林公子铺子开得红火,门庭若市啊。”   他夸得真诚,林淼却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小本生意,没什么的。”   两人正说着,一旁路上有人岔道过来,原本焦急的面色等见了林淼才算是松下来,上前对林淼说:“林公子,王妃找您过去。”   李管事闻言便抬手和林淼道了别,林淼想到昨天还心有余悸,自是不敢慢了,连忙跟着又拐去了藏书阁。   藏书阁一楼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看不出丝毫痕迹,林淼路上走的急,气喘吁吁到了二楼,一张脸上都有些绯红,歪头一瞧,谢琰还是如往常一样坐在书案后面,正在翻阅一本折子。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对上,都顿了顿,然后忽然又一起绽出一个笑来,亲昵得很。   要说昨天之前林淼心里总还对谢琰有些犯怵,现下两人却已经没了疙瘩,不用多言语便像最普通的恋人般心意相通。 第五十八章   要说之前谢琰放林淼那儿就是个美色诱人的大魔王, 搁现在却怎么看对方怎么都想把人抱在怀里亲亲摸摸, 活脱脱一小可怜的样子,特招人疼。   林淼走过去,视线从谢琰受伤的手上一扫而过, 语气却尽量不显露出昨天事情的影响,只轻快说:“我来了。”   谢琰放下手里头的笔, 又对林淼招招手让他站得近一些,等林淼往前一步跨到书案内侧, 谢琰便拉住了他一只手,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也没说话。   谢琰脸上的笑容已经收起来, 这会儿只是看着林淼, 要说看着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不过林淼却在这悄无声息中感觉到了一股奇怪的,也许谢琰自己都没察觉的撒娇感。   林淼反握住谢琰的手掌, 开口讨吃:“我饿了。”   谢琰眼里又多了点笑容, 不用他开口吩咐,不远处侍候的婢女已经小步跑下去准备起来,没一会儿便琳琅摆满了软榻上的小茶几。   林淼独自盘腿坐在上面喝粥,边又和谢琰说:“我一会儿得出门去铺子看看,中午再回来。”   他心里自然还是担心谢琰, 不太敢离他远了, 可是昨天那样的大风,林淼又不能抛下铺子不管, 怎么都要去看看的。   谢琰面色如常地道:“好。”   即便他是这样说,可临了要走,林淼的脚步还是犹豫,都走到了楼梯口却还是折返回去,抓住谢琰的手腕凑过去小心地亲亲谢琰:“你要乖一点啊。”   谢琰晓得林淼是担心自己,抬手在林淼的脸上捏了捏,隐晦地让林淼放心:“这阵不会再下雨。”   林淼心里果然算是松了一口气,这才安心走了。   藏书阁里的气氛随着他的离开一下从温和转到凉薄,连原站在屋里侍候的丫头都小心退到了楼梯口,远远与谢琰保持些距离。   林淼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去了后门,见着自己的马车就要上去,却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人声,“林公子,这边!”   林淼回头看去,出声的人却是他平时的车夫,这会儿正容光满面地站在一辆华贵的马车前面,看着林淼就像看着金菩萨。   自从跟了林淼,不仅出门少还不累,关键是座驾都跟着不断升级,多舒坦自是不用去提。外加上得了另外让他好生伺候林淼的吩咐,车夫见了林淼当然是身心都舒畅体贴。   林淼走近了,车夫又笑:“往后咱们出门换这辆车。”   林淼心里虽然疑惑,不过也没多问,只当是王府里面的安排,却不想正欲自己爬上车,旁边又出来一个打扮利落的小厮伸手扶了他一把,随后又跟着林淼一块儿上了车。   进了车里,见林淼满面疑惑,小厮主动开口道:“林公子,奴才叫小九,往后您要出门便由我护卫你周全。”   原来是个保镖。   林淼想了想问小九:“是谁让你跟着我的?”   小九说:“是王妃。”   谢琰啊,林淼心里才算安稳,谢琰的人总是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再看车里面宽敞几乎一倍,连坐垫的布料都贵得滑手,更不说车上其他摆设吃食,基本又是换了一个档次。   林淼摸摸这个,看看那个,最后马车摇晃起来往前走,他还觉得自己像是做梦一样的。   又是保镖又是豪车,而自己好像是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   林淼瞄了瞄旁边坐着的小九,又偷摸收回目光,只盯着面前的奶糕,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拿了一块儿还热乎的放进嘴里面。   舌尖甜腻,奶香充盈,林淼眯起眼睛,软饭还是有点好吃。   一夜风雨,现在时间还早,街上难免还有不少没有收拾掉的碎瓦树枝,不过靠近南门这边不算城里主要的繁华区,所以这边人少,马车一路往前还并没有遇见什么阻碍。   等到了食铺门口,食铺门已经开了,没见婆子,就见着一个小包正在扫地。   他听见动静抬头看去,见着一辆马车停下,车夫是认识的,马车却是新的,但好歹也能认出来这车出自王府。   小包将扫把放到一边走上去,果然见着车上跳下来一个熟人,不过不是林淼。   小九和小包面面相觑,一时都愣了瞬,而后俱是收回目光只当对方是陌生人。然而心里无不是泛起了猛烈的嘀咕。   小九怎么会在这儿?   小八竟真开始像个厨子!   两人想起的都是从前一起接受训练时候对方的严谨认真以及成绩优异,出师以后两人虽然都为谢琰效力,却少有见面的时候,就算是见了面也是暗自憋着劲做一番对比。   因而这会儿惊异过后,小包又暗中看看小九,小九也偏头揣度小包,末了两人都从对方眼里读出那么些许鄙夷。   瞧瞧你现在的怂样!   呵,傻逼。   只有林淼神态自然,扶着马车壁跳到了地上,浑然不知自己身边的两个大小伙子在较劲。   “小包,这是小九,以后我出门他都跟着我的,后面可能有些事情我就不自己亲自出来了,就让小九和你说说,你们两个多熟悉。”林淼说。   他前头在马车上想了,不知以后谢琰怎么样,可这阵子他总是放心不下的,既然有了小九,谢琰的人不会不好,让他跑跑腿也不怕出事。   林淼说了就左顾右盼,看起店里内外的情况,却没见小包和小九互相又是别了一眼。   铺子门关的严实,里面没什么变化,就是外面的树被刮劈了,小半倒在铺子旁边,树杈也散落着。   没等林淼问,小包就说:“掌柜的,菜市那边的肉贩和菜贩都让人过来招呼过,说今天没东西送过来,最早也要明日再说,另则咱们店里两个婶子今天也说抽不太出空来,今天生意恐怕要耽搁下来。”   林淼点头,对此不是很意外,“这也是情理之中,你今天便也歇一天,工钱照算的。”   小包应了,又说:“那掌柜你自先回去就是了,这边这点东西我一个人也就收拾了。”   林淼看看天色,他出来没一会儿,离午饭时间还早,并不是特别着急,他想到离铺子不远的当铺,忍不住探口气。   小包问他怎么,林淼想想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于是开口将事情说了,语气中又带着点劝慰的意思:“小包,咱们吃教训,以后可别去那样的地方,我看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心肝黑透的。”   小包又和小九对视一眼,这回没有较劲,意思是一样的。   小包开口说:“掌柜的,咱们这儿这好几个人呢,不妨一起去看看?”   林淼连忙摇头,他可惜命着,上回被吓过,哪儿敢再自己去?   “那可不行,”林淼抬手作势拦住小包道,“咱们这小胳膊小腿的,经不住人家一下,且说人家背后说不定有这个。”   林淼说着竖起自己的大拇指,满脸谨慎。   被说成小胳膊小腿的两个当年探子班中的优等生,小九和小包都沉默了一瞬,再听林淼后半句,越发说不出话来。   人家背后再那个,能比得上你背后那个?   这话也就是小包和小九都问不出来,便也只能由着林淼真情实感地发怂。   不过林淼还是补充一句安抚小包,就怕这热血青年上头自己去,“小包你不用管这个,你谢哥已经知道了,让他们黑吃黑去。”   最后还给了小包一个“你且放心吧”的眼神。   小包和小九又是一阵沉默。真是分不出林淼这到底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说他胆子小不敢出头,人家偏偏还敢大气都不喘地说谢琰黑。   小九听见林淼那声“你谢哥”,目光又谨慎起来,再看小包那眼就有种“好小子,没想到你溜须拍马竟有些功力”。   虽然并不是那么回事,小包也是难得被小九这么有些佩服地看,胸膛自是挺出一股傲气。   等离了食铺,林淼没去当铺,却也没有直接回王府,他找了一家开了门的玉器铺。   掌柜见林淼是从马车上下来的,后面又有小厮跟着,面色十分恭谨,迎到了门口将人请进来,而后笑问林淼想买点什么。   林淼不想买,他想搞定制,因此径直问掌柜,“掌柜,我若是给你个图样,你能给我做一对玉佩吗?”   掌柜点头,“这自然是成的,不知公子想要什么成色的?不妨先把石料定下?”   林淼便跟着他去里头挑玉料。   有谢琰出手,当铺那边林家的祖传玉佩肯定是可以拿回来的。林淼觉得那一来是原主的家传东西不好乱由自己处置,二来也觉得那到底被送给过陈宁还被拒了,那会儿看着谢琰满脸在意,与其将那给他,倒不如他这边再做一对更有意义的。   他和谢琰能一人一个,各自臭美多好?让陈宁边自己玩蛋去。   林淼想到这个,心里还挺美,就是这种挺美的情绪在听见当铺掌柜的报价以后直接碎了一地。   “这个多少?”林淼指着那块小石头,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二百两。”掌柜重复一遍,小心打量着林淼。   心里觉着从前面的马车与林淼的穿戴看,这公子哥可不像是在意两百两银子的人啊,怎么这会儿反应这么大?   好家伙,二百两,林淼肉都疼起来了。他钱庄里面等存够两百两还起码差着一个月呢,就算是拿得出来,也差不多一下就把他给掏空了。   “这也太贵了……”林淼盯着那玉器,通透好看是真的,可是奈何他穷啊。他以前觉得自己赚钱过过小日子足够了,现在和谢琰这样的巨富在一起,却从实际上感觉到了穷富的对比。   玉器铺的掌柜想了想,也成吧,这兴许也就是个外面看着有钱的主,他便打算再拿块稍微次点的给林淼介绍,这就见外面又兴冲冲走进来一人,是前面赶马车的车夫,此时手上拿着一大包东西,是街对面的糕点铺的糕点。   对面糕点铺,那真不是卖糕点的,那卖的是真金白银,一盒小糕点从包装区分,最贵的能卖五两,虽然味道真是要上天,可也平时也只有城中显贵会舍得去吃这个,老百姓也就逢年过节买个几百文一盒的吃吃味道。   这会儿看见那车夫手上提着的几个盒子,细细一看有五个,连外面包着的绸布都是上等的,少说加起来也有二三十两。   “公子,买了些糕点,一会儿你带回去看看还合胃口不。”   那糕点铺里有王府单独的账本,车夫过去亮亮牌子,直接记帐即可,说到底还是吃土豪的,用不着林淼花钱,林淼自己也没有进去过,并不晓得多贵。   听见车夫的声音,林淼回过头去应了声,再看掌柜又是一副心疼脸:“掌柜,我可真没那么多钱,你看看能不能便宜点?”   掌柜盯着林淼,一张老脸差点儿没绷住。   这嘴馋的小气包,竟能这样睁眼说瞎话,和谁装穷呢? 第五十九章   瞧着掌柜并不打算退让, 且脸色有着越来越严肃的倾向, 林淼立刻止住了话头,也不指着前头自己瞧上的那块了,迂回地询问老板:“那要不你给我换个, 看看有没有两块加起来一百两左右的?”   林淼说着还不忘飞快补充一句,“还得加上做工费啊。”   玉器铺的掌柜彻底是被林淼噎住了, 瞧瞧这小气劲儿,吃得好, 穿得好,偏偏在这事情上面抠门。   也就是掌柜做了多年生意,知道大多情绪不好在脸上显露, 这会儿便只是笑着答应, 心里却将林淼给数落了个透。成对的玉佩还能送给谁?肯定是送给相好的。但凡在吃的上面愿意省下一口,都不至于这么扣扣索索,小气成这样还不知道是单纯不知事的哪家姑娘被这抠门鬼哄了去。   林淼不晓得掌柜心里所想, 他见掌柜从后面拿出的那块玉石成色其实也还不错, 便交了定金,又仔细问了多久能出成品。   掌柜道:“只要公子明天把图样送来,那半个月之内必定可以出货的。”   林淼闻言安了心,“那我明天再来。”   这下才算是将出门一趟所有事情都做完了。   出门时候路上还不是完全通畅的,回程时林淼便见着路边已经基本规整, 有官兵来回走动正在清理, 看上去秩序井然。   秋意已经褪得干净,昨天那场雨以后越发换上了冬日的萧瑟与冷然。   林淼自己拎着糕点进到偏院, 刚下台阶便一脚踩碎了两片飘到他脚下的绿叶。院子里面静悄悄的,瓦背上还躺着一只不知哪来的胖猫眯着眼睛打盹。   林淼将糕点递给了璧如,自个儿进屋坐下拿出纸笔来开始画图,他也不准备画多复杂精巧的内容,不过是两个块玉佩合起来能成为一个圆,分开的时候也是赏心悦目的两块罢了。   林淼一边画一边想自己这一下又是画出去一百两银子,自己赚钱这么久,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积累,一下就给掏空了家底了。   所以说谈恋爱这事情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是很费钱的没错了。   潦草画完,林淼拿出账本给自己又算了算,这原本预计的买院子将铺面扩大的事儿,感觉都得稍稍耽搁了。   本来偏院每个月的月例还是十两银子,林淼头前都是存下来不多用的,院子里吃的也一般。后面谢琰常来,他不想给谢琰看轻了,另外食铺又开始赚钱,林淼也就没那么小气。   这会儿他想想,又好像是回到了恨不得将十两银子抠下八两的时候了。   林淼打了半天算盘,好歹是将自己的账给算清楚了,加上现在花掉的这些,他手上还有能用的是八十多两,新盘一个铺子倒是够的,只是到时候新租一个铺子少不得还要布置稍作一些装潢,加上人员物资的中转,八十多两银子想无后顾之忧地干成事儿恐怕还难。   日子还是艰难,特别是要哄一个谢琰的时候。   林淼自暴自弃将算盘推到边上,自己直挺挺倒在软榻上面,真是能愁死人。   璧如从外面进来,瞧见林淼这样还奇怪,“公子,你怎么了?”   林淼滚了一圈头发有点乱了,他也没起来,就躺着看璧如,“璧如,咱们可真穷啊。”   璧如不解,坐到软榻边上正打算说话,却听见外面有动静,她去窗缝里面偷瞧了一眼,见着院门那边走进来的是谢琰,忙不迭伸手去拉林淼,“公子你快起来,王爷来了,可别失态。”   林淼闻言立刻坐了起来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理到一半才反问璧如:“谁来了?”   璧如小声说:“王爷啊!”   林淼扒到窗口往外一看,还真是陈宁来了,这会儿已经快到房门口的台阶。   不待林淼下软榻,陈宁便进了屋里头。林淼想要下到地上行礼,然而陈宁抬手止住了他将要发出的动作,接着说:“不必,你就坐着吧。”   陈宁目光在林淼身上来回打量,直将林淼看得心里发毛,这才感叹道:“若不是亲眼见了,还真不信你这会儿都是全须全尾的。”   他原本当林淼没什么稀奇,当下却像是见着了一个宝贝似的。   林淼大概知道陈宁在说什么,不过也不算是全懂,就怕陈宁有什么更深层的意思,忍不住问他:“王爷,你在说什么?”   陈宁在软榻另一边坐了下来,抬眸也不是平时那个嬉笑的样子,而很正经。   屋里面的丫头也都早被人给叫了出去,屋里面就林淼和陈宁两个。   “长谦这毛病由来已久,一直根治不了,瞧过一些大夫吃过一些药,但是通通没用,发病的时候天王老子他也是不放在眼里的,寻常人根本无法到他跟前凑,连我的身手与他相比都差了些,若是在不伤了他的前提下,咱们府里头恐怕没有人能治住他。”   陈宁说,“我原本总觉得有隐忧在,可现在放心不少。”   他说着左右看看这狭小的卧房,嘴上又是另外一番安排,“你也别在这儿犄角旮旯窝着了,一会儿搬清秋院里去和长谦一块住便是了,他那儿大却素来少些人气,你去恰好,也省得他同你一块儿窝在这儿受委屈。”   还不是你们安排的,现在倒是说在这里受委屈了?林淼浑身散发出弱小穷人的怨气,飘飘悠悠传到了陈宁那边,让他有些尴尬地避开了林淼的视线,只道:“大约也就是这么点事儿。”   他说着就要走,林淼赶紧叫住他,刚才陈宁说起谢琰的病,林淼还想再问问。   “王爷,阿琰他到底是什么病症,大夫可说了有什么解法没有?”   陈宁已经起身,脚步顿了顿回头说:“具体什么病症,大夫也并不清楚,但病因是清楚的,恐怕是早前在国公府时候的事情了,不过长谦在国公府时长于藏拙,京城里头世家子弟中并不怎么冒头,国公府对外又很体面,到底是什么事情我们也并不晓得,只是大夫推断,雨夜才会发病,总是因为雨夜里有许多不好的记忆,吃药没有用的话,多就是尽量能在雨夜里给长谦一些正面的记忆吧。”   这也算是有道理,但总归是说来轻巧,毕竟谢琰这样一个人,发起病来连陈宁都不敢露面的,谁还敢?更遑论给谢琰什么美好记忆了,那真是没被谢琰砍过的。   原本陈宁也是这么想的,觉着这恐怕是一辈子的病症了,没想到还有林淼这么一个能在谢琰面前来回晃悠不仅不遭砍还能吃好喝好睡得香的奇人。   他想到这里,再看向林淼的目光就充满了希冀与盼望,“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说完就走,好像是处理了一个烫手山芋似的。   被委以重任的林淼躲在窗户后面对着陈宁的背影挥了挥拳头,个坏蛋玩意儿。   不过陈宁的话好歹是给林淼提供了一个不妨一试的思路。   就是下雨天的时候谢琰那样,旁人近不了身,且大雨天也没地方去,他们两个总是单独在屋里的,场地有限,能做的事情也有限,林淼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到底能干嘛。   要么坐着要么站着,要么躺着?林淼脸颊一红,想到躺着心里头就砰砰乱跳。他其实倒不是很抗拒那什么,就实在是谢琰的玩意儿太吓人了,他隔着裤子看都发怵,要真负距离接触,他都怕自己被谢琰弄死。   要林淼说,其实他们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大不了还能上手不是,别拿手指头不当工具不是?况且,谢琰现在都还没有开窍,什么都不会呢。   林淼想到一起睡觉原本有些慌起来的心情一下因此好了起来,做什么做!不如探讨一下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来得正经,林淼绷着脸满是严肃。   也不等他想透彻,外面又来了人,这回是妤雯。   陈宁那边刚和林淼说完搬去清秋院的事情,妤雯后脚就来了,林淼想想就晓得这应该不是陈宁一个人的意思,谢琰应该也是同意的。   妤雯见了林淼脸上还是素来的笑,不过这会儿语气更加柔和一些,“林公子同我过去吧,王妃已经等着您了。”   搬过去其实挺好的,清秋院里什么都有地方又大,几乎是林淼想撒尿都快不用自己动手的地步。   林淼听见说谢琰已经在等自己,便抱上自己的小钱箱带着璧如轻装出发。   他屋里其他东西不多,衣服什么婆子们送来也就成。   这下是保镖豪车和豪宅都凑齐了,实实在在的权贵阶级的奢靡生活。   清秋院里来来回回少有得忙碌,谢琰站在台阶上望着院门口,这难得样子搅得旁边来来回回的丫头婆子们大气不敢出。   等院门口传了动静来,谢琰的目光越发望过去,林淼白了一圈的脸变进入他的视线中。   整个院子的气氛都因为这一对望而骤然松了。   林淼半点不察气氛变化,他见着谢琰脚步便轻快起来,小跑过去到了谢琰面前,与谢琰一块儿进了屋里。   林淼到清秋院的时候少,待得最久的一次还是最开始来讨月前,见着谢琰惩处管事的那次。连起来一想,现在就好像做梦似的。   他与谢琰站得近,氛围无差,倒是周围婆子丫头一堆小心谨慎的模样让林淼很不自在。   妤雯上前想要接过林淼手上的箱子,林淼却没给,就说:“我一会儿自己放就好。”   等妤雯走开,林淼才当着谢琰的面将那小钱箱放到了屋里那大床里侧,又问谢琰:“这儿平时没人动吧?”   谢琰见他那小心又财迷的模样,笑说:“没人敢动,你自放着就是。”   环境是生疏的,然而因为这里的主人是谢琰,林淼心里也有底,并不觉得不适应。等吃了午饭谢琰又去忙,两人并不在一块儿,只晚上照旧一起睡。   这么过了四五天,日子都差不离。谢琰和陈宁都很忙,年关末尾出了刮大风的事情,城内城外虽然没大伤情,然而修复重建各项安排都不少,除了吃饭的时候基本还在一起外,林淼反而白天见谢琰见得少了,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常常是睡着好一会儿谢琰才回来。   林淼原本担心的节操不保根本不存在的,他也就渐渐放心下来。   而这一场大风果然在几天以后引了城里城外的谣言四起。   这会儿的人都信鬼神,也不知道流言从哪里开始,只是传得很快,都说这风是上天给的警示,若非是陈宁与谢琰惹了天怒,怎么会在这古怪的时候刮风?   一时竟然也传开了,背后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第六十章   消息是有人刻意放出, 传播自然就快, 加上说的似乎像那么回事,信的人也有。   “这平白无故起了这样的风,怎么算寻常?往年咱们这儿都是风调雨顺, 偏今年这样,我听说有地方还死了人的, 这是多大的事情?”   “怕不是老天给的警示,要不然怎么偏偏这今年有这么一遭?咱们这儿可刚来了新主啊……”   话说的隐晦, 可是听到的人都懂这个意思。就是说这冬月遭了大风的灾,是因着陈宁与谢琰主政,老天爷看不过眼给了警示。   这个角度来说, 并不是全无可能, 历史上年景好年景坏都能被说到皇帝头上,这事儿也差不离。   皇帝那边在晋地的掌控虽然不如从前,可是要传些风言风语扰乱晋地民心却很容易。只不过这说法还没等在百姓之间真的流传开来, 另一个说法就强势压了一头下来。   食铺里面人来人往, 照旧还是忙。   包小厨炒菜炒得热乎,也没空说话,不过耳朵却是竖着的,将周围人说话的内容基本都听了一些,有内容敏感的再加紧注意。   晋地对百姓言论管控并不严格, 百姓说话忌讳也就不那么多。加上南门这边人来人往成分也复杂, 能探听到的消息就更多了。   小包正听到一人说:“这风可并不寻常,看着像是老天爷给的警示, 咱们可不能觉得这事儿简单啊。”   他正皱眉打算插嘴说一句,就听一道熟悉的人声道:“可不是老天爷给的警示,让我们莫要现在过多了好日子就忘了以前的灾祸了。”   小包看过去,见着小九从外面空手进了屋里,声音不高不低却足够传进这周围所有食客的耳朵里面。   前面说话那人瞪大眼睛不满地反问小九,“什么好日子,又什么灾祸?”   小九道:“怎么我看你年纪也不小,竟这个都不晓得,你不是本地人?”   他这一问,倒是将那人给问住了。   小九没等他回答,径直又说:“我听我爹说,他年纪还不大那会儿,冬月里也出过这样的大风天,那会儿可不像现在似的,家里的屋子都给刮倒了不说,死的人可不是一只手能数过来的,还多了不少灾民呢,和今年这场比起来,那真是天差地别,要我说都是咱们这儿换了新主,镇住了才没出大事。”   这一个崭新的理解角度,似乎更有道理些,不仅是这会儿在食铺里面,连着外面的茶馆酒肆,不少地方都有人说差不多的话,倒是一下将前面的风头盖过去了。   有人年纪轻,回去问问家里的长辈,才知道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小九和人说完了话才往小包那边去,到了面前用仅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就知道你嘴笨,除了耳朵还好使以外也就没别的能耐了。”   小包手上的锅铲一抖,一片肉直接飞向小九,小九偏头躲过,那肉直直往一食客的碗里去了。   那食客本来吃完了最后一口菜,正扭头和人说了话以后本打算将剩下的白米饭都给划拉进嘴里,可目光往下一看就愣住了,这怎么还多块肉呢?   小包看看小九身后,没见着林淼,心里有点失望。以前林淼少说隔一天也要来看一回的,可最近却都没出来,有什么事情都打发小九来,倒让他觉得自己和林淼生疏了起来,全让小九争宠了去。   “怎么还是你?”小包看小九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也不是眼睛。   小九斜睨他一眼:“你当我愿意过来瞧你,还不是主子有命。”   小包懒得和他斗嘴,反正大多斗不过,便只问:“掌柜什么时候还过来不过来了?”   小九将铺子里的钱盒抱起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最近忙得很。”   说着就走。   至于林淼,他最近忙吗?的确算挺忙的。   他将玉佩的纹饰图交给了那边的掌柜以后,窝在府里面没干其他的,就忙着思索了。本来还说要忙着赚钱的,可是现在本钱也不够,扩大铺面的事情也只能先搁置着。退一步说,千大万大,谢琰的身体最大。知道了谢琰的病症也不是没有可能好转以后,林淼还是挺想在这上面琢磨出一些门道来的。   谢琰这阵子来回忙,早上的时候出去早,晚上回来晚,有时候还会出王府,就是中午的时候会回来和林淼一块儿吃饭。   清秋院里面原本雅致却少些生气,随着林淼搬进来以后也大不一样。   偏院里头那些花花草草比不得清秋院名贵,却也是经过林淼的手的,他搬过来以后花草也跟着鸡犬升天到了清秋院由专人照顾着,只是品相终究差一点,因而再照顾也比不得清秋院里面娇贵的那些花草。可偏偏就是这样,那些花草和名贵的植株摆在一起的时候反而多些活泼的气息。   起初下人们还不查,然而林淼进来没两天就被下人们摸出规律来。不管王妃一个人的时候脾气多坏,可和林淼在一块儿的时候脾气总是好的,林淼这人也不难伺候,让原本以为多一个主子又多一些事情的奴仆们松了口气,对林淼更就殷勤些。   林淼不察下人的小心思,这会儿下午天气冷,门口已经换上了厚布帘,屋里面暖意盛,林淼穿了件单袄子也不见冷,正歪在软榻上脚丫子晃晃眯眼想事情。   这几天谢琰真的太淡定了,淡定得出乎林淼意料。   搬过来住这事儿他虽然说并不抗拒吧,但是总有那么点羊入虎口的感觉,就怕谢琰强来自己就节操不保。   那驴玩意儿可不得把他捅成对穿啊。   林淼都不敢细想,想多了连奶糕都吃不下第二碟的。   可是人就是这样,原以为会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并不会直接让人放心,反而会让人疑惑,它为什么不发生啊?   林淼就在想这个,只是总归是摸不着头脑。   谢琰莫不是个傻子?   谢琰动手要他要怕,不动手又要暗地里挨骂,反正里外就林淼自己是个聪明包。   正又想到这里,骂人的话在心里面还没下去,外面人声就响起来了。住在清秋院里这好处也有,外面只要来了人,要么是有人通报,要么是有人行礼,总归屋里面的人不会像是林淼在偏院那会儿似的毫无防备了。   听见外面一片向谢琰行礼的声音,林淼脚丫子也不晃了,睁开眼睛坐起来,左右看看不忘将奶糕稍微拢了拢,让它看上去规整一些,又将茶几给往旁边推了推,尽量看上去正直地离自己远些。   门帘子掀起来的时候,林淼的手已经规矩地放在自己的膝头,转脸就是满面乖样看着谢琰。   “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林淼拍拍坐垫,示意谢琰可以坐下。   谢琰走到软榻边上,抬手用指尖抹了下林淼的唇角,带下去一点糕饼渣子,“忙得差不多,想起你来了。”   林淼心中正感动,之前谢琰要想见他,那差人叫他就是,自己就哼哧哼哧去了,现在谢琰自个儿就奔着他来了,颇让林淼有种农奴翻身把歌唱的感觉。   却没成想,后一刻谢琰另一只手忽然往上一抬,露出里头的东西来,翠绿翠绿的,不是被林淼当掉的那块祖传玉佩是什么?   林淼眼睛一亮,想要伸手去拿,谢琰却又收了回去,他这才看出谢琰回来这趟并不单纯。   分明就是小气劲儿回来计较玉佩的事儿的,偏要说想我,王八羔子满嘴没个实话。   “干嘛?”林淼摸了个空,脸色一虎,还挺有凶样。   从前他小心谨慎那是有性命之忧,现在日渐安稳了,更晓得谢琰是不会和自己动手的,胆子自然也就大起来。虽不至于老虎头上拍苍蝇,可是总也敢偶尔摸摸老虎脑袋。   “送给旁人的时候大方,现在小气了?”谢琰心里知道这都是从前的事情不该多计较,心里也想好这个,可是一开口却无法自控地满嘴酸味,目光冰凉凉看着林淼,直想将这傻乎东西给上下捏一遍。   被谢琰这么一说一看,林淼也是脊背一麻。   总还有自己苦恋陈宁的黑历史在,即便那是原主做的,可是提到这个林淼总还是少些底气。   “那都从前我傻的时候干的,你还记着干嘛……”退一步说,林淼想到自己几乎豁出全部身家给谢琰定制的玉佩,底气又回来不少,“过些天我有更好的东西给你,咱们不稀罕这个啊。”   林淼说着直起腰将谢琰握住玉佩的手给拿过来,哄小孩儿似的掰开谢琰的手掌,拿出来以后还不忘摸摸谢琰的手。谢琰垂着头,倒还真像个难哄的孩子,不太心甘地将玉佩给了林淼。   林淼收好玉佩,抬头再看谢琰那神色中隐隐的委屈劲儿,心里又有点亏,和谢琰又解释:“我本来不懂事,从家里面跑出来就很对不起家里面了,这个玉佩本来不该我拿着,应该给我兄长,从前我有许多不对的地方还牵连了他们,我想着若是有机会,还是还给我兄长来得好。”   林淼觉得自己占了原主的身体已经挺对不住人家家里了,这玉佩更不能被他处置了,没有还回去的机会就先好好保存,有机会一定是要还回去来得好。   谢琰的脸色这才和缓些,他俯身过去吮了一口林淼的嘴巴,结果吮到一嘴奶糕的甜味。   再看林淼,林淼更是正襟危坐,一副正经做派。   谢琰虽然不喜欢吃甜的,可到底已经算是习惯,这会儿也没说什么。   正经一会儿,林淼的视线瞥见谢琰那只伤手,又要捏着谢琰的指尖拉过去看看,就是包裹严实,外面看不出什么。即便是这样,林淼还是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小心摸摸谢琰的指尖,像是安慰这伤手。   “你可得好好养咱的手啊。”林淼觉得谢琰这手可好看,要是留下疤痕什么的真是可惜了。   咱的手,这说法让谢琰听了舒心,前面那点不悦也就消散了很多,藏书阁那边他其实也没忙完,这会儿还得回去,便伸手揉了揉林淼的脑袋,“我晚上再回来。”   林淼自是乖巧应了。   等谢琰一走,林淼拿过那家传玉佩仔细又看看。确定和他当时拿出去的是一个,这才叫了璧如进来。   璧如在偏院的时候就是个小姑娘,来了清秋院里反而稳重起来,起码在外面的婆子丫头面前,是很稳重的,满心都是为了林淼撑面子。   璧如直腰慢步进屋,等到入了里屋没见着其他人在,小丫头片子的肩头才松懈下来,小步跑到林淼面前问他;“公子叫我做什么?”   林淼对她一笑,伸手将玉佩递给璧如:“喏。”   璧如一愣,继而满脸高兴地接了过去,“怎么回来了?”   林淼装模作样地作无事,好似被当铺威胁之类的事情都没发生过,只说:“我就让你这小丫头别担心,这玉佩没事儿吧。”   璧如却鬼精,想到前面谢琰刚来过林淼就给了自己这个,一下转过弯来:“还是王妃好。”   这话夸的,林淼抬手作势要打璧如脑袋,“我就不好?”   璧如笑眯眯一抬下巴,嘴巴甜得很:“公子最好。”   而要说林淼给谢琰订做的玉佩图案,虽然是两个半圆组合成一个圆,不过他前后想想那上面的图样太简单也不成,加工费又不会因此少了,反正都是包括在里面的,他干脆又画了一个羊崽子和一个龙崽子。   也就是好在这本架空原著里面设定比较含糊,没有什么龙的忌讳,刻个这样的玉佩并不犯事儿。林淼便也躲懒,直接将玉佩画成了一个胖龙崽子和一个胖羊羔窝在一块儿的图案,分开则又单成一个。   估摸着时间也是差不离了。   家传玉佩拿回来以后,林淼就放在了小钱箱里,这个谢琰是知道的。晚上睡觉前,林淼泡了脚擦干往床里面一滚,谢琰跟着上了床掀开被子,眼睛又往床里面看了一眼。   美色当前,林淼本来想撒欢亲亲摸摸谢琰,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里又七上八下,悄摸自己扭头在床里面安分守己地睡下了。   又说谢琰这些天,忙的确是忙,年尾要处理的事情本就多。他来晋地以后王府又新增了不少产业,都由他管着,加之前头的大风,城里还好,乡下不少受灾的地方,拨款帮持都要有,少不得都得衡量插手。   不过就这空隙里面,谢琰也还是看了不少好东西。藏书阁中书籍种类虽然多,可是避火图之类的却不算精良。谢琰那天找到的一卷两个男人之间的,也就是那么一卷了。   谢琰便另外又让人去外头找,还真是找来不少书。这几天里面林淼偶尔去藏书阁看见谢琰坐那儿研读的书可不是什么大儒巨作,全是这些书。   不得不说这是给谢琰这么些年的人生开了眼,只是他看看自己的手伤,来得总归不是时候,头一回怎么都是生疏的,少一只能用的手越发欠缺些,与其这样,谢琰觉得倒不如忍一忍。   故而林淼要亲就让他亲,林淼手上不老实谢琰也让他不老实,他自己则像是老僧入定似的并不太主动。反正林淼胆儿再大也不敢往谢琰腰部以下的地方走,两人之间维持着一个和谐尺度,还真每天躺床上纯睡觉了。   而至于自己的病症,谢琰更不觉得这事儿要紧。已经不是一年两载的事情,他早就习惯,如今有林淼能克制他发病时候的疯狂,谢琰都将之看作意外之喜,其他并不奢求。   说起来倒还真是只有林淼一个人为这个抓心挠腮的。   不过现在,谢琰坐着往床里面看了眼林淼的后脑勺,又看看自己手上的白纱布。他慢慢将自己手上的纱布给解开,里面的伤口已经没有前面的狰狞样。冬天的时候伤口恢复总是慢些,不过用的药好,经过这么些天已经呈现愈合状况,伤口两边的肉重新长到了一起。   这要是让林淼见着了,少不得要扑上来给谢琰仔仔细细重新包回去,并且觉得这个伤口距离完全恢复还差得远了。   可在谢琰眼睛里面,这伤口就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躺下来在帷帐里面轻声问林淼:“阿淼,睡了?”   林淼自然没睡着,可是这会儿缩着脖子也没说话,总觉得谢琰这会儿的声音阴恻恻,让他心头发慌。   谢琰无声笑了笑,也罢,并不急着这晚上。   林淼也就没睡着的时候离谢琰远,一等睡着了,自个儿就转头开始找谢琰,找到了腿就骑到谢琰的腰上,整个人攀上去。   谢琰也在浅眠里面,伸手将林淼给抱住,下巴抵在林淼的头顶心,两人这一抱,才算是都全然安稳下来,一起进入了睡梦里头。 第六十一章   一场风吹迟了花灯节, 一年一度的大节庆没人愿意潦草带过, 便干脆往后挪了日子,等将风后的残局收拾了才办。   因着前面告诉璧如会在花灯节带她出门玩去,小丫头片子成天掐着日子算时间, 等还剩下两天,便三五不时故意晃悠到林淼面前, 生怕他给忘了。   花灯节上男女避讳较于往日少很多,年轻夫妻可以携手同行, 平日里见面少的少男少女也可以借机相会。   林淼正在那里打自己的小算盘,觉得到了清秋院以后自己似乎是越发穷了。原本在偏院还每个月有月例,到了清秋院以后, 反正吃穿住都随谢琰, 连月例都没有了。   璧如还在那儿掰手指头做计算,“这趟出去我还得去胭脂铺转转……”   穷包蛋林淼抬头看她一眼,闻言默默又拨了拨算盘, 给小丫头片子多拨了半两银子零花, 嘴上却说:“这般爱俏,也不怕出门就给拍花子的拐了去。”   他说着吓唬璧如:“外头可不太平,人贩子就爱你这样白净的小丫头。”   璧如却没怕,抬着圆润的下巴道:“还有小九跟着,我怕什么?”   她虽然外出不多, 但也知道林淼现在有小九护着。林淼听她提起小九, 估摸着自己这丫头莫非是喜欢小九?   想来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小九办事利落, 功夫也好,人看着也靠谱。   总归是要嫁人的,放远了林淼自己还不放心,若是璧如喜欢小九,那想来也并不难办。林淼自发觉得自家这个小丫头片子外头男人该没有不喜欢她的。   林淼便顺嘴问璧如:“你成天小九小九的,心里莫非已经有了什么打算?”   里屋虽然只他们主仆二人在,可是外间还站着人呢,从布帘下面的缝隙里头能见着裙摆。璧如脸上一红,怪林淼道:“公子你说这个做什么。”   林淼正色说:“你若是喜欢,那就先挑明了,万一人家早就心有所属,或者在你耽搁的这中间外面人家看上别人了,你不是要哭了?”   璧如闻言,脸虽然还是发红,不过倒像是听进去了,觉得林淼说的有道理。   她站在原地看着林淼,犹豫之间还是轻声说:“那,那公子你去帮我探探小包的口风吧。”   林淼本来就要顺嘴答应了,可仔细一琢磨吓得反问璧如:“你刚才说谁?”   璧如到底是个小姑娘,就算是平日里在林淼面前不拘束,这会儿脸蛋还是涨红起来,小声重复道:“小包啊,就是铺子里的那个厨子。”   林淼当然知道小包是铺子里面的厨子,只是他没想到璧如喜欢小包啊。   “那你成天说小九这里好那里好,怎么不听你说小包?”林淼还是不解,小丫头片子还几副嘴脸呢。   璧如却一本正经,自持很有道理:“我觉得小九厉害,又不是我喜欢他,小九看着就精明,往后保不齐欺负我,我喜欢小包那样的,看着老实些。”   林淼听完竟然找不出反驳的话,不过小包和小九比起来,林淼倒也偏向小包,毕竟认识得久,也晓得小包踏实,真和璧如一块儿估摸着也挑不出错来。   就是他没想到璧如胆子真是大,这样的话也敢直接跟自己说。   “你看看你,也不怕羞着自己了。”林淼说。   璧如却不觉得这如何:“我都是跟公子学的。”   一句话噎得林淼无法反驳,说璧如是跟着他学的,这也没错,毕竟原主也能算得上是一个勇敢追爱的,要不然也不能千里迢迢跟着陈宁那个花心大萝卜跑到王府里面来。   林淼干脆不跟她说这个了,只摆摆手道:“我晓得了,过几天寻摸出空来就去问小包。”   话正说着,前面被璧如提了几嘴的小九便在外面求见。   他头前领了林淼的意思,去外面帮着与菜贩肉贩做了沟通,这会儿回来又告诉林淼:“属下去玉器铺瞧过了,掌柜说公子定制的玉器已经做好,随时可以去取了。”   林淼听得眉头一扬,原本松垮坐着,这会儿也立起来了,就是现下天色已经迟了点,林淼想想还是打算明天再亲自去拿,也好见见小包,顺便探他的口风。   念着玉佩的事儿,林淼第二天也醒得早。   谢琰练剑回来,还在床边换衣服,林淼便迷迷瞪瞪坐了起来,梦游似的又爬下床。   谢琰见他眼睛半睁不睁的,伸手拦住他:“哪儿去?”   林淼被谢琰长臂拦住,差点撞着,他低头钻过去,脑袋还没整个清醒,嘴上不知多放肆,“再拦我,我尿你一脸……”   尿谢琰一脸,敢说这话的天底下估摸找不出第二个。   旁边的小丫头生生被林淼吓得一抖,手上差点没端住。倒是谢琰仿佛没听见林淼的话是的,收回手只对旁边的妤雯说:“让人把他的早饭上了。”   林淼撒尿回来,人也清醒了不少,再看谢琰又想起自己前面说的话,到底没真那么大胆,这会儿和谢琰一对视,立刻怂了,对人咧嘴一笑,企图蒙混过关。   谢琰的手理了理自己的腰带,此时已经着装完毕,顺手又摸了一把林淼披发的脑袋说:“既然起了就先吃早点,若还想睡也得吃了。”   林淼点头,谢琰便先走了,妤雯快步跟了出去。   冬日里面的太阳并不很暖,但光芒却盛,将王府角角落落照得明亮。   妤雯走在谢琰身后两步远,低声和他说这两日院子里的情况。   原先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自从多了林淼,谢琰愿意听,妤雯则觉得说起来也挺有意思。   “林公子似乎是想去花灯节,奴婢听璧如提过几次。”   “嗯。”谢琰应了,却没有听懂妤雯内层的意思。   妤雯笑着轻声说:“花灯节是有情人的节日,通常要有一方邀请另一方参加的,邀请时会备上些对方心仪的礼物。”   谢琰的脚步这才慢了一瞬,继而恢复如常。虽然没说话,但也明白了。   另一头,林淼喝了两碗粥,吃了个八分饱,也收拾收拾打算出门。璧如知道他要出去,跑回房里拿出一个小香囊,林淼拿来闻了闻说,“怎么这么香,让我怎么用?”   璧如一句话打碎了林淼的老父亲之心,“这不是给你的,这是让你给小包的。”   林淼满眼失望地看着璧如,果真是女大不中留。   璧如磨蹭着小声说:“公子要是喜欢,我再给你做呗,这个你帮我给小包,让他明天也来花灯节。”   林淼这才记起花灯节的传统是要送礼物的,不一定两方都要给,但一般来说未婚的年轻男女想要邀请对方的话,都要给自己准备的礼物。   这么一想,玉佩真是时机恰好,林大马虎松一口气。   明天晚上就是花灯节,这时候的街道上面已经多了很多装点,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   林淼先去钱庄取钱,取之前问了自己的存款总额,加上这些天铺子的流水,是多了一些的,但是这多的速度好像是比不上自己花钱的速度啊,特别是林淼原本的买小院再开大铺子的计划,一下都难产了。   从钱庄出来,林淼只觉得自己满脸透着穷酸。倒是旁边卖糖人的老爷子认出他来,笑问他:“有一阵没见着你了,瞧这大马车。”   头前林淼糖人买的多的时候都是自己慢吞吞走路,这会儿从老爷子的目光里林淼也能看出对方是觉得自己与从前不同,得势了。   林淼多想告诉他,其实不是这样的,其实我钱庄里面的存款比那会儿还少,只不过是我相好特别有钱,可那也不是我的钱啊,然而他说不出来,他怕说出来以后老爷子觉得他故意装逼。   林淼只能咽下贫穷的苦水,掏钱买了两个大糖人揣着。   好在去了玉器铺,掌柜拿出那两个玉佩时,林淼又高兴了。   两个玉佩的看上去莹润通透,工艺也非常精良。林淼虽然是学过点画画,画出来的图纸也还过得去,然而却也比不上这雕刻出来的效果。两个玉佩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一个胖龙崽子环绕着一个小羊崽子,分开以后龙就成了个中空的龙,各自一块。   林淼摸来看去,高兴道:“这玉料的颜色怎么好像不太一样啊?”   怎么看怎么比他买下来的那块要好。   玉器铺的掌柜满脸笑,睁着眼睛说瞎话:“玉料经过雕琢以后颜色有时候会发生些变化,这都是正常的。”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可也没办法,更得陪着笑脸对林淼。   也就是林淼送来图纸的第二日,铺子又来了个人,也没别的话,上来就一个金锭子,让他把玉料改成最好的,玉雕师傅也要用最好的,这事儿还不让他往外说。   掌柜这才晓得,林淼那不是装穷,只是被护得真不知道自己有钱。   至于林淼,他现在觉得管他颜色变化不变化,反正他觉得花这个银子有这个效果,已经让他很满足,这会儿还担心掌柜后悔要问他多收钱,都没耽搁,揣上东西就上马车,一刻不多留。   食铺里面,小包正和婆子们坐在一起磕牙。   婆子正说给他讲个媳妇,给小包闹了个红脸,那边林淼的马车就停了下来,小包赶紧借机抽身去迎。   铺子里总还是这个老样子,婆子们见了林淼也笑,好生打了招呼。   铺子的活不算重,时间也还自由,婆子们在这里干了活以后还能回家再干点,两边都不耽误还有钱拿,这大半天的钱可不比她们儿子男人在外面做工来得少多少,让两个婆子在家的底气都足了很多。   林淼今天是来看看铺子,但关键还是给璧如递个话。   他将小包招呼到边上,迂回地问他:“花灯节就来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小包还真有打算,他已经很适应铺子的生活。自从小九跟在林淼身边,而林淼出来又少以后,小包也省去了定时去见谢琰的流程,在铺子里面和人接头就成,他现在一半一半,日子过得清爽极了,也是认真投入到了铺子里面。   这会儿听见林淼这么问,立刻说:“有。”   林淼连忙仔细听他说话。   小包道:“花灯节那天人来人往的,咱们这头虽然不是主街,然而进来出去的,大家玩累了也有一部分人从咱们铺子门口回去,我想着到时候咱们铺子开到后半夜,前面我问了两个婶子,她们也不去花灯节,能够抽得出时间来帮手,咱们多做半天生意,能多赚不少。”   林淼怎么都没想到小包说的有打算竟然是这个打算,当下感动了,这是多好一伙计啊,自己压榨自己。   林淼抬手准备拍拍小包的肩膀,然而不等他手碰到小包,小包便往旁边一躲,动作机敏而谨慎。   林淼愣住,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小包:“干嘛?”   他手有毒啊?   小包可吃了教训,不敢让林淼和自己太亲近,不说别的,不远处小九还站着呢,保不齐这黑心玩意儿故意去主子那边添油加醋一番陷害自己。   另外说,小包也知道自己主子喜怒无常,又想着提醒提醒林淼,便隐晦道:“别给谢哥知道了。”   林淼一愣,以为小包的意思是自己怕谢琰,他随即觉得有点跌面,强撑着装道:“他知道又如何,他可不算什么,小包也就咱们两个私下说说昂,我一跺脚,你谢哥都要抖一抖。”   小包想,要不是你犹豫不自信的眼神,我怕是都要信了你的鬼话。   林淼也不敢继续这个话题,怕自己露馅,只道:“我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花灯节有没有想和谁一块儿出去玩没有?”   这还真没有。小包以前受训,后面成天也是在干活,花灯节这个事儿对他来说陌生非常。   他摇摇头:“没啊。”   林淼便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香囊给他,“璧如,就是我那个小丫头想跟你一块出去玩,你去不去?”   林淼自己都没发觉自己说到后面几个字,脸色认真起来,满含着威胁意味,虽然是个问句,却把小包的回答给锁死了出路。   小包完全没想过这事儿,这时候竟然有点紧张起来,“这个,这个。”   他盯着林淼手上的香囊,想到璧如那个圆脸小丫头,心口都烫起来,鬼使神差就接到了手里,心里还想着这也属正常,毕竟他要保护林淼,而林淼看重的丫头,他保护保护也是正常的。   林淼见他接过,心里一松,嘱咐道:“那可别乱跑,等着我们过来找你。”   马车轮子缓缓滚动起来,由快到慢直到消失在了街角。 第六十二章   玉佩被装在礼盒里头, 林淼回程路上还不停拿出来看。   看看又和小九说, “玉器店的掌柜真实诚,这盒子也得不老少钱呐。”   小九在旁边点头,“是得不老少钱。”   但和玉器店的掌柜实诚不实诚没有半点关系, 纯粹是他家主子有钱。   回了王府,也没耽搁, 林淼抱着东西连院里都没回,直接就奔着藏书阁去了。   城里城外看着安定要奔着新一年去了, 然而藏书阁里面的氛围却稍显压抑,这年对陈宁来说其实并不好过。   晋地好一天,皇帝那边心里就越发不安稳, 正月里陈宁要去皇帝那里朝贺, 他明着是有功之臣,然而暗地里皇帝对他的防备以及陈宁自己本身日渐扩张的野心都是隐忧。   往后晋地如何,全看这一趟陈宁是否有去有回。   陈宁原本生性并不喜这些, 却无奈被搅合进这些政局里, 起初想着自己若是不显山不露水也就没事,后面却发现无论如何自己总是会被亲兄长归位祸患,若想安稳求生,竟然几乎不得不与皇兄势均力敌,甚至反了他。   陈宁心中一团闷火, 与谢琰说了几句话便不想再聊, 转头又看见谢琰的桌案上放着一只小木盒,木盒精巧, 不过看不出木盒里面装了什么。   “这什么东西?”陈宁抬手一指,全不晓得这样大小的木盒能装什么。   谢琰抬眸看了眼陈宁手指方向,随口道:“礼。”   “礼?”   “今天是花灯节。”谢琰言简意赅。   不过陈宁因此明白了,这里面装着的是给林淼的礼。这事儿太过出奇,陈宁反而因此忘了自己前面在烦闷什么,转而失笑,他盯着谢琰说:“长谦,原我总劝你及时行乐,却没想到你如今真有模有样,你现在不怕了吗?”   谢琰反问陈宁:“怕什么?”   陈宁在软榻上坐下,抬手给自己倒水,没有回答谢琰的问题,自言自语似的说:“我从前并不知道怕是什么,现在却逐渐怕了起来,阿雯肚子里的孩子日渐长大,想到这孩子生在我家里,不知有什么样的遭遇,就像是心头一块软肉被戳了个透,不自觉就怕起来。”   陈宁看向谢琰,“你便不怕这个吗?”   忽然出现一个人成了你心上的一块软肋。   谢琰极自负,他下意识便说:“即便他是,我也有万分把握能够护他周全,那么他是不是我的软肋又如何?”   陈宁微愣,继而笑了出来,“也许,似乎是这样。”   他岔开这个话题,只问:“这花灯节,那你送给林淼什么?”   谢琰没有说话,只抬手将那木盒上的金属小扣打开,里头几乎哗啦照出一阵金光来,差点让陈宁吓一跳。等他看清才发现里面累着一堆小金元宝,也不知道多少个。   陈宁这下是发自内心地大笑出了声,“你可,你可真是选人的眼光出奇,送礼也出奇些,你就不怕林淼不喜欢这个?直接送人钱,这不仅没花心思还活像是说他同你一起是全看上钱似的。”   谢琰面色平平,指尖一动便将那木盒盖上。   陈宁的笑还没有完,就听下面有人通报,说是林淼过来想要求见,他的话头便打住了。   谢琰这才放下笔让人进来,目光中带着些雀跃地往楼梯口去。   林淼一路走进来外面都是凉风阵阵,进了藏书阁里面就感觉到一股暖意,他抬眼看了看藏书阁里面的小丫头,儿茶应该还在养伤,不过另外一个当天与儿茶一起的小丫头已经在照常侍奉了。   林淼想了想,没马上去楼上,而是停下脚步将那个小丫头招呼到旁边,隔开其他人低语道:“儿茶她近来身子可休养好了些?”   那小丫头似乎有些意外林淼问这个,不过还是点头道:“用的药好,伤口已经好了很多,听大夫说再养半个月,等到过了年以后应该就能如常了。”   林淼听完松了一口气,这才转身往台阶那边去。   他手上两个玉佩盒子被林淼稳当当护在怀里,心里想着的是一会儿上了二楼见着谢琰,就能拿这个哄哄自己家里身强体壮的小可怜,到时候大爷一开心,他也开心。   林淼嘴角咧着,满脸是笑,然而一到二楼抬眼见着的先是软榻上的陈宁,脸上的笑容无法控制地立刻僵住了。   他赶紧转头去找谢琰,等见着谢琰还像往常一样桌案后面坐着,心里才算安定,继而脚步快快地往谢琰那边靠近,等到了桌前才对陈宁行礼:“见过王爷。”   陈宁见这林淼脸上的神色转变,开口吓唬林淼:“你倒是大胆,在本王面前同王妃举止亲近。”   他在战场上拼杀惯了的,虽然素日脸上笑容多,然而沉下脸来训斥人的时候又有一股骇人的气势,即便知道陈宁是在说笑,林淼也免不了被他吓得肩膀一颤。   谢琰瞧不得他这样,起身将林淼拉到了自己身旁,又看向陈宁道:“王爷,你也该走了吧。”   “看你这护食的样。”陈宁站起身来,背过手去下了楼梯。   二楼终于只剩下谢琰和林淼两人。   林淼探头多看了两眼,见着陈宁真当是走了,又听见楼下的门开了又关,这才将自己身后藏着的礼盒给拿出来,献宝似的放到桌案上面,“前面说好的,要送你更好的,现在已经做完了,你瞧瞧喜欢不喜欢。”   林淼说着将两个礼盒都打开,把里面的玉器都呈谢琰瞧,心里其实很在意谢琰的想法,所以目光一直紧锁着谢琰的表情,可是神色间翩翩又要充作自信满满不在乎的样子,看上去分外纠结。   胖龙崽子和胖羊崽子各自窝在里面,瞧着剔透好看,又果真精巧。   有小九在林淼身边,谢琰自然是清楚知道林淼花了大半身家去订做两个玉佩的事情,只不过玉佩是什么样的,谢琰并不晓得,这会儿见了先是一愣,继而忍不住也要笑起来。   他伸手拿过那胖龙崽子的玉佩问林淼:“那这个是给我的?”   林淼却将胖羊崽子取出来和谢琰手上的换了换才说:“这个是给你的,龙是给我的,咱们换换就好像是你陪着我我陪着你一样的。”   林淼说到这里脸上又很认真,伸手不忘摸摸谢琰白净的指尖,吃点人家的嫩豆腐。   谢琰这才定睛看那胖羊崽子,见它窝在那儿眯着眼睛呼呼大睡,又看看林淼,道:“倒真是有些像你的。”   林淼自吹自擂,“可不是,我自己画的,能不像吗?”   他将两个玉佩一起拿过来放到手里,又将之合二为一,便是龙崽子圈着羊崽子。   谢琰问他:“这是你永远被我圈着,哪儿也去不了只属于我的意思吗?”   林淼背后要冒冷汗,嘴上忙不迭纠正谢琰要变态起来的想法,“这就是咱们两个是一对的意思。”   谢琰目光一凛说:“这同我刚才说的不是一个意思?”他说着指尖放到林淼的后脖子上面轻轻摩挲,低低地道,“还是你心里想的不是我刚才说的意思?”   你可真是有意思,林淼若是胆子再大点,只想给谢琰一个脑瓜崩吃吃,可他不仅不敢,嘴上还立刻说:“怎么会,我心里想的就是我是你的你是我的,咱们海枯石烂天生一对,谁有二心谁就天打雷劈。”   后面半句就纯属是刻意以自我诅咒的方式在威胁谢琰了,暗搓搓让谢琰老实安分。   谢琰失笑,他取过那玉佩戴在腰间,又盯着林淼让他也挂上,两人自己各自臭美一会儿,都觉得好。   林淼送完了东西,不忘对谢琰说:“你收了我的东西,明天晚上就得陪我去花灯节,这可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他就怕谢琰这平时喝口露水都要羽化成仙的人不喜欢这样热闹拥挤的场合。   谢琰点头应了,抬手又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礼盒推到林淼面前:“这是给你的。”   林淼接过去,第一感觉是沉甸甸,怀疑谢琰在里面放了块砖头。   可等他打开盒子看见里面放着的小金元宝,眼睛都快当场花了。林淼看看又看看,末了脸色沉凝着又看看谢琰。   搅得谢琰倒有些忐忑,想起前面陈宁说的话,以为林淼是不喜欢这样直接拿钱的礼物。只是妤雯提醒他的时候,谢琰知道的晚了,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给林淼什么。   林淼喜欢吃,他倒是可以把城里面林淼喜欢的糕饼铺子都买下来给送过去,然而糕饼铺本来已经是王府产业,不存在这个假设的问题。思来想去,他觉得干脆送些钱来的简单。   就是这会儿一想,林淼的礼物费时费力,他自己送些钱的确显得敷衍而打发。   谢琰眉头微皱,嘴上犹豫道:“你若是不喜欢,那等我再去准备,直接送钱给你,我并没有其他意思,”   说着抬手就想要将那侮辱林淼的钱盒子收回去。   穷包蛋林淼一把抱住那钱箱,就差痛哭流涕,谢琰为什么会认为他不喜欢钱,他可不是那么清高的人啊。   “谁说我不喜欢,我爱它得很。”林淼抱着钱箱,满脸海誓山盟就差当场和它成亲。   谢琰眉头拧起,反问林淼:“你爱谁?”   王八羔子如往常一样抠字眼一把能手。   纵使被钱迷花了眼睛眩晕了心神,林淼也咕嘟一下意识到气氛不对。   他放下钱箱握住了谢琰的手,满脸写着真诚:“对不起,是我本末倒置了,比起爱它,我当然更爱你。” 第六十三章   林淼用机灵话解了自己的困局, 又不忘凑上去撅嘴叭叭亲谢琰的下巴脸颊, 就差摇起小尾巴。   谢琰脸上这才有了笑意,伸手将他揽进怀里亲了一会儿。   等林淼抱着一箱钱往清秋院里回的时候,脑袋还晕晕乎乎有点没回过味来。   他和谢琰在一块儿并不是奔着钱去的, 但这也不代表林淼不喜欢钱,傻子才不喜欢钱。   林淼觉得自己目前和谢琰在一起的状态也挺好, 两人发乎于情止于礼,从不越线。而这也得亏是自己下手早啊, 要不然谢琰给陈宁那坏东西教过以后,还不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说不准他都给捅对穿不知多少次了,哪儿还有命在这里多亲亲摸摸还拿金元宝的?   林淼自觉知足, 一气儿回到了清秋院里, 外间妤雯正和璧如说话。   妤雯娴静,又比璧如大几岁,两人站在一起更加显得璧如一团稚气满面天真, 她问妤雯:“妤雯姐姐, 你明天去不去花灯节?”   妤雯笑,“该是会随主子一起去的吧,不过也没旁的了,毕竟没人邀我,我也没人可邀呀。”   她目带揶揄, 给璧如逗了个羞红脸。   两人转头听见屋外的脚步声以及外头的丫头们行礼的声音, 便都站定了看向掀开布帘进屋的林淼。   林淼脸上团团喜气,就差露出红光来, 笑看她们一眼,“我先回屋去,你们各自随意不用管我。”   璧如瞧见他手上的东西,心有好奇,转头再看妤雯,她已经浅浅行了礼去嘱咐丫头们准备新鲜茶水和果子。   璧如到底没有挡住内心的好奇,略一犹豫跟着林淼走了进去,就见着林淼已经在软榻上盘腿坐下,正背对着自己在数钱。   那金元宝,一个个垒着横放在木盒里面,灿灿金光几乎让璧如的眼睛都要被刺伤了。   别说单这辈子了,就算是八辈子加起来璧如也就见过这么些钱,她先是吓了一跳,后面小跑过去紧张地看着林淼,活像是以为这钱是林淼从哪里偷回来似的。   林淼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看她,见是璧如又自在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跟着又将钱收回盒子里面。木盒里面放着的黄金大约有百两左右,按照晋地黄金与白银的换算比率,这基本等于一千五百两白银。   穷包蛋林淼一下就不穷了,脑中一冷静下来,雄心壮志就都来了。   外面的小院先不说买不买,铺面一定是要扩大的,冬天的时候码头上的工人也都回家去的,过了正月十五才会重新上工,不如在这段时间里面好好寻摸一个新铺面来做一番装潢,也可以新请几个伙计分担小包和婆子们的工作量。   另外来说,客源也不需要局限在码头工人,可以更好的开发现在手上已经有的客源。就像是很多附近居民有时候都会花几文钱打一小份菜回去添一个口味。   林淼想的心头火热,又揣上了装着金元宝的箱子,推推璧如道:“你去同小九说一声,待会儿再陪我出去一趟。”   璧如还没从金元宝的冲击里面回过神来,只指着金元宝问林淼:“公子,这哪儿来的啊?”   林淼抿嘴一笑,露出腮边一个小酒窝,“阿琰邀我去花灯节送我的。”   璧如想到自己绣了好几天的香包,又看看那一箱子黄金,再一次感觉到了阶级差距带来的巨大冲击。   小九得了消息便在院外候着,等听见院子里有人声传出来才略一侧目,就见院子里面林淼穿了件厚披风,头上又戴着玉冠,明明过年便十九不算很小,可瞧着偏生就是稚嫩得很,与他身边正站着的妤雯差不多高。   妤雯帮着林淼扣了披风的带子,低声说:“公子早些回来,王妃今天应该在咱们自己院子里用饭的。”   她说着抬眼又看向小九,两人的目光碰撞一瞬,随即又都面色不改地收了回去。   林淼乖乖点了头:“我晓得,我办完事就回来,若是他回来早,你帮我同他说声。”   妤雯应了,看着林淼脚步轻快像是要跳起来,噔噔噔上了台阶,而后出了院门。   林淼捧着钱箱,虽然手握重金却并不是很慌,王府里面很安全,小九又在他身边,一会儿上了马车再下马车的时候直接就是钱庄,不可能有差错。   林淼心情松快,上了马车坐着没事儿干,眼眸四下转转,最后定睛在小九摆在膝头的手,指关节处有些擦伤结了痂。   林淼顺口问起:“小九,你是从小练武吗,怎么练的?”   小九想了想说:“三岁那年家那边闹饥荒,家里饿死好几个人,姐姐又生了病,实在没法子,我父亲将我送出来换了点粮食回去,也是让我在外面不至于饿死,从那以后我就跟着师父开始练武了。”   小九说的平淡,语气里也没责怪的意思,天灾人祸实在不可抗拒。林淼听了也叹两口气,接着又对小九口中说的师父有些兴趣,问他:“那你们是不是有不少师兄师妹,师门这样的?”   他脑子里想的是像修仙小说里那样一溜排下来的师门,小师妹大师哥这类。   小九笑道:“有不少师兄,也有不少师弟,没有师妹,师父不收女徒弟。”   他说的轻巧了些,其实内里比这简单几句更复杂黑暗些。小九口中的师父其实只是其中一环,他们挑选资质好的小男孩回来,从小刻苦练习,长大以后便将人重金卖给类似谢琰这样的人。而之所以没有女徒弟,则是因为被出卖的女孩通常也只能在妓馆或者抬进人后院里做些刺探。   说起来小九倒觉得自己这样还稍有些自由,比起女子的不由自主已经好很多。   林淼和小九浅谈几句,便到了钱庄,他捧着钱箱从车上下去。   钱庄本就是王府产业,是谢琰管着的,钱庄里面的掌柜也知道林淼的身份不一般,因此他三五不时搬大桶铜板来,钱庄里面也是好生招待。   不过这会儿不一样,林淼过来存的这钱几乎是上午的时候才从钱庄出去的,连盒子都一样,掌柜脑子一转便晓得林淼的关系到底是那里不一般了,脸上的笑越发盛,妥妥帖帖按照林淼的意思将钱收好了。   林淼不觉有他,自己出了钱庄又往那熟稔的牙人那边去,让他帮着寻摸新铺面。   牙人自然是千般奉承地应下。   办好这两件事情,林淼回了府里还没停下,像个旋转的小陀螺又摸出五十两银子来,托小九送了出去。   儿茶那边,林淼一直想要送点东西过去,他觉得谢琰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以前实在是拿不出什么来表示,现在手头宽裕了,就拨出五十两来送过去让儿茶自己看着该补补就补补。   小九拿着钱过去时,同儿茶一块儿当值的那丫头正坐在床边将一碗肉粥递给儿茶让她自己喝,同时又说:“今天在藏书阁,林公子还问起你。”   儿茶有些讶异,“问起我?”   另个丫头点点头:“问你养伤得如何了,又让我和你说好好休养,不用想别的,他还记得你名字呢。”   儿茶没说话,喝了一口粥,眼睛里有些不解,正这会儿外面有人通报,说是清秋院来了人。   小丫头立刻站了起来,儿茶也赶紧放下粥碗,一动就又牵扯了伤口要倒下去,就这慌乱匆忙之间,小九已经带着银子和一个这小院里的老实婆子进了屋里。   小九的目光状似无意地从儿茶身上掠过,继而抬手将赏银递过去说:“林公子给你的赏银,让你自己看着花使,补补身子也好。”   小丫头帮着儿茶谢了,又目送着小九离开,回来的时候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说:“这清秋院的人身上都一股子杀气,就林公子瞧着一团和气,我说前面他对你关心,这银子都送来了,不可能假了吧?”   儿茶手里捧着银子,低低地嗯了一声。   清秋院里,谢琰今天回来得果然早,他同林淼一起吃了饭。冬天天黑快,也就是吃个晚饭的功夫里面,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   吃饭时林淼瞥见谢琰手上的绷带已经被拆了,手掌心有一道明显的新的肉,看着颜色红些,连指关节上面也有新愈合的疤痕。   林淼看着疼惜,又把谢琰的手拿过来瞧瞧,确定那伤口已经基本长好,他这才放心下来。   吃了饭,谢琰去屋里的小书房看书,林淼自己则拿着账本打算盘,待两人都洗漱完毕在床上躺下,一时也都还没有睡意。   林淼觉得这玉佩是自己的得意之作,这会儿掏出来举过头顶借着外面的烛光细细看。   谢琰见状也将玉佩掏出来,两个人并排放在一起看。   林淼说:“这就是我,这就是你。”   谢琰将那玉佩叠到林淼的里头道:“这就是你中有我。”   这是什么黄腔?   林淼听了却并不怕,强自将谢琰手上的胖羊崽子拿了过去,一下扣在盘龙之中,手残连扣两下,觉得自己生动又具体地演示了一番,然后才吹嘘道:“这明明是我捅在你里面了。”   而且十分勇猛地连捅了好几下。   谢琰目光沉沉,没说话只挑眉看林淼。   林淼自持谢琰是个童子鸡屁也不懂,然而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看心里还是一阵阵发虚,又怕是自己低估了谢琰,连忙小心求证地问:“刚才我在胡说的东西,你懂不懂?”   谢琰瞧出他怂包气又上来,原本想说懂了,可是就怕这会儿吓唬了林淼,明天晚上下嘴就难。忍了这么些天,自然不急于这片刻的嘴上便宜。   谢琰于是伸手摸摸林淼的双下巴,耐着指尖发烫反问道:“你说什么?”   哈哈哈嗝,林淼心里笑到打嗝,脸上装着乖,“我胡说八道,你别放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原以为今天能写到圆房,还是得明天了。 第六十四章   花灯节这天, 还没等到太阳落下, 各处都忙成一片。   外面的街道上各式各样的装点早两天就开始准备,等到临晚上了差不多算弄好,不过还是有一两个商家来回奔走, 扛着梯子拎着东西,大冬天闹得满头汗。   而这天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家, 无论是男是女基本都揣着雀跃的心情等待夜幕降临上街玩乐。往年出过几起趁着花灯节闹事作乱的事情,官府人手也不够管, 然而今年不同,街上隔着一段路就站个跨刀的官兵,十分有震慑力, 为的就是维持秩序。   但即便如此, 大门大户要出街的时候,也都还是自己带着侍卫和丫鬟,林淼也是这样, 不过他没往安全方面想, 反正安全这事儿,有谢琰站在他旁边,那就是顶顶煞星了,谁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凑上来找死的。   清秋院里在主子们出门前,也是忙得很。又是打算准备吃的, 又是准备厚衣服。即便晋地靠南, 可是冬天一到,特别冬夜里还是冷。   谢琰这人不畏寒, 更没有婆子丫头敢指点他如何穿衣,所以这些啰啰嗦嗦的话就都落到林淼的头上。这会儿他站在屋中间,被婆子丫头们围绕着,这里穿一件那里穿一件,几乎被乖乖包成了一个粽子。   他的脸白回来,又圆了点,穿着明艳的外袍,实打实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院子里的婆子个个能当林淼妈了,又很温和,林淼到底不是纯种古代人,对她们摆不起架子,更还听她们的话,揣上婆子们递来的小手炉,这才往外去。   同去的有小九和妤雯,另外带上璧如。几人一起先上马车,等了谢琰小半刻钟,马车上的人才到齐,车轮缓缓滚动了起来。   小九在外面骑马,妤雯与璧如坐在角落里面,一个面色平静,一个虽然也是老实坐着,但不过是因为怕谢琰,实际上眼睛里面的兴奋与高兴都快要溢出来了。   林淼觉得有些热,松了松自己脖子上的纽扣,然后看璧如那高兴样,心里又不得劲。   小丫头片子这心就飞出去了。   这倒没什么,女大不中留么,林淼就怕这小丫头片子嘴上没个把门的,一会儿把小包给吓住了。   “我跟你说,”他对璧如道,“待会儿见了小包,说话含蓄些。”   璧如先小心看了一眼谢琰,这才小声问林淼:“什么含蓄?”   林淼想了想说:“就是心里有什么想法别直接往外露,适当用些别的想法表明自己的意思,剩下的就看对方开窍不开窍了。”   璧如听得一知半解,不过也不敢多问,只点点头。   倒是林淼旁边的谢琰因为林淼的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林淼察觉到谢琰的视线,转头望向他,“看什么?”   谢琰思索的是说出这话的林淼以前和自己是否有过这样刻意含蓄实则暗示的举动,不过没打算说给林淼听。   谢琰最是知道怎么样有效转移话题,他淡声道:“看你下巴上的肉。”   王八羔子看个屁,就你瘦。   林淼脸色一沉果然没再问话,只立刻伸手把扣子又给扣上了。   为了谢琰这话,一路上林淼都没再吭声,搅得璧如只庆幸自己半路就要下去。   妤雯和小九他们虽然是跟着出来的,不过到了地方以后也不跟着林淼与谢琰,而是得了半晚上的假,也让他们自个儿可以四处转转。   马车半路上因此分成两架,妤雯与璧如一块儿往南街那边先去,待会儿再回北街,小九依旧骑马跟随,没打算走。   他和妤雯出来以后虽然都没说几句话,然而璧如还是看出他们两个应该认识,所以等进了马车以后忍不住就问:“妤雯姐姐,你和小九哥以前认识吗?”   妤雯见她脸色单纯,笑着说:“嗯,小时候一个地方呆过几年,同挨过几顿鞭子,算是认识,但不很熟。”   做丫头奴仆的,在一个地方呆过没什么奇怪,挨几顿鞭子也并不离奇。璧如点点头,解了心头的疑惑便没再多问。   马车外面小九听见这几句话,面色不改却策马往前小跑几步,离马车远了些。   另一架马车这会儿已经先到了北街上。   天色虽然黑了,然而各处点亮起来的花灯却将整条街道照得灯火通明,比白天也差不了多少,黑暗之中的团团暖光更显得漂亮。   林淼忘性大,被谢琰扶着手臂跳下马车后就忘了前面在马车上的被戳痛脚的事儿了。   林淼穿着件深蓝色的披风,披风边沿有一圈白狐的皮毛,系带绑着,这圈皮毛就围着他的脸颊。谢琰身穿玄色的外袍,头顶上的莹白玉冠带着翩翩气度。两人并肩而立,倒真相称。   花灯节已经开始庆祝,人流如织,街道两边不仅是各种精美花灯,更有许多卖艺杂耍,游戏玩乐以及小吃摊贩。   林淼看看这个新鲜,看看那个好玩,步子都挪不动了,等到了个烧饼摊面前,转头拉着谢琰让人给买个烧饼吃。   那烧饼烤的虽然喷香,但是在这样也沿街的地方,方才谢琰还看见那小贩接过铜板以后用那手又捏了个饼,这放他心里实在过不去。   谢琰想说换个吃的,可是这时候街边的东西估摸着都差不多,又见林淼面色坚定,便开口哄他道:“想吃什么先记着,一会儿回家后让家里的厨子给你做。”   林淼一声抱怨,“那我饿着肚子出门不是白瞎了?”他说着自己掏出荷包里面的几个铜板,小斗鸡一样地奋力挤进人群里面,将铜板递给老板,过了一阵斗志昂扬地带着两只油纸包着的烧饼出来了。   一个还打算递给谢琰,“是咸的。”林淼咬了一口,口齿不清地对谢琰说。   谢琰的眉头已经是忍不住皱起来了,并没有伸手去接,反而握住了林淼还要往嘴巴里面送吃的手腕,阻止他的第二口,“不干不净的,不许吃这个。”接下来又责问林淼,“为了吃这点东西,你没吃晚饭?”   两人今天没在一处吃,谢琰自当是以为林淼吃过的,谁料他竟什么都不吃就出来了。   林淼吃的嘴巴油乎,一只手被谢琰制住,另外一只手就飞快抬起来将那个原本要给谢琰的饼也塞进嘴里咬了一口。   “你不吃还不许我吃,谁像你这么样的,想饿死我就直说。”林淼含糊不清地说。   我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家里什么没有,你非得出来啃这个,谢琰活想打林淼一顿屁股,林淼却半点不觉自己有错。   见他又咬了一口,谢琰无奈,再想到林淼在家里没吃东西,饿着恐怕伤身,便只能松手让他吃。林淼一气儿啃了两个烧饼,再用帕子擦擦嘴,这才口齿清晰起来,故意对谢琰撅起嘴说:“来亲个嘴。”   那嘴虽然是擦过,不过油乎劲儿还没完全下去,谢琰抬手直接把林淼的脑袋给推到边上,冷漠至极。   就知道你这臭德行。   林淼觉得自己得胜,心中万分舒坦,昂首挺胸往前逛。   等将北街逛了半圈,大体东西也就看得差不多,林淼又买了一串糖葫芦吃,慢慢悠悠转着道:“花灯节真是挺好玩的。”   谢琰还记着林淼不吃饭出门的事儿,并不很高兴地道:“都是些当不得真的唬人玩意儿。”   林淼看谢琰一眼,誓要揭下他的假面,想想后伸手把糖葫芦递给谢琰道:“你帮我先拿着,在这里等我,我去买点东西。”   谢琰接过糖葫芦,还没等他问什么,林淼就一溜烟挤到了旁边热闹的人群里面。人群之中大部分都是男人,也有几个中年妇人,人声鼎沸不知在干什么。   谢琰个子高,能见着林淼一下挤进去将铜板给了里面的一个婆子,然后又使了吃奶的劲儿一口气挤出来,再看他手上拿着的是两根红色的绳子。   “这是什么?”谢琰问他。   林淼将一根绳子递给谢琰,又换了糖葫芦回来,咬一口糖葫芦才慢悠悠说:“姻缘绳,花灯节上有情男女会买来绑在各自手腕上,他们说绑上以后就能一直在一块儿了。”   前面还说这花灯节上都是唬人玩意儿的谢琰,立马将林淼手上的糖葫芦拿过来,又抬手将自己的手腕露给林淼,没说话,但意思明确。   嘁,还说都是唬人玩意儿,这不还是伸手妥妥的吗?林淼心里道,但还是觉得甜丝丝。   林淼帮他绑上,轮着自己伸手,却发现自己因为衣服穿得厚,手腕根本露不出来,林淼只得放弃:“等回家以后脱了衣服再弄。”   谢琰望着他,伸手在林淼的手背上捏了捏,“也好,到时候脱了衣服我再给你绑上。”   林淼不觉有他,反还吃了吃谢琰的豆腐,伸手秉持不能吃亏的道理多摸了谢琰好几下。   这花灯节一气儿热闹到了月上柳梢头,街上的人才各自散了回去。   林淼和谢琰回马车时,璧如和妤雯她们已经在车里等着,璧如见着林淼满脸放光,不过嘴上忍着没说话。   林淼玩得困了,直打瞌睡,这会儿也没管璧如和妤雯,上了车便歪在谢琰怀里睡。   马车慢悠悠行了两刻钟,末了停在王府正门口。   下了车,外面的冷风一吹,林淼又清醒不少,睡意渐渐消散。   花灯节一过,一年就感觉真是要过去了,除夕夜的热闹也赶不上今天的。他看着天上的月亮,忍不住在心中感叹,这日子真美。   回到清秋院里,院子里的烛火都还亮着,听见主子们回来,立刻有丫头迎上来,又说浴房里面已经放好了热水,可以进去洗澡。   在偏院的时候,林淼每次洗澡都费劲儿,一个大浴桶搬来搬去,烧水也是个麻烦事,然而到了清秋院,竟有一间独立的浴房,里面是砖砌的浴池,完全透着权贵阶层的奢靡气息。   出去玩一圈,再回来泡个澡,那舒服劲儿,他回头看一眼谢琰,谢琰道:“你先去。”   林淼一乐,觉察到了几分体贴,想着今天玩一趟也累,泡个澡再睡的确更好,便先自己去了浴房,光着屁股跳进氤氲的水池里,热水过来,顿时感觉一股舒坦让四肢百骸都放松下来。   林淼正放松,忽然听见外面又有脚步声。   以为是准备进来侍候的小丫头,林淼忙说:“不用进来了,我自己洗。”   话音一落,门帘从外面被人掀开,谢琰走了进来。   这可比小丫头更刺激,林淼原本在清水池子里面直着腿坐着,这会儿哗啦一下将自己的双膝屈起,整个人缩成一团心怦怦跳地看着谢琰,“你不是让我先洗,你进来干嘛?”   谢琰已经脱了外袍,这会儿只剩下单薄的里衣,却也在他的指尖动作下慢慢松垮着要被剥了。   “省水。”谢琰说着,上衣已经被他随手扔在地上,那结实的上身看得林淼面红耳赤,心都要从嗓子眼里飞出来了。   狗东西在外面的时候这个不吃那个不要恨不得吃仙丹,这会儿倒是记得省水了。但这话没毛病,林淼只能心中暗骂,嘴上反驳不了。   眼见着谢琰去脱裤子,林淼还强自镇定着安慰自己,谢琰屁也不懂,别慌,镇定才能成事。   好在浴池够大,林淼抬手指了指浴池另一边道:“那你在那边泡吧,咱们各泡各的。”   正说完,就见谢琰又将一个小瓷盒放在了池边。   什么东西?林淼有心去问,可还没来得及张嘴,谢琰的裤子就被丢在了一边,他抬头看了一眼,吓得差点儿打嗝。   说谢琰是驴,谢琰真是一点都不委屈。   林淼强撑着手臂悄摸摸往旁边挪了挪屁股,将自己挤在浴池边角,半个脑袋都快缩进水池里面。   水声轻响,谢琰长腿舒展迈步进了水中,那林淼觉得能将自己捅个对穿的坏玩意儿在从水上到了水下,这会儿还算安静地蛰伏着。   林淼不想看的,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又要看,眼珠子这里转转那里转转,最后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落过去。   结果他就发现,那东西忽然生气了,以眼见的速度膨胀起来了。   妈妈啊,它想杀我。   林淼头皮发麻,手扶着池壁就想起身借口洗完先跑,然而水波荡漾,谢琰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打算,忽然从池子另外一头游了过来,长臂一展,将林淼扣在中间。   谢琰用鼻尖蹭了蹭林淼的,低声问他:“好看?”   “什么啊?”林淼眼珠子没地方放,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谢琰的脸。嘴上应答的小心,心里却破口大骂。   要不要脸啊问别人那东西好看不好看?真是铁打的脸皮都不够你在外面造的。   谢琰将他眼底的怂凶以及面上的乖巧都收进眼里,不由低笑起来,还是问林淼:“你刚才盯着看,没看出什么门道?”   我当然是看出来的了,看出来你不是个正常人,你是驴!   “没,没有啊。”林淼小声答话,实在是觉得情势岌岌可危,还妄图装一装可怜蒙混过关。   谢琰指尖拨弄林淼的耳垂,瞧着耳垂上的肉慢慢变红,口气愉悦地说:“你看我,我以为你是想要看清楚的,方才出门时你不是在马车里告诉璧如,做的含蓄些,等对方开窍,你方才不是这个意思?”   林淼惊了,他被人全面压制住还不算,现在还倒打一耙就差指着他说他是小浪货。   “我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可不是那种人。”林淼正色为自己辩驳。   谢琰执起林淼的手腕,扣住压在池壁,亲昵地与他贴着脸颊,说话的时候气息吹到林淼的耳朵眼里,让他忍不住要把脑袋缩起来,实在怪痒的。   谢琰反而是笑了,低头在林淼肉乎的唇珠上亲了亲。   池子里的水很热,谢琰却觉得自己身上更热。怀里的林淼就像是一团火要将他全部引燃似的,知道此刻无需再等,谢琰也不想再等,双手终于是将林淼给整个抱进怀里,哗啦起身将人带到了岸上。   林淼如同一尾被抓住的小鱼,被谢琰两只手拎着毫无反抗之力,就算是些微挣扎都完全没被谢琰看在眼里。他扑腾着反问谢琰:“你,你干嘛啊?”   浴房里还放着一张软榻,又有火墙烧着,房里面暖极,不怕人冻着。   林淼被放上去以后,见谢琰拐去拿方才被放在边上的瓷盒,心里狂跳不止。回来以后又伸手摸了下林淼的嘴唇,反道:“你平日里能说,现在却不知道?”   谢琰坐在软榻边上,目光深沉。   林淼这下就觉得自己可能是要完球了,只是心里原本觉得谢琰童子鸡什么都不会的念头还在,因此下意识结巴反问:“可,可是那个,你会吗?”   这种时候问人家会不会,就和问人家行不行是一个样的。   谢琰没说话,只伸手握住林淼的脚腕将人拉到了身下。   后头大半个晚上,谢琰一回生二回熟,深刻让林淼认识到了他到底会是不会。   林淼没被捅对穿,却也几乎残了一半,累极,眼睛上还挂着潮乎乎的水汽,嘴上嘟嘟囔囔还在骂人,渐渐迷糊着在浴房里面就睡了过去。   谢琰将人裹住抱回屋里放在床上。   窗外天色已经快要亮了,然而他却通体舒畅根本睡不着,盯着林淼的睡颜看了一会儿,他忽然起身下床拿了前面带回来的那条红绳,仔细给绑在了林淼的手腕上面。   林淼手一歪,轻轻打在谢琰的手上,两只手腕两条红绳,叠在了一处。 第六十五章   璧如昨天晚上和小包在花灯节上转了几圈, 两个人实际上是没有说几句话的, 可是有些心照不宣的东西已经在那儿了。   小丫头早上起来心里欢喜,站在廊下抬头看天,虽然冷是冷, 可鸟语蓝天的,怎么看都是好的。   她迈步进入室内, 在外屋呆了一会儿。里屋中林淼还在睡着,谢琰已经走了有一会儿功夫, 璧如估摸着他应该不会回来,这才想了想抬脚进了内室。   屋里面暖融融,很安静。   璧如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隔着帐子能看见她家公子正抱着一卷被子, 半个胳膊还露在外面。   璧如掀开帐子正打算给林淼盖被子,这才看见林淼手臂上的连绵红痕,她迷惑不解, 半懂不懂, 伸手轻轻去摸了摸,没有起伏,并不像是虫子咬的,且这屋里也没虫子这东西啊。   璧如这么摸了一下,也给本来睡意就逐渐开始消散的林淼摸醒了,   林淼觉得自己嗓子眼冒火, 干的烧人。他睁开眼瞧见床边坐着一个脸上挂满担心的璧如,抬了抬自己酸溜溜的臂膀, 开口声音哑得差点吓着璧如:“给我倒杯水来。”   这看着就是个病弱样。   璧如赶紧起身去倒水,又边问:“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活像是被人关起门来打了一顿。这个想法本来是在璧如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然而没等完全闪过,她又一下子将之抓了回来。   被关在房里打了一顿,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璧如紧张地问林淼:“公子,你不会是被王妃给打了吧?”说着眼睛就要红起来了。   林淼本来想点头外加脱口而出的对谢琰的一顿辱骂,因此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里。他觉得自己虽然是比被打一顿还要惨烈,然而不能这么吓唬自家的小丫头,这会儿只能转了个弯,强道:“哪儿来的事儿,我还能被人打了?”   只这话他说的有底气,璧如却很不相信,小声道:“那还有什么不能的呢……”   她自是知道在家公子是什么样的,不说在这王府里面谢琰说了算的地方,就算是在外面,她家公子自从改了脾气以后也是审时度势,坚决不强出头,坚决不吃一点亏,能怂就怂的人咧。那他在家里还能强到哪里去?   林淼从璧如严重看见了满满的怀疑与担心,又是欣慰又是气,“你就觉得我这么没用吗?”   璧如睁大眼睛说:“怎么会呢,胆子小和没用可是两码事啊。”   实话最扎心,林淼活想敲一敲这小丫头的脑袋。   “罢了罢了,我没事,还得再睡一会儿,你自己先出去,不用管我。”林淼喝了水又躺回去,将被子盖到脖子下面,严严实实遮挡住身上的痕迹。   璧如心里纵使担心,不过现下看着林淼的精神气还不错,而且又发了话,便只能先出去。   再外面见着妤雯,璧如到底放心不下,拉着她问了问,妤雯听了脸上露出笑来,对着璧如的耳边低语了两声。   璧如一愣,继而闹了个大红脸,但总算是彻底放心下来了。   而林淼这会儿独自躺在内室,心里五味杂陈。   他终于是被人捅了个对穿,不说一步到胃,可是尺寸严重不配套这也是真的。   那第一回 差点儿没把他给胀死,活以为自己是生娃难产了,进不去出不来的,不仅他要痛哭了,连谢琰都满头汗脸色难看。   偏偏林淼还不敢乱动,他一动就更疼了,谢琰根本都不用上手,他自己就乖乖趴在枕头上抱着硬邦邦的枕头,恨不得迎风流泪。   起初是求着谢琰高抬贵手,软声软气地让他放自己一马,然而直到这话没有用以后,林淼气得只能骂人。   平素在心里面百转千回不敢出口的那些骂人话,什么狗东西王八羔子,心肝黑透等等,一股脑也不分什么轻重一块儿都给倒在了谢琰的脑袋上。   谁知这不骂还好,骂了以后,谢琰反而双手压住他的肩膀,居高临下精准发力,差点儿直接要了他的命。   真是天杀的牲口,谢琰就根本不是人。   林淼这会儿独自躺在床上,想起来那场景还是心有余悸,觉得自己这条命是捡回来的。 第二回 还算是没那么可怕了,林淼就觉得自己是一片身处在滔天巨浪之中的落叶,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打过来,他除了随着那强劲的海浪走,感受激流冲刷外,自己毫无反抗能力,最后一下被拍晕在了沙滩上,结束了漂浮不定的第二世。   谢琰平时瞧着清瘦,然而实际上肌理分明,力量惊人,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都能够拿出不一样的招数将他给捏在手心里处置得死死的。   林淼现在想起来心里除了一口闷气以外,只有两个字,服气。   也真是不白瞎黑心肝这个骂名,谢琰真是深藏不漏啊。这头一天晚上还问他的时候,他还和自己装着大尾巴狼呢,愣是看着清清白白,半点坏心思都没有的样子。   林淼一直觉得自己还算是会装逼的,可要和谢琰一比,那真是班门弄斧了。   林淼张嘴叹了一口气,又咳了两声,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样子并不像是破了处,更像是璧如说的被人打了一顿似的。   但到底也不是真的生病,即便是身体不舒服很明显,林淼也不想再躺着了。他坐起身来自己穿好里衣,跟着木着双腿小心下床。   这会儿倒不是真的很痛,反而是麻木的感觉更多一点,特别是牵扯到关键伤处,那滋味还是不很好受的。   “璧如,璧如,进来帮我拿两件衣服。”林淼站在床边低头找鞋,口中对着外面喊道。   璧如连忙应声进来了,正又有妤雯掀起布帘子问是不是让伺候洗漱的丫头也进来。林淼点了头,正这会儿,又听见外面有人行礼的声音,仔细一听是谢琰回来了。   林淼眼里立刻冒出了两团仇恨的火光,唰一下看向门边了。   送水的丫头原本想直接进来,这会儿随着布帘子被人掀开,也都站在外面先等着,待一身寒气的谢琰进了里屋,她们这才小步跟上也跨过了门槛。   璧如手上动作快,已经给林淼穿好一身在屋里的薄袄正给林淼系腰带,这会儿听见身后的动静,手上的动作也赶紧着加快。   谢琰身上带着外面的凉意,走到林淼身边的时候让他结结实实打了个颤。   谢琰仔细看了林淼的脸色,满面春风地笑起来:“原想你还睡着,怎么竟起来了?”   “因为我身强体健。”林淼硬气道,结果往前一迈步,一张脸差点皱成一团。他为了不跌面,硬是挺住了,一口气走到面盆边上,自己洗脸刷牙,完了漱口。   谢琰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目光一直跟着林淼转。   他从前觉得陈宁那样耽溺美色不该,也并不理解其中乐趣。然而这会儿想来却只觉得自己以往的念头可笑。   契合二字不仅仅是心灵的,更来自于寸寸深入与细致磋磨。   那感觉经过沉淀以后留在谢琰脑海之中,若是单单用美好二字来形容,他都觉得不够描述其十分之一。   林淼漱着口,手上温热的茶杯还没放下,就感觉背后的视线像要将他给盯出一个窟窿来,他含着水鼓着腮,目光凌厉地回头看过去,与谢琰的目光撞在一起。   一个平和一个凶。   谢琰的目光明明好像很平常,细究起来和以前也没有什么差别,然而林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不纯洁了,所以总觉得谢琰的目光火一样烧人,盯着他看的死后就像是回到了昨天晚上自己哭得最凶的时候。   那会儿谢琰肌肉紧绷,也是这样的目光,甚至带着柔和,可是干出来的事情却像是要生吞活剥了他。   林淼想到这,吓得浑身一抖,连忙将两人之间连接的目光砍断,转而问璧如:“早,早上吃什么啊?”   璧如一气儿报了大串林淼爱吃的东西,妤雯又让厨房那边的婆子赶紧将早点端过来。   谢琰在屋里站了这一会儿,身上寒气变成暖意,人也没有打算走的意思。   林淼在桌边不是很自在地坐了下来,左挪挪右蹭蹭,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不那么难受的位置。   谢琰坐在他旁边扶着他的腰,伸手帮他揉了揉,又说:“一会儿吃了早点还是先躺着歇会儿,有什么事情让小九帮你去办。”   林淼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是谢琰这么一说,他又要充个大脸装勤快说:“就说你是不是耽误我办事儿了吧,本来都是我自己经手的,现在却只能歇着了,在屋里歇着,多无趣?”   其实才不,林淼来了清秋院以后闲了不少,自己平日在屋里看看书也很有乐趣,并不没有无趣这一茬。   谢琰拿着筷子没吃饭,只帮林淼往碗里面一颗颗夹花生米,闻言问他:“你想看戏还是听曲,或者听人说书?”   有这好事,林淼自然也不吃亏,有些矜傲地点头说:“哪里要那么麻烦,来个说书的就成了。”   这是打蛇上棍自己膨胀起来了。   他这一说,谢琰还真依言给林淼找了个瞎眼睛的说书人来府里面。   王府之中若是个寻常王妃,其实请个戏班子什么的娱乐活动也是偶尔会有的,可晋王府里的王妃是谢琰,他自己不看,更不会去管这个。   现下有人来说书听,在王府里面也算是一个难得有趣的娱乐活动。人没带到清秋院来,而安排到了王府里面的戏园子里,林淼自己去听了,想想又让人去问问张姨娘听不听。   张姨娘那边大着肚子也无事可做,倒还真来了。   院子里的其他姨娘早都安分,听见这个消息,寻摸着林淼不是难相处的人,耐不住心痒都过来蹭听书的。反正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家坐着一处听书,反而热闹。   等稍晚时候陈宁与谢琰知道这边的动静过来看,就瞧见林淼坐在软垫上怀里捧着一盘小果,在一群姿色艳丽的姨娘中间乐开了花。 第六十六章   说书人是真有几分功力, 讲一个故事说的迂回曲折, 高潮迭起。在场的人里面原本只有张姨娘和林淼纯然听书,很是入神,等说到中间, 原本那些略有些心思,带着小意讨好的姨娘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但是笑归笑, 她们心里面还是清楚自己与林淼和张姨娘是不一样的。   张姨娘现在大着肚子,里面揣着的就是王府的宝贝蛋, 即便是王妃听说都还专门让人好生护养着张姨娘,特别是经过赵姨娘的事情以后,姨娘们都安生了下去, 即便是前面受宠的雪娘都乖巧起来, 这会儿坐在林淼身边看着十分柔顺。   至于林淼,进府以后前几个月事情是多,后面不知怎么听不太见风声了, 本来大家也都不知道他到底如何, 还以为这场说书是王爷哄着张姨娘弄的,林淼不过也是和他们一样来凑热闹。   却没想到坐下没一会儿就听张姨娘和林淼笑语:“这说书还真是有趣,若不是你差人来叫我,我恐还听不着,要少好些乐子。”   再看林淼那边自己垫着厚厚的软垫, 娇里娇气靠在椅子里面, 瞧着就是一派大爷样,又坐在最前面, 不知道的见着现下这院子里的场面,倒是要以为林淼才是这府里面的王爷,后面坐着的都是他的宠妾。   其实不仅仅是姨娘们这么觉得,林淼偶尔往后面看一眼,自己都觉得挺像那么一回事的。脸上笑得不由更开心,少了谢琰的欺压,颇有翻身做主的滋味。被美女们热情环绕,试问哪个男人不喜欢呢。   林淼若不是腰肢实在酸痛,林淼还得坐得有气势些,将场面给撑足了。   又看林淼手边那桌上摆着的东西,不是糕点就是果子,果子看着还新奇,显然不是晋地产的,不知通过多少路途送过来,竟然还保持着这样的新鲜,这东西连张姨娘面前都没摆呢。   众人眼珠子正在林淼和张姨娘之间打转,思忖着他们两个人现下谁更得宠时,陈宁和谢琰就进来了。   陈宁扫了屋里面一眼,见张姨娘也正少有的乐得开怀,脸上正挂了笑意,就见张姨娘转头见着自己和谢琰,脸上的笑容又淡了点,倒不是全没了,只是少而浅。   平时陈宁与张姨娘一块儿的时候,张姨娘脸上也是这样的笑,他本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这会儿亲眼见着了前后的对比,陈宁才知道真高兴和假笑的区别原来这么明显。   他的笑容怔了一瞬,不过还是很快又像平常一样笑起来,走过去开口说:“这里这么热闹,怎么不早早叫我们过来?”   陈宁一开口,屋里原本坐着的人就都站起来了,有紧张有害怕有反应平平的,不过都是规规矩矩和进来的两人行了礼。   林淼腰酸,站起来的时候差点儿吸一口冷气,不过他碍于面子得忍着。   不知道的还以为大肚子的是他。   谢琰进屋就见林淼乐得像朵花,在一群姿色艳丽的姨娘中间别提处得多自如,再看那养得白嫩起来的又挂着自得与享受的脸,真是又让人爱又让人恨。   林淼的情绪一向外露,谢琰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   他的思绪来回转,随后成了凝在林淼身上的视线,虽没说话,但是旁人见了都发怵。   林淼以前也发怵,这会儿也想抖,可他觉得不能这样放任谢琰作威作福了。   为什么他现在腰酸屁股痛?那都是因为以前太软弱可欺,给了谢琰这王八羔子可乘之机,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好拿捏的,才敢捅他成千上百回。   若不是自己太弱,谢琰他不能干出这么禽兽的事儿。   知错要改,林淼由是往回一看,满身满脸都写着“不服气”三个字,用外强中干撑住了。   台上的说书人刚好说完一段,这会儿也停了下来,园子里面一时少了些人声,没有前面那么热闹。   陈宁转头问了张姨娘几句话,张姨娘笑着答了,却开口又对林淼说:“今天也有些累了,便先听到这里,”她顿了顿,还是笑语,“改明儿若是再有,你可还得叫我来。”   说着就是要走的意思。   林淼略微讶异,但也点头,“一定不忘了叫你。”   他想也大概是陈宁和谢琰都来了,这园子里面的人恐怕都有些不自在,这也是难免的。林淼再看台上那说书人,这会儿也直直立着十分谨慎,可能往下再讲也少了些轻松气氛。   张姨娘同陈宁和谢琰又行了个礼,这便转身离开。   林淼干脆又转头对其他人说:“今天便先到这里,后面若是再有,我会差人去叫你们。”   这些姨娘平日少有出府的时候,平日里更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一个人听也是听,一群人听还多些热闹。   姨娘们若是单单见着陈宁都是欢喜又期盼的,可是这会儿陈宁身边还有一个谢琰,那见着的人就都心里发虚,更不敢在陈宁面前献媚,唯恐一个眼色不对就被谢琰给处置了。之前处理赵姨娘的事情,大多也被理解成为谢琰吃姨娘们的醋。   现下听见林淼说的话,自当是他为自己解围,一个两个心里多少都有些感激,忙不迭都告辞走了。   连着说书人也跟着婆子下台告退,偌大的园子里一下又空荡起来。   陈宁略有些失望,看着林淼道:“怎么我们反倒成了扫兴的了?”   他倒不是很在意其他姨娘的想法,只是前面张姨娘的反应还是让陈宁有些介怀,再看林淼在这里面如鱼得水,更说不上心里面是什么滋味了。   这是他家后院,他反而像是格格不入的那个,即便是林淼前面还在给谢琰眼色看,可这会儿听见陈宁说话,都赶紧往谢琰那边靠了靠,选边站,谁和谁是一块儿的意思很清楚了。   陈宁垂眸又看见谢琰和林淼身上挂着的那质地相同的玉佩,愈发觉得心里不得劲,好像这王府里明明围着自己有一群人,却没一个是真和自己交心一般。   过年也就剩下几天时间,屋外的空气透心凉,寒意四布。   林淼双手垂在身侧,宽大的衣袖里面包得挺暖,谢琰与他一块儿往清秋院那边走。林淼在前头,谢琰放慢了脚步跟着他。   谢琰看着林淼的耳朵尖,不过出来几步路,被冷风一吹就有点发白了。谢琰伸手摸了摸,力道不轻不重,入手果然有些凉。   林淼前面是强扯出来的胆气,到底是假的,这会人比谢琰走得快几步,好像浑不在意,可实际上耳朵竖着眼睛瞥着,时时关注着谢琰的动作。   谢琰伸出手来这么一碰,林淼下意识觉得谢琰是要拧自己耳朵,立刻伴随一声哎呦,将脑袋给飞快扭开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谢琰刚才那么碰一下是把他耳朵给拧掉了。   谢琰手还抬在半空,就看见林淼凝神看向自己,嘴巴抿起眼睛一凛,有几分真凶。   林淼的眸色因此而灵动起来,谢琰透过他的目光思绪回到昨天晚上两人最是亲密无间的时刻,他或是骂或是求,点点都像此刻。   林淼不知谢琰思绪已经到了腻滑湿热上,心里憋着的那股气这会儿开口就想没事找事骂人几句,“本来听书听得挺好的,差不多能听完,你都给我搅合了,你们没来的时候我们可欢腾,你不知错便罢了,还想对我痛下狠手?”   胡搅蛮缠算是练到了九重天。   谢琰回过神来,目光落在林淼说话时候微张的嘴上,愣了一瞬挪开视线才道:“既然你喜欢,改明儿让说书的到咱们院子里来,我陪你听。”   林淼却嫌他,“就咱们两个人有什么乐趣。”   这是真的,今天一群人坐在一起看,姨娘们放开了以后便都是欢声笑语,听到激动处还会点评几句,众人都是说成一片的,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讲究。   退一步说,勉强还都算是姐妹不是。   他接着回味:“今天的姨娘们还挺有乐子的,和她们一处听更有意思。”   这是真话,但谢琰听不得这真话。前面刚去的时候看见林淼同姨娘们笑成一片,那会儿谢琰倒不至于说心里梗着过不去,毕竟林淼平日里就是这么一个乐呵性子,在偏院或者清秋院的时候都未曾变过。   谢琰不悦,可还远不止于开口发作。可这会儿林淼说的话,那就带了几分危险。   谢琰生气了,反而面上忽然露出微笑,他伸手直接在王府游廊下当着侍卫和丫头婆子们的面伸手握住了林淼的手腕,将不知自己一句话就捅了马蜂窝的林淼,还想直接走的林淼给拉了回来。   施加在林淼手腕上的力道让他一痛,回头张嘴就想再来一串骂,可见了谢琰的神色一下语塞,只能小声急道:“你干嘛?”   谢琰语气还是温和的,他领着林淼往前走,仆从们落后几步在后面跟着,谢琰脚步不停,偏头却又看向林淼,“她们哪个有意思?又是哪里有意思?”   这我怎么答得出来?   林淼还没开口怪谢琰问得刁钻,谢琰自己便道:“哪个有意思,我让她过来天天陪着你,说话有意思,我让她到你跟前天天说给你听。”   谢琰一顿,继而想到林淼从前挂在嘴边上的娶媳妇,又有盯着雪娘看的事儿,不说恶行累累,总是有些黑历史的。   谢琰想到此,心里越发堵得慌,不安感涌上来,说出的话带着一股冲撞几乎不受他自己控制,“还是你不仅喜欢听她们说话?若是如此,我你喜欢她们身上哪个地方?我也可以帮你取下来。”   林淼本来还低头思忖着要不要踹谢琰这狗几把东西一脚,冷不丁也愣住了。   谢琰大部分时候都表现得太谦和有礼正常温和了,林淼都快忘了他骨子里藏着病,动不动就可能发作的。   谢琰平时冷声时林淼可能怕一怕,这样的谢琰他反而不怕。林淼面对过比这会儿更让人害怕的谢琰,然而他清楚,谢琰越是这样让人恐惧,反而越是谢琰无措又脆弱的时候。   谢琰说完以后,自己又皱眉,这些话如同血腥的触角一般,谢琰清楚晓得不太讨喜,此时无法自控地说了出来,转念想收回却已经太晚。   总归是不能吓着他,谢琰扭头错开与林淼惊愕的视线对视,正想着补救。   却听林淼丝毫没因此发怯,“你若是没有唬我,”   谢琰讶异,转头看向林淼,就见林淼指着他腰下,借机徇私,目光狡黠,口中则汹汹指使:“那你先把这个给我剁了。”   林淼显然半点没怕他,谢琰惊愕之余,压根不知该如何作答。 第六十七章   林淼趁一时意气说了吓唬谢琰的话, 可等说出去以后自己一琢磨, 又立刻后悔了。   谢琰原本紧紧握住他的手腕这会儿也松开了些,林淼趁着谢琰发愣这空隙里头,自己飞快将手腕给抽了出来, 接着后退几步也不敢多留,自个儿像是做了贼似的小步往前先跑了。   留下原地一个谢琰, 和一群看看前面又看看谢琰,不知道到底是应该跟着系诶眼还是跟着林淼的仆从。   林淼一口气回到了清秋院里, 因着一路小跑,身上还有些发热。在戏园子里歇了这么一下午,身上的酸软少了许多, 冷不丁跑起来竟还忘了。   谢琰愣神完了, 抬眼见着林淼这健步如飞的样子,越发若有所思起来。   璧如见他跑得脸上红扑扑,像是被鬼追了, 可看看林淼身后, 院子里又空无一人安安静静。   “公子怎么了?”璧如问他。   林淼作无事状,脱了自己的外衣在软榻上坐下,接着喝了半杯热茶,对着璧如摆摆手道:“没事,你忙你的去, 不用管我。”   话说到这儿, 外面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璧如心里迷糊,可这会儿门外脚步声一响, 通报声传来就看见林淼的脸色微妙谨慎起来,心里一下就明白了可能是与谢琰有关。那这事儿她也不敢多管多问呐,璧如也赶紧着溜了出去。   林淼经过这一跑一坐又喝了半杯茶,人倒是镇定下来不老少。就谢琰进门的这几步路的功夫里面,林淼差不多想清楚了些。   谢琰这人就是缺人哄,哄哄也就好了。   哄人么,林淼不说自己是天下第一,总归也拿手。唯一只盼着自己前面说的那句唬人的话,谢琰可千万别往里头深究。   故而等谢琰进了屋里来,就见林淼坐在软榻上,模样规规矩矩瞧着挑不出错来。   再看林淼脸上,那神色如常不说,见了自己还立刻给了笑脸,“回来了?”   谢琰走过去,自己脱了外袍又换了常服,让一旁的丫头退到了外间,这才走到林淼身边,在软榻边坐下,一边理着自己的衣袖,一边抬眸看着林淼道:“前头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林淼脸上干干净净全是不懂,“我前面何曾说过什么话?”   谢琰理好了衣袖,单手撑在身侧,身体倾斜向林淼,在他白净的脸上轻轻吻了下,语气低沉亲昵,“你的意思是你喜欢那儿?”   谢琰这一口轻轻的,可是落在林淼的脸上像是着了火一样,又让林淼感觉自己像是被针猛扎了一下,心里头怦怦直跳,慌不愣登起来。   林淼连话题也来不及转就被谢琰提了这一茬,惊慌中结巴了一声道:“你可不要瞎说八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啊,况且就算用常理推算,谁,谁会喜欢那种东西?”   谢琰用自己的脸侧贴着林淼的脸侧蹭了蹭,林淼的脸上有很多细微的小绒毛,两人脸上相互蹭过这一下,有些酥酥麻麻的。   这种极自然的亲密感让谢琰心里放松很多,连情绪也舒展开来,前面在冷风中冒出的偏执占有欲,这会儿似乎也已经被顺毛下去。   林淼说完话就听谢琰忽然轻声一笑,他的嘴巴就在林淼的耳侧,此时说话的时候阵阵热流会打到林淼的一侧耳朵上,让林淼的半边脸都跟着热起来。   就听谢琰顺应着前面林淼慌不择路说出的那后半句话道:“我喜欢你的,昨天我吃的那会儿,你不是也喜欢极了?”   林淼觉得谢琰的人设一秒崩坏了。   林淼本来因为谢琰的咄咄气势已经在往后退,只是软榻这么大的地方,他身后只有软垫并没有多少退路,待谢琰说话的时候,林淼已经卡在那里动弹不得,再听见谢琰这话,当场正是想直接变成一个拇指大的小人,直接就钻到衣服里面跑了。   枉他平时还当谢琰是个正直的人。   结果谢琰果然没白当个驴,他就不是个人呐,平常骂他那些话现在想来都不够劲。   林淼红着脸将谢琰的脸给推开,气着骂他:“你不要自我代入来泼我脏水,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虽然我嘤嘤嘤了,也哭唧唧了,但那也不证明我喜欢。   要脸最重要,管这话说出来违背不违背良心呢。   两人之间又拉开一些距离,然而谢琰的身形不动,林淼就没办法逃离这个被谢琰逼在角落里的有限环境。这屋里又没个丫头什么的,连警示谢琰注意分寸的机会都没有。   林淼紧张地扣软垫,见谢琰没有马上说话,这会儿心里还稍稍松了一口气,以为谢琰是就此放过自己了,却没想到谢琰下一句话直接把林淼的脑袋给炸掉了。   “若是自我代入,”他抬手摸摸林淼的嘴巴,指尖从林淼的嘴唇拂过,意有所指道:“那我的确会很喜欢。”   林淼觉得自己能够当场哭出声。   他只能涨红着脸示弱,避开谢琰的目光将自己的面庞别向窗边,低声说:“你不要再说这个了。”   谢琰反而因此更加愉悦起来,他伸手将林淼给整个轻巧抱进了怀里,就像抱小孩儿似的搂着。   林淼身形不算矮,但是到了谢琰这里总归是差了一点,这会儿又缩成一团,看着倒还真是浑身都冒出一股可怜可爱的味道来。   谢琰在林淼的额头上亲了亲,嘴上倒还真的顺着林淼的意思没有再往下说。   两人亲密的拥抱着,屋里一时没有人声,只听见屋外有丫头是不是放轻脚步从门口经过。   在这样的环境里,林淼慢慢也放松下来,耳畔听着谢琰的心跳,情绪逐渐恢复如常。   “你以后有什么事要和我说。”林淼忽然开口。   谢琰一怔低头看向林淼,林淼也抬眼正看着他,“嗯?”谢琰有些不懂林淼是什么意思。   林淼接着往下道:“有什么事你会不高兴,有什么人会让你不高兴,你都可以直接告诉我,不要自己生闷气,也不用自己生闷气,你和我说了我就会知道,你不和我直接说,那我也会很糊涂。”   谢琰心里松了下,又发紧。   任性撒气的孩子总是不被喜欢的,这点他从小就清楚。从小养成的习惯使得谢琰在其他事情都能够冷静克制,然而和林淼在一起的时候,患得患失下让他难以自控。   谢琰冷静下来的时候也知道自己那样不对,因此不打算再提,却没想到林淼会主动说起,话里头倒不是责怪的意思,反而像是安慰。   只是谢琰还是有些不自在,他垂眸避开林淼的目光。林淼见了,伸手抚了抚谢琰的脸,又说:“为这些不高兴,都是寻常的,但是不高兴的时候不能使性子。”   林淼心里也鼓鼓涨涨的,其实回头想来,他一点都不觉得谢琰这样吃醋耍脾气有什么不好的,林淼反而觉得蜜丝丝沁上心头。   若说谢琰的人生中被严苛封建的规矩束缚着,林淼便是被总觉得自己可有可无的感觉缠绕着。   两人凑在一起不说天造地设得严丝合缝,却也真的互相补足了。   谢琰抬手握住了林淼还没有放下去的掌心,低声问他:“我若是告诉你,你会怎么做呢?”   两人的指尖交扣在一起,林淼看过去可以看见谢琰指腹上的薄茧,他忍不住用一根手指去摸了摸,然后说:“若是你说的有道理,那么我下次就会改正,若是你说的没有道理,那我就会知道这事儿你也能生气,然后骂你个臭头!”   饶是谢琰前面问得谨慎认真,听见这后半句话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脸上终于只剩下高兴,“好,都由你。”   谢琰是个生手,又自觉有很多缺陷,然而他在此刻也很庆幸,总归找到的是林淼,他那些无伤大雅的小作性里面其实包裹着的全是细腻的情感,能够引导自己往正确的道路上走。   璧如在外间站了这好一会儿,明着没什么,其实暗中竖着耳朵一直想听听里面的动静,毕竟她家公子回来的时候像是闯了祸的。   可谁知两个人在屋里半点声音也没,偶尔听见一点声音还像是耳语出来的,并听不真切。   璧如脸上越发显出关切来,直到妤雯从外头走过来,见着她这样,便在门口处对璧如招了招手,将她给喊出去。   两人在门口站定了,妤雯温声问璧如:“这是怎么了?”   璧如便将心里的话给妤雯说了,妤雯又笑,“没声你还怕什么,林公子的性子,若是真有什么,他才憋不住的。”   璧如听了觉得也是,心里松快,脸上又笑起来,又拉着妤雯让她一会儿看看自己做的绣活。   妤雯高璧如一截,这会儿垂眸看她,眼里含笑,“你家公子,果然没说错,小丫头片子一心已经飞出去了。”   璧如虽然脸红,却还不是很羞,妤雯性子好,她将对方当成姐姐,平日多有些撒娇的时候。   “我觉得小包好,又是在我家公子手下做事的,”璧如已经想得很周全,就算到时候她要离开公子身边,只要有妤雯在,她没什么不放心的,况且她若是嫁了小包,那还能在公子的铺子里帮着公子做事呢,总归是跟着林淼一样的。   妤雯走在璧如身前,眼里笑意已经没了多少。她知道小包是谁,彼时都是一处训练的,自然都互相清楚。妤雯知道璧如天性单纯,这会儿想着心里却不免因此有些忧虑。只希望小包那边有主子许可,真能就此回归寻常人的生活,可能也是他的福气。 第六十八章   清秋院中气氛如常, 甚至还甜腻些。   陈宁背手走在王府的游廊下面, 脸色却不算很好。前面在戏园子里面撞见的那一幕,他心里总是有所介怀,本来打算去藏书阁的, 这会儿却不知怎么脚步已经往张姨娘那边的院子去了,等到了院门口陈宁才顿住脚步反应过来。   他一愣, 不晓得怎么就走到这里,心中犹豫片刻本来想走, 院子里正扫地的婆子已经看见了陈宁,连忙将手上的扫帚放到一边跟着恭敬地行了礼。   院子里这一出声,屋里面也听见了声音, 立刻有人迎出来, 陈宁抬头看过去,也就片刻,张姨娘果然如同往常一样慢慢走了出来, 见着自己的时候脸上是笑。   若是以前, 陈宁也笑着便会迎过去,这会儿却只皱着眉头盯着张姨娘脸上的笑,看了一会儿没说话,直接转身走了。   饶是张姨娘也是一怔,目光里边看见陈宁已经走远。   春桃有些忧虑地问张姨娘, “姨娘, 这……”   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看看,可又不敢自己做主。张姨娘回神以后倒没有什么情绪波折, 她只转身往回走,“王爷总有他自己的安排,咱们迎了也等了,他若不进来就不进来吧。”   等到了屋里只剩她和春桃两人,张姨娘才唇角挂了笑,对春桃说让她给自己拿本书来看。   陈宁走时满肚子不悦,却没想到张姨娘乐得松快。   若陈宁来说,他原本觉得张姨娘是最听话又最顺从的那个,要不然张姨娘不会这么久都一直温柔小意,也不会和后院里的其他人都相处得好。   可这会儿陈宁却觉得自己看不透了。   这股子气闷一直在陈宁的肚子里呆到了第二天,等早上和谢琰见面的时候都没有完全消散去。   谢琰这两天都是满面春风,与陈宁站在一块儿对比越发明显,让陈宁更加觉得憋屈了。   为什么啊这是?   谢琰瞧出陈宁的脸色不同,却也没想管,只同他说政事。   “你这趟去京城,在皇帝面前你自己揣度,然而太子那边你要想办法怎么都得见他一面。”谢琰道。   谢琰这句嘱咐,放在平时陈宁听了以后也是马上放在心里不去想其他的,然而昨天恍惚一下打击太大,再想到回京以后自己亲兄长可能对自己下杀手,心里越发团起火来。   他忍不住问谢琰:“你与林淼相处得如何?”   谢琰没成想陈宁会忽然将话题折到那上面去,不过想到林淼,脸上又自然舒缓很多,点头道:“很好。”   陈宁叹道:“却是我小看了你,我只当你总有不会的事情,却没想到这上头你竟也拿手。”   谢琰见他没有说正事的意思,便也收了手上的折子,盖到书案上以后道:“这你倒是没有错看,我的确生疏,林淼比我更懂些。”   陈宁一想,这倒也可能,再想到林淼似乎与张姨娘关系不错,心里又有了想问问林淼的念头。   只不过这会儿林淼并不在府里面。   之前有事情都是让小九去忙,不过到底林淼不自己去看看也不放心,因此等牙人差人送了口信过来说是新铺面已经有几个合适的看好时,林淼就自己收拾收拾出门了。   临着过年还有不过三天,城里面不少铺面已经关了,大多都是回乡下过年去的,有些开门晚的得等到正月十五去。   也有人在这个时候转租或者转卖的,牙人手头的铺面不会少,又专门一头扎进去给林淼找的,找起来自然是快。   昨天晚上虽然背后躺了一头驴,可是林淼也勉强被放过得了一晚好眠,早上谢琰出去后没一会儿,林淼自己也就起来收拾收拾出门了。   这会儿马车上,他正斜眼看着璧如,嘴巴里念念叨叨地说:“小丫头片子还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呢。”   璧如在旁边坐着,脸上装得懵懂,又殷勤地让林淼吃糕,不过脸侧还是忍不住有点飘红。   林淼故意转头对小九道:“一会儿你下车先去食铺那边看看,也省得我多跑一趟了,璧如你就跟着我吧,咱们不受那累啊。”   小九爽朗应了,却差点儿让璧如急了,她抓住林淼的手臂:“公子!”   林淼抿唇,圆圆的眼睛微瞥,终是被璧如的表情逗得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手伸过去再璧如的脑袋上一揉,将她的头顶发丝揉乱了点,这才说:“没出息也不矜持,不知道像谁。”   璧如着急忙慌地去摸自己的脑袋,赶紧整理起来,红着脸也不敢怪林淼。   小九在旁边听了林淼那句话,即便是训练素养在那儿摆着,都差点笑了出来。   还能像谁,像主子呗。   马车先去了食铺。   林淼有些天没来了,自然是打算来看看,也打算找小包沟通沟通。毕竟自家的小丫头心都飞出去了,那小包那里林淼觉得更加需要稳固稳固了。   唉,这么一想,林淼觉得自己十成十是个好主顾,不仅仅是给小包一个很有前景的工作,还外加送人家一个贴心的小媳妇儿呢。   小包这人有些鸡贼。   林淼想着璧如那傻样,可人是真老实又有些可爱的,他相处这么久还有些嫁女儿的感觉,这会儿便因着这股舍不得的情绪在心里忍不住诽谤起小包来。   璧如这小丫头在车上的时候翘首以盼很有些焦急,可等和林淼到了地方下了车,又面上露出淡定来,如她家主子一样能装。   他们到的时候刚巧小包正在开门,手上还拿着一面门板,听见身后的马车声回头一看,脸上就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小包不知道车上有璧如,不过见着林淼也觉得高兴。   原本以为很遥远的正常人的生活,似乎离他越来越近了。花灯节之前小包就去见了谢琰,请求了他的意思。谢琰那边问了他详情,知道这是林淼默许的以后,便也不打算管。   主子是看在林淼的面子上,璧如也是林淼的丫头,小包现在看林淼就觉得在看慈眉善目的观音,掌柜真好!这后半辈子掌柜铺子里面的事情,他必将为掌柜的抛头颅洒热血的。   林淼压根不知道小包就这么一会儿想到了多长远的事情,他只回头将璧如给扶了下来。小包和璧如互相看了一眼,没敢主动说什么。   他们一进铺子,林淼便告诉小包,“等明天开始就可以歇着了,歇到年十五以后再看开门的事情。”   小包感动道:“掌柜的,用不着那么久,我不用歇息。”   璧如也跟着点头:“公子,让他多干活。”   林淼笑了,“你这小丫头心肝儿倒挺黑啊。”他说着又和小包解释道,“我打算新盘一个铺面,今天就能定下来了,这阵子是要整理装潢一下的,暂时装潢不用太复杂,只是店面扩张一些,年后可能再请两个帮手来,你也省得一个人忙不过来,到时候你管着下面的人,再给你涨点工钱。”   小包对这样的安排毫无异议,又看一眼璧如,心里怦怦跳,他都觉得自己像是做梦一样的。   林淼看他们两个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自己又道:“这屋里热茶都没有一口,我上马车喝点水去。”他说着就自己出去了,留下璧如和小包两个。   也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反正璧如出来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都是笑意。   林淼一口气又去看了几个铺子,跟牙人定下了其中的一间。距离南门那边也不远,转个弯只差了一百多米,离居民区近上一些,而和原本城门口的位置也相差不大。   重点是铺面宽敞,这地方原本是做酒楼的,上下一共两层,家具什么的都还在,可租可买,就是林淼目前手上 钱还买不下来,暂时便先租了。另外原先食铺的位置林淼也不打算闲下来,那边照样还是卖快餐,不过灶台就不必要存在了,干脆敲了还能多放两条板凳。毕竟有时候码头工人那边总是忙,还是喜欢就近吃的。   相差不远,小食铺那边的饭菜大可以从这边的铺面送过去,来回也不用多一会儿。   酒楼的装潢几乎是现成的,要改的地方少,林淼看了看,主要就是更换招牌与菜单,另外这店里的碗筷也需要重新定制一批。   新铺面林淼就打算不仅仅卖快餐了,普通小炒也准备做起来,所以打算另外再招一个帮厨。这些事情都可以让牙人那边帮忙留意介绍。按照这么久打交道的经验来说,林淼对这牙人也放心。虽然开始还推了他一个大跟头,但是起码现在给自己办事的时候总体都还不错,人都靠谱不是。   这么一连串事情下来,一天过去都没全都忙完,第二天少不得还要出门去。等天黑回到府里头,林淼急匆匆赶着回院子里面吃饭,想着谢琰都该等着自己了。   在林淼的想象里面,谢琰小可怜这会儿必须是眼巴巴的。   没想到回院子以后,里面的饭菜果然是摆好了,只是等着自己的人不止一个,连陈宁也在。谢琰也没有眼巴巴,而是凶巴巴,他总是见不得陈宁和林淼走太近,这会儿陈宁偏要留下和林淼说几句话,谢琰怎么也不会高兴起来的。   而从林淼的角度看,谢琰和陈宁两人一个坐在软榻这边,一个坐在软榻那边,虽然距离隔得远,可让他一看还是忍不住觉得自己活像是在外面忙活了一天回到家里抓到老公和三儿的绿油油的小可怜。   只是若要较真起来,实际上他才是那个三,人家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林怂怂还得给陈宁行礼。   这操蛋的,封建专制的社会呦。 第六十九章   林淼酸溜溜地行了礼, 跟着便有丫头进来开始上菜。   璧如小心过来给林淼脱换外衣, 这功夫里面,陈宁里里外外又看了一遍,感觉这屋里因为林淼回来这会儿一下就变得不同了, 好像是所有人都一下跟着动起来,变得有生气似的。   他再看看林淼的脸, 嗯,也是挺生气的。   林淼不悦, 陈宁反而觉得自己高兴了点,也是,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吃闷气。   再看林淼虽然看着老实站着, 可人已经往饭桌那边靠, 陈宁又开口叫住林淼道:“你先别着急吃饭,过来我问你几句话。”   饭也不让我吃了。   林淼就地气饱,不过双腿诚实, 闻言乖乖就朝陈宁过去了, 心中豪气万丈又凶狠无比的一句:“你干嘛啊?!”   到了林淼嘴边就成了温吞的语气:“嗯,什么事儿啊?”   这小媳妇儿样,谢琰眼中都要冒火,又知道林淼怂包气使然,怪他怪不得, 当下只想一脚将旁边的陈宁给踹下去, 口中语气冷硬:“先吃饭。”   陈宁余光里瞥见谢琰的神态又将他的语气听在耳朵里,知道谢琰摸着是已经到了发作边缘, 然而又知道谢琰这会儿在林淼面前已经是很克制。再说林淼,当下看着很乖顺,可是垂眸时眼睛里面又有怒光,这屋里该是剑拔弩张一片的,气氛也不好,可是就这样,陈宁反而觉得这院子里有意思,当然,同时这有意思和他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本来到了嘴边想要问的东西,陈宁一下就有些问不出口了。   在这里也空讨人嫌,他开口:“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后面有机会再说,你们先吃,我走了。”   说着便往外去,倒让林淼有些个没头没脑的,等瞧着陈宁走了,林淼又小步跑到外间看了一眼,确定陈宁是真出去了,林淼双肩才松快下去。   回到里屋时,谢琰已经坐在饭桌旁边,拿起筷子夹菜吃。   林淼跟着坐过去,又问谢琰:“王爷在这儿多久了?”   “好一会儿。”谢琰道。   两人这下都是满肚子酸溜溜。一个是觉得两人独处这么久,一个则是不喜陈宁等了林淼这么久。   而且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气的格外理由正当。   不说陈宁与谢琰两个人现在还是名正言顺的关系,就说林淼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的求生技巧格外厉害,说不准这会儿剧情已经按照原著里面那样,林淼嗝屁,而陈宁与谢琰两人没羞没臊地在一起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陈宁和谢琰两人是有可能互相看对眼的啊。而且要论条件来说,林淼不得不退居十八线。毕竟他从武力值财富值和地位值来说,都差了陈宁不是一星半点。   而谢琰也不说得理所当然。无论林淼现在如何,可林淼进王府的原因不会变,他总归是被陈宁瞧上又愿意跟着陈宁才回来的,若非先前性格使然,这会儿恐怕也是陈宁后院里的头一个。   总而言之,两人互相看对方,都觉得自己脑袋上绿油油。   陈宁也就是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如果知道,这会儿恐怕要冷笑,你们脑袋上的假绿帽能比得上我脑袋上两个真的吗?   林淼在外面奔波一天,也是真的饿了,因此吃饭这会儿时间里面,都没顾得上和谢琰生气。天大地大吃饱最大,有什么事儿都得往后说。   等他吃饱喝足又一番洗漱,最后坐在软榻边上泡脚,人是乖巧坐着,不过眼睛却瞥着外面,心里乱七八糟想着事儿。   林淼说到底是不放心加上心理没有什么底气,虽然陈宁这人渣是渣,但是想想谢琰这人的手段,再结合自己依稀记着的原著的人设和吐槽,那可是一本剧情向的肉文啊。   肉文这个设定,仔细想想就着实扎了林淼的心了。   想到气人处,他一蹬腿哗啦一下带起洗脚盆里面的一阵水花,有几滴溅到了盆外,倒是将一旁站着等着侍候的小丫头给吓了一跳,连忙屈膝想要蹲下来帮林淼擦脚。   林淼低头见了伸手拉着她的手让人起来,嘴上又说:“我自己来,你不用忙。”   让人半跪着或者蹲着给自己擦脚,林淼还是接受不了。正握着小丫头的手腕让她起来的功夫里面,谢琰掀开了里屋的门帘,从从侧边的书房走了进来。   林淼松开小丫头的手,将人手上的软布拿了过来,双脚一抬包裹进去,眼睛又看一眼谢琰。   谢琰也看着他。   林淼自持有道理,初时回看过去还不显心虚,然而谢琰目光直视着他时间一久,林淼到底败下阵来,视线往下一垂,直接就看到地板上去了。   只是嘴上到底不忘了逞凶道:“站在那里干嘛?”   旁边正要走的小丫头肩膀一耸,以为这是在说自己,因着谢琰在场,还当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事,不敢细想就赶紧跪了下去,嘴上喊着恕罪。   林淼冷不丁被她一跪,人直接被吓愣住了,“你别跪啊,我没说你。”   小丫头脸色煞白,还是没敢立刻起来,觉得这若不是说自己,却被自己听见了,这事儿不是更加唬人了吗?   还是谢琰开口道:“出去吧。”   那小丫头这才敢起身虚软着双腿往外走。   总不至于是怕我,林淼想,转而便将这事儿又推到了谢琰头上。   王八羔子果然哪儿哪儿都不让人省心的,他骂人是不会骂错的。   至于谢琰心里对之前的事不算真的介怀,毕竟那早都过去,自己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会儿若是再要追究什么,那就有些强词夺理了。   他朝着林淼走过去,伸手夹在林淼胳肢窝下面,将人一下给抱了起来。林淼还来不及骂人,直接被痒得哈哈哈笑了出来,气氛被打破,先笑就是原罪,他顿时失去了所有生气的资格。   哈哈哈,操,更不爽了。   他双手搂住谢琰的颈,用了点力气,这会儿林淼被谢琰抱着,反而是他更高了点,居高临下着,一双圆眼睛明明是还没来得及收起笑意,偏偏又凶悍起来,恶声恶气地说:“我现在已经是看透你了。”   谢琰微微睁眼有些疑惑,挑了挑眉先没说话,只是双手跟着一握,就这点力道惊得林淼差点像个窜天猴一样飞出去。   “你看透什么了?”谢琰这才问。   他抱着林淼的脚步干脆停下,这会儿两人站在床和软榻之间,谢琰好像是不打算再往前走似的了。   林淼被刚才那下惊着了,才鼓胀起来的气势一下被谢琰扎破,咻的一声全都没了,只剩下后脊梁骨冒出来的不自在与心虚,生怕谢琰大爷上了头,就着现在这动作直接搞事。   林淼赶紧低下头去亲谢琰的嘴唇,吧唧吧唧好几口,而后谄媚道:“看透你人好,特别善良可亲,关键是大度,不因无辜之人的一两句话而迁怒对方。”   怂包天生自带一股放屁技能,关键时候就跟飞箭一样的直接命中靶心。反正管他是不是能够一击即中呢,多说几句总归是有那么一两句能中就成了。   谢琰的眉毛果然跟着软下来很多,他是吃林淼这一套的,关键也还是前面林淼几个讨好的亲吻,让他越发觉得怀里面的人怂乖怂乖的。   谢琰的脚步重新动了起来,继续往床边走,等将抱着林淼的手一松开,林淼就立刻跳了下去,为了防止本来就   痛的屁股要摔四瓣开花,林淼踉跄两步正面趴到了里侧被子上,然后战术性翻滚一圈,将自己整个给卷了进去,继而剩下鼻子往上的半张脸看着谢琰。   眼睛黑亮黑亮的,在床里侧背光的昏暗中更显如此。   谢琰意动,没脱外服便附身过去想亲亲林淼,却被林淼忽然从被子里面伸出来的手拦住动作,“且慢,我有话要问你。”   林淼示意谢琰到床上躺下。   谢琰照做,外面的烛火还亮着,只是不很明显,床帐一放下来,里外就更是两个地方。   两个人本来隔着一段距离,等谢琰躺下,林淼忍不住又靠过去,往谢琰的被子里面一缩,脑袋也靠谢琰怀里去了。   “如果你不喜欢我,你会喜欢陈宁吗?”林淼放低声音轻轻问。   问得小心,但是内容却很直接。   谢琰一愣,继而失笑,他伸手抚了抚林淼的额头,指尖温热地贴在上面,继而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从这时候的谢琰看来,林淼这话就是无稽之谈了。   他和陈宁怎么会有越界的地方。   “你们可是名正言顺的一对,”林淼语气酸溜溜的。   谢琰这才知道林淼的意思是这个,然而他也能理解。如果换位想一想,要是林淼与别人有婚姻在身,他恐怕也要嫉妒。   从林淼是在嫉妒这里想,谢琰反而是有些高兴的。   “你放心,这事儿也许不用很久就能了了,”谢琰对林淼保证道,“到时候你若是愿意,我们便去成礼。”   话说到这儿,谢琰便等着林淼回应,却没想黑暗中林淼半天没说话。   “阿淼?”谢琰疑问道。   林淼嗯了一声。   他眉头蹙起,其实刚才吐了酸水以后自己又觉得自己挺别扭,不该在这种事上面纠结,毕竟这朝廷纷争,谢琰也身不由己。   林淼因此道:“没事,你不用多说这个,我都知道,也能体谅你,那时候你被赐婚自己肯定也是不愿意的,你本身就是一个受害者,我怎么能怪你呢?”   这回换谢琰顿了顿,“我其实是自愿的。”   黑暗中又是一瞬间的静默,只是假装大度又好不容易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瞬间崩塌的林淼嗷得一声骑到了谢琰的身上,“王八羔子你还敢说!” 第七十章   林淼这股气是冲到头顶了, 脑袋一热等反应过来时已经骑在了谢琰的身上, 双手恨恨地要去掐人脖子,只不过到了还是舍不得下狠手,就虚虚地拢着谢琰的脖子, 气得俯下去在谢琰的脸上咬得人满脸唾沫。   又是骑又是咬,这一番折腾就是谢琰也有些受不住, 他双手掐住林淼的腰,控制住林淼的闹腾的动作, 猛一翻身将他给压到了床里面,制住林淼的双手压在林淼身侧。   林淼哼哧骂不休,胸脯挣扎着往上挺, 像是一尾小鱼想要脱离谢琰的束缚, “你是故意想要气死我,现在压着我干什么,你不仅要气我, 还要打我吗?”   他一双眼睛熊熊火光, 身体动弹不了,恨不得要用自己的目光去杀谢琰个五百二十遍。   王八羔子狗东西,真是气煞他了。   谢琰心中生出些无奈来,又觉得自己前面的确失言,这会儿稍微松开双手的力道, 伸手抚了抚林淼额头散落下来的碎发, 安抚道:“我的意思并不是我喜欢和陈宁缔结这样的关系,而是我一开始便打算设法到晋地来, 皇帝有这样的意思,我也便顺水推舟罢了。”   前面林淼也就是一下气上了头,要说谢琰真的是和陈宁有情才过来,林淼觉得倒也不至于。说到底还是他并不是真大度,心里对陈宁和谢琰的关系总是介怀的,就是寻着一个由头稍微发泄一通。   性格使然,林淼撒了火,心里又犹豫着想自己是不是不该这么说,好像有点任性不应该一样。   从小到大林淼在家里也没认真发过几次脾气,倒不是真的乖,就有点怕他爸妈更觉得他不懂事,到时候要不喜欢他。长大点以后慢慢习惯了,基本就不太对外生气了。   只不过谢琰好像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或者说林淼心底里觉得谢琰应该要不一样些。   林淼脸上因为刚才的情绪起伏还有点红,心里这股子后悔就已经起来了,他抿了抿嘴巴,偏头过去将一半脸藏进枕头里面,然后闷声闷气地说,“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发脾气。”   这语气又是委屈又是咬牙的,一股后悔却又别扭的情绪糅杂在一起,听上去有些怪,没什么正经歉意,更多的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想再咬谢琰几口的意思。。   别人瞧了是林淼这道歉不真诚,可谢琰看了就觉得林怂怂真是个小可怜。   他伸手将林淼的脑袋从枕头之中拨了出来,然后低头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会儿,在轻浅的吻中安抚林淼的情绪,待两人唇分,谢琰才望着林淼的眼睛说:“不用和我说对不起,如果你在我面前都不能随性而为,那是我的无能。”   林淼的手还揪着谢琰的衣料,听见这话心里扑通扑通跳了好几下。也还是有一次有人和他说这样可以随便任性也没有关系的话,以前他爸妈都是怪他小孩子气,没有他哥那么懂事来着。   “随便想干什么都可以,想说什么也都可以吗?”林淼问,声音小小的但满是雀跃。   谢琰点头:“嗯。”   林淼在昏暗的光线里面看着谢琰的眼睛,眸子里面的笑意越蓄越满,跟着开口骂了一句:“王八羔子!”   两人在黑暗之中对视了片刻,一起笑了起来。   此时气氛恰好,两人又搂得紧,谢琰心思一分出去,脑海中想起前天晚上的亲密来,此时有些心猿意马,指尖想去解林淼的衣扣,头也凑到林淼的颈项之间想要亲吻他细嫩的皮肤。却没想林淼一脸正色将他推开些道:“还是早点睡吧,明天还有不少事情要忙呢。”   “明天你还要忙?”谢琰问。   林淼张嘴就夸下海口:“何止是明天要忙,以后每天我也都会很忙的。”   谢琰不知听见没听见,手只管往下路去,胡乱一通解了瘾以后才问:“有什么事情你让小九去就是,你有什么好忙的?”   林淼眼里发潮嘴上喘气,“我得忙着赚钱呢。”   两个人虽然搂在一处,可是要林淼说,他和谢琰之间的金钱差距大概也就是自己是个稻草扎的人,谢琰是纯金塑的像。   仔细想想自己和陈宁的差别,陈宁这人渣是一回事,可是要说这人也不是没有本事的人。从政方面前两年是不经心,可到了晋地以后不得不捡起来了。不说皇家子弟,就是谢琰这样没有母亲家族做依靠的贵族庶子也都要精通六艺,越发不说皇子的要求了。   和人家一比,林淼不至于自惭形秽,但是看自己哪儿哪儿都不足是真的。他不仅得赚钱,还得各方各面提升自己。以后话本也不能多看了,要看就得看有文化涵养的书。   藏书阁必须经常去了,林淼沉默着想。   谢琰身体火热,已经完全不想分出心思去管其他的,只想将林淼从头到尾都亲一遍,这会儿没耐心听林淼继续往下,只一把将他压进了被褥里面,又是半晚上胡闹。   林淼第二天果然因此没有起得来,等睁开眼时已经快到半中午,外面安安静静的,偶尔能听见小丫头经过时候的脚步声。   林淼都不好意思叫人进来,自个儿偷摸着爬起来穿好衣服,中间自然是骂了谢琰又有八百遍。   个完蛋东西,当我是为谁拼命赚钱又为谁想要提高自己呢,成天除了变着法子折腾人就没其他事儿了,也就是我能这么大方,换个其他人早都要把你头给拧了!   他心里骂骂咧咧完了,又屏息静气感受了下后面,感觉有点胀,已经是抹了药膏了,痛倒不同,但总觉得古怪。只是想到谢琰那驴玩意儿,林淼又觉得自己现在不仅是能站能走,甚至昨晚还能享受,可能他才是天赋异禀的那个。   屋外的丫头听见动静,开口问了要不要进屋来伺候,林淼应了让她们进来,璧如这才赶在最前面进屋里,瞧瞧林淼还是完整一个,心中松口气。   要过年了,就算是穷苦人家也会变着法子过个好年,市井百姓里面这也是一年里头最重要的团聚节庆,相较起来王府里面每逢节庆因为没有上心的主事人,反而显得冷清很多。   今年过年倒不太一样,起码清秋院里面有林淼上心着。他坐在屋里吃早点这会儿就问了妤雯过年的准备,听了个差不多又说:“加条鱼,我想吃鱼。”   婆子没马上接话,面露犹豫。   妤雯想了想,觉得虽然应该不碍事,可是还是开口提醒林淼道:“王妃不爱鱼腥味,院子里从不做鱼。”   林淼一听差点乐了,“这样啊,”他抬手比了个二,“那就加两条鱼,一条红烧一条清蒸。”   看我不熏死这驴玩意儿。   厨房的婆子还是没敢应,不过妤雯倒是笑着点了头,“晓得了。”   林淼今天的身体不算难过,但也不很舒服,他吃了早饭看时间已经不早,便就打消了自己亲自出门去的念头,转而让小九出门帮着自己把事情办好。自己则去藏书阁,打算看些书。   原主也是读过书的,但读得不好,恐怕距离秀才的学问还差了一点,只是一个能把字认全乎的水平。原主的这个水平还是让林淼挺省力的,起码他随便学一学也不至于比原主差到哪里去。   林淼独自往藏书阁去,门口侍卫还是那几个,见了他只抬手行礼,并不阻拦他。等林淼往里面去,忽然在廊下看见有个脸熟的身影。   林淼的脚步立刻顿住,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儿茶,你好了啊?”   被唤名字的儿茶本要行礼,这会儿也抬起头来看向林淼,面上的讶异没有掩饰,“是,林公子,奴婢今日起重新过来当值。”   儿茶没想到林淼还记着自己的名字和伤情,前面她见着谢琰时,对方半点反应都没有,根本好似没认出她来。   不过这在王府里面实在常见,她们这些位置低微的丫头,别说是陈宁与谢琰这样的,就算是一些管事也不会费心思将她们记住。   林淼笑眯眯地点头:“好生多休养,万事总是身体要紧。”   他说完才往楼上去,留原地的儿茶心里面捉摸不透,不晓得林淼这是真关心还是假关心。然而也不容她细想什么,林淼的身影已经脚步轻松地上了藏书阁二楼。   儿茶垂眸想,上头总命她埋伏在这儿,甚至早过谢琰来王府的时间,然而长久以来查到的东西很少不说,更无法拿捏得住谢琰。   可林淼也许可以变成那个例外。   儿茶接过另一个小丫头端着的托盘,轻声对她说:“给我吧。”   那小丫头乐得不用上楼胆战心惊,便顺手将东西交给了儿茶,儿茶接过,定了定心神后迈步往楼上走。   藏书阁二楼,上了二楼,儿茶眼尾一瞟,将楼上的情景全都收入眼底。   林淼在软榻上坐着,谢琰站在他身边,两人虽然隔着一段距离,然而谢琰略微附身下去的动作却很亲昵。   儿茶收回目光,心中了然。 第七十一章   她端着托盘小步靠近, 胸口的伤处还没完全好透, 隐约透出些细微的闷疼来。   越走越近便愈发能听清楚林淼与谢琰之间的对话。   林淼正说道:“我和厨娘说过年菜里面加两条鱼啊。”   林淼刚喝了一口茶,说话的时候好像也因此声音清润了不少。谢琰不喜欢鱼腥味,林淼前头强行加了鱼, 这会儿想想还是和谢琰说一声,起码让他有个心理准备来得好。   这事儿本质上来说是林淼使了个坏, 不过因着他这时候谨慎的眼神与仔细的语气,给儿茶听在耳朵里便觉得林淼在谢琰面前也免不了要谨小慎微地相处。   谢琰的余光中见着儿茶过来, 垂眸并未在意,只低头看着林淼说:“好,我知道了。”   林淼给了他一个“你理应如此”的眼神。   儿茶此时已经走到他们旁边, 端茶的手稍微有些不稳。离谢琰太近, 儿茶到底还是怕的。   谢琰此时已经转身向书案走去,边走边说:“还有什么菜要改的,你和厨娘去说就是, 不用管其他人。”   林淼本来想说, “我又不是你,我哪儿那么挑嘴。”可儿茶在跟前,这话他也不好说,便转只哦了一声,再就是主动伸手去接儿茶手上的杯子, 又对儿茶使眼色, 让她放了东西就快出去。   看着这是比儿茶自己都怕她出事。   儿茶恭谨地放了东西也的确没有停留便往下走了,恰到一楼最后一步台阶处时见着门外走进来一个侍卫, 手上拿着一封厚厚的书信,从她身边错过去往楼上去了。   有侍卫送信上来,免不了要和谢琰说几句话的,林淼自觉留在这里不那么方便,便随意寻了一本游记要带回清秋院看去。   下楼的时候林淼见儿茶还在楼下侍立,本来已经走出门去了,想了想又还是退了回来,对儿茶招了招手,让她走到自己身边来,然后低声开口说:“儿茶,还是让管事给你换个活吧,我想你的伤总是还没有全好的,你伤的位置可不轻巧。”   儿茶回到藏书阁来当值这点,林淼虽然觉得有些不至于,但是想想也不是儿茶的错。这个时候的小丫头也许满心装着的都是为奴为婢没有半点反抗的心思不说,更不敢去怪主子。   如果儿茶是因为这个心理而打算留在这里继续侍奉,林淼就觉得自己应该开口劝一劝了。   儿茶细声细气地说:“是奴婢伺候得不好才触怒了主子,本来就是奴婢的错,且若是换去别地,我便没有熟识的姐妹了,我有些怕。”   “这不是你的错。”林淼坚定地告诉儿茶,不过这会儿多和儿茶解释这一点,儿茶应该也不会理解,所以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没有往下说什么,只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我先走了。”   儿茶屈膝浅浅行了个礼。   日子一晃到了除夕那天,从大清早起,清秋院里面的忙碌就没停过。   谢琰不管这些,林淼就全部接手,他还乐得开心,自己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非得把这个年给过好了。   王府里的绣房那边早半个多月前就收到了这边的消息,让她们做几套新的冬衣,将清秋院里面的婆子丫头们基本都囊括了进去,连带着林淼和谢琰也是一人一套。这花销不小,穷包蛋林淼自己算算账还是决定在这个上面占谢琰的便宜,都算在了谢琰的账上。   另外这天一早南门码头那边第一艘停下来的货船上面歇下来的东西便是往王府送来的,新鲜的鱼虾蟹各种都有,有些甚至是海货,都还是活的。另外还有从更南边运过来的新鲜水果,也全挑着品貌好的往这边送来,清秋院里自然什么都是头一份。   林淼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小九叫来,先给小九包了个五两银子的红包,另外让他又给小包带个红包去,算是犒劳他这么久以来劳心劳力。   “这阵子来来回回都辛苦你了,这个红包就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明年少不了还有好多地方要你帮着跑动的。”   小九收到那红包,数目与他每个月的月俸相比虽然是比不上什么,可是林淼的话和他的语气样子,又让那红包多了十二分的真诚,让小九觉得这红包反而比月俸更让他心里舒坦了,他此时稍微有些理解小八怎么会做个厨子也这么高兴了,毕竟他人呆些,林淼这人又真是会哄人。   给了小九和小包的红包,林淼又另外给了妤雯和璧如,这下花出去有小三十两银子。近来这阵子食铺的生意暂时停了,那边又是盘铺子又是搞装潢的,林淼手头的钱也是不停往外流,这会儿免不了算算钱,更觉得等过了正月十五以后要好好赚钱了。   他这边的感叹还没有完,院子里面的各种东西就送进来了。   林淼在屋里面听见动静,打开窗户往外瞥了一眼,就见着各色物品被抬进院子里,有些直接去了厨房,有些则先停在了院子里面,有一个盖子一开,里面就露出了一排红通通的草莓来,林淼眼睛一睁,仿佛隔空就闻到了那香甜的气味了。   他干脆走出去看看。   东西是李管事亲自送过来的,手上还拿着物品清单,见林淼出来便将清单递给了林淼,笑着对他说:“东西都到齐了,请公子过目,如果有什么缺漏的地方我再让人去准备。”   这过年要准备的东西虽然林淼提了不少,可是总体上来说他提出来的都是一些家常的,随便就能弄到的东西,或者就是清秋院里面常吃的东西。   林淼在外面吃得少,虽然也熟悉菜市里面各种食物的价格,但那里面贩卖的东西到底都是些市井百姓常吃的,和清秋院里面差得大,基本没有多少重叠的部分。   各个院子每个月的花销都要记账,因而清单上面每样花费都记得清楚明白,林淼这才知道自己每天吃掉多少钱。   他震惊了,感觉自己三观都被颠覆了,同时又觉得自己被夹在了贫穷和富有中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李管事见林淼没说话,开口询问:“林公子觉得如何?”   我我我,我觉得好贵啊!   林淼拿着清单看李管事,在李管事和善的目光下忍不住问他:“咱们院子里一个月得花多少钱啊?”   他在这里吃住都毫无心理负担来着,想的也就是自己和璧如两个人两张嘴,可谁想到清秋院里只怕是米饭都是用金子做的。   李管事见得人多,哪里会看不出林淼具体在想些什么,这会儿笑着隐晦说:“清秋院里面的花销一向平稳,公子不必忧虑这个。”   意思也就是有你没你也都是这么来的。   林淼念头一转,还是决定怪谢琰。毕竟李管事都说了,有他没他清秋院里面一样是这么奢靡的,所以这锅就得谢琰来背。   “就这些了吧,不用加其他的东西了。”林淼一脸肉疼地说。   因为是除夕,陈宁和谢琰也是在中午时候就将很多事情了了,准备好好过个年。   等过年以后陈宁就要启程去京城,说是正月过去京城,然而估摸着等真到了京城也已经快出正月了。   陈宁与谢琰并排走着,陈宁望天感叹,“今年也算是个难得的好年了。”   谢琰想到自己院子里的林淼,“嗯。”   陈宁本来想直接回自己院里去,却没想到经过清秋院门口时瞥见院里面热闹非凡,倒有几分寻常百姓家才有的热闹来。这让陈宁想起他年纪还小,父母亲都在世的时候,同几个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们也曾在宫中过过好年。只是一想已经年岁久远,再想到如今现状,自己与兄长之间的嫌隙渐生,当年的手足亲情竟然好似旧梦一般。   陈宁脚步迈进清秋院来,目光中有些自己也无法掩饰的羡慕,不过他开口时口气还是很轻松,笑道:“你们这儿恐怕是王府里面最热闹的地方了,挺好,有年味。”   林淼和下人们行了礼,见陈宁这样说,又见着他脸上稍稍落寞的表情,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冒出点过意不去。这大过年的好像也不好。   林淼干脆说:“王爷要不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吧,我去让人问问张姨娘来不来,到时候咱们正好热闹些。”   陈宁有些意外林淼这么说,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提议的确不错,便笑着点头说:“好,不用你差人去问,我这会儿正要过去,到时候和她说一声便是了。”   说着便转身走,好像是迫不及待要告诉张姨娘这事儿。   林淼转头看谢琰,问他:“应该没什么事儿吧?”   谢琰摇头,“无碍,过年的确该热闹些。”   屋外头冷,他带着林淼往屋里去,又问林淼:“可还有什么缺漏的?码头那边好几艘船今天都不走,都是自家的货船,上面东西多。”   林淼为谢琰这土豪气息忍不住打了个颤,再想想自己的赚钱能力,林淼本来还挺自我满足的心情顿时被秒成了个渣渣。   他咳了咳说:“我觉得已经很好了,因为我这个人是很容易满足,很喜欢普通人的生活的。”   谢琰点头,跟着道:“嗯,我也是。”   “什么你也是?”林淼问谢琰。   谢琰解释道:“我也是喜欢普通人的生活的。”   林淼想到清秋院平时饮食起居的花销,和光今天一早送过来就为了过年的奇珍,觉得谢琰这奢靡之人能说出刚才那话实在忒大脸了。   “你最好是!”林淼凶恶道。 第七十二章   林淼并不是真心喜欢穷逼的普通生活, 他只是想要从侧面稍稍隐晦提醒一下谢琰, 没想到谢琰这人压根没有半点自己过的奢靡的自觉,反而顺杆爬上来了。   林淼差点儿被他气得够呛。   不过林淼也不得不承认谢琰的成长经历使然,他在国公府即便如何不受宠, 可是头些年中国公府却还看重过他,日子不至于过得太差, 起码衣食住行方面,国公府最看重脸面, 再苛待也比外面的寻常百姓好上很多。   林淼只能自己走在前面,然后埋怨谢琰:“你都不晓得我说的寻常生活是什么……”   王八羔子真是个装逼怪。   但林淼没想到,谢琰走在他身后语调平常, 却接道:“我知道, 你说的寻常日子,是粗茶淡饭,小院独处, 而不是这样的深宅囹圄。”   寥寥几字还真将林淼心里面的想法给说出来了, 然而谢琰的话并没有说完,他跟着又点破一个事实,“可是你并不是真的想过那样的寻常生活。”   林淼本来已经一脚迈进了门框里头,这下硬是又给抽出来了,觉得自己被谢琰给看扁了去, “你瞎说, 我特别想过那样的生活。”   谢琰扶着他的肩膀,将人给半搂半推送进屋里面, 两人在软榻上坐下,隔绝了外面的冷气,人也更加自在些。   林淼自觉被轻视,满脸不高兴还挂在脸上,谢琰那边已经起了反问:“粗茶淡饭的生活,不说其他,每天早上要早早起来,晚上伴月而归,你愿意吗?”   林淼并不觉得这点多困难,他也不是没有过这么刻苦的日子。虽然每天都这样是想想就很累,不过林淼自认可以做到,同时因为这会儿不远在谢琰面前跌面,便很认真地点了自己的脑袋。   谢琰勾唇,继续问林淼:“除此之外,粗茶淡饭本身就意味着不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想吃果子没得吃,想吃糕点买不起,你愿意吗?”   林淼本来想说怎么我就买不起,我努力赚钱也买得起的,可是一想到刚才在外面自己看见的那物品的价格清单,这话就格外没有底气,怎么都冲不出他的嘴。   按照林淼的赚钱能力,一个月拼死拼活可能还维持不了他在清秋院半个月花的呢。但是输人不输阵,他又不想被谢琰这么说两句就败下去,便强自说:“我也愿意。”   口腹之欲终究是次要的,林淼自我劝服地想,只是这第二个愿意就比第一个声音小了很多。   谢琰充满耐心,继续问:“既然是平凡生活,那以后一年就只有一两身衣服了,料子还是粗的。”   “也成。”林淼听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差点烫到舌头。   谢琰眉头一皱,将他手上的茶杯拿下来放到边上,嘴上半点没有受到影响,继续问林淼,“除此之外,没有人服侍,出门也全靠自己的脚,受了欺负也得忍着,没人能给你出头了。”   这一连串的话说下来,好像后面还没有说完,可是林淼听得都已经快要窒息了。   他才知道原来现在竟然有这么多和粗茶淡饭不着边际的东西组成了他的生活,而且仔细想想是真香,真离不开。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林淼被难住了,特别是在听见谢琰那句“受了欺负也得忍着,没人给你出头”的话,林淼的怂人本质一下就暴露了出来,他好慌。   想想自己在外面开店到现在,差点儿被人欺负的情况不是一次两次,无论是牙人还是当铺,基本都是命悬一线被谢琰给救了,现在忽然告诉他说如果要过寻常日子,以后就没这样的好事了,林淼的脑袋才清醒了。   原来不是谢琰装逼,而是他装逼了。   完全就是狐假虎威的林淼想到那样的生活,觉得自己还是算了,他一把握住谢琰的手,恳切道:“我,我觉得咱们现在这样挺好的,就,就这样吧。”   他可不想被人欺负啊,他这么怂,林淼看着谢琰,满脸都还是大佬请爱我一万年的神色。   谢琰反握住他的手,被林淼依赖的目光看得心满意足,笑着夸了怂包一句:“乖。”   半下午的时候,天还大亮着,王府里面因为没有人组织,各个院子也就是自己过自己的年。姨娘们虽然遗憾没法见陈宁一面,然而过年月例发得多,每个院子里面也受到一些特别的物资,一院子丫头姨娘凑在一起过年也还是热闹的。   林淼刚从前面略微沮丧的情绪脱离出来,正想让璧如去看看张姨娘那边来不来,陈宁那边就有下属过来通报,说是一会儿王爷和张姨娘会一块过来。   谢琰这边和林淼在一起正下五子棋,林淼听了半耳朵,目光凝在棋盘上面,考虑再三落下一枚棋子。   除了五子棋,再高深的林淼也不会了,倒是牵扯谢琰这棋艺的人陪他下这东西。   林淼这子一落,谢琰几乎没有停顿地直接就下了一枚过去。林淼满面狐疑,觉得谢琰根本没有认真下,正拿起另外一枚棋子揣度的时候,忽然发现谢琰刚才落下去的那个棋子一下联通了两路,都以及是他没法防堵的位置了。   林淼心怦怦跳,没说话,又把自己的子给放了下去,谢琰照样还是直接放下来一枚,看着像没带脑子,可是林淼再看一眼,有发现这下棋盘上谢琰的棋子都像是活过来了似的。   明明早都能赢了,偏偏在这儿逗我呢。   林淼觉得自己极其跌面,干脆把棋子放回玉碗,板着脸说:“我不下了。”   双方水平差距太大,林淼觉得还是不自取其辱得好。   谢琰也依着他,自己慢条斯理地将棋子摆回去。   林淼往侧边一躺,怎么舒服怎么来,想着过年这会儿又记起了有一阵子没有想到的现代的家里人了。他穿过来的时候也正好过年那阵,也不知道这里的时间和那边怎么换算,那边又过去多久了……   想到这里,林淼的心情免不了低落下去,不过他晃晃脑袋,并不像沉溺在这样的情绪里面,于是主动开口岔开这股思绪问谢琰:“往常你们怎么过年的,热闹不热闹?”   谢琰正盖上棋盒,闻言唇边又笑,语气平淡道:“与平日无异,都是独自一人,没什么差别。”   哎呦呦,林淼听见独自一人这话,立刻想到谢琰这小变态同时又是个小可怜,他歪过脑袋看向谢琰,冲他抿嘴一乐,隔空对着谢琰吧唧一口,也不怕腻歪,“没事,以后有我呢。”   林淼跟着看向房梁处的雕花,有些怀念地想:“我小时候家里过年可热闹了,还要放烟火,唉,都好久没看过烟火了。”   起先是城里没有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后面全都禁了,林淼还真是好久没见过了。   “还有呢?”谢琰问他。   林淼的腿一蹬,在软榻上如同一条滑溜的鱼一样蹭到了谢琰身边,改成将脑袋枕在了谢琰的腿上,接着和谢琰聊闲天:“我妈,不是,我娘她吃了年夜饭以后就会给我发压岁包,晚上大家在一块儿守岁,一晚上都不太睡觉的。”   谢琰的指尖轻轻从林淼的额头上拂过,两人视线对上,谢琰便低头亲林淼的嘴唇一下。   林淼笑着说:“往后咱们两个就可以一起守岁。”   两人正亲昵地说着话,外面就传来动静,仔细一听通报声是张姨娘和陈宁到了,林淼一骨碌便坐直了,又自己去找鞋穿。   谢琰起身,“我先出去,你不必着急。”   张姨娘的肚子隆起已经很明显,估摸着来年四月左右就该生了,此时穿着一件颜色鲜亮的袄子,衬得她的肤色不仅雪白好看,还透着红润。   见着谢琰,张姨娘立刻先恭谨地行了礼。   陈宁扶住她的胳膊说:“今天不用重这些礼数。”   林淼刚好走到门边还没来得及掀起门帘子,听见陈宁这话就是心头一喜,继而探头出去就先冲着张姨娘露了笑脸,“快,进来暖和暖和。”   张姨娘在谢琰面前还是不自在,可是见着林淼便舒服很多,对他也露出一个笑脸,赶紧着便跟着进了屋里。   陈宁见林淼跟没看见自己似的,又看看谢琰,谢琰启唇:“以后也别重这些礼数。”   小气劲儿,陈宁在心里轻嗤一声。   人既然都来了,饭没一会儿也就开了,有几个丫头还想留下来服侍,林淼自是开口让她们都下去也吃年夜饭去,且说这边吃完了再来收拾就行,中间莫要打扰。   因此屋里四个人坐在桌边一边浅聊一边吃,从童年趣事说到在外见闻,陈宁和林淼说得最多,张姨娘和谢琰多半是听,倒还真是像极了寻常人家的模样。一顿饭吃完,互相之间的生疏感都少了不少,加深很多认识。   从天色还亮吃到天色发黑,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雪来。陈宁搀着张姨娘先走,清秋院的小丫头收拾了餐桌,又侍候了林淼与谢琰洗漱。   说好要守岁的林淼已经哈欠连连了。   谢琰却不让他立刻就睡,而是将人给抱到软榻上面。林淼来不及问为什么,忽然听见外面砰砰砰响起了烟花上挑的声音,他一愣,继而看看谢琰,在他脸上找到了一些笑。林淼忙伸手推开窗,果然看见外面视线所及的天空之中正绽放着大多大多艳丽姿色各异的烟花。   近处有雪花夹杂着烛光若隐若现,高处有烟火绚丽点亮夜空,而林淼窝在谢琰怀里,又被塞了一手卷着红纸的银票,银票上面每张都是百两起步,一叠不知道几千两。   没想到谢琰将他的话给记在了心里,且短时间内就准备了这些,果然是有钱真好,林淼吸了吸鼻子,感动地想:这霸道王妃的宠爱果然该死的迷人! 第七十三章   漫天飘雪中, 点点坠落下来, 有几片落在了行人的袖口。   前后都有打着灯笼的丫头,身侧的陈宁一直没有说话,不过到了路拐角却还没走, 张姨娘便知道这是要送她回去,还不知道留不留宿。   她垂眸看向自己袖口的雪花, 又嗅到寒夜的凉意,背后的清秋院前头的暖意好像还在, 却又此时此处的他们隔开成了两个世界。   “上次下雪还是在上京。”张姨娘开口轻轻说。   陈宁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飞雪,顺带着也想起了那个时候的张姨娘。陈宁以前三心二意,几乎隔几个月就会带个新人回来, 没空分出心思去想多的, 同时也没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想这些。   在他看来,荣宠是自己给的,后院这些人理应当满心满意都是他。只是她现在犹豫怀疑起来, 张姨娘心里有他吗?好像从一开始时她就是这样和和气气, 不争不抢,做事妥帖又仔细,在所有人里面是最让陈宁安心的那个。故而陈宁也给张姨娘一份独特的敬重,即便不是最疼宠她,但也不冷落她。   上次听说书时陈宁心里便有了横亘不下的怀疑, 一方面他觉得不可能, 一方面又开始真正觉得张姨娘心里面并没有他。   张姨娘开口说了话,却没听见回答, 甚至感觉身边的人脚步都慢了下去,她回头看,脸上有淡淡的笑意:“爷?”   又是这样的笑,陈宁有些烦闷起来。就在刚才,还在清秋院吃饭时,她坐在圆桌旁听自己说起幼时调皮事时明明脸上的笑容真又深,同那时候比起来,此刻的温和笑容简直可以被称作敷衍。   “先回去。”外面天冷,陈宁无意与张姨娘在这里多说什么,低声说了一句后便伸手扶住张姨娘的手往前走。   一直等回到张姨娘住的院子里,又进了屋。   没等丫头动手,张姨娘便先帮着陈宁脱外袍换便服。   陈宁看着张姨娘的眉眼,她也是极柔和的一个女子,像水一样润物无声,常常容易被人忽略,可是一回头却又还在,大约也是因此,陈宁习惯了她的淡然。   只是此时推测出这种淡然可能是因为无爱,他难免又觉得这脱离了自己的认知,这是不正确的。   陈宁一把握住了张姨娘扣好衣扣准备抽离的手,张姨娘抬头看他,目光有些不解。   陈宁问她:“你心里可有我?”   他的视线执拗地凝在张姨娘身上,问出的这句话让张姨娘眼里忽然有了笑意。   “爷在明知故问吗?”张姨娘轻轻往外抽了抽自己的手,没有抽动,她干脆也就由陈宁握着。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陈宁今天既然开口,就是想要问出一个答案来。   兄长要他赴京受死,府里说起来是他的后院,这里头的人他竟然也看不清楚了。好像所有熟悉的东西都一起抽离了。   张姨娘目光依旧淡然,“爷以为呢,我心里自然是有你的。”   “然而你从不嫉妒,从不在意。”陈宁手上的力道松了,张姨娘的手自然坠落到自己身侧。   张姨娘转身,眸中闪过一丝可笑,不过语气里却轻快极了,活像是在和陈宁聊家常,“爷喜欢我嫉妒吗?”   她语气里的漫不经心与虚浮几乎没做任何掩饰,更加让这个时候陈宁的怒火更燃。   他厉声缓缓道:“好好说话,说出你的真心话。”   孕期本来就容易疲惫,加上这些话在张姨娘看来毫无意义,陈宁的指责更显得可笑,她在软榻上坐下,抬头看向面前站着的陈宁,“爷要听什么真心话,爷是觉得我不够在意您,未曾为您吃醋嫉妒?后院里吃醋嫉妒的姨娘何止我一个,又喜欢我乖顺,又盼我吃醋斗气,哪里有这样强求人的呢?”   陈宁被问得一窒,还没等他开口,张姨娘又反问他:“爷心里有我吗?”   陈宁望向张姨娘,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张姨娘问这句话也没有指望陈宁回答,于是自己笑着便接了后面的话,“爷心里肯定是有我的,爷的心里装着这天下的人,不至于漏了我,只是嫉妒吃醋这样的事情,有来有往才是美妙,有来无往长久便惹人厌恶了,爷是这一地的王,说一不二,我若是让您为我嫉妒,那该多大胆多放肆,我自然也是不敢的。不过爷若是想,往后我便多嫉妒,多吃醋,这样可好?”   话说完,张姨娘自己都想笑了,她眼里因此就有了陈宁见过的那些真正的笑意,越发刺着了陈宁的眼睛,张姨娘的话更像是梗在他心里,让近在眼前的人变得虚无缥缈难以捉摸起来。   陈宁干脆不想再说,连外袍都没穿径直甩袖出了屋,看样子是直接走了。   春桃在外屋听得胆战心惊,猛然见着陈宁出去,连忙便进里屋去看张姨娘。却见张姨娘脸色寻常,半点没有置气的模样,又奇怪起来:“姨娘前面说了什么惹王爷不高兴的话了?”   张姨娘自己倒茶,又摇摇头:“我可没说什么,话都是他问的。”   她在这后院过得好好的,不争不抢不冲撞,偏他还能挑出毛病来,张姨娘可不觉得这事儿能怪着自己。   因着这一场大概算作争吵的谈话,陈宁出发前往京城时心情越发不好,往前路途周折凶险,还不止何时能还。   不过晋地的百姓今年都过了个好年,正月初一便开始来回走动拜起年来。   陈宁离开后的晋王府里也分成两块,谢琰那边与臣子部下议事安排时总归是知道陈宁这一趟凶险,要做好许多准备与调度,而不知内情的人则都在热闹过节。   林淼的新铺面还在装潢,原本预算紧凑,可是有谢琰给的大红包,林淼又大方了起来,许多原本减一档的预算都给加上去了,自己在家里的时候就成天打小算盘。亲自出去走动得少了,账目那就得算得清楚些了。   林淼倒是隐约有预感这趟陈宁出门不会是随便的事儿,毕竟周遭环境他再感觉不到,他起码还知道原著里面的发展呢。   陈宁可是要造反的人,谢琰还当皇后呢。   想到这个,林淼吃早饭的时候都多看谢琰两眼,垂眸下去就翻了个白的,这狗王八羔子。但是这事儿林淼心里也不是很忧虑,毕竟他自知自己的水平忧虑也没有用,搀和那就更加没有用了啊,也就给人扯后腿的份了。   还不如趁现在还太平,多搞搞自己的事业。   除此之外,正月里总是要有正月的娱乐氛围,加上知道陈宁出府了,林淼的心理负担更是少了,初一到初五这几天又是让管事找戏班子来,又是让说书的老先生来,将整个正月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做好了自个儿窝在姨娘们的堆里面,成天都是笑哈哈的打算。   谢琰头天还过去看了林淼,结果他一到场,整个园子里原本笑哈哈的氛围一下就跟出殡一样的,除了林淼外没一个敢笑。   这个谢琰其实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在里面的时候连摸林淼的手都不能摸,不仅不能摸,林淼转头还对他一口一个王妃,叫得比鹩哥还欢畅,谢琰听了都头痛。   干脆也就没有坐太久,自己起身准备走,走前还回头对林淼说:“一会儿到藏书阁来。”   今天的戏目正演绎到关键处,说好了要一气儿唱到尾的,林淼听得兴起自然不愿意,因此拒绝得干脆:“不行,这场戏才开始,我看完天都黑了,去不成。”   后面姨娘听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眼睛有一错不错盯着谢琰腰间的佩剑的,见那佩剑随着谢琰转身的动作轻轻晃动时,生怕谢琰当场抽出来戳林淼一下。   结果没成想,被这么生冷拒绝的谢王妃竟然一句话都没再讲,自己就走了,看着竟然像是认了林淼这个说法了。   这下林淼就成了姨娘们心里嫉妒都嫉妒不起来的人了,这小作精竟然如此得脸,在王爷面前也就算了,在王妃面前竟然也能自在处之,想来也是个胆气逼人的。   看戏看得入迷的林淼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的怂包形象在一众姨娘那边得到了根本性的改变,高大威武得不像样了。   等林淼看完,戏园子也就要散了,他起身准备走,转头却见妤雯就站在自己不远处,隔开了点人流,正笑看着他。   林淼左右看看,发现璧如那傻子已经在旁边的一处小桌上面趴着睡熟了。   林淼走过去问妤雯:“妤雯,你怎么来了?”   他前头看得入迷,都不知道妤雯是什么时候来的,站了多久了。妤雯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然后说:“也没来多久,只是外面天色黑了,王妃怕公子回去时走路磕碰着,故而在这儿等等您。”   天还没有黑透,走路而已还能怎么磕碰着?林淼觉得这是谢琰拐着弯在骂自己蠢笨。   戏台子上的人陆续已经走到后台,妤雯的余光收回,又同林淼一起过去叫醒璧如,临了走在林淼身后两步,慢慢护着他走到了园子外头。 第七十四章   藏书阁的院子里面的积雪都被扫到了路边, 只在花坛边沿的石砖上有素白未染的堆在那儿。   天色眼见着迟了, 儿茶端着一壶热茶正从台阶往上走。   陈宁一走,藏书阁外的守卫越发谨慎起来,此时儿茶推门进去, 还惹了一旁的守卫多看了一眼。   还不待她上到二楼,谢琰便已经迎面走出来。   儿茶连忙恭敬地退到了角落里面, 紧紧低着头让他往前走。   谢琰一眼没多看她,只是走路时衣摆随着他矫健的步伐而微微扬起, 带来一阵风,吹得儿茶微微一颤。   即便这个时候谢琰明显已经不认识她了。   儿茶觉得自己倒应该庆幸谢琰这样的目中无人与狂妄了。   谢琰走了,藏书阁二楼却还站着人。儿茶只偷摸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 便感觉这人是见过的, 后面一想又是果然见过的。   二楼站着的人是小九,他盯着儿茶的侧脸,看着她将东西放了上去, 儿茶放好东西没有马上走, 而是动作慢吞吞地将早上端过来的糕点果子给收拾好了另外准备拿下去。   小九脸上有些不耐,心情却其实很自在,他盯着儿茶的背影用了点谨慎的语气催促她:“动作快些,别磨蹭。”   儿茶诺了。   小九的手掌一翻,掌心就多了一颗小石子, 他指尖发力, 那石子便猛然飞了出去,划破空气直直朝着不远处的窗口去了, 最后啪一声撞在了窗上,恰好卡在了窗缝里面,那声音响,不过等儿茶循声望过去的时候,见到的情景就很难分辨那石头是从里面还是从外面来的。   小九恰到好处地露出适时的紧张来,他快步走过去,低喝一声:“谁?”   便往窗户那边查看。   窗户与儿茶所在的位置隔着几层书架,儿茶飞快做出判断,脚步也立刻动了起来,背对小九的一瞬间就运了轻功无声到了桌案前,将上头的一封信抽出打开整个扫了一眼,而后又立刻给放了回去,旋即三两步回到了自己的原位。   这一番动作也不过就是几息功夫。   儿茶收拾好托盘,转身下楼去了,脑中已经记下那信件里面的所有内容。   小九则慢慢悠悠地将卡在窗户里面的那颗石子给取了出来,放在手心掂了掂,随后步子轻快地下了楼。   另一头林淼这会儿也已经到了清秋院里。   林淼原本以为这个点回到院里时谢琰怎么都已经在了,却没想到院子里面还是不见他的身影。   林淼自个儿回了房里头,璧如后脚跟进去,先帮林淼倒了杯茶递过去。   林淼摆手,“不喝了,前面在园子里都喝饱了。”   璧如也没走,站在边上眼巴巴问林淼,“公子,咱们什么时候出府去啊?”   林淼看她,有些奇怪:“咱们出府去作甚?”   璧如道:“我听说正月里头城里头可热闹,各色杂耍表演都有,还有集市,街上都是人。”   林淼知道她那点少女心思,也就是想出去看看小包,因此故意道:“人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我,”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这府里面我就是顶好看的,你看我吧。”   璧如知道他是揶揄自己,因此气道:“公子见天说大话,这府里面你哪儿算得上顶好看的?”   林淼见她还敢跟自己叫板,也睁大眼睛看着她:“你个小丫头片子,你说谁比我好看?”   林淼现在被养得白嫩细致,比当初跟着陈宁回来时候都好看,他自个儿摸着都是滑不溜秋。   谢琰这人看着很正经,平常好像也的确是很正经,但实际上在床上时什么都能往外说,抱着林淼心肝宝贝小乖乖能说上好些不重样的。   林淼自信开始膨胀起来,一半有谢琰的功劳在里面。   林淼这会儿问的话璧如好接,因为这府里顶好看的林淼还真排不了第一,“王妃就比你好看。”   她说完这话,立刻就被自己的主子斜睨了一眼,“小丫头片子,那一会儿他回来,我喊他让你盯着看,给你享享眼福。”   也就是这么凑巧,林淼这话刚说完,院子里面就传来了人声,仔细一听便知道是谢琰回来了。   林淼笑哈哈地作势自己要爬起来去喊谢琰,差点儿将璧如给吓得魂飞魄散,当下一溜烟跑了出去不敢再进来随便撩话。   林淼被这傻丫头给逗得乐不可支,一直等谢琰从外头进来还歪倒在软榻上。不过前头璧如说的外面那些好玩好看的东西,林淼听了心里面也有记挂,因此等谢琰一进来,他马上拉着人问:“过两天我要出门玩去,你去不去?”   谢琰摆手让后面跟着进来的丫头都推出去,自己脱了外袍在林淼身边坐下,伸手拧一把他的脸颊,这才道:“这阵子还是别出门去,有什么事儿就让小九和小包帮你,至于玩就暂且搁一搁。”   林淼脸上的软肉被拎起来一块,他吃痛躲开,不过没顾得上生气,而是谨慎地问谢琰:“最近出什么事儿了?”   他想到陈宁出门是要往上京去的,一想就和皇帝联系起来了。林淼安逸日子过久了,在这王府里面畅快极了,差点儿都要忘了在原著里面陈宁与谢琰两个人是要造反的。   虽然林淼具体不知道造反的细节或者时间,但是最后他们一个当了皇帝一个当了皇后是真真的。   谢琰没和林淼明说,只道:“没什么要紧事,你只管过你的日子。”   知道内情的人里面也就是谢琰还能轻巧和人说出不是什么要紧事了,不说晋地这边实际上不少知道政局的臣子心里面不太安稳,其实上京那头人心更加浮躁。   原本安插在晋王府内的眼线一个个被拔掉,城里面虽然还有不少探子,然而晋王府基本已经是铁桶一个,只剩余儿茶还在府中重要位置,偶尔能传递一些消息出去。   皇帝为此很不满意,却也无可奈何,可他还不晓得儿茶这条线也早就曝露在外头,她能传出去的东西要么是无关紧要的,要么就是谢琰故意为之的,她在毫无知觉里面反而做了有利于谢琰的事情。   譬如这会儿,皇帝看着下头人呈上来的密信,心中恼怒不已。   照儿茶这边的情报传递,宋国公府与谢琰一直有着消息往来,具体是什么无法探查,但是已经有不止一次的明确书信。   如若是儿茶能知道谢琰和国公府的来往书信的内容是什么,那还好说些,现在这种情势下,不知那书信内容是什么反而给了皇帝很多想象的空间。   从谢琰去了晋地大展手脚之后,宋国公在皇帝面前就没有以往那么得脸。又有对家趁机谏言推测这其实都是国公府的安排,他们早都做好了将谢琰送过去的准备。要不然一个不受看重的庶子如何有这样的眼界与本事在晋地有所作为?   朝廷那边纷纷乱乱,然而无论怎么说,皇帝已经下了决心,这回陈宁只要入了上京,即便他下不了杀手,却也不会再放他回京,最有可能是被软禁在京城。   只要他走不了,皇帝的忧虑便能消了,不杀陈宁便是皇帝最后还顾念兄弟情谊。   林淼是不管别人,反正谢琰告诉他不能出去玩以后,他就立刻打消了这样的念头。作死是不能作死的,他就没作死这臭毛病,惜命才是最要紧的,何必在外面冒险还给谢琰添麻烦?是家里面的草莓不好吃还是家里的奶糕不够甜?   大约是看林淼这么看得开,正月初六早上天还没有亮,连谢琰都在睡梦里,外面忽然打了个惊雷下来,一阵哗啦啦的雨便跟着落了。   谢琰被雨声惊醒,还没来得及心慌,低头便看见林淼的腿骑在自己腰上,脑袋则歪在自己的肩头,被子倒是卷的严实,将两人都包裹在里面。林淼呼吸平稳,手放在谢琰心口,并没有被外面的雨声打扰。   谢琰的被子下的手慢慢伸过去握住了林淼的手,从他的指缝之间穿过,两人十指紧扣,他的心情也慢慢镇定下来。   林淼迷糊之间也醒了过来,他挪了挪脑袋,耳边模糊不清有雨声传来,他睁开眼又仔细停了一会儿,这才说:“下雨了。”   谢琰肯定是醒了的,林淼不用看也知道。   他说完话,脑袋上便传来谢琰低低的一声:“嗯。”   两人接着有好一会儿谁都没动弹。   林淼早就从一开始醒来发现自己的大腿骑在谢琰身上时的极力否认装作偶然,变成了现在的死猪不怕开水烫,习惯成自然。   从上次谢琰发病失态以后,已经有一阵子没有下过雨,这回下起雨来,林淼便记起来之前大夫讲的话,说是在下雨天里面尽量给谢琰创造一些正面回忆的事情了。   他因此又爬起来,穿着里衣看着谢琰的脸色。谢琰的脸色没什么变化,与平日两人相处时差不多。   不过当屋外有其他人声响起来的时候,谢琰却又明显皱了眉头,又紧紧抓住林淼的手,低声道:“别出去。”   那目光含着紧张与对外界的不信任,感觉游离在发病的边缘。   林淼低头下去吧唧吧唧亲了两口谢琰的脸,然后抬起头说:“我不出去,我就去喝口水。”   谢琰这才慢慢松开了林淼的手。   林淼下床去,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喝了,差点儿打了个哆嗦,他赶紧回头钻进被窝,一下缩回谢琰怀里面。   今天估摸着是哪里都去不了了,林淼摸摸谢琰的心口,“来,和我说说话。”   他今天得搞清楚谢琰在这种时候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第七十五章   “咱们现在在哪儿呢?”林淼问谢琰时仰起头去看他的表情, 仔细揣度着谢琰这个时候的想法。   谢琰声音低缓, 指尖轻揉自己的额头:“在屋里。”   “哪儿的屋里?”谢琰的回答太过于笼统,不够让林淼满意的。   林淼往深了一问,谢琰便果然停顿了一瞬才说, “清秋院的屋里。”   他的情绪不高,脑袋还明显比往常转得慢了些许, 看上去少了精明气,多了些呆味。   不过林淼没心思逗他, 只接着又问了谢琰几句。好在后面这几个问题里,谢琰应对上虽然有些地方稍有迟钝,但是没有一个回答错误的。   林淼觉得这说明谢琰这时候的理智还在, 只是从他的肢体动作与表情看, 谢琰对外部环境还是非常不信任。   屋外的丫头显然已经听见前面林淼起来喝水以及刚才他和谢琰的对话声了,因此都匆忙准备起来,只等着屋里的人一声传唤便会像往常一样鱼贯而入, 侍候他们起床。这样的来回走动之间难免有些声响, 谢琰的耳力又好,不可避免全都落进了谢琰的耳朵里。   不过这会儿外面这样的声音却让谢琰时时皱眉,原本只是虚放在林淼腰侧的手这个时候也开始用力收拢,猛然一发力差点儿勒到林淼的腰,全靠着林淼腰上这阵子养胖起来的一阵肉撑着, 要不然林淼的腰得断半截了。   真是天杀的东西, 使这么大力气是不想要我活了。   “哎呦喂我的妈!”林淼低叫一声,照着往常在床上被谢琰气出来的脾气, 本来是抬脚就想踹谢琰的,可临到脚丫子贴着谢琰的小腿肚,林淼才想起来今天不能和谢琰这个病人计较。于是硬想收回自己的脚,然而踢出去一半的力道来不及全收回来,这下碰上去就不像是踹过去的,更像是故意去蹭了谢琰一下。   我可没有啊!   这撩人的动作腻歪得林淼都想砍了自己的脚,这可不是他这种自认为要皮要脸的人做得出来的事儿啊。   没想到谢琰手上的力道却因此一松,人也好像是缓过来一些了。   林淼被勒痛了却不能说,心里憋气伸手就去在谢琰的发间搓了一把,自我宣判胜利,心道:我摸你王八头。   摸完以后觉得自己这才是出了一口气。   “你知道我是谁不?”林淼指着自己的脸,眼睛瞪圆了,半凶半怪地问。   谢琰的目光凝聚在林淼的脸上,原本紧抿着的唇角忽然化开了,他声音缓缓:“你是,”   林淼见他顿住,还真当谢琰要费些心力去想才知道自己是谁,正要失望,却见谢琰脸上的笑容鱼跃而出,他低下头脸颊蹭过林淼的,声音里透出愉悦,低哑而好听,“你是我的心肝儿……”   虽然平时谢琰这话也没少说,可是在这种两个人什么都没干还很清醒的时候却是头一回。   林淼的心头像是被他给勾了一下,整个都酥了。林淼伸手攀上谢琰的肩膀,更加紧密地贴近他的怀抱,嘴里头嘟囔着:“坏东西。”   真是一个坏东西,平时有一百八十种毛病,偶尔很凶又凉飕飕,可偏偏发病的时候还又只认得他,还能厚起脸皮来说这样的俏皮话。   林淼这会儿的心里头真是软成一片了,此时与谢琰拥抱在一起,听着窗外哗啦啦好像永远没有尽头的雨声,徐徐地呼出一口气,感觉时间一下被拉长放缓了,外面原本传入耳畔的其他人声也一下没有了,天地间好像就停留在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的拥抱,只有他们两个紧紧相依。   林淼觉得谢琰这会儿心里面和自己想的应该是一个东西,应该也是想要把这个时候的动容与温情往下延续。因此在谢琰用了点力气反抱过他时,林淼也双手双脚地抱回去。   可是他很快从谢琰的目光与随后吓他一跳的动作里面,发现谢琰和他想得显然不是一个东西。然而等林淼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他身前是谢琰,身后是床板,逃无可逃只能被拦在中间。   这都大白天了,哪儿有外间还有丫头在就在里面干那事儿的?   林淼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摇头晃脑躲谢琰的嘴,慌兮兮地妄图阻止谢琰:“等,等晚上啊,外面还有人呢。”   他前面和谢琰对话还算顺畅,总觉得谢琰应该脑袋清醒的,可谁想到林淼刚说完外面还有人,谢琰果然是停住了动作,但是并不是安分下来,而是起身作势要下床。   林淼不放心他,心里又预感不好,连忙坐起来拉住他的手不让他下去,并问他:“你干嘛去啊?”   谢琰手已经摸上了床外挂着的佩剑,见林淼拉他,还回头用那金属质地冰冷发亮的剑鞘碰了碰林淼的脸颊,笑着安抚他说:“你别怕,在这里等我,外面的人我有一杀一。”   亲娘了真是!   林淼差点当场扑过去抱住谢琰的大腿求他三思,这还是犯病呢啊。   不过即便是没到扑过去抱住谢琰腿的地步,林淼也还是用力环住了他的腰:“别出去。”   外面那些丫头婆子,一个还不够谢琰一剑的,要是个顶个都被谢琰捅个窟窿,那还能收场?   谢琰没有再动,不过面对林淼的目光又露出疑惑,明显在问他: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是啊,为什么不让他出去?   林淼脑筋也飞快运转着呢,结果思来想去还真的没有特别正当的理由能拦住谢琰。   除了……   林淼慢慢松开双手坐直了身体,指尖微微发颤地放到自己里衣的衣扣上,觉得自己这也算是为了拯救苍生牺牲大发了,然则根本没有哪本史书会记自己一笔,着实不公平。   谢琰握着剑的手微微松开,还是不解。   林淼觉得自己都已经到这份上了,就差说出一句哥哥来玩我吧,舍身取义不过如此。   就是这话在心里面想想容易,放到嘴上来说的时候总归是要卡壳的,林淼开口便是结结巴巴,“我,我们再,再睡一会儿呗?”   他说这话的时候最上面两个衣扣已经解开了,露出几寸白皙的肌肤,谢琰偏了偏头,这下是真懂了。   两人睡了可不止一会儿。   林淼这懒觉直接把自己给睡到了半瘫,趴在枕头上眼里含着一包泪,眨一下就要委屈滚落一滴。   谢琰正下床去倒茶,等茶杯拿到手里他才发觉那是凉的,觉得给林淼喝不好,便干脆自己先喝了,而后回拿了一块帕子回到被窝里面,帮林淼擦脸。   被窝里面还残留着一股子未散去的潮气,林淼这会儿见谢琰回来了,眼睛一眨终究还是把眼泪给滚出来了,他颤声骂道:“你这王八羔子,你太狠了。”   简直就不把他当人的。   谢琰经过这半上午的胡闹,人却真的清醒过来了,原本一到下雨天脑袋就会昏沉,这会儿竟然敞亮得很,若不是耳边的雨声还没有停下来,谢琰恍惚要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寻常的白天。   林淼的气息与触感都充盈着他的身体,让他几乎感觉不到外面的负面能量。   谢琰心情愉悦,声音清朗,将床帘拉了下来,这才让外面的丫头进来,说着又顺手将林淼抱起来,低声哄着问他:“我带你去池子里面泡一泡?”   林淼抬手啪叽一下将掌心贴在了谢琰的脸上,有气无力地道:“我杀了你……”   谢琰一阵低笑,伸手将林淼的手掌握住,反而亲了他的指尖一口,“刚才可是结结实实杀了我两回,差点儿将我的命都吸过去,还不够?”   他这问句好像是还打算舍命陪君子的意思,吓得林淼赶紧将自己的手给抽了回来,连怪谢琰向他撒个气都不敢了。   等两人都换了衣服洗漱一遍,这一天才算是从将将正午开始。   林淼坐在软垫上喝粥,喝一口看谢琰一眼。倒不是他想要看谢琰,而是谢琰也不动筷子,正一错不错盯着林淼看呢。   林淼都要被他给看毛了,这会儿便放下勺子,拧着眉毛问他:“你看什么呢?”   谢琰脑袋清醒了,想的也多些。以前下雨天,即便是林淼在他身边,谢琰也顶多就是能控制自己不狂躁起来,然而身体上的不适则基本会一直持续到雨停了,可是这会儿不一样,他能够清楚感觉到自己神清气爽,精神绝佳。   这要说为什么,谢琰觉得也不难想。他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以前寻医问药看过不老少,后面遇见林淼以后发现能够遏制病情,谢琰已经觉得很是意外,却没有想到林淼这傻东西不仅看看能当药,吃进肚子里面还能根治了他这发病的情况。   虽然谢琰推测这应该也是今天暂时的,然而这也足够他惊喜。   “看你像个宝贝。”谢琰说。   我看你像个王八。林淼想,只是早上被收拾这么一通,这话还是不敢说了,只能用眼睛瞥谢琰一眼,气闷地又咕嘟嘟喝了两口粥。   在暴君的压迫下勉强苟活,唉,气死了,真是要气死了。 第七十六章   因为外头下着雨, 即便是谢琰没发话, 林淼也不敢离他远了。   外面的雨时大时小还没有停的意思,谢琰不便外出,便干脆在清秋院的小书房里面处理事务。   璧如这随主的丫头, 下雨天根本不敢随便进来往谢琰跟前凑,这会儿站在外面廊下看了看雨, 再转头朝屋里面看一眼,见着谢琰往书房走, 林淼几步落在后面,小丫头这才敢小步上前,轻轻拉住了差两步进书房的林淼的手腕。   没说话, 就对林淼试了个眼色, 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林淼跟着她往外踉跄两步,压低声音问她:“做什么?”   璧如活像是恨不得夹起尾巴,细声细气地对林淼说:“公子, 我今天就不到你跟前伺候了吧?”   林淼知道她在谢琰面前的老鼠胆子, 也不难为璧如,正要打发她下去,书房里面没见着林淼跟进去的谢琰就走出来看向他们,问道:“怎么了?”   平时也就算了,今天情况特殊, 林淼怕谢琰魔疯, 忙一把推开璧如作一副清白样,“没什么, 我就是让这小丫头片子别往我跟前凑,成天事儿事儿的。”   说着还嫌弃地看璧如一眼,“去去去。”跟赶小鸡似的,将戏演了个全套。。   璧如在这事情上向来机灵,当下二话不说领命扭头就走。   林淼回过头走到谢琰跟前,亲热拉着同他一块儿进了书房。   清秋院里的书房林淼除了远远看过以外,还没有自己进去过,这会儿走进去先抬头看见的就是几排书架,上面的书放得比藏书阁更加密集一些,书房的小窗从里面紧紧关上,整个屋里虽然不算小,却因为黑暗而显得有些逼仄与压抑。   妤雯随后进来,又领了谢琰的意思去藏书阁报信,林淼自个儿在凳子上铺好软垫,自个儿回房去拿了账本与算盘,回来同谢琰一个桌子坐着算账。   铺子那点账目没什么难算的,小九在外弄得不错,又有小包照看着,都是两个靠得住的人。林淼这边整理起账目来便越发简单,等他将账目算个通透,心里总归还是有点想要自己出去看看铺子的情况,只是碍于现下情势不安全。在赚钱与保全小命之间稍作权衡,林淼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屋里一时就他们两人,林淼便垮着腰,干脆将脑袋趴在桌上,没有坐相歪着头看谢琰。   林淼想,自己没有照着原剧情被谢琰杀掉,应该已经为剧情带来了不可逆转的蝴蝶效应,只是这股效应是否强大到能将后续剧情改变,林淼心里存疑。   换句话说,就目前这个状况来看,林淼也不知道谢琰和陈宁还造反不造反了,如果造反还会不会成功。   关键是这个问题林淼还不好问啊。   谢琰说过和陈宁的关系实质上是无名无实,而且也会结束这种关系。林淼并不怀疑谢琰这话,毕竟他不觉得谢琰是个知道用假话哄人的那种。   就是林淼估摸着谢琰说的结束这种关系,起码也是得在政局稳定的时候了。林淼没看过原书,不知道那个里面两人花了多久造反成功的,但是目前来说,身处于这个时代,他对当前的情况还是有大概了解的。   现下晋地位置微妙,势力逐渐强盛,皇帝那边虽然未曾衰微,但在止步不前的情况下,与衰微的差别也不大了。但即便是这样,两地也没到撕破脸能正面打的状况。   造反这种事,林淼自己想想以前上过的历史课看过的历史小说,没几个是一年两年就能完成的,来回拉扯个十年八载的都是常事。   这么一想,万一谢琰造反也造个十年?林淼瞬间呼吸都要停了。   如果真搞这么久,那真是要他的命了。   当然,造反成功这都算是好情况了,造反不成功那结果才令人胆寒,说不准那就是凌迟分尸再来一次。从这个角度考虑,那林淼还是希望谢琰造反顺顺利利。   林淼想得愣愣,目光落在谢琰脸上都没前面那么聚焦了。谢琰早就注意到他的目光,此时转头与林淼对视,见他视线发散,伸手便在林淼的下巴上轻轻摸了摸,指腹蹭过一片软乎肉。   “愁什么呢?”谢琰问他。   愁你造反太慢,愁你造反不成功?林淼也不能张嘴就说这个,只好别过脑袋去摇了摇头,就是一时没忍住,还是将脑袋给扭了回来,对着谢琰勾勾手指,让谢琰把脑袋凑过来。   谢琰略微附身凑近,还以为林淼要亲,心中略有些期许,没想到林淼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开口吹起一股热流,说的却是:“现在咱们的局势如何啊?”   谢琰耳畔那股酥麻还没退,林淼就已经缩回脑袋满脸期许地看着他了。   谢琰的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耳垂,有些捉摸不定地看向林淼,反而把林淼看得心里七上八下。再仔细一想,这样的问题也不是普通人会问的。   “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啊,我就是顺嘴问问。”林淼道,就怕谢琰有什么误会。   谢琰笑起来,“欲盖弥彰。”   林淼闻言更想解释,谢琰看破他那点心思,脸上笑更盛,一下灿若明星,差点晃了林淼的眼睛,“傻东西,还怕我觉得你是探子不成?”   林淼被谢琰这笑容弄得有些分神,面对谢琰的问题也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谢琰便让林淼放宽心,“哪儿有你这么傻的探子?”   士可杀不可辱。   林淼本来还懒散趴着的,这下猛然就把腰给直起来了,左右看看拿起一支笔就想甩到谢琰脸上去。谢琰微微一偏头,轻巧躲过,只是那笔的墨点甩在半空中,还是有一滴溅在了谢琰的脸颊上。   林淼正要得意,却听见外面传来通报,有臣子进来求见谢琰。两个人私下怎么样都不算什么,可是当着臣子的面,林淼顾忌着谢琰平时那模样,这点场面总是要撑住的,便赶紧站起来伸手想要帮谢琰擦去那墨点。   谢琰却一歪头,已经应了那通报,让人直接进来了,活像是故意要让外人看看林淼胡闹的罪证。   行,你厉害。林淼一屁股坐了回去,抿唇低头作正经模样。   掀开门帘进屋的是个中年男人,见到屋里有林淼在,先是一愣,继而看向谢琰。   本来是想要看谢琰的指示,却没想到一抬头就看见个脸侧一滴墨点子的谢琰,心里又是奇了个大怪了。   “王妃,这……”来人看林淼,语气犹豫,仿佛在揣度林淼的身份到了什么位置了。   林淼也跟着他一块儿看谢琰,原本想着谢琰脸上多了块黑,总归要收敛些,却发现谢琰果然是谢琰,这会儿抬了抬下巴半点不将那当回事,“直说。”   谢琰这话一出,林淼就觉得那来人看他目光就幽深了许多,一下将林淼的地位给拔高了。   林怂怂强撑场面,故作镇定。   那人便将过了年以后城里暗处的情况向谢琰呈报了一遍,点名了前头已经收敛一波的皇帝的势力,这会儿有反扑之势。   林淼是头一回听见晋地实际的情况,根本没有想到明面上歌舞升平的地界,暗中竟然较量得如此厉害。   本来这还是旁观的角度,正还在心里面感叹罢了,却没想到那人话锋一转道:“今日有人回报,那边如今正看准林公子,准备从他下手,如今里外都有专攻他的意思。”   林淼在一边原本乖不楞等地坐着,听见这话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了。   我这么苟且偷生一男的,为什么要从我下手??   谢琰却是半点不意外,只让那人加强守卫,暂且只需将那些线人的动向看住,不必动手惊扰,就当是全然不知便是。   想到这个时候自己陷入的是权力斗争的漩涡中间,林淼就觉得自己像是一叶扁舟要被不由自己控制的滔天巨浪给扑沉了,双手双脚都要打起哆嗦来。   等人走了,林怂怂后背发凉,声音发颤,“这么说来,我不是很长时间里面都不能随便出府了,我招谁惹谁了?”   谢琰说:“你若是想出府也不是不成,我安排人陪你出去便是了。”   林淼是谢琰头一回露出的软肋,任谁也不会轻易将这机会放过去的。对此谢琰早有预料,也早有安排,里外细作谢琰又掌握得通透,因此并不很忧虑。   林淼却吓得打了个嗝,压力大的差点儿吐出来,“我要是被人抓走了怎么办,他们严刑折磨我怎么办?”   “他们严刑折磨你做什么?”谢琰伸手揉林淼的后背,帮着他顺气,顺了两下发现用处不大,干脆将人拉过来抱进怀里,“你左右不知道什么要紧事,折磨你没用处不说,还只会惹恼了我。”   “那他们好吃好喝供着我?”林淼怀了一些希冀。   谢琰更是一笑,明晃晃让林淼看出了他脸上专属于富有之人的轻蔑,“他们能拿得出什么好吃好喝的?”他指尖蹭蹭林淼下巴,活像是在摸被自己养胖的仓鼠。 第七十七章   谢琰笑, 林淼却是脸都要急红了, “那万一,万一我真被抓了去,”他都不敢说完, 就怕自己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不说真的严刑拷打了, 就说轻巧揍他一顿,林淼也心肝发颤啊。   林淼前面的话说不完, 干脆拐了个弯道:“万一我真被抓了去,能有什么用吗?”   若是林淼真被抓了,谢琰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他处事缜密, 里里外外各种可能性自然都想过。   “当然有用。”谢琰说, “若是他们以你做诱饵,我必然要去救你,到时候他们设下埋伏, 兴许就把咱俩葬一块儿了。”   谢琰的语气云淡风轻, 甚至藏着一丝自己未曾察觉的浪漫遐想。他并不怕死,来到晋地以后谢琰便当自己已经死了。   可林淼不厌世,林淼浑身都冒着求生欲。   他连忙抚谢琰心口,劝他道,“哥, 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 咱们还是想开点吧。”   林淼想了想又向谢琰许诺,“就算是因为这个我以后都不能随便出门, 我其实也是能忍的。”   反正府里面娱乐活动也是可以挺多的,事业可以让小九小包他们在外面操持,再不济在府里面还能有源源不断的好吃好喝的呢不是。   林淼在心里做了一番自我安慰,只是脸上的神色到底低落不少。   谢琰也看得出来,林淼与自己一块儿以后,日子势必与之前有不同的。他可以用金山银山养着林淼,但也不能因此强说林淼便毫无忧愁。如果没有他介入,林淼原本的确是计划离开府上过上自己心悦的小日子,不似现在因他的关系搅合在政局里面收到不自由的牵连。   只是到了这份上,让谢琰舍弃,他舍弃不下林淼,只能更紧密地将他放在眼皮底下。   谢琰敛去笑容,指尖慢慢蹭过林淼的嘴角,终究还是低下头去在林淼的唇瓣上吮了一口,带出轻轻的波叽一声响。   “只要你乖乖在我身边,那就没有什么万一,”谢琰问道,“你能做到吗?”   林淼觉得这话里话外都带这点邪恶的威胁意味,就好似家长吓唬自己的小孩儿不听话就要把他扔出去喂狼外婆。   只是换上小孩可能都还有点逆反心理,换上林怂怂,他忙不迭就抱住谢琰的脖子,乖气冲天地答应下来:“我能,我一定能。”   他这乖样,让谢琰那在雨天尤其病态的占有欲一下就被这怂包蛋安排得明明白白。   谢琰心情舒畅,又见林淼缩在自己怀里小小一团可怜见的,越发起了点安抚的心思,他的指尖在林淼的发丝里面穿过,托着林淼的后脑勺轻声哄他:“外面的事情我都会处理掉,你不用过分忧虑,外面那些人伤不到你,也不值得你怕,知道吗?”   换上别人,如果知道外面那些人指的是皇帝一派的,再听谢琰说这样的保证都会觉得谢琰在吹牛皮,可是林淼不一样,他知道剧情,谢琰可是能将皇帝搞下去的男人。   原著里面的谢琰心狠手辣毫无留恋,为了复仇几乎连自己的命都可以豁出去的人物,算是全书里面一顶一令人胆寒的了。   现在这么一个人抱着林淼让他别怕外人,林淼觉得自己的确是不怕的。毕竟天下第一吓人的就在自己边上,外面那些人的确算不了什么。   林淼嗯了一声道:“有你在我就不怕。”   今日也是沉溺于邪恶势力的庇护无法自拔的一天。   谢琰听见这话,到底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动与勃发的情绪,将林淼扣在怀里置于书桌之间吮着他柔软的舌头将人深吻了个透彻。   谢琰并不忌惮走险招,即便是以他自身为饵也无不可。在林淼之前,谢琰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将一个人放在越过一切的位置上。   他来到晋地便是为了与国公府针锋相对,将自己曾经受到过的屈辱百倍奉还。林淼的出现对于谢琰来说是意外之喜,却也是他的桎梏,更让他多了几分踌躇。   两人没腻歪多一会儿,外面又来了人。   林淼匆忙从谢琰身上跳下去,重新摆出规规矩矩的坐姿来。这回说的是晋地的政事,林淼听是听了,没太听懂,便如同以前上政治课的时候自顾自神游开去。   他现在是不能出门,铺子里面的事情多半只能靠着小九和小包,但是林淼自己还是想力所能及地多参与一些。   因而一下午的功夫他绞尽脑汁想了几个新菜出来,还觉得不够,又让人去帮他找几本菜谱来捧着读了小半个下午,最后来回琢磨写了几张纸让小九带过去给小包说说。   下雨天里,小九也乐得出门离谢琰远些。他带着林淼的指示到了外头找到小包时,小包正和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上身穿着一件单薄袄子正在搬桌子。   见到小九来了,小包才停下动作斜眼看他。两人不对盘不是一天两天了,见面惯常是没有好脸色的。   小九不以为意,与小包一起走到角落没人处后,只将林淼亲手抄录的几个菜谱递给他,让他自己琢磨去。王府里面会存着的菜谱那必定不是普通的书,基本都是宫里面的御膳,有不少好吃又新鲜的做法。   小包接了过去,看一眼后仔细折叠好放进自己怀里面,然后问小九:“另外还有什么事情没有?”   小九左右环顾一眼说:“你这儿还不够你忙的,倒是会讨活干,别的事情暂且也没有,你便安心当你的伙计,看你的筋骨都当松了。”   小包听得拳头都痒了,“再多说两句,我打得你不知东南西北。”   两人这么来回对说的时候多,小九也不当回事,转身便打算走,不过又被小包叫住。   小包这会儿略显得扭捏起来,半点没有前面要和人打架的凶悍了,清了清嗓子问小九,“这些天我知道掌柜出来也不方便,不知道他们,那什么在府里面可好?”   他想问的是璧如,只是两人的关系说到底没明确,难以直接表露关心,便只能这么遮遮掩掩发问。   小九道:“有主子在,林公子还能不好?”   他不给小包台阶下,就装作没听懂,着实让小包急了一会儿。小九见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瞧你那点出息,”他还是直说了,“有小五在,平时对她多有照顾,你无需担心。”   小包刚开始哦了一声,松了一口气,然而再一想,又道:“也不用太照顾了。”   小五现在假作女人,可说到底是个带把的男人啊。况且小五这人说话动作都比他们收放自如进退有度得多,小包还挺怕璧如这傻丫头被妤雯哄了去了。   小九反道:“你当我不晓得这个?”说话时脸上也并非没有丧气。   不过没等小包再说什么,小九便径直走了,只留下小包在原地捏了捏自己身侧挂着的香包。   一整个白天林淼除了去小解,一步都没有离开谢琰,然而即便白天再冷静如常,一入夜,准确来说差不多在晚饭时分,林淼嘴边的汤还没有喝完,谢琰就又忽然开始露出了发病的症状。   谢琰先察觉到了自己情绪的变化,在它快要转变为不可控之前,他艰难开口屏退周围侍奉的人:“都出去。”   他半咬牙的声音让人心里发飘,丫头婆子们不敢耽搁,全都低下头去匆忙退了出去。   门开了又关,雨声高了又低,响在人的耳畔十分难忍。白天下雨时外面的天色总归是亮着的,尽管光线昏暗些,可是目光所及能看见外面是光明的。可是晚上在未尽的雨里,随着外面的日光逐渐暗淡下去,屋里面的烛火就渐渐像是黑暗中的孤岛,被层层黑暗给围困在里面。   林淼一手拉住谢琰的手掌,一手干脆将汤碗给端了起来,几口狼狈地将汤汁给喝进嘴里。谢琰的不适感在脸上表露得十分明显,林淼来不及去擦被汤汁碰到还湿润的嘴角,便问他:“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哪里难受?”   林淼说话时站了起来,伸手想要探一探谢琰的脑袋。   谢琰却顺着他这个动作,用坐姿拥抱了林淼,将自己的额头隔着衣服靠在了他的胸前,声音中透出些疲惫来,“有些头痛,无碍。”   在他这样依靠的动作下,林淼一时没有动。   林淼低头看谢琰的脸,发现他脸上的神色在夹在痛苦中辗转不定,像是被一双手给拖进了泥沼之中无法脱身。   林淼伸手抚了抚谢琰的面颊,眉头跟着担忧地皱起来。即便他知道自己可以让谢琰安心些,然而身处在这样的时刻无法分担对方的不适,还是让林淼感觉有些挫败与难过。   谢琰的指尖揪紧了林淼腰侧的衣料,与平时他无所不能的模样几乎是两个人。   林淼将他带到软榻边上坐下,又唤了丫头将水送到外面,自己过去亲手接进来,带着谢琰一块儿洗漱了。   因着谢琰情绪转变的前后林淼都在,他此时的意识也没有消散,理智也还是有的,所以并没有什么不听话的地方。只是思绪不由自己控制,前面和林淼的一些对话全都涌了回来。   林淼因为他被拘泥于此,后面很可能长久陷在这样的困境中。然而谢琰无法否认的是,即便是这样,他很自私,他告诉林淼的还是让他乖,让他在自己身边停留。这个念头无论谢琰理智与否,又清不清醒,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只是在这样雨夜之中两人相互依偎之时,谢琰会觉得自己丑恶极了。 第七十八章   林淼是个满怀希望的人。即便细数他身上毛病无数, 大大小小还有不少让人头痛的缺点, 但是他的优点大概就是无论将他放到什么样的环境里面,他都能好好努力生活下去。一直没有遭遇过变故,偶尔遇到小挫折也能很快调整心态, 积极向上,非常乐观。   谢琰与林淼不太一样。他人生的前半段不随他意, 在无数屈辱冷遇中摸爬成长起来。即便外在上他可以风度翩翩清俊冷傲,可是内里他终究是一个对生活期盼不高, 甚至有些自我厌弃的人。   他想要将国公府踩在脚下,深知此举的危险却也没有起过退缩或者畏惧的心思,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无所求才无所惧。谁知道半路忽然冒出一个怂包蛋, 让他现在脑袋发昏, 又忽然有了怯意。   谢琰曾经以为一些都是可控的,软肋这种东西,不被自己允许又怎么会存在?只是他没有料到, 感情来的汹涌, 软肋的存在更不是可控的东西,只消一份无法割舍。   平素不太去想的事情,在雨夜里面不由谢琰控制,情绪在脑海里面被无限放大,交杂踊跃, 一齐迸发, 让谢琰脑袋闷痛。   林淼还不知道谢琰在想什么,他只是窝在谢琰怀里, 双手从他背后搂上去,掌心平贴在谢琰的肩胛骨处,又是安慰谢琰也是安慰自己。   “阿淼。”谢琰忽然开口,“你想听听我的事情吗?”   林淼原本闭着眼睛,此时便睁了开来,他的脑袋往后挪了挪,目光望进谢琰的眼睛里头,“想。”   他当然想听谢琰的事情,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又怕触及谢琰不愿提起的部分让人难过,这才一直憋着没有说。现在谢琰想要主动开口,林淼当然是愿意听的。   谢琰脑袋不似平常清明,但说话还是流畅的,只不过语气平坦,像是在叙述不相关的人的故事,“我母亲未婚生了我,家族以她为耻,我父亲曾经向她许诺将她接入国公府,外祖家曾劝我母亲将我弃养,然则念着我父亲的承诺,她带着我搬了出去。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母亲就是一个软弱的人。我的父亲是她唯一的期盼,也是她口中这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只是没有想到这男人早已经背弃曾经的诺言,另娶他人。得知这事情以后,我母亲就时而发疯。她说我同父亲长得像,有时候抱着我无比亲热,有时候又会犯疯病打我,后面到我四岁那年,”   谢琰说到这里,林淼才知道前面那些事情都不过发生在谢琰两三岁时。谢琰一笔带过的打有些轻巧,可是现实之中林淼清楚陷入极端情绪中的母亲以孩子为发泄工具,怎么可能会是收敛的打。   林淼怕听到什么自己害怕听见的内容,连问都不敢细问,只听谢琰继续往下说。   “我四岁那年,我母亲大约是终于不对我的父亲抱有希望了,另外又遇见一个普通男人,决意嫁给他,只是又怕我拖累,曾打算过将我发卖出去,人已经被送走,还是那男人追过去将我赎回,”说到这里,谢琰的嘴角却有了点笑意,“那男人还有个女儿,待人也宽厚。”   林淼心里越发难过起来,没有说话,单双手更用力地将谢琰给抱紧了。   落在城外的雷声轰隆隆,闷吞吞地传过来,隔着外墙与雨声一起交织出冬日雨夜的寒意。   “不过没两年,国公府那头便派人出来寻我们,那时候我却没想到,”谢琰的情绪成倍翻涌上来,难以一次说完,顿了一顿才接下去道,“没有想到我母亲竟然毫不犹豫,像推开烫手山芋一般将我送了回去。只是国公府终究要为我安个身份,又不好落个凉薄名声,将她也带进了府里给了个名分。”   “说来也怪,”谢琰道,“我那时候觉得对她不住,让她受了我的牵连,又以为照着她原本的情形,犯病起来抽打我也是应当,却没有想到她那疯病倒很会审时度势,入了国公府后便再未见踪影。”   谢琰说到这里,长久地停住了,然后低下头看着林淼,眉头皱着,像在确认怀里的人是谁。等谢琰的视线聚拢,清楚认出了怀里的人,谢琰这才安心下来,继续往下说。   “我父亲接我回去是听了我祖母的话,对我和我母亲并不关心,不过头两年里因着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孩,日子并不很难过,夫人不喜我,有时候寻着借口责罚我。头一回是我还不懂,转头便去找我母亲诉苦,却没想没有得到安慰,反而得了我母亲一番警告,让我莫要牵连了她。”   “后头我见她就少了,再到夫人产下嫡子,我便越发可有可无,夫人前些年无子,不得不忍耐,待生下长子以后便觉得我是她心头的屈辱,越发轻贱我。人人知道我可欺,连管事的儿子都大我一头,有什么不顺心随意抽我两巴掌,当面将我的饭食踩在脚下,这些事几乎日日都有。”   然而这些在他面前十分凶恶的管事,到了他父亲或者夫人面前,个个都胆小如鼠,生怕走错做错。那时起谢琰便晓得,若想结束这些屈辱,他不能停留在原地任人宰割。   这些大概也都是简略的说法,具体太多折辱谢琰无从可说,也不想告诉已经要哭出来的林淼。   林淼觉得自己太不合格,这个时候竟然说不出什么安慰谢琰的话,自己反而被难过的情绪压到,这个时候眼睛热得不行,眨眼就滚落下两颗浑圆的泪珠。   林淼觉得自己以前的愁绪根本都不算什么,他和谢琰相比,几乎生活在蜜缸子里面。就算是父母更加重视他哥又怎么样,起码他父母没有苛待过他。   谢琰的父亲是个漠不关心的渣,他的继母越发不用多说,生母则不仅软弱可欺,自私才是她最大的恶处。谢琰的成长根本毫无安全感可言,他在恐惧与屈辱中一次次受挫,这才逐渐冷硬起来。然而即便是这样,谢琰这些从童年开始伴随他到现在的情绪,只是被他包裹在尖锐的外壳里面,随时都会伴随着一声惊雷劈开他的假面,勾引出他深埋在骨子里面的痛苦。   林淼的眼泪一连串地流下来,谢琰停下看他,然后忍不住低头亲林淼的脸,将他咸涩的泪水一颗颗给亲掉。   林淼的鼻尖因此越发酸涩,“他们为什么都那么坏呐?”   他整个人攀附在谢琰身上,手忙脚乱地亲吻谢琰的额头脸颊,含着哭腔,心里一阵阵抽着疼,恨不得在此刻穿越时光把那时小小的谢琰给拥抱保护起来。   “我也很坏,”谢琰声音低下去,“我杀过人,我还会杀很多人,但是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谢琰心中惶恐的情绪冒出头来,不等林淼作声,他又发起狠来,紧紧抱住林淼道:“不管你心里如何想的,不管你怕不怕我,你也只能在我身边。”   可谢琰内心到底是纠结的,他被情绪所惑而直言的话,很快又被他自己犹豫着推翻了,“不,不对,也许你应该离我远些,我该将你送走,你和我不一样……如果你想要离开,在我清醒的时候告诉我,我送你走。”   他这样语无伦次,林淼简直整颗心都要给谢琰心疼化了。   “我会乖的,”林淼搂住谢琰的脖颈,向他许诺,“我不怕你,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你也不坏,一点都不坏。”   朝堂上的纷争林淼不想去管,他更不觉得自己有立场去指责谢琰的夺权之心与报复之意。他光是听谢琰几句口述都恨不得将国公府上下的人砍杀个百八十回的,更何况谢琰本人?   林淼的指腹从谢琰的脸颊蹭过,然后轻轻捏了捏谢琰的耳垂,“你只喜欢我,我就一直陪着你。”   谢琰脸上露出如稚童一般干净的笑容,喜悦如同一簇小火苗忽的烧了起来。   “我只喜欢你,第一次这么喜欢你,永远都这么喜欢你。”   林淼破涕为笑,他仰起头主动吻住谢琰的嘴唇,在两人的唇瓣之间品尝到了一丝泪水的咸味,不过很快被吞咽下去,化成唇瓣之间的丝丝甜意。   谢琰自认是个极其糟糕的人。他骨子里有自己母亲的自私,又有自己父亲的果决与狠辣,童年的经历将他柔软的部分都抽离出他的躯体,剩下的还有什么呢,不过是一些糟糕特质组成的一个恶人。   就连刚才,谢琰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经过他的揣度。他假装了大度,从林淼哪里换得了自己想要听见的答案。   谢琰心满意足。林淼说出了他想听的话,他内心的雀跃像繁花盛开。而即便是林淼说出了他不想听的话,谢琰依旧不会按照自己承诺的那样真将林淼推远,他只会越发将林淼束缚起来,捆绑在自己身侧。   不过雨夜的寒意被肢体交缠的热度驱散,而冬天终究已经渐渐走到了尽头。 第七十九章   清晨院子冷冷清清, 偶尔飞过一只鸟, 将这一方被院墙隔得有些窄的天空划破,只留下一声脆灵的鸟鸣声。下了两天的雨在第三天停了下来,终于有了点放晴的意思。   院中有两人执剑正在对打, 虽不至于真下狠手,然而刀刃碰撞的声音依旧锐利无情。   谢琰的剑法不似小九般成体系, 然则他身法极快,变幻之间让人捉摸不透, 又招招果决,极其善于发现对方弱点。两人缠斗已有一刻钟,还未曾分出高低来。   只是从外表看, 谢琰还游刃有余, 并未见疲色,而小九则动作间显露出一些匆忙与狼狈来,谁胜谁负实则已经明了。   待谢琰收剑, 随手插回剑鞘里头, 小九也往后退了两步,喘息着躬身往旁低头下去。   谢琰看了一眼天空,冬末的早上天依旧亮得晚,就这会儿才见一丝暖光,是太阳出来了。   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谢琰随手将剑抛给小九, 自己转身快步往清秋院去。   清秋院里面, 林淼还睡得四仰八叉。他睡相是一贯的差,估摸着从娘胎出来以后就没改过。但凡是换个人和他一块儿睡, 不是晚上要被他压死就是要被他掐死,再不济也得频频被压醒了。   也就是谢琰反其道而行,他的睡眠本来不算好,结果两个不利睡眠的条件加到一起以后,他反而总能一觉到天亮。林淼越用腿骑着他,用胳膊压着他,谢琰越发能感觉到他在自己身边,心里面安定,睡眠自然就好了许多。   谢琰穿过院子,路过几个打扫的婆子身边,厨房那头这会儿最是来回忙成一团的时候。有一个婆子站在厨房外头小心睁着正屋这边,仔细瞧着里面的动静。   要是谢琰进去以后没一会儿就出来,那早饭也就简单。谢琰的口味总就是那么一点,厨房这头只用把饭食上了便是。然而要是谢琰进去一会儿不仅没出来,外面还有其他侍奉的丫头婆子进去,那厨房这边便一下热火朝天起来,七七八八的东西要多准备好多样。   不过这也怪不到林淼身上去,他倒不是那么贪嘴刁难人。虽然早前婆子还以为是如此,不过后头发现林淼好吃是一回事儿,挑嘴却是没那么挑嘴的,而是她们王妃喜好将所有选项都在这家养小雀身上铺陈开来,让他从头到脚都舒坦。   婆子盯着正屋门口瞧了有一阵,双手双脚有些冻麻了,正犹豫着该怎么判断,就见着璧如和几个丫头端着面盆等东西过去,婆子心里有了准数,不由舒了一口气,转身扎进了厨房去。   屋里比外头暖上不止一星半点,林淼卷着被子一只脚还探在外头,半个脑袋趴在枕头里,也不知道这么睡怎么会没闷着。   谢琰原本并不打算叫他,不过等走过去想要将林淼的脚放回去时,指尖又忍不住在林淼的脚心划了划。林淼因着他这个动作醒了过来,初时还双目无神地看着他,愣了愣才哼哧反转过身,顺带着一脚踹在了谢琰腰上。   谢琰不怒反笑,顺手将林淼的脚给握在手里,手跟着林淼的脚一块儿进了被窝里头。   林淼的眼睛含着半点困倦,他打了个哈欠问谢琰,“现在什么时辰了?”   谢琰说:“还早,你若是要睡,”他想了想,脸上的笑意未散,“那我陪你睡。”   林淼二话不说,麻溜坐了起来。   谢琰示意了一旁的小丫头,转头又对林淼道:“今天我有空,你想不想出去?”   林淼闻言眼睛一亮,本来藏在心里自觉被王八羔子胁迫起床的那点气也没了,极识时务地上去搂住谢琰亲他一口,“嗯!”   谢琰未曾强拘林淼在家里,只不过是林淼胆子小,分析利弊以后觉得有风险的事情就不太敢去做,因而自个儿就不太愿意出门去。而从谢琰角度来说,即便是安排在林淼身边的人无数,明面上都有三个,然而他还是自己陪着时才最放心。   城里头里外已经被排查过几次,基本已经全在谢琰的掌控之中,留下的诸如儿茶这些人里头,也是任由他们存在,安插人进去监控。与其将人全都清除干净引起皇帝那边的警觉,再费心力地重新派人进来,自己这边也得重新排查,倒不如保持现状来的轻松些,适当的时候还能利用这些留存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林淼洗漱干净,同谢琰一块儿坐到餐桌旁,说起话的时候一旁的璧如就知道今天他们要出门了,心里跟着也很雀跃。   初春来临,然而和冬天比也是差不多的冷。林淼系好披风带子,拎上暖手炉。身侧的谢琰装束简单些也轻便些,他偏头看着林淼时脸上止不住有笑,“这么冷?”   林淼几乎就露出一张脸,面色很红润,肤色也是细嫩白皙,眼珠子漆黑透亮。同早前那个自己风里来雨里去连个马车都没得坐,晒成个黑皮的怂包蛋完全像是两个人了。   “现在不冷,不这样穿就冷。”林淼说。   总共其实也就冷这么一小段路,等上了马车后,华贵的马车四壁不透风,里头又暖意融融,很快就热得林淼脱披风了。   璧如和小九他们坐一辆马车,稍稍落在后面一些。   璧如和妤雯亲近,说话时总是不自觉靠过去,有时还会伸手抓住妤雯的手腕。妤雯若是回她几句俏皮的,璧如都能笑倒在妤雯肩头。   他们两个人怎么相处的,小九知道是知道一些,但是总归未曾这样亲眼见过。   此时见了,难免脸上皱眉,语气有些生硬地对璧如说:“在公子身边侍候,总归要注意些仪态。”   他这人笑得不多,璧如和他也不熟,被这么一说,心里一怵,连忙应了一声坐直了不敢再瞎闹。   妤雯淡淡瞥了小九一眼,“私下何须苛求这些,你倒挺会逞凶。”   璧如在旁边看着两人这都不软和的话,生怕两个人会掐起来,而她处于风暴中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劝。   妤雯平时倒是温柔,应该好劝,小九看起来一丝不苟还挺凶,说不准得顺带将妤雯姐姐一起给骂了,璧如赶紧准备开口和缓一番车里面的气氛,却没有想到前面脸上还满是严肃的小九在听见妤雯的话以后,神色立刻收敛很多,低下头去没再说话了。   不像很凶,反而像个委屈的受气包。   “你们总归,”他开口有些含糊,“……有别。”   妤雯看着他,声音清冷,“差不多得了。”   璧如在旁边被妤雯的语气冻得浑身凉飕飕,恍惚觉得这时候的妤雯和她平时认识的不同,活像是另外一个人,弄得她也不太敢说话了。   他们这车上氛围奇怪,林淼和谢琰那边倒还好。   林淼虽然没能得空出来,不过基本上每天都让小九出来为自己打点,人回来以后也会和他说外面的情况以及铺子里的装潢。   现在正月已经要过去,铺子里面的各项事务都进行到了差不多的时候,连着采买的事情小包也办得清清楚楚,拿回来的账目林淼都自己仔细算过去,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林淼手上目前不太缺钱,有些将酒楼直接买下来的打算,也让小九和牙人那边在沟通,自己便不再亲自去忙这些。   这会儿他和谢琰一块儿在车里面,林淼便将食铺那边的事情都和谢琰说了,“多请了六个人,两边生意都能照顾到,就是不知道改明儿开业顺利不顺利了。”   说是这么说,但是有前头那食铺打底,林淼倒不担心新店价格实惠味道好会不赚钱,就是赚多赚少的问题了。   在谢琰这种巨富面前,林淼觉得自己就跟过家家酒一样的,可即便是这样,林淼也还是想尽力将事情做好。   没想到在马车上,谢琰忽然开口说起别的,“你可想回家?”   林淼一愣,本来想说自己家离自己十万八千里,这辈子都可能回不去的事儿,可转念想到谢琰说的是原主的家人。   不知道为何,有关于原主家人的记忆,林淼知道谁是谁,可是细想起来总归模糊,知道大概事情如何,却只想是读了个故事,没什么切身感受,便也不会有太多感情。   然而原主家里人总归是把这儿子捧在手心里宠的,要不然也不会养出来这么个倒霉孩子。   林淼想了想,反问谢琰,“可以吗?”   他知道原主的家人都已经离开晋地,准确来说已经在邻国了。   谢琰道:“我们总归是要离开这里的,到时候我们自由许多,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陪你去,我想你总是想回家看看的吧?”   谢琰对家的概念模糊,不过他知道林淼不同。   林淼却捕捉到谢琰话里头的重点,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道:“咱们要走啊?”   林淼脑袋里一下想到的就是私奔,要不然谢琰这王妃身份压着,国内事务缠着,怎么能做得到和他一块儿自由自在的生活呢?到时候就算是走了,估摸着也是前有狼后有虎,每天被追兵围堵,那日子光是让林淼想想都发怵。   好哥哥这怕不是酒劲儿上了头呦。 第八十章   林淼心里想的什么, 脸上就显露什么样的神色, 半点也遮掩不住。   谢琰见了他满面忧虑,一双眉毛都快团在一起,反而笑起来, 伸手托住林淼的脸颊,而后指尖在他的脸侧与眉心轻轻划了划, 将林淼的那点忧虑视作了不必要。   只是尽管不必要,但是林淼脸上的担忧在谢琰看来是代表着林淼对他们的未来有过思索, 这足够让他喜悦。   林淼被他摸得脸上发痒,睫毛被谢琰的手碰到,更是不由自主地用力眨了两下, 再睁眼时谢琰那张极英俊的脸已经凑仔他眼前, 随即将他压在车壁上探舌进去亲吻起来。   林淼被动给人亲住没一会儿,愣神过后自己便主动揽住了谢琰,吮着谢琰的舌尖乖得很。   等林淼给谢琰亲了个晕晕陶陶, 谢琰放开他, 用拇指抹掉林淼嘴角的湿润,而后才对他说:“到时候若是咱们离开这里,也许永远回不来,也没有现在的轻省日子过,吃穿用上都要节俭起来, 你能受得了吗?”   林淼听了觉得若是两人离开这里, 谢琰没有了现在的身份地位,生活会有变化这也实属寻常。但是即便如此, 既然能够离开这里,当然还是离开这里来得好,什么都比不上安安心心的自由啊。   谢琰这么问,林淼便拍拍胸脯保证说:“我可以的。”   顿了顿,他又问:“节俭是个什么程度?”   林淼是真的怎么过都可以,他人生的前二十年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家里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即便是现在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他也没有完全适应这边丫头婆子成群的生活,是以自认为没什么不能回到节俭的。   就是不知道这个节俭具体要到什么程度去,他想先做好心理准备,万一这个节俭是真的吃糠野菜,那他这会儿就更加努力赚钱。   钱庄总是和王府有联系的,林淼一下想出去很远,也许他应该把存在钱庄里面的钱都给取出来,万一到时候谢琰真成了个穷光蛋,那自己手上的钱好歹能支撑好一会儿。   正想着后备计划,谢琰那边便给了林淼回复,“大约,一个月要少吃几次果子,穿着上面也要变,王府惯用的料子不能多穿,免得外出太打眼,另则出行时车马也不相同,毕竟离开王府以后还有形制的局限,你受得了吗?”   林淼那边都已经想到艰苦卓绝的抗战,想到节衣缩食自己腌咸菜了,结果谢琰就说出这么个东西。   林淼觉得自己骂谢琰是个奢靡的王八羔子,半点没有骂错人,这都不是何不食肉糜能够说得话了,这就是特权阶级飘在云端的直接表现。   谢琰口中的节俭,基本等于告诉林淼,“以前我们每天花一万块来吃喝,现在我们节省一点,还是花九千吧。”   还问他受不受得了。这等同于推锅行为。   林淼扑上去双手捏住谢琰的脸颊,将他那张俊脸给捏变了形,“我怎么会受不了,我什么日子都能过,我很好养,反倒是你,我还发愁你以后怎么办呢,你这人忒难伺候。”   这个人前风光无限,人后呼来喝去的王八羔子。   谢琰任林淼捏了一会儿才握住林淼的手腕,眼睛里盛满笑意,“我怎么会难伺候?阿淼吸一口缩一下,都能要了我的命,让我喊着你心肝宝贝荒唐下去,怎么还能说我难伺候?”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林淼觉得马车的车速忽然快起来了。   他满脸通红地去捂谢琰过分明亮满是揶揄和认真的眼眸,恨不得打谢琰十拳八拳的:“王八羔子,青天白日的你不要脸我还要脸的啊!”   谢琰声音清朗,被林淼的气急败坏逗得一连串笑出声来,光是那愉悦的笑声就听得林淼耳根发红,原本捂住了谢琰眼睛的手也滑落下来,两人重新对视在一起。   “我才不难伺候,”林淼努力将话题往正经的方向拉,“就算是璧如嫁了人,我身边没有其他人了,我也能照顾自己。”   谢琰说:“那我不如你,我不行。”   狗东西奢靡得很理直气壮。   “我知道你不行。”林淼脸上露出了然的小暴躁来,随后道,“不过没关系,我行,我打洗脚水的时候还能顺带捎你一份,洗衣做饭我也行。”   这基本就是前面林淼设想的他们穷困下去的生活了,谢琰虽然有过苦日子,但是去除那些被刻意施加的屈辱外,国公府的生活也是远远优越于外面普通富贵人家的,许多事情就算是谢琰想做,也许也从来没有做过。   不过没有关系,林淼想,到时候他可以多做。   谢琰望着林淼脸上的坚毅,脸上的笑容稍微收了收,跟着低头用额头点住林淼的,两人的目光极近,谢琰说:“还是不成。”   林淼眼睛里的火光就要冒出来了,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怎么样才成?   他的话没有问出口,谢琰便道:“我可以过得清苦,做饭我不行,洗衣我行,端洗脚水的事儿我更可以,但是这样的生活让你来过,我不行。”   林淼怔住,起先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可以过节衣缩食的清苦日子,但我不能让你过这样的日子。”谢琰口气认真起来,“阿淼放宽心,这些事情我都早有安排,做过推演,即便咱们离开王府脱离了现在的关系,咱们依旧不至于真的过自己打洗脚水的日子。”   虽然这话还是十分不自觉的带出高人一等的享乐做派,但是里面的关心爱护也是实打实的啊,林淼心里头飘飘然,凑上去啾了谢琰一口。   两人说话这么会儿功夫,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旁人看来也就是两辆华贵的马车接连停下,不过明卫暗卫们早已经各自站好位置,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向。   谢琰先下马车,他面容清俊,气度不凡,旁边路上有经过的都忍不住要往这边看一眼。   只不过先不说谢琰脸上的表情冷淡,就说周围那些侍卫们也足够吓退其他人的目光。直到林淼从车里面朝着谢琰伸出手,由他扶着下了马车,整个画面才跟着他那张无害的小白脸柔和不少。   林淼没注意到周围人若有似无带着胆怯的目光,他一抬头先囫囵看了一眼铺子装好的招牌,心下就很满意。   等他走进一楼,里面就站着小包和几个伙计,小包还好,其他那些伙计虽然得知今天主家会过来,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阵仗。若是林淼一个人还好,偏偏谢琰站在他旁边,身上基本上自带阶级压制,能传个小一里地,弄的伙计们差点瑟瑟发起抖来。   林淼楼上楼下看了个遍,又问了小包和菜市那边的沟通,小包一一都仔细回答了。林淼觉得没什么缺漏,便将目光转向新招来的伙计那边,对他们殷切嘱咐了几句,伙计们没一个不谨慎答应下来的,生怕说错什么得了主家责怪。   今天没有开业,伙计们也只是过来等林淼看一眼。等他走了,伙计们也就赶紧走了。有和牙人相熟的还去打听林淼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牙人听了这事儿,心里反而乐颠颠,觉得自己将事情办好了,以后总能得到王府关照。想着这个,便转头对那伙计又嘱咐一遍,让人皮紧着些好好干,要不然吃不了连兜都兜不走。   难得出门一趟,谢琰也没打算让林淼这么快就回去。离开铺子以后又陪着林淼去北街那边的闹市转了转。   林淼知道璧如这丫头片子,离开前看出她眼神,便让她留在铺子里帮着干活,后面自个儿回府。   林淼之前自己出门多,但北街这边来得不多,逛得最透彻的一次还是花灯节那会儿,同谢琰出来逛还是头一回。   旁人认不出他们,只当是城里哪家富户,大商户却能知道他们的大致来头。另说潜伏在城里面的皇帝那边的探子,也立时就知道了这事儿。   不过等这消息层层传递到儿茶那边,向儿茶确认林淼身份时,那又是几天以后的事情,那会儿已经正经出了正月了。   上头曾经得到过儿茶这边传出去的消息,提过林淼一嘴,觉得他能够利用。这会儿和外面谢琰与林淼的行踪结合起来,动手的心思越发起来,却又怕林淼到底只是个玩物,大费周折最后没什么用处。   上头的要求对于儿茶来说其实简单,她清楚林淼是个什么身份,在谢琰那边不说是个宝贝,也起码并非是个毫无地位的人,若是真有什么事儿,她估计谢琰心头少说得痛一痛。   原本她也以为谢琰对林淼万分看重,才将人拘在府里面宠着,却没有想到谢琰竟将林淼大摇大摆带了出去,还在北街那样的闹市走了一圈。   儿茶为此反而动摇了起来。   谢琰是个什么人,她清楚得很,外面很多人都清楚得很。晋地富归富,却并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谢琰一到晋地便大刀阔斧,几乎帮着陈宁将晋地重新洗了一遍,里里外外死了多少人,又降了多少罪,恐怕是数都数不过来。   谢琰做事向来是不在乎过程牺牲,只求结果有利,心冷手狠。他现在带着林淼出去转这么一圈,成效是立刻有的,外面几乎是恨不得马上将林淼拿捏住,以此来戳着谢琰软肋。   这无疑也将林淼放到了最危险的境地。   儿茶本不觉得如何,甚至是她主动向上头提出也许可以利用林淼,然而这时候想到谢琰曾经对林淼的宠爱也许为的就是这一刻的反向利用,再思及林淼那纯然不知这些争斗,每每见着自己都还为了谢琰有歉意的神色,她忽然就为林淼感觉非常不值得。   谢琰果然是个畜生!儿茶愤愤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是在收尾,但是不会说立刻这几天就完结的啦,起码也要三十万字以后的事儿了。 第八十一章   思及谢琰过往手段, 儿茶越发觉得先前他对林淼的那些亲密与宠爱, 左不过是他刻意在自己面前装出来的样子,为的就是将林淼当成诱饵和牺牲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若是放在从前,即便儿茶知道是这样, 也不会多想什么,毕竟权谋斗争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牺牲, 林淼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从前那些事情,她多半都是听人口述, 受害者也同她八竿子打不着。可是现在的林淼与她有些连节,儿茶心里便多了不少游移不定。   在上头的一再催促之下,儿茶也只是上报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更加侧重于谢琰的狡猾与林淼的无用, 隐隐希望借此打消上头的念头。   只不过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上头苦于抓不住谢琰把柄久矣,此时莫说一个林淼, 就算是比林淼还不受宠的人, 只要知道谢琰也许对他有些在意,上面就不会这样轻易放过。   儿茶知道这个消息以后,白天再遇见来藏书阁的林淼,心中的忧虑就更甚。   偏偏林淼见了她,脸上便又是关心又是温和, 连着问了她好几句。林淼这人笨是笨了点, 然而关心上半点不作假,反而看着更加真诚。   儿茶一想到自己得到的命令是尽快将林淼带出府去, 再得了他关心,竟不由生出几分亏欠来。   她上头那些人有什么手段,又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儿茶虽然是一知半解,却也知道卷入这些事情的后果不可能是好的。有时候如果直接丢了命,兴许都是好事,怕就怕在两边之间被来回拉扯,到时候结局难测。   儿茶发愁,林淼却不是很愁。   人往往是这样,起初得到一个坏消息时,心中忧虑很多,但是随着日子往下走,这忧虑又会逐渐化开。林淼就是这样。   谢琰要不要造反另说,但是与朝廷的对抗铁定是不可避免的。后果是什么林淼不知道,却也没什么功夫去忧虑,反正他担心这个也没有什么用嘛。   要说担心,他还担心开春以后的春雨绵绵,再过一阵到了清明雨纷纷的时候,春雨即便是绵绵细细不会太大,可是雨终究是雨。想到这阵子每逢雨天来谢琰最热衷干的事情,林淼心中就瑟瑟一抖。   谢琰是越发危险了,林淼从日常之中捕捉到这个细节,很是忧虑。   林淼还记得第一回 见到谢琰时候,对方那种尊贵与威严,气度与冷淡,他当时都怀疑对方怎么可能是个肉文男主?现在林淼则觉得自己当时太过于以貌取人,太过幼稚。从人的外表怎么去判断这个人的内里呢?   事实上来看,谢琰这人一进入状态以后,说出来的话在林淼看来都惊世骇俗。   最近谢琰就经常提出一些让林淼后脊梁骨发麻的建议,比方说让他抻一抻腿筋,比方说让他到藏书阁来一发,甚至昨天还问他如何看待凉亭里面的打赤膊行为。   我打赤膊你个星星星。   林淼脚步虚浮犹豫,同儿茶说了话以后再抬头看室内的楼梯,心里头很是唏嘘,连走上去的步子都很犹豫。   这落在身后其实一直再观察林淼的儿茶眼里,越发觉得林淼是被谢琰控制着的小可怜,心中那隐隐的难受越发可感了。   藏书阁二楼的楼梯口站着小九,见着林淼他行了个礼,又往林淼身后看了一眼,低声问林淼:“公子一个人来的?”   林淼摇头,他又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没看见妤雯,想了想说,“妤雯兴许在院子里赏花。”   小九立刻抬手告退下去。   林淼看了一眼书案后面的谢琰,嘴上没有说话,只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来,自顾自转头去书架后面翻书。他近来白天看书多,基本隔天来藏书阁一次都是为了换书。   林淼这一声哼着实是哼在了谢琰心头上了,挠得他心里痒。   他无声地走到林淼身后,一把按住了林淼本来已经打算抽书的手,吓了毫无防备的林淼一大跳,人都跟着自保般地猛一缩。   谢琰修长的指尖将林淼的手背覆盖住,从后面压着按在书架上面,他整个人也如同自己的手一般密实地靠着林淼,将他置于书架与自己之间。   林淼来前就心慌,此时背对着谢琰无法看见谢琰脸上的表情,心中自然是越发没有底,他费劲儿想回头去看谢琰,可谢琰已经低头将脑袋放在了林淼的肩膀上,两人的脸颊亲昵地蹭在一处,让林淼无法自如转头,却能明显感受到谢琰的气息。   林淼心里头已经是乱跳如同打鼓,偏偏这种时候最是不敢骂谢琰。谢琰这人刺激不得,骂他是没有用的。实际上不骂他也没有什么用,林淼虽然嘴上厉害,然而谢琰向来只求达到自己的目的,林淼说什么半点不影响他的举动。   “阿淼今天是刻意来这么早的?”谢琰的脸靠得近,说话时的气流几乎吹在林淼的脸上,他语气低沉暧昧,一只手圈住了林淼的腰,一只手已经在林淼的腰带上动作。   林淼心里真是骂了谢琰这颠倒黑白之人无数次臭头,然而临了面上要说话,他还是一秒破功告了饶,“阿琰,你先松开我吧。”   他真的是好怕直接就在这里被谢琰给不可描述了,他想想都脚软。   谢琰显然是没有将林淼的话给听见去,他的嘴唇已经开始亲吻林淼的脸侧,手又垂下去拍拍林淼的大腿,“放松些,别站这么直,腿分开点?”   我分开你八辈祖宗。   林淼一双腿坚贞不屈,恨不得当场像是焊铁一样把两条腿给焊接在一起,然后给谢琰一个回旋踢。   好言好语没有用,林淼脑筋一转,慌不择路开口道:“我,我想问问你,王爷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谢琰的动作果然是一下停住了,不仅是手上,连着嘴上都一块儿停了,跟着还往后退了一退,同林淼拉出一些距离来。   林淼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转过身来看着谢琰,本来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冷静自持,满脸关心国家大事的谢琰,却没想到看到的是一个脸色深沉,目光冷冷的王八羔子。   问陈宁的动向倒不是林淼真的一时为了岔开话题,他今天来的时候就打算问问谢琰这个事情。前头林淼去看了张姨娘,张姨娘的肚子已经圆滚滚,可孩子他爹出门这么些时日,半点消息都没听说。   张姨娘虽然不指望从陈宁那边得到什么独宠,却也关心他。若当真陈宁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她或者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会那么好过。   这个关头张姨娘反而期盼自己这一胎最好是个女儿,这样的话也许无论陈宁如何,她们母女两个还能不那么被人视作威胁。   林淼看出张姨娘的忧虑,打算帮着她问一嘴,却忘了自己的黑历史了。当然,严格来说那是原主的黑历史,所以林淼并不太把这一茬放在心上。   然而对谢琰来说,林淼起先心悦过陈宁,屁颠颠跟着人抛弃自己的家跟到这陌生的王府是个不争的事实。他平时可以不表露,然而心里面拈酸吃醋并不会少。   在这件事情上谢琰是没有多少理智留存的,他只是懊恼自己怎么不能穿越时空直接斩断林淼和陈宁之间的联系。   前头不过是逗一逗林淼,想让他说几句好听的话,这会儿却是真正起了念了。   谢琰眼帘微垂,抬手捻住林淼的下巴,拇指在林淼的嘴唇上慢慢摩擦,几下便沾上了那嘴唇之间的湿润。   林淼往后缩,谢琰没有施加多少力气的手便跟着离开了林淼的下巴,他却并不在意,只是抬手看了眼拇指上的湿润唾液,跟着将那拇指放到自己的嘴边吮了一口。   林淼脸色涨红,这才察觉到气氛好像有些不对,他缩着脖子细声细气地卖乖,“那,那要是不方便说,我就不问了,毕竟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知道这个事情,我无所谓的。”   谢琰按着林淼想要跑的肩膀,低笑起来,“阿淼想知道,我就告诉你,这会儿王爷他已经在京城了,若是一切顺利,下月这个时候他便会回来,若是不顺利,也许就永远回不来了。”   为什么你说起永远回不来的时候语气那么轻快?林淼心肝脾肺肾都跟着一起颤起来了,他想伸手摇摇谢琰的脑袋让他清醒一点,又怕自己一伸手更被谢琰拿捏住。   谢琰说完又问林淼,“阿淼还想知道王爷的什么事儿,一并都问了如何,免得心里总是记挂着。”   这嫉妒化作的大棒不分青红皂白一棍子敲在了林淼的脑袋上,简直要把他给敲晕乎了。   “我,我没有记挂他啊!”林淼鼓起勇气为自己开脱,“我是想着张姨娘……”   谢琰摆明是要强词夺理,“你还想着张姨娘?”   林淼有口难辩之际,被谢琰翻转过去,重新按在书架之间。一阵窸窣之后,终究是不由林淼的意思,化作了一片深沉喘息与低泣。   而远在京城的陈宁狠狠打了个喷嚏,抬手斥退了一旁上来问他是否要添衣的太监。 第八十二章   严格上来说, 陈宁离开京城并不算久, 不过从心理状态上,他却觉得自己距离京城很遥远了。那些不过几年前的事情,恍惚想来像是上辈子发生的。   京城依旧热闹繁华, 可是仔细想来,晋地那边的人事物反而让陈宁更加安然。再生疏再不像个家, 然而晋王府里面的一切好歹让陈宁更加有归属感。   路途迢迢走了一月余,陈宁的身体上很疲惫, 但是精神状态却很不错。皇帝这次让他回来因着拿不出什么罪名,所以表面上的礼数都很周到,也没有特别拘束着陈宁在京城之内的行动。   皇帝是真的老了不少, 与陈宁印象之中又有了不小差别, 不知这段时日来是否因着忧愁而增添几分岁月流逝之感。接待陈宁时脸上虽然依旧都是笑,问的事情也体贴,然而终究不是陈宁所熟悉的那个对幼弟关怀有加的兄长了。   从皇帝的角度来说, 见陈宁的这一面, 让他越发坚定了这次要痛下杀手的决心。他已经老了,太子却还未能独当一面,陈宁这边却是意气风华之态,对比起来皇帝怎么会不惶恐?   晋地处于京城南边,因而京城之中这会儿依旧还没从严冬中脱离出来, 空气里一片肃杀, 在门外站一会儿,能从指尖麻木到脚底板。   此时来拜访的人心思各异, 什么样的都有,陈宁懒得应付,干脆对外告了病。实际上也是真有些冻着了,并不严重,只是偶尔咳嗽几声。   因着这个那原本整天在陈宁身边亦步亦趋的老太监倒是放松不少,陈宁在室内呆着,他便也只是在室外等着。   不过这个空档里面,陈宁也不是完全没见人的,他还是见了两个要紧的人。   一个是太子。   太子比陈宁小两岁,故而虽然是差着辈分,可实际上两人从小便是一块儿长大的,感情甚笃,十来岁那会儿最好。后面陈宁满了十六,进入军中操练,这才见得少了。   两人之所以感情好还有另外一点,两个人都是满心不愿参政的主,臭味相投。前头陈宁被封去晋地,太子没的说谁知还给陈宁一个男妃断他后路,太子对此是有过一些异议的,只是没能明面上说什么,最终就是放在自己心里头。   太子觉得陈宁不是那样能谋反的人,反倒是自己的父亲做得太过头。这次陈宁被召回京城,后果可能是什么,太子心里也清楚,因此忧虑更甚。   陈宁抽空见太子一回,要紧事一件都没说,倒是邀了太子骑马去。骑马这事儿有些渊源,太子胆子小,幼时怎么都不敢上马,差点儿闹出笑话,后头还是陈宁趁着天黑偷偷带着太子出去练骑马,这才会了,只是太子还是不小心从马上掉下来崴了脚,陈宁为此还挨了两鞭子抽打,惹得那时年纪还小的太子抱着他哇哇哭,反倒是陈宁摸摸太子脑袋让他做个男子汉。   两人策马畅聊,陈宁说起晋地的事儿也就是晋地与京城生活的不同,自己与赵国军队打仗时候的凶险等等,其他要紧事一件没提,却也说的太子心里头难受得紧。   陈宁原本不觉得太子是什么非见不可的人,然则见完太子以后,晚上独自躺着回味太子的神色与言语时,才回过味来出发之前谢琰让他旁人都可以不见,太子却必须见上一面是什么意思了。   皇帝心是硬了,太子的心却还软着,这趟能不能从京城平安回归,看来有八分希望还在太子身上。   除了太子以外,陈宁另外还见了一人。这人的身份就低微很多,从外面看来见得还有些莫名,不过等这消息传到宋国公府和皇帝那边的时候,一边是越发觉得形式冷峻,一边则越是笃定不仅是谢琰,该是晋地那边都有些同国公府脱不开的关系在。   陈宁见的那另外一个人,面上看是个无足轻重的,但若仔细往里面一剖析,这人不仅仅是宋国公府那一队的,甚至还姓谢,不过并不是嫡系一派,而是旁支。   这人官居六品,在京城这地界属实算不上什么起眼的人,去拜会陈宁也不过是试试运气,谁想还真是见了他了。虽说只是几句客套寒暄,然而也足够他脚步发飘了。   宋国公那边原本还抱着一丝与谢琰和解的设想,然而此事一出也已经明白谢琰那边是要将事情做绝了。   没有什么比信任二字更加重要。谢琰被国公府推出去做了牺牲之初,皇帝对国公府还是荣宠不断的,彼时国公府里头依旧是没半个人瞧得上谢琰,却没想到国公府的厄运也从此展开。   谢琰在晋地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有一只无形的手将这些事情按到国公府的脑袋上,即便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明,却也够国公府喝一壶。皇帝不会直接明着拿国公府开刀,但因为心里头日渐累加的怀疑,对国公府便远不如前。   这可不仅仅是国公府有感,朝堂之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原先与国公府不对付的那些派系是最乐呵的,变着法子瓦解原本掌握在国公府手中的权力,本来与国公府站成一队的,也开始分流,里里外外弄得国公府焦头烂额。   事到临头,慌没有用,陈宁干脆照着谢琰告诉他的意思放宽了心,该吃吃,该喝喝。皇帝没有在他到京城之时便马上动手,还好吃好喝招待着,陈宁便心里有数,皇帝还不想将事情弄得太难看,还是等着一个合理的罪名将他拘在京城里。   唉,这会儿不知阿雯的肚子又大了多少,她生产前我能回去吗?   长谦这人稳重,王府那边倒不用很愁,只是边境还没有完全稳固,赵军很可能趁自己不在的时候作乱,这就让人很头痛。   陈宁单手枕在脑袋下面,闭着眼睛想,出发之前张姨娘说过的话。   阿雯说的也有些道理,后院那么些人放着着实也没什么意思,这趟如果能平安归去,倒不如都散了去。就是从名正言顺了说,陈宁考虑着还是得安排安排林淼。   阿淼这人脾气改好许多,看着与阿雯也对盘,想来阿雯并不会太吃醋。谢琰的身份又是王妃,倒不如自己把林淼也纳了,过个明路,到时候林淼留在王府里面也顺当不少。   陈宁还不知道自己脑子里的是什么魔鬼想法,反而觉得挺合理的。   只是不论情势如何,京城还是晋地,入睡后的人再一睁眼,第二天都是天朗气清的另一日。   林淼昨天在几个书架之间被迫钻研苦读,品尝人身百味,读得他眼睛发花手脚发软,读了满肚子深邃的学问。   连晚上什么时候睡着的都失去了记忆,只知道这会儿一睁眼看见的是藏书阁软榻,自己窝在层层的锦被之中,像是被一团柔软的棉花给包裹住了。   他睁开眼睛却没动脑袋,只掀起眼皮看向那边发出声音吵到自己的地方,入眼的却是一面未曾见过的屏风,阻隔了他的视线。不过即便这样林淼也能听见很低的,男人交谈的声音。   一个声音是谢琰的,一个声音则是林淼不熟悉的,估摸着是臣子或者谢琰的部下。   林淼起先还带着刚醒过来的愣神劲儿,隔了一会儿听见那人恭敬地出声告退下去,不过随即又有另外一个人进来。林淼这才有些回过味来,自己这是在藏书阁睡了一晚上,而这个时候的场面,如果换成通俗易懂的现代语言,他大概就是被带进总经理办公室不可描述一番以后,直接睡在了屋里的沙发上。   林淼脸上瞬间涨红了,越发不敢出声动弹,生怕有人发现软榻这边的不对头。   谢琰不要脸了,他可还是要的。   林淼不能说话,但因着屏风的存在,倒不是完全不敢动。他伸了伸脚,将侧卧的动作改成全身舒展,原本是想要平躺下去的,却没想到脚往里面一碰踢到了里侧的小茶几,茶几上面摆着的一盘果点被碰着,上头的果子滚落了一个下来,在瓷盘边沿磕出一声响来,外面谢琰的说话声顿了一顿。   林淼立刻把自己的脚给收了回来,耳畔听着外面重新开始的说话声,心里才算定了定。   他伸手揉揉自己的眼睛,把脑袋往被窝里藏了一半,就露出鼻子以上的半张脸,眼睛又斜看向自己脚方向的排排书架,心里又忧虑起来,昨天他若是没有记错,书架在受力被反复摇晃的时候好像掉落了好几本书,不知道这个时候谢琰捡起来了没有?   林淼正胡乱想着事情,额头上忽然被覆上了一只手。   他一惊,抬头睁眼望去,却是谢琰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了,正摸他的脑门。   谢琰神色舒缓,隐约有笑,他在软榻边沿坐下,眼里瞧着林淼满脸软乎的白嫩模样,心下发甜,语气便也很温和,“阿淼睡得可好?”谢琰低下头去在林淼嘴角慢慢亲了亲,低笑着感叹,“昨日可真是美妙,是不是?”   个不要脸的玩意儿,美妙你八辈祖宗!   也就是我脑门不出油,不然糊你一手才是真美妙! 第八十三章   林淼的双目之中露出锐利的火花, 他偏过头去一挪脑袋, 额头在谢琰的掌心蹭过,张嘴忍不住啐了谢琰一口,“呸!”   再其他的也不敢随便说什么了, 生怕说了以后又不知道刺激到谢琰哪根敏感神经,到时候挨一顿收拾。   谢琰见他怂乖怂乖的, 脸上笑意更深,又抬头看了外面一眼, 启唇吩咐楼梯口那边站立侍候的儿茶送水过来伺候林淼洗漱。   前面若是还能装一装,比如说自己不是整夜都睡在藏书阁,谢琰这话一出来, 把林淼妄图偷偷溜走的后路都给斩断了, 让他恨不得两眼一抹黑直接当场自杀算了。   “你干嘛啊?”林淼握住谢琰的手腕,“本来我就直接自己回去了,你这么一来, 谁不知道我在这里睡了一晚上?”   谢琰不以为意, “知道了又如何?”   林淼骨碌坐了起来,手上的力道收紧,在谢琰臂上掐了一把,气道,“万一人只是家在后面议论, 那我的脸不就全都丢光了?”   谢琰神色也正经起来, 似乎是想要安慰林淼,思索片刻后对林淼说, “这倒也是,想来是不会有人说什么的,若你不放心,我将她们叫过来嘱咐一番就是了。”   “那不是也一样,”林淼嘟囔着,不过没有出声反对,“随便你吧。”   嘱咐小丫头们几句也不是不好,林淼想,谢琰说话总归是比较有震慑力的,丢脸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现在也只好尽力挽回。   谢琰点头,跟着伸手将被子拉起来从上包粽子似的包住林淼,让他就露出个头发乱飞的脑袋。   藏书阁不比清秋院的主卧,这二楼再怎么保暖都因为位置大而显得空空荡荡的,有些寒气,林淼怕冷,顺着谢琰这个动作还将被子主动拢了拢,玉珠一样的眼眸里面露出潋滟生气,可爱至极。   谢琰站在软榻边上,居高临下看着林淼,心中为此急跳几下,不知该往哪里安放。   林淼不察,抬头只是四下环顾周围,没在软榻上看见自己昨天穿的衣服,又便打消了出被窝更衣的念头,将原本伸出来的几根手指头慢吞吞给缩了回去。   儿茶很快带着另一个丫头端了水上来,没敢直接越过屏风,只在外面等着。   谢琰知道林淼脸皮薄,他虽然依旧觉得无碍,但是只怕这会儿让丫头们越过屏风上前伺候,可能会让林淼羞赧炸了锅。   他上前亲自接过儿茶手中的水盆,到屏风后面亲自侍候了林淼洗漱。须臾又有人送衣服过来,这才让林淼全都穿戴整齐了。   林淼坐在软榻边上弯腰正自己穿鞋,忽然听见谢琰将那几个丫头叫住。这倒也不奇怪,毕竟前面谢琰说过要嘱咐这些丫头几句,林淼因此没发出声响,只是竖着耳朵听。   隔着屏风他看不见外头的画面,仅能听见谢琰说的话。   “昨天和今天你们在这里伺候时候看到的或者听到的,不可对外透露半分,否则我拔了你们的舌头。”   前面半句林淼听着还像回事,后面半句直接让他舌根生疼起来。   这是什么阎罗王在说话,那些丫头还不得被吓死了?要是不知道的人,总还以为是他这么要求的呢。   果然小丫头们应声的时候已经没了前面的镇静,声音里面个顶个发颤,估摸着双腿都发软要走不动道了。   林淼隔空都能感觉自己在她们心里可能已经成为了无理取闹恃宠而骄的妖精。   他都不想穿鞋了,他想直接把鞋底拍到谢琰脸上去,然后出去殷切地拉住丫头们的手,告诉她们,自己与她们不过是同病相怜,生活在谢琰威压之下的小人物罢了啊。   可惜他不能,他怕自己要敢摸小丫头的手,谢琰能发起疯来直接把小丫头的手给剁了,那他这不是害人么。   动心忍性,动心忍性啊。   林淼强给自己打了两口鸡汤喝下,再伸直了脚在地上蹬了蹬,起身准备走了。   小丫头们还在外面,林淼忍着不好意思绕出去,开口对谢琰说:“我走了。”同时悄悄给小丫头们一个眼神关怀,表明自己与她们站在同一阵线的立场。   倒是将几个除了儿茶以外的小丫头看得迷惑起来,什么意思?   谢琰拉住林淼的手腕道,“这会儿就回去?我已经吩咐那边送早饭过来,不妨吃了再走。”   林淼现在在藏书阁多待一会儿就多一会儿的不自在,哪里会答应这个,想了想挑了个合适的理由回道:“送过来也好一会儿路呢,那还有什么新鲜的?我想吃完面条都要糊了一半,都不剩下什么口味了。”   这理由的确是很适当,且非常能够说服谢琰,只是也从侧面印证了林淼的娇气,让一旁噤声不敢多言的小丫头自觉解读出了前面林淼那个眼神的意思。   那绝对是矫情鬼在向她们耀武扬威,在从侧面敲打她们啊!   小丫头们一下将自己的皮绷得更加紧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的。   谢琰于是松了口,只说:“那中午我再回去陪你一起吃饭。”   陪个鬼咯,林淼没吱声,扭头揣着正经样下楼去了。   还没走到门口,林淼抬眼就看见了妤雯。妤雯双目盯着自己的脚面,她面前还站着个看着乖觉的小九,两个人之间怎么看怎么有些奇奇怪怪。   听见林淼的步子,妤雯转过头来对他露出个笑,跟着迎着林淼走过来。   妤雯虽然没有说话,可是林淼挺不好意思的,抿着嘴巴哼哧走了两步,没提这一茬。妤雯很懂分寸,也只装作一切如常,好像昨天林淼未曾在藏书阁睡一般。   也许是傻人有傻福,妤雯想,林淼身处在诡谲变幻的风云之中,偏偏过着最惬意自在的日子,没什么真正的忧虑也没什么值得挂心的烦恼。这大概也就是人各有命,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护着他,林淼也合该过这样的生活。   他的思绪往外飘去,难得有些心不在焉。   林淼往前走了一段,回头看看妤雯,又看看落后两步跟着的小九,回过头去面露思索。   如果身后的是璧如与小包,林淼早都开口问了,可惜他们不是。璧如和小包,林淼还有些把握能够猜透他们的心思,小九和妤雯却是完全高出他一个档的人,林淼不觉得自己有这本事,因此干脆也就没说话,全当没察觉什么。   时间过得有快有慢,对于陈宁来说,成天闷在一处院子之中几乎没有别的地方好去的日子无趣又缓慢,但是对于晋地的大部分人来说,起码百姓之中,这年的开端就有瑞雪,往后这年看着又像是一个好年了。   在这样的气氛之中,林淼的新铺子也打算开张了。   本来照着林淼的预计是正月里面就要开张的,不过那会儿是他手头还扣扣索索的时候,后面得了过年的大红包,林淼干脆放开了点,将铺子里的装潢什么的都往上提了一个档次,另外的一切准备都跟着细致了不知多少,这么一拖便耽搁了一阵,等出了正月才准备开业。   前面林淼是怎么都可以不管,让小九小包去忙,不过等到开业那天,林淼还是自己去远远看了一会儿。   就是新店开张搞活动,人多眼杂,站在里头有谁伸手捅你一刀子都不知道是哪个干的,怂包蛋还是惜命,光是用自己的想象就把自己给吓得够呛,哪里还会下马车。   结果没成想,林淼这份惜命的谨慎这次还真没有用错地方。   这铺子是他开的事情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也并不难查,皇帝那边的探子早知道这点,还特意挑了这天混了几个人在凑热闹的百姓之中,准备伺机动手,却没有想到等了半天没见人,后头一查才知道,林淼在几十丈开外的马车里面隔着窗户看的,马车外面四五个常服打扮的侍卫。   差点儿没给皇帝那边的探子气笑了。   外面明着下不了手,儿茶那边就得到了更加焦急的催促。皇帝那边有心将陈宁软禁在京城不会放他回来,只是谢琰这边各项事务处理得太过滴水不漏,竟然让皇帝那头找不到一丝发作的借口,一时僵持在那里。   这种时候总要一个外部的力道来打破平衡,实在是无路可寻,位置特殊的林淼就好像一下成了唯一的突破口。   上头越是催得紧,越是告诉儿茶这个关键时候林淼可能的重要性,儿茶却越发下不了手,越发觉得林淼不过是被谢琰刻意推出来的一颗棋子。不然照着谢琰的手段,他有多少种能够维护林淼周全的手段,何须将他这样暴露在危险之下?   林淼却不知道这些,除了出门的时候心里会怕一些,在王府的时候还是吊儿郎当。算算账本,同张姨娘一块儿看看戏曲听听说书,再就是从谢琰那边拿到新一个月即将靠岸的货船商品清单,勾选一份想要的想吃的给李管事,没两天就可以收到最新鲜的货物。   林淼纯粹就把这个当成网购了,全不知道王府里里外外,探子想抓他,侍卫要护他,两方斗得多焦头烂额。   而时入二月,事情才忽然有了一重变数,不过这变数和林淼并没有半点关系。   晋地与赵国之间的摩擦在去年的几场小战争后已经有了要停的征兆,赵国那边往后退了不老少,心中很忌惮陈宁。然而陈宁如今被扣留在京城的事情传到了赵国,那边便蠢蠢欲动起来,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扳回一城,很快纠集兵力在边境处陈兵。 第八十四章   赵国想要吞下晋地的野心由来已久, 从前陈宁还未被分封至此时, 两国兵力相当,大大小小打了几场下来,已经在晋地占了优势, 眼见着不消几年就能将晋地整个吞下。   谁料陈宁一来,原本还以为他是个草包王爷, 探子刺探到的消息也都是他沉溺酒色,却不想到了战场之上的陈宁会如鱼得水, 整个将晋地的兵带得变了个样子,士气十足层层推进,将原本被赵国侵占去的土地慢慢都收了回来, 还在边境形成了僵持的态势。   赵国因此对陈宁有些忌惮, 逐渐也有将这块地界放开的念头,却没想到才一年多,陈宁就被皇帝给叫了回去, 且大有回不来的架势。赵国前后判断, 这时晋地无主,内里铁定是乱成了一锅粥,而晋地的军队群龙无首,士气大减,这个时候选择进攻进晋地, 不说将晋地整个拿下, 吃下一半便能拿到不少好处。   晋地向来富庶,近年又因为航运增加了货物的商贸而越发比赵地好。赵国为了拿下晋地, 这么多年来花费的军力粮草无数,本就是亏了,已经没什么拖延下去的本钱,要么马上将晋地拿下补贴国库亏空,要么就只能撤兵,五年十年里面再无法动晋地一根毫毛。   天时地利人和差不多给赵国占齐全了,这个时候哪里还能按捺地住。   晋地的臣子的确因此有过忧虑,然而赵国君主周国皇帝却是错估了一件事情,他们以为陈宁是这晋地绝对做主的人,却没想到实际上对时局的把握与安排大多都由谢琰做主,除了武将都在陈宁手里,大部分办事的文臣都把谢琰一样当成主子。   陈宁不在,谢琰依旧可以做晋地的主心骨,连同武将都提前得了陈宁吩咐,对谢琰十分尊重,在这个时候很沉得住气。   赵国虽然陈兵,然而并没有贸然开战,只是先对晋地做试探,而后逐渐增派兵力,未曾靠的太近,却也不离太远,准备摸清楚晋地这时候的具体以后再一击重伤。   两边一时形成了对峙的态势。   这消息经过层层飞鸽传书策马奔走传到谢琰这里已经有小半个月,即便是快马加鞭传到京城也少说也得半个多月,等那个时候情势恐怕另外又会生变。   赵国出兵一事,谢琰并不意外,也对此做过一些推演,这个时候也不慌张,只手书一封让人快马送去京城,另外又派遣了两个从前跟在陈宁身边关系最为紧密,也在赵晋边境打过胜仗的两个武将先去边境处镇守,若有情势不对,不必怯战。   武将最怕听见的就是让他们按捺住不要轻举妄动,好在听见的是让他们不要主动迎战,但却也无需压抑,两人因此领命,精神抖擞地奔赴前线。   同一时刻,皇帝那边虽然还没有收到晋地的消息,身边的臣子却也不是没有提过这一茬,另外又性格谨慎的还是劝皇帝三思。   宋国公那边对情势也有判断,这趟陈宁回来,他虽然未曾单独见过,但也打过照面,陈宁面上看着还是原本那股子精神气,吊儿郎当眼里有笑,可是再往内里一看,明显又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想来也是,皇家哪有几个真傻子,这个时候想来都已经明白了自身的处境,对现状有自知了。   陈宁在军事上面的才能已经很明显,虽然朝堂之上还差些谋略,然而从谢琰的得势与手腕来看,没有陈宁的许可也无法完成。这起码说明陈宁能容人,有识才之能,这其实也是一种本事,不能说不是君王度量。   若是放陈宁安然回到晋地,下次再想让他自己回到京城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这无异于放虎归山。到时候晋地如果有什么变数,那恐怕与谢琰也脱不了干系,到时候一件件一桩桩,皇帝算不到谢琰头上,多半也要算到国公府去。   想到谢琰,宋国公心里也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这么多年以来,他几乎没有正眼看过谢琰。谢琰的母亲出身低,性格也不讨宋国公的喜欢,谢琰在府中因而越发低微,加上国公夫人记恨打压,宋国公要给她薄面,自然越发不会重视谢琰。   久而久之竟不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样的性格,忘了他心中有可能藏匿着的恨意。原本以为一石二鸟打发了谢琰又帮着皇帝废了陈宁后路的计谋,到头来却将自己的退路完全堵住了。   现在想来,彼时起了送谢琰去晋地的念头前,他得到的诸多暗示与举荐,都与谢琰脱不开关系。谢琰早在他想到这个庶子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去晋地的打算,已经想到了今时今日国公府的处境。   想透彻这些,宋国公心惊又心凉之余,更觉得陈宁越发不能留。   故而,宋国公多次向皇帝提议直接软禁,或者干脆斩杀陈宁,切不可将陈宁放归晋地,到时候后果不可设想。   道理是这个道理,皇帝心里也清楚,然而他对国公府已经没了信任,又忌惮如今还在晋地的谢琰,对宋国公说的立刻斩杀陈宁的提议反而犹豫起来,就怕这背后不知有什么厉害。   陈宁反而因此又得了几天喘息的机会。   这几天里面,皇帝那边对他的看管越发严格起来,已经开始束缚他的行动,将人留在内院之中不准他离开。   陈宁逐渐也烦闷起来,再想到幼时兄长对自己的情谊,一时竟无法分辨真假。   那会儿应该做不了假,也无需作假。只是那时皇帝已经是青年的太子爷,而他只不过是个稚嫩的奶□□子,虽然是亲生胞弟,却也威胁不了皇帝半分,皇帝自然可以抱着他亲近他,给他无比荣宠,让他安然长大。   陈宁的童年到青年阶段与谢琰完全相反,他并没有受过半分委屈不说,不说心想事成,却也是想要什么有什么。那时候以为的皇帝的宠爱,现在想想,恐怕也是有意捧杀,只是皇帝没料到自己现下还能在晋地对他构成威胁罢了。   陈宁没事干,将里里外外都想了个清楚明白,心下也冷硬几分,同时反而对晋地越发想念起来。晋王府里面虽然还没有让他心贴心的人,起码阿雯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他的血脉,往后若他加把劲儿,说不准阿雯也能像是阿淼对长谦一样。   对此陈宁心里头总还是充满盼望的。   太子那头对于皇帝日渐明确的打算,心下很不赞同,也有忧虑,总觉得事情还不至于发展到这么坏的地步。有几次想要劝诫,皇帝却没有要听他的意思,甚至连陈宁那边都不再准许太子去见。   在这样的别无他法里面,晋地谢琰亲手书写的信件终于在累死几匹马以后到了京城里面,传到了皇帝与重臣们的耳朵里头。   谢琰写信的时候两边的兵力还在对峙,不过他几笔渲染,将情势说重许多。他的信件与皇帝那边探子传回来的消息差不多是同时到的,探子那头对战场情势知道的总是比谢琰慢些,也模糊许多,只是将赵国的重兵说了,两个消息源头相加起来,不说别的,边境的危急却也是显然易见,不容皇帝质疑谢琰的。   太子知道这个消息以后,越发心焦,再次向皇帝谏言,请他放陈宁回去平定晋地边界的战乱,莫要让赵国趁虚而入。   皇帝那边也烦闷极了,晋地原本边境不宁,他没料到陈宁一去就能平了,因此也才将晋地这块富庶地毫不犹豫地给了陈宁,此时如果没有陈宁,他的确没有十全的把握让晋地重新安稳下去。到时候少不得又是持续不断的边界战乱。   然而让他就这么放陈宁回去,皇帝的担忧反而更多,一时之间举棋不定,无法做出抉择。   太子那边却觉得这个时候没有犹豫的必要,放陈宁归去名正言顺。   皇帝不让他见陈宁,太子干脆直接带人闯了进去。   陈宁被困在内院,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势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冷不丁看见带刀的太子还给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皱眉看向他,“阿典,你这是要干什么?”   太子已经打定主意将陈宁放走,匆忙解释了赵国出兵一事,又盯着陈宁问他,“皇叔可有要谋逆之心?”   这话问得陈宁错愕,又不由想笑,他以为自己性格已经是不够有陈府,却没想到太子越发莽撞重情。这会儿想来,一开始长谦便让他回来必须想办法见太子一面,恐怕也是吃透了太子的这份性格。   只是陈宁脸上没笑,他道:“我只求在晋地安然余生。”   这话不假,皇帝如果不逼他,陈宁并不抗拒在晋地做个臣子。他这话也给自己留了余地,如果哪天他在晋地安然不下去,那也不算违背此时的诺言。   太子点头,“那我放你走。”   外头的守卫已经被太子杀死两个,此时陈宁跟着他往外去毫无阻拦,等快马到了城门口,太子又用腰牌强逼着守城侍卫开了大门,送了陈宁约有二十里地,这才折返回去。   而等皇帝知道这个消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陈宁已经走水路南下,想追也追不上了。 第八十五章   皇帝虽然有不少儿子, 可是皇后就生了太子, 而除去皇后,后宫里其他妃子的家世都并不突出,与皇后能比的拎不出一个来, 那些皇子的身份地位和太子也便相差很远。   再揣度皇帝的性子,以陈宁来判断, 太子这回会得个重罚,但是不至于丢了太子的位置, 也不至于伤及性命。   水路南下是顺流,乘船又是黑天白夜都能不断前行,因此比去时快了一倍有余, 近半个月就已经进入了晋地。等离晋城还有二十多里地, 陈宁又改走陆路,与来接应的臣子汇合。   臣子们总算等到陈宁安然归来,心下这才算是定了, 在马上就将如今情势都和陈宁说了。   赵国那边摸透了陈宁未归, 便出兵打了过来,有几名猛将撑着,情势如今倒不算太坏,只是陈宁久不归来,军中不少人心思浮躁, 只怕拖延下去会让赵国得利。   不过陈宁总算归来, 各方心里头也都安定很多,觉得晋地不至于会出什么不可控的乱子。   百姓之间倒还都好, 也是前头陈宁领兵将赵国打得节节败退让百姓们心中有了底气,加之也并不清楚陈宁被留在京中可能的险情,因此听闻战事也没从前那么心慌。   连带着林淼,因着瞧谢琰很沉得住气,虽然起了战事,但晋地的货运并没有收到什么大影响,每个月来的货船基本还是那样,他都开始敢三五不时出个门了。   林淼手上现在有原本的食铺和新开的酒楼,每天的流水下来十分可观,刨除成本也还有不少利润。林淼自己算算账,觉得这个利润其实是可以基本维持他和谢琰的生活的,前提是谢琰能够过得简单朴素一点。   “你能吗?”林淼将自己的小算盘放到钱箱里面,还没盖上盖,转头就问谢琰。   谢琰漫不经心,目光里露出疑惑,视线还没从林淼的小算盘上挪开,“嗯?”   他靠书桌坐着,桌上层层叠着折子,林淼见了都脑壳发昏,谢琰偏偏能面不改色细细看上一整天,另外再拎几个官员进来训斥一圈。   林淼陪着他,就在边上占个小角落,自己核算自己的账本。他前面嘀嘀咕咕和谢琰说省钱的事儿的时候,谢琰嗯嗯答应着,林淼还当他听见去了,这会儿见他脸上不解,才知道前面谢琰纯然是发出些语焉不详的声调来应付自己。   “我说咱们以后兴许可以过的轻省一点,你怎么想?”林淼揣上十斤耐心,又问了谢琰一遍。   他是每天都寻摸着机会多存点钱,又为他们离开王府以后最坏的生活做打算。   谢琰眉头舒展开来,“嗯,照你喜欢,”他说话显然还是漫不经心的,很快就跳跃到自己想说的事情上,谢琰的指尖在林淼的小算盘上摩挲两下,道,“我前两天见着一个模样差不多的算盘,金架玉珠,瞧着还算精巧,一会儿我让人送来给你。”   老王八羔子,刚才敢情还是和他在放屁,根本没把他的话给听进去呢。   林淼烦闷道,“我和你正经说事儿呢,你扯什么金珠玉珠的。”   “不想要?”谢琰看他。   林淼语塞,是很想说我不要!可是终究缺一份在金钱面前能硬起来的骨气,终了只能逞强着含糊道,“那就全看你是个什么心意了,算球,和你说话太费劲儿,我出门转一圈消消气去。”   说着就往外走。   谢琰失笑,也没留他,怂包蛋有一阵子没有出门,这会儿是要放他出去透透风。   这会儿午时已过,食铺和酒楼里头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不过客人还有不少,正是去看一眼经营情况的好时候。   林淼带着璧如和妤雯到铺子时,铺子里头果然不很忙,酒楼中坐了一半的食客,楼上的雅间也空着大多,不过从后厨那边堆积着来不及清洗的碗筷来看,前头那一阵应该是忙得不得了。   璧如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要去后厨帮着婆子们一块儿洗碗,林淼还没来得及出声叫住她,小包就将人给拉住了,让她别忙,一会儿他炒完手头的菜会去帮忙。   “味儿大又油腻,你别沾上。”小包盯着璧如的手,语气挺疼惜,听得林淼牙酸。   不过小包是他很看中的属下,璧如是他当成妹子的小丫头,两个人这样,林淼心里高兴,只是脸上还是露出促狭的神色,回头同妤雯挤眉弄眼想要揶揄两人一番。   没想到回过头时,妤雯垂眸没看这边,他也就没能和妤雯有眼神交汇,小九倒是看着这边呢,就是那目光复杂,好像略微夹着点酸不溜秋又满脸挫折的味道。   林淼愣神,慢吞吞又把自己的视线给收了回来。   还是小包和璧如好,两个老实人,他喜欢。   另外一头,守城的卫兵那边正仰头看向不远处的群马扬起的飞尘,紧张地握住了手上的兵器。那边有先头过来的,高高举着手上的腰牌,一眼就让守城的士兵认出来人,连忙退到一边,挪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   而等官兵们见到车队中间骑在马上,虽然风尘仆仆,但又精神奕奕的陈宁时,脸上俱是一亮,继而眼中闪出惊喜的光芒来。   王爷回来了!   陈宁的马本来飞驰着,进了城里面还是收了收,不疾不徐地往前行着。   这几个月来的奔波劳累,再回到晋城,陈宁心中有股子说不出的归属感,恍惚之间倒像是回到了家里似的。他略赶舒心,整个人都放松不少。   过了南城门便到了南街上,往前行不多久,街边停着的一辆马车就入了陈宁的眼睛。   王府的马车。   陈宁再一看这铺子,脑中略一回想,大致就想起来这铺子是林淼的,那这马车?   他干脆在铺门口勒马,直接跳到了地上。身后的侍卫不知陈宁是要干什么,不过也立刻跟着停马下地,还不等侍卫们站稳,陈宁已经径直进了这似乎没什么特别的酒楼。   林淼这会儿也已经在酒楼里面转了一圈,正打算离开时,身后就传来了因陈宁进铺子带起来的喧闹声音。林淼回头看去,与陈宁的视线对在一起。   他一下还以为自己看错人了,眨了眨眼再看,便见陈宁在那边笑了起来,口中已经是亲昵地道:“阿淼。”   林淼这一阵子没见着他,都做好了也许张姨娘生产之前他都回不来的打算了,冷不丁看见陈宁回来,林淼心里头还挺高兴,为张姨娘高兴。另外还为谢琰高兴,陈宁在,起码这晋地的一半压力能分给他,陈宁若是不回来,林淼还真是担心往后谢琰日渐压不住这儿。   “王,”林淼开口要行礼,忽然左右看看,发现周围许多人看着他们,心知这场合不对,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那什么,您回来了啊。”   “嗯。”陈宁态度轻松,见着林淼就当是见着自己弟媳妇儿那样的,总归是自己一边的人,亲近没的说,“你什么时候准备回去?我正好坐你的马车,省得骑马了,这一路骑马过来,颠的老子屁股疼。”   林淼本来也就打算走,此时便点了点头说,“好,那咱们顺道一起先回家去。”   他们一辆马车,璧如她们便另乘一辆,跟在林淼的车后面。   陈宁还没上马车的时候,从外面看马车的模样还觉得那马车与自己熟悉的王府马车没什么两样,可等推开车门走上去,这才发现里面的样子和他坐的马车大相径庭,里头简直是个金窝窝。   便是皇城里的马车,和这里头的精细相比,恐怕也不完全比得上。   陈宁左右摸摸,摸到那坐垫的材质,忍不住笑道,“阿淼倒很知道享受。”   林淼见他说这个,就怕陈宁误会是他骄奢淫逸,连忙解释道,“这可不是我弄的,是阿琰弄的。”   “挺好。”陈宁对此不是很在意,“这阵子府中可有什么事情?”   事情?   林淼想了想,其实还真没有什么事情。张姨娘对陈宁的不在没有什么反应不说,其实连剩下的那些个姨娘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起码偶尔一起听说书或者看戏的时候,那些姨娘瞧着都乐颠颠的,看不出愁容。   就是这个话林淼不知道该不该直接说,反正他这会儿看陈宁略有期盼的神色,他觉得这话可能比较扎心。   林淼干脆捡了个能说的话开口,“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儿,都挺有序的,张姨娘的肚子很大了,如今不太出院子,隔天大夫便会去帮她把脉,哦对了,”   林淼想起个雀跃的喜事儿,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来,“大夫说,张姨娘肚子里应该是双生子,她的肚子已经有这么大。”   他在自己肚皮上虚虚画了个圈,比照给陈宁看。   陈宁眼眸之中果然露出了为人父的惊喜之色,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张姨娘的一次得两个让陈宁高兴,林淼与张姨娘处得好,陈宁也高兴,他越发觉得给林淼过个明路这事儿可行,因此看着林淼的目光也深邃起来。   林淼脸上的笑容还没收起来,就被陈宁盯得头皮发麻,“怎,怎么了?”他结巴问道。 第八十六章   陈宁道, “许久不见, 看看你。”   虽然林淼怎么想都觉得陈宁的目光不只是这么点意思,可又不好问。车马里面沉默了一会儿,林淼越发紧张起来, 心里说不出有股子慌兮兮。   就着这一股慌兮兮,他脑袋里面也乱七八糟起来, 什么东西都往上蹦。   谢琰说的金算盘还是玉算盘来着?一会儿回去也不知道车停在大门还是后门,不管是哪一个门, 反正谢琰应该看不见,他看不见就没有什么关系,出不了大问题。也不知道陈宁到底看他是什么意思, 他总不至于喜欢我, 那难道是忽然茅塞顿开知道自己的剧情线是和谢琰在一起,忽然把我当作他的情敌了?   这些思绪在林淼的脑海之中挤作一团,一股脑地往上扑腾, 弄得他脑袋越发糊涂起来, 更想不清楚陈宁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陈宁那边还真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他放荡惯了的,后院那么些人,心下觉得纳妾什么的不算大事。另外来说,张姨娘又是大度惯了的,对那些真和他有关系的姨娘尚且能那样, 想来对一个她关系本来就好, 和自己又没有真实瓜葛的林淼更就不会有什么其他想法了。   谢琰的身份是王妃,他在这内外都名正言顺, 他另外再给林淼一个身份,他以后也好长久地留在府里面。   你好我好大家好啊。   说到底还是陈宁这人花花肠子多,又渣习惯了,并不将这种纳来娶去的事情当成多了不得的,才能想得如此轻松。   林淼那边紧靠着窗户拘束地坐着,全身绷着有些难受。   谢琰那人坏是坏,然而和谢琰在一起的时候,林淼现在自在很多。加之有谢琰在的地方,他就是最大的魔鬼,林淼既然不怕谢琰,也自然不会怕其他人。   结果陈宁一回来,那些焦灼的心理状态一下都回来了,林淼恨不得伸手抠窗棱来缓解缓解这时候的窒息感。就是他又想了想,觉得说到底自己的这种担心害怕,其实都不是因为陈宁这人本身,而是出于担心谢琰知道这事情,疯病又忽然发作起来。   所以说到底还是谢琰背锅,只是这次林淼忍住没在心里面逼逼谢琰,就盼着这马车快点到王府,然后好让他下车透透气。   就在林淼想到这个的节骨眼上,陈宁再次开口了。   “你同长谦相处得如何?这几个月下了几场雨,府中没什么事情吧?”陈宁问。   林淼磕磕巴巴地道:“还行吧,也,也没出什么大事。”   一下雨他就被折腾下去半条命这种事我能告诉你吗?不可能的!   林淼想到下雨天,脸上控制不住有些发烫,尽量保持着镇定。   陈宁说:“我就知道你不错,倒也是真适合长谦啊。”他话说到末尾,略带着一点感叹的意味,听得林淼原本悬着的心也发有点虚。   到底什么意思?   林淼眼尾撇到窗缝外面的街景,发现离着王府也就百八十米远了,心下定了一些,干脆直接道:“王爷,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   陈宁倒也真的顺嘴就说了,语气十分轻飘,“也没旁的事情,就是想着赶明儿给你过个明路,让你名正言顺地呆在府里面。”   过明路,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这词,林淼先想到的就是自己和谢琰,他们怎么名正言顺,难不成陈宁还能给自己的王妃公开找个媳妇儿不成?   虽然说这晋地的种种事情,离经叛道的不少,可是要说这个操作,林淼也不得不感叹实在惊人。   “怎么过啊?”林淼不确定自己的想法对不对,还是抱了一点怀疑开口问陈宁。   陈宁语态自然,神色平静,“我纳了你,往后你和后院那些姐姐妹妹也好一块儿玩着,我瞧你每回不是都挺高兴的?”   高兴当然高兴啊,论哪个曾经的直男被抛在一群胸大腰细说话还好听的美人堆里能不哈哈笑,但是这个话是陈宁能说的吗?当然不是。   什么姐姐妹妹,这话让谢琰知道了还了得?   “你可别胡说昂。”林淼妄图给自己辩解,只是脸上越发涨红,显得他那点辩白越发无力了。   因着陈宁后面这些话,林淼几乎没有注意到他最前面的那半句,还是等口中的话说完了,再回想片刻之时,林淼才注意到陈宁前面半句说要纳了自己的话。   他震惊过了头,将原本揣在心里面的那些规矩仪礼都给暂时抛在了脑后,“你,你要纳了我?”   陈宁见他这样的神色,觉得有些逗趣,调侃林淼道,“怎么,这不就是你一开始跟着我回来的意思吗?现在还不高兴了?”   他说着话,还故意往林淼面前凑了凑,吓得林淼差点儿弹簧一样从车里面跳出去。   陈宁被林淼的反应逗得哈哈大笑起来,马车也在这会儿停在了王府正门口。   陈宁是上了林淼的马车,前面随他同行的侍卫们却是有两个快马加鞭回到王府来向谢琰禀报的。陈宁从皇城回来,路途之中多有凶险,加之又说坐了林淼的马车一起回来,谢琰便干脆接到了王府门口。   王府门前两边站着两排侍卫,手上握着刀剑,模样轩昂。谢琰站在台阶之上往下看,装束简单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然而因着身上的那一股清俊冷傲,偏就和周围的环境与人显露出不小的差距来,同周遭显露出不同,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又不敢多看半分。   从远处行驶而来的马车逐渐慢了下来,正正停在了王府正门口。   谢琰往前一步,慢慢步下了台阶,朝着马车那边走过去。   而马车之上,林淼正因为陈宁的靠近而手心冒汗,又听得陈宁爽朗的笑声,更是不知所措,头皮发麻。就这会儿,马车恰好停了下来,林淼几乎像是逃跑一样从里面拉开马车门,忙不迭往马车下跑。   连旁边的侍卫想想要布个台阶都来不及,林淼已经跳到了地上,满面心慌不说,脸上紧张的红润还没有退去,跳到地上的时候还差点扭了自己的脚,就这样都没挡住他要跑的动作。   谢琰一愣,加快脚步迎了上去,不等接到林淼,就看见陈宁满脸笑容,甚至还没完全止住笑声,也从马车上面悠悠哉哉下来了。   一个坦然,一个,姑且可以称作羞臊,这样两人加上还有之前暧昧关系,让人不往多了想不可能。   即便是谢琰清楚林淼这个怂包蛋不敢如何,但是他还真不能保证陈宁这人完全规矩,毕竟陈宁这些事情上并没有半点节操可言。   这个思绪不过是在谢琰的脑海里面闪过,他浑身已经紧绷起来,浑身生出戾气来。   他的手臂伸出去一把拉住了向自己跑来的林淼,将他护在自己身后,同时目光越过林淼头顶,直接看向了陈宁。   陈宁原本脸上还有笑容,结果和谢琰的目光一对上,立刻梗在了那里,不上不下噎得慌。同时后脊梁冒出一股寒意,觉得自己好像再往前两步就会被谢琰给捅个一刀。   察觉到谢琰握住自己的手臂的掌心格外用力,林淼抬头看他,心里猛然咯噔一下。谢琰这会儿的神色看似没什么变化,然而那眼神林淼十分熟悉,那是大多时候谢琰犯病时才会露出的目光,阴沉冰冷之余又绵延着一股狠戾。   这大白天,无缘无故的,林淼本来还没有想透彻,就听见身后陈宁开口,语气里带着些许讨饶,“长谦怎么还出来了,走走走,有什么事情我们进屋里面再说。”   陈宁说完也不等谢琰回应,自个儿加快脚步便从谢琰身边经过,一下越过他去,也没等身后的人,紧着快步便跨过门槛进去了,那身影让林淼看了,都怎么看怎么有种落荒而逃的意思。   怂包蛋见了这一幕,想到前面陈宁的刻意逗弄,怎么都觉得心里面十分解气。   一物降一物,王八羔子对花心大萝卜还是实力压制的。   王府外面虽然不至于人来人往,但的确是一条官道,偶尔有人经过实属寻常,的确并不是一个适合交谈的地方。   林淼见陈宁走了,心中是有打算告他一状的,可是左右看看还是同谢琰说:“咱们也进去?”然后又满脸怂包气地对谢琰小声道,“等回咱们那儿,我再跟你说。”   谢琰偏头看着林淼气鼓鼓的脸,压下心里头那些不悦,低低地应了一声,跟着也进了王府里面。   陈宁回来的事儿在晋地算是一件喜事儿,在王府里面更是如此。后院里面那些姨娘就差是排着队来见他了,不过陈宁一概没管,只自己去见了张姨娘。   张姨娘比他走前胖了一些,肚子更是高高隆起,没事情几乎不太下地走动,要不然很费劲。陈宁揉着张姨娘的肚子,安慰她一番以后,开口同张姨娘说起自己要纳林淼的打算来。   张姨娘本来神色平淡,还带着点真心的笑容,听完陈宁的打算以后一时都有些噎住。   陈宁还问她:“阿雯你觉得如何?你若是觉得成,我便觉得也成了。”   张姨娘拍拍陈宁的手,温声软语道:“爷,我不打紧的,您若是想要问,我觉着您还是先去问问王妃的意思?”   陈宁略一思索,沉吟道:“也是,那我先去问问他。”   说着起身就要走,张姨娘又叫住陈宁,“爷换身方便的衣服再去吧?”   “什么方便的衣服?我身上这就挺好。”陈宁不以为然,“你好好养着,我晚些再过来陪你吃饭。”   什么方便衣服,当然是方便跑的衣服啊。   张姨娘无奈,等陈宁走了这才将脸埋进自己的手掌心,带着些无奈忍了忍,还是克制不住轻快地笑了出来。 第八十七章   陈宁认识的谢琰并不是个会耽溺于情爱的人, 要是论心思缜密或者果断狠绝, 他都要自认不如。因而早一阵子调侃谢琰归调侃,还真没有对谢琰要当和尚这事儿有过太大怀疑,在陈宁看来这也并非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后头谢琰虽然与林淼在一起, 但具体里面这人有多特别,陈宁没有一个准确的估计。他只是照着经验推断, 谢琰将自己与报复摆在第一位,这一点应该没有变过。   退一步说, 他自认为提出来的事情没有什么不好接受的,毕竟只是一个身份上的不同,莫说一个林淼了, 就算是谢琰自己, 对于在外人眼里的委身为王妃,他不也眼皮都不眨一下吗?   陈宁的脚步不快不慢,正往清秋院去。   清秋院里面, 林淼正憋足了劲儿告状, 为了将自己的关系全都脱干净,他说得别提多认真用力了。   “我的车停在店外面,他就看见了,结果他说自己屁股疼,要和我一辆车回来, 我也不敢说不让他坐。”林淼抿唇, 满脸受气,半个屁股坐在软榻边上, 脑袋仰着看向谢琰,黑湫湫的眼睛恨不得往外面成吨倒苦水。   谢琰站在林淼面前,布帘外面有小丫头偶尔经过的脚步,林淼能从余光里面看见她们微微飘荡的裙摆。不过林淼在这个时候可不敢分心出去多看一眼,见自己说完以后谢琰脸色还是一般,便伸手拉住了谢琰的衣袖,往下轻轻拽了下。   谢琰皱起的眉头这才微微舒展开一些,虽然脸色依旧不好看,但是开口和林淼说话时语气并不生冷,只道:“往后再有这样的事儿,你自把马车给他坐就是,稍迟一点回来也是一样的。”   林淼怎么听这话都有点怪自己没和陈宁撇清的意思,杏眼一垂嘀咕道:“那,那我也是到了该回来的时候了啊。”   他说着声音更低下去,轻声嘟囔两声含糊的,谢琰没有听清楚,于是问他:“后面半句说的什么?”   林淼抬起头,目光先是从谢琰的手边越过看到一旁的小桌上放着的精巧盒子,心里头估摸着那里面装着谢琰说的金算盘还是玉算盘的可能性有多大,而后才收回目光,脸色谨慎但说话胆子挺大。   既然谢琰问了,那他也觉得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那你怎么不让我直接回了他,不让他坐,你就是觉得我是个软柿子来的。”所以才怪我没撇清这个。   林淼自己当然没有这个胆子,但是如果谢琰说他可以,林淼的底气就能足一些,但谢琰没让他那么说。在陈宁面前林淼多少有拘束,从前在从谢琰面前更甚,只是近来被谢琰养出了些林淼自己也不自知的娇气,动不动开口说些歪门邪道的屁话来。   谢琰也不和林淼客气,一把伸出手在林淼的脸颊上拧了一把他脸侧的软肉。   “哎哎!”林淼吃痛,脸跟着谢琰的手走,整个人都跟着要靠到谢琰那边去,还是一狠心将自己的脸从谢琰指尖夺回来,这才揉着面颊吸气骂道,“干嘛啊你,生气还要打我吗?”   “小王八蛋,”谢琰皱着的眉头都给林淼气舒展了,“我就是让你直接赶他下马车,你就敢?”   林淼避重就轻,“那你也没说,这还是不一样的。”   谢琰便道:“那成,往后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就直接让他下车去,说什么都成,他自然不会对你真发作,有什么事情回来我都给你兜着,你看可还成?”   林淼脸也不揉了,还成?成个鸡毛。他自然是不觉得这成的,就算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和未来的皇帝吆五喝六啊。   当认怂则该认怂,无谓逞强是不可取也不理智的。   怂包蛋自有自己的处世哲学,此时很快展现出了能屈能伸的态度,他对谢琰一笑,“我觉得你最开始说的那个就挺好的,你每天已经够累够辛苦了,我怎么能不帮你的同时还反过来拖你后腿呢?我不是那样的人。至于你刚才虽然是骂了我了,但我也很能理解你,那并不是对我的辱骂,那是在夸我和你相配。”   这都还敢在说话的时候拐着弯骂谢琰一句。   不过谢琰也吃他这怂里怂气的一套,脸上露出笑容来,伸手又是在林淼的脸上捏了捏,不过这次力道轻了很多,低声笑骂说:“傻东西。”   说完了陈宁为什么会和他一辆马车,林淼又不忘说出他狼狈下车的原因。   “我同你讲明白,那我上车以后可是十分规矩的,也不知道王爷怎么突然说起来,”林淼顿了顿,目光谨慎地看着谢琰,揣度着后面的话说出来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什么话?”谢琰这会儿已经在林淼身边坐了下来,妤雯掀起门帘朝里面看了看,极其有眼色地让人送茶水进来。   丫头鱼贯而入时,林淼停住没说话,等丫头们一个个都退了出去,他才招招手让谢琰附耳过来,然后在他耳边小声道,“他说要纳我,给我一个名分,你说吓人不吓人?”   林淼说话时候的热乎气全扑在谢琰的耳边,本来还让他有些心痒,可等听清楚林淼说的话以后,谢琰已然是整脸通黑,唇角紧抿了。   林淼稍稍往后退了点,“他说话的时候差不多就到家门口了,我就都没敢回嘴,就直接跳下来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了这样的话,是不是在京城的时候受到了什么刺激?反正我肯定是不愿意的,毕竟我现在整颗心都是你呢,别人到我眼前来晃悠,我看都不多看一眼的。”   林淼字字句句斟酌着将自己的关系给撇得越干净越好,还不忘在谢琰面前吹几个表忠心的甜屁,说完以后长舒一口气,觉得这会好歹应该没他什么事儿了吧?   他拿起丫头上来的甜茶,咕嘟喝了一小口,再看一眼谢琰,他脸色阴沉着,但林淼能够判断出这并不是对自己,所以没有什么怕的,于是伸出手掌去抚了抚谢琰的心口,“你觉着呢?”   谢琰如何觉得?   无论陈宁说这样的话是处于什么样的心里,但是只要他说了,谢琰当然觉得想要直接劈开他,至于内里原因那都得将人劈开以后再来考虑。   但这也的确和林淼没有什么关系,小怂包是个什么性格,谢琰清楚,那样不着四六的话也的确是陈宁会说得出的。   “这事儿我会去问他,”谢琰沉声道,将林淼的手握住,在他面前还是稍稍收了阴郁,免得吓着自家这个老鼠胆的怂包蛋,他挪开话题,抬手指向桌上那前面已经引起林淼注意的精巧盒子,“那是给你的,自己拿过来看看。”   林淼进屋的时候刚看见那盒子就想拿过来看看了,就是碍于谢琰情绪不高,他就没提,当下谢琰主动开口,林淼自然是麻溜站起来就将盒子给拿了过来。   盒子精巧,还散发着木料的淡淡清香,不说里面装着的是什么,就说这盒子本身估摸也值不少钱。   盒子一打开,里面金灿灿又玉润可爱的小算盘就亮到了林淼的眼睛了。前面谢琰提起的时候描述那样简单普通,林淼还以为除了制作材料金贵,内里其实一般呢,这会儿见了才知道,这小算盘真是集合精巧美观与华贵为一体,简直了,看一眼那玉料,基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这个时代里面这样的材质,有时候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林淼的心一下被这小算盘俘获了。   谢琰问他,“你觉得如何?”   林淼心里想要高呼,想要跳舞,但是又怕谢琰觉得他爱财,便稍稍矜持地说,“挺好的,精巧,看着也好,我先去放起来啊。”   他说着双手小心翼翼戳戳那算盘珠子,玉珠子圆润,一下子滚动起来,林淼吓一跳,继而又哈哈笑,“这珠子好滑溜啊。”   谢琰嗯了一声,随手将那算盘拿过去,在手上掂了下说,“也是巧合见着,本来是要往京城那边去的,后来一想你也许喜欢,便拿了回来。”   又来了,又来了,一个巨富的轻松语气,总是能将林淼觉得了不得的大事情说的像是吃饭喝水一样普通寻常。   林淼看着那算盘在谢琰手上动来动去,都怕谢琰一不小心手滑掉到地上,他连忙握住谢琰的手腕道,“嗯,其实我就是看中这个东西精巧了,其他是没有什么的啊。”   谢琰并不戳破林淼,反而觉得他这欲盖弥彰有意思。他就坐在旁边看着林淼将那算盘给用锦布包好,放到原本的盒子里面。   林淼的动作虔诚,嘴角还带着笑意,谢琰盯着他的侧脸,正饶有兴味,俯身过去想逗逗林淼,顺带着好好亲亲这宝贝疙瘩,外面的通报声就响起来了。   陈宁到了。   屋里面本来被金钱和谢琰的诡异萌点浇灌得温情脉脉的气氛,一下就卡在了原地,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下滑到了冰点。   林淼手一抖,小木盒啪嗒一声,原本坐在靠门那边的,这会儿赶紧着躲到了谢琰身后,怕还不忘了护住自己的金玉算盘。   谢琰起身摸了摸林淼的脑袋,准备去书房和陈宁说话,摸头的动作虽然充满了安慰,但是周身的杀气却是一下都起来了。   他一站起来,腰侧的佩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了晃,林淼一把抓住剑鞘,“这个,这个是不是别带了?”   他怕得实在真诚,谢琰眼眸一垂吓唬他道,“不成,不带我怎么捅死他?”   陈宁那边已经掀开了门帘,在林淼眼里简直就是满脸傻白甜地问:“捅死谁,说什么呢?” 第八十八章   陈宁看林淼基本上是搂着谢琰的腰的动作, 又说, “大白天,怎的这样黏糊?”   平常若是别说被这么直接调侃一句,就是陈宁在的时候, 林淼也不好意思同谢琰有太亲密的动作,只是这会儿即便他不想, 他也不敢松手。   林淼依旧紧紧拽住谢琰,眼看向陈宁, “王爷,您来这儿是做什么啊?”   他嗓子眼都快要因为心中涌动的紧张感而冒出烟来了。林淼说话间又看到陈宁腰上同样闪闪发亮的佩剑,心中更是忐忑不定, 恨不得自己这个时候不在这里, 又怕因为自己不在这里而更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无法调和导致两个男人拔剑相向,顿时血溅当场。   陈宁站在原地没再往前走, 语气还是轻松的, “我来找长谦说件事。”   谢琰侧头低看林淼还揪着自己的手,“先松开,方才我只是同你说笑。”   他说话时候眼睛里头凉透了,因此说出来的话半点信服力都不带的。不过即便如此,谢琰既然开了口, 林淼还是慢慢把手松开了。   怕归怕, 林淼还是相信谢琰这人不至于真的如此失去理智,在王府里面能把王爷砍杀了。再不济, 林淼忐忑地想,再不济陈宁也不是个草包,不一定打不过谢琰不是。   林淼的脑袋里的片刻胡思乱想之中,谢琰已经和陈宁一块儿走了出,到了外屋的书房里头。   他们说话的声音低,林淼在里屋听不见,他只能独自坐在软榻边上抱着前面谢琰给他的小木盒,拨弄里面的玉珠子,眉毛皱成一团,心里想东想西。   无论是谢琰还是陈宁,无论林淼这个时候是在和谁处关系,他也清楚这和现代的时候终究是不一样的,就算他不这么觉得,其他人也不一定会认同他。   就像是陈宁提出来的纳他不纳他的事情,林淼自己都没有话语权。   林淼盯着房梁上的一个小黑点,烦闷地往后倒向软榻上的枕垫上,挪了挪自己的脑袋,又将手垫在脑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而另一边去了书房的谢琰与陈宁,气氛如同林淼预料的那样不是很好。   在京城呆了这么久,陈宁回来这第一天当然不可能是光对谢琰说林淼如何的,他先是将京城里面的大体情形同谢琰说了一遍,而后感叹道,“太子也果然如你所料,性子过于软和了。”   陈宁不否认自己也是个重情之人,若是处在太子当时的位置上时,心里头也必然会有纠结与犹豫,然而真让他抉择,他不会选择将自己放回来。   谢琰道,“若是用对人,他便是个明君,只是那地方哪里有几个好臣子,都是些无利不起早的,太子终究立不住。”   陈宁不置可否,正欲往下问到边境已经起来的战事,谢琰却忽然将话题岔开,问他说:“前头你同林淼一起时和他说的话当真?”   陈宁说到底不是真的看不出谢琰的情绪不好,因此才故意将几个话头往前调了,准备让家国大事先洗刷洗刷谢琰的大脑,也好做个铺垫,让后面自己想顺嘴提的话变得顺理成章些,却没有想到谢琰直接说了。   谢琰不仅是直说了,跟着看向陈宁的目光,就好像是杀猪匠正拿刀看着待宰的猪。   陈宁前面还觉得挺顺当的事情,因为谢琰的这一份目光而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   妤雯这个时候在外面低声开了口,端了茶水想要送进来。   谢琰没说话,陈宁却揪住这个空档忙不迭地应了,让她快点进来。   妤雯端着茶水低头走进来,站在陈宁身边将两盏茶取下来放在谢琰与陈宁的手边,继而又照着原路退了下去。陈宁在这过分长的沉默之中还是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将那盏茶拿起来喝了一口,等茶水从他的嗓子眼滑下去,将之润了润,陈宁这才找到自己声音。   “那事儿,阿淼同你说了?”   谢琰不答反道:“叫他林淼。”   这也要小气!   陈宁被他说的顿住,若是照着往常的性格来说,他这会儿定时要调侃谢琰两句的,可是看着谢琰坐在自己对面,清俊的脸上能掉冰渣子的模样,他还是忍住了,咳了一声后改口道,“林淼他告诉你了?”   谢琰这才点头,“说了。”   陈宁到这会儿依旧不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多戳谢琰底线,他听林淼已经将这个事情告诉了谢琰以后,便道,“我想的是往后他长住在府里面,总归是要有个合适的身份的,只是名义上的一个身份,往后他还是跟着你,我是一个手指头都不会碰他的,这你可放心。”   谢琰说:“他的确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但不会是这个身份,你成天也少往外冒些不着调的话。”   不着调这三个字,陈宁可不爱听,他舌尖抵在上齿,轻啧了一声,脸上也露出不悦来,“这怎么是不着调了?那你倒是说,除此之外,你觉得怎么着才合适?”   “他跟在我身边就好,怎么就得从你那里拿个合适身份?”   陈宁侧目望着谢琰,看出谢琰脸上的嫉妒来,笑他道:“说到底还是你因为这么个小事喝了满肚子酸醋罢了。”   他说了这话,的确是说到了点子上,不过谢琰的眉头反而因此舒展开一些。   谢琰也并不否认,只道:“他跟在我身边,我自然有办法护他周全,你身边那些人自己都理不清楚,添他进去能有什么好,反让他添忧。”   谢琰说的也没有错,陈宁想,不过是他这些年来的惯性思维惯了,又是花心又是博爱,自己能看上眼的人都不吝惜给他们宠爱与身份。   就连林淼一开始跟着他回来的时候,陈宁也是打算这么做的。只不过是后面种种,林淼这人又不入他眼罢了。   自己后院那些姨娘,陈宁真是理不清楚,他原本以为都是随心而动的事情,却没有想到折腾到现在逐渐看清楚以后才发现那些事情件件不由他,人心不由他,情爱也似乎不由他。   陈宁的挫败被谢琰点出来,让他有些恼怒,“我也许随口一说,不够好,可你连这身份都给不了他,就打算让他这么不明不白地跟在你身边不成?”   谢琰的野心与报复欲,这天底下再没有一个人能比陈宁清楚。即便是简单知道原著后续走向的林淼也是一知半解并不真的晓得。   陈宁认为谢琰也许爱林淼,然而爱到什么地步谁都打不了包票。   谢琰的筹谋之中连自己的命都恨不得豁出去,林淼再要紧能要紧到什么份上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响了不少,连着里屋的林淼都隐约听见一些吵闹声。这让原本躺在软榻上心情逐渐放松一些的林淼,垂在软榻边上的双腿又猛然直起来了,他跟着马上坐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上,小心地将耳朵朝着书房那边想要偷偷听听那边的动静。   陈宁原本以为自己前面说的那段话会让谢琰发怒起来,却没想到谢琰脸上很平静。   “过了这一两年,他想要什么身份,我就能给他什么身份。”   谢琰会说出这样的话是完全出乎陈宁意料的,他张了张嘴却没能立时说出话来,还是垂眸又往自己嘴边送了一口茶水,这才接着说:“一两年,你都想好了?”   两人没往深了说,可是拿出具体的年月时间来,便都清楚对方是什么意思。照着谢琰原本筹谋的计划,一两年是绝对不可能办到的。   这个时候国公府虽然已经在明显流失权力,也在皇帝没了信任,然而还远不到谢琰曾经想要的结果。   谢琰说,“你曾经问过我怕不怕,那时候我是真的不怕,但是现在我也是真的怕了。”   他语气平淡,但陈宁却明白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对于谢琰来说意味着什么。   谢琰是服软了,认怂了,将自己曾经所有的自负都亲自收了起来。当人开始担心有所失去的时候,所有的动作都会小心翼翼束手束脚起来。   谢琰是栽了。   这是陈宁今天到这里来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一个结果。   他脸上的神色舒展开又紧绷起来,几种情绪来回交杂,末了还是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有些自嘲般地低笑了一声。   “这真是,”陈宁缓缓开口,“真是让我没有想到。”   他说起似乎完全不相关的事情,“这趟去京城,我见的人不多,听说的事情也少,然而无论是皇兄还是太子都让我感慨颇多,生在那样一个家里面,真能算作家吗?   前面我想,也是有你,皇兄若是再将我往绝路上逼,我倒也不如就反了他去,跟着坐上那皇位以后便能自在些,没谁再能拘束了我去。可现在一看,没有哪个人家过的生活是能完全没有拘束的,而看似权势滔天的人家里更是如此。   若我真坐上皇位,恐怕也逃不开这样,这是皇家宿命,不是谁能以一己之力更改的。”   谢琰不否认,“历朝历代大体如此。”   陈宁笑起来,“也是这样,我倒是真不想再同京城有何瓜葛,晋地这一片地方已经足够我,我本来没想着同你说这个,却没有想到你先想透了。”   “你不恨了?”陈宁问谢琰。   不恨了?怎么可能。   午夜梦回无论多少次,谢琰都还清楚的记得自己被狠狠践踏的尊严与所遭受的屈辱,他本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想要让国公府的人十倍报偿回来,却没有想到半路里会出现一个林淼,让他意外的了解到了生活里面的柔软与幸福。   他还是想要一点点除掉国公府,但是已经觉得没有必要用那么充满戾气又激进的手段,最重要的是没有必要牺牲自己的生活去完成那样负面的目的。   林淼给了他安全感,让谢琰愿意放慢自己的步调,让谢琰清楚自己并非是毫无价值的。   “我恨不得将他们立刻碎尸万段。”谢琰说话时候的冰冷语调依旧能透出里面的恨意,“但他们不至于让我赔上所有了。”   陈宁认同这一点,只是无论怎么说心里面还是有些想不透彻的地方,因此还是问谢琰,“为了林淼吗?”   听见林淼的名字,谢琰脸上多出一点笑意,算是一个肯定的答案。   即便林淼是自己带回来的,然而在陈宁这个花心大萝卜的记忆里,林淼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印象十分有限。更觉得如果林淼是那样一个能够改变谢琰至此的人,那他必定是有什么很了不得的地方的,自己当初怎么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他到底哪里奇特?”陈宁因着心里面的那股子疑惑,脸上全都是不解的神色。   又觉得自己可能是错过了一个宝贝。   而外间,林淼那头就听见前面陈宁的一句高声说话的响动,后面趴在里间往外偷听的时候却是半点其他的都没有再听见了。   加上前面两人出走之前谢琰虽然说捅死陈宁只是说笑的话,可是林淼是见过谢琰发病时候的疯模样的,那说是六亲不认都不为过的,难保他不会因为疯病起来了认不出陈宁来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呢。   虽然换个角度想一想,这件事情其实是两个身份地位都是万里挑一的男人在为了自己争风吃醋?这个念头在林淼心里面最初闪过的时候让他还是有些虚荣心满溢的,不过随即又被恐惧给压倒了。   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还为这虚无缥缈的虚荣心而沾沾自喜呢!怂包蛋立刻骂醒了自己,又觉得里面万一出了事情,谢琰死了就是王爷杀妻,陈宁死了就是王妃杀夫,哪个传出去都足够整个晋地抖三抖,而他这个毫无权势的小人物被提溜起来当作待宰羔羊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林淼不敢耽搁什么,自个儿小心翼翼掀开了里屋的门帘,又赶在外面的丫头说话之前对着她们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外屋的丫头除了语文就是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站得远,见着林淼的手势很乖地点了点头。   妤雯虽然好奇,不过也没开口阻拦林淼。   林淼便蹑手蹑脚走到了书房外面,歪着脖子凑过去听里面到底是在说些什么。这便正好听见陈宁问谢琰自己哪里奇特。   单从陈宁的语气上面判断,林淼舒了一口气。   没什么火药味,很好,不像是会打起来的。   林淼原本就想直接走了的,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些想要听一听谢琰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因此原本已经抬起来的一只脚硬是又给放了回去。   我有什么奇特的,林淼想到平日里亲密之时谢琰经常脱口而出的那些软乎话,心里面对谢琰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还是比较有自信的。   怕不是要把我给夸死。林淼脸上原本的紧张一下都化作笑意,有些美滋滋,心态也放平了,等待里面即将传出来的谢琰对自己的夸奖。   书房里面,谢琰垂眸想了想,在里外两个人的期盼之下开了口。   “奇特的地方?若要说这个,的确是有几点,格外能吃能喝又能睡,浑身都是懒骨头来的,说起来是爱好享乐却又总是嘴硬。”   谢琰这开口的前半段,差点儿将外面的林淼给气了个仰倒。   王八羔子,大放什么厥词!   气是气,林淼脸涨红起来,却不能完全直接把谢琰的话给否认了,就是很有些别扭,心里对谢琰说这样的话还是不高兴的。   谢琰自己说着的时候笑起来,心情与外面的林淼显然不是一样的,“只是他懒的特别,能吃能睡也特别,爱好享乐在我看来还远不够,最奇特的也许是即便他有这么多阻碍他的特质,他还是愿意早起晚归去努力自己的生活,我想如果没有我,他一开始真的离开了王府,这个时候应该也不会生活得不好。”   也许远离这些会生活的更好。   陈宁忽然酸了。   谢琰前面因为他叫林淼为阿淼的那种酸和陈宁现在的酸是完全不一样的。谢琰的那点酸是淡淡的,可有可无的,不过是不喜欢别人靠着自己心悦之物太近的那种不悦。可陈宁的酸可真叫一个实打实。   谢琰脸上忽然柔软下来的情绪,与眸色之中装着林淼的温柔,这都是陈宁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感受到过的细腻的情感。   林淼纵使有百般缺点,但是在谢琰的眼睛里那些都是完美的缺点,那些缺点甚至都成了优点。他们两个的的确确是很合适的。   林淼也在外面给听糊涂了,抿着嘴,心里面的不高兴半吊在哪里上不去下不来的,不知道谢琰这究竟是夸他还是骂他呢。   狗王八羔子,就不能一次表达一个层面的意思。   谢琰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朋友,陈宁算是一个信任的也交心的。他和林淼在一起的事情,里面的欢喜与雀跃都在这个时候被陈宁问得开了个口子似的往外倒。   “你不知道这傻东西有多傻,我告诉他往后要离开这里,他便满心都是在外面赚钱,账本上密密麻麻算计着如何养活我们两人,全没把我当成一回事。”   陈宁听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简直要被心里翻搅的酸气给弄扭曲了脸色,“我看你也没不高兴,还挺乐意的不是。”   谢琰自如地手下了陈宁谢琰看过去的目光,微微一笑大方承认,“我当然乐意,有这么一个人明知道和我在一起的风险与辛苦,却还愿意用心的筹划我们之间的未来,我怎么会不乐意。”   他的余光往外一瞥,却又收了回来,再垂眸时眼里面的笑意更盛。   这在对面坐着的陈宁看来都是应该放一把火给烧了的笑容,真是太他娘的碍眼了。   “瞧你那点出息!”   那种涌动的酸气不停不停地在反复提醒陈宁,他尽管脸上对谢琰说的话不以为意,但自己也清楚其实这种无力的反驳来自于心里面深深的羡慕。   对比起来,陈宁一下就觉得自己早前有过,现在还有的那么多颜色鲜亮的姨娘们,纵使是倾国倾城,在他面前也柔情似水挑不出半点错处来,可是他心里面一直觉得有缺憾,一直往后院填补新鲜人也填补不了的感觉实在很乏味。   谢琰被骂了也不生气,反而开口还往下说,“阿淼真是极合我心意,这世上再挑不出比他还好的人了。”   这话其实是谢琰故意说给外面偷偷站着,还自以为十分隐形的林淼听的,却是把陈宁的最后几颗牙都给酸倒了。   他拂袖起身,把凳子带出哗啦一阵响,差点儿直接翻了,“罢了罢了,同你说这些也没有意思,你翻来覆去也说不出什么花来,倒是误了我的时间。”   屋外的林淼真傻呵呵乐着,忽然听见屋里面这响动,还没来得及反应要走呢。   谢琰开口叫住转身就打算离开的陈宁:“等等。”   陈宁原本已经两步就要迈出去了,被谢琰叫住以后拧着眉又看向他,“做什么?”   谢琰的声音微微抬高了一些,“王爷这就要走了?”   陈宁道,“说什么没用的话?我这不是要走我还是要什么?”   屋外的林淼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扭头跑回了里屋。   陈宁心中烦闷,还没听见林淼的脚步声,自己便摔着袖子出了门。   来时还算放松的心情,这会儿都被羡慕和酸气给铺满了,让他不由怀疑自己出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他,他其实也好想有这样甜甜的关系,气死了。   林淼回了屋里,在软榻上坐下也没多久,就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不用想也知道是谢琰的。   林淼的那点情绪前面在心里头百转千回,本来是想要骂谢琰一个臭头的,却没想到谢琰的脸皮竟然那样厚实,能在陈宁面前说出那样腻歪的话。   陈宁是带着怒气走了,可是林淼心里就别提有多美了,他简直都要飘起来,如果不是这屋还有个房顶,这会儿谢琰进屋说不定已经不见林淼这人。   虽然他前面基本等于说我又懒又馋,可是我也不是不能原谅他。   谢琰掀开门帘进了屋里,和林淼对视了一眼,脸上神色平淡,全不知林淼前面去偷听的事情一样的,见林淼这会儿看着自己,“怎么了?”   林淼因着自己偷听而心虚,却也因为偷听得到的内容很膨胀,谢琰刚才基本就是用纵容和宠爱将他给包裹在了糖块里面了。   就像是他在每个雨夜里面给予谢琰的安全感一样,谢琰也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足够让林淼将那些偶尔冒出来的烦闷小念头都抛到脑后去。他有时候害怕,但从来没有后悔过。   林淼眼睛黑亮亮,他朝着谢琰张开手臂,谢琰自然而然过来将他给抱住了。   两人的脑袋靠在一起,林淼小声像是在说悄悄话,“你得一直对我这么好啊。”   谢琰低笑,揉了揉林淼的后脑勺,“嗯。” 第八十九章   陈宁一回来, 晋地上下都是人心大定。   边境的战事虽然当前还呈僵持之势, 然而未能在陈宁回来之前就速战速决,已经证明赵国败势初现。待陈宁稍作布置,将亲信安排好, 便打算直接动身去战场。   不过临走前自己想想还是特意去了张姨娘那边一趟。   张姨娘的肚皮浑圆,大夫说下一个月内随时哪天就要生产。双胞胎的肚子比寻常孕妇还大不少, 看着吓人得紧。陈宁在软榻边上坐下,伸手轻轻摸摸, 然后歉然道:“下个月我也回不来,到时候陪不了你了。”   张姨娘斜靠在软垫上,手上捧着一本书, 垂眸只是看着书, 脸上笑着,“爷就是在家也陪不了我。”   陈宁觉着自己这又是被刺了一句,正有些不高兴, 就见张姨娘抬眼看向他道:“男人进不了产房。”   这么一说, 陈宁再想发作就显得有些小心眼,他只好憋住。   “反正,”他说,“我明天早上启程就走,后面, ”陈宁欲言又止, 本来想将后一阵子兴许有很多不安生的事情告诉张姨娘,然而话到嘴边又觉得同张姨娘讲这个很不恰当, 便又停了下来。   谢琰要抽身,听起来简单,但实际上他要抽身与否并不是一句话的事情,皇帝那边不说,就是国公府也会欲除之而后快。   沉默一会儿,在张姨娘略有些疑惑起来的目光之中,陈宁只是笑道,“反正你安心待产,这阵子也莫找林淼玩了,他也忙得很。”   张姨娘应了,又说,“劳您自己出去了,我现在送不了您。”   两人的话就说到这里。   京城之中,太子在送走陈宁的当天就被软禁了起来,皇帝对于自己儿子的行为震怒不已,本来是当天就拟了圣旨要废太子,然而后族的大臣死谏,另则废太子实属动荡朝野的大事,内外利弊权衡下,只能暂时搁置下来。   而要说陈宁平安回归晋地的事情,最与皇帝能感同身受的恐怕唯有一个国公府。   宋国公颓然,早年他看不上的那个儿子,如今步步紧逼要将国公府置于死地,如今施展拳脚的余地更大,恐怕会愈发变本加厉。从谢琰去晋地以后的种种布置来看,他就是想要自己这做老子的命。   宋国公再向皇帝连上折子,阐明谢琰必除的原因。皇帝虽然已经早不信他,这时候也觉得是宋国公自保之举,然而心中也认同谢琰必除。   少了谢琰,陈宁如同失了半边臂膀,虽然依旧会是皇帝的眼中钉,然而起码不至于咄咄逼人却又让京城抓不到任何把柄,只能眼见着晋地飞速壮大。   这些事情,即便谢琰都没同林淼说过,然而出门几趟,林淼还是明显察觉到了城里面的气氛古怪了一些,街上的官差比平时多了近一倍不说,连着城里面进出的人都比平常少了很多。   仔细一问,是城门口对于进出城有了禁令。这么一来不说别的,林淼的小酒楼和食铺的生意是很受影响的。菜贩子进城没有以前那么方便了,菜价肉价都涨了一些,另外来吃饭的人相对也少了一些。   为此他这阵子就算是摸着金玉算盘都没那么起劲儿了。   钱是一回事,他就是怕城里出什么事儿。关键无论城里出什么事情,他总都觉得谢琰是处在风口浪尖的一号人物。   林淼揣着心思,夜里睡觉的时候都没从前那么安生,虽然不至于来回翻身,可是有时候还是忍不住呼一口气,在静谧的夜里面听着声音就挺愁的。   谢琰睡眠浅,林淼不想闹着他,所以挑半夜偷偷叹一两口气,再往谢琰怀里拱一拱,让他把自己抱着。   谢琰听见林淼叹气,没睁眼,只是低头在林淼的额头上蹭了蹭侧脸,含糊带着睡意问他,“怎么了?”   林淼将脚丫子挤进谢琰的小腿之间,闻言反过来拍拍谢琰的后背,“没事儿,你赶紧睡吧。”   谢琰大约知道林淼的愁绪,不过也没说什么。这个时候是有些要他发愁的地方的,即便是他告诉林淼没有什么事,林淼也不会真的相信。   况且这的确是假话。谢琰做事情虽然总有自己的计划,也步步走的精准,然而往后的有些事情,他无法对林淼做出全然无事的保证。   闭眼睁眼又是天明。   林淼白天算着账,算算又想到谢琰身上去,不过抬眼看到桌上一样鲜嫩的小奶糕,转念又觉得自己愁得没影子,多想只是让自己费心思去担忧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并没有任何实际用处。   他干脆打起精神来将自己铺子里面的账目给算清楚了。酒楼和铺子里面的生意下滑的部分其实很明显,是外面码头上的工人不好随便进来了,这部分起码是食铺那边占比很大的流水。   虽然说那些老的码头工人还是能凭着与守城官兵的熟悉程度进来,可是一大半流动性比较大的工人却是只能在外面啃窝窝头了,他们苦,林淼也觉得自己苦。   不过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变通,林淼算完了账,觉得这事儿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那边人进不来,他这边就干脆出去不就成了?   只要打通守城士兵那边的关卡,让这边的人定时出去统计人数,这边再让人往外送,加个一文钱运费,其实成本也就回来了。   毕竟从食铺到外面拢共也就没有几步路,用个推车一次少说送一百份。   别的酒楼没有办法走这一条路,他还不能吗?也不看看他相好的是谁。   林淼到这会儿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点得意的神色,觉得这事儿可行,心里也就舒展不少,当天就带着小九坐马车准备出门。   璧如也眼巴巴想要跟着去,林淼不让。这外面的局势还说不定怎么变呢,这个时候怪不安全的,带个小拖油瓶算什么回事?   妤雯打算跟着,璧如揪住这个机会道:“妤雯姐姐去,我也要去。”   “你和妤雯比什么比?”林淼抬手作势要打璧如脑袋,“小丫头片子真是越发讨打起来。”   璧如缩着脖子躲,但模样看着十分不认输,林淼想了想也是,妤雯就不是一个软乎乎的小丫头了吗?他的确不能双重标准来对待。   他便说:“那这样,妤雯也在家里呆着吧,反正我出去一趟不用多久就回来了。”   谢琰早前给了林淼一个王府的腰牌,这东西起码在这晋城之中是很好用的,再不会让林淼有被守城士兵差点拧伤了胳膊的事情发生了。   林淼说不让妤雯去,原本站在台阶下面等着的小九就把自己的脑袋给抬起来了,开口道,“公子,还是让妤雯跟着吧。”   林淼看向他,璧如却有些怕他,没敢直勾勾盯着小九看,不过也偷偷斜睨了他一眼。   小九这么说,璧如还真是不太敢回嘴了。   林淼见她那可怜样,心里面还是软了一点,开口说,“有什么要说的,自己写了我帮你带出去就是了,瞧你这没出息的样。”   等这儿耽搁一会儿,璧如还是让林淼给带了个口信。   末了出了门,从街上来看和前几次林淼出门的时候一样,百姓看起来到没有太不适应的地方。毕竟受影响的人并没那么多,乡下进城的也就是初一十五赶集的时候多点。   不过林淼还是想得简单了,添一个送饭的人好找,然而他没料到即便是拿了王府的腰牌,城门口那边也没对这事儿松口,只说要再往上报,一时不好回复林淼。   但好消息也有,林淼差人出去问了,绝大多数的码头工人都愿意提前定下让人送出去,是以这事儿成不成就看守城官兵那边能不能放行了。   办完了事儿,林淼坐着马车往回走,马车行的慢,他从窗斜开着的一条缝隙里面往外看。经过钱庄旁时自然想去看一眼那卖糖人的老头,却只看见一处空空的墙角,连平常在一边空地上戏耍的稚童都一个不见。   四月的天,暖意逐渐回笼,不过阴雨连绵的天也要来了,窗户里面吹进来一阵凉风,林淼缩了缩脖子。妤雯见状,抬手将窗户关了。   陈宁已经到了边境。   去年晋地商贸多,囤了不少低价的粮草,加上晋地去年也是个丰收年,打起仗来没有太多后顾之忧。赵国在这个时候进犯,陈宁就不打算让他们像去年一样轻易全身而退,而打算让赵国吃个狠教训,让赵国那边的人从今往后知道痛才好。   他在朝政上面的领悟力差了一些,然而带兵打仗实在是个天才人物,头一年到晋地的时候,晋地的士兵松散又缺粮草,在那样的情况下面都被陈宁领着打了胜仗,何况现在这个情况。   陈宁未到时候还焦灼的情势,在他到来以后瞬间有了不同,军队一路在他的带领之下高歌猛进,没有五天就将赵兵逼进了赵国边境之内,还有往前压的势头。这下赵国那边成了慌神的那个。 第九十章   林淼这两天起来得都挺早, 谢琰才出去一会儿, 他就已经洗漱完自己坐着吃早饭了。   他的腰牌在城门口那边没能立刻得到准信,不过好歹回来以后和谢琰说了一嘴,当天下午酒楼那边就让人过来告诉林淼说, 城门口的官兵那边已经松了口,让他们酒楼只要指派两个固定的人手即可, 往后可以来来回回运送无碍。   因着有这一出,酒楼的生意便基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连带着吃食铺的人都多了起来,林淼自己算算账,后面的流水反而增加了不少。   虽然最近烦人的事情都挺多的, 可是总的来讲日子还是要往下过不是。加上一年又过去, 璧如都已经要奔着十八去了。这个时候她这个年纪,的确是适合成婚了。而在林淼看来虽然也不着急,但起码不是很小, 他能接受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成家。   加上小包那边干活也拼着劲儿, 隐晦和林淼提过这事儿。这个时候的观念里面,璧如自己是没有自由的,她的自由在林淼这里,都得随他支配,特别是婚嫁的事情, 璧如的家里人都已经没了, 只有林淼一个主子,故而都眼巴巴瞧着他。   林淼难得带着她一起出去一趟, 结果就被她和小包盯到快发毛,赶紧松了口,给他们开始挑日子,最后定在三个月后了。   璧如过了起初的高兴劲儿,又同林淼念叨起家里人来,当然那是林淼的家里人,不过这么多年,璧如也早就将那边当作自己家里了。   林淼坐着吃早饭,她就在边上怀念感叹,“太太以前还说等我出嫁,要送我一只银手镯,太太是将我当作她亲闺女看的。”   林淼说,“一只手镯?”   他直男病发作,以为璧如惦记的是那一只手镯的事情,便豪爽道,“一只手镯又怎么了,我到时候送你好几只,轮换着让你戴。”   璧如给气了个憋心窝的,趁陈宁不在,胆子大了不少,抱怨道,“公子你就不想家里?怪不得老太爷以前说你人小心大脾气足,是个臭蛋。”   “说谁谁臭蛋呢?”林淼放下粥碗,面露凶色,“你别在这儿借机骂我,是最近把你的胆子给养肥了是不是?”   璧如往后面一缩,嘴上还不是很怕,“老太爷本来就是这么说的,你又不是没听过。”   比如这话也不假,林家已经过世的老太爷的确是这么骂过林淼,还不止一回,可以算是整个林家少数的清醒派。就是去世得早,家里唯一一个敲打林淼的人都没了,这才让其他人给他惯着硬生生养歪成后面那样。   林淼顺着一想,倒也真的是想起林家的很多事情了。这些事情虽然仅存于原身的回忆之中,但是林淼现在占据了人家的身体,回想起来的时候也有些感同身受的温暖。   光是为了原主,林淼都觉得自己的确是应该找机会回去见林淼的家里人的。林淼这个没出息的儿子没少让他们家里人担惊受怕。   林淼由是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对璧如说,“咱们后面会回去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罢了”   两人正说话的这会儿,外面本来还算晴朗的天色忽然阴沉下来,细细的雨滴洒下来,如果不是有人进来说下雨了,那点雨声几乎会被屋里人给忽略了。   晋地已经快有一个月没下雨,林淼听见下雨,先是一愣,没觉得如何,下一秒才赶紧将自己手上的粥碗给放到边上,起身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说,“跟我去藏书阁。”   谢琰前面刚去不久,这个时候应该是在藏书阁里面的。   林淼这边走得匆忙,还不忘拿上一只包子边走边吃,也就好在旁边除了跟着他的丫头,府里面碰着的其他人都紧紧低着头。王府里面做了一番新的筛查以后,气氛紧绷不少,现在剩下还算活跃的地方也就一个清秋院了。   林淼这点不讲仪态也没人会放在心上。   等他到了藏书阁,情况还好,谢琰见他神色匆匆,还反问了他一句,“下雨了?”   的确,外面的雨声太小,几乎到了可以被人忽略的程度。   林淼在软榻边上坐下,身侧挂着的玉佩垂到榻上,发出闷闷一声响。他低下头去将那龙崽子握在掌心。   “前面还和璧如说起回家的事情。”林淼道。   他说着抬起头来看向谢琰,后面的半句话就没说,怕这会儿谢琰已经有很多要应对的事情,自己还提起家里的那一茬会给谢琰更大的压力。   “今天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林淼改口说。   谢琰神色如常,语气温和地说:“不必,今天我要忙的事情多,你一会儿回去自己吃午饭就是,我今天晚上兴许也不回来。”   “那下雨了,”林淼担心,“不要紧啊?”   谢琰起身走到窗边,抬起窗板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然后判定道,“这雨下不了多久,也下不大,不用担心这个,明日应该也是一个大晴天。”   “是吗?”林淼跟着走到谢琰边上,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心下不是很确定,但是谢琰说的话一直都没有错过的,因此他这会儿也还是相信的成分更多,觉得谢琰应该有准的。   他扭头准备回到软榻上坐着,忽然又被谢琰拉住了手。   林淼目光中露出疑惑来,有些奇怪地看着谢琰,“你做什么?   谢琰看了林淼一会儿,眼睛里面又只剩下笑意,他执起林淼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亲了亲,然后打商量似的问林淼,“我这边近来其实都会忙,你若是想家里的人,要不然我先把你送回去让他们陪陪你?   这是关心,林淼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出奇怪来,只是摇头说,“不成,万一我不在的时候,这边又下起大雨来怎么办,我可不放心。”   谢琰牵着林淼的手让他看自己身侧的羊崽子玉佩说,“有这个在,也就跟有你在一样的。”   “放屁,”林淼道,“这死物也想和我比?”   谢琰难得也被林淼的粗鄙之语给弄噎了,一下说不出其他话来。   林淼摸摸那胖羊崽子,又说,“我也不是说这个东西不好,可是既然我能陪在你身边,又要着这个东西做什么呢?这不是傻么,是不是?”   他妄图用眼色说服谢琰。   谢琰本想再劝,又怕即便心大如同林淼,他再往下说也该察觉到不对劲的了,因此只能将话头给止住,松开林淼的手走回书案后面,埋首进入折子里面,那一叠折子翻开都是已经批注过的,只是这会儿被谢琰拿在手里反复看。   但这个场面对于林淼来说,的确是藏书阁里面他最习惯看到的画面,因此不疑有他。   仅在自己心里说,嘁,说不过我就装模作样不说话,真是成天想屁吃。   林淼坐在软榻上看了一会儿书,等见着中午快到的时候外面的天色果然晴朗起来,云层散开,阳光倾洒。   林淼这才放心下来,也信了前面谢琰关于天气的预测,自己回去吃午饭了。等吃了午饭再过来,藏书阁的门却已经关了,林淼问了藏书阁门口的守卫,他们却哪里能够知道主子的动向,都说不知道。   而这个时候谢琰已经策马出了城,城外不远处层层积云深重,隐约有闪电划过以及雷声闷响。   林淼仰头似乎听见了声音,不过仔细听又似乎没了,只能作罢。边走边和妤雯说话。   妤雯道,“公子有两天没出门了,今天不准备出去看看?”   林淼摇头,依旧是个惜命的怂包蛋,“转什么啊,没什么好转的,反正生意上的事情也不用我自己亲自过去了,我还是在家里呆着,起码在家里安全。”   妤雯笑道,“其实也不至于。”   “至于不至于的,都得小心。”林淼挺有自己的一套道理,“咱们就这一条命,自己不珍惜难道别人还会帮你珍惜吗?这可不是怯弱,这是知道进退。”   反正在林淼看来,天底下最要紧的就是自己有命活着,其它事情都要往后拍。   他这个怕死的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妤雯熟悉,因而低笑一声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没能劝得林淼出门,觉得后面少不了得用另外的法子将他带出去了。   主仆两个正走着,便见儿茶迎面而来。   儿茶他是熟知的,儿茶见了他也规矩行礼,脸上又有笑意,柔和地对林淼说,“林公子,王妃请您过去。”   “嗯,去哪儿?”他问虽然问了,但其实不怀疑儿茶的话,林淼对于儿茶的话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谢琰在藏书阁的时候儿茶是少有在他身边侍候的人,现在也许谢琰去了别处办事,对儿茶有交代传话也是有可能的。   在林淼旁边的妤雯也没有说什么,只跟着林淼,慢慢跟在林淼身后,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他正想着怎么送呢,这便有人凑上来了。   等在王府里面走了一会儿,经过一个圆拱门,林淼的足尖正下到台阶上,忽然背后伸出一只手,一下将一个布包捂在了林淼的鼻子上,林淼一惊,却下意识猛吸了一口,跟着脑袋发昏,踉跄两步好像被一个人扶住,逐渐失去了意识。   完球了,还害了妤雯,林淼最后想到。 第九十一章   儿茶的动作利落, 完全看不出平时那个小心柔弱的样子, 这会儿竟然用肩膀顶住一个林淼靠过来的压力也半点没虚。林淼虽然不是个胖人,然而要说体型,还是和儿茶有着不小的差距的。   这圆拱门内角落的桂花树旁边早就等着一个年轻男子, 这会儿伸手将妤雯给一把抱住,动作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怎么, 环住了妤雯的胸口。   林淼这会儿还没有完全晕过去,见状气够呛, 不过也做不出什么反应,只能在心里面大骂着畜生玩意儿占人便宜,而后憋着股气失去了意识。   林淼也就没看见, 那人摸了妤雯胸口一口, 原本稍显猥琐的表情忽然就是一怔,然后伸手按了按,脸上迷惑的表情还没转回去呢, 那边的儿茶已经骂道, “你做什么呢?”   这与儿茶在一块儿的男人是关着王府进出送菜的,名叫孙武,也算是个小管事,平日里住在王府外面,进出王府有一定自由, 而且能带着推车进出, 所以这会儿合伙运两个人出去并不算太难。   只是风险也有,但孙武这人好赌, 本来赌得也不算大,可是几个月前认识个朋友,慢慢就将他给勾了进去,后面一气儿停不下来,欠了不少银子,现在赌坊那边要抓了他砍手砍脚,吓得孙武够呛。   也就是这个当口有人找上他,跟他说了这合谋的事情,说如果事成,不仅将他的欠账还了,更给他一笔钱将他送去京城之中改头换面的生活。   孙武也没别的选择,只能踏上这条路,期盼着事成。   他本来是起了色心,想在妤雯身上蹭点豆腐的,结果没想到双手伸过去一摸,并没有感受到原本期望之中的入手绵软,而感觉到的是棉花一样,一按就按到了硬邦邦的胸口。   活,活像个男人。   但他也没来得及多疑惑,被儿茶一问,他赶紧改成扶住妤雯的肩膀,“没什么,没什么。”   儿茶是那边的人,他也不敢得罪,只在心里觉得憋闷,要对一个女娃娃这么伏低做小的。也就是现在落难,等我到京城发达了……   孙武一边想,一边悄悄和儿茶一起将人绕着少有守卫的小路挪到了王府的杂院那边。   杂院侧边巷子前停着一辆车,儿茶和孙武准备将两人给放进了车里的桶里头。   结果儿茶才走近就闻到了那桶里面传出来的臭味,再仔细一闻就能闻到阵阵恶臭。   “这什么车?”儿茶咬牙问。   她低头看林淼给养得挺白嫩的样子,觉得林淼和这臭烘烘的车极其不搭,将人放进去太不合适了。   “还能是什么车,泔水车呗,这个时间也就是这个车能在里面来回出入没人查验,快些把人放进去,一会儿那边的守卫就要转过来了。”   孙武说着,随便将妤雯往地上一放,自己就去掀开那个泔水桶的盖子。   儿茶踮起脚尖一看,实在是差点儿吐出来,里面虽然没有泔水,但是残渣粘连着不少,真是千奇百怪什么味道都有,差点儿让儿茶当场吐出来。   那边孙武已经将妤雯抗起来,很费劲儿地放了进去。他将人塞进去以后喘了口气,念叨道,“娘的,这女的怎么这么沉,活像个男人。”   他说完又看儿茶,“你怎么还不动弹,我跟你说,别拖延,越拖延事情越不成。”   孙武半点不想这事儿出岔子,他还想拿了钱就走人的。因此看儿茶不动,主动伸手要去帮她将林淼给抬进去。   儿茶躲开他的手说,“我自己来,你别瞎动。”   林淼长得好,孙武满脸发虚又色的模样让儿茶看了就不舒服,觉得林淼被他多碰一下都是不妥的。   但是这个时候的确是没有其他选择了,因此儿茶一咬牙,也将林淼给塞了进去。   林淼金棍在昏迷之中,然而鼻端的恶臭还是让他皱了皱眉头,倒是妤雯表情动作都没有什么变化。看起来是晕的死死的了。   两人被这泔水车装着一路送到了王府外面,隔着两条窄巷的地方,里面正有一辆模样平常的马车在等着。   两人又被转移到了马车上面,马车里面还有一个中年男人,见到儿茶以后盯着林淼问她的第一句就是,“就是他了?”   儿茶点头,接着又忍不住问,“后面怎么处理?”   中年男人摆手,“这同你也没有关系了,等会儿出了城,有人接应你回京城去。”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然而儿茶却不全信,毕竟刚才孙武一转身就被人从后面一刀劈死在了巷子里面。她看着林淼的眼神越发犹豫,心中十分不安,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她在王府潜伏这么久,真正给过她关心的,一直还把她当做个人看的,就只有林淼了。可这会儿她却亲自将林淼给送入狼口。   马车行进起来,速度由慢到快。   “若是事成,他还能活吗?”儿茶问那人。   中年男人笑道,面目看上去还挺温和的,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很冷冰冰,“若是事成,则说明谢琰真的看重他,那谢琰也就死了,留着他还有什么用?若是事不成,那说明谢琰根本不把他当作一回事,那倒是可以留着,瞧着皮相不错,送去调教调教兴许能做个头牌。”   一个是死,一个对于林淼这样的人恐怕是生不如死。   儿茶的指尖一颤,眉头拧了起来,心中的感情激烈交杂着,随着马车的行进而不断碰撞在一起。中年男人也只顾着看着林淼了,半点没有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丫头,眼珠子已经动了好几下了。   妤雯早有防备,因此并没有直接吸入迷药,只不过那帕子捂在自己的鼻端有一会儿,即便是松开以后还在他脸上有些残留,后面虽然意识还在,但其实也晕了一小会儿。   此时完全清醒,也将儿茶和中年男人的话给听进去大半了。   他们这车是要出城的,这正合谢琰的意思。   后面的事情变数太多,将林淼留在城里有太多不可预料的变数,他便打算让妤雯带着林淼先离开车里,直接往林淼家里去,让他和家里人团聚。   若是万一,万一他这边有什么变数,出了岔子,林淼也能和家里人在一起,总归心里会有一个依托,兴许没多久就能开始新的生活。   谢琰安排得好,这会儿小九已经跟在马车后面注意着这边动向,准备随时接应,有他和妤雯在,对付十几个人手都不是很大的问题。到时候顺水推舟将人给送出城去一切就都好办了。   妤雯的耳力极好,听着外面的动静便知道大概到了那里。等听见城门口那边的官兵放行,他的手掌已经握成了拳头,等再行到城外没有什么人声的地方,他正准备动手,却忽然听见一声闷叫,竟是那中年男人发出的。   妤雯的眼皮微微掀开,看向那边,结果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儿茶手上拿着一柄匕首,正直插入那人的胸口。   这就完全不在妤雯的意料之内了。   儿茶动作迅速,一把将自己手上的刀拔了出来,男人的血瞬间喷涌而出,而儿茶的另外一只手还捂着那人的嘴,将他的声音都压在了嗓子底。   妤雯不知道儿茶这是合意,不过见她手上拿着刀,还是怕她后面伤害林淼,因此跟着便一下坐了起来。   妤雯的动作吓了本来就神经紧绷的儿茶一跳,下意识就将刀口对向了妤雯,等看见妤雯清明而平静的眼眸时,儿茶才镇定了一些。   “你在做什么?”妤雯问她,一手放到了林淼的肩头,暗暗护住他。   儿茶看着自己手上的刀,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竟然把自己的上线杀了,这一步走出去她等于没有了任何回头的退路了。   没了退路这个概念在儿茶脑海里清晰起来,她干脆也就豁出去了。她抹了眼泪涌出来的泪水,跟着将刀收了起来,又把那已经死过去的男人推歪到一边,脸上有泪水,但声音奇异镇定,“你别害怕,我不会伤了你们。”   她压低声音说完,伸手又去推林淼,推了好一会儿才将林淼给推醒了。   林淼虽然是醒了,可是脑袋里还有迷药的成分在,整个人云里雾里的一时想不清楚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只半睁眼看见了儿茶和妤雯,开口第一句是疑惑的,“怎么这么臭啊?”   他有种自己正在粪坑里面的感觉,咳嗽着干呕了两声,脑袋倒是被他这两下给咳嗽清醒了很多。   儿茶没将妤雯当一回事,她觉得妤雯不过是个普通大丫头罢了,这会儿只是扶起林淼又对他嘘了一声,让他低声说话,然后对他急促道,“一会儿我会让车夫改道,将公子送到临县去,等到了那里,公子就快点找车离开,再也不要回来了。”   林淼听得一知半解,还不懂现在的情势是什么,他忍住脑袋痛小声问儿茶,“为什么啊?阿琰安排的吗?”   儿茶心里对谢琰的观感本身很差,这会儿听见林淼还提谢琰,觉得要点醒他,要不然只怕林淼还要觉得谢琰是什么好人了。   “公子,谢琰他本就是个大恶人,他根本没有在意过你的生死,要不然他又怎么会以你作为诱饵,如果不是他,你今天怎么会被人抓了?你可知道后果就是死路一条?”   她说话的声音急切,认为林淼不该不懂这点,可是林淼听了这话却并不相信的,反而生气起来,“你不要胡说,阿琰他不是,”林淼本来想说谢琰他人不坏,可是转念一想觉得这话恐怕只能从自己的角度说出口,只好皱着眉头往下转口,“他对我很好,我喜欢他,也相信他。”   为了安全起见,外面的车夫只是个寻常人,这会儿隐约听见车里面的说话声,并不很真切。儿茶见林淼不信,也没马上和他争辩,只让车夫改道。   林淼说完前面的话,才看见车角落里面还死着一个中年男人,男人怒目圆睁,十分不瞑目的样子,直接吓得林淼打了个哆嗦,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如果前面他还莫名于自己陷入了什么样的事情里面,这会儿林淼却已经明白了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恐怕并不简单,前后一串连儿茶的话,也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不简单。   “你是探子。”林淼脸色发白,这会儿只怨自己心太大,竟然连这个也没看出来。   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往妤雯那边靠了靠,伸手将妤雯拦在自己身后,脑中一闪而过自己晕过去之前看见那个画面,越发觉得妤雯跟着自己吃了亏受了苦。   儿茶见他的态度一下防备起来,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不过她忍耐着情绪道,“我是探子,本来是奉命将你作为人质带回去,现在我放你走,只希望你能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是能够永远不要回来了,不要回到这里,也不要回到谢琰身边,这对你没有好处的。”   林淼说,“不可能,我得和阿琰在一起,不然我不放心。”   儿茶有些激动起来,“你回去做什么?你回去不过是被谢琰当成一个牺牲的工具罢了,他对你的爱护都是假的,我上头想将你当成反制谢琰的人质,也就是谢琰刻意为之的结果。”   林淼前面听见儿茶说谢琰对自己的感情都是假的,还想说她胡说八道,谢琰喜欢不喜欢自己,林淼早在每个日日夜夜里面清楚感受过。   谢琰这人,因着童年少年的时候一直没有得到正确的感情疏导,所以人其实很压抑,他唯一的情感宣泄口只有林淼一个,因此迸发出来的时候会越发炽热不计后果。   只是儿茶的后半句又让林淼清醒了一些,“那我先不回去,我出城等着阿琰过来找我。”万一他回去被人抓了去,真的用来威胁谢琰怎么办?   林淼想的是这个,儿茶却以为他是被说动了,稍稍放心下来。   这时候,在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妤雯忽然说话了,“那你怎么办?”   他问的是儿茶。   儿茶低头说,“我活不下来的。”对于这一点,妤雯也是从类似组织出来的,他很清楚。   他们从被买走训练成探子的那一刻起,就失去了全部的自由,组织为了维持这门生意,是将他们的性命全都交给主人决定的。而如果有人敢违背上意,主人那边不说,组织那边就会派人不断追杀,直到将人杀死为止。   林淼满面愁容,觉得自己现在十分被动,脑袋里想着的都是谢琰,知道事情发展到现在,城里的情势应该已经是很控制不住,或者即将出现大变动了。然而现在他却不能陪着谢琰,别的不说,万一下起雨来,王八羔子得多怕啊?   平时谢琰表现出来的强势与冷淡,在雨夜里面都会化作无助和恐惧,清楚知道这一点的莫过于林淼了。   妤雯说,“倒不必先这么悲观。”他们这边早就将儿茶的底细摸清楚,只是没有预料到她竟然会豁出命去准备救下林淼。   他说着又转头对忧心忡忡的林淼说,“公子放心,王妃那边不用担心,璧如有小包照应着也不会有事,如果今天没有出这样的事情,我本来也是要带你出城的,这是王妃早就安排好的事情,后面我和小九会护着你安全。”   林淼那股悲伤难言的情绪还没全下去,被妤雯这么一说又是没想到,不过同时心里面还是多了很多希望。既然是谢琰有预料和安排的,那么就说明他已经想到了长远的地方去了,林淼心下安定很多。 第九十二章   儿茶愕然, 全没有想到妤雯竟然这样镇定自如地说出了谢琰的安排, 一下才明白过来自己可能是反过来被谢琰利用了。心中显示一慌,继而起了怒意,脸色一变, 却还没等她手腕往上多抬一寸便已经动弹不得。儿茶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手腕已经被妤雯给捏住了。   妤雯使的力气好像没那么大, 然而放在儿茶手上却像是不可撼动,儿茶大惊, “你会武功!”   儿茶原本以为自己平时已经足够会掩藏,观察力也足够,却没有想到看上去柔弱的妤雯的功夫竟然还明显在她之上。   妤雯的指尖一按, 儿茶原本拿刀的手就软软垂了下去, 同时一股剧痛从儿茶的手腕上传来,她的手腕被直接捏脱臼了。儿茶咬着牙没有痛呼出声,然而发白的脸色还是泄露了她身体上的痛苦。   林淼有些惊异于儿茶的话, 转头去看她, 却见儿茶脸色有变,便问道,“你怎么了?”   妤雯云淡风轻地说,“她没事,我只是把她的手腕捏脱臼了, 随便找个医馆就能给她弄回去。”   林淼光是听着脱臼两个字, 就觉得自己的手腕也疼得不行了,脸和眉毛整个都皱了起来, 他虽然是知道了儿茶的身份,心里面对她有失望又不信任,可是儿茶到底没要他死,这会儿手腕还脱臼了,林淼觉得还是挺不落忍的,这该多疼?   不过他也知道妤雯那边应该比他更加清楚这中间的利害关系,因此便忍着没有开口让妤雯给人接回去,只是对儿茶说,“唉,儿茶,我对你有点失望。”   林淼的脸不仅仅是因为那幻想之中的疼痛皱着,还因为自己身上一阵阵传出来的臭味而皱着。   这到底什么味道?   他低下头去闻了闻,差点儿没有反胃直接吐出来,后面一想又怕自己直接吐出来恐怕会让身上更加臭,这才忍了。   而儿茶听见林淼的那句话,又把头给低了下去,轻声道,“公子我没得选的。”   她脸色发白,语气又低沉,看着整个人都颓丧又难过。林淼到底不好意思让一个小姑娘透露出这样的情绪,心下也觉得自己说话可能有说得不对的地方。   像是小九他们,也是从小被卖出去参加严酷的训练,然后被投放到各种危险的任务里面,用性命去拼杀。儿茶她落到这样的境地,恐怕也是身不由己。但儿茶总归处于谢琰的对立面,林淼抿抿唇,没再说话,只是扭过头去又看妤雯,问他:“妤雯你会武功?”   妤雯点头,“我会。”   这我也没看出来,也许我是个傻子吧,林淼唏嘘,自己骂了自己一声。   这个环境里,林淼也就信妤雯了,他靠妤雯近点,问他说,“那我们后面的行程,阿琰都有安排吧?”   妤雯点头,为了让林淼放心又解释道,“公子不必忧虑,我一直没真晕过去,事情都在咱们掌握里头。”   妤雯不说她没有晕过去还好,她一说自己没有晕过去,林淼又想到前面那个人对摸妤雯胸口的事情了。他一下觉得是自己害了妤雯,忍了忍还是说了出来,“对不起啊妤雯,都是因为我。”   林淼动了动嘴,没说出来后面半句话,害你被人摸了胸口。   这话听着恐怕猥琐不说,可能还会坏了妤雯名节,这个时候女孩子的名节还是很要紧的事儿。林淼隐晦一提,期望妤雯能够接收到自己心里面的歉意,不过没料到妤雯却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公子指什么?”   “就是,”林淼支支吾吾道,“我晕过去之前看到的事情,要不是因为我,也不会发生了。”   妤雯思忖片刻,脸上才露出了然来,“公子是说那人刻意摸了我的胸口?”   林淼没想到妤雯会这么直接,摆手本来想要否认,但是还是点了下头,又重复了一声,“对不起啊。”继而愤愤说,“也就是现在不知道那人在哪儿了,知道在哪儿,我让阿琰把他手给剁了去。”   妤雯见林淼说话的时候还是有平时的精神气,心里轻松了不少,不过这股轻松也没全安然,因为妤雯估摸着林淼这个时候的精神气是因为不晓得谢琰可能短时间内都不会出来和他们汇合。   这事儿最好也是越迟告诉林淼越好的,不然他们的护卫工作恐怕就没有那么好办了。   此刻林淼这么气上头,倒是让妤雯笑了起来,他说话时不再伪声,而是用自己原本的声音对林淼道,“公子真的不必放在心上,我是男的,而且那个男人已经被杀了。”   被,被杀了!林淼心惊肉跳的,原本觉得自己说的砍手已经够血腥凶残,却没有想到那男人的下场比他说的还要利落一些。   不过那色痞子被不被杀,现在都不是林淼的关注点了,他只注意到前面妤雯说的,自己是个男人这话上了。   妤雯本来的声音比女声稍微粗一点,但是也有点雌雄莫辨的味道。林淼一愣,当下像是被天雷劈中了一般,整个愣在了当场,“你,你你是男的?”   他觉得整个人生观都被直接颠覆了。   妤雯点点头。   连着儿茶都再度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你怎么会是男的啊?”林淼喃喃,反复盯着妤雯看,不知道他是男人之前,看着妤雯就是个软乎乎的姑娘家,知道他是个男的以后,许多以前林淼没有特别关注过的点也就露了出来。   为什么妤雯和自己差不多高,原来并不是妤雯在女孩子里面出类拔萃的缘故,而是妤雯在男孩子里面也身高普通。还有妤雯早前说的,自己和小九一个师门出来,而那师门只收男孩子。   不说外貌上的细微线索,其实妤雯也算是早就在语言里暗示过林淼,是林淼自己并没有体悟到这一点罢了。   妤雯道,“我的确是男的,”他说着拉过林淼的手说,“公子不信也可以自己摸摸。”   林淼缩回手,“不了不了,我相信你。”   他叹了一口气,“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啊?”   这一下出城,感觉把他身边的很多事情都给颠覆了一样,林淼觉得好多事情都陌生起来了。   妤雯想了想说,“小包不是小包,小包是小八,也是和我们一样护卫公子安全的。”   连老实单纯的小包都不是原本的他了。   “那,”林淼嗓音发颤,“那他那么老实也是装出来骗我的了?”   妤雯这话接得快,“公子放心,那倒不是装的。”   林淼被蒙在鼓里倍感受伤的心灵终于得到了些许安慰了,起码一切都会变,但小包的老实不是装的。   一旁的儿茶听见他们说话时候的轻松与亲近,心里面有些不是滋味。她早就羡慕妤雯和璧如了。前面林淼就算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后,其实也没有对她说重话,只是说了一句失望,这样儿茶也很不是滋味。   当下更是眼眶发红,觉得自己就算是没有好命投生在普通人家,怎么也没有命跟个好主子呢?她偶尔见到璧如,总是觉得璧如是个傻妞,可是她都快羡慕死傻妞了。   人有个能犯傻的资本也并不容易啊。   马车一路快行到了临县,小九已经提前策马在那里等着。车夫当场就被给了点银子自己离开,车停在角落里面一时没有动。   妤雯对儿茶说,“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条就是你自己离开,一条就是跟我们的人走,你选哪条?”   儿茶没有回答,倒是林淼帮她问了一句,“两条路有什么差别吗?”   妤雯解释道,“如果选第一条,那她生死有命,都看她自己,如果选第二条,也许会死,也许有生机。”   林淼听得满头包,觉得自己的脑袋是不是被迷药给迷坏了,他觉得两条路看着都没有什么差别啊,不如统称叫做黄泉路算了。   儿茶抿唇,隔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跟你们走。”   林淼听不懂,儿茶却听得懂,第一条路她的生机即便是有,恐怕后半辈子也只能苟且偷生,而第二天路虽然她死的可能性大一点,但如果谢琰那边能让她活着,她是说不准能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的。   妤雯便先让她下了车,车外的小九和妤雯都没说话,只互相看了一眼,小九就轻吹了一声口哨,从一旁的巷子里面招呼出一个容貌普通看着很像路人的人,他将儿茶给带进了巷子里面,再没动静了。   林淼收回担心的目光,又看妤雯,发现他又和小九对视了一眼,小九就主动上前充当了车夫的角色。   林淼大为佩服,悄悄问妤雯,“妤雯,你们是不是练过什么秘法?”   “秘法?”妤雯脸上有些不解,“公子指的是什么?”   林淼道,“就是那种不用张嘴说话就能让对方听见自己声音的功法。”   妤雯反问林淼,“还有这样的功法?”   林淼有些失望地说,“没有吗?那前面你和小九没说话,你们怎么懂互相的意思的呢?”   妤雯:“……大概是默契吧。”   林淼叹了一口气,“真好,我和阿琰都没有这样的默契。”   他要是盯着谢琰不说话,光看他,谢琰过来就能把他轻薄一顿,林淼可不敢瞎胡来。   外头赶车的小九听见了林淼的话,心里面不知怎么有些雀跃。   车又是走了一小会儿,然后停在了一处二进的民宅前面,民宅看着很普通,里面就像是普通人家。林淼下了车以后,迫不及待就想要往屋里面走,若不是情势不允许,他都恨不得边走边脱衣服,“臭死了,太臭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出府的,怎么像是被扔进馊水里面泡过一样,他现在简直像是一道移动的隔夜菜了。早知道这样,林淼觉得自己就该直接答应妤雯说的出府转转的事儿的,说不定离开晋城之前还能买两盒糕点。   唉,难受。   妤雯走在林淼身后两步,身边还跟着个小九。   妤雯道,“离我远点,”   小九脸上露出点受伤的神色,不过没说话,正想走开,就听妤雯又说,“也不怕熏着了吗?”   小九的表情峰回路转,一下又高兴了,觉得自己抓住了妤雯对自己的关心,“什么熏着了,我没闻到味道啊。”   妤雯面无表情地看向小九。   前面走着的林淼也回过头来,“小九你是不是伤风了,鼻子堵住了?我和妤雯都要臭翻天了,你都闻不到啊?”   林淼忽然插话进来,小九脸上露出些赧色,不自在地转头看旁边,“就,没怎么闻到。”   林淼也没空和他多计较臭还是不臭的问题了,自己步上台阶,往东边开门的那个厢房走。这院子简单,各个屋子里面的陈设也简单一些,不过该有的都有。只是在王府里面住习惯了,这边的东西怎么都少些精致,算是一下将林淼打回了普通人的生活。   妤雯起初还怕林淼不习惯,看着林淼冲进屋里面,却又一下冲出来,还以为他在屋里面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不过却见林淼手上端着个面盆,自己跑到井边打了一面盆的水,先是仔仔细细洗了手和脸,跟着又打了一盆新的端进屋里去,关门之前还对妤雯和小九说,“我先擦擦身再换个衣服,妤雯你先委屈点再臭一会儿啊。”   说着将房门给关上了。   小九和妤雯在屋外等着,这处地方隐秘,也就他们两个人跟着林淼,怕人多了以后反而眼杂。   妤雯话不多,可是这会儿见着自己这么臭,小九都隐约往他这边挪步子,又有些无奈,问他,“你若是喜欢,我一会儿换了衣服把这身送你?”   本是揶揄小九的一句话,却没想小九毫不犹豫的点头,“好!”   妤雯反而被他给弄得上不去下不来的了,干脆扭过头去不再说话,脸上不知怎么有些愠怒。   小九心里面忐忑起来,轻声叫他,“五哥?”   “闭嘴。”   简直不知羞耻。   他们几句话的功夫,林淼里面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就是虽然换了衣服,但是还是满脸不高兴,他揪着自己几缕不太整齐的头发丝,叹息道,“衣服包着的地方倒还好,但头发好像得重新洗了。”   小九凑过去闻了闻,皱起眉头道,“是得洗了,真臭。”   林淼奇异地看向他,“你鼻子又好了?”   小九:“……好了。”   林淼身上的衣服料子普通,款式都是几十年的经典款,半点没了在晋城时候的金贵时髦样,不过他看着倒是很安然,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要说什么漏洞,大约是林淼实在被养的太细皮嫩肉了,穿着粗布衣服活像是个落难的小少爷,不像普通人家的小伙子啊。   妤雯说出自己的疑虑,林淼却说,“怎么不像,我以前其实也是这样的,只是刚到王府的时候吃了一些苦头,我在家里的时候也养这么好。”   问题是你以前的家里养儿子的方法,也不是普通人家啊。   妤雯也跟着换了衣服,在屋里稍微收拾一番以后,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一下难题又来了。他们这里三个人,两个虽然是伺候人的,可是伺候的方面有限,小九和妤雯都不会做饭。为了安全起见,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倒成了个不方便的事情了。   谁知林淼晓得这一点以后,立马拉住了要出去买饭的小九,拍拍胸脯道,“我来,我非常会做饭,你们都忘了我是开饭馆的了吗?”   小九和妤雯心道,当然不至于忘了,可谁也不敢开口使唤您做饭不是? 第九十三章   林淼做饭的确不含糊, 只是距离上一次做饭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追溯起来正经做菜都还是没和谢琰好那会儿,认真一想印象最深的还是被谢琰半夜勒令去做饭,心里揍了他几十拳的那一回。   这会儿院子里也放了一些简单的菜色, 林淼收拾一番让小九帮着烧火,自己飞快炒好了两菜一汤, 三个人将就着吃了。   吃完饭,三个人略作收拾, 歇在了一个屋里面。   小九和妤雯就在地上打地铺,林淼坐在床边看了看还算宽敞的床,拍了拍说, “要不你们其中一个上来睡吧, 这床还宽敞的。”   妤雯坐在席子上道,“若是王妃晓得,公子能拦住他扒我们的皮?”   林淼眼睛一睁, 原本想帮谢琰辩辩, 但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口。小九在旁边也紧跟着说道,“就是,公子莫要为难我们了,我们就这么睡挺好的。”   三人各自躺下,小九和妤雯指尖大概有两掌宽的距离, 被妤雯放了一个花瓶, 另还拿脚对着小九的脑袋,侧身朝外睡着。   林淼双手放在被子上头, 眼睛看着床顶,沉默了有一会儿后,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声气,在黑暗之中十分明显。   妤雯和小九都没睡着,妤雯问他,“公子,可是这里的床太硬,睡不着?”   林淼抱着被子,“唉,床还好,我就是想到阿琰了,不知这会儿他做什么呢,睡觉了没有,”他翻了个身还是觉得该问问妤雯,“妤雯,他和你说过什么时候过来和我们汇合没有?”   妤雯略一沉默,然后道,“王妃没有说这事儿。”   林淼听见这话,一骨碌抱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没说这事儿是什么意思?那还是让我回去找他?”   妤雯说,“也没说这事儿,王妃只是让我和小九护卫公子周全,将公子送回家里去,等事情了结,他会来寻你。”   林淼这下才知道谢琰是这个打算,所有他原本以为有底的事情,这下都变的不可预测了。也怪不得谢琰不要直接告诉他这事儿,如果告诉他,林淼决计是不愿意就这么走的。   谢琰那边的确凶险,没有万全的把握护住林淼,这才让他先离开,   晋城里面原本皇帝的眼线,从儿茶这边往上梳理,已经清理得差不多,只是晋城之外的广袤土地上,里头又是盘根错节,随时可能成为心头之患的一排尖刺,只有真的将这些尖刺根根拔起,晋地才有真正的安宁。   但这些人不少都是早在陈宁他们来晋地之前就在的,里面涉及到的利害关系里外层层,合血带肉,当真动起来,谢琰都不能说自己可以有十足的把握全身而退。   林淼的身份仅止于儿茶这条消息线上,他若是平安先离开,谢琰便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他也不和我说这个事儿。”林淼心情懊恼又烦闷,同时伴着一股委屈直冲心头,鼻尖发酸,心里夹杂着一股恐惧。   万一谢琰不来找他了……他并不是担心谢琰变心,他只是怕谢琰不能来找他了。况且后面跟着的几个月都是容易下雨的天气,到时候谢琰怎么办?还有璧如,小丫头片子平时话多,其实人是很乖的,他说什么就听什么,这回竟没带她出来,也就是知道有小包在,林淼稍还心里安稳些。   林淼卷着被子,乱七八糟地想到了天色快亮才睡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又是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上面了。   这马车比昨天他们坐的那辆还小,还很窄,里面看着都挺破落,不说外面了。林淼睁开眼就有一种要吐的感觉,应该是一路被晃过来的缘故 。   妤雯让小九在前面拐个弯寻有水源的地方停下。   小九于是往前又走了有约莫两刻钟,这才将马车停在了一条小溪旁边。   这个过程里,林淼已经坐起来透过车窗往外看了。窗外的风景很好,显然是小九寻了偏离官道的小路,很隐秘的往目的地前行。   妤雯还是穿着女装,只是头发梳成了发髻,作了已婚妇人的打扮。   林淼穿好外衣下了马车,看着妤雯和小九的打扮忽然问他们,“你们现在是假装夫妻吗?”   妤雯只自己去拿了食盒下来,“随便穿两天掩人耳目罢了。”   小九嗯了一声,跃跃欲试地站在旁边。   林淼叹了一口气说,“挺好的,那我就是你们的傻弟弟吧。”   他这话说得像是一句玩笑话,可实际上自己也没跟着笑,抿着嘴连腮边软乎乎的肉都没动,显然是一点没把自己逗乐。   林淼也不觉得自己是在开玩笑,他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而且估计谢琰也觉得他傻透了。岂止是傻,还很没用。到了关键时候除了可能拖谢琰后腿,也就没其他用处了。   妤雯取了清澈的溪水上来侍候林淼洗漱,林淼洗脸漱口,又沉闷地吃了点早饭,也没闹腾,乖乖上了马车。   妤雯察觉出他过分低落的情绪,想了想还是开口对他说,“公子,晋城的事情一处理完,王妃定会马上来接你的。”   “还是怪我。”林淼趴在窗口,感受着微风拂面,低声说。   他是个怂包蛋,成天把惜命二字放到嘴边上,却忘了和谢琰说和他在一起才是最要紧的,以至于现在出了事,谢琰第一想到的是将他送走。   妤雯不解地看向林淼,却只看到他伸手握住了腰间的玉佩,抿起唇没再说话。   马车一路前行,走了约莫有半个月,改换成水路又走了大约十几天,已经便到了晋地边界处。   这处边境相邻的国家是穆国,这国不大,面积比晋地还小一半,不过位置很好,易守难攻,加上拢共这点地,也没什么国家舍得费劲儿出兵打,加上极为会周旋,这么多年来都是安安稳稳地夹在大国之间生存。   林家就是居家迁徙到了这里的边境小镇上。   之所以搬到这里也是林淼母亲林郑氏的要求,好歹不能离太远了,要不然儿子哪天要回来找不着可怎么办?   自从搬到这边来,到如今也已经安定下来,同周围邻里都相熟。林家除了原本的林淼,家里头的儿子都能干活,林父自己年纪也不大,从前在晋地的时候做点小生意,家里干活的多,吃干饭的少,日子还是宽裕的。   因此一搬到这里来就买了个二进的院子,一家人住着足够,另外还盘了个铺子,开了个杂货铺。林淼大哥在外面跑生意,二哥则很有木工活的手艺,家里也没分家,即便是个外来户,一家人赚的钱也不少了,日子照样过得挺宽裕。   搬过来的时候连同以前家里的丫头和帮手的婆子也一起带过来的,婆子因着家里就她一个了,跟着林家人过来人家还会帮她养老,总比自己呆在晋地等年纪大了孤苦来的好。   林家是照样这么过,不过周围邻里眼红的不老少,觉得林郑氏和她小闺女着实是有官家太太和小姐的样子,平时连门都不太出,有什么事情都是让丫头和家里的老婆子出门办,平时和邻里聊得不算多。偶尔一两次出门,说起话来也是说自己儿子多孝顺多好。   林大和林二两个在邻里之间的儿子里头的确是出类拔萃的好,毕竟都是小镇上的市井人家,日子能过得宽裕就已经是很好的了。这若是夸了还没什么,关键是林郑氏夸这两个儿子夸得还少,她嘴里头说起来最多的还是那个大家都没怎么见过的儿子。   排行老三的林淼。   用林郑氏嘴里的话说,林淼这孩子,从小就乖,贴心,长得白净俊俏。   有人若是问她,除了这个你家老三还有什么好的,林郑氏便会说,“反正这天底下的好都在我们老三身上了,一件两件说不完。”   旁人却大多不信,因为不说别的,这林家人里面看着也没有哪个出奇好看啊。林家人的确是都长得普通,所以林淼当初在家里的时候才承托的那么不同寻常,他简直是从娘胎里就挑了家中长辈最好的地方长了,是以虽然那会儿林郑氏心里想要的是个女娃娃,可是一看自己儿子那俏脸,就觉得什么都好。   林大林二和林淼他亲妹子都一起这么觉着,老三读了书,识了字,往后娶上媳妇儿以后随便找点事情做也不难,再不济家里也不是养不起多一张嘴,反正都是一起过日子嘛。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不过是林郑氏说得多了,又总不见林淼回来,这话的信服力便越来越低。   林郑氏也不管他们信不信,反正她自己心里还装着林淼走前的样子,怎么都觉得自己儿子白嫩金贵,就该值得天下最多的褒奖。   林淼虽然不在,等林淼生辰到了,她还是一早起来亲自去割了肥瘦肉各两斤,准备给家里人做一顿饺子吃,当然还是明告诉他们这是沾了老三的光。   等做好了饺子,一家人敞开院门正坐着吃呢,有邻居大婶路过,见他们平白无故吃这好似不要钱的肉饺子,口气酸溜溜,“哎呦,吃饺子呢?”   林郑氏笑道,“是,我们老三今天生辰,给做一顿饺子。”   那人嘟嘟囔囔轻声说,“老三,老三,光听你说了,也没见过人啊。”   林郑氏见她神色,虽然没有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还是有些不悦地问她,“刘大嫂,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刘大嫂连忙笑说,“没什么,我就是说你家老三说不准闻着味就回来了!” 第九十四章   妤雯原本以为林淼离开的第二天所展现出来的情绪低落会持续一段时间, 却没有想到后面的路途上, 林淼的情绪却平淡下去,就是说话少了点,可该吃的该睡的, 他一点都没落下。   故而虽然路上折腾了一些,可是等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 林淼的模样也没太变化,就是瘦了一点, 显出青年俊逸来。林淼别的东西都留在了王府里面,却没想到自己的小钱箱被小九给带了出来。钱箱里面装着的除了一些面额比较大的银票以外,最值钱的就是那个金玉小算盘了。   林淼悄摸把那小算盘放在了箱子最底下的夹层里面, 每天抽出空来就伸手进去摸一摸。   妤雯认为这是林淼想开了, 心里也松了不少。与其成天忧虑惦记着,还是这样好多了。   马车进了小镇以后就慢了下来,林淼从窗户里往外看, 见了外面街景和人流, 问小九道,“小九,咱们这是到了吗?”   小九隔着车门应了一声,又道,“再拐两个弯就到家了。”   林淼却说, “等等, 你先把车停了,我得买点东西。”   回原主家里来看看的事儿是林淼和谢琰早就说好的, 只是这会儿回来换成了林淼一个人。即便如此,林淼还是觉得应该为原主回来走这一趟,也该帮着原主把礼数给做全了。   林淼抓起钱箱子里的一个小金锭,从布铺和药铺走到糕饼铺与书铺,林林总总买了不下几十样,将窄小的马车堆满一半,这才收手,左右看看似乎没有什么缺漏,脸上难得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来,对着小九说,“走吧,回家去。”   小九是来过这边的,起初林淼身份还受人怀疑的时候,谢琰派他来查探过,因此地方什么的都熟,不用问路就直接拐进了胡同里。   正就是刘大嫂说到,“没什么,我就是说你们家老三说不准闻着味就回来了!”之时,小九驾马的规律马蹄声也刚传进了刘大嫂的耳朵里头。   屋里的林郑氏哪里听不出刘大嫂话语里面的酸气,更也不知道林淼这辈子能不能再给她见一面,心里难受着。只是她的性子本来就不泼辣,不善回嘴,说不出什么话来,干脆只低下头去眼睛发红。   林家的小女儿林敏却不惯着刘大嫂,这会儿开口便顶了一句,“只可惜没将我三哥引回来,倒先引了个不知什么东西来。”   刘大嫂脸色一变,拿捏到了她冲撞长辈的把柄,正准备张嘴挑拨两句,就听旁边有人高声道,“请让一让路。”   刘大嫂转头一看,就见一辆马车行驶过来。这马车普通,在小九他们眼里还略显寒酸,但是在这样人口不多的边陲小镇上却还很有些分量,不是普通人家能摸着碰着的。   刘大嫂赶紧往旁边让了让,本来以为马车要从自己面前直接过去,却没有想到这马车却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   林家正吃饺子的人也有些奇怪,这马车怎么停他们家正门口?   林大站起来查看,先是见着一个妙龄女子从车里低头出来,眼里疑惑更甚,接着却就见着了林淼了。   他们家的小弟,他们以为恐怕已经惹出祸患在外面没什么好果子吃的小弟,竟然全须全尾的找回来了。   林大目瞪口呆,愣了一会儿才喊出来,“阿淼!”   他这声着实是惊着了家里人了,看着温和的林郑氏是第一个跳起来的,“你叫谁,谁来了?”   她这一开口,林淼记忆里属于原主的熟悉感就都回来了。林淼冲林大一笑,开口道,“大哥!”跟着就从林大身边钻过去,对着林郑氏脆生生叫到,“娘!”   林郑氏原本就含在眼眶里面的泪珠子一下就接连不断地滚到了下巴上。   林淼手上抱着自己的小钱箱,后面的小九和妤雯跟着将买来的礼物陆续抱出来,引了外面不少人看。站得最近的刘大嫂看得自然是最专注的,眼珠子都快要跟着长在林淼的身上了。   哎呦喂,没想到林家人还真没吹牛,他们家老三长得是真出挑啊,跟画里面出来一样的。   林郑氏拉着林淼又哭又笑却好一阵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连着林敏也扑过来一头钻进林淼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家里剩下的几个男人虽然没说这么哭,但也跟着红了眼眶。   妤雯和小九趁着这个功夫将礼品都搬了回来,又顺带着将门给关上,阻隔了外面人的视线。   屋里面一家人围着林淼问,问他怎么回来的,这段时间又是怎么过的,璧如又在哪里云云。   林淼笼统给他们讲了一些,“这段时间都在晋城里面,没跟着王爷了,开了一个酒楼了,赚了一点钱,璧如没有跟着我回来,她过两个月要成亲了,是我铺子里面的一个伙计,人很老实勤快,是她自己瞧上的。”   要旁人来说,都说林淼没出息,但林郑氏一直却都觉得自己儿子总有一天能做出一番事情来的,因此这时候心里面颇感扬眉吐气,又擦了眼泪笑着对林淼说,“好,挺好,娘就知道咱们老三有出息。”   家里其他人一气儿跟着都点头,眼睛里全都是相信的神色,半点虚假不带。   林淼也总算是知道原主那个不管不顾任性至极的脾气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面才养得出来了。一家人围在一起又问林淼其他晋城那边的事情,林淼挑挑拣拣都说了,不过明显刻意绕开了谢琰。   一家人说话说到了饺子都凉了,也没人想起来要吃,等月亮出来,一家人回到屋里头,林淼才找到机会将妤雯和小九两个人介绍了一遍,只说他们是跟着服侍自己的。   林淼买回家里面的礼物被一样一样分出去,连同家里的小侄子小侄女都没落下,各个都拿满了,另则林淼又拿出了两张银票,一张五百两,加起来足有一千两,全都当着全家的面给了林家父母。   又是惹得林郑氏一顿哭,她道,“当初阿淼走没多久,咱们就搬了家,阿淼却半点不怪我们……”   林淼还真是半点不怪他们,他不觉得林家人的自保有问题。他们家里又不止林淼这么一个孩子,剩下的大儿子二儿子还有小女儿,另外不说孙子辈的,因为一个林淼进王府作天作地的事儿要担惊受怕着,甚至有性命之忧,这谁跑都正常。   反过来说,若是他这儿子曾经争气,哪里至于害的家里面的人连夜跑路,连祖宅都顾不上了。   林淼笑笑,“爹娘,那时候本来就是我不懂事,你们不要自责,现在不是都挺好的?”   林家长辈都跟着点头,脸色全都舒展开来,心情十分放松。   林淼同他们说话说到了半夜,让妤雯与小九先去睡了。   本以为第二天林淼会多睡一会儿,却没想到等妤雯起来的时候,林淼已经在院子里面打水了,旁边的林郑氏正满面春风地同他说话,林淼脸上也都是笑容。   按照谢琰的意思,本来就是让林淼回到这里以后就长住下来,等着谢琰平息了一些以后再回来接他。妤雯见着林淼适应良好,心里也放心不少,却没想到就听林郑氏说,“也就可惜你只在家里面住五天,要不然娘还能变着法子把你喜欢吃的东西都做了。”   五天?妤雯心里一跳,看向林淼。   林淼也回头见着他,隔了一会儿便走向妤雯,把他叫到边上说话。   “你和小九说一声,五天以后咱们就启程回晋城去。”林淼语气平淡,明显是早就做好了这个打算。   妤雯这才明白为什么林淼回程的这一路上都情绪平稳,想来他是早就做好了回来见了父母以后就折返回晋城的打算。   妤雯皱眉劝道,“公子,王妃的意思是让你在这里等他,你不能这样冒险。”   “他放屁!”林淼骂道,“他就是个王八,你听他的干嘛。”   一提起谢琰,林淼情绪又翻搅起来,说完以后自己别过头去眼睛有点发红,忍了忍,低声又才说,“反正你去告诉小九,若是你不陪我,我就让小九陪我,你们都不陪我,我就自己回去,要不然你们把我软禁起来,不然我怎么都是要回去的。”   他这趟顺从了谢琰的意思回来,本就不是真的打算在家里呆着了。他只是为了了却原主的责任,回来见父母兄妹一面,跟着才能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地回到晋城去。   小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旁边,目光中不似妤雯的犹豫与反对,看向林淼时竟是满目佩服,他说,“我送您回去。”   “你胡闹什么?”妤雯斥责他。   小九道,“我没胡闹,换我我也会回去。”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妤雯,气得躲开他的视线,“愚蠢!”   林淼以为妤雯是说自己,他也没否认,而是垂眸道,“嗯,我本来就不是很聪明,但我知道,他其实没有那么厉害,他会想我的。”   谢琰的无所不能与威严冷峻,全都对外的表象而已。他只对林淼一个人展露的内里,只给林淼看见的那部分到底有多脆弱,林淼在每个拥抱时谢琰的颤抖与慌乱中早有体会。   谢琰用坚硬的外表包裹住了脆弱的内里,林淼在被他小心维护的时候得以看清楚这些。他被谢琰完整圈住,被谢琰藏在强大的表壳下面,看似最柔软的一个林淼,却又为谢琰抹去了黑暗或者雨夜里面的每一寸恐惧,成为他坚强的内核。   谢琰为了保护林淼将他送了出来。   林淼为了保护谢琰而回去他身边。 第九十五章   临了要走之前, 林家人虽然舍不得, 但是晓得了林淼这个时候在外都好,便也安心让他离开。   林郑氏另外还给了林淼一份东西让他带去给璧如,说是家里面早给她准备好的些首饰嫁妆, 连同给林淼准备的衣服吃食,都一并给林淼带着踏上归途。   林淼的大胖侄子嘴巴里图着泡泡, 还不忘往林淼脸上亲,亲得他满脸口水不说, 还被胖侄子的手糊了眼睛。   林郑氏赶忙上前将自个儿孙子给扒拉下来,又笑骂道,“小兔崽子也是个知道好看的, 就往你叔那儿扑。”   林淼摸摸胖侄子的脸, 那叫一个软和奶气,忍不住也凑过去亲亲他,夸口道, “下回叔带你去看大老虎。”   将闹哄哄的小娃娃支开, 林郑氏又把林淼给拉到边上认真叮嘱林淼,“我儿,你可别和璧如似的,不声不响在外面成了家,你往后若是有觉得还成的, 切记让人带信回来同娘说说, 婚姻大事,切不能自作主张了。”   林淼点点头, 还没说话,林郑氏又盯着林淼的俊脸感叹,“也不知道便宜哪个小姑娘去。”   “便宜不了。”林淼说。   林郑氏还以为这是自家儿子矜持,却没想到其实含着的是另外一层意思。的确是便宜不了小姑娘,因为已经便宜了另一个大小伙了。   林郑氏拉着林淼的手笑说,“娘知道,家里最聪明最贴心的就是咱们阿淼!”   林淼对此有些惭愧,然而依照着从前林淼的性格,他不得不扬起下巴自信满满地说,“那可不?”   他说完又记得从自己身上掏出一个玉佩,正是当初原主从家里面带出去的那一只。他将玉佩交给林郑氏说,“娘,我出门在外,总是怕磕碰着,这祖传的东西还是先放在家里吧。”   林郑氏说,“这东西已经传给你了,你收着就是,磕着碰着那也不是你,那指定是玉给你挡灾呢。”   林淼拧眉摇头,“不成,我可不信这个,就怕丢了,你先帮我收着也行,反正我是不带了。”   林郑氏溺爱儿子,拗不过林淼便只好答应下来,仔细将玉佩收了起来。   等一口气进了马车,拐出了巷子,林淼这才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装傻儿子了。   林郑氏送到了巷子口,回来路上遇见几个搭话的,一一都回了。她现在的精神气比以前好不知多少,有人拉着她说话,她也不像以前一样说几句就走,而是留下来跟人好一番吹嘘自己的儿子。   既然已经做好了回到晋城的准备,林淼的心情反而踏实下来。   他在路上另外买了一只钱箱子,然后将自己原来那钱箱里面的银票一类都拿了出来放进新的钱箱里面,只留下那个金玉算盘还自己放着。接着将银票什么的钱箱塞给妤雯说,“妤雯,这东西给你帮我收着,这回回晋城去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到时候我若是有什么不测,这钱箱里的钱就托你帮我拿回家去给我爹娘,别一次性给他们,一年给个五百一千的,也能给几年,给的时候就告诉他们我在外面酒楼忙,回不去,让他们不用多惦记我。”   林淼讲这话的时候实在平静,一点都不像是谈及自己生死似的。妤雯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他在林淼身边也久,一起相处的时间几乎比和谢琰的都长。关键在于,和谢琰的相处是冷冰冰的主从关系,而和林淼的相处则更有人情味,更加有种自然的亲近感,较真起来,反而与朋友更像。   尽管心里对林淼的决定并不赞同,但知道这个时候林淼的心意已定,改变不了,妤雯也便只点了点头说,“好。”   而离林淼还很遥远的晋城,正被一层乌黑的积云围绕。晋赵之战目前是晋地大胜,晋军一鼓作气就可往前再推进几十里,吞下赵国另一座城池。   不过京城却传来圣旨,命令晋军停战。这事儿已经是上个月的了,还是林淼在归途之中就发生的。晋地百姓受赵国侵扰已久,这两年好不容易在陈宁的带领下昂首挺胸,却在这样大胜时刻被皇帝喝止,心里不满定然是有的。   陈宁也装作心中郁闷,往前只再推了两里地,便遵旨收手。不过到这个时候,赵国的边境已经少了一座城,相当于是一只手上少了半根手指头了。   陈宁半点没客气,当即的意思就是将这座城收入囊中,里面愿意归顺的百姓一个都不伤,不愿意归顺的则当即处死。   百姓,特别是边境之地的百姓,通常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晋赵两地边境本身通婚就多,你中有我有中有你,甚至连货币都是混着用的,当下也没有什么反抗的意思,顺从成为了晋国的百姓。   陈宁这边看着士气足,可实际上真打起消耗战来也是吃不太消的。皇帝那边之所以喊停,倒不是考虑到陈宁的这一点不足,而是惶恐于陈宁真将赵国吞掉半个,到时候晋地的实力越发不可控,恐怕几年里面就会威胁到京城的政权。   却没想到这一叫停,正好给了陈宁盛时收兵的理由,表明不平,可心中意气风发地留下一员大将在边境驻守半年,帮助边境恢复休整,自己则回了晋城。   就是晋城这边的事儿,让陈宁始料不及。   他打仗起来一心沉浸其中,对外面的事情基本都是不管的。又因为知道谢琰在晋城,一切都有他帮着自己操持,陈宁越发不担心后院失火。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等他收兵回到晋城,不仅是群臣之中风声鹤唳,王府里面更几乎已经要炸了。   以前林淼不在时,妤雯好歹在,他知道分寸,院子里那些丫头婆子只要按着他的吩咐做事,起码不会触了谢琰的逆鳞,可现在林淼或者妤雯都不在,整个王府根本没哪一个敢躲在谢琰面前晃一圈的。   这还是平时。   四月五月里面都是雨水充沛的时候,林淼走了没两天,便连着下了四五天的雨。那四五天谢琰并不在王府,而是在城外。   那趟出去,是离着京城不远的几个地方官全都遭了殃,揪出五个人其中四个都被砍了头,剩下一个流放千里永不得回乡。   不过好在不是胡乱杀人脑袋,也都算罪有应得,故而百姓之间叫好一片,巴不得谢琰将人个个揪出来都杀干净。   只是杀得对不等于真的能这么个杀法,下面要整要治,可很多事却急不得,也不能过激。如果照着谢琰原本的筹谋,本页不会如此行事,然而连天大雨,他要压制住自己的狂躁已经很费力气,剩下便都很勉强。   从前还好,下雨天总会结束,然而雨季来临时,谢琰顿感无处可逃。好在林淼还留有一个玉佩,关键时候还能克制谢琰,让他不至于在外人面前发病。   但即便如此,谢琰也已经很多个晚上没有睡过,几乎只有白天晴朗十分,才能瞌睡一两个时辰,很快又会被雨声惊醒,陷入惊惶。   晋城之中的几位近臣都已经看出谢琰的状态有异,然则不敢随便谏言,现在这情势,就怕自己遭了灾祸。   等陈宁回城,他作为谢琰的“丈夫”,自然被推到了第一线。   可问题是,陈宁自己也不敢啊。   平素一到下雨天,他都直恨不能离谢琰远一些,后来有林淼在,便都让林淼给谢琰消火,现在知道了林淼已经出府,陈宁也不想自己触霉头。   张姨娘在林淼离开后没有几天便已经生产,平安生下一儿一女。陈宁不仅不想去触谢琰的眉头,他还只想抱着孩子亲香。   不过等到下属过来通报,告诉他谢琰要离开晋城去南城,亲情温柔乡也麻痹不了陈宁了。   面对下面的官员颤着嗓子和他说,“王爷,切,切不能让王妃在南城再随意处事了啊。”   他们掌管晋城以后,虽然很多事情都已经理顺,但是地方各部依旧有些顽疾在,轻易还碰不太得,得先再积攒积攒,另作筹谋。   这本也是谢琰的打算,可照着现在这情势,下属官员也都知道谢琰若是去了南城,恐怕也只会雷厉风行不计较后果。   陈宁这两天听着下面的大臣说谢琰做的事儿,听得嗓子眼都发干,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说其实自己也怵谢琰,只是那大臣的视线实在期盼,陈宁也知道事情到了这份上,自己就算不想去也得去。   好在这天是个晴天。   即便是已经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陈宁也很是被谢琰现在的状态吓了一跳。   他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眼下的青黑明显,胡渣有些乱,双目里面透着血丝,眼睛里面沉沉都是死气。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大概就团聚啦。 第九十六章   好在谢琰开口说话时, 并不像是没有神志。   陈宁表面镇定, 心下则因着没有把握,思忖片刻,只挑拣觉得合适的话说, “后头我都在,你不必强撑, 不如多歇歇。”   他避免谈及林淼,却不想谢琰并无避讳的意思, “阿淼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家了,我若是不赶紧着些,他该等着急了。”   既然谢琰说起, 而且情绪似乎很平稳, 陈宁便也顺着往下道,“既然如此,你送他走做什么?我瞧着林淼没心没肺的, 想来只要你不放, 他自然能在你身边安稳呆着,何须像现在这样折磨人?”   谢琰前一刻说起林淼的时候,眼睛里还都是柔柔的光,难得收敛了身上的戾气。而陈宁这语气里各打五十大板的责备,又让谢琰抬眸看向他, “他怎么又没心没肺了?”   陈宁被谢琰的目光刺了一下, 足尖歪了歪,往后挪了半步, 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说的不对,生硬地将话题扯开去,“先不说这个,南城那边你还是先悠着点吧,别的不说,你就得多歇几天。”   “不必,我自有打算。”   谢琰摆明了不想听劝,说完这句话还就越过了陈宁的身侧,打算直接离开。   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自己不明白吗?还非得逞强行事,这可能有的结果我想你该清楚的。来人,把王妃带回屋里去看着,莫让他踏出院门一步!   这一连串极其有魄力的话在陈宁的脑中闪出来,只是还没等他启唇开口将豪气万丈摆出来,一道惊雷落在了城外,吓了陈宁一大跳不说,硬是让他将刚才已经到了嗓子眼的那串话给吞了回去,连同说出来的勇气也一块儿没了。   陈宁的视线顷刻随着雷声落到了谢琰身上,就见谢琰的脚步果然顿住,不过随即又迈出去,好似并没有收到天气的半点影响,与从前一到下雨天就闭门不出的状态全不一样。   陈宁犹疑起来,不知道谢琰现在这样具体是比从前好了还是其实比从前坏了,   也许是好了?   陈宁并不确定,“长谦,现在这天气,不如明天再出门?”   谢琰回头,唇角竟微勾,“这天气正好。”   下雨天让谢琰的情绪退无可退,反而成为他的助力。他从内部分成两个撕裂开来的部分,一方面清楚自己的脑袋混沌不堪,另一方面则又觉得这样的混沌反而是另外一种程度的清醒。整个世界都在谢琰面前灰白起来,似乎即便是一刀全部划破斩断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声音里的低哑与绝然,也霎时间让陈宁明白,谢琰断然不是比从前更好了。从前谢琰还清楚自己的问题,会努力控制自己,而现在的谢琰则是在自暴自弃,就像是失去了后路的困兽,唯有向前,扯断所有挡路之人的喉管。   谢琰到底还是出了门,陈宁另外派了两个大臣跟上,多少在有必要的时候劝一劝,即便陈宁也晓得,这未必,或者应该是根本劝不住。   他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劝的事情,又怎么能盼着两个大臣劝得清楚?   “这会儿估计只有两个方法了能让长谦稳住了。”陈宁坐在张姨娘对面,沉声说。   张姨娘耷拉着眼皮只看自己怀里安睡这的孩子,嘴上随便应付陈宁说,“两个什么办法?”   陈宁说,“要么杀了他,要么把林淼找回来。”   听见林淼的名字,张姨娘这才抬眼看陈宁,想了想说,“那王爷不如直接杀了王妃来的简单,毕竟王妃自己送出去的人,怎么会让你随随便便找到了?”   “我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陈宁苦恼地叹了一口气,“杀了长谦也不可能,这事儿到最后,其实动摇不了晋地的根本,只是他这样手段狠绝,会很不利于往后他在晋地。”   张姨娘本来也不太明白谢琰这样失去理智的行为,不过这会儿听见陈宁的后半句,却又睁了睁眼,抿唇没说话。   她并不觉得谢琰真会因为发病而变蠢了。   不过当然,这不意味着说谢琰发病的状态是一件好事,无论如何,像陈宁说的,再任由谢琰这样下去,最终会有许多糟糕的结果反噬到谢琰的身上。   至于林淼那边,张姨娘倒也不像陈宁那样,觉得林淼单纯是个乖乖孩,谢琰说什么就听什么,会安安分分在那里等着。林淼脾气软,性子好,却也不等于真的软弱。   张姨娘拍开陈宁要揉孩子脸的手,“我觉得爷不必太愁。”   陈宁甩着自己被拍痛的手,又疑惑,“嗯?”   张姨娘轻笑,“也许不知哪里就峰回路转了。”   离晋城越来越近,路上的危险自然也就越来越多。为了能够尽快赶到晋城,林淼另外又让小九请了一个车夫,白天晚上让小九和那车夫轮流着来,自己就在颠簸的马车上偶尔寻着一段平稳的道路小憩一会儿,就这样花了十天,硬生生走了近二十天的行程。   林淼脸上疲惫,可是精神很充实,几乎连着两个月的赶路,让他脸上的肉眼见着少下去。同他离开王府时的样子,几乎成了两个人了。林淼的下巴尖完全显露,脸上稚气全无,只剩青年俊气。   即便是小九和妤雯,在这样高强度的赶路之下都觉得自己的身体吃不太消,可是林淼却很自如的样子,每天定时定点吃干粮,吃完以后就抓着地图看自己走到了哪里。   这天早上,林淼也还是在颠簸的马车上面醒过来的。   他起来以后的第一件事,是自己用水袋漱口擦脸,然后拿出昨天晚上买的冷包子拿了啃,边吃边问小九,“咱们今天能进南城吗?”   南城是他们在到达晋城之前最后一个主要城市,等越过南城以后,晋城就在眼前了。   小九正在赶车,闻言道,“估计要等明天才能进南城,今天得歇在野地了。”   他们租来的那个车夫不愿意再跟到晋城,已经自己先回去了。因着剩下的路不算很多,林淼便也开始晚上歇小半晚上。   晚上歇在荒郊野岭并不是路上走来的第一回 ,林淼并不很在意,“成,你也该累了,一会儿找个村镇买点吃的,晚上好好歇一会儿。”   离南城近了,周围的村镇不少,只是生人借宿恐怕不妥,又怕引起别人注意,并不很安全。   小九在天黑之前独自去镇上买了一些干粮和烧肉,打包回来时还热乎,三人趁着天黑之前吃了个干净。小九将那包肉的油纸包折叠好,挖了个深坑埋进去,又掩藏好他们的痕迹,这才上车准备休息。   疲惫很快麻痹了三人的神经,让他们陷入深沉的睡眠里面。   夜深,树林里面漆黑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然而有五六双绿油油的眼睛却闪着幽光,就在距离马车不远处。小九埋进去的油纸已经被刨了出来,上面残留的肉味很能激起饥饿的兽性。   熟肉和生肉的味道混杂在空气之中丝丝钻进野狼的鼻腔,让它们越发躁动。   狼王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马车旁边,来回踱步,消耗着自己的耐心。   尽管狼群之间没有半句交流,不过狼群还是能够依据狼王的脚步而快速调整自己的位置,做好了随时出击的打算。   林淼是被尿给憋醒的,他迷糊之间坐了起来,小心跨过小九,摸到门栓准备拉开,正把门推开一条缝,风驰电掣之间就见一道双目闪光的黑影朝着自己扑了过来,狼口几乎是朝着林淼的放在门栓上的胳膊来的。   即便林淼反应已经很快,飞速将门给关上,然而胳膊还是有一块肉被狼牙划到,往里面嵌入肉里,撕开一道不小的伤口。   林淼痛得咬牙,但好在门板被他抵住,没有让外面的狼成功闯入。   小九和妤雯也因此惊醒过来,鼻端已经闻到了血腥的气味。   “公子?”妤雯拿出火折子点了蜡烛,一下看见林淼受伤的手臂。小九则从窗缝往外查看外面的情况,先松了一口气。   “只是狼群。”他说,这起码好过是人。   前面林淼只觉得自己手臂上痛,那痛与轻轻划破一道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直到妤雯点了烛火,他才看清楚那被獠牙划出来的伤口多深多长,血正抑制不住的往外流。   妤雯脸色很不好看,低声道,“公子且忍一忍,这伤口我得先帮你清洗一下。”   林淼点头,反过来安慰妤雯说,“没事的,其实没有那么痛,你先去帮小九,我在车里不会有什么事的。”   的确,这个时候小九一个人杀出马车去恐怕也会吃力,妤雯点点头,也拿起兵器很快闪身出去。   林淼的伤口还在滴滴答答流血,随着时间更加弥漫开来的血腥的味道恐怕会更加引起狼群的躁动,林淼知道这样不行。   外面的狼王仰头狼啸起来,隔着几座山头都能听见其他狼回应的声响。   林淼干脆狠了心,自己从药箱里面取出一小瓶药酒,没有犹豫直接倒到了伤口上。酒精的刺激让伤口处的灼烧与刺激感翻倍,瞬间让林淼的脸都白了一重,受伤的胳膊顿时颤了颤。   不过他还是麻利地拿出棉布将胳膊上的药酒与血渍都擦干净,然后将用绷带将伤口一圈一圈缠在一起,最后口手并用,自己给绷带打了个结,最后将被划破的衣袖衣袖盖过伤口,勉强恢复如常。   外面的狼群还在聚拢过来,林淼稍稍推开车门对外面道,“我们直接走,快上车!”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我又错估了时间嘤,崽子们明天肯定见面! 第九十七章   然而凶险的情势瞬息万变, 林淼的手还扶在门框上面, 车身的扭动就不可控起来。车里被他放在小桌上的烛台倒下去,烛油流到了坐垫上面,顺着歪倒的烛芯燃烧起来。   狼群已经完全聚拢上来, 原本还算镇定的马受到惊吓,想要挣脱缰绳, 若不是还被捆在树上的绳子牵着,这会儿恐怕已经撒腿跑出去。   如若不是林淼前面主动去开门, 狼王的那一下扑咬就会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他们的马。结果没有料到被林淼意外打断,反而咬伤了林淼。   马车突如其来的晃动让林淼失去了平衡杆,如果不是手紧紧握着门框边缘, 人已经要翻倒下马车。   旁边有一匹狼群边缘的狼一直在观察情势, 此时见到林淼这边的动静,一下聚精会神地看向他,很快确定了林淼在这三人之间应该也像自己一样是比较弱, 容易攻破的那个。   这匹刚成年不久的狼立刻调转了方向, 朝着林淼这边跌落之时来不及关上的大门处冲,几下飞扑就已经跳上了车外的踏板。   林淼的鼻腔里是夜晚的凉风,混杂着血腥味和森林里面湿润的土腥味。他的耳侧能够清楚听见有东西跳到了车门口,林淼跌下去的时候撞到了那只受伤的手臂,不过危急的情形让他无暇顾及那只手痛不痛, 他飞快抬脚, 运了十成力道往那探头进来的狼脑袋踹去,一下将那狼踢得歪了出去。   林淼趁着这会儿空隙撑着手臂往车里面退了一步, 跟着将面前的小桌给掀翻了,车里着火的坐垫还在燃烧着,明火让林淼的视线能够看清楚周遭。   那只被他踢了一脚的狼这个时候并没有退却,而是很快准备再对他发起攻击。   林淼的余光注意着身侧的火苗,又将小桌放到自己胸前当作盾牌,另外飞速爬起来将自己的姿势改成蹲坐,受伤的那只手则在车内侧摸寻。   没有记错的话,妤雯将武器藏在了那里面。   林淼此时已经忘了什么是怕,他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在这里死。林淼的指尖寻摸了几秒钟,果然在里侧的地方摸到一个冰冷的硬物。   他也顾不上哪里是刀背哪里是刀刃,飞快将那硬物拖拽到了自己的手边,连指尖被割伤也没有在意,待余光能看见自己拿过来的武器以后,林淼才发现是一柄短剑,他握住剑柄与那青年狼对视。   青年狼耐心不足,很快失去了等待的意思,它前爪探入车内,很注意着林淼腿部的动作,随即又瞄准了林淼脆弱的脖颈,准备扑上去一击将他毙命。   小九和妤雯都注意到林淼车这边的动静,然而他们分别被几匹很有狩猎经验的狼缠住,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时抽不开手去帮忙。   青年狼的身体低下去做出进攻的姿势,林淼的手紧紧握住桌腿,在它扑向自己的时候抬起挡在自己的面前。   林淼单手力气不足,那狼又整个扑过去,虽然是挡住了狼的嘴,桌角却重重被顺势砸在了林淼的脸上,一下将他嘴里的一块皮给磕破了,血腥味充斥了他整张嘴巴。   好在青年狼本身也是使了全力的,这个时候被桌板撞得也有一瞬间懵了。   外面猛然劈下来一道惊雷,继而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在了车顶。   如果千里迢迢回来了,连阿琰都见不到就被狼咬死了,那怎么成?再有几步路就能回晋城了,不能在这里断了。   林淼被雨声激发出身上的力气,原本酸软的手臂一下充满了力量。他用桌板挡着狼,反将它压到了车壁和小桌之间的逼仄空间里面。   烛火还烧着,狼毛被烧到,烫的那狼呜咽起来,林淼没有丝毫犹豫,一下将匕首插进了狼的胸前,飞快拔出又重复了这个动作几次,终于在鲜血淋漓中将那狼给彻底杀死。   外面的小九和妤雯因为心急,身上挂了彩,听见车里面传来的血肉与金属的碰撞声,却见不到车里的情形。还是林淼再度从车里面钻出来,还是完整一个,妤雯和小九才安心下去。   来的狼群至此已经死了四五匹,狼王也受了些伤,它终于意识到这场进攻恐怕并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因此逐渐带领狼群开始后退。   小九和妤雯毫不犹豫地将几只受伤的狼给直接杀死,林淼手上拿着刀也跳下车来,三人站在一起面对三个不同的方向,狼群能闻到林淼身上狼血的味道,对他也有些忌惮,僵持了大约有两刻钟,狼群才真正退离。   然而这个时候马已经被狼群咬伤,无法再行走,而马车也已经烧了有一半。三人却是必须马上离开这里的。   下着雨的林子潮湿而腻滑,林淼和小九妤雯一起往外奔跑,林间的风灌进他的喉咙,渐渐让他嗓子眼发干。身上的多处受伤也隐隐作痛,不过全被林淼给忘到了一边。   夜似乎没有尽头。   三人一路跑出林子,到了官道上,这才慢了一些脚步。   这段官道没什么人,连个能躲雨歇脚的地方都没有,最后只在半路上找到一间废弃的义庄,里面还几个破烂棺材,装着没有下葬已经化成白骨的尸首。   小九生了火,让林淼坐近些烤火,林淼犹喘着气,不过人还算镇定。   妤雯想看看他哪里受伤,林淼举起自己那只已经包扎过的手,用力对妤雯露出一个笑容,“就这里,其他没有了,我已经用药酒洗过包好。”   这会儿被雨水打湿了,林淼又自己一圈圈解开来,将那绷带放到火堆上烤。火苗照亮的地方,他那手臂上已经不太渗血了,不过皮肉边缘有像是被水泡着的样子,有些发白。   等绷带烤干,林淼又让妤雯将绷带重新缠回去,这才松了一口气。三人好在都是男人,这会儿分别脱了衣服放在火堆旁边烤也没什么。只是火焰旁边光线充足,妤雯还是一下看到林淼嘴角的破皮,好像是一直延伸到嘴巴里侧,不知里面破了多少,他脸上和身上几块地方已经露出青紫来,还有好几处抓伤的痕迹在。   不过这些似乎都真的没有困扰林淼,他在小九给他弄好的干草堆上很快疲惫地睡了过去,只留下一脸沉重的妤雯和小九在旁边看着他。   天渐渐亮了。   谢琰的车昨天不顾陈宁的反对从晋城出发,本来都还好,谁知天黑以后没有多久就开始下起雨来,本来是淅淅沥沥的一点,后面随着南城这边的几声雷响,很快就成了噼啪闷响的雨点。   谢琰他们的车停在半路上的驿站里面,谢琰一人在驿站二楼,里面的烛火旺盛,几乎将整个房间照亮。外面值守的侍卫整个晚上换了两拨,只是两拨人里面没有任何一个见到屋里面那窗口旁边的来回踱步的剪影停过脚步。   外面的雨声嘈杂,谢琰根本无法入睡,他脑中虚幻的景象丛生,原本因为林淼的陪伴而可以克制的很多症状,随着林淼的突然离开,再次发病的时候竟然像是被无限放大了很多倍,让谢琰执剑的手都止不住微微颤抖。   他身侧的胖羊崽子玉佩随着谢琰的步子摇摇晃晃的,几步之间偶尔一下会吸引谢琰的目光,让他稍稍还留存一丝理智。   所有谢琰曾经恐惧过憎恶过,死的活的人都出现在谢琰的眼前,凄苦或者狰狞,俱是张牙舞爪地显露出凶相来朝着谢琰冲来,将他逼进狭窄的角落里面,像是有无数双脚正在踩他的脑袋,他头痛得几乎觉得自己的脑袋要裂开。   谢琰的剑重重砸在了地板上,单膝跪了下去,口中喘息沉重,额角有汗水留下来。   他想开口,可嗓子里的声音却半点出不来。谢琰的表情一变再变,终于还是整个跌倒在地上,胖羊崽子啪嗒一声,谢琰低头去看,费力地伸手将那点小小的玉石握在掌心,放到唇边小心亲了亲,在雨夜里面唯一寻着了方寸安慰。   尽管如此,等天色微亮起,外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侍卫还是见着屋里的烛火被吹熄。比进屋之前状态更差的谢琰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还是没有打算取消这次去南城的行程。   侍卫们不敢劝,被陈宁推过来的大臣更不敢,只能身心俱颤地跟着车队重新上路,连早点都来得及提醒谢琰吃。   饿就饿一顿吧,谁知道多说一句会不会被谢琰一剑捅个对穿?   好在是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停了。   林淼那边没了马车,更加不敢耽误时间,早早便启程往南城的方向走。尽管他们三个人都已经努力修整了自己的形容,然而外表看着还是很落难。   好在是半路遇见一辆准备进城的牛车,小九给了点钱,三人搭车进城。就是牛车慢,因此原本马车能早上就进城的,这会儿得到午时以后了。   林淼手上的伤口终究是包扎得不好,昨天还泡了雨水,因此有些隐约作痛。他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然摸到了一些胡渣,转头问妤雯,“妤雯,我脸上有没有胡子?”   妤雯点头,“冒出来一些了。”   林淼看他脸上还是光洁的,又问,“你脸上怎么没有?”   妤雯平淡道,“我用刀刮了。”   杀人的刀。   林淼毫不犹豫地说,“那你帮我也刮刮。”   妤雯说,“我是不得不,你刮什么?”   林淼稍稍有些不好意思,“万一咱们今天进了城以后弄到马车,一路飞奔就回去了呢?我得先整理整理,不然太难看了。”   谢琰那么好看,跟神仙一样的,他现在这逃荒的样子,林淼觉得差距太大了影响情侣之间的感情,小别胜新婚,他们可别直接弄成离婚了。   小九说,“哪儿那么快,进城以后立刻有马车,这都得等后天才能入晋城了,不着急这个。”   “哦。”林淼略有些失望,又坐了回去。   牛车一路晃悠,终于到了南城门口,却见城门口不似以往,而排了点队伍,一问怎么回事,说是今天入城查的严,所以耽搁了下来。   林淼他们也就只能等着。   这么久了,早饭没吃午饭没吃,林淼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好像他这样还不够惨似的,天上重新哗啦啦下起了雨来,还伴随着砸在城外的雷几乎要震得地面颤一颤。   林淼和小九他们站在墙根下狼狈躲雨,林淼还尽量藏着自己手上的手。约莫有一刻钟,队伍才往前挪了两步路,正很不耐烦之际,城门的另一个出城的门洞忽然有一匹快马疾驰而出。   小九原本是漫不经心靠着墙,见着那人的侧脸,张嘴便喊了一声,“周平!”   马上那人一身劲装,闻言急急勒住缰绳回头看小九。周平是王府里面的侍卫,平素也跟在谢琰身边侍候的,与小九自然认识。   林淼这会儿也认出周平来,眼睛一亮,“周侍卫!”   周侍卫却只看了他一眼,立刻将目光移开,给了林淼一个冷遇,倒不是别的,而是周平真没认出小九旁边那凄凄惨惨的小叫花子竟然是王府里那个要风得风想啥有啥的宝贝金疙瘩林公子。   周平在马上皱眉对小九一脸焦急地说,“你怎么在这儿?算了我也顾不上这个,我得立刻回去一趟,主子那边,”他没有细说。   妤雯却抓住重点,知道周平在这里,谢琰很可能也在这里,加上天气原因,他有些猜测城里面的情况是什么样子。   林淼被周平忽略过去,还有些愣神,就听妤雯问周平,“主子可在城里面?”   周平没说话,但神情全是默认,跟着依旧就是个匆匆要走的样子。   妤雯将林淼推到自己面前,对周平道,“你也许不必回去,不如带我们进城。”   周平定睛一看,这才从林淼的眉眼之间认出他来,当下错愕不已,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不过妤雯说的没有错,周平跟在谢琰身边很久,知道他下雨天有些忌讳,而林淼恐怕是唯一一个能真正在这样的时候靠近谢琰的人。   想到出来之前谢琰的状态,周平把心一横,断了回晋城找陈宁的念头,找了一辆马车将林淼他们带了进去。   虽然不知道林淼他们怎么突然回来了,又怎么这一副狼狈的样子,但这都不是现在的重点。周平在疾驰的马车上和他们简单说了当下的情况,“王妃现在在城中驿站,外面还有些要等着见他的官员,然而此时他……”   周平后面隐没在唇齿间的话即便没有说出来,大家也都清楚。特别是林淼,他一睁眼反问周平,“他现在在这城里面?”   周平点头。   林淼脸上先是惊喜,又是后悔,他摸摸自己的胡子,“早知道该让妤雯用刀给我刮刮的,我现在也太难看了,和他站一块儿恐怕一个像人一个像鬼。”   周平欲言又止,其实很想说不至于如此,因为王妃现在也很像鬼,你们依旧登对,可是到底不敢说也没心思开这玩笑。   林淼那边后悔的劲儿过了,立刻又着急起来,这会儿外面还下着雨,谢琰的情况不对劲的话,那只能是发病了。   他又问了周平,“早上没再下雨的时候怎么样?”   周平说,“也很不好。”   谢琰昨夜的病症来势汹汹,平时天晴以后就会好转的情况根本没有发生,而是一直延续了下来。此时如同溃烂的伤口被翻开,里面的痛苦更显的斑驳。   林淼心如刀绞,根本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痛,恨不得能够立刻飞到谢琰身边去。这个时候对着车夫就喊,“请赶快点,”说着又觉得车还是慢得像在爬,着急道,“要么还是我自己跑着过去吧!”   好歹是妤雯他们将人拦住了。   而驿站楼下,等着见谢琰的大臣们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些疑窦。他们来了这里本来是心中忐忑的,这会儿不仅见不到谢琰,而隐约听见内院有重物落地,瓷器被砸碎的声音。   这些大臣里面有人是纯然害怕,也有皇帝的暗桩,就着雨声揣测着那传闻里面谢琰下雨天会犯癔症的传闻不知是真是假。   林淼坐得马车停在了驿站后门,这会儿也由王府侍卫把守着,见是周平回来,立刻开了门,将林淼给放进去。   林淼还没上楼就听见楼里面沉重的脚步声,他脚步匆匆往楼上去,心里想着的只有快点见着谢琰,而身后的周平本来想拦着他帮他通报一声,却被小九拉住,示意他无事。   谢琰在屋里面,手心有一道血痕。他的脑袋实在太不清醒了,谢琰只能用疼痛使自己保有一些理智,他颓然站在偌大的屋里面,看着自己手心的血顺着指尖滴滴落到地板上面,整个人仿佛离魂一般。   耳边充斥着各种现实中不存在的声音,在警告他,在同情他,在哭泣,在咆哮,在冷笑,在尖叫,纷纷都想要将谢琰的最后一丝理智夺走。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闯入谢琰的耳朵里面,他倏然警醒起来,手上的剑动了动,反射出寒光。   房门没有关,无论进来的是谁,我一定会杀死他,谢琰想,然而他脑袋眩晕,挪了一步却只让自己歪倒下去,狼狈地用剑柄撑着半侧身子。   林淼心急如焚,飞驰上楼,双手碰到冷硬的门板,毫不犹豫地将门用力推了开来。   谢琰坐在地上,仰头森冷却又可见惊惶地看向林淼,又在刹那之间因为分不清自己眼前的是幻想还是什么而愣在那里。   林淼根本看不见谢琰身边的剑刃般,三两步跑到他身边,半跪下去将还睁大眼睛愣神的谢琰一把抱住,声音蕴藏着春风般的生机无限,柔和仿佛是谢琰的救赎。   “阿琰,阿琰,不要怕。” 第九十八章   谢琰耳边的鼓噪瞬间虽然瞬间随着面前人的怀抱而平息下去, 但谢琰此时的感官迟钝, 幻象丛生,他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人会是真的林淼。然而即便如此,喜悦还是因为林淼的声音而一下充盈了谢琰的心房。   我大概是病入膏肓, 谢琰自嘲,又仰头看林淼, 见着林淼脸上的零星胡渣与狼狈样子,他伸手又轻轻在林淼的额头上抚了抚, “阿淼,”谢琰低声喃喃,“我怎么会把你想成这模样……”   前面林淼说的那话, 他在藏书阁发病时也曾听过, 此时借此佐证了自己眼前林淼的虚假。   他认定了面前的林淼是自己想象,随即便垂眸下去,手撑地准备起身。   林淼有些懊恼也许果然是自己的胡子碍事, 说道, “我只是路上走得匆忙了一点,有变得很丑吗?”   谢琰的手扶着桌子才站稳,听得林淼这句,又讶异地转头过去,发现那幻想不仅没有消失, 反而露出了变化的表情。再听得林淼的话, 谢琰目光柔和,痴迷地看着身侧的人, 同时又说,“傻东西。”   林淼被他这么一叫,越发有些懊恼,拉住谢琰的手臂,“别说我,你又怎么弄成这样?”   谢琰的疲惫与狼狈不比林淼的少半分,自然也不复潇洒与俊逸。   感觉到手臂上的触感,谢琰又低头去,全将此事面前的林淼当成幻想,因此吐露出心里的真实想法,“我有些后悔了。”   林淼摸摸谢琰后背,又看看他的手心,忙得顾不上谢琰的正脸,顺着鼻尖闻到的血腥味,皱着眉顺嘴答道,“后悔什么?”   “后悔把你送走。”谢琰任由他动,将此当成了暂时的慰藉,犹豫间又抬手去摸林淼的眉毛,“我应该把你留在我身边,但那太自私了,是不是?”   林淼被他气得鼻尖发酸,“我早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也是自己愿意陪着你的,就你能装大度。”   谢琰脸上露出些许黯然,“阿淼,我想将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可是我知道那不对,那很自私,对你也不公平,这件事情不应该是我想怎么样,而是你想怎么样,所以现在你离我很远并不算一件坏事。”   谢琰的目光飘忽,看面前的林淼时像是虚浮悬空的。   林淼反问他,“那如果我现在已经回来了,就站在你面前,你怎么选,你不要我了吗?”   即便知道面前的人只是个幻象,是自己在绝境之中虚拟出来的安慰,可听见林淼说的话,谢琰依旧觉得情绪一阵翻搅,这一阵子积累下来的旧疾折磨已经让他的身体衰弱起来。   谢琰张嘴,还没说话便猛烈地咳了几声,跟着才半垂下眼帘,低声道,“若你真在我面前,”他注视着林淼的眼睛,声音很轻,但字字要林淼沉沦,“那我再也不会让你走,连下地狱也要你陪着我,但是……”   林淼的眼眶本来已经红了,闻言却破涕为笑。   “没有但是,那我陪着你。”他踮起脚尖一把揽过谢琰的脖颈,双唇贴上在这瞬间面露错愕的谢琰的嘴唇,探舌进去主动与他拥吻。   拥抱和亲吻带来的真实感彻底驱散了谢琰周遭的迷雾重重与魑魅魍魉,他睁大眼睛看着林淼半闭着的浓密眼睫,忽然意识到什么,原本只是垂在身侧的双手忽然抬起来,用力地抱住了林淼的腰,一下将林淼的脚都几乎抱离了地面。   谢琰在这瞬间眼前跳过无数闪回。   林淼躺在软榻上面露谨慎地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惜命,谁也别想我冒险。”   林淼背着一筐萝卜,胆怯又谨慎地仰头看他,“您,您吃了吗?”   林淼的眼睛里面软乎乎都是笑,带着一丝得逞的狡黠,“我当然也喜欢你啊。”   面前的阿淼是真的阿淼,他穿过整个晋地抛下所有顾忌,穿过风雨,伤痕累累却又温柔强大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谢琰的心里对这段感情有过太多不自信与不确定,然而这样的不确定与不自信都在这一刻被林淼击碎,烟消云散。   两人之间的亲吻立刻交换了主次。在这一刻,外面的一切都不重要,整个世界都不再重要,天地间只凝聚与他们相拥的怀抱之中,无论前情或者以后,好或者坏,他们就是彼此的慰藉与后路。   谢琰的破碎与不完美,正好被林淼补全。   热烈的情感在这一瞬间无法抑制地迸发出来,漫长的分别累积的冰冷与距离感被最亲密无间的爱意填满,雷雨声还没有停,但也不再足惧。   淅淅沥沥的雨声将人的耐心一点点打散,前厅里面已经等了谢琰有两个时辰的大臣几乎快坐不住了。四顾互看几眼,确认了对方眼里的情绪和自己基本一样以后,有一人还是站出来问了一旁的侍从,“不知王妃什么时候出来?”   那侍从也是面露难色,他那儿知道这个去?他只知道这会儿后头的氛围还不如前厅,谁都不想去后面触霉头的。前面这边还听得见后面传出的一些动静,估计着就是谢琰在发怒,这会儿却是已经很久连动静都听不见了。   不过大人询问,侍从也只能恭敬地说,“请诸位大人稍安勿躁,我去问问。”   侍卫正要往后走,便见撞见一个熟人,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之色,“妤雯姑娘。”   妤雯冲他笑了笑,说,“王妃让我过来传个话。”   侍卫松了一口气,低声和他说,“好在你来了,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几个大人了。”   妤雯不快不慢地走到了前厅,对几个大人浅浅屈膝,然后告诉他们麻烦大人今天来一趟,王妃后头有些要紧事走不开,得改天再见他们了。   这话听着就不能当真,他们南城主事的基本都在这儿了,谢琰到了这里还能因为什么走不开?瞧着就是敷衍,可就算是得了个敷衍,这些人也不能说半点其他的,只能道一声了然,转身自己走。   几个大臣有松一口气的,又暗暗埋怨谢琰的,也有出门时抬头看一眼天色,揣度着谢琰可能果然是惧怕下雨天,觉得这事儿的把握从七成到了九成。   而后头,谢琰的确是走不开。   他要了林淼一次,就像是濒死之人吃了神仙药,人整个都缓了过来,脑袋里的昏昏沉沉没了,除了身体上因为休息不够而还在的疲乏外,人已经很好。   林淼比不得谢琰,他一路走过来的时候本来就是紧绷着神经,靠着一口信念闯过来的,顾不上怕也不顾上生病,现在到了谢琰面前,那些原本被他忽略了的伤病一下都像是回过味来了,反扑回林淼身上,让他浑身都不舒坦。   谢琰换了衣服坐在床边,低头仔细审视林淼。   谢琰精神的确也不好,可是总归底子在那里,林淼左右看看他,觉得谢琰刮了胡子再好好睡几觉就能养回来。反倒是自己,他见谢琰盯着自己,稍稍带着点不确定地问谢琰,“你看我干什么啊?”   谢琰的指尖从林淼的脸颊上划过,眉头皱起来,“你瘦了。”   是真的瘦了,不仅脸上没有多余的肉了,连着身上都瘦了很多,他在抱林淼的时候能够明显感觉到前后差别。   “其实挺好的,”林淼坐起来,不想让谢琰太担心自己,“我一直想要瘦一点,这次正正好了。”   “休要胡说,这样怎么会正好?”谢琰的目光又挪到林淼手臂上包扎着的伤口上,“这里怎么弄的?”   林淼含糊其辞,“就,就回来的路上不小心弄的呗。”   他跟着爬起来,“你让人给我找件衣服,我的衣服都不小心弄坏了。”   前面脱衣服脱得匆忙又急促,谢琰来不及多看一眼,等这会儿林淼说起来才将林淼的衣服拿过来看。   林淼的衣服上扯破好几块,能清楚看出齿痕勾破的痕迹,半点不像是林淼自己说得不小心。   谢琰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他走出去打开房门,将已经屋外等着的小九和妤雯叫进来。   妤雯和小九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服,人也基本收拾利落,妤雯手上还另外拿着一套新衣服送进来给林淼。   林淼躲在谢琰背后冲妤雯使眼色,又指了指自己的手臂,示意妤雯不要说这个。   妤雯也不知道看没看懂,不过反正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谢琰问的是小九,小九则一五一十,恨不得将路上回来时候他们每天吃几顿饭说了。   遇见狼群袭击差点儿遇险,林淼手臂还被咬伤的事儿自然也一点不落地说了。   林淼的脑袋这下算是彻底耷拉下去了。   他的手臂被谢琰拉过去,解开绷带的中间,林淼还和谢琰说,“一点也不疼的,真的。”   谢琰听没听进去林淼不知道,但他的动作很轻柔,慢慢将那绷带一圈圈解开,绷带下的伤口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别说谢琰,连林淼瞄了一眼都觉得惊讶。   伤口因为胡乱包扎又没有上药的关系,半点没有在好转,反而有明显恶化的趋向,随着谢琰将绷带完全解开,边缘还有些许血水渗出来。   几寸长的伤口很深,长长一道划下去,稍微再严重一些这块肉也许就要没了。   谢琰自己受过无数伤,这样的伤放到他身上算不上重的,可这会儿见着这伤口在林淼身上挂,他心里还是想被挖了一块肉似的,“这叫不疼的伤口?”他问林淼,声音都隐约发颤。   林淼吃惊地看着谢琰,“我也不知道,我都差点忘了这个了。”   “这也能忘了,你记得什么?”谢琰简直给这傻东西气着。   林淼声音发飘,微带心虚,“我就记得要赶快找到你,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他看出谢琰脸上的担心,反握住谢琰的另一只手,“但真的没有那么痛的,我不骗你。” 第九十九章   两人对于同一个伤口的严重性定义显然存在分歧。   林淼没的辩解, 只双手去扒谢琰的手掌。他的掌心有一道不浅的伤口, 那刀口整齐,一眼就能看出并不是意外受伤。   林淼原本想用谢琰手上也受了伤来为自己开脱,可是转念想到谢琰病发不可控, 这伤口的存在本身就是他先前经受的痛苦的写照,又怎么能用这来说事儿。   他便只轻轻摸了摸谢琰伤口边沿, 小心问他,“那你这里痛不痛啊?”   谢琰掌心的那道割伤已经有一会儿, 刚才虽然一番折腾又流了一些血,可是总归已经止了一些血了。前面他割开自己的手掌,是想要用疼痛来提醒自己清醒。不过这点疼痛有限, 谢琰并不放在心上, 这会儿见林淼问起,他也只说,“不痛。”   “一点都不痛?”林淼面露疑窦, 抬头看谢琰。   一点都不痛当然是假的, 可是林淼脸上写着的紧张还是让谢琰点了头,“一点都不痛。”   却没想林淼嘿嘿一笑,接着笃定地说,“你看,我们都不怕痛, 我们果然天生一对。”   谢琰:“……”   他倒没想到林淼会从这个角度说, 因而倒真的难以追究林淼扯谎说伤口不痛的事儿了。   但痛不痛另外说,没一会儿屋里还是陆续来了不少人。城里面的老大夫上来专门给林淼包扎伤口。   “这伤如何?”谢琰问。   老大夫心中紧张, 又被他这么冷面盯着问,给林淼上药粉的手都要抖起来,“定时,定时换药,应当没有什么大碍。”   林淼的手臂伸直朝着大夫,脑袋却埋在谢琰怀里不敢多看。谢琰环着他的肩膀,亲眼见着老大夫上药粉之前还用药酒冲刷林淼的伤口,从里面冲出一些肉眼可见的脏污。   林淼当然是痛的,他回过神来感觉到药酒的刺激性,痛得都快忍不住将手给缩回来,脑袋不住颤,整个人痛得要抽起来,不过嘴上还是忍着没吭一声。   谢琰晓得他痛,眉头也紧紧锁着,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掌在林淼的后脑上轻轻抚摸,带着安慰。   林淼听完大夫的话,又想起什么,赶紧问大夫说,“大夫,这被狼咬伤了会不会得什么奇怪的病症?”   老大夫和林淼说话还算镇定,反问他,“什么病症?”   林淼说,“就是几天以后发病就会死掉,发病的时候怕水,有时候还抽抽。”   他也记不太清楚狂犬病是不是这么个发病流程,问得也含糊。   老大夫惊奇地说,“被狼咬了还有这样的病症?我行医多年,倒没听说过。”   林淼本来抱着一些担心,不过见这白胡子的老大夫都没听过狂犬病的症状,心下又放松很多,起码说明狂犬病可能都不存在于这个时空,那无论是狼还是狗,咬伤也就是纯粹掉块肉嘛。   “那就好,那就好。”林淼面色舒缓下来。   谢琰却一把将林淼的脸压进自己怀里,低声斥责,“说什么死不死的?”   林淼被闷了个一口气喘不上来,不过嘴角却勾起来,另一只空闲着的手紧紧搂住了谢琰的腰肢,额头在谢琰的底子上顶了顶。   老大夫给两人上了药,要开了两个药膳调养,便拿着自己的药箱带着自己的小药童飞似的走了,   后面又是侍候的丫头鱼贯而入,准备了洗澡的热水,进来打算伺候洗澡。却没想谢琰将人斥退,自己帮着林淼跑进了浴桶里面。   林淼在路上许久,有好几天没有认真洗过澡,又跑得汗津津。这会儿因为手上有伤口,只能高抬着一只手,另外乖乖泡着,让谢琰给自己搓澡。   也就泡了一会儿,谢琰的搓澡巾就在林淼后背上一搓一层灰,搓得林淼哈哈直笑,自己看着快要变色的洗澡水对谢琰说,“没想到你还挺会搓澡的嘿。”   谢琰眼里有笑意,嘴上却说,“脏成什么样了都?”   林淼不以为意,自己又浇了一瓢水淋到自己身上,“脏成什么样反正你也都亲了,你这会儿嫌什么?”   他说完又看看洗澡水,然后满眼疑窦地去望谢琰,谨慎地说,“你等下别亲我。”   “嗯?”谢琰看他。   林淼忍不住又要笑,不知道是嫌弃谢琰还是嫌弃自己,“我怕你亲得我一嘴泥。”   其实林淼真的不觉得自己回来路上有多苦,撇去遇见狼群是个意外,其他也就是走的匆忙了一点,吃吃喝喝睡睡没有什么讲究了。不过那也是特殊时期特殊经历,只要见到了谢琰,林淼安了心,便就不觉得前面的经历有什么苦的地方,自然真心开怀笑。   谢琰本来不是这样情绪外放又乐观的人,却也被林淼的笑容影响,心情整个放松下来。   将林淼上上下下到脚底板都搓了一遍,洗得干干净净才抱去换了衣服,林淼又鼓捣着给自己刮了胡子,这便像是换了一个人,精神气也上来了。   两人坐着一块儿吃点东西,在这中间外面的雨一直没有停,偶尔还有轰隆的雷声。   吃完东西时间还只是下午,不过林淼已经满嘴哈欠。有他在,谢琰也不想出去办那些枯燥的政务,干脆便搂着林淼一块儿睡。   两个人都是疲倦极了的,一睡还真逗睡了过去,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天亮。   这一觉睡得两人神清气爽,一扫前面的萎靡与倦怠。   外面虽然还下着雨,可是屋里的氛围却很不错,一直持续到谢琰把小九和妤雯叫进来,让人受罚。   “阿淼受伤是你们的责任,按规矩受罚,你们可有异议?”谢琰问。   小九和妤雯自然都摇头表示没有异议。   林淼却听得眼睛忽地睁圆了,放下粥碗紧张地说,“受罚什么,要受赏才是,要不是小九和妤雯,我说不定已经死了。”   谢琰夹起一个包子塞到林淼嘴边,皱眉看他,“又说什么死不死的胡话?若是他们经心些守夜,能遇见这样的事情?”   小九和妤雯显然更加认同谢琰的话,低着头很恭谨,并没有任何反驳。   林淼咬了一口包子,伸手拿住剩下的半个,还想再说。主要是林淼的印象之中谢琰的惩罚都极其凶狠,就怕小九和妤雯一路陪着自己吃苦受累,现在还要落个半残,那不是要命了么。   林淼正打算无论如何都要拦住谢琰,就听谢琰说,“你们两个回到晋城以后一起关三天禁闭。”   小九和妤雯都愣住了,这对于他们的成长经历来说,几乎都不能算作是一个惩罚。   而林淼想想却还是觉得不必罚,“我觉得不妥……”   他说了一半却被小九给飞快打断,“属下觉得很妥,愿意受罚。”   和五哥单独关三天小黑屋什么的,简直不要太开心。   小九都主动这么说,林淼便没法再说什么。   等这边早饭吃完,那边等着来见的大臣又已经等着。   今儿个的雨势并不比昨天小,外面的大臣们心里照样也没有底,只有亲皇帝那边的那个大臣心里掂量着今天有几分把握能够见得到谢琰,他心里面虽然已经有了九分的揣度,然而依旧不能太确定,只等今天试谢琰一试。   却没想到谢琰今天却准时出现,不仅没有一点他推测的病态,反而目光锐利,如炬般直接看向了他,倒看得他心中一惊,飞快低下头去。   其他几个大臣没有这样的心思,表现都还很恭敬。   那大臣一路观察,均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地方,唯一就是谢琰喝水挺勤快,拿起茶杯抬抬手旁边就有一个面目俊秀的侍从上前殷勤倒水。   终了等谈完南城的事情,那大臣也没看出什么来,反而被谢琰的几个精准布置弄得心里十分窝火,出了门便拂袖而去。   唯有被陈宁派来的两个大臣终于是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这回回去总算能够交差。   回程路上。   林淼窝在总算宽敞的马车中,正认真和谢琰说话,“往后不能总是喝茶,吃点糕饼也成,要不然说话说的久,你憋尿难受不难受?”   谢琰淡定道,“不难受,没有憋。”   林淼吃惊地看谢琰,怎么着这是所有下面的配套设施都比他厉害的意思?   “那就随你。”林淼恶意地想,下次我多倒点,怎么都得憋你一次,让你尝尝憋尿的厉害。   话说到这里,林淼又想起一个打紧的事儿,絮絮叨叨又对谢琰说,“我们过来时候的马车里面还存着点要紧的东西,你让人回去看看那林子里面还找不找的回来。”   “什么东西?”谢琰问。   林淼说,“我娘给璧如准备的嫁妆,带了一路了。”   “好。”   林淼见他应了,心下放松,靠着软垫眯着眼睛懒洋洋说话,“等进了城里,我就先去酒楼看看,还得让家里的厨子给我炖个老母鸡汤,我要吃个痛快,后面两天每天早上睡醒再起……”   他说话也不管谢琰听没听,自己先都安排好了,末了也没真说完,趴在谢琰的膝头又瞌睡了过去。   马车轮子慢慢转,外面时不时还有斜风雨,谢琰的手放在林淼的颈侧,低头看着他的睡颜,脸上露出一个舒缓的笑意来。   未来总归还是有很多不确定的事情可能会发生,谢琰也接受了自己预估不了所有危急与坎坷的事实,不过除却这些所有不确定,惊惶忧虑,他的身边总归有一个人,有一件事情是永远确定的。   谢琰低头摸摸林淼的脸颊。   林淼会一直陪着他,所以无论当下或者未来,风雨将不足为惧,所有冰冷的记忆带来的痛苦也终将被温柔与缱绻弥补。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觉得到这里就正文完结也ok,不过大家觉得猝不及防的话,我就写到离婚好啦。本来离婚是放番外的。 第一百章   回程路上没什么着急的地方, 两个白天的路程硬是走了三天。林淼在路上没有说他路上吃了多少苦头, 只将家里面的事情说给谢琰听,冲着谢琰一顿比划,画出一个圈圈告诉他, “我侄子有这么胖,下回带你回去看看。”   谢琰听得专注, 时不时主动问一两句,三两下也就将林淼家里面的情况大致摸透了。这些事情虽然谢琰早就从探子口中得到过更加详细的密报, 可是一样的事情从林淼口中说出来却多带着一点人情暖意。   这次的分离并不算一件坏事,两人都互相肯定了对方是那个正确的选择,情感也更加契合。   马车在官道上慢慢地转动着车轮, 力求将所有可能的震动都降到最低, 不过即便如此,马车车身在一天里面还是偶尔会不定时地晃动一阵。   两人分别良久,再次重聚谁都不愿意离对方太远, 距离消弭到负数的程度时, 马车就自然要晃起来了。因而这路上的几天里面虽然看似悠闲,但对林淼来说其实也挺累人的。   他没怎么睡醒,略带点困顿地枕在谢琰的腿上,指尖抓着谢琰衣摆上的玉佩,拿在手里摩挲。耳边是车轮滚动的时候与地面发出的咕噜声, 伴着飘打在车顶上的雨声, 林淼忽然开口问谢琰,“说过了我母亲, 你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琰微愣,垂眸时指尖拂过了林淼的脸,略一思索低声说,“她是一个可怜的人。”   可怜而可恨。   谢琰说得简单,可是林淼却听出里面蕴含着的,他对自己母亲的复杂感情。小时候的谢琰一定是很渴求母爱的,只可惜渴求并不意味着得到。   “她曾经也对我好过的,”谢琰低语,在细碎的雨声里面显得有些朦胧,“只是很少,断断续续终究还是为她自己的多。”   林淼知道谢琰病症的根源不能简单归咎于谁,而是一群人造成的。然而这么多要被责备的人里面,林淼觉得首当其冲的还是谢琰的母亲。   她什么都可以不给谢琰,却不能连最基本的爱与保护都半点不给。   每个雨天里面谢琰表现出来的迷茫与惊恐,归根究底都是从幼年时累积下来的,深入骨髓的冷漠与虐待而造成的心里阴影。他骨子里缺乏安全感与自信心,这种缺乏很多时候就会透过冷漠与残暴的性格表露出来。   这个时候的大夫也指望不上了,其实别说这个时候,这样的类似精神类的疾病,就算放到医学手段发达的现代社会,林淼都不能够打包票说谢琰的病一定能好透。   不过即便是这样,既然他是特别的那一个,能够给谢琰慰藉的那一个,林淼还是希望从细枝末节的地方开始努力,不说根治谢琰,却也希望起码能够改善他的内心。   “没有关系了,”林淼坐起来,双手捧了捧谢琰的脸,凑上去亲谢琰的下巴一口,“要是今年过年能回我家里去过,到时候我娘就是你娘,我娘可是很好的,她也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是吗?”谢琰笑着问林淼,目光里闪烁着一些不确定。   他是真的没有什么自信能让林淼家里面的人喜欢。   林淼嘻嘻一笑,依旧是摸着谢琰的脸,别的他不敢说,起码这脸,“我娘喜欢长得好看的,你顶顶和她胃口。”   谢琰闻言失笑,“但愿。”   “没什么但愿的,我说话一口一个钉子,”林淼装出一股大气来。   他重新懒回谢琰怀里,从下往上看着谢琰的眼睛说,一副博学家的语气,“不管其他事情或者其他人,阿琰,我想和你说的是,你对于我来说是最好的,其他人怎么觉得都不要紧,因为他们屁也不懂,但是我懂,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是我心里面的宝贝疙瘩。”   林淼说出这一串肉麻,在外人听来又十分偏颇的话,却说得谢琰脸上粲然。   “嗯。”谢琰听了中意,心里酥麻麻一片,整个人都飘起来似的像是要飞到云端,跟着便又伸手挠了挠林淼的下巴,“除了是你的宝贝疙瘩,还是什么?”   林淼倒是不羞于说这样的肉麻话,可是挡不住他文化素养摆在这儿,被突然发问,难免词穷。他抓住谢琰的指尖,眉头动了动,极其认真地想了想,这才跟着又夸奖说,“这世上最贴心的是你,最周到的是你,最温柔的也是你,”话说一半又不忘偷偷往里面夹带私货,“很听我的话,从来不让我生气,我说一你不说二,就是我的心肝儿了。”   这话先不说夹带私货的问题,就说林淼前后这一顿夸,世上除了他以外的人没人能说出或者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谢琰在外不当阎罗就已经是众人万幸,哪里敢指望他当观音?   谢琰俯下身去亲林淼的嘴唇,眼中脸上都是愉悦。只要是林淼说的他都爱听,更不在意这话到底几分真假。他要分辨的只是林淼话语之中藏着的感情,便已经是他的慰藉。   马车一直到第三天才回到晋城。   林淼坐在窗口往外看,马车侧边有好几个侍卫并排骑在马上,十分高大,挡住了林淼的一半视线,不过到不影响他看。   “也没有什么变化嘛,”林淼将脑袋缩回来,“咱们现在是直接回府里去?”   谢琰摇头,“先去酒楼。”   林淼,“其实这也不着急。”他还是想着回家一趟先看看璧如。   谢琰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接道,“璧如在酒楼那边,同小包一起。”   林淼走的那天璧如就直接被送到了小包这里,也是对她的一个安排,两人虽然没有成婚,但是对外已经作夫妻打扮,也是为了保护璧如的安全。   林淼说,“那赶紧过去吧。”   小丫头片子不知该急成什么样了。   马车拐过一个街角,两人便换了一辆小一些的马车,王府的侍卫也跟着原来的大马车离开。   酒楼这么久来还是照常经营,甚至去钱庄存钱也都没落下,璧如虽然写字不是很利落,但跟着还是把账面记得清楚明白,两个月下来算盘都比从前打得利落很多。   他们来之前已经有人来告知了小包,这会儿马车停在酒楼后门,小包和璧如便已经等在那里了。   璧如的头发书城发髻,眼睛里水汪汪的一眨就是泪珠子,双目盯着马车的门,一瞬不瞬地看着。   等见着里面探出头来的先是谢琰跟着就是林淼,璧如一下就哭出来了,随后也不管小包和谢琰,扑上去一把抱住林淼的手臂,脸冲着林淼的胸口埋,一下哭了林淼一个满怀,连肩膀都在发颤,人好似要抽过去了。   璧如不管小包倒也属寻常,连谢琰都不顾了,可见这两个月来是真的怕得紧了。   谢琰虽然不喜她这么搂着林淼,却也还是体谅,别过脸去只干脆不看。   林淼回来没怎么哭过,此时却被璧如感染,眼睛发红鼻子发酸的难受。他伸手拍拍璧如的后背,“没事了啊,我都回来了。”   “公子,公子下次再走,一定得带上我了。”璧如抬起头来,脸上湿漉漉的一片,“我不跟着你,我不放心。”   林淼笑说,“都要嫁人的了,往后你和小包一块儿过日子才是正经,哪里要跟着我天南地北地跑?”   璧如却一连串地摇头,“嫁了人我也得跟着公子。”   她满脸忠诚,似乎是丈夫也不重要了。林淼看向小包,本来以为小包会有些受伤,却没想到小包也是满脸使命感,一副准备和璧如一块儿抛头颅洒热血的神色。   这倒是……果然一对。   作者有话要说:还在走正文哦。 第一百零一章   林淼回来, 璧如自然还跟他一块儿回去。小包虽然舍不得, 但是也早有准备,给璧如拎上了大包小包将人送到马车上。   璧如前头倚着林淼,等掉完了眼泪抬头一看谢琰, 见对方脸色如冰,差点儿差得三魂没了七魄, 立刻把手和脑袋都往自己那儿一揣,一声不敢多吱了。   偏林淼见了她这样, 还转头去说谢琰,“你瞧你这小气劲儿。”   更是将璧如惊出一身冷汗来。   她开口支吾道,“公, 公子, 要不你们先走吧,我一会儿让小包送我回去。”   林淼重新将目光转到她脸上说,“作甚要这么麻烦?”说着自己先爬上了马车。   谢琰跟着也上了车, 见璧如还在犹豫, 他开口言简意赅,“上车。”   尽管语气有不悦,可是明显还是依了林淼的意思。   璧如被谢琰两个字一激,顿时像个鹌鹑,一骨碌上了马车。   林淼虽然嘴上嫌谢琰, 不过一上车趁着璧如在往上爬的功夫, 还是拉着谢琰的手,凑近了他半哄半骂的, “璧如年纪小,这回受了怕的,我得哄哄,在我心里自然还是你最要紧,不过你可不能恃宠而骄啊!”   璧如爬上马车,第一下听见的就是林淼的最后半句,“你可不能恃宠而骄啊!”语气中还有些责备的意思,神色也带着些严肃。   她有些恍惚起来,到底是谁在恃宠而骄?   怎料璧如心中的疑云还没散,只见谢琰虽皱着眉头,不过却颔了颔首,竟是听话的样子。   前后离开两月余,再回到王府,林淼唏嘘,“我竟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这儿像家?”谢琰问他,抬眼看着晋王府三个字,心中有些别扭。   林淼能不知道谢琰想什么吗,立刻说,“有你的地方都像家。”   谢琰心里一下又舒坦了。   璧如不晓得这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次她家公子和王妃虽然分别久了,可在一起时候的氛围却较于从前更显得自然亲昵。   不过她心里也总算是随着林淼回来而松快了,抬头看看阴雨天,都像是有阳光了。   清秋院里的婆子丫头见到林淼以后又是别样一重感动,有被谢琰吓狠了的,都快和璧如一样哭出来了。   屋里的模样和林淼走前无二,他坐在软榻上摸摸屁股下面的软垫,长舒了一口气道,“还是这里最舒坦啊。”   外面的丫头鱼贯而入,将林淼熟悉的东西一样样端进来,又问林淼要不要换身衣服。   林淼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还是在外面驿站里已经换过的,说起衣料什么都很不错了。只是那边终究是不知道林淼会突然出现,因此准备的也不是他平常在晋城会穿的。清秋院里的丫头婆子们平素都是见惯了金元宝一样的林淼,这会儿见他这么穿,很是看不过去,口中虽然是问句,但手上却捧好了衣服了。   林淼倒不觉得这衣服哪里非得换,不过想了想还是起身道,“那就换了吧。”   他往屏风后面去,正被丫头们伺候着换衣服的时候,外面传来了通报声,是陈宁来了。   陈宁那边早就得了信,晓得谢琰在南城竟是没大动干戈,颇为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心里才算缓了一口气,又念着谢琰总算还留有理智,这会儿过来也是想同他议事。   晋赵边境处如今已经定下,皇帝那边已经是万分后悔放陈宁回来。晋地本来便富庶,现在又得了赵国一块地,虽还是朝廷附属,可是面积比不少小国都大,不至于说一飞冲天,但这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了皇帝的心头,一天比一天痛起来,偏他失了对陈宁下手的最好机会,短时间内都没法子出手了。   而赵国那边心里有所不甘,却也没有实力在短期内反击回来,只能停战休养,伺机而动。   晋地当下除了内部还有些未肃清的势力外,却是没有多少外患了。   谢琰去了南城以后,陈宁便惦念着他切莫在南城下杀手,故而下面的人回来通报,他也紧着只问了南城的事情,没晓得林淼回来的事儿。   这会儿进了清秋院,同谢琰打了个照面,见他竟是一扫前面的郁气,人看着清爽利落,完全恢复了他早前的俊逸,心中更就是松了一口气,将那点隐忧也放下了。同谢琰进了屋里以后,抬手便拍拍谢琰的肩头笑道,“看来这回去南城倒是去对了?”   “嗯,是去的挺对的。”谢琰随口应道,前脚先进了里屋。   陈宁眼尖,瞥见谢琰颈侧有些浅红的痕迹,他这风流鬼哪里能不晓得这是什么。当下虽然是眼睛一睁,颇为意外,却又瞬间了然。   陈宁如今虽然收敛很多,没再往家里带人,不过他到底曾经多有风流韵事,没真觉得男人该在一棵树上吊死。他自己另说,毕竟曾经也是万花丛中过的,现在要改也就改了。   不过谢琰这人在陈宁看来,前头过得如同要修佛,后面有了林淼好些。现在林淼不在了,谢琰另外寻找些慰藉也不应当被算过分。   而再往屋里走,又能见屏风后面有人更衣的光影。   他因此一下笑出来,有种自家兄弟终于开了窍的感觉,对谢琰说,“我道你怎么又拧回来了,原来在南城的时候带人回来了?”   谢琰在软榻上坐下,点头道,“嗯,带回来了。”   “是该这样的,”陈宁开口就是渣言渣语,“阿淼他现在也不知道在什么天涯海角,你另外找人也属寻常,要我说也是你平常太绷着,早该这么放纵些。”   谢琰听到这里倒是真的抬头盯着陈宁的脸了,他问,“是这样的吗?”   陈宁不疑有他,顺着就说,“自然是这样的,这事儿你还能比我懂?”   谢琰思忖片刻,点头道,“我的确没有你懂。”   谢琰比陈宁不懂的地方少,情爱就算得上最比不过陈宁的地方,陈宁心中一膨胀,答道,“无碍,往后我可以多教教你。”   林淼原本听见外面来的脚步声,还在束腰带想着左不过应该是陈宁,正欲出来行礼,就听见陈宁这简直是在逼良为娼的话,火气一下蹿到了天灵盖上。   教什么教?是教人劈腿还是教人花心呐。   他从屏风后面忽的一下探出个脑袋来,目光炯炯地盯着陈宁道,“王爷,你在说些什么?”   陈宁刚端起茶杯准备喝一口茶,结果被林淼吓得手一抖,茶杯盖子差点儿脱手而出。陈宁惊了,“阿淼?”   谢琰在旁却是已经淡然地抿了一口茶水,满脸无动于衷。   陈宁将事情前后一串连,才知道谢琰怎的在南城时会没有失态,甚至将事情处理得还算漂亮,回来以后又怎么会如此一扫疲态,原来都是因为林淼。   林淼还在的时候,晋王府甚至晋地的官员们都没有什么感觉,连着陈宁也没多将林淼当一回事。可是林淼走了的这段时间里面,莫说这些人,连着晋城里面的百姓都觉得浑身不太得劲,说不出少了什么,却又明显觉得不对。   更就不说晋王府里面的各路人了,连同陈宁都对林淼颇为怀念,知道林淼基本等同于谢琰这里的定海神针了。   这会儿知道前面自己的渣渣话给林淼听了去,再被林淼明亮的眼睛盯着一瞧,陈宁心里别说还真的挺发虚的,毕竟他前面还基本等同于在林淼面前劝谢琰出轨了。   他强自做镇定的神色,对林淼立刻露出一个笑来,“我这屋里待着怪舒坦的,原来是阿淼在,果然果然。”   林淼不听这马屁话,只在谢琰旁边坐下,拿起茶杯灌了一口茶。   前面陈宁说的话也算是为了宽谢琰的心,若是谢琰真能从其他人哪里寻到慰藉,对晋地的安稳都是一件好事。不过现在知道了是林淼回来了,陈宁心里才算是真的安定,对待林淼也不敢怠慢,十足觉得他是个宝贝疙瘩。   就是这会儿一想谢琰刚才不和自己说清楚反而顺嘴往下问,恐怕也是在给自己下套。   “阿雯的孩子你还没看过吧?一会儿过去看看,这会儿差不多正是醒着的时候。”陈宁转移话题,知道林淼同张姨娘的关系不错,又说起她来。   果然林淼听见张姨娘的孩子,眼睛就跟着明亮起来,一连串地点头,屁股也坐不住了,起身道,“好好好,那咱们去吧。”   屋里的氛围到这儿才算转好了一些,林淼转头问谢琰,“你去见过没有?”   谢琰摇头,满脸不在乎,“没有。”   陈宁心道,就算谢琰那会儿想见,他也不敢让自己的孩子冒险啊。   林淼看看谢琰又看看陈宁,忽然哈哈笑起来,“你为什么不去看,你好歹也是他们的父亲,王爷,你说是不是?”   这话哐当一下,让陈宁恍惚有种三重绿帽叠加的感觉,偏偏还真挑不出什么不对来。   陈宁虚弱地摆摆手,他何苦过来吃这两人一刀又一刀。 第一百零二章   张姨娘见了林淼是真高兴。   后院里的人是多, 可是勾心斗角也多。张姨娘不和她们争抢陈宁的宠爱, 却也烦那些阴阳怪气。故而林淼这样不往这上面凑的人在张姨娘这儿就显得格外通透爽快,相处起来便心生欢喜,较真来算, 林淼还是张姨娘难得的一个交心朋友。   两个孩子这会儿正给奶娘抱去吃奶,谢琰与陈宁也另外去议事, 屋里就林淼和张姨娘两人。   张姨娘见林淼的下巴尖都瘦出来了,有些惊异, “这阵子怎么瘦了这么多?”   林淼也不好和张姨娘多说这些,便只笑了笑含混道,“就是天气热起来胃口不太好, 加之一赶路, 原本虚胖那些就下去了。”   说话间孩子也就给抱进了屋里头,林淼凑近一看,白嫩白嫩的两个孩子, 眉眼虽然还没长开, 但光看爹娘也就知道往后不会难看,这会儿两人都睁着漆黑的大眼睛朝着林淼这边,引得他忍不住伸手勾了勾孩子的下巴,低声笑出来。   “真好啊。”林淼很喜欢孩子,这会儿盯得也入神。   张姨娘笑说, “那以后你常过来就是了。”   林淼刚乐呵呵点头, 外头就传来陈宁与谢琰走近了的声音。随后门帘被掀开,陈宁打头走了进来。他见林淼满脸欣喜的笑意, 不由得得瑟起来,“怎么样,阿淼,我的两个孩子不错吧?”   林淼听他这口气就不想搭腔,不过张姨娘见着陈宁与谢琰,立刻就起身行礼,林淼颇为被动也跟着浅浅行了礼,不过林淼也就对着陈宁,在谢琰那边是半点没和人讲什么礼数。   张姨娘行了礼又低头抱起孩子,低声逗道,“来,你们的另一位父亲今天也来看你们了。”   无论陈宁和谢琰的关系具体如何,张姨娘行事说话都只讲一个规矩。只不过她刚才说的话虽然从道理上挑不出什么错来,然而一落进在场的其他人耳朵里,大家又几乎同时被噎了一下。   林淼前面虽然故意用这怼了陈宁,可那是他自己拿捏着分寸说的,和张姨娘用这么郑重的口吻说出来还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怎么说,屋里一时间弥漫着的就是古怪,别扭,想笑。   想笑具体是林淼那边的情绪,因为他一抬头就看见了陈宁脸色很不好看。再一想到现在谢琰都还是陈宁名义上的老婆呢,张姨娘用这话让陈宁难受一下,那都是陈宁活该啊。   林淼想到这里,少不得给张姨娘一个赞许的眼神。   而谢琰皱了皱眉头,对这个称呼很不适应,但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眼睛的余光随便从两个小孩儿身上扫过,接着便落到了林淼身上。   “阿淼,过来。”他开口,语气旁若无人。   有谢琰在,林淼胆儿肥,这时候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脚步没动,神色狡黠,“等会儿,我再看看你儿子。”   他说着话,声音里的笑意几乎抑制不住。   那边陈宁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心真被扎着了。林淼开玩笑是一回事,在些微不爽后他倒可以一笑置之,可前头的话是张姨娘说的,他真是心头酸得不知什么样了。   现下看,他都恨不得谢琰和自己毫无关系,省得他在这里占便宜。再回想不久之前他还想到过的让收了林淼的念头,陈宁才回过味儿来那多让人呕死。   真要是那么做了,他往后过得是什么日子?成天受这样的闷气就算了,恐怕明着一刀暗着一剑,谁受的了啊。   “成了,”陈宁拧着眉头沉声道,“别胡说八道。”   他这话是冲着林淼去的,话里头也半点都没掩饰不悦。林淼到底和他身份有差,他怂气上身,没说什么,但立刻是几步走到了谢琰身侧,让谢琰在前头顶着。   谢琰也没管陈宁高兴不高兴,只转头问林淼,“看完了?”   林淼露出半边脸偷偷望着陈宁,又点点头。   谢琰说,“那就回去吧。”   林淼和谢琰是照着来路回去了,屋里就留下张姨娘和陈宁。   陈宁背着手有一会儿没说话,张姨娘也不主动和他搭话,只和奶娘一起将孩子安顿进小床里面,回过头来见陈宁还是一脸不高兴,这才问他,“爷跟那儿站着做什么?”   陈宁也不知道话从哪里说起,反正他在张姨娘面前一直是这样,他挑不出张姨娘哪儿错了,他就是觉得浑身不舒坦。   “往后别再说那样的话,什么父亲不父亲的,他们只有我一个父亲。”   张姨娘抬眉,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陈宁觉得心里憋闷得很,转身又自己走了。   从前只是谢琰提过将他的王妃身份除了,陈宁一直没觉得妥当,这会儿出去被外面的微风一吹,这个想法却在陈宁的脑海中也渐渐塑形了。   不说别的,就是为了自己的崽子也得把这关系掰扯清楚了不是?   另外一边,林淼和谢琰回了清秋院,下午没事可做倒也闲的很。   大夫过来帮林淼换药。   这两日药用得好,林淼身上的小伤口都已经开始结痂,手臂上的拿出咬伤也已经开始好转。   王府里面的老大夫给林淼看病不算多,但是开滋补的药膳开了不少,对林淼的身子骨也熟悉。这会儿过来换药的时候应着谢琰的要求给林淼把了把脉。   谢琰问他,“怎么样,有哪里的亏欠?”   林淼将手上的那只手给大夫把脉,另一手拿了块松饼正往嘴里塞,只有耳朵歪到大夫那边。   大夫仔细体会了一会儿,松开手时脸色还不错,对谢琰道,“没什么亏欠的地方,同上一次给林公子把脉差别不大。”   谢琰却不太信,“既然没什么亏欠,那怎么瘦了这许多?”   他盯着林淼的下巴,似乎是十分不满意那上面就算用力往下挤也就只剩一层的状态。   大夫迟疑地看着林淼双腮咀嚼的动作,“大概是,吃的少了?”   “就是这样,”林淼喝了一口茶,终于腾出嘴巴来说话,“就是吃的少了。”   大夫见自己猜对,长舒一口气,接着给林淼换了药,忙不迭就拎着药箱走了。   林淼受伤的手臂不动弹还好,若是动弹还会有些隐痛。   外面的丫头进来又换了两盘糕点。   面对谢琰真将这当成是一件值得忧虑的事情的神色,林淼却显得很满不在意。他换了一盘糕点继续吃,同时对谢琰说,“你不要着急,给我半个月,我还你双倍的我。”   “我为爱而吃。”林淼满脸大义。   林淼果真不撒谎,半个月内又把脸给吃圆回去了。   而这半个月里面,以晋城为中心,整个晋地的日子好过了不知多少。林淼一回来,原本谢琰很多过于匆忙而露出漏洞的手段一下被他自己克制住,转而温和起来,许多事情不疾不徐了。   结果谢琰之前那样陈宁着急,现在这样陈宁也是挺着急的。   谢琰得当他儿子闺女的便宜爹到什么时候?   “我休了你吧。”   藏书阁里面,陈宁盯着谢琰看了一会儿,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谢琰手上书写的动作不停,头也没抬,回了一句,“不知王爷想以什么名头休了我?”   “……”陈宁又被问住了。   他的确没什么合适的由头休了谢琰,特别是谢琰和他的婚姻从名义上还是皇帝指婚,虽然皇帝那边并不喜谢琰,甚至千方百计想要杀了谢琰,可是陈宁若真这么干了,恐怕反而给皇帝一些发难的机会。   “阿淼便不着急?”陈宁反问谢琰。   谢琰写完最后一个字,这才抬头看陈宁,想了想林淼平时的样子。   林淼出门这一趟,人的性格改变不大。照样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就是对待生意更加认真了些,自己来回很愿意跑。   而晋城里面的各路都已经疏通过,倒不用太担心林淼的安全,谢琰也便由着他愿意出门就出门。   “反正没你着急。”谢琰淡声道。   陈宁的脸色垮了下去,他没想到现在最受不了的反而是他自己了。可惜他对朝政和权谋的把握一向不如谢琰,更不清楚谢琰心里到底是怎么安排的,这会儿干脆也只叹了一口气问谢琰道,“那你可估摸过大概多久,三年五年,七年九年?”   谢琰略微思忖,开口却是一个惊着陈宁的数字,“快则三五个月,慢则一年,皇帝那边撑不下去了。”   陈宁愣住,“怎么会?”   皇帝虽然年纪不小,但是身体却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怎么会说垮台就垮台?况且现在的情形,谢琰说的事儿是一点征兆都没有的。 第一百零三章   谢琰并没有说错, 皇帝那边的确并不好过。   太子母族势力不小, 自从太子被禁足,皇帝甚至动了废太子的念头以后,他身后跟着的那一串人自然都动了起来。   皇后冷静有筹划, 性子其实也强势,这么多年护着自己的儿子, 指望的就是太子继位。太子性格过于仁善是一点,然而在诸多皇子之中也的确是头一份的出众。皇后这么多年的安排, 对后宫的皇子都关照着,却是将一众皇子养得很荒废,没一个真能立起来同太子抢位置的。   皇帝即便是有废太子的念头, 一则大臣都劝, 二则就是真找不到哪个合适的人替换太子。   跟着再听见晋地那边传过来的接连捷报,皇帝心里更是又凉了半截,时局是真不受他控制了。内忧外患一阵急火攻心, 皇帝的身子跟着垮了一半, 人更见着衰老下去。   皇帝自知恐怕身子亏了,然而现在局面一片混乱,他越发想要将事情处理好。因太子将陈宁放走,事后甚至并不觉得自己做错,父子两人是因此离了心。   虽然有着重重阻力, 可皇帝依旧是打算将太子废了, 这几个月来几番布局都是在废去站在太子的势力。国公府那边有几支也受到连累,又一阵蹉跎, 日子更难受起来。   皇后和太子知道皇帝这是铁了心,不禁心凉,也不再有任何退让。   陈宁听完谢琰的点拨,脸上已经不知该作何表情,他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料到这天来的可能比他预料还快。   夫妻成仇,父子反目,在寻常人家匪夷所思的事情,放在帝王家里面是无奈又宿命般的轮回。   陈宁顺着想到自己现在还只会咿咿呀呀的两个奶孩子,心中又不知作何滋味。世事难料,可他想在无法想象可能有那么一天,自己的孩子也会和自己走上这一条路。   这皇位陈宁不想要,更不敢要了。   林淼回了晋城以后,忙的最多的还是自己的酒楼生意。回林家那边一趟,他是真感觉到了自己肩膀上的责任感。   虽然那些是原主的家人,可是他现在就是林淼,原主的家人也都将他当成林淼来爱护。即便只在那里住了短短几天,可那种骨子里的亲近感,让林淼觉得自己和他们就是自然的一家人似的。   在现代的时候,他在家里的存在感是最低的,也是最没出息的那个。可是在这个时候时代里的林淼虽然依旧没什么出息,但却十足十家里面的宝贝疙瘩。   宝贝到林淼都觉得有点羞愧,越发想要好好真的把事业干出来,让踏踏实实的给林家父母争点光了。   林淼还想将家里人都接回来,还回到晋地生活,这都是费时费钱的事儿了,只是不知道这局势会不会再生变,唯恐连累他们,这个将人接回来的打算林淼暂时还只是自己憋在肚子里头。   晋城里面的一处酒楼一处食铺,经营逐渐开始分开。食铺那边主要经营的是快餐类的,价格实惠便宜。酒楼这边则做得雅致很多,小包那边管得多,将价格味道都把控得好,客源也就稳定下来,口碑还日渐往上走。   两边都是赚钱的,进项一个月比一个多起来。林淼还琢磨着开分店的事情。酒楼的分店不容易,但是食铺的分店其实很容易。   沿着晋地的这一条大河往下,沿途有很多码头城市,食铺这样的运作模式很容易在这些城市扎根下来。   林淼觉着这事儿可行,这阵子一直让小九帮着自己在外面东奔西走。   小九和妤雯上回给关了一次禁闭,在黑乎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屋里一块儿呆了好些天。让林淼看来是真折磨人,换他他得给关疯了,可小九真是个奇人,给放出来的时候半点没见憔悴,反而兴头十足,活像是恨不得再给谢琰关几天。   好好的一个惩罚到了他哪里像是赏赐。   林淼看出这点来,有些不解地看妤雯。妤雯倒是脸色漆黑,眉头紧锁,和小九是冰火两重天。   “他高兴什么?”林淼问妤雯。   妤雯低声说,“公子莫管他,他一身皮痒,欠收拾得很。”   林淼思来想去没琢磨出什么来,倒是璧如自己想了想,偷摸问林淼,“公子,怎么把妤雯姐姐和小九一处关着呢?多欺负妤雯姐姐啊,我看小九哥盯着妤雯姐姐的眼睛都冒狼光的。”   林淼正吃西瓜,一口呛着差点儿将西瓜籽儿呛进肺里,跟着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直让刚进院门的谢琰惊了一跳,疾步进了屋里面掀开门帘,瞥见林淼手上举着的瓜,约莫就猜出了是怎么回事,便快步到了林淼身边拍他后背。   林淼将西瓜递给谢琰,自己好歹是顺过气来了。旁边的璧如原本也是关切地看着林淼的,谢琰没进屋之前正打算去帮着林淼拍拍,可谢琰一进屋,璧如就不太敢动了,生怕谢琰知道是自己说的话害得林淼呛着,要拿自己开刀。   林淼咳嗽完,抬眼见着璧如这可怜神色,晓得她老鼠胆子,抬抬手便说,“咳咳,你出去吧,在这里杵着作甚。”   谢琰是没多看璧如一眼,璧如得了特赦赶紧转身走。   谢琰坐下,伸手在林淼的嘴角抹了抹,擦了一拇指的西瓜汁。他不甚在意地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对林淼说,“你在路上丢了的东西都找回来了,一会儿有人送过来,你再清点清点对是不对。”   林淼闻言面露欣喜,手上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伤口一阵发痒,林淼想要伸手抓却也只是隔着绷带,很是不得劲,整张脸都皱成一团,难受得浑身不舒坦。   “哎真是好烦,”林淼手臂发痒偏偏抓不到,谢琰又不让他解开,他一通烦躁就跟小孩儿闹痱子一样,这下一头扎进谢琰的怀里面一通滚,抱怨说,“我的手都快痒断了,可以解开了。”   他本来就脱了鞋坐在软榻上的,谢琰伸手将林淼抱进怀里,一手按住林淼的那只伤手,“不要乱动。”   林淼为了证明,抬起另外一只手拍了拍那伤口。拍的时候其实还是隐约有点疼的,但是伤口愈合时候的痒意更多些,“你看,我都不痛了。”   谢琰哦了一声,挑起眉头来,“那昨天晚上嚷着碰着你的手了,你的手痛了,那些话是谁说的?”   “那也是我说的,我又没骗人,你就是弄痛我了。”林淼却不很心虚。   如果把那事儿比喻成上班打卡,谢琰几乎毫无压力可以争个全勤奖。谢琰可以,他却做不到啊,这先进分子他无福消受。   谢琰低笑起来,凑近了在林淼的嘴角缠绵地亲了一会儿,就听外面有通报声,是前面谢琰说的送东西的人过来了。   林淼给谢琰亲得晕乎,手臂上的伤口发痒也忘了,这会儿听见外面的通报声,才回过神来从谢琰怀里坐起来,让外面的人进来就是。   外面的人带着一只林淼面熟的箱子,另外还有几个包袱,东西直接当着谢琰的面摊开给林淼看了,林淼略扫过一眼就知道是对的,当下收好了。   想了想又让小丫头出去叫璧如进来。   “这都是璧如的嫁妆,再半个月她也就真的要嫁出去了,我先把这些给她。”   林淼说着眼角瞥见桌上放着的切块的西瓜,又拿起一块儿给谢琰,“你吃。”   谢琰接过来咬了两口,没等再往下吃,林淼又拉住他的手腕说,“好了,就吃这么多,剩下的我帮你分担。”   两人共吃一块瓜,给谢琰吃了个甜蜜蜜。他本来不是很喜欢吃水果,不过这下也就着林淼的手一块儿吃了有两块。   林淼那边也吃的高兴,不过高兴的点和谢琰不太一样。他是算盘打得精明。这回送过来的西瓜太熟了一些,切好的瓜靠近芯的部分都沙沙的,林淼不喜欢,他喜欢瓜皮附近脆生生的部分。谢琰吃两口就正好剩下他爱吃的地方了。   谢琰不知道这一点,只觉得吃的甜蜜,若是知道这一点,那其实也没什么,恐怕还只会笑出声来,觉得林淼这小机灵可爱之极。   吃两块瓜的功夫,璧如那边又忐忑的进屋来了。她走没多久,又被叫回来,深刻怀疑是自家公子把自己给供出去,现在王妃要找她算账了,谁知道进屋以后林淼就让她拿了个大包袱走,“这趟回家给你带的嫁妆,我娘准备的,他们是来不了了,哪天还是你和小包回去看看。”   璧如抱着那一大包东西,沉甸甸的,有软的有硬,再听见这是给她的嫁妆,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林淼最怕她哭,连忙说,“去去去,自己回屋里去看看有什么东西,都好好收起来,我这边的那一份过些天再给你。”   璧如嗯了一声,有谢琰在也是真不敢太哭,抱着嫁妆跑回自己屋里去了,心里简直要酸涩死了。   这月底,小包和璧如正式成婚。   仪式办得十分简单,就在林淼早前盘下来的那靠近食铺的小院子里面,现在给了小包和璧如住着。参加婚礼的人只有谢琰林淼,另外就是妤雯和小九。   尽管人不多,但是已经很让璧如和小包高兴。特别是小包,他哪里想过自己还有这么一天啊,整个人飘飘悠悠,像是在做梦似的,全程就笑了。   而有了上次璧如说的话,林淼是格外关切小九,果然是见着小九眼里烧着火一样看着妤雯。   看什么呢?林淼心里冒疑思,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小九的谢琰,眼里也快要烧着火了。   “看我。”谢琰抬手挡住林淼的目光。   林淼打了个酒嗝,人已经是有些醉醺醺了,见谢琰这样,知道他吃醋,酒劲上头撅起自己的嘴巴来,“王八羔子来嘴一个!”   谢琰微愣。他私下和林淼什么话都说,可是在外面还是个很拘束的性子。此时林淼一胡说,谢琰倒局促起来,他的余光往小九他们那边一看,果然见到小九和妤雯都满脸无事像是没看见也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不过也是因为他们这副神色,更表明他们是全看见全听见了。   谢琰将林淼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面,指尖摸摸林淼发烫的发红的侧脸,低声道,“别闹。”   林淼却灵活起来,从谢琰的臂弯下面又探出头去看小九,“那你得让我看小九。”   “看他做什么?”谢琰的眉头已经皱起来,再看小九的目光几乎装着杀意与疑惑了,将小九看得浑身一震,直想说自己清白。   “我看小九怎么看妤雯的。”林淼人是真的有些吃酒吃糊涂了。 第一百零四章   林淼喝醉了反应慢很多, 脑袋里面想的是什么, 嘴巴就开口说什么。他自以为是悄悄的和谢琰在耳语,却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在屋里就差震天响了。   小九没什么,妤雯听见林淼的话, 窘迫几乎一下将他给笼罩住。他并非毫无所察,只是这场合没法管束小九, 便由着他去了。没想到会突然被林淼点破,乍然将所有视线都凝在了自己身上。   林淼的黑眼珠亮堂堂, 他本来就是干净澄澈的目光,现在带着醉酒后的憨气,又因为和谢琰站在一块儿。谢琰的目光里前面吃味的情绪还没有下去, 加之本就凉薄很多 , 视线里的锐利同林淼的一块儿看过来,两道不一样的目光,可是落在妤雯身上却是一样的压迫感。   他别过头去, 脸上已经对着小九恼起来。   谢琰并没有多注意过小九和妤雯如何, 他不放在心上,也不觉得林淼该将这点事放在心上。   璧如和小包前面已经被送进洞房去,林淼又有些吃醉了,满脸憨态又似乎格外放得开,前面那撅嘴要亲的模样撩拨得谢琰心痒, 他脸上没什么表露, 其实心里已经是想着要早点带林淼回去的事儿了。   因此这会儿还是谢琰解了妤雯的窘迫,他的手臂从林淼的腰间环过, 横亘着束缚林淼想要往前蹿的动作,跟着开口道,“你们把这儿收拾了,我带阿淼先走。”   “走哪里去?我还没吃饱。”林淼的手扶着谢琰的手臂,还在挣扎,却是拗不过谢琰的力气,一下就双脚悬空,轻松被人给抱了起来。   林淼骤然失去平衡,连忙双手往上勾住了谢琰的脖子,不敢乱动弹。   谢琰带着他几步远离了屋里的光亮,踏入漆黑一片的院子里面,唇边溢出几声低笑。林淼睁着眼睛却看不清楚周围,今晚的月亮都藏在云层里面半天不露脸,四下又都是小巷子,民宅里面几乎都熄了蜡烛,伸手不见五指。   林淼的指尖摸到谢琰的脸上,又摸他的眼睛,语气忧心忡忡,“你看得见吗,可别把我抱着摔了啊。”   谢琰改了个动作,将林淼往后背放,林淼立刻顺着就攀住了谢琰的背,理所当然地让他背着。   等他们一路走到巷子口,这才见着一点微光,是等在那里的车夫手里的灯笼。   林淼的酒劲儿上来,困意翻涌,伸手揉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跟着被谢琰抱上车的时候已经要歪倒在谢琰的怀里面起不来了。   谢琰将人的脑袋搬到自己怀里,让林淼枕着他的腿,指尖便自然放到林淼的头发上,轻轻从他发间穿过。林淼简直舒服得要眯起眼睛来了。   他倒也知道自己喝醉了,嘟囔着问谢琰,“喝醉酒了明天会不会头疼,我可不想头疼啊。”   谢琰的手已经摸到林淼的下巴上,摩挲着上面的一点肉,反问他,“知道这个怎么还吃那好几杯酒?”   林淼闭着眼睛说,“那挡不住我高兴,今天多大一日子啊,璧如就跟我妹妹一样的,算了,头痛就头痛吧,我不后悔。”   他硬是说出了一股视死如归的豪情。   谢琰又是一阵笑,声音里很愉悦。和林淼相处在一个没有别人的小空间时才是谢琰最舒服最自如的时候,他浑身都是温柔与欢喜。   “唉,你们都是成过婚的人啦。”林淼迷瞪了一会儿,就在谢琰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谢琰垂眸,晓得林淼大概是个什么意思,指尖摸到林淼柔软的嘴唇上,垂头又亲了林淼一下,然后低声道,“我那是假的。”   “哼,”林淼没睁眼,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唧,喃喃念着,“陈宁,陈宁!”   念了两次,尾音上扬快要喊出来了,透着一股子闷气。这其实是林淼想骂陈宁,一时之间没想到该骂什么,可名字先给他喊出来了。   谢琰皱起眉头,对于陈宁的名字出现在林淼嘴里这个事儿极其敏感,心里有些不悦起来,“叫他做什么?”   林淼被谢琰捏了捏下巴,力道稍微大了点,其实也不至于痛,可林淼硬是哎呦了一声,而后睁开眼睛看向谢琰,冒出一丝可怜气地盯着谢琰,“干嘛啊你,我叫他名字你也要打我。”   林淼颠倒黑白,脑袋里什么事儿都有,因为醉酒乱七八糟,也什么都敢说了,跟着像是恍然一样的想起了原著里面的剧情,再看谢琰就像是在看一个大萝卜,充满怀疑地逼近谢琰问他,“你是不是偷偷喜欢陈宁?”   谢琰给林淼气笑了,抬手在林淼的屁股上就是一下,“胡说什么?”   林淼转头去揉自己的屁股,抓到把柄一般念起来,“又打我,这还不承认?哼,我早该知道的……”   他胡乱念了一会儿,又像是忘了这一茬,一头钻到谢琰怀里,额头在谢琰的胸口胡乱顶,声音闷闷地抱怨,“阿琰,阿琰,我脑袋好昏啊,我要晕过去了。”   林淼是将陈宁给忘到脑后了,谢琰却没忘。陈宁和林淼的关系说来复杂,谢琰不会去追究,却做不到不在意。   他当然在意,只要一想到林淼差一点点就要成了陈宁的人,谢琰简直嫉妒得要发疯了。   这个话题以前两人之间几乎很少提,提到林淼也都含混带过。只是这会儿谢琰看着林淼的样子,揣度着倒是问了出来,“阿淼,我问你。”   林淼的脑袋不拱了,安分地趴在谢琰的胸口听他的心跳声,在这节奏感里面感觉到了一股睡意袭来。   “你问呐。”林淼动了动嘴巴,声音放轻了很多。   谢琰理了理自己的措辞,开口道,“你喜欢过陈宁吗?”   谢琰问完,心里万分紧张,既是盼着听见林淼的回答,又是担心听见的回答会刺痛自己。   林淼听见谢琰的话,先是笑了,他的手往上啪叽一下摸到谢琰的嘴唇和鼻子,又一下脱力般的垂落下来,“嗯,我说了你会,会相信吗……”   林淼的声音比前面还要轻,说完还打了个哈欠。   谢琰说,“嗯,我相信。”   林淼的声音太小了,他不得不将人抱起来,把林淼的脑袋搁到自己的肩头,让他的嘴巴对着自己的耳朵。   林淼被弄得又清醒了点,酒意朦胧,他几乎分不清这个时候是现实还是自己的梦境。他依旧是直抒胸臆,事实是什么就说什么,完全忘了遮掩。   “其实,我一点都没喜欢过他,”林淼半睁着眼睛,目光盯着谢琰的耳垂,感觉那里软乎乎的,让他想咬一口,“因为林淼死了啊。”   前面半句谢琰听了欣喜若狂,可后面半句谢琰听在耳朵里却是很不顺,他低声道,“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   “我又没有乱说,本来就是这样,”林淼不是很服气,撑起身子来和谢琰开辩,“就是因为林淼死了,我才到这个世界来的啊。”   谢琰愣住,“你说什么?”   林淼认真地和谢琰解释,“我不是原本的林淼,是他掉到水里面死了,我才过来的,我怎么会喜欢陈宁呢?”   谢琰的心头急跳起来。   一个吃醉酒的人会说胡话还是说真话?他看着林淼的眼睛,里面温温吞吞都是困意,没一会儿便撑不住歪头彻底睡了过去,半点不像是有在骗人的。   谢琰抱着林淼却几乎连手臂都有些发颤。   如果林淼说的是真的,他仔细回想从开始认识林淼时候他的种种表现。忽然想要走,对陈宁也退避三舍,性格几乎变了个人。起初大家都将之归于林淼被搓了锐气,学乖了,可如果套用这个时候林淼的说法,他根本是从内里就换了个魂呢?   那么他同陈宁毫无关系,他就是谢琰一个人的阿淼了。   天光大亮。   林淼还没睁眼先就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果然是有点闷闷的晕,就是不怎么痛,还能忍受。   他本来想坐起来叫人进来,没想到睁开眼才看见帐子被抬起来,外面软榻上有谢琰坐着。   见林淼醒了,谢琰走到床边坐下,伸手帮着林淼轻轻揉脑袋,“头痛?”   林淼摇头,“不是很痛,我想喝水。”   谢琰却没开口叫丫头,只自己去给林淼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以后问,“昨天晚上你同我说了一些事情,还记得吗?”   林淼回想一番,真是断片了,什么都不记得,便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谢琰早有预料,觉得这样反而更好,这会儿直接问林淼还能揣度他的反应探知事情真假。   他的指尖按在林淼的额角,“你昨天告诉我,林淼已经死了,你是到他身上的另一个魂魄,是真是假?”   林淼一口水没咽下去,直接给自己呛着了。 第一百零五章   这事儿林淼原本做好了一辈子放在自己心里的打算, 谁料到几杯酒下肚他竟然就这么直不楞等地给说出来了。   他根本不知道谢琰会怎么看自己。   林淼的手抓紧被角, 因为琢磨不准谢琰到底会怎么想,所以视线略微发怯,另一只手上的茶杯差点刚才受他呛水的影响, 有些都撒到床上了。   谢琰的脸上看不出具体情绪,只是将那只茶杯又给接了回去, 视线依旧紧紧落在林淼的脸上。   林淼犹豫一会儿,清了清嗓子低声道, 干笑着打哈哈,“哈哈,这, 这种离奇的事情你也信吗?”   却没想到谢琰回得郑重, “嗯,我信。”   谢琰到底多聪明林淼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心里那些弯弯绕绕放到谢琰这儿恐怕都不用看第二眼的。   可离魂重生这种事情, 就说他这样思想开放的新青年都觉得古怪难以相信, 更别提谢琰这个时候的人了。两人万一因此生了嫌隙,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只是当下林淼看一眼谢琰的目光,就晓得他心里多半是已经笃定了。因而只有低下头去叹了一口气说,“早知道我就不喝酒了。”   喝酒误事真是没错。   “我昨天如果和你说了什么,我都承认是真的。”林淼丧气地垂下脑袋去, 满脸懊恼, 原本就着被单的手指都快扣出里面的棉花来了。   在林淼低垂的视线里面,谢琰却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谢琰的手指纤长好看, 不过等他握着林淼的手,连同林淼的一起将掌心翻过来的时候,却露出了掌心里面两道道浅浅深深的疤痕。   深的那一道是林淼第一次目睹谢琰发病失控时,谢琰握住了刺向他的刀刃而留下的。   林淼的视线落在那道疤痕上,心里更忐忑难受了。   “阿淼。”谢琰开口,林淼应声抬起头,却没想到谢琰低头下来,微红的嘴唇柔软地亲在了林淼的嘴唇上,轻轻地吮了一下林淼的嘴角。   林淼的眼睛还睁着,因为意外谢琰突如其来的亲吻而缓缓地眨了一下,又略微睁大了点。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谢琰问他,语气还是听不出喜怒来,不过并不像是介意这个的。   林淼心下放松很多,不过还是问谢琰,“你真的相信吗,这种事情?”   谢琰应了,眼睛里因为林淼疑惑的目光而终于露出笑意来。   “我相信,”谢琰说,“因为这让我很高兴。”   “高兴?”林淼有些不懂。   “我很高兴,阿淼,这件事真假与否我都很喜欢你,只是知道你并没有喜欢过陈宁还是让我很高兴,你能理解吗?”   林淼点了点头,“我理解的。”   他顿了顿说,“嗯,就像你不喜欢陈宁,只喜欢我,我也很高兴。”   谢琰拂过林淼的脸,指尖摸摸他柔软的面颊,失笑反问林淼,“怎么总是说我喜欢陈宁,我怎么会喜欢他?”   因为我有原著剧情加持,因为原著里面你还为了陈宁把我宰了呢。不过这些话自然都不能说,林淼将之放在肚子里转了个弯到嗓子眼那儿又退了回去,只能改成辱骂谢琰。   林淼斜睨他一眼,大言不惭地说,“大王八!因为有我了你才不喜欢他,要是没有我,你准保要喜欢他的。”   谢琰却否认,“不,如果没有你,那我谁也不会喜欢。”   “天底下就属你会吹牛。”林淼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舒畅了,脚又跟着伸到谢琰腿上,往上一踢差点贴到谢琰嘴边上。   谢琰握住林淼的腿肚子,却跟着问他,“怎么,你这么不信,是因为你觉得陈宁这人很值得喜欢?”   王八羔子好一招以退为进。一下将原本自以为占了上风的林淼给踢落神坛,放不出屁来了。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林淼开口却做不出什么有力的解释,转而只能燥起来,“哎呀你好烦啊,你这臭东西真是能气死我。”   林淼胡燥一气,自个儿又躺回枕头上,借势使唤谢琰说,“快让人进来,我要洗脸漱口了,一点儿眼力价都没有这真是……”   这般乱说一气总算是将这茬给揭了过去。   璧如新婚,这几日自然都不回来。   谢琰起来叫了人,林淼则翘着脚在床上晃了晃脚丫,从床帐里面又看他一眼,等谢琰看过来的时候又立刻收回目光盯着床顶看。   一直等妤雯领着人进来,林淼这才坐了起来穿着里衣从床上下来。   现在已经暑气初盛,不过屋里面还算凉快,每天都有冰运过来,让屋里面保持在一个宜人的气温上。   林淼早已经忘了昨天晚上自己说过什么,在面对妤雯的时候自然也没什么异状,却是妤雯今天主动和林淼说话的时候少了很多,看着也有些疲惫。   林淼本来还没想开口,可垂眸一看,忽然见着妤雯手上擦破了皮,指关节处的伤口还不小,当下惊道,“你的手怎么了?”   妤雯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头,淡声道,“没什么,只是和人打了一架。”   林淼这种怂包蛋,见着妤雯这样的,心里都是把人当成大佬的,这会儿犹豫片刻小声问妤雯,“打赢了吗?”   妤雯顿了顿,“没有。”   林淼惊了,“谁打你?什么时候打的,昨晚上还出什么事儿了,我喝醉酒了,我都给忘了。”   他一想还以为是昨天晚上又遇见了什么刺客来袭的事情,心里怦怦跳起来,转头又朝外面喊,“小九,小九?”   林淼正想让小九进来说说,或者让小九去给妤雯讨回场子,却听妤雯说,“就是和他打的。”   这会儿小九的步子都已经到房门口了。   “你先在外面等会儿。”林淼瓮声瓮气地喊住小九,又赶紧着将妤雯拉到自己身边,压低声音对他说,“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告诉我,我绝对帮你的。”   他认识妤雯久,又受到妤雯照顾多,当然是偏帮妤雯的。加之妤雯长久来的女装扮相,林淼从心理上也会不自觉将妤雯给当成女孩子来看,当下顺着一想就觉得他给小九打了的场面格外可怕。   再一想,原来小九盯着妤雯看,并不是他以为的喜欢妤雯,而是想要欺负妤雯?   妤雯心里虽然也是烦闷,可是见着林淼关切的目光与小心的样子,心中却又忍不住一宽。   林淼的关心是不作假的,这点妤雯清楚。   “公子放心,我没受伤。”妤雯说。   林淼又迷惘了,没受伤是什么意思,高手之间打架这么点到为止的吗?   “那你们打什么?”林淼从自己的怂包心理出发,又合理揣测着问,“你跑了?”   妤雯说,“他跑了。”   “他跑什么?”林淼更被这个对话弄得百思不得其解了,“他不是打赢了吗?”   妤雯却沉默了下去,转头道,“公子若是没其他事情,我还得去藏书阁那边一趟。”   林淼一听是藏书阁,怕耽搁了谢琰的事情,连忙说,“那你去吧去吧。”   不过自己坐了一会儿还是想不透,干脆叫了小九进屋里,用责备的目光看着他说,“你怎么和妤雯打架,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可刚说完就看见小九侧脸上一点青紫的印记,明显是给人拳头砸出来的。   林淼卡壳了,他问小九,“你脸上是妤雯打的……?”   小九点头,脸色却很坦然。   林淼越发看不透了,再一瞧,发现小九不仅是脸上有伤,手腕上隐约还露出绷带的痕迹来,“你这又是怎么的?”   小九笑着说,“妤雯砍了我一刀。”   砍你脑壳上了直接把你砍傻了啦,要不然你笑什么呢?   林淼倒抽一口凉气,往软榻里面缩了缩,眼睛争得大大的,“妤雯说你打赢了他,我看不像啊。”   小九却道,“我的确打赢了。”   你清醒一点,你这全身是伤,哪里像是打赢了的样子啊?   “这伤口还是他亲手给我包扎的。”小九抬起自己的手腕,脸上的笑又溢出来了。   林淼这才有些恍然,“你们,你们两个?”   小九郑重地对林淼点了点头,“我对妤雯正如公子想的那样,只是他对我……不过时间还长,我再等几年也没有关系。”   这些话和主子说其实很不合适,然而因为面前的是林淼,却又显得很理所当然。无论是小九还是妤雯或者是小包,在林淼面前都能做到一定的随性。   林淼真是好一会儿缓不过来,他这种怂包蛋着实不太理解被人砍一刀都能乐出声的感情到底多深厚,反正谢琰要是砍他一刀,他可笑不出来哇。   世上的爱情果然是百种模样。   林淼小心翼翼地冲小九摆摆手,“那,那你先下去养伤吧。” 第一百零六章   也不知道小九和妤雯到底怎么的, 反正往后一个多月都没再出什么事情。两人不太同时在林淼面前, 偶尔一起出现也表现寻常,就是林淼看他们的目光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普通了,总忍不住多看他们一两眼。   今年夏天暑气大盛, 下雨又少,不过好在晋地多江河, 农业受影响不大,不过京城那边听说情况便没有这么好, 连带着周边的几个国家也都或多或少被天气所累。   夏天这样热又少雨,对林淼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   他在屋里的时候多,出门也有马车。屋里的冰鉴能将室温降下来不少, 他大多时候就窝在里屋。账本什么的都有下面的人跑腿来回。   而这天气带给林淼最大的好处就是谢琰自制了许多。往常下雨天一到, 即便谢琰无碍,他的欲求也比平时多很多。要是接连下两三天雨,林淼浑身没有一处地方不酸的, 时刻几乎都和谢琰在拉锯战。   璧如成婚半个月后就又回了王府, 不过是早上小包将她送过来,晚上将她接回去,两边对这样的安排倒都还适应。   就是今年天气干旱这么久,林淼挂念着林家的情况,便写了一封厚厚的家书, 将自己在这里的情况简略说了说, 另外又提了璧如成婚的事情。写信的时候就把璧如叫过来说了几句,还将小包也写进去了, 算是给家里面的人交个底。再就是又捎了点银子一起和书信送过去。   这信送出去想要收到回信,少不得要两个月打底,到那会儿夏天也就差不多过去了,因此林淼倒不急,照样还是过日子。   结果没成想,回信还没有收到,八月里面一个震破天的消息就从京城那边传了过来。   宋国公府被抄了,国公府一族男女老少全被收押,已经定了罪了。   这个消息在晋地也是一剂猛药,谁不知道他们晋地的王妃就是宋国公府出身?   林淼还是在饭桌上听见这个消息的,彼时谢琰正拿着林淼的汤碗给他盛汤,屋里也没别人,林淼刚吃进最里面的鱼肉好在是没有鱼刺,让他顺利地给咽了下去。   “那你会不会被抓回去啊?”林淼吃惊又有些担忧,放下筷子抓住了谢琰的衣摆。   谢琰垂眸看了一眼林淼的手背,觉察到他这个动作里面带着的依赖,面上舒缓而自如,可结果说出来的话却让林淼的眉毛皱成一团了,“会。”   “不过,”谢琰停顿片刻后接着道,“那边心有余而力不足。”   林淼前头猛然揪住谢琰衣料的手这才放松了点,但也不吃饭了,盯着谢琰问,“真没事儿吗?王爷是不是会保你?”   他想到谢琰无论怎么说身上都还有晋王妃这一重身份在,以往在国公府的时候又并不被看重,没参与过什么事情,皇帝那边要将他牵扯进去恐怕不是很容易。   谢琰将汤碗放到林淼面前,伸手握住林淼的手背,安慰他说,“不用怕,出不了什么大事儿。”   目前局势看着混乱,各派势力缠斗在一起,但其实反而一目了然可以看出结果。   若非无棋可走,皇帝不会随便动到国公府头上,除非他在和皇后与太子那边的争斗里已经占了下风。   有了谢琰的保证,林淼心里安稳一些。   九月中,谢琰便告病不太出门,实际上是带着林淼去城外的别院将暑气的最后一点尾巴给躲了过去。   别院那边人少,路也难走,守着别院的仆人都是自己种些瓜果菜蔬,各种各样倒也能自给自足。   这么一口气呆到了十月底,谢琰还是告病。   林淼手握着钓鱼竿坐在河岸边上,手里拿着一个甜果子吭哧咬了一口问边上靠着石头闭眼假寐的谢琰,“你生这么久的病,外面不知道的人怕是要揣测你是命不久矣了。”   谢琰半睁开眼睛,眼帘微垂,盯着林淼嘴角一点湿润的果汁,抿了抿唇说,“那不是正好?”   林淼正要说话,手里头的鱼竿却忽然动了动,他赶忙将果子一口塞进嘴里面咬着,人跟着站起来用力拉鱼竿,鱼钩露出水面,勾住了一只约莫一斤多的鲫鱼。   林淼手忙脚乱地将鱼给放进桶里面,谢琰实在看不过眼,抬手将他嘴边的果子给取了下来,“剩这一口东西,值得这么叼着?也不怕嘴巴酸。”   林淼盯着桶里面活蹦乱跳的鱼,满脸笑,“比这大的我都叼过,怎么会嘴酸呢?”   他是没有其他意思,心里想的是其他果子,可一说完这话就发现一旁的谢琰噤了声。林淼心里咯噔,转头看去果然发现谢琰似笑非笑地正盯着他瞧。   林淼也顾不上给鱼钩重新加上饵料了,睁大眼睛对谢琰解释道,“我可没有其他意思啊!”   谢琰没说话,盯着林淼的嘴唇看,林淼立刻抿起嘴巴来。   谢琰挑眉,接着站了起来,将那小果子随手扔到了一旁的树根下面,拉住林淼的手腕。   “哪儿去?”林淼急匆匆放下手里的鱼竿,“我还没钓完呢。”   “回去让你叼大的。”   “放屁,我才不叼,你爱叼你自己叼去。”林淼红着脸恼怒骂道。   这大白天的,干嘛呢这是?   却没想到谢琰头都不回,“我的确爱。”   “你别说话了,你太不要脸了!”   也不知道是谁叼了,反正等林淼再得了歇息的空档时,他眼睛红红抱着一杯水坐在床里侧,谢琰上身没穿衣服正等着接过林淼手上的水杯。   外面有人来报,谢琰这才穿上衣服亲自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面拿着一封信。   林淼没注意去看,只当是谢琰的,自己喝完水就卷着被子朝床里面对谢琰生闷气。   谢琰坐到床边上,附身过去与林淼亲昵地脸贴脸。林淼灵活一缩,转过头来瞪圆了眼睛看着谢琰,“臭王八蛋,你还想欺负人不成?”   “你家里的回信来了。”   林淼这才一骨碌坐起来,也顾不得生气了,伸手就要去拿谢琰手上的信。   谢琰却酸里酸气地开口说,“不理我,但理这个?”   林淼扑过去将信抢过来,同时嘴巴里面絮絮叨叨地说他,“你有脸比这个?你欺负我,信可不欺负我,我跟谁好不是一目了然的?”   林淼自己坐在床里面看完了信,嘴角略微勾起来。只是挪开目光又看见边上眼巴巴的谢琰时,还是将信给递了过去,仗着这会儿谢琰刚欺负完他,暂时不会再动手的底气恶声恶气地说,“喏,我要睡觉了,你给我把这信收好了,你看看也无妨,反正也有些对你说的话,不要来吵醒我,要不然我可是会翻脸的。”   谢琰接过那信,再看林淼他已经熟练地卷着被子滚进了床里面,只拿后脑勺对着谢琰。   谢琰走到软榻旁坐下,将那信放在手里略一掂量,还是打开看了一遍。   良久,他收起信,上了床,才展开臂弯,那边说过不理他的林淼在睡梦里面一只脚就跨到他的腰上,脑袋也跟着钻进了谢琰的臂弯里面。   十一月京城来的圣旨到了晋地,传来的是皇帝驾崩,太子登基的消息,同时也带来了宋国公府最后的结果与对谢琰的牵连。   宋国公府这么多年的底子,要处置哪里会扯不出几件大案,几个月审理下来,砍了一些,流放一些,充了奴籍一些,算是真正彻底将宋国公府给处干净了。   而皇帝在这几个月里面,对外说的是得了急病,实际上身子也的确在急剧恶化,只是究竟是得病还是其他,也没多少人晓得。只知道皇帝驾崩以后,太医院那边也斩了好几个。   皇帝虽然一直有废太子的意思,然而事情一日未成,等他驾崩太子便顺理成章会是新帝。   谢琰受到宋国公府的牵连,失去了晋王妃的身份,被贬为庶民,且往后不得入仕,除此以外没其他责罚。   这圣旨是新帝拟的。他不似自己的父亲认为陈宁会谋反,却也知道陈宁背后的谢琰才是真正值得忌惮的。   谢琰杀得又杀不得,几番权衡,新帝终究是碍于陈宁没有动杀手。   这圣旨都还没有放凉,林淼与谢琰便踏上了南下的归途。   “我算过了,若是咱们走水路,陆路的时候晚上也抓紧两天赶路的话,我们年三十之前肯定是能到家里面的。”林淼坐在船上算得认真。   “我娘饺子做得好吃,过年得让她做酸菜馅的。”林淼说着又想起谢琰不喜欢吃酸的,转而加了一句,“嗯,到时候再让她给你做白菜猪肉的。”   谢琰躺在床外侧,一手枕在自己的头下面,听着林淼念叨,脑中又想起那封他看过的家书。   “既然阿淼都说他人品行好,脾气好,人又细心,处处都好,那他就定然是个很好的人,到时候带回家里面来,就算是娘的亲儿子了……”   船身跟着偶尔的一个浪头会轻轻摇晃,谢琰的心也柔软如水流。   “阿淼?”他开口。   林淼坐那便吃糕便看话本,听见谢琰叫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你和家里人怎么说我的?”谢琰问他。   林淼哼了一声,“我说世上没你这么坏的人,说你是个王八羔子,他们可都是信了的,到时候一回到家,就把你关到柴房吊着打,吓不死你!”   他话刚说完,谢琰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林淼的身后,一把将人给抱起来扔到床上,伸手去挠他痒痒。   “哈哈哈。”林淼笑声不止,赶紧讨饶,“我骗你的,骗你的。”   谢琰附身,鼻尖蹭了蹭林淼的鼻尖。   林淼的眼睛水乎乎,两人的眸子对视着,顿了顿,然后一起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真的真的正文完结了,后面开始几个番外。 第一百零七章 番外一   谢琰这边明着已经是庶民, 然而其实手上还掌着不少晋地商贸有关的事情。晋地的商贸本来不算发达, 一大半都是谢琰到了晋地以后发展起来的,这之中少说有四分之一每日往来于各个码头的大型货船都在谢琰名下,算作他的私产。   他王妃是不当了, 看似是他背景的国公府也倒了,但从经济的角度来说, 谢琰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实际上,他的日子还松快了很多。   国公府没了, 老皇帝死了,新帝上台以后雄心勃勃专注于国家内部的事情,对于各个封地没那么在意, 另外又有与晋王修好的意思在, 更不会像老皇帝一样追杀谢琰。   没了他们,另外就是有将谢琰视作仇敌的,那也都是些烦不起水花的小喽罗, 不值一提。   就是这回谢琰跟着林淼回林家去, 陈宁还挽留了一番。   “要我说现在赶回去也不一定赶得上过年,还不若等到正月里头将人给都接回来,以后住得近也好多走动。”   要陈宁的意思说,谢琰照样还可以和林淼一起住在清秋院里面,一些都照着以前的样子走, 不过谢琰不愿意, 林淼也不愿意。   尽管有些舍不得清秋院,毕竟住了这么久了, 可是都这会儿了,谢琰名正言顺是个单身汉了,还住晋王府里面那算怎么回事啊?   这是必须不行的。   陈宁即便万分不想让谢琰走,毕竟这过年前的事儿才叫一股脑涌过来呢。谢琰处理事情不仅是干净利落而且精准到位,习惯了谢琰的辅助,谢琰没在的那几个月里面,陈宁将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做,才知道对比起来有多大差距。   结果没成想,好不容易谢琰回来了,却是没两天就要启程陪林淼南下,这一走少说也得三四个月才能回来,陈宁想想都脑袋瓜子疼。   不过他还是没将人给留住,林淼说什么都是想回去陪林家人过个年的。   林淼这边已经在归途,林家那边也盼着呢。   林郑氏自打入了十一月起就开始盼着了,一直盼到了十二月里面,每天还是会揣着手炉去巷子口看一看,天气冷了出门的时候倒是多了。   林大有时候从外面回来还能碰上林郑氏,每回都得劝一劝,“娘,小弟都说了不一定能回来,您在这儿等着做什么,不冻得慌?”   南边这里虽然没有北边冷,可是那湿气重,这阵子又是阴天,连个太阳都没有,站在外面也很冷。   林郑氏跟大儿子回去,路上边走边说,“我还是想着阿淼能回来最好,我感觉他今年还是能回来的。”   两人回到家里头,正巧是开饭的时间,一家人围绕着饭桌坐好,又说起林淼的事儿。   林二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来,“今天有人送到我这儿的,是小弟写的。”   林郑氏这下连忙把筷子放下,伸手想去拿,不过想到自己没认识几个字,又只让儿子给自己念。   这信写的也简单,其实就是说如果收到这信,那他人也没几天就要回来了,另外又说了点谢琰的情况。   林郑氏听完以后乐不可支,一拍手对林大说,“前面我说什么来着,果然是母子连心,我算的没错。”   她想了想又问,“那信里头说了什么,还有谁跟阿淼一块儿回来?”   林二说:“还有,还有,”他想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叫谢琰。   这倘若是个女子,他还能叫一声弟媳,可是个男子,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好了,支吾了半天这才低声说,“还有阿淼那相好的。”   林家人心里虽然是期盼着林淼找个能生孩子的媳妇儿,但是都这会儿了,也早接受了林淼的选择,这会儿也就自个儿叹叹气。   “怎么说的?”林父又凑过来,“听刚才你念的东西,说有几条船?”   林二点头道:“信里头的确是这么说的,说那人有几条船。”   有几条船是什么东西?林家人想象力有限,怎么都不会想到这几条是个虚拟的数量,而小船和大船的差别在哪里。   林郑氏说:“可能是个打渔的吧,阿淼不是开了个酒馆?说不定是送鱼的时候认识的。”   林家人顺着一想,还真觉得是这么回事。   林淼他们那边已经下了船,坐着马车朝边境跑,还一点不晓得在林家人的想象中,谢琰已经是个满身鱼腥味的打渔仔。   林郑氏想到自己儿子那俊逸讨喜的模样,还说:“竟是个打渔的,一想越发配不上我儿。”   林家其他人倒不觉得有什么。反正阿淼看得上眼的人,那不说好坏,他们是插不进话的。林淼这人脾气是给惯出来的,从小天不怕地不怕不说,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他们家里觉得谢琰是个打渔仔不满意又如何?反正只要林淼喜欢,就算是林郑氏也左右不了。   的确,林郑氏这会儿也只是抱怨几句,并没往下说,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念念叨叨,惹得林父有些不耐烦地说:“天上仙女下来你都觉得配不上,阿淼这性子还不都是你惯的。”   林郑氏气得伸手要掐林父,“说什么,说什么?阿淼怎么了?”   林父怕了她,连连告饶,自己躲进床里面用手捂住耳朵堪堪睡了过去。   林淼和谢琰是年二十九到的。   车到了镇上时,镇上的铺子没几家是开着的,好在这回林淼是带足了东西的,不用到这儿再临时去买。   就是他们这回的马车太大,回来的时候进不去巷子里面,只能自己拎着东西往里去。   璧如和小包屁颠颠拎着东西跟在林淼和谢琰后面,前面又有小九和妤雯开路,这会儿天气冷加上大家都忙着准备年节的东西,外头没什么人,他们一路倒也走的顺畅。   等一口气走到林家门口,林家的门也关着。   小九上去扣了扣门,里面立刻有人应声,“谁?”   林淼听出是自己大哥的声音,拉着谢琰的手高声道,“大哥,是我!”   林大愣了一愣,随即面露惊喜,一拍旁白自己媳妇儿的肩膀,“去,回屋里告诉娘老三回来了。”说着自己快步跑门口将门栓给拉开了。   林淼穿着件颜色鲜艳的衣服,还围着披风,披风上的帽子边沿还有一圈厚厚的狐狸毛,看着就暖和。   林大打开门第一眼注意到的却不是自个儿明显又给养嫩了的弟弟,却是先注意到了谢琰。   谢琰比林淼高出大半个脑袋,身上穿着的衣料与林淼相同,不过色泽更深,没穿披风,人站得很笔挺。这都不说什么,毕竟实属常人也能有的骨架子,可那脖子上顶着的脸,那可不像是人能有的啊,那是神仙吧?   林大看得愣愣,原以为自个儿小弟就是俊逸不俗了,却没想到还能见着谢琰这样又上了另外一重境界,几乎带着仙气的俊了。   再往下,林大就看见谢琰和林淼握在一起的手,心下哪里还能不知道面前就是谢琰了。   他抽了抽鼻子,感觉谢琰怎么看也不像个打渔仔啊?   只是不等林大想透彻,屋里面的林郑氏已经一股风一样跑了出来,脸上满是笑,眼里又要落泪,见林大还在门口堵着,又骂他,“怎么还站在哪里让阿淼受冻?!”   林淼拉着谢琰往里面走,又对林大说,“大哥,这就是谢琰。”   屋里面的人这时候都已经一口气涌出来了,连林淼的胖侄子都悄摸摸探出一张圆脸看他们。   谢琰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这种紧张实在奇怪,他经过的场面大大小小无数,却忽然在这样寻常的百姓家里感觉到了紧张与局促,还有一丝怕被否认的不自信,谢琰的嘴角抿出一个笑容来,开口向林家人一一打了招呼。   这都是来的时候林淼和他念叨过的,谢琰全记得。   等说到林郑氏那边,谢琰说完话却发现对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瞧。   林家人也屏着气。   特别是林家的两个儿媳妇儿,她们可记得前头在厨房炸丸子的时候婆婆还念叨着老三和他相好,满嘴都是,“不知是什么男妖精高攀我儿,我儿人脾气软,有些话就得我来说,到时候见了面先给人一个下马威,免得他忘形了。”   这会儿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怕不是憋着不搭理谢琰,给他一个没脸?   两个儿媳妇正琢磨着,忽然看见林郑氏哎呀了一声,才回过神似的,满眼惊叹地走到林淼旁边一把拉住了谢琰的手拍了拍,语气软和地问:“哎呦哎呦,这就是阿琰吧!快快快,跟娘回屋里去,可别冻着了?”   两个儿媳妇:“???”   最受宠的亲儿子林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