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错》 作者:Dr.Solo   文案:   中二天王和被他背叛过的吉他手   是我犯了错,你在惩罚我。   中二天王和被他背叛过的吉他手   隋轻驰×傅错 第一章   傅错提着两袋垃圾出了门,丢垃圾的地方就在巷口,往着巷口走去,光就像冲破闸门般一泄而进,同时泄进来的还有从马路对面音乐学院传来的人声鼎沸。   酒吧的斜对面就是CTR音乐学院,天王隋轻驰今天来这边做签售,从上午起这一片就又拥堵又嘈杂,粉丝歌迷媒体自然不用说了,连车辆经过这里都要慢一慢,摇下窗子看看隋天王空降的盛况,足够成为一天的谈资。   傅错站在巷口往人声鼎沸的方向看了几眼,提起两大包垃圾,重重地放进了垃圾桶里。   酒吧这会儿还没开门,他是最早到的一个,他在这家酒吧的身份很复杂,说是入股者,但平日里杂活儿没少干,说是员工,晚上又还要驻唱,说是酒吧的主人,这酒吧的主人又另有其人。   打扫吧台的时候门开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噔噔作响,傅错扶着吧台抬头看去,老板姚可把带来的一瓶红酒放在吧台上:“天哪你还在这儿瞎忙什么?走啊,陪我去隋轻驰的签售会!”   傅错把手抽出来,说不去,但心里到底有点好奇,边擦吧台边说:“他都这种名气了还需要来学校做签售啊?”   “你不知道CTR是他母校啊,感情当然不一样了,而且这次听说是带着他新组的乐队西风来的。”   傅错手顿了顿,将抹布扔在了吧台上,说:“你想去就陪你去吧。”   姚可见傅错已经从吧台里出来了,心说男人可真善变。   天王巨星的签售会现场,人挤得就像沙丁鱼,傅错个子高,站得远也不妨碍看见台上的隋轻驰,隋天王穿着一身简单休闲的白衬衣黑西裤,衬衣束在长裤里,显得腿很长,袖口挽到手肘,右手拿着麦克风,左手按在腰上,正一派熟稔地同粉丝歌迷们寒暄。姚可还想往人群里面挤,傅错被隋轻驰抬手时手表的反光刺了一眼,拉住她,说就在这儿吧。   “这儿哪行啊!我什么都看不见!”女老板使劲踮了踮脚。   傅错看她一眼,说:“我抱你起来你就能看见了。”   “啊?”姚可面上羞赧,实则正中下怀,张开手臂说,“那你抱!”   傅错说你转过去,姚可转了过去,感到身后的男子果然将她抱了起来,腰上被那双手臂搂得很牢靠,搞得她一阵小鹿乱撞,听见傅错问她:“看得见了吗?”   “看见了看见了!”姚可笑道,“哇,他好像都看见我了!”   四周的人都朝他们行注目礼,姚可一点不在意,想不到自己一只单身狗也有被情侣羡慕的一天。   傅错抱着姚可,看不见隋轻驰,但可以听见隋轻驰说话的声音,这么多年了,他的声音好像沉稳了许多,但也可能是抽烟抽的,想到这里不禁惋惜,一个歌手,竟然酷爱抽烟,有那么好的嗓子,却不懂得珍惜。   暴殄天物啊隋轻驰。   现场没见着什么音响设备,隋轻驰应该不会唱歌,但在学生们的强烈要求下,天王还是配合着清唱了几句,他一出声,就像有魔力一样,整个场子都安静了,芸芸众生都化作了沧海桑田的那种神奇。歌是他没听过的,大概是新专辑里的歌,不晓得是谁写给他的,傅错不由得想。   签售开始,姚可原本只是个路人粉,对隋轻驰的签名并不感兴趣,但头一次见到真人,又被现场的气氛感染,也非要留下来买CD得签名,而且当场就购了三张,还说要送给傅错一张。傅错说我不要,姚可说要的要的,谢谢你抱我啊,他竟然也没有坚持拒绝。   签名的队伍排得很长,好在歌迷秩序井然,傅错在排队的人群外等姚可,轮到姚可时那姑娘激动得跟什么似的,也不知和隋轻驰说了什么,隋轻驰笑了笑,抬手和她握了握,签名时好像还抬起头来问了她什么。   姚可被隋天王的神颜迷得神魂颠倒,还不忘在隋轻驰写到最后一张CD时提醒:“这张请签‘TO 阿错’!”   隋轻驰停了一下笔,先写了自己的名字,装作不经意地问:“哪个错?”   “错误的错,谢谢!”   他点了点头,熟练地写上那个字,嘴角勾了勾:“这名字挺少见的。”   “哈哈哈,是啊!”姚可嘴上在回话,内心早已找不到北——居然被隋天王搭讪了耶!   隋轻驰签完名,又再一次主动抬手同姚可握了一下手,然后手里转着笔,眼光意味深长地目视对方把那三张CD捧在怀里,右手按着被握过的左手,被工作人员带下了签售台。   签售后半程,柳眉明显感觉到了隋轻驰的心不在焉,签一会儿他就会拿起手机看看时间,第三次放下手机时,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扭头对柳眉说:“我有事要早点走,不加签。”   “看这架势最起码得加签一小时啊。”   隋轻驰皱眉眨了下眼,这一下让他本来就很深邃的眼睛变得更深更有压力,柳眉耸耸肩:“好吧好吧,不加签。”   姚可把CD拿给傅错,傅错看见CD封面上那个龙飞凤舞的隋轻驰和错字,有点受宠若惊:“怎么还画了个爱心?”   “都画的,我的也画了,没想到他真人还挺亲和的,和网传的不太一样。”   网传他是个中二病,傅错心想,这一次竟然是网传比真人更靠谱。   回酒吧的路上姚可一路都在吹隋轻驰的神颜,傅错听着都替他难过,出道这么多年了,专辑都发了这么多张,谁知被人惦记得最多的还是那副皮相。   入夜,酒吧开始营业,这儿的氛围比较清淡,常客多是些下班周末来听听音乐放松放松的年轻人,不少人最初都是听说这儿有支挺不错的乐队,慕名而来的,傅错就在这支乐队里弹吉他,年初乐队的女主唱回去生孩子了,还没找到接盘他们的新主唱,这段时间他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上。   可能因为天王大驾光临,今天递上来的点歌单上都是隋轻驰的歌,傅错看着点歌单,摇摇头说新歌没怎么听过,对方就换了一首隋轻驰之前的歌,《怎么才算爱你》。   这首的曲子是傅错写的,歌词是隋轻驰自己写的,傅错换了把木吉他,闭着眼睛不看歌词,就这么唱了。   怎么才算爱你   亲吻你的手心   感受你的呼吸   抓你脉搏   数你心悸   怎么才算爱你   守护你的梦境   守到日出日落   守到破碎支离   错过轮回   错过转生   守到你从梦里清醒   守到你亲口对我承认   我打动了你   要怎么去证明我爱上了你   要怎么求你同意我的靠近   亲吻过你手心还幻想能进得去   你的身体里   亲吻你   那么多痴心   害怕自己会   吓到你   要怎么去证明我爱上了你   要怎么求你同意我的靠近   亲吻过你手心还幻想能进得去   你的身体   你的内心   才发现怎么样都不够热情   你是我唯一信仰的奇迹   终我一生也无能为力爱够你   唱完台下有不太热情的掌声,下面有个哥们喝高了,喊道:“和中二天王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傅错点点头:“嗯,虚心受教。”其实心里也承认,隋轻驰的嗓音带着一股魔性,好像他的眼睛,看得久了,会让你觉得他有种神经质的气场,是善于走火入魔的眼睛。他唱歌也是,容易走火,听他唱歌,就容易入魔。   这边大家都在听歌,那边又有人进了酒吧,身量高挑,戴着墨镜,和一名人高马大的保镖低调地坐在角落,点了酒后便一言不发地听着歌。   下面又有人点了隋轻驰的新歌,傅错笑着说:“今天是隋天王的专场吗?”   隋轻驰搅着鸡尾酒的手停住,台上的歌手那一笑笑得令他怀念。   凌晨三点半,傅错收拾好乐器离开酒吧,想了想,还是将那张CD带上了,按照隋轻驰如今如日中天的程度,以后说不定还要弹唱更多隋天王的歌。   走出酒吧后门,通过那条长长的巷子,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警惕地一回头,才发现尾随自己的是个醉鬼,对方说着污言秽语踉踉跄跄朝他走过来:“……别他妈装了,我闻都能闻出你是个鸭子!”   傅错一抬手把人拂到一边:“再跟着我就报警了。”   “你报啊,”醉鬼从墙上撑起来,“你报警的时候我早把你干掉了!”   傅错摇摇头没管他,往前走了没几步,那醉鬼突然朝他扑过来,他转身让开时那醉鬼借力扒掉了他的背包,还很不解气地一把将包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哗啦摔了出来。   咔嚓,醉鬼的脚正踩在CD一角上,就感到身后有人拍了拍他肩膀,一回头,一记拳头将他扫到了墙边。   来人是一名人高马大的保镖。   傅错看见保镖身后有人蹲下捡起他包里掉出来的CD,摘下墨镜别在领口,低头打开CD,把歌词本重新插好,才慢慢起身道:“替你解了围,能跟你谈谈吗?”   傅错望着路灯下的隋轻驰,脑子像被人一脚踹得放了空,想起来自己应该走,但是他的背包还在隋轻驰脚下躺着。   “我就要十分钟。”隋轻驰说,“多一秒都不烦你。”   24小时快餐店明亮却冷清,只有两个客人,隋轻驰停在门口不想进去,傅错要往里走的时候他抬手拦了一下,说:“去我车上吧。”   傅错没理他,自己推门走进去,到前台点了一杯热饮,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没过一会儿门又拉开了,隋轻驰走进来,在他的座位前一言不发地站了几秒,才拉开椅子坐下,他拉得不太客气,椅子腿在地上擦出很大一声。   傅错揭开热可可的盖子,隋轻驰直接拿了过去,说了声“谢谢”自己就喝了。   傅错说:“有什么话直说吧。”   “在那家酒吧驻唱多久了?”隋轻驰问。   “和你有关系吗?”   隋轻驰放下热可可,靠在椅背上,把手里的墨镜扔桌上,道:“不假辞色啊。多少人求着跟我说话,多少玩音乐的求着见我一面,我都不想理,也就只有你,我上赶着跟你搭讪,你还能给我摆一下谱。”   傅错看着隋轻驰的脸,早就没有初见时的惊艳,如今只剩感慨良多:“你知道外面叫你什么吗?”   “什么?”   “中二天王。都多大了说话还像初中没毕业。”   隋轻驰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都没毕业,你没从西风毕业,我也没从你这儿毕业。”   傅错沉了口气:“你到底要说什么,没要紧的事我要走了。”   隋轻驰不说话,隔着那一张还没两人手臂宽的桌子,眼睛都不错一下地看着他,傅错觉得这样的距离有点危险,尤其隋轻驰的脚直接跨过了餐桌下的中央线,毫不避讳地伸到了他的领域,踩在他膝盖下方的地板上。那桌子在他们之间,或者说,在隋轻驰这样的人面前,起不到一点阻隔的作用。   他干脆起身离席,手却被隋轻驰抓住。   他的手是凉的,隋轻驰的手刚握过热可可,却是热的,像冷不丁烙了一下在他手心。   “我还可以弥补的,”隋轻驰的声音从身后袖口的方向传来,“以我现在的能力,我什么都可以弥补你,你不是想要西风吗?我还你一支西风。”   傅错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他。   “现在这支西风乐队的吉他手只是暂定的,我随时可以把他撤掉,你懂我的意思。”   隋轻驰抬头注视着他,那神情认真得令他恶心,他甩开了手:“这不是西风,你别再糟蹋西风了。”   隋轻驰讪讪地放下手:“行,乐队其他成员你要是不满意,都可以换,我随便找个理由让他们滚就是了,你可以换上你满意的人。”   “主唱也能换吗?”   隋轻驰一脸的荒谬:“你要连我一起换掉?”   傅错:“我只是说说,你当然不可能离开,所以我也不会加入你的乐队。”   他拉开门,就听见身后隋轻驰双手重重拍在那张小小的桌子上,杯子里的热可可洒了出来。   店里两个客人和店员都往这边看过来。   “你到底还想我怎么样?要我跪下来哭着跟你说我错了吗?!”   傅错停在门口,回头道:“你要是真的觉得自己错了就不会这么说了。”   隋轻驰看着他摇摇头,眼里尽是不解和愤怒,按在餐桌上的手捏成了拳头:“你别逼我。” 第二章   天王隋轻驰带着新组的西风乐队出道了,西风两个字第一次跃上热搜,作为乐队名字进入大众视野。关于隋轻驰与西风的种种恩怨,柳眉算是比较清楚的一个,现在看着隋轻驰不顾后果地将西风带上热搜,心情也十分复杂。隋轻驰做这个决定时她不是没有劝过,但如果隋轻驰是个肯听劝的人,也不会有现在的中二天王了。   在微博上风向还算好,毕竟前西风是个地下小众乐队,粉过的人不多,加上早已解散,带给如日中天的隋轻驰的负面影响着实有限,还不如那些吐槽隋轻驰不好好做音乐,一天到晚穷折腾的黑粉多。可是在某个音乐人和发烧友聚集的知名匿名论坛就是另一番面貌了。   科普贴:中二天王与西风乐队的前世今生   1L:西风乐队成立于十一年前,解散于三年前,常驻队员包括吉他手兼创作人傅错,贝斯手谭思(已过世),鼓手AK,主唱按时间来算先后有第一任主唱隋轻驰,第二任主唱贺斌,第三任主唱樊凡(现在有点烦乐队的主唱),隋轻驰在西风待的时间最长,也不可否认是西风乐队最受欢迎的一位主唱,后来西风换主唱后还有很多他的粉丝对第二任第三任主唱开过黑。隋轻驰和当时的西风成员是高中同学,从高中时就组了西风,感情怎么样大家可以想象。而他之所以离开西风,是因为那时的寰艺来挖角,寰艺看中的只有隋轻驰,于是隋轻驰就抛弃了一起奋斗多年的队友。   这之后隋轻驰凭着出色的外形从此平步青云,好吧,论唱功,平心而论他是真的不赖,楼主当年也迷了他很久,所以硬要说他靠脸开挂不诚实,我当初也觉得长成这样的人还能有这样的声音这样的实力,他不如日中天都没天理,但后来才发现上帝果然是公平的,这种人吧,我就找不到什么话来评价他了。   下面肯定会有隋轻驰的粉丝出来说中二当年也想拉着乐队一起走,奈何东家只想要他一个巴拉巴拉,是吧,可能他真努力过吧,但我就是不喜欢这么现实的中二,他走就走了,我虽然对他有怨念,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个恨他,西风没了他灵魂人物还在,肯定能再火,我看不惯的是那段时间中二摆出一副他是被西风的队友排挤走的,怪西风的老粉不肯放过他,他比窦娥还冤的委屈样。   先贴到这儿,去吃个饭再来继续。   2L:隋轻驰几时抱怨过这些?   69L:他没说过?你去翻翻中二的微博,现在这些言论都在上面挂着呢,要我贴两段上来给你看看?真当西风已经完全没粉了么?   接着1楼说,西风是我那些年跟过追过最有灵气的乐队,我觉得他们就是第二支LOTUS,对我就是这么脑残,你们的中二天王毁了一个几十年难遇的乐队,但这还不是我讨厌他的终极原因!你们以为隋轻驰就捅了西风这一刀吗?那真是太小看他了。还有人记得当年的《乐队狂潮》比赛吗?中二那时已经红得发紫,被邀请做了评委,西风也参赛了,一路闯过海选,进入电视比赛,隋轻驰干了什么?他竟然在关键时候把自己决定性的一票投给了达姆弹,淘汰了西风!是,这只西风乐队少了他,主唱确实有点不成气候,但是依然甩达姆弹好几条街好吗?他把昔日的队友淘汰了,别说一句对不起都没有,就是表情都没见他有丝毫难过,结果他的粉丝在微博怎么给他洗白?说他凭良心投票,达姆弹就是比西风好,说他顶住压力不容易,还有人说什么西风确实烂啊,这种情况下还要投给西风他不是还背了个不公正的骂名吗?   讲真三个评委老师里有两个都投了西风,达姆弹只是在媒体投票环节略胜西风而已,就连中二自己的偶像石头也在微博转过西风的比赛视频,西风水平到底如何大家心里没点儿逼数吗?他隋轻驰心里没点儿逼数吗?这要是被别人淘汰的也就罢了,可那是你的队友,而且你自己心里一清二楚他们一点也不输给达姆弹!你要是还记着以前的一份情谊,就算顶着舆论压力也该把票投给昔日被你插过一刀的队友!再说了,三个评委两个都投了西风,你投西风能有多大的压力?!   隋轻驰我就在这里问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让傅错、谭思、AK心里怎么想?   被淘汰后谭思隔天夜里就飙车出了车祸,你敢说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在谭思的葬礼上你出现过吗?你有在微博上表示过一点点伤心难过吗?半年后你出你的新专辑,专辑里竟然出现了西风的老歌,听说寰艺为你买的版权,你唱得很爽吧?没想到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你居然还有脸要重组西风,隋天王,你真是不断刷新我的下限!   78L:作为一个曾经的西风迷,现在的天王粉,我也来客观地说几句,当初天王选择了寰艺我觉得没毛病,寰艺能给他更好的发展,这跟义气没关系,义气也不是靠牺牲他个人的机会成全的。当年寰艺的柳眉也在微博上暗示过天王有为傅错争取签入寰艺,但傅错没有答应吧,你要认为柳眉是在胡说八道为天王洗白我无话可说,但我还是相信柳眉会这么说是确有其事,只是傅错和隋轻驰明显不是一路人,傅错不可能抛弃以前的队友,中二去找傅错也说明他不了解傅错,挺悲剧的。可以想象两个人怎样不欢而散。乐队狂潮那次,天王把票投给达姆弹不投给西风,我也觉得他太作死,但是他当时投给任何一边都会被拿出来说,那届比赛后达姆弹就签在寰艺旗下,说明寰艺那时是有意让天王保达姆弹的。其实我想以天王的性格,他真想投给西风也没人能拦住,但是确实那届的西风表现也就那样吧,又有先前的矛盾,天王就顺水推舟投给达姆弹了吧。当然我不是说他这么做就是情有可原,就是对的,但是中二嘛,你懂的,他可能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如果那时西风乐队里有人能拉下脸和他和好,他肯定就投西风了,我对此坚信不疑,中二就是这个性格啊。   PS,我也认同西风的歌甩天王自己的歌好几条街,第四张专辑是隋轻驰销量最高的一张,而且也是离最佳专辑奖最近的一次,他被人知道最多的单曲都是第四张专辑里以前老西风的歌,老实讲西风的歌真的就好像是为天王量声而做的,太适合他了,也难怪他对西风有执念。西风和天王明明可以彼此成就彼此,最后变成这样,只能说造化弄人。   92L:行了,说公司给天王施加压力的,那时才十六进八啊,寰艺有那么好的眼光当时就看中达姆弹拿第一吗?那么早就要隋轻驰保达姆弹?没影的说法就不要车轱辘地拿出来洗白你们天王了,他当时把票投给达姆弹的时候老子真是恶心得快吐了!   113L:排楼上,我当时看傅错的表情,简直肉眼可见的心碎好吗?这一刀捅得太狠啊!   114L:西风的粉丝不要矫情了好吗?你们的乐队玩完了就把气撒在隋轻驰身上,你们的乐队不存在了关隋轻驰什么事,不是你们自己说的灵魂人物也不是他隋轻驰吗?!乐队成员出车祸我很遗憾,但这能怪隋轻驰吗?!一场比赛失利就去飙车发泄,不是自取灭亡吗?!西风有梦想,西风的梦想不能被践踏,隋轻驰就没有梦想了吗?!他就该牺牲自己的梦想,有更好的路也不去走吗?!是,他是有点中二,但我不信隋轻驰是无情无义的人!柳眉姐也说了,隋轻驰有为了乐队成员去找她,几乎都说服她了,结果人乐队成员不领情啊,你们还要隋轻驰怎样呢?!那就算了我就绑在西风里一辈子得了吗?!我感谢寰艺从西风挖走了隋轻驰,我也谢谢西风给了隋轻驰最初的舞台,让他能被伯乐相中,成就今日的天王,才让我们的青春里能有他!   121L:呵呵,没错,西风就是隋轻驰的踏板,你们终于承认了。   122L:感觉西风的粉丝真是矫情,矫情两个字太配你们了,隋轻驰能红到今天这地步,全靠他自己,西风凭什么妄想一路就靠隋轻驰,隋轻驰不给方面就是对不起昔日的成员?对不起,这个罪名好重我们天王扛不起!   123L:天哪!谁要隋轻驰给方便了?是求他不要捅刀啊!!   124L:如果那个时候隋轻驰和西风已经没有关系了,那他当时投给谁是他的自由,怎么能叫捅刀?怪就怪西风没有以大比分领先咯,这一票偏偏就落到中二头上,中二也是可怜。话说我不知道西风到底怎样,但我喜欢达姆弹,如果那个时候中二淘汰了达姆弹,那才是损失。所以插刀一说可以打住了,真当在这儿中二只有黑没有粉么?   129L:好吧,就当是西风粉丝玻璃心吧,那么能不能请你们天王不要再无止境地消费西风了呢?你要玩乐队可以,换个名字好吗?另外别再买西风歌曲的版权了,哪怕那些歌以前是你唱的,现在的你也不配唱它。   130L:是是是,都是西风老粉矫情,矫情粉跪求天王不要再祸害西风,让它成为历史吧,现在的这个新西风乐队除了有他的声音,还有什么?空有躯壳,没有灵魂,有意思吗,真不知道他图什么?   隋轻驰埋头刷完了帖子,手里的烟基本不是抽完的,就这么在他手里一直燃到了底,拖鞋上全是烟灰,看到那句空有躯壳,没有灵魂,他心烦意乱地扔了手机,仰靠在沙发上闭上眼。   傅错洗完澡出来,听见手机在响,来电是一个陌生号码,有些纳闷地接起来,手机那头传来一道醉醺醺的声音:“好了,你现在高兴了,看到你的粉丝这么挺你,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是不是很解恨?”   傅错皱眉:“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   隋轻驰那边静了一下,啪嗒一声就给挂了。   傅错看了看手机,锁着眉头,有那么一瞬想去网上看看隋轻驰到底被人怎么骂了,但最后还是放弃。都过去了,没必要自寻烦恼。   谁想睡到半夜,手机又没命地响起来,拿起来却半天没人出声,他正要挂,那边才闷声道:“是我,别挂。”   “你现在酒醒了?”傅错说,“你知道现在多晚了?”   “多晚?三四点吧……”   “你怎么有我手机号的?”   “有了就有了,再问怎么有的有意思吗?”   傅错无语,说了句:“以后别再打给我。”   “傅错,你敢挂我电话的话——”   傅错不听他说完直接就挂了,还顺手设了一个黑名单。   第二天去酒吧,在地铁上百无聊赖地刷手机,就赫然看见隋轻驰又上热搜了,因为在微博发了一张很嚣张的自拍,一个ROCK N'ROLL的手势他比得宛如竖中指般充满攻击的味道,还写了一句:长久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恭喜新西风乐队出道。   评论里有人问前浪死在沙滩上是不是太过分了,隋轻驰给点了赞。   傅错到了酒吧一再压抑,最终还是意难平,去洗手间给隋轻驰去了电话:“算我求你了,放过西风吧。”   隋轻驰听完就挂了,一声呼吸都不给他。   等再一次拨过去,已经被对方拉黑了 第三章   傅错有些后悔给隋轻驰打那个电话,如果他不打过去,烦的人就会是隋轻驰了,他太了解隋轻驰,中二天王不怕跟任何人刚,怕的是人家不和他刚。   当然事实也可能是隋轻驰更了解他,知道他一遇到和西风有关的事,就会往他的陷阱里跳。   “傅错,”一名酒保推开门,往外指了指,“有人找。”   他纳闷地走出去,吧台处一个刺头青年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AK?”   西风解散后,AK也没有加入别的乐队,平时除了在一个私人音乐教室教人打鼓,就是跟一些固定合作的乐队定期跑跑穴。   傅错把一大杯啤酒放他面前:“我请你的。”   AK也没客气,爽利地喝了一大口,打开了话匣:“你知道隋轻驰要重组西风吗?”   傅错点了点头:“随便他吧。西风这个名字我们也没注册。”   AK烦恼地抓了抓头发,啧了一声:“你说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好好的当他的天王巨星为毛要旧事重提啊?”   傅错没接话,他感觉AK来找他应该不是为了和他讨论故人的,他也不想话题老往隋轻驰的方向赶,事情过去那么久,AK或许以为他已经释怀了,可他还真就没有:“你来找我不是想聊这些陈年旧账吧,有什么事直说吧。”   AK果然朝吧台坐近了一点,说:“你知道那个《地表最强音》比赛吧。”   《地表最强音》是个演唱类的选秀比赛,这两年的选秀比赛都是换汤不换药,他早就不感兴趣了,一期都没看过。   AK接着说:“是这样,我遇到一个男孩儿,歌唱得真的超级棒,特有潜力,我想帮他上那个比赛……”   傅错听着有点惊讶,不理解AK这股不合时宜的热情是哪儿来的,心说你是老了吗,都开始当伯乐物色起千里马了?   AK叽里呱啦豪情万丈地说了一大堆,意思他听明白了,鼓手先生想帮那孩子上《地表最强音》,但自己毕竟是打鼓的,唱歌方面不在行,所以就想找他帮忙指导一下对方。   “我是吉他手啊。”傅错说,“你不是应该找个唱歌的给他指导?”   “我认识的人里关系好到能帮这个忙的没有唱歌的啊,哎呀你行的,毕竟CTR毕业嘛,再说你以前也指导过隋轻驰啊。”   傅错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就一跳,心说你能不能不要说着说着就炸我一下啊?   “但我不是专业唱歌的,我在CTR学的也不是声乐。”他说。   “那起码能教教他乐理啊,发音技巧也行啊,这孩子虽然歌唱得不错,但是个野路子。其实他靠自己也准能进比赛,我就是希望能帮他走得更远一点,你想啊,万一当了某个导师的学员,乐理不懂谱子都不会看,那多吃亏啊。”   傅错没说话,真的很想问这人一句,选秀比赛的亏你还没吃够吗?   “我有他的照片,”AK拿起手机翻了翻,递给他,“不但歌唱得好,也有红的资本。”   傅错看到照片,心中一惊,这个男孩长得十分俊美,一下就让他想起当年的隋轻驰。   AK盯着傅错,小心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给你看他的照片也是不想对你有隐瞒,他的确和隋轻驰有点像,老实说连个性某些方面也有点像,但是本质上是和隋轻驰完全不同的,再说你也知道,他像隋轻驰更说明他有红的潜力。”   傅错看着照片苦笑了一下,像他怎么就代表有潜力了?隋轻驰火到现在这样,已经把大家对红的定义都带歪了吗?   看在AK的面子上,傅错还是决定跑一趟,去会会这个低配版隋轻驰,到时候看了觉得不合适再拒绝也显得比较有诚意。AK很高兴,一离开酒吧就给那个叫钟岛的男生打了电话,得到一句对方用户已关机。尴尬的鼓手先生皱眉骂了句:“臭小子,让他随时保持开机的!”   傅错耸耸肩:“就这态度,我看还是算了吧。”   AK拉住他:“别啊,我知道他住哪儿,保证不让你白跑!”   送佛送到西的傅错又跟着AK去了男孩的家。走到吵闹拥挤的老居民区,路边还有人在泼洗菜洗肉的水,翻着血泡的脏水沿着路牙流淌,却并不影响坐在街边烫麻辣串的居民们的胃口。让他想起儿时的老家,他和谭思就是在这样的街区认识的。那天太阳正好,他趴在窗口,看楼下的挡雨板上,一只黑猫矫健地逮住一只老鼠,开始享受它的午餐,猫把老鼠皮扒掉那一刻他噫了一声别开视线,抬头时却见对面楼的窗户那儿也趴着个男孩子,他们看见彼此,相视而笑。   “到了。”AK说。   傅错抬头看去,老式筒子楼又破又旧,乌压压的阳台上罩着乌压压的铁丝网,看着就像笼子,真想不出自己当年是怎样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AK很是敲了一会儿门,才听见一个老年人在屋里问“谁啊”,AK转头和他说了句“他和他外公一起住……”门上的小窗就冷不丁打开了,窗口后是一双满是皱纹的眼睛。AK凑近了问:“老爷子,钟岛在吗?”但老人家仿佛听力不好,两个人在那儿鸡同鸭讲了半天,老人一脸的警惕,死活不肯开门,来来回回就一句“我不认识你啊”,最后摆摆手让他们离开,小窗“砰”一声就关上了。   傅错在后面看着AK碰了一鼻子灰,憋着一股笑。   下了楼AK一脸沮丧地和他说对不起,虽然白跑一趟,但他心情还算不错。两人经过前面一个篮球场,傅错往那边瞧了瞧,小时候住的那街区也有这样的篮球场,不该叫篮球场,就是空地上竖了一个篮球架而已,但已经充满耀眼的人性关怀了。   一个男生胳膊下捞着球走出篮球场,AK突然在前面停住,跟猛站起来的大兔子似的,大喝一声:“喂!!”   男生闻声转头,傅错费了一点工夫才认出这就是照片上的男生,倒不是他眼力不好,照片也没有PS过,只是这男生这会儿正鼻青脸肿着呢。   AK大步流星走过去,揪了一下男生T恤的领子,说:“老子让你开机怎么不开,你干什么来了,又跟那帮混混干架了?!”   “关你什么事啊大叔,”男生不耐烦地扯扯衣领,“我又没让你帮我干架。”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怼,傅错笑得蹲在了地上,AK和男生都朝他看过来,傅错抬头对AK道:“你说得没错,真的像。”   三个人找了家饭馆吃了一顿迟来的午餐,傅错问钟岛:“你想去参加那个比赛吗?”   钟岛兴味索然地吃着菜:“我这种能进得去吗?”   “我也不知道,”傅错说,“要不你待会儿跟我去酒吧,现场唱一唱,我就知道你能不能去了。”   男生皱着眉头没说话,AK撞了他一下:“问你话呢!”   钟岛瞪他:“我在考虑!”   傅错憋住笑,说边吃边考虑吧。   AK是个急性子:“你有什么好考虑的?你不是想当歌手吗?”   钟岛难得有些沉默,说:“我是想当歌手,但我不确定走这条选秀的路对不对。”   傅错漫不经心地夹了一筷子菜,问:“为什么不确定?”   “我不喜欢选秀。”   “我也不喜欢,”傅错放下筷子,“选秀的商业味很重,电视台节目组赞助商,不过是想在你们身上赚钱而已,但是话又说回来,你这样要钱没钱,要学历没学历,要人脉没人脉的草根,除了选秀还有什么路可以走呢?”   “不是还可以跟你们一样玩地下乐队吗?”   傅错点头:“是可以,那你现在就和我们一样,一个到处跑穴,一个在酒吧驻唱,你要是喜欢我没意见。”说着喝了一口啤酒,又拿起筷子,“当然了,你要是不想参加,我更开心,那我就不必让你去我酒吧听你唱歌了,没准儿等你唱完,我们俩个人都尴尬呢。”   钟岛抬头看向他,眼里的倔劲一下就上来了:“我去。”   今天是周末,酒吧的上座率很高,钟岛有些好奇地问:“他们都是冲着驻唱乐队来的?”   “太瞧得起我们了。”傅错说。   其实称不上乐队,大家只是来这儿谋一碗饭吃,一起共事,勉强算同事而已,编制上除了他,就是键盘手影子和贝斯手小满,影子白天在艺校教课,小满还是个大学生。在这儿驻唱,人家点什么你就得唱什么,连排练都不需要有,反正听众大部分时间也听不出好赖,和正儿八经的乐队那真是差远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想了这么多。   他看着正喝水润喉咙的钟岛,看得出这小子表面装潇洒,实际还是有点紧张的,大概从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唱过,就问了句:“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像某个明星吗?”   钟岛冷笑:“中二天王?”   傅错心里“呵”了一声。   “我是我,他是他,而且我一点都不喜欢他。”钟岛说。   “为什么?”   “就因为你们都说我像他。我到底哪点儿像他?歌写得一塌糊涂,还非要亲自操刀,他不就只有脸和嗓子么,老老实实唱别人给他的歌不就好了,嗓子那么棒却不懂得珍惜,抽烟抽到嗓子都沙了,整天作天作地,难怪名气这么大,一个奖都拿不到,虽然那些奖也不代表什么。”钟岛有些讽刺地笑了笑,“上天对他太好了,他不知道他现在能站上的舞台是多少人梦寐以求都上不去的。”   “听起来你好像也不是特别讨厌他。”   “直说吧,你是想听我说讨厌他才会帮我,还是喜欢他才会帮我?我觉得你不喜欢他,但我也不至于因为你不喜欢他就要讨厌他。所以到底你是喜欢他还是讨厌他?”没等傅错回答,就自己皱起眉头,“你该不会是喜欢他吧,觉得我像他才想帮我?”   傅错傻眼,没想到自己还被将了一军。不知道要是当他面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像以前的隋轻驰,这小子会有什么反应?   “我帮你,只是看AK的份。”他说,“和你像不像隋轻驰,我喜欢不喜欢隋轻驰没关系。”   “那我先说声谢了,”钟岛点点头,随即又道,“但我也不是求着你帮我。”说完披上外套走出了后台。   酒吧里等着听歌的人甫一见到一张生面孔,刚开始还在抱怨“这小子谁啊?”当钟岛开始演唱,不到四个小节后所有质疑都平息了。第一首歌是一位外国客人点的《Closer》,The Chainsmoker的,那么巧隋轻驰曾经也唱过这首歌,傅错忍不住就要在脑中对比,钟岛刚开始唱时还有些放不开,进入副歌前的小爆发却让他一下就放松下来,将台下众人带入了属于他的节奏中。他的台风和隋轻驰是不同的,享受演唱的方式也是不同的,钟岛沉浸在自己的歌声中,全身心沉浸于音乐,反而隋轻驰的演绎并非自恋或孤芳自赏型的,他是给予型的,更善于表达,傅错一时也分不出到底哪种更好。但是他知道钟岛非常的好。   一晚上客人们一首一首地点,傅错也得以全方位考察钟岛的能力,长板和短板,他唱歌的路子是比较野,就连这一点都很像隋轻驰,隋轻驰刚开始在西风当主唱时,唱这首Closer,有些段落竟然唱出了一种念白感,居然还意外的好听,他念的方式不同于说唱,有那么一点儿捉摸不定的韵律在,慵懒随性但又狂放优美,台下的歌迷一下就炸了。下来后他问他怎么改唱法了,隋轻驰说刚刚喉咙有点卡。只是喉咙有点卡而已……那个时候的隋轻驰甚至不知道这样的即兴,代表着多大的天赋。   钟岛的音色比起隋轻驰来更单薄一点,但音域上似乎并不输给隋轻驰,光这一点就很了得了,隋轻驰是可以原key唱女歌手的歌也毫不费力的那种天才,钟岛现在的高音和转音虽然没有隋轻驰自然,但这些只需要通过训练就可以改善。   他最大的短板,是表现力。这是纯天才的部分,谁也教不了,如果只要通过训练,谁都可以像隋轻驰那样去表达一首歌,那隋轻驰就不会是天王了。   “你吉他弹得真不错。”   那天的演出结束后,钟岛对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他甚至从这小子眼里看到了一点拼命压抑的崇拜,也是好笑。   “马马虎虎吧。”他背对着钟岛,装作不在意地说。   “太谦虚就是虚伪了。”钟岛撇嘴。   “这样啊。”傅错背起吉他。   “你不是说要指导我吗?”钟岛问。   “唱歌不是我的专长,”傅错说,“你唱的比我好,”他挎着吉他包想了想,“非要我提意见的话,你的歌听着很舒服,但是不够有感染力。”   钟岛皱眉:“感染力怎么练?”   傅错耸肩:“不知道,这东西很玄,写一篇论文都说不清楚,你以后常来我这儿唱唱吧,客人们如果点歌,一定都是带着某种情感上的期许的,你可以观察一下听你歌的人的反应,什么时候能把他们唱哭了,也就无师自通了,当然了,点歌的前也会照常结给你。”   钟岛思忖着点了点头,说:“好。”   两个人一起离开酒吧,回去的路上钟岛忽然问:“你们以前组乐队的时候,主唱的唱功好吗?”   傅错不太想回答,随口敷衍:“我们有过几个主唱,你问哪个啊?”   钟岛在后面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人不是耍流氓吗,我又没听过,就说:“你觉得唱最好的那个。”   傅错沉默了一会儿,钟岛这小子比他想的还固执,与其纠结来纠结去,不如照实回答:“当然好。”   “你们现在没联系了?”   “理念不合分道扬镳了。”   钟岛迟疑了一会儿,有些在意地问:“我和他比起来差得远吗?”   傅错想说别做梦了,你和他没得比,但立刻又皱起眉头,想我也范不着这么抬举隋轻驰吧,而且钟岛大概是希望他能从中给出一点建议。   “我们有过三个主唱,唱的最好的是最早的那个,”走在路灯下,四周都是一团一团的黑,有种隐秘的安全感,傅错不知不觉就说了起来,“他唱歌能让五大三粗的汉子都在台下哭得像个小姑娘,我那时也很想知道他怎么做到的,起初猜也许和他的音色有关,他的声音并不是很清亮的那种……”   今夜的月亮很亮,隋轻驰的声音,有时会让他想起月亮,若是纯白无瑕,也许是很美,但那一定不是月亮,一定无法吸引人们长久的凝视和思念。它必须有阴影,必须有伤疤,这样当气流擦过这些伤疤时,才会被擦出弯弯曲曲的火花。   “有一个催泪的声音,并不一定就真的能催人泪下,后来我又想,大概因为他音域宽广,音感很强,唱歌对他来说就像说话呼吸一样自然,一样不费力,所以别的歌手还在想要怎么把这个高音唱上去,把这处转音处理得自然时,他已经根本不关心这些,他有更多时间去理解歌曲,理解歌词。可是这样一想就更奇怪,因为他好像压根就没有这个步骤,歌词拿给他,他看过就唱了,还唱过意思都不懂的日语和法语歌,也能把人感动得一塌糊涂。这些其实都不是答案。”   “那你找到答案了吗?”钟岛问。   傅错摇了摇头:“所以他是主唱,我只是吉他手。”   他是巨星,而我是脱轨的卫星。 第四章   “爷,你听这个,《盘点那些一个人撑起娱乐圈半壁江山的巨星》……”   保姆车上,隋轻驰闭着眼,前排的助理汪小鸥正热情地给他念着网上不知哪个营销号发的文章 :   “如果说艺天和盛年的半壁江山是LOTUS打下的,那隋轻驰一个人撑起的,远不止寰艺的半壁江山,他还凭一己之力……”   汪小鸥念到这儿就卡住了,一旁的柳眉过去瞄了眼手机上的内容,立刻给了汪小鸥警告的一瞥。汪小鸥转头偷瞄后排的隋轻驰,她的爷正歪着头靠在椅背上,希望已经睡着了……   谁知隋轻驰忽然出声:“我还凭一己之力怎样?”   胖胖的女助理忙埋头在手机上划拉,隋轻驰睁开眼坐起来,问:“找到一句好听的没啊?”   汪小鸥放下手机:“对不起,爷,我以为……”   隋轻驰把手机拿了过来,汪小鸥根本不敢跟他抢,隋轻驰拿过手机扫了一眼,没什么表情地关闭退出了:“网上只有教你怎么骂我的,不可能有教你怎么夸我的。”说着把手机扔还给了助理。   汪小鸥见隋轻驰跷着二郎腿,面色平静地看着窗外,小心问:“爷,你不生气啊?”   “当然生气。”隋轻驰冷淡地说,右手大拇指摩挲着攥成拳的手指。   汪小鸥什么都不敢说了,缝上嘴转过了头。   隋轻驰今天来公司和策划兼制作人吴天一起为新专辑选曲,听了一上午小样,对备选歌曲都不满意,有的还没听几个小节就让换下一首,吴天也很无奈:“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歌?”   笔记本里还在放下一首,隋轻驰靠在椅背上,盯着屏幕上缓缓前进的进度条,心不在焉地说:“我想要《怎么才算爱你》那样的,钢琴第一个小节就能让人代入情绪,乐器编排没有一处多余……”说完发现吴天没回话,才想自己在说什么痴心妄想的话,就坐起来问,“与非老师的歌呢?”   吴天耸耸肩:“没约到,说是最近没时间,争取下次合作。”   隋轻驰皱眉盯着他,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吴天已经从他眼睛里看到了隐怒:“你是非他不可吗?”   隋轻驰没说话,又坐起来重放了那些小样,吴天看他耐着性子在矮子里拔高子,但最后还是一首一首地切掉了。   歌单到了头,吴天问:“一首都选不出来?”   助理小鸥给两人送咖啡进来,隋轻驰没喝,站起来说:“我去抽根烟。”   吴天一个人喝着咖啡,思绪良多,作为一名音乐制作人,他很清楚最近发生的事,有人说隋轻驰的新西风空有躯壳,没有灵魂,有人说隋轻驰凭借一己之力撑起了娱乐圈头条和热搜的半壁江山,当年出道时这个年轻人因为非凡的唱功和惊艳的表现力被激动的乐评人们誉为“从他身上看到了明日天王的影子”,如今这预言某种程度上也算一语成谶,天王这个标签已经和隋轻驰分不开,却是从“明日天王”变成了“流量天王”“中二天王”这样的调侃。他明白隋轻驰的焦躁,他是一名歌手,需要的不是话题,不是热度,而是好的作品。为此隋轻驰甚至自己也尝试过写歌,只是很快就意识到没这个天赋,没怎么挣扎就放弃了。   如果从头到尾都只是个流量巨星也就罢了,但隋轻驰是乐队主唱出身,一开始给自己的定位就是歌手,这一点从没变过。   也挺惨的,样样都事与愿违……   咖啡都喝完了也没见隋轻驰回来,吴天也有点犯烟瘾,就带上烟去了楼梯间,走到楼梯间外便听见里面两个男的正在闲聊:   “听说隋轻驰找老非约歌了,又没约到。”   “唉,我都替他尴尬,人家唐杜约一首是一首,上次吴天的生日宴上看两个人聊得好像还不错的样子,以为这次有戏呢,结果……”   “自己作的呗,你看他萎靡的样子,肯定又是玩通宵,妆都盖不住黑眼圈。”   “有这么明显,你是凑多近去看啊?我觉得还是帅的啊。”   吴天打算推开门咳嗽一声,好让这两人别往下说了,免得大家见面尴尬,门推开还没咳嗽,就已经尴尬大发了——隋轻驰就靠在门后墙边,边抽烟边听楼梯下方那两人激情讨论着。   他站在半开的门后,隋轻驰胳膊抱在胸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只好轻手轻脚地进来,没有惊动下面大肆吐槽的两人。   那两人接着聊了有三五分钟吧,话题围绕隋轻驰那些乱七八糟的花边新闻,然后可能是烟也抽完了,就说说笑笑地上了楼。   隋轻驰并没有要躲开的意思,就这样给了走上来的两人一个措手不及的冰冷照面。   气氛紧张极了,吴天见那两人脸色又红又白,低着头匆匆忙忙溜出了楼梯间。   等那两人走远,吴天忍不住道:“你就在这儿听他们说啊。”   隋轻驰抽了一口烟,说:“那难不成我还得滚啊。”   吴天:“……”   回去后吴天也瞧出隋轻驰是有点疲倦,黑眼圈也不是人家乱说的,只是要仔细看才看得出来,他免不得抱怨了一句:“今天有正事儿你还玩通宵……”   助理汪小鸥想说什么,就被隋轻驰啧了一声,隋轻驰的各种语气词拟声词和小动作她早已融会贯通,只好闭了嘴。离开会议室,回头看了看隋轻驰强打精神的背影,挺不甘心地想,他没玩通宵啊……   “专辑里十二首歌,除了之前发过的两首,这边还需要选十首出来,”吴天说,“我来帮你选,我选十三首,到时候你再挑三首出去就行……”   也许是真的困了,隋轻驰控制不住走起神来,想起从前在西风唱的那些歌,那时没有专业的制作人陪着他选曲,更没资格向那些大牌音乐人约歌,傅错给他什么他就唱什么,反正傅错给他的一定是最好的,他想唱什么就自己写,歌词怎样乱来傅错也不会有意见……   还想起某个早晨他睁开眼,看见傅错靠在床头,借着晨曦的微光在写歌,他只看他写歌的神态,就知道那是首怎样的歌,应该配上怎样的词……   那时他不用求任何人。   “至少主打歌不能将就。”   吴天冷不丁被隋轻驰打断,还有点诧异。   隋轻驰起身,拿起椅子上的外套披上,说:“歌我自己去约。”   吴天探身看向门外:“找与非吗?没用的,别去了!”   隋轻驰一路走到电梯那儿,只说了声“烟”,吴天正纳闷,就见胖胖的女助理跟一只愤怒的小鸟一样冲进来,抓起桌上隋轻驰忘拿的烟就追了上去。   上了保姆车,汪小鸥边系安全带边问:“爷,去哪儿啊?”   “先送我回别墅,然后今天你们也没事儿了,都回去休息吧。”   突然被放假,汪小鸥心里有点开心,但还是强迫自己装出不开心的样子,毕竟现在她的爷不怎么开心。   隋轻驰看了看她,没拆穿对方用力过猛的表演。   路上有点堵,汪小鸥回头问要不要来点儿音乐,隋轻驰说随便。   电台调到音乐频道,里面一个电台DJ正在读某个乐评人的评论:   “……隋轻驰的专辑年销量虽然很高,但多数是粉丝捧场,从第五张专辑起,他的歌已经越来越没有传唱度……”   汪小鸥心里叫了声“妈妈咪呀”忙要换频道,却听见隋轻驰说:   “听他说。”   汪小鸥与司机对看一眼,还能怎么办,只能听下去。   “……大家还记得唐杜上一次上热搜是因为什么吗?是因为在《乐王》唱了一首《Yellow》博得满堂彩。隋轻驰上一次上热搜是因为什么?因为一张自拍和一句“前浪死在沙滩上”……”   DJ的话音未落,汪小鸥就感到椅背被重重一踹,几乎是飞扑上前换了频道,心想这一定是膝跳反射,膝跳反射!   转到到交广频道,电台里正在放歌,汪小鸥一听前奏就认出是唐杜的新歌,而且这首正是与非写的,心想今天电台里怎么全是雷啊,没等唐杜的声音出来她就机智地换了台,结果隋轻驰却有点在意那段前奏,又让她倒回去。   我的爷啊,不能倒回去啊,倒回去你肯定要生气的!   “怎么了?”隋轻驰说,“倒回去我听听。”   汪小鸥最不希望隋轻驰对上唐杜,哪怕是在保姆车里听对方的歌,因为隋轻驰是她的爷,而唐杜是她的偶像。唐杜出道比隋轻驰早得多,在歌坛的打拼也比隋轻驰坎坷许多,她上初中时就听唐杜的歌,每张CD都有买,当了隋轻驰的助理后还天真地幻想过以后说不定有机会见到歌神本人,结果一次都没如愿,就连《乐王》这样的音乐节目,请隋轻驰就一定不会请唐杜,反之亦然。大家好像都默认要遵守这个王不见王的游戏规则。   歌还是倒回去了,唐杜的歌声换来了保姆车里骤然的死寂。   汪小鸥小心往后瞥,隋轻驰面朝窗外,看不清表情,虽然是乐坛宿敌的歌,但显然看在歌好的面子上,这次隋天王没再搞什么膝跳反射,汪小鸥尽管只是个助理,跟着隋轻驰浸淫音乐圈这么几年,也很清楚,与非的歌不单是好,而且风格也更适合隋轻驰。上一季的《乐王》,隋轻驰就唱了与非给唐杜写的那首《惭愧》,虽然业界不敢轻率地比较两人,但在普通歌迷里,哪怕是那些不喜欢隋轻驰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翻唱胜原唱的典范。   就是不知为什么,与非老师好像总和隋轻驰不对付似的……   钟岛来酒吧唱了几回歌,傅错除了教他识谱,偶尔也会指导一下他发音技巧,教识谱还好,指导演唱可不是个好差事,唱歌这方面他没什么优势,虽然也跟着隋轻驰去观摩过几堂声乐课,但感觉没多少用,他所知的那些演唱和发音的技巧,多是从隋轻驰那里得来的,隋轻驰在SLS还未开始为人了解的时候,腔体的运用已经堪称纯熟。现在让他指导钟岛,就等于是让他把隋轻驰教他的又教给钟岛,隋轻驰要是知道得怎么看他?一面要和我划清界限,一面又把我送你的送别人,傅错你贱不贱?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钟岛顺利从《地表最强音》海选脱颖而出。这天傅错刚起床就接到了AK的电话,向他报告了这个好消息,还问:“你今天在家吧?”   傅错坐起来,有不好的预感:“干什么?”   “哎呀,本来该当面感谢你,但我今天有课,我就让钟岛来找你当面道谢了!”   “什么?”   电话刚挂,门铃就响了,傅错皱眉拉开窗帘,阳光直射进来,已经是中午了,他回了声“等一下”,起床飞快地提上裤子套了件套头毛衣。门拉开,钟岛戴着一顶棒球帽,手里非常喜感地提着一袋……红富士。   “AK哥让我来的。”棒球帽少年硬邦邦地说。   傅错低头看着那一袋红艳艳的苹果,说:“我不喜欢吃苹果。”   钟岛皱眉:“是吗?那家伙让我买点儿水果来当谢礼的……”大概又觉得这样说像在推卸责任,就说,“那你喜欢吃什么水果?我再去买。”   傅错说:“西瓜。”   钟岛感觉出来了,这个男人不好搞。   虽然钟岛少年一脸上门来寻仇的表情,身为大人的傅错还是让后辈进来了,留了一句“你自便,我先去洗个脸”。   在洗手间他一面刷牙一面想要怎么应付这个少年,家里很久没来客人了,而他对着钟岛总有种对着隋轻驰的既视感,很难给对方好脸色,只盼望钟岛送完苹果就走,要不然留下来吃个苹果也行。   低头吐了泡沫,就听见外面传来音乐声——是他昨晚刚编好的一首歌。   只听了前奏钟岛就被吸引了,他以为傅错和AK这样玩地下乐队的人,做的音乐应该都很朋克,却没想到这首歌这么优美,旋律缓慢克制,只用了钢琴、大提琴加一点点背景音效,最朴素的和最朴素的相加,却加出了从云端坠落的感觉。   只是这首歌的调也惊人的高,他都怀疑自己能不能驾驭,或者这根本就是写给女歌手唱的歌。   刚听完第一段副歌,就被按停了。傅错走过来直接关掉了编曲软件。   钟岛抬头,见到傅错难得有些冷酷的表情,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妥:“对不起,我看你笔记本没关,有点好奇,就点来听了。”   傅错合上本子,说:“刚刚那种行为你知道像谁吗?”   钟岛皱眉:“像谁?”   “隋轻驰。”   钟岛最讨厌被人说像隋轻驰,知道傅错就是故意这么说来膈应他的:“行,我发誓不会有第二次。”   傅错说完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了,这种戳人痛处的事儿他曾经干过一次,后悔到现在。只是刚刚真的有点气,笔记本里写的东西是他一个人的秘密,并不想任何人听到。   两个人一个坐在沙发这边,一个坐在那头,彼此无言,各怀心事。   歌曲的旋律像有魔力般,一直在钟岛脑子里萦绕不去,刚发完誓他就憋不住了,脑子发热地问:“这首歌我能唱吗?反正我都听了。”   这理直气壮的……傅错反省到一半就觉得完全没必要反省了:“这首歌不给谁唱。”   钟岛不解:“歌写出来不就是给人唱的吗?”突然又皱起眉毛,“你是觉得我还不配唱吗?”   这敏感度,能赶得上某天王了,傅错又好气又好笑地想,问他:“你到底来找我干嘛的?”   “来谢谢你的指导,也顺便想让你验收一下你指导的成果,”钟岛说,又问,“有纸笔吗?”   傅错没问他为什么,也有点好奇他想干什么,开一张支票给他?就扔了一只笔给他:“纸没了。”   钟岛拧开笔帽,低头就在手上写起来。   傅错在那一秒愣住,一瞬间仿佛看见了十九岁的隋轻驰。   窗外艳阳高照,他却恍惚沉浸在淅淅沥沥的雨里,时隔多年的雨的幻影,好似也打得他背脊发凉。   那一天他和隋轻驰去一个学长介绍的地方演出,两个人坐大巴却坐错了方向,被大雨困在偏僻的车站。与世隔绝的体验催生了灵感,他突然想写一首被抛弃在世界尽头的歌,反正返程的大巴最快也要半小时才能来。   雨下得世界莽莽渺渺,好像只剩下眼前无限延伸的灰色马路,和这个庇护他们不被风吹雨打的小小车站。抱着吉他试了几个和弦,犹豫要用哪个的时候,隋轻驰说F调吧。隋轻驰一向比他果断,还有着惊人的音乐直觉。他便给未出生的歌曲定了F大调,很快就从漫无目的尝试中找到了那个对的动机,哼出的旋律令他自己都惊喜。虽然只有一把木吉他,但是背后还有雨打在马路上的声音,还有远方温柔的雷,是最天然的鼓点和贝斯。   隋轻驰坐那儿望着雨,出神地听了一会儿,忽然问他:“有纸笔吗?”   他吉他箱里有一只笔,但是没带谱子,隋轻驰拔了笔帽,举起笔看了一会儿,细细的笔尖承载着俊美少年思考时的凝视,傅错错觉那一眼仿佛就让笔尖有了灵魂。   然后他抬起左手,在掌心写下了第一句歌词:   突然一场雨像个恶作剧   听到世界坏笑的声音   那天隋轻驰穿着一件白色长袖T恤,一边往手上写,一边将衣袖一点点捋得更高,黑色的字迹从手掌延伸到少年青涩结实的小臂。写完后隋轻驰把“歌词”拿给他过目,那动作都不知是在炫耀自己写的词,还是炫耀身体的一部分。而他低头欣赏,也搞不清楚让自己心跳的,究竟是歌词,还是那人手臂拉出的线条,以及跟着自己心跳一起跳动的,歌词下浅蓝色的静脉……   钟岛搁笔的声音打断傅错的思绪,他没来得及阻止钟岛唱出那段即兴编的歌词,词写得好不好另当别论,但唱的话……是真的不错的。   傅错不断地想起隋轻驰,偶尔又有点出戏,心想这里隋轻驰不会这么处理,他会处理得更高亢,就像教堂的穹顶……到这儿隋轻驰也不会就这么平淡地唱过去,他绝对会把它处理成一个记忆点……   钟岛唱完,看向傅错,傅错回过神,说:“成果我验收完了,你可以走了。”   钟岛性子虽倔,但也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都被这样拒绝了,也没什么话好说,放下衣袖,提上背包就走了。   一拉开门突然又站住,傅错抬头想说你还想说什么,这一抬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隋轻驰站在门外,墨镜上映着钟岛惊愕的表情,傅错看着钟岛和隋轻驰面对面站着,这一幕看着极其诡异,像十八岁的隋轻驰和二十七岁的隋轻驰迎头撞上对方,一个恨不得自己眼瞎,一个恨不能撕了对方。 第五章   钟岛猝不及防在这里见到隋轻驰,震惊可想而知,有那么一瞬间也在怀疑这个男人或许不是隋轻驰,毕竟对方戴着墨镜,说不定摘下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但是不管怎么骗自己也知道是自欺欺人,墨镜的颜色还没有深到让他在这样近的距离都看不清五官,而隋轻驰的长相本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撞脸的。   他回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傅错,沙发上的男人显然也无言以对了许久,最后只说了句:“你先回去吧,我以后再跟你说。”   钟岛带着怀疑被证明的震惊和满腔的疑问跨出门,过道不太宽,隋轻驰也没有让出太多的空间,他与这个只曾出现在屏幕那头的天王狭路相逢,闻到了他身上古龙水夹杂着淡淡烟草的气息。一直走到走廊尽头他才忍不住回头看去,却见隋轻驰也在看自己,那一下有力的凝视,带给他的感想比起“受宠若惊”,用“诚惶诚恐”更为准确。这位巨星同他在屏幕里给人的印象一般无二,高高的,腿很长,穿着黑色的衬衫,戴着一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腕表,外表英俊,品味极好,只是整个人充满冷酷的气场,钟岛立刻就别过了头,然后便听到身后一声很不客气的关门声,“砰”的一响,像在关给他听。   傅错没能阻止隋轻驰进来,隋轻驰一带上门就问他:“那男生是谁?”   傅错觉得没必要隐瞒:“是我学生,到我这儿学音乐的,”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儿的?”   隋轻驰摘下墨镜别衣兜里:“你问我手机号是怎么知道的我回答你了吗?”   傅错在心里点点头,懂了,意思就是让他不要白问。   “他刚刚唱的是什么歌?”隋轻驰问。   傅错目视隋轻驰鞋也不换,穿着皮鞋直接走进屋,仿佛是为了掩饰他在门外站着偷听的事实,隋轻驰这人就是这样,生怕别人揭穿他,他态度越是跋扈,说明心里越是心虚。但是去揭穿他好让他难堪这么无聊的事,成年人才不屑去做,傅错心想,我又不是你。   “随便写的。”他说。   “我想要那首歌,你开个价吧。”   “这歌不卖。”   隋轻驰皱眉:“那他唱什么?”   “他唱着好玩。”   隋轻驰好似吃了一瘪:“你写歌就是为了让它烂在硬盘里的吗?”   “那首歌是写给西风的,现在西风不在了,它只能烂在硬盘里。”   隋轻驰睨着他:“你应该知道,我听过一遍就能记住。”   傅错压抑着怒气抬起头:“隋轻驰,你要这么无耻我也奈何不了你。”   “那也行,你另外写一首给我,”隋轻驰自个儿走到沙发坐下,“钱我照给,你有什么别的条件我也可以答应。”   傅错心里沉了口气,知道隋轻驰一旦认定了什么,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你是天王巨星,想给你写歌的人不计其数,你何苦来找一个已经退出的人。”   “什么天王?中二天王?”隋轻驰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自嘲地说,“喜欢我的人,想和我上床的人也不计其数呢,我何苦来找一个旧情人?”   这句话很有效地让傅错的表情绷紧了。   隋轻驰探身看着他,眼神沉下来:“因为我贱,满意吗?”   傅错沉了口气站起来:“你走吧,我不会给你写歌的,以后别来找我。”   却听见隋轻驰在背后问:   “有点渴,有水吗?”   傅错无可奈何,看了眼开放式厨房的方向:“在那边,自己倒。”   隋轻驰起身给自己接了杯水,还真一口气喝完了,看来是真的渴。   “水也喝了,能走了吗?”   隋轻驰背对着他,两只手撑在那个饮水机上,半晌,重重出了口气:“傅错,你这个人真的是……”   傅错等着看这人原形毕露,果然隋轻驰转过身来,就变回了那个中二天王:“……真的是给脸不要脸,茅坑里的石头说的就是你。”   傅错懒得理他,心说骂吧,隋轻驰发脾气是隋轻驰快要滚的前奏,隋轻驰发起火来连自己偶像都要侮辱。   “西风重要还是音乐重要?你的梦想到底是西风还是音乐?!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以恨我,但你以为你这样最后受伤的人是我吗?我发唱片开巡演,住别墅开豪车,我他妈过得好得很!”   还真是中二病得不轻。傅错心里摇着头想。   “你想报复我?可以!等你做到像与非那样,做到金牌创作人的程度,然后再他妈我约一首你就拒绝我一次,这才叫报复!”   傅错愣了一下,抬起头,隋轻驰也像是愣住了,他似乎迅速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就把弱点暴露给了对手,那种从极端的愤怒到极端的恼羞与狼狈,竟让傅错有一点点不忍。   他只能装作没有发现,所以不予还击,低下头说:“我要工作了,你请回吧。”   隋轻驰再蠢也不会抓不住这个台阶,果然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傅错松了口气,然而门拉开还不到五秒,隋轻驰又倒了回来。   傅错诧异地盯着他。   隋轻驰脸色发黑地说:“有狗。”   “你什么时候怕狗了?你不还养着一条狗吗?”   隋轻驰眼睛一亮,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养狗?”   傅错僵硬着脸道:“打开手机打开电视天天都是你的消息。”   怎么知道的?应该是在微博上看到的吧,不知是粉丝还是狗仔,爆料了一张隋轻驰牵着狗走出宠物医院的照片,放到网上,粉丝路人一晚上都在讨论这狗到底是什么品种,粉丝们跑到隋轻驰微博下留言,说狗狗好可爱啊,激情讨论着这条狗的血统,他当时看了都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悲,隋轻驰这样最讨厌别人干涉他生活的人,终于也尝到了天天被人窥视的苦果。因为跑来问狗到底是什么品种的人太多了,隔天隋天王就在微博上写了两个字:杂种。从粉丝到路人都无话可说,可依然还有粉丝体贴地替他挽尊,说看起来有萨摩耶血统,哪晓得隋轻驰直接回道:我是没见过萨摩耶吗?   出神的时候,听见隋轻驰口吻严峻地说:“我不怕狗,我说的狗是他们。”   傅错心头有不好的预感,起身出门,往楼下看去,看见巷口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隋轻驰就像一块香蕉皮,把苍蝇蚊子蜜蜂全引到他这儿了,不过这会儿再来怪他也没有用。怪隋轻驰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事。   他皱眉问了声“现在怎么办”回过头,走廊很窄,身后隋轻驰站得很近,大概也在往下看,但又不方便探出头去太多,所以是躲在他身后往下瞧的,他这一回头,便很近地对上隋轻驰的脸,不禁有点不自在。两个人好多年没离得这么近过了。   隋轻驰看了看他,说:“你这里有别的出口吗?”   “你觉得呢?”   “那有帽子口罩吗?”   “帽子有,口罩没。”   傅错找了顶棒球帽拿给隋轻驰,转身却见隋轻驰在脱衣服,傅错看着他解开的衬衫后一点点露出来的胸膛和腹肌,目瞪口呆不明所以,隋轻驰笑了笑,说:“想什么呢,帽子是给你用的,”又把衬衣和墨镜拿给他,“穿上我的衣服,戴上墨镜。”   傅错大概知道他要干什么,只好照办,脱掉黑色的套头毛衣,还没放沙发扶手上,隋轻驰就接过去直接套上了,他看了一眼套得无比自然的隋轻驰,垂下眼眸一言不发换上了隋轻驰的衬衣,将衬衫扣子一粒粒扣好,那件衬衣就像一张柔软舒适的网熨帖在身上,还带着隋轻驰的体温,和他身上古龙水和香烟的味道。   隋轻驰压好棒球帽,把保时捷的车钥匙扔给他。傅错只得自己先下楼引开狗仔。   发动车子后才知道狗仔有多疯狂,一串黑影跟过街老鼠似的从巷子后狂追出来,其中一个拿着炮筒往这儿一顿猛拍,另一个在喊:“这个开车模式不像中二天王啊,他都是一个甩尾,再喷我们一脸尾气才会走的……”   傅错听着十分无语。   车上全是隋轻驰味道,一股淡淡的烟味弥漫着,傅错开了车窗,就接到隋轻驰的电话。   “我上出租车了,你开到前面路口等我。”   傅错“嗯”了一声,刚放下手机,就有什么滴在手背上,忽然就流鼻血了,手忙脚乱地找纸巾时一只钱夹从格子里掉下来,傅错捡起钱夹,猝不及防看见钱夹里的照片,是多年前他们还在念CTR音乐学院时,他和隋轻驰在同居的屋子里自拍的合影。   车子就停在路边,阳光透过挡风玻璃照在那张照片上,里面的两个男生穿着同样款式的白T恤,照片上的隋轻驰头发很短,像体校的男生,但依然肉眼可见的俊美,能hold住这样的发型还能好看成这样的人,这个世界上也是不多的。他还记得那是因为隋轻驰之前和人打架,头皮上被刀子划了一道口子,去医院缝针剃了头发,花了一个月才长长。   自拍的那天是隋轻驰二十岁的生日。   没想到记得这么清楚啊……   他将钱夹上的血擦干净,归回了原位,手指又摸到里面一个烟盒,是一包万宝路,刚抽了几根而已,他把车子在前面靠边停下,烟直接投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隋轻驰比他先到,在路口等他,出租车也在,傅错处理好鼻血下了车,隋轻驰看他一眼,说:“没被拍到吧?”   “不知道,我尽力了。”傅错绕过车头,把钥匙抛给他。   隋轻驰一脸高冷地接过车钥匙,上了车,拉上车门后想了想,又探出头来,问:“那首歌当真只会给西风?”   傅错怕又流鼻血,抹了抹鼻子回头:“嗯,你就别想了。”   “你也不肯给我写歌?”   想到这家伙被与非拒绝了一次又一次,也不禁对他起了点恻隐之心,傅错沉了口气,尽可能洒脱地道:“不是不给你写,我不再给谁写了。”   “所以不是针对我?”   “想多了。”你可以安心回去睡觉了。   隋轻驰看着他,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总算升上车窗发动车子,果然一股尾气喷到了傅错脸上。   傅错上了出租车,车子停到楼下才想起没带钱包手机,对司机说:“师傅你等我一会儿,我上楼拿钱给你。”   司机心情很好地摆摆手:“不用,刚刚大明星已经付过了!”   回到家,换下隋轻驰的衬衫,都不知该拿这件衣服怎么办,沙发上的手机在闪,是AK发来的微信,问他钟岛来过了吗,傅错才想起自己还欠钟岛一个解释,心累得直接瘫倒在沙发上。   晚上去酒吧驻唱,还好钟岛没来,留给了他多一些时间去想要怎么讲这段往事。整个晚上他都心不在焉,吉他弹错了不少地方,好在听众没一个听出来,也不好在竟然一个人都听不出来……   凌晨三点回到家,想洗个热水澡,刚站到花洒下,地上的水就变成了粉红色,他赶紧找纸巾堵了一下鼻子,站在镜子前有些自我解嘲地想,今天是怎么了,难道闻到隋轻驰的味道也会流鼻血?有些嫌弃地拍了下鼻子:“这么不中用啊……”   半夜里睡得正香时,手机忽然响起来,傅错抓过手机,电话却挂了,他摇摇头扔了手机又睡了回去,眼睛闭了一会儿又睁开了。   电吉他就挂在对面的墙上,并排挂着的还有谭思的贝斯,因为这个突然的来电,他想起来,他刚刚梦见西风了。   隋轻驰赤着脚坐在床边,垂头看着钱夹里的照片,车里的烟被丢了,肯定是傅错干的,他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这个钱夹,而自己又究竟是希望他看见,还是不要看见……   取出照片,拿到台灯下,这张照片很多年前就被他亲手撕掉了,这张是后来用PS拼起来的,为了这个他还自学了PS,这已经是P过的第六张。无人知道他作为一名歌手,还拥有不输给任何修图师的PS技术。可不管怎么看,好像始终能看见撕开时的那一条条裂缝。   皱了皱眉,隋轻驰起身坐到笔记本前,又一次打开了PS。   所有的像素都告诉他,裂缝真的不存在了,可为什么就是无法释怀?   什么时候才能释怀…… 第六章   傅错在酒窖里清点存酒,时不时低头看一下表。钟岛顺利通过海选,今天是电视比赛环节录影的第一天,海选出来的80名选手将要接受现场四位导师的考核。   姚可走进来,见傅错对着手表在走神,敲了敲酒架:“干嘛一直看表啊?”   傅错放下手,拿起记录的单子:“没什么,新买的表,好看。”   姚可一脸的哭笑不得,跟在傅错身后,看着那道穿着白衬衫,高高帅帅的背影,长这么帅,怎么至今还是单身,真不科学!她咳嗽一声:“今天钟岛是不是参加录影,80进40?”   傅错说好像是。   姚可在后面使劲憋住笑,心说傅错哥哥你怎么这么傲娇~~她把钥匙放在架子上:“我今天晚上有约,就不过来了,酒吧里你帮我看着点儿。”   傅错背对着她点了点头:“玩开心点儿。”   姚可走后不久,手机就响了起来,傅错刚“喂”了一声,AK就在那边大着嗓门喊:“傅错,进了!他进了!!”   傅错“嗯”了一声,他对钟岛的唱功是有信心的,并不担心这个,反而担心那少年会不会因为糟糕的性格和与隋轻驰有几分相似的眉眼而招人不喜,毕竟隋轻驰在圈内也不是个人缘好的明星。   现在结果出来,他多少放了点心,向后靠坐在酒窖的空架子上,想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竟然会如此焦虑。   也可能是对选秀比赛什么的,他已经有心理阴影了吧。   《地表最强音》每周录一期,隔一周再播一期,所以过了一个礼拜傅错才在电视上看到钟岛。初赛80进40分了四期播送,但是钟岛很幸运地被收录在第一期。当那个少年出现在舞台上,灯光聚焦,音乐响起,傅错就又回忆起当年西风参加《乐队狂潮》时的情景,那个时候坐在评委席上的人是隋轻驰,好在当时灯光都在主唱樊凡身上,当然他知道隋轻驰看得到他,也许还会在心里纳闷他为什么会和西风来参加这个节目。那时的隋轻驰在想什么,他只能靠猜的,只是那些猜测里忍不住带着点期盼,带着点幻想,直到16进8时,他才终于幡然醒悟隋轻驰在想什么,原来自己完全猜错了,一点点都猜不透那个人。   电视里突然传来“隋轻驰”三个音节,傅错愣了愣,思绪被拉回来,钟岛的演唱结束,毫不意外获得了全票通过,四个评委分别是两名音乐制作人,两位歌手,其中一位是有歌神之誉的唐杜,也是在华语男歌手这一块与隋轻驰平分半壁江山的巨星,而另一位是和隋轻驰同公司的女歌手安洁,提到隋轻驰的人正是她。   “我觉得他长得有点像隋轻驰哎。”安洁笑着说,末了还看向身边的唐杜,唐杜也点了头。   主持人问钟岛,说有人说过你像隋轻驰吗,傅错见钟岛口吻生硬地说了声“有是有”,他显然还想往下说,但被主持人打断了,也或者是被剪辑掉了,总之接下来就是主持人询问各位导师的意见,安洁说我很喜欢他,唐杜也给出了很高的评价。傅错看到这里就关上了电视。   钟岛获得全票通过和颇高的评价,AK仿佛比钟岛本人还高兴,打电话来找他唠嗑,傅错却压根感染不到他的喜悦,想说这只是第一期,还早得很呢,你高兴什么,你怎么这么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但电话那头的AK听起来那么高兴,他便没有去泼冷水。   其实挺好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本领,他要是也能学会一点就好了。   《地表最强音》节目组在官网和宣传片中都打出了少年版隋轻驰的噱头,引来不少隋轻驰的粉丝黑子们围观。   隋轻驰去海外参加一个音乐颁奖回来,刚下飞机就听见接机粉丝热情的呼喊声,隋天王穿着一件深蓝色带毛领的夹克,戴着墨镜,身边跟着三名保镖,汪小鸥提着大包小包在后面紧跟着。隋轻驰不管去什么地方,机场都有大批粉丝扎堆,也不知道她们是从哪里知道他的各种行程的,好在今天隋轻驰的心情还算不错,粉丝们围上来跟着他走的时候他还特意放慢了脚步,和靠得近的粉丝聊了两句,有个姑娘问:“你看《地表最强音》了吗?他们还弄了个少年版隋轻驰!”   旁边的粉丝也附和起来,纷纷说那节目蹭他热度什么的。汪小鸥在后面听得满头黑线,心想《地表最强音》请了唐杜还用得着蹭隋轻驰热度吗?   隋轻驰挑了挑眉:“那很好嘛,有人愿意学我。”   隋轻驰根本没看过《地表最强音》,借他炒作上位的人多了去了,他也在意不过来。上了保姆车,汪小鸥回头,举着手机不无惊喜地对他说:“爷,这男生真的有点像你耶!”   隋轻驰脱了夹克随便扫了一眼,就认出视频里的正是在傅错家见过的少年,脱夹克的动作瞬间定住,表情眼看着就晴转暴雨了。   汪小鸥一脸诚惶诚恐,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往常上了保姆车,隋轻驰不是睡觉就是听歌,今天却一反常态。隋轻驰在保姆车上反复看着那视频,为了看清楚那个少年他还花15块钱冲了个会员,不得不承认,这个叫钟岛的小子唱功不错,上次他只记着约歌,都忘了问傅错,为什么他收个学生还得收个和他长得有几分像的,闹得他心里跟猫抓似的,到底什么意思?   保姆车里一片死寂,汪小鸥只觉得芒刺在背,半晌,才听见背后的隋轻驰自言自语般念叨了一句:“到底什么意思?”   是带着点儿火气的。   半夜,傅错又被骚扰电话吵醒,对方挂了又拨,挂了又拨,十分不屈不挠,他实在受不了了,接起电话就听见隋轻驰的声音:   “你现在都会玩替身了吗?”   傅错皱眉扫了眼来电,心说我不是设了黑名单吗?一看居然是座机号码,想挂断,又一想,挂了隋轻驰还得打,就干脆把手机放床头,让隋轻驰自己说自己的,他躺下去接着睡了,这一睡竟然睡得格外安稳。   “傅错?”隋轻驰一个人说了半天才发觉那边没回应,气急败坏,“行,有种你别挂机!”   狗窝里的杂种萨摩耶被主人在楼上乒乒乓乓的动静吵醒,抖了抖耳朵从窝里爬起来上了楼,见隋轻驰一身火气地走进工作间,“砰”地打开吉他箱,取出电吉他挂上,熟练地插上电源接好音箱,把手机竖在工作台上,接着一个扫弦下去。大半夜里的电吉他声犹如河东狮吼,大狗“嗷呜”一声趴在了地上,爪子死死扒住耳朵。   傅错被电吉他愤怒的solo吵醒,从被子里坐起来,双手扶着头无可奈何。   隋轻驰对着手机solo了三分钟,终于还是看见通话被切断,琴弦在他手指下一震松开,从拾音器处传来一声无力的呜咽。   工作间里陡然安静下来,他站了一会儿,垂下手,绕过地上的电源和音箱线,走过去关掉了手机。   发泄过后,就特别虚脱,尤其是在这间造价不菲的工作间里。   这个工作间甚至自带一个小型的录音棚,当初设计的时候,他是把它当做整栋别墅的心脏来设计的,要可以做编曲,要可以做后期,还要可以录音,就算世界末日来了,只要给这地方通上电,它就依然是音乐的天堂。卧室花园这些都可以将就,只有这个地方不能将就。   可是这么豪华的音乐堡垒建好了,他却没怎么用过。因为他不会写歌。   会写歌的不是他。   钟岛对那个“少年版隋轻驰”的名头别提多郁闷了,然而人微言轻,只能沉默。这天AK请客做东,庆祝首战告捷,钟岛竟然在饭馆里被人认了出来,刚一进来旁桌就一个男生指着他说:“哎哎哎,你是不是那个《地表最强音》上的选手啊,像隋轻驰那个?”   这样一说,那张桌子上所有的人都朝这边看过来,傅错见钟岛翻了个白眼,一边坐下一边口气不善地怼了声“认错了”。   AK去拿了啤酒过来,傅错说:“要不换个地方吃吧。”   “啊?”AK不解,“为什么啊?”   谁知钟岛却说:“不换,我就在这儿吃。”   傅错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说什么,只心里腹诽了一句,这脾气都跟隋轻驰一个样,简直绝了。   那桌人临到要走了,还按捺不住往这边瞧了好几眼,傅错听见他们走出店门外,高谈阔论的声音,没有一个人记得钟岛的名字,来来去去就是隋轻驰,隋轻驰。   连迟钝如AK都听见了,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揽住钟岛的肩膀:“像隋轻驰怎么了?说你像隋轻驰是夸奖你啊!”   钟岛很冲地回:“你确定?”   AK打了个酒嗝儿,盯着钟岛的脸,真情实感地说:“再说,你是长得有点像他啊。”   钟岛挥开他的膀子,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AK没一会儿就喝高了,说要出去吹吹风,傅错没管他,看他蹲在店门外一棵树下醒酒。   “你还没跟我讲和隋轻驰的事呢。”桌子对面的钟岛冷不丁道。   傅错夹菜的手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夹了起来:“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等你比赛完再说吧,现在重心又不是这个。”   “我是可以直接问他的。”钟岛说,目光不无威胁地示意在门外逗狗的AK。   “那你怎么不问?”   “因为隋轻驰来找的人不是他,是你。”钟岛说。   傅错没说话,低头吃菜。   “那个唱的最好的主唱,是不是就是隋轻驰?”   傅错终于放下筷子:“我说了比赛后告诉你就会告诉你,现在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些。”我也不想提!   “当然有必要,”钟岛说,“不然我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人当成了替身,被你们利用了。”说罢起身提起一旁的背包就走了出去。   傅错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替身?利用?这都什么跟什么?傅错以为这大约就是中二病发作,毕竟才十八岁,应该过两天就好了,可万万没想到,在40进20的比赛中钟岛竟然被淘汰了。他唱的不是之前他们一起选好练好的那首歌,不知道为什么临时换了歌,还换了唱腔,现场表现整个儿一塌糊涂。   AK跑来酒吧跟他说了这个消息,当着他的面给钟岛打电话,钟岛不接,他就发语音过去,把人骂得狗血淋头:   “钟岛你个龟儿子,亏我和你傅错爷爷这么帮你,你他妈能争点儿气不?一句像隋轻驰能把你逼死了,您今年是三岁吗?!我操你&%$$$”   傅错听不下去了,总觉得被骂的不是钟岛,分明是他,AK骂到高潮处,他直接把手机拿了过来,对钟岛道:“你想知道什么,过来我告诉你。”   没想到那天凌晨两点,他都回后台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钟岛来了。   他扭头看见门外的人,长出一口气:“真会挑时候……”   乐队的人都回去了,傅错给钟岛倒了杯鸡尾酒,放在吧台上,问他:“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   钟岛接过酒喝了一大口,放下酒杯:“我不想被人利用。”   “没人利用你。”傅错说,“利用的意思,是要管你身上图什么,我和AK都不图你什么。”   “那你们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们人好,行不行?”傅错叹了口气,“你要是唱得不好,你要是有钱能上高等的音乐学院,有专业的老师教你,谁想帮你?我只会眼红你。你是刚好长得像我的第一个主唱,但这只是个意外。”   钟岛终于垂下头:“我没想到会被淘汰,我就是……想避免用你指导我的唱法,因为那听着很像隋轻驰。”   “那叫Speech level singing,不叫隋轻驰level singing。”   钟岛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所以你们的第一个主唱真的是隋轻驰吗?”   “嗯。”傅错说,“后来我们理念不合分道扬镳了,这些都没骗你,对我来说他就是个背叛了乐队的人,所以我不想提他。”   钟岛抿了抿嘴:“他上次来找你干嘛?”   “来找我约歌。”傅错说。   “你要给他写吗?”钟岛问,想起那首没有名字的歌,不由有点羡慕。   “你说呢?”傅错说,“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容易原谅背叛的人吗?”   钟岛握着酒杯细细的脚脖子,默默地转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对不起,我就是……受不了人们忽视我,只把我当成某个人的影子,我知道,这就是自卑。”   傅错见他低头盯着酒杯上的倒映,自卑这种东西,是很难克服的,但是能说出来,对钟岛这么要强的人来说,已经是将自尊狠狠踩在脚下了。   他沉了口气:“你是彻底被淘汰了吗?还有机会吗?”   钟岛摇摇头:“是有一个复活赛,但机会约等于零。”   傅错什么也没说,拍了拍他的肩膀。   事后傅错想,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止步在这里,总比止步在最后强,他虽然也替钟岛惋惜,但也许那孩子就是没有那个命。他们谁都没有那个命。   哪知第二天早上门板就被拍得震天响,一拉开门,AK就火急火燎地一把拉住他的手:“傅错,你得帮他!”   “帮什么?”他顶着大太阳,睡眼惺忪地皱着眉。   “复活赛啊!复活赛必须孤注一掷,傅错,你给他写首原创的歌吧!”   傅错整个人都醒神了,看了看AK,抽回手:“你清醒点。”   AK跟着他进了屋,鞋子胡乱脱在外面,门都没关,急切地说:“你不想看着他成功吗?那小子真的很有天赋!”   傅错很是头疼,在沙发上坐下,抬头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帮他成功不可?你和我都没有那个能力好吗?”   AK在沙发上坐下来,颓然又不甘,傅错见他跑得嘴唇都干了,就起身去给他倒水,热水注入纸杯时,冷不丁听见背后的AK说:   “我帮他是因为西风。”   傅错怔了一怔,水差点烫到手指上。   “傅错,我知道西风已经成为过去式了,没了谭思,没了隋轻驰,就我们两个人,年龄也都不小了,已经不可能回得去了,可每次喝醉了酒,我就还是很想念从前……”AK说,这一次,语气不再激动,静静的,淡淡的,充满诚挚的怀念,“我总觉得西风没有成功真的太遗憾了,如果没有那些意外,没准儿我们是可以一直走下去的,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所以……”他抬头看向傅错的背影,“我特别想看到我们以前的梦想在他身上实现,钟岛那家伙,他和我们一样,出生在底层,什么都不能依靠,只能靠他自己,可他又太年轻,我不想看到他犯我们曾经犯过的错。你就当做是我在自作多情地移情吧,我不求你理解,只求你再帮我一下,就当是……帮我圆梦了。”   “圆梦”两个字滚烫又刺耳。   “……我已经不写歌了。”   “你只是不给别人写歌了,但我知道你一直都没有停止创作,”AK犹疑着说,“其实我一直都想,让他唱你写的歌。”   傅错转过身来:“我写什么,都是写给西风的,是祭品,不给活人唱。”   谈判陷入了僵局,那一刻傅错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于冷血和残忍,但这是一条底线,他不能打破。   AK沉默了很久,忽然低声说:“是写给西风的,还是写给隋轻驰的?”   傅错瞪向他,胸口一下就烧热了,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什么。   “西风已经没了,永远也不可能回来了,”AK说,“你要是想那些歌一直留在硬盘里,又何必写出来呢,傅错,你摸着自己的心好好问问自己。”   傅错心里很乱,不想再对话下去,将那杯水放在吧台上,冷硬地道:“你回去吧。”   AK走后不久,他一个人在屋子里也待不下去了,披了件外套出了门。漫无目的走在这座追梦的城市,经过地下通道时看见弹吉他卖唱的流浪艺人,旁边还趴着一只狗,通道里人来人往,但没人驻足聆听,毕竟唱歌这件事,太简单太廉价了,吉他也不过是众多乐器中最容易上手的一种,音乐已经不再能轻易地打动人了。傅错看着那条中华田园犬一抖一抖的狗耳朵,心想也许打动一条狗还可以。   在这样浮华的时代,还能靠歌唱让人感动流泪,重赋音乐生命力的,是真正的艺术家。   他站在那儿听完了一整首歌,蹲下把兜里的零钱都放在了地上,又摸了摸狗脑袋,卖唱者抬头说了声“谢谢”。   不知何时走到隧道前,隧道前方就是公车站,他远远地看见车来了,最后却没有上车,选择了步行。   同一条隧道,曾经也和隋轻驰一起背着吉他走过,那天是深夜,隋轻驰穿着T恤牛仔裤,哼着歌,手里拿着拨片,有节奏地一路划过隧道的墙壁,有车经过时风声一下就变得大而尖啸,换一般的歌手,早就听不见歌声了,但隋轻驰不在此列,即使身在谷底,深渊,地狱,他的歌声也能稳稳地居于云端,把他写的那首跨度从A2到D5的歌,完成了神祇般的镀金,再还给他。   他被隋轻驰的天赋深深折服,决然又潇洒地说:“以后我就给你一个人写歌了。”   “那万一我死了呢?”隋轻驰反问。   他挺无奈的:“隋轻驰,你怎么什么都说?”   “如果我死了,或者我的嗓子坏了,唱不了你的歌了,那你怎么办?”   他停下来,说:“那我就不写了。”   那个时候,从未想过隋轻驰有一天会离开西风。这样的誓言,许诺得毫不费力。   隋轻驰笑着走过来,一只手扣在他脖子后,两个人的额头就这样自然而然抵在一起。   “你还是要写下去,给别人唱也可以,不管我活着还是死了,能唱还是不能唱了,我带给你的都只能是幸福圆满,不能有一点痛苦遗憾。”   现在想起这句话,还是会心悸,虽然现在的隋轻驰已经是另一个人,是个十足的混蛋,但那时的隋轻驰,他依然无法忘怀。   怎么能轻易忘怀呢…… 第七章   隋轻驰为新专辑的主打歌拍MV,MV导演请的是圈内大手毛正,给唐杜、LOTUS,安洁都拍过十分带感的MV,隋轻驰本来听说对方是唐杜的御用MV导演,心里是有点拒绝的,但是柳眉说服他:“人家和唐杜只是工作上的合作关系,有必要搞株连九族吗?再说这首歌是要给《天真不无邪》做主题曲的,电影方也希望能请他来拍。”   拍摄地租用了五星级酒店的顶层,69层的高度,270度的全景落地窗,拍摄当天是阴天,整个世界望过去好似浮在云下,烟波浩渺,恍若隔世,毛正还打算把MV处理成黑白片,全片升格拍摄。汪小鸥光看场景搭建都觉得这MV肯定叼爆了,只是毛正还提出了一个额外的要求。   他要求隋轻驰全裸只遮一点出镜,就站在那面270度的全景落地窗前。   适时汪小鸥正给隋轻驰递水,听完导演的要求冷汗都爆出来了,抬头偷瞄隋轻驰,十一月中旬,天气已经开始转凉,隋轻驰刚配合拍摄换了服装,此刻穿着一件白衬衣,肩上披着来时穿的烟灰色风衣,兴许是经过化妆师的妙手,那张神颜就像清水里洗过一样素净而温润,以致于他面对面听完导演的要求,表面看着竟然是平静的。但汪小鸥确定自己绝对听到了雷暴声。   隋轻驰正如汪小鸥所料,心里已经在mmp,他难以置信对方会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还当着这么多人提得这么理所当然,仿佛他是个什么沦落风尘的戏子,或是个出卖色相的模特,会对他这种拍摄要求欣然应允似的。   “为什么?”他垂眸冷淡地旋上保温杯的盖子。   毛正愣了一下,似乎这个问题问得十分多余,不过隋轻驰毕竟不是普通偶像明星,他还是耐着性子,说明了这个镜头到时会怎么拍,并不会拍得很色情很暴露,而是往唯美那个方向走的,最后相当自负地道:“这样拍出来会很搭歌曲的意境。”   隋轻驰和这位导演相处不到十分钟就已经不喜欢对方了,觉得这人简直刚愎自用得可以,他以前和别的导演合作,也不是没有出格的要求或是危险的拍摄镜头,哪个导演不是客客气气地征求他的意见?唐杜的御用导演果然可以的,一上来就跟他说“待会儿你需要blablabla”,一点儿商量的意思都没有。现在和他解释拍摄用意竟还带着点儿屈尊降贵的不耐烦,言语里大有“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破事儿真多”的意思。   “这歌曲有什么意境?”隋轻驰问。   这次毛正看清了隋轻驰紧皱的眉头,隋轻驰一皱眉,就会令他的眼神颇有压迫感,他也看出隋轻驰不愿意,便问:“你是觉得哪里不好吗?”   隋轻驰挑眉反问:“你说呢?”   让我全裸,你他妈是疯了吗?   汪小鸥站在隋轻驰旁边,那感觉,就像站在一台打开柜门的冷藏柜旁边,被冷气滋得小腿肚子都在打战。   后来现场开始准备灯光轨道,但毛正没有轻易妥协,压根没说要换方案这件事,隋轻驰显然也没有同意要这么拍,汪小鸥很担心这么僵持下去,就去化妆间找了正和老公通电话的柳眉,柳眉听完也头疼。好在因为中途突然下雨,窗外能见度变低,拍摄就被延迟到雨停后了。   雨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正好也中午了,大家就忙活着把中饭先解决了。隋轻驰下楼上了保姆车,一上车就抓了肩上的风衣扔座位上:“不管是歌还是导演还是电影,哪样值得我全裸出镜?!”   风衣从座位上滑下去,汪小鸥忙捡起来心疼地拍了拍。   柳眉说:“不过是想制造点儿噱头,何必这么生气?”   隋轻驰放下二郎腿,指着车窗外,毛正边喝着咖啡边和摄像师谈笑风生着:“他需要制造噱头,我可不需要!”   柳眉无言地点点头,心里吐槽:瞧把你熊的。   “MV这种东西拍来拍去有什么用?歌是用来听的,拍几个破镜头剪辑一下就能把音乐的内涵表达出来了?一个MV导演敢和我谈音乐的意境?”   汪小鸥坐在隋轻驰旁边,一个劲点头。   下午一点雨停了,柳眉不得不从中协调,最终毛正同意放弃全裸遮一点的方案,但还是要求隋轻驰裸上身出境,柳眉把导演的话转达给隋轻驰,隋轻驰在沙发上听完,不耐烦地把脚本“啪”地撂沙发上,直接道:“裸什么裸,不想裸。”   他音量一点没压,唱歌的嗓子,故意要让全场听见,哪怕不用喊的,谁都没法听不见。   现场尴尬至极。   好不容易MV拍完,柳眉以为这件事算告一段落了,没想到余波还大着呢。   几天后一个“隋轻驰 NP”的标签空降了微博热搜,起因是毛正在微博上含沙射影地写了句:NP都玩过,不过是个半裸出镜,还搞得自己好像贞洁圣女。   下面顿时一片猜测,很快就有人猜到说的是隋轻驰。毛正当晚还回了一句“这是你们猜的,我可没说啊”,给盖了章 。   热评都炸锅了:   ——隋天王玩NP?口味这么重?!   ——只知道他私生活风评貌似不好,没想到重口到这个地步……   ——你他妈怎么知道隋轻驰玩过NP?你是被他玩过吗?抱歉我可不信他品味这么低俗!   ——博主你是蹲人床底了吗?造谣要付法律责任的望你知!   ——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毛导敢这么说肯定是有确实线索的,你几时见他这么说过别的合作过的艺人?   ——博主nmsl!   热搜当天柳眉陪着隋轻驰在机场,隋轻驰坐沙发上低头刷手机,显然也刷到这条微博了,汪小鸥老远地看着隋轻驰的背影,手里拿着咖啡都不敢过去,却没想到隋轻驰看完竟然气笑了。   柳眉一边松了口气,一边骂道:“什么玩意儿!”又安抚隋轻驰,“这事儿你别回应,我来处理。”   隋轻驰最后扫了一眼手机,关掉了微博,平静地冲汪小鸥抬手:“我的咖啡。”   隋轻驰真真假假的NP新闻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各路八卦号营销号纷纷下场,捕风捉影极尽编排,饶是傅错不想看,也被AK在朋友圈转了一条隋轻驰NP的新闻,他看了就烦,没点开,直接回道:以后别转他的消息。   AK:对不起啊,我就是太震惊了,他现在怎么堕落成这样了?   “他堕落了还是飞升了都不关你的事,也不关我的事。”傅错说。   那之后微信又弹出来,他已经不想再看,干脆把AK屏蔽掉了。   他有微博,但是上得比较少,都是在地铁上没事儿的时候刷一刷打发时间,现在甚至想把微博给卸了,到底为什么要装这么个闹心的APP?他都已经不在音乐圈了,也不玩摇滚了,歌迷早散了,在微博上挂个名还有任何用处吗?这破烂APP连做消遣都像一个定时炸弹,时不时就要炸出隋轻驰的消息。   寰艺出了律师函,要求毛正删除微博并公开道歉,同时舆论战也打了起来,粉丝大军在经纪公司的授意下,如洪水过境般淹没了微博各处。   ——NP的流言也不晓得怎么传开的,有证据上证据,没证据谁准你们瞎BB,就因为他是隋轻驰就能随便黑了吗?   ——根本就没影儿的事,有些人黑隋轻驰黑到脑子都傻了,一见到隋轻驰的丑闻就一窝蜂扑过去舔,巴不得隋轻驰能犯个反人类罪被全球唾弃。   ——他要真的这么重口怎么可能连半裸出镜都不愿意?想想吧SB们。   ——毛正特别喜欢拍歌手半裸,女歌手男歌手都不放过,不知道多少二三线艺人被他揩过油呢,这次被隋轻驰这么刚地拒绝,恼羞成怒了吧。   迫于舆论压力,毛正终于含糊道歉,说NP的事只是他捕风捉影,在这里向被他伤害到的艺人说一声对不起。   保姆车上,汪小鸥看到这条轻描淡写的道歉还是很生气:“捕风捉影是什么意思啊,这不是在暗示他是从某种渠道得知你玩NP的吗,爷你都不生气?”   一回头,就见隋轻驰低头拧着眉头在看手机,脸色铁青,着实比上次在机场看到自己的NP传闻还暴躁多了,然而他看的却不是微博,因为手机是横着拿的。   柳眉就坐在隋轻驰旁边的座位上,一眼就瞧见他看的是《地表最强音》的比赛视频,视频里的歌手正是之前被炒作成少年版隋轻驰的年轻人。   起初说他是低配版隋轻驰她还觉得言过其实,现在看那个少年穿着红色格纹衬衫和牛仔裤,坐在一把高脚凳上,怀里只缺一把木吉他,就和隋轻驰出道时的某个舞台如出一辙了。她完全可以理解隋轻驰的不快,但是不能理解他不爽这个低配版的自己竟然超过了那个杀伤力巨大的NP谣言。   隋轻驰真的中二,连她这个经纪人也无法否认。   然而她又一次想错了,以为隋轻驰都忘了NP的事儿了,谁知当晚隋轻驰就发了微博,直接了毛正:这个道歉我不接受,谁他妈爱接受谁接受。24小时内我见不到2000字的道歉长微博我们就法院见。   后面还跟了一串,全是用这个谣言做过新闻蹭过热度的营销号。   微博再一次炸锅了:   ——我的妈呀不愧是隋轻驰啊,那些转过毛正微博的营销号他一个个找出来去圈的啊!   ——这么多年了,论中二,我隋从未输过。   ——多少人今晚要熬夜给隋天王写道歉信了!   ——妈呀他真的是初中二年级啊!之前一声不吭的,突然就给你搞个核爆出来!   第二天去公司,隋轻驰在电梯里遇见了师姐安洁,电梯门一合上,安洁就笑着挑眉问他:“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   “阅卷啊,你昨天给他们布置了那么多作业,可把那些家伙忙坏了!”   隋轻驰耸肩淡淡一笑,感觉没什么好说。   两个人走出电梯,去往公司会议室,隋轻驰见安洁低头在玩微博,好像是回关了几个《地表最强音》里她的学员。   “当导师累吗?”他问。   “还好吧,”安洁放下手机,问他,“你为什么当初没接受邀请?”   “怕得罪人。”心里却讽刺地说,我有阴影。   “你还怕得罪人啊?”安洁笑起来,末了又思忖道,“不过也是,其实能通过海选的选手都挺优秀的,要淘汰谁留下谁都不容易,还有要选学员的时候就更纠结了,我现在都没想好……”   “有心仪的学员吗?”隋轻驰忽然问。   “有啊,”安洁说,“复活赛的钟岛……哦,就是长得像你那个男生,我真的挺喜欢的,如果他愿意来我这儿,我应该能努把力送他当冠军!”   隋轻驰垂眸看了她一眼。   安洁也有些赧然:“哎我就说说,冠军什么的谁都不能打包票。”   隋轻驰却说:“但我觉得他不够好。”   “啊?”安洁有些意外,“钟岛吗?他哪里不好?”   “不够稳定,”隋轻驰说,“不管是心理素质还是现场发挥,他都差别的选手太远,你是可以指导他唱歌,但我想你也当不了他的心理保姆吧。而且他这次之所以能从复活赛突围,是因为那首歌写得好,评价他的唱功和表现力的时候拿掉歌曲的滤镜,也就不过如此了。”   安洁着实没想到隋轻驰会这样说,但他说的似乎不无道理,钟岛的发挥的确时高时低,而复活赛的胜利,不夸张地说至少有一半是歌曲的功劳,现在这首歌在网络上火速蹿红,可见隋轻驰所说不假。   隋轻驰看了眼放慢脚步在思考的安洁,说:“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建议,要怎么选择,还是要靠你自己拿主意的。” 第八章   傅错卸载了微博,这段日子好像世界都宁静和平了许多,就连《地表最强音》的进度,还是AK打电话来告诉他的。   “你都没看吗?”   被AK这样问到,才发觉没了微博,自己连电视都懒得开了,这半个月过得好比一个归隐山林的僧人。   “有点忙。”他说,躺在床上,手指撩起一点上方的窗帘,太阳光刺得他眯上中午了。   据AK说,《地表最强音》已经进行到导师和选手互选的阶段,钟岛的第一志愿是安洁,傅错听了觉得不意外,因为安洁是四位导师中最欣赏钟岛的,每次钟岛演唱完都不吝惜溢美之词,学员选择跟哪位导师,最终还是要看人家器重不器重你。   “跟着安洁挺好的。”傅错放下窗帘,说。   “好什么啊,人安洁没选他!”AK在手机那头气闷地道。   傅错本来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在听,阳光的光斑还烙印在视网膜上,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AK在说什么,皱眉睁开眼:“什么?……为什么?”   AK表示不知道原因:“那小子也没跟我多说,就说安洁没选他,最后唐杜收了他。你也知道他那性格,八棍子敲不出个屁来……”   傅错坐起来,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但想不出什么头绪,才起床脑子还有点钝,思绪只能被AK的话牵着走,AK说好在唐杜选了他,要不然好不容易复活又得被淘汰,不过唐杜手下已经有两个唱功相当了得的学员,还都是第一志愿就选了唐杜,钟岛待在唐杜那儿未必是个好选择……   傅错叹了口气:“现在这样已经不错了。”   AK也叹了口气,叹得比他重多了。   傅错安慰他:“不是非得冠军才有前途,能进前四就行了。”   可能因为西风是在16进8时黯然退场,前八的边都没摸到,他是真的觉得钟岛现在这样的成绩已经很好了,从被淘汰的边缘绝地反击,说明他还有机会走得更远。   毕竟没有人要害他,有的只是真心欣赏他的导师,和真心想帮他的人。   隋轻驰从浴室出来,卧室里只开了两盏落地灯,墙上的电视上正在播CBC台《地表最强音》的第八期,混血萨摩耶趴在昏暗的落地灯光圈下,摇着尾巴目视穿着浴袍的男主人经过它,走到床脚边,拿起遥控器调大了音量。   电视上,主持人正揭晓钟岛的第一和第二导师志愿。   隋轻驰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眉毛上的水,银屏的光照得他的五官如雕塑般棱角分明,微微眯起的眼睛又带着一丝阴郁,他看到那个长得像自己的少年列出的第一志愿导师是安洁,第二志愿导师是唐杜。   镜头切到安洁,她抿住了嘴唇。主持人接下来揭晓了四位导师的选择——只有一盏灯为钟岛亮起,不是安洁。   那一刻钟岛的表情令隋轻驰的喉咙一阵发紧,好像多年前的某刻。   他拿起遥控器想关掉电视,却听见安洁向钟岛道歉了:   “对不起钟岛,我真的很喜欢你,但是我已经没有名额了,如果我选你,我就要淘汰掉我的一名学员,看到你复活成功那一刻,我本来很冲动想这么做,为了这个我还找了朋友商量,可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应该和现在的四名学员一起走下去。当然我不是说你不好,但正是因为你与他们不相上下,我更不能因为我个人的情感偏向就淘汰掉其实也很优秀的他们。”   隋轻驰猛皱起眉头,那一句“找了朋友商量”听得他心惊肉跳,顿时就后悔自己当时出于报复心提的这个建议。他觉得自己被安洁出卖了,立刻就想打电话去质问对方为什么要出卖他,火大地拿起手机,翻到安洁的号码时却冷静下来,不存在什么背叛出卖,是他自己心里有鬼才会这么想。安洁没有说出他的名字,已经该庆幸了。   因为钟岛来酒吧驻唱过几回的缘故,姚可为了他一直在追《地表最强音》,这一期播出后一来酒吧就逮着傅错问:“你看比赛了吗?!”   傅错一见她愤愤不平的表情就猜到了:“看了。”   “看了你都不气吗?!”姚可坐上高脚凳,把拎包甩在吧台上,机关枪一样吐槽起来,“你说安洁是怎么回事啊?之前说有多么欣赏多么喜欢,结果临到头说变就变!你要是没那么欣赏你之前演那么用力干嘛?!”   经姚可这么一说,傅错也觉得好像有几分道理,钟岛算是被误导了吧,要不然说不定他的第一志愿会是唐杜,被当红女歌星如此大加赞美,一个十八岁的小子怎么可能不被收服?可这又能怪谁,怪女人的反复无常吗?   姚可喝了一口傅错递来的酒:“而且她拒绝就拒绝吧,巴拉巴拉说一堆,连找朋友商量这种借口都说得出口,有没有点主见和担当啊!”   傅错放酒瓶的手蓦地顿住,皱眉问:“……找朋友商量?”   “是啊!你不是说你看了吗?”   晚上傅错回家找了上一期的视频,从头到尾看完,他知道自己不该多想,但是看到安洁说出那句“找了朋友商量”,明明再没别的信息指向谁,他却无法克制自己怀疑隋轻驰。这个怀疑盘旋在心里,像一座火山,欲喷而不能喷。他不想,不敢,也不可能去问隋轻驰,而这之后每一次面对AK,又无法和他说自己的焦虑,就好像做了对不起对方的事。   这件事一连好几天压在心头,这天突然又被另一个坏消息雪上加霜——唐杜在酒店洗澡时滑倒,手臂脱臼,可能要离开《地表最强音》。   唐杜受伤,《地表最强音》肯定会换导师,AK来酒吧喝酒,忧心忡忡地问他可能会换谁。   “不知道,”他说,“可能是LOTUS吧。”   他没有说出AK脑子里想的那个名字,AK也没有再问,默默地喝着酒,说:“但愿吧。”   LOTUS是摇滚乐队,自从塞林格好几年前被推荐当了《超级音场》的评委,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这一类的选秀节目了。能补上歌神唐杜的空缺的,现今众多男歌手中,论知名度和号召力,只有那个人。   当然,要看他愿不愿意。   好在,他多半是不愿意的。   隋轻驰为风尚杂志拍封面硬照这天,汪小鸥恰好刷到了唐杜受伤不得不退出《地表最强音》的消息,整张脸都担忧得皱成一团,隋轻驰喊了好几声“水”,她才恍过神来,连忙拿水过去。大灯把隋轻驰额头都烤出汗了,汪小鸥抬手给隋轻驰擦着。   “看什么走神?”隋轻驰问,“谈恋爱了?”   “没有……”汪小鸥苦哈哈地说,“我这么胖,哪个男的能喜欢上我?”   隋轻驰皱起眉头:“你这么胖你还做了我的助理,我都没嫌弃,你有什么好妄自菲薄的?”   这话乍一听怎么居然……有点甜?汪小鸥抬头小心瞄隋轻驰,水顺着他的喉咙大口滚下去,看着是很性感的,还有刚刚替他擦汗,湿纸巾顺着高挺的鼻梁擦下来,那手感都挺让人dokidoki的。来寰艺前,她做梦都没想过自己能和隋轻驰这种男神级别的男性相处。当然了,男神的只是外表,内在其实是男神j……哎呀不敢说!   “爷,你当初为什么让我当你助理啊?”   隋轻驰喝了两口拿下水杯,低头瞥了她一眼,想了想:“你看起来脾气好。”   汪小鸥心想是啊,脾气好的人才当得了隋轻驰的助理,要不天天挨骂谁受得了……忍不住叹气:“我也就脾气好这个优点了。”   隋轻驰漫不经心拧好水杯的盖子,放汪小鸥手里,说了一句:“脾气好就是天大的优点了。”   摄影师给隋轻驰看成片的效果,汪小鸥站一旁看着隋轻驰低头的侧脸,隋轻驰是真的帅,五官是那种西方古典式的俊美,长相明明是偏阴柔的,但是阴柔中又有一种雄性的压迫感,纵观娱乐圈,拥有这种气质的人都凤毛麟角,嘛,那个钟岛算一个吧,但钟岛的长相还是太柔了,没有隋轻驰那种鲜明的棱角感,不过假以时日也会成长成熟起来吧。   隋轻驰同身边的摄影师说话,右手单手插在腰上,只是一只手,都非常吸引人的目光。汪小鸥不禁想起以前隋轻驰上一个访谈,被问到喜欢什么样的女生,隋轻驰三缄其口后,说了三个字:“温柔的。”   脾气好不知道算不算温柔呢?汪小鸥盯着隋轻驰出神,看见他专注时舌尖偶尔会习惯性舔一下嘴唇,不知不觉耳根就热了,吓得她一个激灵,妈呀我在瞎想什么,我男神是唐杜啊!   拍完封面,有一个简单的杂志采访,柳眉看过要问的问题,把不合适地都划掉了,就只有一个问题,她纠结了许久,知道隋轻驰不会喜欢,还是保留了下来。杂志编辑看上面总共也没几个问题,也被划得七零八落,偷偷翻了个白眼。   柳眉不是不知道给隋轻驰做过采访的人私下都会怎么吐槽,但隋轻驰不喜欢被问到私人问题,他要是觉得问题里夹带私货,那场面可好看得不得了。有一回接受一个电台访问,电台主持开玩笑似的问他:“能聊聊和孟静女士的事吗?”隋轻驰反问了一句:“和谁?”没有眼力见的主持又重复了一遍问题,隋轻驰立刻就摘下耳机起身离场了。这个电台访问是在自由天地广场的玻璃间进行的,外面当时挤满了乌压压的人,整个广场堵得水泄不通,连对面王府井的落地玻璃后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墙,就为了亲眼看一眼中二天王,这下好,几千人一起目睹了隋轻驰离场的全过程,场面可谓轰动。可能电台主持以为隋轻驰不会当众给人难堪,也是天真,隋轻驰当众给人难堪还少了吗?有的艺人好歹会说一句“对不起”再离场,隋轻驰根本不管什么礼仪风度。那之后该电台节目在官微公开批评隋轻驰作为公众人物一点基本的礼节都不懂。   不到半小时就求仁得仁地得到了隋天王的回复:你自己问了我什么你心里没点AC数?我的礼节就是不当众抽你,我做到了。   电台主持在自己的私人微博里接着吐槽:以后还有人敢请他做采访吗?   柳眉冷笑着想,你想多了,隋轻驰是话题巨星,还是流量巨星,他在群星中就像个辐射威力巨大的太阳,虽然有毒,但也有光啊。娱乐圈说穿了就是个飞蛾扑火的行当,多的是蛾子一边骂着隋轻驰一边往他身上扑。   杂志采访进行到最后一个问题,柳眉心也悬了一下,这个问题不涉及隐私,但显然也是隋轻驰不想听到的那类。   “昨天晚上唐杜宣布因伤退出《地表最强音》,现在大家都很好奇你会不会成为《地表最强音》的救场导师?”   隋轻驰愣了一下,明显没料到会有这个问题,更不知道唐杜受伤的事,他扭头看向柳眉,柳眉就含糊地点了点头,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个点头会被隋轻驰如何解读,只见隋轻驰冲她皱了下眉,转过头去,对杂志记者说:“我还不知道这件事。”   “那如果有可能,你会考虑救场吗?”   “不知道,我现在回答不了你。”隋轻驰说完,留下一句“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吧”,便起了身,他起身时在对方面前停了一下,杂志编辑忙站起来说了“谢谢”,隋轻驰也和对方握了手,扣上大衣的纽扣,同时朝摄影师点了下头,才转身离开。   采访顺利结束,保姆车载着一行人回公司,车厢里有点安静,隋轻驰看着窗外,像在想什么,眉头无意识地蹙着。   柳眉猜不出他心里怎么想,其实唐杜受伤是在一周前,两天前《地表最强音》的节目组就来联系寰艺了,希望隋轻驰能救场,虽然大家都懂王不见王的游戏规则,但从影响力来说,隋轻驰应该是他们名单上的第一人选,就算希望渺茫,也会来试一试。她知道隋轻驰不太可能接唐杜的盘,但公司又很希望他能救这个场,不只因为对方开出的价格比唐杜还高,隋轻驰这段时间又是重组西风又是弄出乱七八糟的幺蛾子,公司也希望他能通过这个音乐类节目挽回一下形象,虽然也挽回不了多少就是了……但能让人们重新记起他是一名歌手和音乐人,也聊胜于无。   安静的车厢里突然传来隋轻驰的声音:   “《地表最强音》来找过我吗?”   柳眉总算等到这句话,就照实说了,又说:“我说要考虑一下,”顿了顿,“你要是不想去就算了。”其实连她自己都觉得可能性是不大的。   隋轻驰听完又陷入了沉默,就在柳眉以为这事儿多半没戏的时候,忽然听见隋轻驰说:   “你让他们把合约拿过来我看看吧。”   柳眉和汪小鸥忍不住对看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八卦号比官宣更快地爆出了隋轻驰要救场《地表最强音》的消息,起初网上很多人都不信,等正式的宣传出来,纷纷傻了眼。继唐杜后隋轻驰又要来《地表最强音》,天王与歌神同给一个节目站台,虽然没有同框,也着实让舆论兴奋了一把。   傅错万万没想到会等来这个最坏也最不可能的消息,以为会等来AK的连环夺命call,但是左等右等,电话都没有响,反而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一直等到唐杜受伤前录的最后一期《地表最强音》在CBC播送,傅错还是等不下去了,可能明天,可能后天,随时钟岛都有可能面对隋轻驰,他不敢想以隋轻驰的个性,会对这个曾借他炒作的年轻人做什么,但钟岛何其无辜。   似乎他越想置身事外,越是事与愿违……   唐杜最后一期播送的当晚,他在手机通话记录里翻了好久找到那个号码,拨过去,手机那头的忙音响了很长时间,傅错才想起自己被拉黑了,无奈想要挂断时,耳边“咔哒”一响,机械的音节被突来的沉默取代。   那边安静了几秒,传来一声很沉的呼吸:   “什么事?”   傅错听着隋轻驰的声音,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事,隐忍着问:“是你让安洁拒绝钟岛的吗?”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现在忙,等我空……”   “忙着玩NP吗?”   隋轻驰被这句话刺痛了,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歌词,NP?哪儿来的NP?!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出去,大力起身时旋椅“哗”的一声滑出去老远:“你玩替身,我玩NP,我们彼此彼此!”   “是你给安洁吹的耳边风吧,我了解你。”   “你——”隋轻驰站在工作间中央,看着满地阵亡的乐谱和歌词,手插在腰上,怒不可遏,“傅错你摸着良心说,你真的了解我?!”   “你摸着良心说,我不了解你吗?”   “……”   傅错不想和他无谓的吵下去,直接道:“我们出来见一面吧。”   “不方便!”   “你现在不方便可以明天,明天不方便可以后天……”话说到一半,背后姚可忽然惊讶地喊起来“怎么流鼻血了”,他拿手背抹了下鼻子,抹出一抹红色,回了声“没事”,抬手示意姚可把纸巾拿给他,姚可忙递去纸巾,傅错把纸巾捂在鼻子上,听见隋轻驰在那头问:“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在和别人说话,”傅错说,“你想见面吗?时间地点都可以你定。”   隋轻驰沉默了一会儿:“见面做什么?”   “谈一谈。”   “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方便,明天不方便,后天也不方便。”   隋轻驰说完就挂了电话,傅错并不意外这个结果,把手机放在吧台上,用纸巾擦了擦鼻子,确定已经没有流血了。   姚可见傅错还不死心地盯着手机,有些吃味地提醒他:“人家都挂了。”   傅错依然注视着手机,两只手按在吧台上,像个耐心的猎人,姚可看着他极度冷静而有耐心的侧脸,胸口忍不住小鹿乱撞了几下,然后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吓了她一跳。   傅错果断拿起手机:“喂?”   “半小时后,你来我这儿找我。”隋轻驰说。   “你住哪儿?”   “自己不会找?”   “行。”傅错点点头,收了手机,回头和姚可告了假,“我出去一下,晚点儿回来。”   姚可很稀奇,转着眼珠子瞄他:“谁啊,女人吧,这么矫情。”挂了没两分钟又自己打回来,说真的现在连女人都不这么矫情了。   傅错拿了外套披上,出了门:“别侮辱自己的同胞了。”   隋轻驰挂了手机扔在桌上,回头看着满地残骸,又蹲下把乐谱歌词一张张捡起来,在桌子上摞了摞,整齐地放好,觉得还不妥,拉开了抽屉,把那叠谱子塞进去时又停住了。   算了,有什么必要呢,他又不会上来这里。   谱子又随手“啪”地扔在了工作台上。   下了楼,看见沙发上还放着木吉他和自己写了一半的乐谱,也立刻全收了起来,想放回楼上,随便扫了两眼,发现根本没有保存的必要,在傅错面前这些玩意儿堪比垃圾,他眉头一皱,双手用力把纸压成一团,怼进了垃圾桶。 第九章   傅错确实不知道隋轻驰住哪儿,但奇怪的是第一时间竟没觉得这是个问题,等走到路边,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找他。从前要找到隋轻驰是很容易的,哪怕他关了手机,他能去的地方统共就那么几处,那时候隋轻驰就算是玩失踪,也总是不会失踪到他真找不到的地方的。可如今今非昔比,隋轻驰是万众瞩目的巨星,再要找到他,根本无从下手。   十二月的夜晚寒风凛冽,傅错沿着马路边走边在手机上漫无目的地搜索着,车灯的光从身边唰唰地飘过,冷风刮来,手指好几次冷得打错字,也不知算不算走运,在一条八卦众明星住处的帖子里,竟真被他找到了隋轻驰的住处。   揣好手机,转身正好看见一辆出租车,傅错拦了车,钻进后排,裹了裹外套,招呼司机:“蓝田郡,谢谢。”   网上只爆了一个大致的位置,据说除了隋轻驰还有别的明星在蓝田郡住,那是个圈内皆知的偶遇明星的去处,傅错也没怀疑。出租车停在小区对面,傅错下车后给隋轻驰发了条短信:我到小区门口了,门卫不让进。   过了一会儿收到隋轻驰的电话,口吻似乎还有点疑惑:“这么快?”   “我挂了电话就出门了。”傅错说。   隋轻驰“嗯”了一声:“你把手机拿给门卫,我和他说。”   傅错把手机递给了年轻的保安,看保安站那儿和隋轻驰说了一大通话,末了立刻掉头把手机双手还给他,很激动地说:“你是隋轻驰的朋友啊?!”   傅错不知道他在激动什么,隋轻驰在这儿住,身为保安应该是很容易见到真人的吧,就说:“我能进去了吗?”   年轻的保安又兴奋又哭笑不得:“他不住这边啊!都是网上乱传的,他在这里买过房,但是是给乐队的乐手住的,他人没住这儿!”   傅错一脸愣怔,有些尴尬地拿回手机,刚贴到耳边“喂”了一声,就听见隋轻驰气闷无比的声音:“傅错你是不是傻?!”   傅错回头看了一眼好奇的小保安,快步走回路边,说:“你不是让我自己找吗,我按狗仔的爆料找的。”   “……你可以的,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在玩我。”   傅错皱眉盯着手机,这种情况到底叫我玩你还是你玩我?   隋轻驰挂了电话,过了一会儿给他发了个定位过来。傅错看着地名叹了口气,是富山山庄,离蓝田郡最少四十公里,而且,他抬头看向冷清的大道,这地方连车都不好叫。   赶到富山山庄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富山山庄,顾名思义,豪宅都是建在山上,掩映在林间的,这里比蓝田郡还冷清,别墅与别墅间相隔很远,直升机从上面飞过去都拍不到什么,对隋轻驰这样血雨腥风的明星来说再适合不过了。   隋轻驰的住处从路边根本看不到,很容易错过,傅错按照定位抵达目的地,站在大门前,有过一丝犹豫,也许是因为四周太安静了,好似夜里危机四伏的丛林,他就像是大半夜来猎狮的傻子。   按响门铃,片刻后门就开了。这栋别墅的地势比较独特,是背靠山脊建的,是以从路边看不出什么来,隐蔽而低调,他沿着被壁灯照亮的一行台阶往下走,渐渐见到别墅的全貌,从鸽子灰的屋顶,到面向山脚的超大露台,线条凝练简洁,但处处透露出主人的个性和品味——一个有品,但不怎么好惹的雄性。   门没关,迎接他的是那只白得不太纯粹的混血萨摩耶,见到他时大狗象征性地叫了两声,就趴在玄关的位置不动了,仿佛知道这是客人。   屋里有地暖,缓解了他一路奔波的寒气,隔着玄关他听见玻璃杯碰撞的声音,同时是隋轻驰的声音:“来了?”   傅错立刻就发觉别墅的隔音效果相当好,应该是专门设计过的。   隋轻驰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V领毛衣,运动系的灰色长裤,手上提着红酒和酒杯,经过玄关时瞥了他一眼,又别开视线,径自走去了沙发。   这么多年过去了,傅错也无法不承认,时光并没有带走隋轻驰的魅力,他多半还长期健身,再配上俊美的脸,也难怪即使风评差成这样,依然是无数女性的心头好。   隋轻驰背对着他,弯腰把酒杯放茶几上,说:“坐吧。”   傅错并不想久待,看见桌上的酒杯,便有些迟疑。   隋轻驰放下酒杯,直起背时扭头朝他看过来,微微蹙着眉:“你站那儿不冷吗?”   这话难得没什么攻击性,傅错一言不发地脱了鞋,也没换拖鞋,反正地板很干净,也很暖和。   他走到隋轻驰对面坐下,隋轻驰给他倒了杯红酒,什么也没说,只把杯子推到他面前,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才在沙发上坐下。   傅错没心情喝酒:“不用了,我们开门见山吧。”   隋轻驰低头漫不经心塞上软木塞,问:“怎么个开门见山法?”   “能不能请你以后不要针对他。”傅错说。   隋轻驰按软木塞的手一顿,没什么表情地说:“谁?”   “钟岛。”   隋轻驰嘴角勾了勾:“你对这个替身很上心啊,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傅错不知道隋轻驰误会了什么,也懒得解释,反正只会越描越黑:“我现在很认真在和你说这件事。”   隋轻驰向前倾身,手肘压在膝盖上,交握着双手直视对面的人:“我呢,也是很认真在问你。”   “他只是一个唱歌很有天赋的小子,对你来说更是无名小卒,”傅错说,“你是如日中天的天王,他只是个十八线艺人都不是的新人,你真的不用针对他……”   “十八线艺人都不是的新人?”隋轻驰抬起身子,一脸讽刺,左手力道不轻地拍按在膝盖上,“哪个十八线艺人敢天天踩着我上新闻?哪个十八线艺人能要到我求都求不来的歌!”   原来如此,傅错心想,要不到东西,所以在发火是吧。   “你要歌,行,我可以写给你。钟岛是唐杜的学员,我不奢望你履行导师的职责去指导他,只要你在比赛中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选手,客观公正地评断他。”   谁知隋轻驰听完他的话,瞪着他满脸的匪夷所思。   傅错不解他的反应:“怎么了?”   隋轻驰什么也不想说,压抑着火气站起来,他起身时豁然挡住头顶的灯光,傅错立刻感到了迎头而下的压迫感,但隋轻驰只是掉头走去了玄关,混血的萨摩耶抬头冲他摇着尾巴,傅错很熟悉这样的隋轻驰,这要不是在他自己家,下一秒他就摔门走人了。隋轻驰这人表面张扬,其实骨子里很敏感,时常火得莫名其妙,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激怒了他。   没必要给隋轻驰说那一声“滚”的机会,不等隋轻驰开口他已经起身,心想果然还是白跑一趟,但起码自己尽力了。   起身时隋轻驰的背影愣了一下,回头朝他看过来,皱眉问:“你去哪儿?”   “就这样吧,”傅错拢了拢夹克,说,“我回去了。”   与隋轻驰擦肩而过,忽然又听见隋轻驰在背后说:“傅错,你到底是不是故意来恶心我的?”   傅错莫名其妙,却还是耐着性子回了头:“怎么恶心你了?”   “上次去找你,不是你亲口说不再给谁写歌了吗?为了个十八线艺人都不是的新人这就妥协了?他唱得很好吗,我怎么不觉得,在所有选手里能排个前三都抬举他了,你图什么?!”   “不给你写歌你记恨我,给你写你又不高兴,你到底想怎样?”我给你写歌还得我跪下来求你,要不然你还嫌姿势不好看是不是?   隋轻驰看着他,良久,喉咙扯动了一下,说:“我不想怎样,我只是觉得他不配,想让你清醒点儿。”   “我很清醒,不清醒的人是你。”傅错忍无可忍道,“隋轻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成熟一点吧,整天这样自暴自弃有什么用?抽烟酗酒玩NP耍大牌,一会儿要组乐队,一会儿又忘了,有精力去对付一个新人,能不能认真一点对待你的人生?”   隋轻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闭嘴!”   拳头砸在玄关的柜子上,发出“咣”的一响,混血萨摩耶吓得一弹而起,绕着主人的腿惶恐地打着转。柜子的铁艺把手狠狠磕在隋轻驰手上,整只手抽搐一般的疼,狗儿跳起来讨好地扑他,隋轻驰忍住手上的剧痛,弯腰捡起地上的飞盘,直接冲露台的方向飞了出去,飞盘落进泳池,混血萨摩耶傻乎乎地冲出去,“噗通”一声跳进水里。   傅错见狗儿奋力游向泳池中央的红色飞盘,隋轻驰却走过去把落地玻璃门“哗”地一声拉上上了锁,大狗叼着飞盘游回来,湿漉漉地蹲在门前,爪子可怜巴巴地挠着玻璃。   傅错看不下去:“当你的狗真不容易。”   “你来了它才会倒霉,因为我不能拿你出气。”   “那你冲我来,别拿无关的乱发脾气。”傅错想也没想就走过去,想拉开门放狗进来,手却被隋轻驰按住。   “这是你说的。”隋轻驰看着他,冷冷地道。   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这么多年后的第一次,还是掌心相贴的握法,傅错突然就后悔了,用力一抬手,隋轻驰也在那一刻松开了手,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像贴着对方掌心的意外并没发生过,他们之间还是只有恨与厌,没有别的。傅错面对这样的隋轻驰,心情无比复杂,隋轻驰比他高不了两公分,但身体散发的压迫感比起从前仿佛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知道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寥寥几次见面,他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戾气与日俱增,方才那一握时他手指传递的压力绝对的没有客气,衬得掌心那一点点柔软和火热都能忽略不计。   隋轻驰拉开了门,混血萨摩耶甩着浑身的水蹿进来,冰凉的水溅在两人身上,隋轻驰从大狗嘴里拿过那只飞盘,抬手朝傅错十分恶意地举了举,然后一扬手扔向了外面的泳池。   大狗还想冲去捡,却被隋轻驰一把拽住项圈,两只前脚都差点儿被拽提起来,感觉到主人颇大的力道,狗狗只挣了一下就原地蹲下不敢动了。隋轻驰一面俯身拽着狗,一面抬头挑衅地看向傅错。   傅错看了看隋轻驰,什么也没说,抬手就脱了夹克。   黑色的夹克扔在地上,金属拉链磕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大狗抖了抖耳朵,好奇地看向走向泳池的人,感到身后抓着自己项圈的手渐渐松开了力道。   初冬季节,一下水就感到刺骨的冰冷,飞盘并没有落得很远,但只这短短的距离,傅错就游得心都凉透了。   红色的飞盘就飘在泳池中央,大狗见男人一点点朝它游去,急得往前一蹿,从主人已经有气无力的桎梏中挣脱了出去。   混血萨摩耶跳下水时溅起老大的水花,狗狗抢先游过去衔到了飞盘,傅错在震荡的水中扭头看向岸上的隋轻驰。   隋轻驰站在泳池边,低头俯看着他,喉咙里憋出一句:“为什么?”   混血萨摩耶一身是水地跃上岸,傅错才随即从水里撑上来:“想让你感受一下你的要求有多过分。”   太冷了,他说话时牙关都在打战,隋轻驰听了也没有再做声。   傅错走到一旁,背对着隋轻驰脱掉了湿掉的T恤,想把毛衣穿上,但身上都是水,就把T恤拧了拧,想擦干一下身上的水,这时一条毛巾从身后递来,见他没接,就挂在了他肩头——隔着一定的距离,很轻的一放。   傅错没回头,抓过毛巾默默擦拭身体。   隋轻驰在身后问:“那个钟岛有什么特别?”   这一次是平静克制的语气,傅错套上毛衣,胸口稍微回暖,才得以平复因为寒冷而急促的呼吸:“……因为他有梦想,对他来说实现梦想不容易。”他侧了侧头,低声说,“算我求你,不要再毁掉别人的梦想,就像你那时毁掉我的一样。”   隋轻驰盯着傅错有些颤抖的背影,几次欲言又止,和这个人冷战他其实一点便宜也讨不到,伤害他,最终伤害的还是他自己,一句毁掉他的梦想,就让他无力招架,想反驳无从反驳,想撇清只显得卑鄙,想解释又没什么能解释:   “……不是我毁的,我从没想过要毁掉你什么,但我也可以把你的梦想还给你。”   这不是隋轻驰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他也许也是有些惭愧的吧。傅错苦笑着摇头:“不可能了,已经过去了。”   “……你是不是很恨我?”   傅错闭了闭眼,不知道,以前可能真情实感地恨过,现在……   “恨不动了。”他弯腰低头,拧着湿透的长裤。   “我不是不能答应你。”隋轻驰忽然说。   傅错回头看向他,泳池里的水还在荡漾,那一笔明亮的水光划在隋轻驰眼睛的位置,那双看着会令人走火入魔的眼睛好像又回来了,隋轻驰的火和魔是什么样的,他都懂:“……你有条件?”   “你肯答应吗?”   “我可以给你写歌。”傅错说。   “除了这个呢?”   傅错看着隋轻驰:“这还不够吗?”   五个字不带负面情绪,但沉缓有力,字字分明,隋轻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够了还是不够,傅错也无心再问他,裤子在冷风中已经干了一些,但还是黏在腿上,他低头打算用毛巾擦一擦,鼻子就一热,一滴红色晕在白色的毛巾上。   隋轻驰似乎立刻就发现了:“怎么了?”   傅错抬手碰了碰鼻子,鼻血立刻染红了手背,他摇摇头说:“没事,老毛病了。”   隋轻驰瞪着对方手上触目惊心的红色:“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种老毛病?”   “人是会变的。”   “……是我让你跳进泳池造成的吗?”   “不是,”傅错只好说,“有纸巾吗?”   隋轻驰往身上摸了摸,自然空空如也,他看了看屋里,喉结滚了滚:“我身上没纸,你跟我进屋里换身衣服吧。”   傅错并不想在隋轻驰这儿逗留,但眼下也不得不如此,点了点头。   一进门,鼻血就滴在地板上,傅错摇头道:“算了,我还是不进去了。”   “没事,”隋轻驰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说,“进来吧。”   傅错只得走进屋,地上全是他踩出的水印,隋轻驰让他在沙发上坐下,他现在浑身是水,坐沙发并不舒服,隋轻驰回头见他只是站着,就说:“去吧台那边坐吧。”   傅错在高脚凳上坐下,隋轻驰拿了纸巾过来,却没有递给他,而是绕到吧台对面,傅错抬手去接纸巾,想说我自己来吧,隋轻驰把那盒纸巾拿到吧台下方,自己手上攥着一张纸巾,很顺手地要抬对方的下巴,说:“我看看还有没有在流。”   隋轻驰的手还没贴过来,傅错就向后仰了下头,意思是你这样也能看见,没必要做多余的动作,隋轻驰的手便也真的没再靠近了。   两个人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是错开的。尴尬而不失礼貌,傅错心说,大概就是这样吧。   隋轻驰把纸巾给了他,傅错松了口气,从他手中接过纸擦了擦鼻子,这鼻血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已经没流了。   他听见隋轻驰随即也放松下来的呼吸,下意识抬头,隋轻驰已经转身绕出吧台:“我上去拿一套衣服给你换。”   他是两步并作一步上楼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上。是担心不快点儿他就会走人了吧,傅错心想。   隋轻驰上楼时他就起身去水池前清洗了一下,用毛巾擦干脸时,低头看见下方字纸篓里的谱纸和歌词,有些愣神,这时听见隋轻驰从楼上下来。   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转身接过那套衣服,说了声“谢谢”。   隋轻驰说:“你要在这儿换吗,还是……”   傅错说我去洗手间换吧,隋轻驰点了点头,说在那边。   进洗手间关上门,不用面对隋轻驰,傅错只觉得浑身都从重压下解脱出来。隋轻驰的衣服他穿着向来都很合身,只是镜子里这件深蓝色毛领夹克他居然有一点点印象,好像是见隋轻驰在机场穿过,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认出来的,似乎越是有意避开隋轻驰的消息,越是对每一条不经意瞥到的都记忆犹新。   出来时隋轻驰正蹲地上给狗擦毛,傅错见到这样的画面竟然有点感慨,主人擦得并不温柔,温柔的其实是狗,隋轻驰这样的脾气,这只狗虽然血统并不纯,但想必脾气一定很好了。这样也很好,和他是绝配。   鼻血没再流,衣服也换好了,临走时隋轻驰忽然喊住他:“傅错。”   他有些心累地转过身。   隋轻驰放下擦狗的毛巾,站起来,说:“我答应你了。”   傅错愣了一下,才不可思议地睁大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答应你了,不会针对他,”隋轻驰走过来,“不需要任何条件,歌你爱写就写,写了我加倍付你报酬,不想给我写就算了。”   傅错蹙眉看着眼前人:“……为什么?”   “为了……”隋轻驰话到一半,又强迫自己咽了回去,“我说出来你也不会在乎的,”他说,目光不再错开对方诧异的眼睛,“要不你就回去想一想好了。”   你想一想好了,傅错。 第十章   虽然隋轻驰已经答应不为难钟岛,但傅错还是无法完全对这个人放心,隋轻驰的承诺一般看心情,而且这个承诺多半是因为那天让他游了一回冬泳,想聊表歉意,也许那天他离开后隋轻驰一个想不过味儿就又反悔了,可能并不会故意针对钟岛,但保管也不会给对方好脸色。傅错这样琢磨完也觉得悲哀,为什么隋轻驰在他这儿就像一颗炸弹,从来不能让他安下心来去信任他一回?   这之后又过了一个礼拜,算时间,隋轻驰参与的第一期《地表最强音》应该也录制完毕了,傅错没有收到来自钟岛、AK的任何消息,一直到这一期播出当天,这天是星期五,刚好乐队也要驻唱,姚可倒是早早地离开酒吧回去守节目了,临走前傅错喊住她:   “姚可。”   “嗯?”姚可回头。   傅错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说:“开车注意安全。”   姚可睁大眼,要不是傅错说完就转身去招呼客人了,她都要多想了。   傅错回头见姚可在门口崴了一下脚,又赶紧装作无事发生潇洒离开,笑了笑。还是算了,让姚可看完给他发条微信报平安什么的也太奇怪了。   那天姚可走得太急,事后多半会后悔,因为当天晚上钟岛就来了。   不速之客走进后台时傅错正给吉他调弦,还以为进来的人是小满,说了声“怎么才来”。   “你知道我要来吗?”   傅错闻声愣了一下,抬头看见戴着白色棒球帽,酷似隋轻驰的少年,不是不意外的。   钟岛走过来,把桌子后的椅子拉过来就坐下了,然后一直猫着背看他在沙发上调吉他,也不说话。傅错发现钟岛非常能忍,闷骚指数直逼当年的隋轻驰,他实在看不出这小子这次来找他是好事还是坏事,忍不住问了句:“比赛怎么样?”   钟岛才回神,“哦”了一声坐直起来,把帽子摘下来放桌上,顺了顺头发说:“晚上会播,你自己看吧。”   傅错观察了一下钟岛的表情,稍微放下心来,又低头继续调吉他,问道:“来找我有事儿?”   “不是来找你的,”钟岛说,“我想过来唱唱歌。”   傅错挑眉看他:“不怕别人叫你低配版隋轻驰吗?”   钟岛摇摇头:“我想通了,爸妈把我生成这样,我始终也要克服这个心理障碍的,”他站起来,扫了眼桌上放着的隋轻驰的专辑,说,“毕竟他出生比我早,红得比我早。”   也确实,实力比我强。   傅错回到家,节目早就播完了,只能看网络回放。隋轻驰不愧是现今娱乐圈流量天王,接盘唐杜录的第一期《地表最强音》不仅是各台同时段收视第一,甚至是《地表最强音》两季以来的收视第一。网络评论和弹幕都一夜变得热闹起来:   ——天王一加入,现场画面都变高档了~   ——中二的特写一出来我一下就害羞了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被他中二的眼神日到了吗?   ——虽然中二又NP,但毕竟那张皮相确实是赏心悦目啊……   ——隋轻驰本尊一到,钟岛就变得越发山寨了┓(?′?`?)┏   原来这一期没有正式比赛,因为正好接近跨年,又是隋轻驰刚刚接盘,所以节目组企划了一个小型跨年演唱会,选手们演唱结束后,导师依然会点评两句,主持人故意让隋轻驰最后点评钟岛,傅错看到这儿突然就看不见画面了——整个儿屏幕都被弹幕占满了:   ——来了来了!   ——名场面预定!   ——中二天王VS中二少年!   ——隋轻驰怎么评价都是错,说好的要被骂自恋,说不好的要被骂小心眼和不尊重人!   ——nili天王看着脚下的坑,盘算要以什么姿势跳下去ing   他找了半天才找到在哪儿关弹幕,显然现场观众和不在现场的观众都十分关注隋轻驰会怎么评价这个低配版的自己,隋轻驰要说话前现场突然有点吵,他开了口还没出声就皱眉停下了,主持人让现场安静,傅错坐在屏幕这头,感觉自己比站在舞台上等着被隋轻驰评价的钟岛更紧张,因为完全不敢去猜,去想隋轻驰要说什么。   镜头中的隋轻驰轻轻扳了下嘴边的头戴式麦克风,在万众期待中说了两个字:“还行。”   主持人问:“没别的了?”   隋轻驰想了想,又说:“我挺羡慕他的。”   这会儿现场比之前安静多了,都在专心听他说话,坐在旁边的安洁笑着说:“羡慕他什么啊,该是他羡慕你吧。”   “羡慕他……”隋轻驰看着在自己的注视下努力掩饰紧张却根本掩饰不了的少年,“……年轻吧。”他用自己也不知是讽刺还是羡慕的语气说,“在他身上什么都没成定局。”   又或者本来是想讽刺,到头来却真的变成了羡慕的语气。   主持人又接着说了什么,隋轻驰的眼睛还在钟岛身上,但实际已经完全没在看着什么,脑子彻底放了空,待音乐响起时,才慢慢产生了一点后悔的情绪,后悔语言那样轻易地出卖了自己,害怕这样一句话又要被那些参与过他过往,自以为了解他,分分秒秒关注着他的人们无限发散,旧事重提。   当天陪隋轻驰录完节目回程的路上,柳眉回头看了眼疲倦地靠在座位上的隋轻驰,知道他没睡着,倒是汪小鸥,一看就已经睡得不省人事。车子钻进隧道,柳眉压低声音问:“为什么会接唐杜的盘?”   隧道的灯光一圈圈掠过昏暗的车厢,隋轻驰嘴角勾了勾,眼睛也没睁地问:“这么好奇的吗?”   不只我和汪小鸥好奇,网上还有无数人好奇得要死,柳眉心想,你再不给出个解释,把你和唐杜凑成CP的人都快有了。   然而隋轻驰没有回答,他把身上盖着的驼色大衣往肩膀上拉了拉,柳眉看着那件大衣搭在隋轻驰肩头,欲坠不坠,像吊着所有人的好奇心。   一周后,傅错在酒吧见到了好一段时日没音讯的AK,却不是在吧台,而是在乐队的后台。他提着吉他一推开门,冷不丁就看见熟悉的背影,AK手上拿着的是那天陪姚可送他的那张隋轻驰签名CD,他下意识想解释:“这是……”   AK低头翻着歌词本:“这张我在网上听过,还不错,看得出来有认真在做,当然了,”刺头青年回头冲他咧嘴一笑,“比起他第四张专辑还是差得远。”   傅错看着AK仿佛已经释怀的笑脸,也被感染得笑了笑。   “驻唱完有时间吗?”AK说,“陪我走走吧。”   “那会儿都凌晨了。”   “那有什么关系,”AK笑着说,“以前凌晨的时候我们四个不也经常一起轧大桥吗?”   模糊遥远的画面又在心底蠢蠢欲动,傅错点了点头:“好。”   结束完演出已经凌晨三点了,两个人走在冷清的大桥上,傅错见AK夹着肩膀,好笑地问:“冷吗?”   AK揉了揉鼻子:“果然老了……”又瞅他,“你不冷吗?”   “我还能装两年。”心说我可是大冬天跳过泳池的人啊。   “那个时候好像一点都不冷。”AK看着前方,说,“这座桥没有变过。”   傅错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物是人非,太正常了。人是最善变的动物,偏偏最爱往自己身上贴长情的标签,事实是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只笔,都比一个人更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那个时候我们干嘛要大半夜走这个桥啊?”AK问。   傅错回忆道:“因为地铁收班了,又叫不到车……谭思说不如走回去吧。”   “是吗?我以为是我说要减肥,你们才陪我的!”   “那是第二次。”   AK有些失笑:“对,这桥我们走过很多次。”   傅错也望着前方,明明长得看不到尽头,走在上面却让人觉得那样心安,甚至当它真的望得见头的时候,心里还会有一丝遗憾,想着要是能一直这么有说有笑地走下去就好了,不要真的走到桥头,再分道扬镳。   “我想起一点隋轻驰的事,”AK突然说,“我说起他你会生气吗?”   “……你要想说就说吧。”   “那时候我们轧桥,你记不记得他最爱吊后面,我每次找他说个话都得回头!”   傅错笑了笑:“因为你走得太快了。”   “是吗?可我和谭思说话就不用回头啊。”   傅错缄默了几秒,点头说了声:“是,你和他都走得快。”   AK边回忆边道:“你别说,我和谭思两个人走这个桥,只要不到一小时,带上你和隋轻驰,就得走两个钟头!”   “也没那么久。”   AK停下来,打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说:“你看,你永远慢我至少一米。”   傅错就迈步老老实实赶上了那一米:“习惯了。”   “不过我现在的心态不同了,”AK说,“刚刚上桥的时候,我都有点希望这桥永远走不完。”   傅错在冷风中竖起夹克的衣领,笑道:“不会是在跟我告白吧。”   AK又停下来,认真看着他:“就……特别不想和你说再见。”   傅错微微蹙眉:“那就不说好了。”   “……傅错,我要走了。”   太突然的一句话,差点被车辆开过时刮起的风带跑,把傅错听得愣住了。   “你也知道我姐在澳洲,老早就把我爸妈都接过去了,他们都希望我也过去,”AK说,“我推了好多年,现在感觉推不下去了,爸妈年纪也大了,腿脚都不方便了,我姐忙工作还要带孩子,这次我真的得过去了。”他看着傅错,在冷风中眼圈渐渐有些发红,“我不是以前那个摇滚少年了。”   傅错一瞬间不知该说什么,他们都不是以前的摇滚少年了,前面就是桥头,所有的旅程,终归都要有终点,他和谭思的终点到了,和隋轻驰的终点到了,今天终于轮到AK了。   其实不想让你走,但你留下来我又能为你做什么?在靠近桥头的地方,在旅程的最后一处风景前,他走上前,用力拥抱了AK。   能感到AK的手也紧紧抱在他背上,他的声音是哽咽的:“现在只剩下你了,你要好好的,傅错!要好好的……”   你也一样,我最好、最好的兄弟,谢谢你这么多年的陪伴,原谅我到最后除了这个拥抱,没有什么能给你……   钟岛在PK赛前给AK发了一条微信,PK赛的十六名选手都很强,他有一种预感,这就会是他在《地表最强音》上最后的演出了。在后台化妆间,听着外面忙碌的声音,忽然有些伤感,也许这个时候在手机上写点儿什么,那些早就该对某个人说的话,会缓解一些比赛前的压力。   AK哥:   一直没有叫你一声哥,其实我都是叫在心里的,我这个人嘴毒,连我自己都不喜欢听我说话,可能发一条信息给你会没那么尴尬。我在录16进8的PK赛,这很可能是我最后一场比赛了,所有选手都很强,而我又不是个讨观众和媒体喜欢的选手,已经做好了打道回府的准备,但还是要谢谢你,让我没有后悔来参加这个比赛,让我知道了一山还有一山高,这个被打脸的过程,我很享受,只是可能最后的结果会让你失望,对不起,但我不会停下来的。   发完信息放下手机,头仰在椅背上,盯着化妆间亮堂的天花板,所有选手都去现场standby了,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一直没等到AK的回复,等被工作人员催促的时候,才想起节目录了一个晚上,现在已经凌晨三点多了,AK那个老头子应该已经睡了。   PK赛前准备和彩排的两天,隋轻驰都有别的工作安排,没有到场指导四位学员,实际指导他们的是节目组安排的线下音乐导师。其实比赛全程大部分时间都是由线下音乐导师指导选手的,但四位明星导师在比赛前也都会再验收指导一下选手,然而隋轻驰没有出现,大家也不曾为此大惊小怪,毕竟另三位评委导师和他绝对不是一个重量级,先前唐杜愿意指导学员是因为歌神敬业,至于隋轻驰,大概没人指望过他敬业。   钟岛与线下音乐导师的沟通并不好,他也看出这位导师不太喜欢自己,可能因为他确实不太会说话,在指导他时虽然也有尽到职责义务,但用心程度不能强求。   他只能靠自己。   隋轻驰直到录现场前才拿到比赛曲目,发现钟岛选的是他的歌。   《陨落》是第四张专辑里的歌,也是他个人最享受唱现场的一首,如果没有傅错在背后建议,那说明这小子还是有点眼光的。   编曲改动很少,基本就是原版伴奏,可见没怎么费过心,好在钟岛将这首《陨落》唱得相当不错,隋轻驰猜可能与他现在的心境有关,他是以一种即将落幕的心态来唱这首歌的,因此比前几次现场多出了不少感染力。   两名选手演唱完毕,主持人让选手先给自己拉拉票,钟岛听对手情真意切地说完,轮到他自己时,事先准备好的词却都忘了,最后只硬邦邦说了句“我觉得我唱得很好”,主持人都给噎了一下。   隋轻驰表面没什么表情,因为知道摄影机不会放过他的每一个细微神态,他曾经因为不会管理表情吃过很大亏,因为黑脸被大做文章 的次数比其他艺人因为出轨被黑的规模还大,现在上节目已经习惯把脸从头绷到尾,这一次也成功忍住没把嗤之以鼻四个字写在脸上。   投票前主持人让导师为选手拉票,cue到隋轻驰:“隋天王?”   隋轻驰蹙了下眉,觉得哪里不对:“……你还是叫我老师吧。”   “啊?”   “隋轻驰老师。”他用慢而清晰的语调说。   主持人哑然:“叫天王还不好吗?”   旁边的安洁也跟着打趣:“你是天王耶,比我们都高一截!”   隋轻驰知道安洁没有恶意,但他是真情实感厌恶“天王”两个字,心想唐杜坐这儿的时候难道你们是叫他“歌神”的吗?不都是叫老师的吗,为什么到我这儿就变了?   “叫老师。”他又说了一遍,并点了点头。   这个头点得看似客气实则不然,主持人只好打哈哈:“好啦,隋老师,来,帮你的学员拉个票吧!”   隋轻驰看向钟岛,有那么十几秒没开腔,现场一下静得充满悬念。钟岛注意到隋轻驰的眉头是不那么放松的,那并不是一个友好的信号,但他反正也并没指望隋轻驰能真心为他拉这个票。   “把票投给他吧,”隋轻驰说,“他有梦想,对某些人来说,梦想唾手可得,对某些人来说,机会只有一次。”   现场传来一片诡异的唏嘘声,像是不敢相信这话是从隋轻驰口中说出的,钟岛自己也有点受宠若惊,隋轻驰给他拉的这个票,委实比他自己拉的都走心多了。   安洁为他鼓了掌,钟岛怀着复杂的心情,朝隋轻驰鞠了一躬。   隋轻驰面无表情看着对自己90度鞠躬的少年,心想:你看得到吧。你可别佛着不看啊……   当天的录影到五点才结束,钟岛一直在演播厅后台没走,这场PK他并不是被看好的一方,但因为隋轻驰那两句话,他差不多赚到了现场所有天王粉丝的投票。对隋轻驰他曾有过莫大的偏见,现在想来只觉羞愧难当,他一个初出茅庐屁都不是的穷小子,有什么资格去评价像隋轻驰这样的巨星?   如果不能当面说声“谢谢”,他得被心里的疙瘩憋死,在后台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隋轻驰和胖胖的女助理从通道那边走出来。   汪小鸥听见了那声投其所好有点别扭的“老师”,回头见是钟岛,忙对隋轻驰道:“爷……”隋轻驰眉头一拧,依旧自己走自己的,汪小鸥深谙隋轻驰的各种小表情,这代表他听见了但是不想理……   隋轻驰走进电梯,汪小鸥也跟进去,还在犹豫要不要先不按电梯门偷偷等一下钟岛,隋轻驰直接越过他“啪嗒啪嗒”两下猛戳了关门键。电梯门合拢后他把外套脱下来,扔女孩手里,又把手机墨镜一股脑扔给差点拿不过来的汪小鸥。   得罪他了,胖女孩抱着隋轻驰的大衣,苦逼地想。   AK离开了,傅错还是像往常一样去酒吧,太阳照常升起,生活一切如常,只是心里缺了很大一块,像一个刚刚切去了一颗肾脏的人,看着什么都好,打开了才知道少了什么。晚上结束驻唱,影子小满都走了,他一个人留在酒吧,给自己倒了酒,打开手机音乐,然后就坐在吧台静静地喝着。   歌单是云音乐APP的自动推荐,从唐杜的歌到隋轻驰的歌,什么都有,借酒浇愁的时候听伤感的歌最是心酸,然而最可悲的,是当隋轻驰的声音响起,心酸就会变成心痛,但那心痛中又有一股催泪的力量,让他宁愿忍受煎熬,也不愿切掉。   大数据总是自以为很了解每一名用户,是以这个音乐APP最爱给他推荐隋轻驰的歌,每次想让它推一些新歌手时,看到那条醒目的“你应该喜欢 隋轻驰”的推荐,他就什么歌都听不下去了。   可是现在……越是现在这样的时刻,越无法否认,只有隋轻驰的声音能准确击中肋骨后那个位置。   不知喝了多久,忽然听见敲门声,他眯着眼回头,门外站着一道人影,个子挺高,穿一件修身的直筒大衣,衬得身材极好,只是灯下黑,看不清长相,他想不起认识的人里有这个身高和外型的,起身走过去,然后突然就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人。   门外果不其然是隋轻驰,见他过来,就在那扇玻璃上象征性地又敲了一下,不冷不热地说:“开下门。”   隔着厚厚的玻璃门,隋轻驰的声音听着好像在水里,他就像一个幻象。   傅错收起惊讶,上前开了门,知道不给他开门他也不会走,而且还会火。   “你来干什么?”隋轻驰的出现让他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这都什么时候了?”   门没有拉开很大,隋轻驰侧着身子进来,说:“我路过这儿,看见灯还亮着,想来喝杯酒。”   “没看出来已经停止营业了吗?”   “那你给我开什么门?”   不给你开门难道你就会走吗?傅错只得拿了只杯子给他,问:“喝什么?”   隋轻驰扫了一眼吧台上的酒杯:“和你一样。”   傅错给他倒了酒,到底还是有点醉,倒酒的时候没太倒准,隋轻驰看了他一眼,把酒杯推过去了一点,傅错才听到液体汩汩流进杯子里的声音。   隋轻驰拿起杯子晃了晃,笑着说:“你没赶我走,是想找个酒友吗?”   傅错喝着酒,没说话,心里想着,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他和隋轻驰,他到底愿不愿意和隋轻驰相处?   隋轻驰拿起吧台上的手机,看到上面自动播放的歌单,在其中发现自己的名字时很有点意外,整个人都呆了一下,眨眼后才发现是云音乐的今日自动推荐。   他放下手机,对自顾自喝着酒的傅错说:“我刚刚录完节目。”   傅错没什么心情理他。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傅错摇了摇头,把酒杯当啷放下,并没有看隋轻驰,冷淡地道:“安静喝酒行吗?”   隋轻驰眼神比他更冷:“你还放着音乐呢。”   “音乐不说废话。”傅错说。   隋轻驰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拿起酒杯仰头就喝了一大口。   歌曲就这样一首接着一首地放,两个人就这样肩并着肩,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隋轻驰的手指有时会随着韵律在空酒杯上轻轻敲打,傅错瞄到他这个动作只觉得心烦,烦的是这样的隋轻驰太熟悉了,他连这些小习惯都没改过。   LOTUS的《黑色沙漠》唱到一半突然就停了,傅错侧头问隋轻驰:“怎么了?”   隋轻驰把手机拿起来瞧了瞧,扔他面前:“没电了。”   傅错拿起手机,发现确实没电了,叹了口气。   隋轻驰把自己的手机放吧台上:“要用我的听吗?”   傅错摇头。   隋轻驰收起手机,回头看了一眼酒吧前面那个小小的stage:“你不想和我说废话,那我用唱的好了。”   傅错皱眉,然而隋轻驰已经站起来,径直去了后台,没过一会儿提了他的木吉他出来。   傅错看着隋轻驰坐在舞台中央,一个小时前自己坐过的那把高脚椅上,抱着吉他低头试音,发现是调过的,就问他:“唱什么?”   傅错没说话,没看他。   隋轻驰抬头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不再问他,低头自己弹了起来。   你唱就好了。傅错垂眸盯着酒杯,心想,别说废话,只管唱就好了。 第十一章   傅错第一次见到隋轻驰,是在公交车上,他挂着耳机正琢磨一首曲子,耳机里其实没有放歌,只是大巴上太吵,前排一个女生和手机那头的男友吵得不可开交,戴上耳机似乎也没多大用,他有点想放弃了,摇摇头打算放首歌来听,忽然察觉车厢里难得安静了下来。车子停在站点,正在上客,傅错想也许那女生看见上车的人多了就收敛了脾气,但上来的只有两个乘客,一位大妈和一个戴棒球帽的男生。大妈上车后就近找了个空座坐下,棒球帽的男生则走到了打电话的女生后面的空位坐下。傅错听见那女生随即对手机那头说了声“不说了”,挂断了通话,那一刻简直想要感谢那个坐到她后面的男生。   这之后女生变回了文静的小女生,公交车变回了安静的大巴,傅错捡起先前落下的灵感,低头在小本子上记着歌词,摇摇晃晃不知又过了多久,他听见车门关闭的声音,抬起头,见那个吵架的女生下了车,才猛然发觉自己也到站了,慌忙把东西一股脑塞进背包站起来,想让司机大叔开下门,可是车子已经驶出站台,汇进了滚滚车流。   他的手抓在棒球帽男生前排的座椅扶手上,只得作罢,转身往回走,就在那一秒,隋轻驰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短暂地交错,傅错至今仍清楚地记得,隋轻驰的棒球帽压得很低,是那种很中二的戴法,但他还是被罩在棒球帽阴影中少年的脸惊艳了一下,车子转弯时他没能握牢扶手,往旁边踉跄了一步,才带着“这颜值是真的吗”的心灵重击重新回到座位上。   从那一刻起视线就怎么也无法从右前方穿白T恤和牛仔裤的身影上挪开,原来美貌真的能激发灵感,不分性别,只是看着男生白皙的脖颈,后颈窝处干净利落的青色发茬,被阳光照得发亮的耳廓,和耳廓后那片淡淡的阴影,就禁不住要赞叹造物主。就像在疲惫苦闷充满汽油味的旅途中偶遇了一个天使,连那么中二的棒球帽的戴法,好像也有了合情合理的理由——这样的美貌,是该藏一藏的。   回到家他连饭都没顾上吃就一气呵成地完成了歌词。高中时写的那些不成熟的作品大多逃不了被淘汰的命运,唯独这首《Beautiful》幸存了下来,虽然有些稚嫩,但谜之备受歌迷喜爱,只是歌迷们不知道这首歌写的并不是某个Beautiful girl,主角其实是一个Beautiful boy。连隋轻驰本人都不知情,隋轻驰压根不知道他们还有过这样一场偶遇,因为他一直为他保留着这个秘密,像保留着电影最后的彩蛋,光是猜想有一天告诉隋轻驰时隋轻驰的反应,那种悬念和刺激就足够他在梦里也满足地笑出来。   只是没想到两个人连电影的结局都没看到。   隋轻驰记得的两个人的邂逅,大约是那次学校大扫除吧,傅错心想。那天下楼时他光顾着看乐谱,不小心踢翻了楼梯间的垃圾桶,垃圾弄翻得到处都是,楼梯下方有个男生拿着拖把在拖地,他忙说了声“对不起”,蹲下来扶起垃圾桶,想问对方“扫把在哪儿我帮你扫回去吧”,然后就怔住了。   男生看见那一地垃圾,抬头给了他一记冷眼,于是傅错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再次见到了公车上的美少年,在学校的楼梯转角。   不戴棒球帽时那颜值过分的有杀伤力,又恰逢这种倒霉催的场合,傅错没敢和他对视,转头看见一旁的扫把,就把地上的垃圾重新扫拢,倒进了垃圾桶。   美少年学弟一级一级拖着台阶,傅错上上下下扫了一圈,这楼梯间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在扫,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一个人做这么大的楼梯间啊?”   对方没理他,傅错有些尴尬,看见男生提着拖把和水桶离去,走到走廊尽头时撇下一声:“鸡婆。”   声音不大,但他还是听见了,当时其实都转身要走了,冷不丁听到这声吐槽,竟然有点忍俊不禁,心想学弟你的声音这么有穿透力,还是别在背后吐槽别人的好。好笑的是男生的身影刚消失在走廊拐角,他就听见“哗啦”一声霸道侧漏的倒水声,一听就知道厕所外面这会儿一定水漫金山了,果然从走廊那头传来教导主任火冒三丈的声音:   “隋轻驰你怎么倒水的?!”   所以是叫隋轻驰吗?好像还是个风云学生?奇怪自己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   一不留神就记住了隋轻驰这个名字,然后就仿佛命中注定一般,又和这个风云学弟有了第三次,第四次的巧遇。那一年苹果手机推出了第六代,新机风风火火发售后的某一天,几个男生在走廊堵住隋轻驰,硬要借iPhone6plus去玩,他下楼刚巧撞见这一幕,还有点吃惊,以为是个谁都惹不起的风云人物,但是看起来似乎反而是被孤立排斥的那个。   隋轻驰两只手抄在衣兜里,说“让开”,其中一个男生直接拽了他的手,隋轻驰右手牢牢插在兜里,男生拉不动,几个男生都拿他没办法,开始有点火大,傅错看到这里就退回楼上,叫了声“阳主任”,男生们闻声转头,以为教导主任来了,这才自动退散了。傅错松了口气,然后就见楼梯下方隋轻驰很好笑地鬼鬼祟祟探了个头望上来,他并不想再被骂鸡婆,就侧身躲进了墙角,隋轻驰往上面望了又望,没见到教导主任,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总算是走了。   傅错按着胸口长出一口气,感觉像被一只猫反侦查了。   “笑什么呢?”谭思提着上下来。   傅错笑着说没什么。   谭思走在前面,看向走廊的方向,感叹道:“唉,现在的初中生真是了不得,都学会校园霸凌那套了。”   傅错眨眼:“你都看见了啊?”   谭思点着头下楼梯,笑道:“我还想你要是上去修理那几个男生,我就下来给你撑个场子,没想到你这么足智多谋。”又回头问,“不过怎么做了好事不留名啊?”   傅错把背包甩背上,撇了下嘴:“那小子也不是个善茬,又不会谢我。”   “那不一定,”谭思说,“有的人嘴上不说,但心里会记得。”   那时傅错并不怎么相信,只笑着摇了摇头。   离学校一站路的地方有个废弃工厂,放假的时候傅错就会和谭思AK来这边排练。当然起初不能叫排练,起初都不能叫乐队,即没主唱又没听众,连个乐队名都没有,三个人只是因为喜欢音乐,志同道合才走到一起,在一块儿玩音乐聊音乐就会特别开心,告别彼此各自回家时还会舍不得,连同桌都说他们作为高中男生简直gay得可以,别的男生这个年纪都在和女生谈恋爱,就他们三个天天和雄性腻在一起。   高一下学期AK心血来潮,说想去街头搞一次插电LIVE,因为没有主唱,AK是鼓手又不方便唱歌,他就和谭思石头剪刀布,输了的人当主唱,结果他输了,那天他们唱的是LOTUS的《巨浪》,托歌曲和原唱的福,前奏一出来,明明弹得蹩脚得要命,仍有不少路人给面子地停下来,为他们鼓掌喝彩。那天他和谭思都出了不少错,AK表现得也不咋样,然而这次经历却像一剂催化剂,三个人第一次有了想正正经经弄一个乐队的想法。   西风这个名字是谭思取的,取自雪莱的《西风颂》,后来AK还要求他在每次演出前都得先报乐队名,还得解释一遍名字的含义。西风颂还能有什么含义呢,无非是那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他回回都得硬着头皮说上这么一段,到后来这成了西风歌迷间广为流传的一个梗,每当后来的主唱说出“大家好,我们是西风”,歌迷们便会集体回“不会远了——”,让人啼笑皆非又无比怀念。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乐队成员都只有他们三个人,但傅错很希望能有个主唱来解放他,唱歌并不是他的长项,一方面不想拖乐队的后腿,一方面他也希望能专心弹吉他。   17岁那年夏末,他还不知道,他想要的那个主唱,那个乘着西风起飞,最终将成为巨星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   工厂外有个篮球架,有点旧,等谭思和AK来排练的时候他偶尔会打打球打发时间,最初知道这个篮球场的只有他们三个人,后来AK带班上的同学来打过两回球,渐渐的学校里也有人放学后会来这边打一打球。   有天傍晚他路过工厂外,看见隋轻驰一个人在那儿投篮,他停下来看了一眼,默默走开了。从隋轻驰用的手机,穿的球鞋来看,家境应该是很好的,但和别的用着苹果手机,穿着耐克球鞋的少年不同,隋轻驰始终给人一种浑身是刺的感觉,连打个篮球也是找个偏僻的地方,一个人上篮投篮,再一个人给自己握拳喝彩,还真的令人担心他是不是在学校受了霸凌。傅错只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公车缓缓进站,他跟在一位大叔后面上了车,刚打完卡,就见几个男生从马路对面走过来,手上转着球往工厂的方向去,那几个人他是认得的,都是和自己一个年级的高中生,虽然不和隋轻驰同级,但这些人在高中部就不好惹。   适时车门处又上来两个乘客,对他说“同学你往里面走一走啊”,傅错说了声“对不起”,掉头从人群中挤下了车,往篮球场的方向赶去。   隋轻驰听见七零八落的脚步声靠近时就翻了个白眼,他现在已经具备了靠听脚步声就能判断对方是否不怀好意的本领。果然男生们见他占着球场,开口就让他让出来。   隋轻驰没理他们,拍了两下球,举起来瞄准篮筐:“是我先来的。”   篮球“唰”地入网,几个男生还挺有点刮目相看。   “你有没有搞错,”一个男生走到他身后,“你一个人霸着球场,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要站这儿看你打球?”   “我也约了人,”隋轻驰扭头看他一眼,“为什么要让?”   男生环顾四周,挑眉:“你约的人呢?”   “他等会儿就来。”隋轻驰说完接着要投球,这个谎撒得看似淡定,实则不然,三分球心虚之下失了准头,在篮筐上磕了一下落下来,男生们抢先一步上前顺走了球,在他面前倒来倒去地玩,隋轻驰停下来睨着面前的人,手背擦了下下巴上的汗,眼睛里已经有了一股戾气,他往前迈了一步,然后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隋轻驰”。   声音完全陌生,隋轻驰回头,看见挎着背包走进来的英俊男生,认了半天,觉得好像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皱眉想问“你谁啊”,对方已经走过来,放下背包,笑得很熟稔地说:“等很久了吧。”   抢球的男生愣了愣:“傅错?你就是他约的人啊?”   “是啊,不可以吗,”傅错说,抬手朝他们要球,“球还我们吧。”   男生们悻悻地把球扔了回去,隋轻驰单手“啪”地捞住了球,表情依然很不客气。   傅错一直目送男生们离开,其间隋轻驰则一直打量着对方,终于恍然地眨了下眼,这不就是那天一脚踢翻他垃圾桶的鸡婆男吗?   傅错本没想让隋轻驰欠他这个人情,挠了挠头发说:“你……”   “没让你帮忙,别多管闲事。”隋轻驰打断他,拿起放一边的书包和手机,夹着篮球自己走了。   傅错错愕在原地。   ——有的人嘴上不说,但心里会记得。   这走得头都不回的,会记得才怪吧。   隋轻驰放学后常会来工厂这边打球,傅错回家也要经过这里,等车的时候如果球场没人,也会来投投篮,一来二去两个人想不眼熟也眼熟了。有天傍晚傅错在这边练球,捡球时注意到铁丝网外一道隐去的身影,猫一样来去无声的,一看就知道是谁,他心里好笑,抹了一把汗,喊了声“你来吧,我回去了!”隋轻驰没出来,傅错就笑着背上背包离开了。   后来两个人之间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一个打上半场,一个就打下半场,一方占着篮球架时另一方就去书店翻几本漫画打发掉时间,另一方到点儿也不会再继续占着,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分享了这个球场。有一回傅错看到点儿了,拿上球正准备走,见隋轻驰已经从马路那边的书店过来了,他还是老样子,棒球帽压得很低,迎面走过去你都看不见他眼睛,也不知道这样瞧不瞧得见路,他心想,不过倒是一看就不好惹就是了。   他觉得老这么不说一句话也不叫一回事,还是决定由自己抛出这根橄榄枝:   “要不要玩1V1?”   隋轻驰冷不丁听见对方的声音,还有点不确定是不是在和自己说,扭头看过来,还抬了抬帽檐,努力撑开一点视野。   应该是在和他说,因为周围没别人。   两个人1V1玩得很过瘾,别看隋轻驰那时还不满十六岁,打起球来已经攻击性十足,拉人撞人什么的他一点都不手软,傅错被撞得差点摔倒,忍不住喊了声“喂”,隋轻驰已经持球上篮了。他这样不到一米八的身高居然可以完成单手扣篮的动作,弹跳力惊人,傅错看篮球架被他扣得“哐当”震了一下,都愣住了。   落地后隋轻驰把球捡回来,走过来问:“喂什么?”   傅错想自己毕竟大人家两岁,还有身高优势,看在那个精彩的扣篮上,就揉了揉被撞疼的肩窝,说:“算了。”   隋轻驰并非不知道傅错那声“算了”是什么意思,把球扔过去时说了句:“打球还这么温柔的吗?”   这说话夹枪带棍的,傅错接过篮球拍了拍,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夏天已过,天色也暗得越来越早,工厂这块儿路灯都照不到,很快就看不见篮筐了,两个人只得离开。在车站等车时,隋轻驰问了声“几点了”,傅错就问你没带手机么,隋轻驰不耐烦地说忘带了,傅错想起之前看到的事,心说不会真被人抢走了吧,“哦”了一声摸出手机:“……啊,没电了。”   隋轻驰眨了下眼,很凶地皱起眉,傅错把手机举给他看:“真没电了。”   隋轻驰看了眼黑屏的手机,居然还不相信地上手摁了摁开机。   傅错哭笑不得:“我干嘛要骗你?”   “因为太巧了。”隋轻驰说。   等车时车站又来了一位女士,傅错便上前问了对方时间,走回来对隋轻驰说:“八点半了。”   隋轻驰的表情有点焦虑,傅错就往后看了看站牌上的发车时间表,问他:“你是坐111路吗?”   隋轻驰蓦地瞪大眼看向他,眼睛里警惕地写着“你怎么知道”,傅错不明白这夸张的防卫本能是怎么回事,指了指站牌:“只有这一路八点半收班。”又问,“你到哪站下,我看看有没有办法换乘。”   隋轻驰心情挺复杂地报了站名,却不是自家的站点,而是前面一站。傅错点点头在站牌上找起来,片刻后说:“要不你和我坐141路到桥头,再换乘151路?”   说完没听见隋轻驰回答,他回头,见隋轻驰正看着自己,然后才若无其事把视线移向他身后的站牌,问:“这是最近的吗?”   “好像只能这样转,不然你也可以坐一站去前面换地铁。”傅错说。   车子进站,傅错转头看了隋轻驰一眼,隋轻驰便跟上了。上车时傅错替隋轻驰打了卡,隋轻驰看见也没说什么,两手抄在兜里进了车厢。车上挺空的,傅错走到倒数第二排坐下,隋轻驰就在他前一排的空位坐下了。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因为上车不久隋轻驰就趴在前排扶手上睡着了,快到站时傅错拍了拍他肩膀:“下车了。”   隋轻驰像兔子一样支起脑袋,看了看窗外,提起包就下了车,连声谢谢和再见都没说。   下车便是换乘的站台,车门在身后“刺啦”关上,冷风将他吹醒,隋轻驰想起来什么,一回头,大巴已经启动离开,移动的车窗上倒映着站牌明亮的光和自己形单影只的身影,但他还是努力透过镜子样的玻璃,看见了坐在倒数第二排的男生——他抱着书包靠在椅背上,疲倦地闭上了眼,十七岁的少年,已经拥有那样一张好看又温柔的侧脸。 第十二章   傅错回了家,才发现手机压根不是没电了,而是坏了,充好电开机没多久就会自动关机。第二天是周末,他拿着手机去附近一家手机维修店,进门就看见几个眼熟的身影在柜台那儿晃来晃去,居然是那天在走廊要管隋轻驰“借”手机去玩玩的几个男生。   男生们手里拿着一部iPhone 6 plus,貌似要卖了换钱,他实在无法不多心:   “这是你们的手机吗?”   其中一个高个儿男生转头看见他,挑眉道:“当然了!”   傅错把手机拿过来开了机,递给他们,问:“锁屏怎么开?”   三个男生输入了N次密码,自然是打不开,要输第六次时连老板都看不过去,说了句“再输错就给锁定了”,三人顿时停了手。   老板没收这部手机,几个男生只得走人,临走前高个儿男生似乎咽不下这口气,回头指着傅错警告道:“少他妈多管闲事啊!”   傅错没搭理他们,不过心里也奇怪,隋轻驰叫他不要多管闲事,他就觉得那叫有个性,同样的话这几个刺儿头说,听着就像嗡嗡叫的苍蝇。   他的猜测多半没错,手机是隋轻驰的,不过以隋轻驰的个性,手机被人抢了估计也不会和老师家长说的。   校园霸凌……想到这四个字被按在自尊心那么高的少年身上,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隋轻驰!”   隋轻驰周一回学校,刚进教室就被女班长喊住了。   “阳主任叫你去一趟他办公室。”   他心里有点没谱,无意识地皱起眉:“为什么?”   “不知道,”女班长多看了他一眼,说,“应该没事吧。”毕竟隋轻驰成绩那么好……   隋轻驰没有立刻去办公室,回到座位,放下书包坐那儿想了想,心里稍微有了点儿底,应该确实没什么大事。   被叫来办公室的不只他一个人,还有那三个曾在走廊抢他手机的男生。阳主任的办公桌上正放着一部iPhone,见他进来,对他说:“你来看看这是不是你的手机。”   三个男生神情紧张地扭头看向隋轻驰,隋轻驰扫了三人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拿起那部手机,输入密码后解了锁,而后平静地点点头,说:“是我的,放在课桌里不见了。”   三个男生立刻跳脚咒骂起来:“隋轻驰我去你妈的!这明明是你丢了不要的!”   隋轻驰被暴怒的男生推搡了一把,往后踉跄了两步才站稳,也没还手,只是反问:“好好的手机我为什么要丢了不要?”   男生们哑口无言。   阳主任黑着脸盯着三人,摆了摆手让隋轻驰把手机拿走,隋轻驰说了声“谢谢主任”,离开了办公室,但并没有走远。   从办公室里很快传来主任光火的训斥声,几个男生还在争辩,然而已于事无补,阳主任半个字都不相信他们。隋轻驰冷着脸听完墙角,掉头离开。   中午学校广播站就做了全校通告,三个男生都被记了过,这下全校都知道他们是小偷了,又不知从哪儿传出被偷的是一部iPhone 6 Plus,消息不胫而走,在校园里被讨论得风生水起。   傅错吃完午饭回学校,上楼时也听见了记过通告,旁边的AK扭头看向洗手间走廊上兴致勃勃八卦的几个女生:“iPhone 6 Plus?我们学校也有富二代啊?”   傅错上着楼没吱声,走在前面的谭思回头瞅了他一眼,笑道:“被偷了还能找回来,是有福尔摩斯吧。”   隋轻驰在教室听完广播,把手机扔进了课桌最里面,起身去了洗手间。   凉水哗哗冲刷着手指,直到上课铃响他才拧上了水龙头,只觉得手指像从冰窟里拔出来的。回教室后是物理随堂小考,试卷从前面传下来,前排的女班长回头见他用冻得通红的手接过那叠试卷,半天都拎不起来一张,吓了一跳。   考试时连笔都握不住,得不停用嘴哈气,但心里却是痛快的,如窗外的骄阳。   11月下旬,隋轻驰度过了又一个没人祝福的生日,从今天起他十六岁了,离盼望的成年又近了一步。这天是周末,拿着球来工厂这边的篮球场,远远就听见拍打篮球的声音,有人捷足先登了。   他转身要走,迟疑了片刻,又倒了回去。不知为什么,脑子里突然冒出个想法——至少要看看是谁。   绕过那堵围墙,如愿看见了篮球架下投篮的身影。   视线随着三分球划出的弧线一飞冲天,篮球磕在篮筐上,“砰”的一声弹起,夺目的冬日阳光在篮板的一角绽开,耀得他眯了眯眼。   十七岁的少年捡回球,转身看见他,愣了一下,才朝他扬手:“好巧啊!”   隋轻驰压了压棒球帽,拍着球走过去,手中的篮球每一下撞在地上,心里的焦虑就像焦糖在阳光下化开。没想到十六岁生日还得和这个人一起过,那时心里还有些不情愿,哪里会想到多年以后,他会巴不得人生中每一个生日,生命中每一天,都和这个人一起度过。   傅错已经习惯了隋轻驰打球时那些合理的不合理的冲撞,假动作过人时,隋轻驰和往常一样一把拽住了他的衣服,可能深秋季节大家衣服都穿得有点多,阻力大,加上地上又有点湿,这一拽两个人身体都失去平衡摔在地上。   隋轻驰感到傅错的身体重重压在他胃上,脑子忽然就断了片,眼前“啪”的一抹黑。   “你还好吧?”傅错起身去拉隋轻驰,却见隋轻驰按着胃蜷在地上,似乎很难受,“怎么了?是被我撞到哪儿了吗?”   隋轻驰倒吸了很久的气,眼前才慢慢看见东西,傅错蹲下来扶他,刚拉起他的手,那手腕就跟虚脱了似的,轻飘飘落在他掌心,分量轻得像一只蝴蝶,他不由得紧张:“你要不要紧?要去医院吗?”   “我有点低血糖,”隋轻驰慢慢支起来,说,“坐一会儿就好。”心里忍不住嘀咕了声“你别怕啊……”   身边的男生好像真的努力镇定了下来,握着他的手,蹲在旁边。   傅错没有遇到过低血糖晕倒的人,此刻能做的只有等待,看夕阳余晖照在隋轻驰身上,沿着他单薄的背脊一点点往下爬。单薄归单薄,他想,但是撞我的时候是真狠啊……   隋轻驰还有气无力地垂着头,眼睛却忍不住斜瞄身边人,最后说:“吓到了?”   看他又恢复了桀骜不驯的口吻,傅错放了心,在旁边坐下,问:“你经常低血糖吗?”   “饿了就会。”隋轻驰说。   “我去给你买只面包吧。”傅错拍了拍他的肩站起来。   “学长。”隋轻驰喊住他。   傅错回头,隋轻驰指了指他后面,他手举得都没什么力气,指了一下就软绵绵搭回膝盖上了:“裤子拍一下。”   傅错扭头看见裤子背后的泥印,笑了笑拍掉了泥巴。   隋轻驰看着他走远,搞不懂为什么只是提醒他拍拍裤子,这个人也会笑,但又不得不承认,那个笑绽放在初冬的晚霞下,英俊逼人,也温柔得逼人。   五分钟后傅错买回了面包和酸奶,将插好吸管的酸奶杯拿给隋轻驰,隋轻驰接过来时愣了一下。   ……像插着蜡烛的生日蛋糕,他心想,又觉得这想法真够无可救药的。   手机在兜里响了一声,隋轻驰默默喝着酸奶,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傅错见他换了手机,不是之前那部苹果,而是一部国产机,有些意外:“你换手机了?”   隋轻驰没回答,揣好手机:“以后别再管别人的闲事了。”   傅错没懂:“就让你饿着吗?”   “不是说这个。”隋轻驰低头隐蔽地舔了下嘴角,担心沾着酸奶,才又“刺啦”撕开了面包包装。   傅错忽然没头没脑笑了一声。   隋轻驰皱眉:“笑什么?”   “你刚刚是不是叫我学长了?我以为你不会叫谁学长呢。”   隋轻驰心想就这个啊,这有什么好笑的,你的笑不该这么廉价吧。酸奶喝见了底,他捏了捏空盒子,一扬手投进了两米外的垃圾桶,说:“那我以后叫你傅错。”   傅错“啊”了一声,啃着面包的隋轻驰八风不动,显然是我行我素惯了,他只得怀着无奈的心情又“哦”了一声,坐在一旁仰头望着天,看红色的天空一点点变成紫色,就像他们满是淤青的青春。   手机盗窃事件过去还不到半个月,学校又发生了暴力事件,主角竟然又是隋轻驰。   事情的经过傅错也是听人说的,说隋轻驰和人在篮球馆里打了起来,对方就是之前被记过的男生之一,据目击者说,隋轻驰打架很讲究策略,他一个人对三个人,知道根本不可能打得过,所以从头到尾只锁定一个人,找准目标就往死里揍。于是当时的场面就是,隋轻驰骑在那男生身上,拳拳到肉揍到人妈不认,另两个男生在背后照着隋轻驰又拽又踢,然而根本没用,他们拽得没隋轻驰生猛,踢得没隋轻驰玩命,差别犹如鬣狗和狮子。   体育老师赶来把人拉开的那一刻,现场好多男生目睹了那鼻血横流的惨状,心里不约而同都在说:隋轻驰赢了。   许老师让围观的人都散开,问是怎么回事,三个人七嘴八舌地指认隋轻驰。   许老师问他:“是你先动……”   “是。”   话都没问完隋轻驰就认了,敢作敢当得不得了。   老师更头疼了,问他:“为什么打人?”   隋轻驰抬了抬肩膀,把外套拉好,说:“因为长得丑还一直在我眼前晃。”   “……”   最后也没人知道隋轻驰为什么打人,但肯定不是因为手机的事,那事儿都过去多久了,秋后算账也范不着了。   傅错始终有点在意,听知情的学生说,体育课结束后隋轻驰去一楼储物柜放换下来的运动服,当时看着脸色就不太好,后来他去医务室找老师要了绷带,一圈圈缠在手上,那时也没人知道他是要打人,都以为他是不是打球时哪里受了伤。   储物柜就在一楼门厅,隋轻驰的柜子在靠近外侧的一排,非常好找,傅错换好球鞋出来,经过那扇柜门,矛盾了很久,还是走了过去。   有些忐忑地拉了一下柜门,发现完蛋了真的没关,然而还没等他下决心拉开,柜门就“哐”的一声被人拍了回去。   傅错吓了一跳,看见不知何时站在他旁边的隋轻驰,他靠近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发出,这一拍却将一整排柜子都拍出了动静,暴躁的响声回荡在冷清的一楼门厅。   隋轻驰手按在柜门上,眼神阴森地睨着他:“不是让你不要多管闲事了吗。”   傅错却瞥到他衣袖下方,手腕上一道不浅的口子,悚然睁大了眼。   隋轻驰没有看他,自己拿钥匙上了锁,转身走了。   被隋轻驰殴打的男生之后便被送去了医务室,一整个下午都没回教室。理智上傅错知道这件事多半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但又无法摆脱或许是自己引发了什么蝴蝶效应的直觉,坐立不安了一节课后,还是决定去医务室看看,一方面担心隋轻驰会不会闯下大祸,因为觉着他决计不是会手下留情的人,一方面他也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到底是什么。   到医务室时保健老师没在,受伤的男生侧躺在病床上,大约是听见他的脚步声,立时如惊弓之鸟般扭过头来。   傅错见他手里还拿着手机,就知道只是受了皮肉之苦,没有大碍,暗自放了心。   “你来干什么?”男生坐起来,拧着眉头戒备地瞅着他,显然还记得他。   “你们在他柜子里放了什么?”傅错问。   “呵,他都没脸告诉你吧?”男生被揍得鼻青脸肿,说起这个依然洋洋得意,“因为他妈是他爹的小情人,那天在新天地广场他妈被人拉着扇耳光,很多人都看见了,她妈是个远近闻名的婊子小三,他就是个野杂种!”   傅错怔住了,像被扇了一耳光的人是自己,那种火辣辣的羞愤和耻辱感,好久没有过了……   他立刻明白了隋轻驰在干什么,太懂了,这辈子只有这一件事,他怎么都不想告诉别人。   小时候就总被人问起,你为什么叫傅错啊?老是听见认识的不认识的大人在他背后嘀咕,怎么有当爹妈的这么给孩子取名字的……这名字就像一个丑陋的疤,曾经他做梦都想改掉它,想拥有一个像别的小孩一样寄托了父母厚爱的名字,但等真的有这个机会了,才发现这名字早已和他分不开。就算改了名字,也改不了别人记忆中的傅错,改不了他以傅错存在过的那些岁月,更改变不了他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好的名字那么多,但哪一个都不是他,只有傅错是他。   “也要怪你咯,”男生的轻嗤声打断他的出神,“本来我没想这么去刺激他的,谁让你去告发我们。”   “既然你知道告发的人是我,为什么不来找我算账?”   男生一拳头揍在枕头上,大骂:“因为隋轻驰那个杂种说谎啊!反正这里也没人,我就跟你说了吧,那天我们几个找他就说借手机来玩玩,是他自己把手机扔便池里了,说他不要了,让我们想要自己去捡!你说他是不是个婊子养的?!”   傅错委实吃了一惊,吃惊的是隋轻驰为了羞辱他们竟然会毫不吝惜地把手机扔便池里,而这些家伙为了换钱竟真的肯去捡隋轻驰扔在便池里的东西……   一直到放学他都心事重重,和谭思AK相约一起去工厂排练,经过学校外的垃圾桶时,脚步不自觉停了下来,他记得隋轻驰走的时候好像把什么扔在了里面。   “傅错?”谭思在前面叫他。   “……我好像把手机忘教室了,”他摸了摸身上,“要不你们先过去吧。”   谭思点了点头,AK说那你快点儿啊,两个人便说说笑笑地走了。   傅错目视两人穿过马路走远,来到那只垃圾桶前,往里扫了一眼,果然看见被撕成碎片的东西,拾了几张出来,就发现是AV片里截图后打印出来的,截图已经不堪入目,上面还拿马克笔写着“婊子养的”四个字。   激愤令他一把攥紧了手指,想立刻扔回去,又停住,最后将那些碎纸屑又撕了好几遍,直到无法辨认,才扔进十几米外另一只垃圾桶里。   仰起头,垃圾桶里有那么污秽的东西,然而天空依旧那么蓝,他情不自禁想起与隋轻驰第一次在公交车上的偶遇,明白了什么叫做人生若只如初见。   来到排练地时,谭思像是看出他有心事,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傅错强打精神笑了笑,放下吉他包,装作有些好奇地问,“今天上午打架那个男生,叫隋轻驰的,你们认识吗?”   “体育馆和人干架的那个?”谭思调贝斯弦的手顿了顿,一脸钦佩地道,“以前不认识,现在算认识了。”   “我知道啊!”AK放下鼓棒,八卦兮兮地说起来,“我表弟和他在一个班,上次被偷苹果手机的也是这位主儿,还真是个富二代,家里好像很有钱,不过他和他妈关系不好,隋轻驰成绩听说还挺好的吧,我表弟说经常是他们年级前十,结果那次他妈来给他开了一次家长会,不知道班主任说了什么,后来在校门口他妈上车前就直接让他去死什么的,骂得特别大声,我去,亲妈啊!”   傅错不做声地听完,起身给吉他插上了电,说:“来排练吧。” 第十三章   结果那天排练不到八点就结束了,AK接到家里电话,让他回家吃饭,他姐回来了。傅错听AK在手机那头和他老妈吵了半天,说我不回去你们又不是不能吃饭,AK妈妈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AK不胜其烦地说不是说好的明天吗,你们怎么出尔反尔啊!我没自己安排的啊blablabla,然后一言不合就挂了他妈的电话。   一直在旁边保持安静的谭思低头取下贝斯,叹了口气:“你还是回去吧。”   AK还在硬扛,说没事。   “听谭思的,”傅错说,“别老惹你妈生气。”   AK瞄了傅错一眼,才拎着鼓棒从架子鼓后起身,心不甘情不愿地嘟囔:“看你面子才去的啊……”   谭思笑道:“这就对了嘛,我看咱们今天也休息一天好了,刚看天气预报说一会儿可能要下雨,我们都没带伞,早点回去明天再加倍练回来吧!”   傅错顺水推舟地点了头,他有时候是很佩服谭思的,他不但能劝得动AK,还能让AK走得高高兴兴。   送走了AK,他也和谭思一块儿打道回了府,谭思比他先到家,和往常一样,他停在楼下目送谭思走进楼道,只是这次不知不觉就比平常站得更久了一些。   想让好友留下来陪自己,却还是没有说出口,最后只得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天气预报没有报错,街上很快就飘起了毛毛雨,傅错看着漫天飞舞着的比棉花糖还轻的雨点,想起谭思找的借口,心想这叫什么雨啊,那家伙肯定一早就心里有数了。   离家一个街区的地方有一家CD店,不太正规,正版盗版混着卖,却是他的小天堂,像现在这样心情郁闷的时候,就会来这里逛一逛,听听歌,有时候就算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买,光看着架子上五颜六色琳琅满目的CD,也会获得一种力量。每一片CD背后,都是一双可以向他敞开怀抱的臂膀,来自那些桀骜不驯,势要和世界死磕的主唱,贝斯手,吉他手,鼓手们。从小到大,他得到的拥抱都来自素昧平生的他们。   试听的地方没有人,他戴上耳机,听到了熟悉的歌声。   LOTUS的第三张新专,最后一首歌名字叫做《天台》。   不知该不该说是和偶像的心有灵犀,只看歌名,他便get到了这首歌要写什么,尽管歌词从头到尾都没提到那个字,甚至也没有提到那些空泛缥缈的诸如“希望”或者“坚持”。这是他听过的写给抑郁症患者最温柔的歌了。   听完一首,老板已经在往这儿瞪了,傅错取下耳机挂回去,一转身,冷不丁愣住。   店外站着一道人影,戴着棒球帽,穿着深蓝色的加绒帽衫,连帽还拉起来罩在棒球帽上,他刚想着,隋轻驰就爱这种中二的穿法,店外的灯就亮起来,照亮少年俊美的脸。   后来也发觉,少年时代的隋轻驰和日后成为巨星的隋轻驰,某些气质一直是相通的,并非中二或是叛逆这样备受人诟病的所谓缺陷,而是无人能否认的特立独行却又魅力十足的气质。   隋轻驰站在窗外,离音像店其实还有一些距离,人行道上有一株小叶榕,旁边停着一排单车,他就站在这平凡无奇的背景前,本该是无意路过的,却像是专为了这一个定格停留的。   帽衫少年的神色有些赧然,显然没想到偷看会被发现,不过既然都确认过眼神了,便干脆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等隋轻驰走进来,傅错才看清楚他肩膀上密密麻麻的雨点,得站那儿有一首歌的时间了吧……   隋轻驰绕过来看了看CD机里的唱片,问他:“怎么不买?”   “哦,”傅错有些遗憾地撇了撇嘴,小声说,“身上没带够钱。”   隋轻驰一副“了解”的样子点了下头。他的手一直抄在衣兜里,想必是有些冷的,天气预报说今天开始降温,隋轻驰显然是不知道的,傅错想,和自己一样,要不是头天通电话的时候谭思说了一嘴,他应该也不知道添衣吧。   傅错又想起上午时瞥到的隋轻驰手腕上的伤,心情正有些焦虑,少年的手从兜里拿了出来,拉下连帽,取了那副耳机自己戴上,直接倒退了一首歌。   傅错在一旁看隋轻驰颔着首,专心地听着那首歌。他一垂下眼帘,就能看清长而密的睫毛,傅错看见少年细长的睫毛在空气中几不可察的颤动,忽然有一种错觉,音乐灌进隋轻驰的耳朵,然后像一阵风吹动了他的睫毛。   不知为何,明明对偶像最为自信的自己,却在这一刻可耻地忐忑了。隋轻驰是个很叛逆的人,他不太自信他会喜欢这首歌,更加不自信他会喜欢这样一支主流摇滚乐队,心想也许我应该推荐他听听LOTUS别的歌……   四五分钟很快过去,旋转的CD停了下来,隋轻驰摘了耳机挂回去,低声说了句:“还挺好听的。”   是吗?傅错有些惊讶,这算恭维的话吗?转念又想不太可能,隋轻驰不会恭维谁,也范不着看他的面子恭维谁。   隋轻驰转身在店里逛起来,傅错目视他走到CD架最前面,拿起那张CD,直接到柜台付了钱。   收银的小姐姐抬头看了看戴棒球帽的冷面男生,又低头轻声问了句:“要口袋吗?”   “不要。”隋轻驰径自接过CD就拆了包装,走到店门口推开一半门,回头看向还傻愣在原地的傅错,“不走吗?”   “啊?”傅错回过神,赶紧走了过去,“走吧。”   走出店外,隋轻驰已经打开CD,抽出歌词本低头看起来,大致翻完后又塞了回去,合上CD盒,然后……   傅错诧异地看着将那张CD拿给他的隋轻驰,眨了下眼:“给我的?”   “你不是没钱吗,刚好我有。”隋轻驰说。   傅错心说不是啊,你难道不是应该还在生我的气吗,为上午的事?但他还是接了过来,说了声谢谢:“星期一到学校我还你钱。”   “不用,”隋轻驰手又插回了兜里,转身往前走,“算我送你的。”   傅错不解:“为什么送我?”   “你请我吃饭吧,”隋轻驰说,“我家没人,我还饿着。”   傅错想到他家的情况,便笑着点头:“好,你想吃什么?”   “不知道,随便,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从“不知道”到“随便”,再到“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一句话的工夫就做了两次妥协,太难得了吧,傅错好笑地想,也许谭思对隋轻驰的第一印象是对的——嘴上不说,但心里会记得。   请他吃什么好呢,傅错低头看着手里的礼物,兀自琢磨着,隋轻驰是个富二代,吃饭总不能太随便吧,他偷偷掏出钱包看了看,隋轻驰刚好回头瞧见,就说:“钱不够我们就吃面。”   傅错很有些意外,隋轻驰那么桀骜不驯一个人,脾气也不好,没想到也有善于观察和体贴人的一面。   隋轻驰见他发愣,蹙起眉,有点无语:“吃面都不够啊?”   “够,”傅错大步走上前,“走吧,够你吃一大碗,能加肉加菜还能加煎蛋!”   他带隋轻驰去了一家自己常去的面馆,店面不大,但味道远近闻名,都八点过了,客人还不少,只剩下靠门处一张空桌了。隋轻驰坐进靠里侧的位置,风还是一直往里面灌,他不自觉缩了缩肩膀。傅错端来两碗面,然后找了张凳子,坐在了外侧靠门的位置。   不知是不是巧合,风就这样被傅错的背挡住了,隋轻驰抬头瞄了他一眼,把手从衣兜里拿出来,抽出一双筷子分开,却是递给了傅错,他没有去看对方是不是笑着接过去的,兀自盯着碗,碗里果然正如之前所承诺的,有煮得滚烂的豌豆和牛肉,上面还铺着金黄的煎蛋。   他夹起那只煎蛋,才咬了一口就被辣得呛咳起来。   傅错抬头看他:“很辣吗?”   隋轻驰想说什么,但一张嘴就只剩下咳嗽了。这让他觉得很丢脸,他竟然忘了说自己不能吃辣……   “你吃不了辣的吗?那别吃了,”傅错起身把那碗面拿开,“我去换一碗鸡汤面吧。”   隋轻驰把面又拿了回来,哑着嗓子说:“没事,吃辣的暖和。”开什么玩笑,一看这家伙就没剩几个钱了,换了鸡汤面还能有这么多牛肉豌豆和煎蛋吗?   傅错见隋轻驰辣到都流眼泪了,放下筷子起身去厨房要了碗热汤来。   隋轻驰赶紧就喝了一口,还是咳,只是咳得稍微温柔了点儿。   因为隋轻驰边吃边咳,整个店都被他咳得惊天动地,傅错心里十分歉疚,又不知该说什么,吃两口面就担忧地看看他,隋轻驰低头一口气把汤喝了半碗,缓足了气,说:“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没那么不中用。”   傅错只得低头默默吃面,心里忍不住道,可你咳得那么厉害,叫别人怎么能对你视而不见呢……   四周的食客也不时地看向隋轻驰,但并非被他咳得无法视而不见。无法被视而不见的分明是少年俊美的外表,这么一家又小又拥挤的面馆,好像也因为名为隋轻驰的少年的到来,而蓬荜生辉。   此时的傅错并不知道,未来很多年后,隋轻驰依然会是让所到之处蓬荜生辉的人,只是他们再也不会有机会坐在这样的街边小店,在氤氲的热气里吃一碗加满了牛肉豌豆和煎蛋的面了。   吃完面,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河堤走着,傅错还是很过意不去:“对不住啊,我该先问你能不能吃辣的。”   隋轻驰叹了口气,想说你能别这么鸡婆吗,话到嘴边又努了努力吞了回去,看见河面上有什么飞过去,就问:“那是什么?”   傅错看过去:“哦,有人在打水漂吧。”   “打什么?”   “打水漂,”傅错说,见隋轻驰懵懂,就解释,“就是拿石头……”   “哦。”   隋轻驰干巴巴飞快地应了他,像是因为自己没见识而有些没面子。   傅错就地取材,弯腰挑了几颗小石子儿在手里掂了掂:“我玩这个超厉害的,我教你啊。”   隋轻驰条件反射想说“我就随便问问不感兴趣”,到了嘴边又变回了:“有多厉害啊?”   傅错抛了一块出去,石头在水面连跳了五下就偃旗息鼓了,隋轻驰耷拉着眼皮看着他,傅错有点不好意思,活动了一下手腕,说:“我找找感觉!”   也不知是不是越求胜越放不开,抛了好一会儿还是只有六七下,手头的石头都扔光了,他转身想再捡一些,看见后面隋轻驰都烦得蹲下去了。   傅错登时有点脸红,心想还好天色暗,隋轻驰看不见。低头找石头时,隋轻驰也帮他找了一些,拿给他,却是一脸对他不抱任何希望的样子,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开心就好”。   被比自己小的男生小瞧,傅错也被激起了胜负心,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自己就会一个人跑来河边打水漂,等再大一点认识谭思时,光是打水漂的技术就可以让这个新认识的小伙伴折服了。   掷出的水花就像烟花,一开始只有几朵,接着越来越多,在河面一瞬间绽开又一瞬间消失,等隋轻驰意识到的时候,平静的河面已是久久不息的涟漪,宁静的河畔被哗啦啦的轻柔水声包围。   河堤边越来越暗,等傅错终于能扔出很远了,却已经看不见了,他有些沮丧,耸了耸肩:“太远看不到了。”   “扔了十一下。”身后的隋轻驰说。   “啊?”傅错回头,见隋轻驰已经站起来了,就站在他身后,“你看得见那么远吗?”   “我听的。”隋轻驰把棒球帽摘下来反着戴好,说,“我耳力超厉害,可惜教不会你。”   喂……傅错哭笑不得。   “还想扔么,”隋轻驰说,“我帮你听。”   傅错点点头,也来了干劲,接下来的一手赫然扔出了十二下!隋轻驰报出成绩时他满意地拍了拍手:“我的个人最高记录也就十二下了。”   隋轻驰见傅错转过身来,仿佛是要回去了,忍不住说:“来都来了就破一下纪录啊。”   傅错手里正好还剩几块石头,就点了头:“好,我们把这些都扔完,看看能不能破纪录!”   抬手正要抛的时候,隋轻驰拉住了他,傅错错愕,隋轻驰朝桥上看去,说:“等车过去再扔。”   傅错正要问哪儿有什么车,就见一辆卡车远远驶来,缓缓通过了桥面。   车子驶远,隋轻驰说:“抛吧。”   路灯照不到这边,傅错看不见隋轻驰的表情,但听得出他有多认真,这是他精挑细选的时刻。中二的少年,大多数时间里对整个世界都毫不在意,能让他认真起来的事,哪怕只是打水漂,也一定很重要。   河堤边又安静下来,傅错站在河边,像站在甲子园的抛球手,发力将梦想的球掷向了无垠的水面。   梦想不会那么容易抵达,这次依然只有十二下,但他早有准备。   “再来!”   又扔了一次,这次是十一下。   扔了一次又一次,剧情就像坏掉的指针,一直在十一和十二间徘徊,似乎再也无法跨越。   不知不觉手里只剩最后一块石头了,傅错往手心哈了口气,冲着河面喊了声:“最后一次!冲啊!”   石头旋转着飞向水面,他给了它飞行的力量,余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隋轻驰闭上眼,听那块石头在水面一口气砸了五下,六下,七下,八下……就这么继续蜻蜓点水地飞了下去……   烟花一朵朵绽放在夜空,到处都是灿烂的涟漪,他屏息凝神,满怀希望。   ……然而最终也只遗憾地停留在十二朵。   他竖起耳朵,除了浅浅的涟漪声,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傅错期待地看向他,隋轻驰睁开眼,带着努力伪装出来的,看似无动于衷的笑,说:“恭喜你啊,破纪录了。”   即便是在如此的黑暗中,他也看清了眼前人的眼睛是怎样像星星一样,突然就亮起来的。   傅错激动地伸出手,想和隋轻驰来个握拳,隋轻驰慢条斯理拿出插在衣兜里的手,但其实他伸得比往常都更快一些,那一点点快,只有他自己知道。   揣在兜里的手却是冰凉的,而握过冰冷石头的手,因为运动过反而是热的,傅错握住隋轻驰冰凉的手,觉得这个小他两岁的朋友,他终于,终于交到了。 第十四章   寒假时傅错收获了两份18岁生日礼物,一份是AK怼过来的生日蛋糕,一份是谭思送给他的Livehouse演出合同。   打开信封后傅错将那份演出合同翻来覆去正面背面地看了好几遍,并没有在哪里藏着“逗你玩的”这样的字眼。连AK都觉得没可能,边抹着蛋糕吃,边说:“别看了,他骗你的,真礼物就是这个蛋糕,我和他昨晚一块儿买的。”   傅错抬头看向没作声的谭思,下巴上沾着的奶油刚好“啪嗒”掉在那纸合同上,一直表现得高深莫测的谭思急忙把合同拿过去,飞快地抖掉了那坨奶油。   这下废弃仓库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脸上沾着蛋糕的傅错和手上沾着蛋糕的AK异口同声道:“……是真的?”   谭思拿纸巾擦干净合同,边擦边道:“这家Livehouse刚开张,地方不太大,正在邀请乐队去做开……”   话还没说完就被AK扑过去抱了个满怀:“我去!谭思真有你的啊!这什么Livehouse来让AK爷爷好好瞧瞧——”   说着不由分说从谭思手里扯过合同,低头扫着密密麻麻的字,兴奋地叨叨着“字儿真多呀”,谭思又给扯了回来折好:“听我说比较快,总之这家livehouse正在邀请乐队去做开场演出,我就试着把我们在公园和广场的演出视频发给他们,没想到人家真的回复我了……不过先说好,是拼盘表演,演出费也没多少,是给的保底费。”   AK一个劲点头,又去扯合同,这次谭思给他了,AK终于从密密麻麻的字中找到了那个戳心窝子的名字,“唰”地举起来给傅错看:“西风!西风!”   傅错看见合同上“西风乐队”四个字,第一次觉得心跳震得胸口都发麻了。   演出的时间在下个月月初,还有三个礼拜,因为是拼盘演出,他们又是名不见经传的菜鸟乐队,还是因为Livehouse的老板很喜欢他们的演出视频,才给了他们唱两首歌的时间。AK第一时间就在微博发了这个消息,那时候他们只在公园和商业区的广场Live过几次,偶尔演出结束后也会有摇滚乐迷来同他们唠嗑两句,问问他们一般都在哪儿演出,所以每次演出都会有一些熟面孔,但三个人谁都不敢大着脸叫人家粉丝,就这样一点数量有限的熟面孔,大抵都反映在AK的微博粉丝数量上了,因为三个人里只有AK玩微博。   平常AK发微博,傅错和谭思都不怎么关心,今天这条微博发出去后三个人都守着AK的手机,微博发出五分钟后他们收到了第一条评论:   ——哇,真的吗?恭喜,一定去支持!   又过了三分钟,收到了第二条和第三条评论:   ——能点歌吗?想听《Beautiful》!   ——一定要唱《Beautiful》,会让更多人喜欢上西风的!   三个人窝在一块儿,脑门顶着脑门,争论着要怎么回复,前前后后回复了十来条评论,傅错觉得脖子都发酸了,一抬头,才发现窗外天色都暗了。   “哎,别刷了,”他起身抓过AK的手机扔到一边,“这都几点了,赶紧排练吧。”   “对对对!”AK也站起来,掉头忙着去组架子鼓,“赶紧的赶紧的!”   谭思看两人忙活着接音箱和装架子鼓,说:“得先选两首歌吧。”   背对着蹲架子鼓前的AK扭头就道:“Beautiful!Beautiful!再来一首LOTUS的吧,《巨浪》怎么样?这首现场绝对High!”   “不行,”谭思说,“这是商业演出,只能唱我们自己的歌。”   “啊?”AK一脸懵逼地看向傅错,眨巴眨巴眼,“那错哥……咱唱点儿啥啊?”   傅错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之前无论在公园还是街头,为了吸引路人,Live时他们唱的都是已经出道的乐队的歌,后来有一天谭思说《Beautiful》完成度很高,不如现场唱一回吧,那之后他们Live时才会带上这首原创歌曲。虽然除了这一首他也写过别的歌,但都是实验品,几个人私下里弹一弹唱一唱,过过瘾就够了,没想过要拿出手。也真拿不出手。   “没事儿,”谭思拍了拍他肩膀,“就你那些歌里再选一首出来,我们好好填个词,重新编个曲,不会差的。”   撇开选歌,其实他还有更担心的,他只是个临时主唱,唱歌这方面真的不在行,偏偏自己又作死,明明音域不够宽,还把Beautiful的副歌写那么高,每次演出多少都破了点儿音,只是因为在开放的环境里,所以听着不明显,可是livehouse的音响和音效都是顶级的,他一开口,大家就知道有没有了。   赶在天黑前他们排了两遍《Beautiful》,高音的部分依然不是破音就是走音,他盯着手上的麦克风,觉得这东西简直是自己的克星,就这个样子去Livehouse接受几百名摇滚歌迷的检验,让这么多不认识西风的人第一次就留下一个“这乐队是个什么鬼”的印象,他绝对无法允许。   唱得不好这点连AK都发现了,咳嗽一声说:“要不……降key吧?或者你把副歌的高音改改?”   可他既不愿意降key,也不愿意为了掩饰自己的短处去切割一首完整的歌。就像每个男孩都有一个梦中情人一样,每个吉他手也有一个梦中主唱,《Beautiful》就是写给他的梦中主唱的,他要有无比宽广的音域,游刃有余的技巧,还要有着丰富的表现力和深刻的感染力,而自己需要做的,只是为这位主唱写好歌,再奉献给他就可以了。   一周后就开学了,AK赶鸭子上架地在学校张贴了招主唱的告示,这样一张格格不入的告示夹在雪片一样的各种通知单和广告单中间,根本没人当回事,很快就被淹没了。   这天下午傅错和谭思在排练地没等到AK人,却等来了AK的电话:   “喂,傅错?那啥,今天你们先排着吧,别等我了,我同桌生日,请了班上同学去唱K,”说着压低嗓门,笑呵呵道,“到时候我给西风物色物色主唱啊!”   傅错与谭思面面相觑,谭思只得打趣道:“没准儿能找到呢。”   AK没在,他和谭思就商商量量地选好了两首歌,歌词都是他写曲子时随便填的,要上台唱太寒碜了,两个人又是抠编曲又是改歌词,折腾到晚上九点,缺席的鼓手终于唱完K,有气无力地发来了微信语音:   “……傅错啊,你和谭思选好歌了吗?”   “选了两首,等你来了再听听你的意见。”傅错说,“你那边呢?物色到主唱了吗?”回完他冲谭思苦笑了一下,其实两个人压根不抱什么期望。   AK那边发来了视频对话,看背景AK正从KTV里出来,走在大街上,刺猬头少年在屏幕那头一脸沮丧:“嗨,别提了,一屋子人鬼哭狼嚎的,唱的是个什么鬼,有一个音域还算宽的哥们吧,唱啥都不在拍子上,有一个女生前面唱得是真好,结果一到高音就劈叉……”   傅错早料到了:“行了,实在找不到就降key吧……”   “哎等等!”AK突然停了下来,看视频像是转了个身。   傅错刚想问“怎么了”,就听见视频那边的环境音变大了,有人在唱歌,AK明显是朝那个声源过去了。   那歌声隐隐约约,却有股魔力,傅错不自觉竖起耳朵,凝神倾听,听见了一串极有辨识度的钢琴琶音,那歌声就在这串琶音间游刃有余地穿梭,他胸口倏地漏跳了一拍——是LOTUS的《天台》,有人在唱LOTUS的《天台》,还唱得这样好……   那个地段傅错也熟,一到晚上就有那种摆摊的街边KTV,一对音响一台电视一部点唱机就够弄个移动KTV,来点唱的人还不少,他猜是谁正在街头唱K,这个水平,想必已经引来了不少围观者。《天台》的高音好多都到highC上了,有时季诗自己唱现场都会破音,但是这个演唱者完全没有力有不逮的迹象,高音处挥洒自如,不止如此,他唱出了这首歌应有的氛围,像在天台上望着天空,讲一个有关飞翔的故事,如此不事雕琢的唱腔,仿佛是天生的。隔着手机,音质实在说不上好,然而感染力却神奇地没有打折扣。   他太清楚劣质耳机和实际效果的差距,忙取下吉他装好,回头对谭思道:“你先回去吧,我去一趟AK那儿!”   “啊?”谭思戴着耳机在听歌,摘下耳机不解,“怎么了?”   “没事,我一会儿就回!”   他跑了出去,在心里雀跃地回,没准儿还能给你拐回一个主唱!   AK去的那家KTV离这里不远,跑得快的话十分钟就能赶到,他怕AK这个急性子暴脾气,一激动就把人吓跑了,他得亲自去一趟才安心!   背着吉他跑上天桥,风从那个方向吹来,傅错奔跑着,回忆着,虽然视频的音质不好,但只用唱腔就能让人一窥歌词的意境,这样的歌手才是最难得,音色是听不太真切,但他还是听出来那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心中忍不住想着,如果这个声音能来唱他的《Beautiful》的话,那真的太好了…… 第十五章   傅错赶到商业街的时候,老远就听见了街头KTV嘈杂的音响声,这会儿在唱歌的是一个女生,唱的是最近很火的唐杜的《惭愧》,点唱机周围并没有围观很多人,显然他期待的盛况已经结束了。   他在附近找了一圈,刚要给AK打电话,就看见了佝偻着背一个人坐在树下的刺猬头少年。   傅错四下看了看,确定那树下的四面长椅上真的就只有AK一个人,心想还是来晚了一步吗,叹了口气走上前,问:“人呢?”   AK猛地抬头看见他,先是有点吃惊,紧接着就一脸气愤地道:“走了!”   傅错被凶了个莫名其妙,愣了愣,下意识就看向街头KTV的方向。   AK见他伸长脖子望穿秋水的样子,不耐烦地拽了一下他的衣袖:“看啥呢,跟你说人走了!”   傅错有些悻悻地收回视线,额头上都是跑出的汗,之前跑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停下来才感到热得难受,他坐下来,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气鼓鼓的鼓手,没拉到人其实也不奇怪,但是他没弄懂AK这股子邪火是哪里来的,稍微斟酌了一下措辞,问道:“怎么回事啊?”   “这次可不怪我,”AK愤愤不平地吐出一口气,“虽然那家伙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但是看在歌唱得好的份上,他给我摆架子我都忍了,我好声好气地问他对乐队有没有兴趣,他说没兴趣就算了,还要怼我一句,”说到这儿还声情并茂地学起对方的语气,“‘大哥你几岁了啊,好好读书别搞这些家家酒行不’?”   傅错都能想象出说话的人隐蔽地翻白眼的样子,听完忍了一下笑:“这都能把你气成这样啊?”   “你是不在现场!”AK激动得如同和老师告状的小学生,“你没看见他那目中无人的样儿!他唱完走出来,我上去和他说话,他就自己走自己的,都不晓得停下来听人说话,有没有教养啊?结果我就一路跟他后面,他买水我就陪他买水,就一直跟到了王府井那儿,好话不知道说了多少,我初中给女孩子写情书都没说过这么多夸人的话!小爷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热脸贴人冷屁股的罪啊……”   傅错听完心里就门儿清了:“人家第一时间就拒绝你了啊?”看来是拒之于千里之外遇上了不到黄河心不死,火星撞地球了。   AK吃了一瘪,又不服气起来:“我这不是想给咱乐队找个好主唱吗?!”   傅错见AK越说越委屈,拍拍他的背:“别气了,有才华的人傲一点也是正常的。还有,下次这种情况,人家不想你跟着,你就塞一个联系方式给他好了,范不着说这么多。”   “那这还成我的不对了?!”   “不是,你做得特别好,”傅错努力露出肯定的眼神冲他点点头,“换了是我我都没那个脸皮跟人走到王府井那儿。”   AK才稍微舒坦了那么一点,咂么了一下又觉得不对:“唉,你这不等于说我……”   “好了!”傅错站起来,“回了吧,时间也不早了,明天下午老地方不见不散啊!”   AK看着傅错笑一笑转身离去的背影,一时间忘了刚刚要说啥。   “哦对了,”傅错走了一段又停下来,回头有些好奇地问,“这人多少岁啊?”   “就十五六岁啊,”AK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然后才恍然拍了一下大腿,接着说出了令傅错意想不到的话,“嗨!都忘了跟你说了,不是别人,就是上次体育馆里打架那小子!叫隋什么来着?”   傅错瞪大眼看着他,半晌才不可思议地喃出那个名字:   “……隋轻驰?”   傅错躺床上一整晚辗转难眠,如果是隋轻驰的话,的确会不好好站着听人说话,也的确会怼得AK气急败坏,但如果是隋轻驰,他会不会看在他们是朋友的份上,同意来试一试当他们的主唱呢?   那样他会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主唱吧……   不光是歌唱得好,就只是往麦克风后一站,都能满场发光的那种。   纠结了许久,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正对的墙上贴着一张LOTUS的海报,是AK送给他的,他本来没有在墙上贴海报的习惯,但是这屋子有些老旧了,墙一受潮就老脱漆,AK就给了他这张海报让他补救一下。   如果隋轻驰成为一支乐队的主唱,应该会是和季诗完全不同的风格,他漫无边际地想着,又想到,但桀骜不驯如隋轻驰,如果能仅仅因为两个人那一点点的交情就去做一件他根本不感兴趣的事,那他就不是隋轻驰了吧。   唉,算了,多半是没希望的,问了说不定更会招他烦了,而且他才初三,马上就要中考了,还是别耽误人家学业了。   周一早上隋轻驰是被雨声吵醒的,幸好是醒了,醒来才发现手机没电了,定的闹钟压根没响,洗漱完拉开冰箱的门,里面有保姆阿姨备的早餐,居然是牛奶。   他站冰箱前看了看,取出那盒牛奶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说过多少次不喝牛奶了,但是仿佛没有人记得。   换好衣服临出门了才发现找不着雨伞了,看着窗外的雨不知道该生谁的气的时候才忽然记起来,好像是之前回家的路上顺手借给楼下的婆婆了。   算了,他拉上帽衫的帽子开了门,风夹着雨直接从阳台式的走廊外斜飘进来,裤子立刻就被打湿了。   隋轻驰低头看着半湿的阳台地板,烦躁地皱起眉头。   下楼敲了邻居的门,等了好半天才有人来开。   开门的是一名中年女子,看面相年纪不过四五十,但额头已经有好多白头发了,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红色格纹围裙,有些狐疑地看着门外的俊美少年:“……你有事吗?”   隋轻驰看见了她身后杂乱拥挤的客厅,明明客厅格局不小,看着却无比逼仄,还有一把轮椅放在窗边,卧室里传来婴儿的哭声,这场景让他有些乱,愣了一下才说:“我上次借了一把伞给赵婆婆。”   “哦,”女子恍然道,“你等一下,我找找啊。”   隋轻驰目视女子在一堆杂物里翻找雨伞,然后又开门去了阳台,风一下子就传堂吹过来,他站门外都冷得打了个哆嗦。   中年女子没在阳台杂物里找到雨伞,自己却被雨淋湿了,关了门进来,想去问问还在睡觉的母亲,却听见客厅的关门声,门被从外面轻轻拍上了。她有些纳闷,走过去打开门,喊了声“同学”,走廊里空荡荡的已经没人了。   赶到学校时隋轻驰浑身都湿透了,迟到了足有十分钟,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在教室里自习了,楼外贴得满满当当的告示板在风雨飘摇里发出刺啦啦的响声,楼道里安安静静没什么人,他顶着倾盆大雨小跑着钻进教学楼,进门时脚下“嚓”的一响。   隋轻驰低头整理湿透的外套,看见被自己踩在脚下的是一张告示贴,纸张已经被水浸湿了,但他还是认出上面斗大的“招乐队主唱”几个字。   ——喜欢唱歌吗?喜欢LOTUS吗?是不是有一副好歌喉无处施展?来加入西风吧!贝斯手,鼓手,吉他手已经为你整装待发!专业的音响器材,定制的排练场地,热情的粉丝朝你挥手,原创好歌等你来唱,还能组团去听天团演唱会!三缺一哦朋友,真的不来试一发吗?   乐队现有成员:   Bass:谭思   Drum:AK   Gu……   似乎有一种灵感,驱使他在看见LOTUS那一刻移开了右脚,球鞋在纸张上踩出一个脚印,被他踩中的那个位置印着:   Guitar:傅错   Vocal:就是你啦!   本来还在吐槽“西风”这名字是什么鬼,会有人去当主唱才怪,却在看见那个人的名字,和“就是你啦”四个字时,心口怦然一跳。   楼外大雨瓢泼,楼上的教室里传来郎朗的读书声:   “……佣者笑而应曰:‘若为佣耕,何富贵也?’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下午的时候雨终于停了,操场上积满了雨水,彩虹浮现时好多人涌到窗前拍照,隋轻驰坐在窗边,望着那道彩虹,脑子里翻来覆去不知已经打了多少遍腹稿。   也不知道乐队是不是已经招到主唱了,应该怎么和他开这个口才显得自然呢?   要不就等车的时候假装和他闲聊,说看到了那张告示,然后问他找到主唱没,如果他说没找到,那我就说“要不然我来试试吧”。   ……不对,应该说“需不需要我帮忙啊”,接一个上扬的尾音,嗯。   放学铃声响起,隋轻驰挎上背包顺着人流下了楼,高中部比他们放得晚,他琢磨着现在可以去篮球场那边打一会儿球。   满腹心事地走出教学楼,夕阳正灿烂,那道彩虹还横跨在操场上,他停下来看了一眼,本来是无心欣赏的风景,但这一刻他忽然想起那首叫做《天台》的歌,心中竟有了几分奇怪的触动。回头望向身后的教学楼,一面面窗户上整齐地倒映着绚烂的晚霞,他在心里不自觉地对着它们说了声:等你啊。   计划是边打篮球边等傅错,结果等拿着篮球到了篮球场才发现地上都是水,根本没法玩。隋轻驰有些挫败地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等傅错来车站估计还得一个钟头,现下只能去对面的书店打发打发时间了。   以往来书店他都是翻翻漫画和体育杂志,今天却破天荒想找一找乐器乐理方面的店老板和他说了音乐类的书在哪儿,他沿着书架走过去,发现那本乐理入门旁还放着一本吉他入门,挺厚的一本,封面是一把木吉他。   明明还什么乐理都不通,却情不自禁跳过了乐理书,放下篮球,拿起那本吉他入门翻看起来。   知道了吉他是六根弦,吉他谱长什么样,里面还附录了一些摇滚史上的吉他手代表人物,他记住了其中几个名字,就这样在一个小时的光阴里快速地浏览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摇滚世界。   合上书时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仿佛很怪异,但又有点心潮澎湃。   带上两本书去柜台付钱时,就看见马路对面姗姗来迟的人影,隋轻驰将那两本书塞进背包里背上,捞起那颗快被遗忘的篮球穿越了马路,朝正低头看手机,丝毫没发觉他的那个人走去。   低头看手机的十七岁少年站在路边一泊未干的雨水后方,有种奇妙的视错觉,脚下的雨水倒映着漫天晚霞,好像他正站在另一个逆世界的入口,随时可以纵身一跳,就离开这个冰冷无趣的世界,去到另一个充满光的世界。   在最后一刻他抬起头来,看见横穿马路走过来的隋轻驰,愣了一愣,才慢半拍地打了招呼:“你今天还来打球啊?”   隋轻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篮球:“来了发现地上是湿的,就去看了会儿书。”   傅错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去看那一会儿书,以前好像都是有人占着球场时才会去书店等的,甚至都怀疑隋轻驰是不是故意在等他,有话要对他说了。   不过有什么话好说呢?隋轻驰并不认识AK,也不知道他组乐队的事,再说这个人拒绝了的事,就不可能有反悔的余地吧。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人的距离并肩站在小小的站台,旁边和身后还有其他等车的人,却安静得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傅错低头悄悄在手机上查了一下自己的车和隋轻驰的公车到站时间,软件显示841路再有五分钟就到站了,他犹豫着要不要鼓起勇气试一试,大不了就是被隋轻驰烦一下罢了。   “那个……”   “那个……”   两个人不约而同开了口,傅错笑了,说:“你先说吧。”   隋轻驰卡壳了一下:“哦,我今天……”   手机响铃突然打断他的话,傅错说了声“你等会儿啊”接听了手机。   手机那头的人显然是个大嗓门,隋轻驰站这儿不费力都能听见对方在说什么,而且那声音听起来似乎还有几分耳熟:   “傅错!主唱招到了!唱得还不错,我和谭思带着人过去排练地,你先别回去啊!”   隋轻驰看着傅错难掩喜悦的表情,感觉就像早上拉开门时冷不丁被雨水滋了一身,前所未有的心寒和失落。   “……十二中的吗?男的女的啊?”傅错还在好奇地问着,“好好,我就在这儿等你们啊!”   隋轻驰见他说完挂了手机,显得心情很好,然后才抬头问他:“你刚刚要说什么?”   隋轻驰没有回话,而是反问:“你刚刚要说什么?”   傅错轻松地耸了耸肩:“没事儿,”既然主唱都找到了,那就不用多此一提了,便改口道,“就是想问你今天怎么会在?”   他不提还好,提了这一茬,隋轻驰才想起背包里多出来的两本书,白白花了他六十多块钱,用来干点儿什么不好呢……   不远处,841路正缓缓进站,隋轻驰抬了下背包肩带,说:“没什么,我就想好好学习,不想当个不学无术的人。”   隋轻驰说完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说了声“再见”就上了车,傅错感觉自己好像是被微妙地怼了,但又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太敏感想多了,目视公交车驶远,他突然悟过来,隋轻驰是不是听见手机那头AK说什么了?AK嗓门那么大,不是不可能,更可能他直接就认出手机那头就是昨天晚上跟了他一路的神经病了,所以觉得他和AK是一丘之貉?   虽然同属一个乐队的确算一丘之貉吧,但我并不是会跟人一路的家伙啊…… 第十六章   新招的主唱来自隔壁学校,素闻校风不好,傅错不是有偏见的人,但在看见对方一头招摇的挑染头发和耳钉后还是有点意外,不过搞摇滚的本来异类就多,这不能说明什么,只要唱得好,人品没问题就行了。   新主唱叫宋凯,比他们大一个年级,谭思听完他的自我介绍就问了句:“马上就要高考了,没问题吗?”   “有啥问题啊,”宋凯把手里的烟扔地上踩灭了,说,“我们那学校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几个人心思在高考上啊……”   宋凯无疑也是叛逆的,傅错心想,但却是和隋轻驰完全不同的类型,他说不出来他们哪里不同,只是……假如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是隋轻驰,似乎那张名为“西风”的蓝图会更契合想象一些。   “是真心想搞乐队吗?”他问。   宋凯抬头,仿佛这问题是句废话:“当然了。”   AK挑眉:“别是为了把妹吧?”   宋凯翻了个白眼:“那是附加福利,不可以啊。”   傅错把谱子拿给他:“会识谱吗?”   “会一点。”宋凯接过来,吹了声口哨,“原创的啊!”   于是在废弃厂房的排练地里,傅错听完了宋凯的演唱,宋凯会识谱,但并不熟练,在他和谭思的指导下,大致上能把握住整首歌了,四个人一起合了一遍,弹完傅错看向谭思,谭思笑着冲他点点头,他便也首肯了,到这个节骨眼,离表演日不到十天,也没法不点头了。   虽然宋凯唱得着实不赖,但是……谭思之所以会这么满意,是因为没有听过那个人的演唱吧。傅错忍不住想。   宋凯转头看向身后的吉他手,挑起眉毛,等待评价。   傅错回过神,朝他伸出手:“欢迎加入西风。”   演出在即,最后一周多的时间里四个人每天下午都加班加点地排练,干劲十足,因为宋凯长期逃课,几乎回回都是最早到的一个,傅错对这个队友的感觉也从最初的不确定到完全的接纳,只是《Beautiful》副歌有两处高音,宋凯唱得还不是很顺。   “这音也太高了,你咋想的啊,是想找个女主唱吗?”宋凯翻来覆去唱不好副歌,不免有点抱怨。   AK直来直去地说:“是你发声不好,这得练头部共鸣,胸腔共鸣什么的。”   “说得好像练了发声,谁都能唱上HighC似的。”宋凯撇嘴,“这歌的调除非是学过声乐的,否则男生就没可能唱。”   AK手上旋着鼓棒,有意和宋凯顶针:“这话你就说错了,还真有没学过声乐的男生能唱。”   “有吗?”宋凯脸色不怎么好看,“那你们怎么不找他啊?”   AK耸肩:“那人唱的不是这首,是《天台》,高音只比这首低一点。”   “切,”宋凯嗤了一声,“那还不是要低一点啊。”   “那你有种也唱个《天台》来听听啊!”AK努着嘴,“你要是能不降key唱完《天台》,就让傅错给你降key怎么样?你要是破了音,我就把你破音的现场给你po微博上!”   傅错听到这里真有点怕宋凯和AK较真,私心里他还是不太愿意降Key的,降了Key这首歌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宋凯抬手指着AK,AK瞪着他,两个人针尖对麦芒了一阵,最后宋凯放下手,说:“我不跟你个敲锣的一般见识。”   那天排练结束,回去的路上傅错顺道去便利店买牙膏,又一次遇见了隋轻驰。   隋轻驰站在收银台前,并没有看见他,他买的东西这会儿都放在柜台上,傅错不费力就看见有一盒便当和一包……妙鲜包?收银员报了价格,隋轻驰低头对着钱夹皱了皱眉,然后出乎傅错预料的,退掉了便当,买了那袋妙鲜包。   隋轻驰在一条巷子前停下,唤了两声,抖了抖妙鲜包的口袋,巷子里没什么动静,他又沿着街边往前走,在另一条巷子前又抖了抖那袋妙鲜包。阳光照不到的小巷尽头,一道小小的影子无声地闪出来。   “躲这儿的啊。”他撇撇嘴正要走进去,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隋轻驰!”   就这么两秒的工夫,猫儿就跑没影了。隋轻驰把拎起来当铃铛用的妙鲜包放下来,沉了口气回过头。   傅错莫名其妙对上隋轻驰不爽的脸:“怎么了?”   “没怎么。”隋轻驰闷闷地把妙鲜包揣进外衣的兜里,转身走出巷子。   傅错往巷子里望了望,好奇地问:“你是在喂猫吗?”   隋轻驰一下站住脚步,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他转身盯着傅错背的吉他包,反问:“你在玩乐队吗?”   本意是想说“关你什么事啊”,哪晓得傅错老实点了头,笑着说:“嗯,是啊。”   “……”   两人沿着临街的店面来来回回找了一圈,终于发现了其实可能也在暗中观察他们的黑猫,兴许是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两只两脚生物(主要是临时多出来那只)没什么危险,便不再躲着他们。   傅错最先看见了停在巷子深处一只垃圾箱上,好奇地歪着头打量他们的黑猫,轻轻拍了拍隋轻驰的肩,隋轻驰顺着傅错的视线看去,一副终于找回失物的样子松了口气。   傅错跟在隋轻驰后面,怕自己又把猫吓跑,好在这次猫咪没有跑掉,隋轻驰拿着那袋妙鲜包上前,看了眼脏兮兮的垃圾箱盖,有点犹豫,问身后:“你带纸了吗?”   身后窸窸窣窣了一阵,递来一张东西,隋轻驰接过来,见是一张吉他谱纸,六线谱上还画着两行吉他音符,是他那天在书店里看得半懂不懂的东西。心里闪过一些难以名状的东西,他把谱纸对折了,放在垃圾箱上,黑猫开始围着纸打转,隋轻驰想把妙鲜包挤在纸上,猫儿却一直拿爪子挠他,隋轻驰几次被挠得缩回手,说:“你挠我我怎么喂你,你傻的啊?”   傅错听得差点笑出来。   隋轻驰折腾了半天,开始训猫:“你就说吧,到底吃还是不吃?”   傅错目睹隋轻驰骂骂咧咧好不容易喂饱了那只猫,黑猫埋头大快朵颐时,隋轻驰板着脸上手想摸一摸,猫儿立刻就警惕地弓起背。   大概是由于表情太臭,连猫都不买他的账,不跟他玩,也不许他摸,整个儿就把隋轻驰当一个ATM机,输入密码就能吐猫粮的那种,傅错心里又好笑又无奈,对隋轻驰说了声“等我一下”,隋轻驰不解,回头见傅错朝巷外走去,问:“等你干什么?”   傅错没回答,知道隋轻驰反正是会等的。   没几分钟傅错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递给隋轻驰:“拿这个逗它吧。”   隋轻驰没接:“我干什么要逗它?”   傅错一脸EXM,你刚刚不是想逗它玩吗?   隋轻驰让开身子:“要逗你自己逗。”   傅错心想行吧,我来做那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黑猫对着那跟晃来晃去的狗尾巴草很快就放下了戒心,傅错看准机会,小心伸手过去,头一次就成功撸到了猫,开心地扭头看向隋轻驰。   隋轻驰看着笑得一脸惊喜的少年,抿着嘴没说话。   一人一猫很快打成一片,傅错甚至将猫骗进了怀里,转身想让隋轻驰也摸摸,哪晓得换回对方硬邦邦一句:“它身上有跳蚤。”   傅错才想起来这茬,但抱都抱了,这么软一团,好不容易抱到手,就算浑身是刺,又怎么舍得丢掉呢?   有那么一瞬傅错想过要不然干脆收养了它吧,可是随即又冷静下来,感情用事最要不得,像他们这样的人,自己都照顾得很勉强,能照顾好一只需要呵护的小生命吗?   最后还是将黑猫小心放回了垃圾箱上,轻声道:“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虽然你也许根本不期待,但还是要快一点长大,你和我都是,长大了才有力量去保护重要的东西,重要的人……   身后的隋轻驰一直没有出声,他都以为人是不是走了,回头却见隋轻驰还站那儿,看着他时很轻缓地呼吸了一下,说:“走吧。”   那一下呼吸的样子,合着巷子里狭长的光带,竟然显得很温柔。   回去的路上傅错忍不住问隋轻驰:“你是做好事,干嘛要偷偷摸摸的?”还一副坏事败露的样子……   “做什么好事,”隋轻驰不屑一顾,“我只是享受施舍它们的快感。”   傅错很是无语。   两人走到十字路口,该分道扬镳了,傅错想起来:“对了,这周末我们乐队在livehouse有演出,你要不要来看?我这儿有票……”   “不了,没兴趣。”   都没等他把票拿出来人就走远了。傅错目视隋轻驰径自离去的背影,苦笑着想,你好歹犹豫一下再回答啊。   “怎么说也朋友一场啊,”自言自语完又有点不确定了,“到底算不算朋友啊……”   一晃到了演出日,本来约好在排练地集合后再一起坐车去Livehouse,但约定的时间到了宋凯却迟迟没到,AK打去电话,说了一阵便挂了,走进来对傅错道:“不等他了,说是有点事儿要晚点儿出门,待会儿他自己会过去,让我们先走。”   傅错和谭思AK决定先去livehouse,车子是网上约的一辆面包车,三人把乐器搬上车,AK边系安全带边感慨:“等咱们以后有钱了,就自己买车,自己考驾照,开着车四处跑场子,美!”   谭思笑道:“想太远了吧,你想想明年的高考比较合适。”   “高考什么呀,我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AK在前排坐下,系好安全带又转头看过来,“我对乐队可是很认真的我跟你们说,别跟我说你们只是闹着玩的啊!”   傅错怎么也说不出自己只是闹着玩,但也不敢说究竟有认真到什么地步,他不清楚他们有没有天赋,乐队能走到哪里,他们现在只是在一个分叉路口,甚至都还没真的走到路口,只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地眺望到了那个分叉口,感受到了一点点心动和诱惑,也许等走得近了,每个人又会有不一样的想法。   乐队这样的梦想,不是一个人就能达成的。   “这才哪儿跟哪儿啊,”谭思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就我们这个水平,离专业乐队还早得很呢。”   傅错看了看身边和AK说笑的谭思,不管未来如何,名为“摇滚乐队”的那个路标,至少在眼下,对他们三个人都是有着同等吸引力的。   Livehouse他们不是没去过,只是以前都是作为台下的歌迷,这是第一次以乐队的身份来到Livehouse的后台,也见到了其他乐队,他们显然是里面最年轻最青涩的,三个人背着乐器看后台忙成一片,都不知道脚往哪里放。   “哎哎,那是开场乐队Joyboy!”AK撞撞傅错的肩,示意前面正登台的乐队。   Joyboy是台风很成熟的乐队,他们一登台台下就传来了热烈的掌声和呼声,歌迷对他们早就不陌生,三个人在后台听着那掌声,都有些羡慕,也越发紧张了,因为完全预料不出轮到他们登台时观众的反应,他们为数不多都称不上歌迷的听众会在下面吗,会为他们鼓掌喝彩吗?   乐器和音箱连接就绪后,Joyboy的开场表演很快就把场子里的气氛炒热了。   后台也能听到舞台的震动,AK搓了搓手:“我满手都是汗!”   傅错装作淡定地笑了笑,其实他也是。   拼盘演唱会来了共六支乐队,每支乐队唱两到三首歌,他们排在第四个上场,本来说好唱两首,却被临时告知时间不够,只能演唱一首。AK有点失望,嘟囔着“那另一首之前就白排了”,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三个人没怎么争论就决定好剩下一首就唱《Beautiful》。   “宋凯那家伙在干嘛,怎么还没到啊?”第二支乐队登台开唱时AK有点坐不住了。   傅错起身:“我出去打个电话给他吧。”   走到外面,发现天色都黑了,细雨扑在脸上,远处的马路上,车灯连成一片,在蒙蒙的雨中好似都凝固了,他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给宋凯打去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   “喂,宋凯,你到哪儿了?”   “哎呀对不住!我堵路上了,现在唱到哪儿了啊?”   傅错服了,又没办法怪宋凯,平时都不怎么迟到的人,偏偏头一回迟到就赶上重要场合:“你十分钟内能赶到不?”   “能到能到!还剩两个站了!别担心啊!”说完就挂了。   傅错只得返回后台,AK听说宋凯还堵在路上都快急死了,直接问候了宋凯祖宗十八代,傅错和谭思也忧心忡忡着,权当没听见了。   很快第二支乐队也下台了,第三支乐队登台,AK跑去舞台口那儿蹲着,看人家搬乐器,安装调音,只希望动作能更慢一点,虽然第三支乐队比起第二支多了一个键盘,还多了一个节奏吉他,但没花一会儿工夫就都调试完毕了。   “女主唱呢。”舞台方向传来歌声时谭思说了一嘴。   傅错盯着手机,看时间一分一分地跳动,根本无心听歌,良久后感到谭思拍了拍他的肩。   第三支乐队只会唱两首歌,他闭上眼睛,一边祈祷奇迹发生,一边却又觉得,宋凯那杀千刀的家伙怕是等不来了。   手机忽然响起来,傅错看也没看就急忙接听了:“喂?!”   手机那头的人仿佛还有些诧异,几秒后才出声:“……是我,你们在哪个livehouse啊?”   傅错认出隋轻驰的声音,有点不可思议:“你来了?”   “嗯,”手机那头的声音有点闷,“刚好路过这边,这儿livehouse蛮多的,你们在哪儿?”   “911,”傅错说,“你知道迷墙吗,就在它隔壁,地下一层。”   “哦,好,”隋轻驰说,“现在还能买到票吗?”   傅错还没说话,AK已经从舞台那边跑回来了,急三火四地喊着:“完了完了!快唱第二首了,罗凯这个王八蛋老子非砍了他不可!!”   隋轻驰在手机那头也听见了AK的大嗓门,问道:“怎么了吗?”   傅错叹了口气:“我们主唱现在还没到……”   隋轻驰沉默了一会儿:“……你们什么时候上台?”   这之后又过去三分钟,演出方都来通知他们准备登台了,傅错已经做好了得自己唱的准备,起身时忽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傅错!!”   他闻声转头,看见从通道那头匆匆赶来的人影,不是罗凯,而是隋轻驰。   十六岁的少年穿着一件牛仔外套,头发上还有雨水,傅错胸口一阵发麻,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心脏确实地猛烈震动了,有一种,他的主唱终于穿越各种艰难险阻来与他汇合的激动。   隋轻驰赶到时还有些气喘吁吁,二话不说直接道:“给我乐谱和五分钟时间,我能代唱!”   谭思看向傅错,见傅错愣着,又看向AK,AK瞪大眼:“真的?!”转念一想,隋轻驰虽然歌唱得好,但这首是原创,他听都没听过,“不是……你看得懂乐谱吗?”   隋轻驰只看着愣怔的傅错,“嗯”了一声。   他的眼神不容置疑,像在说“相信我”,傅错鬼使神差地把乐谱拿给他,怀着期待,也有更多紧张。   隋轻驰接过乐谱,AK凑过来,怀疑地问:“那你说说这是什么调的?”   隋轻驰本来装作煞有介事在看乐谱,这一下就被问哑了,他压根看不懂乐谱。   AK一见他哑火就急了:“我靠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的大少爷!”   谭思无奈地摇头,傅错的心也沉了下去,毕竟是原创的歌曲,指望隋轻驰还是太不现实……   “曾经我见过一双眼睛   凝视它就忘却了野性   ……”   隋轻驰低头对着乐谱,直接唱出了主歌。傅错难以置信地看向隋轻驰,连谭思都觉得不可思议。   “荒野的惊奇   沼泽的泥泞   都不再有意义   不想再做奔跑的奴隶   为画下它我拿起了笔   苍白的纸上   泼洒着艳丽   逃出黑暗森林   ……”   隋轻驰快速过了一遍主歌和副歌,抬头看向三人:“可以了吗?”   AK张口结舌:“你都读不懂调号,是怎么……”   “重要吗?”隋轻驰放下乐谱,看向舞台的方向,“轮到我们了吗?”   明明不是乐队的主唱,那一声脱口而出的“我们”却戳中了傅错。他转头看去,工作人员已经上去移架子鼓了。   “除了唱歌,我还需要做什么?”隋轻驰在背后问。   傅错回头,抬手握了一把隋轻驰的肩膀,无比自信地道:“没了,你唱就行了。”   是你的话,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上台前AK还有些不放心,忍不住问隋轻驰:“少爷,你紧张吗?”   隋轻驰手里提着那只麦克风,说:“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又不是没在别人面前唱过。”   “那不一样啊,”AK说,“那次你是在街上,这里是Livehouse。我跟你说,我还见过有的乐队第一次上台,主唱说话声音都是抖的!”   隋轻驰瞄他一眼,皱着眉毛一副“你在这时候恐吓我图什么”的表情。   傅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那么信任隋轻驰,仔细想想,他只是隔着手机听过他唱那首《天台》而已,但这仿佛是一种直觉,他觉得隋轻驰不可能怯场,更不可能把演出搞砸,他相信他,就像乐手信任自己的主唱。   事实证明,隋轻驰真的一点都没在怯场,他好像天生就是属于舞台的,非但不惧怕观众,他站上舞台,似乎就是为了吸引他们而来的。《Beautiful》是一首抒情摇滚,虽然也不乏激情喷薄的段落,但总体是柔的,而隋轻驰第一次唱这首歌,就用震撼的台风征服了台下所有歌迷,也包括台上的三人。   用日后粉丝的话来说,隋轻驰是带电的动物,他会给所有的歌通电,让它们变得焕然一新,与众不同,死气沉沉的歌,经他演唱,也会像是在生命之泉里浸泡过。《Beautiful》副歌的高音他上得毫不费力,那样自如的弧线和自然的颤音,除了优美,只有优美,傅错心想,他和宋凯都不行,唯有隋轻驰的演绎,才让这首歌的歌名令人信服。在光线暗淡的Livehouse里,他的声音就像一道光,击穿了黑暗的森林。   西风的livehouse首秀,虽然只有短短一首歌的时间,却在隋轻驰的助力下完美收官了。唱完后隋轻驰举了举麦克风,台下观众都在鼓掌尖叫,是真的被这个少年,被这首歌收服了。   隋轻驰将麦克风插回麦架上,回头看了傅错一眼。   傅错抬起手对他鼓掌,和台下所有人一样难掩激动。虽然这么说不太厚道,但是宋凯是谁,那一秒他完全忘了,这一刻隋轻驰才是西风的主唱,是他的声音击中了Livehouse的每一个角落,连人们心脏的角落也不放过。   AK在全场热烈的鼓掌声中大声地喊道:“谢谢大家!我们是西风!”   傅错见隋轻驰又凑近话筒,说:“请记得我们。”   通过麦克风传来的那声“我们”,有着少年人的单纯真挚,也有着不属于少年的低沉和魅惑,听得傅错的心都在狂跳,好像已经透过隋轻驰的背影,看见了整个西风的未来。   一直到他们演出结束,宋凯都没有赶到。   下来后几个人都沉浸在刚才的LIVE里回不过神,AK兴奋地埋头发微博,傅错实在不知该怎么感谢隋轻驰,好像只是帮唱了一首歌,但已远不止如此,雪中送炭,锦上添花,都不足以形容他带来的神奇,应该是……点石成金。   想开口时,隋轻驰却先开口了,说出了让他始料未及的话:   “让我加入乐队吧,”他说,“我来做西风的主唱。”   他说这句话时和他在台上唱歌时一样,都是势不可挡的,傅错完全没想到隋轻驰会这么直接,一时不知如何答复。埋头发微博的AK和收拾乐器的谭思也都抬起了头,隋轻驰的实力有目共睹,他会是每支乐队都竞相争取的主唱,可这样才更叫他们为难,毕竟隋轻驰只是临时来救场的,宋凯才是他们的主唱,约定好的主唱,总不能说不要就不要。   “我可以等,”隋轻驰说,“你给我个机会好好考虑一下我就行。”   “……好。”傅错说。 第十七章   隋轻驰的救场视频被传上了网络,让更多人认识了“西风”,其中被提及最多的自然是“西风的主唱”,乐队的其他成员对此早有觉悟,毕竟摇滚乐队里最受欢迎的永远是主唱,主唱能有多受欢迎,决定了乐队能有多红,而且隋轻驰无论是外形还是唱功实在是担得起这个讨论“流量”,只是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傅错不觉得宋凯看到这样的讨论会开心。   演出之后宋凯一直没有联系他们,当天晚上傅错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但没有人接,他也没有再打第二次。就这么一连好几天过去了,当AK和谭思还沉浸在演出成功的兴奋中时,只有他一个人陷入了纠结,因为他答应过隋轻驰会好好考虑,可是越是好好考虑,越是左右为难,舍不得放弃隋轻驰,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宋凯,到底是乐队重要,还是信义更重要,竟然要这么早就面对这样的难题……   有时也会忍不住想,隋轻驰如果能早一点答应AK该多好,乐队保全了,信义也保全了,可是世上很多事就是没有如果。似乎是在遇见隋轻驰后,他便开始认识到人生是如何的充满了遗憾。多年以后依然如此,隋轻驰始终在不停教会他这一点。   周五放学后三个人又相约一起去排练地,这几天大家在学校都默契的没谈这件事,今天走路上时AK还是禁不住问了一嘴:“哎,主唱的事儿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   傅错和谭思都哑了。   AK见这两人面面相觑,只得耸耸肩:“得,当我没问吧。”   到排练地的时候,一直没有音信的宋凯今天竟然来了,傅错在见到宋凯的那一刻感到了局促尴尬,他一直抱着也许今天宋凯也不会来的想法,甚至怀着一种或许宋凯看到演出视频后会自己提出退出乐队这样的幻想……   现在看到宋凯,只觉得面红耳赤。   三个人的反应大抵都差不多,宋凯挑眉扫了停在大门口的三人一眼,说:“怎么?不欢迎啊?”   那语气里已经有了一点火药味,傅错并非不能理解,这事儿放谁身上都会有情绪的吧。   “来来,”AK开口圆场,“排练走起!”经过宋凯时又皱了皱眉,“你抽烟啦?好大股烟味!”   宋凯表情有些不自然,什么也没说,起身去接麦克风线了。   上周的演出后AK的微博涨了不少粉,不少新粉丝问他们平时都在哪里演出,AK已经迫不及待计划着下次的演出了,乐队一旦步入正轨,肯定不适合再唱别人的歌,需要有更多原创歌曲,所以排练的时候他们也是边练边讨论编曲。   新歌的调不算特别高,但也不知为何宋凯今天的发挥特别差,抢拍破音状况频出,AK受不了了:“怎么搞的,你喝多了吗?这才哪儿跟哪儿啊就破音,以后LIVE怎么搞?”   麦克风哪儿立刻传来“砰”的一声,三人都吓了一跳,宋凯用力撂下麦,破罐子破摔地道:“行,嫌弃我是吧,我是不如隋轻驰,你们不就是想把我踢了找他吗!”   先前还吐槽得起劲的AK一下就蒙了,看向傅错。   傅错与谭思对视了一眼,这种场面,他是队长,不得不出来说话:“我们没这么想过,他当天来救场是因为你没赶到。”   “我没赶到是我的错,他来救场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宋凯情绪突然就开始激动,“但我可是听说当天表演结束后他在后台就说要加入乐队了吧,你们仨当时都在干嘛?!”   “隋轻驰只是单方面表达了意愿,”谭思说,“我们都还没决定……”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宋凯怒气冲天,“我不是乐队的一员吗?什么叫你们都还没决定?还是你们三个就能直接决定我和他的去留?!我那么认真想搞好 乐队,天天第一个跑来排练,说我音域不够我就去学那什么劳什子的发音,结果你们就是这么对我的,我就是个随时可以抛弃的备胎?!”   宋凯说完这些摔下歌词就走人了,AK举着鼓棒在后面“哎,哎”地喊了半天也没把人喊回来。   仓库里气氛很凝重,AK揉了揉鼻子:“这家伙今天吃炮仗啦,有话不能好好说啊……”又问傅错和谭思,“怎么办啊?”   傅错在折椅上坐下,垂着头思绪一团乱麻,宋凯的话虽然很冲,但其实也不算在乱发脾气,也许他们三人在心底就是没拿人家当乐队一员。是他这个队长做得不好,如果那天他当场拒绝了隋轻驰,也不会有现在的烦恼,可是……在见识过隋轻驰精彩的救场后,身为乐队队长和创作人,怎么可能完全不为所动,怎么可能不为隋轻驰的那句话动摇……   那天的排练大家就这样不欢而散,和谭思走在回家的路上,傅错有些茫然地问:“……你觉得呢?”   谭思叹了口气:“你是想问我想要什么样的乐队主唱,还是我们应该怎么做?”   傅错看着他:“你想要什么样的乐队主唱?”   谭思没有犹豫:“当然是隋轻驰那样的。”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谭思停下脚步:“傅错,我觉得,我们既然是一个乐队,就该彼此尊重信任,不能因为隋轻驰唱得好,就抛弃队友,我都不敢说自己贝斯是弹得最好的,你也不敢说自己的吉他是弹得最好的,但是我知道就算把世界上最好的吉他手放我跟前,我也要和你组乐队。我知道你也一样。”   这样一句话好像点醒了他,傅错点了点头,有些疲惫地笑了笑:“你说得对。”   谭思勾住他肩膀:“你呢,也不要有太大压力,这几天我和你一样纠结,我也在想,到底是宋凯和我们一起排练的这十几天重要,还是隋轻驰和我们那一次LIVE重要,后面这个老实说诱惑力真的太大了,换谁都会为难,我也想捶胸顿足地问老天怎么就没让隋轻驰早点加入乐队呢,可当时AK找过他呀,可能这代表我们真的没缘分。”   两个人在落日染红的道路上慢慢地走着,傅错听着谭思一点点帮他理清头绪:   “我也不确定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就是对的,但是隋轻驰的成绩那么好,马上又要中考了,说不定他未来会考进重点高中,进重点大学,或许让他加入乐队对他个人而言也不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理由像最后一记鼓点,给傅错所有的犹豫不决彻底一锤定音。   没错,隋轻驰这样优秀的人是会有更好的选择的,在连他们自己都对乐队的未来看不清楚的时候,也许真的不该拉一个前途无量的优等生下水。   虽然……他真的会是一个超级耀眼的主唱……对此他毫不怀疑。   他和谭思约好,由谭思去十二中找宋凯道歉,让宋凯归队,隋轻驰那边,则由自己去说。   傅错去同一家便利店买了一包妙鲜包,带去了那条巷子,没想到隋轻驰已经在那儿了。   他原本是打算来这里慢慢等人的,在看见隋轻驰背影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准备好。   隋轻驰回头看见他,站起来:“这么快就有决定了吗?”   巷子里的光半明半昧,傅错觉得隋轻驰的眼睛就像那只猫,也许因为流浪了太久,警戒心太高,所有情绪都藏得很深,他都看不出这一刻他是怎样的心情,自己应该用怎样的语言去和他说。   “……对不起,”他说,“那不是我一个人的乐队。”   不管怎样心怀愧疚,在说出这句话后,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他一定让隋轻驰非常失望,因为他的优柔寡断和不够成熟给乐队的每个人都造成这么多烦恼与不快,然而最对不起的那个人,始终还是隋轻驰。   像隋轻驰那样的人,要说出那句“让我加入乐队吧”,一定和自尊心搏斗了无数回合吧。   自那之后,乐队就这样摸着石头过河地走上了正轨,虽然不少歌迷得知隋轻驰并不是西风的主唱时很失落,但是乐队和宋凯也慢慢磨合了起来,对傅错来说,需要注意的只是不要写宋凯音域达不到的歌,那样乐队的表现也会相当不错。很快他也觉得不让隋轻驰加入是对的,临近中考的最后两个月,他们的演出也频繁起来,宋凯比隋轻驰更没有后顾之忧。   放学后他还是会去那条巷子看猫,偶尔也会遇见隋轻驰,一开始因为乐队的事总觉得无法面对隋轻驰,但隋轻驰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有一次甚至主动问他:“你有西风演出的票吗,有时间我去捧个场。”   他给了隋轻驰周末他们在校园乐队专场演出的门票,那天隋轻驰也来了,但是演出还没结束就走了,只给他留了条信息:我还有事,先走了,吉他弹得很棒。   令他吃惊的是隋轻驰还发来了一张照片,是在现场拍的,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来过,特别幼稚。傅错笑着点开照片,才发现镜头里只有他一个人。   手机的拍摄效果非常好,也可能是隋轻驰拍得好,舞台上年轻帅气的吉他手看着都不像平日里平凡的自己,动态,光影,完美彷如电影里的定格。盯着这张照片时间长了,他甚至会有点不好意思,心想这真的是我吗,也太帅了一点吧……   周一他们又在小巷碰了头,这次是他先到,等猫咪吃完一包妙鲜包时隋轻驰才姗姗来迟,傅错扭头看见他,站起来抬手打了个招呼:“照片拍得真好。”   隋轻驰走进来,右肩一撇,背包从肩膀上滑下来,他提着背包,边拉开拉链边说:“随便拍的。”   “我刚喂过了……”傅错见他在背包里拿东西,以为是猫粮,却见隋轻驰拿出来一条红色项圈。   两个人费了一点力才把项圈套上猫脖子,猫咪显然还不怎么习惯,不停拿爪子挠着。傅错看着这只渐渐对他们不再设防的黑猫,它越来越像他们的猫了,而他不知道这样好不好,走得越来越近,感情越来越深,但它毕竟是一只流浪猫,这样究竟好不好……   “怎么了?”隋轻驰见他走神,问道。   傅错回了神:“要不,给它取个名字吧。”   “……已经有了。”   “已经有了吗?”傅错有点惊讶,一副“我怎么都不知道”的表情,“叫什么?”   隋轻驰好一阵没作声,傅错都以为是不是压根没在听自己问什么的时候,少年开了口:“深渊大王。”   “……”   巷子里鸦雀无声。傅错心想,这么中二的吗?   那天要分道扬镳的时候,傅错想起来什么:“对了,那张照片我打算打印出来摆相框里。”   “只要你不嫌自恋的话。”隋轻驰说。   傅错笑了笑:“考试加油啊!”   隋轻驰“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傅错站在人行道上等红灯,数字还剩十秒时,隋轻驰的声音突然从身后某个方向传来,他诧异地回头。   少年停在天桥上,朝下方的他道:“那个照片,打印像素不够的话,我这儿有更清晰的!”   傅错看着夕阳余晖磨去了隋轻驰尖锐的棱角,他整个人沐浴在暖橙色的光中,像他喊出来的声音,充满少有的热情。   “好!”傅错笑着应道,朝天桥上唯一的那个人挥了挥手。   五一假期里西风有幸第二次在Livehouse里演出,然而这次演出却成了灾难。   宋凯全程发挥失常,抢拍走调算好的,好几次他甚至想不起歌词,一直在麦克风前胡乱哼哼,而他自己仿佛毫无所觉,台下有男歌迷叫他滚下来,宋凯才像被叫回了魂,如果不是傅错及时把人拉住,差点儿就要和歌迷对骂起来。最后他们勉勉强强完成了最后一首歌,下台时头一次得到的不是掌声,而是嘘声。   这次滑铁卢一般的演出让除了宋凯以外的三个人都十分不快,进了后台休息室,傅错放下吉他,垂头坐在椅子上,演出本来就累,搞成今天这样,作为队长他简直累得无以复加,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连骂宋凯都没有力气。   AK却火冒三丈,一进休息室就摔上门,大骂宋凯:“我*!你唱的什么?!我他妈情愿麦克风后面站着一头猪!!”   宋凯似乎也觉得理亏,难得一次没有和AK吵架,只是收拾好背包背上要走。AK最受不了被人无视,暴怒地一步上前,一把拽住宋凯的背包。牛仔背包拉扯中被拽落在地上,拉链没拉拢,里面有一袋用塑料袋装着的深色东西滚落出来。   傅错和谭思都愣了一下,第一眼没人认出那东西是什么,傅错狐疑地抬头看向宋凯,后者神情突然的紧张让他觉得不妙。   AK蹲下捡起那团东西,捏了一捏,像是也猛然意识过来这是什么,扭头惊恐地看向傅错。   “这是什么?!”AK将那东西举到宋凯面前,大吼,“你疯啦?!”   宋凯脸上堆起不合时宜的笑,他现在好像彻底清醒了,接过那包东西,说:“别激动别激动!你们对它有误会,这玩意儿不怎么上瘾的,”甚至将它递到傅错面前,“你是创作人,偶尔抽抽这个很来灵感的,再说很多地下乐队都抽,真没外面传的那么洪水猛兽!”   傅错冷着脸拍开他的手,站起来说:“你不是我们的主唱了。”   宋凯脸色刷的就变了,瞪着傅错的背影:“你说什么?”   傅错将吉他提起来装好,他愤怒到手指都在发抖,但并不想在别人的后台和昔日的主唱撕破脸面:“我说得很清楚。”   宋凯阴沉沉地盯着他:“是谁说乐队成员要彼此尊重信任的?”   傅错提起吉他包挎上肩头,转身时太激动,直接撞翻了一张椅子:“我和谭思AK在台上那么信任你,你连副歌歌词都记不住,我还以为你是喝酒喝高了,结果你是因为抽了这东西!”   “抽这东西怎么了?!玩乐队的有几个不抽的?多大回事啊?!”   “我喜欢的乐队就没抽过。”傅错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宋凯嗤之以鼻:“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喜欢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出名了,当然不会宣扬这些黑历史,谁知道他们地下时期有没有抽过呢?”他举起那包东西,冲着傅错耀武扬威地道,“我他妈跟你打赌,他们十有八九都抽过——”   傅错终于忍无可忍一拳扫了过去,连AK和谭思都吓了一跳。   宋凯被揍得一个趔趄,他捂住被揍破的嘴角,目光狠厉地瞪着面前的吉他手。   “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傅错克制着怒火,说,“但你最好以后碰都不要碰它!”说完对谭思和AK道,“我们走。”   转身开门时又突然被宋凯大声喊住:“傅错!!”   傅错下意识地回头,一切就在那一秒发生了,宋凯提着一把椅子朝他砸了过来,尖锐的椅子脚眨眼间就击中他眼角额头,像有刀子切开了颅骨上的皮,血一下就流了下来,热热地弥漫在眼角。他被椅子的重量拍得整个人都眩晕了,向后堪堪扶住门框才没有立刻倒下,晕眩中听见AK在大喊什么,宋凯在大骂什么,他的身影在光源上方激动地晃动着:   “傅错我呸,你他妈不就是想找个理由开了我去找隋轻驰吗?!别在这儿道貌岸然了!”   那声音合着舞台方向的打击乐声,变成一种变调的怪响,眼前慢慢黑了下来。 第十八章   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了。傅错躺在病床上,还迷迷糊糊着,但分辨出了不远处谭思和AK的声音,两个人似乎正想办法给他筹钱,他努力撑起来,想说自己没事儿,然后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咣”的一声,穿着黑色帽衫的少年闯进来,隐约还能听见医务人员在让他们小点儿声。   少年站在急诊病房中央,身形有些焦急地环视了一圈,然后扭头朝他看过来,转眼人就到他面前了。   隋轻驰?   傅错瞪大眼认出隋轻驰那张好看得有点不像话的脸,隋轻驰往后拉下卫衣的帽子,这会儿应该很晚了,他可能都已经洗洗睡了,卫衣的连帽一拉下来,又软又细的头发就呼地扬了扬。他卫衣上有一层密密麻麻的雨水,外面原来在下雨,傅错心想,他这才听见雨声。   “你没事吧?”隋轻驰在他床边坐下,凑过来扒着他的额头问。   “……没事。”就是伤口被隋轻驰扒得有点疼……   AK一步跨过来:“乱说什么,你都晕过去两个钟头了,医生都说你有脑震荡!你快好好躺着!”   隋轻驰脱下背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了一叠钱交给AK,说:“去给他交费。”   AK捧着那叠钞票手都有点抖:“多……多了点儿,”随手数了数,“我靠你取了多少啊?”   “你电话里又没说清楚什么情况,我以为他要死了。”   “呸呸呸,隋轻驰你会不会说话?!”   傅错听得哭笑不得,AK带着钱去补交检查费了,隋轻驰问他:“谁干的?”   “已经没事儿了,”傅错说,“死不了。”   他掀开被子想下床,谭思见状赶紧上前扶住他:“哎,你还是别勉强了,再躺躺吧。”   隋轻驰看着这两人,他来之前只是接到AK一通莫名其妙语焉不详的电话,性格急躁的鼓手在电话那头什么情况都没说清楚,直到现在似乎也没人想和他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乐队里只有一个人没在这儿,他已经猜到了一半:“是宋凯吗?”   傅错和谭思不约而同愣住,隋轻驰一看他们的脸色就明白了,直接站了起来,把背包甩肩膀上,说:“这里你们看着,有事打电话给我。”说完就要出去。   傅错想到隋轻驰在篮球馆以一敌三的事,喊道:“隋轻驰你要是想我好的话就待在这儿陪我,哪儿也别去!”这话一喊完,额头的伤口就扯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AK交完钱回来,在门口撞见凶神恶煞的隋轻驰也吓了一跳,忙卡位挡住人:“他说得对啊,你别去找那人渣了,让他被毒品搞死吧,用不着少爷你出手!”   隋轻驰带着一身火气杵那儿,AK就一下一下把他推了回来,哄小孩似的,边推边朝傅错谭思使眼色,提高嗓门道:“哎呀抽大麻的主唱肯定不能要了,咱们下次LIVE怎么办啊?”   隋轻驰果然想也不想,就说:“我来。”   AK嚎了一嗓子,高兴地揽住隋轻驰肩膀:“哥几个就等你这话呢!!”   傅错有些无奈,本来一切都与隋轻驰无关的,这下真的变成为了他开掉原主唱了:“马上就是中考了,没问题吗?”   隋轻驰说:“没问题啊,能有什么问题?”还很认真想了想,“演出时间别和考试时间撞了就行。”   AK撞了下隋轻驰的肩膀:“牛逼啊学霸!”   “我的意思是会不会让你分心,没时间复习,影响发挥。”傅错说。   “现在也挺多事让我分心,还不是该怎样就怎样,”隋轻驰说,“再说那都是我的事,我不玩乐队,生活也没多岁月静好,你自己都顾不过来,就少操心别人的人生了吧,我就是中考考零分日子也会过得比你们好。”   傅错被怼得毫无还嘴之力,整间病房在那一刻沉浸在一片“对隋轻驰势力投降”的安静中。隋轻驰眨了下眼,很理直气壮地说:“我说错了吗?”   谭思忍不住笑了:“没错,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的主唱了。”   隋轻驰坐那儿“哦”了一声。   傅错看着仿佛还在赌气的隋轻驰,本来该是挺热血沸腾的场面,没想到最后整成这个样子,感觉还挺对不住这个新主唱的……   “天大的好消息啊,少爷现在消气了没啊?”AK在一旁贱兮兮地问。   隋轻驰一抬眼就看到傅错额头上厚厚的纱布,眼神凌厉地说:“没有。”   “那你要怎么才消气啊?”AK站隋轻驰身后问,还往隋轻驰头顶指了指,对傅错做了个“小屁孩”的嘴型。   “不知道,”隋轻驰站起来,“你们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AK一把拉住他:“哎不行,咱们现在是一支乐队的人,以后做什么都得同声同气!”   隋轻驰一脸无语:“我都不能静一静的吗?”   “咱们乐队没有一个人静一静这个选项,”AK把人又拉回来,笑嘻嘻地说,“四个人闹一闹是有的!”   那天为了节省路费,他们捱到地铁开班才离开医院,四个人一起顶着雨钻进地铁站入口,那些跑跑闹闹的画面傅错很久以后都记得,记得AK和谭思站在自动扶梯上,聊地下乐队的事嗨到飞起,AK还一直回头问隋轻驰,隋轻驰站在他旁边,靠在自动扶梯的扶手上,一边忍着瞌睡,一边对AK抱以很多白眼。而那天唯一一件带帽的黑色卫衣,隋轻驰的那件,非常自然地穿在他的身上。   组乐队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日子里,他终于头一次觉得,这个画面对了,这种感觉对了。   早班地铁上没几个人,谭思和AK挨着彼此睡了,他因为才晕过两小时,这会儿还真不困,转头看旁边的隋轻驰,他头靠在靠门的扶手上,双手环在胸前,也睡了。   他把身上那件黑色卫衣脱下来,盖在了隋轻驰身上。隋轻驰把卫衣借给他,自己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袖白T恤,他把自己的夹克拿给他时隋轻驰没接,说是不冷,但他想他应该还是有一点洁癖的吧。   接下来只好给每个人看着站点了,隋轻驰是最早下车的,还剩一站到的时候他喊醒了隋轻驰,怕自己搞错他的站,隋轻驰睁开眼坐起来,一边条件反射地抓住差点滑到地上的卫衣,一边睡眼惺忪地伸长脖子看对面的站牌看,问他:“到了吗?”   傅错报了站名,隋轻驰身子一软又靠了回去,说:“还有两站。”   傅错意外:“你上次不是在这儿下的么?”   隋轻驰才记起来,那天自己出于防备心理对这个人撒了谎,就敷衍地答了句:“搬家了。”   虽然借口找得特别不走心,但长他两岁的少年好像一点都没有怀疑,只点了点头,说那你再睡会儿吧,我帮你看着。   隋轻驰却睡不着了,他把身上那件卫衣拎起来放傅错腿上,说:“万一还在下雨呢,你先穿着吧。”   那一放意外的温柔,傅错领了这份情,说了声“谢谢”,又道:“那些钱是你的生活费吧,我以后慢慢还你。”   “不用了,”隋轻驰说,“我不缺钱。”   “那还是要还的。”   隋轻驰向后靠在椅子上,抬头盯着对面的电子屏,有些疲倦地说:“穷人真的没必要这么逞强,躺平了接受别人的帮助也没什么。”说着又闭上了眼。   这话说得真有够气人的,但傅错对隋轻驰的毒舌早有心理准备了,回味了一下发现也还吃得消。   反正他也是真的穷。   列车到了下一站,傅错看到上车的人手里湿淋淋的雨伞,隋轻驰到站下车的时候,傅错还是把自己的夹克递给了他:“还是披着吧,别着凉了。”反过来披也行啊……   隋轻驰回头看了看他手里的衣服,接了过来,隔着背包披在背上,就这么潇洒地下了车。   列车的门关上,准备启动的时候,傅错看到隋轻驰背对着他们站在车站的长椅前,他把背包脱下来,将那件夹克好好穿在了身上,拉上了拉链,才又背上背包上了扶梯。   列车呼啸着钻进了隧道,但这一幕映在了脑海里,让傅错不自觉地笑了。 第十九章   宋凯抽大麻的事儿还是被发现了,虽然他们高中很乱,但这种事比不得打架喝酒抽烟,学校开除了他,好在宋凯家境也不差,搬去外地的话,这种黑历史基本也就没什么人知道了。   知道宋凯转学去外地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除了隋轻驰。那天在去演出的车上,AK从朋友圈得知了这个消息,骂了句:“这瘟神滚蛋了也好!”   后座传来隋轻驰阴森森一句:“便宜他了。”   AK转头,隋轻驰这一路靠在后座没点儿动静,他还以为人睡着了呢,没想到耳朵这么灵:“少爷,以后咱们不能随便打架啊!”   隋轻驰撩开眼皮,很不耐烦:“打架都要管?”   刚想说“我妈都不敢管”,AK就把傅错往他跟前一推:“打架要请示队长!”   傅错无奈地别开肩膀,隋轻驰看了他一眼,收了脾气靠回了后座。   AK的微博有七千多粉丝,隋轻驰正式作为西风主唱的第一场演出结束后,粉丝数立刻飙升过万,AK觉得不可思议:“那Livehouse观众总共都没有一千,这怎么过万的啊?谁给咱们买的僵尸粉啊?!”   每结束一场演出,演出的视频就像病毒一样在网络上传播开来,帮他们光速收获大量粉丝。隋轻驰的台风和宋凯很不一样,宋凯在台上很疯很野,上台时他会鼓动台下的歌迷和他互动,大家朝他鼓掌吹口哨,气氛往往热烈。隋轻驰则完全不同,好几场演出他就穿着他爱穿的连帽卫衣到场,上台前拉上帽子一个人坐在角落,低着头听歌,虽然AK总说要四个人一起闹一闹才像乐队,但渐渐大家也懂了,在演出前需要给隋轻驰一个空间,让他一个人静一静。西风的新主唱从不怯场,但相当中二,他有自己孤僻的小领地,不容侵犯。   开场前傅错会去叫他,拍他肩膀,隋轻驰就取下耳机站起来,像一个年轻英俊的拳手,双手揣在兜里,默默站在他身后,等着登台。他不站到那只麦克风后,不拉下帽子,没人知道他是主唱,歌迷们拍到他们准备上台前的照片,隋轻驰低着脑袋站在他身后,就像是他带了个没睡醒的自闭弟弟来现场玩,哪里看得出是乐队主唱。但当他拉下连帽,一头软软的头发在舞台光下像尘埃一样散开,下面的歌迷就全体安静下来,双手捧在脸侧,痴痴地望着他,眼睛仿佛在说:天哪这个主唱有点帅……   宋凯当主唱时,他们面对的歌迷就像是一群躁动的汉子,而隋轻驰把台下所有歌迷,无论男女,都变回了纯情少女。   歌迷们听说他只有十六岁时都不敢相信。他站在舞台上,就像一个台风眼,时常能以静制动。   AK成天抱着手机看粉丝数增长,沾沾自喜地唾弃自己:“我怎么这么虚荣啊……”   AK在数粉丝的时候,傅错就教隋轻驰识谱,隋轻驰学得很快,他一边惊喜他学得这么快,一边又担心他学得太快,是不是把重心都用到了乐队这边,荒废了学业。   中考前的第二次模拟考放榜,傅错跑去初中部看了排名,挤在一帮学弟学妹中,在榜单密密麻麻的名字中很快找到了隋轻驰三个字,就在第一队列中,是全年级第14名,比上一次还进步了几名,他看得不自觉就翘起嘴角,好像在看自家弟弟的成绩,带着一点隐秘的自豪感。隋轻驰毕竟和他们不一样,乐队的前途谁也不敢保证,像隋轻驰这样的优等生应该做两手准备,要不然他这个当队长的会觉得亏欠了他。   从榜单前扎堆的人群中挤出来时,AK从背后拍住他:“傅错?你在这儿干嘛?傻的呀,高中排名在那边呢!”   他望对面看了一眼,没过去,问AK:“你多少名?”   AK心虚地嘿嘿笑着。   傅错在心里叹了口气,乐队真的得好好搞才行。   即便是地下乐队,也会有专门的乐队经理人负责联系和组织演出,但他们初出茅庐,又是学生乐队,没法像成熟的乐队那样去经营,也没太多工夫去钻研,好在西风在圈子里渐渐有了点儿名气,有一些小的livehouse也肯让他们先演出后付费,再后来有一位粉丝借给他们一个便宜的场子,那位粉丝自己开了间小酒吧,他们定期去开唱,只抽取很低的场地租金。   傅错一直在创作,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用来表演的原创歌曲来回就那么三四首,别的还是用一些已过版权期的老歌凑凑,大部分时候都唱披头士。他担心隋轻驰要是花太多时间跟他们合新歌,会耽误他准备考试,所以新写的歌都压着。AK在微博上看到歌迷粉丝的反馈,催促他:“哎哟你也写点新东西啊,这几首歌歌迷都听腻了。”   谭思说:“创作的事急不来。”   “我知道急不来,”AK转着鼓棒瞅了一旁的傅错一眼,说,“我就是担心你是不是江郎才尽了……”   傅错抱着吉他放腿上,笑道:“首先我得是江郎。”   “你怎么不是了?你就是!”AK拿鼓棒指着吉他手,“傅错你是咱们的主创,你得自信啊我跟你说!”   谭思好笑地摇头:“脑残粉挺关心蒸煮的啊。”   “你不是脑残粉,妈妈粉女友粉你自己选一个吧!”AK怼完谭思又问傅错,“那下周咱们还唱这四首?”   “嗯,暂时还这样吧……”傅错说。   AK满脸的不甘,又回头看一个人坐后面看乐理书的隋轻驰,拿鼓棒敲了一下隋轻驰的书,隋轻驰直接把书拿开了,头也不抬地说:“我听他的。”   AK看他戴着耳机,嘟囔:“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你就听他的?”末了还恶作剧地加了一句,“隋轻驰你就是傅错的舔狗!”   隋轻驰立刻就抬头瞪向他。   AK吓死了:“你不是在听歌吗?!”   谭思笑他:“戴耳机也可以不听歌啊。”   傅错看着三人笑闹,心里也有点无奈,演出老是炒冷饭确实也不是办法,他盯着手里的吉他,吉他表面都没那么光亮了,这把吉他跟了他两年,但不是他的第一把吉他,第一把吉他是网上买的一把入门级木吉他……   木吉他……   他突然有了主意,抬头对三人道:“歌不换,咱们改一下伴奏吧?”   如果主唱是宋凯,他肯定想不到这个主意,把《Beautiful》改成acoustic版本。乐器伴奏一弱,宋凯的所有短板,音域,音准,节奏感的缺陷都会暴露无遗,但隋轻驰……他就像一台手工钢琴,拥有宽广的音域和丰富的表现力,创作者可以在他身上随意施展。   仓库里没有木吉他,但手机里有木吉他的乐器软件,他就临时用软件试了试改编,把节奏又放慢了几分,脑子里已经有了雏形,隋轻驰低头一边听,手一边在盘起的小腿上拍着拍子,伴奏还没成型,但到主歌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跟着哼唱了。   傅错立刻就发现隋轻驰对音乐的理解何其到位,他使用的唱腔,与他唱原版时比起来,多了份无辜青涩,使得整首歌的意境完全改变,变成了一首没有丁点野性,一首被彻底驯服的歌。   谭思和AK只是旁听着,不知不觉就忘记了手上的事,就这么被吸引了。   斜阳映照的仓库里,废墟和尘埃中诞生的天籁……   太好听了,即使没有傅错的伴奏,他一个人清唱也可以好听成这样,梦中主唱不过如此了。谭思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心想。   弹奏完傅错放下手机,看向隋轻驰。   仓库里没人说话,仿佛还沉浸在余音绕梁中。隋轻驰放下盘起的右腿,问他们:“OK吗?”   AK咽了口唾沫,看向谭思,一脸“这他妈要怎么夸”的表情。   “……少爷,你唱歌这么好听你妈妈知道吗?”   AK说完就意识到说错话了,隋轻驰的下巴有些紧绷,但也只是低了低头,没说什么。   他挺喜欢唱歌的,但以前好像从没意识到这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唱歌真的强过很多人,就算强过很多人,好像也没什么意义。无处发泄的中二年纪里,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打篮球上,那才是他希望能强过很多人的领域,用一记灌篮把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狠狠砸在篮球下,唱歌……还真没想过要用这么文艺又柔软的方式去征服别人。   但他很在意一个人的看法,这么想着,又忍不住抬起头,眼角余光落在正低头整理伴奏谱的傅错身上。   征服了一个人,就觉得宛如征服了全世界。   排练结束,回去的路上谭思忍不住说:“他能当西风的主唱太好了。”   傅错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边构思着编曲,边笑了笑,点点头。   “他不当主唱也会是一个完美的歌手。”谭思感慨道。   那时他听着谭思的话,两个人也只是觉得庆幸,直到多年后他才明白,谭思无意间道出的真理,原来隋轻驰真的可以没有他们。 第二十章   Acoustic版的《Beautiful》大获成功,那天演出结束后AK提议搞个庆功宴去吃夜火锅,谭思说你减减肥吧,都大半夜了吃什么火锅。AK就搂住隋轻驰的脖子:“讲道理,少爷加入西风后咱们还没正正经经一起搓一顿呢!人家球星转会都得有个仪式的吧,吃了这一顿,从此就是西风的人!”   他这么一说,谭思也没辙,就看傅错,隋轻驰被AK强搂着脖子,也抬起眼睛瞄傅错,傅错看出来隋轻驰居然是想搞这个庆功宴的……   “吃了这一顿,从此就是西风的人”什么的,戳中了中二少年的胃吧……   然后一行人就往夜火锅店进发了。说是火锅店,其实就是路边搭了个棚子,隋轻驰跟在傅错后面钻进塑料棚,即好奇又吃惊,大半夜这么多人不回家睡觉,坐在一张张脏了吧唧的塑料凳上,光着膀子吃吃喝喝,像是早上都不用起床上班似的……   傅错抽了张凳子给他,把吉他包靠在桌边自己也坐下,隋轻驰就拉着凳子在他旁边坐下来,支着脑袋四处看。   像隋轻驰这样的富二代,很少在这种地方吃饭吧,傅错心想,这地方对他来说怕是比上次的面馆还带劲。   火锅傅错点了鸳鸯锅底,AK说干嘛点清汤啊,傅错想说隋轻驰不能吃辣,临到嘴边又改了口:“他得保护嗓子。”   AK啧啧地端详他:“不是吧,以前和人渣一起吃火锅也没见你要人渣保护嗓子啊?”   谭思磕着瓜子儿耸耸肩:“他那种嗓子没必要保护。”   AK竖起大拇指:“谭哥,论精辟我还是服你。”   锅底上来,AK要的啤酒也上来了,AK站起来麻利地给傅错和谭思杯子里倒酒,隋轻驰也把自己的杯子递过去,然而唯独就是没倒给他。   他“喂”了一声,AK把酒瓶放一边,说:“对不住啊少爷,咱哥几个都十八了,你还差两岁,不能喝酒。”   隋轻驰把杯子“当啷”搁桌上:“谁规定的?”   AK瞥了眼傅错,说:“队长。你有问题你怼他。”   傅错看看两人,心说好吧……其实真正满十八岁的只有他和谭思,他比谭思大三个月,因为一些原因读书晚了一点,AK比谭思小三个月,要暑假才满十八,但早就把自己当十八岁处理了,不过他确实觉得隋轻驰才十六岁还是不要喝酒的好,就说:“要不然你喝可乐吧。”   AK和谭思低着头在那儿憋笑。   傅错回头找老板要了一罐可口可乐,掰开了放到隋轻驰手边,冲他笑了笑。   隋轻驰被这人笑得没了脾气,耷拉着眼皮看着那罐红色易拉罐,慢吞吞地拿到了跟前,心说:我服了。   吃火锅时AK有点好奇,问:“少爷,你怎么读书比别人晚一年啊?”   傅错看向隋轻驰,这个问题他也好奇,隋轻驰去年十一月就满十六了,说明晚读了一年,照理他这样家境的小孩都只会早读,不会晚读的。   隋轻驰夹菜的手顿了顿,说:“晚读一年有什么大不了的吗?我笨还不行吗?”   AK打了个酒嗝儿:“哇,你还笨?那咱们都是猪了!”   然后这个话题就这么揭过了,傅错漫不经心捞着菜,心想还是揭过好,感觉隋轻驰明显不想继续聊这个。   筷子和隋轻驰的漏勺冷不丁碰到一块儿,傅错愣了一下抬头,见隋轻驰看着自己,才后知后觉隋轻驰那一勺是帮他捞的,可能是见他一直在锅里瞎捞啥也没捞到……   少年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带着罕见的真挚,甚至还有一丢丢的……热情?傅错说了声“谢谢”夹走了漏勺里的几块牛肉,低头吃的时候看了一眼隋轻驰,他把漏勺里剩余的东西倾倒在自己碗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被比自己小的男生照顾了,这感觉真是有点奇怪,傅错咬着隋轻驰给捞的牛肉,脸颊发烫地想。   一顿庆功宴下来,傅错和谭思没喝多少酒,AK已经喝得路都走不直,半夜三更的也叫不着车,傅错只好和谭思一左一右架着吵吵闹闹的AK步行,隋轻驰就跟在他们身后。经过街心公园时,AK看见一把长椅,跟看见床似的激动,嚷嚷着走不动了要歇歇,傅错也扶累了,就跟谭思一起把人扶过去,干脆也坐下歇一歇。一张铁艺长椅,三个男生两把乐器,一塞下就满了,隋轻驰走过来,无语地扫一眼三人,只好在旁边的扶手上将就坐一下,等着他们歇够。   “好渴啊,”AK头向后头仰在椅子上,看向唯一没喝酒的隋轻驰,“弟弟?忙内?帮哥哥们买点水吧。”   隋轻驰压根没理他,自己低着头玩手机。   AK可怜兮兮地看向谭思和傅错,问:“你们都不口渴吗?”   谭思闭着眼靠着自己的贝斯,没回他,傅错也觉得嗓子有点干,就说了声“有一点”,然后就听见隋轻驰叹了口气,揣好手机站起来,丢下一句“我去买水”,一副认命的样子走了。   AK瞠目结舌,冲着隋轻驰的背影口齿不清地喊:“怎么他口渴你就买,我口渴你就装聋?!”   傅错想说声“谢谢”,但隋轻驰已经走远了,他肩膀上随即一沉,AK的大脑袋已经靠上来了,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傅错听见了死猪一样的鼾声,无奈地仰起头,天上的月亮带着一圈毛边儿,发出诡异又梦幻的光,让他想起深渊大王的眼睛。   隋轻驰真的就跟深渊大王一样,一样的敏感,一样的认生,哪怕都和AK混这么熟了,还是会在心里排个号,傅错笑着想,自己的名字,现在是排在AK前面的,像被隋轻驰发了一块冠军奖牌,值得感激。   隋轻驰买水回来,三个十八岁的哥哥已经在椅子上睡成一团,他拿着两瓶水,站那儿碰了碰椅背,说:“喂,还喝水吗?”   回答他的只有AK发出的甜美鼾声。   他把水直接搁在了AK身上,动作没太客气,矿泉水瓶磕中AK的胃,大脑袋的鼓手“噢”了一声,但也没醒。   另一瓶轻轻放在了傅错腿上。   起身时手肘碰倒了椅子上的吉他包,隋轻驰地扶住,把吉他包拎起来放地上靠好,弯腰起身时视线鬼使神差地落在傅错熟睡的侧脸上,然后就定住了。   啤酒和火锅的味道好像倏然消失了,熟睡的吉他手少年,在月光下散发出一种仿佛只针对他有效的甜腻味道。隋轻驰想到了那天自己在沸腾的人群中举起手机,镜头只框着这一个人,他以为那是因为只有他长得对自己的胃口,只有他请自己吃过饭,只有他帮自己挡过风,只有他无论何时都对他温柔微笑,但其实不只这些……   但究竟还有些什么原因,他说不清楚。   带着极大的困惑和好奇,按捺住莫名的心跳,少年把头一点点低下去,像野猫趁人类睡着后跃跃欲试地举起爪子想要偷袭,只是他用来偷袭的不是爪子,而是嘴唇。   那一刻脑子里几乎是空白的,如果要说有什么闪念划过,大概就是,在那一刻他突然特别想知道“接吻”的镜头感是怎样的,不是真的想亲,只是突然涌起了不合时宜又无法解释的好奇,驱使他不断地低头再低头,直到两个人的脸之间再照不进一丝光,只余下昏暗暧昧的影子……   然后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咔嚓”声。   手机发出的清脆拍照声让隋轻驰一下回魂,抬起身扭头看去,几名偷拍者从阴影里走出来,炫耀地朝他扬了扬手机。隋轻驰还没看清三人的脸,就已经猜到他们是谁,因为他的缘故被记了大过的家伙们,想来也没有那么容易忘记这梁子的,是他大意了。   没等偷拍者开口,他阴沉着脸走过去,直接问:“想怎样,说吧。”   举着手机的男生看着他发笑,他们半夜从网吧出来,好巧不巧看到马路对面的隋轻驰,稍微跟踪了一小段路,没想到就拍下这么精彩的画面,他忍不住往隋轻驰身后看:“没想到你是同性恋啊?”   隋轻驰皱着眉头,他不是同性恋,但不想和他们争辩这种问题。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男生扫了眼手机相册,朝他举起来,“其实拍得挺好看的~”   隋轻驰看见了照片中的自己,虽然是背影,虽然他低下了头,也挡住了傅错的脸,但那依然是个明显的偷吻,不管有没有得逞。他没想到从第三者的视角看这一切竟然会这么露骨而羞耻,盯着照片心里也有丝混乱。   “照片我们可以删除,”男生收了手机,“但有条件。”   隋轻驰看着他:“什么条件?”   什么条件他都必须答应,傅错不能看到这张照片。他心想。 第二十一章   傅错是被冷醒的,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在公园长椅上睡着了,也是有点丢脸。肩膀被AK的大脑袋压得有点麻,他稍微坐起来一点,身上就有什么往下一滚,下意识地低头抓住一看,是一瓶农夫山泉。   身边除了AK还有其他人的体温,他抬起头,看见了坐在长椅扶手上的隋轻驰,他一条腿斜跨在扶手上,傅错看见自己的黑色吉他包就靠在他*,隋轻驰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搭在吉他包上。   少年黑色T恤后背中央的位置被压了道褶皱,应该是自己睡着后头靠在他身上压的,傅错有些不好意思,坐起来问:“几点了?怎么不叫我们啊?”   隋轻驰没有回答他,低头对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背影十分沉默。傅错摸出手机看了看,发现竟然睡足了一个钟头:“都三点了?”他又抬头看隋轻驰,“你就在这儿守着我们坐了一个钟头?”   隋轻驰才站起来,提起吉他包背在自己肩上,说:“醒了就走吧。”   傅错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因为隋轻驰说话时没有回头看他,但他又说不上来究竟有什么不对,因为名为隋轻驰的少年原本就是很神秘的。   中考前还有一场直升考试,达标的学生可以直接升入本校的高中部,傅错当年就是和谭思一起升上来的,埋头苦读了几个月,最后刚刚好过线,升入高中后又认识了AK,才有了西风的缘分。今年隋轻驰也参加了直升考试,AK听了还有点奇怪:“少爷这种成绩可以考去更好的学校啊,虽然咱们学校也不差就是了……”   傅错没觉得哪里不对,隋轻驰成绩虽然不错,但这种事关升学和前途的事,也是要力求保险的,毕竟中考时考砸的优等生也不少,隋轻驰的成绩据他观察下来,波动还蛮大的,好的时候能进年级前十,不好的时候能跑二十开外。他们学校年级前十差不多都能进全市排名数一数二的高中,二十开外就有点悬了,还不如就留在本校。   也不知道隋轻驰打算考哪个高中,会不会离他们很远。西风好不容易才拥有这样的主唱,太惊艳太耀眼,AK总在展望未来,他却不敢奢望长久。   因为隋轻驰要准备直升考,那周他们就停了一周排练和演出,放学后傅错拎着一口袋猫粮来到深渊大王住的巷子,还没走拢就听见乒乒乓乓的声响,旁边的店铺在装修,电钻在墙上钻得震耳欲聋,巷子里堆着垃圾和气味很大的建材,一片狼藉,深渊大王不知所踪。   他沿着那条街一路找,每次喊出“深渊大王”四个字就引来路人纷纷侧目,那条街都走到头了,还是没找到失踪的黑猫。   他停在街区尽头的十字路口,面对豁然开阔起来的区域,突然就有些茫然无措,手指紧紧地抠着装猫粮的口袋,心里涌起一股后悔,后悔当时没有把深渊大王带回家。   他可能再也找不到它了。   一直到天黑,傅错还在那片街区寻找着,问了附近的店铺和居民,有没有见到一只戴着红色项圈的黑猫,也都没有人知道深渊大王的下落。   晚上八点,垂头丧气地从便利店出来,忽然听见隋轻驰的声音:“傅错?”   他扭头,看见便利店靠窗的地方,隋轻驰正站那儿,手里挑着一戳泡面,见到他后他把叉子放回纸杯里,问他:“你在这儿干嘛?”   傅错看着隋轻驰,就像自己搞丢了对方最宝贝的东西,很久才艰难地出声:“……深渊大王不见了。”   隋轻驰看着他。   傅错有些慌乱地想,我得找点什么话来安慰他才行……   隋轻驰忽然眨了下眼,说:“没有不见啊,”他把那碗杯面放下,提上背包挎在肩上,走出来说,“我带你去找它。”   穿过那个十字路口,对面是一个住宅小区,小区大门旁的铁艺围栏邻接着下方的花台,花台底亮着一排灯,照亮了约一米高,修建整齐的小树丛。隋轻驰带他走过去,蹲在那儿喊了声深渊大王,没过一会儿傅错就看见黑猫从树丛中钻出来,戴着他们的红色项圈,依然很骄傲的样子。   原来只隔了一条街啊,傅错心想,害我担心死了,那一刻感觉自己好像面临了一场生离死别,鼻子都酸了。   隋轻驰蹲那儿挠着猫下巴,回头看他,说:“那边在装修,又吵又脏的。”   傅错问:“是你带它过来的吗?”   隋轻驰摇头:“它自己来的,我跟在它后面而已。”   “不愧是深渊大王呢……”傅错笑着打量着黑猫道。   隋轻驰抬头,看到傅错眼睛里好像蓄着一层水,因为被路灯照着,那双眼睛也变得特别明亮干净,好像那些感动又庆幸的情绪都变成了眼睛里颤动的光,他不自觉有些在意,想说“你是不是以为它死了”,又觉得这话太残忍,没准说出来十八岁的大哥哥真能掉下泪来,蠢蠢欲动又纠结挣扎地闭了嘴。   傅错走到隋轻驰旁边蹲下,抓了一把猫粮放手心里喂给深渊大王,抬头打量这个新住处,对猫咪说:“你眼光挺好的,这儿像个城堡。”   隋轻驰也回头看去,有高耸的尖顶,有草坪和树丛,还有潋滟的灯光,还真像个迷你版的天鹅堡。   傅错低头问深渊大王:“你是要住在城堡里还是跟我回家呢?”   猫咪只顾吃食没搭理他,反而隋轻驰看着他,问:“你那房子是租的吧,能养猫吗?”他猜是不能的,要是能养,估计早就抱回去了。   隋轻驰猜得没错,房东三令五申不能在屋子里养宠物,荷兰猪都不行,更何况是一只猫,但傅错很害怕下次再找不到深渊大王,就是真的找不到了。他真的很想养它。   隋轻驰低头看着傅错的手,这是弹吉他的手,又帅气又性感,对着猫却如此温柔……“要不然我养吧。”他说。   傅错愣了一下:“……可以吗?”   “我试试,”隋轻驰说,“和他们说一声,看行不行。”   他们是指谁呢?傅错想,不说家人,不说父母,只是“他们”……虽然隋轻驰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但他听得出这背后恐怕一点都不轻松:“不行不要勉强,我来想办法。”   “就试试呗。”隋轻驰说。   傅错看着他,但隋轻驰没有看他,他说话的声音第一次听起来没有底气。   隋轻驰回到家,推开的门后是黑沉沉的客厅,手里提着的背包垂在小腿边,他松了口气,按开了门边的灯,低头慢吞吞换了鞋,走进客厅把背包扔在了沙发上。   据说是回国了,但这都过去一周了,人也没回来,他每天回家都提心吊胆,生怕开了门看见屋里亮着灯。   因为那泡面只吃了两口,保姆阿姨又请假了,回来的路上他买了片吐司,从冰箱里取出一罐老干妈,拿刀片涂在吐司上,就这么吃了。   趴在厨房的料理台上,咬着那片吐司发着呆,小时候他养过一只荷兰猪,结局是被从窗户丢了下去,那时他除了难受无计可施,可现在他十六岁了,要是连自己的宠物都还保护不了,那真的很没意思了……   更何况这房子几乎是他一个人住,他妈一年到头天南地北地玩,这次回国大概待不了多久又会飞走,应该不会再管他养什么了吧,只要保姆阿姨不告状的话。   明天就要面临直升考,他却为了这种事情分心了,临走前傅错还问他明天的考试准备得怎样,他心不在焉地回了句“不用你操心”,其实是因为压根就没准备。   他的人生从来就是一团乱,准备得再多也无用,只有当乱麻缠身时,再认命地一个结一个结解开。 第二十二章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隋轻驰摘下眼镜,起身交了卷,试卷交到讲台时监考的女老师关心地问他:“你身体还好吧?”   他垂着眼睛,“嗯”了一声,背上背包转身离开了。   教室外不少人在对答案,隋轻驰绕过他们,下楼时收到AK发来的语音微信:“少爷,考完了吗?我们在门口等你啊~”   他关了微信没回复,打开通讯录给另一个手机号发了条短信:照片可以删了吧?   隔了一会儿对方才回:不行,得等考试成绩出来,我们怎么知道你有没有乱给答案?   隋轻驰料到了,写道:我在教学楼后面等你们,来了你就知道我没乱给答案了。   发完短信他越过众人快步下了楼,在教学楼背后的林子里等了十来分钟,那三人鬼鬼祟祟地出现了。   隋轻驰见状只觉得好笑:“都作完弊了还怕什么?”   “你怎么证明你没乱给答案啊?”带头的男生将信将疑地问。   隋轻驰打开手机,里面是一段视频,是通过眼镜的微摄像头拍摄的,视频拍的正好是他涂答题卡的过程。   三个人凑一块儿确认,隋轻驰自己的答题卡涂的确实和给他们的一样。   “这样可以了吧?”隋轻驰收回手机,说。   男生挑眉打量他:“行啊,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   “我等不了这么久。”隋轻驰说。   他的眼神是认真的,男生撇撇嘴摸出手机,打开相册,隋轻驰再次看到了那张照片,还是觉得耳根发烧般的不自在,男生“啧啧啧”一脸惋惜的样子,当着他的面删除了照片,收了手机说:“行了,这下咱们两不相欠了。”   隋轻驰手揣进衣兜里,冷冷道:“你最好别把照片保存在其他地方,如果被我发现,我就把作弊的事告诉主任。”   男生嗤笑一声:“我没那么无聊,保存你们基佬的照片干嘛。”   微信又在兜里响了一声,隋轻驰看了三人一眼,转身走了。   等在校门口的三人正纳闷隋轻驰怎么还没出来,就看见校门后姗姗来迟的少年。   “少爷,考得怎么样啊?”AK热情地蹿上前,揽着隋轻驰的肩膀问。   “就那样。”隋轻驰说,视线微妙地错开了傅错,“去排练吗?”   “今天不排练,”毫无察觉的吉他手少年笑着说,“今天团建。”   隋轻驰以为团建又是吃吃喝喝,却没想到这次的目的地是星河体育馆。   他们到的时候是六点半,从拥挤的地铁站走出来,外面赫然是另一个世界,车辆拥堵,人声鼎沸,体育场外像个狂欢节现场,到处是等待入场的歌迷,穿着黑色的官方应援T恤,或是戴着同色的应援手环,手握手幅的女生们正和场外的看板以及其他歌迷合影。   傅错把演唱会的门票发给三人,隋轻驰接过票,低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上面那个莲花图腾。   是LOTUS的演唱会啊……   虽然是看台票,但这还是他头一次来看明星的演唱会,还是风头正劲的摇滚乐队的演唱会,在能容纳五万人的体育场,他回头看向偌大的场馆,努力想象着五万人坐满的场子是什么样子,然后听见谭思在背后说: “听说待会儿这个穹顶会合拢,我以前还以为这场子就是露天的,后来有一回他们开演唱会,我坐的大巴堵在这边,忽然就听见好像有雷声在响,然后我们一车人都朝窗外看去,就看到这个顶居然从四面八方合拢了,真的震撼……”   AK也抬头仰望着,啧啧感慨:“不愧是天团,牛逼啊……”   隋轻驰心里挺不以为然的,想他们出道也才不到两年吧,凭什么就是天团了啊。   “你们也没来过吗?”他扭头问。   傅错点头:“嗯,这是第一次。”   吉他手少年那一下点头带着点儿罕见的羞涩,可能是为自己的荷包羞涩吧,隋轻驰低头看了看票价,只是看台都将近四百,挺能理解了,这些摇滚乐队对穷人真不体贴,他又抬头瞄了眼走到前方排队的傅错,他正和谭思说着话,拿票的右手一直不停地扇着,像个兴奋的小孩,不对,像只兴奋的鸽子……刚好他穿的T恤上也有只鸽子,隋轻驰低下头忍不住笑了。   对傅错来说,这一天来得竟然比想象中早,他原本以为要再等三五年后,等他们经济独立了,才会有机会到场支持自己喜欢的乐队,想来想去,功劳必须是隋轻驰的,是他带红了西风,让他们的演出现场场场爆满,他看着胳膊趴在看台栏杆上朝场下打望的隋轻驰,虽然他们的场场爆满和天团的场场爆满根本没得比,隋轻驰和现在的季诗也没法比,就好像是海边用沙搭出的城堡,和白金汉宫的区别,可是在他心里,西风不输给任何一支乐队,他们的主唱不输给任何人,这五万人是属于LOTUS的星星,而在酒吧和Livehouse里聚集的五百人,是属于西风的星星。   穹顶开始合拢,那声音其实不太像雷声,傅错心想,坐在场中,听起来更像穿过大峡谷的风,所有人都在抬头观看,等着闪亮银河在峡谷尽头升起,隋轻驰也仰着头,AK很激动地举着手机拍着,对隋轻驰兴奋地说着什么,一向对聒噪的同伴嫌弃不已的隋轻驰也张着嘴一连点了好几个头,傅错和谭思看得相视而笑,原来中二少年也有被震住的一天。   开场曲是《自由》,熟悉的前奏一起,全场就爆发出尖叫,五万人的尖叫在贝斯的震动声中好像天雷勾动地火,当季诗用嘶吼的唱腔唱出第一句歌词,傅错发现隋轻驰立刻竖起了耳朵。   然后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隋轻驰又不是兔子,怎么可能竖起耳朵,但是那一下全神贯注的样子就真的让他想起兔子。   隋轻驰虽然也听过LOTUS的歌,但并不熟悉他们的现场,而现在舞台上横空出世的主唱,宛如光芒般抓住了另一个即将成长起来的主唱的视线。   原来这才是摇滚乐队的主唱,自信爆棚,一呼万应,他不用刻意讨好歌迷,因为生来就属于舞台,只要手握麦克风,身体仿佛就自动打开了引力场,他一出声,所有人就开始兴奋,勾勾手,全场就大合唱,竖起食指,全场就静音,当他走到舞台边缘张开双臂,五万人仿佛都投入了他的怀抱般,表情温驯又满足。   中场到了MC和乐队solo的环节,屏幕上出现吉他手石头的画面,隋轻驰又再一次全神贯注,他想了解傅错,每一丝每一点,包括他喜欢的吉他手。   “这吉他弹得是挺炸的。”   傅错冷不丁听见隋轻驰的声音,侧头“啊”了一声。   隋轻驰说:“石头啊,你是因为他才喜欢上摇滚的吗?”   傅错笑了笑,摇头:“我挺喜欢石头哥的,但是LOTUS里我最喜欢贝斯手。”   隋轻驰反而一愣,又把视线投向了舞台右侧正转身喝水的贝斯手:“塞林格,为什么?你喜欢他你怎么不学贝斯?”   “我喜欢他并不是因为他贝斯弹得好,”傅错说,“他以前也是玩吉他的,是很牛逼的吉他手,后来为了乐队发展,放弃了吉他改弹了贝斯,我觉得这样的人很酷。”   隋轻驰看向舞台,队长李想准备键盘solo前也朝塞林格看过去,他才意识到原来从吉他到键盘,所谓的solo并不是真的solo,而是在贝斯的垫音上进行的,贝斯音一直都在,难怪他觉得吉他Solo得那么立体。   舞台上的塞林格穿着一件白色logoT恤,贝斯则是一把黑色贝斯,泾渭如此分明的颜色,但无论他做什么,喝水,回应队友,或者干脆站在一旁不说话,那把贝斯都像穿戴在他身上的盔甲样,帅气又轻盈。他身上有光明和暗黑同时存在的那种魅力,是难得他也认同长得很帅的男生,这样的男生如果弹吉他,会更帅的吧。   “为什么要为了别人放弃自己的梦想呢?”他实在不能苟同。   “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乐队。”傅错说。   隋轻驰侧头看着身边人,十八岁的少年却看着大屏幕上的塞林格,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崇拜。   那天晚上回到家,洗澡时隋轻驰仍沉浸在演唱会的氛围里,耳边一直是乐器的咆哮,五万人的应援,虽然季诗后半场又不负众望地车祸了,但他依然觉得那是有魅力的主唱,还有什么比唱到劈叉也能勇猛无比地自诩“老子天下第一”更硬核的呢?一开始跑调的时候他还忍不住翻白眼,到后来也是真的被征服了……   在镜子前漱完口,抬起头,镜面上的雾气还没完全散去,他盯着镜子里朦朦胧胧的自己,情不自禁拿起漱口杯里的电动牙刷,举到嘴边,想象那是一只麦克风,闭上眼,耳边是五万人的声浪,胸口砰砰地跳着。   那种感觉太棒了。 第二十三章   直升考的成绩一周后就出来了,傅错却没有在总榜上看到隋轻驰的名字,找了一遍又一遍,是真的没有,以为是不是出榜时漏掉了,去了一趟隋轻驰的教室,却被告知隋轻驰因为直升考作弊的事被学校调查了。   他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他成绩这么好,怎么可能作弊?”   “不是他作弊,”女班长解释,“是帮别人作弊,批卷的老师发现的,隋轻驰好像是……拿了零分。”   “什么?”   傅错赶去阳主任办公室,正好见到隋轻驰从办公室出来,两个人在楼道撞见,隋轻驰在见到他的一刹那脸上竟然有一丝慌张。   傅错抬头看着他:“发生什么了?”   隋轻驰脸颊微绷,低下头说了声“没事了”,慢慢往下走。   傅错看向办公室的方向,问:“你真的帮人作弊了?为什么?”   隋轻驰没有说话。   傅错干脆越过他朝办公室走去,隋轻驰立刻一把拽住他,厉声道:“这事儿和你没关系!”   唱歌的嗓子,喊出这一声来充满力量,傅错手臂都被拽痛了,扭头大惑不解地盯着他。   隋轻驰挡在他前面,万分隐忍地道:“算我求你了,别管行吗?”   傅错盯着隋轻驰的眼睛,隋轻驰挡在他身前的动作异常强硬,但眼神里又仿佛有一丝丝央求,他一头雾水,但也感到恐怕是碰触到了隋轻驰不能碰触的领域,最后只问:“会影响你升学吗?”   “不会。”隋轻驰肯定地说。   傅错缓缓点了点头。   第二天中午,傅错和AK、谭思在操场打球,AK忽然朝他们吹了声口哨,眼睛示意教学楼的方向,傅错和谭思扭头看去,一名长卷发的漂亮女人下楼走出来,AK走到他俩身后,说了声:“隋轻驰他妈。”   傅错扭过头瞠目结舌,如果没人提的话,压根看不出那是个生过孩子的女人,腰身那么纤细,皮肤那么好,说她不到三十岁他都信。   不过AK这么说了以后他才发现其实也是能看出来的,隋轻驰的长相很有些像他妈妈,尤其是眉眼和鼻子。   虽然是为隋轻驰作弊的事来学校的,但这位年轻美貌的母亲来去如风,好似从头到尾她的出现都跟隋轻驰没关系,下楼后她潇洒地戴上墨镜,一边打电话一边按开了车锁,通电话的时候她才稍微暴露了一点情绪,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傅错都听到了她暴躁的声音,他真不希望那通电话是和隋轻驰通的。   女人挂断通话,把手机摔进车里上了车,白色的宝马绝尘而去。   由于隋轻驰的成绩一向很好,这次又是被人威胁才帮人作弊,他也出示了证据,再加上隋轻驰的母亲直接来学校扔了一笔钱,最后倒霉的只有那几个男生。连续两次记过,上一次记过还没清除,这一次又被记了大过,校长念在毕业在即,没有强制退学,但以休学反省为由,让他们接下来都不用来上学了。   隋轻驰得知了这个消息,意料之中,他那个当妈的在这方面还是十分有一套的。   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他听到母亲在阳台上打电话,似乎是明天就回加拿大了,听说找了个二十几岁的小男友。隋轻驰吃着保姆阿姨做的牛排,听着自己的老妈和小情人打情骂俏,恶心得饭都吃不下,最后撂下叉子自己回房了。   关上卧室门前听到保姆阿姨在叫他,他那个潇洒的妈走进来撇下一句“不吃算了,自己闯了祸还在那儿矫情,饿不死他”。   隋轻驰躺在床上,那一点点牛排很快被饥饿的胃消化光了,胃里空荡荡的,只好闭上眼睛睡觉,通常只要睡着了,就不会感觉到饿了,这是多年心得。   然而晚上十一点的时候还是被饿醒了,感觉胃瘪得他能吃下一个人。   莫名其妙就有了这个念头,然后莫名其妙就想到了傅错,他靠在枕头上,望着天花板,茫茫然中有些脸红,怎么好像自己很想吃掉对方似的……   床头的手机灯在闪,他拿起来,看到是西风群里的消息,也只可能是来自西风群的消息。自从加入了乐队,他的微信就活跃起来,有时候都觉得有点活跃过头了。   十一点半这三个人还没睡,AK发了一个搞笑视频,谭思回了句不好笑,AK怼他:“你八成是笑了两分钟才来回不好笑的,”又问傅错,“傅错你在干嘛呢?”   隋轻驰举着手机等了两分钟,等来了傅错言简意赅的回复:搞创作。   他立刻手速飞快地打字上去:新歌吗?什么类型?   AK发来语音:“我靠少爷?稀罕啊!你平时不都不理我们的吗?”   谭思回道:也没理你啊,理的是傅错。   AK的语音消息一直不停地跳出来:   “秒回啊少爷!你是用触手在打字吗?”   “少爷你看看这个视频,笑不死你哈哈哈哈!”   傅错还没回复,隋轻驰就怀着姑且一试的态度点开了视频,然后差点没笑到从床上滚下来。   “好笑吗好笑吗?”AK催他。   他蹲在床边,一边笑得发抖一边打字:不好笑。   “我靠你们有病吧,明明很好笑!是不是傅错?!”   “抒情的,”傅错回了信息,“曲子都弄好了,现在在写歌词。”   AK见缝插针地嚎:“傅错傅错小错错你快看视频!”   隋轻驰问傅错:“曲子有小样了吗,我能听听吗?”   傅错拿起手机看到隋轻驰发的信息,其实曲子就是随便做了几轨他自己听听效果,没啥完成度,但他突然也有点好奇隋轻驰对这首半成品的看法。   音频文件发过去,三个人都点开听了。   “好听!和Beautiful可以并列西风抒情双主打!”AK第一个回复,“傅错你记得看视频哈!”   “听完了,其实比起Beautiful我好像更喜欢这首。”谭思回道。   傅错一点都不惊讶,他们太熟悉彼此的口味了。等了半天就剩隋轻驰没回复了,也不知道在卖什么关子,搞得他都有点忐忑起来,又不太好意思去催,心想那家伙这么中二,会不会觉得这首歌太甜了没啥个性……   结果是谭思帮他问了:“主唱呢?”   隋轻驰的头像终于冒出来:歌词写好了吗?   傅错没想到他一上来是问这个,回道:就写了个开头。   其实是写了好几版都不太满意,曲子老早就写好了,歌词一直在死磕。   在AK锲而不舍的“我靠我又看了一遍那个视频,还是好好笑啊,傅错你看了吗”之后,隋轻驰问道:歌词我能试试吗?   傅错有点意外。   谭思立刻回:可以啊!   AK:“少爷你行吗,你错哥以前作文拿过A的!”   隋轻驰:我作文都是拿A的。   然后群里就安静如鸡了。   傅错在电脑前尴尬得要命,扶着额头心说AK我真是谢谢你了,这打脸比视频还好笑吧……   过了一会儿,隋轻驰发了个一秒的语音:“哈啰?”   傅错回道:“好啊,你想写就试试吧。”又觉得自己一个只拿过一次A的人哪儿来的脸跟作文从来拿A等级的人这么说话,又补了一条,“其实我写歌词也就那样了,还蛮期待你来写的!”   隋轻驰发了个OK的手势。   谭思发了个打哈欠的表情:我要睡了,晚安了各位哥哥弟弟。   AK:“谭哥晚安,傅错你看视频了没啊?”   傅错洗漱完出来,都床上躺平了才想起来没看AK的视频,确实是提不起兴趣,毕竟谭思和隋轻驰都觉得不好笑,可闭上眼就想起AK那期待的大脑袋,又揉揉头发认命地坐起来点开看了,结果笑到肚子疼,刚想回“这么好笑,你们怎么会觉得不好笑”,打开微信就看到最末AK可怜巴巴的一句:那我也睡了……   天蒙蒙亮,隋轻驰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听到了门外母亲和人通电话的声音,高跟鞋忙碌地噔噔来噔噔去,接着是一阵拉杆箱的滑动声,然后大门“砰”地关上。   他从床上麻利地翻身坐起,打开淘宝开始在上面搜索猫粮和猫窝。闹出作弊的事后他也不再心存幻想,所以计划就是等母亲离开后,再先斩后奏。保姆阿姨人还行,应该不会去告状,如果他妈以后回来,再临时送去傅错那里养几天,就几天的话应该没问题。   猫粮很快就选好了,猫窝挑挑拣拣了半天,最后选了一个缝着ROCK'N ROLL字样的咖啡色猫窝,又挑了个粉红色的猫爬架。   拉开卧室门,他举着手机,琢磨着要把猫爬架和猫窝放哪儿,在房子里逛了一圈,最后决定就搁在靠近阳台的客厅角,这样深渊大王还可以在那儿晒太阳。   想着太阳,太阳就出来了。他举着手机蹲在阳光照射在地上那一方金色里,想象着黑色的深渊大王趴在它酷毙的摇滚小窝里,阳光照得它黑夜一般的长毛反射出亮晶晶的光,脑子里竟然替它冒出了“太幸福了”四个字。   从此以后它就是有铲屎官的猫了,从此以后他就是有主子的两脚兽了。   不对,是他和傅错,他们就是有主子的两脚兽了。   少年起身拿上钥匙,笑着出门了。   傍晚,傅错带着水和猫粮去深渊大王的小区,半路经过那家手机维修店时,又迎面遇上三张熟悉的面孔。   他没打算理,装没看见地走过去,对方却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叫住了他。   他看着挡在前面的三人,无奈地沉了口气,把背包换了个肩膀,问:“又来倒卖手机?”   带头的男生上下打量着他,一脸惊喜的笑:“本来我们还打算去找你的,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傅错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猜测和隋轻驰有关,既然隋轻驰的母亲已经把事情解决了,隋轻驰又不希望他知道这其中的原委,他也不想再从这人嘴里听到些什么龌龊东西了,于是肩膀从三人中间挤过去就走了。   “帅哥!和你说件事儿!”   他头也懒得回。   “这么冷酷啊,”男生在后面吹了声口哨,在来来往往的路人前大声道,“你们乐队主唱是个同性恋,你知道吗?”   傅错猛地站定了脚步。 第二十四章   傅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路走到那个十字路口的,明明告诉自己那几个人和隋轻驰有仇,什么诋毁的话都说得出来,但还是无法解释在听到那句话时骤然加快的心跳。   就像喜欢着一只猫,突然发现那只猫通人性得可怕,也许已经对他产生了一种荒谬错误的喜欢,他想说自己对这只猫真的只有正常程度的喜欢,觉得猫一定是搞错了,却也为这个错误心乱如麻。可能那些家伙对他说这些只是想离间他和隋轻驰的关系,可是他听了以后并没有被激起任何负面的情绪,有的只是心疼。   这样的把柄,被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抓在手里,所以隋轻驰才会帮他们作弊,这么骄傲的人,却被拿住了软肋,而自己就是那个让他不得不妥协的软肋……   心事重重地走到小区门口,站在那儿麻木地喊了好几声深渊大王,以往喊个几声一定会露面的黑猫却迟迟没有现身。   他稍微从莫名其妙的情绪中恢复过来,沿着小区外找了一圈,深渊大王似乎又一次不知所踪了。   是跑去小区里面了吗?他进不去小区,只好询问了小区外带着一只小狗坐在大树下歇凉的老妇人,有没有见到一只脖子上套着红色项圈的黑猫。   老妇人看到他手里提着的猫粮和水,抬起头来,语气有些惋惜地问:“你也在喂那只猫吗?”   傅错被老人家惋惜的眼神看得有点错愕。   老人扭头往路边环卫工人的手推垃圾车看去:“上午我出来遛狗的时候经过那个垃圾车,就看见那只猫血淋淋地躺在里面,已经死了……”   傅错如遭雷劈,不等老人说完就奔到了那辆垃圾车旁,然而里面并没有猫的尸体。   老人家牵着狗走过来,摆摆手说:“不在里面了,后来来个男孩子,把它从垃圾堆里抱走了。”   傅错给隋轻驰发信息,问他在哪里,隋轻驰没有回。入夜又开始下雨,他淋着雨奔走在大街小巷,他还提着猫粮和水,舍不得放下,总觉得可能只是个误会,总觉得还会看到深渊大王从哪里钻出来……   他没有找到深渊大王,却找到了隋轻驰,在排练仓库外的那个车站,前方一辆大巴的车灯亮起,白光穿越蒙蒙雨幕,他看到了一个人坐在车站的隋轻驰。   他还穿着那件黑色连帽卫衣,怀里抱着什么。傅错知道不再有侥幸了,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提着已经再也没有用处的水和猫粮,朝安静地垂着头的隋轻驰走去。   走到他面前时,隋轻驰也没有抬头,傅错看到了隋轻驰放在腿上,双手环住的黑猫,它身上是被小刀划开的伤口,他难以想象它生前受过怎样的折磨。   在暴雨中他浑身发抖,平复了一遍又一遍,才慢慢蹲下来,抬头看着隋轻驰,说:“我们找个地方把它埋了吧。”   隋轻驰并没有哭,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眼神开始动摇,傅错松开嘴唇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要关起来的悲伤都在看到隋轻驰表情的那一刻又打开了,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哭出来,他们两个之间总要有一个人在这种时候成为另一个人的支撑,于是低着头掩饰住表情站起来,只悄然上前一步,按住了隋轻驰的肩膀。   被按住的肩膀顿时颤抖起来,也可能是因为他的手也在颤抖,两个颤抖的身体靠近后,那种悲伤就增幅了。   隋轻驰猛地抓住了他的衣袖,把头重重抵在他胸口,发出了傅错这辈子不想再听一遍的哭嚎。   是真的哭嚎。   一直压抑的痛苦在那一瞬彻底发泄了出来,那一刻他毫不吝惜自己的嗓子,只想放声让所有人都听到,那份没有用韵律和歌词修饰过的,赤裸裸的悲伤。   虽然一直是两个人一起喂养深渊大王,但傅错知道隋轻驰对深渊大王的感情一定比他更深,那只黑猫是被隋轻驰第一个找到的,是被他标记的,他们彼此认领了彼此。每次来喂猫的时候,自己总是要喊个几声深渊大王才会姗姗而来,可是隋轻驰到的时候,在树丛那儿探头一找,就能看到黑猫蹲在树丛里仰着头,反光的眼睛看着他,像等着被他找到那么调皮又默契。   他还记得有一次他来小区外喂深渊大王,隋轻驰比他早到一点,他站在马路这头等红灯的时候,看见隋轻驰喂完了猫,蹲在那儿挠了很久猫下巴,才起身离去,然后又在路边一块广告牌后停下,躲在那儿偷看他的黑猫,深渊大王优雅地摇晃着尾巴钻进了它的城堡,隋轻驰才真的离开,但那之后其实还有一个小秘密,七点半时小区大门的彩灯亮起,傅错看到从树丛中又钻出头来的深渊大王,它就那么把自己卡在树丛里,一直看着隋轻驰走远。   他那么喜欢深渊大王,却也不得不承认,隋轻驰和它才是天生一对。   “我不会放过他们的……”隋轻驰一边哽咽一边发抖,“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怀里人身体的颤抖渐渐变了调,不再是悲伤痛苦,它在咬牙切齿间变成了愤怒,狂怒,傅错感到衣服都被隋轻驰的拳头拽紧了。隋轻驰的痛苦他感同身受,但依然不想见到他这样,他喜欢在舞台上那个桀骜又自信的隋轻驰,喜欢偷偷跟踪深渊大王,送给它红色项圈作为表白的隋轻驰,他知道隋轻驰体内有极其矛盾冲突的两面,其中一面有多美好,另一面就有多疯狂。   也许只是出于一种安慰,也许只是想让他安静下来,不要变成野兽,当街道两头的车辆都远去,周围除了大雨和路灯不再有其他,在昏暗的雨幕中,他情不自禁低下头,亲吻了隋轻驰被雨水淋湿的头发。   等意识到隋轻驰真的安静了,才倏然回过神,他刚刚做了什么……   隋轻驰从他胸口抬起头来,脸上泪水混着雨水,刘海狼狈地纠结在额头,只有那一双眼睛,在打得遍湿的睫毛下,带着诡异的亮光看着他。   后来他想明白了,那样的眼神不叫诡异,觉得诡异的是他自己,因为心虚慌乱,所以无法直视那样直白地询问他的隋轻驰。明明那也可以只是出于哥哥对弟弟的关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慌乱失措,大脑空白。   身后的大巴涉水而来,傅错扭头逃上了车,甚至不敢去看站台的隋轻驰,他像僵硬的钉子站在车厢最末,窗外的景物被大雨扭曲着,就像他此刻混乱的内心。   隋轻驰在小区附近的公园埋葬了深渊大王。   把土一层层掩盖回去,他站起来,丢了用来挖土的树枝,因为树枝又刺又硬,必须用衣袖裹着,这会儿衣袖已经被磨破了,手心也被小木刺磨了道口子,他低头看了看发红的掌心,这个位置隐隐作痛,心好像就没那么痛了。   雨已经停了,他拉下衣服的帽子,抬头打量着这棵樱花树:“……你睡在下面,不久就会变成这棵树的养分,这样我以后还能来看你。”   末了退后两步,举起手机拍下了这棵树,给傅错发了过去,写道:我已经把它埋了。   然后揣好手机,转身离去。   傅错站在车窗边,不记得已经盯着湿透的窗玻璃坐过了多少站点,玻璃上的雨水从一条条瀑布变成一粒粒水珠,手机突然在兜里响了一声,他有些麻木地拿出来,看到了隋轻驰发来的照片。   大巴车正靠站下客,他终于找回出走的神智,在最后一刻奔下了车。   说好要两个人一起埋葬深渊大王的,说好要做那个可以支撑的人,结果他这个当队长和哥哥的,把这件事丢给了那么悲伤的隋轻驰。   来到那座公园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了,他没怎么比对照片就走到了那棵樱花树下,停下来才打开手机,竟然真的是这一棵。   一定是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会觉得它亲切吧。傅错心想。他还有好多的话,想对深渊大王说。   抱歉没能早点带你回家,抱歉没能早点变成能保护你的大人,抱歉直到最后我都没能为你做点什么……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草地上落着一根满是泥的树枝,他走过去,蹲下捡起,树根下还能看见刚刚动过土的痕迹,他都不知道隋轻驰一个人是怎样完成这么艰难的事的:   “他们都觉得我很好,觉得他孤僻又中二,但我总是只能从别人身上找到勇气,他的勇气却都是来源于他自己。你和我一样,我们是这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知道他的好的人……发生这样的事,他一定无法原谅自己,如果你在天上看着他,请你一定要守着他。”   第二天,雨过天晴,好几个快递都到了,隋轻驰取回了快递,坐在沙发上一件件拆开,粉红色的猫爬架露出来,他盯着它看了很久,放下了手里的小刀,埋头慢慢蹲坐在地上。   如果能重头再来,我们从来没有遇见彼此就好了,那样我也不会成为你的灾星…… 第二十五章   隋轻驰请了三天假没去学校,傅错担心这件事对他打击太大,一方面怕他中考发挥失常,一方面又怕他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连续给他发了两天微信,隋轻驰都没有回复。   对着手机第N次叹气时,AK在一旁扔着鼓棒说:“你这么担心就打个电话去问问呗。”   傅错抬头看了眼AK,不知该说什么,AK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概以为他只是在担心隋轻驰没来上学这件事。事情过去两天了,直到现在他也没有那个勇气给隋轻驰打电话,最后只好说:“微信都没回,打电话又能怎样?”   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低头看到是隋轻驰的号码,愣住了。   AK凑过来一看:“怎么了?他都主动给你打过来了你接啊!”   傅错死盯着手机,AK看不过去,直接帮他划过去了。   手机那头传来隋轻驰的声音:“喂?傅错?”   他才拿起手机故作镇静地应了一声。   “你找我啊?”隋轻驰问。   隋轻驰的语气听起来很是稀松平常,傅错便不再东想西想,问道:“你还好吧?马上就要中考了。”   “放心,没事儿。”   傅错皱了皱眉,这语气太轻松了,反而让他不安,他竖起耳朵,听到那边有一下一下短促的金属响声,警惕地问:“你在哪儿?”   金属声停下了,隋轻驰说:“哦,我下楼买药,在回去的路上。”   “你病了?”   “嗯,”隋轻驰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有点鼻音,“那天淋了雨,发烧了,就在家休息了两天,今天好多了。”   提到那天的事,傅错也不知还要接着说什么了:“好,那你好好休息。”   “嗯,”隋轻驰说,“挂了啊。”   那一挂异常的干脆利落,傅错看着手机屏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放心了,还是更不放心了。   隋轻驰挂断通话,看着手里的折叠刀,手腕轻轻一甩,刀刃就刺出来,苍白的路灯光打在上面,连反光都很锋利。他揣好手机,穿过狭窄的桥面,桥头有一行台阶,一直通向桥下,桥下有个堆着不少破烂的空坝子,但这会儿并不空,七八个身影散开来,中央有三个男生倒在地上,痛苦不堪地蜷着身体呻吟着。   隋轻驰穿着一件灰色套头衫,右肩挎着背包,站在台阶上歪着脖子,仿佛一个看热闹的无关路人。下面散开的身影是七个初中生,都来自十二中,带着帽子和黑色的口罩,虽然才上初一,但体格一点都不输给高中生,宋凯那地方出来的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给钱什么都能干,因为不满十四岁,干什么都有恃无恐。   三个人捂着流血的伤口,不断呻吟咒骂着:“隋轻驰,你个婊子养的杂种!有种下来陪我单挑!”   这些家伙大概是忘了在体育馆时发生的事儿了,隋轻驰无动于衷俯视着下方,心说我没有在怕的,杂碎,只是能用钱摆平的时候为什么要动手呢?   “我们知道是你,隋轻驰!我们会报警的!”   “报警?”隋轻驰双手插在兜里,嘴角动了动,“拜托,他们都没满十四岁,未成年罪犯保护法听说过没有?”他松下右肩的背包,把它抛给几个亡命初中生,自己在台阶上蹲下来,看着三人道,“至于我这个幕后主使,虽然我是婊子养的,但那可是个特别有钱的婊子啊,我身上的疯子基因都是继承自她,等我把那张骂我是婊子养的的截图拿给她看,你觉得她会让你们好过吗?”   三人看着蹲踞在台阶上的少年,不寒而栗,桥上的路灯把他那张俊美的脸映衬得邪恶又阴森,仿佛是被那只黑猫附体了。   隋轻驰站起来,对下方的初中生道:“把他们的嘴堵上,慢慢玩吧,别玩死就成,我去给你们放风。”   初中生们手里拍着白花花的钞票,朝着三人走去。   隋轻驰一步步走上台阶,身后传来的暴力声响让他每一步都踏得格外舒爽踏实,人生里第一次体会到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快感,难怪他那个妈不惜背上骂名也要和他那个有钱的爹乱搞,他想他以后一定要变得非常非常有钱,要比他那个当小三的妈还要有钱,这样他就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再也不用受任何人的摆布,他要自由自在强大无比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中考前几天,西风暂停了演出,谭思在酒吧贴出了请假条,上面用加粗字号写着:因主唱参加中考,本周演出暂停。进进出出的客人无不看得笑死。   中考最后一天,考点外守着好多家长,最后一科考完,学生们从教学楼鱼贯而出,傅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找着隋轻驰,那天隋轻驰穿着一件印着一只泰迪熊的白色长袖T恤,卷着袖子,背着背包走出来,他都没往扎堆的家长群里看一眼,有考生的家长上前接孩子时挡在他前方,隋轻驰就轻车熟路地侧身绕过,傅错看着这样闷头走的隋轻驰,心里很不是滋味。   “少爷!少爷!!”   AK十分不合时宜的嚎了一嗓子,这称谓太牛批,一时间校门口无数人都往这儿看过来,傅错看见隋轻驰愣了一下也朝声音的来源看过来,他赶紧朝他挥了挥手。   校门前来来去去的人影中,穿着白色T恤的少年停顿了一下,好像被放慢的摄影机定格在了时间的洪流中。   恭喜毕业啊,傅错心想,你正一天天走向成熟独立,你的未来一定比现在美好。   隋轻驰归队后的第一场演出,他们带上了新歌《Castle》,歌词是隋轻驰写的,在某一个晚上通过手机发给了全员,傅错在看到歌词的那一刻,禁不住眼眶发热。   I saw you in a rainy night   Like a shining diamond   I was caught by your eyes   In summer I followed your every single step   Escaping from the crowd   See where you'd bring me about   Not a deep valley or a mountain high   It's a castle hidden inside   With flowers and dazzling light   When shadows swallowed me up and made me blind   When I couldn't find the way   For me you lit up the light   Not a single word you spoke to me   On my shoulder you marked me   Now I'm yours for always   I gave my hand and you gave your paw   From Easter Day to Valentine   We'll never be apart   This castle of you and me   I hope will be evergreen   I'll find you someday somewhere   Cause I follow your everywhere   This castle of you and me   I hope will be evergreen   When I'm old and tired   For me you'll light up the light   当隋轻驰在舞台上唱起这首歌,傅错站在他左侧,看见台下第一排的花臂大哥抬手捂住了流泪的眼睛。这是一首毫无忧愁,宛如夏日午后一场美梦的曲子,隋轻驰却用它来写这样的歌,歌迷们明明不知道他在唱什么,只在听到他唱castle这个词时,鼻子就不自觉地发酸。   “You'll light up the light”最后那个音他唱得很长,又轻,像一滴光滴进黑暗里那么转瞬即逝又回味长久,他脖子上还挂着汗,尾音震动声带时那微微的颤动在灯光下都令人动容。隋轻驰真的做到了,将他的悲伤像病毒一样感染给了每一个人,自己却不会掉一滴眼泪,站在舞台上他是一个太可怕的病毒源。   也是太天才的歌手。   新学期伊始,三人才知道隋轻驰没有报考别的学校,选择了直升本校高中部。   白天得知消息时傅错和AK一样惊喜,但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为隋轻驰的选择捏一把汗,隋轻驰即使考去一中,也没有离得很远,至多一小时的车程,他担心隋轻驰和西风的缘分是不是把他既定的前途无量的人生拐离了方向。   然而事已如此。   就这样隋轻驰升入了高一,傅错和谭思AK升入高三,四个人还在同一所高中,西风的主唱,吉他手,贝斯手,鼓手,还赖在一起。   升学前的暑假谭思算了一笔账,每次去演出都花钱租车,一年算下来还不如买辆二手车开个一年就抛的划算,得到作为队长的傅错的认可后,从小就有秋名山之梦的谭思效率极高的考来了驾照,四个人把演出费凑了一下,在网上买了一辆二手车。选车的时候大家意见也不合,吵了半天口都干了谁也没说服谁,然后坐在他们身后一直没出声的隋轻驰举起手机冷不丁道:“我已经付款了。”   三个人扭头震惊地看向隋轻驰。AK扑过去抢来手机,嚎叫起来:“啊啊啊我就知道他会选这个大众,这家伙就是傅错的舔狗!!这车这么土!!”   隋轻驰用力把手机抽回来:“大众的标志是W,和我们有缘分。”   “歪理邪说!”AK白他一眼,“你自己信吗?!”   隋轻驰看着车头那个大众车标,老实说他自己都觉得这理由够他妈扯淡的,低着头又有点气又有点臊……   等车子到了手,一看确实有点年代感,AK蹲在地上抱着头:“老子要被丑哭了……”又埋怨傅错,“都是你,图什么便宜!”   傅错绕着这辆车走了一圈,也想找出它一点点顺眼的地方,但确实没有,除了便宜……   “我觉得还行,”谭思拍了拍车顶,“颜色咱们可以自己涂。”   于是几个人决定自己动手给车子弄涂装,在网上找了些素材,本着省钱又简单的原则,最后敲定整车涂成黑黄相间的老虎涂装。   整了一天总算大功告成,谭思走到车头打量这辆涂得乌七八糟的车,鼓舞士气:“好看的呀,来来来,别丧了,”他拉起蹲一旁不高兴的AK,“起来咱们合个影吧!”   四个人在车前合了影,其间努力调整站位好挡住涂装上的瑕疵,为此AK还整了个张开双臂,一条腿岔飞出去单腿直立的造型,冲举着自拍杆的谭思抱怨:“你快点儿啊磨蹭什么?!”谭思一肚子坏水地拖他:“稳住稳住啊,现在这样就挺好,来,忙内笑一个,哎你这不叫笑……”   AK受不了了:“隋轻驰你给我笑!!装什么中二少年呢!!”   然后就是“咔嚓”一声。   这张合影照得很丑,每个人都没摆好姿势,谭思手一抖就给按了,他自己说手抖,傅错心里嘀咕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所以后来又重照了一张。   重照的那张照片每个人手机里都有,但到最后,保存在傅错手机里近十年的却是这张丑到爆的合影,他不用打开看都记得当时的画面,左边是绑着一条红色围裙,戴着袖套,把自己打扮得像厨房老妈子的AK,正像个风中怒吼的稻草人金鸡独立着,中间是左耳还挂着一副弄脏的口罩的谭思,和大汗淋漓,正把弄花的衣服绑腰上的自己,最右是穿着一身深蓝工装,一手插袋,一手比了个ROCK 'N ROLL,肉眼可见越来越帅的隋轻驰。在他们身后,是他们的第一辆车,只能远观近看不得的老虎涂装大众Polo。   自从谭思过世后,他再没有勇气去看这张照片,一看就会想起那时的他们,一想就会心酸。 第二十六章   随后的一年里,去酒吧和Livehouse表演时谭思就开着这辆老虎Polo,载着所有人一路高歌猛进。过山路和大桥的时候,AK一定要让把车窗全摇下来,让大风灌进车里,假装这是一辆敞篷车。这车就1.5升的排量,车龄又有点大,在山路上盘旋时像个老爷车,但因为谭思车技了得,这并不妨碍傅错想象他们真的在秋名山上,这座山会带着他们扶摇直上九万里,带着他们上天。   后排的AK突然冲窗外大喊:“灰——机————”   旁边睡觉的隋轻驰被惊醒,一脸“发生了什么”的表情支起身子就往外看,发现不过是飞过去一架飞机,把掉下来的棒球帽重新戴好,从帽檐下很嫌弃地白了大惊小怪的鼓手一眼。   谭思在开车,没看见这一幕,傅错太想和他交流了,他觉得后排像装着一只猫和一只狗。   可惜这样痛快的日子注定无法长久,寒假一过,三人也进入了毕业季。有一次在车上聊起志向,谭思说想考CTR音乐学院,傅错就和他击了个掌,考CTR是他们早就约定的志向,AK在后排沮丧地说:“唉,CTR我肯定考不上,只能考到你们隔壁了!”   每次一聊到这个话题,隋轻驰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一种微妙的被孤立的感觉,只能对着窗外的风排解。   春寒料峭,车窗一降下来,风就吹得大伙儿一个哆嗦,敞篷车爱好者AK也受不住地嚷道:“这么冷你开什么窗?!”   隋轻驰没理他,面朝着窗外,在寒风中闭上眼。   他害怕道别。   原初三的学生大部分考去了别的学校,高一年级注入了全新的血液,对刚进校的女生来说,高一一班的隋轻驰是个很大的诱惑,开学还没两个月,女生群中就偷偷评出了高中部的校草,女孩们纷纷为他投票,然而这个校草自带冰山气场不说,眼神还有点凶,没几个女生有勇气上前搭话,只能望草兴叹。   男生们还是不喜欢他,而且现在有了更充足的理由,只是隋轻驰长高了,也不再形单影只,全校都知道他和高三的三个学长组乐队的事,即使未来那三个学长都毕业了,那时的隋轻驰恐怕也已经成长到不会在任何交锋中落下风,更别提他还有那么多粉丝。   对隋轻驰的班主任来说,班上有个长得太好看,还玩摇滚,偏偏成绩还不错的男生是个棘手的事,已经不只一次有粉丝,男的女的都有,跑到他们学校外蹲点隋轻驰了,为这事儿她找过隋轻驰两次,说这样影响不好,让他注意一下,隋轻驰说知道了,我让他们别来就是。那之后倒是消停了一段时间,但没多久粉丝团又雷打不动地跑来蹲点了。   她找来隋轻驰,问他:“不是让你叫他们别来了吗?”   隋轻驰说:“我说了,他们不听我有什么办法,这能怪我吗?”   确实也不能怪他,可是……差点要说出“粉丝行为偶像买单”这话的班主任最后关头还是打住了,很头疼地问:“你是一定要搞乐队吗?”   隋轻驰看他一眼,那眼神非常冷酷且顽固,不用回答她都看明白他的态度了,只得摆摆手让他走:“行吧,总之你再管管你的粉丝,提醒他们这儿是学校。”   那天演出的时候隋轻驰站到麦克风后,迟迟没回头和乐队对眼色给信号,傅错正有点纳闷,就听见隋轻驰对台下的粉丝说:“有个事儿跟你们说……”   话没说完,台下歌迷就捧着脸七嘴八舌地问:“什么事——”   隋轻驰说:“不要再来学校找我了……”   下面粉丝又七嘴八舌嚷嚷着:“什么呀——”“你再说一遍——”   隋轻驰一句话得掰成三句才说得完,最后他一口气道:“否则我就转学了!”   台下终于静下来,但傅错总觉得,因为歌迷的年龄大部分都比隋轻驰大,那份安静与其说是给隋轻驰面子,不如说是在忍笑。歌迷们仿佛是怀着一种宠他的心态,接受了隋轻驰提出的这个中二的威胁。   隋轻驰的高人气和桃花运并没有止步于歌迷,高一下学期开学不久,就发生了一件让整个儿年级的女生们津津乐道许久的事。   某天隋轻驰班上一个挺活泼可爱的女生鼓起勇气走到教室最后一排校草的位置,很卑微地小声问:“能请教你一道数学题吗?”隋轻驰瞥了对方一眼,说了声“没空”,绕过人就走了。   并不是意识不到女孩子们对他投来的青睐之眼,只是觉得这种只看皮囊的喜欢又无趣又肤浅,有一天他也会老,会满脸皱纹弯腰驼背,那个时候还会有人请教他什么数学题吗?如果那时候你也来找我问数学题,我就给你讲,讲到地老天荒。内心很中二的少年挎着书包往外走时,自以为是地这样想着。   隔天中午被叫去办公室,隋轻驰有点意外又遇见了那个女生,她好像是脑子真的不好,抱着试卷来办公室问科任老师,连科任老师都有点不耐烦,靠在椅背上叹大气,说:“我都给你讲过多少遍了,怎么还不懂呢?”女孩显得很沮丧,科任老师认命地拎起试卷,抬头时忽然像是看到救星,朝门外喊了声:“傅错!”   隋轻驰愣了一下,老班还在问他们话,他扭头就看向门外,走廊上,穿着蓝白运动服,胳膊下夹着篮球的少年停下来指了指自己。   “傅错你过来一下,过来一下!”科任老师朝他殷勤地招了招手。   隋轻驰听见傅错和谭思说了声“你先去吧”,把篮球给谭思后走进来,立刻就被老师拉到身边,让给学妹讲一下题,接着这位老师便拿上保温杯自己溜之大吉了。   傅错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娇小女生,和对方面面相觑了一阵,只得问:“你哪里不懂?”   女孩很不好意思地把那张物理试卷摊开给他看。   隋轻驰见傅错表情都有点惊讶,问她:“……这些都不会吗?”   女孩红着脸点头,说:“不好意思啊学长,耽搁你时间了。”   傅错低头正扫着试卷,听到女孩这样说,就飞快地抬了下头:“没事,”然后从身后拉了一把椅子过来,说,“坐下我慢慢和你说吧。”   他成绩算不上很好,但物理还行,刚上高中时还被定了物理课代表,高一物理做起来还是很得心应手的。   隋轻驰默默注视着两人,一开始他们都是坐着的,后来旁边桌的老师回来,傅错就起身把椅子还给了老师,女孩说了声“学长你坐吧”赶紧要站起来,傅错按着肩膀让人坐了下去,然后就这么站在女生旁边,一只手撑着桌面,低头给她讲解。他的袖子是卷上去的,露出一截抻直的小臂,那两笔线条像漫画少年的手臂一样生动有力。好几次隋轻驰听到了最基础的光学定理,他都听得有点不耐烦,想骂那女生你学的什么鬼?但就是这么笨的女生,傅错却没有一丁点不耐烦。   他的温柔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每次意识到这点,就会觉得浑身无力。   隋轻驰离开办公室后也没有走远,就站在走廊外远远地看着两人,最后女生很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学长”站起来,那一刻隋轻驰打赌,她一定是有一点心动了。谁能想到玩乐队玩吉他的少年,长得这么帅,竟然会解复杂的物理光学题,脾气还这么温柔呢?   这样的傅错,比空有躯壳的自己有魅力太多了。   那天下午放学,隋轻驰没急着离开,抬头一直注视着右前方第三排的位置,那女孩正低头收拾东西,女孩子做事可能就是这么磨磨蹭蹭,她一边和同桌说着话,一边把桌上的书本一本一本往里收,有一本笔记本里面还夹着笔,“咔哒”掉在了地上,女孩又说说笑笑着慢吞吞弯腰去捡。隋轻驰等不下去了,站起来,提着书包走到她桌边停下,那一刻教室里还没走的人都看了过来。   女生看到停在铅笔前的黑色帆布鞋,抬起头,看见穿着一件深蓝格纹衬衫,逆着光站在她桌前的隋轻驰,惊愕万分,这个男孩子是这么好看,突然主动来到她面前,她内心几乎在尖叫。   隋轻驰说:“以后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我吧。”   女生听得瞠目结舌,她的同桌也一副惊掉下巴的样子,隋轻驰说完肩挎着背包离开了教室,也没管身后的教室里如何的沸反盈天。   两天后女生果然来找他问问题了,是一道立体几何题,隋轻驰扫了一眼那个需要画辅助线的位置,明明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不知道她拿着笔在上面乱七八糟地画什么。   他问:“有橡皮擦吗?”   女孩赶紧跑回自己的座位,拿了橡皮擦递给他。   隋轻驰接过橡皮直接把上面所有一塌糊涂的辅助线擦了个干净,然后拎起书本抖了抖橡皮屑,拿起笔飞快地开始解题。   女生盯着他的手,隋轻驰有习惯性转笔的动作,其实挺中二的,但是看在暗恋少女的眼里就是格外帅气,一边低头思考,一边一直转一直转都不会掉,女孩心里偷偷这么想着,又觉得自己太恋爱脑,隋轻驰没想一分钟就动笔开写了,她赶紧把椅子挪近了点儿,告诉自己专注解题。   可是真的看不懂……而隋轻驰也似乎并不打算停下来为她讲解一下,她又没有勇气提问。那天是个阴雨天,雨水不停打在窗棂上又溅到隋轻驰手背上,他也没有当回事,笔尖唰唰地写着,只当雨滴到书页上时才把本子挪进来了一点儿,有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冷漠……女孩立刻发现和隋轻驰一起搞学习根本行不通,她只会一直恋爱脑,甚至鬼使神差就问了一句:“……那个,你有女朋友了吗?”   隋轻驰笔也没停地说没有。   “那……”   “但我有喜欢的人了,”隋轻驰抬头打断她,把笔放下,起身提上书包,“都写好了,自己看吧。”   教室里早已走得空荡荡的,隋轻驰起身时椅子的移动声听起来都那么响亮又冷漠。   放学后不久雨突然变大了,教学楼的楼梯上全是湿脚印和雨伞上滴下来的水,傅错拿着雨伞心事重重地下楼,没想直接踩滑了一步。   那一跤跌得不轻,他蹲在最后一步台阶旁按着抽筋的脚踝倒吸气,忽然就听见楼上匆匆而下的脚步声,隋轻驰绕过楼梯拐角,一阵风地蹲他面前,问他:“怎么了?”   他当时正扭到筋,痛到说不出话来,隋轻驰见状就拉起他手臂往自己肩膀上挂,说:“我背你去医务室!”   傅错摆摆手,缓了口气,说:“没关系,就是崴了一下,坐一会儿就好了……”   隋轻驰见他表情稍微轻松了一些,才松开人。   其实脚腕还是剧痛得厉害,傅错隐约觉得可能是肿了,但也没吭声,他见隋轻驰蹲下来时单肩挎的蓝色JanSport背包垮落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忍着痛说:“你包都脏了。”   隋轻驰把背包往肩上提了提,站起来说:“没事。”   然后楼梯间就静了下来,只听见楼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其间还有两个学生下楼,纳闷地打量着气氛奇奇怪怪的两人,傅错边揉着脚踝边想,这场景似曾相识,他们刚认识那会儿,隋轻驰曾经因为低血糖晕倒在篮球场,那时是自己陪着他,如今好像反过来了。   隋轻驰十七岁了,长高了,变帅了,是可以毫不犹豫地主动说要背他的男生了。   他们现在势均力敌,不再有谁必须照顾谁的界限了。   隋轻驰在旁边站了没一会儿,忽然又走过来蹲下,不由分说撩起傅错的裤脚,看到淤青的脚踝上还被刮出了一道血口子,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没好气地骂了句:“多大的人了豆腐做的吗?”   傅错低头放下裤脚,说:“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他的语气沉沉淡淡的,有种自己都无法形容的复杂心情。放学前他想起来隋轻驰多半没有带伞,想下楼叫上他一块儿走,走到教室门口,却见隋轻驰竟然在给同班女生讲解数学题。那实在不像是隋轻驰会做的事,所以他做得一点都不温柔,傅错站在门外,都能感同身受那女孩的小心翼翼和刻意讨好。   隋轻驰被问得哑口无言,有一瞬傅错想他没准真的有在反省,因为头低得有点反常,但转念又想怎么可能呢,隋轻驰是中二少年,错的只会是这个世界,不会是他。   这么想着的时候隋轻驰忽然拿了那把伞站起来,傅错有点疑惑,就见人已经转身下楼,“哗”地撑开伞走进雨中。   他被丢在楼梯间,一头雾水,几分钟后,AK发来一条微信,问他:“你不是去接隋轻驰了吗,怎么还没出来?”他满心无奈,刚想回“我被他丢下了”,就听见涉水而来的脚步声,低头往楼下一看,隋轻驰又举着伞回来了,他手腕上挂着一只小口袋,收伞时抬头往楼梯上的他看了一眼,傅错不知为何感到了一阵别扭,为那一下隋轻驰看他的眼神。   明明还是他一贯的中二和死鱼眼,为什么那一眼他竟然会觉得有一点点……温柔?   隋轻驰拿着消毒药水和创可贴三步并做两步上了楼,随手把雨伞往楼梯扶手上一挂,蹲下来,沉声说:“裤脚卷一下。”   傅错没拒绝,提起了裤管,虽然他也可以自己动手。   低头帮他处理伤口的隋轻驰动作有点毛躁,创可贴撕了两下才撕开,像是自己也觉得有点笨,还皱眉“啧”了一声,傅错知道那是在骂自己,因为自己当初学吉他老弹不对时也常这样。   一年半前隋轻驰还是比他矮半个头的少年,一年半后他就像嫩芽中抽出的青色长梗,连脖颈的线条都更坚韧了,头发还和以前一样软,但是从前他的发色有一点点浅,阳光下带着点亚麻的色泽,现在不管怎么看都是纯正的黑。   他的身上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伤口贴好了创可贴,隋轻驰扔了创可贴包装,蹲那儿扫了眼傅错脚踝上自己的杰作,说了声:“够他妈温柔了吧。”   傅错哭笑不得,点头也不是,说“谢谢”也不是。   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鳄鱼还差不多…… 第二十七章   CTR音乐学院是LOTUS的吉他手石头的母校,于是顺理成章 成为了傅错和谭思努力的目标,毕竟塞林格的母校是无法指望的。在最后冲刺的日子里,傅错每天都过得无比充实,上课,复习,排练,演出,晚上回到家,总是一倒在床上就能睡着。   中午吃完饭乐队的四个人还能约一块儿打打球,二对二,经常是他和谭思一组,隋轻驰和AK一组。AK球打得烂,还老爱咋咋呼呼,回回都拖隋轻驰后腿,隋轻驰后来拿了球都不给他,要自己强行突破,十七岁奔着十八岁去的年纪,身体完全长开,撞过来那力道比以前更甚,傅错心想好在有谭思和他联手防御,要不然难说他现在还能不能扛住隋轻驰那么猛的一撞。   隋轻驰最后也没能突破成功,AK在后面看好戏地喊:“行了吧少爷,你一个人不行的,他们两个是穿连裆裤长大的,你能过我叫你爸爸!”   隋轻驰有时候强突不了也会把球过给AK,AK刚懵逼地接到球,隋轻驰就又秒跑了个站位,让他把球给自己,AK把球拿到身后不给,隋轻驰就冲他喊,说你懂不懂战术啊?AK把球在身后转来转去就是不给隋轻驰,说:“什么战术啊?战术就是我当发球机,你一个人打啊?你那么横你自己一对二去啊?”   隋轻驰站那儿看着有意和自己作对的AK,胸口上下起伏。当然不是气的,傅错心想,是运动时正常的呼吸频率,不过多少会有点气。然后就见隋轻驰提起T恤的衣领擦了擦下巴上的汗,对AK说:“你球不给我我怎么一对二?”   这理由无懈可击,AK哑口无言,说:“好,我就看你怎么一对二!”   球突然抛给了隋轻驰,傅错也做好了和谭思联防他的准备,但隋轻驰拿到球后没有急着突破,他原地拍了两下球,很冷静地举起来,瞄准了篮筐。   然后一个完美的后跃跳投,球进了。   隋轻驰落地后往后退了两步,眼睛一直盯着球的方向,球刚好从框里落下来,AK瞪大眼看着隋轻驰握拳为自己喝彩的背影,急忙喊:“你这个不叫突破啊!这个不算!”   谭思走过来拍了一把AK的背:“人家没想当你爸爸,大侄子。”   傅错摇摇头认命地上前捡球,转身时见隋轻驰正弯腰站在三分线后,两只手按在膝盖上,一面沉沉呼吸,一面看着自己,那双眼睛像草丛中的幼狮,灼灼发亮。   那时候的隋轻驰就是一匹年轻的狮子,正褪去绒毛,长出了短短一圈鬃毛,随便一个姿态都意气风发。   再往后傅错和谭思就要专心备考了,中午也只能活动十来分钟,然后就得老老实实滚回教室复习或者休息,AK自认考不进CTR,早就破罐子破摔,于是中午就只剩下AK和隋轻驰打球。傅错偶尔从教室窗户往下看,都能见到AK被隋轻驰吊打得很惨的样子,篮球场边还是三三两两站着些围观隋轻驰打球的女生,隋轻驰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浑身散发出一股“不许看我”的自闭气场了,在舞台上的经验让他成长了一大截,那一个球接着一个球进得当真潇洒漂亮,傅错笑着想。   临毕业前的这段时间,也发生过一些惊心动魄的事,譬如某天中午回教室的路上,傅错猝不及防被高二的学妹告白了。   女生还没开口说话,谭思已经察言观色,拍拍好友的肩,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自己走了,傅错看见女孩有些闪躲的眼神,到这时候才隐约明白过来,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是扎着马尾,挺可爱的女孩,傅错对对方的脸有一些印象,好像偶尔会在办公室见到,但是叫不出名字。长这么大,女生也好,恋爱也好,从来不在他的人生规划簿上,客观条件也让他没有时间去做这么奢侈而浪漫的事。仅有的浪漫已经都给西风了。   因为刚打了球身上还有汗,他礼貌地和对方保持了一点距离,其实都没听清女生具体说了啥,等对方一口气说完,他才把肚子里倒腾了无数遍的腹稿讲出来,说自己想专心高考。   “那……要是我也和你考一所学校呢,我能接着追你吗?”学妹问。   傅错从没见过这么热情的女生,被进攻到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几乎开始埋怨丢下自己一个人跑掉的谭思了。要怎么拒绝女孩子,他一点经验都没有,只希望说话的方式不要太伤对方的心,想着自己反正是要考音乐学院的,这学妹应该没有机会,就说:“我考的是我心仪的学校,我希望你也考自己心仪的学校。”   女孩看着他,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扎马尾的学妹终于离开了,傅错整个人像从油锅里被捞出来,手臂扶着阳台,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晚上的演出,傅错察觉出隋轻驰状态不是很好,一首《Beautiful》他唱错了好几句歌词,他自己好像也有点烦,在唱错第三句后干脆没唱了,低着头一直等到进副歌,才重新抱着麦克风唱了下去。   这首唱完他的状态简直肉眼可见更差了,在麦克风后好像怎么站都不对,一会儿插腰低头,一会儿背过身好像在狂背歌词,像只焦躁的转圈的狮子。   前排有女歌迷冲他喊:“小隋,你笑一下嘛!”   隋轻驰装没听见,话筒插回架子上,好几下才插好,不知道在干嘛。   AK在后面说:“哎呀大家不要怪他了,他今天在学校楼梯上摔了个狗啃屎,心情臭着呢!”   台下都笑起来,调侃着“唱歌唱得好,路却不会走”什么的。傅错看向隋轻驰,不知道AK是在开玩笑还是隋轻驰真的在楼梯上摔了跤。   AK举起鼓棒敲起来:“来来来,大家加把油把他逗笑,逗笑了就可以开唱新歌了!”   看在新歌的面子上,歌迷们给力地喊起来:“隋轻驰我爱你!”“小隋你超帅!”“路不会走怎么地长得帅就行!”   当然也有不那么给面子的:“怎么你们主唱不高兴光我们哄啊,你们队友不哄的吗?!”“塑料队友情!”   AK和谭思都看向傅错,都被歌迷抱怨了,这种事身为队长自然责无旁贷,不过想来这种队友还得和歌迷一起哄着主唱才能开唱的摇滚乐队,他们恐怕是开天辟地头一支了吧。   台下的歌迷突然起哄,隋轻驰回过头,看见傅错低头取下电吉他,朝他走过来,他走到距离很近的位置,抬手把麦克风转开了,低声问他:“你还好吧?”   灯光打在傅错侧脸,橙色的发梢,深蓝的眼睛,迷人又温柔,隋轻驰目不交睫口干舌燥,这时前排忽然有人带头喊了声“抱一个”,没一会儿全场女性都默契地喊起来。   傅错从善如流地张开手臂,他并没有半分犹豫,只是不确定隋轻驰是不是需要这个拥抱,他的心是悬着的。   但只悬了一秒。   手臂虽然是他先打开的,但这个拥抱实际是由隋轻驰完成的。   那是个很滚烫很结实的拥抱,傅错甚至听到了两个人身体撞在一起的声音,心被撞得砰砰狂跳。   台下粉丝都在鼓掌吹口哨,傅错回抱住隋轻驰,好兄弟一样拍了拍他的背,隋轻驰肯定不会真的因为摔了个狗啃屎就发挥失常,但导致他发挥失常的原因,他能细数出太多,那个从来没有正式承认过他的父亲,那个利用他过上荣华富贵生活的妈,还有那些来自外人的嘲笑和白眼,隋轻驰身边唯一拥有的,只有西风,但很快他们三个人也要离开他了。   在全场狂欢般的氛围中,傅错心酸地想,明明已经是和自己一样高一样体格的男生,为什么还是会让他心疼呢?如果有一天隋轻驰逃离了这样的家庭,飞黄腾达了,成家立业了,幸福快乐了,他是不是就能释怀,不再为他心疼了?   新歌的曲风十分硬核,隋轻驰全程发挥良好,副歌时还用了点儿金属嗓,尖刀一样撕裂现场,燃到炸裂,傅错都担心他万一发音方式不科学会伤到嗓子。   Bridge部分有一段电吉他的solo,气氛燃至高潮时,忽然有个女生冲上台来,傅错以为那女生是冲着隋轻驰去的,微微睁大了眼,却没想到最后被一口亲在脸上的人是自己。   隋轻驰扭头看到这一幕,一下就唱不出词了,女孩偷袭完,在全场的尖叫和口哨声中功成身退,又回到了黑压压的人群中,隋轻驰瞪着女孩下去的方向,脑子里一秒忘光了歌词,心想你凭什么啊?!   傅错自己也懵了,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好像十九年失之交臂的桃花运都积攒到这一天了。他与隋轻驰面面相觑,两个人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没了歌声,没了电吉他,舞台上只剩下单调的节奏。   傅错很快回过神,用一个扫弦结束了这场荒腔走板,他朝隋轻驰点了点头,隋轻驰转过身去,麦克风那儿“砰”的一响,隋轻驰把话筒从架子上拔下来,走到台边单膝蹲下,然后朝向某个方向,以异常暴烈的唱腔唱完了最后一段副歌。   好在这是最后一首歌。   而天王隋轻驰怼粉丝这个由来已久的传统,就是从这天开始的。   演出结束,乐队本可以和歌迷说说笑笑地散场,那天却是不欢而散,因为隋轻驰在收场时说了一句:“下次别再给我突然跑上来了。”   不少歌迷对此意见颇大,认为他小题大做,而且语气未免太不客气,隋轻驰一点都不退让,就在那天说出了“这是我的地盘,那下面是你们的地盘,我老实在上面待着,你们也老实在下面待着”的金句,这句话在后来许多年都被西风的老粉丝们惦记着,成了隋轻驰的第一笔黑料。   女孩的朋友在下面反问:“那只许你抱不许我们抱的吗?”   傅错知道不能再让隋轻驰和歌迷对上,上前把麦克风拿过来,想说“好了今天到此为止”,话还没说完话筒就被隋轻驰又拿了过去,指着那个粉丝说:“是!”   铿锵有力,全场死寂。傅错侧头盯着隋轻驰,他的嗓子太有穿透力太强悍,一个字镇住五百人,绰绰有余。 第二十八章   那天如果不是有谭思打圆场,还真不知得怎么收场。演出结束后AK还惦记着宵夜,傅错看出来隋轻驰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但如果大家就这么回家洗洗睡,没准隋轻驰会把这种糟糕的情绪一直带到第二天睁开眼。   他从副驾转了个身,问后排的隋轻驰:“宵夜吃什么?”   AK瞪大眼,先看傅错,确定傅错确实没看自己而是在问隋轻驰,又看隋轻驰:“你问他干什么?他哪次不是说随便啊?”   隋轻驰能从车窗玻璃的倒映上看见傅错的表情,那份温柔体贴这次是专属自己的,但他还是很不开心,便装不知道是在问他,连“随便”都没说。   AK冲傅错撇嘴,意思是“你看”,又瞄隋轻驰:“怎么了少爷?今天不当舔狗了?”   隋轻驰肩膀一抬,AK吓得直挪屁股,结果隋轻驰只是把耳机拉起来戴上。   傅错转过身去,这样的隋轻驰他并不陌生,在他们的关系熟络以前,隋轻驰一直是这样,他不想理你,就绝对不会和你说一个字,虽然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招惹了他。   那天吃的是小龙虾,桌上就只见AK一个人不停地剥虾吃虾,不亦乐乎,其余三人都吃得意兴阑珊。   AK在专心吃虾时隋轻驰就顺手拿了他的酒杯喝酒,傅错看见了,但没有阻止,隋轻驰是当着他的面拿酒喝的,虽然吃饭全程都不和他交流眼神,但拿酒的动作却非常明目张胆,有一种暗暗的挑衅。傅错妥协了,想他就喝一点点的话应该关系不大,大不了喝醉了就送他回去。   AK拿纸巾擦了擦嘴,回头才看见自己的酒杯已经空了:“我去,隋轻驰谁准你喝我的酒的?”   隋轻驰一副头疼的表情,皱眉说:“你自己不拿远一点。”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没满十八岁说好的不能喝酒,傅错你怎么……”   “行了,”隋轻驰烦躁地打断他,“喝都喝了你让我吐出来吗?”   AK凑过去看他眼睛,看到他眼角微微发红,就幸灾乐祸:“你看着吧,马上你就得醉!”   隋轻驰哼了一声,并不把啤酒的威力放在眼里。他手握在那只空酒杯上,盯着上面傅错的一点点倒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理这个人,却又渴望他来搭理自己,那种渴望烧心一样的难受。   酒过三巡,AK已经醉醺醺撑桌上了,歪着大脑袋,大着舌头问隋轻驰:“少爷,你今天怎么老忘词儿啊?”   隋轻驰双手撑着额头,嘟囔:“……我又没抽大麻,你管我忘不忘词儿。   傅错哭笑不得,好吧,一醉醉俩。   AK手指一个劲往隋轻驰身上戳:“你肯定是嫉妒人家女生光亲傅错不亲你!”   傅错越听越别扭,把AK拉回来坐好,说:“行了,再戳他要火了。”   隋轻驰反射弧蜗牛一样爬到位,放开撑着额头的手,问AK:“你刚说什么?”   AK“啪”地拍在他肩膀上,大声说:“我说你就是嫉妒!”   隋轻驰整个人被拍得往后晃,傅错心想这下真要火了,然而隋轻驰只是松开了皱着的眉头,看向对面的傅错,恍恍惚眨了下眼,问:“他怎么知道啊?”   这是整顿饭里隋轻驰第一次朝他看过来,傅错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但隋轻驰明显是喝醉了,问得两眼无辜,满脸诧异,大约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是人家不肯亲你,”AK倒在椅背上,老神在在地道,“是你有时候看起来太凶了,你得学会温柔……”   隋轻驰低下头,很无奈地叹气:“学啊,我学。”   AK又摆手:“哎呀你学不会的,你就不是那块料……”   “我是学霸,没有什么学不会。”隋轻驰说。   说这话时醉醺醺的眼睛再次抬起来看向傅错,傅错只好点点头,好像莫名其妙收下了一个保证。   AK又想起来什么,笑着坐起来:“哎,你说上次傅错摔跤吧,那是因为下雨地上滑,而且他是下楼,今天这大晴天的,地上干得能冒烟了,你上楼都能摔跤,这事儿你怎么办到的啊哈哈哈哈,我能把这事儿写微博上吗?”   隋轻驰头痛欲裂地点点头。   AK指着隋轻驰,冲傅错和谭思笑:“这家伙果然喝醉了,这都能答应!”又斜着椅子靠过去,问隋轻驰,“少爷,少爷?你银行卡密码是多少啊?”   傅错看不下去了,把他的椅子按了回来:“够了。”   隋轻驰困得都快趴下去了,就说了声“生日……”   AK听完“噗”地大笑出声,扶着桌子一溜儿笑蹲到了桌子下面。   谭思拍了拍隋轻驰的背,说:“密码不能设成自己生日,太容易被猜到了。”   “我又不傻,”隋轻驰撩起眼皮看了眼桌子对面的傅错,又闭上眼,说,“是他的生日。”   说完就趴在了桌子上,没再起来了。   谭思眼睛都睁大了一圈,惊愕地看向傅错,傅错看着隋轻驰的后脑勺,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隋轻驰在酒桌上的那番话,傅错和谭思记得,隋轻驰本人和AK反倒都不记得了。面对隋轻驰,傅错越来越有一种负罪感,他已经把他从既定的人生轨道带跑了一次,怕自己又再一次带跑隋轻驰,如果在这条路上再次带跑他,那简直不可饶恕。   在此之前,隋轻驰的人生一直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所以他可能是错把友情当成了爱情,才会对他过分依恋,当他见过更大的世界,遇见更多更好的人,他就会懂,这种依恋不算什么。   一晃到了六月,高考结束那天,傅错随着无数考生走出考场,看到校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家长们翘首以待,马路边停靠着车辆的长龙,从今天开始,他的人生就要进入另一个阶段了,虽然没有人相送,没有人叮咛。   那天谭思的妈妈,AK的父母都来了,看到两个好友被家人嘘寒问暖,傅错悄悄从人群中绕了过去。   在人流中穿行,忽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傅错!!”   校门外那么多人和车,声音那么嘈杂,但隋轻驰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依然像一阵清风,毫无阻碍地抵达了他。   心蓦地漏跳一拍,他循声望去,在拥挤的人海那头,看见了那个少年冲他扬起的手臂,下一秒,隋轻驰跨上了一旁的花台,那个动作像他登台时一样又中二又帅气,在那一瞬间,傅错感到胸膛里有什么被点燃了。   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他加快了脚步,穿越茫茫人海,朝花台上的少年走去,看到隋轻驰也跳下花台,斜着肩膀挤开人群朝他走来,两个人汇合的那一刹,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旁边的家长在问自己的孩子考得如何,隋轻驰就脱口问出:“考得怎么样?”   “还行,”傅错说,“正常发挥。”这样平凡的一句话,从未想会有说出来的一天,更没想到会对着隋轻驰说出来。   隋轻驰点点头,他穿着一件有点透的白色薄帽衫,里面透出灰色的工字背心,双手插在兜里,不知道还该说什么。   “有水吗?”傅错问。   “哦,”隋轻驰转身从背包里拿出浅绿色水杯,说,“是我喝过的……”   傅错没等他说完就接过来,拧开就喝了。   他不知道自己对隋轻驰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同病相怜,心疼,欣赏,骄傲,喜欢,太复杂了,不像他对谭思的感情,简单又深厚,不像他对AK的感情,真挚又坚定,它们彼此交织,已经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但要说它们是爱,至少在这一刻,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不可以了。   那只水杯他拿在手里,像是握住了隋轻驰的一部分,他想象那是隋轻驰刚刚才喝过的,而自己也喝过了,他没有去想间接接吻这么俗套的比喻,让他满足的,只是自己用了隋轻驰的水杯这个事实,如果有可能,他愿意和这个少年共用未来的一切,水杯,衣服,房间,被子,以及时间。   高考结束后有过短暂的狂欢,他写了很多首歌,全都交给隋轻驰填词,而关于感情的事,他和隋轻驰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进一步。隋轻驰为他的其中一首歌填的词,名字叫《普通》,他在看到歌词的时候便感同身受,他发现不管自己对隋轻驰的感情如何,他都希望隋轻驰的人生能够变得“普通”,就像他歌词里写的那样,拥有普通的一天,普通的爱情,普通的家庭。他希望他能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简简单单地走完一生,别再中二,别再孤僻,别再承受非议与打击。   七月,傅错和谭思如愿收到了CTR的录取通知,AK跑来和他们庆祝,“当当当当”亮出了同城一所口碑挺不错的艺校的通知书,那时抱着傅错的木吉他胡乱拨弦的隋轻驰也放下了吉他,看着三人说了声“恭喜”。   傅错回头,隋轻驰说完那声“恭喜”,就又低下头,抱起那把吉他,拨着单调的弦音。   八月,三个人就要去往另一个城市,那把木吉他他留给了隋轻驰,并没说是送给他的,如果是送的,显得太郑重了,隋轻驰也未必会收,所以就只是留在他那里,算是和他共用的东西。   那天在火车站AK不停地抱怨:“隋轻驰这个没良心的!都不晓得来送送我们!”   直到他们上车,隋轻驰也没有出现,一个电话都没有。不久火车驶出站台,奔跑在郁郁葱葱的麦田中,傅错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他拿出来,是隋轻驰发来的歌词:   你总说,我不可爱   连说声再见,都好困难   我只是,不想解释   以为不必说,你也明白   也努力学着改变   也拼命练温柔的眼   只是真的没天分   不怪谁   可不可能时间回到几万年前   没语言也没谎言可供装点   我就只拥有这单调身体   拥抱你,与你贴近   可不可能时间回到几万年前   想要一个爱都不知怎么写   那时我也会用无字的歌   唱着爱,永不褪色   哪怕沧海也变桑田我的爱   不会变   他一句句读完了歌词,微信就又跳了出来。   隋轻驰:一年后见。 第二十九章   CTR音乐学院对傅错来说是圆梦的地方,也是圆梦的起点,不过等真到了学院,才发现还是有很多地方和想象中不一样,学校本身占地面积不大,只有一栋学生宿舍,规格挺高,住宿费不便宜,傅错和谭思到学校报到后才知道大多数人都是在外面合租房的。   报到那天给他们带路的学长听说他们考CTR是因为石头,就笑了:“又一对上当受骗的,石头哥的母校不是CTR,他在这里上过进修班而已,不是正儿八经CTR毕业。”说着幸灾乐祸地回头看向大受打击的两人,“骗了好多无知青年呢~”   无知青年傅错和谭思面面相觑,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心里还有些小倔强,不太肯相信,毕竟偶像和陌生学长之间,还是偶像的话要更值得信赖一点。   奈何这个偶像是某天团的吉他手,众所周知不着调的一个人,后来有一天AK拿着石头的采访视频给他们看,桀骜不驯的吉他手在节目里被问到“好像有很多人冲着你去报考CTR音乐学院呢”时,拍着腿哈哈大笑:“真的吗?我不是CTR毕业的啊!我就一高中文凭啊!”   女主持都不敢相信:“CTR不是你母校吗?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石头才像是找回了丧失已久的记忆:“我好像是这么说过,不过我都随口说的啊,我的意思是CTR对我有养育之恩,是养母,不是生母!”   女主持噎住半晌,才说:“那塞林格的母校是伯克利吧?”   “那肯定的!”石头说到一半又仿佛不太确定,“不过说起来我也没看过他伯克利的学位证,没准他也是个骗子,把我们都给骗了哈哈哈哈!”   石头哥在手机里头哈哈大笑,AK在手机外头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指着屏幕里的石头对傅错和谭思说:“你们这偶像也太随便了吧,就这么玩弄无知少年心灵的吗?!”   这事儿对傅错和谭思的心灵造成了一定冲击,本来两人还抱着有朝一日能亲口告诉偶像“我们就是因为你才报考CTR音乐学院的”的美好愿景,没想到最后励志故事变成了一个笑话……   不过不管CTR是不是石头哥的母校,它的流行音乐专业首屈一指是真的,学校墙上的知名校友几乎占据了国内音乐人的小半壁江山,入学才一个月,傅错就感觉整个人被打开了视野,学校还经常举办校园音乐活动,连街头巷尾都常能听见惊艳的演出,要不是被石头哥骗了,也许他和谭思就不会站在这里,站在全国最好的音乐院校的校园里。   只是开销真的大,学费不便宜,还得自己解决住宿和伙食,谭思和AK合租了一间房子,租金平摊下来比学生宿舍便宜,傅错自己租了一间廉价公寓,老宅子没电梯,只有不到三十平米,地段比谭思和AK的房子远一点,但租金便宜不少,他每日背着吉他往返于学校,公寓,和兼职的餐吧,三个人偶尔也会在学校找个场地或者去谭思打工的相熟的酒吧插个电演奏一场,但他总觉得少了隋轻驰,没法称之为西风,他只是在代隋轻驰的班而已。   才过去短短一个月,他就很想念他的主唱了。   国庆放假,三人原本计划好要回去和隋轻驰汇合,车票都买好了,偏偏AK急性胃炎发作,傅错和谭思只得轮流在医院陪AK。第二天早上AK的情况稳定了许多,傅错下楼去买早餐,给隋轻驰发去微信说明了情况,提着东西进电梯时收到隋轻驰的回信,只有一声“嗯”,还有一个1000元的红包。   他看着这个红包有些错愕,电梯到了都忘了下,只好随后来的人一起下楼,退到角落单手打上字:钱我们暂时不缺,你留着自己用。   隋轻驰有一阵没回复,隔了一会儿直接给发过来一张账户余额好几万的截图,傅错在电梯里猝不及防笑出声。这么粗暴的风格,很隋轻驰了。   还真是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钱的中二少年呢……他盯着那张截图,心情不由自主有些复杂,想了想,又打了一排字上去:钱我收了,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隋轻驰:说什么?   傅错回:什么都可以啊,比如问问我CTR学院怎么样。   心想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别老这么惜字如金啊……   电梯门“叮”地打开,傅错随着人流走出去,微信也弹了出来。   ——那你过得好不好?   他停下来,低头看着这句话,直到后面有轮椅经过,才忙让开。   他没有立刻回病房,提着早餐走到楼道尽头人少的地方,都已经准备好要和隋轻驰讲讲学院的事了,为此他还提前打听过声乐系的情况,结果被问到的却是自己,心头一时有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只发了一条简单的语音:挺好的,你呢?   其实他更担心隋轻驰,自己虽然离乡背井,但好歹和谭思AK在一起,只要一想到隋轻驰又变回了一个人,他就怕他又活回去,尤其当隋轻驰的话越来越少,或者明显不想多说话的时候。   清晨的住院大楼慢慢忙碌起来,傅错看着搀扶着进出病房的年轻情侣发愣,微信冷不丁一响,他低头打开,屏幕亮起,看见隋轻驰发来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碗面,上面铺着煮烂的豌豆,还加了一只煎蛋,就在他曾经带隋轻驰去过的那家面馆。   隋轻驰:我刚跑完步,在吃面,吃完再和你说吧。   傅错看着照片笑了,不过是一碗面,还特意摆拍了一下,看来并没有心情不好。   这样他就放心了。   AK在医院只挂了两天水就又活蹦乱跳了,隋轻驰转来的1000块用来付了一部分住院费,还剩下不少,傅错就都存了起来,作为乐队的活动经费。那天从餐吧回来,经过银行门口时看见新增了一台自助发卡机,想着还是把个人账户和西风的账户分开来好,就又办了张银行卡。要设密码的时候,他想起隋轻驰那天喝醉时说过的话,脑子一热,想也没想就输入了隋轻驰的生日。   按下两遍密码,再点确认,在24小时银行明亮无人的一角,那种感觉挺奇妙,好像一下就和这个日期锁死了。   等揣着这张新卡回了公寓,才想起来这张卡是给西风用的,密码肯定得告诉谭思和AK,还得告诉隋轻驰,躺在闷热的屋子里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傻,最后只能把自己的银行卡充公,这张以隋轻驰生日为密码的卡就留着自用了。   第二天傅错不用去餐吧兼职,国庆期间CTR音乐学院也有不少活动,礼堂天天都有免费演出,无论是流行乐摇滚乐还是古典乐,有条件的话傅错都想去听听,本来约好和谭思一起,结果早上谭思说要去修贝斯,AK那家伙以大病初愈为由赖在家睡大头觉,他就一个人去了。   这一整天他几乎都泡在礼堂,上午听完室内乐团演奏勃拉姆斯,下午又听爵士乐,只中午吃过饭去图书馆看了会儿书,等演出结束走出礼堂,才发现天都黑了,外面下着老大的雨。   傅错从图书馆借了把雨伞,下车后在车站的餐馆吃了份炒饭,到公寓时都快九点了,在楼下收伞时正巧遇到隔壁屋的学长下楼,两人打了声招呼,傅错提着伞正要上楼,对方突然叫住他:“哦对了,有个小帅哥来找你,坐你门外等你一下午了。”   傅错愣了一下:“找我?”   “对啊,”邻居学长耸耸肩,“除非你不叫傅错。”   傅错一头雾水,打开手机没看到微信里有人联系他,谁会在他门外干坐一下午……   “挺好看一男生,”学长撑伞时说,“就是有点孤僻,这么大雨我让他到我那儿等你他也不理……”   傅错猛地抬起头,心说不会吧,顾不上多问扭头就跑上楼。   站在二楼楼道口,整条走廊只亮着中央一盏不太亮的灯,长长的阳台尽头果然有人蜷着身子埋头靠门坐着,无声无息像一只黑猫,雨水把整条走廊的地板都打湿了,还在不停地往里飘,天气预报说从今天开始降温,果不其然阳台上凉风阵阵。   傅错不敢相信地朝那个身影走过去。   男生穿着一件宽大的银灰白三色T恤,曲起膝盖坐在他门外,头埋在手臂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像睡着了。   都看不见脸,傅错不知道为什么,只看衣领后露出来的一截脖子,和搭在膝盖上的手臂,都认得出这是隋轻驰。   隋轻驰身上的T恤是那种嘻哈风,袖口半长但是阔,傅错想到风直往里漏,都替他冷,把雨伞放一边,蹲下摇醒他:“隋轻驰,醒醒!”   隋轻驰一摇就醒了,皱眉抬起头,看见他,又松开眉头,叹息一般地出声:“回来了?”   那一声带着倦意的“回来了”让傅错的心情矛盾得难以形容,不知是该感动于他不远万里出现在这里,还是气他一意孤行的疯狂举动。   “你怎么来了?”他问,“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隋轻驰往旁边撑了一下站起来,口吻淡淡的:“想给你一个惊喜。”   傅错也站起来,无奈地说:“你是想给我一个惊吓吧……”   “是吗,本来真的是惊喜的……”隋轻驰的眼睫低垂着,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看见傅错靠在门边的雨伞,就顺手拿起,罩在宽大T恤下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带我进去吧,我有点冷。”   傅错开了门,按开了门边的灯,电压不太稳的吸顶灯闪了两下才亮起,隋轻驰跟在他后面进了屋,把雨伞靠边放在门口,打量了一下这间不大的一居室。隋轻驰已经和傅错一样高了,但是显得更手长腿长,这间房子虽然有二十八平米,一个人住算宽敞了,但是空间不够高,傅错总觉得隋轻驰往里一站就显得这里更矮了。   他拉开衣柜取了自己的衣服拿给隋轻驰:“你先去洗个澡吧。”   隋轻驰低头看了眼傅错递来的衣服,抬手拿了过来,头也不抬地低声问:“我用你的毛巾吗?”   傅错点点头,隋轻驰便转身进了浴室,傅错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隋轻驰的情绪好像很低落。   隋轻驰进浴室好一阵傅错都没听见水声,正纳闷,就听见隋轻驰在门后说:“好像没水……”   他才想起来,早上走的时候看见楼下贴了停水通知,说是要到凌晨一点才来水。   “我忘了要停水到凌晨了,”傅错说,“你先换上我的衣服吧。”   浴室里窸窸窣窣了一会儿,隋轻驰拉开门走出来,穿着他的长袖T恤和牛仔裤,两个人身高相仿,倒是很合身,隋轻驰提着自己换下来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回头打量了一下:“这儿好像没有洗衣机?”   傅错上前把他手里的衣服接过来,放回了浴室:“明天带去洗衣房洗。”又想起来,“你兜里有东西吗?”手伸进隋轻驰牛仔裤的裤兜,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有些皱的车票,傅错惊诧地看到上面的时间是早上六点四十五,那他岂不是很早就到了?   “这儿经常停水吗?”隋轻驰在外面问。   傅错扔了那张车票走出来:“偶尔会。”   隋轻驰走到他的电脑前,拉开椅子坐下,向后靠在椅背上,手轻轻抚摸过椅子扶手,大约因为淋过雨,一头黑发纠缠在额前,显得神色有些黯然。   傅错见他头发都湿了,就去洗手间拿了条干毛巾给他,隋轻驰看了一眼,说干嘛?傅错说擦擦头发,隋轻驰无精打采地接了过来,往头上随便抹了两下就还给他了,傅错没辙地看着他,隋轻驰也举着毛巾抬头看着他,一脸不解,傅错接过毛巾,张开来就把他的脑袋裹了进去,边擦边说:“我这儿没吹风,你将就一下。”   那一裹让隋轻驰冷不丁贴近了傅错的胸口,雨水让傅错衣服上洗衣粉的味道凸显出来,隋轻驰低垂着头,喉结滚了滚,隔着毛巾,听到傅错让他低一下头。他从善如流,求之不得地低了下去。   傅错擦头发的手渐渐停顿了,不知不觉间隋轻驰的头一直低到了抵在他胸口。   他扶着隋轻驰的头,感觉压在胸口的重量比AK的大脑袋还沉:“……怎么了?不舒服吗?”   “你们是不是……接过吻了?”隋轻驰在毛巾下忽然问。   傅错以为自己听错了,莫名其妙,面红耳热地问:“你说谁?”   “说你,”隋轻驰抬起头来,神情恹恹的,口吻里却有一股狠劲,“和今天跟你一起走的女生。”心里想着,哪怕你们在交往了,但只要你还没吻过她,那在我这儿就不算数。   傅错被隋轻驰盯着,脑袋放空了半天才想起来,中午去图书馆的时候有个女生找他问路,刚好顺路他就带人过去了,所以那个时候隋轻驰就到学校了吗?   “你什么时候到我学校的?”   隋轻驰眼神顽固,一言不发。   傅错沉了口气:“隋轻驰,我没有和谁交往,那个女生只是找我问路的路人,我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屋里一下就安静了,是尴尬的那种安静。隋轻驰松开眉头,脖子不自觉支起来一点,毛巾从头上滑下去,傅错弯腰捡起掉地上的毛巾,拍了拍:“你是不是傻,才一个月,哪个花花公子谈恋爱效率这么高?”   隋轻驰原本头晕脑胀,此刻只觉得绝处逢生,又为自己方才幼稚的言行有点臊:“是吗,我觉得你只要想,就可以……”   “那是你,”傅错说,“我没你那么大的吸引力。”他拿着毛巾转身回洗手间,手腕却突然被隋轻驰抓住。   隋轻驰抬头看着他:“那我吸引到你了吗?”   两个人隔着一米来宽的距离,隋轻驰微微倾身抓着他,长腿有意往他的方向伸了伸。明明身体间还隔着距离,傅错却只觉得仿佛被隋轻驰的强烈气味包围了,口干舌燥,方寸大乱。   隋轻驰注视着傅错,对方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就这样仿若被抽离了灵魂般僵立在原地。他生命里头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只是因为想见到这个人,再远的距离也可以跨越,虽然自己除了外表一无是处,但如果他身上还有些什么吸引住了这个人,哪怕只是这副金玉其外的皮囊,他也会暗自欢喜,欣喜若狂。   “傅错,”他抓着对方的手,从椅子上起身,“我吸引到你了吗?”   隋轻驰起身时那张椅子与地板发出低沉的厮磨声,他说话的声音像重低音震动着四肢百骸,傅错浑身如被烧着一样难受,直到隋轻驰抬手按在他脑后,那只手明显还有些抖,就连偏头吻上来的动作都是青涩笨拙的。   傅错第一次与隋轻驰离得这么近,脑子里闪过在公交车上初遇的场景,耳边是《Beautiful》的旋律,当那张俊美的脸数倍地放大于眼前,当他的鼻尖碰触到隋轻驰挺俏的鼻梁,看到他长长的睫毛扣下来,看到他一根根分毫毕现的眉毛,即使有再多理智,再多克制,也都在这份极致的美之前溃不成军了……   隋轻驰背后就是开敞的窗户,他们在二楼,经过的人只要抬头就能看见,但隋轻驰毫不畏惧,傅错被来自这个人身上的孤勇震撼到浑身战栗,用力抱住了对方。   远方是夜色中的广厦楼宇,灯海璀璨热烈,在这间简陋的廉价公寓里,傅错拥抱着隋轻驰年轻火热的身体,只觉得这里才是世界的中心,才有一整颗星球的心跳。 第三十章   那天晚上隋轻驰发烧了,傅错半夜起床拉开灯,用被子把他裹严实了,下床烧水找药。   隋轻驰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傅错起床,眯着眼扭头瞧了瞧,说:“你别忙了,我没事儿,睡一觉就好了。”   傅错插好电热水壶,回头看着床上裹着被子的隋轻驰,浑身烫成这样都叫没事儿吗?难道以前发烧都是自己睡一觉?   隋轻驰睡了不知多久,浑浑噩噩中听到了钥匙开门声,身后有人靠过来叫醒他:“隋轻驰?隋轻驰?起来吃了药再睡。”   他有些费力地扭头睁开眼,见傅错坐在床边,手上拿着水杯和药,这样一幕猝不及防让他眼睛发了酸,虽然是在这样简陋的出租屋里,却觉得简直像偶像剧里的场景,太过美好而不真实。好在自己在发烧,眼圈有点红也不会被看出来。该怎么说,明明还发烧难受着,但这一刻心里只有疯狂的心动和喜欢,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为男生拿着水杯和药的样子着迷,可是这样的傅错,真的让他受不了,觉得足够他再爱一百年。   本来烧得一点不想动,还是努力撑起来,接过水,吞了药。   睡下去后才发现傅错穿着外出的衣服:“你怎么换衣服了?”   “哦,”傅错低头看了看外套,把水杯放桌上,说,“家里没感冒药了,我去谭思AK那儿拿了药。”   隋轻驰听愣了:“这么晚?”   “不是很远。”傅错边脱外套边说,“咱们睡吧。”   隋轻驰躺被子里笑了笑:“……真污。”   隋轻驰的声音有些沙哑,傅错按灭了灯半躺下来,才后知后觉隋轻驰说了什么,被一个虚弱的病人调侃到面红耳赤。   这一觉对傅错来说睡得并不好,他一开始担心隋轻驰发烧难受,没怎么睡着,后来隋轻驰退烧了,以为自己可以眯一会儿,但是隋轻驰退烧后就翻身压着他,腿也搭在他腿上,这睡相也是够中二的。他半边身子都被隋轻驰压着,又不好推开他,毕竟退了烧应该好不容易才睡着,不好弄醒他,于是就这么被压着睡了大半夜。   早上隋轻驰又睡到了床边,傅错见外面天都亮了,就轻手轻脚起了床,简单地刷了牙洗了脸,下楼去买早餐。   要走到街口才有一家卖早餐的摊点,经过昨天一夜,气温一下降了不少,傅错不自觉裹了裹衣服。平时为了节约,早上他就只吃一只茶叶蛋,等排在前面的人买完离开后,他看着摊点上的油条豆浆馒头稀饭,一时都不知道该买点啥,摊点的伙计语速飞快地问:“要什么啊?”   他在凉风中耸着肩膀,看着热腾腾冒烟的大锅,想病人还是得吃点热的清淡的,就要了一碗粥,半笼酱肉包,两个茶叶蛋。   伙计说包子还没蒸好,得等一会儿,傅错点了点头。   等包子的时候他坐一旁低头打开微信,很早谭思就发来了信息,问他:隋轻驰还好吧?   他回道:没事,早上已经退烧了。   昨天半夜去拿药的时候,给他开门的是谭思,AK还在睡大头觉,并不知道隋轻驰来了。   谭思发来一条语音:“待会儿AK起来了中午咱们聚一聚吧。”   傅错回了声“好”,看包子快蒸好了,就站起来,先扫码付了钱。伙计把茶叶蛋,稀饭,包子提给他,傅错一只手揣好手机,一只手拎过茶叶蛋和包子,还没接过那碗粥,就被旁边的人提过去了,他回头,看见穿着他外套的隋轻驰,惊诧极了:“你怎么出来了?”   隋轻驰接过那碗粥,问:“就一份吗?”   傅错说:“我吃过了。”   隋轻驰看了看他,见桌子那边有人离开,就提着那碗粥放过去,对伙计说:“再来一碗粥,一笼包子,多少钱?”   傅错见隋轻驰站那儿付了钱,走过来坐下,什么也没说,放下手机就开始低头吃饭。很早就发现了,隋轻驰吃东西连规矩都没有,碗都不会扶,就右手拿着筷子或勺子,另一只手揣兜里或者按膝盖上,闷头吃,但吃起来效率还挺高。   傅错也在对面坐下,见隋轻驰穿着他的外套咬包子,禁不住笑了笑。   隋轻驰抬头瞄他,手下意识抹了抹嘴角,发现没沾着东西,纳闷地问:“笑什么?”   “没什么,”傅错也没慌着吃饭,手搭在桌上,打量着隋轻驰说,“我就是觉得你挑衣服挺有眼光的。”心说这件衣服穿你身上很好看。   隋轻驰低头拉起翻领看,说:“是吗?你的衣服都太单调了,就这件还行。”   傅错点了点头,心里飘过一句特别恋爱脑的“你说什么都对”。这件机车夹克是他演出时才穿的,平时很少穿,穿成这样去上课太惹眼了,但隋轻驰好像从来没有这方面的困扰,苹果手机也好,CK的T恤也好,名牌的背包名牌的运动鞋,他想穿就穿,也因为这个原因,在学校老被人看不顺眼,觉得他张扬高调。   但隋轻驰要是真那么虚荣高调,也不会这么泰然自若地和他坐在路边摊吃早点了。   伙计把粥和包子端了上来,隋轻驰把那笼包子推过去,说:“都吃了。”   傅错看着他这个正儿八经的样子,有点好笑又有点感动,顺从地拿起一只包子,说:“好。”   国庆放假,早起的人不多,吃完早饭回去的路上,因为太冷清了,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走着,傅错第一次觉得有点局促,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反而隋轻驰先出了声,打量着周围问:“谭思AK他们住哪儿?”   “不在这边,”傅错说,“还要再远点儿。”   隋轻驰停下来看着他:“那你为什么说不远?”   傅错才反应过来是在问昨晚取药的事:“虽然是比卖早餐的远,但也确实不是很远啊,步行不超过十五分钟。”   隋轻驰低了低头,边走边沉吟出声:“你出去前能不能和我说一声?”   “啊?”   “我早上起来看不见你人。”   傅错以为他话只说了一半,等了一会儿发现原来真的只有一半,哭笑不得地说:“我肯定会回来的啊。”   “……我知道。”隋轻驰兀自点头,双手插在兜里,走了一会儿,说,“但我还是想你和我说一声。”   傅错看着隋轻驰,不知该怎么形容心头的感觉,忽然需要向另一个人交代自己的去向,是有一点压力,但又偷偷有点开心。前方有人骑着摩托过来,他在引擎的嗡嗡声中对身边人“嗯”了一声。   路上有些积水,这条小路坑坑洼洼,也没有人行道,他习惯性地走在隋轻驰外侧,摩托踏水经过时,隋轻驰忽然把手从机车夹克兜里拿出来,往里拉了他一把。   溅起来的水刚好避过他的裤脚。 第三十一章   中午时四个人聚在了谭思和AK的住处,房东留了一个旧电磁炉在那儿,AK提议吃火锅,四个人风风火火去附近超市买食材,谭思在后面推着推车,AK在前面见什么都拿,拿了就往车里一丢,也不担心砸坏,谭思老妈子一样把下面的菜挪开,说:“你吃得了这么多吗?你胃病刚好。AK说我们四个人吃,又不靠我一个人的胃!然后顺手就拍了一把跟在后面的隋轻驰:“少爷正长身体的时候,一个胃顶俩!”   隋轻驰揉着被拍打的腹部,翻了个白眼:“我长过了。”   “你还会再长的,信我,”AK说,“你以后肯定比傅错高!”   隋轻驰转头看了眼傅错,这个马屁迷之受用,撇撇嘴说:“你要买就买吧。”   AK又拿了盒五花肉,回想起什么,回头眉飞色舞地冲隋轻驰说:“少爷,年纪轻轻腹肌不错哦~~”   傅错不知道为什么AK这么说了一嘴后,隋轻驰平白瞄了他一眼,还有点偷瞄的味道……   AK一边往车里放东西,谭思就一边在后面放回去,走了一路,兴致高昂的鼓手也没发觉。傅错回头见隋轻驰没跟上,有些纳闷地倒回去,隋轻驰正扭头看向方便面货架的方向,那儿有个小孩,可能十二三岁的样子,正在偷捏方便面的包装。   那男孩好像是一个人,没见着父母长辈,他看起来也不像是要来超市买东西,因为连个篮子都没带,就只是闷头在货架间走着,走着走着看见方便面的包装,就沉迷在了这种小小的破坏欲中。   傅错问隋轻驰:“你以前也捏过吗?”   隋轻驰有些讶异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傅错心想因为你中二啊:“就跟我知道你那天要坐111路一样啊。”他看着那男孩走到货架尽头,祸害了一整排的方便面,当真是个小恶魔,可想到十二三岁的隋轻驰可能也是这个样子,孑然一身,感觉不到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就用这种方式发泄着对世界的破坏欲,又觉得到底是可恨不起来。   隋轻驰却看着他,看他双手插在衣兜里,肩膀微微耸起,嘴角抿着无奈的笑,傅错是很英俊的男生,这个动作却让他看起来过分的可爱了。   隋轻驰目光往旁边闪了闪,低头说走吧。   他很喜欢看傅错笑起来的样子,会疯狂心动,又不想他经常这样笑,想一直看着他笑,又不太敢一直盯着他看,那感觉真矛盾……   经过放啤酒的地方,AK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可惜才闹了胃病,就回头问隋轻驰:“少爷,你下个月就十八了,要来点儿啤酒吗?”   隋轻驰走过去拉开了冷藏柜门,取了一罐冰镇啤酒出来,看向傅错。   “……还是算了吧,你还感冒着呢。”傅错说。   隋轻驰低头隐蔽地笑了笑,又把啤酒放回去了。   AK冲谭思做了个“舔狗本狗”的口型,啧啧道:“拿进拿出的,也不嫌麻烦……”   火锅是清汤的,勉强算汤锅了,可乐代了酒,四个人席地而坐,吃完AK瘫在地上,打了个嗝儿,满足地问:“谁洗碗啊?”   傅错说老规矩吧。   四个人石头剪刀布,第一轮和局,第二轮AK和隋轻驰输了,AK盯着傅错和谭思,百思不得其解:“你们怎么总出一样的?”也没见他们对眼神啊,又对隋轻驰说,“下次咱们别和他们划了,他俩一直出一样的,我他妈就没赢过!”   傅错看得出AK实在不想洗碗,他一直在套路隋轻驰:“少爷,我和你明说了吧,我会出布,我真的会出布!”   隋轻驰懒洋洋地说知道了,本来靠着沙发,这会儿坐了起来,捏起拳头准备好划这最后一把。   AK战战兢兢观察隋轻驰,像打篮球时一样不敢掉以轻心,最后三二一同时出手,他出了布。   隋轻驰出了剪刀。   谭思趴一边笑得不行,AK抬头睨着隋轻驰:“你怎么这么听话呢?这不是你啊!”   隋轻驰撑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说:“本来想给你一次机会的,”下巴指了指桌上乱七八糟的盘子,眉梢一挑,“洗碗愉快。”   洗碗的时候AK在厨房问隋轻驰:“少爷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隋轻驰坐地上,曲着一条腿,背靠着沙发在换电视频道,说没想好:“问这个干嘛?”   AK满手的泡泡从厨房出来,在那条滑稽的海绵宝宝围裙上擦了擦:“那你晚点儿回去呗,咱们6号在谭哥打工的酒吧有演出!”   隋轻驰扭头看向沙发上的傅错:“有吗?”   傅错点点头。   隋轻驰放下曲起的腿,盘腿坐直了,两手按在膝盖上:“好,我买七号的票回去。”   傅错看一眼他,心里笑着想,真是十八岁了也像十四岁。   谭思打工的酒吧老板也是个玩乐队的,平时会带自己的乐队在酒吧演出,也蛮愿意给初出茅庐的学生乐队一些表演的机会,傅错和谭思AK可以在酒吧每周演出一次,来这边不到两个月,只演出了三场,虽然也得到过一些不错的评价,但少了隋轻驰,是个巨大的遗憾。   下午四个人先去了排练的地方,排练地是AK找的,在艺校背后一处防空洞,不太大,环境是简陋了一点,但胜在隔音效果好,而且冬暖夏凉,虽然演出机会寥寥,目前基本一点名气都没有,但三个人还是坚持每周来排练两次。   不过这次却出了一点意外。   傅错要先回去拿吉他,所以是和隋轻驰后到的,走到排练地外就听见里面有陌生人的说话声,嗓门火气还都有点大,傅错在防空洞入口处顿了顿脚步,正纳闷,就听见暴脾气的AK在里面喊了一声:“打就打呗,谁怕谁啊!”   他以为是要打架,急忙奔进去,结果没看到打架的场面,除了AK和谭思,现场还有另四个不认识的……傅错扫了眼对方带着的乐器,心说好吧,遇到同行了。   隋轻驰没有跟着他跑进来,这会儿才姗姗进来,这个防空洞不太大,隧道入口有点矮,隋轻驰弯了下脖子走进来,站到傅错旁边,看到现场一副要茬架的架势,问傅错:“怎么了?”心想这是要干架吗?有点意思啊……   傅错大概也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对学生乐队来说,要找个免费的排练地从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任何不花钱的场子都值得一争,虽然他们已经在这个防空洞排练了大半个月,但是防空洞又没上锁,显然对方不买这个账。于是对方吉他手在刚刚提了个方案,大家在大学街打擂台,两支乐队同时开唱,各凭本事,到时候谁吸引的观众多这个场地以后就归谁用,没等他这个队长赶到,AK一口就答应了。   谭思冲傅错无奈地摇摇头,示意自己尽力了。   傅错沉了口气,对对方说:“不能轮流使用吗?”   对方鼓手也是个火爆脾气,插起腰,眼鼓得跟铜铃似的:“为什么要轮流使用啊?”   吵架期间傅错见对方主唱一直站后面没怎么说话,感觉似乎是个可以讲理的,视线就跳过鼓手,对那位主唱说:“我们一周只用两天,周一和周三,其余时间你们可以用。”   主唱皱了皱眉,似乎有点为难,和旁边的贝斯手低声商量了两句,贝斯手的表情不乐观,最后贝斯手朝他们淡淡地耸肩:“不好意思,我们每周排练三次,周一三五。”   这就难搞了……排练时间当初都是按大家这学期的课表排的,不太能改动。   傅错插着腰低下头,想这到底要怎么解决,身边的隋轻驰忽然出声道:“那就打擂台吧。”   傅错愣了一下看向隋轻驰。   “好啊,”鼓手笑着说,“你们乐队总算还有个有种的!”   AK拿鼓棒指着对方,怒道:“说谁没种呢?!”   谭思赶紧拉住人。   对方吉他手看了一眼傅错旁边的隋轻驰,问:“他是主唱?”   隋轻驰站那儿没说话,眼神冷冷的。   傅错说了声“是”。   吉他手耸耸肩,说:“OK,但打擂台的时候他得戴个面具。”   AK瞪大眼:“*,凭什么啊?!”   “凭什么?”那边的鼓手也在瞪眼,“你们是想靠他的脸打擂台吗?”   AK被这理由堵得结结实实,憋红了脸哑口无言。   隋轻驰上前一步,站在傅错前面,说:“没问题,我可以转过身唱。”   这回换傅错睁大眼,谭思也不可思议地看向隋轻驰。   对方吉他手鼓了鼓掌,鼓手也难得比出大拇指:“有种,我喜欢。”   那天商量好时间地点后,对方主唱让他们先在这儿排练,他们晚上再来,临走前还有些歉意地喊住傅错:   “不好意思啊,”主唱回头看了眼上车等他的队友,说,“那两家伙就是嘴太欠了,别介意,”说着朝傅错伸出手,“交个朋友吧,我叫贺斌。”   傅错对这个人印象挺不错的,和对方握了手:“傅错。”   “听口音你们好像不是本地人?”贺斌说。   “嗯,今年才考来这边的。”   贺斌表情很意外:“四个人都是吗?”   傅错想说是三个人,见贺斌的目光往他后面投去,回头见隋轻驰走出来找他,见他和贺斌说话,就警惕地站在一边盯着人,他心里笑了笑,对贺斌说了声“对”。   贺斌点点头,有些感慨:“那真是不容易。擂台加油吧。”   等结束排练回去后,傅错才知道他们做这个打擂台的决定有多鲁莽,谭思找酒吧老板打听了一下,贺斌的乐队叫香蕉鱼,组了两年多了,在校园这一带小有名气,听说好像是之前租的排练房的房东要卖房了,这才临时找排练地。   傅错回了声“我知道了”,放下手机,手按在窗台边,望着窗外发起了呆。   隋轻驰吃着泡面,抬头问他:“怎么了?”   傅错回头,习惯地笑了一下,走到隋轻驰对面坐下,看着桌上那碗快干了的泡面,却有些食不下咽。   隋轻驰放下叉子,看着他说:“和我说说。”   傅错其实不想隋轻驰有任何负担,但抬头就看见隋轻驰的眼神,认真而温柔,他第一眼觉得这没用,怎么可能从比自己小,还是中二少年那里真的得到安慰,可是再看第二眼就忍不住了,被那眼神温柔鼓励着,忍不住就全说了。   “……所以我们的胜算并不大,只能听天由命了。”傅错说完,心情确实轻松了许多,他摇摇头拿起叉子准备吃面,手却被隋轻驰伸过来的手握住。   “别担心。”隋轻驰说。   就三个字,连多一句多余的理由都没有,傅错却觉得心一下就安定下来,稳稳回落,有一种只要这个人在身边,真的什么都不必担心,毫无来由的信任。   隋轻驰在他手背上轻轻握了握,松开手,又自己低头吃面了。   大学街是连通附近几所高校的一条长街,一端靠近地铁站和购物中心,有一个广场,街区另一头有个休闲区,比广场小,但也能当台子用。因为附近就是几所音乐学院和艺校,不远处还有酒吧livehouse一条街,来这里逛的基本都是学生族和年轻人,所以这一带常有乐队来做街头演出,氛围相当自由开放。   打擂台那天双方抽了签,香蕉鱼在广场开LIVE,他们则在一街区相隔的休闲区平台。   AK暗叫不妙:“广场那边人流量明显更大啊!又是地铁站又是购物中心!真是鸡贼!”   傅错说:“那不是人家鸡贼,怪我们自己运气不好。”   昨天他也想通了,大不了输了再找地方,此时此刻就好好享受好了。   排练时用的曲子是Coldpy的《Yellow》,时间关系,并没有排练得很熟练,而且隋轻驰的嗓音因为感冒还没完全恢复,排练时嗓子没能完全打开,但他并不担心隋轻驰的状态,反而担心他要背过身唱歌,会不会受影响。   乐器和音箱都接好,调了一会儿音,离说好的同时开始的三点还有差不多十分钟,傅错蹲在地上接好调音器,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这个时候街上人并不算多。   “他们开始了。”隋轻驰站在前面,往街区那头望去,说。   傅错什么都没听到,只听到嘈杂的人声。   隋轻驰转身走过来,说:“我们也开始吧。”   他左手揣在兜里,弯腰另一只手拿起麦克风,显得无比淡定。   《Yellow》的前奏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几个小节里,每个人的心都是悬着的。日后回想这天,只会觉得是一场无聊的擂台,但那时被激起的胜负心,傅错相信每个人都会记得,包括多年后的隋轻驰。   十八岁未达的未来天王此刻就站在他们面前,只穿着一套简单的深灰色运动套装,清汤寡水的美少年,他背朝川流不息的人群,低着头脚下踩着鼓点,然后将麦克风拿到嘴边,唱出了第一句:   “Look at the stars……”   开口第一句,傅错就觉得心脏被一击击穿了。   那是和原唱完全不同的演绎,那声音像忽然起飞的云雀,毫不费力就穿越了街区的层层噪音。   唱“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时,隋轻驰抬起了头,他一只手还插在兜里,面朝他的乐队,傅错完全沉浸在他的演唱中,主歌时轻盈自如,副歌渐渐狂放恣意,从云雀,变成了隼,又变成了鹰,和他的电吉他一起,携手完成了从云间到人间的俯冲。   傅错看到隋轻驰背后逐渐停下脚步的人,比他想象中还多,只是一个背影,加一道声音,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隋轻驰就开始吸引每个人的视线。   《Yellow》的副歌非常深情,隋轻驰终于双手抱住了麦克风,即使只是背影,这个陶醉地偏着头,带着一点点天真的姿态,想必也吸引了无数目光。当唱到“Your skin oh your skin and bourn into somethiiful”,傅错的耳根烧得火辣辣的,因为隋轻驰在看他,那一声“Do you know”,是对着他唱的,咬字的动作看着就像一个吻,傅错甚至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怕自己随时会出错,他低下头,但听到那句“For you I'd bleed myself dry”时,还是心脏怦然了。   那句歌词隋轻驰唱了两遍,第一次是微微瑟缩的“For you I'd bleed myself dry”,第二次是彻底绽放的“For you I'd bleed myself dry”。   怎么能够这么美啊,傅错心想,美到人心都揪起来了。   再次抬起头时,短短五分钟已经结束,站在隋轻驰身后,是层层叠叠举着手机的人们,这条街,从这边到那边,已经被翘首的人们塞满了,经过的路人得从人群中费点力才能穿过,所有人的眼光都聚焦在这个背对着他们唱歌的少年身上。   但隋轻驰只看着他一个人。   傅错看着隋轻驰,看他放下麦克风,朝他微微张开了双臂,像是在示意身后的人,这所有所有的观众,所有所有的目光,所有所有的骚动,都是他送给他的热烈告白。   傅错只觉得自己长这么大,从未遇到比眼前这个少年更让人难以抗拒的人。   这之后隋轻驰转过身,他露面的那一刻,观众们禁不住开始热情鼓掌,举着手机的女孩子们疯狂地将手机举得更高了。   隋轻驰拿起麦克风,话筒移到嘴边像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头笑了笑,那一笑带着迷人的羞赧,最后他朝大家扬起一只手臂,说:“谢谢大家,我们是西风。”   如此骄傲耀眼,意气风发。 第三十二章   和香蕉鱼的擂台不可思议地逆转了,和贺斌他们也因此不打不相识。不过防空洞的使用权虽然归他们了,但看得出贺斌的两个队友还是很不甘,一起吃饭的时候吉他手倒了一杯酒,站起来说:“愿赌服输,”然后酒杯举到了正埋头吃菜的隋轻驰面前,“背着唱都能有这个效果,服气,这杯酒我敬你!”   隋轻驰还是一贯左手揣兜,右手夹菜,听到这话时保持着低头吃金针菇的动作,眼睛抬起来瞄了对方一眼。他眼睛不太明显地眯了眯,并不是听不出对方言语里的不服和挑衅。   傅错深知隋轻驰这样中二的脾气,哪怕对方只有一分的不服和挑衅,在隋轻驰这儿也能自动给加满十倍,于是把自己的酒杯拿起来,说:“我代他喝。”   “那不行,”吉他手说,“这酒是敬你们主唱的,他可是你们乐队的大功臣,”又看向隋轻驰,“隋弟弟,这杯不喝太不给面子了吧。”   连隋弟弟都喊出来了,谭思也看向隋轻驰,心想这是非要隋轻驰接招不可啊,不过他和傅错AK都清楚,隋轻驰是个一杯倒体质,和队友喝喝就算了,在这种场合喝醉了只怕会闹笑话……对方估计也看出来了,隋轻驰全场就只顾吃,没沾一点酒。   隋轻驰冷冷地放下筷子,那只揣兜里的手也慢慢抽了出来,那动作简直像下一秒他要拍一把枪放桌上镇场子一样。然而傅错还是先他一步站了起来,直接举起酒杯一仰而尽,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傅错喝完放下空酒杯,说:“他前天发烧刚好,这杯我喝都喝了,就放过他吧。”   隋轻驰抬头看着他,表情赫然像换了个人,一点方才的冷酷都没有了,嘴边还沾着刚吃完金针菇的油星子。   吉他手还想说什么,贺斌朝他皱了皱眉,他才摇摇头,冲傅错竖了个服气的大拇指,总算是坐下了。   鼓手跟着也站了起来:“来来来,都是鼓手,咱俩喝一杯!”说着倒了酒直接摆到了AK面前。   谭思把那杯酒挪自己面前:“他胃炎才刚好,还是我来吧。”   哪知手却被鼓手按住手:“怎么回事啊?你们队里一个个都有病啊?”说着把酒杯从谭思手里硬拿出去,“隋轻驰用过这招了,不能再用第二次了啊!”   AK“啪”地一搁筷子:“没事儿,谭哥,我喝!”   “AK,”傅错隔着圆桌喊住他,AK难得乖乖停住,傅错对对方道,“他们确实病了,没骗人,也没必要骗人,我是队长,我代他们喝酒也天经地义,你要是觉得代喝没诚意,那我代喝三杯总够了吧。”   “也行也行,来给队长满上!”鼓手说,吉他手就起身给傅错酒杯里倒满了酒,是真的倒到快溢出来。   连贺斌都看不下去了,说:“差不多行了。”   傅错拿起酒杯,手却被隋轻驰拉住了,他手上劲儿不小,杯里的酒一下就荡出来流了傅错满手,隋轻驰看着桌子对面的人,拿纸巾擦了一下嘴角,扔桌上,说:“意思我明白了,我和他之间只能有一个不喝的对吧,他急性胃炎,比我严重,这杯我干了。”   说着不等傅错阻止就拿过那杯酒抬头干掉了。   空酒杯“当”一声搁桌上,搁得靠边了点儿,大圆桌都颤了颤。   桌上气氛有些僵,傅错盯着喝了满满一大杯酒的隋轻驰,隋轻驰反而是最淡定的一个,若无其事拿起筷子,夹起碗里的肉圆子又低头吃起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鼓手和吉他手一阵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在心里盖了个章 :是个狠角色。   结果那天晚上隋轻驰是被傅错扶回去的,虽然只喝了一杯,但可能是很少喝酒的缘故,隋轻驰酒量是真的小得出奇,和上次一样,才一杯就被放倒了,那之后就一直在餐桌上双手撑着额头,很难受的样子,但努力没有趴下去,一直坚持到傅错以太晚了地铁要收班为由离开,才在路边吐了出来。   AK醉醺醺地冲隋轻驰佝偻着的背影比大拇指:“死要面子活受罪!”   回到家隋轻驰第一时间钻进了洗手间,过了一会儿傅错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咣”的一声,连忙推开浴室门:“隋轻驰?!”   隋轻驰衣服都没脱完,就已经把水打开了,大概是滑了一跤,一只手撑在地上,正把自己撑起来。傅错上前扶他,一下子自己也被笼罩在热水下,满背都是噼噼啪啪的水,他用力想把隋轻驰拉起来,但隋轻驰却弯着背不肯动,就这么一条腿跪在地上,手撑着地不肯起来。   “怎么了?”傅错纳闷地问。   隋轻驰低着头没有回答,只呼吸声有些低沉,一丝丝热水就这样喷洒在他低下的脖子上,水开得有点热,白皙的皮肤很快就被热水浇得微微发红。   “隋轻驰,你还好吧?”傅错担心地问。   隋轻驰冲着地面一言不发地点点头,水已经把他头发都打湿了,从他头顶一直往低垂的前额淌,打湿的刘海一缕一缕从额头垂下来。   傅错站起来,把水先关掉了,隋轻驰悄悄抬起头,一双微醺的眼睛透过淋湿的刘海,看着上方正取毛巾的傅错,傅错也被水淋湿了,他身上的T恤有些单薄,水轻易就勾勒出腹部和腰身的线条,又沿着熨帖在身上的布料的褶皱一绺绺滑进牛仔裤里。   关停的淋浴器坠落了几滴水,落在隋轻驰目不交睫的睫毛上,他被滋得眨了眨眼。   傅错蹲下用干毛巾裹在他肩上,说:“你是不是不舒服?先换了衣服出来透口气,歇一会儿再洗吧。”   隋轻驰不知该怎么说出实情,低声说:“……我没有不舒服。”又说,“本来你不进来就好了。”   傅错不解,隋轻驰垂着头,认命地从地上撑起身子,说:“你不要觉得我是变态就好……”   傅错愣了一下,才看到水流勾勒出的隋轻驰下身某个器官的形状,顿时也无法淡定了。   那天傅错最终只是用手帮隋轻驰解决了。   隋轻驰说过自己也可以解决,但他不忍心这样,明明是互相喜欢的人,却让对方自己靠手。高潮时隋轻驰抬手抱住了他,在他耳边压低声说着:“傅错,你不要讨厌我……”   “不会的。”他单手轻轻搂住隋轻驰后背。虽然是第一次给别的男生做这种事,但是真的……并不讨厌。   那天熄灯睡觉后,隋轻驰躺在他身边,头枕着手臂,看着天花板上的月光,说:“我会提前一年高考。”   傅错愣住了,侧头看着他,半晌才说:“……这样会很辛苦吧,其实没有必要,我们都会等你的。”   “我知道,”隋轻驰说,转头看着他,“但我不想再等一年。其实这样也很好,这样我每天会有很多事做,不用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什么?”傅错有些在意地问。   隋轻驰盯着天花板,良久后眼睛平静地眨了一下:“……比如你突然后悔了。”   他嗓音里有一点点落寞,和之前的踌躇满志像是两个人。   “不可能的……”傅错说,末了又有些不确定,“只是我们都太年轻了,你要考虑清楚……我也要考虑清楚。”   隋轻驰看着他的眼睛:“我根本不需要考虑,我现在做的决定,可以为80岁的我负责。”   傅错沉默半晌:“隋轻驰,我们都一样,我们的父母辈都因为冲动做过错事。”也许和我之间这一段,未来会成为你后悔的事。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我不需要考虑,但你需要时间的话我给你时间,”隋轻驰说,“我今年十七岁,你要是觉得我太小,我可以等到二十七,三十七,四十七……”   傅错立刻就不忍了:“也用不了那么久……”说完也意识到自己这相当于已经同意了。   隋轻驰笑了笑,说:“谢谢你给我打折。”枕在脑后的左手又拿下来,伸进被子里,握住了傅错的右手。   傅错本想回握住,却感觉隋轻驰的手指是往他指缝里钻的,想要的是十指相扣的握法,他情不自禁笑着想,这真的是那个初遇时冷得扎人的隋轻驰吗?   “你知道你手指上有茧吗?”隋轻驰突然压低声在他耳边说。   傅错感觉隋轻驰的手指一直摩挲着他指间的厚茧,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在指什么,耳根一下就热了,心说是真长大了,成熟了一大圈,都会撩人了……   “谢谢你今天帮我做的一切,”隋轻驰摩挲着他手指,说,“我会记得一辈子的。”   傅错轻声说:“这也没什么需要记一辈子的。”   隋轻驰说:“可这是你弹吉他的手,你不知道我当时都觉得自己好暴殄天物……”   “别说了……”傅错脸颊微热,闭上眼,心想你还是快点睡,也让我睡吧。   隋轻驰在他耳边笑了笑,笑声像一阵暖风,然后说:“好的,我都听你的……”   傅错再次睁开眼时,隋轻驰已经睡着了,一只手还压在脑后,头微微偏向他的方向,这样的隋轻驰,竟然也像是不识愁滋味的少年了。 第三十三章   又一年九月,相比刚到CTR那一年,这一年整体感觉都更热了,九月初气温仍维持在37度,中午时面馆里开着空调都无法完全屏蔽酷暑,傅错挥开空调帘走进来,把吉他靠桌边放好,要了碗豌豆炸酱面,正低头吃得满头汗时,身后传来“哟”的一声,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抬头,才见是隔壁屋的师兄,便笑着打了声招呼。   师兄要了二两牛肉面,抽了双筷子,在他对面坐下,盯着他一时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   傅错被盯得浑身不自在,问:“有事吗?”   师兄这才咳嗽一声:“傅错啊,是有个事儿有人托我问问你。”   傅错低头吃了口面,边点头边说:“嗯?什么事儿?”   师兄把椅子朝他拉近了点儿,挤了挤眼睛问道:“你还是单身吧?”   傅错挑面的筷子顿了顿:“问我这个干吗?”   “你说干嘛啊?”师兄咧咧嘴,怪他没眼力见,“我还不是帮我一个朋友问的……”   “哦……”傅错点了点头,听明白了,又笑着低头挑了搓面,“谢谢你朋友抬爱,不过我早就不是单身了。”   “What?!”师兄一脸想不到,“你有女朋友了?我都住你隔壁一年了我怎么不知道?”   傅错低头嘴里含着面,含糊说了声:“异地。”   师兄才一副了然的眼神,唉声叹气地摇头:“可惜了,我那学妹挺喜欢你的。”   傅错听得笑了笑,说:“谢谢她的喜欢。”   两个人相对吃了一会儿面,师兄想起来什么:“对了,那次的小帅哥又来找你了,”说到一半还笑了,“不过这次是大帅哥了~~”   对面的青年一下抬起头:“什么?!……你在哪儿看见他的?”   师兄不太明白他干嘛这么激动,就说:“就我刚才出来吃饭的时候啊,还是老样子,站你门外一直等着,这么大的太阳……”   傅错立刻放下筷子,抽纸巾擦了两下嘴,把钱留在桌上,提起吉他包转身就跑出去了:“师兄你慢慢吃啊!”   “喂……这儿还有半碗呢,不吃了吗?!”   傅错顶着毒辣的太阳一路赶回公寓,上了楼,在楼梯口的位置站住了。上次是阴雨绵绵的夜晚,这次是放晴的中午,长阳台的尽头,高挑俊美的青年挎着吉他包,脚边放着一只不大的银色行李箱,手臂搭在阳台扶栏上,因为个子高,这样一搭后背是微微弓着的,他戴着一副白色耳机,正眺望楼外的风景,太阳炽热的光照得他眯起眼,楼下有车经过,挡风玻璃的反光闪了一下在他脸上,他才转头避开。   隋轻驰一转头,就看见了站在楼道口,胸口微微起伏着,穿着黑色T恤,背着黑色吉他包的青年。   傅错见隋轻驰面朝着自己缓缓站直了,扯下了耳机。他发现隋轻驰好像又长高了,似乎比一米八三的自己还高了那么一点点。   金色阳光洒满长长的走廊,蝉鸣声合着热浪一浪浪袭来,傅错按捺了一下那种要命的心跳,走到他面前,隋轻驰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开口。他说:“你怎么每次来都不打招呼?”   隋轻驰挎了一下肩上的吉他包,只低头笑了一下,又抬眼问他:“你考虑得如何了?”   傅错点点头,说:“想通了。”   就算未来会后悔又怎样?因为未来会后悔就放弃眼前的幸福吗?未来是什么?未来什么也不是,要紧的是现在。   ……是现在。   还差两个月就十九岁的隋轻驰,虽然也还是那么不爱笑,但已经比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的隋轻驰加起来还爱笑了,他笑起来没有声音,好像对笑这件事还有些放不开,只是眼睛会微微迷着,猫一样迷人,阳光将他睫毛的阴影投在眼睛下方,傅错就错觉好像有一片树荫盖在头顶,那么清凉。   隋轻驰下巴指了指那扇门,低声催促:“快开门啊。”   傅错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四个字被他用又低又轻的调调说出来,让人怪不好意思。上前开门时隋轻驰的身体就从背后靠近,只停在他身后,傅错都能立刻感到他身体体格和分量上的改变,来自阳台外的热度被隋轻驰的身体挡住了,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门上,隋轻驰影子的高度已经一点都不输给他。   门一开,隋轻驰从他身后一挤就进来了,那一挤傅错只觉得身后像撞进一头成年公鹿一样有力。   进屋后隋轻驰将拉杆箱靠门放好,傅错关了门,又上前关上窗户,把钥匙扔在茶几上,打开了老式的窗机空调,回头说:“热吗?空调有点老了,可能要等一会儿才凉得下来。”   隋轻驰把吉他包放下来,拽在手里,回头看见傅错的吉他包,就走过去放在了沙发上,和傅错的吉他包并排靠着,这时空调机终于吹出一丝凉风,拂过他背心,他转身见傅错在门口的厨台拿了只杯子,正给他倒水。   走过去,傅错正好转身把水递给他,隋轻驰接过来,还没喝,傅错就又朝冰箱走去。   隋轻驰一把拉住了他。   傅错转身,隋轻驰凑过来就落下了吻。   他一只手还拿着杯子,手却绕到了傅错身后,吻到最后傅错只觉得脚后跟凉凉的,全是杯子里流出来溅到地板上的水。   傅错回抱着他,隋轻驰的嘴唇是干热的,他心想,至少把水喝了来啊……   最后听到duang的一声,那只杯子最终还是落在了地板上,没有摔碎,只是滚到了他的脚边,隋轻驰张开手指用力扣紧在他肩膀上。   两人的第一次,在简陋的出租屋里,老旧的房子不太隔音,他们打开了电脑音箱,随便点开一份歌单,在音乐声中拼命压抑着自己。这一年隋轻驰19岁,傅错21,隋轻驰身高蹿高,一米八五的身高已经超过一米八三的傅错,两个人倒在床上时,傅错挺怕床板会给崩掉。   隋轻驰眼睛微微向下看着傅错的眼睛,目光丈量着两个人的身高:“你怎么没再长了?”   其实也有在长的,只是他们好像是不同的物种,宛如拉布拉多犬和猎豹,起初都在一条起跑线上,甚至拉布拉多还更高大一点,然而没过多久,猎豹就开始反超。   傅错失笑:“好笑吗?”   “没有,”隋轻驰说,“我觉得这样很好,我争取再长高些,可以帮你挡风。”   吻得狂热,可一到床上却溃不成军,傅错看着上方满头大汗的隋轻驰,努力安抚:“不用急,你就是碰到一个上不去的高音,找不到好的表达方式……”   隋轻驰沉了口气趴在他身上,头抵在他胸口,按在床边的手捏成了拳头,觉得沮丧又丢人:“我不知道怎么了,我都在洗澡时演练过很多遍了……”   “我也是。”傅错低声说。   隋轻驰抬头看向他,睁大了眼,傅错从没见他眼睛睁这么大过,一时竟有些好笑,但渐渐就不这么觉得了。   睁得久了,眼睛里仿若有了一抹红色,像红色的酒,又像晕开的血,还有点像淡淡的胭脂,本来就漂亮的双眸,因为这一抹异色,美得更让人意乱情迷。   傅错情不自禁回想起那个雨天,在学校的楼梯上,蹲下来为他处理伤口的隋轻驰,他弯下的脖子,柔软的头发,只觉得当年那一截青色的梗,终于在这一刻盛开了。   隋轻驰彻底释放出来,紧紧抱住了他,歌曲还在循环播放,傅错只听得见耳边隋轻驰压低的喘息,好像放大了无数倍的潮声,在慢慢慢慢地退去,心口处紧压的重量终于松开了一些,隋轻驰抽出抱在他背后的手,轻轻握在了他肩膀上。   那之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窗外是滴答滴答的水声,空调窗机还在坚守,努力为这二十八平米近乎炽热的空间降温,音箱的灯亮着,歌单还在循环。   傅错精疲力尽地搂着更精疲力尽的隋轻驰,听着一首接着一首歌曲在昏暗的空间里循环,淹没了窗外车水马龙的噪音,霓虹灯广告牌一盏盏熄灭,从天花板上划过的车灯越来越少,不知何时他也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时太阳已经升起,傅错感到阳光照在手臂上的热度,那光也照亮了隋轻驰整个后背,被照着的人腰间搭着薄薄一层被子,还沉沉睡着,下巴抵在他肩窝。隋轻驰的头发依然很软,低头睡的时候就全垂下来,在额头那儿堆得松松厚厚,搔着傅错的脖子,却一点都不痒。   房间里的温度比昨晚高了不少,但还不算热,这台窗机坏过一次,修好后这还是第一次运作了整夜没垮掉,算他们走运,傅错庆幸地想。音乐也还在循环,钢琴和弦踩着鼓点,那是他很喜欢的一首歌,知道隋轻驰还没睡醒,他还是忍不住拍了下他肩膀。   “嗯?”隋轻驰很不清醒地哼了一声。   “我想听你唱这首歌。”傅错侧了侧头,看着隋轻驰半埋在枕头里的脸,低声说。   “……现在吗?”隋轻驰没有抬头,声音隔着他肩膀传出来,听上去闷闷的。   “……嗯。”他心里带着一点点期待,还有一点点紧张,像从未撒娇过的孩子,第一次行使这样的权力,不知会不会被拒绝,一颗心七上八下。   隋轻驰没有回答,只是把头转了过去,傅错想他大概是又睡过去了,看着隋轻驰无辜的后脑勺和脖子,心里无奈地摇了摇头。   躺在拥挤的床上,他望着头顶的阳光,安静地听着这首歌,歌曲进到副歌时,耳边多出了一道声音,他惊喜地微微睁大眼,隋轻驰的声音就这么毫无预料地加入了,合着Chris Martin沧桑的金属音的,是慵懒,带着一点点鼻音,却很动听的浅唱:   But when I’m cold, cold   Oh when I’m cold, cold   There’s a light that you give me   When I’m in shadows   There’s a feeling you give me   An everglow   隋轻驰唱了这一段副歌,音不算低,在初醒,还没开嗓的状态下,也没有任何力有不逮,只是轻了些,含糊了些,傅错不知道隋轻驰是有意在等待这段副歌,还是无意的巧合,这段歌词,从隋轻驰口中唱出,第一次让他有想哭的冲动。   隋轻驰一直唱完了整首歌,有些地方歌词不记得,他就哼过去,傅错只觉得连走音都那么好听。   歌曲走到尾,他听到耳边隋轻驰长长地深呼吸,又更长地呼出来,仿佛是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把头又转了回来,呢喃着问他:“OK吗?”   “不要太OK。”傅错笑着说,又问,“你干嘛转过头去唱?”   隋轻驰闭着眼笑了笑:“我害羞啊……”   傅错看着这样的隋轻驰,忍不住问:“隋轻驰,你为什么喜欢我?”有那么多喜欢你的女孩,你都看不见吗?   隋轻驰困倦地说:“不知道。”   “这个回答不OK。”   “好吧,我想一想……”   想了半天,竟然又睡了过去。傅错晃了晃他肩膀,把那双眼睛又晃开了,隋轻驰眯着眼,竟然还记得之前的问题,他叹了口气,翻身睡到一旁:“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脑子里就有个声音,命令我必须喜欢你。”   “你也可以不听那个命令。”傅错说。   隋轻驰睁开眼,侧头看向他,说:“我不能不听。那声音很大。”   傅错看着他平静的面容,却绝不平静的眼神,心口怦然到说不出话来。   隋轻驰问他:“你又为什么喜欢我?”   “可能……被你喜欢一个人的样子迷住了。”   “那是什么样子?”   “很热烈,很勇敢,很……让人难以抗拒。”傅错说,想自己真是嘴笨,哪里像作文拿过高分的人。   隋轻驰凑过来,低垂着眼睫,从上方很近地看着他:“不是喜欢一个人,是喜欢你。”   傅错看着在上方为他挡住阳光的隋轻驰,乌黑的头发丝丝缕缕垂在他额前,把他的眼神藏得更深了。   “嗯,”他点了点头,“这点最好了。” 第三十四章   隋轻驰虽然提前了一年高考,但依然是以当期新生中的最高分被CTR学院声乐系录取的,这个消息傅错竟然都是从声乐系那边听说隋轻驰入校后不久,一年级就到处在传今年的最高分高得离谱。不过新生仪式上代表新生发言的不是隋轻驰,而是流行音乐系的第一名。   排练的时候AK不解:“少爷你怎么不上去发言啊?你才是第一名啊!他们是不是歧视长得帅的啊?”   隋轻驰抱着吉他低头调着弦:“我说我有发言恐惧症。”   AK“啊”了一声:“为什么啊?哥儿几个一辈子都没这种殊荣呢!”   隋轻驰拧好弦,放下二郎腿,把木吉他靠椅子边放好,起身对AK说:“这么销魂的殊荣我才不想要呢。”   AK被他呛得哑口无言,目视隋轻驰起身往外走,问了声“去哪儿啊”。   “厕所。”   “上个厕所还要双手插袋,这防空洞外头是有狗仔拍你还是怎么地!”AK在后面努嘴,末了对傅错说,“他考第一连你都瞒着,真不够兄弟。”   傅错笑了笑:“他觉得没必要说吧。”   谭思也笑AK:“你觉得他拿了录取最高分还会跑来和我们三个报告吗?我们三个人里就只有你会吆喝得全小区都知道吧。再说了,自己说出来和被人传出圈,能比吗?”   AK拿鼓棒指着他:“你俩就是俩心机boy!”   傅错望了望防空洞入口,这防空洞哪儿都好,就是离最近的厕所远了点儿,他们得去AK艺校的教学楼里上厕所,一来一回得十分钟。他把隋轻驰调过那把木吉他提过来,拨了拨,好吧,虽然在那儿装模作样地空耳调了那么久,但音根本没调准,他摇摇头坐下来帮他调好了,又放回了原位。   隋轻驰没去礼堂发言也好,虽然他现在看起来是成熟了不少,但骨子里还是中二的,让他上去发言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没准儿一手拿着发言稿,一手还插兜里呢……   其实刚得知隋轻驰是录取最高分时,比起AK的大惊小怪,他反而没那么惊诧,就觉得当然是他了,一起吃饭的时候他问隋轻驰“我听说你是今年的录取最高分”,隋轻驰就喝着汤挺平淡地点了下头,说:“好像是,”又抬头看他,“怎么了吗?”   眼睛里分明就是拼命压抑的期待,期待他能对此说点儿什么。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就这样看出来了,不知道是隋轻驰的保护色变淡了,还是自己练就了能看穿他的超能力,不必再猜来猜去了,于是顺着他的意说:“真的厉害了。”   隋轻驰笑了笑,低垂着眼睛,端起那碗汤,一言不发(心满意足)地喝完了。   现在偶尔听到学校里有人说“声乐系的隋轻驰,长那样录取分还高得吓人”“这个成绩考D大都可以了,可能未来十年都没人打破”,他还会抑制不住那种骄傲感,只是这次骄傲的对象不再是那个身为他学弟和西风主唱的隋轻驰,而是作为他男朋友的,西风主唱隋轻驰。   隋轻驰不在的那一年,周末他们也会去谭思打工的酒吧驻唱,酒吧外的小黑板上一开始写着驻唱乐队西风,去年国庆隋轻驰来驻唱过一次后,他们就把乐队的名字改成了“西风-1”。   傅错还记得隋轻驰回归那个周末演出的情景,傍晚时分,他蹲在小黑板前,将那个“-1”擦掉,听见身后两名女性客人在问:“哇,终于要合体了吗?”   他笑着点头,又在乐队名单的Vocal后写上了隋轻驰的名字,身后传来“咔嚓”的手机拍照声,短发的女客人举着手机问他:“可以吗?我发朋友圈?”   傅错看了眼手机屏幕,他的背影也被照了进去,正蹲那儿写着那个“驰”字,就笑一笑:“可以啊。”   阔别一年,还有不少酒吧客人记得隋轻驰,甚至为他而来。隋轻驰在台上时,连傅错都注意到酒吧里的说话声比往常低多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隋轻驰的声音太有穿透力,在稍稍嘈杂的环境里也具有压倒性优势的。   可是注视他的那些目光做不了假,为他而起的掌声做不了假,他是真正属于舞台的人,是聚光灯下和麦克风后的王者。   那天唱完最后一首退场时,台下第一桌的女生问他:“所以你以后都不走了吗?”   隋轻驰收拾东西下台前说:“是。”   麦克风已经关了,但傅错还是听见了他的声音,那么简洁又坚定。   对未来,那时他们一点都没有怀疑过。   隋轻驰学的是声乐,学费不菲,好在他有全额奖学金,抵了大部分学费,剩余的部分和生活费就靠乐队的收益支撑了,好消息是西风的歌迷越来越多,酒吧周末往往是爆满,原本周六一场加成了周六周日两场,老板也很喜欢他们,附近有一些演出机会时都会推荐他们过去,只是Livehouse的费用还是负担不起,目前一直是赚多少用多少,没有太多结余。   来这边三个月了,傅错注意到隋轻驰连一件衣服都没买过,手机依然是高中时用的那一部,租的房子房租是傅错支付的,隋轻驰承担了水电气等开销,虽然隋轻驰什么都没跟他说,但傅错看得出来,隋轻驰一直在节省开支,对从不缺钱的少爷来说,要突然地由奢入俭难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隋轻驰的意志无比坚定。   不承认他的爹,四处逍遥的小三的妈,他主动切断了和他们的联系,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的,羽翼还未丰满,就想要起飞了。   好在他不是一个人,傅错心想,就这样先从酒吧驻唱做起,总有一天能帮他真的起飞的。   在酒吧驻唱虽然比在街头live轻松,但也不是没遇到过麻烦,他们是原创乐队,一直都是自己准备演出歌单,但有时也会有客人要求点歌,有一次一个女生非要点唐杜的《惭愧》,隋轻驰站那儿皱着眉头,傅错就说:“对不起,我们暂时不接受点歌。”女生很不满:“为什么啊,我又不是不给钱!”这种被当成卖唱的待遇让隋轻驰很恼火,但毕竟还是成熟了许多,表情上没反映出来,只是提起麦克风说:“可以,我唱一首十万。”台下一片唏嘘,女生气得脸色都青了。   “不点了是吧。”隋轻驰没再管她,转头朝他们点头,示意下一首。   那女生虽然很气,但并没有扭头就走,隋轻驰唱下一首时就在下面和两个同伴一起喝倒彩。   “翻来覆去就那么几首,唐杜的歌估计他们也唱不了。”   “毕竟难度大嘛。”   隋轻驰一开始没理,眼神都没给一个,当听到“破烂乐队”“歌难听唱得也难听”时,终于忍不住了。   这一首唱完后的间隙,他突然用高八度的音清唱了《惭愧》副歌的一小段,那飘过云端直抵平流层的高音让台下一片惊讶的安静,关键还又稳又美,隋轻驰的嗓音没有唐杜那种低沉沧桑的感觉,而是一种流动的颗粒感,但仅就那一段而言,可以说完胜了原唱。   完了他放下麦克风,懒懒地看着三个女生,很给面子地小声说:“欠我十万了啊。”   女孩们带着满手臂的鸡皮疙瘩,一个个呆若木鸡。   那一晚下来,本来傅错还因为乐队和客人闹了这点儿不愉快对老板有些歉意,老板却摆摆手完全没当回事:“没事儿,乐队嘛,谁还没点儿个性呢,我们是年纪大了,挺羡慕你们这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的。”末了问他们,“其实你们现在也挺成熟的了,没想过去Livehouse开唱吗?”   几个人面露赧色,不是没想过,只是现在还没那个条件。   只有先前一直光听不说话的隋轻驰在这时说了声:“想过。”   那一声在羞于启齿的他们三人面前,干脆到突兀,但又隐隐有种潇洒勇敢,傅错看着胳膊搭在吧台站着的隋轻驰,不无羡慕地想。   老板笑起来,估计也看出他们的窘境,说道:“你们要是有这方面的需要,我或许帮得上忙,我有个朋友经营livehouse,我给你们做担保,你们可以先演出后分成给他。”   “真的?”AK兴奋得两眼发光,“哇老板你可真是咱们的大恩人啊!”   话虽有点夸张,但一点不假,来这边一年,老板一直在帮他们,傅错很认真地说了“谢谢您”,老板拍了拍他肩膀。   那天他们和老板聊到很晚,老板姓姚,大家都习惯叫他老幺,他摇头自嘲:“都四十一了乐队那几个老家伙还叫我老幺,受不了他们……”   老板属于国内较早玩乐队的那批人,也和他们聊起了自己组乐队时的事:“以前没网络,是真真正正的地下摇滚,当时认识的搞乐队的人,没有一支走到最后,一到要结婚生子的年龄,大家就都散了,毕竟要吃饭嘛。我这么说你们是不是会觉得挺悲观啊……”   傅错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但他心里确实有一点,与其说是悲观,不如说是惶恐,一直以来心中都有许多迷茫和不确定,一直在坚定和迷茫之间摇摆,只是正好被说中了。   老板抽了口烟,给他们每个人都倒了酒,继续说道:“倒也没必要悲观,你看我们乐队,真正从一开始就和我组乐队只有贝斯手一个,但其他三个老家伙也在一起很久了,虽然都结婚生子了,乐队只能空闲时玩玩,不能当真,可是大家情谊永远都在,经常坐下来一起聊起年轻时的事,也觉得有意思,”说到这儿眼睛都笑弯起来,“从来没后悔过。搞乐队啊,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不管最后多穷困潦倒,都不会后悔的。”   这句话,以及老板说话时的眼神,曾经支撑傅错很长的时间,也在很多年以后依然被他记得,只是不再是他的支撑。可能到死他都想不通,想问一句:这是真的吗?世界上每一支乐队都这样想吗?他们是唯一的例外吗?   当晚他们离开酒吧时地铁已经收班了,谭思就说反正就一座桥的距离,走回去吧。   真的走上去以后才发现桥原来那么长,走了好久都还望不到头,和桥一样看不到头的,是AK肚子里仿佛永远说不完的话:   “哎,你说咱们以后会不会乐队没搞成,像老板一样,以后几个老头儿弄间酒吧,在那儿追忆逝水年华啊?”   谭思说:“四十一岁不能叫老头儿。”   “我这不是相对……相对少爷的年龄来说的吗?”   “以后别叫我少爷了。”一直没参与对话的隋轻驰忽然说。   “啊?”AK眨眼,“不叫少爷叫你老爷啊?”   隋轻驰不耐烦地瞥他一眼。   谭思说:“你要愿意也可以就叫他爷。”   AK瞪得比隋轻驰还厉害,末了又自个儿说起来:“不过说实在的,西风真要是没成,老了能像老板一样,我觉得也还行了。”   傅错着实有点惊讶,一直以来他以为AK对乐队是最执着的,没想到听老板一席话,突然变豁达了。   连隋轻驰也挑眉说了句:“看不出来啊你。”   “当然那是万不得已的情况啊,”AK说,“反正只要咱哥几个还在一块儿就行了!”   傅错笑了笑:“你这要求也太低了。”   那天他们走了将近四十分钟才走完那座桥,下桥时隋轻驰打量着四周,傅错问他在找什么。   “这附近有修琴的吗?”隋轻驰问他。   “吉他坏了?”傅错问。   “嗯,琴码的地方脱胶跷起来了。”   谭思说:“那把木吉他挺老了吧,我记得是合板琴,当时就是图便宜一起买的,还是换成单板的耐用些。”   傅错点头,那把吉他是他和谭思上高中时一起买的,能用这么多年已经是个奇迹了,隋轻驰有时候弹完没松弦,也会导致久而久之琴板被拉起来。   隋轻驰显得有些犹豫,AK就在一旁耸肩:“买把新的呗,老成那样修也修不好了,乐器这玩意儿一分钱一分货,再说你又不缺钱。”   傅错知道隋轻驰在犹豫什么,他已经不是当年可以随手给乐队转个几千块应急的不缺钱的少爷了。   “回头我陪你过来看看吧。”他说。   隋轻驰点了点头。 第三十五章   第二天是周一,傅错依然是起得更早的那个,都洗漱完毕了隋轻驰还趴在床上睡,拉开窗帘,隋轻驰才痛苦地把头埋进枕头里,傅错边穿外套边问:“你上午有课吗?”   隋轻驰脑袋埋枕头里点了点。   傅错有点无语,听到楼上声乐系的学妹都在吊嗓子了,再看隋轻驰,心想这叫恃才傲物吗,想催他起来,想了想忽然又改口:“对了,那把坏了的吉他我扔了。”   两秒后,隋轻驰果然一下从被子里翻身起来:“你扔了?!”   傅错边扣衬衫扣子,边严肃地点头。   隋轻驰看着他,眼神疑惑了两秒,肩膀松懈下来,盘腿坐床上垂着脑袋抓了抓头发:“大清早别这么吓人……”   隋轻驰下床趿着拖鞋梦游一般进了洗手间,傅错在外面挽好袖口,说:“那吉他我看了一下,谭思没说错,这个样子修不了了,买把新的吧,单板的。”   隋轻驰没答话,傅错走到洗手间门口,见他一直低头刷牙,表情若有所思,漱完口拿毛巾擦了擦嘴角,才说:“不了,还是买合板的吧。”   “合板的怕你用不了多久。”傅错说。   “你不也用了三四年吗?”隋轻驰打开水龙头捧着冷水洗着脸。   傅错心想那是因为我够爱护啊,你的话……   “这次我会爱惜着用的。”隋轻驰拧上水龙头,抬头,从镜子里看着他说。   傅错从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已经都考虑清楚了,便点了头:“好吧。那下午下课后我陪你去买。”   学校附近就有一家口碑不错的乐器店,这家的合板吉他价廉物美声名在外,傅错带隋轻驰过来这边,今天不巧老板本人在,傅错万万没想到快五十岁的老板大叔和隋轻驰见面后发现居然认得对方。   一开始认出来的是老板,见到隋轻驰后一双眼睛瞪得有如铜铃:“好小子,是你啊!”   傅错扭头看隋轻驰,隋轻驰本来在看墙上的吉他,冷不丁被指认了,一脸的莫名其妙,走过来打量了一下老板,蹙眉说:“我不认识你啊,你谁啊大叔?”   “你不认识我我可记得你!上次我在桥头弹吉他,是不是你来拆我的台?”   说到这里隋轻驰才缓缓眨了下眼,找回了记忆:“哦……原来是你啊。”   那声“哦”是用鼻音哼出来的,颇有几分不屑的味道,傅错心里呻吟了声“拜托……”他都觉得不可思议,隋轻驰才来多久啊,三个月不到吧,这就跟人结梁子了,还真不愧是隋轻驰啊……   接下来五分钟他站那儿听老板义愤填膺讲述了原委,原来几个星期前,老板在街头表演,弹了一首LOTUS的《1729》,不少学生党捧场,那天隋轻驰路过,停下来听了一耳朵,评价了一句:“弹错这么多也好意思出来卖艺啊?”   老板拉着傅错让评理:“你说说,有这么拆人家台的吗?再说我也不是卖艺,我那纯粹就是爱好,你看见我收钱了吗?”   隋轻驰说:“我又没说错。”   老板被他理直气壮的态度噎了一下,涨红了脸道:“错不错是一回事,你有没有家教啊——”   傅错心知隋轻驰最听不得别人提这个,一扭头,果然隋轻驰那眼神当即就有点狠了,直接迈了一步站到傅错前面,正面杠上了老板,还什么都没说没做,老板就跟见到猫的耗子,自动噤了声。   傅错本来相中了一把性价比不错的木吉他,谁成想闹成这样,老板甚至直接问他:“是你买还是他买?”   隋轻驰皱着眉头反问:“有区别吗?”   老板哼了一声:“区别可大了,”对傅错说,“你买我给你打折,但我看着这是他要买,那就没折扣了。”   傅错实在没辙,只好拉下面子:“您看我的面子便宜一点吧,我们都是穷学生……”   老板瞪大眼把隋轻驰从头扫描到脚:“我没见过穿限量耐克的穷学生!”   隋轻驰被气笑,插着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那我光脚来你是不是就免费送我啊?”   老板在CTR附近开店多年,没见过这么能怼他的大学生,也就被念初中的侄儿这么气过,眼前这主儿别看长得一副朝气蓬勃的大学生样儿,魂儿还是个初中生,有求于人都不晓得放低姿态。他今儿个也算开了眼界,问傅错:“他是你什么人啊?”   傅错回头看了眼隋轻驰,把老板拉到一边,低声说:“是我表弟,我们俩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他是有点不懂事,但人不坏,就是一遇到音乐方面的事容易较真,但一直很听我的话,我长这么大,也就宠过他一个人……”   “看出来了。”老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他拆台的事我跟您赔个不是,”傅错说,“回去我会和他好好说的,明天是他生日,我就想送他一把吉他,没跟他说,您能不能……就当做是卖给我的?”   老板也看出傅错对这个没家教的臭小子那确实是没得说,而且这买吉他的钱估计也是傅错掏,他不喜欢那小子,但奈何对傅错这小子挺有好感,长得好看,脾气还好,以前还帮过他两次忙,只好叹了口气:“好吧,看你的面子上。”又瞥了眼隋轻驰,“唉,有人宠就是不一样……”   隋轻驰在那边歪着脖子往这边打望,见两人都看向他,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挑挑眉。   傅错付了钱,又多买了一副弦,老板瞧了眼抱着吉他在拨弦的隋轻驰,说:“小子,你现在这个样子,四个字可以形容。”   隋轻驰放下吉他,装进吉他包里“刺啦”拉好拉链,说:“你想说恃宠而骄吗?”   老板挑了挑眉,呵,臭小子心里门儿清哪,不过看着这鲜衣怒马少年意气的小青年,禁不住多了个嘴:“小子,过来人给你提个醒,以后别当面拆人家台,你这脾气今后出了社会得惹不少麻烦。”   隋轻驰将吉他包挎肩上,眉梢抬起:“谢谢忠告。”   老板摇摇头,得,这是压根没听进去。   离开乐器店后隋轻驰有些在意地问傅错:“你和他说什么了?”   傅错笑着说没什么。   隋轻驰看他一眼,他是很好奇想刨根问底的,但傅错一笑吧,就有点没办法,全身骨头跟软了似的,自动弃械投降了,他拿出手机,说:“多少钱,我转给你。”   傅错扫了扫隋轻驰背上的吉他,问:“这把吉他你喜欢吗?”   隋轻驰就把吉他包拿下来,拉开拉链提出来又看了看,虽然依旧只是合板琴,但琴颈握在手里,就觉得爱不释手,低头打量着说:“喜欢啊,”又小心放回去,轻声说,“你选的嘛。”   四个字带着点儿鼻音,傅错看见他浅浅勾起的嘴角。   “隋轻驰。”   隋轻驰把包重新挎上,扬着眉等着听他说话。   “生日快乐。”傅错说,“虽然提前了一天。”   隋轻驰愣了一下,才记起来明天他就满19岁了。   “所以钱你不用转我了,”傅错笑着说,“这是送你的生日礼物。”   隋轻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早知道这是傅错准备的生日礼物,早知道这礼物就在那家店里,当初经过桥头时,他就忍一忍不去拆那个台了……   傅错低头看了下手机:“时间不早,我得去餐吧了,你先回去吧。”   隋轻驰条件反射就说:“我送你。”   傅错笑:“你怎么送我啊,陪着我跑吗?”   是啊,隋轻驰心想,他送不了他。突然很遗憾,除了简单的陪伴,和所谓的喜欢,自己并没有什么能给予对方,但傅错一直在给予他,爱也好,陪伴也好,还有宽容,有礼物,有一起住的屋子,一起睡的床,一起用的衣柜,一起用的牙膏和杯子,一起吃的泡面和炒年糕……明明根本就不富有,却居然能给他这么多。   乐器是会让人着迷的东西,回到公寓,隋轻驰抱着吉他一弹就是一个钟头,不知不觉天色都暗了,看不太清吉他谱时他才起身开了灯。   晚饭热了一盒炒年糕吃,从微波炉里取出年糕,刚叉起来吃了一块,就听见背后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回头,窗外五颜六色的霓虹变得一片朦胧,雨毫无预兆铺天盖地地落下来,眨眼的工夫雨水就噼噼啪啪砸在窗棂上。他手里端着滚烫的炒年糕,盯着远处潮湿氤氲的灯火看了一会儿,猛地放下才吃了一口的炒年糕,抓起茶几上的手机。   八点半,还来得及!   揣好手机拿上钥匙,在玄关换了鞋,带上门边的雨伞,推开门又想起什么,匆匆倒回屋里,顶着斜吹进来的暴雨把窗户关上了。   头发被打湿得贴在额头,脸上也是冰冷的雨水,心情却是滚烫的。   下了楼撑开伞,雨水跟鼓棒似的砰砰砰打在伞上,隋轻驰跨进雨里,脚下立刻是哗哗的水声,像在过一条河。等赶到地铁站,才想起他都不知道傅错的餐吧在哪儿,边下自动扶梯边给AK发了条微信:傅错在哪儿兼职?   刷了卡进地铁站,列车进站广播响起时AK才给他发来了定位。   地铁呼啸着进站,隋轻驰在人群后仰着头焦急地确认方向,发现正是刚进站的这班,眼睛一亮,挺走运的,赶在关门的前一刻他挤了进去。   这场大雨显然让许多人始料未及,车厢里不少人都淋湿了头发和衣服,列车地板都是湿的,隋轻驰靠在进门的位置,有个女生在门口滑了一下,他顺手拉了对方一把。   女生抬头小声说“谢谢”,可惜颜值逆天的小哥哥没有理她,只兀自抬头看着那一排排站名,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应该是令他高兴的事吧,因为眼睛是亮的。   隋轻驰赶到餐吧的时候正好九点十分,雨还没停,只是小了点儿,这个点餐吧的客人还不少,可见生意不错。他举着伞走过斑马线,在那一面面窗户后看见了穿着黑白服务生制服,穿梭在餐桌间的傅错,嘴角不自觉地勾起,雨水从伞尖断线一样滴落,像一串听不见的钢琴琶音,隋轻驰在那一刻心动地想:我喜欢的人这么好看。   傅错九点半下班,但通常没那么准时,他打算就在外面等一会儿,树下的长椅都是湿的,只能站着等,一手撑伞,一手举着手机,镜头对准餐吧,却见傅错拿着盘子转身时胳膊一不小心打到了后面客人的头,其实是那客人把椅子拉得太靠外,几乎挡了半边过道,但傅错还是立刻转身说了对不起,那光头男显然是喝高了,怒不可遏站起来指着傅错就骂开了,无论傅错如何道歉,始终不依不饶。隋轻驰看不下去了,一身火气地朝餐吧走去,却突然被人拉住,他暴躁地扭头,是谭思。   “你怎么来了?”谭思问他,看见隋轻驰手里的伞,仿佛明白过来。   隋轻驰甩开他的手,见餐吧老板过来给客人亲自赔不是,支走了傅错,才稍微消了点儿火气,说:“我来看看他。”   “你来接他的吧,”谭思说,“本来我还想顺路和他一道回去的。他知道你过来吗?”   隋轻驰没说话。   那就是不知道了,谭思想。   他知道隋轻驰要干什么,庆幸自己及时拉住了他,本来顶多赔一顿饭钱就能过去的事儿,要是放隋轻驰进去了,怕是没那么简单能收场。   顺着隋轻驰的目光看过去,餐吧一角,老板正和傅错说着什么,末了拍了拍傅错手臂,谭思看到这里放了心,见隋轻驰还无意识地皱着眉头,好像那个承受委屈,低声下气的人是他自己。   “他很珍惜这份工作,”谭思说,“你们住的那个公寓房租金也不便宜,年初还涨了租金。”   隋轻驰有些麻木地问:“租金多少?”   谭思跳过了这个问题:“本来AK认识一个师兄在求合租,租金涨的时候我和AK都建议他合租,租金能节约不少,离我们那儿也近,而且还是电梯房,但他说你可能要提前高考。”   后面的话他没说,隋轻驰这才错愕地看向谭思。   “学费生活费还有房租的开销,只靠每周驻唱肯定不够,我和他一样,所以很清楚,但偶尔我妈还能给我转点儿钱应急,”谭思说到这里停了停,最后只说,“餐吧这份工作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   隋轻驰喉结滚了滚,像欲言又止,又像是难以启齿。   谭思回头看了看餐吧方向:“你在这儿等他的话,我就先走了。”   临近打烊,餐吧里的客人越来越少,雨也停了,隋轻驰是这条街上最后一个意识到雨停的人,迟钝地收了伞,忽然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谭思已经用最最委婉的语言告诉他,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害傅错丢了工作。越是这样委婉,他越是难受,但也感激谭思及时拉住了自己。   站了许久,还是拨通了那个很久都没拨过的号码。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拨了。   电话一接通,他就说:“给我打点儿钱来吧。”   雨停后夜晚的长街十分安静,衬得他的声音单调机械,像个没心没肺,不知羞耻为何物的机器人。   手机那边静了几秒,才响起女人讽刺地笑声:“怎么,不是翅膀硬了吗?这才出去多久啊,有半年吗?就想着伸手要钱了?”   隋轻驰向后靠在人行道的扶栏上,冰冷的硬铁硌着他的背,潮湿的寒气一直蹿进身体里,他用力注视着餐吧里的那个人,任由母亲在手机那头对他嘲笑谩骂:   “生出你这个赔钱货我就没过过一天安逸日子!为了你受尽人白眼,为了你在街头被人扇耳光,为了你受你那个有钱爹一家人的气,我什么罪没为你受过?!怕你在学校被人瞧不起样样都给你买最好的!你给我找事惹麻烦我花了多少钱给你摆平?!这些都不说了,你放弃出国留学时有没有想过我?!你不出人头地不打他们的脸,你拿什么和你那些有钱兄弟竞争?!隋轻驰他们真的没骂错,你就是个没出息的野种,把钱投资在你身上比存银行定存还不如!”   “给钱吗?”隋轻驰麻木地问,看着傅错走进员工间,换好衣服后走出来,背上包和同事道别,耳朵听到的仍然是疯狂的怒骂,他觉得自己好像分裂成了两半,有种极其不真实的撕裂感,分不清哪边是现实,哪边是梦,唯一知道的是不能多想,说出这种话一定不能多想,要不然那种抛却自尊的耻辱感都能杀了他。   傅错推开门走出餐吧,隋轻驰转过身背对着他,对手机那头还在气急败坏的女人说:“不然我就去找你那个新情人了。”   隋母被他淡淡一句话按了静音,良久,才丢下一句冷冷的:“我当初怎么没把你给堕了?” 第三十六章   晚上十点半,傅错提着东西脚步缓慢地上了楼,身体其实谈不上多疲累,只是心里有挥之不去的倦意,走到门前低头拿钥匙时,看见灯光从门缝底下透出来,照亮了门外的地板和他的帆布鞋,那一刻心情神奇地好了起来,   开了门,屋里却没人,他有些奇怪,走到沙发前,把东西放茶几上,才看见旁边摆着一盒已经凉透了的炒年糕,正纳闷,就听见身后的声音:   “你进门怎么都不随手关门?”   傅错回头,看见提着伞在他之后回来的隋轻驰,他把雨伞靠玄关放好,在身后带上门,视线往前看:“你买什么了?”   “哦,”傅错笑一笑让开,“我觉得生日还是需要这个的。”   那是个不大的生日蛋糕,隋轻驰看见后笑了笑,走过来弯下腰凑近了去看,从蛋糕盒的提手那儿可以看见放在里面的蛋糕,虽然不大,但他的名字和“生日快乐”四个字一样不缺,他嘴角翘了翘:“哇,过于浪漫了吧。”   “生日蛋糕而已,怎么就浪漫了?”   “因为是男朋友买的啊,”隋轻驰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抬头冲他笑,“你待会儿要和我一起吹蜡烛。”   傅错心想这话到底是陈述,还是要求,抑或是撒娇呢?   隋轻驰在沙发上坐下,解开红色的绑带,揭开了蛋糕盒,这个距离已经能闻到新鲜水果的清香了。   傅错看着蛋糕上“隋轻驰”三个字,说:“隋字笔画太多,写得有点糊了。”   隋轻驰手里还拿着那只盖子,也看着蛋糕,说:“你写轻驰也可以。”   其实提前都知道了,他是跟在傅错后面回来的,看见他中途去了一家蛋糕店,当时快十点了,蛋糕店的门都半拉下来准备打烊了,傅错是俯身钻进去的,片刻后提了这只和小号披萨差不多大的蛋糕出来。   傅错看了看手机:“还有一个小时十二点。”   “好,”隋轻驰又把盖子盖了回去,撑着膝盖站起来,“我先去洗个澡。”   “隋轻驰,”傅错喊住他,视线落在他牛仔裤裤脚的泥点上,“你刚去哪儿了?”   “一个人无聊,去看了场电影。”隋轻驰边拿衣服边说。   “怎么不叫我一起去?”   “怕你不喜欢。”   傅错看着隋轻驰从衣柜里拿了干净衣服往洗手间走,好奇:“什么电影啊?”   隋轻驰站门前想了想:“驯龙高手。”   “好看吗?”   洗手间的门掩上,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龙挺帅的。”   那天晚上他们洗完澡,头发半湿地坐在沙发上,吹了蜡烛,房间里顿时暗下来。   傅错问隋轻驰许了什么愿,隋轻驰张口就要说,傅错又忙道:“不能说!”   隋轻驰眨眼:“不是你问我的吗?”   “我以为你会让我猜……”傅错哭笑不得地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隋轻驰挑眉:“真有这种说法啊,”颇开眼界地看了眼蛋糕,“我以为那都是电视剧里编的……”   灯还没开,只有窗外遥远的灯火淡淡地映照着隋轻驰的侧脸,傅错很想问,你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隋轻驰朝前倾身,手肘压在膝盖上,盯着小小的蛋糕看了一会儿,抬手轻轻拨了拨蜡烛:“……怎么办,有点舍不得吃了。”   “以后还会有很多的。”傅错忍不住说,“会有更大的蛋糕,可以和谭思AK一起吃,还可以和粉丝一起吃。”   隋轻驰还是没有开动,他抬起身子,把刀交给了傅错:“你来切吧。”   十九岁的生日,隋轻驰很认真许了愿,也很小心地保守了秘密,然而那个愿望最终没有实现。   后来他常想,还不如当时说出来。至少那样还能得到些什么……   谭思之所以选择在酒吧兼职,除了小费多,还因为下班后偶尔能接一两单代驾。这天晚上他替隔壁酒吧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客人当代驾,中途车没油了,就去了最近的加油站,他下车加油时,车主把车窗摇下来透气,胳膊搭在窗户上醉醺醺地往外打望,忽然吹了声口哨,问他:“那小哥长得正不正?”   谭思朝他甩眼色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那个身量高挑的小哥帮一辆车加完油后转过身来,随手抬了一下帽子,吓了一跳。   隋轻驰?!   他愣住,车主就拍着车门大着舌头喊他:“加满了!”   隋轻驰闻声朝这边回了下头,看见了谭思。   车主看着帅气小哥径直朝这边走来,惊讶地扭头问谭思:“你认识啊?”   “……嗯,我朋友。”   隋轻驰走过来,绕过车头,扫了一眼喝得醉醺醺还仰头张着嘴看他的车主,问谭思:“代驾吗?”   谭思点点头,把油枪挂了回去,隋轻驰穿着一身蓝灰色工装,袖口挽在小臂上,戴着同色的工作帽,这样一身竟然也穿得非常帅气,他绕过车头走过来时谭思甚至听见他代驾的客人捂着胸口冲他感慨:“你朋友也太jb帅了吧……”   谭思也不知道被自己发现在加油站工作的隋轻驰此刻是什么心情,毕竟也是心高气傲的少年,就干脆没提这件事:“对了,老板今天跟我说了,他朋友同意让我们去Livehouse开唱。”   “是吗?”隋轻驰若有所思点点头,“那挺好。”   “那我先送他了,”谭思拉开车门坐进去,隋轻驰站外面看着他发动车子,谭思忽然抬头问,“傅错知道吗?”   隋轻驰摇了摇头:“我会和他说的,”说着随手拍了下车窗,“路上小心。”   早上傅错醒过来,发现身边空着,扭头,隋轻驰就坐在床边,穿着一件纯白运动夹克,安静地弓着背低着头,仿佛已经这样坐了很久了,窗外的白光洒在他白皙的侧脸和纯白的夹克上,好像整个人都白得在发光。傅错见他手里拿着他们两人的手机,正有些奇怪,隋轻驰点了一下他的手机,回头见他醒了,笑了笑把手机放回了床头柜。   傅错坐起来,拿过手机点开,发现隋轻驰微信转来了5000块钱,而且已经替他接收了:“干嘛转钱给我?”   隋轻驰把自己的手机揣进衣兜,白色夹克在安静的卧室里发出窸窣声,和他刚才那个笑一样慵懒,却也透着温柔,隋轻驰看着他说:“我找了一份工作,还不错,以后的房租你付半年,我付半年。”   傅错蹙眉:“什么工作?”   “在加油站。”   “加油站?”傅错抿了下嘴唇,斟酌着说,“其实你有奖学金,没必要这么辛苦,房租反正我一个人住也要付的。”   “我不觉得辛苦,”隋轻驰说,“这样自食其力,我觉得蛮好的。本来我想去你兼职的餐吧的,想了想还是不要给你添麻烦了,在油站工作挺好,虽然有点辛苦单调,但是很单纯。”   傅错看着隋轻驰,AK常说隋轻驰身上有股日天日地的气场,可能因为腿长,坐哪儿都迈得很宽,现在在他眼前的隋轻驰,腿依然迈得很潇洒,手还抄在兜里,依旧是他洒脱骄傲的模样,可是有什么还是变了,中二的少年在生活面前悄悄的,偷偷的妥协了,他不知道是该感到庆幸,还是为之惋惜,只能扬起一个鼓励的笑,说:“我们会好起来的,会越来越好的。”   “这样就很好了,”隋轻驰说,“再好我不敢想了。”他低垂下眼,看着两人并排在一起的拖鞋,一笔光照在上面。   “等知道西风的人越来越多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到时候乐队有钱了,我们就买个别墅,四个人住在一起。”傅错说。   说完这些,细想真的不可思议,他自己都从来不信,都那么迷茫,竟然会开出如此不切实际的空头支票。可是那个时候,除了这些“美好的未来”,他们也没有别的可以对彼此许诺了。   托姚叔的福,西风拿到了Livehouse的通行证,第一次演出时每个人心里都没谱,担心没赚到钱反而会赔钱,演出结束后发现还是有盈余的,大家都开心得不行,虽然没有做到开门红,但第二场时现场就来得满满当当,此后几乎场场爆满。   买票看他们演出的人越来越多,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们从两百人的小场子,唱到八百人的TOP Livehouse,从要自己联系演出,到开始接受周边Livehouse的邀请,微博粉丝数也从两万飙升到二十多万。那个微博本来是AK在打理,后来谭思怕他乱讲话,让AK交出了密码,AK不情不愿让渡了管理权,自己又重新注册了一个小号四处浪。西风的微博大号与他们的私人小号都有互关,只除了谭思,谭思管着大号,就懒得再弄小号了。三个人里,隋轻驰的粉丝无疑是最多的,几乎与西风大号的粉丝数持平,时常让AK羡慕得咬牙切齿。   乐队终于有钱了,他们也不再过得捉襟见肘,一起吃烤肉的时候AK说:“错哥,我看你们那个房子也可以退了,租个大点儿的呗!”   隋轻驰单手插袋吃着五花肉,眼睛也没抬一下地说:“到哪儿不是住,没必要。”   AK撇嘴:“你们两个住那么小的单间不觉得挤啊?”   “挤吗?”隋轻驰边吃五花肉,边用插袋的左胳膊碰了碰身边的傅错。   “还好吧。”傅错烤着玉米耸耸肩。确实可以搬出去,但现在还远不到他们可以挥霍和享受的时候。   “不挤才怪了,”AK说,“简直挤得跟猪窝似的!”   隋轻驰“啪”地放下筷子。   AK双手抱在胸前往后躲。   隋轻驰说:“要论体重,我们四个当中你才是猪。”   AK拉着谭思嚷嚷:“人身攻击!人身攻击要罚钱的是不是谭哥?”   隋轻驰直接掏了一百块拍桌上,眉头都不带皱的。   这一年他们依然每周去姚叔的酒吧驻唱,因为每周一次的驻唱,酒吧总是人满为患,姚叔说要给他们涨驻唱费,傅错拒绝了。事后隋轻驰问他为什么不接受,傅错说老板对我们有恩,而且我们现在反正也不缺钱了。   隋轻驰仰躺在沙发上,玩着节奏大师,说:“怎么不缺钱啊,还要买你要的别墅啊……”   傅错从工作台前转过来,耳麦挂在脖子上,有些意外:“你还记得啊?”   “难道要忘了吗?”隋轻驰侧头看向他。   沙发在工作台侧后方,隋轻驰头枕着沙发靠垫,是侧仰着头看过来的,眼神十分的认真。   傅错一时有些语塞。   “行了,不打扰你创作了,我出去走走。”隋轻驰坐起来,放下长腿,踩在拖鞋上,在沙发上低头看了眼手机,又揣了回去,然后起身拿上一件外套出门了。   把门在身后带上,隋轻驰走到阳台边,拿出手机,低头看着微博上的照片,上次演出结束后,有歌迷送给傅错和谭思一样的礼物,是一对弹吉他的小黄人,他原本以为只是刚好两个歌迷送了同样的礼物,今天刷微博时才知道这个礼物是同一个粉丝给他们两个人定做的,送给谭思的小黄人弹的也不是吉他,而是贝斯。歌迷还在微博上贴出了一张合影,没有他和AK,只有傅错和谭思。   Po出这张合影,甚至没有@西风的大号,只圈了傅错,傅错并没有转这条微博,但给歌迷回了声谢谢,隋轻驰是在微博搜“@西风傅错”的关键词,然后翻了三页翻到的。   他又点进歌迷的微博,发现她微博里不少傅错和谭思的内容,有照片,也有互动描述,给她评论的所谓同好好像还不少,他顺着她的粉丝和互关一个个翻过去,发现有的人没有关注西风,也没关注他这个主唱,只关注了一个叫“错思”的微博话题。   知道这只是粉丝的脑补YY,自娱自乐的东西,但不知为何心里还是泛起了不舒服的感觉,整整一天都无法排遣。 第三十七章   鼓棒轻敲三下,伴奏响起,灯光亮起,隋轻驰已经越来越习惯身为乐队主唱的生活。那时他们活动的区域还不大,CRT所在的这座城市就是他们的大本营,但乐队的势头超出意料的猛,走哪儿仿佛都能遇到认识他们的人。   有一次隋轻驰蹲在教学楼外的花台等傅错,百无聊赖地嚼着一片泡泡糖,这玩意儿他以前从没吹成功过,这会儿没事就又试了一下,还是不成,他摇了摇头嚼回去准备吹第二个,突然听见有人在笑,转头看见一辆宝马停在路边,一个男的坐驾驶室里,看年纪和气质不像老师,可能只是开车来这儿等朋友的,笑着对他说:“原来你不会吹这个啊。”   隋轻驰一脸懵逼,什么叫“原来”,他问对方:“你认识我吗?”   “认识啊,”男人有点兴奋地点头,“西风的主唱嘛,隋轻驰~”   那声“隋轻驰”说得特别熟稔,隋轻驰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表情冷了不少,慢慢停下了咀嚼,那男的又问了句:“今晚有演出?”隋轻驰一言不发地站起来,他一站起来,腿长个高,表情也不怎么好,没理人转身边戴上耳塞边进了教学楼,男人也知趣地撇撇嘴不再搭讪,低头看手机了。   隋轻驰走进教学楼,把那片泡泡糖吐在包装纸上,扔进了垃圾桶,一条腿抬高踩在楼梯上,弯腰绑着短靴的鞋带,门外那男的像是等到要等的人了,正和对方说着什么,隋轻驰巴不得他们快点走,却突然听见一声“咔嚓”夹在音乐声中,一扭头就见男人的朋友朝着他的方向收起拍照的手机,他心里骂了声“操”,直起背放下腿来,拍照的男人已经上车走人了。   他不是不能接受粉丝歌迷拍他,但是并不想这种事发生在他的私生活里,哪怕拍照前问他一下,他也不会这么不爽。   然而那并不是那天最令他不爽的事,他在楼下等了半天没等到傅错,明明他同学都下来了,正要发微信去问,就看见傅错和谭思一起下了楼,两个人边走边讨论着编曲。   结果他在这儿巴巴地等人,他等的人却上楼等别人去了,当然了,等谭思没有问题,可是不能下楼后两个人一起等吗?把我晾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傅错下楼和他打招呼时他没有回他,只是闷不做声转身往前走,傅错追上来问他:“等很久了吗?”他装作在听歌没有听见。   傅错就没有再问他了。   一开始三个人是走在一条线上的,他又故意加快了脚步,一个人走在前面,这样走了很久,也一个人冷静了很久,才想起他都没跟傅错说自己在楼下等他,傅错当然不知道。   所以他到底在发什么鬼火?朝那么无辜的傅错。   这个时候就转头开始生自己的气,似乎在他生气的时候傅错从不会打扰他,他会尝试一次沟通,如果沟通无效,就退回去给他一个空间,隋轻驰觉得这招很有效,但又觉得很无力,想他为什么不肯多尝试几次,可是下意识又觉得傅错不该反复尝试,尝试哄他,讨好他,取悦他,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什么人都不值得他如此放低姿态,包括这个反复无常的自己。   经过商店橱窗的时候他看见走在他身后的傅错,谭思在说什么,傅错朝前看着他的方向,缓缓地,心不在焉地点头。   他的表情带着些无奈,但始终还是温柔的,面对自己时傅错就像一个没有脾气的人,隋轻驰懊恼地攥紧了手心,从前这样无缘无故对着人发火的时候,他总是想,他会对傅错不一样,他只对这个人不一样,但果然人的本性难移,得到以后就故态复萌。   他那么害怕和傅错冷战,可自己总是先挑起冷战的那个。   可是又不知道要怎么和傅错说,跟他我就是个疯子,你不要和我计较,你要多哄我,然后你又不要多哄我,因为我会舍不得,会更生气,会想扇自己耳光……   低着头心烦意乱时,突然有人拉住他手臂,隋轻驰转头,傅错在斑马线前拉住他,说:“红灯。”   他只拉了他一下就松开了手,像碰到一颗烧到他的火球一样,隋轻驰在那一刻几乎有些恨自己了。   隋轻驰站在斑马线后,在满街错乱的车声人声,和耳机里激烈的金属乐中,听见傅错说了一句“过马路的时候还是别戴耳机了”。   立刻他就把耳机线扯掉了。   傅错看着前方的红绿灯,感到什么坠下来打在他手背上,低头见那是隋轻驰摘下来的耳机线,又被隋轻驰收了回去,塞进了衣兜里。其实他刚刚只是自言自语那么一说,压根没指望隋轻驰能听见,还反应这么快,本来还有些担心他这个莫名其妙的气要生到什么时候,这下总算稍微放了心。   隋轻驰一直这样,气来得快,但去得也快,来去如风的,有时候他还在手足无措,他已经恢复正常了,反正问他他也不会说,想安慰他只会把他惹得更火,所以这种时候只能放他一个人想一想了,这样的相处方式刚开始有点累,习惯了也还好。   晚上的演出,隋轻驰在洗手间多洗了把脸,是最后一个上台的,上台时脸上和头发上还是湿的,Livehouse里这会儿只有很暗的蓝光,隋轻驰上台时只有个模糊的身影晃过,台下的歌迷还是能第一眼捕捉到他的出现,兴奋地喊起来。隋轻驰把麦克风在架子上插好,手搭在麦克风上,听见AK敲鼓棒给信号,伴奏响起,舞台上灯光也亮起,他把打湿的刘海抄到脑后,凑近麦克风正要开唱,就又看见了人群里有歌迷举着那个“错思”的手幅,歌词竟然进晚了半拍。   每次都这样,每次都不显眼,但他就是能看见,哪怕眼睫毛上还压着水,就像得了强迫症,一上台眼睛就会自动寻找那两个字,还每次都能被他找到。今天那手幅离得有点近,他就抬手捂在脑门,遮住视野,不想看到。   中场MC时AK和歌迷们唠嗑打招呼,隋轻驰就单膝蹲在舞台边喝水,前排有个歌迷趴舞台边抬头问他:“头痛吗,怎么老捂着脑门?”隋轻驰就随便说了声“刺眼”,他说这话只是回答那个歌迷,声音不大,只是眼神带着点儿不屑,撇着眼绝不看那个方向,被回答的歌迷和旁边听见的歌迷都被搞得一头雾水。   傅错发觉隋轻驰一旦心情不好,演出时就容易出岔子。台下粉丝有时会往台上扔东西,多数都冲隋轻驰扔,扔礼物的,扔衣服的,扔自己家钥匙房卡的,什么都有,隋轻驰一般都能闪开,也不太当一回事,这次有人扔了个毛公仔上来,隋轻驰没看那个方向,没能闪开,那东西砸在他腰上他直接破了音,左手条件反射在腿上按住了那只公仔,然后一只手拿着话筒继续唱,一只手提起那个毛茸茸的大家伙,很暴躁地给扔了回去。   那只毛公仔被他掷得很远,台下粉丝发出一声惊呼,隋轻驰也没看自己扔的是什么方向,他只是单纯的发泄而已,为了那个破掉的音,也许还有些别的。   但粉丝们很开心,跳起来抢那个公仔,隋轻驰走到麦架后插上麦克风,摇了摇头,只觉得讽刺。   演出结束后乐队从后台通道离开,AK拿着鼓棒一马当先地推开门,门外立刻传来一阵雀跃人声,后台通道早已被歌迷挤得水泄不通,这都是家常便饭了,每次演出一结束就会有很多歌迷火速跑来这边蹲守他们,大多是女生,手里拿着手机或者提着要送他们的礼物,四个人都能收到不少礼物。一开始送什么的都有,很多好看花哨却不实用的纪念品,后来AK说你们要不送点儿实在的,家里都堆不下了,公仔玩具什么的等以后咱们买了大房子再送好么?那之后粉丝们就听话地改送别的了,吃的东西最多,偶尔还有自己织的手套什么的。   AK边和歌迷打招呼边挤过人群,谭思跟在他后面,催他走快点儿,AK被粉丝簇拥着,乐在其中,充耳不闻,隋轻驰最后一个走出后台门,人群惯例的一阵拥挤推搡,傅错见谭思被粉丝冲撞了一下没站稳,从身后扶了一把,这一扶没别的意思,但隋轻驰还是立刻敏感地捕捉到了四周高了几个分贝的尖叫声,夹杂着他厌恶的意味。   有歌迷递来礼物,隋轻驰眼睛瞥着傅错和谭思的方向,根本没看见,他想起高中时他们唱完,他也是这样走在傅错身后,只是那个时候他没傅错高,那种能低头就抵在他脖子后面的感觉竟然有些怀念,现在他比傅错高了两公分,有时甚至想能直接伸手绕到他胸前。   推挤中傅错扭头看见那个送出围巾的女孩,隋轻驰不知为何没看见也没接,他就转身代隋轻驰接了过来。   好不容易离开了Livehouse,大街上宽敞起来,不至于挤得这么厉害,四个人边脚步不停往车库走边和粉丝道别,车子是一辆福克斯三厢,姚叔借给他们的,谭思开了车锁,隋轻驰第一个钻进后座,关上的车门把歌迷的声音挡在外面,让他稍微清静了一些,他是真怕又听见什么刺激心脏的话,好像以前有粉丝就冲着他们开走的车大喊“傅错谭思好喜欢你们啊”,真的刺激死了。   窗外,谭思把贝斯包取下来交给傅错,傅错打开后备箱把吉他包和贝斯包一块儿放了进去,这时AK也上了后座,朝车外挥手:“下次见啊!”女孩们还依依不舍地举着手机,对准后排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看手机的隋轻驰。   傅错拉开副驾的门,回头对歌迷们说:“很晚了,快回去吧,注意安全。”   女孩们七嘴八舌地说:“傅错你怎么这么好!”   隋轻驰抬眼看了窗外感动得乱七八糟的女生们一眼。   傅错听了觉得又好笑又可爱,不过是一句平常的叮嘱啊,他拉上安全带,说:“到家了来微博报个平安。”   女孩们连声应“好”,车子平稳滑离,傅错又回头朝她们挥了挥手。   上车后不久AK就呼呼大睡了,隋轻驰也窝在后座,戴着耳机,却没有听歌,傅错和谭思在说话,谭思把车开得有点快,傅错说:“你开慢点啊。”   谭思说:“秋名山车神开车你担心什么。”   就是这样,又寻常又默契的对话,现在也能听得他意难平。   隋轻驰低头打开手机,按捺不住地又点进了那个歌迷的微博,就在九分钟前,这个歌迷发了一条语焉不详的:你们听到了吗?V在说我们“刺眼”~~   V是什么,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Vocal的意思,是在说他。   他以为自己已经够克制够低调了,没想到这些粉丝如此敏感。   “隋轻驰。”   傅错回头叫他。   隋轻驰抬头,才发觉到公寓了。   他揣好手机下了车,傅错低头和谭思说了句加强版的“慢点儿开”,谭思朝他比了个OK,把车开走了。   隋轻驰耐着性子等车开走,等傅错背着吉他包走过来,才掉头往公寓入口走,凌晨的风很冷,本能地缩起肩膀,忽然就有什么披在了肩头,是一条红色的围巾。   “挺好看的。”傅错给他绕上围巾后笑着说,“你粉丝知道你喜欢红色。”   隋轻驰低头打量这条围巾,上面还绣了个爱心和他名字的缩写,他把围巾披过肩头,只为傅错这个为他绕围巾的动作,心里就温暖了几分。 第三十八章   西风火起来,姚叔也为他们高兴,还常为他们出谋划策,推荐他们假期可以试着去别的城市开唱,一方面当旅游,一方面也积累经验,如果担心亏本,在微博提前做个调查就解决了。   “二十多万粉丝,总会有些人愿意去现场支持你们的。”姚叔说,“搞乐队,始终得走出去的。”   谭思和AK下意识的反应都是看向傅错,傅错却下意识看了眼隋轻驰,奈何隋轻驰低着头在看手机,并没有接收到他的视线,两个人还是差了点默契,傅错心里也笑自己,我才是队长,我为什么总是要去看他。   他们选了周边几个城市,在微博发了个投票,没想到响应的人还不少,香蕉鱼的主唱贺斌也看到了,其中一个城市就是他老家,他放假也会回去,就留了条言,说有需要的话能帮他们联系当地的场地。   AK摩拳擦掌:“妈呀,这就要开巡演了吗?”   说干就干,有了贺斌的连线,寒假第一站他们就去了贺斌老家所在的S市,没想到刚下动车就听见外面好几道女声激动地喊着:“隋轻驰!!”   隋轻驰是最快被粉丝看到的,傅错一点都不意外,他太显眼了,看到隋轻驰后粉丝们也陆续看到了他们,高兴地挥手招呼他们。   AK走上前打量那四个女孩,还有两个男生,说:“不是吧,你们这是来接我们的?”   “对的呀!”女孩们捂着嘴打量他们,又兴奋又害羞,用带一点口音的普通话说,“怕你们迷路呀!”   傅错完全没想到,昨晚谭思不过是在微博上发了条“明天就出发来见你们了”的微博,这些歌迷竟然如此有心,他真的有被感动到:“你们等多久了?”   粉丝们齐声说:“不久不久!”   其中一个男粉还开了车来,路边停着一辆SUV在等他们,连谭思见了都说:“这也太不好意思了……”   开车的男生说:“你们订酒店了吗,我直接送你们过去啊。”   “那你们呢?”傅错回头看其他粉丝。   粉丝们连连摆手:“没事儿呀我们坐出租车!”   傅错又回头问开车的哥们:“车停这儿没问题吗?”   “没问题。”   傅错就对粉丝们说:“那我们陪你们等吧。”   几个人把乐器先搬上SUV的后备箱,然后就陪着粉丝等在路边,车站外人多,天气又冷,出租车不怎么好拦,他们和粉丝边等边聊天,隋轻驰没怎么加入聊天,站他旁边的粉丝见他只穿着一件白T恤外面套了件浅灰色薄羽绒服,牛仔裤膝盖还是有破洞的那种,小声问他:“会不会冷啊?”   隋轻驰低头看了眼比他矮一个头还多的娇小女生,女孩穿着一件红色羽绒服,还穿着短裙,就说:“我不冷,你呢?”   “哎这个袜子是加厚的,看着冷其实很暖和!”女孩抬了抬腿说,说话时脸都红透了,不太敢直视隋轻驰。   隋轻驰也发觉了,淡淡笑了笑。相比会对着他尖叫花痴的女生,他对会面对他害羞的女孩更有好感。   那之后也没再说话,女孩还是很难平静下来,她眼睛一晃就能看到身边隋轻驰拿着手机在翻的手,心想真的太帅了啊,皮肤那么白,眉毛和眼睛真的不是画出来的吗?鼻子真的不是雕出来的吗?还是摇滚乐队的主唱,但是身上没有纹身,连个耳钉手环项链什么的都没戴,就这么清汤寡水站在人群中都会发光,站他旁边这么近都有点要窒息的感觉……   他们等车的站位不太好,出租车被站前面的人先拦走了,AK极目远眺,又发现一辆空车,但前面刚好又有人,他不高兴:“又要被截胡,咱们该找人站前面……”   隋轻驰抬起头,也望见那辆出租车,就往路边迈了一步,抬手往那辆车的方向招了招,黄色的车子没有减速地越过前面等车的人直接停到了他跟前。   AK瞠目结舌,看着隋轻驰拉开车门,示意粉丝上车,酸不溜丢地说:“长得好看真不得了……”   隋轻驰无所谓地笑笑,把门推上:“过奖。”   “你今天心情不错啊少爷?”AK调侃他,“有什么开心的事儿吗?”   隋轻驰不置可否,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开心的,只不过过两天就是情人节了,虽然什么计划安排都还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开心。   以往上车傅错都是坐副驾,今天隋轻驰拉开后排车门喊了声“傅错”,他就跟着隋轻驰上后排了,谭思坐了副驾。   上车后AK和粉丝小哥聊了一会儿就又仰头大睡了,一路上主要是谭思和傅错和粉丝不时聊一聊,隋轻驰跷着腿靠窗坐着,没说话,在看风景,车子过桥的时候他看见巨大的摩天轮,就说了声“够大的”,粉丝听见了,回:“是啊,好像是国内最大吧!”   隋轻驰挑了下眉:“真的?”   粉丝点点头,问他们:“你们开完唱打算在这边玩一玩吗?”   隋轻驰看傅错,问:“你玩吗?”   傅错也看他:“你想玩吗?”   “是我问你啊。”   “我无所谓啊,看你。”   隋轻驰朝着窗外一脸无奈地摇摇头,傅错被他这个反应搞得有点尴尬,心想你干嘛摇头叹气啊……   粉丝都听笑了,说:“好不容易来一趟,就玩一天再走嘛,这边吃的很多啊!”   AK听到吃的就醒了,坐起来问:“什么好吃的啊?”   接着粉丝就开始介绍这边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一个小时后车子抵达了他们订的快捷酒店,离Livehouse不远。和送他们的粉丝道了别,在前台拿了房卡上楼,然后发生了一件挺尴尬的事,AK在房门底下发现了一张小卡片,捡起来憋着笑问他们:“你们猜这是啥?”   傅错看到那张卡片上印的东西,不知该摆什么表情,隋轻驰反而把卡片接了过来,神色泰然地看了看卡片上的照片,还给了AK:“你想约吗?”   AK还没说话,谭思就把那张小卡片收了,说:“想什么呢,我们是规矩的乐队。”   AK说:“我想什么了?我啥也没想,这浓妆艳抹的,还不如粉丝好看呢。”   “粉丝你就更别想了。”谭思说。   “我想也轮不到我啊,”AK有些吃味地瞥了一眼隋轻驰,“粉丝又没朝我扔过房卡钥匙,少爷,你要把持住自己啊,听说这儿的女生都挺漂亮!”   隋轻驰淡淡回了句:“你操心挺多啊。”刷卡开了门,脚下果然也踩到同样的卡片,他弯腰捡起来就扔门边垃圾桶里了,傅错这才跟在后面进来。   房间位置不错,光线很充足,隋轻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撑在窗口往外看:“这里也看得到。”   傅错放下吉他包走过去:“看得到什么?”   隋轻驰说了声“桥”就转身进屋了,傅错眨眼,第一眼能看到的分明是摩天轮吧。   隋轻驰坐在床脚,行李袋放在两腿中央的地板上,正弯腰一件件清东西,取出充电器放一旁时,傅错看着他这故作淡定的样子,笑了一声。   隋轻驰抬头看他:“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心想几乎没发出声音啊。   隋轻驰松手把浴巾放回去,手垂在膝盖上,说:“过来说清楚你笑什么?”   “为什么?”傅错向后靠坐在窗户上,抱着手臂,心里好笑,“你又没看见我笑。”   “我听见了。”   “那可能是别人在笑。”   “你的笑和别人不一样。”   傅错心里那点笑意顿时就被说没了。   隋轻驰眯了眯眼睛:“你要是没笑你怕什么,就坐过来我能吃了你吗?”   傅错从窗户旁起身,但没有坐过去,他绕过隋轻驰往自己的床铺走,隋轻驰却伸长了腿,那样不经意的,将将好的挡住他。   房间真小,这人腿长,傅错低头看着隋轻驰故意挡在面前的长腿,心想这是有点气人……   隋轻驰抬头看着他,用那种看似无辜实则包藏祸心的眼神,说:“傅错哥哥,你要把持住自己啊,听说这儿的女生都挺漂亮。”   傅错喉结滚了滚,有些受不了他这样刻意要暗示点什么的眼神。那张卡片还躺在垃圾桶里,但显然两个人都没有忘掉它,他们这样的年纪,好像是受不得一点点诱惑和刺激的,定力烂得要命,但傅错觉得自己是乐队的队长,应当是理性克制的,可是这个乐队的主唱让人难以抵抗。   那天他们只用了手,这是在队友还在隔壁的情况下,傅错唯一能接受的方案。末了他躺在床上,有些懊丧地说:“下次我们要定个规定,以后出来演出不可以乱搞,否则罚款五百。”   隋轻驰受不了地拧起眉头,侧头看他,好一阵欲言又止,最后妥协地说:“能便宜点吗?”   “不能。”觉得贵就对了。   隋轻驰沉了口气,抬手揉了两遍眉毛,说:“好吧,那你也得罚款。”   傅错说当然,我罚一千。   隋轻驰蓦地偏头盯着他,摇头:“不至于,真的……”   “这都控制不了,我还搞什么乐队,当什么队长。”   隋轻驰翻身坐起来,转头俯视着他,说:“别控制了,你的罚款我帮你付。”   傅错朝下看着他,笑了笑:“你钱很多吗?”   “我卡上多少钱你不知道吗?”隋轻驰说,“我就是告诉你,为了你,花我多少钱都值得。”   傅错抬手搭在枕头上,望着天花板,有些无奈地说:“隋轻驰,我们快点老吧。”   “为什么?”   “老了就不用这样欲求不满了。”   隋轻驰低着头笑,终于有点不好意思了。   傅错也抿着嘴,看隋轻驰曲起一条腿坐在床上,两只手松松地揽着膝盖,望着窗外,笑笑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隋轻驰。”   隋轻驰朝后看过来。   他决定向他坦白:“之前确实是我在笑。”   “我知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笑吗?”   “这个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猜。”隋轻驰看着他,轻扬眉梢。   虽然不信他能猜到,但这个人自信起来的样子总是很让人心动,傅错说:“那你猜一下好了。”   隋轻驰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说:“我猜你觉得我可爱。”   “……”   “对吗?”   “……”   傅错无言以对,隋轻驰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倾身靠近他,床单被他撑开的手压皱了,发出窸窣一声,来自隋轻驰的阴影将他整个人罩在下方,隋轻驰在上方看着他的眼睛,说:“傅错,你太好懂了。”说完他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抬起身,带着一个无声又骄傲的笑转身下了床。   傅错眼前依旧映着他垂下头来,软软的头发也跟着他垂下来的画面,那一个蜻蜓点水的吻的前奏,完美装点了这个阴沉沉的午后。 第三十九章   本来他们都以为Livehouse现场不会来太多人,毕竟不是主场,网上投票也就是看看做不得准,没想到当天晚上竟然真的爆满了。   也有人是被朋友拉着来扎场子的,乐队成员上台时一直在问“主唱是哪个”“主唱还没来吗”,傅错和谭思在调音,心想看来是冲着隋轻驰来的,偶尔他还能听见一句“主唱多帅啊,我觉得吉他手就够帅了”,他低头抠了抠眼角,很有点不好意思,心说他出来了你就不会觉得我帅了哥们。   台上打着淡淡的蓝光,隋轻驰穿着一件红色的骷髅头T恤走出来,现场立刻就兴奋起来,蓝光将隋轻驰的T恤映成了魅惑的紫,他对着麦克风试了下音,台下便是一阵此起彼伏喊他名字的声音,麦克风傅错之前都帮他调好了,没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隋轻驰扶着麦克风道:“大家好,我们是西风。”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队友,说,“我不知道这边的朋友知不知道这个典故,西风这个名字取自《西风颂》,意思是,”顿了顿,“冬天来了,春天……”   傅错看着隋轻驰的背影,这悬而未决的六个字,被隋轻驰念出来,带着好听的膛音,像一把大提琴在空无一人的庙宇里拉出的第一笔动静。隋轻驰不仅会唱歌,连说话都有音乐的美感。   台下歌迷整齐地喊:“不会远了——”   台上的主唱朝他们满意地笑了笑,竖了下拇指。   伴奏响起,灯光在那一刻照亮隋轻驰的额头,如一道光的瀑布在他身上坠落,傅错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隋轻驰这样的人,连背影都是风景线。   开场曲是《Beautiful》,隋轻驰用有些迷幻的嗓音唱着他当初写的歌词:   曾经我见过一双眼睛   凝视它就忘却了野性   荒野的惊奇   沼泽的泥泞   都不再有意义   傅错想起来自己还从没告诉过隋轻驰这首歌的来历,现在听隋轻驰唱着那个初遇时惊艳了他的美少年,唱着他自己却一无所知,那感觉有一点点羞耻,但更多是刺激。   中场MC时隋轻驰把时间都留给了乐队,自己站在旁边喝水,电吉他和贝斯互飙时,台下不出意外再次沸腾了,隋轻驰看着舞台上的傅错和谭思,忽然生出了一种陌生感,如果傅错不是傅错,谭思不是谭思,他大概也能心平气和地认同歌迷的眼睛是雪亮的,完全即兴的演奏,两个人竟然也能配合得这么默契,彼此一个眼神,就能沟通,不需要歌词,只用乐器交流,也能让人热血沸腾。   手里的矿泉水似乎都在震动,呼吸也不由自主被这样热血沸腾的场面挑动,嫉妒吗?有一点。羡慕吗?太多太多。   但他毕竟是后来的那个,这样经年累月而来的默契,不是用爱就可以填补的。爱得再多也没用。   道理他都是懂的。   因为隔天就是情人节,台下粉丝最关心的就是情人节他们要怎么过,AK说就我们四个人过啊!下面又有妹子喊:“那是谁和谁过啊?”立刻就听见好几个声音喊着傅错和谭思的名字,傅错和谭思对看一眼,彼此都有些尴尬,AK就说:“知道大家希望他俩是一对,但我们是直男乐队,谁和谁都不是一对哈……炮?炮也没打过!对不对谭哥错哥?”   谭思在点头,傅错不想撒谎,尤其是当着隋轻驰的面,就只能不说话,粉丝们以为这是什么暗示和默认,一个劲尖叫,傅错看向隋轻驰,不说话地笑了笑,隋轻驰站在光的后面,也淡淡地笑了笑。   有这个眼神,就他妈够了。他心想。   演出结束后照例收了很多礼物,毕竟不少粉丝是从微博追来的,这是第一回 见他们真人。上车后傅错把一口袋礼物提给隋轻驰,隋轻驰有点诧异:“给我干嘛?”   傅错说:“粉丝送你的。”   AK也把一只礼盒扔给他,说:“拿着吧少爷,人家送你的!”   “送我的干嘛不直接交给我?”   傅错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你看起来不太情愿接?   AK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来直去地道:“你脸色这么臭谁敢给你啊。”   隋轻驰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脸色会很臭,没想到会把情绪表现得这么明显,以为已经很克制了。所以是谁都看得出来他不开心吗?   AK说:“哎呀,你得多笑啦,粉丝这么喜欢你,台下叫你名字的比叫西风的还多……”   隋轻驰敏感地看他一眼,说:“叫得再多我也是西风的一员。”   AK一脸莫名,说是啊,不然呢。   傅错看出隋轻驰似乎很怕被排斥在乐队之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恐惧。   还是想太多了吧……   快捷酒店下面那条街就有不少馆子开到半夜,四个人照例吃了宵夜才回酒店,凌晨两点多才睡,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傅错正睡得迷迷糊糊,就被隋轻驰叫醒了。   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扭过头,隋轻驰坐他身后,俯身看着他,问:“还没睡醒吗?”   确实没睡醒,感觉才刚睡下去就被叫醒了……   隋轻驰忽然趴下来,把他连人带被子抱在胸口,说:“这样清醒点儿了吗?”   傅错脸贴着隋轻驰的胸口,只隔着一层薄薄的T恤,被抱得太紧了,胸肌的形状都能感觉到,很显然是故意的,他推了两下也只是徒劳,哭笑不得地说:“为什么这样要清醒点儿?你又不是女生,胸口太硬了……”   “你摸一摸,真的不硬。”隋轻驰说,“要硬也不是硬这儿……”   “……这样要罚款了。”   隋轻驰头低下来,下巴贴在傅错耳边,轻声说:“我收回后半句,别罚我了。”   “不行,”傅错被他逗乐,“必须罚。”   “我现在这么穷,”隋轻驰低声求他,“我卡上有多少钱你不知道吗?”   他装起可怜来让人受不了,傅错只得说:“下不为例。”又问,“几点了?”伸手想去拿床头的手机,手机却被隋轻驰抽走了。   他不解,那说明现在真的很早,这是要干嘛?   “想吃什么?”隋轻驰坐起来,拍了下他腰,“我去买。”   傅错有点蒙,思绪被他牵着走,就说:“豆浆油条。”   隋轻驰说:“好,”然后变戏法地从身后提出一只装了早餐的口袋,里面刚好就是豆浆油条,“起来吃吗?”   傅错稍微清醒了一点,这都提前买好了吗,他从被子里坐起来一些,问:“你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隋轻驰说:“想带你去个地方。”   傅错想了想,问:“摩天轮吗?”   “……”   隋轻驰的表情看得他很满意,像一只从猫爬架上摔下来的猫:“你也很容易看穿啊。”他笑着说。   隋轻驰把豆浆油条放在床头柜上,说:“那么说明我们之间还是有默契的,对吧。”   傅错边拿起T恤边点头:“当然了。”   隋轻驰看着傅错的背影,睡觉时傅错只穿着一件黑色背心,他还是当年那个篮球少年,身体的每条线条他都熟悉,从肩膀,到臂围,到背中央的凹线,即含蓄优美,又充满蓬勃的生命力,隋轻驰又想起昨晚在Livehouse发生的事,忍不住从背后抱住了对方。   傅错愣了愣回头,一开始隋轻驰早起这样从背后抱住他亲吻时他还觉得别扭,因为他亲得实在有些……怎么说,会让身体止不住地战栗?他也搞不懂自己的身体哪里来那么大的吸引力,在隋轻驰这样从面孔到身体都完美无缺的人面前,他其实很平凡。   “你这样我真的会害羞……”痒起来的时候他无奈地缩了下肩膀,感到隋轻驰的手伸进黑色的棉背心里,他努力克制地抓着他的手拿出来,但那两只手像灵巧的蛇,让他抓得顾此失彼。   起床时不到七点,出门时已经八点过了,两个人轻手轻脚不想被隔壁听见,走出酒店大门后傅错的手机响了一声,是隋轻驰转来的1500块。   他回头,隋轻驰把手机揣进羽绒服,从台阶上走下来,说:“连你的一起,收着吧。”   “不用了。”傅错说,没点接收。   “为什么?”隋轻驰挑眉道,“不是你说要罚款的吗?说荤话都要罚,真刀真枪地干还不用了吗?”   傅错被他一顿话说得面红耳赤,心想这是在大街上,虽然街上没几个人,你是不是也有点太放浪不羁了……   他把这1500块转去了乐队的公共账户,隋轻驰在旁边看了一眼,有点无语:“你私吞了我又不会举报你。”   “我为什么要私吞?”   隋轻驰摇摇头往前走,低声说了声:“不解风情。” 第四十章   来得太早,摩天轮还没得坐,傅错早料到了,反正是陌生的城市,他们就在附近闲逛,权当旅游,一起合了影,也给彼此拍了照。隋轻驰真的中二,他一定要坐人行道扶栏上拍,旁边就是一根满是小广告的电线杆,背后的建筑物上是乱七八糟的丰胸脱毛广告,但隋轻驰往那儿一靠,傅错也不由觉得画面突然高端起来,宛如来到了第五大道。隋轻驰个子是真的高,腿也是真的长,左脚向后踩在下方的栏杆上,右腿自然下垂,都能只差一点碰到地面。   傅错按下快门后,隋轻驰从扶栏跨了一步就下来了,走过来看了看照片,说:“你跟我一起拍一张。”   傅错说:“坐那上面吗?”   “想坐吗?”隋轻驰说,“不然坐我大腿上?”   他说完自己都不好意思,抿着嘴自个儿在那儿低头笑,又老想看傅错的反应,眼睛一直瞄他。   本来换一个人说出来必定猥琐油腻的一句话,被隋轻驰这样说出来,傅错非但不反感,反而真的有被撩到的心动。   两人经过广场时,隋轻驰又看见几个铜雕,热情上前合影,其中一个是穿着清凉的长发美女,隋轻驰脱了自己的羽绒服披在美女肩上,说:“你不冷吗?”   美女没理他。   隋轻驰两只手按在对方肩上,弯下脖子看着“她”,用认真的语气说:“做我女朋友好吗?”   傅错笑出声:“你干嘛不直接求婚?”   隋轻驰很无奈地看他一眼:“我没钱啊,钱刚刚都给你了。”   “你女朋友问你,‘你们是什么关系,你的钱为什么都给他了’。”傅错说。   隋轻驰对美女雕塑说:“他是我男朋友,但不冲突,你可以当我女朋友。”   “不行,你太花了,这种类型的朋友有一个就够了,”傅错学女生的语气说,“我和他之间你只能选一个。”   隋轻驰十分为难地把那件羽绒服收了回来,说:“你说得对,”他笑着瞄一眼傅错,说,“我都睡过他了,得对他负责。”   路上已经有一些早起上班的人,隋轻驰的声音不大,傅错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听见,但隋轻驰注视他的目光里永远有毫不避讳的爱意,那种暧昧,他不知隋轻驰是没有办法隐藏,还是压根不想隐藏,心想自己或许永远也习惯不来这个人的赤诚和勇敢,但它们存在于隋轻驰身上,真的令人着迷。   隋轻驰提着那件羽绒服走过来,边低头拍了拍,边说:“我连女生的手都没牵过,就成太花了吗?”   傅错说:“我也没牵过。”   隋轻驰羽绒服穿到一半顿了顿,转头看向那个美女雕像:“那你要不要去牵一下?”   “不了,”傅错说,“你喜欢的女孩,我就不牵了,要不关系太混乱了。”   隋轻驰被逗他笑。   傅错在他身后望见远方那座摩天轮,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它仿佛被阳光推动着在缓缓转动,他不由虚眸问:“它转了吗?”   隋轻驰却只看着他,没有回头,说:“转了。”   傅错:“你怎么知道?”   隋轻驰凑近他,说:“我从你眼睛里看到了。”   巨大的摩天轮支在海湾上,背后是淡淡的冬日太阳,傅错仰着头,看阳光一道道穿过摩天轮的骨骼,心想,这样巨大的人造建筑,竟然除了浪漫,并没有别的用处,它是只为浪漫而造的。   摩天轮的登入口外贴着一张“摩天轮上没厕所,一圈半小时,建议您解决完生理需求再看风景”的告示,隋轻驰拍了下来,笑着问傅错:“这摩天轮上发生过什么?”   以为他们是最早来的,没想到上面已经有情侣在转着了,傅错跟在隋轻驰后面进了摩天轮,隋轻驰直接坐在右侧靠窗的位置,傅错就坐到了他旁边,像此刻摩天轮里所有情侣一样。   舱里挺大的,容纳七八个人都没问题。隋轻驰靠着椅背,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早就想坐坐这个了。”   所以是从来没有坐过啊,傅错心想,但其实他自己也没有。这样算是彼此成全了彼此吧。   两个人的微信都响了一下,傅错拿出手机,见是AK发来的微信:你们跑哪儿去了?大清早的玩失踪啊!   他稍微斟酌了一下,打字道:出来吃早饭了,吃完回去。   发完瞄了一眼隋轻驰,顿时呆若木鸡,隋轻驰回的是:出来买点东西,一会儿回去。   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要怎么补救,然后AK分别回了他们:   “你没和隋轻驰在一起啊?”   “你没和傅错在一起啊?”   两人看到彼此的微信界面,不约而同笑了。   摩天轮慢慢攀升到最高处,四周越来越安静,城市只剩下烟波浩渺的虚影,天空将他们包围,四周都是淡淡的,空旷的蓝,那么安静,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隋轻驰懒懒地耷着肩,猫着背,在只有他们的二人宇宙里,在这短暂的,亲密的,无人打扰的几分钟里,他就好像躺在猫草天堂里的猫,全身的戒备都被抽空了,他看着站在窗边正拍摄窗外风景的傅错,心中不动声色地说着:我真的很想和你拥有那种默契,想要我们在一起一个月,就抵得过你们在一起一年。   傅错将镜头转过来,对准隋轻驰,说:“笑一个。”   隋轻驰乖乖就笑了。   傅错看着镜头里的隋轻驰,他没有拿下手机,隋轻驰就一直看着他,他的微笑已经不在唇边,却都在眼睛里,化成一种深邃的温柔。那一刻突然有音乐撞进他的脑子,各种美妙的乐器,木吉他,电钢琴,电吉他,电音的碎片,灵感纷至沓来,在他脑海里组成了一首安静又甜美的歌。主歌不需要太多伴奏,只要零星几个和弦就可以,副歌时会有更多乐器加入进来,但也都是零星的,片段的,整首歌只要有隋轻驰的声音就够了,只有他的歌声是流动的,就像这一刻,在他的微笑前,一切都是虚化的背景,他是他宇宙的聚焦点。   那天从摩天轮下来,隋轻驰在街边小店买了两盒当地小吃,带回去交差,但钱是傅错出的,毕竟他卡上才刚少了一千五百块。结果提着东西回酒店,就在酒店门口遇到了AK和谭思,AK一见到他们就喊:“正要给你们打电话呢!走之前咱们去坐坐那个摩天轮怎么样?”   隋轻驰:“……”   傅错:“……”   于是才坐过一轮的两个人又得陪队友坐第二轮,傅错挺担心工作人员把他们认出来,不过还好,工作人员好像是认出来了他们,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多看了隋轻驰一眼。   AK站在窗边感慨:“哇,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坐摩天轮,”又看隋轻驰,“少爷你坐过吗?”   隋轻驰百无聊赖地佝着背,数着外面转动的摩天轮舱,面无表情说了声“坐过”。   AK又问谭思,谭思说也是头一次。   “错哥?”   傅错也被AK问到,看见AK背后的隋轻驰偏头看着他,便点了点头,心想明明也没撒谎,为什么点个头还会心虚。   “哎呀,特产特产,打开来吃了吧!”AK从走神的隋轻驰手里拿走那两盒点心,打开就取出一块老婆饼吃起来,谭思也拿了一块,咬了一口,评价道:“老婆做的饼还是好吃的。”   隋轻驰也拿了一块,伸手递给对面的傅错,傅错说了声“谢谢”接过来,却见隋轻驰坐回去后自己没拿,问他:“你不吃吗?”   隋轻驰跷着二郎腿玩手机,说:“我不太爱吃这种。”   摩天轮再度旋转到最高处时,四个人合了影,谭思把照片发到了微博上,很快就有评论了,有人说:哇,你们是在D城之眼上吗,听说好像是国内第二大的摩天轮!   隋轻驰本来在玩手机,听AK念完,放下二郎腿:“第二大?不是说国内第一吗?”   AK在评论里刷了刷,说:“哦,三年前是第一,现在是第二大,第一大是港湾之星。”   傅错见隋轻驰凑过去看了一眼,表情立刻就很失望,往椅子上一靠,一副“搞什么啊”的表情,像被谁欺骗了感情似的。   第一大和第二大有这么大的区别吗?他好笑地想,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中二啊……   他们的第一次“巡回演出”,完美结束于那一年的情人节,在国内第二大的摩天轮上。那天在摩天轮上想的歌,歌词后来是隋轻驰填的,名字叫《带不解风情的你来摩天轮》,这首歌之后收录在西风自己灌录的第一张CD里,也在多年后收在了隋天王的第四张专辑里,这也是在乐队狂潮上淘汰掉他们的那首歌。 第四十一章   寒假里他们先后去了三个城市,这一圈走下来,演出视频也在网上流传开,西风的微博粉丝已经超过三十万,但这也是第一次,隋轻驰的个人微博粉丝数超过了西风,傅错并没有多想,但他发现隋轻驰最近没有更微博了,上一条微博还是转发的他们四个去摩天轮的时候的合影。   想跟他说乐队主唱的人气比乐队高其实也挺正常的,你没有必要有压力,我们都不会在意的,可是又怕自己小题大做,这样说了以后隋轻驰会更在意,毕竟就算他这么说,实际上他也代表不了谭思和AK,就想还是不说了吧,他可能就是别扭这段时间,过了以后发现大家都还是该干嘛干嘛,可能就会放下心结了。   回来以后他开始做《带不解风情的你去摩天轮》的编曲,虽然当初脑子里就有了歌曲的雏形,但等真正开始铺的时候发觉怎么都不对,好像就是没办法把脑子里想要的感觉做出来。   晚上隋轻驰在沙发上玩手机,听见电脑椅发出不堪重负的一响,抬头见傅错向后倒在椅背上,还叹了口气,因为戴着耳机,所以大概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声叹气有点重,隋轻驰看他头发都被揉得翘起来了,便站了起来:“我出去走走,你一个人慢慢写吧。”   傅错拉下耳机回头:“出去干什么?”   “给你个私人空间好好创作。”隋轻驰说。   傅错有些失笑,说:“不需要,外面这么冷,别出去了。”   隋轻驰已经在门边穿好鞋推开门:“没事儿,我遛个弯就回来。那之后你再没写好我也懒得管了。”说着勾起嘴角笑一笑。   门已经关上,傅错还记得上一秒那个洒脱又温柔的笑,对着那扇门板,自己也情不自禁笑了。好了,中二少年恢复正常了。   早春时节乍暖还寒,尤其是晚上。隋轻驰下了楼才发觉是有点冷,早知道加件衣服再出来了,沿着街边慢慢走,也不知道要去哪儿,想找个地方坐下来玩手机,附近餐馆里都是人,路边花台又有点湿,后来实在是太冷了,明天还有练声课,怕自己嗓子哑了,就去了买了杯热橙汁。不知道傅错现在写得怎么样了,他已经想回去了,摸出手机看了看,发现才出来了半个小时。   那就再走一会儿吧。   走进地下通道,下面是地下商城,四通八达的,胡乱逛了一通,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随便找了个出口上去,从地下通道口出来,上面就是一家五星级酒店,酒店外乌央乌央站满了人,有的脖子上还挂着单反,片刻后一辆白色保姆车驶来,往酒店地下停车场的方向拐去,隋轻驰听到了粉丝们的喊声,才知道车上的人是唐杜。   有女生撞到他身上,纸杯的盖子被撞开,橙汁泼了出来,女生抬头看见他,愣了一下,说了声很低的“对不起啊”,又追着保姆车去了。   隋轻驰身上没带纸,就拿手擦了擦衣服上的水渍,抬头看那些媒体和粉丝,心想会不会有点夸张,顶流歌手这么了不起的吗?   他初三才知道唐杜,因为他有好几首好歌,音乐圈里几个有名的词曲作者也都为他写过不少歌,来了CTR以后才知道唐杜就是CTR声乐系毕业的,认真算来是他的师兄。   好像是和自己有那么点渊源可攀,实际却是相隔云泥的人。   云和泥的差别,就是去哪儿都可以住五星级酒店,和只能租住在廉价的公寓,是有带落地镜的专业排练棚,和得自己在防空洞里偷接电线,是有自己的工作间录音室,和晚上跑出来受冷风吹。   这样一想,当明星确实挺了不起的,四个人住的别墅什么的应该也是想想就能买的吧,隋轻驰想,望着保姆车消失的方向,想给予一个“我不在乎”的笑,却发现无法办到。   傅错洗完澡,擦着头发走出洗手间时,隋轻驰就回来了,开门时门口一股冷风灌进来,两个人身上的寒气和热气撞到一块儿,隋轻驰关上门,问他:“写好了?”   傅错点点头,其实也还是没什么进展:“去哪儿逛了这么久?”   隋轻驰把他手里的毛巾拿过去,裹住他头发擦起来,傅错就低下脖子,让他擦。   隋轻驰偶尔爱这样,帮他擦头发,帮他扣扣子,帮他解扣子,个别时候调皮起来还非要帮他拉裤链什么的……   隋轻驰边给他擦头发边说:“我在希尔顿见到唐杜了。”   傅错抬了下头:“真的?”隔着毛巾看见隋轻驰衣服上的水渍,拿手擦了擦,发现还有点沾手。   对这次偶遇明星的经历,隋轻驰用蛮无所谓地语气道:“我们视唱练耳课的老师动不动就提他,还让我们去看《乐王》,观摩学习唐杜的唱法。”   傅错问:“你看了吗?”   “看了,但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学的,他是唱得还不错,不过有必要天天在我们面前提吗?”隋轻驰耸耸肩,“仿佛她这辈子就教出来这么一个学生。”   傅错说:“不是还有你吗,我觉得是可以骄傲了。”   隋轻驰把毛巾绕他脖子上,两只手拽着毛巾把人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盯着傅错说:“我不是她教出来的,我是天才。”   傅错笑起来,好像曾经也有个漫画主角老把这么中二的话挂嘴边:“视唱练耳总是她教的吧。”他说。   “我自己也能学。”   “那她也教你走了点儿捷径吧。”   隋轻驰看着他,笑笑不再反驳,最后收了毛巾,说:“你说的都对。”   隋轻驰偏头凑过来,下一秒,傅错尝到了加了很多糖的橙汁的味道。   第二天是排练日,傅错和谭思下午没课,先去了防空洞,隋轻驰五点半才到,背着吉他包钻进隧道,听见从里面传来的说话声,防空洞放大了说话的音量,他停住了脚步,那是傅错和谭思在讨论《带不解风情的你去摩天轮》的编曲,他们还用吉他和贝斯弹了弹,边弹边改。   原来昨天晚上并没有真的编好曲啊,隋轻驰心想,AK还没来,防空洞里这会儿只有傅错和谭思,没人打扰,两个人讨论得很投入,傅错明显找到了感觉,隋轻驰驻足倾听了片刻,配乐用简单的和弦和分解和弦推动主歌的情绪,感觉真的有点就像被一点点推动的摩天轮。   他找到感觉就好,隋轻驰心想,没有多想便转身离开了,一直走到防空洞外面,不知道要干嘛时才对自己下意识的举动感到错愕,他为什么要出来,他是主唱,是傅错的男友,既然谭思可以留下来和傅错讨论编曲,为什么他要避嫌?   “咦,隋轻驰?”AK的声音传来,他也是刚刚才到,见隋轻驰杵在外面,纳闷地问,“你站这儿干什么,怎么不进去啊?”   隋轻驰面对着AK一阵语塞,脑子里混乱得不行,回了一句“我去买水”,掉头就走了。   一路走到自动贩卖机前,既然是要买水,没道理只买自己的,他买了四瓶水,发觉自己竟然不知道傅错喜欢喝什么味道,或者可乐和功能饮料他会选哪一种,最后只好四瓶都买了矿泉水。   弯腰拿出四瓶矿泉水,不禁想,那谭思知道吗?   AK以前好像说过,傅错和谭思是穿连裆裤长大的,所以一起打球时,每次这两个人联手,他使出浑身解数都过不了他们。   “隋轻驰?”   拿了矿泉水站起来,听见有人叫他名字,声音半生不熟的,隋轻驰纳闷地转头,前面一辆大巴刚下完人驶走,穿着衬衫背心的男生挂着一脸惊喜的笑往这边走来。是住他们隔壁的师兄,记得比傅错大一个年级,同系的学长。   “你们乐队在这附近排练啊?”师兄四下张望,问道。   隋轻驰点点头:“嗯。”   “这附近有排练屋吗?”师兄狐疑地问。   “防空洞。”隋轻驰说。   “哈?还能这样的吗?”师兄笑道,他这边搭讪得起劲,但眼前这小子还是老样子,对着不熟的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心想到底也邻居了一年啊,怎么像处不熟的猫似的,只好自己说话化解尴尬,比了比前头艺校的方向,“我来这边接女朋友,她在艺校学舞的。”又低头看见隋轻驰手上拿着四瓶水,左右手各两瓶,笑道,“忙内负责干活啊?”   隋轻驰心情复杂,就淡淡勾了勾唇,心里无奈得很。   师兄见隋轻驰情绪低落,自以为找到了症结:“傅错是不是要走了?”   隋轻驰诧异地皱眉:“走去哪儿?”   看来还非得提到傅错才有点反应,师兄说:“不是听说系里有去伯克利免费进修一年的名额要推荐他去吗?”   隋轻驰震惊地眨了下眼:“……你说什么?” 第四十二章   傅错低头记着谱,和谭思边弹边改,总算对最终的编曲方案满意了,想着等隋轻驰来了后加入木吉他再合一合,不过没等到隋轻驰,却等来了AK。   AK一进来就看见地上的水壶,是特大号的旅行用水壶,谭思每次排练都带的,里面不用看就知道是泡的热茶:“这不是有水吗?那家伙说要买什么水?”   “谁?”傅错抬头问。   “隋轻驰啊,”AK低头把邮差包取下来挂椅子上,说,“我来的时候看他站外面没进来,说是要去买水。”   傅错蹙眉,有些不解。   “曲子编好了吗?”AK坐下后兴致勃勃地问。   谭思把手机抛给AK,刚才两人合的时候他就拿手机录了。   “这个啊?”AK点开音频,边听边摇头晃脑,“哇,可以的……这儿是要加木吉他的吗?”   这首歌的伴奏基本是由木吉他,电吉他,贝斯的固定伴奏完成的,木吉他用最简单的和弦做铺垫,电吉他一直重复整首歌的主乐句,贝斯藏在电吉他之下,像电吉他的回音,鼓点在第二段主歌时进入,都非常简单,但越简单,越能突出隋轻驰的声音。其实做demo的时候他还想过加入钢琴和电音,但是现场是没办法用的,不过这都不要紧,只要有隋轻驰就够了。   AK听完赞不绝口:“错哥我可真是太佩服你了,你就是咱们乐队的塞林格!”   傅错一点不觉得自己能和偶像比,塞林格是精通各种乐器的人,他的编曲里除了吉他、贝斯、鼓,还有那么多钢琴,弦乐,甚至管乐也能写,根本不是自己的三脚猫工夫能比的。   “我谢谢你了,”他放下电吉他,“以后这种话拜托你千万别在外人面前说。”   “有啥不能说的啊,塞林格强也只强在他有个伯克利的学位罢了,你要是能去,又不会比他差!”   傅错蹲在地上调音箱,听了也没说话。   AK走到架子鼓后坐下,乒乒乓乓撩起了鼓。   谭思看着傅错调好音量站起来,在AK打鼓的杂音中,他忍不住说:“傅错,黄主任今天……”   话没说完就打住了,傅错纳闷,顺着谭思的视线转头,看见隋轻驰从隧道口低头走了进来。   “我去!少爷你怎么走路跟猫似的,能出点儿声吗?”AK撩着鼓一抬头就看见隋轻驰跨着吉他包面无表情出现在门口,捂着心脏说。   隋轻驰不发一语地走进来,把矿泉水扔给AK和谭思,谭思说了声“谢了”,AK手上拿着鼓棒去接,差点接脱手,抱怨了句“你能温柔点儿嘛,防空洞里掷手榴弹啊……”   手上还剩最后一瓶水,隋轻驰犹豫了一下,走过来伸手拿给了傅错,然后放下吉他包,在椅子上坐下,看了傅错和谭思一眼,说:“刚才在说什么?怎么我进来就不说了?”   谭思不想节外生枝,就佯装无事说了声“没什么”。   傅错放下矿泉水,把谱子分了出来,对隋轻驰道:“刚把编曲搞定了,这次想加入木吉他,你试一下弹唱吧。”   隋轻驰俯身拉开吉他包,抬头看向他,神情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阴霾:“编曲你不是昨晚就搞定了吗?”   傅错被他问得一愣,昨天是这么和他说的,因为隋轻驰为了给他留出空间,大冷的夜里一个人出去溜达了那么久,当时他也没多想,就这么说了:“昨天还有些地方没抠好……”   “行了,”隋轻驰打断他,似是有些烦躁,皱着眉毛,然后又很勉强地松开,说,“吉他谱给我吧。”   傅错把木吉他的谱子递给隋轻驰,隋轻驰拿过来,低头看着看着,眉头又皱了起来。   “有问题吗?”傅错问。   “没,”隋轻驰把谱子放到一边,吉他谱不算难记,他看一遍就记住了,但那随手一撂手上不自觉带了几分力道,谱子从椅子上掉到地上,他也没心情捡,还是谭思弯腰捡起来放好的,隋轻驰眼角瞥见谭思把谱子放在空椅子上,等谭思起身,他才拿起自己那瓶矿泉水,压在了那叠谱子上。   那天没有演出,只是例行的排练,傅错感觉隋轻驰还是有些力有不逮,毕竟要兼顾吉他,弹错后他自己也烦,第三次在同一个地方出错后还骂了声“*”,连AK都吓一跳,说:“不至于少爷,你第一次弹嘛,没必要这么暴躁。”   谭思也说:“慢慢来吧。”   傅错没说话,拿过那份吉他谱,想着对隋轻驰来说木吉他的部分写得是不是过于难了。   排练结束后四个人一起去吃了饭,傅错注意到隋轻驰全程又无话可说,只是提前离席帮他们结了账,然后拍了下他肩膀,丢下一句“我到外面等你”,自己走出去了。   他可能还在对自己拖了大家后腿这事儿耿耿于怀吧,傅错扭头看向饭馆外,穿着红色卫衣的隋轻驰走到路边,手揣进兜里,看着像是要抽烟,结果只是掏了片口香糖放嘴里嚼起来。   回程的路上傅错想起家里卷纸和香皂快用完了,就对隋轻驰说:“去一趟超市吧。”   隋轻驰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走到岔路口,傅错往斑马线的方向走时,隋轻驰错愕地问:“你去哪儿?”   “超市啊。”傅错哭笑不得。   隋轻驰“哦”了一声。   两个人一起去了附近的沃尔玛,傅错往购物车里放了些日用品,也不记得家里还缺不缺别的,问了句:“还要买点什么啊?”身边没人说话,他回头,身后没见着隋轻驰人,纳闷地倒回去,才在卖拉杆箱的地方看到隋轻驰,一身惹眼红色卫衣的青年站那儿一动不动,像个时装店的模特摆错了地方。   他推着购物车走过去,问:“怎么了,你要买这个啊?”   隋轻驰看见他,淡淡笑了笑,说:“这个太小了,也难看,我的话会买个更大的。”   傅错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想去旅行吗?”   “嗯,”隋轻驰接过他手里的推车,自己推着往前走,嘴角翘起,“买个能把你塞进去的。”   那语气轻松戏谑,傅错以为他在开玩笑,却没想到隔天隋轻驰真的拎回了一个拉杆箱。   彼时他正在沙发上吃泡面,见门推开,隋轻驰穿着一身过膝的深蓝色呢大衣,拎着一只银色拉杆箱进来,让他有点傻眼。   隋轻驰把拉杆箱立在门边,走进来,脱下那件一看就崭新且价格不菲的大衣,扔床上,又走到厨台,回头问:“还有面吗?”   傅错起身帮他拿了一袋泡面放碗里,问:“你买这些干嘛?”都开春了,穿着那一身回来不热吗?   隋轻驰把电热水壶插好,倚着厨台站着,问:“好看吗?”   他说话时微微挑着眉,傅错一时都弄不清这是在问他自己好看还是那件衣服好看,他回头看了一眼扔床上的大衣,那大衣看着就很贵,面料挺括,下摆却飘逸,不考虑季节因素,隋轻驰穿着那身衣服走进来那一幕,像在给杂志拍画报:“好看是好看……”   “好看就行。”隋轻驰点了下头,从傅错手里接过调料包。   傅错又看了眼门边的银色拉杆箱,说:“箱子家里有啊。”   那一声“家里”听得隋轻驰心旌摇动了一下,撕调料包的手顿了顿,他低着头喉咙滚了滚,说:“太小了,不够装。”   “你想去哪儿旅行吗?”他们才回来一个月,离放假还早得很。   隋轻驰抬头看向他,表情平静地问:“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傅错不知怎么回答,他不想去哪里旅行,但如果隋轻驰有想去的地方,他也愿意陪他:“我随你便。”   他说话时带着一如既往温柔如水的笑,水壶里的水在身后发出咕咕的响声,隋轻驰内心像有一汪温泉,水流过他的四肢,冷暖自知。他想说谭思知道了吗?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还是你害怕告诉我,因为我太捉摸不定,让你没有安全感?   傅错等着隋轻驰说一个地名,哪里都好,这时电热水壶“咔哒”响了一声,隋轻驰便低头提起水壶,沸水慢慢倾倒进碗里,融化了调料包,他低着头,嘴角牵了牵,说:“我是个冲动的人,你也知道,有时候可能看了部电影,听了首歌,就会想买东西,不用想太多。”把水壶放回去,他越过傅错的肩,看向床上的大衣,扬了扬下巴,“衣服也好,箱子以后,以后反正都用得着,也不算浪费。”   “所以你不是想去旅游才买这些的吗?”傅错越发摸不着头脑。   隋轻驰拿盖子盖住面碗,两只手撑在厨台上,低头盯着那碗面,说:“我现在哪儿也不想去。”   只想吃饱,穿暖,然后爱够。   这天晚上傅错失眠了,闭上眼很久都睡不着,只得又睁开,侧头看了看身边的隋轻驰,导致他失眠的人此刻背对着他,一只胳膊枕着头侧身而卧,他知道隋轻驰并没有睡着,因为睡着后的隋轻驰不是这个样子,不是腿压着他的腿,就是手抱着他的腰。   想叫他一声,想想还是算了,说不定就快睡着了。   恋爱的人们会渐渐变得像彼此,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从几何时起,自己好像真的越来越像隋轻驰了,变得敏感多疑,敏感于隋轻驰的一举一动,多疑他情绪的每一分变化,只要隋轻驰哪里表现得不对劲,他就会无头苍蝇一样寻找他不对劲的蛛丝马迹,隋轻驰不爱表达,但也常发微博,他觉得摸不着他情绪的时候,就会翻翻他的微博,看看他点恋赞了什么,转发了什么,他在听什么歌,歌词是怎样的……   隋轻驰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发微博,也没点赞,今天他的微博上发了一首在听的歌,是Oasis的“Don't go away”。   傅错把这首歌也加到了自己的歌单里,在地铁里拉着扶手听,在面馆里吃着面听,但依然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像隔着云层望下方的一片湖,只看得见波光粼粼,看不见暗潮汹涌。   也许压根就没有什么意义,隋轻驰喜欢Oasis,他又不是不知道。他还曾经因为这个和嘲笑Oasis没逼格的人干过架,带着满头的血回来,为了缝针剃了个狗啃头。   想到这里就好笑,再盯着隋轻驰的后脑勺也没觉得他在生闷气了,想起他刚缝完针那一个月,脑袋上一片铲青,隋轻驰头发很软,于是用手一摸就像一片欣欣向荣的短狗毛似的,这么想着,又愉快地闭上了眼。   第二天上午隋轻驰没课,傅错起了床,隋轻驰的手还压在他腰上,他每天早上把隋轻驰的手放回去都会把隋轻驰吵醒,今天也不例外,才刚抬了一下,隋轻驰就自己把手松开了。   傅错下了床,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看见先前睡在床边的隋轻驰已经趴睡在床中央了,他只穿着一件灰色背心,手臂压在被子外,睡姿相当霸道。因为不想吵醒他,隋轻驰没有拉开窗帘,就打开了冰箱,冰箱里还剩最后一杯酸奶,鸡蛋也只剩最后一个了。怎么昨天去超市忘了买这些。他摇摇头,没拿酸奶,取出鸡蛋,放进煮蛋器,自己穿出了门。   进地铁站的时候有人在背后拍了他一下,是隔壁屋的师兄。   “看你在听歌没叫你。”师兄走到他旁边。   “没事,我只挂了一边。”傅错笑着说。   两个人边聊边上了地铁,师兄问:“隋轻驰今天没课啊?”   “他下午。”傅错说。   师兄点点头,车厢关门,列车启动时他忍不住道:“有件事儿我觉得还是得跟你说一声。”   “什么事?”傅错一看对方这副熟悉的便秘表情就紧张,生怕又是要给他介绍对象。   “我先问问,”师兄说,“你去伯克利的事定了没啊?”   傅错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老黄那天把你叫去办公室,大家就猜到了啊,只有两个名额嘛,其中一个名额多半都是你啊。”师兄说,“其实我那天在艺校那边碰到隋轻驰了,你还没跟他说这事儿吧,结果我一不小心给说漏了,我看他那样子好像很不高兴,没什么问题吧……”   傅错听完盯着他,一脸的惊愕,列车的到站广播响起,他恍过神,说:“……你是和他说我要去伯克利吗?”   “是啊,”师兄很惭愧,“我以为你说过了嘛,也没多想……”   左侧车门打开了,身后有女生轻拍傅错的背:“不下麻烦让一让……”   对面列车呼啸着进站,傅错没有让,而是朝师兄丢下一句“师兄我回去一趟”,转身匆匆从拥挤的乘客间挤下了车。   师兄很莫名,伸长脖子冲门外喊:“你不去学校了?”   车门刺啦一声把他的喊声关在了里面,他看着背着吉他包的青年从沙丁鱼一样的人群里三两下穿过,赶在对向列车关门前侧身闪了进去,门刚好在他身后合上,看得他捏了把汗。   早上这个方向的列车通常没太多人,乘客都坐在空位上,整列车厢只有傅错一个人站在门口的位置,拉着扶手,看列车穿梭在漆黑的隧道。   那只银色拉杆箱是给他准备的,那件深蓝色的全毛大衣也是,因为那家伙觉得波士顿的冬天会比这边冷。   心中犹如五味杂陈。   赶回公寓,上了楼还没开门,就听见门后传来的木吉他声。现在还没到八点,没想到隋轻驰已经起来了,他在练那首《带不解风情的你来摩天轮》。隋轻驰的吉他是跟他学的,弹得不算特别好,这首歌木吉他的伴奏比电吉他还多,又需要他弹唱,傅错有些懊恼,他从没想过原来这对隋轻驰来说真的有些勉强了。   站在门外,他听见隋轻驰弹错了一处,门后静了好多秒,重弹并不需要这么长时间,那是隋轻驰苛责自己的好多秒。过了一会儿他重弹了这个小节,这次弹得慢了一些,没有再错。   嗓子眼里憋着一股酸涩,傅错拿出钥匙开了门。   隋轻驰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连帽卫衣,窝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那只木吉他,抬头看见他,有些错愕,稍微坐起了一点,问:   “忘拿东西了吗?”   傅错看着他,其实是可以不用回来的,打个电话发条信息跟他说“你搞错了,我不去伯克利”就行了。但他真的没想到,万万没想到这么小的误会,这么令人啼笑皆非的乌龙,隋轻驰竟然已经为它花了好几千,明明都没有的事,突然被他搞得这么严重……   他走进来,把门在身后轻轻带好,脱下吉他包竖在门边,说:   “我哪儿也不去。”   房间里倏忽安静下来,隋轻驰愣住,睁大眼看着他。   “没有我要去伯克利进修这回事,”傅错说,“黄主任是给了我推荐名额,但我当时就拒绝了。所以觉得没有和你们说的必要。”   沙发上的隋轻驰后背整个儿离开了沙发被:“你拒绝了?你为什么拒绝?”   “没有为什么,我没想过要去。”傅错说,“我走了你们怎么办,西风怎么办?”   隋轻驰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往旁边猛地一撂吉他站起来:“傅错你他妈是不是傻?!你知道这种机会多难得?!”   “再难得我也不能这么自私,我走了你们怎么办,西风怎么办?”   “就一年而已,我可以等你一年,AK谭思也可以,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隋轻驰沉声吼道,他瞪着傅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已经决定好人选了吗?还有机会挽回吗?”   傅错沉了口气:“隋轻驰,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机会难得,所以想也不想去就是了,至于其他人,其他人等就是了,没那么简单的……再说去国外读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隋轻驰看着他,问:“……是因为钱吗?”   傅错没答话。钱确实是一方面,虽然进修的学费是由CTR学院替他们出,但是在美国留学一年,生活费也是不小的开支。进修班定不到学生公寓,光是房屋租金对现在的他来说都很艰难。乍看好像是天上掉馅饼,但想通就明白,那压根不是属于他的选项。   “只要你想去,钱我来想办法。”隋轻驰说。   傅错知道他会这么说,也猜到他在说出这一句话时做的以骄傲为代价的决定:“隋轻驰,我遇见你的时候你是挺有钱的,但现在你和我一样,兜里也没几个钱,麻烦你不要装有钱少爷了。”他说,“我可能没跟你说过,其实我更喜欢现在这个没钱的你。”   隋轻驰的样子有些怔。   傅错说:“我压根就没想过自己跑去进修,留你们在这儿等我,西风好不容易有了起色,让我这个时候走,换了你你会这么做吗?”   隋轻驰紧闭着嘴没说话。   傅错说:“你也不会的吧。”   屋子里又安静了片刻,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终于烟消云散,隋轻驰沉默地把沙发上正面朝下躺平的木吉他扶起来,琴颈向下放好,他当初说过要好好对待这把吉他的,对这样的自己他真的无奈。   “你以为你留下来我很高兴吗?”他低声说。   “不高兴吗?”傅错说,“那你听什么Don't go away?”   隋轻驰蓦地抬头看过来,像一个猝不及防被揭穿了心事的少年,神情是来不及掩饰的难堪。   房间里这么安静,却又不安静,傅错依然能听见那首歌在耳边激烈地回荡。   So don't go away   Say what you say   But say you'll stay   Forever and a day...   Iime of my life   Cos I need more time   Yes I need more time   Just to make things right   隋轻驰万万没想到,他伪装了这么久的体贴,被一首歌出卖了,先前那些义正言辞的说辞顿时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好笑得要命。   但他决定拥抱这份难堪,反正傅错什么都看穿了。   赤着脚向玄关走过去,屋子不大,两个超过一米八的男生,走近彼此只需要几步,嗅到彼此的气味只需要一个深呼吸。   傅错看着隋轻驰走到面前,隋轻驰身上那件黑色卫衣又大又松,给了他一种仿佛这个人会轻轻拥住自己的错觉,等那个拥抱如期抵达,那一片柔软暖和的黑色突如其来地裹住他,才感到来自二十岁的隋轻驰身体的力量。   是那种年轻热烈的荷尔蒙,却是同样年轻的自己没有的。   隋轻驰用力抱住怀里的人,他真的难堪,但又何其感谢,感谢这个人看穿了自己,他其实自私得要命,嘴上说着什么机会难得,说你为什么不去,你是不是傻,都是假的。   多希望自己能成为那个假的自己,可终其一生,也许都是奢望。 第四十三章   伯克利进修这件事后来谭思也知道了,那天两个人一起回去的路上,傅错感觉谭思有话要说,走到岔路口该分道扬镳的地方,两个人都停了下来,谭思笑了笑说:“今天我送你回家吧。”   傅错也笑:“干嘛呀,担心我被打劫啊?”   “没,”谭思推了推他的背,说,“就陪你走走,高中时都是你送我到楼下,想礼尚往来一下。”   “那是因为你家住我前面啊。”傅错说,还是顺从地由着谭思推着他走了。   现在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和隋轻驰一起回来的,偶尔他们三个人一起回来,到分岔路口,他就会和谭思道别,像这会儿这样,和谭思两个人一起慢慢摇回家,让傅错不由得想起中学的时光。初中时他们天天放学一块儿走,每天到家都很晚,因为回来的路上会忍不住这里逛逛,那里玩玩,打篮球和逛音像店算是每日日常,到了谭思家楼道口,两个人还会站那儿天南海北地唠嗑半天,一定要待到天都快黑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道一声“明天见”,再各自回去。两个中二年纪的男生,好像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题,从篮球赛,聊到音乐,聊到漫画和游戏,乍看似乎是他每天送谭思到家门口,但其实是谭思陪他,因为初二时他就成了孤家寡人,家里并没有人等他,但谭思的妈妈每天都会等他回家吃饭。   高中时AK加入了他们,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如今隋轻驰又加入了他们,但谭思还是那个谭思,是他最好最交心的朋友。   “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直说,”傅错说,“咱们之间不存在不能说的话。”   谭思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挺可惜的,伯克利进修那事儿。”   “没什么可惜的,”傅错说,“CTR也挺好。”   “我知道你是为了西风才放弃这个机会的……”   “知道就好,”傅错说,“我也不是为了你,为了隋轻驰,为了AK才放弃的。当然了,没钱也是一方面,说起来乐队现在发展得也不错,怎么还这么穷呢?”   谭思笑起来:“因为CTR的学费太贵了吧,又不管我们住宿。其实如果是因为钱,我们大家可以一起想办法,大不了先预支了你以后的演出费……”   “我不去还有一个原因,”傅错边走边若有所思道,“最近在琢磨一件事。”   “什么事?”   其实目前还只是有一个想法,想实现依然需要钱来打通,本来不想这么早说出来,担心最后没能实现空留失望。但对谭思,似乎没有什么需要保留的。   “我想做一张CD。”傅错停下来,说。   谭思也停下脚步,盯了他一阵,然后按捺不住地举起手:“这么巧的吗?”   两个好友默契地相视而笑,傅错拍了拍谭思的手,那种畅快的感觉,就像AK说出那句“咱们来组乐队吧”的夏天。   灌第一张CD的事,两个人约定先不告诉隋轻驰和AK,傅错打算先把伴奏带弄好,除了吉他贝斯鼓,其余乐器肯定没法约乐手,只能自己做,等一切准备就绪,要约录音棚时再告诉他们不迟,一方面担心弄不成,一方面也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谭思找姚叔打听了一下录音方面的事,进录音棚录整张CD,如果只是隋轻驰去录个歌的话,可能一个小时就搞定了,但要进乐队四个人,即使他们的状态都达到最好,怕也得录一整天,小棚子录不了乐队,大一点的棚子,按一个小时800块算,至少要准备好6000,后期还需要混音,刻CD,保守估计得准备个一万五的样子。   傅错看着谭思发来的预估账单,有点头疼,乐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次演出后大家都会给乐队的账户里转点儿钱,多少不定,看每个人的实际情况,因为大家除了学费,也都少不了吃喝拉撒住的开销,所以目前乐队账户里的钱还不足一万。   傅错查看了前面几场Live的收益,算了算,再开五六场Live,假如上座率都还不错的话,应该能凑够钱。谭思给他发语音:“你别想太乐观了,咱们还是得多去别的地方开唱,不能老按着一只羊薅羊毛。”   傅错想也是这个道理,看来以后周末小长假什么的都得争取安排一下。   偶尔他和谭思说着说着愁着愁着也会开起玩笑,说要不然伴奏不用他们弹了,伴奏全用乐器库弄,隋轻驰自己带着伴奏带去贴歌,进棚唱一遍过,能节约好多钱。   谭思说:“就是这样太委屈他了,钻石级别的演唱,配个什么玩意儿伴奏……”   傅错也笑,说:“他肯定会说那我还是清唱好了,他的骄傲不允许。”   “清唱也太寒酸了。”   傅错想了想:“没事儿,他可以弹唱,一把吉他一把嗓子,够了。”   “他弹唱的话怕就没法oake了。”   “我可以从现在开始给他魔鬼特训。”   谭思哈哈大笑:“隋轻驰听见了会不会揍我们?”   “不会的,”傅错说,“我和你聊完就删,免得他翻我微信。”   刚聊完就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和掏钥匙的声音,傅错飞快回了个“曹操到”,就删了微信。   隋轻驰推开门,低头换鞋时问了句:“在和谁打电话吗?”   “没,和谭思随便聊了聊。”傅错说。   隋轻驰听完没吱声,点了点头。   傅错起身道:“我正要热炒年糕吃,你要吗?”   “我吃过了。”隋轻驰走进来,把背包放一旁,走到沙发上坐下,靠着歇了一会儿,傅错的手机就放在沙发上,就在他腿旁边,他看了看反光的屏幕,坐起来,拿起沙发旁放的木吉他。   傅错把炒年糕放进微波炉,回头见隋轻驰拧了拧弦,手指挨次拨下去,隋轻驰对吉他仿佛有一种情结,抱着就不撒手,不管弹多烂他都要弹,他的目的似乎也不是为了弹得更好,但隋轻驰有一双很适合弹吉他的手,宽大修长,手指也有力,不好好用来弹吉他确实有点浪费。   “我教你弹吉他吧。”傅错说。   隋轻驰抱着吉他抬头挑眉:“现在?”   “嗯,”傅错说,“每天晚上。”末了又想完了,我真的指望让他一个人带着吉他去录整张CD吗?   “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吗?”隋轻驰问。   “不会,”傅错说,虽然他也教过隋轻驰,但说到底隋轻驰的吉他最初都是自学的,那时候他们上高中,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指导他,只有当隋轻驰有弄不懂的地方问他时,他才教一下,“你要是过意不去,就教我唱歌好了。”   “好,”隋轻驰点点头,心情愉悦地扫了个弦,说,“那我来弹,你来唱。”   傅错想象了一下,忍俊不禁:“那得多烂啊。”   隋轻驰把吉他竖在一旁,嘴角勾起,说:“别这么没信心啊,我教你绝对百分之两百地投入,如果连你我都教不好,我这辈子就不可能教会任何人了。”   就这样开始了两个人的一对一教学,傅错想着,如果隋轻驰的木吉他能出师,那西风以后就能有两个吉他手了,而如果自己的唱功有长进,那他以后没准还能帮隋轻驰和音。只有当他们两个都变得更好,乐队才会有更多的可能性。   被隋轻驰指导唱歌时还是会有些丢脸,尤其是音域不够总是破音时,隋轻驰前所未有的有耐心,连笑话他都是很温柔的,不像在笑话他,像在传情一样。   “发音的时候你要把重心放在元音上。”   “上不去的时候你可以试一下弯腰或者下蹲。”   可不管怎么尝试,始终差了那么一点,也可能是因为隋轻驰太优秀,如果要以他为目标,他一开口,你真的会绝望。傅错不禁自嘲:“后悔教我了吗?”   他站那儿唱的时候,隋轻驰就坐在沙发前的小矮桌上观察他,并没有评价他,只是扬了扬下巴,说,“把吉他给我。”   傅错把沙发旁的木吉他拿给他,隋轻驰接过抱怀里,低头调了调弦,说:“我来弹你来唱。”   隋轻驰弹了前奏傅错就明白了,差劲和差劲相加,谁都没必要自卑了,夕阳洒在房间的地板上,那地板的颜色像有流火一样漂亮,而他们在燃烧的青春上,轻松地弹,轻松地唱,像两个初学者,牙牙学语,蹒跚学步,互相扶持。   唱完弹完,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刚刚那段合作虽然也有不少稚嫩之处,抛却了包袱,竟意外的好听,而傅错也把那个一直唱不上的小节唱上去了。是没有隋轻驰完美,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   训练气息的时候隋轻驰总是不厌其烦把手贴在他胸口或是腹部,有一次还非要掀衣服贴上去,傅错把他的手拿出来,说:“你就这样感觉不到吗?”   隋轻驰理直气壮:“你发音那么差,几乎都没震动,我当然感觉不到。”   他低头看着坐茶几上的隋轻驰,隋轻驰抬头看他,又要把手伸进去。   唉,算了……傅错心想。   可能应该点一首顾桑妮的《Animal Boy》给他。   五一小长假期间他们又去了一趟S市,这次是受邀去演出的,上次租的500人的场子,这次歌迷来满了800人,上下两层的大场子,除去Livehouse的分成,依然剩下不菲的收入,傅错琢磨着可以开始弄CD了,可惜好事多磨,五一过后市里排查安全隐患,他们的防空洞没法再用了,好在姚叔帮他们介绍了一个便宜的排练屋,解了燃眉之急。   新排练屋在人家住宅区的地下室,一个小时租金就要80,因为地方太偏,在郊区,去一趟得个把钟头,租的人少,再加上姚叔帮他们讲价,最后敲定他们一个月来排十天,租金按一个月1500。排练是当务之急,这笔租金没法省,灌录CD的事就只能以后再说了。   搬去新排练地,太敞亮了,不用偷接电线,还有一面落地镜,四个人起初还有点不习惯,第一次排练时AK扶了扶自己的帽子,举着鼓棒对着镜子道:“我打起鼓来这么抽风的吗?”   谭思安慰他:“看习惯了就好了。”   AK愤愤地瞪他一眼。   毕竟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小青年,有了镜子大家都开始变得特别在意形象,尤其是AK,还去染了一头黄毛,每次来排练,傅错都无奈地看着三个人站大镜子前捯饬过去捯饬过来。AK看见隋轻驰对着镜子突然举高麦克风,就是那种两脚分立,低着头像原地起飞的超人一样举高拳头的姿势,老实说那动作真的中二到凶残,傅错都没眼看,AK眼里却只有不爽:“你都这么帅了还耍什么帅啊,还给不给我们活路了?!”   这叫耍帅吗?傅错心想,并不啊。   排练的时候三个人也全程盯镜子,只有傅错低着头该怎么弹吉还怎么弹,弹完这段他抬起头,见隋轻驰看着镜子里的他,说:“可以,很帅。”   一副“你不注意形象我帮你注意”的理所当然的模样。   五月下旬他们接到一个湖畔公园音乐会的邀请,就周末两天的时间,在一个森林公园,受邀的除了两位已出道有点知名度的歌手,其余都是地下乐队或者网红歌手,来的观众也以学生居多。不过令傅错没想到的是,现场竟然有不少粉丝认得他们,西风登台时收到好一通热烈欢呼,简直要受宠若惊。   唯一宠辱不惊的人可能就只有隋轻驰,隋轻驰往麦克风前一站,台下就有个迷妹高喊了一声:   “隋轻驰你怎么这么帅?!!”   声音太大了,全场都笑翻了,唯独隋轻驰没什么触动似的,只凑近麦克风说了句“大家好,我们是西风”。   这个音乐会是露天场,音响效果和封闭的Livehouse不同,他声音一出来,山河湖海似的开阔,又云雾缭绕似的灵气,一时间全场认识不认识他们的人都在期待地鼓掌。   方才那个妹子又激动地喊起来:“隋轻驰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帅啊?!!”   这副问天问地问自己的架势让中二如隋轻驰也受不了了,他朝后看了一眼傅错,傅错嘴角忍着笑,隋轻驰又回过头,对话筒说了声:“好了听见了,冷静一点。”   那声音真的好听,露天舞台那么宽敞,森林里四处都是风,但隋轻驰的声音就像西伯利亚的狼,傅错听得心里也是一跳,心想你叫人怎么冷静啊。   那天他们唱了四首歌,中场乐手Solo时,台下有几个歌迷齐声喊道:“谭思生日快乐!”   谭思听见了,吓了一跳。   傅错也吃惊,后天就是谭思的生日,没想到歌迷们都记得,甚至追着他们来到这个不算太有名的音乐会现场,明明是客场作战,搞得像主场一样。他转头,看见谭思眼眶都有点红。   歌迷们还在七嘴八舌说着什么,傅错隐约好像听见自己的名字,但听不清楚在说什么,狐疑地看向舞台边的隋轻驰,问:“在说什么?”   他没对着话筒说,声音被数千歌迷吞没,隋轻驰在喝水,听见了,就摘了耳返,拿起麦克风走到舞台边蹲下,把麦克风对准台下。   立刻他就后悔了,其中一个女歌迷的声音被话筒陡然放大了出来,那声音正激动而刺耳地喊着:“傅错你给他唱首生日歌啊!”   隋轻驰怔了一下,谭思的生日为什么要傅错唱生日歌?   傅错自己也尴尬,看了谭思一眼,两个人都有些无语,最后他对着台下歌迷说:“我们一起唱吧!”   于是台上台下一起唱了这首生日歌,可能他唱得有些放不开,而隋轻驰也只是机械地跟唱,最后反而是AK的声音最大最嘹亮。   唱后两首歌时忽然就下雨了,虽然谈不上暴雨,但也算豪雨了。歌迷们的情绪却没有打半分折扣,因为隋轻驰在雨里仿佛唱得更得心应手了,他本来穿着一件版型宽大的纯白T恤,外面套了件热带风情花纹的牛仔外套,雨大起来时他把外面那件牛仔外套脱了,往舞台上随便一扔,那衣服在他身后落进一朵水花里,然后大雨飞快把他身上的白T恤淋得湿透,贴在他胸口,腰上,背上。   台下歌迷,男的女的,他们的歌迷,别人的歌迷,通通尖叫起来,为这位魅力非凡的乐队主唱,第一次暴露在雨中的身体。   远方忽然滚过一道雷,隋轻驰双手抱住麦克风,唱出了一个压倒雷声的震撼高音,这个高音达到E5,他却是用强有力的混音唱出来的,在完全开敞的场地,依然展现出压倒性的声场和声压,人群的沸腾声,雷声雨声,都不在话下,令人头皮发麻。   傅错看着隋轻驰的背影,因为发力而绷起的后背肌肉在湿透的T恤下若隐若现,隋轻驰平时不常这么唱,他没有必要特别用力,也能表达自如,他这样唱的时候,其实牺牲掉了感情,更多像是一种发泄。   他是如此冲动,躁动,激进,但那又如何呢?摇滚的世界本就是这样,在歌迷们眼中隋轻驰即使是一颗定时炸弹,也依然魅力四射。   那天的演出结束,隋轻驰没等他们,自己先下了台,收拾乐器的时候傅错看见舞台中央那件衣服,走过去打算捡起来,忽然听见歌迷在喊,他抬头,看见隋轻驰又回来了,似乎这才想起忘了衣服,两个人看见彼此都愣了一下没动,傅错离那件衣服更近一些,就走过去捡了起来,上前递给了隋轻驰。隋轻驰接过衣服,这次没有自己下台,帮乐队搬运完了所有乐器和音箱。   那天本应是值得纪念的一天,不仅因为那是他们第一次和出道歌手同台的一天,还因为那是西风遇到第一个伯乐的一天。   在后台给架子鼓装箱时,后海音乐的彭帅找到了他们,开门见山地说很喜欢他们的音乐,问他们想不想签约后海音乐。   四个人都有点呆。   彭帅在大雨中眨眨眼,问:“有人抢在我前头了吗?” 第四十四章   彭帅看上去三十好几,也和歌迷们一样穿着T恤牛仔裤,看不出来是个经理人,后来傅错应了他的邀约,去酒店和他见了面,彭帅换了一身衬衫西裤,这才有了几分职业经纪人的模样。   傅错对后海音乐也有一点了解,他们旗下都是音乐人和歌手,没什么偶像艺人,彭帅也坦言因为老板喜欢摇滚,只想专心做音乐,公司只签音乐人,不搞艺人偶像那一套。傅错听过其中一些歌手的作品,质量着实不错,但奈何没有特别红的歌手,可能也和公司的规模有关。   “我关注你们有一段时间了,”彭帅手里夹着烟,但没抽,“我和老板都去过你们的演出现场,歌很好,歌都是你写的吧,乐队也亮眼,尤其主唱,很有魅力。当然了,你们这么出色,未来肯定也不只我们一个选择,你们也可以好好考虑,但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我们是很有诚意的,你回去和你的队友商量一下,如果还有什么想问的,改天我们约出来大家吃个饭慢慢谈。”   傅错带着彭帅向他表露的满满诚意回到乐队住的酒店,因为这事儿他们又续了一天房,这一天四个人都聚在傅错房里,搜了后海音乐,也搜了它旗下的音乐人,歌听了无数,MV也看了不少,毫无疑问,后海音乐是一家专心做音乐的公司,歌真的都不错,但人气也是真的太一般,他们想找点儿歌手的演唱会视频来看都找不到,旗下艺人出新歌了,能在排行榜上出现的歌手也就只有一个选秀出身的女歌手Sara。   专心做音乐,和让乐队大火,这两者要怎么选,傅错也犹豫了。   AK反而一点顾虑没有:“签啊!要不然这么自己玩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他们以前也没签过乐队吧,而且你看这签约的歌手里,除了Sara,其他人都长得不咋地,当然红不了,说穿了现在就是个看脸的时代!”   言下之意他们不一样,因为隋轻驰的脸是能打的。   傅错问谭思:“你觉得呢?”   谭思沉吟了一会儿:“其实我们现在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他们的音乐是做得蛮好的,现在还能专注音乐的公司太少了,其实这个最重要,我觉得可以试试。”   AK忽然八卦兮兮地说:“我听说后海当初还想签LOTUS的,是不是真的啊?”   傅错没问彭帅这事儿,毕竟这事儿也只是业界传言,不知真假,无论如何LOTUS最后签的是艺天。   四个人坐在两张床中央讨论,只有隋轻驰一直没说话,他坐在床边,手臂向后撑着,看着他们说来说去,傅错扭头问他:“你有什么想法?”   隋轻驰才松开撑着的手臂,慢慢坐起来,眼睛看着平板上后海音乐的介绍页面,说:“我不想签。”   几个人都一愣,AK问:“为毛啊?”   隋轻驰说:“LOTUS也没签啊。”   傅错说:“那可能只是个传言。”   隋轻驰换了个姿势,双手放在膝盖上,反问:“那就算他们签了LOTUS,LOTUS能在他们手上红起来吗?”   AK挺直腰杆,说:“我觉得能红!”   隋轻驰皱眉:“你脑子有坑,我懒得跟你说。”   “你脑子才有坑!我说得不对吗?LOTUS里有季诗有塞林格,放哪儿不能红啊?再说你不签约他们,你还想签约哪儿啊,指望艺天来签我们啊?”   隋轻驰睨他一眼:“你怎么就知道没有别的公司愿意签我们?”   “现在就是没有啊,地下乐队那么多,最后几个被大公司签走的?就算以后有了,那也不一定比他们好!”   隋轻驰说:“你要是对乐队这么没信心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这样根本商量不出个所以然,听着AK和隋轻驰争执,傅错只觉得头大。   “哎呀,那不如投票!少数服从多数!”AK干脆道。   “我觉得不好,”谭思皱了皱眉,“这种事还是每个人都达成统一最好。”   “那怎么办啊?”AK看向傅错,“傅错,你是队长,你说吧,你决定了我们都听你的!”   隋轻驰也看向他。   从投票表决变成全体都听他的,傅错比之前更头大,要他一个人来替整个乐队做决定,这个责任未免也太重了……   AK说:“不是要达成统一吗?我和少爷永远达成不了统一,但是我信你,好赖我都信你,就算要跟着你一起下地狱我也认了,绝没有半句怨言!你就是我们的统一!”   这一番表白说得傅错欲哭无泪。   谭思也看着他:“如果我们最后达不成统一,总还是得有一个人来做决定的,你做的决定我想这里没有人会反对。”   “行,”隋轻驰站起来,低头看着他,“你决定了我就听你的。”   *   乐队和彭帅一起吃了个饭,开诚布公地谈了一席,对于他们的疑问,彭帅都答得毫无保留,傅错本希望这次谈话后乐队能达成一致,然而似乎还是没有改变,觉得可以签的依然觉得该签,觉得不该签的还是不想签。他自己其实和谭思一样,更在乎公司对音乐的态度,如果签约以后让他们去走穴,去上综艺节目,走偶像艺人的路线,那公司再大牌又有什么意义?如果只是想红,只是想赚钱,他们就没必要执着于乐队了。   可吃饭时唯独隋轻驰没什么要讲,傅错能感觉出来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要签后海音乐,不管彭帅说什么他都不会动摇。   所以最后还是得他这个队长来做决定。   他承诺彭帅一周后给他回复,回CTR的路上,AK说:“我们说好了,给傅错思考空间,谁都不要影响他,尤其是你!”他瞪着的对象毫无疑问是隋轻驰,“别做小动作啊!”   隋轻驰靠在窗边睡觉,闻言撩起眼皮看了AK一眼,把棒球帽拉下来,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   傅错手机里有彭帅发来的合同,意思是他们对合同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再商谈,对于他们这样名不见经传的乐队,此种待遇足见得重视和诚意了。   合同他看了好几遍,但毕竟这方面经验为零,这么重要的合同,还是得找个专业人士看看才靠谱,在洗手台前边洗脸边考虑时,隋轻驰靠在门边说:“很烦吗?”   傅错关了水龙头抬起头,从镜子里看着隋轻驰,他可能已经站那儿看他有一会儿了,但自己都没察觉。因为AK有言在先,所以这两天他和隋轻驰都没聊过这个话题,但负责做决定的人毕竟是他,这两天他都在研究那份合同,不懂的就上网查询,大约他的烦隋轻驰也都看在眼里。   隋轻驰起身从门边走过来,拿过漱口杯,接满水,说:   “合同的问题,你找Loki吧。”   Loki是贺斌的好友,香蕉鱼的贝斯手,隋轻驰提醒后傅错才想起来,好像是听贺斌说过Loki在法学院念硕士。   傅错看了一眼慢吞吞刷着牙的隋轻驰,隋轻驰不想签约,他其实没必要给他递点子。   第二天是周末,傅错约了贺斌和Loki在星巴克见面,Loki花了点时间看完了合同,桌子上的甜点他基本没动,那两块提拉米苏都是贺斌一个人干光的。   Loki看完把合同递还给傅错,说:“没什么大问题,这种制式合同里,这家还算比较良心了。”   傅错放了心,合同没坑,那按合同里的约定来看,是真的挺不错的。   贺斌放下叉子,问:“你们真的打算签吗?”   傅错叹了口气:“还没决定。”   贺斌说:“成员意见不统一?”   被一语中的,傅错只得苦笑。   贺斌和Loki互看一眼,贺斌耸耸肩,无奈地笑道:“很正常了。”   香蕉鱼也有过可以签约的机会,但因为成员意见不统一,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不了了之。这样一想,傅错反而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所有人都把决定权交给了他,且毫无怨言。不管最后是签了还是没签,总不会不了了之。   不过令傅错吃惊的是贺斌和Loki对签约的想法也不一样,贺斌是想签的,但Loki不想。   傅错忍不住问Loki:“为什么不想签?”   贝斯手转了转手里的咖啡杯:“我那时觉得合同很坑,时间也太长。所以你们这份合同是真不错,只有八年。一般这种合同都是十年起步的。”   贺斌看了眼面有赧色的Loki,一脸认命地笑:“法学院的高材生嘛,你懂的,我们都觉得无所谓,毕竟娱乐圈就是这个样子,资本家是肯定要压榨你的,就他认死理,觉得合同不公平。但公司想签的是乐队,如果其中一人不签字,那肯定签不成,更何况当时我们的吉他手也不想签。”   傅错记得香蕉鱼的吉他手,脾气挺暴躁,叫M:“他为什么不想签?”   Loki说:“不是M。”   贺斌点头:“M是后来加入我们的,我们最早的吉他手是个挺天才的家伙,他没说自己为什么不想签,但是那之后不久他就跑路了,现在是热辣的吉他手。”   热辣这个乐队傅错是知道的,是上过第一季《乐王》的唯一一只摇滚乐队,尽管成绩不佳,第二轮就被淘汰了,但因为唱了一首原创歌曲上了热搜,从此也走上了坦荡星途,自然没法和LOTUS的人气相比,但在从地下走到地上的乐队中,已经算是成功典范了。热辣的吉他手北方,也的的确确担得起天才二字。只不过到今天傅错才知道原来他是被挖角过去的。   那天回来的路上傅错心情更复杂了,临别前贺斌和他说:“其实搞乐队的,一般有公司找来基本都会签,毕竟自己搞乐队太苦了,能说一声不签的,无外三种人,有钱的,有天赋的,有毛病的。”   隋轻驰是有天赋的。   一个人漫无目的走在商业街,春末夏初,天气已有些热,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地下商场,等从凉爽的地下通道再出来时,发现到了希尔顿酒店外。   好像那天隋轻驰就是在这里遇见唐杜的。   傅错觉得隋轻驰可能没有真的见到唐杜,大概率只是见到了唐杜的保姆车,那一个车影,以及粉丝们喊着唐杜名字的声音,让他知道里面坐着唐杜。   他还记得那天隋轻驰帮他擦头发时说的话。即便是唐杜这样被誉为国民歌神的存在,籍籍无名的隋轻驰都没有当一回事。   他的心得有多高啊,抬头看着酒店富丽堂皇的酒店大楼,傅错心想。   *   隋轻驰在沙发上弹着吉他,一个上午过去了,并没有真的弹个什么名堂,只是心烦意乱百无聊赖地拨着,手机忽然在旁边震了震,屏幕亮起,他低下头,看见是傅错发来的微信:我在谭思这儿,你过来一下吧,我们谈谈签约的事。   盯着这条信息,眉心不由自主皱紧,他很清楚傅错和谭思想的一样,每次只要一到这种关键时刻,他总是和谭思想的一样。   他坐起来,拿起手机准备打字,想说我们有资格再挑,想说我们还年轻,为什么要急于一时?想说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像LOTUS,为什么要将就?两只手拿着手机,输入框已经点开了,木吉他还抱在怀里,硬邦邦地顶在胸口,像有巨石堵在心口。   房间里有一刻异常的安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机屏幕暗了下来,他慢慢抬起身子,放下了手机。傅错应该已经想好了,现在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到的时候,门是给他留着的,隋轻驰走出电梯,看着走廊前那扇半开着的门,犹豫了一下,门是开着的,但他没有听见客厅里的说话声,他走到门口,拉开门走进去,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三个人,合同就在茶几上摆着。   他咽了口唾沫,他真的不想签,觉得这是极其错误的,八年的时光,只能这样平庸地度过,他梦想里的星河体育场,梦想里的别墅,全都会变成泡影。   他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和西风一起站在那样的舞台上,可是现在却被告知乐队压根没有这样的梦想,原来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傅错抬头看向他,说:“就等你一个了。”   隋轻驰没说话地走过去,害怕那份合同上只差他一个人的签名,那他到底要不要签下去?   他怕自己会签,又更怕自己拒绝。   沙发上已经没有位置了,隋轻驰走到茶几对面,眼睛一直盯着那份合同,然后在地板的垫子上盘腿坐下。   傅错说:“刚刚已经和他们说过了。”   隋轻驰手指下意识,无法不紧张,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滚动着一句话,好像随时要脱口而出:不,我不签,对不起。   然后听见傅错说:“我们暂时不签。”   隋轻驰蓦地抬头,看向沙发上的傅错,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签?”   傅错看了看旁边的谭思,说:“我们还年轻,反正也还在读书,我想……就再等等好了。”   隋轻驰不敢相信,像被从沸水里捞出来的一只虾。   AK看上去还是不太甘心,嘟囔着:“我还是觉得咱们会后悔的……”   傅错也知道对一直期待签约期待了很久的AK,这个决定让他有多失望,但与其今后再后悔,至少现在他们还有后悔的机会,有大把的青春和时间容许他们拨乱反正。   “对不起……”他看了看AK,歉意地说。   AK耸耸肩:“算啦,说好了你做决定我无条件支持的。”   隋轻驰闭了闭眼,他的手还按在膝盖上,手心有些湿热,差一点他就要站起来了,膝盖还蓄着一股力道,到这一刻才完全松懈下来。   明明如愿以偿,却并没有开心的感觉,未来他们还会面临这样的选择,他不可能每次都逃过一劫。傅错此刻的表情,他第一次有些不敢去看。   *   当晚傅错联系了彭帅,对于这个结果,彭帅觉得可惜,但也表示理解,在电话里说:“那行吧,哪天你们改变了主意还可以联系我。”   傅错说了谢谢。   周三晚上,谭思来了一趟餐吧。傅错正给靠门的一桌收了盘子,抬头就看见好友推门进来,朝他抬了抬手:“有人和我换了班,我就顺道过来,等你一块儿回去。”   已经九点了,这个时间点店里客人也不多,傅错笑了笑:“好,那你随便坐会儿吧。”   餐吧的装修和酒吧类似,也有一长溜的吧台,这会儿吧台这边的位置都空着,谭思就在这儿坐下了,偶尔和傅错聊两句。   “账户里现在多少钱啊?”谭思问。   傅错知道问的是乐队的账户:“做CD的话还可能还差点儿。”   谭思开玩笑地道:“后悔了没?要是签约了,咱们就不用自己弄CD这么麻烦了。”   傅错走过来,按着吧台,说了声:“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谭思愣了一下笑起来:“干嘛啊,我开玩笑的!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改了主意,但是后来回去我也和姚叔谈了谈,我觉得他说得挺对,我们又不能预知未来,签约也好,不签也罢,谁也不敢说哪一种决定就是对的,哪一种一定是错的,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而已,只要慎重地思考过,就算对得起自己。”他看着吧台后的傅错,说,“我相信你一定比我们思考得更慎重。”   傅错无奈地笑了笑,递给谭思一杯咖啡:“请你的。”   谭思没客气,接过来喝了一口,又放下,手臂趴吧台边有些好奇地问:“但我还是好奇你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傅错低头擦着吧台,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这样的决定,说白了,是有一些功利的,如果再早几年,他可能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那天他坐在希尔顿酒店外的长椅上发呆,脑内互搏不出结果时,就低头打开手机微博,乐队微博上大部分是谭思转发的歌迷拍的乐队Live视频,他以前总是忙着上课、排练、写歌,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想,认真地一条条看完这些视频。   歌声和伴奏从白色的入耳式耳机传入耳朵,站在观众席中拍录的视频,充斥着歌迷的沸腾声,但隋轻驰的声音依然像光一样穿透耳膜,把他从大街的喧嚣中拯救出来,带进了他的世界。   他唱一首忧伤的歌,可以把美好盛夏唱成一种煎熬,他唱一首热烈的歌,即使在寒冬腊月,你也会心怀火苗,偷偷雀跃。   镜头里,隋轻驰穿着黑色的T恤和牛仔裤,光有时候打过来,他就像一具艺术家雕刻的雕像,被裹在人间简陋的衣裳里,依然带着来自天上的光,肉眼可见的夺目。   在舞台上,他看到的都是隋轻驰的背影,这还是头一次从歌迷的角度,去看台上的隋轻驰,看他单手扶着麦克风,看他双手抱住麦克风,看他抽出插在兜里的手,张开手臂,这个动作伴随着青云直上的高音,让他忘了自己其实就是他背后的吉他手,这一刻他只是一个误点入视频的陌生人,才几分钟的时间,就被这个年轻的主唱征服了。   假如隋轻驰没有加入西风,他随便参加一个选秀节目,也绝对会脱颖而出,哪怕是现在,他想走,想签一个比后海好得多的公司,都不是问题。   合同上的时间是八年,Loki说在这样的合同中八年已经是一个相对短的期限了,可是八年后,他和谭思AK就三十了,八年后隋轻驰也二十八了,这是最最宝贵的八年。   隋轻驰值得更好的。假使未来真的没有更好的,那他也不应该被将就。   是他成全了西风,西风也该成全他。   “也没什么原因,”傅错说,看向洗耳恭听地谭思,“就是有那么一刻,我真的感觉我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谭思了然地点头:“其实我们都希望会有更好的选择,只是不是每个人都敢去等。”   *   快九点半的时候,谭思上了一趟洗手间,傅错正要去员工间换衣服,忽然听见手机响起来,谭思把手机留在吧台上了,他抬头看见谭思从洗手间回来,指了指他的手机,这一指就看到屏幕上的来电号码,愣住了。   号码显示的是医院,但不是这儿的医院,是老家那边的。那边的。 第四十五章   隋轻驰是被冷醒的,醒来的时候自己倒在沙发上,浑身酸痛,尤其是腿和腰,他撑起来,压在腿上的吉他差点要掉下去,眼疾手快地抓住琴颈,琴尾还是磕在了地板上,他连忙提起来,吉他表面看起来没什么损伤,还是让他很心疼,心想自己真是天生不懂得爱惜的人。其实早就可以换一把单板吉他了,但他舍不得换掉。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么睡着了,凉意是从窗外传来的,外面在下雨,雨声听着还有点大,也不知傅错有没有带伞。雨飘进来把地板都打湿了,隋轻驰放下吉他,起身走去关上了窗户,看外面稀稀落落的灯光在雨水中变成朦胧的一团又一团,路上也没多少路人,有些过于安静了,他有点狐疑,转身回到沙发坐下,拿起茶几上的手机。   ……竟然已经十二点半了吗?   通常傅错不到十点半就会回来,这是搞什么鬼?他翻了翻微信,没有发现任何留言,就拨了个电话过去,电话通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听。   隋轻驰有些不安,一直等到电话那头传来“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才挂断通话。   又立刻拨给了AK,也是等了半天无人接听,他开始有些心浮气躁,正要挂断时,那边终于有人接起,回了声呵欠连天的“喂”,隋轻驰立刻问:“傅错是不是在你那儿?”   AK听他语气急迫,稍微清醒了些:“啊?你怎么问我啊,我在跟他们自驾游啊,不是跟你们说过吗?”   隋轻驰才想起来,艺校放假比他们早,AK班上组织去西藏采风了,他得一个礼拜后才回来。   “怎么了?”AK问,通话质量不是很好,他大着嗓门说,“傅错没回来吗?哎呀他多半都和谭思在一块儿呢,别瞎操心!”   隋轻驰没说什么就挂了,盯着手机陷入纠结,要打给谭思吗?AK说得没错,如果傅错没回来,那多半都是在谭思那儿,可能两个人又是聊音乐聊编曲尽了兴,就忘了时间。   但起码给我留个话吧?隋轻驰烦躁地想,是以为我等不到你回来就能安心地自己洗洗睡吗?   他不想给谭思打电话,尤其是打电话问他“傅错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心里有种别扭的感觉,到这时才隐约意识到,从几何时起,自己竟然对谭思有了这种隔阂。   纠结许久,他决定再等一会儿,没准儿傅错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如果一个小时后他还没回来,就再说吧。   雨点“砰砰砰”打在玻璃上,隋轻驰坐在亮堂堂空荡荡的屋子里,睡意全无,也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中途去洗了把脸,然后就一分一秒地数时间,这一个小时简直度日如年。实际上他没有真的等到一个小时,凌晨一点十五分时,感觉自己再也等不下去了,他拨通了那个不愿拨通的号码。   “嘟嘟”两声后,只等到手机那头传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   医院的走廊静悄悄空荡荡的,傅错从病房出来,病房里,两个阿姨正给去世的陈阿姨换衣裳。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九点半的时候谭思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他妈妈下楼丢垃圾时从楼梯上摔下来,后脑撞在尖锐的栏杆上,正在抢救,让家属赶快来医院。他陪着心急如焚的谭思往车站赶,在高铁上又接到医院的电话,说已经抢救过了,没能抢救过来。谭思就这样失去了妈妈,甚至失去了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在一辆疾驰的列车上。   傅错站在病房外,看着坐在走廊阴影里的谭思,他已经嚎啕大哭过了,他从没见谭思这样哭过,他一直是非常冷静克制的一个人,但也可能正因为自己是谭思最好的朋友,在他面前谭思才能这样放肆地哭吧。这一幕太过熟悉,让他想起十四岁时的自己,只是这一次被陪着的人变成了谭思,而陪伴的人变成了自己。   外婆去世那天也是在夜里,他也是这样趴在外婆身上哭着不肯离开,被人拉开后才渐渐接受这个事实,这不是梦,也没有什么奇迹会发生,他失去了生命中最亲的人,觉得世界都塌了,但世界没有塌,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生活立刻就得继续。   一个人不知所措地坐在医院阴郁的走廊,然后电梯的门开了,他听见十四岁的谭思喊他的名字:“傅错!”   抬起头,看见谭思和陈阿姨从电梯里走出来,谭思朝他跑过来,他脸颊上的泪水已经风干了,却在见到好友的那一刻,又有热泪从干涩的脸颊上淌下来。   那天多亏了谭思和陈阿姨,要不然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一个人面对。   他记得那时他抱着谭思,哽咽着语不成句地说:“我没亲人了,我是一个人了……”   谭思抬手顺着他激动起伏的背,笨拙地安慰他:“你还有我,我们是永远的朋友,以后会比亲人还亲!”   这句话,他一辈子都会记得。   两个阿姨走出来,说衣服已经换好了,傅错点点头,殡仪馆来接的车已经准备好了,他走过去,在谭思身边坐下,轻轻地说:“再坐一会儿,我们就走吧。”   谭思没有说话,像灵魂出窍了一般垂头呆坐着,过了很久,他才说:   “我一直想能给我妈换一套带电梯的房子,想先攒够首付的钱,如果这些钱我不攒着,帮我妈租一套带电梯的房子就好了……”   傅错听着,没有说话,外婆病逝的时候,他也一个劲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觉得是自己没能帮外婆分担,是自己太不懂事,才会让外婆操劳生病。   可是那个时候,谁又知道这些呢?所以人永远都摆脱不了后悔,会做错的事太多太多了,但总是要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都是错的。   殡仪馆的车子里没开灯,空调开得很大,司机也没说话,傅错看着身边的谭思,谭思一直出神地望着车后,陈阿姨就安静地睡在那里,他甚至知道谭思现在在想什么,他一定在想,陈阿姨孤零零躺在那后面,会不会难受,会不会冷。   殡仪馆还是外婆去世时到的那个,到殡仪馆后有一些流程,还好他都已经很熟悉了,他知道陈阿姨生前就节约,就免去了一些花钱的繁文缛节,要付钱的时候才发现手机没在包里,一定是留在餐吧了,当时走得太急,只来得及换了身衣服,手机多半是放在架子上了。   他用谭思的手机付了钱,然后两个人坐在灵堂里,这个时候已经快一点了,谭思给姨妈打了电话,然后坐那儿一个一个通知了陈阿姨生前的同事和好友,傅错除了陪着他打电话,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通知得差不多的时候,手机也没电了。他们连充电器都没带,傅错就去灵堂外看能不能借到充电器。   这个时候,大概也只有殡仪馆里有这么多人,麻将声阵阵,仿佛很热闹,但挂在灵堂中央那一张张照片,走道里飘着的香烛的气息,还是让人感到窒息般的难受。   楼下一个工作人员借了他们一只充电器,傅错带着充电器回到二楼灵堂,看见谭思站在水晶棺旁,看着躺在里面的母亲。   他没有去打扰,进房间给手机充上了电。   谭思的姨妈和姨父随后就赶到了,傅错松了口气,他们现在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和谭思还有血缘关系的人了,但你能称之为亲戚,却很难把他们当亲人,他们有自己的亲人,但那与谭思无关。现在对谭思来说,自己恐怕才是这个世界上与他最亲的人。   这时候已经快两点了,姨妈让谭思去休息一会儿,这里他们先看着。谭思才带着满眼的血丝去了房间。   两点的时候,傅错用充了一半电的谭思的手机给隋轻驰打了电话,他是走到灵堂外打的,手机响了三声被接起,却没听见隋轻驰说话,只听见那边哗啦啦滂沱的雨声,还有诸多嘈杂人声,他甚至听见了警铃声,有些诧异:   “隋轻驰?你在哪儿?”   那边传来一声沉重的呼吸,接着便是一声怒吼:“你他妈跑去哪儿了?!!”   那声音裹挟着暴怒,即使想压低都压低不了,灵堂外路过的人都听见了,惊异地转头看过来,傅错非常难堪。   他走到走廊尽头,对手机那头说:“对不起,我手机忘带身上了……”   他把今晚发生的噩耗原原本本告诉了隋轻驰,原以为说清楚了这些隋轻驰就会理解,哪知手机那头的人根本无动于衷,甚至不听他说完就劈头盖脑道:“我找了你一晚上!我以为你出事了,现在你他妈跟我说是别人出事了?!别人出事你的手机打不通,你是想和人殉情吗?!!”   你绝对不能和乐队主唱吵架抬杠,光是声压都能把你逼疯。但即便傅错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难以接受自己听到的,他想说什么,一抬头却看见灵堂那边走出来的谭思,他只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起来了,正看向这边。他压下所有情绪,对手机匆匆说了声“我回头再打给你”,就挂了电话。   通话说挂就挂了,隋轻驰站在瓢泼大雨中,眼睫上都是水,被雨水打得睁开都费力,仍是睁大眼不敢相信地瞪着手机屏幕。他也没有再拨过去,放下手机,就听见充斥世界的巨大雨声,铺天盖地的雨落在江面,河水变成一片混沌起雾的白色,桥面上救护车和消防车的红灯闪来闪去,事故现场拉起了警戒线。十点半时发生的车祸,一辆末班公交车被疑似醉驾的车辆追尾导致坠河,搜救进行了很久,直到半小时前,才捞到第一具尸体。   这半个小时里他就站在大雨里,守着现场寸步不离,看尸体一具两具地浮现,再被一具两具地抬出来,每一次他们捞出来什么,抬出来什么,都让他提心吊胆,瑟瑟发抖。但即使被吆喝,被驱赶,被甩白眼,他也没有离开半步。   结果什么事都没有,让他大半夜从谭思的住处找去餐吧,又找去酒吧,赶到大桥边,到头来是虚惊一场。   这他妈叫黑色幽默吗?   雨声中传来遇难死者亲属的哭嚎声,隋轻驰转身离开了。   一身疲惫地走到附近的24小时肯德基,要了一杯热牛奶,他实在是浑身湿得不舒服,感觉湿冷的死亡气息都渗入骨头了,等牛奶时他对前台的女服务生说:“有干毛巾能借我一条吗?”   可能他一出声牙关都冷到在打战,刘海还在滴水,博得了女服务生的怜爱,对方说你等等啊,然后去员工间拿了一条没用过的毛巾给他。   隋轻驰在洗手台前擦着头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脸色煞白,头发像刚从水里打捞起来的海草,看上去真是惨得不行。他进男卫生间脱了身上那件T恤,摸了摸胸口,果然连身上都是湿的,就用毛巾还干着的一面擦了擦身子,把T恤拧了又拧,水从手指缝里断线珍珠一样地滴落,直到再也拧不出来,他抖开衣服,又勉勉强强套脖子上,衣服虽然拧干了不少水分,但还是凉,一上身他就觉得浑身发冷,还得硬着头皮把皱巴巴的T恤一点点拉下来。外面的洗手台旁有一个烘手机,他挺想脱了衣服放那儿烘一会儿,想想还是作罢。   雨小一点的时候也想过回去睡,但反正回去也是一个人,在这里睡还是回去睡似乎没有两样,最重要是,他再也不想淋一点雨了。   热牛奶缓和了一部分寒意,他打开手机,不晓得要看什么,就点开了微博。   没有查看乐队和自己的微博,而是径直点进了那个叫“错思”的话题,一条条拉着往下看,这会儿看着这些CP粉在那儿乱点鸳鸯谱,已经不像之前那样不爽得要命了,但并不是因为释然,而是因为已经接受了。不管自己如何不想承认,如何逃避谭思的存在,都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在傅错心中,也许谭思的重要性一点也不比自己低。   还有一个可能性,他都不敢去想。   CP粉们在快乐地分享着,“唱生日歌的时候傅错害羞了吧,他每次往谭思的方向看都会有点不好意思~”“大家祝谭思生日快乐的时候他比谭思的反应还惊喜[doge]”“啊眼神CP杀我无数次”……   隋轻驰盯着手机笑了笑,低声说了声:“你们说得都对。”   放下手机,反扣在桌面,他认输了。   天快蒙蒙亮的时候,身上的衣服终于都干得差不多了,也终于被困意击倒,隋轻驰趴在桌子上,一条胳膊枕着头,一条胳膊伸得老长搭在桌面上,偶尔有人推门进来,穿着深色的衬衫或者T恤,厚厚的刘海下深邃的眼睛,说话的声音很温柔,他总是觉得那似乎是傅错,来叫他跟他回去。   等门又关回去,人影离他远去,才明白过来自己是在做梦。   颤动的眼睫就又阖了回去,心想老天,我真的好会做梦。   守灵的三天两夜里傅错没有联系隋轻驰,等到遗体火化,几天后下葬了,一切尘埃落定,他才订了车票陪谭思一起回来。   那一个多礼拜里傅错都在谭思家陪他,回CTR前一天晚上,准确说是凌晨一点多,AK打来了电话,电话是打给谭思的,但手机是傅错接的,手机就放在客厅充电,傅错正好睡在沙发上。   AK刚从西藏回来,好像是从隋轻驰那儿知道了谭思妈妈的事儿,赶忙打来电话,在手机那头结结巴巴地问:“那他还好吗?我能做点儿啥呀?”   “你就……过两天他回来多陪陪他吧,别老让他一个人待着。”傅错抬头看向谭思的房门,轻声说。   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陪伴,甭管多烦人的陪伴。   第二天中午他和谭思坐高铁回来,从地铁站出来,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走到分岔路口的时候,傅错还打算陪谭思同路,谭思才停下来,说:“我自己会回去的,别担心。”   他抬手拍了拍好友的胳膊,很虚弱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傅错一直目送他走到看不见的地方,然后给AK打了个电话,说:“他回来了。”   AK忙说:“回来了吗?好好,傅错你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他的!”   傅错说:“麻烦你了。”   本来该陪在他身边的人是自己,因为那个时候陪着他的人是谭思。   “什么话,”AK说,“大家是好兄弟,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傅错回家后没见到隋轻驰,不过这会儿才三点,他应该还在学校。他现在累得没有精力去多想什么,冲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服,将那身风尘仆仆的衣服带到隔了一条街的洗衣房,然后回了一趟餐吧,拿回了落在更衣间已经没电的手机。   回去的路上找了家面馆吃了碗杂酱面,到家已经晚上七点多了,隋轻驰还没回来。虽然自己和谭思都还在兼职,但隋轻驰已经没有在加油站工作了,他有奖学金,不需要缴学费,乐队现在的收益对隋轻驰来说已经完全足够了。   傅错给隋轻驰打了个电话,挺担心他不会接,但隋轻驰还是接了,奇怪的并没有和他吵,只是语气很平静地说:“我在回来的路上了,你累了先睡吧。”   傅错确实很累了,隋轻驰没有找他吵,心情一放松,就觉得睡意席卷而来,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第四十六章   隋轻驰挂了电话,把手机揣兜里,他正走在闹市,没什么目的地,手里提着一罐啤酒,接傅错的电话前刚在自动贩售机买的。外面还是太热了,后来又进了一处地下通道,电梯下滑,冷气扑面而来,下面是一座商业广场的负一层,隋轻驰掰开手里的啤酒,经过垃圾桶时把拉环随手扔里面,开始边走边喝,边抬眼打量四周。   地下的世界像个迷宫,有种赛博朋克的不真实感,起先他还走在商业广场的负一楼,四面繁华又亮堂,冷气出得他都有点冷,再一转眼,又已经走进某条店铺林立的平价地下商场,也有墙上喷着涂鸦和各种手机号的破败通道,一个流浪汉正靠墙睡着……他穿过一条又一条通道,啤酒喝完一罐就再买一罐,不知何时易拉罐里的酒总是晃出来,弄得他满手都是,地下的行人也越来越少,他听见了老旧电梯咔哒咔哒运行的声音,想起了网上那些骇人听闻的行人掉进自动扶梯下,被卷得血肉模糊的都市传说,朝它走了过去。   三两步踏上自动扶梯,隋轻驰有些乏力地向后靠着扶梯扶手,电梯带着他离开阴凉的地下,上方吹来一阵风,微热的气流拂过他的刘海,地上的世界已经变了一副模样,整条商业街上一时都看不着一个人,所有商场都关了门,只剩下奢侈品高高在上的巨幅灯箱广告牌还亮着。   隋轻驰站在巨大的明星代言广告前,感觉整条街只有这里最亮,最刺眼,广告上的女星他认得,是顾桑妮,有着蜜色皮肤的唱跳女歌手,好像和唐杜是差不多时期红起来的,唐杜是歌神,顾桑妮就是天后级别的明星,他还记得她是塞林格的绯闻女友,而塞林格是傅错的偶像。   酒精放大了身体里的某些东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与这些人相提并论,从他放弃母亲安排的出国留学的道路,选择当一名地下乐队的主唱那天起,他就被永远地摁在泥泞里了。   也许西风真的应该签约后海,他想,因为他们不可能复制LOTUS,他们心里早该有数,为什么那么多地下乐队,真的走到顾桑妮和唐杜这个位置的只有LOTUS?因为地下乐队就是地下乐队,不是所有underground的,都是繁华商场的负一层。LOTUS只不过是一群玩着地下摇滚的公子哥,他们从来没有把脚踏进泥泞里,他们在最最落魄无人问津的时候也是体面的,他们当中可能唯一有一点点泥泞气质的就是塞林格,可是塞林格能念得起伯克利,傅错却念不起。   他不知道傅错怎么想的,在他被迫放弃那个机会的那一刻,他会不会也曾觉得屈辱,如果换做自己,那会是忍受不了的屈辱。所以他真的难过,如果他有钱,有很多很多钱,他就可以让傅错去追逐他的偶像,他可以带乐队从地下走上地上。   可那家伙竟然说喜欢没有钱的他,说得好像还有选择似的,可是那时候,自己还是跟个傻瓜一样,被那个名叫傅错的天真男孩感动得一塌糊涂。   喝醉了,却矛盾地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了,难怪他们都想签后海,因为他们心里都门儿清,只有自己一点逼数也没有。但他不是不清楚这些,只是不想弄清楚,因为傅错就像毒药,一直麻痹他的神经,不让他想清楚,看明白,而他心甘情愿待在那个长得好看,说话温柔的吉他手身边,他有微微下陷的唇角,有一双深邃的,笑起来微弯的眼睛,不笑也带着三分微笑的模样,迷人得要死,就算跟他一起待在泥泞的沼泽里,他也会错觉自己待在天堂。   Beautiful里怎么唱的?   什么沼泽,荒野,黑暗森林,我们他妈的根本就不可能逃出去!   都是自我麻痹的药而已,但就算这样,他也认了,只要那个人属于自己。   可那个人很可能并不属于自己,如果他隋轻驰不是西风的主唱,他还能从傅错那里得到多少温柔呢?他连想都不敢想这个问题。   隋轻驰在奢侈品卖场外的一条长椅上坐下,埋着背,低着头,难受地扶着额头。不要想这些,别想这些,想些开心的事隋轻驰……   然而越想越头疼,越想越暴躁,忍不住骂自己:长这么大,你他妈就找不到几件开心的事吗?!   内心一角有一个声音很委屈地说:找得到……开心的事也有很多,但都和傅错有关,没有哪一段充满色彩的记忆里,没有他。   隋轻驰听见了“咔”的一声,向着钟楼的方向抬起头,眯起眼。   广场中央的钟楼,指针指向了凌晨两点,这个大钟只有分针和时针,没有秒针,也不会报时,但是每次来这座广场,隋轻驰总是能听见整点时分时钟方向传来的“咔”的一响。   小学时他说自己能听见灯管里电流的响声,但那个声音从来没人听得到,班上的同学就都笑话他,说他吹牛。他没有吹牛,他明明听得到,所以很不服,为这个打了人生第一场架。   为什么只是因为大部分人都听不到,就要强迫那个能听到的人闭嘴?为什么就是不相信他真的能听到?他把这些写在日记里,写在作文里,后来老师把他叫去办公室,让他要多想一些快乐开心的事,不要钻牛角尖。   可是那个时候他还不认识傅错,哪儿来什么快乐开心的事?之所以把问题写在日记里,是因为真的很困扰他,却找不到人开解,他怀着也许看见日记的人能告诉他为什么,但只有一个个“已阅”,和让他“不要钻牛角尖”。可能这些问题挺蠢的吧,毕竟别的同龄人都没工夫去想这些破烂事儿,可能他们也不在乎,而且确实也没什么人欠他的,只能自己慢慢寻找答案。   胃突然痉挛得厉害,他才想起来自己晚饭都没吃,就喝了这么多酒。不一会儿就疼得他冷汗涔涔,勾下身子抱着胃,膝盖也缩起来抵在胃上。   太疼了,得想点什么来分心,可能是胃实在很想吃点东西,他不自觉就想起了昨天和AK一起吃的宵夜。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他在AK楼下等着,快到十二点时,终于等来了提着行李风尘仆仆从西藏采风归来的AK,当时他靠在楼道阴影里,AK在楼下冷不丁看见这么一道无声无息高高挑挑的影子,吓了一跳,走近了发现是他,才错愕地问:“你怎么来了?傅错呢?”说着左看右看。   隋轻驰就从阴影里走出去,说:“就我一个人,请你喝酒,去吗?”   吃货鼓手果然就说:“好啊!我先把东西提上去。”   “我帮你吧。”隋轻驰走过去,低头接过他手里的一只行李袋。   AK拽着提手没放,受宠若惊的样子:“哇,不用了吧,让少爷你帮我提行李,怎么好意思?”   “没事儿。”隋轻驰没跟他客套,手上一用力把行李袋提了过来,转身往电梯的方向走,也没管AK在背后是什么表情。   进了屋,谭思没在家,AK也没在意,因为谭思在酒吧打工,通常都回来得很晚。   AK正放行李,隋轻驰就站在谭思的房门口,透过那扇棕色的门,今天他才发现,谭思的房间乍一看就像是傅错的房间,墙上都挂着乐器,连贴的海报都是同一张,他难以按捺地走进去,看着墙边的CD架,如果不是背景墙的颜色不一样,他都以为这就是傅错的CD架了,他们都喜欢Coldpy,也同样喜欢冷门一点的The Verve。   “隋轻驰?”AK在后面叫他,他换了件衣服,喜滋滋地催促。   隋轻驰转过身:“走吧。”   找吃宵夜的地方,隋轻驰想也没想就打算去隔了一个街区的餐饮大道,那里有不少营业到凌晨的餐饮店,AK拉住隋轻驰:“不用去那么贵的地方,随便找个路边摊吃点烤串就好!谭思都跟我说了,你没在加油站兼职了吧,那能节约一点是一点呗,我这人对吃的不讲究。”   隋轻驰听完表情有些阴郁,有些讽刺地冷冷道:“他倒是什么都和谭思说啊……”   AK没听明白他在咕哝啥,望见一处支着棚子的路边串,就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拿串的时候,隋轻驰都没怎么动,他对架子上的食物一点食欲都没有,AK塞给他一只盘子,他什么菜色也没拿,最后是AK自己盘里放不下了,就都回头放隋轻驰那里了。AK拿着串走过来放桌上,拉开凳子坐下,隋轻驰也把东西放桌上,心不在焉地坐下,听见AK说:“你别说,就我和你两个人出来吃,我还有点不习惯。”   隋轻驰抬眼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不习惯?你没和傅错谭思单独吃过饭吗?”   AK边把串放锅里边说:“就是跟他们吃过才不习惯啊,这不从来没跟你吃过嘛……”   隋轻驰没说话。   席间隋轻驰吃得很少,他给AK和自己倒了酒,坐那儿耐着性子听AK和他说起去西藏的见闻,AK给他看手机里的照片,他就接过来随便看看,看AK的酒杯空了,他就给他满上。   没一会儿AK就醉醺醺的了,隋轻驰把手机还给AK,随口问道:“和我说说傅错和谭思怎么认识的吧。”   AK打了个嗝儿,一只手撑着下巴,说起来:“我和他们是上高一才认识的,他俩好像从小就是邻居,连裆裤一样的友谊了。”   这个隋轻驰也知道,但知道得毕竟不多。   AK继续道:“傅错写的第一首歌,叫《Brother》,你知道不?”   隋轻驰有些意外地看着AK,他不知道。   “你不知道也不奇怪,那是咱们组乐队前他瞎几把写的,写的是他小时候被人叫私生子,谭思冲过去帮他揍人的事儿,歌词还有点血腥暴力哈哈哈,谭哥跟我说他也是无意间发现傅错在写那个歌的,问他在写什么他还不好意思,一个劲往身后藏,不过谭思看到歌词后说还挺感动的。肯定的吧,要我我也感动。”   隋轻驰继续沉默。   “他俩有好多黑话和梗我都听不懂,”AK啧啧道,“老实说我挺羡慕他俩的,连裆裤的友谊,又志同道合,真好!”说着拿起酒杯又仰头喝了一口,才发现隋轻驰没给他倒酒,杯子都空了。   酒瓶在隋轻驰那儿,但隋轻驰没有动静,他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像他每次上台前需要绝对领域一样。他想着,难怪每次四个人玩牌,划拳,甚至打球,他和AK都是输的一方。   AK见隋轻驰没动,只能自己起身去拿酒瓶,拿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拿起杯子要喝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天:“说起来,我听说当初傅错想学吉他,谭思好像是说你学吉他那我就学贝斯吧,这样以后还能一起玩,所以他后来才学了贝斯。要不是谭哥当年做了这个决定,可能就没有现在的西风了。”   隋轻驰终于出了声,低声道:“你知道得真多。”   AK这时才问:“你怎么突然问起他俩的事啊?怎么不去问傅错?”   隋轻驰心想这个人活得可真粗神经,太令人羡慕了,他站起来,准备去结账,起身时说:“你回去给谭思打个电话吧。”   “为什么?”   隋轻驰转身去付钱,只丢下一句:“他妈妈过世了。”   身后的AK突然像被按了静音,隋轻驰付完钱,听见AK“喂”了一声,他竟然立刻就给谭思打电话了,说话的语气像是酒都醒了似的。   电话却是傅错接的,隋轻驰走回来,在桌子后不动声色地坐下,于是傅错在手机那头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见了。   谭思的母亲才刚去世,他千不该万不该这么想,但他还是忍不住羡慕谭思,因为所有人都关心他,都深爱他。因为谭思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谭思”这个名字,俨然是“隋轻驰”的反义词。   回忆至此,胃好像真的没那么疼了,隋轻驰从椅子上稍微抬起了一点身子,深吸一口气,心想这就跟烦躁郁闷的时候看恐怖片一个道理。   凌晨两点的时候,傅错醒了过来,身边还空着,他隐隐知道有些不对,自己到底还是忽略了什么。给隋轻驰打了电话,却是“该用户已关机”的自动回复,穿上衣服半夜出去找人的时候,才稍微有些明白当时隋轻驰急着找自己的心情。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隋轻驰的,走了两个街区仿佛大海捞针,他就走了隋轻驰常走的地下通道,依着本能按图索骥,从某一个出口上来,就望见远处偌大的天后顾桑妮的高奢代言广告。会一眼就看见是因为那一面广告是目之所及中最大最亮的,比月亮都醒目。   找到椅子上的隋轻驰时,有个巡逻的保安正拿手电在照他,隋轻驰抬手挡在眼睛前,保安在问他什么,隋轻驰皱着眉头一副很烦躁的样子,大声反问“你说什么?”他声音明显有些醉,但又特别醒脑,隔得老远都听得一清二楚,保安的声音就沙沙哑哑的,形成鲜明对比。   傅错快步走过去,挡在保安面前,好让保安的手电光不要频繁照在隋轻驰脸上,容易把他惹火:“对不起,他是我朋友,喝多了点儿。”   保安也是年轻人,收了手电很无奈地说:“他刚刚在这儿唱歌,声音太大了,虽然唱的……其实还蛮好听,但是大半夜的太吓人了,你快把你朋友领走吧。”   保安走后,傅错回头看隋轻驰,见他耳朵里还塞着耳机,他走到隋轻驰身边坐下,摘了他一边耳机线,塞自己耳朵里,发现根本没声音,有些搞不懂,就又拿过隋轻驰放腿上的手机。   手伸过去,就被隋轻驰按住了,隋轻驰扭头盯了他一眼,说:“你很随便啊。”   傅错心里叹了口气,没理会他的干扰,挣开隋轻驰的手拿过那部手机,发现早就没电了。   他不知说什么好,就问:“你在唱什么?”   隋轻驰把手机拿回来,说:“Bitter Sweet Symphony。”   傅错抬头看向眼前的寂静广场,想象了一下隋轻驰在凌晨三点,空无一人的商业广场上,在高奢代言巨星们的环视下大唱Bitter Sweet Symphony的画面……老实说,他很想听一下。   椅子上还有一个易拉罐,倒在一边,被捏塌了一角,毫无疑问是隋轻驰唱的时候捏的,他把它捏得咔咔作响,想象那是世界上最牛逼的乐队。   傅错起身把最牛逼的乐队丢进最近的垃圾桶,又走回来,低头看着隋轻驰,说:“回去吧。”   隋轻驰没看他,向后倒在椅背上,望着夜空发呆,然后说:“这儿像不像一口井?”   傅错也抬起头,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商业街的中心广场,四面都是高耸的大厦,他们在这些墓碑一样的大厦底端,只有中央有小小的一片天,月亮屈辱地吊在一角,的确像一口井。   “我们就是井底之蛙。”隋轻驰说,语调有些悲伤,他看向傅错,说,“傅错,我觉得你错了。”   傅错皱眉:“哪里错了?”   “你应该去伯克利,应该签约后海。”隋轻驰说,那一瞬间,他的眼神是挣脱了酒精的。   “我没觉得错。”傅错说,他不想在这里陪隋轻驰聊到天亮,伸出手,“走吧,已经三点了。”   隋轻驰看着他的手,那只弹吉他的手,捏着拨片潇洒扫弦,给过他第一次美妙的体验,他没有去拉住,而是疲惫地垂下眼睫,说:“你不用来找我,我喝够了玩够了自己就会回去。”   “你真的会回去吗?”   隋轻驰眼神清醒地看着他:“我会。”又说,“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你总是低估我。”   傅错抿了抿唇,说:“隋轻驰,那天我确实走得太急,没有及时联系你,我很抱歉……”   “不要再惺惺作态了。”隋轻驰打断他。   傅错愣住了,盯着隋轻驰,眼睛都睁大了一圈。   隋轻驰手在长椅扶手上撑了一把,站起来,他醉得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那一起身却还是颇有气势,眼神阴鸷地道:“你其实根本就不想和我道歉,从头到尾你都觉得我在无理取闹,你怎么就是不能痛快地承认你很烦我呢?”   傅错无言以对,在灵堂的时候,隋轻驰在手机那头对他发火,他真的很心累,其实当时想反问他: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谭思的妈妈死了,你难道不懂失去家人的感觉吗?可是话没出口,只在脑子里一闪他就沉默了,失去家人的那种痛,隋轻驰可能真的不懂。他还能说什么呢,是气他还是心疼他呢?   “……你喝醉了。”他说。   “我没醉。”   “你醉了。”   “我、没、醉!”   隋轻驰狠狠地说出这三个字,傅错无言地看着他,看他红着眼睛,像被饿坏了的狼。   隋轻驰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从傅错身边走了过去,说:“算了,我可能真的醉了,我们回去吧。”   傅错注视着隋轻驰的背影,隋轻驰走了几步就停下来,有些惴惴不安地侧了下头,发现他就跟在后面,才放心地又转过头,放慢了脚步,傅错认命地走到他旁边,隋轻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沉默地用力反握住,傅错感觉他手指间半干的黏腻酒液将两个人的手指黏在一起,他在那一刻难受地想,你为什么总是要说出伤人的话,做出伤人的事以后才来后悔?   “以后别喝酒了,好吗?”   “好,再也不喝了。” 第四十七章   那一周谭思都没来参加排练,也没去酒吧打工,只参加了月底的考试,之后就是暑假了,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傅错还和谭思商量暑假要去巡演的城市,七月他们本打算去三个城市开唱,那样八月就可以开始计划他们的第一张CD了。   以谭思现在的状态,要让他参与巡演很勉强吧,傅错想着还是推迟一些时间比较好。乐队的微博号上,有歌迷在问“暑假了,你们来吗”,傅错点开想回复对方,却发现已经有人回复了。   回复只有一个“会”字。   当时他和隋轻驰正在面馆吃面,刷见这条微博,他抬头看隋轻驰,隋轻驰一直低头安静吃面,左手放在下面,没有在看手机,也没看他。不是隋轻驰,也不可能是AK,这是谭思回的。   果然第二天的排练谭思就和AK一块儿来了,他看起来瘦了不少,也没什么精神,他们三人按事先说好的,谁也没去安慰,身为过来人,傅错很清楚,他已经在慢慢走出来,就不要一直提醒他去想那些已经过去的事。   排练的时候谭思没怎么说话,只是一言不发地配合他们,傅错看得出来他很努力想投入到音乐中。   挑选巡演曲目时,谭思第一次开了口:“我们能加一首吗?”   “哪首?”傅错和AK异口同声问,隋轻驰也抬头看向他。   谭思说:“《Castle》。”   AK看向傅错,傅错点点头:“好。”   巡演的第一站依然是和他们颇有缘分的S市,那天晚上的演出,《Castle》被安排为最后一首。   前一首歌是略带金属风的硬核摇滚,一曲终了,台上灯光暗下来,歌迷还沉浸在亢奋的氛围中,站在第一排的歌迷还能从一片暗蓝中看到隋轻驰的身影,看见他转身离开了麦克风一会儿,再次回来时手里提着一把木吉他,台下人声尤还鼎沸着,混乱得像巷战的尾声,隋轻驰就像一个提着武器回归的年轻士兵,要来终结这一切。灯光再度亮起,暖黄色的光照亮正低头把吉他挂上的隋轻驰。   隋轻驰低头拨动琴弦,木吉他的声音响起,全场犹如夜色里炮火平息后的废墟,陡然寂静降临。歌迷们一个个抬头注视着隋轻驰,他弹吉他的动作越来越像傅错了,连抱着吉他的动作都像。   隋轻驰的木吉他越弹越好后,傅错给这首歌又做了一次编曲,主歌第一段是木吉他独奏,第二段开始电吉他和别的乐器才会加入,这是他们第一次用这个新编曲演出这首歌,有了木吉他,整首歌的感觉真的变得很不一样,木吉他和电吉他彼此唱和,就好像他们简陋的编制里有了一台钢琴。傅错看向谭思,看向身后的AK,还有舞台前方的隋轻驰,西风或许还不成熟,无法和那些传奇乐队相比,但他们都在成长,他感激他的队友们,为他写的每一首歌全力输出。   这首歌不仅唱哭了台下歌迷,也唱哭了台上的贝斯手,尤其当最后一段副歌到来,傅错的和声在隋轻驰的声音背后响起,原本就有着催泪力量的声音像被风声扩大了。   傅错唱着隋轻驰写的城堡,和他一起唱“This castle of you and me, I hope will be evergreen”,这首由自己作曲的歌,唯独在舞台上时,却是完全属于隋轻驰的,是隋轻驰的能量和情感支配着这首歌,他只是跟着隋轻驰唱,也好像被带进了他的领域,在一个小小的漩涡里随波逐流,冷暖自知着。   和隋轻驰一起唱,和听他唱是截然不同的感受,有那么一点上瘾,被隋轻驰的声音接纳,就好像走进了他的身体,难以自拔。   一曲结束,台下是带着热泪的掌声,隋轻驰站在舞台中央,让掌声响了很久,他需要这些掌声,他想乐队的每个人都需要,也许他们需要的理由各不相同,但他们每个人都是靠这些掌声活着的人。   掌声响了有数分钟之久,隋轻驰才将那柄木吉他往后背,回头朝三人点了点头。所有人都走到舞台前,隋轻驰对着麦克风说了一句:“我们是西风,谢谢大家。”   然后退后一步,拉起左右傅错和谭思的手,四个人手牵着手,朝台下歌迷弯腰鞠躬。   这个鞠躬他们都不约而同保持了很长时间,再次抬起身来时,傅错发现每个人的眼眶都是湿润的。乐队让他们四个人走到一起,但其实每一个人都是那么不同,让他流泪的,不一定会让隋轻驰动容,让AK大哭的,也不一定会让谭思潸然,但这一刻,也许是因为彼此牵着的手,因为响彻Livehouse的雷鸣般的掌声,让他觉得他们在这一刻,变成了名为“西风”的情感共同体。   七月的巡演结束,隋轻驰几天没上微博,这天再登录微博时,发现微博粉丝数已经突破80万,他有些在意,点进关注列表,西风的粉丝数现在是66万,到底是哪些人关注他却不关注西风,真够扯的。以前他还会为这个紧张不安,现在只觉得好笑,何必对微博粉丝数较真,他并不相信这些粉丝数会改变什么,顶多把他们从地下乐队变成某些人嘴里调侃的网红乐队,那他宁愿一辈子当地下乐队,至少还有点尊严。   未读私信积攒了不少,大部分来自歌迷,反正这会儿也闲着,他便一个个点开头像,看人家有没有关注西风,十个粉丝里就有三四个没关注西风,只关注了他,隋轻驰盯着“唯粉”们的头像冷笑着想,那你们喜欢我什么?我唱的歌是傅错写的,演出是要和乐队一起的,没了西风现在的我能算个什么?在舞台上念经给你听吗?   翻着翻着,忽然看见一条来自“寰艺柳眉”的私信,他注意到这条私信也是因为对方没有关注西风,只关注了他一个人,私信内容其实都没细看,等点进对方头像后,才发现这不像是普通歌迷,微博是认证过的,简介上写着:寰艺娱乐,艺人经理人。   他没听说过寰艺国际,像这样来联系他们的名字都没听说过的野鸡工作室其实也有一些,不过联系的都是西风的微博,这还是头一个发给他的。   他点进私信,打算要是没什么重要的就随便回绝了,有需要再转给傅错。   寰艺柳眉:你好,我是寰艺娱乐的经纪人柳眉,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签约寰艺,因为你个人信息保护得很好,找不到你的其他联络方式,就联系了这个微博,希望这是你个人在使用的。这是我的手机号:□□□□□□□□□□□,如果有兴趣可以加我微信,我们约个时间地点,我和你单独谈谈。   寰艺国际,隋轻驰又默念了一遍,确认自己没听过,能签约地下乐队的能有什么大公司?他扫视得有些心不在焉,准备回“我不是队长,你联系傅错吧”,都快把傅错的微信号报上了,忽然看清私信上“单独”两个字,心头顿时涌起一丝怪异的感觉,他退出自己的微博,登录上乐队的账号,虽然谭思早就把账号密码都告诉他们了,这还是他头一次登录乐队账号,翻了后台所有私信,未读的已读的,并没有来自寰艺柳眉的。   认真的吗?隋轻驰挑起眉睁大眼,有些不敢相信,又再次点进柳眉的微博,她的热门微博第一条是转发的前段时间在偶像选拔比赛中胜出的某C位偶像的微博,转发时写的是“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而这位刚刚红起来的C位在她的转发下回了一个鼓掌的表情。   他又上网搜了一下寰艺,这是一家很新的公司,成立刚两年,但后台据说是寰丰集团,寰丰的大名无人不晓,老总是国内巨富孟寰丰,而寰艺的法人代表和CEO一栏写着的正是孟寰丰的长子孟安的名字。寰艺成立不到两年,精挑细选地培训了一些练习生,现在在主推一个偶像团体,这些练习生年初参加一档全民选拔的偶像节目,最后取得了出道C位和第四位的成绩。在寰艺的百科里隋轻驰还发现了另一个有印象的名字,叫安洁,之所以有印象是他正好听过对方一首歌,是在快餐店的背景音乐里听到的,一首英伦风的抒情摇滚,很少有女性歌手挑战这样的风格,他用识歌软件查了一下,演唱者叫安洁,词曲作者竟然是与非。今天他才知道原来安洁是寰艺从韩国一个女性偶像团体中挖角来的,可以预料支付了多高的违约金。虽然安洁现在还没有那位C位偶像的人气,但隋轻驰在最新一季《乐王》的歌手名单里看到了这个名字,毫无疑问她是打算走歌手路线的。   网上没有柳眉的百科,但从一些零星出处,隋轻驰还是找到一些柳眉的相关信息,她曾任职艺天,带出过一位颇有名气的选秀出身的男歌手,虽然当初这名歌手在歌唱选秀中只得到第五名的成绩,最后却成了那一届里最红也唯一还被人们记得的名字,可惜后来两人拆伙,柳眉从艺天出走寰艺,那位红极一时的男歌手也因为各种原因人气一落千丈。要不是他的粉丝在论坛里抱怨,提到柳眉,隋轻驰大概会以为柳眉带出个C位偶像,只是凑巧。   原来根本不是什么野鸡工作室,隋轻驰盯着手机,脑子里一片空白。   傅错回来的时候屋子里没人,隋轻驰出去了,只给他发了条微信,说要晚点儿回来,不用等他吃饭。   傅错给自己泡了碗面,等面好的时候给隋轻驰回了条微信:等你回来,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他刚从录音棚回来,问了录音混音的一些费用情况,终于决定要开始录西风的第一张CD了。七月巡演回来后他将几首歌的编曲做了大刀阔斧的改写,之前掉下的进度都补了回来,伴奏带不到一周就全准备好了。出CD是件大事,虽然这年头已经没多少人听CD了,可是音乐人们还是做梦都想出CD,那是一种情结,可能是音乐人才懂的浪漫。   以为隋轻驰可能是出去吃饭或者闲逛,没想到一直到晚上洗完澡出来,一看时间都十点半了,隋轻驰还没回来。发给他的微信他也没有回,这不像隋轻驰。傅错一只手擦着头发,一只手看着手机,把和隋轻驰的微信往前翻了翻,隋轻驰这段时间并没有哪里不对劲。   他忍不住又发了一条:什么时候回来?   隔了一会儿,隋轻驰回复了:五分钟。   傅错以为隋轻驰是随便回的,没想到五分钟后门就开了。他正坐在电脑前,才刚开机不久,回过头,见隋轻驰在低头换鞋。   “这么快?”他拉下耳机,问。   隋轻驰低着头懒洋洋地换鞋,嘴角淡淡勾了勾,说:“很准时吧。”   傅错本来有点好奇,想问他去哪儿了,但隋轻驰这个低头换鞋的动作耗的时间好像比往常都长,他心不在焉地垂首,手扶着鞋柜,手里的钥匙还一直磕在柜子上,换完鞋,他走进来把背包放沙发上,到厨台给自己倒了杯水,从始至终没有问他那个好消息是什么。   傅错皱眉:“隋轻驰,你还好吧?”   隋轻驰才朝他看过来:“嗯?很好啊。”他放下水杯,走过来,一只手扶着傅错的电脑椅背,看着屏幕上的Cubase界面,问,“在写什么吗?”   “没写什么,”傅错笑了笑,把耳机摘下来,“是伴奏带。”   隋轻驰眨眼:“伴奏带?”   “我打算录一张CD。”   隋轻驰看着他,半晌后才有些迟钝地说:“……是吗?挺好。”   这完全不是傅错期待的反应,隋轻驰眼神甚至有些呆滞,他拿过傅错放桌上的耳机戴上,鼠标点了其中一首歌,听了一会儿:“你换伴奏了?”   “嗯。”   隋轻驰听到一半,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问:“录CD钱够吗?”   傅错点点头:“够了。”   “不够我这儿还有。”隋轻驰说。   “够了。”傅错说,有些不明白隋轻驰为什么从回来后就心不在焉。   隋轻驰双手摘下耳机,轻放回桌上,说:“够就行。”   晚上睡觉的时候,灯熄后傅错听见隋轻驰问:“你微信里说的好消息还没说。”   傅错有些哭笑不得:“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   隋轻驰侧头看他:“……就是录CD吗?”   “是啊,你以为是什么?”傅错笑道,“开全球巡演吗?”   隋轻驰也笑了,有一道光划过他的侧脸,那个笑显得有些无力,傅错觉得他应该是困了,就说:“睡了吧。”   虽然关了灯,但这间廉价出租屋窗户朝向马路,即使关灯拉上窗帘,屋子里也总被路边店铺五颜六色的店头光照得很亮,时常有车经过,天花板上就有一道光滑行,或者一道树影晃过,像在放电影,好在他的睡眠质量不错,很少失眠。但隋轻驰总是心事很重。   傅错看见隋轻驰疲倦地阖上眼睛,天花板上那些光影好像一直打扰着他。   傅错在微博上发了一个CD意向调查,才一天的时间,投票数就上四千了,AK看着这个数据不敢置信:“真的假的?别是在溜着我们玩吧!”   歌迷们甚至已经开始展望封面和歌词本,这方面四个人反而没怎么想过,AK说:“花这些冤枉钱干嘛,到时候我拿手机给咱们四个每人拍一张,四张照片凑一起,封面就有了!”   这之后乐队定下了进棚录音的时间,在八月十号,还有一周时间可以排练,这一周他们几乎从早排练到晚,毕竟要录十首歌,其中还有一半是新编曲。   为乐队第一张CD奋战的这段日子是傅错终身难忘的,也可能是因为只此一次,才弥足珍贵。   以前排练的时候大家还会唠嗑唠嗑照照镜子,这一次每个人都全力以赴,连AK都没有再插科打诨,排练前四个人都上交了手机,有一回他们练着练着就开始浑身冒汗,委实比往常热多了,AK拉着汗湿的T恤问:“这空调是不是坏了?”   隋轻驰走到空调前,出风口光在出风,却没冷气,镜子里每个人领口和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了一大片。   打电话让房东来修空调后他们又抓紧时间排了半小时,毕竟修空调也得耽误时间,维修人员来了以后几个人都热坏了,四个人全脱了上衣,粉丝送给他们的小电扇总算发挥了作用,隋轻驰直接躺平在地板上,傅错站在他头顶上方的位置喝着水,低头看着躺在自己脚边的隋轻驰,年轻的主唱满是汗水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平坦结实的小腹也随着呼吸一松一紧,经过的AK吹了声口哨:“哟,少爷你腹肌够漂亮啊!”傅错听着那声口哨,不知为何自己面上发热,好像那话是他夸出口的一样。   隋轻驰仰头看见他,展开手臂平放在地板上,说:“躺下来吧,会凉快很多。”   傅错就躺在了他旁边,后背接触到凉爽的木地板,是舒服了许多。那边AK也躺了下来,拉着谭思一起睡在地板上,AK忽然说:“哎,我想到了!”一骨碌翻身起来,跑去门口拿来手机和自拍杆,又原地躺下,将自拍杆举高,喊道,“哥哥少爷们看镜头啊!”   这张合影拍下了四个人并排躺在排练屋的地板上的样子,但只拍到上半身。AK拿回手机,看完喊起来:“隋轻驰!不是让你看镜头吗?!”   傅错看向旁边,隋轻驰闭着眼睛,头歪向一边,一副闭目养神懒得搭理的样子。   谭思说:“给我看看。”   AK把手机拿给他,高兴地说:“除了少爷没睁眼,别的都很好,歌迷们一定喜欢!”   谭思看完忍不住笑了:“为什么?因为看着像全裸吗?”   AK大笑:“知我者谭哥也!”   谭思这一笑,让傅错也如释重负,好像这段时间盖在他们头顶的阴云终于散了一些。   谭思把手机还给AK,AK又传过来,隋轻驰根本没接,还闭着眼在休息,AK拍他手臂,隋轻驰都没动一下,AK撇撇嘴,说:“死了吗!”   傅错从AK手里接过手机,可能是大家被热晕头了,拍得都很随意,没人摆拍效果反而意外的自然,虽然隋轻驰没有看镜头,但兴许这样歪着头睡觉的模样才更适合一身反骨的西风主唱。撇去屋子里的热度,只看照片的话,就像一个惬意的盛夏午后,四个人一起做梦醒来。   也不对,傅错看着照片里闭着眼睛歪着头的隋轻驰笑了笑,也有人没醒。   AK坐起来蹬了隋轻驰一脚,说:“起来看看,咱们三个都拍得好好的,就被你一个人毁了!”   傅错说:“我觉得没毁,就这张吧,用来做封面。”   排练一直持续到进棚的前一天,最后一天全员放假,好调整状态。这天傅错一直睡到十一点才起来,是被屋外的嘈杂声吵醒的,意外的是一向比他会赖床的隋轻驰竟然已经起来了,他穿着一件宽大的迷彩款T恤,站在窗边朝下看,手里拿着一只马克杯。   傅错起身下了床,问:“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隋轻驰依然看着窗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说了声:“一个小时前吧。”   傅错从洗手间里洗漱完出来,也纳闷地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阳光直射进来,伴着扑面而来的热度,这会儿外面的嘈杂声已经比刚才小多了,他只来得及看到从下方街道走过的人群的末端,和他们手里舞着的彩虹色的小旗子。   他看着他们一路走远,像一条鲸,游弋过河湾。   隋轻驰说:“傅错,我们出柜吧。”   傅错蓦地看向隋轻驰。   隋轻驰也看着他,很坦然。   “你说什么?”傅错问。   “我说我们出柜吧。”隋轻驰说。   “……你认真的吗?”   “认真的啊,”隋轻驰把手里的咖啡放在空调窗机上,“我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跟你开玩笑?”   傅错来回看着眼前的人,隋轻驰的神色像波澜不惊的湖,他知道隋轻驰有多善于走极端,一旦认真,他真的会那么去做,可他实在想不通隋轻驰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总不可能因为在某个早晨看见一面彩虹色的旗帜,就像小孩子一样听风便是雨。   “为什么?”他问。   “为什么在一起却不能让别人知道?”隋轻驰反问。   他问得轻描淡写,好似早就打好了腹稿,每一句话应该怎么应对,傅错一头雾水,但知道不能跟着隋轻驰的节奏走:“因为你是西风的主唱,”他说,“我无关紧要,但对你来说不可以。”心想你现在要和我出柜,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我违背自己的初衷放弃签约后海,只是想看到你光芒万丈地站在舞台上的那天,可现在你跟我说你要自毁前途吗?   “真的是为了我吗?”隋轻驰低下视线,手指一下一下转着空调上那只杯子,讽刺地勾起嘴角,“你难道不是为了西风吗?”   “为了西风,为了你,有区别吗?”傅错说,“你是西风的主唱。”   “我再问你一遍,”隋轻驰抬头道,“你要不要和我出柜?”   傅错有些受不了了,皱眉道:“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出柜?有什么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吗?”   隋轻驰盯着他,说:“理由就是我想。”   傅错终于从隋轻驰看似平静的神情里捕捉到一丝疯狂,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是隋轻驰的话,好像不管怎么发疯都没问题,他天生有着可以凭着性子乱来的权利,不需要理由。   傅错沉了口气,看着他,正色道:“隋轻驰,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这个不行,至少现在不行。”到这一刻他真的有点生气了,心说你发起疯来连自己都可以毁吗?!   隋轻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个人,就算是在决绝的时候都这么温柔克制,到底还是让人恨不起来。他松开了捏着杯口的手,转身离开窗户,提起沙发上的背包,说:“知道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门拉开,傅错问:“你去哪儿?”   隋轻驰说:“在柜子里闷久了,出去走走。” 第四十八章   隋轻驰带上那扇门,在走廊外站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门板,终于头也不回地快步下了楼。   炽热的阳光吞噬了眼前的一切,就如同两年前他提着行李来这儿找傅错,下定决心要加入这个人的人生时一样,他要把自己的轨道和这个人的并在一起,他那原本没有一点方向的人生,因为傅错才找到了出口。可现在他真的难过,难过透顶!   柳眉这个人也未免太残忍,把他的麻药拿走,再把血淋淋的真相亮给他看,告诉他为什么乐队很难红,偶像团体却容易得多,明明都是团体是吧?因为乐队是靠感情维系的,而偶像团体是靠利益维系的,后者永远比前者坚固,她绝对不会明知一个乐队里有人拖后腿还要签下整个乐队,任何一个有水准的经纪人都不会做那么愚蠢的事,他们要做的是把那个能红的人拯救出来。   “拯救”两个字特别刺耳,那天他们在一家日式料理店,隋轻驰抬头看了餐桌对面的柳眉一眼,把筷子放在芥末和酱油的碟子上,说:“我不用谁拯救。”   这家昂贵的日式料理店不过如此,味道都比不过楼下那家他和傅错常光顾的面馆。   柳眉一点都没在意他的抵触情绪,事实是自隋轻驰在她对面坐下后,聊了差不多二十分钟,隋轻驰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几乎没怎么正视过她,刚刚是他第一次抬头直视她,她笑道:“是啊,天才肯定能自己拯救自己,你不自己拯救自己,我想拯救你也拯救不了。”   隋轻驰又看了柳眉一眼,这个女性显然和他面对过的那些粉丝完全不同,他知道自己和柳眉之间必须要妥协一个,他想到了LOTUS:“我们为什么不能像LOTUS一样?”   “LOTUS是个孤例,”柳眉说,“就算是艺天,也不敢说他们还能捧出第二个LOTUS,业内的人其实都挺搞不懂LOTUS,因为后来模仿他们那个模式签约的乐队都失败了。”她向后靠在椅背上,感慨道,“其实也不奇怪,LOTUS是一群天生有偶像气质的人,碰巧都喜欢摇滚,还搞了乐队,这种巧合太难得了。”   隋轻驰没有听进去:“签我一个,和签四个,有那么大区别吗?你们可以用签我一个人的条件,来签我们四个,我今后所有的收益都可以分成四份。”   柳眉笑了,她挺欣赏这年轻人在她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时还要垂死挣扎,天真又勇敢的样子很迷人。第一眼见到隋轻驰穿着一件深灰色T恤走进料理店,他那种带着一点孤僻,眼神里透着迷茫和自我厌恶的气质,就让她觉得自己没看走眼,隋轻驰身上有一种强烈的冲突感,像那些刺激视觉的撞色,他一定会红的。   “这不可能,”柳眉摇摇头,拿出手机,翻到微博,“你的微博粉丝数现在是86万,乐队67万,你还记得半年前这两个数字差多少吗?再看你和乐队其他成员的差距,这个差值以后只会越滚越大,你希望以后来看演唱会的人都是你个人的粉丝,乐队形同虚设吗?你们这个天平根本不平衡啊,隋轻驰。我带过不只一个偶像团体,太清楚团员之间的人气之争有多残酷,我敢说,就算上面同意以签你一个人的条件签西风,最后你们之间肯定会爆发矛盾的,没准你会是最早受不了的一个,长痛不如短痛,你觉得呢?”   隋轻驰有些痛苦地皱起眉头:“……那就真的不能试一试吗?”   “公司不可能答应,”柳眉淡淡道,“我想你的队友也不会开心你这么做。我知道要你离开乐队你会有罪恶感,但真的没必要这么想,其实多的是年轻时玩乐队,最后单飞成功的歌手,他们脱离乐队后能尝试更多风格,取得更大成就,等红起来了说不定还能拉一把乐队。”   隋轻驰听到这里笑了一声,有些讽刺。   柳眉耸耸肩:“好吧,这种例子确实不多,但未必是别人不肯帮忙,很多乐队一旦走了核心人物,就等同解散了,因为乐队价值都体现在核心人物身上。说句难听的,不是西风成就了你,是你成就了西风,你大可不必背什么道德枷锁,如果这个单签的机会摆在其他人面前,你觉得他们可能不心动,不行动吗?”   隋轻驰盯着桌上食不下咽的料理,沉吟道:“傅错不会。”   柳眉看着他,仿佛嗅探到了那个横亘在他心里最大的阻碍:“那是他太傻了,这么做或许很义气,但完全没意义,多少年以后一定会后悔。如果你一直待在乐队不肯走,不会有好的公司愿意签你们,乐队是可以一直不散,但就这样吊着一口气搞所谓的地下摇滚,有意思吗?如果西风将来签约了一家普通公司,那你怎么办?你是很优秀,我现在就可以说你是金子,是钻石,但现在早就不是是金子就能发光的时代,没有资本运作,再亮的金子也只能埋在土里,到那时你真的不会后悔吗?如果到那时才后悔,才是真的背叛乐队吧。”   隋轻驰听着柳眉的话,完全混乱了。   他离不开傅错,他不可能丢下傅错。他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可是现在他真的迷茫了,他发现自己原来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坚定,尤其当傅错否定了那个提议后。   四个人待在一起沉沦真的是正确的吗?   他的梦想究竟是那些舞台,还是西风?   有没有,到底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虽然头天有个不和谐的小插曲,令傅错庆幸的是,录音这天一切都很顺利,四个人都很在状态,乐队下午一点进棚同期录音,同期录音能节约一大笔费用,但对乐队的水平要求很高,其实他们心里也没多少谱,虽然每首歌都排练了一遍又一遍,傅错还是担心乐队如果频繁出错会拖隋轻驰的后腿。没想到录完全部十一首歌,差不多八点,比预计的快了太多,十一首歌里只有四首录了两遍以上,其余都是一遍就过,甚至调音师都觉得没有什么需要剪辑修改的地方。   傅错本来担心隋轻驰突然没有麦克风抓,对着电容话筒会有点不自在,但他显然太低估他们的主唱了,隋轻驰就单手插袋照样发挥完美。   傅错为这张CD写了唯一一首新歌,叫《Somehow》,努力想要表现那种壮阔大气的抒情风,开录之前他让录音师把监听耳机里返送的隋轻驰的声音调大,他的声音很能调动情绪,那样自己也会更在状态。电容麦克风捕捉到隋轻驰声音里的各个细节,返送到他耳机里,但他没想到会那么上头。灵敏的电容话筒凸显了隋轻驰声音里的颗粒感,演唱时就像沙沙的潮汐一样四面八方冲撞着耳朵。为表达歌曲,隋轻驰在这一首歌里运用了不同的唱腔,其中一个低音段落他将共鸣位置降得那么低,是排练时傅错从未听过的诱人沉溺的迷幻,被设备增幅后的声场和声压一瞬间带来了宛如海下的压迫感。而进入副歌,傅错又觉得自己仿佛是一架飘摇的飞机,冲进了山峦一样的积雨云,主唱的歌声像闪电在四周骤然炸开,向云层辐射着电流,完美契合了编曲里最浓墨重彩气势磅礴的段落,简直是听觉世界里亮如白昼的爆闪!   傅错难以克制自己不去注视隋轻驰,注意到他用来握麦克风的右手偶尔会虚握在胸口,在他唱到高音时攥成拳头,他能看见他脖子上突出的青筋,他并不是唱不上去这些高度,而是有意将力度宣泄在里面,不是张扬狂放的发泄,而是一种攥紧要爆炸的心脏般的震撼。   用尽了全力去克制,却又可以说用尽了激情!   这是最后一首歌了,原本不应该安排在最后一首,但是他们谁都没想到连唱了那么多首歌的隋轻驰还能有这样的状态和情绪。录音师表示完美,所有人都看向隋轻驰。   隋轻驰抬手取下架子上的歌词,把自己慢慢抽离出来,将那张歌词折叠了两下拿在手里,低头摘下了封闭式的耳机。   听见AK在说:“这声音我他妈的,这是神啊……”   隋轻驰看着正对面震惊地盯着自己的傅错,他想,我把最好的都留在这首歌里了。   那天结束录音,他们都还没吃晚饭,就一起去了吃宵夜,AK本来提议吃小龙虾,走到半路突然改口,说还是算了,不要吃辣的:“少爷你可太得保护好嗓子了,以后辣的咱们都别吃了!”   隋轻驰说:“你想吃就去吃吧,偶尔吃一次没关系。”   AK一脸的受宠若惊,最后折了个中,四个人一起去吃了烤肉。   落座后AK神秘兮兮地从背包里拿出一只CD盒放桌上,拍了拍问:“怎么样?”   傅错才看清CD封面是那张四个人在排练屋的合照,AK请艺校的同学帮忙PS的,还没P名字,上方留着一半空白。隋轻驰正转身放背包,看见那个封面动作也顿了顿。   谭思微笑着说了声:“挺好看的。”   四个人躺在一起的画面被做成专辑的封面,是真的挺好看的。   AK问傅错专辑名想好没,傅错想过几个名字,但最后都被自己给否决了。   “第一张专辑可以用乐队的名字,”谭思说,“西风,或者West Wind。”   这是傅错唯独没想过的方案,他想的那些都太复杂了,结果过犹不及。现在谭思说出来,他才觉得其实就这样就挺好,好多乐队出第一张CD也都是同名专辑,简单好记,又有意义:“那就West Wind?”   AK高兴地拍着桌子:“我没意见啊!叫什么都行!”   傅错又看向隋轻驰,隋轻驰看着他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对了,”AK说,“我那朋友PS是业余的,字体做不了,要请人设计字体又得费钱了,录音混音母带这都得四五万了,P个电脑字体上去也太丑了,我是这样想的,反正少爷字写得好,名字就让少爷写下来,我再让朋友P上去就搞定了!”   三个人都看向隋轻驰,隋轻驰点了下头,说:“只要你们不嫌弃。”   不知为何,傅错察觉隋轻驰显得有些疲惫,可能是录音消耗了太多体力。   “哇,就我们三个那一手臭字,谁有资格嫌弃你啊!”AK说。   隋轻驰没予置评,只问:“写什么样的?”   “帅一点!霸气一点!”   谭思无奈地摇头:“又不是毛笔字,怎么霸气?”   AK习惯性想怼回去,话到嘴边又连忙咽了,谭思又开始吐槽他了,虽然吐槽得没什么精气神,他哪里好回怼啊,巴不得他多吐槽几句呢!最后只傻呵呵地笑了笑,一脸“谭哥你说的都对”的狗腿样。   隋轻驰看向傅错,说:“队长想要什么样的?”   傅错拿起那片CD盒想了一会儿:“西风的话,还是飘逸一点吧。”   隋轻驰从他手里接过CD盒,看了看,在心里描摹出一个雏形:“这个就放我这儿吧,回去我就写。”   隋轻驰说回去后就写,还真的一回到家就坐下来写了,傅错洗完澡出来,桌上已经散着好些写过的谱纸,还挺浪费谱纸的。隋轻驰见他过来,把茶几上那些半成品一把收了,两只手把那叠纸揉成一团压了压,扔进了字纸篓:“这些就别看了。”然后把那张封面递给他。   傅错接过来掉了个头,看见封面上的两个飘逸的英文单词,隋轻驰最后直接写在了这张封面上,虽然是用黑色的签字笔写的,但字体十分简洁漂亮,几乎是一笔带过,像是地板一侧的方向有风,这两个字是很自然地被吹拂出来的。   隋轻驰抬头看着他,认真地问:“你满意吗?不满意我再改。”   “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傅错笑了笑,放下封面,说,“你还练过英文字体啊?”   隋轻驰向后轻轻靠着沙发,盯着那张封面:“我小时候很多人不喜欢我,我还记得小学时我上黑板写字,不小心写了个错别字,他们就在下面笑得好像被氦气弹攻击过,所以我一定要力求完美,让这些混蛋不服也只能憋着。”   傅错默默听着,隋轻驰很少和他说小时候的事,虽然他很想也很愿意倾听,但隋轻驰的骄傲不允许他倾诉。他绕过来在隋轻驰旁边坐下,最后只说了声“辛苦了”。   隋轻驰看着他,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说:“写几个字而已,没什么辛苦的。这个以后可以作为乐队名重复使用,不用给我版权费。”   傅错被他的答非所问逗笑,他们有时候是真的挺没默契的,不过还好,昨天那个病病的隋轻驰好像只是个幻觉,今天这个隋轻驰是健康的,正常的。   整个八月对于傅错来说比开学还忙,花了不少时间跑混音,跑母带处理,尤其是混音期间,经常在混音师那儿一待就是一整天,因为乐队没有制作人,身为队长和编曲的他只能兼当半个制作人,平时乐队排练演出的时的现场音响效果都是由他负责的,监听混音和后期处理的任务只能他亲自来,乐队其他人都帮不上忙。除此之外每周还要驻唱,要去餐吧兼职,还要排练,傅错有好几次在地铁和公交上睡过了站。   月底时母带终于制作完成,傅错收到信息,第二天就可以拿到母带和样盘了,回完信息,他倒在床上,一闭眼就困得睡了过去。   晚上隋轻驰回来的时候他才醒过来,睁开眼,见外面天色都黑尽了:“几点了?”   隋轻驰换好鞋走进来,说:“困了就睡吧,不用管几点。”   傅错还是坐了起来,和隋轻驰说了明天就能拿到母带和样盘的事,隋轻驰给自己倒了杯水,走到床边坐下,弯着背,像一只卸下力气的大猫,边喝水边盯着他看,像是没怎么听进去,等他说完话,才说:“你看起来好累。”   傅错看隋轻驰两只手托着那只马克杯放在大腿上,他的样子,包括他说话的声音,也都不太精神:“这段时间大家都累,不过值得。”   隋轻驰有些欲言又止,想说你知道平常这样制作一张专辑成本是多少吗?没有个几十万是拿不下来的,因为你一个人扛下了作曲,编曲,监制,我们才能省这么钱,你能得到的比你付出的少太多太多了,你可以不在意,但我在意。   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站起来道:“明天我去拿母带和样盘吧,你多睡会儿。”   傅错也没和他客气:“好啊,约的时间是十点半,蒋老师时间卡得特别紧,你记得别迟到。”   隋轻驰边脱下T恤边走进浴室:“放心吧。”   可能这段时间真的太累了,这一觉睡得特别沉,傅错醒来时竟然都过十二点了,下午一点还要排练,他吃了碗泡面赶去排练地,还是迟到了半小时,从楼梯走到地下室,发现排练屋的大门敞着,AK正在里面发火:   “还排什么练啊?!乐队解散了算了!!”   傅错没搞懂他哪儿来这么大的火气,以为是因为自己迟到。背着吉他走进去,AK一见他进来就气鼓鼓地闭了嘴。   傅错看见地板上的鼓棒,什么也没说,弯腰捡起来,扔还给了AK:“对不起,来晚了。”   AK张嘴想说什么,谭思打断他,问傅错:“隋轻驰呢,没和你一起来吗?”   “他去拿母带了,可能要晚点儿到。”   AK终于忍不住了,面红脖子粗地喊起来:“什么晚点儿到啊?!我看他是要一个人跑路了吧!”   傅错被AK一顿发泄吼得莫名其妙:“什么跑路,你在说什么?”   “你还不知道啊,你这个队长怎么当的?”AK受不了地道,“隋轻驰要签约别的公司了,就他一个人,人家合同都发给他了!”   “不可能。”傅错沉声道,皱眉问,“你听谁说的?”   “你不信是吧,今天早上我在KFC遇到M,他一上来就问我西风是不是要散伙了,我他妈跟你一样懵逼!就在上个礼拜,M亲眼看见隋轻驰带着一份合同去找Loki,问签约的事!我他妈要说了一个字谎话罚我出门200码!碾成相片!”   傅错脑子里“嗡”的一声。   谭思看着这样的傅错有些看不下去了:“隋轻驰本人不在,光靠M的话也不能说明什么。”   AK火上浇油地道:“行,那打电话给隋轻驰啊,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啊!敢吗?!”   傅错二话没说拿出手机一键拨了隋轻驰的号码,手机铃声一直响,但无人接听。   AK看向两人,冷笑:“他为什么不接电话?”   一连三个电话,隋轻驰都没有接,傅错等不下去了,AK和谭思的质疑现在都落在他身上,他挂断通话转身走了出去。   “你去哪儿?”谭思喊。   “我去找他过来。”   傅错给工作室的蒋老师打了电话,对方说隋轻驰已经走了,他又换乘地铁赶回公寓,隋轻驰取了母带和样盘后应该会直接回去,来排练前他还得带上吉他。   他不相信隋轻驰会瞒着自己和任何一家公司接触,更不相信他会抛下乐队,他可以打电话给M,给Loki去证实AK的话,但他不会那么做,AK可以这么做,但他绝对不会越过隋轻驰去问任何第三者。   上了公寓二楼,傅错在走廊就听见了木吉他的声音,还没等他走到门前,拨弦的动静就停下了。隋轻驰似乎知道他回来了。   开了门,沙发上抱着木吉他的青年果然正抬头看着他,傅错都不知该怎么开口问他,问出这样的问题,太伤人了,可是他需要给AK谭思一个交代。   隋轻驰坐起来,放下木吉他,说:“母带和样盘我拿回来了。”   傅错心里没想着这事儿,他站门口斟酌了许久,开口道:“问你一件事。”   隋轻驰看着他的方向,眼光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说:“什么?”   “AK今天早上遇见M了,”傅错说,“他说你拿了一份合同去找Loki。”   他说得很平静,拿捏着分寸,想看到隋轻驰听完后一脸懵逼的表情,想听他不屑一顾地反问“什么鬼”,甚至想要他冲自己发火,因为他竟然跑来质问他这么无稽的事!但隋轻驰的反应可怕地冷静,既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看了他许久,而后转身从背包里取出两份文件,低声说:“你先不要发火好吗?”   傅错在那一刻完全崩溃了。   其实在隋轻驰不说话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那柄抵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可直到那时候他都没死心!   隋轻驰起身,走过来将其中一份合同递给他,说:“这是你的,签了字我们可以一起走。”   傅错低头盯着那份合同:“……什么意思?”   “寰艺那边会给我们安排更好的贝斯手和鼓手……”   他的话戛然而止,傅错拿起那份合同,看都没看一眼撕成了两半,扔在隋轻驰脚下。   隋轻驰低头看着一地碎纸,深吸一口气,蹲下来一张张捡起,傅错不忍卒视地看着他,起身时隋轻驰手里就拿着这些破烂,那简直不像隋轻驰,傅错在心里大吼着:你的骄傲呢?你的自尊心呢?为了这些你就可以低头吗?!   隋轻驰对着手里的一纸垃圾,依然不舍得放下,喉咙滚了滚:“傅错,我也没有办法,公司只愿意签我一个人,我真的尽力了。”   傅错看着他,所以这份要他和他一起走的合同就是他为自己争取来的吗?他是该哭还是笑?   想说的话太多太多了,他心里像有一场地震,一场海啸,隋轻驰是这场天灾的始作俑者,他以一副那么无辜的样子把他的心掰开,撕碎,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怪他。隋轻驰有做错什么吗?他不过是为自己选择了一个耀眼的未来罢了,甚至还有想过带着他一起走。可是,为什么这么叫人绝望?!   以为自己是多么多么地了解他,结果一夜之间这个“他”面目全非,他甚至想把眼前的隋轻驰拆开看看,看他到底是哪里出了故障,一定是被什么病毒感染了,否则这怎么可能是他认识的那个隋轻驰?!   比起被背叛的愤怒,终究只是失望吧,这么多年,这么长的朝夕相处,原来一颗真心所托非人。   这个隋轻驰也没有错,他只是不是自己幻想的那个人罢了。   “隋轻驰,你没有必要这样,”最后看了眼前的人一眼,他说,“我祝你平步青云。” 第四十九章   柳眉打来电话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隋轻驰从沙发上醒过来,第一反应是屋子里的灯怎么是亮的?傅错回来了?猛地半撑起身子,然而房间里除了响个不停的手机铃声,什么声音都没有,他看向衣柜旁,没有电吉他。傅错没有回来。几秒后他才想起来,灯明明是自己开的。   坐起来,拿手机接了电话,揉了一下酸胀的眼睛,很轻地“喂”了一声。   柳眉听见他声音里的嘶哑,愣了一下,才问:“怎么样?”   “……他不肯签合同。”隋轻驰说。   “是吗?”柳眉说,“那你也尽力了。”   隋轻驰垂着头,胳膊拄在膝盖上,身子压得很低,背上像是被什么压得直不起来,他看着地板上的影子,听见柳眉说:   “隋轻驰,他是他,你是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捆绑他,捆绑乐队呢?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来的时候都是一个人来,最后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走。你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精彩,你试一下就知道了。”   他有些烦躁地闭上眼,脑子里还是傅错那句“我祝你平步青云”,挥之不去,柳眉的声音怎么都进不来,在柳眉要继续往下说时他几乎是不看忍耐般一口气打断了她:   “可我现在觉得很不好。”   不该对柳眉说这些的,可他现在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他真的烦透了,烦到要爆炸。   “那你想唱歌吗?想站上几万人的舞台吗?”柳眉问,“你签了合同,这些立马就能兑现,公司会给你约最好的音乐制作人,你马上就可以独当一面。”   隋轻驰揉着眉心,说:“你再给我点时间。”   第二天傅错也没回来,接着是第三天,隋轻驰一个人睡在那张床上,整夜整夜地失眠,爬起来喝水,洗脸,接着睡。他知道傅错在哪里,好几次他下楼吃饭,恍惚中走到那栋楼下,又在看见阳台上出现熟悉的身影时匆匆离去。   如果他没有做错,为何他这般心虚?   如果他真的错了,那难道他真的不配拥有更好的未来?   他不知道这场冷战要持续多少天才能完,但他知道傅错会回来,总是如此,只是时间问题。第四天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灯光时,他这样告诉自己,困倦地闭上眼。   柳眉又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一次他正守着电热水壶发呆,一次他在给吉他调音,手机铃声响起的刹那他手上一抖,1弦嘣的一声断了,他烦躁地起身摔门出了门,门在身后“咣”一声拍上,才发现忘了带钥匙。他站在公寓走廊,穿着黑色的背心和迷彩的沙滩裤,脚下还穿着拖鞋,隔着门板,听见手机仍在屋里响着,而他就这样把手机钥匙全落在了屋里,像个被自己发火赶出来的傻逼。   站了不知道多久,手机铃声停下了,隔了一会儿又响起来,他担心是傅错打来的,条件反射地走到门前拉住门把手,却不知该怎么办。   用力拽了一把门,骂了声“操”,然后整条走廊都在他的咒骂声中尴尬地安静下来。   没有傅错的第五天,隋轻驰觉得自己的生活完全停摆了。   那天好在房东刚巧过来给隔壁修马桶,隋轻驰只在外面关了半小时就进去了,那通电话不是傅错打来的,是Loki打来的,隋轻驰有些失望,没有回拨过去,扔了手机,倒在床上,不消一会儿就睡了,虽然依旧半睡半醒,床显得很轻,让他睡不踏实。   第二天中午手机铃又响了,不是傅错,还是Loki,这次隋轻驰接了电话,才知道是M偷听到他们的对话私下告诉AK的,适时他正低头穿鞋下床,听到手机那头的话,一下就火了,猛地站起来:“这他妈关他什么事?!他脑子有病吗?!”   无辜的Loki代替M承受了他的炮火,说了好几遍“隋轻驰你冷静点”,还是无法平息隋轻驰的怒火,隋轻驰的情绪一秒恶化,像遭遇了一场闪燃。   “你别让我冷静!我凭什么冷静?!凭什么?!”   Loki等到他发泄完,最后说:“他是做得不对,但迟早你也是要说的,你不是已经决定签约了吗?”   隋轻驰站在空屋中央,Loki的一句反问像一盆凉水,浇得他哑口无言,但也突然醍醐灌顶,怎么签约的事反而被他忘了,这几天他想的只有傅错,他在想什么,做什么,他什么时候回来。他终于搞懂了,原来傅错捏着他的命门。他是他情绪的开关,是他生活的坐标,是时间刻度,是空间维度,是温度,饱饿,睡眠。   沙发上那把木吉他还夹着调音器,他走过去坐下,轻轻摘下调音器,对Loki说:“你记得转告M,等着我回来打他的脸。”   手机那头的Loki骤然沉默,仿佛听出了弦外之音,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认真的?不会后悔吗?”   隋轻驰佝偻着背坐在沙发上,听Loki在耳边说着“毕竟这是好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好几天没睡着,他的右眼干涩酸胀,像有一粒沙子嵌在里面,抬起手揉,却什么都揉不出来,直到眼睛都揉湿了。   多可笑,他以为自己走得掉,可是傅错不放他走,他哪里也去不了。   他抬起头,故作潇洒地道:“后悔了不说出来,谁又知道。”   今天是周末,隋轻驰背着吉他去了谭思兼职的酒吧,酒吧门口的小黑板上写着“今日乐队演出取消”,他认得那是傅错的笔迹。   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转身想找刷子和粉笔把这行擦掉重写,但没找着,往门里看去,酒吧里现在已经有零星几个客人了,他看到吧台方向的姚叔,心中有些难堪,便没从正门进去,而是走了后门的员工通道。   打算先去后台待着,再发消息让他们过来,到时候要怎么说,他都已经想好了,AK一定会冲过来揍他,他也准备好了,现在他只想和那个人重归于好,多的也没力气想了。   走进通道,狭窄的通道右侧有一扇门,演出前他们都会聚在门后的房间里做上台前的最后准备。隋轻驰停住了脚步,因为房间里有人在说话。   “演出可以取消,CD怎么办?隋轻驰那个王八蛋,单飞可真他妈会挑时候!既然他早就联系好了,为什么做专辑前不说,成心膈应我们吗?!”   是AK。   “对不起。”   隋轻驰听见傅错道歉的声音,一瞬间甚至以为是从自己心里发出来的,只是那声音听起来干枯又沙哑,隋轻驰站在过道,抓紧了吉他包的肩带,很艰难地往前走了一步。   “CD我们不出了。”傅错又说。   隋轻驰怔在原地,抬头盯着那扇门,听见傅错一句一句断断续续地说着:   “花掉的钱算我的。”   “封面也扔了吧。”   “专辑等以后有了新主唱再重录。”   “……还有什么?”   房间里一片死寂,没有人回答傅错的问题。隋轻驰眼睛通红,死死盯着门缝那一丝光,半晌,才听见谭思的声音:“我觉得,他既然早就联系好签约公司了,应该也是想留下来把专辑好好做完的吧。”   “我知道。”傅错说。   那声音又一句一句,像已经拧干的毛巾一样一点点费力地往外挤:   “他说乐队名以后可以反复用,不用给他版权费。”   “我那时以为他在开玩笑,没想到是这个意思……”   “但我不想这样。”   “我靠错哥你别这样啊!”AK突然道,“主唱大不了咱们再找一个!隋轻驰那种天才,我们都高攀不起,他就是今天不走,明天也会走!千错万错也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傅错说,“他没有错,他一直在做他自己,是我把他想错了,我想他按我的期望做,他做不到而已……”到这里他的语气终于平静了一些,“这样也好,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早点认清了也好……”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隋轻驰拽着肩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感觉自己像在被凌迟,倒数着那最后一刀。   “……那些歌真的要重录吗?”谭思出声道,“歌迷那边……”   “重录吧,歌词我也会重写。”傅错说。   隋轻驰眼里蓄满愤怒和泪水,终于在那一刻飞快地转身离开,他脑子里传来“嘣”的一响,像是吉他上最后最粗的一根弦也断掉了。   周末的步行街到处是人,人们像幽灵样从身边穿过,偶尔他能听到情侣们说话的声音,有那么一句两句,曾经他和傅错也说过,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忍不住在心里恶毒地祝福这广场上所有的情侣有朝一日分手快乐。   不知何时又走到熟悉的隧道前,有一天晚上他和傅错步行穿过了这里,那时候他觉得他们是那样亲密,像一个子宫里的生命,当别的生命都在自相残杀,争抢着来这世界的唯一一个名额时,他们就已经相爱,分享所有的养分,共享每一寸空间,情愿孱弱瘦小营养不良,也要拥抱着彼此来到这个世界。那个时候是谁说要一辈子只给他一个人写歌?现在又是谁说要把所有他唱过的歌,写过的词删得干干净净?   走出隧道,前方是四个人走过多少次的大桥,海风迎面扑来,又冷又涩,冷风灌入他的肺,提醒他,他现在是孤独的生命了。   花了二十分钟走到大桥的中央,这里再也没有别人打扰,他从牛仔背心的衣兜里掏出房门钥匙,想抛出去,抬起手臂几次,最后还是没能做到。他真的很想知道傅错是怎么做到的。   站在桥边,垂首看着手指上挂着的那串钥匙,背景里,湍急的湾流在岩石上撞出一条条白浪:   “你够狠的……”   你他妈就只是想要个主唱,顺便和你谈谈恋爱而已!只要我待在乐队,你就是一辈子的完美恋人,一旦我退出乐队,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他妈连个前主唱,前男友都不配当了是吗?!!   你的曲可以重新填词,我的词怎么办?   它们现在都是垃圾了,是吗?   谭思走进员工洗手间,看见傅错洗完冷水脸,默默把水拧上。   “……你还好吧?”他轻声问。   傅错双手撑着洗手台,冷水不停从头发和脸颊滴下来:“我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他竭力回想,想自己是在什么地点,什么时候,做了什么决定,说了什么话,引发了蝴蝶效应,才导致今天的局面。越想越觉得,每一句话都可以再推敲,每一件事都可以有更好的结果,每一个决定都可以再慎重,桩桩件件,一字一句,也许都是今日的导火索。   “你没错。”谭思握了握他的肩膀,“换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比你做得更好,别太苛责自己了。”   “那他错了吗?他也没错,”傅错抬头看着镜子,“归根到底是因为我没有办法达成他的梦想,我一直以为我再努力一点,就能让他看到一点希望,我觉得他那么值得我拼命!但是可能……我再怎么拼命也不可能达到他的目标,我以为他的目标在这里,但其实它遥不可及,我根本就看不到……他是应该走,他是天才,我只是个凡人。”   谭思看着傅错发红的眼圈,说“他那么值得我拼命”时他真的差一点就哭了,他这辈子最好的兄弟,记忆中上一次这么难过,还是外婆过世的时候。“其实,”他迟疑道,“做出这个决定,他应该也很难受。”   傅错低头,拿毛巾擦了擦被水溅湿的洗手台,疲惫地道:“再难受他也做了,可见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多重要,西风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我也不算什么。   那天来酒吧看演出的歌迷扫兴而归,甚至有人问他们隋轻驰是不是病了,三个人根本不知如何回答。   傅错和AK回去后,谭思在酒吧兼职到凌晨一点,姚叔问他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这一点大家倒是都商量好了,谭思说:“先和歌迷说这事儿,该走的走,该留的留,然后我们再找新主唱。”   姚叔很感慨地摇头:“太可惜了……不过好在还有一张专辑可以留下来。”   说到这个谭思难免有些遗憾:“傅错看起来不想做这张专辑了。”   “他现在只是太伤心了,过段时间再劝劝他吧,”姚叔说,”我觉得以傅错的性格,他会尊重大家的意见的。”   傅错再次见到隋轻驰,是在隔天的晚上。这段时间他都住在谭思AK那儿,但衣物和生活用品还留在出租屋,本来AK说要帮他去拿,他担心AK撞见隋轻驰会冲动,还是自己去了。到公寓楼下,远远看见窗户是黑的,隋轻驰应该没在,他稍微松了口气,上楼开了门。   房间里的陈设还和走的那天一样,连窗帘拉开的幅度都没变,电脑桌旁的字纸篓里依然是他写废掉的谱子,那天他撕碎的合同没扔在里面。   傅错没有多看,收拾好衣服,又带走了U盘和抽屉里的曲谱,然后听见“咔”,身后开门的声音。   隋轻驰站在门口,看见他像是也有些意外,因为他不记得自己走的时候有没有关灯了。   两个人看着对方,谁也没有说话,谁也不知道说什么。   隋轻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拎着行李箱走到衣柜处,拉开后发现里面只剩下自己的衣服了,一语不发地全取了出来,柜子里最后只留下那件深蓝色大衣,隋轻驰盖上行李箱,说:“应该我搬出去,你就别有负担了。”   傅错才想起来他签约了大公司,应该是会给他安排不错的住处的,已经用不着自己瞎操心了。   隋轻驰提着行李箱走到玄关,拎起靠在门边的吉他包挎肩上,临走前,他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完了?”   傅错说不出话来,他和隋轻驰之间还有感情,可当他们不再是彼此的主唱和吉他手,各奔东西,南辕北辙,当他们之间不再有任何音乐和梦想的关联,还要怎么维系那么奢侈的爱情?   “还有别的办法吗?”他说。   “懂了,”隋轻驰点了下头,“咔”地扭开门,却又仿佛不甘心似的,回头说,“和西风比我算什么?”   傅错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他从来没有把西风和隋轻驰分开来过:“你说什么?”   隋轻驰狠狠地道:“我问你和西风比我他妈算什么?!”   傅错看着他冷酷乖戾,仿佛换了一个人的模样,点点头:“我听清楚了,你一定要这么比吗?”   隋轻驰紧绷着下颚:“你敢比吗?”   “……我为什么不敢,”傅错看着他,逼自己说,“和西风比,你不算什么。”   隋轻驰眼睛一下就红了,但他忍住了,傅错不会再为他动容,那他眼红鼻酸痛哭流涕就什么意义都没有。最后他只说:“对我来说不一样,你记得。”   他用很低的声音压住了嗓音里的哽咽,说完转身走出去,再不回头。   傅错看见那扇门遮住隋轻驰的背影,他长这么大从没对谁说过这么狠的话,第一句,竟然是对最喜欢的人说的,不应该这样,不是那么喜欢的人吗,怎么会舍得?忽然他就后悔了,在屋子里愣了片刻,忍不住拉开门追下了楼。   跑到路边,并没有追上隋轻驰,却看见了被隋轻驰砸坏在路边的木吉他。   刚刚在楼上好像是听见咣的一声,他蹲下来捡起那把吉他,琴颈被他完全砸断了,断掉的吉他弦缠在他手指上,太难受了,居然流着泪笑了。   隋轻驰上了柳眉的车,柳眉见他神色颓然,也有些不忍:“你要是真的那么喜欢乐队,我可以帮你物色你自己的专属乐队,固定的鼓手,吉他手……”   听到“吉他手”三个字他就像被人狠狠掐了一把心脏,冷声道:“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够了,”望着窗外,颇自嘲地道,“吉他我自己也可以弹。” 第五十章   隋轻驰离开后,西风的所有演出活动都停了,谭思在西风的微博上简短地说明了情况,歌迷们都震惊不已,不过隋轻驰的粉丝很快就接受了,西风的歌迷却无法接受。   隋轻驰的个人微博成了战场,隋轻驰没有出来回应这件事,粉丝们就在他的上一条微博下混战。三个人一起吃饭时,看到西风的粉丝在微博下大骂隋轻驰是叛徒,AK解气地道:“骂得好!”傅错闷头吃着饭,当AK放下手机,他才扫到手机屏幕上正是隋轻驰的微博,而第一条热评就是“叛徒,我希望你一辈子记得这两个字”,他突然就吃不下去了。   谭思问:“怎么了?”   傅错放下筷子,站起来:“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吧。”   AK眨眼:“这才吃多少啊,这样能饱?哎,你去哪儿啊?”   傅错心累到不想回答,走到柜台付了钱。   招新主唱的消息也发出去有一段时间了,这期间来过三个主唱,但傅错总觉得不够满意,也都没有下话。这天去酒吧的时候,酒吧门口站着一个背着吉他包的高个儿青年,穿着一件红色T恤,傅错愣了一下,那青年在门口徘徊了一阵,才在一旁的空椅上坐下,规规矩矩坐那儿看酒保们打扫酒吧和吧台,样子看着有些腼腆,傅错心想这和隋轻驰是完全不同的类型,隋轻驰才不会小心翼翼在门口徘徊大半天,他帮他们救场时也是不管工作人员说什么,自己就闯进来找他们汇合了,全球五十多亿人,他才是主角,他没把别人当一回事,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怯场。   他走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迪伦?”   男生立刻站起来,那身量是和隋轻驰差不多,但身体明显更单薄瘦削一些,傅错这才注意到男生身上的红色T恤,上面竟然是一个同款的白色骷髅头。   阴森嚣张的骨头,被枯萎的玫瑰环绕,那种艳丽又凶残的风格,和男生的气质其实一点都不搭。   迪伦见他注意自己的衣服,也低头看了看,笑着说:“那天经过商场,我看见这件和轻驰哥同款的T恤在打折,就买了。”   都这么久了这款衣服还在打折啊,傅错心想,隋轻驰之前和人打架把一件他挺喜欢的红色T恤扯坏了,从医院缝完针出来,还很熊地说着“打架我是没在怕的,就是可惜这件衣服了”,搞得他挺无语:“你可惜衣服不可惜你脑袋吗?”   隋轻驰那时身上穿的是他的衬衫,手里提着那件红色T恤,举起来说:“这衣服一扯坏就玩完了,在我脑袋上划一刀,我完不了。”   “你是完不了,但别人会担心。”   “谁?”隋轻驰问。   他瞄了一眼身边的隋轻驰,知道他在明知故问,偏偏隋轻驰一脸的无辜,还好奇地睁大眼,好像他真不知道。   “隋轻驰,”他说,“你装傻装得特别假。”   隋轻驰笑起来,把那件红T恤甩在肩上,指了指自己耳朵,说:“队长,你害羞时耳朵特别红。”   说完就转头走到前面了,傅错至今记得那个笑,从十五岁到二十岁,在一起五年的时光里,隋轻驰学会了最自然流露的笑。隋轻驰的笑总是让他意犹未尽,也许是因为他老是笑到一半就转过头,笑到最灿烂时似乎就一定要离开。   后来隋轻驰买了那件骷髅T恤,倒不是因为那个骷髅头很酷炫,而是因为颜色红得很像他旧情难忘的前T恤,而且刚好在打折。   隋轻驰走了有多久了?他下意识算了算,到今天是第五十四天。   迪伦显然很喜欢隋轻驰,傅错听着对方唱《Beautiful》,能从他的唱腔和台风中感受到隋轻驰,但终究只是浮于表面的模仿,一破音,不单是他,连AK和谭思都忍俊不禁了。   给迪伦几句鼓励后,他们还是婉拒了对方,迪伦离开后,傅错在收拾音箱,AK在背后吞吞吐吐道:“我觉得吧,错哥你还是不能把目标定得太高了……”   他说得很委婉,傅错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背对着两人点点头:“我知道。”   那天AK说想减肥,他们就又一起走了大桥,桥上人行道的宽度不够三个人并排走,以往总是AK和谭思走前面,他和隋轻驰在后面跟着,虽然隋轻驰不怎么说话,但在他记忆里依然有很强的存在感,因为就算是他不说话的时候,自己好像也会注意他,会留意到他听见AK讲完某个笑话低头偷笑,或者望着江面两眼放空,又或者一阵寒风吹来,转头问他“冷吗”,然后握住他的手揣进自己的衣兜,又或者,在盛夏的夜晚,当AK和谭思忙着吵架拌嘴时,忽然说一句“吉他包我帮你背”……   “这两天微博上很多人在问专辑的事,”谭思说,“重录专辑也不时一时半会儿能搞定的,我们现在连新主唱都没找到,还是应该和歌迷说一声。”   谭思的声音打断了傅错的思绪,是啊,是该给个准数了,已经有西风的歌迷把专辑出不了的账算在隋轻驰头上了。傅错知道这些歌迷未必是真的想要这张专辑,只是想要隋轻驰为这件事负责。隋轻驰的体质可能真的有问题,他至今没上微博,没有回复过那些质疑咒骂他的评论,整整五十四天过去,西风的歌迷好像依然沉浸在被他无情抛弃的情绪里,恨他恨到了骨子里。即使隋轻驰粉丝多,血厚,可是一百句我爱你,也敌不过一句我恨你的威力。   傅错说:“专辑还是出吧。”   AK欣喜地道:“不重录了?”   “不重录了。”傅错说。   谭思默不作声看了他一眼,AK颇欣慰地拍拍傅错的肩:“错哥你总算想通了!”   傅错没说话。   AK又担心起来:“可隋轻驰那些粉丝会不会觉得我们在靠他圈钱啊?”   傅错沉吟了一会儿:“我有个想法,你们看行吗?”   谭思和AK齐声问:“什么?”   “专辑我们只发一千张,不赚钱。”   谭思愣了愣,随即便点头:“我没意见。”   AK叹了口气:“行吧,这次我也认了,但是我们不赚可以,隋轻驰不赚钱那哪儿行啊,他粉丝肯定又要发疯!”   “那就把他的那份算上,其余我们按成本价算。”傅错说。   “唉,那错哥你可亏大了,我和谭哥也就是打个鼓弹个贝斯,你又作曲又编曲又监制的……结果最后等于帮隋轻驰做了张专辑,没准儿我们怎么做隋轻驰的粉丝都会鸡蛋里挑骨头……”   “那是她们的事,我们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   晚上傅错给隋轻驰发了条微信:专辑会按计划出,收益到时候我转给你,你有意见吗?   隋轻驰没有回复。傅错放下手机,他料到了。   专辑的母带和样盘都有现成的,1000张制作起来非常快,专辑要发的消息终于带走了一部分对隋轻驰的集火,这样所有人都明白隋轻驰是做完专辑才走的。傅错剪辑了一个五分钟的试听音频在微博放出,他不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听完这些作品,会让那些咒骂隋轻驰的歌迷更加怨恨隋轻驰的离去,还是想念他在时的美好。   这个试听音频被转了上千次,收获的更多是惋惜和祝福,傅错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隋轻驰这个人可能是有各种毛病,但隋轻驰的演唱就像精致的艺术品,它唤不起一点点恶。不管你有多么讨厌他,你都没有办法在他唱歌的时候骂他。   矛盾,但又迷人。   他岂不就是这样的吗?   西风的第一张专辑,在当晚一秒售空,隋轻驰的微博终于清静了一些。傅错放下手机,仰躺在床上,天花板上还是同样的光慢悠悠地滑过,只是盖在自己身上的就只有被子,不会再有别的,他还是有些不习惯。   睡不着的时候,他会循环这张专辑,听隋轻驰唱着那些沧海桑田也不变的爱,起初觉得讽刺,但他的声音又那么真,一丁点的虚伪掩饰都没有,慢慢的你又会情不自禁地相信他,像相信电影里的主角,为他心绪翻涌,走火入魔,隋轻驰是演员,“西风的主唱”“傅错的男友”,是他演过的角色,你不能因为他现在要去演别的角色,就怪他曾经演得不够投入。   西风与隋轻驰的重合,也许注定只此一次,因为隋轻驰太完美,所以你无法不怨恨他的抛弃,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下一站无论他去往哪里,他已经把最好的年华留在了西风。   隋轻驰走了已经有两个月了,他甚至没有再回CTR学院,傅错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的经纪人是怎么想的,这让他严重怀疑这个公司到底能不能给他最好的发展。   专辑的收益后来他转给了隋轻驰,隋轻驰没有收,傅错早料到了,他联系了柳眉,托她转交给了隋轻驰,联系柳眉时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他还回CTR上课吗?   第二天柳眉才回他:看他自己。   说了等于没说。   西风恢复了一周一次的酒吧驻唱,傅错暂时兼职主唱,这天来酒吧驻唱,AK带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香蕉鱼解散了。   吉他手M跳槽去了别的乐队,鼓手不打算玩了,Loki要准备司法考试,贺斌便干脆解散了香蕉鱼。   傅错听后只觉得讽刺。   AK靠在椅子上感慨:“M那家伙,他当初怎么好意思嘲我们?”   谭思坐那儿思虑了很久,最后问:“那贺斌愿意加入我们吗?”   贺斌阴差阳错地成为了西风的新主唱,香蕉鱼的风格和西风差别挺大,香蕉鱼要更偏金属一点,所以贺斌的唱腔也一直带着点儿金属嗓,一开始傅错怀疑贺斌是否适合唱隋轻驰的那些歌,但事实证明优秀的主唱都是能够驾驭各种风格的,贺斌的嗓音更沙哑磁性,音域自然也没有隋轻驰那么宽,现场台风也和隋轻驰完全不一样,但他的演唱始终是在“西风”的框架中的,并没有跳频到香蕉鱼。   贺斌加入他们的第一场LIVE,现场来了不少歌迷,很多西风歌迷甚至是大老远跑来支持他们的,前香蕉鱼的粉丝也来捧场了。灯光亮起,傅错看向舞台中央的人,听到另一个人,用另一种声音,说出那句“大家好,我们是西风”,第一次那么清楚地意识到,隋轻驰不再是西风的主唱了。   那个夜晚所有人都那么尽兴,AK也好,谭思也好,所有人都为西风的回归高兴,只有他一点都兴奋不起来。贺斌是优秀的主唱,也是他熟悉的朋友,但是他唱的《Beautiful》,仿佛是另一首歌。   他的主唱不该穿着烟灰色的衬衫,不该跳下舞台,不该对歌迷如此热情友好,他应该穿着红色的T恤或者连帽的卫衣,扶着麦克风还要单手插袋,他绝不会跳下舞台,他的头发即使被汗水打湿也依然会很软地散开在灯光下,他也不会和乐手激情互动,却会在黑暗中递给他一瓶水,看着他喝完,再接过来自己喝……   不知何时眼睛里蓄满泪水,在灯光大亮的那一刻,台上所有一切都模糊了,全场的欢呼雀跃声中,傅错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滑下来。   那么多愤怒,不甘,最后都成了从胸口一路汹涌到眼睛的火热,如果早知道有这一天,也许不该想那么多以后,如果不强求永恒,就不会埋怨彼此,会更珍惜两个人一起站在舞台上的每一分,每一秒。   如果我们都知道今天会分道扬镳,我还会愿意遇见你,爱上你吗?你还会对我说声音很大,不能不听吗?   这些问题的答案,是不是只能我们各自带到坟墓里?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的舞台上不再有你,就算世界毁灭,你都不会离开,就算谭思和AK都老得玩不动乐器了,就算歌迷粉丝都离我们远去,我还会为你写歌,你还会为我唱歌,我们会牢牢捆绑在一起,我们会死在一起,葬在一起,我们之间不会有“再见”。   可是……   灯光“咔”的暗下来那一刻,眼泪像暴雨打湿了脸颊。   再见了,隋轻驰……   那之后与隋轻驰之间渐渐再无交集,只是西风和隋轻驰的粉丝依然摩擦不断,一次有人发了一个贺斌和隋轻驰的演唱现场的对比视频,这个视频被隋轻驰的粉丝轮了好几千转,甚至在专业的音乐论坛里也引来围观。AK气得大骂:“这些人太他妈过分了吧!就不能放过彼此?”AK甚至想上微博去和粉丝理论,被谭思拉住了:“你去和人家吵什么?去证实他们说得没错,我们恼羞成怒吗?”   好在贺斌心态好,但傅错已经厌倦了和隋轻驰的粉丝动辄交锋,他以贺斌的声音为蓝本写了一首新歌《Rolepy》,在微博发了歌曲小样,这首歌会成为贺斌的第一首专属歌曲,未来也就不会再有什么对比视频了。   他以为这样会转移大家的注意,歌曲发出来那天是11月16日,没想到又引起了轩然大波,几天后就是隋轻驰的生日,隋轻驰的粉丝当晚圈了他,大骂:你发歌维护你们的新主唱我们不是不能理解,那前主唱就什么都不算了吗?发歌一定要挑在他生日前夕发好膈应他吗?!有想过他的心情吗?!   有人甚至整理了歌词发在微博上,暗指傅错的歌词是在内涵隋轻驰。   西风的粉丝自然也在微博下以牙还牙:不是你们自己挑事发视频内涵别人,会有这首新歌吗?虽然我错哥根本懒得内涵这个叛徒,但是果然主子做过亏心事狗腿看什么都要心虚!   《Rolepy》是隋轻驰离开后这三个月里傅错写的唯一一首歌,他已经觉得很对不起贺斌了,这首歌的确是有感而发,但从没想过内涵谁,如果任何隋轻驰带来灵感的歌都要被标签为在内涵隋轻驰的话,那还要他怎么写歌?是要他去受几次电击把隋轻驰彻底从记忆里摒除吗?原本他并不想把这首歌发出来,但那个视频真的过线了,如果贺斌以后唱隋轻驰唱过的歌都要不得安生,作为队长的他难道能袖手旁观吗?   不过炮火转到了自己这里也算间接达到了目的,只要不再波及贺斌就行,西风和隋轻驰的恩怨本来就跟贺斌无关,他是来搭救西风的人,不该受到这样的待遇。AK为他打抱不平,傅错已经对隋轻驰粉丝的谩骂习以为常,告诫所有人这段时间不要发微博,静静地等事情发酵过去。   然后就在隋轻驰生日当天,隋轻驰终于发微博了,他发了一个新歌的MV预告,傅错却是在别人的转发里看见的,才知道自己被隋轻驰双向取关了。   隋轻驰不只取关了他,也取关了西风和AK,然后限制了微博只能粉丝评论。   AK在微信群里努力:他什么意思啊?!这是要用行动表示他也觉得咱们在内涵他吗?!   傅错没想这么多,他仔细听了那首歌的预告,这不是一首摇滚曲风的歌,而是一首经典老歌的翻唱,编曲做了很大的改动,但依然保留了歌曲的本色,是一首安静悲伤的情歌,新编曲里减去了前奏,直接让隋轻驰的声音同伴奏一起响起,隋轻驰一个摇滚乐队主唱出身的歌手,声音一出来,傅错竟然觉得和这首上个世纪的老歌太过丝丝入扣,他唱摇滚时的面目忽然就模糊了大半。   没有了电吉他,没有鼓点,没有贝斯,只有层层叠叠的钢琴伴奏,和时而加入的木吉他,声音还是那个人的,感觉却全变了。微博下点赞最多的一条评论写着:果然钢琴才最配他声音的乐器,隋轻驰的声音其实是很有古典气质的,搞什么摇滚啊!差点被耽误!   傅错看着这条评论,心中五味杂陈。   预告只有一小段主歌和副歌,这样的歌曲,隋轻驰发挥起来当然游刃有余,傅错却想不通,为什么第一首歌不让他唱原创?隋轻驰的粉丝那么强势,这样势必又会引发一场原唱和翻唱的对比,不知公司是不是对他太过自信,他现在的粉丝数自然能打得过已经过气的原唱的人气,唱功也只强不弱,但一定会给人留下狂妄的印象。   他总觉得忐忑不安,隋轻驰自从离开了西风后,好像就一直生活在非议中。   预告MV没有引起任何争议,所有讨论都集中在MV里隋轻驰逆天的颜值上,这首歌好像是电影插曲,MV里有很多电影镜头,隋轻驰穿着一件他平常根本不会穿的浅蓝细纹衬衫,戴着一顶浅牛仔色的渔夫帽,背着一把木吉他,是Gibson的蜂鸟,这把吉他他们以前在专卖的吉他店里看到过,请店员取下来,隋轻驰弹过不到五分钟。只轻轻扫了下弦,隋轻驰就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因为音色太美了,隋轻驰一脸“我靠怎么能差这么多”的小孩子样的表情他至今记忆犹新。   几百块钱的合板吉他到底是不能比的,傅错看着MV里怀抱蜂鸟坐在天台上的隋轻驰,心想。   隋轻驰一头又黑又软的头发也被精致的造型取代,天台上那么大的风,都不怎么吹得动,傅错竟然看笑了。有一个特写他能看见隋轻驰的眉眼,隋轻驰的眉毛形状没有这么温柔,是直来直去的锋利笔锋,还有些放肆生长的趋势,离得近了能看到边缘细小的杂毛,尾巴根本不是这样的微弯的弧度。   难怪连AK也说:“这个隋轻驰也帅,但帅得很假,他还是自然一点更帅。”   贺斌说:“他不唱摇滚可惜了。”   AK撇着嘴角:“人家粉丝都说了,他们小隋有古典气质~”   贺斌笑着摇摇头:“不是有钢琴伴奏就叫古典,粉丝不懂这些。”   傅错关了视频,隋轻驰会取关他们只是时间问题,都形同陌路了,何必在意这些形式上的东西。   电影在圣诞节前夜上映,那天西风也在Livehouse开唱,隋轻驰的粉丝都去支持电影了,据说有他客串的镜头。当贺斌在台上唱着他写的《Rolepy》时,隋轻驰在电影里本色出演一名校园歌手,也就三五个镜头,加起来不超过五分钟,他几乎没有什么演技可言,出场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弹吉他,好像是女主单恋的人,一抹白月光而已。   电影成绩平平,但白月光照进了很多人心里,总是穿着一件清爽衬衣,背着红色的吉他,懒洋洋像睡不够似的,颜值实在太能打了,一开口简直天籁之音,以致于女主到最后竟然能对这位白月光释怀,都叫观众觉得不可思议。   寰艺趁机发了歌和完整的歌手单人MV。这首歌上热搜时,傅错的担心也成了真,关于原唱和翻唱的争执一时间甚嚣尘上。有骂隋轻驰不知天高地厚的路人,也有被他的颜值和声音收服的吃瓜群众,有趁机帮忙科普他背叛史的西风粉,也有为他辟谣洗白的粉丝,除了隋轻驰的粉丝,所有人莫衷一是地觉得他只是个录音棚型的花瓶歌手,而隋轻驰位于漩涡的中心,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关闭了评论。   这一关,又关了好长时间。   隋轻驰那时还有两年多才从CTR毕业,但直到傅错和谭思都从CTR毕业,他也没有再回来继续学业,这之后仿佛理所当然般,傅错开始从网络上,从音像店,从打歌节目里,看到被包装过的隋轻驰出现在人们视野,最初那场原唱翻唱之争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发展,反而为他带来了第一批粉丝,他出道的势头很好,始于颜值,陷入实力,八个字完美诠释了那时的隋轻驰。   隋轻驰上过一个音乐类综艺节目,穿着一件白色T恤,红色格纹衬衫绑在腰上,简单的牛仔裤和黑色板鞋,抱着吉他自弹自唱了一首《Stairway to Heaven》,那是隋轻驰出道时的高光时刻,他完全没有模仿原唱,用他自己都理解征服了听众。弹吉他时他低着头,胸前的吊坠随着他身体的律动细碎地晃动,镜头也拍到了他闭着嘴用鼻音哼唱时喉咙的微震,傅错也看得心中一动,是真的美。就像涟漪之于湖泊。   中间一段吉他的Bridge是新加的,隋轻驰用了双手多指点弦的手法,导播也给了特写,拍他两只手在指板上交错,修长的手指起起伏伏像在弹钢琴,傅错不得不承认,隋轻驰的吉他弹得越来越好了。   舞台被布置成西部酒吧的样子,台下只有很少的特邀听众扮成酒吧的客人,隋轻驰唱完,掌声虽不大,但都透着热情,隋轻驰从高脚凳上下来,扮客人的主持和嘉宾开玩笑地说起来:“腿好长啊,我们坐那个高脚凳脚都是悬着的,他就跟我们坐普通椅子一样,脚能直接踩地上。”   女嘉宾问:“隋轻驰你多高啊?”   隋轻驰说一米八六。   傅错才知道他长高了,AK说他可能报了个假身高:“娱乐圈不经常这么搞?”傅错不这么觉得,这种无聊的虚荣,隋轻驰还不至于当回事。   主持和嘉宾当场就迫不及待给了点评,女嘉宾说:“最美的部分你知道吗,是那些哼唱的段落,太迷人了,你有自己的特色,我不知道你意识到没有,它们特别吸引人。我没觉得我在听Led Zeppelin,我听你唱第一句就记住你了,现在我是你的迷妹了,啊不对,我这应该叫迷姐了吧……”   傅错特别能理解,听隋轻驰唱歌,就是那种走火入魔的感觉。   接下来的采访环节里,主持人问隋轻驰那个双手多指点弦的弹法很特别,谁教你的,隋轻驰表情突然就有点不自然,说我看别人弹过,主持人就给他科普了这个弹法的由来,末了问隋轻驰:“你是真不知道啊?那你这算自学成才了?”   隋轻驰说了声“没有”,但也没反驳或纠正什么,他的手从膝盖上垂下来,是打算就这样放弃辩解了。   傅错看到这里,无奈地笑了笑。   在节目结束时隋轻驰又唱了一首山羊皮的《Everything will flow》,还是那间西部酒吧,只是他们在他身后放起了幻灯片,屏幕上是卓别林《城市之光》的片段,黑白默片的光影也打在隋轻驰身上,他唱着“Ahh, and everything will flow, Ahh, you know everything will flow”,无情得像荒漠,又温情得像细雨,再一次用属于他的风格改造了这首歌的面貌,完成了这个高光时刻。   傅错只听了个开头就知道后来了,这两段视频一定会上热搜,会有更多人知道隋轻驰,虽然知道他的人已经不少了。   离隋轻驰离开西风已经大半年,他并不是有意想追踪隋轻驰的动向,但他火得那么快,你根本无法豁免。再次看到隋轻驰,傅错发觉自己已经能够坦然接受他的新身份了。   他还在唱摇滚,还钟爱摇滚,已经是个惊喜了。 第五十一章   在任何人眼里,隋轻驰的星途都应该如此平坦,找不到坎坷不顺的理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如此迅速地声名鹊起后,却有一段时间,傅错感觉隋轻驰突然间销声匿迹了。刚开始也怀疑是自己的错觉,首页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过隋轻驰相关的东西了,他觉得奇怪,但AK和谭思根本没人留意,也许只是他太在意了。   然而隋轻驰的的确确突然陷入了沉寂,有这样感觉的人不只他一个,所有隋轻驰的粉丝都察觉到了,甚至一部分西风粉丝也察觉到了,他的微博停更,没有作品,没有通告,没有代言,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大半年,粉丝们在他微博下天天打卡求他报平安,跑去公司的微博追问抗议,公司一句都没有回复,连柳眉也关闭了评论。   粉丝们曾经把事情闹大过一次,制作了一条怀疑公司雪藏隋轻驰的长微博,这下终于连谭思和AK都知道了,有一回AK喝醉了酒,借着酒气骂隋轻驰:“他就是活该,现在载跟斗了吧!那些资本家能把他当一回事?傻不傻呀?!”   傅错听着,竟然觉得心酸,闷头喝酒没有附和。   他顺着长微博给出的各种证据去网上一一搜索验证,隋轻驰消失得太没有道理,很有可能是真的被公司雪藏了,有传言说他得罪了高层,有的甚至说得十分不堪,虽然也只是道听途说的八卦,什么证据都没有,但傅错还是情不自禁信以为真了。因为那太像会发生在隋轻驰身上的事。   乐队结束演出回来,车子经过商业街,傅错看到某个年轻时装品牌的灯箱上,隋轻驰换成了不认识的男艺人,好像突然之间,这个品牌的风格都变得温顺了许多……   AK好奇问他:“看什么啊?”   傅错转回了头:“没什么。”   AK顺着他的方向转头望去,看见灯箱广告上半熟不熟的艺人,不明所以。   傅错还记得那个灯箱广告上的隋轻驰,墨蓝色的牛仔外套上到处是破洞,穿在他身上却相得益彰,红色的蜂鸟吉他被隋轻驰两只手按着琴头,随意地拄在地上,那份充满摇滚气息的桀骜不驯,就这么消失在了这条商业街。   到底怎么了?你得罪了谁?就算被公司雪藏了,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转念一想,是离开得太久忘了他是怎样的人吗?越委屈的时候他越不会讲,隋轻驰那张嘴,除了会唱歌,并不擅长别的。连续七八个月保持沉默,不是他有多能忍,是他的自尊在压抑他。   他在谷底,等待反弹,又或者挣扎着无力反弹?   傅错回到家,坐在沙发上长久地想不通,别人可以不管隋轻驰,公司可以雪藏他,柳眉怎么能对他不闻不问?是她从西风手里带走了隋轻驰,许诺他光辉的未来,可是现在……他想起十五六岁时的隋轻驰,那个好不容易从孤僻乖戾中走出来的隋轻驰,几乎要被他们打回原型。   他打开了微信,在那个一年多没联系的头像下,写下四个字:你怎么了?   可能发出去就会后悔,但他也这样做了。   然而没来得及后悔,就立即收到了对方拒绝接受的提示。   他被隋轻驰拉黑了。   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他盯着那个头像回不过神,直到突然跳出一条新微信。   是贺斌发来的,他在语音里有些踯躅地说:“傅错,明天你有时间吗?”   Loki回来了,参加完考试后不久他被诊断出胃癌早期,治疗了差不多一年,就在前天,医生告诉他,说癌细胞都消失了,他第一个想通知的人,就是贺斌。他想重组香蕉鱼。   “如果问我余生还有什么愿望,我还想和你一起玩音乐。”   那是傅错从贺斌口中听到的Loki打电话给他说的原话。   贺斌最终离开了西风。   再次失去主唱无疑于对西风雪上加霜,但这一次傅错已经能坦然接受。他理解贺斌对香蕉鱼的感情,就如同他对西风的。   那天出来见面时他问贺斌:“乐队的名字还叫香蕉鱼吗?”   贺斌点点头:“这名字Loki取的,他想用就接着用吧。那家伙也真是,生病了都不告诉我,我还以为他不要我这个兄弟了。”   他们在星巴克里等了一会儿,看见一个穿着厚厚长羽绒服,戴着套头帽的人推门走进来,两个人第一眼都没有认出这是Loki,是那个潇洒帅气的贝斯手。   傅错站起来,Loki上前拥抱了他,说:“谢谢你替我照顾我兄弟,对不起,我来把他抢走了。”   傅错拍了拍他的背,他拍得很轻,因为这个人的背变得太单薄了:“本来就是你的人。”   他承认目送贺斌和Loki离开时,想过那个人会不会也在外面碰了钉子,终于认输回来。   那个人可能是Loki,甚至可能是M,但绝不会是隋轻驰。   AK后来找来了樊凡,樊凡让他想起好久以前的迪伦,他们都是西风的粉丝,樊凡只比隋轻驰小一岁,演唱中也有受隋轻驰影响的地方,一些尾音的处理,还有单手插袋的动作。看着樊凡唱着唱着把手插进裤袋,他自己还没发现,他们三个人都是一愣,忒尴尬了,不过很快AK就捂着嘴笑起来,凑到傅错耳边,憋着笑低声说:“他插袋就插袋,抖什么腿啊,山寨果然还是山寨……”   不到两年换了两个主唱,傅错真的有点没信心,对自己没信心,对乐队没信心,对新来的主唱更加没信心。加入乐队前,樊凡说了一番话:   “错哥你放心好了,我呢一长得不帅,肯定不会有大公司来挖角我,二呢,我没玩过乐队,绝对不会像贺斌哥一样跟初恋跑了。西风就是我初恋!”   可能真的是被他这一番玩笑话说服了,他需要这些保证,虽然也明白保证不代表什么,但聊胜于无。   再说樊凡唱得真不赖。虽然还比不上隋轻驰,但并不输给贺斌。   隋轻驰唱得到底有多好,其实他都有点想不起来了。   樊凡成为西风的第三任主唱,自然也因为模仿隋轻驰被人嘲过,但也许是因为隋轻驰一反常态的沉寂,他的粉丝现在根本没精力来围攻一个新人主唱。   樊凡也好奇地问过他们和隋轻驰分道扬镳的事,傅错甚至觉得他加入西风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搞清楚真相,看得出他很在意隋轻驰和他们之间是不是有网传那样的深仇大恨。傅错当然予以否认了:   “理念不同,分道扬镳而已,没那么戏剧化。”   “我就说嘛!好歹一个乐队的,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感情呢?”樊凡一副放心的样子,又问,“那轻驰哥为什么取关了西风啊?”   “可能公司要求他取关的吧。”傅错说。   樊凡是个天真的小子,基本上他怎么说,他就怎么信。   这样又不知过了多久,有一次乐队排练结束后去吃夜宵,吃着喝着,酒过三巡,当谭思去洗手间,AK和樊凡在划酒拳时,傅错突然听见一个声音,整个人像被闪电打了一下。   在钢琴伴奏后响起的那道歌声,迷人又迷幻,连呼吸都恰到好处地好听,他感觉已经有一个世纪没有听到了。   不可思议地抬头循声望去,从洗手间回来的谭思不知道他在看什么。餐馆一角挂着一台电视,里面正在放一部烂俗的偶像剧,男女主演得那么虚情假意,但背景音乐里那个歌声,却让观众一瞬间代入了感情,找到了情绪的爆发点。   AK或者谭思或者樊凡喊了他,又或许他们在笑他那么认真地看一出偶像剧,而他竖起耳朵,面朝那台挂在角落的电视,听得浑然忘我。   竟然没有人听出来,也许是因为男女主讲着那些蹩脚的台词掩盖了歌声,可是他认出来了。这不可能是别人,哪怕音质里流动的颗粒感都模糊到几乎听不见,闭上眼他还是能感到那发光的沙粒在耳畔流动,堆积,散开,又堆积……   这首歌整体的调不高,而是偏低的,隋轻驰唱过的歌调都挺高,他的低音不是大众所熟悉的,但这首有很多低音段落,当他的声音缓缓滑落,就像大提琴的琴弓从高音位拉到低音位,那种熟悉的动人心弦的感觉,那种叙事一样感情充沛的演绎,他一生听过无数声音,只有他符合。   十个月了,他在一部八点档偶像剧的插曲中找到了那个消失快一年的声音,竟然有种久违的热泪盈眶。   电视剧在网上乏人问津,歌却被隋轻驰唱火了,人们在片尾Cast名单中找到了插曲的演唱者,从粉丝到吃瓜路人都炸锅了。将近一年的沉寂后,隋轻驰和这首新歌一夜蹿上热搜,甚至带高了当晚电视剧的收视率。凌晨时隋轻驰终于发了微博,他什么也没说,只分享了一首在听的歌,不是电视插曲,而是Bon Jovi的《It's my life》。   粉丝们大半夜如同在狂欢一般,不少人在微博问他怎么了,隋轻驰没有回答,只是点赞了一条评论。   夏日骄阳:Like Frankie said "I did it my way"   复出后的隋轻驰比雪藏前更势不可挡,热度很长一段时间居高不下,在一次采访中被问到这九个多月的去向,隋轻驰只说回去上学了。   AK指着电视不屑道:“一看就是在撒谎!”   傅错猜一定有什么隐情是隋轻驰不愿意说的,但他接受采访的语气听起来非常潇洒,一副“我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潇洒无畏到让傅错觉得不舒服,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那一年的娱乐圈,隋轻驰绝对是一个避不开的名字,所有热门话题里都要带他,所有杂志封面都有他,综艺中经常会cue到他,营销号隔三差五地蹭热度,他带动的流量和话题,好的坏的,不一而足,红到发紫后,仿佛是一种必然,开始被是是非非缠绕,负面评价越来越多,有些是粉丝的锅,但也有一些傅错深知绝甩不到粉丝头上。然而粉丝给他的爱太可怕,他恃宠而骄,有恃无恐,那些带有攻击性的所谓维护和保护,隋轻驰从未加以劝阻,傅错太了解他,他不会劝阻的,因为他享受这些,享受这些他从小就不曾拥有,曾经拥有过又被剥夺的东西。   黑黑红红的纷争像是他的背景色,他出现在哪里,就带到哪里,只除了一处——舞台。   年底时,新一季的《乐王》赫然出现隋轻驰的名字,他终于站上了那个唐杜曾称王的舞台。隋轻驰在《乐王》的首秀,所有人都在猜测他在自选轮会唱什么歌,他没有唱他自己的歌,而是演唱了Coldpy的《Viva La Vida》,他唱着一个王朝的辉煌与陨落,用金属般发亮的歌声将这首歌演绎得如史诗一样壮阔,当舞台上灯光全亮,台下观众全体起立,新的收视高峰在那一刻被缔造,在《乐王》上有太多观众被忧愁伤感的歌唱哭,但这是第一次,他们为一种激昂振奋而流泪。   从登上《乐王》并夺得冠军那一刻起,傅错就知道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了。现在站在舞台上的这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他的豪情和反叛融为一体,他是《乐王》新一季的王者,更将统领一个新的时代。   那之后西风也等来了命运的垂青,傅错自己也没想到竟然还能等到愿意签约他们的公司,这一次竟然还是后海,还是彭帅。彭帅对于隋轻驰的离队没有说什么,开出的条件依然和以前一样,傅错心情十分复杂,彭帅笑了笑说:“都跟你说过我们对认真做音乐的乐队是很有诚意的啦。”傅错说:“你当时和我说过,想签西风的一个原因是因为隋轻驰很有魅力……”他都好久没有提过隋轻驰这个名字了,现在说出来,感觉委实陌生,就像在提某个流量明星的名字。   彭帅摆摆手:“隋轻驰离队后我也在关注你们,我觉得他不是西风的灵魂人物,你才是。”   傅错很感激他这样说,但内心其实真的很迷惑,他写了那么多歌,但主唱走了又来来了又走,总是有种不安定感,不知道方向在哪里。   但无路如何,西风终于出道了,乐队和歌迷都很开心,开心之余樊凡也好奇,问:“你们怎么好像认识彭帅哥啊?”   谭思和AK对视一眼,只得笑而不语。   樊凡并不知道这已经是彭帅第二次来找他们。兜兜转转,西风还是来到了后海,虽然从头到尾没有人责怪,但傅错自觉十分愧疚,当年那个决定,是他做错了。   没有了隋轻驰,四个人突然一点分歧也没有了,竟让他觉得怅然。他们每个人都像一只齿轮,隋轻驰的那一只其实一直无法和他们咬合在一起,一直勉勉强强,甚至是在用自己强大的动能带动他们。他们这些齿轮,从一开始就属于不同的地方,在一起久了,一定会互相磨损彼此。   签约庆功那天,AK喝着酒问:“等有钱了哥几个都想买什么啊?”   “买车,”谭思想也不想就说,“买了车哥带你们去自驾游!”   樊凡扔了颗花生米到嘴里,想了想说:“我想给我妈买个带电梯的房子,小一点儿也没关系!”   他说完桌上静了片刻,傅错看向谭思,谭思抬手拍了拍樊凡的背,说:“快了。”   “错哥呢?”AK问。   傅错想说买别墅,最后又改了口:“先攒着吧。”   AK举起手和他击掌:“啊呀错哥,就你跟我一样!唉,没钱赚的时候想赚钱,有钱赚了又不知道怎么花……”   樊凡又扔了颗花生米,说:“那说明你注定穷人的命!”   AK给了他一脑瓢,樊凡都被他敲习惯了,揉揉脑袋也没当回事。   AK感慨着:“也就你这个忙内我还能欺负欺负了。”   樊凡点点头:“那是,我猜你也不可能这么欺负轻驰哥。”   “我没欺负过他吗?”AK不服气,找傅错和谭思作证,“我还让他去给我买过水呢!”   樊凡撩起眼皮:“他给你买了吗?”   AK说:“当然!给我买了瓶农夫山泉!”   樊凡大手一挥:“不可能!”   AK把酒杯一放,把樊凡拉过来使劲按人脑袋:“你个脑残粉!说!当初在微博骂西风的隋轻驰粉丝里有没有你?!”   “没有没有!”樊凡挣扎着大呼冤枉,“哪儿能呢!我首先是西风,其次才是我轻驰哥的粉!”   “你轻驰哥眼里都没你!”   “我现在是西风主唱了,轻驰哥肯定能看见!”   签约后海后他们全体搬去了公司所在的S市,签约出道后最直观的改变,就是傅错陡然觉得轻松了好多,排练录音发歌巡演,都有公司把关,自己这个队长除了传传话,终于可以专心写歌。   买车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那天傅错陪谭思一块儿去买了车,卡上的钱谭思一分都没留着,买了辆雪佛兰科鲁兹,又给他的小表妹买了部新手机。傅错本想劝他省着点儿花,但其实又能理解他的想法,他现在花钱大手大脚,是因为没有牵挂了,再也不需要存钱买带电梯的房子了。   听谭思说,年初他小姨和小姨父离婚了,消息还是表妹打电话哭着告诉他的。谭思的小表妹傅错也认识,知道她从小就爱腻着谭思,傅错还记得初中时他们一块儿带过生日的小姑娘出去玩,那时苗晶晶小朋友才六岁,一左一右牵着他们的手,昂首阔步在人群中,像个小公主。其实那时谭思身上也没几个钱,一路上给吃货苗晶晶买这买那,一会儿就把钱花光了,苗晶晶小朋友特别感动,看到谭思钱包里没钱了,哭着说长大后要嫁给谭思,把他们两个人都乐坏了。苗晶晶小朋友自小学起就老以谭太太自居,傅错对她的印象一直是她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得叫我谭太太”的样子。念初中后小姑娘终于有点不好意思了,但还是对这个表哥喜欢得紧,总是逢人就说她心目中的未来老公得像谭思哥那样。   谭思买了那部手机,开车回去的路上拿给他看,问:“现在的高中生会喜欢这种吗?”   傅错其实也不知道:“你送的她肯定都喜欢。”   “唉,你不知道,”谭思敲着方向盘摇摇头,“其实我不是你这么自律的人,我有时也想任性,也想耍坏,可能是给她逼出来的,有个小姑娘从小就这么崇拜你,你就不好意思在外面胡搞歪搞了。”   “挺好啊。”傅错笑了笑。   “好什么啊。”谭思说,“我的梦想是有朝一日能环游世界,最好去那些荒无人烟的地方,没有任何约束,想怎么撒欢就怎么撒欢,不过现阶段大概只能穷游一下祖国了,”他笑着看他一眼,“到时候咱俩一块儿,再带上AK和樊凡!”   “不带苗晶晶吗?”   “不能带她,带个女生上路就不能放飞自我了!”   傅错笑着望向车窗外,谭思的车总是开得有一点点野,像他SLAP时的样子。他不知道谭思记不记得,这样的对话他们曾经也有过一次,那时他说要带着西风和陈姨一起环游世界,现在这个愿望终于要开始实现,只是物是人非。   车子驶向大桥,远处的巨大摩天轮在风中缓缓转动,听说它现在已经沦为全国第三大的摩天轮了。不知道隋轻驰知道了,会不会更加失望,又或者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那之后傅错回过一趟老家,是和西风一起来这边开唱,虽然不是第一次故地重游,还是感慨良多。AK趁这个机会回了趟家,谭思也带着礼物去了小姨家,那天傅错就一个人在街上走着,去了毕业的高中,又去了曾经排练的废旧仓库,那家书店还在街对面,仓库已经拆掉变成工地了,篮球架也不在了,他走过老家的筒子楼,走过时常光顾的音像店,走过已经消失的面馆,夜幕降临时,他经过了星河体育场,忽然听见了谭思说的轰隆隆的雷声。   停下来回头望去,在夜色下发光的不是闪电,而是正合上穹顶的巨型建筑。   隋轻驰就在那里。   第一次来看LOTUS的演唱会已经是多少年前了呢?他一时竟然没想得起来,只觉得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那时他们还未成年,囊中羞涩,只能买最便宜的看台票,站在山顶眺望舞台中央的巨星,离得他们如此遥远。谁能想到今天隋轻驰会站在那里,那片曾经让他抬头惊叹的人造星空不再是LOTUS的专属特权,终于也属于了他。属于他一个人。   原来这个就叫恍如隔世。   隋轻驰离开已经快三年了,这三年里西风先后换过两任主唱,等到第二任主唱定下来,他们终于等到了签约出道的机会,作为一支成立快七年的乐队,这些年浮浮沉沉,在地下摇滚圈和独立音乐圈也慢慢广为人知,只是比起隋轻驰飓风式的走红速度,西风依然宛如一只蜗牛。换过的两任主唱,大家也心知肚明,无法和隋轻驰比,歌迷们虽然表面不说,私下也常议论隋轻驰是西风最好的主唱。为了照顾贺斌和樊凡的音域和唱功,傅错无法再随心所欲地写歌,但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认识隋轻驰的时候,他也是戴着枷锁在写歌,世上的歌手,天赋异禀如隋轻驰的,本来就是凤毛麟角,哪个作曲者又不是戴着枷锁镣铐在写歌呢,他只不过是……刚好遇见了隋轻驰,享受了片刻被从枷锁中释放的自由罢了。   他本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和隋轻驰的人生再有交集,直到有一次排练结束,谭思喊住大家:   “大家留一下吧,我有个事想跟你们说。”   谭思说完就在排练室席地坐下,他们三人面面相觑,也走过去坐下,谭思打开手机页面,递给他们。   傅错接过手机,看上面是一个叫《乐队狂潮》的网络选秀比赛的官方报名页面。   AK睁大眼:“你不会吧,你想让西风参加这个啊?”   樊凡把手机接过去,划拉了两下,说:“这个主办方以前搞过那个偶像团体选秀,超级火的!”   谭思看着他们,很认真地说:“我想给西风一个更大的舞台。”   樊凡边看手机边说:“好啊!我同意!”然后他声音忽然高了八度,“哇?!明星评委里有轻驰哥哎!!”   他一说完傅错就怔住了,AK也愣了,樊凡很开心地把手机递给他们看。傅错看着页面上的隋轻驰,心情一时难以言喻。   迟钝如樊凡也察觉了什么,自以为找到了解释:“哎呀,不要害羞嘛,虽然人散了,但情谊还在的嘛!”说完他把手机还给谭思,说,“谭哥,我觉得行!说不定轻驰哥看在大家以前是队友的份上,给咱们放点水呢?”   谭思笑了笑:“歪门邪道我可没想,西风也不需要人放水。”   AK有些迟疑,左看右看,说:“谭哥你真想参加啊,隋轻驰在里面,外面人会不会说什么……”   “你管别人说什么呢,”樊凡打断他,“只要符合参赛要求就行了,我们又不走后门!错哥,你听我给你分析哈,这节目有轻驰哥在,收视率绝对不会低,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傅错抬头看向谭思,谭思的表情十分坦然,他显然知道隋轻驰就是《乐队狂潮》的嘉宾评委,他却不知道谭思在想什么。 第五十二章   这件事没有当场决定,事后傅错问谭思是怎么想的。   “我就是想给西风一个更大的舞台。”谭思开着车,夜色中,车流有些拥堵,沿着大桥缓缓前行,“傅错,其实我和AK没有那么好,樊凡也明显不如隋轻驰,但是你值得一个更大的舞台。”   傅错摇摇头,说:“我没那么值得。”   “你值得。”谭思点头道。   “其实……”   “你不想参加是因为隋轻驰吗?”谭思打断他。   傅错侧头看向身边人,谭思转头笑着看他一眼,傅错沉了口气,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这个人。   谭思说:“就是因为有隋轻驰在我才想让西风参加的。那时候我们太年轻了,人年轻的时候真的会犯很多错,不成熟,容易冲动,话也说不开,但我觉得每个人都值得有一次纠正错误的机会,你就当是给他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给以前的我们一个机会。”   傅错望着前方,红色的车尾灯在大桥上闪成一片,像警灯,那也是隋轻驰演唱会上的应援色。是危险又迷人的颜色。   公司也支持他们参加,开会的时候彭帅说:“咱们公司和那些大公司没法比,可能确实没有太多大资源给你们,我也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只要你们决定参加,公司一定全力支持。”   傅错不知道自己是被谭思和公司说服了,还是在心底深处他其实是渴望再见到隋轻驰的,三年了,大家都成熟了不少,他想着是不是当年他们真的太年轻太容易走极端,才把事情搞得那么惨烈,现在终于可以冷静下来把矛盾都说清楚。   在大众眼里,可能隋轻驰的标签依然是中二,是不可一世,轻狂傲慢,但他毕竟在娱乐圈待了三年,这三年里他的经历也许比他们四个人加起来还多,他可能更加愤世嫉俗了,但也一定成长了很多。   没理由他们还像以前一样。他压下所有不安,这样告诉自己。   西风参加《乐队狂潮》,而隋轻驰是《乐队狂潮》的三位明星评委之一,从海选开始,他们就遇到不少麻烦,并非来自节目组或其他乐队,而是来自隋轻驰的粉丝,傅错和谭思早就有心理准备,但AK和樊凡却不是能忍的性子,樊凡一开始还回应过隋轻驰的粉丝,一口一声轻驰哥,但并没有让嘲笑他东施效颦的声音小下来,到后来他大约是真受不了了,干脆和隋轻驰的粉丝吵起来。   “我的唱功如何,接受轻驰哥的任何评价,可还真轮不到你们来评价!以为自己是谁啊,粉了个天才以为自己也是天才了?”   这条微博发在凌晨,可能是以为乐队其他人都睡了不会发现,没想到傅错没睡,刚好刷到这条,当即给樊凡发了微信:把微博删了。   樊凡:她们可太恶心了!我这条微博也不过分吧!我不删!   傅错翻了翻那条微博,已经被隋轻驰的粉丝截图存证了,删了也没用了,他揉了揉眉心,对着微信道:“这条留着吧,以后别再乱发了。”   樊凡还不服,在语音里咬牙切齿忍着一肚子气说:队长,我觉得摇滚人不该这么怂!   傅错:得罪评委就叫不怂吗?   樊凡:我骂的又不是轻驰哥,是他的粉丝!我就不明白了,粉丝恩怨是一回事,都是西风主唱,一定要这么对我?!   傅错看着这句话,不知该用什么表情,他想了很久,最后道:“樊凡,我知道你很喜欢隋轻驰,但是他已经不是西风主唱了,你不要总觉得他和西风还有什么关联,我和你说过我们不是仇人,没有深仇大恨,但毕竟理念不合分道扬镳了,三年了我们没有联系过,连互关都没有,说明白点,我们现在是陌生人,他的粉丝对我们做什么都是很正常的,他不可能出来为你主持公正。”   这条语音发出去很久,樊凡一直没有回复。   傅错放下手机,想自己的话是不是伤到他了,樊凡一直在各种场合称呼隋轻驰轻驰哥,他就是个很天真的小子,会这么叫是因为真的崇拜,他能get到那种粉丝心理,作为粉丝,特别期望有一天能得到偶像的回应,知道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无可厚非,可是这样只会让别人觉得西风在攀关系,这个世界比他们想象的复杂太多了。   当然这些都不算什么,后天就是初选第一天了,对他来说,面对隋轻驰的粉丝的压力远远低于将要面对隋轻驰本人。   评委除了隋轻驰,还有另两位,一位是国内早期乐队的代表人物,图腾乐队的吉他手法老,另一位是海外的华裔独立摇滚音乐人莎夏。这三人的组合很明显是要从乐手能力,创作能力和演唱能力来考察乐队,可能隋轻驰不会对樊凡的演唱功底满意,但起码不用让隋轻驰来点评自己的演奏能力,傅错自我解嘲地想。   翌日,微博上Repo了隋轻驰抵达S市的机场图和视频,隋轻驰穿着一件反光面料的黑色连帽运动衫,灰色T恤,戴着墨镜,脖子上挂着耳机,被保镖簇拥着,视频里粉丝举着手机大声尖叫,现场一度非常混乱,拍视频的粉丝被挤得晃来晃去,隋轻驰在他手机镜头里并没有停留几秒。   好像当天造成了机场骚动,也有不少粉丝在拥挤中摔倒,在微博引起了热议。   ——隋轻驰是没来过S市还是怎样,看把这些粉丝疯的!   ——他好像还真没来过S市……   ——去查了一下真没有来过啊,开唱五个城市没有S市,说是明年再来。   ——隋轻驰粉丝真的圈内毒瘤,回回接机都这么没素质!   ——各圈粉丝里隋轻驰的粉丝绝对是最有优越感的,天天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我看粉圈里面她们素质最低!   ——因为隋轻驰不是偶像啊,他走的歌手路线,粉丝先天觉得比偶像逼格高,长得还比偶像好,够她们嘚瑟的。   ——而且隋轻驰非常傲,哪个偶像敢像他一样傲?工作原因接触过隋轻驰,他倒不是耍大牌,但就是特别傲,跟他坐一起你整个人感觉是被压着的,非常难受,真的是还不够巨星咖位,已经自带巨星气场!而且他经纪人超变态,提纲上只许问音乐相关,别的一律划掉。我们一时尚杂志又不是专业搞音乐的,能问他多少音乐相关的问题啊?   ——造什么谣啊,以前还问过爱情观这些,他都答过啊。   ——那是刚出道的时候,现在你再去问他一个试试?   ——恃宠而骄,恃才傲物呗。   ——粉丝追到酒店楼下了,吵死人了!   ——楼上和隋轻驰在一家酒店,有钱人啊!   ——万豪,网上都爆出来了~   傅错关掉了微博,站在窗边,从这里能望见万豪酒店大楼的一角。隋轻驰下榻的酒店被爆出来,并不是因为追车的粉丝,而是他自己在酒店套房的窗户前拍了张照片,拍的是摩天轮,很快就被人扒出了酒店位置。   那张摩天轮的照片已经删了,他都能想象隋轻驰删照片时有多暴躁。   但也未必吧……   三年了,他也真的没有那么确定了……   有钱人,万豪,这是不是你想要的生活?   《乐队狂潮》的海选是通过乐队报名时投给主办方的演出视频来进行初次筛选的,挑选出来的100支乐队将会在S市的文化中心进行第一次现场评选。头一天现场就来了好几十支乐队,来自全国各地,甚至还有海外的乐队。   他们坐公司的车抵达文化中心时外面已经人山人海,有等待入场的乐队,但更多是前来支持的粉丝。为安全考虑,车辆不能进场,只能停在外面。下车后一行人在现场工作人员的指示下往里走,乐队进场的通道被围栏拦着,粉丝都挤在栏杆后,他们跟在别的乐队后面走进来时,听见粉丝大喊他们的名字。   AK和樊凡都非常惊喜,笑逐颜开地走过去和粉丝拍手合影。   “傅错傅错!”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胖胖的姑娘双脚踏在栏杆下方,朝这边使劲喊着。   她看起来好像有话要讲,傅错朝她走过去,女孩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凑近了低声机关枪一样说道:“听说有三个评委通道,你们小心千万不要选到隋轻驰的通道!”   傅错都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消息,那女孩推着眼镜很严肃急迫地看着他,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傅错朝她点了点头,说了声“我明白”。   女孩的镜片因为汗水或者泪水起了雾,还不忘对他们说:“加油!想看西风走得更远!被更多人知道!比赛开始后我们会疯狂安利的!”   女孩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发抖,那一声声颤音傅错真的有被感动到,甚至有点惭愧,从什么时候起,自己渐渐变得安于现状,歌迷们却那么希望他们能更上一层楼。   这一刻她们比他更像摇滚人。   排队过安检的时候,场外人群突然起了一阵骚动,许多个声音此起彼伏地大喊着隋轻驰的名字。   一辆深蓝色的商务车直接开进了场,AK一副大开眼界的样子:“不是车辆一律不能进场吗?凭什么搞特殊待遇啊?”   樊凡伸长脖子往那个方向打望:“她们怎么知道那是轻驰哥的车啊?”   AK翻白眼:“说你傻你是真傻,这些前线粉丝什么不知道啊,隋轻驰三餐吃的什么上过几次厕所她们都知道!”   “呃!”樊凡一阵恶寒地搓了搓手臂。   两人还在激情讨论着,傅错却没有队友这么放松,从粉丝喊出第一声“隋轻驰”起,心就开始七上八下。三年还是太短了,不是个可以心无波澜地再次见到他的时机。   谭思喊了声“傅错”,他才回神。   “走吧。”他朝谭思点点头。   进入内场,现场做了非常特别的布置,共有三个舞台,彼此隔开,舞台周围的隔板也非常高,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有点像各自独立的几个摄影棚。傅错也没想到真被那位女粉丝说中了,现场设了红绿黄三个通道,每个通道对应一位明星评委,但问题是,并不知道哪个通道对应谁,要由乐队盲选自己要去的通道。   AK犯了难:“咱们去哪个啊?”   傅错看了看那条红色通道,说:“去绿色的吧。”   樊凡附和:“我也觉得绿色好,绿色看着安全!红色看着就可怕!”   傅错其实也不知道隋轻驰在哪一条通道,只期望西风不要在这个环节撞到他,毕竟评委只有隋轻驰一个人的话,双方应该都很尴尬,他也没有把握能在他面前正常发挥。   乐队考核比歌手考核慢很多,因为要先调试乐器,会有五分钟的准备时间,但明星评委是可以在乐队表演途中就给否决的。第一批进行考核的乐队很快就有了分晓,通道上方的灯亮圆就是通过,亮叉就是没有通过。   最先有乐队通过的是黄色通道,而后是红色通道,绿色通道迟迟没见到灯亮起。一个小时里黄色通道只有两支乐队没有通过,红色通道通过率也过半了,绿色通道竟然目前只通过了达姆弹一支乐队。   AK有些忐忑,小声问傅错:“完了,该不会选错了吧?”   傅错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他们都想尽量避开隋轻驰,难道隋轻驰竟然在绿色通道?这会儿不仅他这么觉得,很多乐队也在小声猜测着,因为隋轻驰一直给人不好接触的印象,他实在太像是会苛刻选手的类型。   外界大众不太了解隋轻驰的乐队经历,但这点儿事在地下乐队里并不是什么秘密。傅错也知道不是自己的错觉,从他们现身文化中心那一刻起,西风就成了众人注意的对象。绿色通道通过率这么低,大家已经认定评委就是隋轻驰,可以想见这会儿大家心里在想什么,可能会怀疑他们选绿色通道是因为提前知道隋轻驰在那里,而隋轻驰作为西风的前主唱,一定会给他们开方便之门。   心中唯剩苦笑,真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达姆弹是很优秀的乐队,如果要达到他们的水平才能过关,也难怪排在绿色通道的选手都有些没信心。很快轮到西风了,他们从看台站起来时整个场子突然陷入微妙的安静,傅错第一次有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似乎他们过与不过都不会讨好,谭思安抚地拍了拍他肩膀。   从身后看台的方向忽然传来几道掌声,渐渐鼓掌加油的人多起来,傅错转身朝看台上的大家看了看,理解他们支持他们的人也是有的,只是这东西不能强求。   走进通道,手心已满是汗,隋轻驰很可能并不知道他们来参加比赛,时隔三年,突然再次见到彼此,隋轻驰会是什么表情,他不敢去想。隋轻驰不是一个会掩饰表情的人,他一定会把什么情绪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通向舞台的通道很短,前方有一个90度的拐角,傅错脚步踯躅,不知不觉走到了最后一个,看着樊凡略带兴奋地走在最前面,带头拐过那个拐角,舞台便在前方展开,傅错最后一个见到舞台陈设,舞台不大,上面简单地放置着架子鼓,键盘等乐器。   原本走在最前面,显得有些迫不及待的樊凡突然停在舞台入口处,AK和谭思也跟着停了下来,傅错最后一个走过来,不知道队友的反应代表着什么,心如擂鼓地走上前,抬起头时也恍然一愣。   舞台对面有三名评委,坐在中间的是图腾乐队的吉他手法老,坐在他两边的是助理评审。   没有隋轻驰。   他的神经猛地就松懈下来,几乎有些高兴。   法老开玩笑地道:“怎么了?你们的表情好奇怪啊,进来这么多乐队,你们表情最奇怪。”   樊凡想也没想不过脑地就说:“我们还以为是隋轻驰呢……”   AK在后面对着樊凡的脖子翻了个白眼。   法老问:“啊?为什么以为是他?你们不希望是他吗?”   樊凡仿佛感应到了AK的白眼,只能傻笑着闭嘴。   “他也还好吧,这么可怕的吗?”法老问左右两名助理评审,两个人都是笑而不语,法老说,“他选的红色。”   红色通道的通过率其实并不低,傅错着实没想到竟然会是隋轻驰,那个会当着吉他店老板的面拆台别人弹错了还觉得自己没错的隋轻驰。   那天的初选曲目他们准备了乐队的一首新歌《困兽之斗》,先前紧张的氛围突然缓解,傅错感觉乐队每个人都十分放松。最终决定他们去留的人是法老,但他也会和两名助理评审讨论。   这次三个评审几乎没怎么讨论,西风直接成为达姆弹后第二支在绿色通道晋级的乐队。   “哇,你们……”法老靠在椅背上感慨的鼓着掌,“很棒,我太喜欢了,歌也好,演奏也好,演唱也好,你们是很成熟的乐队,我其实听朋友说过你们,但还没有听过你们的歌,总之就是……很好,你们值得走得更远,加油!”   这赞美来得有点太出人意料,本来能晋级就已经是凤毛麟角的运气,亲耳听到来自前辈的肯定,让傅错第一次觉得,来参加这个比赛是对的。   那天他们没有见到隋轻驰,虽然知道他就在那条红色通道后,被外面那么多乐队诟病害怕着却一无所知。   这两天的初选并没有直接播出,会等到在演播厅录制完第二场后才会在网络上播放。这期间彭帅哥接到电视台打来的电话,通知他们去STV大楼的演播厅做彩排。   四个人提前到了电视大楼,却被告知还得再等一个钟头,因为隋轻驰他们还在彩排,傅错愣了一下,樊凡立刻兴奋起来,回头睁大眼问他们:   “轻驰哥在彩排啊?哇他们也要表演吗?”   AK让他好好坐着,樊凡根本坐不住,一会儿说要出去开嗓,一会儿说要上厕所,上了一趟厕所就再没回来了。   AK打电话过去也没人接,不由抱怨:“这小子跑哪儿去了?”   谭思无奈地道:“他跑去偶遇偶像了吧。你打电话他不会接的。”   休息室里一阵尴尬无奈的安静,傅错只得沉了一口气,按着膝盖起身:“我去带他下来。”   出门他问了一名工作人员《乐队狂潮》彩排演播厅的楼层,本打算走楼梯上去,经过电梯时发现电梯已经下来了,等电梯的只有三个工作人员,他便掉头走到电梯外,不一会儿的工夫,“叮”的一声,电梯门滑开了。   从电梯里走出来不少人,傅错心口咯噔了一下,意识到迎面走出来的明显是艺人的保镖和助理,这个时候想要掉头已经晚了,电梯里侧,穿着一件简单深灰色T恤的高帅年轻人没有立刻走出来。   隋轻驰的眼睛正盯着他,但很快就将目光移开了,跟在助理身后走出电梯,经过他身边时略低着头,出电梯时甚至有意往一侧走,但即便他让出了大片空间,三名工作人员也规规矩矩等到他走出一段距离后才踏进电梯。   傅错感到隋轻驰绕过他侧后方离开,因为中央空调的冷气在背后被隋轻驰挡了一下,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飘过来,又很快离得很远。傅错麻木地跟着工作人员走进电梯,站在门口转身,伸手按了关门键,看着隋轻驰一行人走远。   电梯上升时两个女工作人员小声聊了两句:   “他挺低调的嘛,穿得好简单。”   “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   可能因为电梯里有他这个外人,两个女工作人员议论得十分克制。   傅错无数次设想过再次见到隋轻驰的情景,自己始终是台下的那个,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合,没有台上台下的距离,两个人都如此尴尬难堪。   他到底还是没有那个勇气叫住他,就想,那就用音乐说话吧。   彩排结束三天后便是正式比赛,50支乐队,近两百人被安排坐在偌大的备战间,他们看不到舞台,但备战间有电视屏幕,会直播舞台的画面。电视信号接通时,全部人都关注起来,傅错看到已坐满观众的观众席和媒体席,彩排时他们已经上过舞台,演播厅非常大,舞台灯光华丽,二十多人的乐队落座在两边的乐池,从弦乐到管乐一应俱全,虽然是网络选秀比赛,但规格是按照电视节目的标准来做的,从这期开始,乐队的每一场表演,都将经过现场300名大众评审,100位媒体评审和三位明星评审的投票。   这会儿评委席是空着的,主持人正在说开场词,听到开场演出是三位明星评委带来的表演,观众已经按捺不住兴奋,连备战间里的选手们都小小地沸腾了一下,有人在说:“法老,莎夏,隋轻驰,要不是这个节目,这三个人是没可能一起演出的吧。”   备战间里除了坐前排的人,大部人都站了起来,一号摄影机给出了舞台正面的画面,法老带着电吉他第一个登台,然后是莎夏,最后走出来的是隋轻驰,呼声最大的年轻天王。   舞台灯光暗下来,现场出奇地安静,只偶尔听见来自观众席方向的一两声咳嗽。   小提琴部的嘈嘈切切突然响起,鼓点像炮声隆隆而至,隋轻驰一身红色机车夹克,站在扫射下来的无数光束下,唱出第一句“Put on your aint”,备战间的所有选手都嗷嗷叫起来,掌声口哨声一片,甚至有不只一人转头朝他们看过来。这种隋轻驰在台上演唱,他们却在台下被别人关注的感觉十分奇怪,傅错只能装作没看见。   法老的电吉他宝刀不老,莎夏不单是键盘的演奏者,还给这首歌重新做了编曲,但隋轻驰才是这场Live的灵魂和焦点。   傅错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镜头里的隋轻驰,他那么英俊,充满荷尔蒙和魅力,如果不是因为太过年轻,身上缺少一份沉淀感,他就是真正的巨星。   隋轻驰在台上并没有太多和观众的互动,他从不靠肢体语言煽动情绪,他的声音就是强心剂,要你哭你就得哭,要你颤抖你就要颤抖。他一出声,就将人们带到硝烟弥漫的战场,只一个将麦克风从麦架上扯下来的动作,一个绕过麦架走到前面分腿站立的动作,都让人热血沸腾。从现场观众席到备战间,呐喊跟唱的人无数,隋轻驰的声音始终压住全场,那种摁头的压迫感充斥着四面八方,令人头皮发麻,他唱完最后一句,人们还沉浸在火焰燃烧后的余烬里。   备战间里的乐队选手慢慢坐了回去,燃炸的开场演出后,比赛正式开始,乐队登台的顺序将由评委席上的评委决定,他们手上都有一份乐队名单,傅错无法不注意隋轻驰低头看名单时的表情,那天在电梯外的偶遇,他一定已经知道西风会来参加《乐队狂潮》,也可能在那之前就知道了。   隋轻驰看起来没什么表情,但也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法老越过莎夏对隋轻驰说:“我们让女士优先吧。”   隋轻驰点点头,莎夏笑道:“那我不客气了啊,”她低头翻名单,备战间的气氛也一下紧张起来,“第一支乐队,我觉得必须要炸一点,法老老师之前在休息室给我推荐了好几支他看好的乐队,那我在其中盲狙一个?”   男主持说:“你盲狙好了吗?”   莎夏抬起头,说“好了”,法老凑过去扫了一眼她选好的乐队,长长地“哦”了一声。   “您选择的乐队是——”男主持问。   “我很喜欢一首诗,”莎夏用纯正的美式口音背诵道,”if winter es, spring be far behind?”   备战间所有人都朝他们看过来,傅错万万没想到他们运气这么差。   屏幕里隋轻驰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绷了一下。 第五十三章   第二场乐队依然可以自由发挥,他们彩排的曲目是《陨落》。乐队比赛和歌手比赛不同,没办法拿上话筒上台就开场,现场准备乐器时,隋轻驰起身离席了,傅错看向他走出演播厅的背影,观众席上许多观众的视线都追随着他。   其他两位评委的年纪和资历都在隋轻驰之上,隋轻驰还那么年轻,已经能坐在那个地方。从前认为的所谓背叛,也在见到他如巨星般耀眼的那一刻全部释然了。   他走是对的,他用行动证明了。   虽然也很残酷,原来隋轻驰留在西风,真的是一种勉强,西风于他,真的是一种拖累……   隋轻驰在舞台准备好以前就回来了,他脱掉了那件红色机车夹克,可能还洗了个脸,因为眉毛是湿的,灯光照在额头有淡淡水光,他重新坐回评委席,只穿着一件印着猫头鹰的白T恤,戴着一条克罗心吊坠。   傅错告诉自己,一旦站上舞台就必须全情投入,不可以分心,然而真的站到那里,知道隋轻驰在台下看着自己,还是无法不在意,那曾是他的第一任主唱,从前在舞台上他是看着这个人的背影,听着他的声音完成每一场演出的,如今却是看着他坐在评委席,沉默地审视自己。虽然名义上他是西风的队长,但实际上他这个队长是看着西风第一任主唱的背影成长起来的,当他紧张放不开时,他就看向舞台前的隋轻驰,只要隋轻驰的声音一出来,一镇住全场,他就会觉得没有什么好担心害怕,被外界吐槽“中二”的隋轻驰,正是靠着那股中二,给了整个乐队“无所畏惧,所向披靡”的气势。   间奏时手指好像不受控制般,他不小心弹错了一个音,瞬间对自己的表现失望透顶,那一秒他下意识看向隋轻驰的方向,光都在舞台上,评委席在暗处,所谓灯下黑,其实他看不清隋轻驰在看哪里,但隋轻驰显然能看清他的一举一动,当他抬头本能地看向隋轻驰时,原本双手搭在台上的隋轻驰微微低了一下头,收起了搭在台上的胳膊,往后靠去,靠进了阴影里。   一曲结束,场上掌声长久,法老和莎夏也都在鼓掌。   主持人让观众和媒体停止了投票,然后到了评委点评和投票的环节。   莎夏拿起麦克风,说:“是我选的乐队我就先说吧,”见两侧的人都没有意见,就接着说道,“这首是原创歌曲吧,我先问问,为什么要选这首呢?《陨落》,听着有点不吉利啊。”   樊凡拿起话筒,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忙跑过来把话筒凑给傅错,傅错被他强塞话筒,有些无言,全场都被这个主唱愣头青的样子逗得发笑。   “好像没想过这个问题,”傅错说,“是歌迷帮忙选的。”   “原来如此,”莎夏点点头,“那就能理解了,虽然歌名不吉利,但是歌我很喜欢,主歌出来的时候我觉得这首歌好像不那么摇滚,钢琴和小提琴的手法都太Pop了,主歌2开始听见电吉他的声音,哎就有点感觉了,后面进入副歌,电吉和贝斯一起出来真的有炸到我,是那种温柔的炸,整首歌除了Vocal,我最喜欢电吉他的部分,写得非常简单,但非常经典……”   傅错仔细听着莎夏的点评,法老一直在点头,隋轻驰其实也点头了,只是法老是面向舞台的方向点头的,隋轻驰却是低着头点的,傅错看他两只手老远地搭在桌边,边点头,手上边不自觉地摆弄着那部手机。   莎夏说完后看了看两边的同事,见隋轻驰没反应,就抬手示意法老发表看法。   法老说:“我想问一下,中间是不是有个地方弹错了?”   国内首屈一指的吉他手果然名不虚传,傅错点点头:“是。”   隋轻驰转手机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法老一眼。   “我是觉得以你的水平不该犯这么小学生的错误,”法老说,“不过也可以理解,你们第一个上场,肯定有压力,除了那一个小瑕疵,我觉得整体发挥还是可圈可点的。之前也说过了,我非常喜欢你们,我这个人对越喜欢的就会要求越严格,下次希望你们给我更棒的演出。”   傅错说:“一定。”   只剩下最后一位明显评委没表态,主持人问:“那隋轻驰呢,觉得西风的表现怎么样?”   傅错咽了口唾沫,还是觉得喉咙发干,明明他又不是唱歌的那个,不过此刻他的三个同伴应该都同样局促不安。他还是没有办法看着隋轻驰听他说,低头错开了目光,反正樊凡一定会双目炯炯地盯着隋轻驰的。   然后听见隋轻驰的声音:   “我觉得很好。”   隋轻驰说完似乎没打算再多说,主持问:“就……很好吗?”   隋轻驰本来话筒都要放下去了,又拿起来,看了台上有意回避目光的吉他手一眼,思忖了一小会儿,然后说:“歌曲和编曲都是我喜欢的风格。”这句话他说得沉稳笃定,末了又抬手比了比台上,“鼓手贝斯包括吉他,表现得都无可挑剔。”   他那一下抬手比得很囫囵,也没有认真去看台上的人,而是看着主持人。   主持并未注意到这些,倒是有些意外隋轻驰的评语:“刚刚法老说……”   隋轻驰像是现在才想起吉他手弹错了一个音,说:“他弹错了一个音,但实力毕竟在那里。”   傅错终于抬头看向隋轻驰,隋轻驰也看着他,一边把麦放在桌上。   他虽然从隋轻驰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一种沉默和冷淡,但并未感受到敌意。   那一场,他们全取了评委的三票,以及来自观众的281票,和来自媒体的79票,在当天出场的乐队中位列第一,因为参赛乐队共有五十支,所以比赛是分三天进行的,最后五十支乐队全部亮相完毕后,西风与达姆弹一起并列第三,排在他们之前的是一支来自藏族的原生态乐队纳木错,和全取了媒体席99票的鼓风机乐队。   对这个结果,可能唯一不满意的就是樊凡,因为隋轻驰唯独没有提到主唱的表现。比赛结束当天回去的路上,谭思安慰他:“哎呀,他可能就是忘了提了,我说你也二十三岁的人了,怎么这么玻璃心啊?”   AK靠在椅背上,笑嘻嘻地往樊凡伤口上撒盐:“我看不一定,说不定就是觉得你唱得太烂……”   樊凡真有点没信心了,问傅错:“我真唱很烂啊?”   “真唱得烂观众会给我们投票吗?”傅错回头看他一眼,按了一把他的脑袋,“你是主唱啊,给我自信点!”   樊凡歪着头嘟囔:“我也不是不自信,我平常还是挺自信的,但轻驰哥是评委啊,他还是西风的前主唱,换你你也不会自信的,你不是都弹错音了吗?”   傅错给噎了一下,不知怎么回答。   樊凡还在怨念着:“还是前主唱呢,一起同台都不知道多少次,你都这么不淡定……”   AK听不下去了,坐起来蹬了旁边的樊凡一脚:“说的什么话,他走的时候又不是我们开欢送会送走的,你也粉了他这么多年,不知道他粉丝怎么骂我们的啊?”   樊凡斜瞥他一眼:“哦,你也不淡定。”   眼看AK要火,谭思挑开了话题:“樊凡,你怎么都不等你轻驰哥出来去找他要合影啊?”   樊凡撇嘴:“你们都不去,我一个人跑去多奇怪。”他显然还没有死心,接着就说,“你们看吧,我就说轻驰哥和他的粉丝不一样,不会和咱们过不去,我看要不然我们下次一起去和他打个招呼啊?”   樊凡扒着前车座,神情中难掩期待,这话一出三个人都有些为难,AK咳嗽一声:“想啥呢,会被人说打人情牌的!”   “哦,也是……”樊凡这才有些失望地靠了回去。   送他们回来的是公司的车,AK和樊凡租了同一个小区的房子,两个人先下车了,车门拉上,樊凡在车窗外朝他们挥手告别,谭思和他挥了挥手,坐回来,对傅错说:“怎么样,听我的来参赛没错吧?你这人就是太不自信了,得出来比一比你才知道你自己有多牛逼!”   傅错笑了笑,不置可否。   谭思看他神情依然若有所思,笑着拍了他一把:“隋轻驰这个人呢,肯定不会逼着自己说好话的,所以我觉得他现在应该多半也放下了。我们现在呢就啥也不想,专心比赛就可以了!”   傅错并不是怀疑隋轻驰在说违心的话,只是那些并非违心的话,让他更加后悔当初自己的口不择言。   第二天是周六,白天隋轻驰转发了《乐队狂潮》的官宣,他是三个评委里转的最晚的,当天晚上《乐队狂潮》播出了第一期。两天的初选被剪辑成了一期,弹幕几乎被隋轻驰的粉丝承包了。因为西风的参赛,隋轻驰的乐队经历开始进入世人视野,一直以来隋轻驰的百科履历中都没有写进乐队这段经历,也或许曾经写过,但又被粉丝编辑掉了,粉丝将这么做的理由振振有词地解释为,隋轻驰在所有节目和采访中都没谈过乐队的经历,所以他一定很痛恨这段经历。《乐队狂潮》开播后不久,不知是谁又将这段经历编辑了进去,虽然很快又被粉丝删除了,但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路人开始知道隋轻驰是乐队主唱出身的歌手。在弹幕和热搜上频繁看见隋轻驰和西风两个字捆绑,双方粉丝又开始了混战。   ——隋轻驰真惨,被某乐队粉丝骂成这样,这时候都还要承担奶乐队的重任。   ——西风为什么要去参加,该避嫌的吧。   ——不要带乐队大名!不要带乐队大名!活用“某乐队”   ——又不是只有隋轻驰一个评委,避什么嫌   ——某乐队贱不贱,这不是明摆着逼死隋轻驰吗?他投票也要被骂,不投票也要被骂,隋轻驰还要因为某乐队被骂多久?!   ——贱个鬼啊!该反省的是动不动就骂街的狂犬,这么难得的机会,圈内那么多乐队都参加了,要西风因为隋轻驰就放弃这个机会吗?你们才是贱得出奇!   ——雪莱那首诗真无辜,高中时我还挺喜欢的,现在看见这两个字就恶心。   ——你主子当年当主唱的时候还天天说“我们是西风”呢,你怎么不恶心你主子?   其实在这些无意义的掐架中,西风粉根本不可能是隋轻驰粉丝的对手,傅错和谭思也都劝过好几次,说你们不要去和她们吵了,没意义,但摇滚乐队的粉丝别的没啥,就是脾气大,根本管不住。傅错本来挺担心樊凡受影响,但好在这期间大家的重心都放在比赛上,没有太多理会网上的风言风语。连樊凡扫完那些掐架贴都说:“反正都习惯了。”AK还举起拇指夸他:“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   第二场比赛一口气淘汰掉了得票最少的20支乐队,下一期会要求乐队进行翻唱表演。在公司的排练室,四个人正商量选曲,因为要尽快报给节目组。   然而选歌时卡在了两首歌上,樊凡坚持要选Linkin Park的一首,AK却想选Imagine Dragons的歌,谭思很佛,说这两首他都可以,傅错又被要求最后拍板。   “得赶快啊,”AK拍着地板催促傅错,“要是报晚了万一有别的乐队选了呢?”   傅错听着两首歌的第N遍洗脑循环,扯下耳机线,说:“不会有别的乐队选的。”   三个人一脸莫名其看着他。   “我们做两首歌的Remix。”傅错说。   彭帅把选歌报了上去,节目组让他们先做个demo出来给乐队参考,傅错只用了一天就做好了demo,中间休息了一天,第三天再进行细微调整,把小样发给了节目组。等节目组通知他们彩排前,四个人先在公司排练室用伴奏带排练了一番,樊凡第一次唱完全曲,抱着脑袋直呼过瘾,所有人,包括到场来听排练的彭帅和助理,都听到浑身起鸡皮疙瘩,不管是现场效果还是听众反馈,好到超过了傅错自己的预期。   彭帅一点不吝惜赞美之词:“这个Remix真的神来之笔,如果现场能还原效果的话我觉得咱们的名次肯定不会低,”说着拳头怼了怼傅错肩窝,“傅错你太可以了!”   助理也连连点头,摸着后背:“哥,我听到背上都是鸡皮疙瘩!神仙编排啊!”   夸得太猛了傅错有点受不住:“没这么神,运气好而已,刚好他俩在争,我才想到的。”   节目组通知五天后去演播厅彩排,傅错在现场和音乐总监以及乐队交流了一下,现场加入了十人的和声部,还有部分电音。音乐总监是圈内挺有名气的制作人吴天,见到傅错后直言:“我和首席说了一下,给你们争取多一点彩排时间,我们争取把这个现场弄到最炸!”   排现场时还是有一些问题,因为这首歌的伴奏非常密集,和声也很有气势,樊凡的声音明显有点压不住场。他自己也察觉了,傅错和吴天商量时,樊凡就蹲坐在一旁闷闷不乐地看着手机,AK看他这副不上进的样子就来气,走到他后面想兜他一脑瓢儿,却见樊凡是在看隋轻驰唱开场时的视频,这期节目还没播,他是当时自己拿手机对着屏幕拍的。The Phoenix的伴奏也很炸很强劲,他在看隋轻驰是如何办到的,一点都没意识到AK过来了。   AK悄咪咪从旁边走开了,跑到傅错那儿问:“调一下音量不行吗?”   傅错摇摇头:“不是音量的问题,他声音还是薄了一些,副歌最需要气势的地方被乐队和和声压了,我们已经在商量减少和声了。”   彩排从乐队到摄影到灯光,大家都非常给力,而樊凡的问题并不是彩排那几个小时就能弄好的,只能在剩下的几天里多练。   樊凡找彭帅要了排练室的钥匙,每天乐队走了以后还一个人留下来练。头天排练结束,傅错回家发现手机落在排练室了,回公司拿手机时发现排练室还有人,都快凌晨三点了。   推门进去,樊凡躺在地板上闭着眼睛在嚎,傅错走过去把伴奏带给关了。樊凡吓了一跳,以一副“我去闹鬼了”的表情从地板上弹起来,看见站他跟前俯看着他的傅错。   傅错心里叹了口气,其实也只比自己小三岁,但整天就像个没长大的毛孩子一样。   “你这么瞎唱不行,别声音没练上去反而把嗓子喊哑了。”他在樊凡旁边坐下,看了看没说话的樊凡,两个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傅错说,“我和乐队首席谈过,他说这歌对歌手的要求太高,大部分歌手都只能在录音棚里反复尝试完成,不是主唱的问题。”   樊凡还是很沮丧,垂着头说了句:“但隋轻驰可以吧。”   “隋轻驰有几个?没必要和他比。”   樊凡抬眼瞄他,说:“可他是西风以前的主唱。”   傅错也很无奈,西风的两任主唱,好像都是一直活在隋轻驰的阴影里,他撑着地板站起来,说:“他以前教过我发声,我没那个天赋,我转教给你吧。但是我得提前和你说,声音条件这个东西是先天的,你记得只和你自己比,别和他比。”   一周过去,到了第三期比赛日的第一天,这次的出场顺序会以上一次的排名为基础,排名高的乐队做压轴表演,比赛分两组,单数排位的乐队在第一天,偶数排位在第二天,由于西风和达姆弹是并列名次,西风的出场被排在第二天。   比赛当天,四个人提前到了电视大楼,可以和另外三支早到的乐队在备战间看前一天乐队的比赛情况,傅错和谭思AK都比较在意达姆弹,因为风格和西风相似,达姆弹在地下摇滚圈也很有人气,相比西风成军近九年才在摇滚圈有了一点成绩,达姆弹据说成军只有五年,非常年轻。   达姆弹出场时备战间里所有乐队都很安静,他们翻唱了林肯公园的In the End,樊凡不由说了句“哇,真是有缘”,而这首歌的所有rap部分都是吉他手完成的,令人惊艳,表演结束后莎夏大呼过瘾,法老问:“你们是原装乐队吗?”   台上五个人连连点头,主唱兼队长说:“对,大一组的乐队,现在还是出厂设置。”   观众都笑起来,法老很是感慨:“那你们特别幸运,希望这份幸运一直陪着你们,你们五个人能一直走下去。”   法老说这样的话也许只是有感而发,但备战间里的人都无法不去注意隋轻驰,连导播都给了一个隋轻驰的镜头,隋轻驰穿着一件Quiksilver的黑色连帽卫衣,法老问达姆弹是不是原装配置时他很轻微地挑了下眉,并不是表情投射,更像是神经反射,这之后对法老的话他都抿着嘴唇没什么反应。轮到他发言时,他说得也很少,只说吉他手的Rap很惊艳。每次轮到隋轻驰说话时,主持人总是要cue很多遍,但也没能让他多说,这次主持人先是顺着隋轻驰的话把吉他手的Rap夸了很多遍,再把话题丢给隋轻驰时,隋轻驰一副“你还让我说什么”的表情,手放在按钮上随时准备往下按,说:“就投啊。”   场上观众对他这个不啰嗦的作风回以了笑声和掌声。   看完昨天的比赛情况,舞台过来通知第一支乐队做登场准备,信号传到电视屏幕,傅错看见评委已经落座了,隋轻驰还穿着和昨天一样的衣服。   等待非常枯燥,期间樊凡时不时就去外面热热身开开嗓,终于等到他们倒数第二个登场。   那天的演出傅错真真实实看到了樊凡的努力,那些他起先唱起来略飘略单薄的段落,经过这几天没日没夜地训练气息,真的好了许多,虽然还是有两个地方破音了,但气势上竟然没有输,观众给他们的反馈甚至可以说媲美了隋轻驰开场唱的The phoenix,所有人站起来跟随节奏晃动呐喊。为了不让自己的声音被淹没,樊凡唱到青筋暴起,浑身震颤,并不是纯粹地扯着嗓子嚎,而是尽全力运用了共鸣和腹部力量,始终让自己的声音饱满厚实,领衔场上和声和现场所有观众,看到樊凡唱到几乎要弯腰跪下,那一刻傅错也被深深打动了,仿佛看见一头在大浪里翻滚的海豚。   演出结束场上掌声口哨声经久不息,樊凡看向观众席,满脸通红,胸口一直起伏喘息着,傅错情不自禁看向评委席上的隋轻驰,三名评委都是站着的,隋轻驰也站在那里,他在心里忍不住问他:你觉得他怎么样?你给他一点鼓励吧。   法老一直站那儿为他们鼓掌,主持人花了点儿工夫才让观众们安静下来,末了自己都忍不住说:“天哪,我以为这个节目结束了,这就是本赛季最后一首歌!”   “这次我先说吧,”法老拿起麦克风,指着台上的乐队说,“他们是地下乐队,敢于做这种突破真的非常不容易,肯定会被骂的!”他说到激动处还拍了一下桌子,“以前图腾想做一些融合性的东西,被好多人骂我们是地下摇滚的败类,结果呢,我们现在成摇滚圈的前辈了。你说扯不扯,所以我想说,不管结果是挨骂还是挨夸,我觉得这种尝试是永远值得的,现场能证明一切,很棒,你们是我Pick的乐队!”   “哎你把我要说的都说了呢,”莎夏在旁边佯装不高兴,法老笑着说“对不起对不起,你说你说”,莎夏说,“那我表扬一下樊凡同学吧,虽然后面有一点点小破音,但是完全没有减分,你看人家宇宙摇滚天团主唱也破音,我觉得这都不是个问题,你应该为你今天的表现骄傲,你是有给乐队加分的!不管是你发挥到极致的演唱,还是你今天展示出来的那种拼搏至死的台风,给我的感觉非常震撼!然后AK的鼓谭思的贝斯和以前一样,非常扎实,一看就是平时排练不会放水,老老实实在练的乐队!”说到这里又转移了目光,“然后我想问一下,傅错,你多少岁啊,现在单身吗?”   傅错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台下观众都起了哄。   莎夏回头看观众,说:“我问一下怎么了,你们不觉得他很帅吗?”   樊凡赶紧把话筒递过去,傅错接过话筒,说:“26了。”他没有回答后一个问题。   莎夏转向隋轻驰:“你是不是比他小啊?”   隋轻驰看着傅错,说:“是,他大我两岁。”   他这话没对着麦克风说,现场听不太见,但傅错从他的口型看出来了。   莎夏对法老感慨道:“所以真的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那边站着个26岁不管技术还是创作能力都已经拔尖的吉他手,这边坐着个24岁的小天王,我都觉得我们老了。”   法老问:“你不是在问他是不是单身吗?”   莎夏摆手:“他不愿意回答嘛,这段剪掉吧。不过我打赌,肯定很多女粉丝喜欢你。”   傅错不知该说什么,耳朵有点热,也就笑了笑没说话,把麦克风递还给樊凡。   莎夏忽然笑起来:“这么帅还这么害羞,我跟你讲,女孩子就是喜欢你这种纯情吉他手!”   隋轻驰坐那儿淡淡地哼笑了一声,带着一点点微妙,不知是怀念还是戏谑。   主持人询问隋轻驰,隋轻驰慢慢拿起麦克风,到嘴边想了想,说:“他们都说得差不多了,我总结吧,”另一只手还真扳着手指总结起来,“总之就是编曲好,乐手好,主唱好,吉他手还帅。”说到这里对着自己的无名指,嘴角挑了挑,放下手说,“反正投就是了。”   主持人看隋轻驰放下话筒又靠坐回去,一脸苦笑。   法老说:“他们年轻人就是这样的,不玩虚的,那我们三个就一起来吧。”   三人同时投了票,观众媒体的票数加起来,西风暂取得了本场第一,票数竟然超过了上一场的达姆弹。不过从这一期开始,会添加场外投票环节,所以真实的票数和排名要到节目播出后才知道。   那天同隋轻驰在场外依然是没有交集,除了公司那边派车来接他们的时候,刚好遇到隋轻驰的车也要出来,两个车不巧卡在道上,彭帅让司机倒车让对方先走,司机为难地说“我这儿不好倒啊”,然后就看见隋轻驰的车闪着灯往后倒了倒,竟然是让他们先走。彭帅降下窗子,受宠若惊地同对方司机说了声“谢谢”。   车子滑出去,傅错回头看向那辆蓝色商务车,没有交集,这样也很好,三年了,隋轻驰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年轻的流量明星,而自己对隋轻驰来说更加形同陌生人,他们都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这样的改变,等到《乐队狂潮》结束,他们应该可以从无话可说,到有话可聊了吧。 第五十四章   《乐队狂潮》播出了第二期,隋轻驰和法老莎夏合作的开场曲登上了实时热搜的第一名,弹幕刷到屏幕都堆满了。   ——法老的电吉他,莎夏的键盘,隋轻驰的主唱,这个组合吊炸天了!   ——啊啊啊啊!居然是The Phoenix!!居然能再听见隋轻驰唱摇滚!!   ——这首确实很适合当乐队狂潮的开场曲   ——瑞思拜!!和原唱完全不同的感觉,他声音真好听啊,是青年嗓那种炸!!   ——其实觉得编曲有点弱,但是隋轻驰的声音一出来真的给跪,全程有一种,啊啊啊快要爆音了快要爆音了的感觉……   ——隋轻驰今天有好好穿衣服啊,红色机车夹克好燃好帅!   ——隋轻驰非常在状态啊,他就适合唱这种中二的歌,机车夹克的流苏甩来甩去我被苏到了(*/ω\*)   ——还有唱here here和那一段喘音时,喉咙猛提两下真是看得人好舒爽!感谢导播给镜头!   ——隋轻驰唱歌时最性感的部位是脖子,懂的姐妹来!   ——姐妹我懂你!   ——姐妹带我一个!   ——唱Like a phoenix时咬字好实啊,声音还那么厚实,那么高的音……   ——有什么稀奇的,这个音高他完全可以用混声达到,你们也太小瞧中二了   ——现场全体起立跟着喊,300多观众群魔乱舞,发音都抖不清楚   ——隋轻驰肯定心想唱得这么难听别跟着老子唱   ——哈哈哈哈哈   ——我*弹幕怕不是要笑死我   ——这歌没有他这么中二的眼神就不带感了,眼神才是精髓   到西风第一个出场时,弹幕依然持续高能着:   ——第一支乐队是西风啊!   ——西风冲鸭!   ——隋轻驰坐那儿浑身上下写着“我不自在”   ——这首好听哎!   ——这一场最喜欢《陨落》!   ——为什么现场都没人问隋轻驰和西风的事儿,西风这么糊的吗?   ——绝对是柳眉打过招呼啊,在隋轻驰那儿西风是禁语,在他微博下留西风两个字,凌晨四点他都能爬起来给你删除!   ——哈哈哈哈真的?!那我去试试!   ——别试了,惹毛了会直接关闭评论,放过我们这些卑微粉丝吧!   ——傅错好帅啊!现场没有隋轻驰就他最帅!   ——我看傅错低头不看隋轻驰,隋轻驰也低头不看他,竟然站了一秒邪教!   《乐队狂潮》在网络上火得一塌糊涂,几期播下来,西风的微博粉丝数涨到了近两百万。最令傅错感动的,是粉丝们真的在为乐队卖力安利,微博上建了一个叫“刮呀西风”的超话,《陨落》的演出视频被转发了上万次,后来因为版权原因这个视频被删除了,歌迷们就又剪了一个介绍西风的视频,把他们的各种演出视频串在一起,虽然这样的类似粉圈的做法也被很多地下摇滚人笑话,但对乐队的四个人来说,只有感动可言。   也有过一些不愉快,因为这个介绍视频里没有提到隋轻驰是西风第一任主唱,隋轻驰的粉丝非常不满,转发评论说“真的是把最应该感谢的主唱一脚踢走啊!”西风粉丝就反驳,“不是你们自己不承认隋轻驰当过西风主唱吗?正话反话都被你们说完了啊!”   傅错和队友忙着排练,回到公寓只想睡觉,其实没有太多工夫跟进网上的争端,但那天收到了一条特别长的微博私信,是关于那个视频的,做视频的粉丝询问这个视频是不是做得不妥,是不是应该加上隋轻驰:“其实做视频目的只是想安利现在的西风,但又真的很担心适得其反,给你们拖后腿。”   傅错看完私信,睡意全无,他又看了一遍视频,里面真的没有隋轻驰一个镜头,也提到贺斌,但真的一个字都没提到隋轻驰,只在提贺斌的时候捎带了一句“继第一任主唱后”。心里不是不遗憾的,隋轻驰在西风当主唱的时间比贺斌和樊凡加起来还长,如今却是这样的结果。   靠在床头,他关了微博,翻开手机相册,往下拉了好几下,拉过嘻嘻哈哈的樊凡,拉过神采奕奕的贺斌,然后那些尘封许久的照片终于一张张重见天日。从每次演出结束后和歌迷的合影,到第一张专辑的封面,到四个人在那辆老虎涂装二手车前的合影,隋轻驰曾是他手机相册里出镜率最高的人,就算算上现在,他也是他手机里出镜率最高的主唱。   有那么一刻,傅错想去回复那位做视频的歌迷:他是我们的主唱,请把他剪进去吧。   可到底还是按捺住了,已经被剪掉了,这个时候再加上,只会吵得更厉害吧,反复无常的结果最后通常都是两不讨好,只好回了一句“就这样吧”。   隔天排练完从公司回来,车子经过宵夜一条街,AK把车窗摇下来一条缝,各种火锅烤串小龙虾的香味就飘进来,谭思见状好笑:“想吃就下去吃嘛,搞什么望梅止渴!”   傅错也留意到了,比赛以来,别说夜宵了,连每次排位赛结束后的庆功宴AK都没提过。   AK又揺上窗子,一派潇洒地道:“现在吃没意思,又油腻又浪费时间,等赢了比赛咱们再来好好搞一回庆功宴!”   谭思调侃他:“你想拿冠军啊?脸也太大了!”   AK红着脸:“那最起码得前三吧,说太低也很虚伪啊!”   樊凡趴前座问:“拿了前三是不是有很多钱啊?”   AK嗤之以鼻:“你就知道钱!”   樊凡说:“好歹凑个首付和装修费啊!我都跟我妈说好了,年底搬新房!”   谭思说:“奖金估计没几个钱,你就别指望那个了,不过能拿前三的话,应该会有很多商业资源吧。”   樊凡靠在后座点了点头,车子开上大桥时,他突然一下蹦起来,把三个人都吓了一跳,像个小孩一样在后座颠着屁股嚷着:“卧槽,哥,咱们要红了是吧!西风要红了是吧?!”   谭思把头别开,啼笑皆非:“口水都喷我脖子上了,还没拿前三呢,你冷静点。”   AK嫌弃地上下瞥他:“凡子,你是不是虚报年龄了啊?我怎么感觉我们雇了个童工?”   樊凡咧嘴笑着,冲副驾的傅错道:“队长,我好开心啊!”   傅错回头朝他笑了笑,车里所有人都被这个二十三岁小伙儿的快乐感染,连大桥前方转动的摩天轮,好像都不再是悲伤的故地,一路闪动着雀跃的光。   傅错至今还记得,樊凡刚加入乐队时,大言不惭地说,梦想是让西风成为第二支LOTUS。其实没人问他的梦想,但他一股脑就说了,三个人都被他的口气囧到,AK更是捧着肚皮笑他不知天高地厚。可十七岁那年他们刚组乐队时,好像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理所当然地拿LOTUS当着目标,不知天高地厚地努力着。   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辆老虎涂装车里,这么多年谭思载着他们和他们的乐器,从故乡的盘山公路,到CTR学院那条隧道,再到S市的大桥,春夏秋冬,刮风下雨,人聚人散,终于第一次看见目的地的风景。   《乐队狂潮》一路淘汰到只剩下16支队伍,晋级的每支乐队实力都非常强,从16进8开始,赛制变成了PK赛,网上也在讨论前三期排位赛的名次,虽然第四期排位赛还未播出,PK赛的赛制宣布后大家的焦点都集中在了排位较高的几支乐队上:   ——三期排位赛名次最高的五支乐队,西风:3,1,3,鼓风机:1,6,4,纳木错:2,9,1,达姆弹:3,5,5,加农炮手:5,3,6   ——西风!!!如果只按排位赛这么比下去,西风肯定夺冠!   ——乐队的微博粉丝数,达姆弹第一,鼓风机第二,西风第三,加农炮手第四,纳木错第五   ——达姆弹毕竟平均颜值高,已经被粉丝号称LOTUS第二了,微博粉丝数吊打后四支乐队,鼓风机买粉了吧,他们自己都承认了,说公司瞎搞   ——PK赛三个评委只能给一支乐队投票,如果西风和这四支PK,好奇隋轻驰要怎么投   ——讲真的,隋轻驰离开西风就是个商业歌手而已,他有什么资格给上面这些乐队投票,真搞笑   ——楼上才搞笑,他的现场功力,给上面任何一支乐队的主唱当导师都可以了   ——我要是隋轻驰,不管哪知乐队和西风PK我都投西风   ——他要是这么做就感人了,我个西风粉想想都要落泪!上帝啊,给我一个再次拥抱隋轻驰的机会!   ——会被骂黑幕的   ——nili小隋会care被骂吗?   ——隋轻驰和西风都没有互关,难说   ——不是没有互关,是取关,我觉得真的难说,但老实说西风真的挺强的,音浪网乐队狂潮的专辑里,点击和下载量最高的都是西风的那几首歌,这个最说明问题,因为基数大啊,纳木错太原生态了,听众没那么高意境,加农炮手搞金属的,大众基础也不好,主要是现场炸,但炸久了风格单一还是会有点腻,鼓风机玩朋克的,现场气氛很好,就是歌词有点太口水了,达姆弹整体风格和西风比较像,但编曲上还是西风更牛,当然了达姆弹是乐队里平均年龄最小的,哥几个气质还不错,确实潜力高   ——都挺好的,没那么倒霉这五支下期就撞到吧,我都想留到最后啊   网上讨论得沸沸扬扬,网下第四期也已录制完毕,现场投票数西风暂居第二,还有50%的票数要看播出后的网上投票。下一期PK赛时正好赶上七夕,所以这期的比赛主题是情歌,且必须为原创。   在排练室选歌时樊凡犯了难:“我在西风都没唱过多少情歌哎,”他抬头看向另三人,说,“要不唱轻驰哥以前唱过的?”   AK皱眉:“没那么简单,那些歌是隋轻驰填词的,你要唱还得联系寰艺,版权处理起来很麻烦的。”   樊凡不以为意:“让彭帅哥去联系呗,又不用你去说。”   谭思沉吟了一会儿:“其实有一首还挺合适的。”   “哪首?”AK眨眨眼,自己在脑子里过了过,“你别说,隋轻驰写的爱情主题的歌还挺多的,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情种……”   傅错打断他,问谭思:“你说的哪首?”   谭思:“《带不解风情的你来摩天轮》。”   AK眼睛一亮,弹了个响指:“对哦,这首超应景!”   樊凡眨眨眼,自以为是地恍然大悟道:“哦,是因为S市那个摩天轮吧!”   AK也懒得和他解释,就打哈哈过去:“对对对!真聪明!”   傅错没说话,谭思见他犹豫,就说:“歌词实在不行我们可以重新填一个,还是以摩天轮为主题。”   AK也说:“重新填词的话我觉得可以。”   樊凡跃跃欲试地哼了几句:“这首我当初第一次听轻驰哥唱就很喜欢了,还想着未来有朝一日唱给女朋友听的,就这首吧!”   被三双眼睛盯着,傅错最终点了头:“好吧,词我先抓紧时间写一个初版,大家再一起改改。”   翌日,节目组在网上放出了之前拍摄的比赛花絮,其中一部分是三位明星评委的采访。在公司排练的空档,樊凡兴冲冲地把手机放架子上,招呼大家伙儿一起看。   傅错扫了手机屏幕一眼,放下吉他,走到谭思身后,坐地板上远远地看着。   隋轻驰的采访播放次数无疑是最高的,备采间里他穿着一件黑色无袖V领T恤在单人沙发上坐下,领口别着麦,坐下后前面递来一个白色题板,他又起身接过来,然后习惯性地跷起了二郎腿,那个题板就平放在架起的腿上。弹幕里很多人都注意到他这个动作,因为他跷得并不优雅,而是有点张扬的那种,说他没教养,自大狂妄,不尊重人的比比皆是。   AK啧啧道:“这些人对他要求真严格,他妈都没这么要求过他。”   傅错听着没说话,樊凡哈哈哈地笑了过去,大概以为这是个笑话。   导播的画外音在说问题都是从《乐队狂潮》的观众里收集的,隋轻驰拿笔的手搭在沙发扶手上,一下一下转着笔,无所谓地点着头,说了声“都是这么说的”。   问题大都很无趣,隋轻驰在题板上写完亮出答案时,弹幕里瞬间飘过一行行“字好好看”“年轻艺人里字写得最好的”“隋轻驰这手字有点圈粉”……   导播的声音又问:“我们这儿做了个统计,初选晋级了五十支乐队,排位赛时你只给十八支乐队投过票,你会给怎样的乐队投票?投票时最看重什么?”   隋轻驰蹙眉想了想:“创作能力吧。”   “为什么?”   “不知道,”隋轻驰抬了下肩膀,“可能因为我不会写歌,会比较崇拜那些歌写得好的人。”   “下一个问题,现在晋级的二十支乐队中你最看好哪一支?请写在题板上。”   隋轻驰挑了下眉,转着笔的手停下来:“必须要回答吗?”   “是的。”   隋轻驰又皱了下眉:“另外两个评委也回答了?”   “他们都回答了。”画外音说。   樊凡看到这里拍着地板喊:“骗你的!他们都没回答!”   隋轻驰坐那儿没有动,应该比他们看到的剪辑出来的时间还久,弹幕都飘过一排“.jpg”,导播小声催促了一句“就随便写一个吧”,隋轻驰才沉默地提起题板,他虽然没说话,但有一个很沉的呼吸的动作,隔着屏幕也能感到他散发出的咄咄逼人的压力,这一段就只听见他提起题板在上面写字的声音,导播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写字时他垂着眼睛,但没怎么低头,有种微妙的倨傲,题板是竖在他腿上的,并不能看清他在写什么,写的时候他说了一句“随便写是吧”,声音很沉,导播忙“嗯嗯”地应着,最后隋轻驰亮出来的是“达姆弹”,画外音里不只一个声音“哦~~”着,隋轻驰亮完题板就翻过去把字擦了。   虽然隋轻驰这样写不是不能理解,但傅错看樊凡的样子,还是有些失望,尤其是当弹幕上飘过“居然不是西风”“我就知道他不会写西风”“始乱终弃拔*无情人设不崩”“隋轻驰你真的觉得达姆弹比西风更好吗”“不是让随便写嘛,上纲上线的干什么,还不能写达姆弹了吗?”   导播问为什么是达姆弹。   隋轻驰说:“你不是让我随便写吗?”   导播才说“呃,好吧好吧”。   AK看得直摇头,对旁边的谭思说:“你说他也是在娱乐圈泡了三年的人了,这种当都会上,是不是傻啊?”   隋轻驰当然不傻,傅错想,但可能是他对这个问题太过在意,反而给自己预设了一个不能不答的立场。他从地板上撑起来:“好了,接着排练吧。”   赶在电视台通知彩排前他们写完了歌词,新歌的名字改成了《Ferris Wheel》,歌词主要还是傅错在写,谭思修改了一下副歌,AK和樊凡没怎么添油加醋。写完樊凡还是觉得隋轻驰的那个版本更好,AK便教育他:“你这是粉丝滤镜,先入为主,我看着就很好!”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说服他自己,傅错看着AK豪迈地拍着歌词的样子,好笑地想,其实他自己都没把握这个歌词会比隋轻驰的那版好。   去演播厅彩排时,舞美老师和他们讨论舞台设计,舞台后方的大屏幕上会出现摩天轮和烟火,傅错抬头看着偌大的屏幕,虽然烟火在摩天轮后绽放的画面是很美,但总觉得和这首歌的意境还是有些距离,他想了想,指着屏幕问舞美老师:“这个能不能不用摩天轮?”   舞美老师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想就用蓝天白云,可以吗?”   彩排后他们看到了拍摄下来的现场效果,进入副歌,钢琴的分解和弦响起,电吉他摇出了一个特别梦幻的长音,歌词唱到“一点点,靠近你的脸,一秒秒,停下了时间”时,屏幕上是一片缓缓上升的蔚蓝天空,整个舞台都变成了蓝色,白色的干冰喷雾铺满了舞台。傅错觉得这个感觉对了。   “哇……”樊凡感慨,“好浪漫啊,真的有坐在摩天轮里的感觉哎……”   AK说:“你还是唱得太干了,你得想象一下和女朋友坐在摩天轮里的感觉啊,实在不行你copy一下隋轻驰的感觉嘛!”   队友还坐在舞台边,脑袋凑一块儿看着效果,傅错站起来,走过去向乐队,舞美,摄影老师道了谢。   彩排挺累的,那天下午回到公司他们就放假休息了,傅错留了一会儿,和彭帅商量了一下年底发数字专辑的事,经过排练室,发现樊凡还没走。   他站在门外听樊凡唱着新版的《Ferris Wheel》,他在努力模仿隋轻驰,但真的东施效颦,不伦不类,听得他忍俊不禁。   他敲了敲门,樊凡伸长脖子看过来,扯下耳机:“队长你还没走啊?”   “别练了,”傅错把门打开示意他出来,“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去的地方是D城之眼。   这是第二次,准确地说,是他第三次来这个国内第三大的摩天轮,没想到那个搞笑的告示还贴在那儿,经过它时傅错停下来看着它,有一点点怀念。   樊凡指着那条标语,笑得很夸张,隋轻驰当时不是这个反应,他总觉得那时的隋轻驰像个演员,演出了一个令人神魂颠倒,目眩情迷的恋人。   舱里依然宽敞透亮,窗明几净,舱外的风景没有改变,只是舱里的人不同了。   越往上越安静,当四周再次被纯净的蓝色包围时,连好动的樊凡都静了下来。   “错哥,你写这首歌时在想什么啊?”樊凡问。   “……就是想和喜欢的人坐在这里。”傅错望着窗外,说。真的也没有别的了。   摩天轮一点点抵达最高处,樊凡就坐在对面,举着手机拍着窗外,傅错却忽然觉得有些孤独。   摩天轮最高处的心愿,是希望西风也能一点点抵达顶点,樊凡可以为他妈妈买一套电梯房,别再画大饼了,谭思能带他们去穷游祖国,学贝爷在野外好好地撒个欢……除了这些以外,要是还能够实现十七岁时站在星河体育场外的那个心愿,就好了,哪怕一生只有一次,也算没有辜负一生一次的青春。   那天从摩天轮下来时,天边已染满晚霞,樊凡说:“错哥,我会唱好这首歌的,你信我。”   傅错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好像已经无法再被别人的承诺打动,最后只说:“我觉得你不用学他。”   做你自己吧,没有人模仿得了他。   两天后PK赛正式开始,16支队伍要进行现场抽签,然而负责抽签的不是他们,而是三位明星评委。法老抽第一组PK的乐队时,备战间里鸦静得落针可闻,每个人都盯着法老的手,提心吊胆。   傅错看着第一组两支乐队上场PK,到这一刻,身处备战间的他们也很难再全身心投入到舞台演出中了,投票的环节冗长又煎熬,每一支乐队为自己拉票时说的那些话,都触动泪点,因为那些难处,那些沉浮,所有搞乐队的人都经历过。当比赛结果出来时,看着其中一支乐队含泪离开,便会有一种无助感,他们16支乐队在台上其实并没有特别大的差距,都是一群靠着自己的音乐去打动别人的摇滚人,可是前16和前8的差距,也许之后在他们之间就是一道天堑。   录了不到一个小时,已经淘汰掉两支乐队,回来的人也并没有显得很开心,更多是如释重负,劫后余生。   轮到隋轻驰了,主持人拿着卡牌走到他面前,隋轻驰没怎么犹豫,抽了左数第一张。   主持人点头:“好的,第三组要PK的乐队是……”   隋轻驰看了一眼牌面,朝摄影机举起来:“达姆弹。”   全场都在鼓掌,这是第一次抽出排位高的乐队,观众自然十分期待,备战间里却只剩下更胶着的紧张,达姆弹的五位成员跨出座位,准备登场,每一个人的背影都不轻松。   主持人背过身把牌面又洗了洗,转过来说:“好,请抽另一张。”   隋轻驰准备抽左数第二张,主持人突然挑高眉毛,问:“你确定吗?”   旁边的莎夏看了主持人几眼,劝隋轻驰:“再选选吧,你再选选!”   隋轻驰眼睛盯着主持人,是非常锐利的眼神,备战间的其他人都在紧张地祈祷:“不要选这张!”“那张肯定排位很高!”“我觉得东哥不会突然诈他的吧……”   隋轻驰依然抽了这一张,傅错一点都不意外,备战间里响起一片“我就知道”“就是这么不为所动”的哀嚎声。   主持人笑道:“不管我怎么洗牌你都是要从左往右抽的吧?”   隋轻驰没有回话,备战间的屏幕上看不见隋轻驰的牌面,只能看见隋轻驰抽出卡牌低头看了一眼后,喉咙快速地咽了一下。   傅错听见身后某乐队的乐手在说:“看他的表情应该是排位高的了……”   主持人道:“和达姆弹PK的乐队是……”   镜头里,隋轻驰捏着那张牌一直在看,傅错心中突然涌起强烈的不安。   “第三组PK的乐队是达姆弹和……”主持人第二次cue到隋轻驰。   隋轻驰把那张牌翻了过来,喉咙滚了滚,说:   “西风。” 第五十五章   傅错想过,要是再回到那一天,有没有什么办法挽救,即使挽救不了西风,起码挽救谭思,但是怎么想都想不到,就像事后看到谭思行车记录仪拍下的画面,明白自己已经什么都做不了。   达姆弹很强,但那时他居然也没有害怕过,在他心底有一个不为外人道的秘密,那就是只要他们拿出最好的自己,只要西风的表现不输给达姆弹,评委席上就一定会有十票是属于他们的。   尽管比赛以来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连在舞台上都没有对话过,他不知为何就是这么笃信。在他,和那个被他在废弃仓库的篮球场上堵截的少年之间,不需要说话,只需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之间仍有默契。   他也相信谭思,相信AK,相信樊凡,相信西风,这首恋爱主题的歌,他也不是随便写写,那个摩天轮,它真实地存在,既然它打动过西风的歌迷,也一定能打动台下的观众。   达姆弹上台演唱时,他们就站在第二舞台,看着主舞台上那只成军才五年,原装首发,令人羡慕的年轻乐队,为观众带来了一首俏皮甜蜜的朋克风作品,达姆弹的五个少年,其中有四人都来自中产阶级的家庭,西风和他们太不同了,面对这样的乐队,又羡慕,又自卑,又不甘。   他忍不住看向隋轻驰,心想他会怎么看达姆弹,会不会和自己同样的心情。   隋轻驰穿着一件白色无袖T恤,胸口印着一只硕大的猫头鹰头像,那只猫头鹰的眼睛很像此刻的他,沉默警惕,透着锋芒,他一直看向主舞台的方向,脸上没有特殊的表情,傅错注意到他戴着铆钉朋克手环的左手放在靠椅的扶手上,手指不时搓揉着,不管隋轻驰做怎样的造型,穿怎样的衣服,左手手腕一定会佩戴手表手环,当年在西风时,很少有歌迷注意到他的左手的状况,这么多年,那道伤疤其实已经淡得看不见了,但他现在获得的关注度太大了,是一点破绽都不能留的吧,傅错心想。   达姆弹结束演出,双方交换了舞台,主舞台的地板上还有方才飘落的彩带,台下观众还沉浸在达姆弹带来的快乐摇滚中,这样的快乐摇滚真实地感染人,只是他注定写不来。因为他经历的那段爱情,就算在最青涩,最幸福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它始终夹在支离破碎的生活里,不是什么空运来的玫瑰,只是一把廉价的塑料花。所以他和隋轻驰总是想从粗鄙的生活中逃出去,从狭小的出租屋,逃到Livehouse的灯光下,带着他们的吉他,和最值钱的爱情,去音乐和梦里避难。   现在的隋轻驰,还会想要去哪里避难吗?   钢琴琶音的前奏像小溪,带走了达姆弹制造的夏日情怀,当樊凡唱出新填的歌词,傅错想到的却是Livehouse不大的舞台上,当这首歌那么有幸,能被隋轻驰第一次唱起的时候……   樊凡那把躁动的摇滚嗓后,是隋轻驰总是充满迷幻气质的声音:   “一点点,靠近你的脸……”   ——Maybe you will never uand...   “一秒又一秒,停下了时间……”   ——What I truly meahat day I said...   “我宁愿,它永不落下来”   ——When I said it moved in your eyes...   “挣脱了束缚,去宇宙的深处”   ——Sometimes to my heart,Sometimes to my lungs...   然后是吉他的高光时刻,踩下效果器,用那个最梦幻的电音,带所有人挣脱掉束缚,去音乐和梦里避难。这个人生的避难所,叫做西风。   那时的他尚不知道,这一段吉他的高光,也将是西风最后的高光时刻了。多年以后,每当他喝醉,或是昏昏欲睡,意识还朦胧时,眼前还会情不自禁浮现那日的情景,耳边甚至听得到声音,他听到的不是某一个人,某一把乐器的声音,而是所有声音融合在一起,成为一种声音的声音。以前总是觉得,樊凡的声音多少还是游离在乐队之外的,可在那一刻,那个二十三岁小伙儿的声音完美地嵌入了西风的光谱中。让他听见了另一种可能,失去隋轻驰后,另一种可能的西风的声音。   真美啊,那是樊凡加入西风后,他们最棒的演出了……   来自观众的反馈,真的一点也不坏,不管傅错如何回想,当天他们的表现真的真的不差。主持人让两支乐队给自己拉票,他们按事先约好的,把发言的机会让给了樊凡。   “因为只有一分钟的时间,所以我准备了一下,”樊凡从牛仔裤兜里摸出了一张小纸条,傅错都有些意外,他之前在排练室就看见樊凡趴在地上写着什么,没想到是这次的拉票感言,观众都笑起来,很小的一张纸条被樊凡捏在手心,语速飞快念着,“首先非常感谢三位哥哥,感谢你们让我加入西风,虽然我现在是西风的主唱,但我知道自己其实还差得很远,我一直是以粉丝的心态来做这个主唱的,然后我们的队长傅错哥,”他回头朝傅错看过来,“真的给了我很多帮助,我总是破音,找不到感觉,他都会像哥哥一样带着我。不管是作为主唱,还是作为粉丝,我都爱这支乐队,有人说西风的歌又丧又假,可我就是觉得他们的音乐能让我流泪,我觉得每首歌都浸透着眼泪和汗水,我还知道他们真的很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所以请大家投西风一票!他们真的值得!谢谢!”   樊凡鞠躬的时候,主持人笑道:“写小抄是有用的啊,一分钟还没用完,”他又转向傅错,“那作为队长,对你们忙内的发言还有要补充的吗,你还有十五秒~”   傅错看向笑得很不好意思的樊凡,低头凑近主持手上的麦克风,说:“不要说他们,是我们。”   这大概是他在舞台上说过的最肉麻的话了,AK举高了手在鼓掌,谭思搂住了差点哭鼻子的樊凡的肩膀。   在乐迷投票环节,他们拿下了160票,达姆弹是140票,在媒体投票环节,西风84,达姆弹116,他们输给达姆弹32票。这没什么,投票的媒体代表说过,之所以选择达姆弹,可能是因为他们更有潜力。这是不争的事实。但即便票数落后,也不代表他们没有机会,到这时,他依然觉得他们是有机会赢的,所以当法老投出第一个属于他们的10票时,心脏都用力震了一下。   轮到莎夏了:“我很早就投好票了,两支乐队我都很喜欢,但可能我和媒体投票的标准不一样,我只看这两首作品的创作水平,达姆弹那首歌写得非常好,但西风就不只是好的程度,这首歌这么抒情,但旋律一点都不芭乐,不流俗,编曲乍听很简单,但和声编排里有很多巧思,他们的和声,包括他们的编曲,有一种画面感,这是很高级的。而且我不知道你们听出来没有,Ferris Wheel是一首有故事的歌啊,可能是经历的原因吧,爱情这个主题,这一次的确是西风更打动我一些。所以我的十票投给西风。”观众席上传来掌声,莎夏继续道,“然后我想对樊凡说,有人说你们又丧又假,但生活的本质就是丧,而你们在丧的时候还在构建这些美好的东西,可能才会被人说假,但我不觉得假,我觉得这很戳我的心。幸福的时候唱幸福,丧的时候唱丧,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这没有什么特别的,你们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是无病呻吟,那些才是假。生活并不那么美满,却一直唱着美好的东西,哪怕只是幻想出来的美好,哪怕只是逃避痛苦的避风港,那都是一种力量。你们的音乐,就像你们的乐队名一样,是在寒冬里做的春天的美梦。”   ……寒冬里做的春天的美梦吗?他又有些醉了,身上忽冷忽热,分不清自己现在是26岁,站在舞台上,和自己的队友在一起,聆听到这句高到不真实的评价,还是已经29岁,孤家寡人地坐在酒吧的吧台,身边坐着一个大半夜来找他喝酒的天王巨星。   那个时候,他曾满心感激谭思为乐队取了一个好名字,一个冥冥之中将乐队带向浪漫主义怀抱的名字,一个让他即使再迷茫,再低潮,也没有将丧气写进歌里的名字。   可是他现在浑身都是丧气,浪漫主义已经与他无关了。   凌晨三点,没开空调的酒吧里寒气侵袭,他终于一点点从记忆中抽离出来,可以像个局外人,审视着记忆中那个26岁的自己,那个满怀期待的西风的吉他手,自以为终于战胜了命运,一切雨过天晴,他正看向舞台右侧的计分屏幕,那上面的数字,很快就要击沉他的世界。   他转了下头,很想问一下身边的隋轻驰,投票时你在想什么,你能说出来让我痛痛快快地恨一回吗?因为直到今天我都想不出为什么。你知道事后人们是怎么说的吗?他们说“怕隋轻驰黑幕达姆弹的,现在你们放心了”,他们说“隋轻驰对西风是真的恨啊”……   所以你真的就这么恨我们吗?   可是他不会去问,隋轻驰放下酒杯看着他,他就收回视线,盯着那杯红酒,怎么又变成红酒了,之前不是香槟吗?   他不会去问隋轻驰为什么的,因为那代表他还在意,代表他真的没有从西风毕业,甚至没有从隋轻驰那里毕业。他不想让这个人笑话,不想给他那种胜利的快感。   吧台对面的玻璃映着隋轻驰的脸,架子上酒瓶潋滟的光簇拥着这个人美好的模样,他两只胳膊懒懒地拄在吧台上,正低头看手机,面前放着一杯红酒,像是画家为了装点他画上的,是他的配饰。他看起来那么安静无害,傅错耳边又响起那一天主持人问隋轻驰的声音:“你这十票很关键,你想好了吗?”   隋轻驰说:“想好了。”   “不变了吗?”   “我想好就不会变了。”   隋轻驰的声音,不只是好听,对他来说,那是至亲密至熟悉的一道声音。用他的声音说出来,听起来就像一句表白,带着巨大的,迷人的,深情的回响。   傅错对着玻璃上隋轻驰的倒映,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全是滤镜而已。   曾经他们有多期待,待到票数揭晓,就有多难以置信。他努力回忆那时隋轻驰的表情,也许是因为自己被包裹在巨大的下坠感中,已经看不懂高高在上的明星评委隋轻驰是怎样的表情了。   亮出那十票的归属时,隋轻驰只是看着他,那是他们之间最后也是最长的一次凝视。可是看了那么久,彼此都看不懂彼此。   他情愿现场所有人都不给他们投票,情愿屏幕上就只有这十票,情愿最后也是被淘汰的结果,也好过这样的结局!   这段回忆走得太漫长,不知何时,玻璃倒映中的隋轻驰放下手机,看了看他的酒杯:“你喝得有点多了。”   他才想起来他正和当初的命运之神坐在一起,条件反射地侧头看了隋轻驰一眼,好吧,他是拥有天神般的外表,就连无情起来的样子,也很符合神的作风。   讽刺的是,这样轻轻一看,还是被这个人的外表抓住了。隋轻驰的头发似乎没有以前那么软了,也可能是才上过节目,还保持着造型,隋轻驰似乎很钟爱两鬓或者单侧稍微铲青的造型,普通男艺人弄这种u只是增添时髦值,在他身上就会显得尤其叛逆,这大概也是他作为一名主流歌手,身上唯一还摇滚一点的地方了。他现在唱的都是些什么歌,傅错想了想,似乎什么都唱,大概自己也闹不明白要唱什么了吧。   隋轻驰右耳有一枚耳钉,是很简单的样式,周围一圈银色,中央一点黑,这枚耳钉会让人注意到隋轻驰的耳朵很漂亮,那些深浅起伏的曲线仿佛是循着某种黄金比例生长的,像海浪,沙丘,卷起来的耳廓看着总是很薄又很脆弱的样子,他时常觉得碰一下没准它就会红,毕竟隋轻驰的耳朵很敏感,对声音。而他对隋轻驰耳朵的样子也很敏感,因为说真的,也没和别人睡过,曾经早上第一眼看到的都是这位天王巨星的耳朵,当然,那时他还不是天王巨星。   酒吧里没开空调,有些冷,隋轻驰黑色大衣的衣领竖起来遮住了下巴,他把隋轻驰端详了个够,隋轻驰竟然也没有恼,甚至把大衣的衣领翻下来,侧过脸也看着他,眼神竟然称得上温柔。   傅错收回了视线,听见身边窸窣一声,隋轻驰又转了回去,拉起了翻领,右手单手捏着竖起的大衣领子,像在御寒,沉吟后他问:“你看我长变了没吗?”   傅错拿起酒杯,轻轻晃着,他也觉得自己好像喝了很多:“我看他们把你包装成什么样子了。”   隋轻驰哼笑一声,酒杯在桌子上一下下转着:“别大言不惭,没有人包装我。”   傅错心里冷笑,所以是你自己把自己包装成这个中二暴躁人设的吗?他拿起酒杯,里面还有小半杯红酒。   “别喝了。”隋轻驰说,声音里有一丝厌烦。   傅错没理他,喝了一口,要喝第二口时,隋轻驰直接从他手里把杯子拿了过去。   傅错看着被隋轻驰放过去的酒杯,酒杯和他之间隔着一个隋轻驰,他认命了。   AK走了,他多想找一个人说话,可是又找不到可以说的人,唯一一个可以说的人,主动出现在他面前,他又不想和他提任何一点有关AK的事。   顺着隋轻驰的肩膀看过去,他看到台上那把孤零零的吉他。   “……你不是在唱歌吗?”他问。   “我唱了。”隋轻驰转头睨着他,嗓音冷冷的,“你他妈的听见我唱什么了吗?”   很可以了,这一声爆粗控制得很矜持了。傅错心想。他有气无力地按住吧台站起来:“打烊了,回去吧。”   起身时脚步有些不稳,手臂立刻被人牢牢一把抓住,感觉却并不是出于善意想扶他一把,那力道,更像是一种发泄。傅错扭头,看见隋轻驰紧皱着眉头盯着他,这画风太隋轻驰了。   “谢谢。”虽然不是要扶他,他还是说了这两个字,用力抽手臂,两个人像在扳手劲一样,谁都没让对方占到便宜,隋轻驰在他最用力的时候松开了手,身高高的人桩子都没那么稳,他往后退了一步才扶着吧台站稳,隋轻驰居然在那儿低笑出了声。   他看了隋轻驰一眼,隋轻驰就收了嘴角的笑,但眼睛里还有凉薄的笑意,把手搭回吧台,发出一声讽刺的轻嗤。傅错无动于衷地走到对面的沙发上,直接躺下了。   “你就睡这儿?”良久,从吧台方向传来隋轻驰的声音。   傅错“嗯”了一声。   “那我呢?”隋轻驰说。   “你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隔了一会儿,听见隋轻驰的脚步声走过来,上方的灯光被他高大的身形挡住了,隋轻驰大衣的衣摆碰了他一下,声音从头顶上方传下来:“我喝酒了,开不了车。”   换了别人他会觉得大衣衣角碰到自己是无心的,放隋轻驰身上这绝对就是有意的,是把手抄进大衣的兜里,然后掸灰尘一样地碰了碰他。   以为自己是企鹅啊……   “你自己想办法。”傅错没心情理他,转了个身,背朝着外面,裹了裹身上的夹克,避开了那件大衣,说,“我管不了你了。”   你不是我的谁了……   你甚至都不是我们的忙内了……   他没有立刻睡着,所以能感到隋轻驰依旧站在身后,影子就落在他身上,覆盖在他蜷缩在沙发内侧的手臂上,一片陌生又熟悉的灰。   隔了一会儿,隋轻驰的声音又回到了吧台的位置,他问:“酒钱多少?”   傅错心里叹了口气,本来都不想说话了,还是耐着性子回了一句:“……你看着给吧。”   隋轻驰语气有点烦:“我没带现金,你这个扫码机不设置金额我扫不了。”   “那你不用给了。”   身后骤然安静了很久。   “行,”他听见“当”的一声,是隋轻驰喝完酒,把杯子搁吧台上的声音,“给你唱那么久也够他妈抵酒钱了!”   傅错眼皮动了动,够凶的,不过也对,不是说过唱一首十万嘛,认真算起来他还得倒贴钱给隋轻驰。   傅错听着身后的动静,之前默默走回吧台时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现在要走了就被他搞出老大的声响。   “等一下。”傅错侧了侧头,喊住走到大门前的人。   隋轻驰手都拉开门了,又停在那儿,扭头朝他看过来,喉咙滚了滚。   “麻烦把吉他物归原处。”傅错说。   他真的醉了,已经没力气去想隋轻驰听到这句吩咐是什么表情,不过并没有人走过去把那把吉他物归原处,身后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传来门被用力拉开又用力合上的声音,隋轻驰终于走了。 第五十六章   傅错做了个梦,梦里他坐在谭思那辆白色雪佛兰里,窗外是深沉的夜色,两道车灯在蜿蜒的山路上转来转去,谭思就坐在他旁边,穿着那件墨绿色的带帽T恤,沉默地开着车。车厢里很安静,他轻轻喊了一声“谭思”,但没有声音,谭思也没有回应他。   挡风玻璃前那一段弯路他很熟悉,那就是行车记录仪最后拍下的地方。   那天晚上他们离开演播厅,樊凡一个人不知去向,谭思开车把AK和他送了回去,平常下车时他总会和谭思说一声“开车慢点儿”或者“明天见”,唯独那天什么都没说。下车后谭思忽然喊住他,他回头,谭思看着他,最后说:“没什么,早点睡。”   他没有早点睡,一个人在窗边坐了好久,手机上微信不停地弹出信息,有来自彭帅的,有来自贺斌的,他不想回复,不想洗澡,不想睡觉,只想这么坐着。无意间往楼下看去时,才发现路边还停着那辆白色雪佛兰,心情顿时难以形容,他起身关了灯,这才看见那辆雪佛兰科鲁兹慢慢开走。   网上都说谭思是飙车出的车祸,他的确常在那一带飙车,但其实他当时的车速不到一百,深夜里,山路上没有什么车,只有前车灯孤单地在山路里打着转,他知道谭思的心情有多糟,所以他开得是有点快,但没有发泄,没有疯狂飙车,依然稳稳的。   他的好兄弟是秋名山车神,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弯道,怎么可能难住他?   在快到山顶的地方,手机铃突然响了,谭思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傅错记得谭思手机上这个通话记录,晚上10点59分,是苗晶晶打来的。   响铃一直响了很久,谭思才接了电话,女孩在那边兴高采烈地说:   “哥,我看了这一期比赛了,西风好棒啊!”   车子平稳地过了一个弯,谭思有一小会儿没有回话。   “谭思哥?”苗晶晶问,“你那边不方便通话吗?”   谭思这才问了句这么晚怎么还没睡。   “晚吗?明天星期天啊,我是看完节目才给你打电话的!”苗晶晶说。   平常他们录完节目回去都是凌晨三四点了,那天他们只录了不到两个小时,谭思和他一样都忘了。   一个多小时前,他们就在舞台后的休息室,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所有人沉默地将乐器一件件装包,只有樊凡一个人杵在屋子中央,他像是被一棒子打蒙了,几番压抑,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不是你们和我说没有深仇大恨的吗?到底为什么啊?!”   傅错低着头,手里拿着效果器,绕着一堆连接线,他最怕樊凡问这个问题,因为他根本不知如何回答。   AK扔了鼓棒,冲樊凡吼:“这种话你不是去问你的偶像更好吗?!”   休息间里一片死寂,樊凡红了眼圈,转身拉开门就走了。   “……下一期比赛你们录了吗?”苗晶晶在手机那头问,“成绩怎么样啊?”   谭思像是没听清:“……什么?”   “我问下一期比赛你们录了没?晋级了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哥!那——”   “我在开车,先挂了。”   那是谭思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第一次主动挂断苗晶晶的电话。   车子一路开到了山顶,谭思下了车,靠在车头眺望山下的灯火,傅错和谭思来过一次,这个地方视野开阔,能望见大桥,还有桥头那座摩天轮。谭思盯着摩天轮的方向看了许久,谁也不知道他那时在想什么。   而他被困在车里,只能从挡风玻璃后看着谭思的背影,看见他就这么一直坐着,然后起风了,很大的风吹得他的T恤在背后鼓了起来,他看见谭思低下头,时间是11点32,谭思就是在这个时候给他发那条信息的,他一定纠结了很久,删删改改了很久,因为他的脖子一直弯着,许久都没有抬起来。   然而这条信息他并没有收到,是后来在谭思的手机上看到的,碎掉的屏幕上显示的是没有发送成功,可能因为山上信号不好。   第一滴雨落在挡风玻璃右上方,谭思还靠在车头,低头写着,雨点一滴滴落在挡风玻璃上,他透过挂满水珠的玻璃,看见谭思只是一只手把T恤的兜帽拉起来,又低头继续写了一会儿,直到雨噼噼啪啪落下来,他才起身绕过车头,拉开车门上了车。   行车记录仪的镜头记录下了谭思最后的样子,雨水淋湿了他的脸和肩膀。   上了车他拉下兜帽,两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手里拿着手机,又对着那条信息认真看了很久,车子久久没有发动,傅错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他:别开车,别下去,你再改一改,再等一等!   谭思终于还是按下了发送,然后放下手机,发动了车子。   车灯亮起,照亮前方壮阔的雨幕,傅错流着泪按住他拉手刹的右手:“别走……求你了!你再看一下手机,那条信息还没发出去,至少等它发出去后再走啊!!”   不管他怎么恳求,拼命祈求,车子还是一点点倒退,掉头,四周除了雨声,只剩下雨刷刮动的声音,来来回回,像钟摆,傅错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子沿着山路往下而去。   大约七八分钟后,谭思会遇见一辆开着远光灯的大货车,因为这道光,他没有及时看见大货车后蹿出来的摩托车,为了避开对方,车子在湿滑的山路上打滑,因为速度过快,坠下山崖。   ……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一切非要发生不可?!   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最后那个画面,是剧烈的震动,翻滚,是手机撞在挡风玻璃上落下来,当翻滚停止,挡风玻璃龟裂成一片白色,雨还一直哗哗地下着,就好像没有什么发生过。   他总是在想,这个时候谭思是不是还活着,他是不是只是昏迷了过去,他是不是很痛苦,而他们没有一个人在他身边,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一个人陪着他,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刻……   两天后才有人发现山崖下的雪佛兰,傅错再次见到谭思时,他被装在冰冷的裹尸袋里,到这个时候,他依然强烈地希望里面躺着的人不是谭思,可是拉链一拉开,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就轻轻崩断了。   警方交还的谭思的随身物品里,包括那台摔碎了屏幕的手机,为了核实身份,手机已经充了电,触屏虽然碎了,但还能正常使用,傅错坐在警局长廊的椅子上,在锁屏上缓缓划了一个W,屏幕亮起,壁纸依然是四个人的合影,哪怕合影里最大只的是AK和樊凡,谭思只占了一个小小的角落,很温柔地笑着。今天的天气是多云,一小片云和半个太阳,正挂在他的额角。   微信的提示不停地跳出来,他点开微信,看着谭思和朋友们的对话,就好像他还活着。   最后他翻到了那条发送失败的信息:   ——对不起傅错,本来想当面和你说的,但原谅我当着你的面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所以才给你发了这条信息。我真的很抱歉,抱歉把一切搞成这样,看着AK发火,看着樊凡离开,我应该站出来承担一切,可你一定会说和我无关,你会说做决定的人是你,瞒着樊凡的人是你,但我不想看你再把所有责任扛在自己身上,明明你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如果不是我怂恿大家去参加比赛,你是不会愿意来参加这样的选秀节目的,AK也不会愿意,都是因为我,我以为事情过去那么久,大家都长大了,释怀了,我以为我们一定可以再重修于好,其实我也没指望隋轻驰回来,我只是太清楚,他对你来说不只是西风的主唱,他对你来说有多重要,所以我就想,咱们再给西风一个机会,给你和他一个机会。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自以为是,自作聪明,是我害了我们所有人。在舞台上,我看到你那时的表情,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痛,对我们来说,只是西风输了,期望落空,大不了我们不去星河体育场开唱,大不了我们一直就这样,可是对你来说不止如此,我好像是干了一件最蠢最蠢的事,自以为是为你好,却把你给害惨了,你甚至都没有办法找人倾诉。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要怎么弥补我造成的这一切,我现在只希望你不要再把这个结果扛在自己身上,让我和你一起扛吧。不管樊凡会不会走,不管别人走不走,我只想告诉你,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还有AK,至少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   眼泪滴在破碎的屏幕上,在“永远”两个字上一点点晕开,他埋下头,两只手用力握紧了手机,走廊尽头的电梯门打开又合上,叮铃叮铃,一声又一声,到这一刻,他才终于彻底意识到,再也不会有人从电梯里跑出来,抱住他,对他说“你还有我”了。   葬礼办得很简单,刚刚升上高一的苗晶晶和她妈妈一起来了,樊凡来了,彭帅哥也来了,连贺斌和Loki都来了。遗体在当地火化,骨灰则带回了他们的老家,和谭思的妈妈安葬在同一座墓园里。下葬那天又下起很大的雨,这天来很多西风的歌迷,雨声中夹着女孩子们的啜泣声,每个人经过他时都会拍拍他的肩,或是对他说一声“节哀顺变”。他多希望站在这里听这句话的人,会是谭思未来的太太和儿女。   雨很大,天越来越暗,人们来了又走,他站在那里,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谭思的小姨也带着苗晶晶离开了,天色暗到压抑,四周只有铺天盖地的雨和撕裂乌云的闪电,墓地里除了他,仿佛已经空无一人。   “……你还待在这儿干什么?”身后蓦地传来AK的声音,原来他还没有走,又或者是走了又回来了。   他被暴雨淋得眼睛里都是水,头也不回地说:“你先走吧,让我和他再待一会儿。”   “你真的是想和他再待一会儿吗?”AK突然间怒不可遏,完全忘了这里是墓地,怒吼道,“你他妈是在等那个人渣?!!”   两个字比雷声更刺耳,刺耳的还有这个被陡然拆穿的可耻真相,傅错不堪重负地闭上眼,双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头。在最最失望的时候,AK也只骂过隋轻驰叛徒,被AK骂过人渣的,只有那个举着一把椅子砸过他的宋凯,他真的不想听到这两个字落到那个人头上。   可是还能怎样呢?   AK在雨声中大吼着:“傅错,我不管你怎么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自己要等就等吧,你能等到他来看谭思,明天我他妈就也进火葬场!!”   AK走了,傅错看着墓碑上谭思的照片,被大雨打得心都凉透了。   那段时间他每晚都失眠,睡不着就只能吃安眠药,因为想梦见谭思,哪怕在梦里,想再和他说说话,想能好好地道个别。可是偏偏又总是梦不到,也不知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多久,一个礼拜还是一个月,终于有一天晚上,他得偿所愿。   那天他梦见了小时候的谭思,那是他们初识的场景,他趴在窗户上看那只猫身手矫健地捉住老鼠,一抬头就看见对面楼的窗户那儿趴着的男孩,只是这一次,他看见的谭思一脸惨白,正阴森森地注视着他,他趴在窗户那儿大喊谭思的名字,哭着说你不要吓我,你不是这样的!喊着喊着就醒了过来,醒来依然在为梦里的那一幕后怕,他坐在床上,后背被冷汗打湿,低着头撑着额头,挥之不去那个噩梦,眼泪不自觉就往下掉。   经常吃面的那家面馆的老板娘告诉他:“那是因为你太想念他了,你那个朋友不想你再这么想念下去,所以才托个梦来吓你。你得往前走。”   白色的面条舀进面汤里,傅错接过热腾腾的一碗面,抽出筷子掰开,身边的空位忽然有人坐了过来,他愣了愣,抬头看着这个坐到自己旁边的陌生大叔。   这里有人了……   我朋友坐在这儿……   这样的话,到头来也只有在心里说。   他真的不敢再去想谭思了,怕又梦见那么可怕的谭思,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他不希望忘记他最美好的样子。   那一个多月他关闭了所有联系方式,重新开机那天,收到了彭帅发来的一条微信:你还好吗?要是方便的话,来一趟公司吧。   他盯着这条信息,知道该来的总会来,是时候去面对了。   到了公司,发现排练室的门开着,以为是别的歌手在用,低着头经过时,门却突然从里面拉开了,樊凡背着背包走出来,一抬头,两个人猝不及防撞见彼此。   傅错停下脚步,为自己见到樊凡却只想装作看不见的心态惭愧又内疚。   “……这一个多月我联系不到你,也联系不到AK哥,”先开口的是樊凡,他说,“但我每天都过来排练,我每天都登录西风的微博,回复歌迷,说明谭思哥的情况。”   傅错不知道这些,他甚至没看过微博:“对不起……”   樊凡低着头笑了笑,耸耸肩:“算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过道里一阵难耐的安静。   最后依然是樊凡先开了口:“我不说点什么你就什么都不会说吗?”   傅错真的不知道能说什么,如果说在这件事里有谁是最无辜的,那就是樊凡。他看向排练室,问:“你一个人排练吗?”   这根本是句废话,不然呢?   “傅错哥,在比赛时你说,‘不是他们,是我们’。”樊凡盯着他,眼眶微红,“我当时特别感动。”   傅错听见他声音里掺进了鼻音。   “但我觉得你不是这么想的,你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是这么想的。”   最后那句话重重砸在他心口,还能说什么?还能怎么解释?   “对不起……”   “不必了。”   樊凡飞快地说完,擦着他的肩膀离开了。傅错回头看去,樊凡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这三个字,大约是这个二十三岁的小伙儿迄今说过最硬气的话了吧。   彭帅约他来,就是为了和他说樊凡要和公司解约的事。   傅错听完平静地点点头:“他解约后有要去的地方吗?”   “听说有一个搞偶像乐团的公司想签他。”彭帅说。   听到这个消息,他竟然觉得安了一半心:“那挺好。他需要赔多少违约金?”   彭帅叹了口气。   傅错看着彭帅,等他开口。谭思走了,樊凡离队了,AK失联到现在,西风就像一面镜子,被打碎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他都努力把它再粘上,可是这一次它摔得太碎了。   乐队已成泡影,公司自然也看出来了。傅错最后为西风做的一件事,就是和公司谈好了解约条件,彭帅提出公司有意购买西风迄今为止所有歌曲的版权,如果他同意卖给公司,不单可以抵消违约金,还可以剩下很大一笔钱。   “行,你们拿走吧。”   彭帅诧异地看向他,一阵欲言又止,最后说:“这些歌,公司会给它们寻一个好去处的,你可以信我,如果你以后还打算组乐队,也都可以拿回去唱……”   “不重要了。”他拿上沙发上的外套,站起来,丢下一句“合同拟好了就发给我吧”,离开了办公室。   结束了,他再也不想搞乐队了。   都结束了。 第五十七章   因为他是歌曲的实际版权拥有人,公司把剩余的版权费都转给了他,傅错把这笔钱分成四份,转给了樊凡和AK,自己的那份和谭思的那份都留给了谭思的小姨,留着给苗晶晶以后上大学用。   这之后他注销了西风的公共银行卡,而自己卡上也只剩下几万块钱,他买了一张火车票,踏上了北上的行程,算是完成谭思的心愿。没有和AK说,没有和任何人说,只是冒出这么一个念头,第二天就打点好了一切。他也不知道自己要离开多久,只是不想被任何人找到,不想被反复提醒,反复询问已经发生的一切,所以换掉了手机号,也切断了和外界所有的联系,就像谭思曾梦想的,想去那些杳无人烟的地方,至少那些地方看不见天王巨星。   火车上一开始很多人,集市一样热闹,人们在他身边挤来挤去,因为个子高,他帮不少女生和老人放了行李,就这样一路向北,车上的人越来越少,到后来那一节车厢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靠在窗边小睡,后来被冷醒了,发现外面天亮了,是非常非常明亮的黎明,往窗外望去,大地一片白茫,一夜之间,突如其来的大雪掩埋了一切,冬青树的林木线在远方像浪一样起伏。   现在还不到十月,照理不该这么冷,听列车员说是有一股突来的寒流,带来了一场强降雪。   他加了一件外套,叠着前襟裹在胸前,还是觉得冷,不由想起走的时候从衣柜里拿衣服,想挑件厚点的,视线不自觉就扫到那件挂在最里面的深蓝色羊毛大衣,自己都不敢相信它竟然还在这里,从买来就没有穿过一次,就这样从CTR陪他来了S市。但每次冷的时候都会想起它,大概因为那是他柜子里最暖和的一件衣服了吧,每次想起它,就会不可避免地想起那间狭小的出租屋,两个人的双人床,想起没有去成的伯克利,不知道有多冷的波士顿,想起他泡的那碗泡面……   火车到了最北端,傅错拎着行李下了车,月台上除了戴着大帽子的值班员,就只他一人。车站挺大,却像是被抛弃在世界尽头一般的冷清。走出车站,眼前的开阔让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驻足在火车站的台阶上,四周看不到什么高楼大厦,整个世界好像是在寒冷的纸上被冰做的裁纸刀削出来的,削得薄薄的,冰的刀刃刮在极寒的大地上,到处都是飞舞的冰沫。这里不拥挤,不忙碌,随便一口呼吸,肺里就是干净冷冽的空气,像焕然新生。   他没有目的地,只是跟着感觉走,晚霞了,经过一家青年旅社,就停留一晚,朝霞了,就再上路。一路上他有意避开人群,因为谭思说过想去荒无人烟的地方。往偏僻的北方行进时,经过一处小镇子,说是镇子,可能连村子都不如,只有十来座木屋在雪地里星罗棋布,房子们还没电线杆高,尽头就是莽莽的森林,有一条河穿越其中,还没有结冰。傅错问了旅馆的主人,他们说河的对面就是俄罗斯。   当地人告诫他最近天气不好,不要一个人进森林,他还是去了。   雪下得不厚,但林地上还是铺了一层白,脚踩上去喳喳作响,偶尔会有堆雪从树枝上掉下来,或是被风一吹,就像雾凇一样四处飘散。雪后的森林寂静无声,他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走了不知道多久,一条大河挡住了去路,傅错停下脚步,茫然眺望着眼前的河流,它比他想象中宽多了,像巨人的臂膀,却没想到河面会那么静,宛如一面镜子。   是一个内向又温柔的巨人,这很谭思了。   这里就是荒无人烟的地方。他提了提肩上的肩带,自言自语着:“……你想怎么撒欢啊?”   他在这个国家的最北端,独自体会着死亡和孤独。   风雪变大前,他将一片贝斯拨片埋在了一棵冬青树下,或许来年的春天,会有什么动物把它拿去筑巢,它会在树上,又或是在水里,被带去更多野蛮生长的地方。谭思会很喜欢这个点子的,因为这很硬核。   太阳落山前,他顶着风雪,费力地循着自己的脚印回到了镇上,差一点这些脚印就要被盖住了。镇上只有一家小酒吧,风雪太大,已经关门了,傅错走到门前,戴手套的手擦了擦结霜的玻璃,看见里面似乎还有灯光,哆嗦着拉起门环叩了叩。   几分钟后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俄罗斯姑娘,傅错有点意外,愣了一下,才想起用英文说:“ I e in?”他缩着肩膀回头示意外面的降雪,“It's too cold outside.”   金发姑娘笑了笑,拉开门用中文说:“我会说中国话,进来吧。”   傅错走进来,雪也跟着他飘进来,肩膀上也都是雪,但屋子里面烧着炉火,他肩上的白雪一会儿就化掉了。   俄罗斯姑娘好奇的打量着这个英俊中带着点儿忧郁颓唐气质的青年,他显然不是当地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点儿还在外面走,而且……看见他背上背着乐器包,她好奇地问:“这是吉他吗?”   傅错把包放下来,靠在吧台边,说:“不是,是贝斯。”   “贝斯不是吉他吗?”   傅错不知如何解释,笑了笑说:“也算吉他,是低音吉他。”   俄罗斯姑娘给他倒了杯酒,趴在吧台问:“能弹吗?”   傅错喝了口酒,看着满眼期待的金发姑娘,摇摇头:“我不会弹贝斯。”   俄罗斯姑娘一脸的不解:“那你……”大雪天背着它在外面走?   电话铃响起来,姑娘没把话问完就去接电话了。傅错摘下手套放在吧台上,静静地喝着酒,酒有点呛人,入喉后特别辣,但身体也立刻就跟着暖了起来。   身后传来火焰的剥啄声,他回头瞅着通红的炉火,一明一灭的火光让他想起那晚桥上闪烁的无数车尾灯,红莲一样的火光,在黑暗中闪动着,四处播撒着火种……   恍惚间他听见身边有人笑着说:“你不攒钱买别墅了吗?”   像是谭思的声音,又像是另一个人。   深夜时风雪停了,天边出现了极光,但并没有人特别在意,这么美的极光,只有他一个人彻夜欣赏。   那之后他又从北往南走,每个城市都会停留一下,坐了很多趟顺风车,开车的人要去哪里,他就跟着去哪里,就这样迷迷糊糊辗转到了墨脱,跟着一群国外音乐学院来采风的团队进了西藏。   有一天能见度特别好,他们望见了世界最高峰,只是老有一片云缭绕在山峰处,一直也等不到它飘走,雪白的山顶就这样偶尔露出来一点,看着很害羞的样子。傅错笑了笑,心想。   晚上有一场篝火晚会,老外请他帮忙伴奏贝斯。   “我不会弹贝斯。”傅错说。   老外有点诧异:“那……能借你的贝斯吗?”   傅错有些犹豫。   最后还是把贝斯借了出去,也许是因为知道谭思一定会借的,谭思和他不同,并不介意别人碰他的贝斯,只要对方弹得足够好,他就可以分享自己的乐器。   晚上,人们围着篝火开起了音乐会,各种民族乐器西洋乐器粉墨登场,傅错听见那把Gibson的贝斯再度响起,贝斯手抱着它在怀里尽情sp,换来阵阵掌声,唯独他却鼻酸了。   在那条好久没听到的重低音线上,各种乐器都加入进来,卡洪鼓,吉他,小提琴……人们载歌载舞,有热情的藏族姑娘上来拉他,他笑一笑摇摇头婉拒了。   深夜从帐篷里出来,星空那么璀璨,星光干净得好像可以直接落进眼睛里。这一路他见过太多壮美的和平凡的,一直在心底积淀着,有时想要狂溢出来,他就拼了命地压住。   星光一闪一闪,像循着某种乐律,傅错抱着手臂抬头仰望长空:“不玩乐队了,你们去找别人吧。”   然后它们好像一下全都不闪了。   他走遍了大江南北,一晃就到了年底,终于又经过人烟稠密的大都会,说来和这座南方城市还蛮有缘的,以前西风也来这里开过唱,两个主唱都来过。   傅错又一次见到了隋轻驰,在地铁站的灯箱广告上,特别巨大的一张脸部特写,想不看见都不行。   已有半年未见,突然这么大的特写放到眼前,背景是雪白的,隋轻驰也穿着一件领口敞开的雪白衬衣,只露到肩膀的位置,那种感觉,就像一头闯进大雪后的森林,以为什么都死去了,却突然又被一双野兽的眼睛盯得复燃了。   隋轻驰的头发烫卷了,但还是黑得很纯粹,像那些冬青树。这张特写大到什么地步呢,他走到灯箱前,发现张开手刚够遮住他一边眉眼,甚至能从他瞳孔里看见摄像时的灯光。   地铁在身后呼啸进站,傅错最后看了这面广告一眼,转身上了车,上车的乘客不多,跨进车厢时他低着头自嘲地笑了笑,眼睛放太大了,隋轻驰的眼睛本来就抓人,害他走进车厢时老觉得背后被他盯着……   这张广告应该是才换上的,他看见车厢里有高中女生举着手机在拍,站台上也有两个女生,手里拿着奶茶,从扶梯上下来,就绕到这面广告前,边喝着奶茶边评头论足着,从那些明媚的笑容里,他感觉得出她们真的很喜欢他。   随便住了家快捷酒店,推开房门,低头就看见脚尖踩住的小卡片,傅错弯腰捡起来扔到了一边,隔壁传来一些不太好的声音,他打开电视,调大音量,脱下衣服准备洗澡,刚解开皮带,就愣住了。   他听见了隋轻驰的名字,扭头看向电视,电视上是娱乐头条的时间。   傅错仍是有些不可置信。   隋轻驰竟然有绯闻了。   有记者在机场拍到他开车来接一名女子,而该女子疑似寰艺ceo的妹妹。   傅错注视着两个人的照片被并排列在屏幕上,一直到这二十秒的新闻过去,又切换成了某个男团的见面会新闻。   那二十秒的失神让他觉得可耻,他没有脱下皮带,径直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把热水开到最大,一股脑喷洒在头顶,抬手按摩酸痛的肩膀时,指腹的茧在皮肤上擦得生疼。   到底在干什么,不要再想他的了,真的不要再想了……   他们注定只是彼此感情路上的过客,让他成为别人的隋轻驰吧。   对傅错来说,这座城市并不值得落脚太久,计划中只有一个去处,就是中央大厦的楼顶观景平台,早年他在网上看过一张照片,是从观景台上拍的入海口的日落。   第二天一大早他退了房,步行去了中央大厦,不写歌以后就喜欢上了摄影,也谈不上有多发烧,就是看到有感觉的场景,会拿手机拍下来。和中央大厦在同一片街区的还有威斯汀酒店,酒店门口蹲守着很多人和车,猜应该是有明星下榻,毕竟今天是跨年夜,每个电视台都有跨年晚会,不过这边的跨年晚会比不上STV和CBS,也不知道请了谁来,能让粉丝狗仔这么疯魔,大清早就来蹲点,还说不定是从晚上守到天亮。   不可能是LOTUS,他们每年都在CBS,唐杜倒是有可能,但唐杜的粉丝没有这么疯魔,隋轻驰的人气和性格就更不可能来这边了。   他走过斑马线,对面有一家KFC,在美食广场一楼,挨着中央大厦,这个时间观景台还没开放,他简单吃了一点早餐,KFC里都是来去匆匆的上班族,就他一个人低头吃得不疾不徐,隔壁桌也有边吃早餐边看手机的高中男生,都这个点儿了好像也并不急着去上学,也可能就是逃课出来的,一脸麻木地刷着手机,仿佛入定了似的,左手手腕戴着白色的耐克篮球护腕。   傅错看着那个同款护腕出了一阵神,男生放下手机喝饮料时他收回了目光,自从换了手机号,好像就失去了刷手机的动力,在西藏认识的驴友问他要微信号,好把拍下的合照和视频发给他,他说没用微信,对方拿看外星人的眼光看着他。   KFC一楼很快就只剩他和那个逃课的高中男生了,店里人少了,那男生也放松下来,趴在桌上睡起了觉。快九点时傅错起身,拎起贝斯包挎肩上,拉开门时突然被马路对面的骚动声吸引——一窝蜂的人和车跟在一辆从酒店车库拐出来的黑色丰田埃尔法后,尤其是酒店门口和大堂蹲守那些女生,上车开追的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傅错站在KFC门口,亲眼目睹了面包车是如何把那辆埃尔法别在路中央的,前面一百米处有一个十字路口,埃尔法在前面掉了个头,刚绕到隔离带这边,面包车就从外侧超车,惊险地挡在了埃尔法前面。   马路被堵了一半,其余车辆只能绕道走,埃尔法前后左右都是车,连往后倒的空间都没有,有几个女生从面包车上下来,绕到丰田车的挡风玻璃前,举着手机往里拍,还有人狂敲后车窗,傅错心想是私生吧,真的有病。   围观的人不太多,可能还都以为是交通事故,傅错没工夫看戏,进了中央大厦电梯,一起进来的还有一男一女,好像是在大厦某层工作的人,电梯是透明的,上升时还可以看见下方的事故现场,男生说车祸啊,女的说不是车祸,是私生粉追车。   男的瞪大眼:“这阵仗,谁啊?”   “好像是隋轻驰。”   傅错眼睛猛地睁了一下。 第五十八章   “这阵仗,谁啊?”   “好像是隋轻驰。”   傅错眼睛猛地睁了一下。   男的有点惊讶:“他今年来我们台吗,不去CBS吗?”   “CBS有LOTUS,STV有唐杜顾桑妮这些,他可能不想和这些一线争牌面吧。”   “他以前也都是在CBS跨年的啊,至于吗……”   两个人在29层离开,电梯载着傅错到了顶楼,工作日的早晨,观景台这会儿才刚开门,除了他一个游客都没有,天台边架着一台望远镜,他投了硬币,却没有第一时间看向波光粼粼烟波浩渺的河口方向,而是看向了下方越来越混乱的现场。   两辆车的司机都下来了,同时下来的还有两名黑衣保镖,私生们围着车不知道在说什么,保镖开始动手驱赶她们,因为驱赶得非常不客气,女生们的情绪看着也有些激动。就在这时,商务车的车门忽然又拉开了,场面在一瞬的凝滞后猛然变得更混乱起来,除了加大了拉扯力度的私生粉和保镖,肉眼都能看到路边行人纷纷惊讶地停下围观,旁边经过的车辆速度也差不多停滞了。   弯腰下车的人隋轻驰。   他穿着一件雪地迷彩色的短羽绒外套,黑色阔高领的毛衣,没戴墨镜也没戴口罩,连个帽子都没戴,如此眉目如画鹤立鸡群,一看就知道是他本人。傅错觉得他是不是疯了,非要这个时候下车出现在车流拥堵的大马路中央?   立刻就有私生冲到隋轻驰面前,但并没能对他做什么,隋轻驰像是说了声“滚”,几个私生被生生吼怔住了,那场面又滑稽又叫人印象深刻,隋轻驰往那儿一站就像是开启了绝对领域一般,把人挡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外。然而四面都是举起来兴奋地对准他的相机和手机,不仅有私生的,还有狗仔的,路人的。隋轻驰没等交警来处理问题,就在两名保镖的开道下快步穿过马路和人群,然后消失在视野下方。   一直到隋轻驰的身影消失不见,紧跟着私生和狗仔也浩浩荡荡地消失在下方,傅错感慨着这真的比电视上演的还夸张,然后才后知后觉,隋轻驰莫非是进了中央大厦?!   他的行程里有中央大厦?应该没有,看起来他就是临时来避难的,可是狗仔私生会继续追着的吧,为什么要这个时候下车?待在车上等警察来处理不好吗?   傅错有些烦躁,是该坐电梯下去免得撞见他,还是继续待在这儿,隋轻驰应该也不一定会上来顶楼吧……可他现在什么美景都欣赏不了了,投了币看了望远镜,也只是看了眼隋轻驰,过于好笑。   他没有想到隋轻驰真的来了顶楼观景台,就在他刚从观景台离开,在等电梯的时候。隋轻驰是乘另一台电梯上来的,和两个保镖一起,电梯门一开,傅错就听见了他的声音,便侧身站到了电梯一侧,隋轻驰没有看见他。他听见隋轻驰和谁通着电话,压低了声音,语气十分冷酷,他没有立刻上观景台,而是点点头让一个保镖先去了天台。傅错背靠着电梯沉了口气,真心希望他不要朝这边走过来。隋轻驰讲电话的声音伴着他的脚步声,忽近忽远,忽大忽小,渐渐处于爆发的边缘:   “我想去哪个台跨年就去哪个台,跟你有关系?……还要我怎么说,我是第一次和你谈这个问题吗?你要是觉得我欠你,开条件就是……所以你倒是开啊!……这不可能,你是十七八岁的女生在演偶像剧吗?……行了!是我的错,我后悔了行不行?!……狗仔拍几张照片你以为就和我生米煮成熟饭了?!”   傅错心里是有些震惊的,他不明白隋轻驰怎么会变得这么暴躁,虽然他的脾气一向不好,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动辄充满戾气。观景台上暂时是没人,可怎么说也是公众场合,他是疯了吗?   隋轻驰终于没再说话,不知道是对方先挂了电话,还是他不等对话结束就掐断了对话。外面安静了一会儿,傅错走出来,看见隋轻驰的背影在保镖的跟随下上了观景台。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傅错愣了愣,从电梯里一下出来不少人,很明显是尾随隋轻驰上来的私生和狗仔,其中一个狗仔匆忙挤出来时撞到他的肩膀,连声道歉也没有。   这是不是有点过于疯狂了?!   他一把拽住了狗仔的相机带子。   男人扭头瞪向他:“干嘛啊?!”   “道歉。”傅错说。   “神经病!”   狗仔转身想走,傅错用力一拽,直接让狗仔的相机脱了手。   “想干嘛啊?!”狗仔男凶恶地道。   傅错把那相机提在手里,挑眉说:“不知道,看你。”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隋轻驰的情绪感染了,竟然也有点暴躁了。   狗仔目测了一下两人的差距,不管身高体格还是气势都不是对手,这人还背着吉他包,一看就是个玩摇滚的主儿,惹不起,最后飞快地认了怂,说了声“对不起”。   傅错也没想到对方认怂这么快,带子从他手指上拽过去时他都没回过神,那狗仔已经揣着相机奔着观景台去了。所以是为了隋轻驰连自尊都不要了吗?   傅错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没注意到身后电梯已经关门下去了。他能听见观景台方向传来的骚乱,许多个声音七嘴八舌包围了隋轻驰,有问他绯闻的,有问他跑这儿来干嘛的,有不知道在喊什么的。没有听到隋轻驰的回应,而那一团嘈杂人声又集体往出口的方向过来了,看来隋轻驰也意识到跑这上面来并不能甩开这群疯子。   傅错重新按了电梯,取下贝斯包,放到身前,他背着贝斯包太明显了,然后就听见隋轻驰一声怒吼:“手给我放开!!”   隋轻驰这一被点燃,瞬间就爆了:   “让你们滚听不懂吗?!我他妈是个同性恋你们一天到晚跟着我图什么?!”   骚动声都被他震停了半晌,傅错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都25岁了能不能别再这么任性,什么话你都敢说吗?!   这时候还有狗仔敢问:“那你也该是双性恋吧,要不然和孟静就是潜规则?”   “我跟你很熟吗?!滚!!”   保镖在劝隋轻驰:“你别和他们说话……”   狗仔还在挑衅:“骂了挺多脏话啊,咱能有点儿教养吗天王?”   “你再说一遍,站过来,站我跟前大声点儿说!”   接着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突然响起几声尖叫,傅错一个激灵回过头,听见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他下意识往观景台的方向转身跨了一步,有点担心隋轻驰真动手了……   但并没听见更进一步的骚动,拥挤的脚步声从观景台往这边涌来,这时电梯也上来了,傅错只得趁隋轻驰人还没出来进了电梯。电梯关门的那一刻他看见隋轻驰,准确地说,看见隋轻驰和他的苍蝇们从观景台出来,隋轻驰和两个保镖身高相当,狗仔和私生并不能挡住他的脸和视野,只是两名保镖要驱赶十来人还是有些吃力,好在已经有保安赶上来了。   电梯下滑前的最后画面里,隋轻驰正不耐烦地把手臂从人群里抽出来,同时往电梯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只抬起的胳膊在半空停了一秒,然后突然间他斜过肩膀,挤开了前面的保镖和狗仔……   傅错为隋轻驰最后那个举动惴惴不安,但并不觉得隋轻驰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看见他。其实两个人能在这里遇见,想想都挺不可思议的,这如果叫缘分,那他们之间一定是孽缘太深。   当天的跨年晚会开始时,他已经乘动车离开了这座城市,在车上枯坐了许久,他登上了半年多没登录的微博,隋轻驰打人的热搜在凌晨时分登顶,文字写得很夸张,他点开视频,看完稍微松了口气,果然是标题党,隋轻驰没有真的打人。那个狗仔站在几个私生后面举着手机,边拍隋轻驰边出言挑衅,说了“能有点儿教养吗”后,隋轻驰就指着他,让他站过来大声说,狗仔脸上笑得弱弱的,没有敢过去,那一脸“你来打我啊”的得意表情,连傅错看了都觉得欠揍,于是隋轻驰转头就拽了旁边另一个狗仔的相机,直接朝那个狗仔砸了过去,相机砸中那人额角,私生们都吓得抱头躲开。   也有人爆出了隋轻驰说自己是同性恋的视频,但似乎没什么人相信,大家都觉得那是在怼私生而已。寰艺又发了声明谴责私生粉和部分狗仔的行为,却被眼尖的粉丝发现这个声明和以前发过的一模一样,一个字都没改过,让人感慨隋轻驰真的饱受私生骚扰之余,也不由得笑话寰艺对他们这棵摇钱树一点诚意都没有。   粉粉黑黑大半夜的也在出没:   ——喜欢隋轻驰,因为他是个很真的明星,不像别的明星,完美得很假,我们中二他就是会生气,就是会暴躁,他发的每一条微博都很真性情,不参加CBS的跨年我猜是因为有合不来的艺人,那就不参加咯,DBC跨年晚会收视差那么多,他也不会挑剔人家人气低。   ——别的明星得罪你了,你可真会替nili天王拉仇恨啊!   ——粉丝莫不是要笑死我,他参加DBC跨年怎么就不是因为DBC银子砸得多呢?还不挑剔人气低,你们天王是天使在人间吗?那他怎么不去城乡结合部跨年啊?   ——从她们把“中二”当爱称起我就很佩服这群脑残粉了……   ——我们叫他中二是出于自嘲,SB当然不会懂   ——隋轻驰知道你们这样叫他吗,还别人不懂……   ——以前是他的路人粉,现在真的有点看不懂他,以前他还算真性情,现在真的是动不动就黑脸,在微博上怼人,是红到让他找不着北了吗?   傅错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周围的人都睡了,安静的列车上,他又这么一头扎进了隋轻驰的世界,在搜索框里输入“隋轻驰”三个字,就跳出了他的各种新闻,视频,爆料……   在他逃离的这大半年里,隋轻驰真的爆出了不少负面消息,但他读着心里都没有太大波澜,直到翻到一张照片。照片里隋轻驰嘴里含着烟,手里拿着打火机,正低头点烟。私生甚至收集了他现场抽过的烟头,摆出来炫耀。   从点烟的动作看他已经不是新手。和这张照片被并列贴出来的,是圈内一位资深乐评人对他的评价:   ——他的声音富有细腻的颗粒感,身为摇滚乐队主唱出身的歌手,这样的音色其实并不是典型的金属嗓,如果把我们熟悉的金属嗓比喻成钢铁,青铜,他的声音更像是白银和黄金。他能成为乐队主唱,更多仰赖的是现场展现出来的强悍声场和声压,不需要声嘶力竭就能够hold住全场。关于声场和声压的体现,举个例子,我们有时听歌手唱歌,觉得音感音准都不错,只是歌声会让你觉得很窄很憋,声场强大的歌手则会让你有辽阔感,声压直白地说,就是那种摁头拍你天灵盖的感觉。当然还有音域,他的音域最低时我听过C#2,最高时我听过是B5,从咬字发音的方式看这些并不是他的极限,跨四个八度已经非常可怕,但他的哨音应该能达到更高,而且他的高低音处理非常美,在高音的领域他可以如白鹤般青云直上,在低音的领域他低沉得犹如深渊,在低音部有深潜感,在高音部有失重感的歌手,他是我听到的第一个。有歌迷听他唱重金属时担心他毁嗓子,其实大可不必担心,他的发音方式是很科学的。记得在一个采访里他说自己没想过成为歌手,只是机缘巧合,我觉得他应该感谢那个让他加入乐队成为主唱的人,我们这些歌迷也得感谢那个人,他是一个没有自觉的天生歌者,需要被人发掘。以上这些都是老天爷赏饭吃,一个歌手光拥有这些天赋就已经可以睥睨群雄了,然而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不是徒有先天优势的歌手,他还非常懂得诠释音乐和歌词,用他极具迷幻气质的嗓音,让你觉得火花四溅,暗流汹涌。他的演唱是很难模仿的,因为这种演唱并不具备浓烈的个人特色,他似乎也不屑人为地为歌曲添加入太多风格化的演绎,演唱这件事,最难得就是自然,那么自然了,还能让你过耳难忘,又让你难以言说……   这同一位乐评人,在时隔三个月隋轻驰被爆出吸烟的照片后,转了自己的这条评论,只写了四个字:太可惜了   连粉丝们都十分伤心,傅错看到有个粉丝在自己微博里小心翼翼地发了条微博@隋轻驰:我知道艺人们压力都大,你的压力肯定更大,我不期望你戒烟,但能不能不要把烟吸入肺里?我听说有一种口烟的吸法,你在嘴里过一圈就把它吐出来,好吗?   傅错看到这里,也难得动了容,他关了手机,靠在贝斯包上,闭上眼,心情久久难以平静。一个人旅行这么长时间来,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烦躁过了。只因为一个人抽了一根烟,居然让他好不容易获得的平静前功尽弃……   原来这都还不够,走遍了大半个中国还不够,还不能做到面对他心如止水,那就再去哪里走走吧。   那之后又去了很多地方,去过最干燥的沙漠,也在深山老林里迷过路,觉得自己是不是要死了的时候,幸运地被巡林的护林人捡到了。听护林人大叔说自己常年住在这片森林里,他还以为会被带去某个诗意的林间木屋,却没想到那小木屋像岗哨一样建在高处,要爬很久的梯子才上得去,但是真的站上去了,看见脚下树冠的海洋,就会觉得自己像鸟一样自由。   大叔说住在高处是为了方便看火,因为经常有人跑来露营,乱生火又不记得灭干净,这儿已经发生过好几起小火灾了。   晚上他陪大叔喝了酒,听大叔聊在林子里发生的那些故事,有的挺伤感,也有的挺惊悚。醒来时自己就躺在小木屋里,睁开眼就看见窗外的满天星辰,他坐起来,行军床发出“吱呀”一声。   大叔睡在地板上,见他醒了,就说了句:“桌上是你刚刚写的东西,我也看不懂你写的啥……”   大叔说完又翻过身去睡觉了,傅错拿起桌上的那叠纸,应该是大叔平常用的信纸,被压在一只铅笔下,借着月光,他看到了一首歌的谱子。   难怪大叔说看不懂,这分明就是鬼画符,可他还是扫了一眼就听见了上面的旋律。   并不是毫无意义的鬼画符,而是极光,是地球最高峰,是银河高悬,是如汪洋的树冠。所有压抑的冲动,终于还是找到了宣泄口。   傅错坐在行军床上,慢慢折好这份谱子,收进了贝斯包里。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告别这份本能。   三月底,他又一次回到了人群聚居的地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回来了,就像是游走的候鸟,时间到了,就要飞回起点。   以为那个起点会是老家,或是S市,然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到了这里。但是走出地铁站的那一刻,看到CTR学院熟悉的校门,心中有了一种终于可以停下来的疲倦感。   穷游并没有花多少钱,钱还剩下好几万,他给自己租了间一居室的公寓,联系了好久没联系的彭帅哥,拜托对方帮忙把他的乐器和笔记本打包寄过来。彭帅接到他的电话很激动:“天哪你跑哪儿去了?!我这么长时间都联系不到你!”   “去旅游了一段时间。”傅错说,“你能帮忙吗?只要寄乐器和那台笔记本就好。”   “这个没问题,”彭帅的声音有些犹豫,“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西风的歌,有人想打包买走,但不知道你的意见……”   “我没意见,”傅错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些歌最后给谁做了嫁衣,打断道,“卖吧。”   彭帅叹了口气:“……好吧。你给我个地址。”   三天后东西寄了过来,好大三箱,傅错蹲地上拆了两只箱子,里面分别是他的两把吉他和笔记本电脑,那额外的那只纸箱里是什么?他有些疑惑,又划开了那只箱子,打开来,发现里面是打包的他的衣物,简直有点哭笑不得。   衣服上还放着张纸条,写着:反正都要寄,就一起寄了,免得再买新的,这些衣服也不便宜吧。   傅错拎起最面上那件深蓝色大衣,心想你是看见它所以觉得不便宜吧。他摇摇头放下衣服,揉了那张纸条起身扔掉,拿起手机发了一句“谢谢”。   就这样又一个人悄无声息开始了生活,他一生所学都和音乐相关,最后还是在酒吧落了脚。有天傍晚背着吉他出门去酒吧,下了楼,突然听见有人大喊他的名字:   “傅错!!!”   他愣怔了一秒,转过身,在一辆开走的黄色出租车旁,提着一只行李袋的AK“啪”地丢下行李,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他条件反射地搂住AK,听到他曾经的鼓手在他耳边大声呜咽:“我靠你去哪儿了?!!我以为你死了!!!”   “……我怎么会死?”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万万没想到AK会在这里,是来找他的吗?AK还会来找他吗?他以为AK已经不会原谅他了,内心无数滋味翻涌,最后只问出一句,“你……你还好吗?”   “好好好!你没死就好!呜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傅错!!我找了你好久,这段时间我想了好多好多,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我以前真的太他妈不懂事了!!”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傅错极力忍住哽咽,为这一番话,心中不知该欢喜还是难过,“对不起我把你的乐队梦毁了……”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懂事丢下你一个人跑了,傅错,我以前说过的,只要老了我们能在一起就成,西风没了,我还有你,你还有我,你可千万不要抛下我一个人走啊!”   他紧紧搂了搂AK的背,感觉自己像在抱一个小孩子:“不会了。” 第五十九章   凌晨五点,汪小鸥开着隋轻驰的白色切诺基,花了一个钟头到了蓝田郡,进入小区,她有些蒙圈地眯起眼,努力打量两边的建筑,这边她是来过,但也就来过一次,而且也不是她开车过来的,早就打不着方向了,正有些犯难,听见身后隋轻驰沉声道:“直走到底。”   “哦!”汪小鸥忙点点头,同时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隋轻驰,他之前在后面睡觉,这会儿坐起来了,头发还有些乱,隋轻驰头发很软,所以通常他只要稍微拿手拨一拨头发就顺了,不过今天他头发做过造型。汪小鸥听见“窸窣”一声,隋轻驰从后座起身,躬着背靠近了她,啊不是靠近她,是靠近后视镜,靠近后视镜!汪小鸥眼角余光瞥见隋轻驰伸手掰了下后视镜,赶忙想帮他开灯,隋轻驰说了声“不用”,手上两下把睡乱的头发拨好,又向后坐了回去。身边那股压迫感褪去,汪小鸥松了口气,隋轻驰和唐杜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唐杜是真的亲和,身为巨星没有一点巨星架子,隋轻驰嘛,虽然她和她的爷相处这么久了,但还是会感到他身上那股“架子”,应该也不只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而已,隋轻驰是另一种类型的巨星……   凌晨四点她接到隋轻驰的电话,问她睡了没,当然已经睡了,可是听见隋轻驰的声音她立马就清醒了,脱口就说自己没睡。隋轻驰在手机那头打了个喷嚏,说你来接我一下,随即给他发来一个定位,她就麻利地套了件外套下楼,拦了辆出租车跑去那个地方了,半路时隋轻驰又打了个电话给她,她本来在后座打瞌睡,立刻又醒了,坐直了“喂”了一声,跟向长官报告似的:“我已经在车上了!”   隋轻驰说你手机开着,和我说话。汪小鸥不明所以,还是照办了,但也不知道说什么,这么大半夜地和隋轻驰对话还是头一次,她和初恋男友都没深更半夜讲过电话,怕人家嫌她烦,这会儿被男神级别的明星要求保持通话,她竟然还有点不好意思,找不到话题,就小心翼翼问:“爷,你怎么了吗?”   “没怎么,喝了点儿酒,不方便开车。”   她“哦”了一声,又不知道该说啥了。   出租车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大叔,笑着往后看了一眼,说:“男朋友啊?”   她连忙捂住手机:“不是不是,哪有管男朋友叫爷的!”   “你跟你男朋友讲,让他放心,我不是坏人,工号车牌都能报给他听。”   汪小鸥有些傻眼,这才明白隋轻驰为啥要她把手机开着保持通话了。   唉,这个爷,也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冷酷还是温柔了……   目的地在CTR南校门斜对面一家酒吧,大老远她就看见那辆停在路边的白色切诺基,隋轻驰坐在副驾的位置,手搭在车窗外,手上还夹着一支烟,她让出租车靠边,付了钱下了车,又上前敲了切诺基车窗,隋轻驰伸手给她开了门。   汪小鸥上了车,二话不说麻溜地系上安全带,隋轻驰把烟摁熄在烟缸里,说:“去蓝田郡。”   “啊,去那儿干嘛啊?”汪小鸥问。   “别问这么多。”隋轻驰侧身推开车门,说,“我去后面睡一会儿,到了叫我。”旋即下车关上车门。   汪小鸥等隋轻驰上了车,才发动车子,临走前有些好奇地望了一眼那家酒吧,就听见隋轻驰在后座冷不丁一嗓子:“看什么?”   “没什么!”汪小鸥连忙正襟危坐。   蓝田郡的豪宅大道上,汪小鸥战战兢兢地按隋轻驰的指示直走到底,大半夜的,他的别墅都熄灯了,就最里面那栋还灯火通明,汪小鸥把车停在路边,隋轻驰推开车门,丢下一句“在这儿等我”下了车。   汪小鸥这才注意到隋轻驰只穿着一件墨蓝色的毛衣,助理的本能让她往后座看了看,并没有看见任何大衣和外套,奇怪,她记得录节目时他还穿着件大衣啊……   隋轻驰走到别墅大门前,一脸不耐地飞快地按了密码,一把拉开门,那力道里按捺着一股火气,他没有换鞋,直接走进玄关,也没有关门,大门大大地敞着,别墅里有地暖,和屋外的寒气一股脑冲撞到他身上,本来就喝了点儿酒,这会儿更加上头了。一走进屋,就看见地板上散落的垃圾,各种吃的喝的,气球,蛋糕,甚至还有安全套的包装袋,一个穿迷你裙的混血女孩醉醺醺地从楼上走下来,见到他的一瞬间眼睛蹭地睁大,酒立刻就清醒了,隋轻驰扫了一眼女孩几乎要走光的裙子,没有理睬对方激动的眼光,径直跨过一地狼藉往客厅走,女孩光着脚跑下来拍醒了歪在楼梯下方磕嗨了的女同伴,两个女生确定是隋轻驰后发出刺耳的尖叫。   隋轻驰对这样的尖叫已经很习以为常了,皱着眉头停在沙发中央的茶几旁,茶几上摆放的东西让他原本冰冷的神色顿时沉得更加可怕,身后举着手机偷拍的两个女生被他回头盯了一眼,吓得慌忙放下了手机。   通往泳池的玻璃门“哗”的一声拉开,隋轻驰走出去,皮鞋压过修剪整齐的草坪,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腰上搭着一条裘皮披肩趴在草坪上,而他的吉他手正无知无觉地躺在一把折叠太阳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草坪上摆着两个音箱,红色的电吉他就躺在地上。隋轻驰走过去一脚踢翻了那把椅子,吉他手连椅子带人翻倒在地。   吉他手从地上爬起来,摸不着头脑地四处看了看,抬头看见隋轻驰,才像是醒过来:“……你怎么来了?”   隋轻驰嘴角扯了扯:“很意外吗?”他朝漂浮着衣物的泳池看过去,冷冷道,“给我解释一下。”   吉他手歪歪斜斜站起来,说:“你都看见了,就是开了个派对,有什么好解释的?”   “你们在这里开派对,物业打电话的人是我。”   “哎呀,隋轻驰……”   “这他妈是第一次了吗?!”   隋轻驰突然发狠,这一声真的吓人,吉他手哆嗦了一下不敢吱声了。草坪上昏睡的女孩也吓醒了,提着裙子面色煞白地爬起来,头也不敢抬地从隋轻驰身后蹿回了屋里,进门时还差点儿摔了一跤。   隋轻驰瞥了女生狼狈的背影一眼:“你他妈睡粉不够,还在我屋子里吸毒,你是不是嫌我麻烦事儿还不够多?”   “不是吸毒,只是大麻啊……”   “这么光明正大你怎么不滚去马路上吸?!在我这儿抽大麻,算盘打得可真好!”   “隋轻驰你这人怎么总这样?总是一副别人要害你的样子……”   “想害我的人还少了吗?我他妈被雪藏被泼脏水被人从高空扔笔扔灯牌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在我屋子里抽大麻!”   吉他手被噎得不知道要说什么。   隋轻驰扫了一眼地上的红色Fender吉他,皱了皱眉,说:“捡起来。”   吉他手憋着一股子气弯腰捡了起来,腰还没抬起来就听见隋轻驰说:“吸毒是我的底线,带着吉他还有你的炮友,明天之前给我搬出去。”   吉他手缓缓站直了看向隋轻驰,样子突然清醒了许多,隋轻驰瞄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转身就走了,吉他手盯着隋轻驰走得头也不回的背影,说:“……什么意思?”   “违约金我一分钱都不会少你。”隋轻驰说。   “隋轻驰你什么意思?!”受到刺激的吉他手喊了一声,见隋轻驰依然脚步不停,他举起那把吉他狠狠摔在地上,“隋轻驰你他妈什么意思?!”   吉他砸在草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隋轻驰停住脚步,回头看见那把摔在地上的吉他,又倒了回来。   吉他手以为有挽回的余地,看着隋轻驰走过来捡起那把电吉他,收敛了语气说:“你不能这么赶我走,我跟你那么多年了隋轻驰,你就算……”   话音被极其凶狠的一声撞击打断,隋轻驰提起吉他琴颈,把吉他直接拍在了树干上,他力道不减连砸了三下,直到琴颈被生生砸断,才停手。   吉他手被震呆了,看隋轻驰提着那把残掉的电吉他站那儿,他还在低头打量,看有没有毁得彻底,那模样像一个残暴的恶魔。那是他生日的时候隋轻驰送他的电吉他,价值不菲,隋轻驰的演唱会上他都是用的这把吉他,隋轻驰现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两个人恩断义绝,他不要他了。是真的狠,做到这个地步他竟然一点感伤不舍都没有!   “你早就想这样了吧,”吉他手讽刺地盯着他,说话时嘴唇都愤怒到发抖,“你他妈早就想甩掉我了!你就是这种人隋轻驰!所以你团队的人跟着你都不会长久,也就老子念旧情,跟了你这么多年!”   “说完了吗?”隋轻驰扔了吉他,低头抚了抚掌心被木头刺到的地方,口吻相当的无动于衷。   “你等着瞧吧隋轻驰,你会倒霉的,总有你从金字塔掉下来的一天!”   隋轻驰冷笑着看了眼红着眼圈歇斯底里的吉他手:“那也砸不到你头上。”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别墅里醉酒狂欢的男男女女都被他到来的这短短不到十分钟惊醒,远远地站在楼梯上,靠在墙角,不敢出声地目送他离开,像一群趋之若鹜又害怕被他烧着的飞蛾,又像在目送飓风的离去。   隋轻驰走出别墅大门,在冷风中痛快地提了提毛衣的高领,那感觉就像往身后的房子扔了一把点燃的柴火,烧掉了一切他早就想烧掉却不知为何一直忍到现在的东西。   汪小鸥没想到隋轻驰出来得这么快,自己想打个盹儿都没成,隋轻驰拉开副驾车门坐上来,一边扣上安全带一边说:“今天的事不要和柳眉说。”   汪小鸥点头如捣蒜。   “送我回去,明天放你一天假。”隋轻驰说。   “啊?”汪小鸥心里有些欢喜,喜滋滋地问,“那这个要和柳眉姐说吗?”   “我和她说。”   汪小鸥愉悦地发动了车子。   离开蓝田郡的时候隋轻驰想起那把被他砸坏的吉他,红色的Fender电吉他,是特别定制的一款,定制的过程中因为颜色不对被他否了好几回。多少次他为这把吉他所托非人后悔不已,现在总算是被他亲手了断了。   送过不少东西给乐手,贝斯,鼓,甚至钢琴,样样都价值不菲,符合他天王的身份,反正他也不缺钱,但唯独吉他,每一次买下一把不错的吉他,再送出去,都觉得如鲠在喉。   前方一辆车开着远光灯过来,他麻木地盯着挡风玻璃没有注意,眼睛冷不丁就被刺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别过视线,鼻子突然就泛了酸。   就是这种欲哭无泪的心酸,因为曾经有一个人送过他一把五百块的合板吉他,他在心里把它奉为无价之宝,又亲手把它砸烂,从此之后再看见木吉他,就刻骨铭心地难受。   曾经也想过,假如今后签约了,有钱了,那个人攒钱买别墅,他就攒钱买吉他,要送他一柜子电吉他,全部都是红色的电吉他,因为那是自己喜欢的颜色。现在他有钱了,别说一把几十万的红色电吉他,就是一百把这样的吉他也不在话下,却什么都送不了了。   傅错第二天是被姚可叫醒的,睁开眼就看见姚可低着头冲自己笑眯眯地眨眼睛,可能是笑得太暧昧,惊得他立刻低头,才见自己衣裳整齐的躺在酒吧的沙发上,不是在人家姑娘的床上。姚可看他的反应直好笑,拎起他身上盖的大衣,问:“你舍得买这么贵的衣服了啊?”   傅错坐起来一点,撩起那件黑色大衣的一角,非常柔和的手感,无疑也很保暖,让他这一夜睡得很舒服。他努力拼凑醉酒后的断片,翻到大衣的衣领,想起这两片衣领被那个人的手竖起来捏紧了在脖子前御寒的样子,终于记起来衣服的主人是谁,却有些不解。见姚可还盯着大衣一脸稀奇,就扒下来说了声“不是我的”。   姚可瞪大眼,表情愈加丰富精彩了。   傅错不希望她瞎脑补,又改口:“行吧,是我的。”   姚可无语:“到底是不是你的?!”   傅错坐起来,把大衣轻轻放到一旁:“这很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了,”姚可扯着衣标说,“这衣服好几万,要是几百块钱我当然懒得问你!”   傅错扫了一眼衣标,头很疼,干脆说:“这是山寨货。”   姚可提起那件大衣端详,挑眉道:“那可山寨得太好了,”又贴近了嗅了嗅,“怎么还有男香?”又凑过去闻了一下傅错,傅错往后避开,姚可笑嘻嘻道,“你身上可没有男香,只有香槟味,昨晚喝挺多的吧?”   傅错不置可否,起身走去吧台,那上面还放着昨天晚上两个人喝过的酒杯,难怪姚可要问东问西。他走过去默默收捡了东西,想起来吉他还放台上没收,一转身却愣住了——台上只有一把高脚椅,木吉他不在那儿。   “姚可。”   “啊?”   “吉他是你收了吗?”   “什么吉他?”   傅错扭头看了眼一脸茫然的姚可,没说什么,自己走到后台的小房间,推开门,看见那把放在老地方的木吉他。   隋轻驰把木吉他还回来了。   他走过去提起那把吉他,隋轻驰还给吉他松了弦。   姚可从背后探进脑袋,八卦兮兮地问:“干嘛呀?怅然若失啊?”   傅错打量这间小房间,还和多年前一样,几把椅子,一张老旧得破皮的沙发,沙发旁放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摞着两大摞CD,唯一的不同是这些CD不再只是欧美摇滚乐队的作品,更多是当红流行歌手的,隋轻驰的专辑也在其中。   傅错低声道:“这些CD一直就是这么摆着的吧……”   “啊?”姚可不明白他在问什么。   “没什么。”傅错把吉他放进了袋子里。   隋轻驰应该没有在这些CD里发现他的CD,他应该也不至于特意坐下来在这好几十张CD中翻翻看有没有自己的CD这么无聊,傅错努力如此说服自己。可即使隋轻驰真的看到了,知道这儿有他的专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酒吧点唱乐队,不听他的歌才奇怪吧,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在意。 第六十章   这段时间钟岛代替AK成了酒吧的常客,随着节目播出,认识钟岛的人也越来越多,酒吧驻唱有了他的加入,客流量明显地递增了。客人点的歌也都千奇百怪,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磨炼了。   被点到最多的其实是隋轻驰的歌,原因也显而易见,大家觉得他长得像隋轻驰,拿他当代餐使了。钟岛对当隋轻驰的替代品已经不如最初那么反感,但傅错看得出他多少还是不乐意的。归根结底十八岁的钟岛还是比十九岁的隋轻驰更能忍的,比如没有说出我唱一首十万这样的话。   结束了当天的驻唱,影子和小满他们都走了,钟岛却没走,傅错纳闷:“你还不回去吗?”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钟岛打量酒吧里剩下不多的客人,问。   傅错说没有。   钟岛的样子有点闷,最后点点头,往吧台空椅上坐下,说:“那我等你下班吧。”   傅错看了看手机时间:“还得两个钟头。”   “我知道。”钟岛说。   傅错不知道钟岛执意等他要做什么,看这少年如此闷骚的样子,估计不等到酒吧打烊他也不会说,就没理他了。很多时候对付隋轻驰的那一套拿来对付钟岛是绰绰有余的。   那天钟岛等满了两个钟头,等到最后一个客人也离开,酒吧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傅错把酒杯清洁后一只只挂好,钟岛就站吧台边仰头看他一只只挂酒杯,两个人相处得倒也相安无事。   最后傅错擦了擦手,问:“有什么就说吧。”   钟岛说:“我想请你听我唱一首歌。”   “比赛的曲目吗?”   “嗯。”   傅错把抹布放下,绕出吧台,走到一旁打开了舞台方向的灯,说:“唱吧。”   钟岛低下头嘟囔了一句“也没说要上台唱”,但还是边掏出手机边走了上去。   台子中央还摆着那只高脚凳,钟岛走过去坐下,手机外放出伴奏,傅错只听了不到一个小节的前奏就认出来,愣住了。   是《Beautiful》。   钟岛坐高脚椅上,准确地说是猫着背蓄着一股力把自己钉在那儿,他腿没隋轻驰长,是曲起来抵在椅子腿上的,像个忍者,正低头专心于手机里的歌词。傅错蹙眉打量着他,想不通他选了西风的歌是刻意还是巧合,但等钟岛的声音出来,脑子突然就可悲地转过弯来,钟岛可能压根不知道这是西风的歌,在绝大多数人眼里,这是隋轻驰的歌,早就和西风没什么关系了。   然而明明歌词还是老样子,伴奏还是老样子……他是该怨隋轻驰不肯给他一个安宁,还是感谢隋轻驰让西风的歌没有被遗忘和埋没呢?   钟岛低头看着手机歌词,看得出他很努力想要投入进歌词的世界,想要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在他面前显露出它的真谛,可他始终是一个局外人。   歌词唱完,伴奏也走到尾声,傅错慢慢回神,说:“挺不错的。”   讲真他不知道钟岛为什么让他听,唱歌这方面他实在给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你以前和我说我唱歌缺乏感染力,”钟岛放下手机,问,“那我刚才有感染到你吗?”   傅错有些尴尬,这让他怎么回答?   钟岛沉了口气,起身走下来,有些自嘲地撇了撇嘴角:“我看你反应,还以为多少会有一点感染力呢。”   傅错无言以对,斟酌了一下,问:“你导师……他怎么说?”   “他说还行。”钟岛耸耸肩,挎上邮差包,把手机放进去,搭上搭扣,情绪明显低落地说,“但我觉得不够。”   傅错看着钟岛推门离开,想象着隋轻驰对钟岛说“还行”的样子,这两个字从中二天王的口中说出,比别人说出来更敷衍,因为隋轻驰的表情不会作假,他一定是用“你唱的什么鬼”的表情来说这声“还行”的,钟岛又不傻,他一定很不解为什么隋轻驰当初肯真情实感地替他拉票,又如此敷衍地对待他的比赛。   这不奇怪,因为隋轻驰自己多半也不解。   他和隋轻驰相处那么多年,到头来可能也只剩下一点还算了解,那就是他是一个Animal Boy,平静的时候可以和你无尽亲昵,不平静的时候便尊崇本能而去。他的魅力也诞生于此,所以没什么好抱怨的,喜欢他就得拥抱他的黑暗面。   不过事情比他想象的还凄惨几分,因为隋轻驰压根就没有对钟岛说过还行。他一个字都没对钟岛说过。   微博上有自称《地表最强音》的知情者爆料,说隋轻驰根本没有按合约要求来指导过学员,一次都没有。   爆料是通过私信匿名发给某吃瓜营销号的,立刻被隋轻驰的黑转了好几万,营销号估计也收了隋轻驰粉丝不少威胁,最后留下一句“怕了怕了惹不起”删博了事。但这个爆料已经在网上传开了,粉丝搜隋轻驰的实时印象,“违约”“耍大牌”“不敬业”三个词赫然在目。不少人还跑去隋轻驰的四名学员的微博下要他们出来证言,四个人却全体闭麦,只有一位学员点赞了一条夸唐杜敬业的微博,立刻被截图用来证明爆料所言不虚,这就是在暗示隋轻驰不敬业。   于是隋轻驰的粉丝又开始集火攻击这四名学员,点赞那位自然首当其冲,其次就是钟岛。虽然他关了评论,但不妨碍粉丝疯狂@他,骂他忘恩负义算好的,傅错在微博搜了一圈,有些谩骂简直不堪入目。   当晚,隋轻驰的工作室发了条说明,只有简单一句话:   ——隋轻驰先生自接档《地表最强音》以来一直忠实履行合约义务,我们拒绝任何造谣和带节奏的行为,并将保留追究对方法律责任的权利。   同时节目组也发了一条微博,声称爆料人根本不是节目组知情人,类似谣言请大众不要相信。   哪知紧接着爆料人就放出了一个彩排日程表,而同一时间,隋轻驰人甚至不在国内,他在洛杉矶和某国际知名音乐制作人筹备新EP。这下事情彻底大条了。   傅错本来真的不想再管了,告诉自己这事儿和隋轻驰有关,和钟岛有关,和自己已经无关了,对钟岛他已经仁至义尽,可是每次想要平静地过自己的日子时,忙里一歇下来,就总是会想起AK临走前抱住他,不甘心地哽咽的样子。   他提着两袋垃圾推开门,沿着巷子里的光,慢慢走到巷口,望着马路对面CTR的校园。   他们的青春,仿佛还在那里,只隔了四条车道。   那家伙,是真的把梦都寄托到那个少年身上了吧……   回酒吧后他顺嘴问了姚可一句:“那个《地表最强音》进行到哪个阶段了?”   “你没看啊?”姚可说,“下期预告就是导师两组抽签PK了吧?”   “PK?”   听到这两个音节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不过《地表最强音》的PK赛制和他们当年不同,据说是四位导师抽签,被抽到一组的,双方旗下的学员就PK,至于具体谁PK谁,是导师来安排的。   如果下期就开始PK,那说明下期已经录好了,傅错猜第一期PK的导师里应该不包括隋轻驰,所以钟岛心里没谱,才会来找他。   已经有吃瓜群众在推测爆料的所谓知情人就是隋轻驰的四个学员之一了,因为别的导师都会亲临现场指导学员,更何况是在PK赛这种环节,隋轻驰却连面都不露,他的学员本来就是唐杜挑选的,估计他对学员也没什么感情和责任感,太符合他的人设了。但也有人说其实都给学员安排了线下指导老师,隋轻驰不露面真的没影响。   傅错上网查了查,隋轻驰手下的四个学员,其中一个来自国内很知名的嘻哈厂牌,另一个是CTR音乐学院大三的学生,还有一名是在网上活跃了好几年的网红音乐人,很快开始有人猜爆料人会不会是钟岛了,因为只有他一没背景,二没学过音乐,想找个团队或者圈内好友帮自己参谋参谋都找不到,PK赛前隋轻驰不来指导,对他来说影响最大。   因为隋轻驰一直没有表态,吃瓜群众已经讨论得沸沸扬扬:   ——中二当时给他拉票那么真情实感,钟岛不至于这么忘恩负义吧。   ——那难说,也许他就是方方面面都像隋轻驰呢[狗头]   ——那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钟岛不要越级碰瓷,隋轻驰再差人家凭本事考进的CTR,隋轻驰出道时吉他就弹得很溜了,钟岛除了瞎唱还会啥啊   ——中二CTR到现在都没毕业也好意思拿出来吹的吗   傅错看不下,关了微博,把吧台交给同事后拐进后台的小屋子,在身后“啪”地关上门,给钟岛发了条语音:你来我这儿一趟,我时间有限,过时不候。   钟岛没回他,但是一个小时后人就到了,棒球帽压得很低地堵门口说“什么事啊”。   傅错坐在那张旧桌前,面前摆着笔记本,屏幕上是一首歌的工程页面,他摘下耳机,拉开椅子站起来,说:“过来。”   钟岛一头雾水地走到那张椅子上坐下,拿起耳机要戴上,傅错说“帽子摘了,看着碍眼”,他乖乖摘了棒球帽,抬头问:“是什么?”   “《Beautiful》的新编曲。”傅错说,“你仔细听一下,有什么问题过会儿再叫我。”   “等一下!”钟岛喊住他。   傅错停在门口,回头。   钟岛带着一脸“我要镇静我不能表现得受宠若惊”的表情,欲言又止了一会儿,问:“为什么帮我?”   “AK拜托我的。”傅错说完走出去带上了门。   钟岛听见门“咔”地落锁,才慢慢回神,回头戴上耳机,点了播放。前奏电吉他轻扫的和弦带着几分神秘感,揭开了整首歌的面纱,随着一段躁动鼓点的进入,一条条音轨开始并进交织,钟岛不知不觉陷了进去,这版新编曲的《Beautiful》着实比线下导师和音乐总监老师给他做的有感觉多了。他在和线下导师交流时说过自己想要的改编形式,也不知是不是没表达清楚,出来的编曲差强人意,他又不懂编曲,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改进,更何况是要和这些专业人士沟通,彩排时只好硬着头皮上,可是顺道也去看了别的选手的彩排现场,才知道差距之甚。其他三组选手彩排时都有明星导师到场,明珠老师和童冠东老师是音乐制作人,懂编曲,安洁是小天后,懂舞台和台风,现场效果甩出他们组不知多少。组里其他人难免都有些怨气,他们组的吴潇是个rapper,四个人一起吃饭时多喝了几杯,当着他们的面吐槽隋轻驰“还以为跟了唐杜是拿了一手好牌,没想到现在全栽在中二天王手里”,即便他这样说了,也没人当场附和,他便权当没听见,埋头吃自己的了。   也许是天生运气就差,从小死了妈又死爹,对厄运他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对隋轻驰没什么怨气,本来自己这个名额就好像是捡回来的,都无所谓了,唱好最后一首歌,然后就都去他妈的吧。   第二天吴潇就点赞了那条夸唐杜敬业的微博,钟岛一点不意外,他就是这个脾气,但意外的是自己竟然是除了吴潇外被围攻得最惨的,老实说,心里也很不痛快,也暴躁,但他没那么多时间去理会网上的骂战,眼下他得先度过这一关,如果度不过,到时再怼回去不迟。   好在抽签时他们组没有抽到第一组上场PK,否则他现在应该早被淘汰了,不过看情况,被淘汰也是迟早的事,不过是苟了一期而已。   也不知道隋轻驰手下四名学员最后会不会全被淘汰,那场面想想都难看,他实在也是不懂隋轻驰,就算不为了他们,哪怕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呢,难道不该给把力至少不要输得那么难看?   他接盘这个节目到底是为了什么?   真的是中二天王啊……   好吧,他得承认,脑子里想的是都去他妈的吧,其实胸口那玩意儿好像是不肯答应。   毕竟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还是AK那个老头儿逼着他走到这一步的,他人生中头一次觉得,自己背后还背着一份重量,他不是孑然一身,轻装出发。   其实是没想到傅错会帮他的,说是AK拜托的,姑且信他的吧,但这哥们真的太牛了,他觉得他就不输给节目组任何一个导师,这就是他想要的《Beautiful》,和原版比起来更劲道更狂野。或许这样的改编只有傅错能做,因为他是摇滚人,线下导师和总监老师只是音乐人,根本是两个不同的工种。   隋轻驰的歌中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首,但第一次在他第四张专辑里听到时,并没有立刻就喜欢上,后来听了隋轻驰的几次现场版,感觉却变得奇妙起来,这首歌就好像一个十九岁的少女,在隋轻驰一次次的演绎下,延伸出无数可能性,再天真一点,她可以是荡着秋千的小女孩,再甜美一点,她可以是每个男生的梦中初恋,再狂野一点,她就是脖子上纹着蔓藤的堕落天使,再性感一点,她就是海中诞生的维纳斯……明明编曲都没怎么动过,隋轻驰竟然能光靠演唱就赋予这首歌万千样貌。后来他发觉不对,是这首歌本来就有无限种可能,从曲到词,它好像都是在写一种混沌又梦幻的意境,也许创作者自己都不知道“美”是什么,到底是水还是火,他好像在某一瞬间窥视到了它,就似懂非懂地把它们都写了进去。   隋轻驰只是第一个把它们挖掘出来的人。   但也很了不起了,尽管他嘴上不承认,但心里是服气的,原来还有人能这样唱歌,好像他每唱一遍,都是不一样的,你从他嘴里就听不到两首一样的歌。   直到最近他才知道这首歌居然是傅错写的,歌词本的作曲作词编曲的位置上明晃晃地写着他的名字,只有演唱和和声是隋轻驰,他以前不太注意这些,也都是在网上听歌,这首歌的网络版权是云音乐独家买断的,他拉歌词看过,但歌词就只是纯歌词,没有词曲创作者的任何信息。参加比赛后他上网网购了一张CD,这才在歌词本里无意间发现词曲作者,当时还是半夜,真的有点激动,又觉得自己当初冒犯傅错的样子很二逼。   傅错新编的这个版本方方面面符合他的想象,明明他都没有和傅错说过自己想象中的编曲的样子,但傅错应该是通过那天他唱歌时的一点点唱腔,推测出他想要一版更Rock一点的《Beautiful》的。   编曲里的电吉他很好听,有着看似粗野却暗藏柔情的一面,可惜只是合成音效。他转头看向那扇门,这样的电吉他,如果他本人来弹,会是什么样子……   傅错回房间的时候,屋里已经没人了,笔记本下方压着一张纸条,他拿起来一扫,冷不丁被辣了下眼睛,钟岛这一手字真的丑得可以……   虽然长得像隋轻驰,但毕竟和隋轻驰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能指望他字也写得像他吧。   留言大意就是歌很喜欢,已拷贝,争取和音乐总监沟通后能用这个版本的编曲,编曲会写他的名字,因为看他在忙所以就不打扰了bbb。   傅错看着留言最末那句“谢谢你,傅错哥”,抚了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第六十一章   隋轻驰本人正投入在国际范儿的新EP制作中,汪小鸥在录音大棚外,比他早整整六个小时刷到了国内微博的动向,已经开始坐立不安。隋轻驰此次美国之行只带了她和吴天,这几天那两人整天整天地泡在录音棚里,而她每天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着候着,有时闲得发狂都想求隋轻驰:爷,你找点儿什么事儿给我做吧,别让我成天跟废人一样!来洛杉矶后他们连车都不让她开,她每次都一个人窝在后排,身边靠着一只吉他包,隋轻驰和吴天开着车在日落大道上飞驰,偶尔吉他包朝她歪过来,她就小心扶住,感觉自己像隋轻驰吉他的保姆。   可眼下真的有事情来了,她又巴不得还是天天等着候着她的爷好。   汪小鸥发了条微信问柳眉要跟隋轻驰说这事儿吗,半小时后柳眉回她:该怎么说怎么说。   汪小鸥两眼懵逼,怎么答非所问啊,而且该怎么说啊?   录音棚的门开了,吴天和一个老外走出来,后面跟着低头戴上墨镜的隋轻驰,三个人停那儿又说了两句。汪小鸥战战兢兢抓紧时间发了条微信,小声说:“柳眉姐,工作室怎么不说他签的合同本来就不包括要指导学员啊?”   柳眉回她五个字:你是不是傻?   汪小鸥欲哭无泪,心想我就是傻啊……   柳眉:你当好生活助理,照顾好他起居行程就行了,别关心他这些事,要学会当哑巴,OK?   汪小鸥凄凄惨惨地收了手机,隋轻驰从身后走过来,拉开车门上了车,吴天说了声“你开啊”,隋轻驰点点头,汪小鸥就老老实实上后座了。   日落大道不负盛名,都傍晚了依然艳阳高照,隋轻驰把挡板放下来,发动了车子,然后头也不回地吩咐她:“找个地方吃饭。”   汪小鸥就打开手机查找附近有啥餐馆,其间看了一眼吴天老师,吴老师也不喜欢隋轻驰开车,因为隋轻驰开得很随性,老是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能搭到车窗外,不管在哪儿开车都像在海边兜风似的。吴天有一次委婉地提醒他,你这样开车前面有突发状况你都来不及把那只手拿回来。隋轻驰说我手又不是丢出去不要了,怎么拿不回来?吴天就闭嘴了,他还给予了一个大度的“我怎么跟个摇滚主唱讲道理”的微笑。   显然隋轻驰也不喜欢吴天开车,嫌他开得太温吞,他们两个最终由谁开车是由谁第一个上车决定的,吴天有一回就和她说,待会儿走的时候你提前坐驾驶座上等着,汪小鸥立刻露出心有灵犀的表情,结果隋轻驰出来看见她坐驾驶那儿,就把门拉开,一个字儿都没说她就灰溜溜下去了,都看见吴老师翻白眼了……   晚上到酒店时汪小鸥和隋轻驰说:爷,你今晚好好休息!   隋轻驰很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开门进了房。   汪小鸥望着那扇门关上,苦着脸想,因为你明天回去就没时间休息了。   隋轻驰搭第二天早上九点的飞机回国,飞机落地前已经知道了一切,柳眉劝他不要管,过几天热度就会降了,已经和节目组达成了协议,录新一期的时候会多给些镜头扭转他的形象。隋轻驰根本就不在意这个,毕竟他没去指导过学员是事实,锤也硬得不能再硬,还要弥补什么人设才搞笑,懒得去指导唐杜的学员才是他的人设。   “没必要。”隋轻驰一边接电话一边等汪小鸥和吴天取行李,提前看到吉他包出来,就走过去拎了下来,“就这样吧。”   “你现在也没什么行程了,下期要不要考虑去现场指导一下?”柳眉问。   问完隋轻驰没有立刻回答,她还以为隋轻驰是真的在考虑,其实隋轻驰正把吉他包竖地上拉开包检查,提起琴颈简单扫了眼,又放回去把包拉上,挎上肩,跟着推着行李的汪小鸥往外走时才说:“骂我都挨了,还去干什么。”   “……”   接机的人多得好像春运,本来不出这一出,不会有这么多人知道隋轻驰这次的行程。汪小鸥推着行李走在前面,保镖已经提前在出口处等他们了,但看见外面乌压压的粉丝她还是有点胃疼,回头看了眼隋轻驰,隋轻驰穿着一件黑白二色的棒球夹克,挎着吉他包戴着墨镜,没什么表情地朝保镖走过去,四名保镖立刻前前后后围住他,在人群中奋力开道。   汪小鸥推着行李箱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走得快才有可能避开后面汹涌的高峰,但还是生怕被粉丝撞倒行李,这一幕别说对隋轻驰,对她一个小助理来说也是家常便饭了,但还是无法适应。毕竟她个子矮,人一多就会觉得吸不到气,不像隋轻驰鹤立鸡群,走在粉丝中间就跟在蹚没到他胸口的泥似的。   粉丝里还混着狗仔和娱记,大着嗓门在问隋轻驰缺席彩排的事,隋轻驰一副失聪患者的模样,双手插在棒球夹克兜里,冷酷地走自己的路。   上了埃尔法,保镖还在招呼粉丝不许追车,四名保镖中的三名上了后面一辆黑色轿车。隋轻驰上车后拢了拢夹克坐下,吴天坐他旁边,车门一拉上外面的沸反盈天就没了,这是吴天第一次和隋轻驰一起出行并感受粉丝接机,上车后还有点心有余悸,说:“太吓人了,当明星真是高危职业。”隋轻驰摘了墨镜揣兜里,笑了笑没说话,那表情意思是这算个什么。   上车后不久吴天就睡着了,尽管粉丝还在后面追车,但反正也不是追他的,他是没有什么压力的,汪小鸥有些羡慕地想着,要是跟他说她跟着隋轻驰被追车其间经历了多少次剐蹭和车祸,也不知道吴老师还睡得着不。   其实她也有点困了,车上很安静,吴天老师睡了,隋轻驰也没声音,听着也像是睡了,汪小鸥从后排小心蹭起来,伸长脖子往前座瞄了一眼,妈呀,居然没睡!   隋轻驰正低头看手机,汪小鸥这随便一瞄,就瞄见了不该瞄见的东西。   那是谁的微博啊?   不记得爷有关注啊?   隋轻驰的关注列表还不到一百人,个个她都是有印象的。   不管那是谁的微博,隋轻驰看得一点动静都没有,仿佛睡着了一般。   这其实是在……偷看吧……   汪小鸥脑子里冒出这个词,震惊得不行。   皮椅发出窸窣声,汪小鸥一个激灵坐正了,看见隋轻驰的手放在了扶手上,转了一下手腕,他之前是用这只手拿手机的。   隋轻驰的手很好看,大得很有安全感,手指又修长,不像她,拿着屏幕大一点的手机,一只手根本没法刷,隋轻驰只靠拇指就能玩转屏幕。汪小鸥盯着那只手,漫无边际地想着。但他指甲不好看,左手指甲剪得很平短,只有右手留着指甲,都是为了方便弹吉他,而且因为指弹太多,指腹有一层茧,好像除了小指,其余八个手指都录不了指纹了,所以手机都没有指纹锁,门锁也不是指纹的。他在蓝田郡买第一栋别墅时还有指纹,后来彻底磨没了,有一天回家开不了门,外面又都是私生和狗仔,就打了电话给她,还是她连夜跑来按了指纹他才进去的。本来她以为发生这种人祸,隋轻驰肯定会等得很暴躁,可是来的时候发现他挺平静的,对于弹吉他让指纹消失了这件事,他是有耐心的,是不愤怒的。让人来换掉指纹锁时隋轻驰抱着手臂站后面,看着看着突然没头没脑笑了一声,汪小鸥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因为他笑得挺开心,隋轻驰很少笑得那么开心,她不解又不敢问他,那时候她跟隋轻驰不到一年,处得十分小心翼翼,谁知隋轻驰居然主动说了句:“原来没指纹的人都得倒这个霉啊。”   这很好笑吗?她还是不明白。   车子在高速上行驶得很平稳,太舒服她就睡着了,下了高速后车子开始走走停停,偶尔也有点颠簸,她和吴天都醒了,吴天伸了个懒腰,汪小鸥以为隋轻驰也该睡了一会儿了,向前扶着椅背问了声“爷,喝水吗”,却见隋轻驰盯着手机像愣住了,她本能地扫了一眼手机,上面是隋轻驰的粉丝@钟岛的一条谩骂,她看了一眼就不行了,原来拿生殖器骂人还不是最恶心的,最恶心的是拿人家父母亲人的生殖器骂人,这真的是隋轻驰粉丝吗,不是粉装黑吗,怎么丧心病狂成这样?要是她爸妈被这么骂她可能要冲上去和对方拼命!   其实骂钟岛的言论真的不少都挺恶毒的,但唯独这条脏到离奇,汪小鸥心想隋轻驰看到自己的粉丝又脏又毒得是什么心情啊?   隋轻驰点进那个粉丝的微博,直接把对方拖黑了,然后往旁边扔了手机,靠在椅背上,椅背被往后放,汪小鸥小心观察着隋轻驰被誉为古典雕塑般的完美额头,他眉头暂时是松开的。   汪小鸥回了家,才知道隋轻驰那天晚上拉黑了很多粉丝,因为不少粉丝都在@客服问是什么BUG,几时修好,粉丝怒不可遏急不可待地怪罪微博,客服却回复:没有发现BUG,您应该是被拉黑了。看得她直发笑。隋轻驰这拉黑了得有上百人吧,真不愧是爷啊,她爬起来给隋轻驰发了条微信:爷,早点睡啊!   汪小鸥给隋轻驰发这条微信的时候,隋轻驰正站在楼下客厅的料理台旁,面前蹲坐着那只混血萨摩耶,模样无比乖巧,仿佛自己是一只兔子。   隋轻驰穿着居家服,肩上披着件黑色羊毛开衫,居高临下打量他的狗,冷冷道:   “为什么绝食?”   大狗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   “我经常要在外面跑,你跟我一年还没弄懂吗?”   狗子往前蹲了一步。   “你的世界就只有一个我吗?我不在你就要死要活吗?”   狗子摇起了尾巴。   隋轻驰蹲下来直接给了狗子一脑瓢:“贱不贱?!”   这一下没有真使力,但也不是完全没力气,萨摩耶歪着脑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然后小心翼翼垂下脑袋往他手底下蹭。   它是一只大狗,要做这样的动作并不像小型犬那么轻松,因为隋轻驰蹲下时手是垂在膝盖上的。   它拱了两下,隋轻驰没有动静,它就干脆趴下去,准备匍匐前进了。   狗脑门和狗耳朵在他手指间蹭在蹭去,隋轻驰喉咙滚了滚,最后不怎么温柔地撸了一把狗头,站起来说:“给你煎个蛋吧。”   走到料理台前,其实鸡蛋已经摆在碗里了,他拿起两只鸡蛋,单手一握,咔嚓一声,蛋液干净利落地落进碗里,狗子晃着尾巴看得十分开心,像在看魔术表演。   “帅吗?”   显然是帅的。隋轻驰心想。他所有的中二,都奉献给一只狗了。难怪这狗这么黏他,还崇拜他,算了,有情可原的。   把鸡蛋壳扔进垃圾桶,擦了手,开了火,看着滋滋作响的平底锅:“你真走运,我这辈子没给别人下过厨。”说到这里难得停下来想了想,“泡方便面应该不算。” 第六十二章   酒吧打烊,傅错照例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回后台小屋放好乐器,转身时他看见沙发上的黑色大衣。   无人的酒吧很安静,这间小小的房间也带来一种拥抱般的安全感,还有那件大衣,像是这个小房间里画龙点睛的一笔,是这个场景的魂。   他望着它发了一会儿呆。   时间好像停滞在这一刻,他还能想起醒来时这件衣服盖在自己身上的温度,想起那个晚上隋轻驰唱的每一首歌。   他唱了《城堡》《时间倒退一万年》《Beautiful》《带不解风情的你来摩天轮》,四十万就这么一夜送给他了。   那晚他其实想对隋轻驰说,你能不能不抽烟了,但又倔强地不肯开口,开口就是在求他,他不想求他。可也不得不承认,即使隋轻驰的嗓子不如从前,他唱歌时依然触动灵魂,只是他音色里的那些划痕和伤疤更多了,密密麻麻,像那么多年被陨石侵袭得变灰的月亮。   这是隋轻驰留给他的第二件大衣,从深沉的蓝色,变成了更深沉的黑色,那天姚可提起大衣翻开领口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它们是同一个牌子,可能只是巧合吧。在沙发上坐下时他心想。   也可能不是巧合,手心摩挲着柔软得有些发痒的面料,他就是认定了什么绝不放手的人,对衣服也一样。   和影子小满在这间房准备乐器时,影子问他:“傅错哥,这是你的大衣啊?怎么丢这儿啊,我看你昨天就放这儿了,小心被压坏了,这牌子超贵的。”   他不知如何解释,只好不说话,当做默认。小满提起大衣,说:“我也想买件这个样子的,这牌子肯定买不起,就不知道淘宝有没有山寨同款,错哥我能穿一下看看吗?”   傅错抱着吉他,愕然地抬头看向他。   小满正把那件大衣比在身前,等待他的答复,他看起来一点都不认为自己会被拒绝。   傅错放下吉他站起来,把那件大衣拿了过来:“你不适合这种风格。”   影子也笑起来:“你丫穿不出这种贵气!”   回忆至此,傅错叹了口气,把衣服叠起来,找了只纸袋:“只能带你回去了。”   黑色的大衣轻声放入纸袋,很乖巧,像熟睡的猫。   《地表最强音》下一期录制就在后天,明天是最后的彩排,下期录制的是隋轻驰组和童冠东组的PK,童冠东作为国内最知名的音乐制作人之一,挑人和选歌的眼光非常独到,组下有一位实力和夺冠呼声非常高的选手,虽然唐杜挑选的四名学员包括钟岛在内实力都不弱,但是因为隋轻驰作为导师不给力,网上已经开始议论这组搞得不好要被全灭。   而汪小鸥万万想不到,隋轻驰前一天才说打死不会去彩排现场,今天却改变主意了。   他是临时决定要去的,电视台都没人知道。隋轻驰穿着一件红色羽绒夹克,冷不丁出现在CBS大楼的电梯前,工作人员都吓了一跳。电梯刚从楼上下来,门一开,里面一男一女两个工作人员抬头看见他,脚步都卡了壳,晃过神后才赶紧出来。隋轻驰走进去,和隋轻驰擦肩而过后两人还止不住地一直扭头看他。   汪小鸥打了卡,按了楼层,电梯门滑拢,隋轻驰的目光本来没有焦点,门合拢时他才从缝隙里盯了一眼外面打量他的两人。已经习惯了,但还是不习惯,这种处处被人当活体展品参观的感觉。   汪小鸥从合拢的电梯门的倒映里看见隋轻驰在那一瞬的眼神,是非常凌厉的,电梯开始上升后他才移开视线看向电梯的指示面板,身体放松了下来。   隋轻驰到的时候台上正好吴潇在彩排,现场导演没注意到隋轻驰来了,几名工作人员先发现了,赶忙跑去通知了导演,舞台导演忙回头,看见隋轻驰走过来神情简直有些受宠若惊。   导演询问隋轻驰的意见,但吴潇的演唱已经是尾声了,隋轻驰没发表什么意见。汪小鸥注意到吴潇注意到隋轻驰来了后的表情,很有些难堪不自在,隋轻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头问导演:“还剩谁?”   “就剩钟岛了。”   隋轻驰说:“好,我看看他的吧。”   汪小鸥一看就懂了,隋轻驰就是来看钟岛的,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是因为那些他粉丝对钟岛的谩骂。她抬头看着隋轻驰的背影,吸了吸鼻子,心想爷你真是个好人!   吴潇离开后现场休息了十分钟,音乐总监也过来了,隋轻驰问:“他唱什么?”   “啊?你还不知道吗?”总监下意识回了一句,一旁的舞台导演清了清嗓子,总监才注意到这么说像在指责隋轻驰,就说,“他唱你那首《Beautiful》。”   隋轻驰眉毛立刻皱了一下。   休息这段时间汪小鸥就陪隋轻驰坐在观众席看台第一排,节目组可能觉得他才倒了时差有点累,想给他搬一把椅子到舞台近处让他好观摩彩排,隋轻驰说不用了,我从观众席看看舞台效果。   坐下来这段时间隋轻驰一直没有说话,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表情有些冷峻地看着舞台上忙碌来忙碌去的人们。   和隋轻驰待在一起就是这种感觉,尤其是他不说话的时候,汪小鸥心想,有一种深海般的压力,她感觉自己就像被吸附在海床上的海草那么无助,只能随波逐流,不敢惊扰他。   钟岛显然是知道隋轻驰来了,舞台还没准备就绪他人已经过来了,汪小鸥东张西望时先发现了他。少年走过来时摘掉了帽子,越靠近隋轻驰,他脚步越踯躅,这不奇怪,汪小鸥心想,隋轻驰不是唐杜那样有亲和力的明星,他是那种锋芒刺眼的巨星,第一次见到隋轻驰时她连话都说不利索,后来有一次在机场,她在柜台改签,办好回来后隋轻驰说了声原来你不口吃啊,她是有点惊奇的,因为当时排队的人不少,隋轻驰站得离柜台位置很远,机场噪音又大,他都能听见她说话。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隋轻驰以为她口吃……   对钟岛她一直挺有好感的,感觉像看见了少年时代的隋轻驰,特别神奇,便主动转头对隋轻驰说:“钟岛来了……”   适时台上音响砰了一声,隋轻驰才很慢地朝右手方向抬了下头,长相俊美的年轻人就站在他眼前,两点钟方向。舞台上的亮和舞台下的暗,让少年身处明暗的交界处,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一个来自过去的幽灵。   钟岛说了声老师好,声音很低,像是有意要让人听不见地糊弄过去,但隋轻驰听见了。   脑子里一瞬闪过那些对眼前这个少年的恶意辱骂,隋轻驰放下腿站起来,蓬松的羽绒服发出窸窣一声,衬得他的声音很深沉:“准备吧。”   很快舞台灯光就绪,乐队就绪,钟岛凑近话筒,他的歌声和伴奏一起响起,但是加入特别的音效,听着像沙沙的老收音机,汪小鸥立刻就被编曲吸引了,歌还是那首歌,但感觉比原版更激情了。副歌加入的大量鼓点和电吉他的啸叫切换听着却奇怪的一点都不粗野,反而好像很揪心似的,让人心口一扯一扯的疼,她也不懂音乐,不知道是什么造成了这种改变,只觉得非常动人,但又有点刻骨铭心地伤人。瞄了眼隋轻驰,隋轻驰就站她前面,两只手揣在红色羽绒服的衣兜里,舞台上散射的灯光一下一下打在他身上。爷听到自己的歌被改成这样一定也挺开心的吧,他对音乐最认真了……   就在她满脸陶醉地沉浸在音乐中时,隋轻驰毫无预兆地转过了身,汪小鸥那一下有点没跟上,就看见隋轻驰直接走到音乐总监旁边,压低声说了什么,音乐总监和他交谈了两句,隋轻驰后来又说了什么,音乐总监那表情像是有点意外,接着点了点头,接着隋轻驰就……走了?   汪小鸥不知道怎么回事,连忙诚惶诚恐跟上。   在这首撕心裂肺的新版《Beautiful》进行到最后一段副歌时,隋轻驰意外地以有事为由离开了。汪小鸥都不敢问为什么,进了电梯,隋轻驰面壁一样站在合拢的电梯门前,她只得把手伸过去小心打卡按了楼层。   隋轻驰脑子里还是那首冲撞着他的《Beautiful》,任何一首歌他听过一遍就过耳不忘,更何况是这样浓墨重彩的伴奏,此刻就枪声一样在他耳边回响。他不该去问这版编曲是谁做的,会这么改《Beautiful》的只有一个人,他改了拍子,将这首歌脱胎换骨,鼓点贝斯吉他,全重新落在新的重拍上,鼓往死里踩,吉他往死里扫,把曾经动人的都变成了伤人的,曾经烂漫的都变成了撕扯的。   ……你可以的啊傅错,你到底什么意思?!   钟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隋轻驰只是来看了眼他的彩排就走了,什么话都没对他说,他始终不愿相信,这样隋轻驰大老远跑来一趟有什么意思?从舞台下来后他不甘心地问音乐总监老师:“他没说什么吗?”   音乐总监说:“他说很好,非常好。”   什么鬼?钟岛都傻眼了:“他真这么说的?”   “就是很好,非常好。”总监还笑着拍拍他肩膀,“原话。他来问我这个编曲是谁做的,我说是你自己带来的。”   钟岛眨了下眼:“……然后他说很好,非常好?”   音乐总监点点头:“他说还有事,我问他有没有什么要转达给你,他说让你就这么唱。”   音乐总监离开了,钟岛怔在原地,难以抑制心中的沮丧,尽管不想相信,但这会儿也不得不相信,隋轻驰来这一趟并不是为了给他什么指点,只是为了表示他有来过选手的彩排现场。   真是讽刺,他觉得自己脸上这会儿火辣辣的疼。只因为隋轻驰为他拉过一次票,不等于这位天王就对自己另眼相看。他那点儿水平,在隋轻驰面前宛如小学生,换了他是隋轻驰,大概也不会对自己多看一眼。   傅错看完了最新一期《地表最强音》,PK的是安洁和明珠旗下的选手,一路看下来心情有些复杂,这个PK其实并不那么公平,有太多撞运气的成分,关键要看导师如何安排选手出战的顺序。即使安洁已经很努力去揣测对方要打哪一张牌,结果还是不理想。有时候留下来的不一定有多强,离开的也不一定多弱。   隋轻驰会怎么安排他不用想都知道,他会像那时抽签一样,从左到右,说不定按姓名首字母排这么不靠谱,以不变应万变。他这人不相信运气。   得庆幸隋轻驰的对手是,如果是他,他能把中二天王赢个精光。   傅错没想到就在比赛录制的前一天,钟岛竟然来酒吧了。   他已经很习惯在后台的小屋里看见钟岛了,只是觉得这次时机不对,进屋后他随手放下吉他包,说:“你今天应该休息。”   “我不是来唱歌的,”钟岛从沙发上起来,说,“你明天能来现场吗?”   傅错回头看他,怔了一下:“我去干嘛?”   “现场不是有那个……就是亲友观战的席位嘛,”钟岛耸了耸肩,一副相当无所谓的口气说道,“我没什么亲友,我爷爷你也知道,耳朵都听不见,腿脚也不方便,去那儿也没人照顾他,本来是想让AK哥去的,他又走了,你要是能去的话,就当帮我个忙。”   傅错本来想问亲友席一定要有人坐那儿吗,话到嘴边又打住了,他想起曾经参加乐队狂潮的经历,那时他还有谭思,AK,樊凡和他一起站在台上,而钟岛只有一个人。别的选手应该都会有亲友去扎场子的吧,这小子一个人站在舞台上,万一真的被PK掉了,下了台连个安慰他的人都没有,大概也就是一个人回到后台,把东西收拾收拾,一个人离开……   “也不需要你帮我加油什么的,”钟岛说,“你坐那儿就行了。”   傅错有些犹豫,钟岛提起沙发上的邮差包,说:“反正你随便考虑一下吧。”   说完就走了。   傅错目视那扇门在钟岛身后带上,无奈地想,怎么样才叫随便考虑啊?   那天晚上一路走回去他都在想这个事儿,到楼下时手机忽然响了,只响了两秒又断了,他以为是打错了的,拿起手机看到来电号码,却愣住了。   虽然都没存过,还是认了出来。   这两秒到底是什么意思,手抖按错了,还是故意逗他玩儿?他想起号码主人的大衣还在楼上,想了想,还是给隋轻驰回拨了过去。   手机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傅错摇摇头,想算了,挂断了揣兜里,上了楼,刚要掏钥匙开门时,手机又响起来。   他不用看都知道是隋轻驰打过来的,心中有些无奈,他反正就是要这样搞几下。   他边开门边接听了电话。   “我刚刚在录音没听见,”隋轻驰在手机那头语气很平静地说,“有事吗?”   傅错问:“你刚刚给我打过来是打错了吗?”   “嗯,按错了。”   傅错点点头,说:“你衣服掉这儿了。”   隋轻驰笑了一声:“掉哪儿了?掉你身上了?挺巧啊。”   “你的大衣,上次忘我这儿了。”   手机那头隋轻驰隐忍了一会儿,沉声道:“我知道,我那也不是忘你那儿的。”   “明天我把衣服给你寄过来吧,已经干洗过了。”傅错说。   “谁让你干洗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你拿去干洗我的衣服,洗坏了你赔吗?”   傅错正低头换鞋,闻言停下来,都已经习惯隋天王的无理取闹了,不过想想还是有点唏嘘,那时他们住在那个破旧的小公寓,连洗衣机都买不起,衣服都是提去公共洗衣房洗的,有一次隋轻驰看见有人竟然在那里洗鞋,那之后打死他都不愿再去了,两个人就蹲在洗手间里一起搓衣服,冬天洗得手指都僵了,隋轻驰说你别洗了,你要弹吉他的,他那时多感动,说我就洗最后一件,他洗了三件最后一件,隋轻驰突然一把拽住他手里的衣服,抬头看着他说:去洗衣房洗。   他的洁癖好像在那一天全好了……   后来赚钱了,他去买了台半自动的洗衣机回来,隋轻驰嘴上说你干嘛花这个钱,身体却很诚实,什么衣服都往里面放,羽绒服洗坏了好几件,AK还笑话他,说少爷你就是过不了穷人日子,但是对他来说,就连隋轻驰洗坏那些衣服的样子,都充满了吸引力……   一不小心就想起那么多,他回过神,对手机那头说:“我赔不起,但我可以赔你一件同个牌子的。”   隋轻驰那边忽然就没声音了。   傅错疑惑地“喂”了一声。   “……我在录音棚,我给你个地址你送过来吧。”隋轻驰说。   傅错抬手看了看表,时间是有点晚,但也不算太晚……   “不想送就算了,扔你那儿吧。”   傅错皱眉,心想我才晚回了几秒?耐着性子说:“我在看时间,送过来没问题,你发个地址来吧。”   隋轻驰“嗯”了一声,丢下一句“我等你”就挂了。 第六十三章   大半夜的寒气逼人,傅错在录音棚外等了快一个钟头,这儿也没什么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路边只有一台自动贩售机,他买了杯加热的饮料,喝到最后已经变成冷饮了,才见几个人影从录音棚的方向接连走出。走在中间的是隋轻驰,虽然隔着三四十米的距离,他的身高体型还是很好认。隋轻驰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件浅色的束腰纯色大衣,胖胖的女助理跟在他后头,走到路边时隋轻驰停下来往路边极目远眺了一眼,平光眼镜在路灯下映着一层浅光,傅错知道那是自己身旁的贩售机发出的光,虽然离得不算近,但显然他们彼此都看见了彼此。他见隋轻驰回头对助理和保镖说了句什么,女助理好像是把车钥匙交给了隋轻驰,然后那两人就先上车走了。   保姆车先一步离开,停在保姆车前面的是一辆白色大切诺基。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冷清的街道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遥遥相对,傅错正打算过去,隋轻驰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转身上前拉开了那辆切诺基的车门上了车。傅错看着后车灯闪了闪,拢了拢衣服走过去,他走得有点慢,然后突然就看见大切诺基开始往后倒车,一直徐徐倒至他面前。他站路边看着车窗降下来,隋轻驰两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盯着他说:“你很拽啊。”   “我不是过来了吗?”他不想和这个人吵,把装衣服的纸袋提到窗户那儿,“没洗坏。”   隋轻驰手臂伸过来,却不是接过纸袋,而是推开了车门,说:“上车,我有点话跟你说。”   傅错站那儿有些犹豫。   副驾的车门半敞在那儿,好像是他们凭借意志力拔河的绳子。   他还是上了车,可能是因为外面太冷了,也不知为什么,这段时间人有点儿虚,特别怕冷,而车里无疑很暖和。上车后他转身把纸袋放到后座,然后就听见车窗升起来,隋轻驰发动了车子。他有点错愕:“不是在车上说吗?”   隋轻驰没理他,单手打了方向盘,冷淡地道:“安全带。”   傅错看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隋轻驰还戴着那副黑框眼镜,什么表情都遮在后面。车开得很快,已一路到了十字路口,隋轻驰语气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前面有摄像头。”   傅错只好扣上安全带,“咔”的一声,然后就看见摄像头的白光对着他们闪了一下。   “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傅错问。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找个地方。”   隋轻驰回很寡淡,傅错也懒得问要去哪儿了,反正横竖都没有他插嘴的余地。他沉默地望着前路,前面就是大桥,大半夜桥上没什么车,被路灯照得笔直的黄色路面一路延伸至浓浓的黑暗中,隋轻驰上桥后开得有点快,傅错看了看车速,忍不住说了一声:“太快了。”   “没超速。”隋轻驰说。   行吧,傅错在心里摇摇头,你说没超就没超。   以往要花一个小时他们才能走完的大桥,在豪华的越野车上只用了几分钟就飞快地驶过了。下了桥,隋轻驰才勾了勾嘴角,手指敲着方向盘道:“怎么样,没同归于尽吧?”   傅错看他一眼,不予置评。   前面接着就是隧道,当切诺基钻进隧道,一圈明亮的光打过来,昏暗的车厢里终于有了亮度,这让他变得有些拘谨,尤其当眼角余光瞥见了隋轻驰被隧道光照亮的脸……   然后忽然听见身边隋轻驰说了声“我靠”!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因为前方道路一马平川,也没什么车,也不像轧到了什么,隋轻驰却突然松开握方向盘的右手,扳过他的下巴:“你在搞什么?!”   傅错才从后视镜上看见自己又流鼻血了。   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一面抬手捂住鼻子,一面问了声“有纸吗”,转头看向隋轻驰,却见隋轻驰就这么拧着眉头盯着他,而车子还在长长的隧道里以90的速度疾驰。   “你看前面!”傅错提心吊胆地提醒他。   隋轻驰眨了下眼,这才把头转过去:“……纸巾你拉开看里面有没有。”   傅错看着这样的隋轻驰,心里涌起一股酸涩,他低头拉开储物格,里面只有一包烟,先前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被烦闷取代,直接关上:“没有。”   隋轻驰没注意到他那声“没有”里的情绪,他往中央扶手箱扫了一眼,里面什么也没有,傅错感觉这车买回来他自己恐怕也不常开。   隋轻驰开着车蹙眉想了想,把手伸进大衣的兜里,才掏出一包纸巾递过来:“早上遛狗的时候带身上的。”   傅错接过纸巾,心说你又何必说多此一句。   “我们先去医院。”隋轻驰说。   他可能压根不知道医院在哪个方向,直接点了屏幕导航上的紧急情况,让车子快速导航至医院。   傅错想起从前陪隋轻驰一起去医院缝针,那家医院他们去过好几次,隋轻驰现在却连怎么开车过去都不知道。不过也不奇怪吧,这些年隋轻驰住在这边的时间也不会很多,至少这说明他身体状况还挺不错,很少去医院。   不过是流个鼻血就要去医院,未免有点小题大做,再说就算要去医院他也不可能拉着隋轻驰一起去:“不用去医院,我这鼻子现在一从冷的地方进到热的地方就会流鼻血,热症而已。”   “狗屁热症,我都见你流两次了!”   傅错看向他,隋轻驰的手没再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总算正常地握住了方向盘。   傅错收回视线,拿纸巾捂了一下鼻子,出隧道时,鼻血已经流很少了,说真的没什么大不了,他都习惯了。他看了看前方的路标,说:“你前面右转吧。”   隋轻驰也看了眼路牌,声音有些古怪地说:“右转就是我住的地方了。”   傅错说:“你不是要找个地方谈吗?”   隋轻驰沉吟道:“那去你那儿还是我那儿?”   傅错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这都开到这儿了,离他住的地方已经老远了,难道还掉回去?“去我那儿还得掉头,算了。”   隋轻驰没说话,在前方桥上右转了,说:“挡板后有镜子和灯。”   傅错翻下遮阳板,后面竟然还有化妆镜,他稍微清理了一下,又拿纸巾擦了下手,那一包给狗抓屎的纸巾就这么用光了。   “我那儿有药,你到时候吃一点。”隋轻驰说。   傅错“嗯”了一声。   车子靠近富山山庄时,隋轻驰把车子靠路边停了下来,傅错有些不解,隋轻驰翻下后视镜上的眼镜盒,从里面拿出一副墨镜拿给他:“戴上。”   “为什么?”   “怕遇见私生和狗仔。”   傅错点点头,打开墨镜戴上,想了想说:“要不然我去后排?”   隋轻驰已经拉了排挡杆:“没必要。”   几分钟后就到了富山山庄的山脚下,傅错注意到下面真的有人,男的女的都有,都这个时间点了还在这儿晃荡,是不睡觉的吗?好在富山山庄的出入管理很严格,这些人也进不去。隋轻驰车速不减地上了山,在大门降下车窗打卡的时候还听见有女声叫他的名字。保安非常给力地把试图靠近的人都拦在了车后面。   等车子驶进别墅车库,傅错才觉得自己真是脑子坏掉了,还要大老远来这儿走一遭,什么话就在车上说不行吗,他这是游冬泳游上瘾了吗?   有些自嘲地把墨镜放回眼镜盒,车子熄了火,隋轻驰松开安全带,摘下黑框镜,开了车内的灯,说还在流吗,转过来我看看。傅错只说已经没流了,转身推开了车门。   门推开一半,还能从后视镜里看见隋轻驰的手搭在方向盘上,依然在等他转头,像一只蛰伏的狮子,又固执又阴鸷。   他只好又转身,花两秒时间让他扫了一眼,说:“我说了已经没流了。”   隋轻驰按灭了灯,冷冷道:“傅错,是你的学生有求于我,你对我脸色好看点儿。”   傅错没觉得自己脸色不好看,但下车后从镜子上瞄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灯光原因,脸色的确惨白惨白的,还真不怎么好看。   他关上车门,听见对面的隋轻驰比他更大声地“砰”地甩上车门。   玄关大门一开,混血大狗就站那儿冲隋轻驰摇尾巴了,隋轻驰一进门它就绕着隋轻驰脚边不停地打着转。   傅错跟在隋轻驰后脱了鞋进来,狗狗看见他也只是乖巧地摇尾巴,他随口说了一句:“这狗挺不认生的。”   隋轻驰把大衣腰带松开,往后脱下衣服,只穿着一件鹅黄色的高领毛衣,走到冰箱前取了一罐啤酒:“狗鼻子那么灵,我睡过的人它大概也闻得出来吧。”   说着也不管傅错是什么脸色,带着一脸解气的表情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下,那罐啤酒往茶几上“咚”一摆,掰开时有多爽快,掰开后大厅安静下来就有多尴尬。他自己也像是有些尴尬,酒只喝了一口就放下起身,说:“我去给你拿药。”   傅错在沙发上坐下,看着那罐啤酒和沙发旁好奇地歪头打量他的乡土萨摩耶,上手揉了揉狗脑瓜,张开嘴无声地说:“你鼻子不可能那么灵的。”   隋轻驰不知在哪儿打电话给他的生活助理,傅错能听见他讲电话的声音,正在问:“……药都放哪儿的,我怎么找不到?”   傅错听得无语,生活助理大概是问他是不是生病了,隋轻驰就说:“没病,给狗吃的。”   傅错:“……”   隋轻驰在那堵玻璃墙后窸窸窣窣翻了一阵,接着又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来,走过来把药和水放茶几上,说:“我看过适应症了,也没过期,放心吃吧。”   傅错说了声“谢谢”掰开吃了一粒。   隋轻驰坐下来,看着他喝了水放下水杯,说:“这盒药你拿回去吧,我不需要。”   傅错心情有些复杂,没答应也没说不,只问:“你想和我谈什么?”   隋轻驰看向他的眼光闪烁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从茶几下方拿了一包烟和打火机,点了一根烟。   傅错皱眉:“有事说事,我不是来看你抽烟喝酒的。”   隋轻驰把打火机放回去,无动于衷地道:“我抽烟是为了让自己冷静,免得你觉得我不好好和你说话。”   傅错终于憋不住了:“……你是歌手,你知不知道嗓子对你来说多重要?”   “我比你清楚。”隋轻驰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要是到我这个位置,就会知道不抽烟根本不可能。”   傅错看着隋轻驰我行我素地深吸了那口烟,知道现在的自己说什么对他来说都是白搭。   “《Beautiful》的新编曲是你做的吧。”隋轻驰说。   这不是问句,是个陈述句。傅错有些意外:“你去过彩排现场了?”   隋轻驰冷笑了一声,没回答,他倾身把茶几上那只只喝了两口的啤酒罐拖过来,烟灰直接抖进了里面,才低声问:“为什么?”   “我不帮他就没人帮他了。”傅错说。   隋轻驰身子也没抬,左手胳膊一直拄在腿上,而那只烟一直杵在易拉罐的罐口,燃起的烟灰一点点往里滴,他盯着它,想起了什么,不想去想,然后说:“那你知道他现场唱成什么样吗?”   “……不会很烂的。”   隋轻驰笑起来:“你现在要求可真低啊……”   “我不是他演唱方面的导师。”傅错说,心说你才是,“你找我过来就是想问我这个吗?”   隋轻驰抬起身,夹烟的手搭在沙发扶手上:“这首歌也是你让他选的吗?”   “不是,他自己选的,”傅错说,“如果我有机会建议,我会建议他别唱这首。”   隋轻驰的样子像是被噎了一下,他往里咬嘴唇就是表示他不舒服,但又他妈的无法反驳。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傅错问。   “有。”隋轻驰侧头看着他,挑衅地挑高眉毛,语气中不无讽刺,“你为什么这么爱多管闲事?”   傅错深吸一口气:“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   “那你就可以滚了。”   傅错点点头,来这儿一趟好像为的就是等这句话,他站起来,隋轻驰没有也不可能挽留,只是不知今天这场对话,结果会不会又由无辜的钟岛买单,起身时他忍不住说:“……你不觉得他很像你吗?”   别墅里登时静得落针可闻。   傅错不愿去看隋轻驰的表情,害怕那一眼就会泄露了什么,也许根本不该多此一举,可是……算了吧。   “就这样吧。”他转身离开,却没能真的跨出去。   隋轻驰的腿突然挡住他去路。   傅错低头看着那条伸长一迈就拦在他面前的长腿,多少年前也有这样一幕,只是是完全不同的场景,和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隋轻驰的声音压抑又隐忍:“……他到底哪点儿像我?”   傅错几乎可以料到他后面要说什么,适时别墅外起了风,他望着外面树木摇晃的影子,雨点一滴一滴落在玻璃上,这房子隔音效果当真好得出奇,竟然一点都听不到暴风雨的声音……他只能听见隋轻驰的声音,用本该拿来唱歌的天籁之音吐露着愤怒。   “都被人骂成那样了,还能装乌龟似的过日子,这像我吗?”隋轻驰抬手指着自己额头,“我可是能跟人干架的!”   傅错心想我真是傻了,我一定要被他用腿挡在这里听他发泄吗?   “你改编的《Beautiful》,主歌最后一句需要升半音,副歌所有需要降半音的地方他都傻不拉几按原调唱,这像我吗?!”   傅错惊了一下,扭头看向隋轻驰。   隋轻驰也看着他,眼神凌厉。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隋轻驰问他,“你怎么都没有教他怎么唱?那个人不是我,不可能靠听的就知道你脑子里想什么。”   傅错喉结拉扯了一下:“……你让我滚,我能滚了吗?”   说完不等隋轻驰回话,径直跨过了隋轻驰挡在前面的脚,隋轻驰在那一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傅错猝不及防低头看向隋轻驰,隋轻驰也抬头睨着他,样子有些气,大概气他真的迈了过去,害他不得不用手弥补。他手上的力道很重,绞索一般握紧他的手臂把他往下拽。   在他俯视之下的隋轻驰,有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质感,就像镜头下的天体,他的美和气候都被放大了无数倍,而他自己像是那颗被拉扯到洛希极限的卫星。   “我人在这儿,傅错,你搞清楚,那个人不是我。”   然后他是如何抓住他的,就又如何放开了他,那力道像弹簧一样抽打在他身上,又飞速离去。   半小时后,隋轻驰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外面雨还在下着,没有多少人会见证这场雨,第二天是周末,还是个大晴天,无数人一觉醒来,也许连地上一点淋湿的痕迹都不会注意,这场雨只存在于梦与现实的分野里。   ——我不帮他就没人帮他了。   他脑子里一直在意这句话,它将时钟又拨回那个遥远的夏天,那个时候还没有什么中二天王隋轻驰,也没有西风的吉他手和队长傅错,只有两个和他们同名的少年,他们可以擦肩而过,一辈子没有交集,也可以狠狠碰撞,一番伤筋动骨后再各自远去,可是似乎没有第三种选择。 第六十四章   录制当天,钟岛和其他三名选手一起坐在备战间,听着从另一间备战间传出的人声,相形之下,他们这边显得格外安静。大屏幕的信号接通后,几个人也都默不作声地看着,主持人廖君哥在做介绍,这时组里唯一一名女选手白露说了声:“大家都加油吧。”几个人才彼此拍了拍肩,眼神相互鼓励了一下,房间里才算有了一点点生气。   “也不用这么沮丧,导师手上不是还握着一个救人的名额吗?”吴潇笑道,“就算我们全员阵亡了,总还是有个幸运儿会留下来的。”   这个救人的名额是在全员被淘汰的情况下才能用的,更像是节目组为导师设置的挽尊选项,正常人都不会想要用到,但隋轻驰不是正常人。钟岛注意到吴潇说这话时另两人都看向了自己,好像笃定那个被隋轻驰救下的人会是他,可能那天隋轻驰来看他的彩排的事,吴潇已经和另两个选手说过了。他对此没什么好说的,只是看着屏幕不发一言。   屏幕上依次出现拍摄导师的四台机位的测试画面,钟岛看着镜头中的隋轻驰,心情很是复杂,隋轻驰今天穿着一件驼色的麂皮机车夹克,现场调试麦克风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很小心地向他询问什么,隋轻驰听完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跨出座位转过身,工作人员赶紧调了一下他腰后别的无线麦,调完后隋轻驰低头对着领夹麦克风“喂”了一声,他声音不大,但现场那么嘈杂依然能听见他那声“喂”。   镜头中,站立在座位之外的年轻天王穿着浅到发白的工装牛仔裤和短靴,工装牛仔裤是有点低裆的那种,但因为穿的人比例好,穿他身上依然比显得比别人腿长,钟岛心想这种裤子穿自己身上说不准就变短腿柯基了,所以他其实除了脸的某个角度像隋轻驰,别的根本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隋轻驰被称作“中二”天王似乎也不无道理,他只是站在那里,从头到脚,从举止到衣着都透着反骨,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屑,还是向往。   工作人员离开后隋轻驰整理了一下机车夹克的翻领才坐下,然后舞台灯光改变,比赛正式开始。   主持人廖君哥在做开场,一连串地报着赞助商名,钟岛不知道自己会被安排第几个上场,他们所有人心里都没有数,又希望那个赞助商的名单再长一点,又希望早死早超生。   冗长的开场过去,终于进入正式的PK赛,童冠东老师安排的第一位上场选手是擅长R&B的女歌手,而隋轻驰手机上亮出的名字是白露。   钟岛眨了下眼,也不知在隋轻驰翻过手机的那一刻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又再次绷紧了弦,坐在他旁边的白露站起来,他抬头朝她说了声“加油”。   第一场比赛很快见了分晓,没有悬念,投票结果是201:97的大比分。上一场明珠老师和安洁两组PK时,安洁的组内虽然也淘汰掉三名选手,但是每一个人下台时都感谢了安洁,这一次白露却只感谢了自己到场的家人。   钟岛不知道隋轻驰作为名义上的导师是什么心情,至少看表情,他并不在乎,在白露演唱时他也几乎全程无动于衷,甚至好几次皱眉,到这会儿,主持人连让隋轻驰对白露说句话都显得很尴尬。   镜头还是对准了隋轻驰。   “就这样吧,我暂时没什么要说的。”隋轻驰说。   钟岛听见吴潇笑了笑,说:“说得好像他还会救她似的。”   白露的感言其实已经是在谢幕了,她和对手的差距这么大,即使隋轻驰手上还有一个救人名额,她大概心里也清楚隋轻驰不可能使用在她身上。所以虽然隋轻驰说得没错,的确只是暂时下场,但对白露和大部分人来说,这就是彻底的谢幕了。   第二个上场的是嘉央,嘉央上场后备战间只剩下吴潇和他两个人,更加鸦雀无声。钟岛没有去管吴潇,专心看着比赛,嘉央和对手牧仁一个是藏族一个是蒙古族,但童冠东老师在选歌和编曲方面真的棋高一着,牧仁选唱的歌曲经过别出心裁的改编,好似为他的声音量身打造,没有再重复他一贯粗犷草原气息的套路,而是国画一样大气悠扬,相比之下嘉央的表现虽然并不比以前差,却缺少亮点,高下立见。   这时吴潇忽然出声:“你猜下一个是你还是我?”   钟岛目不斜视看着屏幕,说:“猜不到。”   吴潇笑了笑,笑得轻蔑而讽刺。   第三个上场的是吴潇。   钟岛虽然不喜欢吴潇这个人,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有实力的rapper,不仅如此,他还有嘻哈圈的好兄弟帮他全程参谋,所以这次背水一战的舞台发挥相当不俗,rap的部分又稳又燥,而对手是摇滚主唱出身,在童冠东老师的操刀下翻唱了一首金属风的歌曲,也加入了部分rap,双方现场一个燥一个燃,终于出现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拿不准的结果。   摇滚并不是童冠东的长项,钟岛看向导师席上的隋轻驰,这其实是隋轻驰的长项,所以吴潇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最后主持人揭晓了投票结果,151:146。   惜败的人是吴潇,只差五票,连钟岛都为他惋惜。他同时惋惜的还有自己,因为这说明童冠东老师把王牌放到了最后,他要面对的是比前三位都更强的对手。   吴潇的票数揭晓后全场都很唏嘘,主持人廖君拍拍吴潇的肩:“虽然票数落后,但我相信在场所有人都不会觉得你是输家,有什么想说的吗?”   吴潇往后看了看屏幕上的票数,故作潇洒地一耸肩,说:“我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因为每一票都是靠我自己拿下的,感谢我的好哥们给我的帮助,我也要感谢我的导师……”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才接着说,“唐杜老师,谢谢您选择了我,抱歉我辜负了你的期待,我这个人眼界很高,以前从来不觉得有人够格当我的导师,但您是我认可的老师,其他不管是谁……”   吴潇越说越激动,现场硝烟味顿时浓重起来。钟岛看见吴潇还在讲话,但现场忽然听不见他的声音了,大约是节目组给他闭了麦。   镜头框住了隋轻驰,钟岛看见隋轻驰往前倾身,两只手手肘拄在台子上,双手交握,冷冷地看着吴潇,但他没说一个字。   现场录制都暂停了,主持人在劝吴潇下台,吴潇临下台前还对着廖君哥的麦大喊了最后一句:“我知道那个救人名额不可能用在我身上,我也不稀罕,我就是想说,你可能真的是天王巨星,但你没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   隋轻驰终于开了口,但同样没有声音,钟岛都有些震惊,因为节目组竟然敢闭隋轻驰的麦,而隋轻驰发现自己被闭麦后脸瞬间就黑下来,他坐直起来,看向旁边的导演组,指了指自己的领口,口型在说:“给我开麦。”   你听不到他的声音,都能接受到那股气场,导演组立刻给他开麦了,隋轻驰站起来那一刻,全场都没有声音,连吴潇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至少有一点你说对了,”隋轻驰说,“那个名额不会用在你身上,你玩个反拍都能乱到忘词儿,乐理一窍不通,我还得花时间坐这里听一个大小调都搞不懂的人唱歌。我是你的导师我就会建议你别搞那些花哨的东西,多听听Jazz,Reggae,说唱里最高级的玩法都在里面,搞懂什么叫upbea,dow,yback,syncopation,再来diss我。”   钟岛听着这段话,脸上火辣辣的疼,隋轻驰说的是吴潇在晋级赛阶段一次彩排时的状况,那之后的采访中吴潇一直说自己是调整不好状态,但显然在隋轻驰眼里,这就是水平不济的体现。但其实和吴潇相比,自己才是真的乐理一窍不通,连识谱都是傅错刚教会他的,他都还不是很熟练。   吴潇的退场如此戏剧化,钟岛已经对自己接下来的比赛不抱什么希望了。   上台时他看向了亲友席的方向,虽然离得很远,没有一张面孔是看得清的,但他知道那个人就在那里,第一次有人为了他坐在那里,哪怕那人是在走神,是在打瞌睡,是在玩手机,也好过自己孤身一人。   在对手率先演唱时,他低着头站在角落,心情逐渐平静,他来参加这个比赛,自然是想赢的,可是现在输赢好像已经不那么重要,如果没有来参加这个比赛,他不会认识AK,认识傅错,他仔细地品味那些画面,发现这些才是他不愿错过的命运的馈赠。   双方交换位置,他拿着麦克风走到舞台中央,抛去所有杂念,去唱这首《Beautiful》。   比赛前夕,他接到傅错打来的电话,问他:“你是按原调唱的吗?”   他不明所以,说是啊,是原调吧。   傅错在手机那头迟疑了一会儿,说:“但有两个地方不用照原调唱。”   钟岛完全没有察觉,因为新编曲就算照原版来唱也没有什么问题,直到傅错给他指出主歌最后一个音需要升音,副歌A段最后一句需要转小调,他才惊觉这首歌原来是要这么唱的,这更像是隋轻驰原本《Beautiful》的和声唱法,所以即使用原调唱也能和伴奏跟得上,但这样一改,所有编曲才会更契合,情绪才会更激烈。这几处转变,尤其是副歌部分的转音,每一次都刚好和吉他的狂飙段落衔接上,是十分画龙点睛的一笔。   但他不知道傅错是怎么发觉的,他又没来听过他的彩排。   也许是对他那点贫瘠的音乐技能点太有数了,才会想起来提醒他吧……   已经没有再排练的机会,他只能在比赛时临时改变唱法。   但是当在现场第一次唱出那些变调,他就知道,真的不一样,真的真的不一样……现场几乎每个导师的眼神都告诉他了,他们被这几处处理惊艳到了,如果他作为歌手,对这首歌有任何的贡献,那或许只有这几处傅错告诉他的唱法上的更改。   导师里只除了一人,唯独隋轻驰的眼神,他依然看不懂。   最后的票数,对手拿下了161票,他只得到了139票。   导师点评时,第一个为他点评的是安洁:“我觉得有点遗憾了,这个票数,其实他唱这首歌是很有勇气的,因为这首歌要超越原唱太难了,而且原唱本尊就在这里,所以观众投票时会下意识对比原唱,其实你选这首歌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钟岛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他没有想这么多,只是觉得喜欢,就唱了,从选歌到彩排,从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不合适。到这一刻他才惊觉自己有多蠢,多自以为是。   主持人问:“钟岛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拿着麦克风,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情不自禁看向了亲友席的方向。   主持人便说了一句:“对了,今天好像也有亲友过来支持你了,在那边吗?”   “是。”钟岛说,“他是我的音乐老师。”   说这句话时,他的嗓音都有些颤抖,原来这就是感激,那不是二十九划的两个字而已,而是发自内心难以控制的情绪。因为一个陌生人,并没有义务对自己做这一切,却做了。他只能还给对方一声“老师”。   “你的表现一定没有让你的老师失望。”主持人安抚地拍拍他的背,又转向隋轻驰,“那导师有什么话要对他说的吗?”   钟岛收回视线看向隋轻驰,心中充满忐忑,然而隋轻驰不知为何没有说话,他皱着眉头,视线好像并不在自己身上,也不在主持人身上。只是他坐在那里的姿势不是很放松,他的身体过分挺直而僵硬,连下颚线都绷得很紧。   但又和他回击吴潇时的状态不一样。钟岛说不上来。   “隋轻驰老师?”主持人又问了一声。   傅错坐在昏暗的观众席,他的位置在第三排,虽然离导师席并不算很远,但也只能看见导师席的背后,只在隋轻驰走进演播厅和怼吴潇时,他才真的看见他,当然隋轻驰从头到尾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原本这一切都与他无关的,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来的时候明明和钟岛说好不要提到他,就假装没有他这个亲友,可当钟岛在那样的情形下违背了约定,又没有办法怪他。   主持人连cue了两遍,他才听见隋轻驰的声音,他说了声“很好”。   这声“很好”仿佛在神游太虚,文不对题,连主持人都一脸接不住的样子,虽然隋轻驰说的是“很好”,但谁都听得出来他说得很不走心,并不是真的觉得钟岛有哪里好。   因为四名学员全军覆没,主持人提醒隋轻驰可以行使救人权:“您要使用吗?”   安洁很惊讶地问:“原来还可以不使用的吗?”   主持人“呃”了一声,说:“理论上也是可以不用的,但是……”   但是几乎没有哪个导师会放弃使用吧,傅错在心里接道。   而隋轻驰给的回复是:“我要考虑一下。”   这话一出,全场“嗡”的一声一片哗然。   傅错已经看不下去了,够了,他答应钟岛来现场,已经坚持了近三个小时,听他唱完了比赛的曲目,能做的都做了,没必要再在这里受煎熬。这是隋轻驰和钟岛的舞台,不是他的。现场观众还在窃窃私语,他站起来,小声说着“借过”离开了观众席。   就在他踏出观众席的时候,隋轻驰出声道:   “我想好了,我要使用。”   傅错蓦地停住了脚步。   全场又一次哗然,主持人像是得救了一般,赶紧将三位学员请回舞台。吴潇已经放言不会留下来,比赛结束后他就走了,其实如果他不走的话,原本会是最有可能被救回的,毕竟他的得票最高。   但也说不准,中二如隋轻驰根本不会管别人怎么想,哪怕吴潇唱得犹如帕瓦诺蒂,他不想选他就怎么都不会选的。   傅错心里有无数念头,撞成一团乱麻,他又像是被隋轻驰伸腿拦在了半道,踌躇不决,为他下一句不知会是什么的话,而迈不开脚步。   “您选择救回的是?”主持人问。   傅错听见隋轻驰长长的呼吸声,也许他是站了起来:“我知道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能拨冗来这里坐足三个钟头不容易,我也不想再耽搁各位的时间。”   傅错心如捣鼓,不该再去想,再去期待,走就是了,在曾经那么笃信却被狠狠打脸之后,隋轻驰的话对他就不应该再有任何的影响力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还有念想,还不甘心,还学不会,真的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   “来吧。”隋轻驰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从舞台音响的方向掷地有声地传来,“《Beautiful》改编得很好。”   现场爆发出整齐的倒吸气声,然后是一阵阵难掩兴奋的掌声。   傅错的心像在悬崖上跳了一个蹦极,在即将被卷入漩涡时又被隋轻驰拉了上去。他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去,隋轻驰果然起身站在导师座椅之间,他朝钟岛伸出了手。   那个少年也和自己一样不敢置信,也在掌声中走得脚步踯躅,然而他最终还是走到了隋轻驰面前。   隋轻驰身高一米八六,还站在台阶上,让他身上与生俱来的倨傲感更加强烈。钟岛走过来时他才跨下那一步台阶,给了少年一个有距离感的拥抱。   钟岛受宠若惊,抬起的双臂几乎不敢碰到隋轻驰。   傅错听到现场几近沸腾的声音,为隋轻驰的这个拥抱,掌声热烈到了不科学的地步。只是一个拥抱而已,这样的场面在《地表最强音》上上演过无数次,但隋轻驰的拥抱却是第一次,他甚至连自己的粉丝都没有抱过,这是他的舞台“处女抱”,人们激动的样子像是才确认隋轻驰拥有拥抱一个人的能力。   傅错转身离开了演播厅,身后的现场还沉浸在这一波小高潮里,离开CBS大楼,外面天寒地冻,他像是从一场不真实的梦里,又回到现实,梦却还有巨大的回响。 第六十五章   傅错回到公寓,冲了个澡出来,手机上有钟岛发来的微信:你可能已经睡了,我就想说声谢谢,希望没打扰你。   他回了一句:我还没睡。   隔了一会儿电话就响起来了,傅错接起电话,对钟岛说了声:“祝贺你。”   手机那头,少年沉吟了一会儿:“我其实都不知道他为什么救我……”   傅错擦着头发在床边坐下,说:“吴潇走了,白露的成绩太差,他只能救你和嘉央。”   “所以为什么不是嘉央?”   傅错被问住了。   “还有你,”钟岛问,“为什么又决定来现场了?”   傅错放下毛巾,手垂在膝头:“我本来以为你今天会被淘汰的……”   钟岛在手机那头笑了一声:“所以是怕我一个人走得太落寞吗?”   “……嗯。”算是吧。   “比赛结束后我没有见到他。”钟岛叹了口气后说。   傅错知道说的是隋轻驰。   “我觉得他不是因为我唱得好才救我的,”钟岛说,“我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面对他,感觉自己稀里糊涂就走到了这一步。”   傅错不做声地听着。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他救我,我都挺感激的,”钟岛说,声音里有了丝释然,“起码我比很多人幸运。”   “是,”傅错抬头看向墙上的贝斯,喉咙咽了咽,“你是个幸运儿。”   “谢谢你傅错哥,你能来现场真的帮了我很多。”钟岛说。   傅错听着钟岛的声音,回头想想挺不可思议,他还以为是不可能从钟岛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的,但这到底是另一个人,只是看起来像那个人,但幸运的是比那个人坦率多了。   “下一场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加油。”他说。   “嗯。”   挂断电话,他枯坐在台灯的灯光下,明亮的黄色的光让他想起许多年前那个骄阳似火的夏天,高考结束的那一日,他走出考场,望见校门外守候的乌压压的人群,看到谭思和AK兴冲冲向校门外等候的人走去,以为自己孤身一人时,有一个穿白衣的少年叫他的名字,怕他找不到,站上花台朝他挥手。   怎么可能找不到呢?你的声音有多美好,你自己不知道吗?   他问他考得好不好,他们喝了同一杯水。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在太阳底下的他们,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钟岛问他为什么又决定去现场坐那个亲友席,其实没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如此罢了。隋轻驰说他把钟岛当成替身,他无法否认,当他看到钟岛从破旧的筒子楼走出来,他就想起自己,想起谭思,当他看见少年眼睛里闪烁的对梦想的执着,他就想起AK,当他见到那个少年因为自尊心而受困,桀骜不屈不肯低头时,他就想起曾经的隋轻驰。他就是替身,是他们所有人的替身。他们每一个人身上的遗憾,都是他想要看到钟岛成功的理由。   钟岛接到节目组通知时还有些不敢相信,但负责人确实是在电话里告诉他因为隋轻驰时间很紧,节目组必须将就他的时间,所以提前安排了选手过来选歌和进行一对一的指导。   挂了电话钟岛都觉得很不真实,隋轻驰要亲自指导他?他心里甚至自动接了一句“这像话吗”。   他比节目组通知的时间提早半小时到了CBS大楼,后台却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明星导师,包括隋轻驰。工作人员把他领进练歌房,片刻后有人推门进来,却是拿来一份合同让他看。   钟岛盯着放桌子上厚厚的一沓合同,人有点懵。   “这个合同所有晋级选手都有,是CBS的签约合同,你先自己看一下,有什么问题待会儿我过来了你可以问我。”女工作人员放下合同就准备走。   “等一下,”钟岛喊住对方,“不是叫我过来见隋轻驰老师的吗?”   “没错,”女工作人员笑道,“你先看合同吧,他要晚点儿才能到。”   女工作人员离开了,钟岛在沙发上坐下,翻开合同,觉得哪里不对。   这份不对劲在看到合同里的具体内容后越发分明起来。   这是一份和CBS签约的合同,但他从未听说CBS有培养艺人的部门,用手机在网上查了查,也没查到。合同大概是制式的,虽然规定了甲乙双方的权利和义务,却显得不对等,对CBS的权利写得十分详细,到艺人这儿就感觉翻来覆去全是废话,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他又翻到合同期限那一页,惊讶地发现期限竟然是十五年!   从没接触过这类合同,他也不知道这样的年限是不是常态,但十五年在他看来是个绝对可怕的年限,而且一旦签约,他就无法再解约,因为高昂的解约金会把他绑在公司。   他不想签。   这是反应在他脑子里第一个念头,虽然也不知道不签会有什么后果。   一个小时后那位女工作人员又回来了,问他合同看得怎么样。   钟岛问:“我想问一下,这个合同是参加比赛的选手必须签的吗?”   女工作人员笑了笑:“不是的,只是这个时候问一问你们的意愿,可以不签的,你也知道,这个比赛毕竟是CBS办的,我们这边也希望能早一点签约有潜力的新人。”   被这样回答后钟岛总算放了心:“我可以考虑几天吗?”   “这个恐怕不行,”女工作人员说,“公司有规定,这份合同你不能带出去。”   所以是只能在这里签或者拒签了?钟岛盯着合同皱了皱眉。   “所以你考虑得怎么样呢?”女工作人员适时地问。   他想好了,将合同推了回去,抬头道:“对不起,我暂时不想签。”   女工作人员也没有为难他,点点头说:“好吧,你要是改变主意还可以联系我。”说着双手递来一张名片。   钟岛没有多想就接了名片,女工作人员挑了一下眉,然后就听见门被敲了敲从外面推开。   推开门的是一位胸口戴着工作牌的男性工作人员,他把门推开后就立即让到了一边,钟岛愣了一下——在工作人员之后走进来的是穿着一身深灰色呢外套的隋轻驰。   女工作人员连忙站起来,把自己坐过的椅子推回原位,说:“不好意思,那不打扰你们了!”   隋轻驰走进来,女工作人员低着头从他旁边小心绕开,隋轻驰的保镖就站在门外,钟岛也赶紧站起来,手里那张名片落在了地上。隋轻驰扫了一眼名片,没有管它。   门开的时候他看见钟岛单手收了那张名片,一不小心就记起自己初出茅庐的时候,别人递名片给他,他也是想也不想就单手拿过来,他们就把他接名片的动作剪辑进了节目里,结果节目播出时他就看到一串串“没礼貌”“没教养”“没家教”的弹幕狂欢。   钟岛拘谨地站那儿,看隋轻驰走到沙发前脱了外套,就单穿着一件薄薄的深蓝色针织衫,隋轻驰脱掉外套后从外套的兜里摸出一包烟,背对着他把衣服放沙发上时说:“名片要双手接,没人教过你吗?”   他的声音不透过麦克风时很沉却很醇厚。钟岛有点傻眼,接名片的礼节他真不知道,没人教过他。   隋轻驰在沙发上坐下,弓着背点烟时有些阔的领口垂下来,隐隐能看见有料的胸肌,钟岛发觉隋轻驰是裸穿着毛衣的,竟然让他无端有点脸红。他并不喜欢隋轻驰,但是不得不承认,隋轻驰很好看,介于帅和美之间,用帅形容他,他帅得有些柔,用美形容他,他美得很有雄性气魄。   “歌选好了吗?”隋轻驰问。   “我没爆料。”钟岛说。   隋轻驰没想到他说这个,抬头看了他一眼,挑了下一边眉毛,说:“我也没在乎。”   那样子是真的不在乎。钟岛无话可说,只好报了歌名,是LOTUS的《巨浪》。   隋轻驰皱起眉头盯着他,钟岛有些惴惴,心想这是什么眼神,他是觉得我唱不了这首歌吗?   隋轻驰那叫人看不懂的眼神维持了几秒又收敛了回去,说:“那就唱吧。”   练歌房有一台赞助的K歌机,钟岛走过去点好了歌,拿起麦克风。   隋轻驰听着钟岛的声音,平心而论,他唱得不错,技术上已经不输给原唱,但气势上还是差得远,这首歌没有气势,就没有表现力可言。   只是……钟岛的声音条件的确不错,音域足够宽,音色也足够有穿透力,最重要的是,比他清澈。   他想起那次和傅错在别墅里的对话,手里的烟就这么拿着,没有再抽一口。   第一次抽烟是在什么时候?   是在那个手机号码打不通的第一百天,他已经有一百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原本打算去药房买安眠药,到了药房,才发觉已经凌晨,药店早就关门了。   那天他戴着黑色的口罩和套头帽,被困在药店紧闭的门前,那种求救无门的感觉真的很难受,而他身后还跟着私生和狗仔,知道他们正在什么地方看着自己,看他倒霉,看他可怜,所以即使难受得要命,都无法喘息。   他只得在狗仔私生的尾随下又一个人晃荡回去,好笑的是,他们跟在他后面,却不敢靠近他,只敢远远地喊一声“生病了吗”“喝了酒吗”“你不是还有通告吗,这个时候还不睡啊”,被他们吵得烦了,他就朝身后竖中指,狗仔抢拍的快门声此起彼伏,不过因为他只竖了一下就把手揣回去了,身后跟着的人不少在问“拍到没”“没拍到啊”,然后竟然有狗仔冲他喊:“你有种别这么快收回去啊!”   他边走边拉下口罩,慢悠悠地回:“这么喜欢我的中指啊?”说着回了一下头,挑眉道,“求我啊。”   狗仔们一边拍他那一下挑衅的回头,一边气愤地怼他:“隋轻驰你别太嚣张,有人愿意跟着你是因为你现在太红了,等你不红了谁他妈理你啊!”   他听了就好笑,摘下毛线套头帽捋了捋头发,又重新戴好,也不想干嘛,反正他随便做个什么动作这些人就会玩命跟拍,逗逗他们罢了。趁他现在还红。   私生会怼狗仔“你们别惹他了”“看不出来他现在很烦吗”,他听着也觉得好笑,真他妈人间悲喜剧都赶在他身上上演了。   往前走,经过一个通宵营业的烟酒铺时他停了下来,看了一眼身后的幽灵们,拐进了店里,买了这辈子第一包烟。是一包万宝路。   店老板似乎认得他,还好心地提醒他:“外面好像有记者在拍你,没关系吗?”   他抖出一根烟,有些好奇地放鼻子下嗅了嗅,太困了,却睡不着,而这股烟草味也并没有让他精神,他揣好烟盒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没事儿,就是给他们拍的。”然后把烟夹手里,对老板说,“帮我点一下。”   老板帮他点了烟,他就拿着那只带着火星的烟,仿佛揣着一把枪般走出来,然后勾下左耳的口罩,朝狗仔们的方向举了下手里的烟,立刻就有不少单反镜头对准了他。   随意拍吧。这才是我。一百天不睡觉,我也没在怕的。   他将那根点燃的烟咬在嘴里,双手抄在外套的兜里,掉头离去。有私生在后面喊:“不要抽烟啊!”“别抽烟啊哥哥!”   她们越是这样喊,越是慌乱,他就越是要痛快地抽,就像是一种报复,被那一口烟呛得眼泪都快出来时,听见有女生扯着嗓门喊:   “你是歌手啊!要保护嗓子啊!”   “歌手”两个字陌生又刺耳,这一口烟让他突然意识到,他不是什么狗屁歌手,唐杜和顾桑妮那样的才叫歌手,他不是。他一直听不习惯别人这么称呼自己。   他是一支名叫西风的摇滚乐队的主唱,是被他的吉他手抛弃在这个世界的落魄主唱。   …………   钟岛唱完,放下麦克风,回头等着导师的评价,隋轻驰把只抽了两口的烟灭在烟灰缸里,抬头看着他,像在琢磨什么,然后说:“这首歌的伴奏很厚,你如果唱得没有气势,就没有用。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挑战这种歌,如果你要唱,我们得针对你的声音改编曲,这个编曲,”隋轻驰看了眼K歌机的屏幕,“就只能做减法。”   “好。”钟岛点头。   “你的音域比原唱宽,这是你的优势,所以,”隋轻驰站起来,走到键盘前拉开椅子坐下,他弹了最后一段副歌,“最后一段这里,我们升一下调。”   原调已经很高了,转调后变得更高,虽然只是漫不经心哼了两句,钟岛也能感觉到这样的高音对隋轻驰来说是如何的易如反掌。   “转完调以后,再回到主调上,”隋轻驰弹完,手放在大腿上,抬头看他,“能做到吗?”   “……不知道。”他心里第一次有点没谱,这个音不是上不去,而是上去后还要能咬字唱歌词,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好。   隋轻驰往后靠在椅子上,说:“什么叫不知道?做得到就说做得到,做不到就说做不到。”   钟岛:“这是我的极限了。”   “什么极限?混声极限还是头声极限?”隋轻驰说,“是极限就挑战极限。”   “……好。”钟岛说。   隋轻驰低头,说:“那我们试一下,这首歌,我初步设想是把节奏改慢,你唱不出气势,但你唱得很优美,配乐我们就主用弦乐。今天定下编曲,明天就彩排,我没有太多时间。”   钟岛没什么可讨价还价的,这已经让他受宠若惊了。   隋轻驰手指放在键盘上,按下去前忽然问:“你为什么会选《Beautiful》?”   钟岛愣了一下,才说:“我很喜欢你有一年在演唱会上唱这首歌的现场版。”   隋轻驰蹙眉:“你看过我演唱会?”   “……是网上的视频。”   隋轻驰抬头瞄了他一眼。   钟岛难得有些局促:“等我有钱会买DVD的。”   隋轻驰把键盘切到了弦乐音色:“爱买不买。”   “……而且这是傅错哥写的歌。”钟岛忽然说。   隋轻驰抬头盯着他。   “很多人不知道这是他写的歌,”钟岛说,“要不是买了CD,我也不知道,因为网上都查不到这首歌的词曲作者和编曲者,我想我唱了这首歌,屏幕下方就会出现他的名字,就……当做是感谢他吧。”   隋轻驰低下头,双手扶在键盘器上,喉咙滚了滚,沉声道:“……怎么可能没有他的名字?”   钟岛耸耸肩:“不知道,可能漏掉了吧。” 第六十六章   第一天确定编曲,第二天就要马不停蹄现场彩排,钟岛到CBS大楼的时候隋轻驰还没到,他先听了乐队的现场伴奏,音乐总监老师问他觉得怎么样,他只能点头说好,意见说不出来半句。   约定的彩排时间过去一个小时隋轻驰还没到,也没人觉得意外,钟岛频繁地看向通道那头,但连他自己都觉得,隋天王就算今天突然不来了也没什么好奇怪。他按导演的安排先上台和乐队一起过了一遍,高音的部分还是唱得不够满意,总监老师在抠乐队的伴奏细节,没有人对他唱得如何给予指点,他站在舞台一旁,听着专业人士说着专业术语,只觉得茫然又羞愧,能识谱显然还远远不够,隋轻驰也是歌手,但他会乐器,懂编曲,人们眼睛却只看得到一个“中二天王”,真的太肤浅了……   大概又过了十来分钟,演播厅的大门开了,进来的不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而是保镖和助理,现场所有人都有点意外,隋轻驰竟然到了。导演和音乐总监回头和隋轻驰打招呼,钟岛见状也准备下台,隋轻驰看见后直接说:“你别下来了,就待上面。”   钟岛只得回到麦克风后,看隋轻驰和导演及音乐总监说了几句,导演点点头,然后回头让各部门准备再一次彩排。   钟岛和乐队合了第二遍,隋轻驰就站在舞台下方,给了他莫大的压力,唱第一句时他感觉自己嗓子都打不开,隋轻驰听了第一句就皱起眉头。尽管后面嗓子打开了,但发挥不如第一次,隋轻驰不满意地摇摇头,翻身上台,却没跟他说什么,而是走到乐池,和乐队总监交代了两句,钟岛只听见一句“这个地方用顿弓吧”。   说完又转身下了舞台,对导演说:“再来一次,这次不用灯光配合。”   导演点头。伴奏起,舞台上没有灯光变化,只有头顶一排淡淡的射灯,钟岛放松了一些,而隋轻驰这次没有看他,只双手插在腰上,低着头专注聆听,钟岛感觉自己发挥稳定了许多。然而第一遍副歌唱完隋轻驰还是摇头喊了停,抬头对钟岛道:“不对,你用力太猛了,你还在用原版的唱法,你这种唱法和新编曲一点都不搭你没注意到吗?”   钟岛十分茫然,他没注意到,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唱得很不一样了,但或许原曲还是对他影响太大。他没立刻答话,这让隋轻驰的神情有点不耐,隋轻驰是天才,果然天才对凡人没有多少耐心……   现场气氛有些凝固,隋轻驰皱着眉头紧抿嘴唇,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开口教导这个新人。   令所有人都惊讶的是,待他真的开口时,语气居然并没有特别打击人:   “一个好歌手,在听见编曲改变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要如何改变唱法。你要理解编曲的意图,我不是让你把原曲放慢了去唱,也不是让你拖着唱,这首歌原本像战曲,我们现在把它改成了史诗,原曲是巨浪,所以它有那些狂飙的吉他和深潜的贝斯,但我们这儿只有弦乐,现在你感受到的是什么,还是浪吗?”说罢他转身伸手朝后面要话筒,工作人员忙把话筒递给他,他拿着话筒打开音量,对乐池的方向道,“乐队老师,麻烦奏一下副歌的部分。”   乐队齐奏了副歌伴奏,钟岛注意倾听,没有了主旋律,他确实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感觉。   弦乐停下,余音仍绕梁。隋轻驰说:“我觉得这不像浪,更像风,你觉得呢?”   偌大的演播厅,只能听见他一个人的声音,好像所有人都在听他说话,他一开口,声音就是每一双耳朵都无法拒绝的,钟岛信服地想。他很感谢隋轻驰没有给他示范该怎么唱,如果走到那一步,那将是非常打击他自信心的事。   “钟岛。”   他被隋轻驰喊回了神。   隋轻驰一只手臂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拿着话筒道:“你试一下用爵士的唱法,开始的时候可以有一点y back,避开原曲的重拍,再好好体会一下。”   说罢他把话筒向后还给工作人员,对音乐总监点点头,乐队第四次开始合奏。   钟岛照着隋轻驰说的方法唱了,有意模仿爵士歌手慵懒随性的唱腔,一曲唱完,连导演和音乐总监老师都鼓了掌。   其实他只用了一点点y back,在开始的部分,找准感觉后就继续按自己舒服的唱法唱了,但这个方法让他得以重新解构这首歌,脱离了原曲桎梏,就好像所有枷锁都挣脱了,他可以在伴奏中来去自如地唱这首歌,甚至get到了一点点为什么隋轻驰唱同一首歌也能唱出那么多不同的感觉,因为他从不被音乐束缚。在音乐中他如鱼得水,可能比他和人说话时都更自然。   “很好,就这么唱吧。”隋轻驰说,他并没有像现场其他人一样表现出任何的惊喜,只很平静地说,“去谢一下乐队老师。”   钟岛二话不说往后深深鞠了一躬,转过身来时隋轻驰却指着乐池方向,说:“每一个。”   钟岛愣了愣,因为隋轻驰微微蹙眉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然后他也真的又转身走到乐池边,对每一个乐队老师鞠躬道谢,等再回头时,隋轻驰已经走了。   隋轻驰离开电视大楼,上了保姆车,汪小鸥跟在后面,边坐下扣好安全带边回头问:“爷,回公司吗?”   隋轻驰想了想,这一想还挺想了一会儿,然后低头扣上安全带,没抬头地对司机说:“去CTR音乐学院。”   汪小鸥一头问号,干嘛这时候跑去学院啊?回头纳闷地瞄了眼隋轻驰,隋轻驰正侧头看着窗外,手轻轻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保姆车一路开到CTR后,隋轻驰却让司机继续往前开。   司机查看导航,问了声:“是南校门吗?”   隋轻驰只“嗯”了一声。   然而到了南校门隋轻驰也没让停车:“不用停,拐到对面吧。”   司机和汪小鸥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是一头雾水。   车子在前方掉头,片刻后汪小鸥才后知后觉认出附近有几分眼熟的街景:这不是那天晚上隋轻驰去的那家酒吧吗?   保姆车即将经过酒吧时隋轻驰出声道:“就停这儿吧。”   车子靠边停下,汪小鸥见隋轻驰往窗外望了望,今天是工作日,又是中午,街上行人很少,隋轻驰确认后才戴上墨镜,合拢外套,拉开车门弯腰下车,侧头朝她和保镖丢下一句:“不用跟过来。”   姚可来酒吧的时候碰巧看见在路边徐徐停下的豪华商务车,正好奇,就见车门滑开,看清从车上弯腰走下来的人的那一刻,她手里的机车包都惊掉在地上。   隋轻驰闻声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个人隔着七八米的距离,姚可下意识地捂住嘴,感觉自己当下的反应一定非常滑稽,但也是因为太激动了!然而这位被发现的大明星并没有对她的欣喜若狂有任何表示,就真的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掉头走了。   那感觉挺失落的,姚可想起签售那天和这位中二天王握手的场景,眼下的隋轻驰就感觉……十分冷漠。不过也可以理解吧,像他这样血雨腥风的流量巨星,肯定不希望被人发现即不带助理又不带保镖地独自走在街上。   她弯腰捡起机车包,还沉浸在偶遇隋轻驰的惊讶中,都没顾上拍去上面的灰尘,小心翼翼保持一段距离跟在隋轻驰身后,希望隋天王不要觉得自己是私生粉变态什么的,实在是因为隋轻驰走的是她要去酒吧的必经之路,她没办法不和他同路……   然后最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隋轻驰在她的酒吧门前停下了。   姚可跟着放慢脚步,以为隋轻驰最后会从酒吧前走过去,但他没有再往前走。她有些傻眼地看着隋轻驰停在那扇闭锁的大门前,手指勾下墨镜往里望了望,然后似乎是从玻璃倒映上看见她,迟疑了一下转过身来。   隋轻驰转身的那一刻她不自觉咽了口唾沫,隋天王穿着一件军绿色的风衣,从墨镜后看着她,墨镜的颜色不太深,仔细一点依然能看清他俊美的眉眼,姚可双手局促地抓着机车包,不知是该先开口和大明星搭讪还是等着他开金口……   “这是你的酒吧?”隋轻驰问道。   姚可点了下头,明明只点了一下,却感觉自己在疯狂点头似的,傻得要命!   隋轻驰蹙眉,对眼前女生激动起来的样子似乎有了一丝模糊印象,他看了看酒吧大门:“姚十一是你什么人?”   姚可才回神,眨了眨眼不可思议地道:“你……你认识我爸吗?”   姚可替隋轻驰开了门,酒吧这会儿还没开始营业,但往常这个时间傅错都在了,奇怪的是今天酒吧门是锁着的,但是吧台处的灯是亮着的。   感觉隋轻驰就站在身后,姚可钥匙都插得不利索,打开门后她把那扇门生生推了个直角,为了让隋天王进来。门是那种有格纹的玻璃门,有些重,她用肩膀抵着,忽然感觉肩上的压力轻了,扭头就看见隋轻驰抬手帮她按住了门。   姚可身高刚一米六,隋轻驰一抬手能直接越过她头顶按住门,他风衣的衣摆挡住了外面照进来的阳光,她红着耳朵赶忙蹲下把那一侧门固定好,隋轻驰才松开手。   他松手的那一下,姚可瞄见他袖口下方露出的手腕内侧的纹身,看着好像是一个闪电的形状。刚看到她还吓了一跳,因为那形状看着就像一道狰狞的伤疤。   进入酒吧大门后有几级向下的台阶,姚可把包往旁边一把沙发上随手一放,回头见隋轻驰走下那几步台阶,他对这几步台阶好像很熟悉,没取墨镜也没有看脚下,双手插在风衣的兜里,走得漫不经心,但似乎又满怀心事。姚可一直觉得这几步台阶的设计很垃圾,今天第一次觉得这些台阶设计得很妙。   这大概是她招呼过最殷勤的客人,以后也不会有之一了:“你坐啊,要喝点什么吗?”   隋轻驰习惯性地走到吧台前,坐下时往后捞了一下风衣,说了声“随便”。   姚可进吧台里倒了杯酒给他,隋轻驰接过来放到手边没马上喝,视线环顾这间熟悉的酒吧。上次来其实就已经看过了,有一些装潢改过,但大格局没有变,吧台,舞台,卡座都还在老地方。   台子后面的墙以前只挂了个投影屏幕,现在换成了电子屏。   也不错,至少说明酒吧的生意挺好。傅错不缺钱花。   姚可小心打量侧身坐着的隋轻驰,不想打扰他,但还是有些在意,隋轻驰转过来拿起那杯酒时她忍不住问:“那个……我能问问你是怎么认识我爸的吗?”   隋轻驰看了眼吧台一侧那个小小的舞台,说:“我读CTR的时候在这里驻唱过。”   姚可瞪大眼:“真的?!”   隋轻驰平静地点点头。   姚可知道有乐队在这里驻唱过,傅错就是以前在这里驻唱过的乐队成员,但着实没想到隋轻驰也在老爸的酒吧驻唱过,整个人都被冲击到了,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她每天在电视和热搜上看到的明星以前居然在老爸的酒吧里唱过歌?!   隋轻驰喝了口酒,低头放下酒杯,说:“傅错没和你说过吗?”   姚可整个人差点儿弹起来:“什么?!他和你一起搞的乐队?!他怎么都没和我说过?!”   隋轻驰坐那儿,感到跷着二郎腿的鞋尖轻轻抵在吧台下方。他稍微坐直了点儿,双手慢慢又揣回风衣的兜里,说:“他可能不喜欢我这个主唱。”   姚可能从他沉缓的呼吸中觉察出一些什么,但又不敢多问,隋轻驰双手抄在衣兜里的姿态透露着他的放不开和局促,普通人也有这样的时刻,但可能因为他是隋轻驰,他的低落就让人格外不舍,她笨拙地安慰道:“不会吧,他还唱过你的歌,虽然是客人点的,但是他唱你的歌都很熟……”   隋轻驰抬眼看她,淡淡笑了笑:“是吗?”   姚可肯定地点头:“是啊,而且我觉得他都有学一点你的唱腔。”   隋轻驰笑起来,摇头道:“那个他学不来。”   姚可看着隋轻驰,隋轻驰笑起来是很迷人的,尤其是这个笑,像香水,前调是明快的骄傲,而后是淡淡的怀念,尾调却是深深的忧郁。和之前在街上给她冷冷一瞥的那个大明星判若两人。   可惜在大多数人眼里,隋轻驰永远是那个桀骜不驯不可一世的中二天王。   “姚叔还好吗?”隋轻驰双手握着那只杯子,抬头问她。   “……哦,我爸他……几年前癌症过世了。”   隋轻驰愣了一下。   姚可看了眼隋轻驰,隋轻驰垂着眸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姚可松了口气。   父亲过世后她继承了这家酒吧,听说好像是老早就立好的遗嘱,上面写的是她的名字,尽管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个老爸几面。这是父亲唯一的,也可能是最值钱的遗产,老妈说那就把酒吧门面租出去吧,她也是这样想的,反正她们母子对怎么经营酒吧也是一窍不通。   本来是真的要租出去的,可那么恰好傅错就来了。她还记得那天的情形,她在门外贴出租信息,一个穿着黑色衬衫,背着吉他包的帅哥走过来,打量了一会儿她的招贴,问她:“这么好的酒吧为什么不做了?”   她纳闷,问他你是这儿的常客吗。正抬头眯着眼盯着酒吧名看的傅错就垂下眼睛看向她,说:   “我在这儿驻唱过。”   和今天的隋天王如出一辙的语气。那么平静的一句话,却能听见逝水年华。   她原本对搞乐队的人没有好感,因为她爸当初也是搞乐队的,老妈受不了,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和他离婚了,但是又实在没法对这样的帅哥产生不好的情绪,就耸肩道:“哦,那可惜了,我不会经营酒吧。”   “你只是不会经营吗?”傅错说,“我可以帮你经营,亏了算我的,赚了你愿意分我多少都可以。”   她被他一句话噎住,心说你们搞乐队的都这么不按牌理出牌的吗?但被那样执着一双眼睛深深看着,又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拒绝,最后傻乎乎地说:“你说真的啊?这酒吧亏很久了……”   傅错拿出手机,说:“你先回去考虑,要是愿意给我打电话吧。”   她见他拿手机,以为是要问她手机号再拨过来,没想到傅错翻了一会儿却是找出自己的手机号,留给了她。   她哑口无言,目送黑衣帅哥离去的背影,心说难道搞摇滚的都不记自己手机号的吗?   可是真的好酷啊……   那天与傅错的相遇对她来说像个奇遇,明明很不合情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点没怀疑对方是骗子,回去后辗转考虑了几天,她给那个号码拨去了电话。傅错问她考虑好了没,她便大方道出心里的疑问:“我想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我想找个酒吧驻唱。”   姚可更加不解:“你可以去别的酒吧啊。”   “……换了地方怕不习惯。”   姚可盯着手机屏幕,心说你就这么几句话,多说一句要死的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最后会同意,可能她对这种有忧郁感的帅哥就是难以抗拒,哪怕他是搞乐队的,但是看着就给人又安全又靠谱的印象。反正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损失。   其实傅错是个念旧的人,但他又不知为何总不愿承认自己念旧,故意装作很洒脱的样子,但他一点都不洒脱啊,可是迷人也正是由于那份念旧和不洒脱吧。   因为隋轻驰问到傅错的事,她便絮絮叨叨地和他说了这么多,隋轻驰听完沉默了一会儿,问她:“那是什么时候?”   “两年前吧。”姚可回忆道。   “……所以你和他是?”   姚可听出隋轻驰问话后的潜台词,红着脸道:“别误会,我和他就是老板和合伙人的关系,没别的!”   隋轻驰手指一下一下转着酒杯:“为什么?你们看起来挺登对啊,是你有男朋友了还是他有女朋友了?”   “唉,”姚可叹了口气,笑得挺不好意思,“我俩其实都是单身狗,也就是情人节的时候我强迫他陪我一起看看电影而已……”   隋轻驰兀自点了点头,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姚可做梦都想不到会有一天,她能和那个只存在于各种血雨腥风的话题中的中二天王坐在一起聊天,并且头一次感觉他和传说中不太一样。他身上好像有非常重的保护色,但乐队这个话题,或者说傅错这个话题,会让他短暂地打开心防,她甚至觉得隋轻驰在面对这些话题时是有一些不安的,他们说话时偶尔酒吧外有人经过或靠近,他都会很在意地看上一眼,原本放松的坐姿也会有一瞬间收拢起来,该怎么形容?就像是……躲在暗处突然听到主人动静的大猫。   姚可鼓起勇气问:“所以你们是乐队解散后都没联系了吗?”   她实在很在意这个,因为傅错看起来一直很孤单,可是今天发现隋轻驰好像也一样……   隋轻驰自嘲地撇撇嘴:“联系大概就是他的名字印在我的歌词本上吧。”   如此一说姚可才想起来,说了句“你等一下”,绕去了舞台后的小房间。   在那张老旧的小桌上她找到了隋轻驰的专辑,有两张,一张是她送给傅错的,上面有隋轻驰的签名,还有一张是她来继承这家酒吧时就放这儿的,应该是父亲留下的。那个时候这张专辑刚出,那应该是父亲还在世时买的最后一张CD了……   她低头抽出歌词本,作曲编曲的位置那么明晃晃地写着“傅错”两个字。她看着歌词本,一开始哭笑不得,想傅错竟然瞒了自己那么久,末了又有些百感交集,这张专辑的演唱者和创作者都曾在父亲的酒吧里驻唱过……   身后的门被推开,没想到隋轻驰也跟着她过来了,这道门有点矮,他进门时还低了一下头,和傅错走进来时一样的动作。   姚可忙说:“这边有点乱,你别介意啊。”   隋轻驰目光停留在桌上的那本笔记本电脑上,笔记本的灯还亮着,他怔忪了片刻,蹙眉有些不解:“……他来过吗?”   “哦,他一般这个时候都是在酒吧的,应该是临时出去了。”姚可说。   隋轻驰绕过姚可,走上前打开了笔记本,姚可觉得有点不妥,小声道:“他不让别人随便碰他电脑……”   隋轻驰猫着背对着屏幕,敷衍地回了声:“是吗?”   屏幕上出现密码输入框,他抬起手腕就要输入,姚可深感不妥却没敢阻止,隋轻驰双手在键盘上方悬了一小会儿,然后果断键入了一行英文,姚可只认出他敲了两个W,别的都没看清。   密码正确,他抬头朝姚可一笑,说:“我不是外人。”说话时他还猫着背,那一笑姚可只觉得好看到上头,心想没办法了,你想干什么都行!   隋轻驰看见屏幕上的工程,立刻变得专注起来,他向后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下戴上了耳机,对姚可说:“我就在这儿等他,你去忙你的吧。”   姚可带上门离开后,隋轻驰点开了那首曲子,竟然又是一首他没听过的歌,只听了一个开头就戳中了他,他双手扶着耳机,闭着眼睛一直听到了结束。   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几乎让他鼻酸,上一次在傅错的电脑里听到他写的歌,原来都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   他们在一起不到四年,分开的时间已经快要是双倍。   都那么久了吗……   傅错还在写歌,只是自己不再是能第一个听见的人了。   “写出来又不给人唱,那你写它们干什么……”   姚可在酒吧外无所事事地刷了会儿手机,吧台上还留着隋轻驰的那杯酒,因为隋天王一直没出来,她按捺不住举起手机拍了下来,兴冲冲想发微博上,最后又犹豫了,刚收起手机,就见隋轻驰从后台出来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隋轻驰走过来,拿起酒杯喝了最后一口,放下问,“多少钱?”   “不用不用,算我请你的!”   隋轻驰把手机收了回去,爽快说了声:“好,谢谢。”   姚可殷勤地送他到酒吧门口,隋轻驰忽然转身说:“别告诉傅错我来过。”   “啊,为什么?”你不是来等他的吗?   “我想给他一个惊喜。”隋轻驰低头戴上墨镜,走出几步又转过头来,问,“对了,他一般什么时间比较有空?”   隋轻驰离开后不久傅错和影子就回来了,姚可现在看见这个人,心里一时惊涛骇浪,偏偏又没法直接问他。   傅错不解她如此丰富的眼神戏:“怎么了吗?”   姚可深吸一口气,最后只能问:“你去哪儿了?”   “头有点晕,影子陪我去社区诊所做了个检查。”傅错回头瞧了眼固定好的门扉,“有人来过吗?”   姚可听他去诊所吓了一跳,忙问影子:“没事吧?”   “没事儿,这不完璧归赵了吗?”影子走到沙发上歇下。   “那为什么会头晕啊?”姚可问傅错。   “说是可能有点低血糖,输了一瓶葡萄糖现在好多了。”傅错说完转身去了后面的房间,姚可怕里面的东西动过被他发现,忙跟上去。   “傅——”   她喊到一半,门推开后只见笔记本规规矩矩地合着,椅子也放在最开始的地方,看着像是什么都没动过。姚可心中万分拜服,乖乖,这天王是个狼人啊!   傅错把椅子推过去,问她:“又怎么了?”   姚可笑着摆摆手:“没什么,那不打扰你了!”   姚可带上门离开,傅错觉得她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他打开笔记本坐下,拿起桌上的耳机戴上,可能因为外面太冷了,连耳机戴上去都有些温热似的。 第六十七章   汪小鸥在保姆车上等了快一个钟头,感觉隋轻驰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就打起了瞌睡,睡得正香时就听见车门“哗啦”一声滑开,隋轻驰弯腰上了车。她连忙坐起来,把腿往里收,眼前掠过隋轻驰军绿色的风衣,隋轻驰上车后就转身在座椅上坐下了,摘了墨镜放在风衣兜里,看着心情像是不错。   但保姆车回公司的路上,隋轻驰却有点怪怪的,平常在车上,他都是往后靠着椅背的,保姆车是隋轻驰少有能放松的地方,他很少在保姆车上躺平了睡觉,但会跷二郎腿,有时会把腿架起来,自己的车也不会有人嫌他没家教,不管是在睡觉还是在刷手机,都是比较放松的姿态。但汪小鸥注意到今天不太一样,他整个人往前猫着背,脚伸长了无意识地蹬在前排底座,两只手拿着那个只需要他一只手就能操作的手机。   汪小鸥不知道他在干嘛,好像是在打字,但是手指很久才动一下,眉头则一直蹙着,就好像那手机坏了,他正在专心修理,结果越修越坏。   不管他打了多少字,最后好像还是都删掉了,看见隋轻驰连按了删除键,汪小鸥也松了口气,她最怕隋轻驰发微博,虽然身为生活助理,隋轻驰发什么微博和她也没啥关系,但隋轻驰发微博十有八九不会是好事。   傅错结束完当晚的驻唱,回后台收拾东西,才发现手机上有一条微信添加好友的通知:   深渊大王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他一下给愣住了。   没有任何备注信息,只有头像上戴着红色项圈的黑猫。   这不是隋轻驰原来的微信号,可能是他的小号,但是用这个名字和这个头像,未免也太犯规了。   傅错盯着这条添加好友的信息,发送时间是下午,现在都凌晨了。   是该装作没看见吗?   刚冒出这个念头,手机就响了。   他看着屏幕上的来电号码,认命地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按下接听后“喂”了一声。   “是我。”隋轻驰说。   “知道。”   即使隔着手机,也无法缓解两个人的局促,隋轻驰想必更加纠结,傅错心想,他这一通电话无非就是来问为什么迟迟没加好友的事,这之前手机上没有未接来电,从下午等到凌晨,隋天王的此时语气已经非常客气了。   隋轻驰还是问了:“……你看微信了吗?”   傅错只好说刚从酒吧离开,还没来得及看手机。   “我加了你好友,”隋轻驰说,“你通过一下。”   就这一句话,还干巴巴冷冰冰的,却把傅错难住了,他想要拒绝,但不知该怎么说才能不踩隋轻驰爆点。   犹豫不决时,听见手机那头说:   “你还欠我一首歌吧,加微信总比像这样打电话好吧。”   傅错最终同意添加好友,加上好友后隋轻驰似乎也没给他发什么,他稍微安了点儿心,哪知道隋轻驰的头像只安静了4时,两天后他就接到了隋轻驰发来的一条信息:我在上次的录音棚,你有空的话过来一下。   也真是巧,他今天确实休息。   微信响起时他刚醒过来,还有些困倦,伸手捞过床头的手机,打开微信,睡意一下就没了。   他坐起来,想了半天回了一句:有事吗?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得手机屏幕上的字都有些看不清,他保持这个坐在被子里的姿势许久,也没等到隋轻驰的回复,甚至打开浏览器查看了一下网页,网页刷开很快,不是wifi信号的问题。   洗漱完毕又下楼吃了一碗面,微信终于响了一下,一边吃面一边用手点开,却是姚可发来的无聊鸡汤。   他沉了口气放下手机,想什么呢,隋轻驰不会回他的,这种意志力的冷战,隋轻驰对上他就从来没输过。   一个小时后他还是到了录音棚,胖胖的女助理站在路边等他,看见他就朝他招手:“傅错哥!”   傅错没想到隋轻驰把他的名字都告诉给助理了,更没想到对方能认出自己,冷不丁被陌生人这么亲昵的一喊,还有些不自在。   汪小鸥走在前面为他带路:“爷就在里面,等你好久了!”   傅错睁了下眼:“爷?”   “呃,”汪小鸥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我这样叫他叫习惯了……”   傅错表情复杂,隋轻驰再怎么中二,应该也不至于让助理这么叫他……   汪小鸥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忙澄清道:“我以前做事笨手笨脚老惹他生气嘛,他一生气我就哄他,说‘我的爷求你别气了’,第一次他听我叫他爷大概也蒙了,还真就忘了生气了哈哈哈……反正后来就叫顺口了……”   第一次叫出那声“爷”时隋轻驰真的愣神了,本来在发脾气,都能停下来问她:“你叫我什么?”   别说隋轻驰了,她自个儿都觉得丢脸,只好装失忆:“没什么啊……”   隋轻驰怀疑地盯着她,没说什么,气也被带跑了。   后来有一次她陪隋轻驰去乐器行,隋轻驰本来是来买吉他弦的,后来接了个电话,脸色就老大不痛快,当时她在旁边看手机,哪知再一抬头店里就没人了,急得她四处找,最后在楼下隔了一层的自动扶梯上看见鹤立鸡群的隋天王,她连喊了几声“哥”,他都装没听见,她就趴扶梯那儿探头往下喊:“爷!爷!”   两声连起来像“爷爷”,扶梯下方的隋轻驰一脸“WTF”的表情抬头朝上瞪她,电梯到底儿了他都没反应过来,脚下一趔趄差点儿没站稳。   汪小鸥心想完球了,麻溜地赶下自动扶梯,那电梯带着她缓缓下滑,也缓缓靠近隋轻驰,隋轻驰就站扶梯下方冷冷地等着她下来,那画面她至今想起来还有点怂,那天她就低眉顺眼在他面前站着,隋轻驰说以后不许这么叫了。   可是汪小鸥发现只要这样叫他,他就会瞬间忘了生气这件事,有时她就会耍点儿小心思故意这样叫他,隋轻驰偶尔也会把火转移到她身上,说:“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么叫!”   汪小鸥就可怜巴巴地说:“我总记不住……”   “你记不住是我的问题吗?!”   他生起气来是真的吓人,虽然长相俊美,但却是那种有点冷的气质,脸色稍微一点变就会让人不敢靠近。不过习惯了就觉得也还好了,隋轻驰对她的那些气都是来得快去得快的那种,她没有真的让隋轻驰动怒过。   后来她陪隋轻驰回了一趟老家,还陪着他上了一次坟,看墓碑上的名字和年纪,像是一位英年早逝的朋友,那么年轻就去世,她猜可能是因病过世的,心里不由感慨。墓碑上有些灰,她就小心翼翼问了一句:“要不要擦一下?”   隋轻驰却站着没动,她也不好再说什么,把兜里的纸巾又揣了回去。   虽然那天隋轻驰既没有带花,也没有替故人擦拭墓碑,但是后来离开的时候他有让她交代墓园的管理员清扫一下那块区域。   管理员清理杂草时,她叫了他一声:“爷,再不走要下雨了。”   隋轻驰沉了口气,但也许是因为在墓地里,他没有因为那声脱口而出的“爷”发火,只是转头看了她一眼。   那是隋轻驰对这个受不了的称呼接受得最平静的一次,他什么也没说,戴上墨镜,转身说:“走吧。”   好像就是从那天以后,她叫他爷他也不会怎样了。他现在的底线也只是不能连着两声这样叫他。   汪小鸥带着傅错走下楼梯,有一点她挺开心的,那就是知道隋轻驰也有在乎的朋友,让她出来接人时隋轻驰还特意问她:“你认得他长相吗?”   她自然不认得:“你给我他的手机号我联系他吧。”   隋轻驰给了她号码,她要出去接人时隋轻驰又喊住她,说算了你不要给他打电话,我有他照片,你来看一下。   她第一次从隋轻驰手机上看到年轻时的隋轻驰,她要去接的那个人,是站在隋轻驰旁边,背着一把电吉他,笑起来很温柔的帅气小哥哥。   “他没怎么变,你应该认得出来。”隋轻驰关掉相册时说。   见到傅错的那一刻她虽然是一眼认出来了,但其实是有变的,变化挺大的,可能是更成熟了,照片里那个温柔帅气的吉他手小哥哥,如今被一层淡淡的忧郁感笼罩着,可能是阅历使然吧,她心想。   傅错跟着汪小鸥下了楼,楼梯下来右手边是休息区,有沙发和茶水台,有两个年轻人坐那儿正闲聊,也不知是录音室的工作人员还是乐手,看见他和汪小鸥后两人从沙发站起来,汪小鸥简单向两人介绍了他:“这是傅错哥,傅错哥,这是……”   两个小伙子和他打了个招呼,傅错没什么心情去记对方的名字,只点头说了声“你们好”。   汪小鸥给他指了路,正前方有条通道,他走进去,推开尽头的门。   录音间里没别人,隋轻驰一个人坐在调音台前,他穿着一件很普通的红色格纹衬衫,头发也没弄什么造型,又黑又软,让傅错想起那个在CTR念书时的隋轻驰。   他推开门时隋轻驰正拿着一只耳机贴着耳朵在听,因为只听了一边,也听见他进来,椅子转过来看见他后,隋轻驰放下耳机站起来,说:“你来了。”   好尴尬,傅错心想。从前谁来了,谁等谁,他们也只是彼此看上一眼,绝不会这样没话找话讲。   为了缓和尴尬,他环顾了一下这间私人录音间,里头是不大的录音棚,调音台后面有一排黑色沙发,隋轻驰的夹克扔在上面。他其实有点意外隋轻驰会出现在这种私人录音间,以为他即使不去国外录音,也都是在国内最一流的录音棚做音乐的。   隋轻驰说:“小柯和山芋你见过了吗?小柯是鼓手,山芋是贝斯手。”   傅错不明白和他说这些干什么:“你叫我过来干什么?”   隋轻驰把耳机拿给他,说:“请你来听一首小样。”   傅错有些狐疑,还是接过了耳机,隋轻驰从那把椅子前走出来,让座给他,他也走过去坐下了,之后有些后悔,因为隋轻驰就站在旁边,一只手扶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握住了鼠标。   咔咔两下点了播放,傅错无法不去注意隋轻驰握在鼠标上的手,他点鼠标用的是不惯用的左手,左手手腕上戴着个和他现在的衣着很不搭的潜水表。   俯身看屏幕时隋轻驰的侧脸离得有些近,这个角度让傅错想起几年前,他告诉隋轻驰西风要录第一张专辑的那天,隋轻驰也是这样站在他身旁,扶着他的椅背,点开他写的歌听,那么亲昵的动作,神情却那么疏远,他还傻乎乎的以为他只是累了。   几秒的出神,音乐进到第二个小节时傅错才恍然睁大眼。   虽然隋轻驰说是demo,但很明显是让乐队来录的demo,甚至已经初步混过音了,然而这分明是他写在硬盘里的编号07的歌,他有些受不了,起身要摘耳机,隋轻驰按住他的肩膀,傅错抬头,隋轻驰低头看着他,用嘴型说:你听完。   隋轻驰那个执拗到中二的表情他太熟悉了,别无他法,只得压抑着火气继续听下去。   傅错姿势不太放松地面朝着屏幕,而隋轻驰低头注视着他,注意到当自己的声音出来,傅错隐忍的表情和紧绷的坐姿肉眼可见的缓和了,虽然他的神情还是很复杂。但这算是良好的信号吧……他松开了按在对方肩上的手。   傅错的心中心绪翻涌,曲子被重新填了词,都不用猜,这种直白又强烈的词作,绝对是出自隋轻驰之手,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再一次被隋轻驰的声音吸引了,修音时连录音师都没舍得修掉他唱歌时那些气口,换他他也不会修掉,那些恰到好处的呼吸和换气,听过一遍,就已经成为歌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不得不去承认……但这种承认令他难受极了。   还有在底噪之上的那条律动的贝斯线,风格乍一听竟让他想起了谭思。   这首歌听起来就像是西风专辑里的一首歌。   曲子走到尽头,隋轻驰按停了播放,将那张demo盘取出来,傅错麻木地摘下耳机,隋轻驰手里拿着那张小样,放到他面前:“虽然没有歌词,但这是首好歌,我还可以把它变得更好。”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西风,没有谭思,没有AK,只有已经不再是西风主唱的隋轻驰,和不再是西风吉他手的自己。傅错从那种似曾相识的假象中清醒过来,放下耳机:“对不起,这不是写给你的歌,你无权把它变得更好。”他站起来,说,“还有以后请你不要擅自动我的电脑。”   隋轻驰盯着他,皱着眉头压抑又不解:“我写得很烂吗?唱得很烂吗?”   “和这些无关……”   “我动你电脑也叫擅自动了吗?”   “……”   傅错哑然,屋子里一阵难耐的沉寂,直到隋轻驰把手机扔在调音台上:“到底他妈的哪里不对?!”   那手机与其说是扔的,不如说是摔的。手机差点从台子上滑下来时傅错接住了它,把它放在了那把椅子上。   “我答应给你写歌就不会食言,你实在没必要这样。”他说。   隋轻驰背靠着调音台,双手用力按在腰上,低着头平息着怒气,末了抬头看向他,冷冷地挑了一下眉,说:“我就要这首。”   那眼神挑衅又顽固。   傅错喉咙拉扯了一下:“这首不行。”   “为什么不行?”   “这首是写给西风的。”傅错说。   隋轻驰蓦地绷紧了下颚,眼睛起先只是发红,渐渐变得狠起来:“哪个西风?”他问,牙关磕碰着,“是贺斌当主唱的西风还是樊凡当主唱的西风?你这么想给他们写歌你他妈拿去给他们唱啊!”   他手狠狠指着门外。傅错沉了口气:“隋轻驰,你是哪里还弄不清楚……”   “我哪里弄不清楚?我哪里都弄不清楚!你告诉我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肯——”   傅错猛地看向他,隋轻驰把最后的话吞了回去,他也不知道冲到嘴边的那句话应该是什么,是才肯原谅我?还是更加遥不可及的奢望。   只是在那句话脱口而出前他突然意识到没有那么简单,他们之间不是只有一份艺天的合同,一把摔坏的吉他。   傅错看着隋轻驰,他好像是一下把自己给冷冻了,一座活火山,突然就陷入了死寂。   “就这样吧,”他垂下视线,绕过了再不发一语,再毫无攻击性的隋轻驰,“歌我会写给你的,但不是这首。”   离开工作室时正好撞上汪小鸥,胖胖的女助理手里提着为他们买回的热饮,有点诧异:“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傅错点了点头:“嗯,还有点事。”   汪小鸥提起手上的口袋:“那咖啡你拿去吧!”   “不用了,给别人喝吧。”   他现在只想快一点离开,匆匆上了楼梯,却又被汪小鸥喊住:   “傅错哥!”   他无奈地停在楼梯上。   汪小鸥走到楼梯下方,抬头小声对他说:“那个,爷不管说了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啊,他就是脾气差了点儿,其实他心很好的……”   傅错听得心底五味杂陈,不知是该觉得感慨还是感动,这女孩很好,有这样的助理,真希望隋轻驰能珍惜……   他往录音间的方向看了一眼,说:“他是歌手,嗓子对他很重要,烟抽多了不好。”   汪小鸥忙点头:“我知道啊!”接着就是十足沮丧的口气,“但他就是不听啊,心情一烦就爱抽烟,我都很努力不让他烦了……”   “不是你的错。”傅错说,“你们爷……”说出这个称呼,自己也觉得好笑,“总之跟他没什么道理可讲,你不如直接把他的烟藏了,让他抽不到就好了,他要是让你去买,你说买不到,那样他最多骂你几句,是不会亲自跑去买烟的。”   汪小鸥立刻点点头,一副认真取经的样子:“好!”   傅错知道这声“好”不是说说而已,也不知为什么,对这女孩有种没来由的信任。离开录音室,就好像已经忘了方才和隋轻驰起的冲突,就仿佛他今天来这里不是为了见隋轻驰,只是为了见汪小鸥,只是为了和她说一句他想说很久却找不到人转达的话。 第六十八章   汪小鸥提着两杯拿铁,进录音间前把多出来的一杯给了小柯,要不然隋轻驰看到两杯咖啡脸色肯定很难看。小柯接过来好奇地问:“刚刚那哥们就是吉他手啊?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汪小鸥啥也不知道,只能摇头,适时山芋从洗手间撇完条出来,拿着手机一脸兴奋地凑过来:“我靠你知道那哥们是谁不?”   “谁啊?”小柯打开咖啡杯盖子问。   山芋把手机亮给他们看,汪小鸥也靠过去扫了一眼,手机上是云音乐的歌曲页面,歌是隋轻驰第四张专辑里的一首歌,《时间倒退几万年》,作曲编曲的后面写着傅错的名字。   小柯惊诧极了,把手机拿过去:“不会吧!”   汪小鸥也有点惊讶,惊讶的倒不是作曲编曲是傅错,这张专辑发行时隋轻驰的随行工作人员差不多人手一张,她知道作曲编曲人的名字,所以今天得知隋轻驰让她去等的人是傅错时还有点小兴奋。小柯和山芋加入隋轻驰团队还不到一年,不知道挺正常的。让她惊讶的是云音乐上的歌词竟然添加了词曲作者的名字,记得没错的话,她以前在云音乐上听隋轻驰的歌,唯独这张专辑是一直没有作词作曲编曲等信息的,就只有歌词而已,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加上去的?寰艺在授权数字版权方面一直挺不规范的,听说就只给对方音频文件,其他信息一律没有,云音乐有时会自己添加歌词,但歌词经常有错,信息也不齐,所以隋轻驰的歌词几乎都是歌迷在贡献和纠错,歌词末尾的贡献者一水儿的歌迷ID。这次汪小鸥留心瞄了一眼歌词最末的贡献者,是空着的,之前贡献歌词的网友ID也不见了,只有一个报错按钮,这说明是版权方修改的。   寰艺竟然长进了吗?她又用自己手机翻了下,发现隋轻驰其他专辑里的歌词还是老样子,都是歌迷自己上传的。   只有第四张专辑,歌词全由版权方重新添加修改过,汪小鸥看得有些咋舌,这什么差别待遇啊……   走进通道还没推门,门就从里面开了,隋轻驰拉开门看见她愣了一下,汪小鸥自己也愣了一下收起手机,隋轻驰显然不是来给她开门的,汪小鸥甚至想该不该让开好让他能出去追傅错哥什么的……   妈呀我在想什么狗血剧情!   隋轻驰飞快地往她身后看了一眼,问了句:“人走了吗?”   汪小鸥忍不住在心中腹诽:全世界60亿人呢,你说的是哪个人啊爷?   “傅错哥刚走。”她问,“要我去追吗?”   隋轻驰一脸无言以对的表情,低头看见她手里的咖啡,就拿了过来,沉默地转身进了录音间。   汪小鸥带上门跟进去,见隋轻驰边走边打开咖啡杯的盖子,直接就喝了一口,她刚要说小心烫,就听见隋轻驰被烫得“嘶”了一声。   她还注意到地板上那张demo盘,就在隋轻驰脚边,嗯,一定是不小心掉地上的!想说自己要不要捡起来,隋轻驰已经停下来,弯腰把demo盘捡了起来,放在了调音台上,自己也在椅子上坐下。   趁隋轻驰转向电脑时,汪小鸥就小心绕到他身后,从隋轻驰扔在沙发上的夹克里把那包烟顺走了,刚转身,就见隋轻驰朝她转过来,吓出她一头冷汗,好在隋轻驰没发现她的小动作,只是朝她伸了下手,说:“烟给我。”   她“哦”了一声,装作在他外套里找烟,两边兜都找遍了也没掏出来,隋轻驰又回头看向她,见她笨手笨脚的样子,干脆把椅子滑过来自己把夹克拿了过去。   汪小鸥从善如流地放开手,让隋轻驰提着衣服自己找,自然也掏了个空,他皱着眉头抬头问她:“烟呢?”   汪小鸥装无辜地摇头:“没找着啊……”   她说话都有点结巴,从没做过骗隋轻驰的事,害怕被识破,但隋轻驰大概是把她的支吾当成了没找着烟怕被迁怒的紧张,没说什么。他站起来在沙发和地上扫视一圈,哪儿都没有那包烟的踪迹,只好把衣服又扔了回去,对她说:“去买一包吧。”   “哦,”汪小鸥摸出手机,大着胆子道,“爷,我微信钱包没钱了,你转我一点吧。”   隋轻驰烦闷地瞥他一眼,抓起调音台上自己的手机一按,屏幕没亮——没电了。   汪小鸥心中窃喜,边给他拿充电宝边说:“没事儿,那我找朋友给我转点儿好了……”   隋轻驰沉声说了声算了,把椅子拉回去又坐下,竟然真的没有再执着抽烟的事了。   汪小鸥看着隋轻驰戴上耳机靠在椅子上,什么也没做只是盯着屏幕,像在听歌,眼神又有些疏远,像在愣神,她在他身后默默把手机接上充电宝,然后揣紧兜里那包烟,悄悄带上了门离开了工作间。其实她外套的衣兜很深,一包烟藏里面很安全,但这是隋轻驰的烟,是他才抽了两支的万宝路,那感觉就像揣着个烫手山芋,走哪儿她都忍不住把兜捂着,小柯都问她是不是冷,后来她找了个理由说要出去买点儿吃的,这才离开录音棚。走到街上,她回头看了看,迅速摸出那包烟扔进了垃圾桶,扔完还往里瞅了瞅,应该看不见了。   要是被隋轻驰发现她扔了他的烟,简直不敢想象后果,汪小鸥心有余悸地想,那我要是说是傅错哥扔的呢?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隋轻驰会哑火的。   不过那样自己也太不上道了。   不管怎样,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把隋轻驰的烟扔进垃圾桶的那一刻,感觉比给公益组织捐了钱还有成就感。她理想中的明星生活助理,不该只是唯命是从,而是需要时刻提醒艺人,可是敢提醒隋轻驰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助理恐怕还没出生吧……   从给隋轻驰当生活助理的头一天起,隋轻驰就嫌她笨手笨脚,似乎不管她怎么做都不顺他心意。刚开始她也沮丧了很久,感觉自己见着隋轻驰就像老鼠见到猫,甚至祈祷隋天王能谈场恋爱,找个女朋友镇住他啥的。那时候每天都在掰着手指过日子,总觉得第二天隋轻驰就要辞退她,但是一直没等来辞退,反而给她涨了工资,她很意外,问柳眉姐这是什么意思啊,是不是搞错了?   柳眉说:“你家爷给你涨的,说你穿得太寒碜了。”   她不敢相信:“这理由……是真的吗?”   “涨了就涨了,你管它是不是真的呢,”柳眉看了一眼在小会议室里和吴天选歌的隋轻驰,“你就当他是骂你太多给你的精神损失费。”   汪小鸥:“……”   她对隋天王的复杂情绪,彼时在专心与制作人讨论新专辑的隋轻驰一无所知,他穿着一件黑色小圆领的修身T恤,啥造型饰品都没有,可以说是她在娱乐圈接触过的艺人中私着最简单的了,因为不管怎么穿都好看呀……她看见隋轻驰往椅背后靠了一下,两只手向后交叉在脑后,休息了片刻再坐起来时看见了傻愣在外面的她,只瞟了一眼没再管她,还是那种又冷又凶的大猫看猎物的眼神,只是这一次汪小鸥发现她不再那么怕他了,甚至看出隋轻驰有些累,他靠向椅背时椅背都被往后重重压了一下,因为负担了他放松全身时的重量。   当明星挺累的,虽然隋轻驰不参加什么综艺,但是他的演出频率挺高,每年都在巡演,场次一年比一年多,节目他只同意上音乐相关类别的,譬如《乐王》,或纯访谈类别的,譬如《一呼万应》,杂志会上,是为了满足歌迷,代言会接一部分,是为了满足公司,别的一律不参与。能争取到不参加乱七八糟的综艺听说还是经过了一番斗争的,说是公司甚至打算给他接偶像剧把他往偶像的方向推,她当隋轻驰助理比较晚,也都是道听途说,无论如何,隋轻驰是最后的赢家,至于怎么赢的,似乎都不重要了。   姚可觉得傅错不对劲。   自来酒吧后他就哪儿哪儿都不对,最不对的是……今天他明明休息!   女人的直觉让她起身想走,傅错已经从后面换了衣服出来,边低头扣扣子边拐进吧台:   “姚可。”   被冷不丁喊到,姚可只得心虚地又坐下了。   “以后不要让人随便乱动我的东西。”傅错看着她说。   姚可心口都提了一下,傅错这人虽然平常都淡淡的,对什么都波澜不兴的样子,但是这一刻她感觉得出他是真的生气了。   隋天王是个什么来头,能让傅错都生气,真的太不简单了!   “对不起,我……”一开口她都有点语无伦次,“哎是我的错,那天他突然来酒吧,我都吓死了,他说你们一起在我爸的酒吧玩过乐队,我就想都是朋友来着……”也是自己鬼迷心窍,情人都有分道扬镳的时候,更何况是队友呢……   傅错也知道这事儿不能全怪姚可,能拒绝隋轻驰提出的要求的人并不多,女性多半因为他是男神(?)没法拒绝他,男生也可能因为他的中二(?)而愿意配合他,姚可是隋轻驰的路人粉,还是个颜控,可能没几分钟就被隋天王攻略了。   “以后不要了。”最后他说。   姚可皱着眉头一脸悔不当初的表情点点头,末了感慨道:“他应该也不会再来了吧……”又偷瞄了傅错一眼,傅错正转身擦杯子,一个眼色都懒得给,这怎么看都是关系崩到极点了啊……   “来了也不要紧,我改密码了。”傅错说。   ……真狠啊,姚可撇着嘴想,她又想到了那天隋轻驰在酒吧里沉默忧郁的样子,虽然立场上她应该站在傅错这边,但是那样的隋天王真的让她同仇敌忾不起来。她盯着傅错冷酷得像换了个人的背影,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于对他这么狠吗?   适时酒吧大门被推开,两人闻声看去,推门而入的人是钟岛,少年推开门后自己还有点诧异,看着门愣了一下神,见吧台这边两个人都盯着他,才说:“哦,我以为门是关着的……”   门口还挂着“Closed”的牌子呢,傅错心想,普通人就算选择敲门也不会选择直接推门试运气吧……   姚可见着钟岛很开心,拉着他问了很多比赛的事,但毕竟是签过保密协议的,钟岛瞄了姚可一眼,问:“你能保密吗?”   姚可挺直了背:“当然!”   傅错在她背后冲钟岛摇了摇头。   钟岛垂下眼睛遗憾地耸了耸肩:“还是算了。”   姚可:“……”   再后来另一位酒保小哥也来了,没能套到内部信息的姚可就跟人玩桌上足球去了。   从足球桌的方向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傅错知道钟岛来酒吧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就说:“有事就说吧。”   钟岛也不客套:“我明天要去CBS选歌和定编曲,今天想过来唱几首歌,请你帮忙参谋一下。”   傅错有些纳闷:“你不是已经彩排过了吗?”不是说为了将就隋轻驰的时间提前就选好歌彩排好了吗?   钟岛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是要唱《巨浪》的,编曲都做好,彩排也彩排好了,结果节目组昨天和我说这首歌版权有点问题,不能用,让我重新选歌,马上就要录节目了,也真是倒霉得可以……”   傅错迟疑了一下,问:“隋轻驰知道吗?”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可能知道吧。”钟岛无奈地叹了口气,对隋天王他根本就不敢怀任何奢望,上一次彩排隋轻驰能给他那样的指导,已经够让他受宠若惊了。   “那你选好歌了吗?”傅错问。   “算选好了吧,”钟岛拿出手机,划了几下,“节目组建议我选导师的歌,因为没时间了,选导师的歌版权接洽起来最快,隋轻驰的歌我唱过了,安洁的歌我没怎么听过,所以我选了两首唐杜的,一首是《惭愧》,还有一首是这个……”   傅错凑过去,钟岛给他放了一个开头,怕他没听过,这首是比较冷门一点,但其实他不但听过,还唱过,年底聚餐时和姚可小满影子他们去唱K时他唱过这首《卫星》。   这首歌是与非写的,唐杜的歌多是流行类,这首却是一首慢摇,虽然冷门,但气质独特。是他喜欢的风格。   “你唱这首好了。”傅错脱口而出。   钟岛愣了一下:“你觉得这首好吗?我还以为我唱过以后你才会给意见。”   “《惭愧》都烂大街了,”傅错说,“你的音色……唱这首会很好听。”   钟岛看了看他,说这句话时傅错中途停顿了一下,他心有疑问,但选择了不问出口:“好吧,我听你的。谁让你是唯一坐过我亲友席的人。”   其实还有一件事,他没告诉傅错,在参赛选手的私人群里,有人曾私戳过他,问他有没有和电视台签约,他直接回答没有,对方很久后回了一句:那我们可能要止步前九了。   到这条微信发过来时,他才忽然全明白过来,那天CBS来和他们签约的用意。   虽然也觉得被欺骗,也觉得不公,但这样的事说出来也无济于事,傅错帮过他太多,如果知道他做的这些努力最终还是败在了资本面前,只会让他也觉得备受打击吧。   所以就当我是水平不济止步九强吧。   这是你,我,AK大叔,还有某个也许你们不想提到的血雨腥风的天王共同造就的结果,这个结果可能不够辉煌,但已经是我迄今生命中最荣幸的事了。 第六十九章   隋轻驰在摄影棚拍杂志封面,做造型时汪小鸥接到柳眉打来的电话,听了两句连忙给隋轻驰递了过去。   隋轻驰在做造型没办法接电话,她就把手机递到隋轻驰耳边,隋轻驰听了没一会儿眉头就皱起来:   “什么鬼?版权出问题他们现在才知道吗?!”   汪小鸥注意到造型师拨他头发的手都在抖。   柳眉在手机里说:“我已经和节目组说过了,你到录节目当天之前都没有时间,他们也理解,你不去也没关系,就是和你说一声。”   “那就行,我没时间给节目组擦屁股。”隋轻驰说完就把脸侧开了,汪小鸥会意地把手机拿走,走到化妆间外和柳眉最后说了两句,挂了电话。   没一会儿化妆间的门开了,隋轻驰换了一件烟灰色衬衣和黑色修身长裤出来,造型非常轻熟男。拍摄时摄影师说要露出小臂,隋轻驰说那你给我一块表,摄影助手拿了表过来,隋轻驰才解开袖口挽起衣袖,没让助手帮忙,自己戴上了那块时装腕表。拍摄时他换了几个姿势,摇摇头抬手示意空落落的手掌:“少了点儿什么。”助手给他拿了一只拉杆箱过来,隋轻驰瞄到摄影棚后面摆的道具麦克风架,指了下说我要那个。助手忙又取来麦架,递到隋轻驰手上,有了麦克风和麦架,汪小鸥感觉拍摄状态瞬间不一样了,秒变王者风范!拍摄时隋轻驰有一个架着麦架往后看的动作,虽然看着很帅,但回头有点太多了,摄影师拍了好几张都是侧面,还老是一个方向,停下来开玩笑地说:“为什么老往后看啊?”   隋轻驰把麦架提起来竖地上放好,垂着眼睛说了声:“习惯了。”   除去这个插曲,拍摄一气呵成。拍完这一套拍下一套时摄影师问要不要休息一会儿,隋轻驰说不用,中间都不休息,希望一点前能拍完。   汪小鸥不知道隋轻驰为什么要赶进度,拍完这套他连片都没看,直接回去换了另一套接着拍。隋天王放了话,所有人都不敢怠慢,造型师手速也很快,把头发抓上去随便喷一喷固定住,隋轻驰看了一眼说了声可以,就进棚开拍了。   一点一刻的时候隋轻驰离开了摄影工作室,在车上隋轻驰让汪小鸥打电话给《地表最强音》的总导演,问给钟岛安排的排练时间是几点。   汪小鸥按捺下心中的吃惊,连忙给导演打去电话,问完后说:“他们说是两点。”   隋轻驰点点头:“那我们过去吧。”   “你还没吃饭呢……”汪小鸥说。   隋轻驰坐起来往车窗外看了看,看见一家面馆,说:“去买几碗面,车上吃吧。”   汪小鸥感动得不得了,下车去买了面,隋轻驰的面还是老样子,牛肉面上铺一层透烂的豌豆,外加一只煎蛋。司机已经吃过午饭了,她和保镖在车上吃完面,本来还有点困意,吃饱喝足后也没了,就开始玩手机。她微博虽然也有关注隋轻驰,但关注最多的其实是唐杜,首页一刷开往往都是唐杜大神的消息,今天也不例外,只是今天这个首页看得她有点心塞。   首页有人转发了吴潇的微博,吴潇大概也知道自己在比赛现场怼隋轻驰的部分会被剪掉,竟然在微博上发:之前我点赞夸唐杜大神敬业的微博,有人问我是什么意思,不用问,就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   他开了评论审核,所以评论下方是一水儿的骂隋轻驰的:   ——果然歌品不代表人品……   ——隋轻驰和唐杜都是CTR毕业,怎么差这么远呢?   ——不一样,人家唐杜CTR正经学位,隋轻驰我记得一直就没毕业吧!   ——唐杜全家学霸名门之后,隋轻驰这种婊子生出来的小混混怎么能比?   最后一条真的把汪小鸥都看怒了,这人一看就不是唐杜的歌迷,利用唐杜来踩隋轻驰真是恶心死了!   顺手点了举报,但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被处理,吴潇能把这种评论都放出来,可见之前在节目组的礼貌客气都是装出来的!隋轻驰看到这些微博只是时间问题,网上黑他的料他大部分都看过,有些人觉得隋轻驰恐怕都习惯了,但她觉得那根本不是习惯了,只是积攒到一定时候才会爆发而已……   隋轻驰这会儿就坐在她旁边,靠着椅背闭着眼睛,汪小鸥默默关掉了微博。   两点差十分隋轻驰就到了CBS大楼,意外的是一向早到的钟岛却还没到,节目组主动提出要不要去贵宾室休息一下,隋轻驰说:“就十分钟,过去干嘛?”电视台的人就领着他们一行去了排练房,然后隋轻驰就坐下来耐心等待了……四十分钟!!   等的时候他甚至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后来门外有运乐器的工作人员在吆喝,他才醒,睁开眼坐起来,问:“我睡多久了?”   汪小鸥都不知怎么回答,隋轻驰已经自己摸出手机看了时间,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钟岛迟到二十分钟了。   连汪小鸥心里都有点气钟岛,晚点儿还有通告,隋轻驰硬是为钟岛滕出了宝贵的一个多小时啊!   钟岛抵达排练房时是两点二十二分,推开门看见阴沉地坐在沙发上的隋轻驰就知道糟了,电视台的人在他进来前就警告他不要给自己找借口,赶紧道歉,他一头雾水,但不敢让隋轻驰久等,没有多问就敲门进去了。   其实压根没想到隋轻驰今天还会来排练房指导他,他本来已经做好就自己用原伴奏唱《卫星》的准备。   “对不起老师。”一进门他就说了,没给自己找任何借口,不管怎样,让前辈等他都是他的不对。   隋轻驰抬头睨着他:“你是不是觉得你要红了?你知道半小时对我来说代表什么?”   他说得慢,嗓子沉,不是那种暴跳如雷的愤怒反而更让人印象深刻。钟岛却不解,为什么是半小时?电视台和他说的时间是两点半啊,脑子里一团乱,他也没替自己辩解,低头弯腰,承受了隋轻驰的怒火:“真的对不起。”   隋轻驰瞪着戴棒球帽的少年,那顶白色的帽子有些旧了,上面起了一些毛茬儿。他曾经也喜欢戴这种帽子,也喜欢把帽檐压得很低,也是见了谁都不脱。   “歌选好了吗?”他强压下火气,问。   “《巨浪》说是版权出了点儿问题,”钟岛说,“节目组让我改歌……”   “我知道,”隋轻驰不耐烦地打断,“问你改的什么?”   “……《卫星》。”   他只说了个歌名,还没说是唐杜的歌,隋轻驰听完脸色就阴转暴雨了。   隋轻驰从沙发上沉默地盯着他,钟岛能从他身上感到那股低气压,却完全不明白怎么了。   隋轻驰冷冷地看他一眼,按着膝盖站起来,道:“那去请唐杜当你的老师吧。”   说完拉开门就走了。   虽然也清楚隋轻驰和唐杜是王不见王的那种关系,但隋轻驰这个反应着实出乎了钟岛的预料,他注视着隋轻驰和保镖助理离开的方向,十万个想不通,都可以接唐杜的盘来当《地表最强音》的导师了,为什么自己只是选了唐杜的一首歌就好像触了他的逆鳞?   汪小鸥也不解,连隋轻驰本人都不解,离开电视台上了车他脑子才从滔天怒火中冷静下来,刚刚那个一言不合就摔门走人的家伙是自己吗?他怎么能够在钟岛面前做这么掉份儿的事?让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在内心里瞧不起自己,还是傅错的学生,真的**透顶……   可是网上这两天连篇累牍地攻击他,他们用来对付他的武器正是唐杜这个各方面都是自己反面的模范歌神,每一句夸奖唐杜的话都是在踩踏他的神经,这时候钟岛提出要唱唐杜的歌,他根本没法思考,自尊和本能就替他做出了反应。   道理他都懂,但为什么非要在这个节骨眼唱唐杜的歌?还是那个外界皆知他求都求不来的与非写给唐杜的歌?这天底下是没有好歌了吗?!*!   哪怕《卫星》的确是一首好歌,他也接受不了。很早以前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他明知是对的,却做不到,明知是错的,身体却会诚实地执行。   汪小鸥想说那就直接去下一个通告吧,一回头却没说出声,隋轻驰靠着车窗,手掌撑着额头,窗外阳光照着他紧闭的眼睛和紧锁的眉头。他看起来很烦躁,非常烦躁,汪小鸥心里也很难过,隋轻驰似乎真的不喜欢她的偶像,太遗憾了……   傅错在酒吧接到钟岛发来的微信,问他:傅错哥,你有我导师的手机号吗?   傅错看到“导师”两个字还反应了一会儿,觉得奇怪,钟岛突然找他要隋轻驰手机号,胆子也太大了点儿,但以钟岛的个性,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就回了句:你要他手机号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手机就响了,是钟岛打来的,傅错接了电话,少年在那头直奔主题硬邦邦地说:   “发生了点事儿,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发生什么了?”傅错皱眉。   手机那头好半天没声儿,傅错都以为是不是信号不好打算挂了重新拨,才听见钟岛带着几分沉闷和固执的声音:“……你能不问吗?”   那口吻似是故人,闪电之间他就好像又站在了学校的走廊上,栩栩如生地再次见到了那个死不松口的少年。换了以前他不会问的,但不问的结果严重到他们都无法承受。他转过身,背对着吧台外,说:“不能。”   这一招对十七八岁的傅错有用,对现在的我没用了。   十六岁的隋轻驰是座堡垒的话,十八岁的钟岛也许只到掩体的程度。他花了点儿时间大致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纠结了许久要不要给钟岛隋轻驰的号码,最后还是没有发过去,而是走出吧台,回后台小房间给隋轻驰打了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汪小鸥接起。   “喂,傅错哥吗?”   傅错愣了一下:“是我,”斟酌了几秒,“他……在忙吗?”   “嗯嗯!”汪小鸥听起来也像是很忙,在忙中抽空接了这个电话,“在准备录节目了,没关系我告诉他!”   “不用了,”傅错说,“等他录完节目吧。”   “没事儿,”汪小鸥说,“他和我过如果是你的电话就帮他接一下!”   傅错沉吟了一会儿:“还是算了,你别告诉他我打来过,你们在哪里录节目,我过来一趟当面和他说吧。”   汪小鸥想了想:“那好吧,不过……他今天心情不是太好,傅错哥我给你提个醒。”   “嗯,谢谢你。”   接到汪小鸥发来的位置后,傅错直接打了个车过去,地点在天空娱乐的拍摄基地。傅错之前只在电视和网络看过天空娱乐制作的几个热门综艺,包括《舞台之王》《大咖行》和《舞舞舞》,不过这地方并不比电视大楼好进,没有通行证保安不给放行,他只好又打给汪小鸥。   汪小鸥很快接了电话:“喂,傅错哥你到了吗?”   傅错看了一眼入口方向:“你方不方便帮我搞个通行证?”   “啊我都忘了这茬了!”汪小鸥一拍脑门道,“那你先等一下啊傅错哥,我想想办法!”   挂了电话后他便在楼下等着,进出拍摄基地的人不少,他独自一人站在角落,透过落地玻璃望着外面停泊的一排排车辆,发现通行证什么的也未必那么严格,有三个二十几岁的女生自下了车以后就站在他不远处,其中一个女生拿着手机开了免提在对话,声音挺大,似乎正给她认识的工作人员打电话,她们好像是冲着隋轻驰来的,对话里一口一个“中二”,一会儿“中二来了没啊”,一会儿“奇了,我以为他那么中二肯定不会按时到的哈哈哈”……   不少人朝她们的方向看过来,傅错深吸一口气,想这可能就是小姑娘的虚荣心吧。   手机那头的男声说给她们送通行证来了,又问:“你不是他的黑吗,还跑来看他啊?”   “黑都是深柜粉啊,”女生回答,“我手机锁屏都是他!能搞到他签名吗?”   “应该吧……”男方说得有些不确定,但显然不太想让女方失望,“一般嘉宾上节目前在休息室时我们都会送一大堆本子海报进去给签,到时候找他们要看有没有多的。”   女生显得很开心:“合影呢?你们工作人员肯定很好要合影吧?”   “我不在《大咖行》啊,他们肯定多多少少能合上影,不过也要看嘉宾有没有空,有的就很愿意留下来合影,有的就不行,隋轻驰我看多半不行,能跟他合影的是少数。”   “哎呀你想想办法嘛!”   男方就一直笑。   傅错没有再听下去,走开了。这些人兴致勃勃谈论的对象是一个艺人,一个明星,就像季诗,塞林格,唐杜,顾桑妮,他不该觉得不适,然而隔着网络看那些属于隋轻驰的话题和纷争是一回事,看到活生生的人把他当谈资大谈特谈却是另一回事。他还是没有办法只把他当成一个毫无交集的明星,去接受这些围绕在他身边的流言蜚语。   隋轻驰出道至今六年有余,流量和地位已经毋庸置疑,年仅二十七岁已经是国民度很高的“天王”,连跳广场舞的大妈大婶都能指着他的照片说出他的名字,她们可能完全没听过他的歌,却因为他知道了“中二”这个词,这太畸形了。别人的天王是真的天王,隋轻驰的天王似乎永远只是一个笑话,在这两个字之前的潜台词永远是“中二”。这样的隋轻驰更像一个商品,用来满足人们各种感官情绪上的需要,是炫耀的资本,甚至可以成为男生追求女生的工具。又有多少人真的把他当成一个歌手呢?   所以钟岛提到唐杜,隋轻驰会炸毛。他对唐杜的看法一定也很复杂,但这其中一定有羡慕。人们拿一个他羡慕不及的真·歌手来攻击他,这让隋轻驰情何以堪,让一个曾经的摇滚乐队主唱情何以堪。   他走到人少的地方,本以为能清静一会儿,忽然又听见一个女工作人员对另一个女工作人员说:“看,那个是隋轻驰的助理!”   “哇,好胖!”   傅错才看见匆匆赶来的汪小鸥,女孩隔着通行闸机朝他招手,他走过去,汪小鸥隔着闸机把卡拿给他,说:“不好意思啊傅错哥,这个只能用一次的,我出去了就进不来啦!”   傅错看她跑得满头大汗,由衷地说了声谢谢。   汪小鸥笑着说:“不用谢,我还搞不到这个呢,是打电话给柳眉姐让她帮忙的。”   傅错有点错愕,他对柳眉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印象,还记得她微博的头像,因为隋轻驰刚走那会儿他给她发过几条私信,虽然她也回复了,但他感觉得出柳眉并不想和自己交流。   他不知道汪小鸥是怎么跟柳眉说的,柳眉竟然会帮他弄通行证,实在有点意外。   跟着汪小鸥一起进去的时候傅错问:“他通告是不是很多?”   汪小鸥点头:“上午拍杂志和文字专访,下午有个音浪网的视频专访,现在录《大咖行》,这个得录很长时间……”   傅错听汪小鸥bbb说着隋轻驰精确到分的通告行程,这女孩似乎完全没把他当外人,但她没有说CBS的行程,所以这个原本不在安排中。   隋轻驰是挤出时间留给钟岛的。钟岛不知道,那CBS的人知道吗?他们竟然真的让隋轻驰白白等了半个多小时…… 第七十章   傅错跟着汪小鸥进了录影大棚,舞台前面围着一圈摄影机位和安保人员,主持人谢旺已经坐在台上,正在最后一次确认台本内容,一名现场工作人员在给他别麦,灯光音响什么的看着都已就绪,看样子是准备要开录了。汪小鸥往舞台放下走,她是助理,得站在舞台下方近一点的地方,傅错喊住她,说:“我就在这儿吧。”   汪小鸥点了点头说好,自己急匆匆穿过人群,绕过一地线材走到前面去了。   傅错在观众席侧面的通道站着,其实不是来看录节目的,但既然都要开录了,大概只能等到节目录完了,这会儿他也不知道该去哪儿等着。   《大咖行》是天空娱乐一档比较老的聊天形式的访谈节目,每期时长五十分钟,通常一期会请两三个艺人,分开录,最后再剪成一期播出,但这一期只有隋轻驰一个人,在隋轻驰之前来《大咖行》录过专场的只有顾桑妮和一位影帝级的明星。   导演指挥开场,舞台右侧是嘉宾上场的通道,灯光一阵晃来晃去,熟悉的歌曲前奏响起,傅错认出那是隋轻驰第四张专辑里的那首《普通》,现场一些观众开始激动地喊隋轻驰的名字。傅错从摄影机和前方工作人员的缝隙中看到舞台右侧走出来的人影,皱了皱眉,那个戴着墨镜低头走出来的男人显然不是隋轻驰,身高差那么远,但这人似乎在模仿隋轻驰,穿着一件黑色连帽卫衣,帽子拉起来罩在头上,破洞牛仔裤,连走路的姿势也有意模仿,但过于夸张了,隋轻驰虽然有点走路带风目中无人,但没这么浮夸。   台下观众也反应过来,然后歌声一起,全场都笑场了。傅错想起来,这个模仿者好像是主持人谢旺的助手,叫什么名字不记得了,好像就是靠模仿和搞笑出道的,模仿隋轻驰唱歌时的咬字倒是有一点像,然而剩下的根本没法听,嗓音粗哑,音准糟糕,高音劈叉,但是不妨碍他全程各种夸大隋轻驰的台风,学隋轻驰一只手抄在兜里,还顺带掏出了一个烟盒来哗众取宠,模仿隋轻驰唱高音时拉麦的动作,可是麦克风才拉开一个拳头的距离就彻底听不见声音了,隋轻驰是把麦拉到胸口下方也能让人感受到声压的,他很多时候这么唱只是为了防爆麦而已,这人居然还把麦拉到胯下,傅错真有点看不下去。   还有眼神,在大众眼里那简直是隋轻驰的招牌,他那不可一世的,“中二魂爆棚”的眼神,如今被歌迷粉丝,被路人黑子截成了各种表情包,还配上了各种中二的句子。   滑稽的表演换来台下哄堂大笑,傅错站在人群后,却笑不出来,他不知道后台的隋轻驰看到这一幕是什么反应。   本尊走上来时脸色果然很不好看,主持人谢旺让助手站到隋轻驰旁边,隋轻驰侧头看了眼身边矮了自己大半个头的小个子男人,那助手怂怂地笑了一下往后退,一直鞠躬道歉:“得罪了得罪了!”   隋轻驰说:“要不你坐那儿去?”   助手连声道:“哎哟不敢不敢!”边鞠躬边说,“您请坐您请坐!”   隋轻驰走到沙发坐下,面色都没有缓和,只是极力在克制而已。隔那么远,傅错也猜到他后槽牙多半是顶着的。   谢旺想拉回现场略尴尬的气氛,就对隋轻驰道:“其实他唱那首《怎么才算爱你》唱得很传神。”   助手站旁边一个劲摆手:“哎哟谢旺哥你饶了我吧,这……在本尊面前我特怂的!”   谢旺没问隋轻驰的意见,而是问现场观众:“要不要听?”   傅错多希望听见全体观众斩钉截铁地说“不要”,可是观众毕竟只是观众,都是惯性捧场的,虽然也有一些看起来不太高兴的粉丝,但大多数人还是配合地喊了“要”。   观众给了捧场,助手还真就唱了起来,现场气氛又热闹起来,傅错眼里却只有隋轻驰,他坐在那把只为绝对大牌准备的单人沙发里,一言不发地看着站在他前面,正用滑稽的方式模仿他台风的男人。即便这一次模仿比上一次收敛了许多,即便对方可能并无恶意,这只是逗观众发笑的把戏,或许在别的歌手面前也做过这样的表演,也博得过满堂彩,但隋轻驰不是那么心胸宽大的人,这也许是他的缺点,可是任谁一路走来听到的都是攻击和嘲讽,也不可能真心将这些当做玩笑一笑置之。   傅错看见隋轻驰听到中途几度焦躁不堪,他一焦躁就会手撑下巴,会挡脸,有时手指能在下颌掐出几道印子来,当模仿者学他将麦架架在两腿之间,做那个回头看乐队的动作时,他像是被彻底打败了一样,弯下腰捂住了脸。   观众的笑声还在回荡,这一幕就像是隋轻驰这么多年来的缩影,从出道时的耀眼,到未来天王的美誉,再到人们将“天王”变成一个梗,在日益浮躁的娱乐圈,在媒体的刻意引导下,人们已经不再关注他在舞台上带来的那些感动,他们更喜欢消费他,消费他的努力和天赋。   够了,傅错忍不住在心里说,你们对他还有任何一丝尊重可言吗,对这样一个用灵魂歌唱的歌手?   隋轻驰捂住的脸稍微抬起来了一点,他双手还捂在下巴上,眯缝着眼睛盯着舞台中央表演欲炸裂的男人,像在说怎么还不完,那种深深的挫败和无助傅错甚至能感同身受。这样的挫败和无助想必已经陪伴隋轻驰很长一段时间。   “够了。”隋轻驰终于出声。   谢旺没听清楚:“不够吗?那再来一首《纨绔》?”   “我说够了!!”隋轻驰突然发飙,那一声爆出来把全场都吓得噤了声。隋轻驰站起来一把扯掉衬衫胸口别的麦,没两下自己又把身后的无线麦也整个儿扯下来往沙发上一扔,无线麦掉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响,隋轻驰撂下东西转身就走,在舞台下方的汪小鸥连忙上台追了过去,摄影师也停下来,谢旺懵逼地看向现场导演,导演放下台本,赶去了后台。   傅错和现场观众等了足有十分钟,隋轻驰都没有回来。舞台上上下下的工作人员一个个像无头苍蝇,台下观众也沸腾了般议论纷纷,傅错听不见观众们在说什么,却能听见身后的议论声:   “……他能红不就是脸长得好吗?”   “平心而论歌还是唱得不错啦。”   傅错闻声回头,说话的是站在摄影棚门口的两个工作人员,虽然胸前挂着天空娱乐的工作牌,但看这两人闲散的样子,应该不是这个棚的,估计是从别的棚过来,想来看看隋天王的。   “歌是唱得不错,但是他的粉丝是冲着他的歌去粉他的吗?好意思在节目里一副清高的样子!”   “好像和他合作的创作人很少能长期和他合作,我听说寰艺都要花很大的价钱才能给他约到一首不错的歌,因为在音乐圈他人缘不好……”   “正常啊,他这个脾气能红这么多年都是奇迹。”   傅错一直扭头盯着靠在门边大侃特侃的两人,对方好像也注意到他的视线,聊得有些不自在起来,最后白了他一眼就出去了。   傅错又转身看向舞台方向,隋轻驰今天闹这一出,隔天肯定又得上热搜,但他竟然有种强烈的私心,希望隋轻驰这一走就不要回来录了,希望这还是他当年认识的那个隋轻驰,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可以让他妥协的。   既然西风都不能让你妥协,那你就不要向他们任何一个人妥协……   他就怀着这样的私心一直等着,时间越长,观众越不耐烦,他心中越是鼓舞。半个钟头后,终于看到从舞台一侧走出来的导演和主持人谢旺,那一刻他的心陡然沉下去,跟在导演和谢旺身后走出来的,是隋轻驰。   他看着这样的隋轻驰,听见观众席又平静下来,不知是该觉得失望,还是心疼。   我知道我已经不再是那个追梦的摇滚青年了,我不知道的是原来你也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   我们都变了。   节目录得很尴尬,从主持人到台下观众,无一人不尴尬,谢旺在强颜欢笑,因为隋轻驰回答问题时都不怎么看他,大部分时间就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偶尔抬头视线也不知道看着哪里,有时候问题都没在听,自个儿在那儿答非所问,谢旺也不好意思再问他一遍。谢旺和现场观众互动交谈时,隋轻驰就看向观众席旁边,傅错怕他看见自己,就悄悄转身离开了。这个时候他大概是隋轻驰最不想看到的人。   傅错去了车库,隋轻驰的黑色埃尔法很好找,司机这会儿不在,地下车库很清静,就是有点冷,其实可以去楼上等,但他还是更习惯这里的清静,找了个不用吹风的地方,打算待到节目录完。   隋轻驰还得在上面录一个钟头吧,他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头顶,心想他怎么熬得过去?   枯等的时间百无聊赖,他也只好拿手机打发时间,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就在微博输入了“隋轻驰”三个字,点了搜索。当关于隋轻驰的搜索内容跳出来时,恍然想起上一次在网上搜的消息看,还是在半夜的高铁上。   这一次搜出来的内容,和几年前比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最热的永远是照片,街拍,机场照,各种硬照,截图,生图,爱他的依然爱得疯狂,讨厌他的也特别真情实感,对他由爱转恨的好像每天都在变得更多。隋轻驰每出一条新闻,每上一次热搜,不管粉还是黑,都能为他长篇大论地发微博,对他的爱也好,心疼也好,恨也好,厌恶也好,全都洋洋洒洒,滔滔不绝,这么极端的明星,多少年未曾见过了。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点进了页面最顶端隋轻驰的微博,映入眼帘第一条赫然是一条被粉丝转了九百万的微博:   ——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太真情实感地粉我,好多人粉我粉到最后都疯了,一天天的正事儿不干就靠我一句话,一个眼神活着,靠呼吸我的车尾气活着,靠收集我抽过的烟头活着,你们活成这个废物样时有没有想过我在干什么?我在做我的喜欢的事业,我住豪宅开豪车,你们要是还有点骨气,就去考个好学校,去成为事业有成的人,几年后把钱拍我面前,想要我干什么当我面说,我虽然不一定会接,但起码我会比较瞧得起你。   这条微博发在凌晨四点。傅错随便往下拉了拉,隋轻驰的好多微博都是发在凌晨。   热门第二条转发自一个顽固黑的微博,原po抱怨为什么走到哪儿都是隋轻驰的代言,隋轻驰就发了一张在CBD巨幅代言广告前的自拍。   那是国际高奢品牌的全球代言,那幅全身照占据了那家旗舰店的一整面外墙体,就算整座城市入眠,它也会彻夜亮着。   评论里粉丝也有样学样,po了隋轻驰的各种代言产品,隋轻驰还不厌其烦地一条条点赞。有人用小号给他留言:掉价吗?他还特意点了赞,以示自己看到了。   隋轻驰为粉丝发福利的时间很少,倒是挺照顾他的黑,发自拍一定是嚣张的样子,为了向黑们表示老子过得很好,以及我就爱看你不喜欢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傅错边往下划边有些哭笑不得。   车库里静而空旷,只依稀听见外面飞驰而过的车轮声,一切浮躁喧嚣仿佛都离得很远,傅错点开了全部微博,按时间顺序一条条往前翻看着,仿佛慢慢补齐了这些年错过的隋轻驰,他成名后的迷茫迷惑,出道时的意气风发,林林总总,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眼前。   ——@中二全球黑后援会 今天才发现这个专黑我的号,竟然才一百多万粉丝,你们这种排面对得起我吗?帮扩一下,不用谢。   ——天王这个名号又不是我自己想要的,怎么现在变成我拿自己当天王了吗?口口声声在那儿叫我中二天王的人你们是人格分裂了吗?   ——转发微博 //@地表最强音:King of the stage!He's ing!   ——编点儿靠谱的可否?我又NP又吸毒又割腕自杀,我他妈也太忙了点儿   ——这个道歉我不接受,谁他妈爱接受谁接受。24小时内我见不到2000字的道歉长微博我们就法院见。@毛正Jack @星侦探 @娱乐圈那些事儿 @贵圈真乱乱乱乱 @路透社 @狗社 @Daddy说事儿 @24小时爆料 @半岛八卦   ……   ——我的乐队,on the way,可以期待一下。   ——天灾都不能堵上你们黑我的嘴,我在你们心里比天还大吗?   ——专辑我自己收益的部分全捐了,本来这种事我根本不屑说出来,但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就还是说一说,以免你们夜长梦多。以及多关心点实事,我过得不好你也不会因此就过得好,再说我tm过得超级好。   ——只是个唱歌的,又不是人民币,我这辈子从没想过拿人见人爱作为奋斗的目标。   ——别关心我的私生活行不行?我就算是昨天晚上睡了一头母猪也和你们没关系好吗?   ……   ——有人说我最近太暴躁,建议我把微博拿给公司打理,这个微博号我高中起就在用了,不可能,但还是谢谢你的多管闲事。   ——弄不下来你们不知道把别人投上去吗?!   ——我又不是偶像,给我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数据干什么?脑子有病吧?!三天之内把我从那个榜上弄下来!   ——好吧食言了,明说吧你们到底想要我怎样?是,我是抛弃的那一个,但我也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什么都不懂能不能闭麦?!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西风的歌迷喊话,从我签约寰艺起你们就不停来我微博骂我,念在以前的情分我一次都没有还口过,自己往前翻一翻是不是这样?!忍了四年多我真的受不了了,怎么说也是为你们唱过那么多年歌的人,不指望你们爱我,不至于恨我到这种地步吧?放过彼此,好吗?   ——当然是我的心情,难道我看你心情?   ——我想给哪张专辑宣传是我的自由,没标准,看心情。   ——4th Album Banded   ……   ——我没红的时候也是狼,没空咬你罢了。//@小小菟丝草:这是第几次赤裸裸地威胁粉丝了?没粉丝有你今天,红了就当白眼狼?   ——我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追车了,你们追车不够还要追电梯,但我这个人很容易情绪化,追保姆车我没办法,追我的车我路怒症一犯后果可能很严重   ——我觉得可以。//@听觉盛宴:不过是和一群私生狗仔赌气,就拿自己的嗓子开刀,我看别叫中二天王了,该叫傻逼天王   ——就抽个烟而已,不清楚的还以为我吸毒了呢   ——我的第一支烟,祝我午夜快乐。   ——好。//@西出阳关无故人:想教我自己做人。   ——如果能回到过去,你们都想做什么?   傅错看到这里愣了愣,这一条和下一条的时间,相隔了半年,而下一条微博只有五个字:   ——恭喜达姆弹。   已经过去这么久,看到这条微博,依然会觉得揪心。他迅速跳过这条微博,又慢慢往下一条条地看:   ——接机的人真多,这排面可以,仿佛我一个眼神就能让粉丝踏平了机场,怪机场吞吐量太小,不是你们的错。麻烦我落地的时候机场其余人都自觉让道,尤其提醒老人孕妇小孩,我粉丝发起疯来连我都踩。   ——转发微博 //@乐队狂潮:来了!   ——好几年前我曾来这里看过一场演唱会,是我人生中看过的第一场演唱会,那时我在看台,暗暗下定决心,未来有一天我一定要再来这里,但不是看台,而是站在他们曾站过的地方,今天我终于实现了和自己的约定,也许不够圆满,但好过没有。这背后发生了太多事,很多人想知道,但我不想说,还有一些事我不屑说。我感谢所有我经历的,感谢那些让我经历的人,好的坏的全盘接受,不好意思没打算在谁面前认输,但也不要以为我会那么轻易地揭过。最后,谢谢所有到场的和没到场的人。   ——星河体育场,不见不散。   ——感谢某些人的提醒,不用你们提醒我心里也有数,所有成绩我都是按减去50%来看的,始于颜值这个道理我懂,但我也懂忠于才华的道理,未来还长,走着瞧吧。   ——大声回答我,我真的是销量冠军吗?!   ……   他就这样一直看一直看,直到翻到最后,也是最早一条微博。那是一张吉他的照片,黄色的木吉他放在出租屋的沙发上,阳光正照在它身上。它琴头旋钮上的弦还没来得及修剪整齐,在空气和光尘中恣意卷曲着。   ——我的第一把吉他,祝我生日快乐。   这是唯一一条发布时间在西风期间,却没有被删掉的微博。   这把吉他当初是被他亲手砸掉的。傅错看着这张照片,心想,没有删掉这张照片,是代表他也后悔吗?   还是……他只是有一些怀念呢? 第七十一章   滑稽的模仿表演还印在傅错脑子里,让人极度不适,他点开了视频搜索,想了想,输入了“隋轻驰 星河体育场”几个字。   热度排第一的视频时长只有三十几秒,傅错犹豫了一会儿,点了播放,视频是在看台第一排拍的,离舞台有点远,看不太清舞台中央的隋轻驰,粉丝就将镜头对准了右侧的大屏幕。   隋轻驰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T恤,刚刚唱完一首歌,升降台下降到一半时他从上面跳下来,那件黑色T恤袖口开得很低很敞,他往下跳时袖口荡开一点,能瞥见里面真空的身体,样子很性感,所以粉丝的尖叫声也很大。   大屏幕上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汗,连脖子都是湿的,他每呼吸一下,那些流汗的地方就更明显,在那一片潮湿的汗水里,他整个人仿佛是发亮的,皮肤,头发,还有眼睛,都散发着微光。   在现场数万歌迷的声音中,隋轻驰走到舞台前方,最中央两只监听音箱之间的位置,他蹲下来,右手抚摸了舞台的地板,然后说了一句:   “我来过了。”   那声音像上帝拉响的大提琴,琴弓在最粗的4弦上滑过,如悠长雷鸣空谷回音,淹没了数万人的喧嚣。   摄影机捕捉到隋轻驰拿着那支红色麦克风说话的表情,明明是在说Veni,Vidi,Vici,他喉咙却几次颤抖,他没有站起来,而是低头将脸埋进了胳膊,拍视频的女生哇的一声哭出来,这个动作只有短短几秒,整个星河体育场却沸腾了。   傅错心里狠狠抽动了一下,虽然只有那几秒,虽然隋轻驰很快便站了起来,下一秒,星河体育场就被他喊出的“I saw!I came!I quered!”震得仿佛地动山摇。   视频戛然终止时,回音都还没散尽,傅错沉浸其中久久回不过神,直到从身后方向传来电梯门打开的声音,他闻声回头,看到了和保镖助理一起走出来的隋轻驰,他穿着一件黑色连帽大衣,样子有些疲惫。   时空转换太快,好似一夜之间,隋轻驰身上的骄傲就被磨灭殆尽,他身上的光都没了。   隋轻驰也看到了他,一下顿住脚步,两名保镖也跟着停了下来。   傅错隔着五六米远的距离看着隋轻驰,不知要怎么开口同这个人说话,隋轻驰也看着他,那脸色看着比他还更难一点,但他还是走了过来,沉着嗓子问:“你怎么在这儿?”   “有点事儿找你。”傅错说。   隋轻驰回头问汪小鸥:“我车你帮我停哪儿的?”   “前面A区,要我开过来吗?”汪小鸥说。   隋轻驰往车库看了看,戴上墨镜说:“不用了,就几步路,走过去吧。”   傅错看着隋轻驰说完和保镖一行往A区走,一个字都没和他说,搞不懂什么意思,迟疑着没动。   隋轻驰走了一段后回了下头,说:“走啊。”   傅错只好跟在后面。   隋轻驰又转过身,边走边和保镖说:“我自己开车回去,你们就不用跟着了。”   汪小鸥有些懵逼地问:“你刚刚让我订了餐厅啊,不去了吗?”   “你们去吧,我不去了。”前面已经看见白色切诺基的身影了,隋轻驰说,“就到这儿吧,不用送了。”   汪小鸥把车钥匙给了隋轻驰,离开时还有些不放心,回头看着隋轻驰和傅错一前一后朝切诺基走去的背影,两个人都走得很慢,好像是永远无法并肩的节奏,看得她难过极了。   隋轻驰开了车锁,没有回头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傅错心中苦笑,这么多年过去了,隋轻驰还是老样子,在他面前就特别放不下他的骄傲,他说:“刚到。”   隋轻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傅错看着他的背影,心说放心了吧?   隋轻驰拉开车门:“有什么事上车说吧。”   “就在这儿说吧。”傅错说,“几句话的事。”   隋轻驰回头看他一眼,“砰”地合上车门,说:“那说吧。”   “我听说今天下午排练钟岛迟到了……”傅错说。   “行了,”隋轻驰脸色不畅地打断他,“这没什么好说的。”   傅错皱眉:“他不是真的迟到……”   哪知隋轻驰一句话都不同他多说,径直开门上了车。   留给傅错的只有切诺基的尾气,他看着那排红色尾灯渐行渐远,那种无法沟通,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了:   “隋轻驰——”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声喊过他的名字了,为什么无论多少次都是这样,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安静下来好好听我说一次,为什么就是不能和我一起做成一件事?!   白色的SUV在尽头拐弯离去,偌大的车库只剩下那三个字的尾音徒劳回荡着,傅错站在那儿,忽然一阵头晕袭来,车库里的灯光好似都集体暗了下去,他转过身,在昏暗的视野里勉强走到一根柱子旁,把全身重量都靠在了上面。   他靠了一会儿就站不住了,乏力地蹲下来。这是低血糖吧,隋轻驰高中时也会低血糖,后来他们在一起后好像就好多了,偶尔一顿没吃他都不会犯晕。坦白说那时候两个人吃得挺差的,最有营养的也就是早餐的水煮蛋和酸奶,这样隋轻驰都能好好的,其实他是很好将就的一个人。中学时会低血糖,可见都没怎么认真吃过饭……   晕眩的感觉很难受,像有个陀螺在脑子里一边旋转一边拽着你下沉。傅错背靠着柱子,闭上眼。就算我们不能在一起了,起码我们一起完成它吧,在那个有缘人的身上,怎么我们连这一点默契都没有了呢?   车库里有车经过,他在晕眩中听见了车轮压在减速带上的声音,感觉到那辆车经过自己身边,接着又不知去向。   “傅错?”   冷不丁听到熟悉的声音,傅错愣了一下睁开眼,抬头看见白色的切诺基停在他前面,隋轻驰从摇下玻璃的车窗后皱眉端详他:“怎么了?蹲这儿干什么?”   隋轻驰可能真的比什么药都更管用,他感觉脑子里的陀螺瞬间就停摆了,扶着墙站起来,说:“有点低血糖,就蹲了一下。”   隋轻驰看着他:“……你也低血糖了吗?”   傅错苦笑:“是啊,风水轮流转吧。”   隋轻驰低头解开安全带,推门下了车,说:“上车,你来开车。”   傅错诧异:“为什么?”   隋轻驰按着车门,说:“我刚刚喝了点酒。”   “刚刚?你不是刚录完节目吗?”   隋轻驰从杯架拿了一罐啤酒出来,“嗒”一声放车顶。   傅错看着那罐拉开的啤酒,懂了,刚买的,可能就喝了一口。   切诺基路过一排餐饮店时,隋轻驰说:“吃点什么吧。”   傅错开着车目不斜视:“不用。”   “我也没吃。”隋轻驰说。   车厢里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车子往前开了一段距离,傅错慢慢把车靠边停下,说:“吃什么?”   这会儿离餐饮店有点儿远了,隋轻驰看见路边的24小时便利店,说:“炒年糕吧。”   傅错下车进便利店买了两盒炒年糕,加热了以后拿回来,车门一关上,车厢里都是炒年糕的味道。   那感觉有点怀念。   傅错其实不怎么吃得下,隋轻驰看他一眼,说:“你先吃,吃完我听你说。”   他语气很平静,一副给人莫大希望的样子,傅错心想。   一盒炒年糕的分量并不多,傅错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人吃了这么久,仪表盘右上角的时间显示现在是21:17,以前在出租屋,这样一点分量的炒年糕,他们总是用不了五分钟就搞定。   隋轻驰吃了几口就拿起那罐啤酒,傅错看着他喝了一大口,想说什么,还是没有开口,隋轻驰把易拉罐放下,像是知道他在看自己,头也不抬地说:“要喝随意。”   “我要开车。”   “对,”隋轻驰悻悻笑了笑,“我忘了。”   “你也少喝点儿。”   隋轻驰吃了两块炒年糕,又喝了口啤酒,放下易拉罐时很爽地捏了两下:“我就喜欢你鸡婆的样子。”   傅错没回嘴,心想这才喝了几口就醉,你这蚊子酒量也还是老样子。   吃完年糕,傅错打算下车扔垃圾,隋轻驰伸手说:“给我。”傅错把手里的纸盒拿给他,隋轻驰把两只盒子叠一起捏了两下,手臂伸出车窗,朝着垃圾桶的方向一扔,竟然丢得很准。   垃圾桶那边还有两个来扔麻辣串木签的女生,两个纸盒空投进垃圾桶时,两个姑娘被吓了一跳,朝车子的方向瞪过来,立刻有些惊异地睁大眼。   隋轻驰升上车窗,说:“走。”   傅错很快把车子开了出去。   隋轻驰看着身边人专心开车的样子,这样安静的傅错让他有些烦躁,还是不应该喝酒的,他虽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喝就醉的隋轻驰,但傅错还是那个掌握着他开关的傅错。他越想平静,越是感到体内蠢蠢欲动的冲动,终于受不了地坐起身,伸手播放了音乐。   音乐声一出来,隋轻驰自己就愣住了。   傅错也愣住了,那是《Castle》,但不是隋轻驰第四张专辑里的《Castle》,是西风第一张专辑里的。虽然伴奏都一样,但他认得出自己弹的电吉他。   隋轻驰想要切歌,傅错在他伸手的一瞬间看见了他的狼狈,想起摄影棚里发生的事,心中有些不忍,边打方向盘边说:“放着吧。”   隋轻驰的手顿了顿收回来,车厢里安静地放着这首歌。那里面有年轻时的他们,傅错不无怀念地想着。   隋轻驰迟疑很久,问了一句:“这首歌你拿到版权费了吗?”   “算拿到一部分吧。”傅错说。   隋轻驰皱眉:“什么叫一部分?”   “其余的都充当违约金了。”   隋轻驰蓦地看向他,哑然了良久,才沉声道:“所以你选来选去最后就选了这么个无良公司。”   “并不是无良公司,是我们违约在先。”傅错看着前方,语气平静地说,他不怎么想谈这个问题。   隋轻驰平复了很久,声音沉闷地道:“结果我的钱都跑他们口袋里去了吗?”   傅错眼光闪了闪,心说难道你本来希望你的钱能跑我的口袋里吗?   那是不是可以代表,他并不是完全没有一点点歉意的?   怎么搞的,他怎么又在给隋轻驰找理由找借口了,他真的有点慌了……   才心慌了两秒,鼻腔就一凉,隋轻驰立刻抬手捂住他的鼻子,傅错没被鼻血吓到,反被他这个动作吓了一跳。   隋轻驰把手拿开,掌心都是血,他低头看着自己手心,又抬头看向傅错:“……你到底怎么回事?”   “没事,一热就容易这样,你又不是第一次看见了。”   “这么多血你跟我说没事儿?!”   说罢抬手就要设导航去医院,傅错拉住了他。   “真的没事儿,有空我会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今晚就算了,没空折腾。”他说,“你车上有纸巾吗?”   隋轻驰拿了纸巾给他,傅错又抽了一张给他,说:“擦手。”   隋轻驰才想起自己满手是血,心浮气躁地低头擦着手心。   傅错拿纸巾捂了一会儿鼻子,觉得差不多没事儿了,就拿下纸巾给隋轻驰看:“没流了。”   隋轻驰盯他一眼:“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傅错说:“可以说钟岛的事了吗?”   隋轻驰没说话,板着脸一把拉开储物格,手伸进去掏出一个烟盒,然而打开里面一支烟都不剩,隋轻驰烦躁地把那盒子给捏扁了,又扔了回去。   汪小鸥真是个好姑娘,傅错心想。   隋轻驰没找到烟,只好作罢,看他一眼,说:“你说吧。”   傅错就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都和隋轻驰说了,隋轻驰也意识到节目组在里面搞了鬼。   隋轻驰听完有一会儿没说话,傅错看他的表情,应该也是意识到节目组的猫腻。   “你怎么就断定是节目组故意的,”隋轻驰说,“怎么就不可能是钟岛在说谎?”   傅错知道他其实都听进去了,就是不鸡蛋里挑根骨头不开心而已:“也不是没可能,你要这么想也没问题。”   隋轻驰无语凝噎地瞪他一眼:“行,还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前面是红灯,傅错把车缓缓停下来,说:“谢谢你为他做的一切。”   隋轻驰没说话,他手搭着车窗,好像聋了一样没有反应。车厢里一时又没了声音,红灯转绿,上桥前,隋轻驰忽然把窗户放了下来,一大股风灌进来,他说:“你把车开快一点。”   傅错看他:“为什么?”   风吹着隋轻驰的刘海,却不怎么吹得动,隋轻驰的头发明明很软。   隋轻驰手潇洒地搭在车窗外:“开快了爽,这道理你不懂?”   傅错不想和他争,只好提速,切诺基一头冲上大桥,风呼呼地灌进来,终于掀起隋轻驰的刘海。这个人只要一露出额头,就会变得没有攻击性,只剩纯粹的美丽。很神奇。傅错心想。   隋轻驰垂眸瞄了一眼车速,嘴角撇了撇:“你还不如谭思。”   傅错眼神闪烁了一下。   隋轻驰看了他一眼,头向后靠在椅背上,冷风吹着额头,他干脆把头发都拨到后面,望着窗外,说:“我有时候会想起他开车载我们去Livehouse的样子。”   “你醉了。”   隋轻驰拿起一旁杯架上的啤酒,又喝了一口,淡淡地笑了笑:“你觉得我没有资格提他。”   “别喝了。”   “你们都觉得那是我的错。”   隋轻驰的声音依然淡淡的,蜉蝣般消散在风里,傅错听不下去了,他两手握在方向盘上,某一秒真的很想按下车喇叭好让隋轻驰闭嘴。   隋轻驰高抬贵手地道:“好了我不说了宝贝儿,我给你唱首歌吧,我想想……”他朝着窗外,轻蹙眉头,很认真地想着,“唱你最爱的Coldpy怎么样……”像是又想起什么,自顾自地笑起来,“做完爱还非要我唱他们的歌,你可真是情趣惊人啊……”   傅错心烦意乱地皱起眉,隋轻驰起身关掉了音乐,靠在椅背上,右手有节奏地在大腿打起拍子,哼起了The Stist的前奏。   他只是用哼的而已,节奏只是他拍着大腿的声音,却那么轻易把傅错拽进了钢琴和吉他并进的和弦里。   e up to meet you   Tell you I'm sorry   隋轻驰唱道:   You don't know how lovely you are   I had to find you   Tell you I need you   Tell you I set you apart   Tell me your secrets   And ask me your questions   Oh let's go back to the start   Running in circles   ing in tails   Heads are a sce apart   Nobody said it was easy   It's such a shame for us to part   Nobody said it was easy   No one ever said it would be this hard   Oh take me back to the start   傅错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那么醉却没有把醉意带进歌里,歌声里没有一丝迷离醉意,只有满满的心碎像电波一样传到远方,隋轻驰的声音就像水,一滴滴往下坠,不疾不徐,却无坚不摧地凿穿了巨石。   他甚至哼了电吉他最后一段solo,边哼边抱着一把看不见的吉他,一个人醉醉地扫得很开心,末了笑着看向傅错,傅错的表情紧绷着,并没有享受其中。隋轻驰看着他,眼神有些无奈似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在唇角。   我回头看你的时候,你从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摇了摇头,将视线转向窗边,一个人哼完了这首歌最后的段落。声音夹在海浪与风声中,像一只狼崽在呜咽。   车子终于下了桥,傅错把车迅速地靠边停下,松开安全带拔了钥匙就推门下了车,他听见隋轻驰在车里冷冷地问:“去哪儿?”   他没有回答,甩上了车门。   走到桥边,希望海风带走那股勒在脖子上的力道,让他的呼吸顺畅起来,他低头迅速给汪小鸥发了条信息,然后听见身后车门打开的声音,隋轻驰下了车,低头拉上了大衣宽大的兜帽。   傅错看着隋轻驰走到自己身边,黑色的大衣和黑色的兜帽,让他看起来像个英俊的死神。   “你下来干什么?”这儿车来人往的,疯了吗?   隋轻驰低头抓住他握拳的右手提起来,左手握住他手腕,右手试图掰开他手指,用看似平稳实则喝醉的语气说:“你把我的车钥匙拿走了,我坐那里面当傻子吗?”   傅错松开了手指,隋轻驰愣了一愣,手掌上空无一物,他抬头看傅错:“钥匙呢?”   傅错沉默地看着他。   “钥匙在哪儿?”隋轻驰皱眉睨着他。   “……”   “傅错……”隋轻驰看着他,隐忍至极,“傅错宝贝儿……傅错哥哥……这辈子没对第二个人这么耐心过,你能给我点儿反应吗?你他妈是死了吗?!”   傅错喉咙咽了咽,你的耐心不过如此。   隋轻驰一把拽起傅错的衣领,两个人转瞬只隔着不到手掌厚的距离,海风都吹不散纠缠在两人之间的气息:“你是要我从你身上找出来,还是你自己交出来?”   傅错看着眼前的隋轻驰,宽大的大衣兜帽甚至碰触到了他的额头,海风吹着连帽簌簌抖动,隋轻驰的眼睛笼在那一层波浪般的阴影下,却像映着月光的浪尖一样明亮。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傅错愣了一会儿才认出是自己的手机在响,像被从隋轻驰的绝对领域中解救般忙低头拿出手机,是汪小鸥打来的,他点了接听正要开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隋轻驰突然就贴了过来——   这个吻得太让人措手不及了……   傅错没能握住手机,手机“啪”地掉在地上,还能听见汪小鸥“喂喂喂”的声音。   后方有车灯照过来,傅错立刻回神推开了隋轻驰。   隋轻驰头上的兜帽在海风中摇摇欲坠,当那辆开着远光灯的车放慢速度从桥头驶过,傅错条件反射地上前一步挡在了隋轻驰身前,抬手飞快地将隋轻驰大衣的帽子又往下拉了拉,罩住他。   一直到身后的车辆驶过,他终于忍不住了:“你疯了吗?!”   隋轻驰的样子仿佛无动于衷,又仿若无所畏惧,就那样冷冽地注视着他:“我是疯了,我幻想着如果钟岛拿到冠军,我们也可以重新开始,这可能吗?”   傅错不敢回答,他真的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这句话,但它像狼的獠牙,咬得稳准狠。他可以不和隋轻驰见面,可以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可以把他当成一辈子不能原谅的人,可是令他恐惧和绝望的,是要去恨隋轻驰这件事,他根本做不到,哪怕他们之间隔着谭思的死……   做不到恨他,做不到忘掉他,甚至做不到对他无动于衷。所以他没有办法面对谭思,面对AK,面对隋轻驰,他没有面目面对任何人。   “傅错,你告诉我,我是在做无用功吗?”   车灯映在隋轻驰明亮的眼睛里,像萤火般一点一点地流动,傅错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弯腰捡起手机,说:“我会给你写歌,这是我答应过你的。”   隋轻驰眼里像有一团火烧起来:“傅错,你搞清楚,最开始是谁招惹谁的?我没有想招惹你,你当时为什么不放过我?!你怎么不从我身边走过去,别和我说话,别对我笑,别自以为是地帮我?!那样我就会一直是一个人,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傅错抬头看着他,被他提醒得想起来,想起那辆初遇的大巴,想起那个楼梯的拐角,那个篮球场……隋轻驰说得没错,是他忍不住去靠近他的,一遍一遍锲而不舍,不管吃多少闭门羹都舍不得放弃,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那么想磨平他的棱角,那么想捂热他。   “我是不该招惹你。”傅错说,“但人这一辈子这么长,年轻时还不能做一两件错事吗?”   “我是你做错的事吗?”隋轻驰眼睛来回看着他,他是很痛苦,但那痛苦里依然有对曾经美好的怀念,“那为什么对我来说,和你在一起是我这辈子唯一做对的事?一件事还会同时是错的和对的吗?”   “这么多年了,我们都应该放下了……”傅错说,这句话,像在对隋轻驰说,更像对自己说,“隋轻驰,我没有那么容易过得去这道坎,所以你放过我吧,继续做你的天王,好好珍惜现在的拥有的。”   他走上前,牵起隋轻驰的手,把钥匙放进他手心,转身离去。   “我错了。”   傅错蓦地停下脚步。   隋轻驰的声音在身后,逆着风,依然穿透万物般清晰,一字一字地说:“我认错,我道歉。真心的。”   傅错万万没有想到,他压根没想过要得到隋轻驰的任何一声道歉,却破天荒地得到了不曾指望的东西,不管这算是隋轻驰的妥协,还是真心的道歉,这几个字从隋轻驰口中说出来,令他。   直到后面的车子车灯拐过来,傅错才回神,旁边开上来一辆出租车,是助理汪小鸥:“爷!”   汪小鸥一脸找到主子的感动,飞快地付了钱下了车。   隋轻驰看着傅错的方向,对汪小鸥说:“不是让你回去了吗?”   “啊,我……”   傅错回头,对汪小鸥说:“他喝了酒,你多照顾一下。”   “好,”汪小鸥点头道,“谢谢你啊傅错哥,麻烦你了!”   傅错心里无奈地想,他麻烦我的地方也不是这一两次了。   “傅错哥,我们顺道送你吧?”汪小鸥说。   傅错摇摇头:“不了,不顺路。”   隋轻驰喊住他,说:“你能考虑一下我的话吗?”   傅错没说什么,只嘱咐了句:“开车慢点儿,别让他碰方向盘。”   汪小鸥直点头:“一定一定!我也想多活几年呢!” 第七十二章   《地表最强音》开录前一天,钟岛在CBS演播厅彩排,彩排曲目并不是他的个人参赛曲目,而是开场时九个选手的合唱曲目,选曲是LOTUS的《捕梦网》,所以说《巨浪》没有版权只是个借口,节目组甚至连慌都懒得圆了。   《捕梦网》的高音也够呛,总导演原本安排童冠东老师队里的袁前来唱,音乐总监郑老师说他唱不上去啊,两人合计了一番,然后忽然就cue到了站在舞台一边发呆的钟岛。   “钟岛,这一句你来唱。”郑老师拿着麦克风对他说。   钟岛没说话地点了下头。   彩排了第一遍,还有不少问题,伴奏和舞台灯光都要做一点调整,导演和音乐总监在舞台上商量时,选手们可以趁机休息几分钟,钟岛上台之前把外套和水杯放在观众席一把椅子上,走过去拿起水杯正要喝,外套下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现场声音太大了,他都没听到手机铃声。   来电号码很陌生,他有些狐疑,走到演播厅外的走廊,找了个稍微安静点儿的地方接了电话,手机那头一个声音说:“是我。”   他猛地认出隋轻驰的声音,有些张口结舌,隋轻驰怎么会给他打电话?   “我给你发一个地址,”隋轻驰说,“你现在过来。”   钟岛不知道隋轻驰找他过去要做什么,又不太敢询问,只能先应了声好,转头找到总导演说要请一个小时的假。   “一个小时?”总导演很不耐烦,“你没看见现在马上要彩排了吗?哪儿给你腾一个小时?”   钟岛皱眉,就问那他能不能提前走,总导演充耳不闻,只顾在公频里说着话,把他晾在身后。   钟岛只好走到演播厅外给隋轻驰回了电话:“对不起,前辈,我现在在CBS彩排,导演不许请假,我……”   他想说我能晚点儿过来吗,隋轻驰没等他说完就一口气道:“你不会自己想办法吗?”   钟岛哑口无言。   隋轻驰问:“你彩排时间都过了还在那儿彩排什么?”   “是九个人一起唱的开场曲。”钟岛说。   “九个人一起唱的开场曲你能唱几句?你是脑子进水了这么拎不清吗?”   “……”   隋轻驰扔下一句“地址我发给你,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就挂了电话。   钟岛愣在走廊,片刻后手机振了一下,是给他发来的地址,在一个录音工作室。   “钟岛,彩排了!”   工作人员出来喊他,见他没动,又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   钟岛站在原地左右为难,手机忽然又在掌心振了一下,他低下头,那个号码给他发来四个字:   ——逃课不会?   如果导师是唐杜,是绝对不可能给他发来这四个字的,任何一个导师都不会让他丢下九个人的彩排,为了自己跑路,因为那是责任,是集体荣誉感,是这个社会宣扬的正能量。   这四个字只有隋轻驰这个中二天王敢发。   工作人员催了他一声就进去了,钟岛回头看了一眼,飞快地揣上手机,转身就走。   等电梯时他听见演播厅方向传来总导演的声音:“钟岛人呢?”   随即那名工作人员和总导演从走廊那头拐了过来,看见他后那工作人员喊了一声:“钟岛!”   总导演很是火大:“要彩排了你去哪儿?!”边说边快步朝他走过来。   钟岛掉头跑向了楼梯间。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连忙追上去,推开楼梯间的门,只看到跑酷一般从楼下迅速消失的少年的背影。   号玩家我是女炮灰[快穿]慈母之心[综]光明圣女拯救世界神棍下山记虫族之完美雌虫穿成反派花瓶女友神级制甲师穿越虫族后我成了论坛大佬   “我去,季诗2.0啊……”   钟岛打车赶到了录音工作室,路上堵车了,离工作室还有七八百米的距离,他干脆下了车用跑的,赶到录音棚时气喘吁吁,连门都忘了敲将就直接推门进去了。隋轻驰坐在旋椅上,转过来,看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站起来,说:“很好,不用开嗓了。”   钟岛猜隋轻驰应该是刚下了什么通告,他脸上的妆已经暴力洗掉了,但露额头的头发造型还保留着,因为头发沾了水,有一绺头发垂了下来。   钟岛直接进了录音棚,挂上耳机,隋轻驰站在玻璃外对他说:   “你明天的比赛,十有八九会被淘汰,我也没办法救你,但我可以帮你有个完美的退场,你是选择要完美的退场,还是选择和节目组一哭二闹三上吊?”   钟岛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他说:“我要华丽的退场。”   隋轻驰说:“明天就开录了,所以没有时间编曲,没有时间彩排,只能用原伴奏,靠编曲加分这种点子你就别想了。”他挑了挑眉,颇有点嗤之以鼻,“但我觉得这也不是一个问题,”说着低头打开了调音台,“不是只有傅错能帮你加分。”   钟岛没吭声,心想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是有仇还是怎么的,彼此在对方那儿的存在感都特别高。   他看着隋轻驰在调音台前坐下,隔着玻璃看着他说:   “唐杜的《卫星》是我以前去KTV必点的歌,不管你信不信,我觉得我唱得比原唱好。”说到这里不禁有点自嘲,“我只是比较倒霉,没遇到这样一首好歌。”   钟岛头一次有些理解同情隋轻驰,那么惊为天人的天赋,却没有遇到一个愿意欣赏他包容他的创作人。   也许也不是没有遇到吧……   隋轻驰把额头垂下来那绺头发拨上去,戴上耳机压好,低头播放了伴奏:“先唱一遍我听听看吧。”   前奏响起,钟岛凑近防喷罩,演唱的过程中隋轻驰不时会指导他:   “你一直在吞气,这不对。这首歌不需要炫技,需要的是自然,像说话一样,懂吗?没有呼吸声就等于没灵魂,把呼吸放出来,再来一遍。”   钟岛有些意外,这和他之前被指导的意见是相左的,但他只唱完主歌部分就意识到隋轻驰是对的。   进入副歌隋轻驰又皱起眉:“颤音过头了,宇宙这么干净的地方,哪儿来这些油腻花哨的东西?”   这点评风格很中二,但不是没有道理。   钟岛唱到歌曲最后一句,音非常低,这首歌的高音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困难,这个低音算是唯一的难点,平常随便唱时也勉强能唱到,但音准不够,咬字也很含糊,这次通过灵敏的耳机放大了所有细节,才发觉并不好听。   光低音这一句他就反复重唱了好几次,隋轻驰往椅背靠去,捏了捏眉心,透过麦克风钟岛很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叹气声,不是那种很客气的叹息,叹气声又粗又重像在爆粗,这让他脸上很热。   隋轻驰摘下耳机,靠在椅背上双手向后拨了几下头发,闭了会儿眼睛,最后坐起来,又戴上耳机压好头发,说:“再试试吧,你就还差一点。”   钟岛大着胆子问:“您能示范一下吗?”   隋轻驰瞄他一眼:“我唱一首十万,你确定要听?”   “……那算了。”   隋轻驰吐了口气,站起来,把麦克风调高,开了伴奏:“低音这段是吧……”   钟岛眼睛都睁大了一圈,相当受宠若惊。   伴奏倒带到副歌第二段,隋轻驰两只手撑在调音台上,俯身靠近麦克风,那一俯身,钟岛立刻竖起耳朵全神贯注。   隋轻驰跳过了大部分副歌,等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终于进来:   ……它环游千万里   它在等待   下一次相遇。   那只是对讲用的麦克风,没有电容话筒的灵敏,但那声低沉的“相遇”依然浑厚饱满,像天体巨大的影子滑过头顶,带来压顶的沉寂感,为这首歌划上宇宙般深沉的句点。   钟岛甚至从隋轻驰的歌声中听到了幽灵一般的泛音,仿佛他不是一个人在演唱,他身后有千军万马看不见的精灵,在他唱到最动情之处时,它们就会纷纷前来点缀这道天籁之音。   隋轻驰唱完抬起身,看了看玻璃后发呆的钟岛:   “与非写这首歌还蛮诗意的,”他说,“卫星绕行星公转时,如果卫星运行到行星和恒星之间,恒星的光会照亮行星的正面,如果行星运行到卫星和恒星之间,那么在这颗卫星上看这颗行星,它就像是消失了一样。所以在某一个时间,这颗卫星能看见这颗行星,能看清它的地貌,它的气候,在另一个时间,它又找不到这颗行星,这一处低音,是它看不到这颗行星的时刻,没有这个音,你就不知道这颗卫星待在黑暗里时有多寂寞,所以这个音必须唱好,否则前面唱得再好,也不过是二流的演唱。”   钟岛沉浸在深深的震撼中,不只为那声令人起鸡皮疙瘩的低音,没想到隋轻驰竟然是这样理解这首歌的,与非真的是这个意思吗?还是这样的理解已经算是一种再创作?   “我教你练一下气泡音,”隋轻驰说,“然后这种程度的低音你应该就可以唱到了。”   他说完转头看向身后,钟岛注意到是自己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在响,隋轻驰走过去把手机拿起来调了静音,走过来说:“以后来的时候记得手机静音。”   他点点头。   接下来专注的一个多小时里,钟岛一遍遍完善了这首歌,隋轻驰给他录完音,说可以了,你自己听一下吧。   这首耳熟能详的《卫星》他没来《地表最强音》前就唱过很多遍,然而这一次传入他耳中,却如洗尽铅华,焕然一新。明明伴奏都没变,整首歌却变得如此朴素而浪漫,和原唱华丽星空般的浪漫截然不同,隋轻驰让他放出了呼吸,高音时训练他的头部共鸣,教他用鼻音哼唱,使得这首歌唱起来虽然不那么舒服,甚至吐词都带着厚重的鼻音,但听觉上却始终有种盘旋于人天灵盖的美妙。   隋轻驰停了播放,对着麦克风道:   “录音我拷给你,回去再听几遍,技巧上的东西我只能教你这么多了,剩下的都是技巧做不到的。”他问,“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钟岛摇头。   “看过爱情片吗?”   “少。”   隋轻驰头疼地皱眉:“那你知道这首歌唱的什么吗?”   “一颗……绕着行星的卫星?”   隋轻驰从玻璃那头盯了他一会儿,一脸的孺子不可教,末了说:“算了,我不管你有没有谈过恋爱,有没有看过爱情片,我要你在唱这首歌时想象一个你喜欢的人,他就像那颗行星,你是他的卫星,他做什么都在牵动你,他心跳你才觉得自己活着,他呼吸你才知道呼吸的美妙,看见他你就欣喜,看不见他你就想念,有这么一个人,你就会……”   钟岛屏息看着隋轻驰,听到他短暂的失语:   “你就会不那么讨厌这个世界,就会懂得感谢那个把你生出来的人。”   深夜两点,傅错离开酒吧,收到隋轻驰发来的微信:   ——下一场我希望你能来   ——如果不想留遗憾的话   他看完这两条信息,把手机揣进了夹克的兜里。   回去的路上又经过那家24小时快餐店,他情不自禁停下来,隔着一条马路,望着右侧靠窗的位置。   分手六年后,隋轻驰第一次来找他,他们第一次正式的会面,就是在那里。   那个位置此刻空空如也。   街上有些冷,他穿过马路,拉开门走进明亮的快餐店,点了一杯热可可,一个人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   那天晚上他就是这样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坐下,用眼角余光瞥着待在车上不肯下来的隋轻驰最终还是低头下了车,拉开门走进来,很不客气地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张扬跋扈地坐下。   他拿走了他手里的热可可,伸长腿故意卡在他双脚之间的位置。   很像他认识的隋轻驰,如果不开口说话的话。如果不说话的话,自己也许可以这样一直看着他,偷偷缅怀一下,想念一下。   那天离开的时候,隋轻驰说你到底还想要我怎么样?要我跪下来哭着对你说我错了吗?他以为隋轻驰这辈子都不会对谁说这样的话,除了像这样和他吵架的时候。   可他真的跪下来了。   真的说我错了。   让他不知所措的不只那个吻,还有骄傲轰然跪下的声音。 第七十三章   翌日的晋级赛,傅错去了现场,前一天他收到节目组发来的邀请函,进场的时候还有工作人员特地为他引路:   “是隋轻驰先生的朋友吧,位置在这边,我带您过去……”   这般待遇还真是不太习惯,女工作人员不着痕迹打量他的目光也让他不习惯。   这次安排的座位比上一次的选手亲友席要靠前很多,在观众席前一排,前面就是摄影机位,再前面就是导师席。因为座位上也没有标号,而且这一排座位目前都还空着,傅错坐下前看向工作人员,示意自己坐哪儿,女工作人员说:“没事儿,您随便坐,这一排没有观众坐,您可以坐靠中间一点。”   靠中间就是坐到隋轻驰导师席的后面了。四个导师席,隋轻驰和童冠东的位置在中间,左右则是明珠和安洁,虽然隋轻驰是接的唐杜的导师位,虽然也有人说他德不配位,但就算唐杜和隋轻驰一起坐镇《地表最强音》,两个人必定也是分庭抗礼的,哪怕隋轻驰小唐杜近十岁,哪怕他是四个导师中年纪最轻的。如果节目组无法承诺中间那个位置,柳眉应该会替隋轻驰直接拒了这个通告,不会有商量的余地。娱乐圈就是这么现实,和资历年龄这些都无关,知名度和流量才是明星的砝码。   可能连隋轻驰自己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红得找不到北,站在金字塔顶下不来的滋味。   傅错没有走去中间坐,就近在靠边的位置坐下了,坐下时抬头问了句:“其他导师也有亲友来现场吗?”   “有啊,”女工作人员笑着说,“童冠东老师的夫人今天也来了,在后台童老师的休息间,您要去后台吗?”   傅错有些尴尬,说:“不用了。”   他坐下之后过了二十来分钟,旁边的位置才陆陆续续坐满,入座的人看着并不像是导师和选手的亲友,傅错猜可能是节目组给赞助商或是导演制片人那边预留的一些观看位。   最后入座的是童冠东老师的夫人,她是和童冠东一起出来的,然后才上了观众席,傅错起身为她让出通道,空位还有两个,一个在他旁边,另一个在很里面,童夫人就微笑着在他旁边坐下了。   在童冠东老师之后从后台通道走出来的是明珠和安洁,安洁出场时不少观众举起了手机拍她,安洁也朝观众席挥了挥手。她入座后就只剩下隋轻驰的座位还空着。   主持人站在舞台一侧低头翻看台本,现场工作人员在舞台下方跑来跑去,几个摄影机位陆续亮灯测试。   然后忽然观众席上一大群人都举起了手机。   傅错看见隋轻驰终于从后台通道走出来,他穿着一件浅得发白的半长牛仔外套,头发乌黑,发梢微卷,观众席上一时全是挺直了腰杆在拍他的人。傅错看着隋轻驰步入导师席,坐下前他扯了扯牛仔服的衣领,朝身后不经意回了下头,傅错不知道隋轻驰是提前知道他的座位在哪儿,还是因为这一片里只有他和童夫人没有举着手机在拍他,反而显得扎眼,他们的视线几乎是一眼就交会了。   隋轻驰这一眼只有两三秒,之后就向后提了提衣领,低头坐下了,傅错听见身后不少女生因为这一眼激动地喊起来。童夫人也因为这一眼转头看了看他,又礼貌地转开了。   开场时九名选手合唱了LOTUS的《捕梦网》,傅错没想到钟岛就只唱了一句,但是高音发挥得不错,他应该是这一众选手中音域最宽的。歌曲过半时袁前和另一名选手忽然朝导师席走来,然后在观众的热烈掌声中,童冠东被选手拉着走上舞台,和所有人一起演唱这首《捕梦网》。   童冠东的音色并不突出,但他唱得很有味道,用一种叙事一般回首往事的口吻唱完了这首《捕梦网》。   虽然表面看他是被选手邀请上台的,但这应该是节目安排的环节。傅错心想。   演唱结束后主持人走到童冠东身边,问道:“听说今天夫人也来现场了?”   “对,她是昨天从温哥华飞过来给我庆生的,因为我这边走不开嘛。”童冠东说,含笑的眼神看向台下。   摄影机朝这边转过来,傅错看见童夫人笑着朝台上自己的先生摆了摆手,他们连笑容都是相似的,眼角展开的纹路都是一个味道,明明长相一点都不像的两个人,笑起来却那么像彼此。   舞台大屏幕上出现童夫人的笑脸,傅错也看见了坐在童夫人旁边被迫入镜的自己,屏幕上的影像有几秒钟的延时,镜头中的那个自己,至少在那几秒里,看着是有一丝羡慕的。   那只是看到恩爱的夫妻时很自然的反应,但他没想到这个表情会被记录在摄影机里,当着隋轻驰的面,叫人情何以堪。只希望隋天王不至于抬头注意到角落里的他。   “哇,好虐狗啊!”说话的是导师席上的安洁。   现场响起一阵笑声。   “你要脱单还不容易?”童冠东笑道,“那是你自己找虐!”   “童老师,脱单没有那么容易啊!”安洁说,转向隋轻驰,“他都还单着你说我!”   隋轻驰突然被cue到,现场一片尖叫,傅错看见屏幕上隋轻驰低头反射性地笑了一下,又敷衍又无奈,看得人尴尬癌都要犯了。   安洁这么说其实算是某种程度上帮隋轻驰澄清绯闻吧,傅错想,一直有一个关于隋轻驰和寰艺高层的绯闻在外界流传着,虽然隋轻驰每次提到孟静这个名字就黑脸,但是这个谣言似乎已经被很多人盖章 为真,整日津津乐道。   开场寒暄了几句便正式进入比赛环节。晋级的名额只有六名,得票最低的三名将被淘汰。到这个阶段,只有现场300名观众和50名评委可以投票给分,导师只能点评和拉票。   歌手出场顺序是抽签决定的,第一个上场的是安洁剩下的唯一一名学员。开唱前导师可以为选手做介绍,以往总是说说笑笑的安洁这一次意外地认真,毫不吝惜溢美之词,说她的声音就像精灵,说我和她光选歌就选了好多天,最后决定唱这首《Young aiful》,这首歌的原唱已经非常经典,但我相信大家依然会对她的演绎印象深刻。   傅错能感到她真的很希望自己的选手可以留下来,又仿佛已经知道她不会被留下来,种种矛盾心情,大约就跟掩耳盗铃一样。   舞台美轮美奂,那些流云样的白色干冰喷雾会让你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云端。但云托不住人,云什么都托不住。   女孩唱完,安洁甚至走上舞台为她拉票,然后拉着她的手,面向屏幕等待票数揭晓。   总票数是400票,她只拿到298票,从以前几场的投票数看,这个票数是相当低的。   这才第一场,以她的发挥,不该只得到这样的票数,傅错这么想着,大屏幕上适时地切到几名导师的画面,镜头扫过去时傅错看见隋轻驰微蹙的眉头。   录影过程十分漫长,傅错一直等到九个选手唱完了七人,才终于抽到钟岛第八个上场。   主持人问隋轻驰有没有什么话要说,隋轻驰想了很久,最后只说了四个字:“没有,唱吧。”   现场一阵窃窃低语,似乎隋轻驰随便说句什么,甚至什么都不说,人们都能立刻入戏,绕着这位天王浮想联翩,评头论足。   以为会有编曲上的改变,当原版编曲一丝不改地响起时,现场所有人都有些讶异。   更令人讶异的还有舞台灯光,钟岛的舞台简洁到不可思议,舞台上只有一束灯,除了这一束白光,一切都陷在黑暗中。傅错忍不住看向导师席上的隋轻驰,心想这该不会是你的主意吧……   这么简陋的舞台,隋轻驰可以,钟岛却未必可以。   但隋轻驰中二起来并不会管这些。   傅错暗自为钟岛捏着一把汗,这么简陋的舞台效果,如果他唱不好,那无异于一场难看的破罐子破摔。   但当钟岛唱出《卫星》的第一句,傅错紧皱的眉头就松开了。   他换了唱腔,这不是钟岛以往的唱法,按他以往的唱法,不会有这么地深情。   那种独自环游的孤独,却又是绕着一颗星星环游的欢喜,明明一句话都没有提到爱情,却唱得人怦然心动。   别人或许不知,但傅错却认得,那就是隋轻驰的演绎,这样的唱法,多一分像哭腔,少一分像念白,恰到好处颤动的频率,恰到好处地依赖头部共鸣,恰到好处冷静自省的表达,不可能出自只有十八岁的钟岛。唐杜的原版已堪称经典,已够让人心动,然而隋轻驰的过人之处,在于他唱出的心动,总是蒙着一层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心酸。   唐杜的那颗卫星很美很诗意,隋轻驰的卫星,却有表情。   钟岛并不是隋轻驰,也许他从钟岛的演唱中未必真的听到了那些情绪,看到那些表情,那只是他心里某个一直没有离开西风的幽灵在作祟。   他猜得没错,一直到尾声,舞台上也只有那一道光,但并非破罐子破摔,那是隋轻驰的“我不要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依然是舞台之王”的中二。   在别人眼里或许是中二,在他眼里这些从来都是隋轻驰的骄傲,他只是骄傲得有些张扬而已,因为也没有人教过他谦卑。   全场沉浸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灯光重新亮起。投票前主持人例行地让隋轻驰帮钟岛拉票,隋轻驰坐起来说:“没有什么好拉的,投吧。”   这一次人们似乎终于适应了他的作风。傅错一眨不眨注视着左侧大屏幕,右侧大屏幕忽然从钟岛切到导师席的隋轻驰,他也看着大屏幕,他们一起看着同一个方向,明知奇迹不会发生,还是忍不住凝望。   今天晚上他们都是掩耳盗铃的人。   票数最终停留在311,钟岛不出意外地没有晋级。主持人问钟岛最后有什么感言,少年只是朝着隋轻驰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隋轻驰却破天荒地主动开了口:“我有一句话要送给他。”   现场从观众到导师到主持人都有点惊讶,因为隋轻驰很少主动说什么,更别提有什么话要送给选手了。   两台机器立刻就对准了隋轻驰。   “私心里我比谁都希望你拿到冠军,”隋轻驰说,“但我发现毁掉一个人很容易,成全一个人却很难。所以我给你准备好了合同,如果你愿意,可以签进我的工作室,我不要你十年五年,你给我三年,我想试试看成全你。”   全场哗然,这很犯规,他说了不只一句话,但是没有人敢打断他。   傅错也愣住了,只听见身后不少观众七嘴八舌说着:   “天哪,因祸得福啊!”   “隋轻驰有工作室吗?”   “不知道哎,但隋轻驰真的喜欢他啊!”   “长得像隋轻驰真好啊~”   舞台上,钟岛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拿起麦克风,然而麦克风举到嘴边却没有声音。   “好是吗?”隋轻驰说,导演组给钟岛闭了麦,但根本不知道隋轻驰的耳力有多好,他说,“那你昂首挺胸地走下去,我们谁都不留遗憾。”   不知是谁鼓了掌,台下响起阵阵掌声。   傅错望着钟岛离开的方向,原来他说的不留遗憾,是这个意思吗?   隋轻驰坐在无人的休息间,垂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是“傅错”两个字,电话打通了,却迟迟没有人接,他就这样听着那一声声盲音,心一点点冷下去,却还希望这盲音永远走不到尽头,手机那头的人总会在最后一刻接起来,而这一接,就是他要的成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汪小鸥推门进来,问:“走了吗?”   隋轻驰站起来,将手机放回牛仔大衣的兜里,绕上围巾,戴上墨镜,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他往电梯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站在走廊,说:   “陪我去一趟演播厅吧。”   汪小鸥不解:“是有什么东西拿掉了吗?”   隋轻驰“嗯”了一声,没有多说,沉默地往前走。   汪小鸥陪隋轻驰返回了演播厅,演播厅这会儿已经没有观众了,只剩工作人员在收拾现场,隋轻驰站在通道口,透过墨镜望着空荡荡的观众席。   傅错当然没有留在那里。   如果他不是现在的隋轻驰,他一定已经追着他跑了出去,他可以扔掉墨镜,扔掉口罩,脱掉这身衣服,到处去找他,找他一夜一天,不休不眠,可以拉住每一个相似的背影,看是不是他,可以问每一个路人,有没有看见一个沉默寡言的吉他手,可以给他们看他手机上的照片,他手机里都是他的照片,他可以站在每一个街口,放肆大喊他的名字。   那是他的吉他手,他又把他搞丢了,又让他生气了,他一生气就不接他电话,他不知道他最害怕的就是他不接他的电话,要怎么吵都可以,打一架都可以,他可以不还手,只是别不接他的电话。   可是那么多可以,如今都变成不可以了。   他红了,红到可以一个人在九万人的场子开唱,红到可以和顾桑妮LOTUS一起挂在CBD的高奢品旗舰店上,红到代替唐杜成为了每个学声乐的学生都争相模仿的对象。   多想这一场爆红只是一个梦,梦他已经做够了,快让他醒过来吧。 第七十四章   墓园里寂静无声。   傅错弯腰放下花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了,旁边的墓碑旁都冒出不少杂草,谭思和陈姨的墓碑却意外的很干净,仿佛早上才有人擦拭过,周围连杂草都经过一番清理,是有人来看过他吧,他心想。   他站在这里,思绪却还停留在昨天。隋轻驰打来的电话他没有接,连带着钟岛的电话一起,因为知道隋轻驰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不管做怎样的决定,都需要太大的勇气,而他早就没有那种勇气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买了当天晚上的票,近三个小时的路程,在车上他一次都没有合眼,被心魔紧紧攥着,种种浮躁不安,一直到来到谭思安眠的地方,才得以平静。   “……我该怎么做?”   你说过,每一个人都该有一次改过的机会,所以我那么心安理得地相信过他,也觉得不会信错他,可他还是把机会搞丢了,而那个愿意一次次给别人机会的你,也不在了。   我想过和他从此陌路,默认我们终将淡忘一切,再继续各自的生活,这对他来说应该比对来说更简单,因为我不会再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却会一直如幽灵般陪伴我余生,当我在电视上,网络上看到他时,我会情不自禁再想起他,想起和他在一起的过去,但那就是我们最后的一点点联系了。我知道可能直到我死去,都无法把与他之间的联系完全斩断,但它们可以随着时间渐渐飞逝,黯淡,那条连接着我和他的线,终有一日会细到再也看不见,再也不会扯痛什么。那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可是我忘了他不是我,他这个人,中二了这么多年,已经无法指望他忘了一切从头来过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结果他根本就没有往前走,倔强了这么久,终于认错,道歉,虽然我知道这并不是他的错,可是他大约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所以到底想要我怎样呢?……你们走的走的,离开的离开,只留我一个人面对他,太不够哥们了吧……”   离开墓园回去的路上,他又去看了那棵樱花树,树长得很好,黑黝黝的,粗壮有力,有一对情侣在树下合影,虽然这个季节看不到樱花,但它是附近最大的一棵樱花树,时常有人过来合影,毫无所觉地站在隋天王亲手掩埋过的草坪上,他已经在想象来年春天它开满樱花的样子了。   也路过了曾经的高中,站在校门外,看校园里拍着篮球走过的勾肩搭背的少年们,人群中总是会有那么一个不爱说话的漂亮少年,吸引着女生的目光,总是会有那么一个弹吉他的少年,怀揣着一个乐队梦,总是会有那么一个善解人意的少年,他什么都懂,什么都能看透,也一定有一个啥都不懂,啥都看不穿,一根肠子通到底,成绩还老垫底的少年……所有故事都在重复上演。   这座城市有太多记忆,所以他常会在梦中梦到,不管这些梦有多不同,是吓人的,还是毫无意义的,是碎片状的,亦或是剧情连贯的,它们总是有同一个主题,在梦中他一直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梦见一条泛滥的大河,洪水冲塌了他回家必经的大桥,他就走到河边,等待一艘船载他回去,他梦见一条塌方的隧道,地震之后的家园成为一片废土,他还是翻山越岭地走回去,他梦见开放商买走了那片土地,把它改造得面目全非,他还一个人在夜里走过那些繁华陌生的路段,想要找到家的位置……   CTR是他们追梦的地方,这儿是他们的起点。   他没打算在这边过夜,但也没想要那么快离开,后来干脆在星河体育场外坐了一晚上,冷风呼啸中听见那座星光穹顶合拢的声音,场外并不只有他一个人,还有许许多多没能入场的歌迷,这是LOTUS十周年的演唱会,虽然座位已经从六万扩到了八万,还是没有办法满足歌迷需求,但场馆外设置了大屏幕,所以没能进场的歌迷也能看到演出的现场。   一晃LOTUS成军都十年了,那五个人也在一起十年了。   他在场外和歌迷一起仰头看完了整场演唱会,好像又再一次回到第一次看LOTUS演唱会那个晚上,他身边站着隋轻驰,谭思和AK,乐队的梦在那一夜生根发芽。   此刻站在他身旁的是一群不认识的激动的高中生。属于他们四人的青春已经过去了,但总有人还年轻着。   买了午夜的车票回去,走出地铁站时已经是次日凌晨了,傅错有些疲倦地站在扶梯上,冷风从头顶吹下来时,他忽然有些头晕,想是没有休息好吗,刚踏下扶梯,低头就看见银白的地板上出现一滴滴鲜红的血,视野蓦地一暗,突然就失去了意识。   睁开眼时看见医院明亮的天花板,他正躺在急症室的病床上,不知被哪个好心人送到了医院,他有些蒙,坐起来,病床旁的帘子被拉开,急症医生见他醒来,上前问:“感觉怎么样?”   “谁送我来的?”傅错抬头问。   “你晕倒在地铁站,地铁管理员叫了救护车。”   傅错点了点头,还在回忆发生了什么。   “你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晕倒?”医生问。   傅错揉着有些发麻的额头:“不知道,走着走着突然就流鼻血了,然后就晕了……”   医生皱眉,问:“流鼻血多久了?晕倒是第一次吗?”   “有三五个月了吧,但晕倒是第一次。”   医生上手按压了他的头顶,问:“痛吗?”   这一通按压力道不小,手指摁到某个部位时傅错“嘶”了一声,说:“有一点,不过我这里以前受过伤。”   “什么时候受的伤?伤到颅骨了吗?有内出血吗?”   傅错一一回答了医生的问题,医生透过眼镜看着他,表情有些严峻,摇摇头说:“跟那个伤没关系,我建议你明早做个CT扫描。”   因为他是凌晨送进医院的,醒来时已经早上六点了,CT是第一个照的,脱下手表,换好衣服躺上机器时傅错心想这辈子好像还是头一次照CT。出来时负责扫描的医生说现在还拿不到成片,得两个小时后。   因为还没吃早饭,照完CT后他出去吃了一点东西,回医院时才想起手表忘在CT室那边了,倒回去时看见门敞着,两个医生说话的声音漏出来,其中一人口吻遗憾地说着:“这么年轻,居然是脑瘤……”   “啊,刚刚那个帅哥吗?手表忘这儿那个?会不会搞错了?”   “应该错不了,挺明显的了,应该都中晚期了。”   “……肿瘤压迫了血管,所以你才会流鼻血,会晕厥,头部有压痛感也是因为这个,我建议你尽快办理住院手续,好做进一步检查……”   医生一口气说完,看了一眼坐在身前的年轻人,他整个人静静的,好像思绪都游离了,看不出是恐惧还是难过,这个反应倒是和他以前遇上的那些病人都不同,他清了清嗓子道:   “总之你先通知一下家人吧。”   “不用了。”年轻人这时收回了思绪,他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家人在外地吗?”医生问,来这个城市独自打拼的年轻人他也见过不少。   对方摇摇头:“就我一个人。”   诊室里一阵安静。医生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年轻人抬头,打破沉默问道:“进一步检查确诊后,应该采取怎样的治疗方式?”   “第一种方案是保守疗法,用靶向药物控制它发展,但你这个情况,效果不太乐观,第二个方案是伽马刀手术,脑肿瘤我们一般建议手术,但是吧……你这个位置很危险,手术的风险也很高,包括后遗症的风险也不低……”医生说完,才有些后悔自己说得太直白,也许是这个年轻人给他太过镇静的印象,以致于他忘了照顾病患的感受,又加了一句,“当然了,具体的还是要等进一步检查后再说……”   “也就是说我很可能上了手术台就下不来了?”   医生表情凝重地点点头。   “使用药物的话,我还能有多少时间?”   “如果情况好的话,大概一年。”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那不好呢?”   “……半年吧。”   半年吧……   像是死神的宣判,一锤定音。医生建议他保守疗法,住院观察,傅错谢过医生,离开了医院。   走出医院大门,外面的世界艳阳高照,门诊部对面就是住院部,与死亡比起来,那地方才是他的噩梦,外婆住院那段时间,他见过太多缠绵病榻,生离死别的场景,从那时起就告诉自己,生命最后的时光决不能在病床上苟延残喘。   只是有些后悔,如果那时候听隋轻驰的,立刻去医院检查,会不会好一点?   可能也没差吧,兴许能多活几个月。   但是比起突然被宣判死期,他更怕的是让隋轻驰带他来医院。   这么一想,竟然感到了几分庆幸。   医院门口有不少出租车,司机从车窗里眼神期待地看着他,是他看着挺惨的吗?   他没有搭车,选择了步行,不想那么快回去,仿佛只要不回到那间只有他一个人的屋子,不躺下睡觉,这一天就不会结束,那么死亡就会晚一天到来。   不知何时走到了繁华的CBD商区,抬头就能望见高奢品牌旗舰店墙外的巨幅广告,在看见广告上的人的那一刻,茫然涣散的心好像又被什么攥实在一起。   他可能永远也没有办法对这个人,这张面孔无动于衷。   多少年前隋轻驰就是坐在这里,抬头仰望那些他自以为遥不可及的巨星的身影,如今和LOTUS并排出现在这里的,正是那个自暴自弃地唱着《Bitter Sweet Symphony》的他自己。这应该算是励志剧,还是黑色幽默呢?   怎样都好,他那么好看,那么天才,那么骄傲,终于让全世界都看见了他。   傅错在那把长椅上坐下,打开手机,他不怎么在手机上看视频玩游戏,现在想的是再不用一用流量,可能真的便宜中国移动了。   他在搜索栏键入了“隋轻驰 演唱会”,六年了,他一次都没有去过隋轻驰的演唱会,哪怕就是从会场外路过,也没有想要停下来多看一眼。可是再不看一看,就太便宜别人了,是他把隋轻驰带进篮球场后的小仓库,是他第一个那么渴望看到隋轻驰站在舞台上的样子,可隋轻驰真的站上去了,他却一次都没有看过。   去年的演唱会已经可以在网上看到了,隋轻驰这些年尝试过各种曲风,除了第四张专辑是从头到尾的摇滚风,其余还是以流行为主,但是演唱会开场时他还是唱了摇滚版的《Beautiful》。   弹幕在视频上方滚过:   ——去年开场也是Beautiful,今年也是啊!   ——回头看乐队那一下真帅!   ——舞台这么大,他站那个位置看不到乐队,感觉就是习惯性耍帅吧   ——我们中二还中二着呢!   ——都二十七岁的人了,别再叫他中二了好吗,他自己也不喜欢!   ——冲鸭小隋!!永远的舞台之王!!   中场时有插入乐队介绍的PART,乐队成员的脸一张张出现在大屏幕上,下方是成员的名字,这个介绍视频做得非常酷炫,但是没有隋轻驰的亲口介绍,总觉得差了什么。隋轻驰就站在屏幕下方,一个人默默喝着水,他的团队成员非常多,不只有吉他手贝斯手鼓手,乐池里还有键盘,合成器和弦乐队,介绍到后来隋轻驰有些疲惫地在屏幕下方蹲了下去,视线飘向远处,好像蹲在墙角在等人似的,又无聊又寂寞。   结束曲是《时间倒退几万年》,而安可时隋轻驰唱了一首One Republie Home》:   Hello world   I hope you're listening   Five me if I'm young   For speaking out of turn   There's someone I've been missing   I think that they could be   The better half of me   They're in their owrying to make it right   But I'm tired of justifying   So I say you'll..   e home   e home   Cause I've been waiting for you   For so long   For so long   And right now there's a war between the vanities   But all I see is you and me   The fight for you is all I've ever known   So e home   好久没这样过了,傅错闭了闭眼,眼泪还是浸湿了眼角。   他听过不少版本的e Home,或哀伤,或希冀,但只有隋轻驰的声音是你仿佛在梦里听过的,梦中他翻山越岭,横渡漂流,他永远在回家的路上,不管要多远,不管要多久,不管家还在不在,隋轻驰的e home,就是想回却回不去,回不去却固执地依然要回去,魂牵梦绕的一声声“e home”像是悲伤的轮回。   人生最后的时光要怎么度过?他从来没有真的问过自己,也没有想到有一天真的会认真地问自己,而回答甚至不需要一秒钟去思考。   他想在舞台上,和他的吉他在一起,和他的乐队在一起,和他的主唱在一起。   这不该是人生最后的时光,应该是他人生所有的时光。   为什么直到这一刻才明白,原来这种渴望并没有死去。   傍晚六点时,傅错回到单身公寓,电梯门打开,他抬头,看见走廊的阳台外,夕阳还在燃烧,此时每个人都在回家的路上,有家的人们幸福而不自知,但这只是他栖身的地方,不是家,也不是温暖的巢。   他想起坐在诊室里,医生让他通知家人,就在那一瞬,舞台上灯光、吉他、贝斯、鼓和某个人的歌声碰撞的画面闪电般从他脑海中划过,又像烟火一样消失。   独自走过走廊的拐角,拿出钥匙的一刹,他冷不丁怔住了。   走廊尽头,隋轻驰戴着墨镜,一身便装地等在他门外。   夕阳的光倾泻下在隋轻驰白色的大衣上,恍惚间傅错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在出租屋的走廊,隋轻驰提着行李背着吉他包来找他,要和他在一起的那天。那一天他们还那么年轻,生命与爱都如盛夏,如烈火般蓬勃旺盛,百折不挠。   有十几秒的时间,隋轻驰没有看见他,就在这十几秒里,他看着隋轻驰先是双手无所事事地按在阳台上,然后又拿出手机看了看,皱眉往楼下一顿张望,接着沉了口气,眉头和肩膀再次放松下来,仿佛又找回了些许耐心。   在晚霞下他重复着寻找耐心的过程,像反复拧着一条湿毛巾,最后总能成功拧出一点水来。   傅错手里的钥匙不小心掉在地上,很轻的一响,隔着这么远,隋轻驰也听见了,他转过头来,看见了他。   隋轻驰摘下墨镜,看见他后第一句话就是:“你去哪儿了?”   傅错哑口无言,他没有想到隋轻驰会出现在这里。他好像是突然从高奢广告里,从演唱会的视频里走出来的,十分的不真实。   隋轻驰见他没说话,也沉默下来,但总要有人打破沉默,他看不懂傅错此刻的表情,只好抿了抿唇,沉声主动开口道:   “我尽力了。”   傅错看着他,看这个人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还是死性不改地再次回来他身边,心中突然涌出无数不舍,海啸一样淹没了他,眼眶要命地发热,他低下头掩饰了一下,蹲下捡起那串钥匙,说:“我看见了。”   隋轻驰注视他捡起那串钥匙,慢慢起身的身影,说:“我没有那个能力让他夺冠,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这个明星当得很没用,能让西风淘汰,却没能力……”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但我的工作室会签下他,我会让他梦想成真的。”   “梦想成真”四个字听得傅错心里一阵酸楚。是,你这个天王确实很没用,被人黑,被造谣,被电视台耍,被消费,被娱乐,我想象中那个未来成名的你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你为什么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你以为还会有大把的时间和我耗,以为反正我还是会再回到你身边,再给你写歌吗?隋轻驰你怎么这么天真……   他没有看隋轻驰,点了点头,竭力忍住眼眶的泪水,说:“我替钟岛谢谢你。”   “我不是要你谢我,”隋轻驰说,“我来要一个答案。”   傅错看不见隋轻驰的表情,但听见了他说话时因没控制好气息而颤抖的声音,这对控制气息能力一流的隋天王来说实在是件丢人的事。   “好。”他说。   隋轻驰眨了下眼:“……你说什么?好什么?”   “我说好,我们重新开始吧。”傅错拿着钥匙走过来,隋轻驰还愣在他面前,挡着他的路,他抬手推了推他,“让开我要开门。”   隋轻驰没有让开,傅错的手推在他胸口,他不知道那不是他的错觉,那是和许多年前一样,温柔而亲密的一推,和那天在桥头推开他时是截然不同的感觉,这样的力道,这样刻意短暂的停留,并不是“你给我滚”,而是“你不要闹”,是“你听话”,“你乖一点”……   他无法淡定,又怕自己理解错了:“傅错,我不是要跟你当……炮友,你到底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傅错:“你想和我谈恋爱,我懂。”   两个人面对面看着彼此,傅错看见隋轻驰的喉结滚了滚,那么骄傲的人,用那么不自信的低声说:“……你真的懂啊,我怕你不懂。”   我怎么能不懂,傅错心说。   原来只有到这种时候,我才能明白,要原谅过去一点都不难……   “隋轻驰,我们先在一起两个月试试吧,如果这之后你不让我满意,你要允许我退货。”   隋轻驰皱眉:“……那你别太挑了。”   傅错看着他皱眉的样子,像个杞人忧天的孩子,苦笑道:“我知道对你不能太挑。”   隋轻驰终于让开了,傅错走到他前面开门,感到隋轻驰站在他身后,安静到近乎乖巧。如果不是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门上,如果不是隋轻驰的影子肉眼可见的比他的更高,他会以为自己回头还能看见高中时比他矮了几公分的十六岁的隋轻驰,正抬起眼睛看着他,目光如仲夏之夜,沉静,潮湿,热烈,又蠢蠢欲动。   钥匙插进门锁,“咔”的一声,他们好像又回到了那间逼仄的出租屋,那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第七十五章   走进屋,隋轻驰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问:“要怎么重新开始?”   傅错想起他上次来的情形,看向他脚下,说:“从先换鞋进屋开始吧。”   隋轻驰有些尴尬:“我以前进来没换鞋吗?”   傅错在玄关放下钥匙,说:“是啊,你穿着皮鞋就进来了。”   隋轻驰在玄关老老实实脱了鞋,低声道:“因为没有我的拖鞋啊,你也没给我鞋套什么的……”说着像是察觉这辩解多无力,“当然了,这些不是理由,我知道……”   傅错回头看他:“柜子里有拖鞋,你穿我的吧。”说完他走进客厅,拉开阳台的窗帘,回头见隋轻驰站在客厅和玄关相连的地方,裹足不前的样子让他好笑又心酸,“自在点儿,想想你上次来的时候。”   隋轻驰盯了他一眼,垂下眼眸走到沙发坐下,是和上次完全不同的动作,入座得悄无声息,大猫似的:“别这么记我仇。”我真的怕了……   窗外夜幕降临,傅错打开了客厅的灯,回头见隋轻驰坐在沙发上,正抬头看着他,屋子里一阵局促的安静,傅错看着隋轻驰的坐姿,他朝前微微驼着背,手按在膝盖上,但明显没有放松,人都坐下这么久了墨镜还拿在手里,傅错莫名有些动容:“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隋轻驰说,“而且你还记仇。”   傅错听得失笑:“你也知道你是个烂人啊。”他走过来,也在沙发上坐下,朝隋轻驰伸出手,“墨镜给我。”   隋轻驰想也没想把手中的墨镜递过去,傅错接过来放在了茶几上,雷朋墨镜和玻璃轻轻碰在一起,他说:“就这么简单。”又看向隋轻驰,“热吗?”   “有一点。”   “大衣给我。”   隋轻驰沉了口气,站起来,脱下大衣,想把兜里的东西拿出来,但傅错让把衣服给他,他还是交给了傅错。傅错提着那件白色羊毛大衣,掏出了衣兜里的手机放茶几上,从另一边兜里摸出一包万宝路,一点都不意外。他把大衣随手搭在了沙发扶手上:“我这儿不能抽烟。”   隋轻驰盯着那包烟,认命地点头:“扔了吧。”   傅错果真起身把烟盒扔进了厨房的垃圾桶,隋轻驰从沙发那儿探头,看着他把烟扔进去,被傅错看到,问:“怎么了,舍不得?”   “怎么可能,一包烟而已。”隋轻驰耸耸肩,潇洒得有点萎靡的样子。   傅错装作没看见,倒了两杯水出来。   隋轻驰看着放在茶几上的水杯,没有喝:“傅错,如果我让你不满意,你要提前告诉我,不能在心里偷偷给我减分。”   “……”   “听见没有?”   “听见了。”傅错抬头看着他,说,“下次别对我这么凶了。”   “我没有凶,我……”   “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之前。”   隋轻驰深深地叹了口气,朝前弓起背,抬手捏着眉心,良久才松开,说:“对不起……”   傅错看着他,笑了笑,心说没关系。   你犯再多错,都没关系了。   “晚饭吃什么?”傅错问,他还真的有点饿了。   隋轻驰说都可以。   “还有面,那煮面吃吧。”傅错站起来,走到半开放式的厨房。他一个人可以下楼随便吃点什么,但隋轻驰不行,现在已经不是他们两个可以一起下楼找家馆子吃饭的那些年了。   隋轻驰也站起来,扯了扯衣服,说:“我来帮忙吧。”   傅错有些无语:“煮锅面而已,有什么要帮忙的?”   隋轻驰没管他说什么,还是走了过来:“要不然显得我像个客人。”   傅错烧了水,回头看他一眼,所以哪怕啥也不干也要在旁边干站着吗?他开玩笑地道:“你哪里像客人,你对我客气过吗?”   “……”   隋轻驰不说话,傅错反而不放心,怕他又胡思乱想,回头问:“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隋轻驰看向他的眼睛,说。   这个声音,再配这双眼睛,真的很犯规。傅错低头“嗯”了一声,水烧开,面放进锅里,一忽儿就在沸水中软下来,绕啊绕地沉进水里。屋子里有点安静,隋轻驰和自己一起待在厨房里,厨房就显得小了一号,傅错忍不住说:“把电视打开吧,有点声音,要不然死沉沉的。”   隋轻驰去客厅开电视,傅错半天都没听见电视打开的声音,回头看去,只见隋轻驰左右手各拎着一只沙发垫,在沙发上找了一圈还没找到遥控器。   “在茶几下面。”傅错说。   隋轻驰这才低头看见茶几下的遥控器,有两个,他拿了其中一个对着电视按了按,没反应,傅错说:“小的那个。”   电视终于打开,傅错听见广告声传来,屋子里总算有点动静了,隋轻驰把遥控器放下,看着厨房方向,有些赧然地说:“我对这儿还不是很熟。”   傅错的背影静静地面朝灶台,没有回话。   他就这么固执地盯着那道仿佛凝固住的背影,看见那个人终于有了动作,他拿筷子很慢地挑了下面,然后说:   “会熟起来的。”   那声音太低了,夹在电视台的广告声中,隋轻驰却听得很清楚,他甚至觉得此刻就算他们四周炮火连天,他都不会错过傅错的任何声音。但他心里有多少欢喜,就有多少害怕:   “你为什么同意,我想不通……”   傅错低头看着水面白色的泡沫,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谭思,他说我们每个人都该有一次改过的机会。”   隋轻驰听了一会儿没说话,半晌后低声道:“他是这样说过。”   傅错换了个话题:“钟岛还不错吧,我说过,给他一个机会,不阻碍他,他是可以成功的。”   隋轻驰沉默许久:……如果我当初给西风机会,你也会像他一样吗?”   傅错没有回答,因为他压根没想到隋轻驰会这样问,因为从未奢望过隋轻驰的悔意和歉意,等到它真的到来时,反而不知如何应对。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做梦都想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可是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了,不管他为什么投票给了别人,那个令他本人都后悔莫及的动机和冲动,已经无需再提旧事重提了。他的心里有魔鬼,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只是都选择了避而不谈,就像他们选择避而不谈谭思的死,其实只是一场意外。   “傅错。”   隋轻驰在身后出声,傅错回了神,条件反射地回头。   隋轻驰走到他旁边,眼神示意那锅面:“要糊了。”   傅错扭头看见锅里快糊成一团的面,赶紧关了火。   面有点糊,筷子一挑容易断,不大一碗面,两个人吃了半天还没吃完。傅错看着隋天王低头吃着自己煮砸锅的面,一筷子夹不起来几根,送进嘴里还要断下来一半,有一口面他瞧着隋轻驰根本只吃到筷子,即让他觉得对不住他,又让他有些好笑。这锅面要是汪小鸥同学煮的,只怕又得哄他“爷!爷!”了吧……   这不是他平时的水准,退圈吉他手傅错潜心煮面多年,其实味道还是不错的。没有给天王留下一个美好的第一印象,有一丢丢遗憾。   吃面时电视上在播一个老牌综艺节目《爱上星期五》,开播前插了一堆广告,节目冠名商那个广告是隋轻驰代言的手机,傅错看着屏幕里的隋轻驰,相比身边这个皱着眉头一脸服气地吃着面糊的隋天王,电视里那个委实霸气多了。   眼睛的特写出来时傅错心旌也有一瞬摇动,他眼睛是真的好看,难怪从LIVE现场到各种广告,都爱拍他的眼睛。   “看着碍眼就换了。”隋轻驰吃了一口面,头也不抬地说。   傅错有些脸热,也不知隋轻驰为什么这么问:“我没觉得碍眼。”   “你以前看到我的广告不会切掉吗?”隋轻驰抬头问。   傅错啼笑皆非:“那我干脆不要看电视也别上网了。”   隋轻驰笑了笑,扯了张纸巾擦了擦嘴,筷子指着屏幕里的自己:“你可以对着广告骂我,还是很爽的。”这则广告刚结束了没多久,在开播倒计时前就又播了一遍,他嫌恶地道,“翻来覆去地放,我自己看着都烦。”   傅错也笑了,没说话,瞄了眼广告里举着那部科幻感十足的手机的隋轻驰,他穿着黑色的机车夹克,广告结尾时背景变成一片星空黑,那手机在他手里抛了一下握住,配着背景里他念广告词的声音,那一眼回眸冷感又帅气,他好奇地问:“你拍广告从来不笑的吗?”   隋轻驰翘着二郎腿,低头挑着剩下的面茬儿:“他们不是喜欢看我中二吗?”   傅错心情有些复杂,隋轻驰似乎已经接受了大众对他中二天王的定义,是被逼着接受的,他唯一能做的反击,无非是嘴炮一句“你们不是喜欢看我中二吗”,或者“那让我使劲作给你们看”。   “难道没有广告商要求你笑过?”他问。   隋轻驰抬头看着电视,放下筷子蹙眉想了想:“有,刚出道时代言过一个矿泉水,让我喝一口,要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说完自己都不屑地笑了一声。   傅错却噗地笑出声:“芙宝冰泉?”   隋轻驰见他笑,眼角也跟着弯了弯:“喝过吗?”他其实想问的是,你看过吗?   “证明你也不是笑不出来的。”傅错说。   “……我想着我们在摩天轮上的时候。”隋轻驰说。   傅错沉默下来,电视上响起《爱上星期五》欢快的片头音乐。   隋轻驰沉沉地看着他:“我是不是扫兴了?”心想还是太快了吗?   “没有。”傅错说,勾了勾嘴角,“改天我们再去摩天轮吧,”他说,“这次坐全国最大的那个。”   “就去D城之眼吧,”隋轻驰说,“我没那么在乎大小了。”   吃完面两个人就这么坐在沙发上,看完了那期《爱上星期五》,游戏环节还挺好笑的,这个综艺隋轻驰也参加过,也是刚出道不久,被逼着套了一身黄色公仔服,虽然不符合他的审美,也不符合他上节目的目的,他以为自己是来打歌的,但他胜负心强,最后穿着这身行动不便的公仔服还是拿下了当场的游戏王。游戏开始前,主持人说赢得游戏的人可以和LOTUS全员合影,结果游戏结束,合影的对象只是LOTUS的等身纸板。纸板扛出来时全场哄堂大笑,只有隋轻驰不敢相信,而他这个反应让下面粉丝歌迷们笑得更大声了,因为主持人喊出那声“友情宇宙天团”时,隋轻驰是真的有点紧张的,当季诗的纸板出现,他整个人瞬间傻掉。据说那一场还为他圈了不少粉。那个时候隋轻驰多青涩啊,他都不知道这些套路。   傅错还记得他流着汗,气喘吁吁,结果被人摆了一道的样子。那之后隋轻驰再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提过自己的偶像是LOTUS。   隋轻驰靠在沙发上,偶尔看到搞笑的地方,也会控制不住地笑一笑,傅错看着他渐渐放松下来,那种熟悉的感觉在一点点地回来。   后来他是被隋轻驰叫醒的,好像是看着看着睡着了,而隋轻驰一直也没有叫他。   “困了你去床上睡吧。”隋轻驰起身拿起一旁的白色大衣,“我回去了……”   “别回了。”傅错打断他,坐起来。   隋轻驰披大衣的动作一顿,回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傅错抬头望了眼阳台外:“晚点儿好像会下雨,你带伞了吗?”   隋轻驰低头走回沙发,坐下来,看着他,慢声说:“我没有。”   “我就一把伞,不太想借给你,”傅错看向玄关放伞的地方,说,“所以你留下来吧。”   “留我下来只是为了避雨吗?”   “你不是想要歌吗?”傅错打起精神,抬头冲他笑了笑,“现在你都可以拿去了。”   留隋轻驰过夜并不是想和他做点什么,只是每一分钟都太宝贵了,他没有时间再去等他们慢慢适应彼此,等冰雪消融,那太浪费了,对大好的年华,和每一个良宵。 第七十六章   钟岛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他到的时候大家正在开会,前台便领他到这间办公室等待。办公室不太大,装饰简洁,墙壁是百叶隔断的玻璃墙,他坐在沙发上等了十来分钟,百无聊赖地打开了手机。   《地表最强音》上一期昨晚已经播出,虽然节目组剪掉了隋轻驰最后对他说的话,网上还是流出不少网友用手机拍的完整视频,有人扒出来隋轻驰这个工作室是几周前才成立的,于是又是一夜沸沸扬扬的网友激情讨论,有人说隋轻驰对他简直是真爱,有人说隋轻驰就是自恋,有人说隋轻驰在瞎搞,也有人说那是在暗讽节目组有黑幕,而人们一反常态地不去怀疑节目组是否真有内幕,却口径一致地认为那是隋轻驰说话不负责任而已。   ——我觉得本质还是因为中二吧,他已经自己脑补盖章 节目组黑幕钟岛了,然后自己演了一出你们不捧他我就自己捧他的戏码,并陶醉其中,节目组一脸黑人问号。   ——错的不是我,错的是这个世界,干他娘的世界!   ——真·中二天王!   ——他到底为什么这么自信钟岛被黑幕啊?因为钟岛长得像他吗?   ——有句讲句,我觉得钟岛那场发挥怎么也是前三了,不懂投票为什么这么低   ——隋轻驰就是敢说而已,也是亏了他是隋轻驰,要是换个评委说这种话,现在网上舆论不会是这种反应   ——换了一个评委根本不会说这种话,谁情商像他这么低   ——我其实也更希望钟岛晋级,所以对隋轻驰感想挺复杂的,他敢在节目中说这样的话,你说他中二吧,那确实有点,但他肯定没想到自己这么刚和节目组对着搞,结果网上舆论完全跑偏,莫名有点心疼……   ——他是忘了自己前面怎么对其他选手了吧,所以只有他对不起别人,别人不能对不起他?   ——我看你们对他才真是双标过头,他对选手不好你们骂,对选手好你们也骂,到底要他怎样?   ——醒醒,钟岛只是他表演的道具!   ——我觉得他没在表演,他这人根本不会表演   ——奇了,为什么就是不肯信隋轻驰说的话?他这人毛病再多,我没见他撒谎过!太多人被偏见糊了眼睛   ——行吧,我就看他三年捧不捧得红钟岛吧   ——他之前要组西风的啊,现在已经杳无音信了,谁知道他搞这一出最后又怎么收场?   钟岛叹息着放下手机,隋天王这个体质真的是……最初的感想是无奈,可是再想想,隋轻驰似乎一直活在这种人人都把他的话当台词的世界里,他出道至今的生涯仿若一幕戏剧,没有人真的把他在聚光灯下说的话当真,他走到哪儿都摆脱不了那束聚光,再多呼喊和真心话,被聚光灯一照,就都变味了,想想都令人窒息。   过了一会儿会议室的门开了,透过玻璃墙他能看见开会的人并不多,鱼贯而出六七人,其中一名戴眼镜的年轻女子径直朝办公室走来。   门开后钟岛从沙发上起身。   “你好,我是洛雪,你坐吧,别拘束。”   洛雪进来后就关上了隔断的百叶,她从办公桌上拿了一只平板电脑,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看见钟岛面前的杯子空了,就说:“还要点儿咖啡吗?”   “不用了。”   “那好,”洛雪打开平板电脑,说,“那我们就直接入正题了,我不知道我老板和你说过没有,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经纪人了。”   “你?”钟岛诧异,“你不是工作室的总负责人吗?”   “是啊,但我们工作室目前就只有你一个艺人啊。”洛雪笑道,“除非老板改变想法,否则这三年基本上就是围着你转了。”   钟岛目瞪口呆,这已经不是受宠若惊了,就连刚刚那场会议都是为他一个人开的,他活到十八岁,一直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忽然有一天这么多人开始以他为中心,这感觉太不真实了,甚至有一点压力山大。   接着洛雪和他说了开会的详情,包括近期的一些活动安排,细节的东西钟岛听得半懂不懂,但基本意思能明白,现在他从《地表最强音》被淘汰了,但热度短时间内还在,工作室决定趁热打铁,接下来的重中之重是录制EP和上综艺增加曝光率。   钟岛低头盯着平板电脑,发EP无疑是个惊喜,但是上综艺他却很排斥。   洛雪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不增加曝光率肯定不行的,《地表最强音》结束后很快人们就会忘记你。”   “……我只要能唱歌就行了。”   “那你想在哪儿唱呢?在网络直播里唱,还是像老板一样在几万人的场馆唱呢?”   钟岛沉默,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自明。   “隋轻驰刚出道时也上过不少综艺,他也是这么过来的。”洛雪语重心长地说。   钟岛终于点头,其实不点头也没别的办法吧,有舍才有得,这么多人为他工作,他不能只顾自己。他问:“我能问是什么综艺节目吗?”   “《乐王》。”洛雪说。   钟岛噌地瞪大眼,以为自己听错了,好半天才问:“……DBS的《乐王》?”   洛雪笑着点头:“惊喜吧?”   何止惊喜,这简直是地震台风海啸级的惊喜,他原本以为会是什么网络综艺,电台节目,或者娱乐性的综艺节目,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乐王》,那是让唐杜一夜而红的节目,是奠定隋轻驰天王地位的节目,他何德何能能和这种级别的歌手同台竞技?   “《乐王》每期都会有新人歌手,《地表最强音》谢奕导演也有看,她对你是有印象的,到时候谢导本人会来考察一下你,只要你不搞砸,这个机会基本可以确定是你的。”   钟岛深吸一口气:“……直接就上这样的节目,行吗?”   “老板和我说你肯定不想上那些乱七八糟耍宝卖萌的综艺,所以让我们尽量找音乐相关的,不过音乐类节目本来就少,大部分还是给已出道歌手的,所以联系起来还有点棘手,我当时就随口提了一句,要是能上《乐王》就好了,没想到后来他亲自联系了谢导。所以这个机会真的很难得,你一定要抓住。要自信一点。”   洛雪说完轻轻拍了下钟岛的肩。   又确定了一些重点后,钟岛在11点前离开了工作室,经过前台时他看到休息区的展示墙上镶嵌着一排屏幕,上面播放的是隋轻驰刚出道时的MV,只是没有声音。可能因为工作室才成立,没什么能展示的,就把老板大人的MV放这儿了,毕竟这是隋轻驰名下的工作室。屏幕中的隋轻驰还很青涩,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MV里他穿着一件黑色背心,手臂揽着一把木吉他,坐在窗边眺望,吉他永远与他如影随形。他觉得那时的隋轻驰比自己还孤独,这只是一种感觉,不一定对,只是他这十八年遇到的绝大部分人,都在反复提醒他“我是个孤独的可怜虫”这个事实,没想到在这样一位万众瞩目的天王身上,他没有被提醒。能让孤独的人忘记孤独感的,一定是最孤独的那个。   那时的隋轻驰为了能站上数万人的舞台,为了不再孤身一人,上过多少个他绝对不会上的乱七八糟的综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隋轻驰都比他更天才,更完美,更有红的资本,可是他经历了一切,一个人成长,自己却可以在走捷径,如果这样还不能把握住机会,那他简直不配为人了。   吴天在小会议间里陪着隋轻驰选歌,却不是为了隋轻驰,而是为了“小隋轻驰”。版权公司给他们发来了十几首歌的小样,隋轻驰计划在里面挑出六首来,然后再让钟岛自己从六首里选三首。   隋轻驰明显没什么精神,头发从额头一遍遍扒到脑后,想要集中精神。   吴天见状耸了耸肩:“烟瘾犯了就去抽呗,也不急这会儿。”   隋轻驰手指在平板上划了一笔,说:“我在戒烟。”   吴天惊愕地盯着他,脸上写着斗大一个“WHAT”:“……怎么突然要戒烟了?”   “想戒就戒啊。”隋轻驰头也没抬地说。   “那也得有个由头吧?”吴天十分好奇。   “我戒了烟不好吗?”隋轻驰这才抬眸看他,眼神把吴天后面的话都挡了回去。   吴天只好又埋首挑歌,十几首小样是按照隋轻驰的要求送来的,要求都是要POP偏ROCK一点的,所以风格比较统一,挑起来有点左右为难,隋轻驰之所以让他来帮忙,估计是想从编曲的角度选曲,这些歌显然都是要重新编曲的,隋轻驰对目前的编曲都不是很满意。   “应该让钟岛自己来选。”吴天说。   “那小子……”隋轻驰摇摇头,“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人家要什么人家本人还不知道么?”吴天斜眼瞥他,心想你可真够中二的,别不认了。   “人年轻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隋轻驰懒洋洋道。   吴天没说话,难得一回,他对这话颇有点心有戚戚。没想到隋轻驰也能说出点心灵鸡汤。   微信的提示音响了一声,吴天见隋轻驰伸长胳膊抓过旁边在充电的手机,看完后手指就在微信上回复起来。他有点叹为观止,以往在工作时间隋轻驰从来不看手机的。关键是他看着心情好像还不错……   “谁啊?”吴天问,“打个字还把你打笑了?”   隋轻驰的表情立刻肉眼可见地板了回去,他嘴唇抿成一条缝地回完了微信,吴天看着他装严肃的样子都觉得好笑。隋轻驰发完后放下手机,抬头看他一眼:“你什么时候也变这么八卦了?”   “你不是天王吗,人们对你都好奇。”   “天王……”隋轻驰提起这个就没好心情,随口咒骂了声,“天你个王八……”   吴天差点笑喷,憋住了笑却没憋住抖动的腮帮。   隋轻驰倒也没介意,自个儿把椅子往前挪了下,说:“听最后一首吧。”   六首歌选完差不多中午一点了,两个人一起等电梯下楼。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隋轻驰问吴天:“我和你说的事你回去考虑过了吗?”   吴天有些迟疑,几天前隋轻驰打电话给他,问他有没有意思给钟岛当制作人,老实说他挺为难的。他给隋轻驰做了多年的御用制作人,而钟岛的感觉和隋轻驰是类似的,连喜欢的音乐风格也像,一直重复自己就有点没意思了。   “我再想想吧。”他说。   电梯到了餐厅的楼层,吴天迈步而出,餐厅这层人也多起来,隋轻驰低头戴上墨镜,看着吴天往前走的背影,电梯门合拢,他忽然往前了一步,伸手按住了电梯门:“吴天!”   吴天闻声回头,不明所以。   隋轻驰道:“可能这辈子在我身上你都拿不到应有的荣誉了,但在他身上也许可以。他比我听话,没我这么不识好歹。”   吴天都怔住了,他没想到隋轻驰会说这样的话,真的太没想到了……   隋轻驰松开按着电梯门的手,说:“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吧。”然后低头按下了关门键。   电梯门合拢,吴天还沉浸在惊愕中。   傅错取好了电影票,电影开始前他收到隋轻驰的微信,让他先进去,他会等电影开场后再进来。   所以这会儿傅错一个人坐在影院里,右手边的座位空着,中间放着一大杯爆米花,那感觉像二十岁出头的小情侣,特别傻逼。要是被人发现一会儿走到他旁边坐下的不是娇小可人的女朋友,而是桀骜不驯的男朋友,感觉可能会更傻逼。   电影不久便开场,放映厅里很安静,这是一部冷门文艺电影,摇滚题材的,感兴趣的人不多,所以排片量很低,放映厅里空得很。   大银幕上浮现一片片云雾,电影开场即是他耳熟能详的一首歌,Coldpy的《Fix You》,镜头在往前推进,云雾一团团一片片地散开,银幕上出现壮丽的红色金门大桥,傅错的视线却从大银幕滑向了右下方,在那儿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走入,穿着浅色的大衣,戴着黑框镜,站在云雾缭绕的大海旁,没有人做参照也是鹤立鸡群的。傅错无端有点紧张,怕放映厅里的其他人注意到隋轻驰,他太惹眼了,那么壮丽的金门大桥也仿佛只是他身后的舞台背景。没等傅错抬手,隋轻驰好像一眼就看到了他,低头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上来,从靠走道坐的一对情侣身前走过,傅错看着他自黑暗中走来,来到他右边的空位,弯腰坐下,落座时衣物发出的窸窣声都令他心跳加速,像午夜的小花园走进一只豹子,靠在他身边的那种危险和安心,又像有一座倾斜的天平,在他坐下的那一刻完美平衡了。   银幕上城市的天际线映在隋轻驰的平光眼镜上,又在他转头看过来时消失了,露出好看得惊人的眼睛,傅错心想你是一直等到电影开场后才进来的吗?是真的在什么地方一直等着吗?他认识的那个隋轻驰没有多少耐心,更害怕失去自由,现在他不但学会了耐心,连失去自由也不会抱怨了。虽然这就是成名的代价……他抬手握了握隋轻驰的手。   隋轻驰又反手握住他的,侧过脸冲他笑了笑,坐起来几分,肩膀贴近他:“看电影吧,”他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你这样看着我我就不想看电影了。”   傅错:“……”   隋轻驰说完便回头去看电影了,只是手还握在他的手上,这部电影有很多摇滚插曲,音乐响起的时候傅错就感到隋轻驰的手指似有若无地摩挲着他的手背。   也不需要多余的对话,或眼神的对视,这样就表示他们在一起。   电影讲的是一群玩摇滚的年轻人,主角是男吉他手和女主唱,虽然性别不同,但摇滚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相通的,当吉他手和女主唱在Livehouse背后的昏暗小巷里偷偷拥吻时,镜头在插曲《Paradise》中渐渐拉高,大银幕中只剩一轮冷月洒落清辉,最后月亮也消失了,城市之上只剩几颗孤单的星子。但这些平凡的星星会永远倔强地闪亮,照着每一个平凡的人,这就是摇滚。   在天堂般的合唱和电吉他的Solo中,傅错看向身边人,隋轻驰的轮廓也随着消失的月光没入夜色,隐秘而甜蜜的黑暗降临,他们像两只挨近彼此,抵靠住额头的动物,默契地找到了彼此的嘴唇。   傅错感到隋轻驰的手扶在他的面颊上,指腹上的厚茧令他一阵心酸,隋轻驰现在也能弹得一手好吉他了,他不再需要为他伴奏了,这也许就是最好的安排。   重新抱住这个人是怎样的心情,傅错心想,是一言难尽的圆满,不顾一切的沉沦,还是幡然醒悟的后悔?他闭上眼,只想一直待在黑暗里,用力抱住这个人的身体,什么都不想去想。   隋轻驰的大衣挤到或是碰到了中间那杯爆米花,纸杯倒向一侧,棉花一样轻柔的爆米花从他们紧靠的腿和碰在一起的膝盖上珍珠一样洒落下去,他听见隋轻驰踩碎了一颗,感到他的嘴角翘了翘。   屏幕亮起的前一刻隋轻驰就退开了,傅错看见他眼睛里带着些狡黠,他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摘下那副平光眼镜的。然后这会儿又若无其事地把眼镜戴上了。   电影散场之前他们就提前离开了,因为等到散场后人就太多了,为了错开散场的高峰,傅错还特别留意了一下其他厅的放映结束时间,他们没看到电影的结局,但摇滚乐队的故事,最好的结局就是没有结局。   隋轻驰新买了一辆黑色沃尔沃SUV,这车很低调,总算能暂时摆脱缠人的狗仔和私生,看完电影差不多六点了,车子从地下停车场开出去不久,隋轻驰的手机就响了,他拿起手机扫了眼屏幕,原本轻松的表情顿时透出一丝晦暗。傅错看见他直接挂断了电话,把手机反扣在掌心,小心滑进大衣的衣袋里。   但铃声又响了起来。   前面有些堵车,车辆一辆辆停滞下来,傅错瞥了一眼紧皱着眉头的隋轻驰,说:“不接吗?”   隋轻驰双手按在方向盘上,看着前方闪烁的一串串尾灯,没有做声。   车内气氛有些沉闷,傅错降下一点车窗,窗外车水马龙的噪音盖过了锲而不舍的手机铃声。   “忘了拉进黑名单了。”隋轻驰忽然开口,冷着嗓子道,“没事儿,回头就拉。”   他神色太冷峻了,傅错直觉不对,就算要拉黑名单,现在车子就堵在半道,为什么不现在拉?他蹙眉道:“隋……”   “你别管好吗!”隋轻驰立刻沉声打断他。   又来了……傅错盯着隋轻驰陷入暴躁的侧脸,这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二十七岁的隋轻驰和十六岁的隋轻驰根本没什么差,还是会因为冲动做错事,还是有那么多不愿意和他说的秘密,还是什么都想一个人搞定,偏偏他又搞不定。   傅错用眼角余光注意着隋轻驰极力保持平静的侧脸,他只在中央大厦上见过隋轻驰这样暴躁地和人通话,如果没猜错,电话那头应该是同一个人。 第七十七章   车子还堵在路上,傅错眺望着前方车流,尾灯们明明灭灭,而隋轻驰无疑是所有司机中最焦躁的一个,他胳膊支在车窗,手很用力地捏成拳头,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搓揉着,指头的茧怕是要被他越磨越厚了,傅错心想。   前面小轿车的司机大概是新手,一直不停让旁边的车插进来,隋轻驰不耐烦地连摁了两声喇叭。   傅错瞥了他一眼,要是现在车里有烟,他倒是非常愿意给隋轻驰一支。   好不容易前面的车终于动了,旁边却突然挤上来一辆出租车,车头已经卡在了他们前面,隋轻驰本来就在气头上,根本不打算避让,黑色沃尔沃的车头直接抵了上去。   傅错沉声道:“让它插吧。”他实在怕隋轻驰又整出个热搜头条。   “……”   “你是明星,”傅错说,“他只是个朝九晚五讨生活的出租车司机。”   隋轻驰盯着挡风玻璃后沉默着,车流往前移动了一截,又再移动了一截,隋轻驰没有动,傅错安心地看到那辆黄色出租车顺利占据了前面的位置。   并没有安心多久,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来,隋轻驰烦躁不已地咬了下嘴唇,手正要伸进大衣兜里,却被傅错先了一步。他感到傅错的手插进他右侧的衣兜里,迅速按住傅错的手,侧头警告般瞪着他。   傅错对他纸老虎的样子根本无动于衷,盯着他道:“我帮你拉黑。”   隋轻驰眉心的皱纹更深了,车流往前挪动了一大截,旁边的车辆陆续卡了进来,后面的车也在鸣笛,他们好像就这样搁浅在河里了。   “不用……”隋轻驰喉咙扯了一下,“你放开,我想想怎么跟你说……”   傅错松开了手。   一个小时后他们回到了公寓,傅错没有在车上追问隋轻驰,隋轻驰用了整整一个小时想要怎么说这事儿,这一个小时足够傅错把各种最坏的情况都料想个遍了,他反而平静了下来。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等电梯的时候隋轻驰看着电梯外的广告屏发呆,傅错见有两个年轻女孩说说笑笑地走过来,就转头对隋轻驰道:“我们走楼梯吧。”   隋轻驰看了眼正走进大门的两个女孩,无奈地点点头。   转身跟着傅错往楼梯走的时候,两个女孩好奇地朝他看了一眼,他只觉得心累,尽量低下头,感觉一片阴影来到自己旁边,挡住了女生们的视线。   傅错走到隋轻驰身边,两个人沿着昏暗的楼道慢慢往上走。   隋轻驰看了一眼身边的傅错,转瞬之间,他想起了被西风歌迷挤满的Livehouse的后台通道,还有那个把他护在身后的吉他手。那个时候,傅错的背后好像只有两样东西,左肩的吉他包,和靠在右肩的他。   楼梯间里,两人都是闷头走着,一语未发,傅错想起和隋轻驰在一起后,好像是一次都没顺利登上过电梯。九层楼怎么也不能算高,他以前也因为等电梯一直等不来干脆走楼梯,三步并作两步,不用五分钟就到了,开门时气都不会喘一下。现在却不那么轻松了,偶尔还会觉得头晕。   本来两个人是并排走的,不知何时再一抬头,隋轻驰已经走到了前面,傅错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停下了脚步。他们只差两岁而已,却觉得好遥远了。   隋轻驰回头:“怎么了?”   “我们能不能走慢点啊,”傅错佯装打趣地道,“我挺怀念和你一起爬楼梯的日子的,别的地方我们也不能这么慢悠悠地走了。”   隋轻驰转头往身后的楼梯间看了看,笑道:“行啊,就是坐下来聊天都行啊。”   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凝重好像一吹就散了,那之后他们都走得很慢,隋轻驰的手机已经关机了,没有什么人来打扰他们。这栋公寓楼有些年头了,虽然地段好,但物业管理马马虎虎也就那样,楼道里没堆杂物,但还是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和垃圾桶的味道,没有人知道一个巨星正走在这里,让所到之处蓬荜生辉。   傅错又想起那辆公交车,直到现在他回忆起那辆车,都觉得它是发光的。   回到家,隋轻驰走到沙发坐下,摘下眼镜慢慢折好了放在茶几上。傅错看了一眼他透着倦怠的背影,绕去了厨房,他烧了一壶水,给了隋轻驰最后的时间准备。   拿着水杯过来时,一直一言不发的隋轻驰终于开了口:   “我本来是想自己把事情处理好的……”   傅错看着他,心想你这句话就像个FLAG你知道吗?到现在你都还没有自知之明,你就没那个能力把事情处理好,你连当个明星都当得一塌糊涂。   “说吧,”傅错坐下,“你又闯了什么祸?”   隋轻驰长长地叹了口气,胳膊向前拄在膝盖上,双手捂着下巴,眼睛盯着茶几上的黑框眼镜:“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是孟静吗?”傅错问。   隋轻驰喉结迅速滚了一下,猛地侧头看向他。   看来没猜错,电话果然是孟静打来的,听说这两年好像是在美国念MBA,傅错当然知道孟静是谁,她是寰艺老板的妹妹,国内巨富孟寰丰的女儿,也是寰艺的大股东,隋轻驰走红那段时间外面就盛传他与寰艺高层有染,但那时傅错已经不再关心他的事,他没有想过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所以那些八卦不是空穴来风,”傅错冷静地道,“你真的和她交往过?”   “不能算交往,我没爱过她。”隋轻驰看向他,斩钉截铁,“我谁都没爱过。”除了你。   傅错一时也有些茫然无措,这么荒唐的事,放在隋轻驰身上竟然好像很合理,他即承认了事实,又试图撇清,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两年隋轻驰也被狗仔拍到过几次和女艺人出入的照片,虽然都只是拍拍再没有下话,但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他要搞出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   “所以你还没和她分手吗?”傅错问。   隋轻驰烦躁不已地咬了下嘴唇,狠狠道:“她去念MBA之前我就和她说清楚了,我都说得那么清楚了,你不知道——那个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你不也一样吗?傅错在心头无奈地道,说:“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想好了。”隋轻驰想也不想就说。   傅错压根不觉得他想好了,除了破釜沉舟同归于尽隋轻驰想不出什么解决问题的方法。他倾身看着他,说:“隋轻驰,我只有一个要求,不管你要做什么,要说什么,都冷静一点。”   隋轻驰垂着头,喉咙里憋出一声“嗯”。   也不知道他究竟听进去多少,但再多说也没意义了,傅错站起来:“我下楼带晚饭上来。”   他刚转身,隋轻驰就抓住了他的手。   傅错回头,隋轻驰抬头看着他,说:“……对不起。”   他顺着隋轻驰的手掌握向了他的手腕,还能摸到手腕下那条淡淡的伤疤,现在被一道闪电的纹身遮盖着,他像是在检察它的状况般用食指在它上面轻轻划过,它没好也没坏,还是老样子。最后他也只能笑一笑:“隋轻驰,你每次对我说这三个字我就特别有快感。”   隋轻驰愣了一下,也笑了,垂下眼抿着唇,带着一点羞愧和自嘲,他放下手,说:“我等你。”   傅错离开后,隋轻驰走到阳台,打开手机,几个未接来电还在那里,都来自同一个跨洋电话,打不通以后孟静给他发来一条短信:   ——我明天回国。   隋轻驰冷冷地扫了眼短信,对面那栋楼上有人走出阳台抽烟,隋轻驰便转过身背靠着阳台,给孟静回了电话过去,不一会儿电话就接通了,一阵安静后传来一道女声:“……怎么?”   “航班号发我。”隋轻驰说。   “……干什么?”   “我来接你。”   手机那头的女声静了静,像是不敢相信,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一丝黯然:“……我微信怎么发给你?”   “发短信。”   “隋轻驰……”   “发来就是了。”   隋轻驰没有听她后面的话,直接挂断了电话,关掉了手机。   第二天隋轻驰去机场接了孟静,他没有真的进航站楼,只是等在车里,甚至是孟静拎着行李箱出来先看见了他,敲了敲车窗玻璃隋轻驰才醒神般回头,看见她。孟静戴着硕大的墨镜,朝他指了指车子后备箱。隋轻驰表情不太好地扫了一眼她脚边的LV拉杆箱,抬手取了中央后视镜后的墨镜戴上,又拉上连帽衫的帽子罩住额头,孟静就面朝车门等着隋轻驰下了车,绕过来帮她把拉杆箱放到了车后。他从头到尾头都没抬一下。   上车前孟静往身后望了一眼,说:“你个子这么高,他们还是认得的。”   隋轻驰也听见了拍照声,什么也没说,一径绕过车头上了车。   孟静表面看来云淡风轻,等车子发动后忽然递给隋轻驰一只手机,手机上是有人发给她的照片,一看就知是隋轻驰本人,场合是在某夜店,身旁坐着某个三线女艺人,画面透着暧昧。   隋轻驰扫了一眼,只是开车:“你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我知道你只是玩玩。这些绯闻,还有别的,我都不会介意,但我希望不要再有下次。”孟静说,“你的事业来之不易,你也该珍惜。”   她准备把手机收回去,隋轻驰直接扯了过来,按在方向盘上划了好几张,冷笑:“威胁我吗?”   孟静看着他,语气里透着一股无力:“你知道我不可能是这个意思……”   “这就是威胁我。”隋轻驰冷冷地把手机扔回孟静腿上。   “隋轻驰你为什么总是要这么看身边的人?人人都在针对你,人人都要迫害你?!”   隋轻驰的手指一把紧握在方向盘上,“人人都在针对,人人都要迫害”几个字挑动了他原本就忍到极致的神经,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孟静继续开口前道:   “这样有意思吗?你不知道我拍这些是为什么吗?”   孟静沉默了。   车子在宽敞的机场大道上平稳地行驶了一会儿,隋轻驰说:“不能潇洒地分手吗?”   孟静却不回答这个问题,她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似地挑开了话题:“我听说你的新专辑被唐杜压了,这些年你在他面前挺憋屈的吧,”她仿佛无事般说着,“其实入围金曲奖最佳专辑那次,本来那个奖应该是你的……”   隋轻驰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难怪我不管怎么努力都拿不到奖……”他沉下嗓子,“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做了什么?”孟静一脸可笑的表情,“你别把公司看得这么龌龊!我们只是什么都没做而已!”   隋轻驰突然停了车,车子猛地往前一耸,孟静被安全带勒了一下,吓了一跳。这一带不能停车,她惊诧道:“你要干什么?!”   隋轻驰熄了火,双手拍在方向盘上,扭头看着她,说:“不干什么,把话说清楚。”   已经有交警骑着摩托过来了,孟静催他开车,隋轻驰却无动于衷,交警赶到后看到车里的人也难以置信,敲了敲车窗,隋轻驰却还是不动。   “隋轻驰!”孟静喊道。   “我不管你想还是不想,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说,我们分手了。”隋轻驰说,“别再以我女朋友的身份自居。”   他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只甩不掉的苍蝇,孟静从没受过这种屈辱,咬牙道:“我没同意过。”   隋轻驰在交警不耐烦的敲窗声中稳如泰山地说:“你同不同意关我什么事,我根本就不爱你。”   “我知道你可能……没有那么爱我,但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隋轻驰笑了两声:“做什么梦,我的感情你培养不了。”   孟静眼圈微红地看着他:“是比我想象中难……”   隋轻驰这才打开车窗,交上驾照,接过罚单签了字。   车子又发动了,车厢里死一般的沉寂。   “我知道你当初和我交往是为了什么,”孟静低声开了口,“但我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因为以你的条件,即使不找我,不找任何人,你也可以红,你那么自负,我觉得你不会只是冲着我的身份,毕竟你是那么骄傲一个人,不是吗?”   隋轻驰开着车,没有朝身边瞄一眼:“我只想快点红,以最快的速度大红大紫,我那时恨你哥,恨你们全家,所以我利用了你。”   “为什么?你就真的那么恨我们,那么不能原谅吗?哪怕我为你做了那么多?”   “我不恨你,但我也从头到尾没有爱过你。”隋轻驰平静地道,“你不要把大好年华耗在我身上,我一点不值得你这样。”   “那你要我怎样?这么多年,让我就这样算了吗?!”   终于谈到这一步了,真的不容易呢,隋轻驰心中苦笑,他对傅错承诺过会把事情解决好,就一定会解决好:“你想提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弥补的,我都尽力而为。”   “不,你别想了,我这辈子从没任性过,”孟静恨恨地瞪着他,“但是隋轻驰,你休想这样甩掉我!”   隋轻驰沉默了很久,最后说:“懂了。” 第七十八章   凌晨三点,傅错背着吉他包从酒吧出来,锁门的时候钥匙掉在地上,他蹲下来找,眼前冷不丁黑了一下,他便保持蹲在地上的姿势,三五秒的工夫就缓了过来,伸手去摸钥匙,这时身后忽然有一道白光射过来,他捡起钥匙慢慢起身,回头眯起眼,就看到那辆靠路边停的白色切诺基,白色的远光灯在一片夜雾中笼罩着他,在见到他起身后才灭掉。   他慢慢走过去,靠近车头时看见隋轻驰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从挡风玻璃后看着他走过来,虽然路灯的光不够亮,他还是看见隋轻驰脸上淡淡的微笑。如果他也在镜头前这样笑,应该不会有这么多人黑他。   傅错拉开后车门,把吉他包放到后座,自己坐到副驾的位置,不动声色地嗅了嗅,没有闻到烟味。   隋轻驰轻笑了一声:“别人上车闻香水味,你闻烟味。”   傅错边扣安全带边问隋轻驰:“你等多久了?”   隋轻驰发动车子:“没多久,我之前在公司彩排,刚到。”   车灯照亮马路上一条条后退的线条,隋轻驰忽然又问:“你今天很晚啊?”   傅错看了眼开着车的隋轻驰,隋少爷以前是个学霸,现在变傻了挺多,这不就代表他其实已经在外面等很久了吗?   “今天遇到个熟客,”傅错疲倦地揉了揉脑袋,“她丈夫出轨了,找我诉了很久的苦。”   隋轻驰耸肩道:“都爱找你诉苦。”   傅错看了看他,佯装不经意地笑道:“好像就你没找我诉过。”   隋轻驰闭上嘴,有一刻他很想说,我怎么找我的苦诉苦,不可笑么?可是又觉得那样说真矫情,现在一切都过去了,雨过天晴了,他便转头冲傅错笑了笑:“我现在甜得很。”   傅错没有问他孟静的事处理得怎么样,隋轻驰心情似乎不错,看起来暂时没什么烦恼,他也不想在气氛不错的时候一直提那些烦心事。   “今晚要不要去我那儿?”车子开到岔路口时隋轻驰问了一句。   傅错摇摇头:“回我那儿吧,你那儿我肯定睡不习惯。”   “好。”隋轻驰点头。   傅错问:“你刚说彩排,是演唱会吗?”   “嗯。”隋轻驰在前面转了方向,“你来吗?”   傅错想了想,点了点头:“来。”   “作为观众还是作为吉他手?”   隋轻驰冷不丁一问,傅错跟着一愣,他压根没想到那句“你来吗”,还有这层意思。   已经有三年没有在正式的舞台上演奏过了,还是和他的第一任西风主唱一起,站在几万人的体育场,那曾是他做梦都想看到的画面。   “我好久都没登过台了,怕是不行。”   “你可以的。”隋轻驰说,“站我背后就可以了。”他看着大桥前方,眼神很肯定,“就和以前一样。”   傅错闭了闭眼,灵魂深处根本无法抗拒这个提议,可是理智告诉他他的身体不允许,不可能坚持得了负荷颇大的彩排,更不可能在舞台上支撑下近三个小时。   隋轻驰的这次邀约,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和隋轻驰同台的机会。他可以尽情在舞台上燃烧所剩无几的生命,虽然AK不在了,谭思回不来了,但西风里,他和隋轻驰还在那里,他可以在实现半个西风梦后再离开这个世界,那想必是痛快至极的选择,可是,他又想要在余下的几十天里,能和这个人一起平静地走完,多一天都好……   “还是下次吧。这次我就当个歌迷好了。”   隋轻驰也没再勉强他,笑了笑:“行,反正机会多的是。”   傅错没有说话,只是与隋轻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那一眼里好像已经同他走过了未来长长的岁月,他都不敢看隋轻驰的眼睛太久,怕伪装不出和他一样的幸福表情,好在隋轻驰要开车,已经转过了头。   第二天傅错醒得比隋轻驰晚,得病以后他几乎都是比隋轻驰晚起了。起床时隋轻驰已经不在床上了,他走出卧室,洗手间的门刚好打开,一股热气跑出来,隋轻驰擦着头发走出来,光着上半身只穿了条内裤,看见他冲他笑了笑,那抬眸一笑和水洗过的耳钉发出的光一样,特别打眼。傅错瞄见对面阳台上已经有人出来,说:“等等,你站那儿!”   隋轻驰愣了一下,说了声:“好。”还真乖乖站原地不动了。   傅错进了屋,隋轻驰也不知道这是要干嘛,又不敢动,没一会儿傅错拿了一件浴袍出来递给他,说:“你在自己家里可以只穿一条内裤到处晃,在我这儿不太适合。”   隋轻驰接过浴袍:“为什么?”   傅错说:“对面阳台的人走出来就能看见你光着身子。”   隋轻驰探身往阳台的方向看了一眼,说:“是吗?”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快穿上吧,”傅错无奈,“秀什么肌肉呢。”   隋轻驰才慢条斯理地打开浴袍披上,包裹住结实的腹肌,低头随意捆了一下,说:“别担心,我只戴一只套子也不会感冒的。”   傅错十分无言,从冰箱里拿了两盒酸奶,插好了递给在餐桌边坐下的隋轻驰:“以后别这么说话。”   隋轻驰啜了口酸奶,把毛巾拉下来搭在肩膀上,抬头问:“要扣分吗?”   他刚洗完的头发还散乱着,覆着一层水光,濡湿的睫毛和眉毛显得黑得发亮,让隋轻驰这样张扬自负惯了的人看着都有几分无辜。傅错在对面坐下,说:“这次算了,下不为例。”   隋轻驰低下头,从餐桌下凝视着傅错赤裸的脚踝,把自己的脚轻轻靠了过去,说:“我以前也不说这种荤笑话的,觉得特别无聊又没品。”   傅错背上滚过一个激灵,隋轻驰才刚洗完澡,踝骨仿佛都是烫的。   “也真的奇怪,”隋轻驰看着他说,“在你面前我什么没品的话都说得出来。”   傅错也笑了:“我是你放飞自我的对象吧。”   隋轻驰也笑了笑,脚踝在对方略凉的踝骨上调皮地蹭了蹭:“所以别扣我分了……”   中午隋轻驰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傅错以为是他想去哪里吃饭,也没多想,就随他去了,但隋轻驰说要先回去换车。   车子换成了一辆招摇的红色法拉利,傅错甚至不知道这车的门把手在哪儿,隋轻驰上前从车门下方向上拉开了车门,傅错坐进酷炫的超跑副驾,不解地抬头问:“为什么要换车?”   隋轻驰只说:“场合需要。”他放下车门,没再多解释。   然而车子越开越远,一直也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当四周出现葱郁的山林和掩映在林荫中的别墅时,他终于忍不住问:“去哪儿?”   隋轻驰看着前方说:“一会儿就到了。”   傅错皱眉,这样的隋轻驰让他很不安,沉声道:“到底去哪儿?”   “你别问。”   “隋轻驰,你每次让我不要问,结果都是怎样?”   隋轻驰沉默了一会儿,腾出方向盘上的右手,准确地在他的左手上握了握,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当车子到达别墅门口时,想要再让隋轻驰走已经晚了。这座豪宅如同庄园,花园很大,绿树成荫,透过林子依稀能听见宾客的谈笑声,傅错猜到了这里是孟寰丰的家,大概率是孟老爷子的寿宴。   隋轻驰把车停在门口铁门就自动开了,大概是提前就认出了他的车,隋轻驰却没有下车,而是对着通话器后的管家说:“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你让孟静出来,我有礼物给她。”   管家立刻应到:“哎?好好,我这就转告她,隋先生你等一等。”   傅错看向隋轻驰,隋轻驰取了副墨镜递给他,说:“戴上。”   “隋轻驰,你到底要干什么?”傅错皱眉。   隋轻驰也皱起眉,沉声说了声:“求你了。”   隋轻驰突然很认真说出这三个字,傅错根本无力拒绝,只得打开墨镜戴上,然而隋轻驰一个字没和他说,转身就下了车,推开蝴蝶式车门,关上车门隔着车窗才对他说了句:“你什么都不要说。”   傅错见他说完就走到前面,孟静已经出来了,竟然还是和闺蜜好友一起,傅错一颗心都沉下来,她刚走出来时还笑容满面,看见隋轻驰,准确地说,看见车里的自己,面色一下就白了,她旁边的朋友还在起哄说男主角来了。   傅错再一次被隋轻驰糟糕透顶的行事风格震得说不出话来。   隋轻驰看向大门前的孟静,说:“你都看见了?”   孟静没说话,她身边的朋友仿佛也察觉出气氛不对,全都没吱声了。   隋轻驰看了孟静一眼,转身走到副驾,敲了敲玻璃,傅错只得降下车窗,隋轻驰对他露出一个微笑,看了眼后排,说:“寿礼在后面,拿给我。”   傅错盯着他刻意挂出的笑脸,有些迟疑,真怕隋轻驰送出个什么气死人的寿礼让首富老爷子心脏病发作。   隋轻驰好像看出他在想什么,压低声说:“放心,正经礼物。”   傅错也不知是真是假,只得转身将后面一袋礼物提出来,隋轻驰顺着他的手接过,提着东西走到孟静面前,说:“代我和老爷子说声生日快乐。”   孟静还是没动,根本不打算接过那个礼物。   隋轻驰就弯腰把礼物放到了她脚跟前。   孟静盯着隋轻驰转身就走的背影,声音里夹着愤怒的颤抖:“隋轻驰,你现在回来,我还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隋轻驰拉开车门上了车,说:“那你还是面对现实吧。”   法拉利推出一阵热浪,咆哮怒吼着远去。   傅错有一点点明白隋轻驰为什么要换这辆车了。   回程的车内,压抑的气氛让傅错觉得头好像又开始眩晕了,他打开车窗,风吹进来,人才清醒了许多。   “你一定要这样做吗?”他问。   隋轻驰说你不懂。   “她是你老板的妹妹。”我懂这个就够了!   隋轻驰皱眉,握方向盘的手冷酷地紧了紧:“没人是我的老板。”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招惹她?”   隋轻驰沉默许久:“我利用她,我利用她哥,利用孟寰丰,他们把我当工具,我对他们也没有感情,从不觉得抱歉,因为他们也在利用我。”   傅错不知该说什么:“孟安和孟寰丰可能是在利用你,但孟静,她也许是真的喜欢你……”   隋轻驰轻嗤一声:“那算什么喜欢,高高在上自以为可以控制我,感动了她自己罢了。”   傅错看着这样的隋轻驰,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意识到他或许可以让隋轻驰回头,或许可以做他的刀鞘,却休想能从骨子里改变隋轻驰。   “你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荒唐的事吗?”他说。   “……我知道。”隋轻驰沉声道。   “你不打算至少道声歉吗?”   隋轻驰沉吟了一会儿:“对不起,我……”   “不是对我。”傅错皱眉打断他。   隋轻驰喉咙欲言又止地滚了滚,看着前方深深地蹙起眉。   “我知道你中二,知道你总是把事情搞砸,你没有必要和我说对不起。”傅错说。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学会不再做这种事后又后悔的事?你的人生是那么宝贵的一张白纸,可你想也不想就在上面乱涂乱画,甚至拿刀刮拿手撕,就算事后再怎么用力地擦,再怎么细心地贴,它也回不去最初干净的模样了。   “你不懂,”隋轻驰说,“他们要的不是我的道歉,他们要的是让我感同身受。那样才叫扯平了。”   车子进了加油站,熄火时隋轻驰轻轻说了句:“都结束了。你也不用为了任何人感到内疚,因为我一定会承受后果。”   是了,傅错想,对于誓死不说对不起这件事,隋轻驰就是如此坦然,因为已经随时做好了付出任何惨痛代价的准备。   他知道这件事的导火索大约就是那一次长达近一年的雪藏,但就跟隋轻驰手上的伤疤一样,那也是他绝不会轻易说出口的东西。   隋轻驰埋下的隐患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而这几天隋轻驰依旧准备他的演出排练,他像个无事人一样。这天傅错抽空去医院复诊拿药,出去的时候还是早上,回来已经下午了,他在路边随便吃了碗面,又去了一趟药房,买了一瓶维他命B,提着东西走到公寓楼下,忽然被一道陌生的女声喊住:   “傅错?”   他回头,路边停着一辆白色宝马,一名短发女子关上车门后朝他走来,直到对方走近了,他才蓦地认出这张只曾在微博头像上见过的脸。   柳眉?   “能和你谈谈吗?”柳眉说,“关于隋轻驰。” 第七十九章   在咖啡店里,傅错沉默地听完柳眉的一席话,她就是为孟静的事来的,大概是觉得隋轻驰不会听她的,所以才来找他,虽然他不知道柳眉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住处的,但是这些金牌经纪人一向很有办法。   “他要是还想要他的事业,你就让他不要再这么任性了。”桌上的咖啡柳眉一口都没喝,她说得语重心长,十分恳切。   “我不是很懂,”傅错蹙眉,“孟静为什么还要坚持?”她不会不明白隋轻驰压根没有爱过她,没有连带着恨她已经很好了。   柳眉的表情也很没辙:“我又不是她,我怎么知道她怎么想,我只知道隋轻驰这么做没有好结果,你知道他给孟寰丰送了什么礼物吗?”   傅错心里咯噔了一下:“什么?”   “《基督山伯爵》。”柳眉说,看傅错表情凝滞,她耸耸肩,“他就是这么中二。孟老爷子被气到不行。”   说好的正经礼物呢?!傅错只觉得头涨得快晕过去了,他冷静了一下,问:“孟静呢?”   柳眉叹气:“所以她一定要隋轻驰自己回去,并且还要他亲口向她哥哥和老爷子道歉。”   “那不可能。”傅错说。   “我也知道不可能,所以才来找你。”   “那也还是不可能。”傅错摇头。   看得出柳眉憋着很大一口气,她靠向椅背,压抑很久,才开口道:“傅错,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隋轻驰以前就因为和公司高层对着干被雪藏过差不多一年。”   终于说到这里了,傅错低头搅了搅咖啡,问:“他怎么对着干了?”   一个歌手,不想走偶像路线,不想拍电视剧,不想上乱七八糟的综艺,只想好好唱歌,就叫对着干了吗?他不过是不想当傀儡,想当一个有人格的人,就叫对着干了吗?他抬头质问柳眉:“凭什么雪藏他?”   是你从我们手里抢走他,我以为至少你会保护他,为他铺好路,结果他却还要承受这些?还要自己去挣扎?!   柳眉像是也有些一言难尽,她说:“公司给他接了偶像剧,还有一个需要长驻的综艺,他刚开始的时候都拒绝了,还上门和孟安交涉过,两个人话不投机吵起来,孟安说……‘你要是还识字,就自己回去翻翻合同,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她当时人也在办公室,隋轻驰那时的表情她至今还记得,他坐在孟安办公桌的对面,孟安起身指着他鼻子说了这句话,然后隋轻驰一个字都不再说,站起来转身就走了。   “然后他……”柳眉揉了揉太阳穴,现在回想起来这些她都头疼,“他乖乖把那些合同都签了……”   傅错立刻就猜到了,然后他又毁约了。   那之后隋轻驰不只不去片场,不去录综艺,甚至连之前签约的各种代言也都不再履行,他在业内的风评就是这样坏起来的。柳眉说那段时间寰艺收到了各种违约警告,作为经纪人,她比隋轻驰还着急,软的硬的什么话都说过了,隋轻驰铁了心要让公司赔钱,因为寰艺那时也是刚刚起步,不夸张的说公司九成的盈利都要靠隋轻驰一个人,那么高的违约金赔出去,又没有进账,几乎能让公司停摆。孟安气到拍桌子,大骂隋轻驰是赔钱货。   那时她提醒隋轻驰:“你要是真让公司赔了这么多钱,自己也是违约,公司随时可以把你告上法庭!”   隋轻驰背着吉他包站在公司的电梯里,无动于衷地向后靠在电梯壁上,冷哼一声:“我会怕上法庭吗?”   她知道他是认真的,下意识瞄了一眼隋轻驰揣在衣兜里的左手,他的潜台词比他说出来的更可怕,她心里寒了一下,只得问:“那你到底想公司怎么做?”   “简单,”隋轻驰侧头看向她,“我以后的通告我自己接,我不想接的公司不能强迫我接,另外我要开演唱会,要发唱片,公司都必须全力满足。”   柳眉听得倒吸一口气:“这不可能!我可以把你的意思转达给孟安,但孟安不是个软角色,他比你有钱,比你有势,隋轻驰你想清楚你自己在做什么,你有什么资本和公司老总对着干?!”   隋轻驰脸上的表情一点波澜都没有,电梯抵达楼层,他挺直腰,背上的吉他包离开电梯壁,往前走时只丢下一句:“我不会妥协的。”   简直油盐不进!   电梯门一滑开,没想到孟安就站在外面,眼神冰冷地盯着比他高出半个头的隋轻驰,隋轻驰跨出电梯,视若无睹绕过孟安就走了,一声招呼都没打,吉他包很挑衅地擦过孟总的肩。   孟安喊住柳眉,柳眉停了下来,隋轻驰也没等她,自己进了排练室。   柳眉说了声:“对不起孟总。”   孟安看了眼隋轻驰离开的方向,说:“你不用说了,他是什么态度我看出来了。”   柳眉说:“要不然把他不想要的电视剧和综艺什么的推了吧,这样公司赔违约金也能少一大半……”   “他不愿意接,当然只能推了。”孟安说完就走了。   那时她还想孟安是不是肯让步了,当时寰艺没有那么多现钱去赔违约金,尤其是代言合同,公司倒是也有几个别的艺人,孟安说可以把代言费降到三成给厂商做代言,后来甚至降到了一成,但代言厂商都不接受,他们只要隋轻驰,花十倍的钱也要隋轻驰,这无疑让孟安颜面扫地。   隋轻驰也当真是匹烈狮,一己之力惊动了当时的国内首富孟寰丰。寰艺是孟寰丰给钱让孟安搞的,孟安这人一向自负,本来不准备找他父亲援手,但显然他更不准备让隋轻驰得逞。   孟寰丰来了一趟公司,听完情况,就说了句:“他违约的钱我给他付了吧,然后该怎样就怎样,你这么大个公司被一个戏子搞成这样,也太难看了。”   孟安心里必定也不好受,态度很强硬地道:“公司打算马上起诉他,和他解约,他下半辈子都得给公司还钱。”   孟寰丰呵呵笑了两声:“你没听小眉说吗?人家压根不怕打官司,”说着还抬头看了她一眼,示意“我没有说错吧”,“这么做耗时又耗力,而且你和他解了约,等于间接帮了他,他现在这么红,立刻就可以跳槽到别家。你让他下半辈子给你赔钱?他现在才多大,和他能赚的钱相比,陪给我们那点钱很快就是九牛一毛了。”   孟安立刻就明白过来,更加咽不下这口气,阴沉着脸道:“可是不能这么就算了。”   孟寰丰又笑着说:“他不怕上法庭,那他怕什么呢,总有他怕的吧。”说着放下二郎腿,把烟在烟灰缸旁抖了抖。   柳眉在场听着,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那之后隋轻驰就被雪藏了。   他闹了一个月,终于被孟安一倍又一倍地奉还,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其实什么都没做,但也就是什么都不做,不给他歌唱,不给他舞台,不给他一丁点机会。   那时隋轻驰毕竟才二十二岁,和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没有两样,除了一身天赋和傲气,他什么都没有,就连他自以为是逼公司就范的手段,在孟安和孟寰丰这样的资本大佬面前,都幼稚得像学龄儿童。孟寰丰有的是钱,隋轻驰那些破釜沉舟的法子,在孟寰丰随手扔出的巨量资本前,就像在大洋的中心打水漂。   孟安在用铁一般的事实告诉他,你微博上上千万的粉丝什么都不是,你的才气你的魅力什么都不是,没有钱,你隋轻驰什么都不是。   隋轻驰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是在某一天发现他后援会的网站打不开的时候,因为服务器托管欠费导致网站关闭了,粉丝们都在询问,但寰艺的官微完全无视了过去。因为孟安的授意,雪藏的事她和隋轻驰从来没有正式沟通过,但隋轻驰很快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没有正面询问过她,只是通过她自己联系了一些演出商。这小子是真的够野的,也可能是乐队出身给了他阅历和胆识,他竟然想跳过公司自己去联系演出和录音,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和寰艺还有合约,没有任何演出方敢接他的演唱会。他们像看着一颗价值连城的钻石,却不敢去碰。   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隋轻驰,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怕。她心想。   以前隋轻驰的日程几乎是满的,突然之间他的生活变得空空荡荡。隋轻驰当然不会在乎那些飞掉的通告,但这次他连舞台都无法企及,不可能不在乎。   那之后她被孟安安排去带公司新签下的安洁,刚出道的艺人都很忙,她也跟着连轴转起来,只有在一天的行程结束,歇下来时,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霓虹广告,她才会想起隋轻驰,只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大街小巷上他所有的广告都消失了,隋轻驰出道的势头是很猛,但毕竟也才刚出道,那点积累少得可怜,再过几个月,还会有多少人记得那个歌唱得爆炸好听的年轻人叫什么名字?   起初隋轻驰还会去公司的排练室,孟安依然默许将排练室拿给他使用,只是必须得和公司别的艺人一样申请使用时间,以前隋轻驰和他的团队可以独占着排练室一天一夜的日子一去不返。其中的用意柳眉也看出来了,只要隋轻驰还来公司排练,他就会更想念舞台,更受不了。   有一次她深夜回公司找文件,看见隋轻驰一个人背着吉他包,走进终于空下来的排练室。他的团队也不再归他使用了,他现在是一个人,连个陪他排练的乐手都没有。深夜里,从排练室的方向传来加载了哇音效果器的电吉他的solo,像一只大猫在吼叫。   她不记得是从何时起隋轻驰没再来公司的,是终于对孟安妥协了,还是放弃了,她不得而知。但对隋轻驰这一年的了解,她悲观地觉得他就算是选择放弃,也不会向孟安低头的。   作为亲手把他挖掘出来的经纪人,她同样不甘心,安洁也很优秀,但绝不会达到隋轻驰那样的高度,难道真的就要看到这样一颗未来巨星完蛋在这里吗?   察觉到寰艺在雪藏隋轻驰的业内人士也不少,直接间接地从她这里探过口风,但是听说寰艺给隋轻驰赔了那么多钱,都犹豫了。国内的经纪公司除了实力雄厚如艺天,大部分公司拿不出这样的天文数字,而且隋轻驰不走影视路线,又不走综艺路线,还玩签约又毁约,也让人颇多诟病。而艺天这样的大公司,旗下支柱又不缺,并不会轻易考虑用天价签下一个隋轻驰,小的公司又有心无力,那段时间连她都替隋轻驰想不出一个办法。   后来她抽出一个周末,去了隋轻驰在蓝田郡的别墅,按了很久门铃,门应那边才传来隋轻驰没什么精神的一声:“谁?”听见她的声音后门应那边有一阵没了声音,她站了一会儿,门还是开了。她走进别墅,已经快中午了,客厅的灯还大亮着,窗帘还拉着,隋轻驰低垂着头坐在沙发上,变长的刘海往前阴郁地堆积着垂下来,他看起来像一晚上没睡,茶几上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他手里捏着那份她当初给他的合同,看起来似乎快被翻烂了,他肯定想找出合同里的漏洞和破绽,但寰艺的法务能力非常强,这合同可以说无懈可击。   隋轻驰的嘴唇都是干到泛白的,他抬头问她:“你能帮我找律师吗?我自己也能找,但我没什么人脉……”   柳眉透过刘海看着他被遮得影影绰绰的眼睛:“雪藏你是告不了的,你没有证据,合同也是对寰艺更有利的,如果上法庭,肯定会败诉的。”毕竟是你不配合公司在先啊。   隋轻驰皱眉:“我知道,我只想让他们反诉我,那样我就能解约!”   他情绪已经有些不稳,但她还是只能给他泼冷水:“不可能的,现在你还没明白吗?你根本不是孟总的对手,隋轻驰你听我一次,不要再和他们作对了。”你服一次软能死吗?   “那要我怎么办呢?我就一直等到十年后合同到期吗?!”他把合同甩在地上,埋下头双手揉着头发,他头发已经长得有些长了,末端软软地卷曲在白皙的脖颈上,脖子上青筋蔓延,“我那时候为什么要签这份合同……”   柳眉一向自诩见惯了人情冷暖,已经是个足够铁石心肠的人,也在那一刻感到了揪心。她觉得隋轻驰一定想起了他为了这份合同抛下的那一切,某个人,或某些人。他曾是自由的,自由地站在属于他的舞台上,但他现在别说是万人千人的会场,连一间livehouse都容不得他。从签合约开始他就不再是那个自由的隋轻驰了,他成了寰艺的隋轻驰。   其实她也搞不懂,明明有那么多条路,为什么隋轻驰每次都会选一条撞南墙的路,又要进入娱乐圈,又一点腰都不肯弯……   也不是完全没弯过腰,最初出道的时候,她也说服他上过几个他不喜欢的综艺,那可能是他最大的妥协了吧。当他发现公司的手越伸越长,已经完全变成他不要的东西的时候,他终于像个中二少年一样发了脾气。   可是他没想到自己不是对手。   她叹了口气,蹲下捡起那份合同放回沙发上,说:“律师我帮你联系吧。”但其实也没有用,律师只会劝他赶紧道歉和解。律师比你圆滑多了隋轻驰,律师的意见你一个字都不会听进去的。她在心里默默说了声无解,临走的时候说,“你出去走走吧。”   娱乐圈更新换代的速度太快了,几年的光景,一代人就会迅速被忘记,更何况隋轻驰出道才多久就被雪藏。哪知隋轻驰差不多退出人们视野大半年后,忽然又上了一次热搜,是路人在KTV偶遇隋轻驰。据说有个妹子走错了门,推门进去居然看到了隋轻驰,包厢里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拿着麦克风在唱Green Day的《Wake me up wheember ends》,妹子见到他惊喜得尖叫,隋轻驰没什么反应,妹子就勇敢地大声说:“可以和你合影吗?”   那个幸运的路人妹子在微博说,她开口的时候,刚好到间奏,隋轻驰没回答她,只是指了指KTV的屏幕,又自己投入地唱了下去,她就傻乎乎地站在门后,听隋轻驰唱完了那首绿日乐队的经典歌曲,她从没想过这首被唱烂了的老歌还能变得这么好听。   ——我的天哪我居然能这么近地听他唱歌!他声音一出来整个包厢都是那种四面八方混响的感觉,我浑身一阵一阵地起鸡皮疙瘩!啊为什么他都好久没出来唱歌了?这样的天选嗓音和天选颜值,他应该爆红的啊!   那首歌唱完后隋轻驰起身走过来,和她合了影,他一般不和路人粉丝合影,但那天居然没有拒绝,虽然合影时表情也淡淡的,但是这张合影上热搜后还是羡煞了许多人,因为妹子身高矮,还不到隋轻驰肩膀,隋轻驰为了她弯下了脖子,这张时隔多日再上热搜的照片,也让除了粉丝以外的更多路人好奇他为什么突然销声匿迹了。   她这个前经纪人看着那张照片,心头很不是滋味,隋轻驰的头发已经很长了,他在脑后把它们扎了起来,他还是非常好看的,随便合影,都没什么表情也很上镜,眼神目空一切也很撩人,只是他为了合影而低下的头却让她有些不适。   有一点比较令她意外,她以为隋轻驰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受不了了,他一定会在微博上说出这一切,他还拥有数量庞大的粉丝,他都沉寂半年有余了,依然有一露面就能上热搜的能力,别人要靠买热搜,要有渠道才能办到的事,他不花一分钱就办到了,这其实是一个提醒,一次机会,只要他肯开口,舆论一定会震动,他肯露面,公众一定会为他动容,虽然不一定能让他从目前的困境全身而退,但那样公司也会有应付不完的麻烦。然而隋轻驰从始至终没有在微博上说一句自己的处境,这最后一条路,被他用自己的自尊堵死了。   隋轻驰沉寂了大半年后,有一天又出现在公司排练室,他开始规律地健身,甚至自己投钱建了间录音室,她不觉得隋轻驰搞那个录音室有什么长远的想法,他大概只是给自己找了个可以唱歌,录音,学做作曲编曲的地方。公司里关于隋轻驰的流言蜚语不少,隋轻驰戴着红色的耳机进出公司,当别人幽灵,也被别人当成秀色可餐的幽灵。   有一回孟安和隋轻驰又在公司狭路相逢,当时孟安从电梯里出来,正和安洁和她说事儿,他一出电梯就看见了挎着吉他包站在电梯门外的隋轻驰。   隋轻驰那天穿着一套黑得发蓝的工装,袖口都挽到了胳膊,他不再像她之前在蓝田郡看到她时那样俨然瘦了一圈,小臂上是健身后线条紧致的肌肉,绷住工装袖口绰绰有余。这层没有别人,就他一个人正中央站着,电梯门打开前他可能正低头在看手上的手机,门滑开后,他才抬了下头。看见孟安后隋轻驰那眼神柳眉至今记忆犹新。   孟安自然不把这个被雪藏的曾经的“小天王”放在眼里,哪怕对方的眼睛里蕴藏着冰冷血腥,出电梯时孟安还有意提高声音对安洁说:“好好干,公司会捧红你的。”   隋轻驰听到后笑了一声,转过身来,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说:“你捧红你手下所有艺人的钱,都是我当初赚给你的。”   这话如同将一记炮仗扔向一头狮子,隋轻驰的话有夸张,但并不全然离谱。孟安不出所料脸色登时就黑了,虽然克制住没有失态,还是忍不住回了头,隋轻驰的侧影正好走进电梯里。   安洁在后面朝她偷偷对了个眼神,显然是被这场面吓到了。   柳眉那时就知道,隋轻驰从头到尾没打算和孟安和解,他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妥协”“认输”“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些词儿。公司的排练室也好,乐器也好,既然还可以用他就继续用,因为他觉得那是他应得的。团队都被抽走了,他就一个人弹吉他,一个人打鼓,排练室里半夜经常传来激烈的鼓声和电吉他声。   再然后便有了那一次。那天晚上孟安拜托她去机场接孟静,她开车把孟静接来公司,孟静听见排练室里传来的电吉他声,问这么晚了谁还在练啊,她只好说是隋轻驰。   孟静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她比隋轻驰大一岁,虽然是见过世面的富家大小姐,但对明星依然有情结,柳眉一眼就看出她喜欢隋轻驰。   她们去了排练室,门没锁,一推开电吉他声更大了,隋轻驰穿着一件修身的白色T恤,白色破洞牛仔裤,浑身是汗,他把T恤的短袖都挽到了肩膀上,弹吉他时他头低得很低,好像除了那把吉他什么都不想理,拨片快速地带出一串叫嚣的失真音,他弹得很用力,手臂的肌肉紧绷着。雪藏这么久,他还是那个自带光环的隋轻驰,身上依然有明星的味道。让她想起第一次看西风现场时,她立刻对自己说要签下这个年轻人。   孟静的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隋轻驰皱了下眉抬起头,电吉他的声音消失了,孟静说了声“打扰了”就走了进去,她身上带着习惯的上位者的姿态。隋轻驰没见过孟静,柳眉感到隋轻驰往自己这儿看了一眼,大概是怪她带人来打扰他,估计他以为孟静是公司新签的艺人什么的……   孟静主动搭讪,问他刚刚弹的是即兴Solo还是新歌,隋轻驰听到新歌两个字心情明显很烦了,他低头取下电吉他,孟静就说我能弹弹吗?   隋轻驰根本没理她,直接把那把蓝色的电吉他提到了身后,孟静想碰都碰不到的地方。   孟静也有点尴尬,收回了伸出的手,说:“我很喜欢你,你每首歌我都会唱。”   隋轻驰在一只音箱上岔开腿坐下,看孟静以主人的姿态环视这间排练室,他眯着眼,小口小口地啜着水,大概也在想这女人是谁,孟静转身看见喝着水的隋轻驰在看自己,眼中也有一丝小兴奋。差不多每个被偶像直视的粉丝都会有这种反应,只是孟静毕竟地位使然,就连兴奋也是矜持而高贵的。   隋轻驰没等她开口就说:“你要用这间排练室吗?”   柳眉听了就知道,他真的以为孟静是公司新签的艺人,心里又无语又好笑,这绝对是全公司唯一一个不认识老总妹妹脸的艺人。他身上再多明星光环,也掩盖不了本质上是个傻小子。   孟静笑道:“我不用啊,我就是来看看。”   她说得理所当然,好像在参观自家院子一样自然,那是因为她知道这公司有一部分属于她,她想去哪里看看都可以。柳眉心头有些唏嘘,想想也真是不公平,隋轻驰有一句话没说错,这家公司的每一个股东都若无其事地吸着他的血。在他没日没夜地跑通告时,被逼着上他厌恶的综艺节目时,没有假日只有每天不到六个小时睡眠时,那些股东却在坐享其成。可是孟安的看法和隋轻驰不同,他觉得手握资本的自己才是隋轻驰应该感谢的恩人,隋轻驰当然不会买他们的账。   “你来看看?”隋轻驰反问,因为还喘着气,他嗓音显得有点粗,“那你现在看够了,可以出去了吗?”   对女生他还是有所克制的,柳眉知道若是个男的,他可能直接叫人家滚了。   孟静这样的上位者,很少有人拿脸色给她看,但没想到那天她为了隋轻驰忍下来了,隋轻驰让她走她就走了,虽然离开的时候脸色也不很愉快。   离开前柳眉又去了排练室,隋轻驰还没走,她说:“你见到不认识的人说话能不能客气一点?你知道她是谁吗?”   隋轻驰一下下踩着架子鼓,打鼓时他一头柔软的黑发不断跳落到眼前,他就朝后一仰头,把头发扬回去,说:“不知道,不care。”   “她是寰艺的大股东。”柳眉说。   在架子鼓的动静中隋轻驰居然听见了,他停下了打鼓,鼓棒反手拄在大腿上,喘了口气,忽然挂上一脸饶有兴味的笑:“难怪我觉得被她看得浑身不舒服,怎么的她是想潜规则我吗?”突然间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神色冷酷地看向她,眼神已然处于暴躁的边缘,“你带她来是这个意思?”   柳眉在心里翻白眼,心说我带她去潜规则谁也不会带来潜规则你:“你胡说什么,她是孟安的妹妹,我刚把人从机场接回来。”   她话说完,隋轻驰愣了一下。那个时候她没有去揣摩隋轻驰那一愣,但后来才知道他在那一刻心里潜入了多少魔鬼,那对隋轻驰来说俨然是百鬼夜行的一愣。   直到今天她都后悔,当时她要是直接离开公司就好了。 第八十章   “我看得出来他其实很快就后悔了,”柳眉看着咖啡店外,说,“但这个泥潭一旦踏进去就不可能再出得来了,他和孟静单方面分手过好几次,但只要他还待在寰艺,那就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事,他也试图和公司解约,可是孟静不可能放他走,有过几个接洽的经纪公司,谈到一半就没下话了,孟静去美国念MBA前我感觉隋轻驰应该是把话和她都说清楚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也没联系,没想到年底孟静一个跨洋电话打过来,那段时间隋轻驰本来状态就很不对,我感觉他都快被逼疯了,”说着耸耸肩,“不过这又能怪谁呢?”   孟静是钻进了牛角尖,隋轻驰和她交往的动机,她就算自己不知道,孟安和孟寰丰不可能不告诉她,孟寰丰老来得女,孟安大孟静十岁,孟静从小就是被孟家捧在手心的公主,孟安和孟寰丰根本不可能同意她和隋轻驰交往,而且还是在发生过雪藏事件后,隋轻驰那么明显的动机不纯。隋轻驰自己肯定也清楚,这一切都瞒不过孟静,他就是赌一个孟静的明知故犯。而孟静或许那时也是抱着一丝粉丝和小女生的心态,以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幻想着隋轻驰真的可能爱上她。两个人就这样在孟家父子面前心照不宣地演着戏。孟静在这件事上可能并不全然无辜,但她依然是受害者,是被隋轻驰拖进战场的牺牲品。孟静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从没吃过苦头,想要的从没得不到过,她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有时在保姆车里她不经意听见隋轻驰和孟静的电话,隋轻驰是真的很迫切想结束这一切,表示他什么都可以弥补她,只要她愿意开条件,甚至在寰艺这几年他可以一分钱不要,净身离开寰艺,但是孟静何许人也?她会稀罕这个从社会最底层爬上来的年轻人能提供的那些弥补吗?   隋轻驰绝望地发现自己可能十年内都无法从寰艺脱身后,终于开始有了一些城府,他换了一种方法,所以寰艺现在有他不小的股份,这样一来他才终于可以把握自己的命运,再也不是那个寰艺想雪藏就能雪藏的初生牛犊,孟家也无法再以公司资源拿捏他,可是他依然无法摆脱孟静,这一切柳眉看得很明白,隋轻驰心里是清楚原因的,因为他确实欠了对方,孟静对他的执念是他求仁得仁的结果,除非对方同意和解,否则这将是他毕生无法挣脱的心魔。   柳眉抬头对着疑似走神的傅错说道:“傅错,隋轻驰不妥协,孟静更不会。”   傅错没说话。   柳眉说:“她还说……”   她话说到一半卡住了,一副不怎么说得出口的样子。   傅错收回思绪,问:“还说什么?”   柳眉只好开口:“她说,她可以接受隋轻驰在外面随便怎么样,只要名义上还和她在一起就行。”   傅错听后平静地笑了笑,拿起那杯凉掉的咖啡一口气喝光了,冷了以后味道特别苦,他放下杯子,说:“我们的生活又不是狗血剧,你让我怎么把这话告诉隋轻驰?”   柳眉看着他,发现这个看似忧郁温柔的吉他手其实一样很顽固:“我知道这很荒唐,但最起码他先服个软什么的,非要搞得头破血流吗?你也不想看他再回到低谷爬不起来吧,况且他做错了事,总得对被他伤害的人有个交代。”   “他做错了事,这件错事今天就必须完结在这里,不能再继续错下去。”傅错说,“柳眉姐,你不用再说了,他不会回去的,而且你也高看我了,我如果当初能影响他的决定,他也不会和你们签约了。就这样吧。”他提起自己的东西站了起来。   柳眉慌张地看向他:“你想过后果吗?”   “错了就是错了,难道还想不承受后果吗?”傅错回头道,“早就该承受后果了。”   “傅错!”柳眉起身。   黑色夹克的吉他手提着口袋,拉开木格大门,一股凉风吹进来,风铃发出一阵清脆铃声,柳眉看着那人头也不回地离去。   下午时云又布满了天空,傅错慢慢走回公寓,雨一点一点地落下来,路上的行人纷纷跑起来,钻进两边的建筑里,笔直的马路上只剩下他一个人,雨不大,但前方的景物依然在雨水里变得朦胧起来,好像把前方的路都遮断了。   雨声淅淅沥沥,他满脑子都是一个人在KTV唱着“Wake me up wheember ends”的隋轻驰,他唱着匆匆而过的七年时光,唱着一去不返的天真岁月,唱着从星星坠落,流进伤口里的雨水,他多半在想,这场噩梦什么时候能醒啊?雨什么时候会停啊?那张合照里他的眼睛是醉的,因为包厢里光线不亮,所以看不出来,如果把他从包厢里领出来,就会发现他眼睛是红的,因为一喝酒就这样。他会和那个误入的路人合影,是因为喝了酒,变得好说话了,是因为想起了从前,心变得软了,也是因为已经好久没有人听他唱歌了。   隋轻驰做错了事,但你无法说他最初的选择是错的,他只是想唱歌,为了做正确的事,做了错事,为了弥补那个错误,又接二连三地做了别的错事,他把自己搞得像一团乱麻,即使他很快意识到不对了,做错了,想要停止了,这团乱麻已经缠得他无法脱身了。   他一路都在想,要怎么做才能挽回对孟静的伤害,但他想不出答案,也许真的只能如隋轻驰所说,坦然承受后果。   白色宝马从路口驶过时,柳眉从车窗瞥到了走在小雨中,穿着黑色夹克的背影,车子驶过时那身影转瞬就看不见了,柳眉看向挡风玻璃上一下一下刮着的雨刷,她想起了第一次在西风的舞台上见到的傅错,他那时比现在更热烈一点,那时的隋轻驰也更热烈一点,那之后他们都变了,不再是第一眼惊艳了她的摇滚男孩了。   在咖啡厅里,当她一五一十为傅错讲完他错过的隋轻驰的这些年时,傅错曾插嘴问过她一句:“你收到过我发给你的私信吗?”   她确实收到过傅错的微博私信,一条是隋轻驰刚签约的时候,另一条便是她开始带安洁的时候,第一条她压根没有理会,因为觉得既然断了就还是断得彻底一点好,再说刚起步的隋轻驰风头正盛,也没有工夫兼顾学业,她以为傅错不会再给她发来任何信息,却没想到时隔那么长,他似乎还没有死心。   他问她:隋轻驰还好吗?   当然她还是没有回复,却无法无动于衷,因为这条私信发来时,她正在后台守着安洁,隋轻驰已经被她抛到了脑后不知道什么地方。看到傅错的私信时,她第一次感到了无颜面对。   在咖啡厅里,她缄默了一会儿,还是告诉了他:“那条私信我后来给他看过。”   傅错睁大眼,显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也不怪他惊讶,现在他还会问起这件事,说明这个回应,他可能等了四年。   本来不想说这个的,但那条私信的确折磨着她的良心,有好几次她看见隋轻驰那么颓唐的样子,都想告诉他,却又每次都打了退堂鼓,安慰自己傅错之所以发私信给她,一定是因为隋轻驰不肯接收他的信息,既然如此,那自己无视这条私信何错之有呢?   隋轻驰复出的那场演唱会选择在了星河体育场,网友们普遍不看好他,认为他才复出两个多月就开演唱会,不选个稳妥点儿的小场馆,非要挑战星河体育场,还要学LOTUS关闭穹顶,是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然而当晚全场爆满,黄牛都大赚了一笔,场馆外还有没能入场的歌迷,其实门票在网上开售不到五分钟就卖光了,演出时隋轻驰的状态也非常好,近一年的雪藏看起来似乎对他没有什么影响。人们也开始相信他并没有被雪藏,只是回学校进修了。   那天她去后台接他,场外堆满粉丝们送来的应援品,她穿过那条玫瑰筑成的通道,看见团队的大家都兴致高昂地在合影,她没看见隋轻驰,就问:“主角呢?”   吉他手说:“好像在化妆间吧。”   她绕过热闹的人群,走进冷清的通道,推开化妆间的门,看见隋轻驰一个人坐在黑色的沙发上,旁边摆着他的吉他,他在低头看手机,在察觉她进来后迅速将手机关闭,站起身来。   她问他:“小刘呢?”   隋轻驰没什么精神地说:“让他先回去了。”   隋轻驰把电吉他放进黑色的吉他包里,提起来挎上肩,说走吧。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刚刚开完一场成功的演唱会,她忍不住说:“来这儿开演唱会不是你的梦想吗?怎么你好像不开心?”   隋轻驰走在前面没说话。   她看见前方合影的人群,问:“不去和他们合影吗?”   隋轻驰站住了脚步,乐团首席看见他,便过来拉他去合影了,隋轻驰没有拒绝,团队的所有人在花墙前合拍了一张,拍完后大家都很尽兴,欢笑声中柳眉却看见隋轻驰别过了脸,从人群中抽身时他闭了闭眼,喉咙猝然滚动了一下,像猛吸了一口气。   后半夜还有庆功宴,在车上柳眉终于憋不住问了:   “你是不是把傅错拉黑了?”   靠在窗边的隋轻驰没什么动静,面朝着窗外也瞧不见表情,但柳眉知道他听见了,因为之前他的身体是放松的,现在不了。   “他后来给我发过两条私信。”柳眉说。   隋轻驰听完才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来。   他还没开口说一个字,柳眉就觉得自己仿佛被那双眼睛逼问了,解释道:“本来想告诉你的,但是……”她看了看他,“我以为你和他掰了。”   隋轻驰无言许久,末了喉咙滚了滚:“……他说什么了吗?”   她听出他一副口干舌燥的语调,心中一时感慨万分:“也没说什么,就问你是不是还好。”   隋轻驰再度沉默了:“你怎么回的?”   “……我没回。”   隋轻驰抬眸看向她,那表情她形容不来,像一重矛盾套着另一重,将他真实的表情层层叠叠地裹在里面,到底是希望她回,还是希望她不回,隋轻驰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他问你怎么不回CTR,我怎么回?”她说,“他问你那段时间怎么了,我又怎么回?”   像是也认同了她的话似的,隋轻驰最终没再说什么。   柳眉说道:“但他还是很关心你的。”说出这句话,虽然来得晚了一些,沉重的良心总算能歇一口气。   隋轻驰依旧沉默着,只是那份沉默中带着不安分,透露在他无法放松的眉头,和无法停下的下意识摩挲的手指。   保姆车内一阵难耐的安静,车子停在红灯前时,隋轻驰忽然问:   “那两条私信你还保留着吗?”   柳眉诧异了一下,点点头:“没删。”   “……给我看看。”   她看了他一眼,他眼神又深又平静,好像是终于对自己的欲望投降了。她打开手机微博,递了过去。   隋轻驰低头看着那两条私信,什么表情也没有,但是他看了很久,车子重新启动时,才把手机还给她。   “如果又收到私信,我怎么回?”她问。   “不用回。”隋轻驰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说。   她不解:“不回?”   “我不配。”隋轻驰说。   傅错提着药走出电梯,正好看见出来丢垃圾的女邻居,彼此点头微笑算是打过招呼,邻居住他隔壁,傅错跟在对方身后拐过走廊,一抬头却愣住了。   隋轻驰就站在他门外,一身灰黑相间的宽松毛衣,女邻居走过去时,隋轻驰便低下头,面朝着那扇门装傻。他其实不应该这样站,因为他的下颚线太漂亮,如同雕刻出来的一笔,在戴墨镜的前提下比正面更容易被认出来,而且大雨的天还戴墨镜也太奇怪了吧……   要不是邻居个子矮,一眼不容易看到个子高的人的脸,也似乎不太爱盯着陌生人看,多半早就起疑了。   邻居关上门后,傅错走过去,隋轻驰才低头从墨镜后瞄了一眼旁边的门,低声说:“我发现你这邻居从来不抬头看我,要是这栋楼住的都是这种人就好了。”   傅错打量他:“今天排练这么早就完了?”   隋轻驰摘下墨镜笑了笑:“我效率高啊。”又看见他头发肩上的雨水,上手摸了摸他肩膀,“淋雨回来的?够酷的啊。”   傅错配合地笑了,从兜里拿出什么递给他:“我给你配了钥匙。”   隋轻驰抬手接过,握进手心。傅错开了门进去,没感到身后总推着自己进门的隋轻驰,一回头,见隋轻驰靠在玄关,正低头把那把钥匙套在钥匙扣上。   你不贴在我后面我还有点不习惯……傅错心想,他把钥匙放玄关柜子上,脱下被雨水淋湿的外套,说:   “隋轻驰,我有时候真的很想揍你。”   隋轻驰正低头换鞋,闻言抬头,朝他眨了下眼:“为什么?”   隋轻驰一脸我做错了什么的无辜表情,傅错看着他无事人的样子,心情却难以平静:“如果他们公报私仇怎么办?”   “你还在想这个吗?”隋轻驰低下头换好鞋,嘴角勾了勾,换好拖鞋走上来,“放心吧,他们这几年也教会了我很多游戏规则,所以我现在有钱了,有自己的工作室了,寰艺还有我的股份,我不是以前那个隋轻驰了。”   可我宁愿你还是以前的那个你。傅错心想。   隋轻驰靠过来,两只手臂撑在他背后的墙上,眼眸向下看着他的嘴唇,低声道:“他们放马过来,我也不会就这么被按在地上摩擦的……”   嘴唇覆上来时,窗外响起了一声雷,却是温柔绵长的一响,风掀起阳台的窗帘,又蹿进来摇动隋轻驰的头发,天边慢放的电光火石伴奏着这个吻,让它滚烫又轰然,安静又甜美。   傅错抬手拥在了隋轻驰背后,他又习惯地裸穿着毛衣,隔着毛衣能摸到他后背的肌肉和温度,还有他背中央那条也许永世不会弯曲的脊椎,他的手在他背上沿着那条凹线移动,隋轻驰后背忽然瑟缩了一下。   “有点痒……”隋轻驰有些受不了地笑出声,脸退开来一点,看着他说,“你抱着就不要乱动了……”   “好,”傅错便把手放在了他肩膀后,按住两片微微顶出的肩胛骨,说,“就这儿吧。好着力。”   随即感到隋轻驰把他抵在了及腰的鞋柜上,柜子被撞出了声,隋轻驰笑了一声:“你在攀岩啊?”   傅错心中苦笑:“我怕是攀不上你。”   隋轻驰一面吻着他,一面把他抱在肩后的左手拉下来,放到自己腰际,从毛衣下方探进去,嗓音低哑地说:“你往里面攀,很快就能征服宇宙最高峰了……”   哪有人抓着别人的手硬要掀自己衣服的?傅错笑着想。才吻了一会儿,隋轻驰的嘴唇已经一片灼热潮湿,连口腔里都湿漉漉的,他心想你是造水机吗隋轻驰?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啊……   越吻,越是怀念。   他的左手顺着隋轻驰的腰爬上后背,那张背也还是老样子,光滑有力,还有埋在背中央的脊椎,只有当隋轻驰弓起背时才能摸到一点点,傅错一直觉得隋轻驰的背比别人更有魅力,更加性感,因为支撑着它的是世界上最叛逆的一根脊梁。   毛衣被迫掀了上去,隋轻驰的后背大半暴露在空气中,在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副画,画是梵高的《罗纳河上的星空》,但画框的玻璃上倒映的却是隋轻驰的背影,他肩上堆积的灰黑相间的毛衣,毛衣下露出的光裸的后背,同深蓝的星空与河流融合在一起,有种诡异的冲击感,然后傅错的视线落在画框边缘,忽然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那是一个汉字,是他的名字,它倒映在罗纳河的水面上,还有一些微微弯曲的弧度,但自然不是梵高画上去的。   隋轻驰又一次抱紧了他,那个字在随着他的动作在画中动了动,傅错鼻子猛地犯了酸,他情动地用力抱住了隋轻驰,双手从他背上又滑到腰上,抚摸着那个左右颠倒的汉字。   毛衣从隋轻驰背后落下来,盖住了他的背,隋轻驰吻在他耳边,低声说:“我不冷……”   这个纹身纹过很久了吧,他甚至都忘记自己纹过了,傅错心酸地想。   我一直在你身上攀岩,隋轻驰,你别再让我掉下去了,我们都别再让对方掉下去了。 第八十一章   隋轻驰出道六年的第五次巡演,在萧瑟的11月拉开序幕,首场依然在星河体育场,那是配得上他地位的场馆。这么多年,傅错一次都没去过隋轻驰的演唱会,这是第一次,看着他从几百人的livehouse,唱到上万人的会场,再唱到曾经只有LOTUS才能号召坐满的体育场,不知道当隋轻驰站在属于他一个人的,一呼数万应的舞台上时,会是怎样的心情,会不会有那么一刻,当他面向身后的乐队时,脑海中会闪过西风的影子,叫出吉他手名字时,会有险些叫错的时候。但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作为年轻的天王,隋轻驰的世界离他太远了,也许当隋轻驰一个人站在那么多为他俯首称臣的灵魂面前时,已经根本无暇去想过去的种种遗憾了。   虽然可以坐在内场,但傅错依然选择了“山上”,因为可以俯瞰整座星河体育场,他也并不需要像粉丝歌迷那样迫切地靠近舞台上的天王。这儿是他们四个人一起看过LOTUS演唱会的位置,虽然不是同一个位置。   看台四周依然坐满粉丝和歌迷,放眼全场,整整八万人,座无虚席。座椅旁放着演唱会的物料,其中有荧光棒和荧光手环,荧光棒是红色的,手环也是。还有提前进场的粉丝后援会的成员为每个区的歌迷发放后援会的物料,其中有一张歌词单,上面写着“11月22日是隋轻驰二十八岁生日,希望大家能在演唱到他出道的第一首原创歌曲《高飞远走》时一起为他合唱,合唱时希望大家能一起挥舞荧光棒/手环,万分感谢!”,除了附上歌词,还很贴心地附上了英文说明和歌词的拼音发音,最末用红色的手写字体印着:虽然他很中二,也说过不会爱我们,但我们依然爱他的,对吧。   其实这首歌粉丝都会唱,但普通歌迷和好感路人未必记得住歌词,他就是其中一个。花了点儿时间大概扫了一下歌词,这时头顶传来熟悉的滚滚雷声,身边几乎所有人都齐齐举起手机,拍下这幕壮观的场景,虽然这个穹顶也不是头一次合拢了,以前有LOTUS能让它表演,现在有隋轻驰,但说来说去,也只有LOTUS和隋轻驰。   看台前方有一排歌迷趴在栏杆上,恍惚间傅错好像看到了咋咋呼呼的AK正招呼他们看头顶。他顺着记忆里那个少年的声音抬起头,巨大的阴影从四个方向缓缓升起,将被霓虹污染的夜空挡在了外面,那还是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场景,每一个角度都没变过,只是他们四个人已天各一方。   全场灯光熄灭,人造的星海将场馆装点得美轮美奂,舞台两侧的屏幕上出现了倒计时的数字,八万人的声音加入倒数,在震耳欲聋的倒数声后,电吉他的前奏响起,只一个小节傅错就认出来,那是隋轻驰第四张专辑里的第一首歌《Beautiful》。说起来,隋轻驰至今仍不知这首歌的来由,他可能只记得这是他在西风唱的第一首歌,所以在专辑里把它排在第一,而这也是第三次他用《Beautiful》当演唱会开场曲了。   舞台亮起,傅错从舞台两边巨大的竖版屏幕上看见出现在舞台中央升降台上的隋轻驰。他穿着镶着亮片的舞台服,风格略浮夸的深蓝风衣穿在他身上,再加上灯光全部汇聚在他身上,真真是走一步全身都在闪,是有些夸张,傅错笑着想,但很衬这个中二天王。   明明不是西风,但他听见的又分明就是西风,是西风曾经的主唱,唱着他曾写的歌。西风的灵魂人物早在隋轻驰加入那一刻起,就不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了。   中场的乐队solo后,舞台上黑了好几分钟,然后一束灯光打在舞台中央,隋轻驰抱着一把木吉他坐在那里,凑近话筒说:“《高飞远走》。”   满场掌声和欢呼声,其中透着隐隐的期待,等着隋轻驰开唱这首歌,傅错看见身边所有人都拿起了荧光棒,八万人   一起酝酿同一个惊喜。   隋轻驰低头拨动吉他,前奏过后,他只唱了一个字,就被全场整齐的大合唱抢先了。屏幕上隋轻驰弹吉他的手顿了一下,他抬了下头,又低下了,继续为歌迷们伴奏了下去。   现场一片红莲火海,一簇簇红色火焰随着隋轻驰弹奏的节奏左右摆动着,无比壮观。歌迷抢拍时,隋轻驰就会哼一哼,带一带,他将八万人顺利带到了这首歌的结尾,在吉他上拨下最后一串音符,然后将吉他揽进怀里,双手抬起为歌迷鼓了掌,又倾身凑近话筒,抬眸对八万人道:“唱得还是很烂。”   很苛刻的批评,全场都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也不用给我制造这种惊喜,因为老实说我也没有特别感动,”隋轻驰望了眼眼前的红莲火海,说,“想看我流泪哽咽什么的不可能的,就是你们哭到山崩地裂,我冷酷无情的人设也不能崩。”说着自己却没绷住低头笑了笑,“……好中二啊。”   粉丝们也都跟着傻傻地笑起来,竟然连路人粉也没有因为他的话而不高兴,他说话的声音那么好听,每一处抑扬顿挫都抓着人的耳朵,现场极其安静,好像他不唱歌就这么说下去粉丝也愿意入迷地听上两个钟头似的。   “追星就是这样,追到我这样的,就特别残忍,但是我这么做也有我的理由,我让你们永远得不到,你们才会永远记得我。”   傅错听他这样说,不知道为什么,也会觉得有一点点心疼,如果不是太缺爱的人,不会这样吝啬说爱。   演唱会临近结束时,隋轻驰破天荒一口气安可了六首歌,歌迷们大呼过瘾,傅错却觉得他太大方了,有一点点不像隋轻驰。   其中一首安可曲,隋轻驰唱了他喜欢的Oasis的歌,他站在麦架前,身着一件轻柔的白色衬衣,半束在牛仔裤里,衬衣很轻薄,透出里面白色背心的轮廓,汗水让他的额发垂下来一些,从大屏幕上看他的样子,年轻得像还在读音乐学院那几年,那是隋轻驰从内到外最美好的几年。   “下面这首歌,我想唱很久了,可一直觉得没资格唱它,每次这首歌在我的歌单里响起,我又想听,又想切掉,因为没有办法面对它,到今天……其实也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可以面对它了,但我要试着勇敢地面对一次。这首歌,送给我的朋友,还在的,和已经不在的,也送给所有曾经失去过挚爱和至亲的人。”   他朝后站了一小步,钢琴伴奏默契地响起,傅错认了出来,那是Oasis的《St your heart out》。   钢琴不安分的和弦进行中,隋轻驰轻轻皱起眉,唱道:   Hold up 坚持住   Hold on 坚持住   Don't be scared 不要害怕   You'll never ge what's been and gone 你挽回不了那些已逝去的   在这几个小节里,他的声音像拧紧的发条,傅错听见他罕见的不和谐的颤音,也不由得紧起眉头,接着小提琴部和清脆的鼓点进入,那声音终于开始慢慢找回它自己,当副歌的爆发到来时,傅错在一阵战栗中闭上眼。   没关系了,不用担心他唱砸了,这注定会是让无数人永生难忘,完美无缺的一次演绎。   May your smile 愿你的笑容   Shine on 依旧灿烂   Don't be scared 不要害怕   Your destiny may keep you warm 因为命运自有安排   Cos all of the stars are fading away 因为所有的星星都有消失的一天   Just try not to worry 所以别担心   You'll see them some day 有一天你还会再见到它们   Take what you need 带上你的行李   And be on your way 继续你的旅途   And st your heart out 别再伤心哭泣   Get up 站起来   e on 走下去   Why're you scared 为何害怕   You'll never ge what's been and gone 你挽回不了那些已逝去的   Cos all of the stars are fading away 因为所有的星星都有消失的一天   Just try not to worry 所以别担心   You'll see them some day 有一天你还会再见到它们   Take what you need 带上你的行李   And be on your way 继续你的旅途   And st your heart out 别再伤心哭泣   We're all of the stars 我们都是星星   We're fading away 我们都会消失   Just try not to worry 所以别担心   You'll see us some day 有一天你还会再见到我们   Just take what you need 带上你的行李   And be on your way 继续你的旅途   And st your heart out 别再伤心哭泣   St your heart out 别再伤心哭泣   St your heart out 别再伤心哭泣   St your heart out 别再伤心哭泣   舞台后有一道贴着地面的金色光芒,在乐曲高潮时它滚滚地亮起,像一轮熊熊燃烧的日出勾勒出舞台前方隋轻驰的轮廓,而隋轻驰的歌声就像太阳表面喷薄的风,吹拂到宇宙间的每一个角落。   傅错眼前不知不觉氤氲模糊,他看见谭思出车祸那天的暴雨和车灯,看见陪谭思坐在昏暗的灵车里,看见了十五岁时外婆离世他滴在外婆脸颊上的泪水,它们全在这首歌里了,恐惧,悲伤,绝望……负面的情感一波波袭来,又被音乐冲散,被隋轻驰的声音带走,像海浪带走沙滩上的脚印,然后一直带去了遥远的,宇宙一样宁静又闪烁的地方。   这是他听过最美的安魂曲,安定的却不只是那些天上的魂魄,还有在人间煎熬着的每一抹魂灵。   全曲在循环反复的吉他声中结束,隋轻驰双手紧紧抓着麦架上红色的麦克风,他低着脖子,将额头靠在上面,闭着眼,汗水从眼角额头滑落,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汹涌的情感终于在这一刻全部倾泻而出。这可能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唱完这首歌,这首在彩排时都无法顺利唱完的歌,终于在被傅错注视的地方,唱完了。   星河体育场里弥漫着潮水一样的声音,久久不散。傅错看向大屏幕,隋轻驰平复了一下呼吸抬起头,他摘下了那支麦克风,绕过麦架走到前面,抿了抿嘴唇,场馆内再度安静下来,所有人安静地听他说:   “每一次巡演的第一场,我都要来这里,那些人说我中二,说我就喜欢大的,多的,贵的。但是他们不知道我对这个地方的情结。读高中的时候我和我喜欢的人来这里看喜欢的乐队的演唱会,但是因为那时候我们很穷,这样的演唱会我们只来过一次,就站在最远的看台,我和我喜欢的人站在一起,和我的朋友们站在一起,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觉得原来活着可以这么精彩,那个时候我暗自发誓,我一定要再来这里,不在场外,不在台下,而是站在这个舞台上,带他一起看最美的风景。”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傅错只能从大屏幕上看到隋轻驰的表情,他看见隋轻驰放远的目光,依稀对着看台的方向。   “结果我很没用地食言了。后来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这里,发现风景也不过如此,甚至没有站在看台上让我更喜欢更快乐。”他说得很沉,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声,喉咙偶尔滚动,“很多人说吃一堑长一智,但我可能是太笨太没用了,总是要吃很多很多次堑,才能长那么一点点智,才搞得清楚什么是宝贵和重要的……”   隋轻驰声音里的低频传得又深又远,那一声“重要的……”就像热带潮湿的风,吹得人每一个毛孔都像注入了水汽,注入了黏腻的,挥之不去的思念。   傅错发现他现在也还是没改掉以前的毛病,空出来的那只手还是爱寻找口袋的位置,想要揣进去,没有口袋可插的时候,像现在,他就会按在腰胯上。他看着隋轻驰就这样一手拿着麦克风,一手搭在腰上,走到舞台前端,有一台斯坦尼康跟着他往前走,灯光也跟着他往前走,人们是视线都跟着他往前走。   他站在舞台边缘,向着四面八方属于他的星海说:“我今天还想搞清楚几件事。他们说我的嗓音不如从前了,是真的吗?”   “不是——”回应他的是八万人铿锵有力的声音。   在傅错身边,“隋轻驰你永远是最棒的”“你唱一个字秒杀他们全部人”的泣不成声的呐喊声此起彼伏着。   隋轻驰又问:“第二件事,他们说你们只是喜欢我的脸,是这样吗?”   “不是——”   “不是——”   “不是——”   “他们说我都没有一首好歌,”隋轻驰问,“是这样吗?”   可能是错觉,傅错觉得大屏幕上那双眼睛好像在看着自己,隋轻驰的眼睛本就生得漂亮,但他第一次从这么大的屏幕上看到,被放大在屏幕上,眼底有汗,水汽弥漫,它们亮得就像星辰,他眉毛和睫毛上洒着汗水,它们就像森林湖泊一样有种清澈发亮的气息,娱乐圈试图浸染他,但可能……傅错情不自禁地想,可能他用那所向披靡的中二气质一次次击退了它们。   隋轻驰的最后这个问题不需要他回答,有没有好歌从来不是哪一个人,哪一部分人说了算的,然而粉丝的声音已经纷纷给出了答案。   粉丝们开始大声念他的歌名,起初那些声音杂乱无章 ,后来她们像是突然找到了默契,开始整齐地报他每一张专辑的歌名,当念到第四张专辑的《Beautiful》时,隋轻驰一直紧抿的嘴唇松开了,他哽咽了一下低下头,双手都按在了腰上,当念到《时间倒退几万年》时,他低着头,却抬起双手为歌迷们鼓了掌。粉丝们便以更加宏大的气势喊出那些歌名。   傅错曾有一段时间很不喜欢隋轻驰的歌迷,但在这一刻,他发自内心的,和她们讲和了。   歌迷们还没有报完歌名,忽然“啪”的一声,舞台和内场很突兀地全黑了下来,应该是安可的时间太长,超过了规定的时间。然而全场歌迷都极有秩序,只骚动了不到三分钟就又恢复了安静,在黑暗之中一直等到灯光重新亮起。   灯光亮起时,隋轻驰站在舞台上,他脱掉了衬衫,只穿着一件贴身的白色背心,他还没有只穿着一件背心在公众场合露面过,这是一个不小的福利,粉丝们看着摄影机拍到的他手臂的肌肉线条,不顾形象地激动尖叫起来。   “本来想多聊一会儿的,但时间真的不够了,”隋轻驰转过背去,他有漂亮的背肌,漂亮的长腿,他是世界的宝藏,此时他恢复了中二天王的潇洒,转身示意身后的乐池,对满场八万人说,“欢送一下我的乐队。”   大屏幕上,隋轻驰握麦克风的手高举过头为自己的乐队鼓掌,全场在他的带头鼓掌下响起了足有十分钟之久的雷鸣般的掌声,一点不夸张,一直响到乐队全体携带乐器离开舞台。   现在舞台上只剩下隋轻驰一个人,一道光,他站在那里,说:“现在该欢送我了。”   无数个声音争先恐后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要。   傅错越来越觉得哪里不对。   隋轻驰走到舞台前方,双手将话筒握在胸前,然后右脚向后迈了一步——他跪了下去。   全场粉丝在海浪一样的倒吸气声中目视隋轻驰俯身亲吻舞台。   他胸前的克罗心吊坠在他俯身时坠下来,落在舞台地板上。傅错紧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摄影机的镜头上映出隋轻驰微微战栗的后背,他趴得很低,流畅的背部线条就像一只豹子,肩胛骨向后撑起,献上了这个桀骜不驯的吻。   傅错一颗心狂跳着:你想干什么隋轻驰?   在他起身之前,最后一束光也熄灭了,当全场灯光再次大亮时,舞台上只剩下那支陪伴这位天王多年的红色麦克风。 第八十二章   演唱会散场后,傅错独自去了后台,因为八万人散场颇花了一些时间,这个时候后台工作人员和乐手都离开了,走廊里冷冷清清的,靠墙堆放着一排排花篮,大多数是粉丝送来的,也有安洁和吴天和合作过的音乐制作人送来的,傅错匆匆扫过,并没有在其中看见公司送的花篮。   有一位保洁人员在清扫走廊,那些花篮最终也要被全部搬走,半小时前星河体育场上演的盛大演出,好像转眼就变成了散场后的落寞。   休息室的门半敞着,傅错推开门,看见隋轻驰正一个人默默收拾着东西,听见推门声,隋轻驰回头,看见是他,勾了勾嘴角,又继续接着收拾,房间里有他用了很多年的吉他,有演唱会特别定制的演出服,还有粉丝后援会送来的堆满了沙发的礼物……到后来隋轻驰插着腰站在房间中央,环视四周,说:“送这么多,以为我是绿巨人吗?”   傅错走上前:“我帮你拿吧。”他接过了吉他包,又拿起沙发上一只巨大的公仔娃娃,忽然盯着娃娃笑了,“这是你吗?”   大头娃娃提到隋轻驰旁边,就被隋轻驰拂开了:“女生就喜欢搞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没看出哪里像我。”又弯下脑袋多看了一眼,“鼻子都没有,鼻子是我的标志吧。”   虽然隋轻驰的鼻梁真的漂亮,已经被奉为整容范本,但哪有娃娃做鼻子的?傅错有些无语。   “但和你一样凶啊。”傅错看着大头娃娃夸张皱着的眉头,身上穿着同款黑色连帽卫衣,还挂了一把同款吉他,其实很得精髓,多看一眼感觉有被凶到,但再看久一点,又觉得很可爱。不过更像十五岁时奶凶款的天王。   隋轻驰弯腰提起沙发上一只口袋,里面“啪”地掉出一本纪念册,傅错一只手夹着娃娃,蹲下捡起来,翻开看了看。隋轻驰把沙发上别的东西拿上,回头问:“是什么?”   “你看看吧。”傅错把纪念册递到他眼前。   隋轻驰凑过来低头看,纪念册上是天南海北无数粉丝的合影,还写着想对他说的话,他看得一脸茫然:“我后援会的粉丝我竟然一个都不认识……”一页页翻到最后,最末的跨页上密密麻麻印着粉丝的名字,隋轻驰蹙眉,“这么多我哪里记得住?”   傅错看着他低垂的侧脸:“也不是要你记住吧,只是和你说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支持过你。”   隋轻驰扫着那一行行名字点了点头,嗓音里有一丝感慨:“还是你比我懂。”   傅错心中越发不安,忍不住问:“隋轻驰,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隋轻驰接过那本厚厚的纪念册合上,塞回了口袋里,说:“我的心都在你手里,还有什么可瞒的?”说罢拿出黑色的口罩,戴上前在傅错嘴上吻了一下,傅错被亲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睁大眼盯着门外,门还是半敞着的,他刚好看见推着拖把的保洁人员的背影,隋轻驰也扭头往门外望了一眼,一脸的得意,转过头来时低声说:“好刺激啊傅错哥哥~”才笑着勾起口罩挂在耳朵上。   傅错跟在隋轻驰身后走出门,路过那名专心打扫的工作人员时胸口还砰砰直跳。花篮已经被搬走了,隋轻驰停下来,转身说:“忘了汪小鸥了,等一下吧……啧,居然要我等她……”说着无奈地摇摇头。   等人的间隙里傅错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支红色麦克风跟你很久了吧,干嘛留在舞台上?”   隋轻驰转头看向他,口罩遮住他下半张脸,只露出眼睛,那双眼睛看似平静,但傅错却觉得里面有太多东西。这时汪小鸥从过道那头跑过来,赶忙上前接过隋轻驰手里的东西:“对不起啊,我刚刚拉肚子,上了一趟洗手间!”   隋轻驰隔着口罩道:“跟你说过多少次,少吃一点饿不死。”   汪小鸥笑得不好意思:“但是会饿嘛。”又瞄了一眼傅错,很开心似的,“傅错哥吉他包我拿吧。”   隋轻驰说:“吉他包他背。”然后回头把那只大头娃娃从傅错胳膊下提了过来,“这个我来吧。”   傅错看着边走边和汪小鸥说话的隋轻驰,那只半人高的娃娃被他很不温柔地夹在右边胳膊下,大脑袋脸朝下垂着,被本尊抱得很沮丧的样子。隋轻驰走进电梯,把那只毛公仔架在电梯扶手上,竟然还摘下口罩问汪小鸥:“今天我是不是很帅?”   汪小鸥十分捧场:“帅炸了!真的!”   隋轻驰靠在电梯壁上,手指玩着口罩,冲傅错笑了笑,说:“有一个人整天拍你马屁太幸福了。虽然我知道她的偶像不是我。”   汪小鸥立马站直了表忠心:“哪里的话,你也是我的偶像!”   隋轻驰说:“要是有一天听不了唐杜唱歌了,你会哭吧。”   汪小鸥知道隋轻驰不怎么喜欢唐杜,也不知道隋轻驰这么问有什么用意,只好打马虎眼地说:“也不会啦,因为爷你还会唱啊!”   隋轻驰笑:“你属狗的吧。”电梯“叮”的一响,到车库了,隋轻驰低头又挂上了口罩,拎起扶手上的大头娃娃。   傅错一言不发地看着隋轻驰跟在比他矮一个半头汪小鸥身后走出去,那背影里透着一丝寂寞,隋轻驰感应到他的目光,看过来,连走路时眼睛还一直朝着他的方向,灯光照出他黑色口罩上那个挺中二的发亮的蝙蝠侠标志,然后那双眼睛弯了弯,里面有淡淡的,坦然的笑意。   粉丝们在微博热议着巡演第一场隋轻驰最后的举动,而后续的演唱会场次也迟迟没有宣布,不安的气氛悄悄蔓延着,隋轻驰先前埋下的恶因也像是一个定时炸弹,傅错不知它会在什么时候爆发,而隋轻驰依然按部就班地跑着通告,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这天隋轻驰要去电视台录一个谈话节目,傅错下午接到隋轻驰电话,说是家政请假了,让他去看一下独守空房的狗东西。傅错到的时候自动喂食机里的狗粮已经快光了,他换好了食物和水,蹲下揉着大狗的脑袋,说:“这段时间霸占了你的主人,对不起,你陪他的时间会比我久很多,不要不开心。”   狗子吃过狗粮,见他要离开,很不舍地蹲坐在门口,两只前爪往前趴了下去,傅错回头看到那双巴巴地盯着自己的眼睛,到底还是不忍心,又倒回屋子里,把一楼的灯都给打开了,又打开电视,放了一片隋轻驰演唱会的DVD,点了循环播放,狗子听到主人的声音,果然开心地坐起来。   “那我走了。”傅错说,他话音刚落,就见大狗忽然奔上二楼,他不知道它跑去干嘛,站在楼梯下想喊狗子的名字,又不怎么喊得出口,不过没消一会儿狗子就跑下来了,嘴上竟然叼着隋轻驰的衣服,傅错眼见着大狗熟门熟路地把那件衬衣堆在玄关口,用两只前爪扒上面,然后眼睛看向大门的方向趴了下去,那模样看得人啼笑皆非。   隋轻驰让他来喂狗时有和他说,让他记得把别墅里的门都关好,尤其是卧室:“免得狗东西又偷我衣服给自己做窝。”   傅错那时才想起来,说:“它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   “就叫狗东西。”   “……”他听得无语极了,“你不能好好给人家起个名字吗?”   “它又听不懂,”隋轻驰说,“我听人说名字要起得越贱越好养活。”   傅错在那一刻想起了深渊大王。   他认命地走过去,试图把隋轻驰的衬衫捡起来,狗东西两只爪子立刻拍在上面,真丝的衬衫一下就被拉出道口子,傅错把衬衫提起来,看着无辜的大狗,叹了口气,行,这下只能做狗窝了。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是隋轻驰打来的。   “傅错,你到别墅了吗?”   傅错“嗯”了一声,有些难以启齿地问:“你那件深蓝色的真丝衬衫贵不贵?”   “狗东西又偷我衣服了?”   “不是,”傅错说,“是我拿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   “我没听错吧,你在帮狗东西背锅吗?”隋轻驰在手机那头笑起来,“你这样未免也太温柔了,不怕我会吃醋啊?我吃起醋来那可真的太疯了……”   虽然是开玩笑,但傅错还是听出了一闪而过的自嘲,从前的隋轻驰不会这样说话,更不会这样说自己。   隋轻驰又道:“狗东西弄坏了东西我都会把它关禁闭,你要替它背锅就等我回来关你禁闭吧。”还添油加醋地说,“和我关一起。”   傅错笑了一声:“玩这么大的吗?”   隋轻驰也笑了一会儿,对话却有种被他的笑中断的感觉,傅错问:“你打电话过来有事吗?”   “是有事,”隋轻驰说,“你能帮我带样东西过来吗?”   “什么东西?”   “节目这边……呃,要让嘉宾准备一个礼物送给粉丝,我忘带了,你能帮我送过来吗?就在我卧室,是以前戴过的吊坠。”隋轻驰说。   傅错便上了二楼主卧,问隋轻驰:“是克罗心那条吗?你放哪儿了?”   “床头柜。”隋轻驰沉声说。   傅错走过去,床头柜下有个很袖珍的小抽屉,他拉了拉,发现是锁着的。   “钥匙我给你了,”隋轻驰像是在听这边的动静,耳力极好地道,“钥匙扣上最小那把。”   傅错找到那把钥匙插进去,锁扣“咔”的一声松开,他拉开抽屉,然后猝不及防怔住了。   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更没什么吊坠,只有一枚戒指,连个盒子都没有,就这么赤裸裸地躺在空荡荡的白色袖珍抽屉里。   耳边很久才传来隋轻驰的呼吸声,问他:“……看到了吗?”   他拿出戒指,那是个很朴素的铂金指环,只在戒指内侧刻着一串字母,他眯起眼,认出那是用花体镌刻的“Vocal SQC Guitar FC of WW”。   他对着灯光看了很久,字母折射出细细的光芒,看得人心中一片潮涌,许久,他才压低声问:“是谁给你设计的?”   隋轻驰的声音在那边轻轻笑了笑,傅错错觉那里面竟像是带着一丝羞涩的:“想给你个惊喜。”又顿了顿,“……不是惊吓吧?”   所以是自己设计的,才不怎么敢说。傅错端详着这枚戒指,只差那么一念就套在手指上了,然而戒指上突然出现一滴红色,紧接着就是第二滴、第三滴。   鼻血突然流下来,差一点滴在床上时他连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血滴在了地毯上,傅错手忙脚乱地捂住鼻子,血还是从指缝往下淌。医生给他开过凝血的药,但这会儿没在身上,他只能用袖口挡住鼻血,血很快染红了袖口,他蹲下想擦去地毯上的血滴,怕凝固了就擦不掉了,回过神,戒指却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戒指呢?   我在搞什么?!   “……傅错?”   隋轻驰在手机那头叫他,傅错无瑕回应,手机在慌乱之中落在床头柜,而他正一只手臂压着鼻血,在地上急切地找寻着那枚戒指。   隋轻驰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   “傅错?”   “……你还在听吗?”   “……对不起,可能我太心急了,应该过段时间后再给你。”   “……我就是……有时候脑子会发热,你知道的。”   “……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用回答我。”   终于在床下找到那枚戒指,傅错立刻起身抓过手机,贴到耳边只听见那句“没关系”,他想松开手说话,想说不是这样的,手一挪开,鼻血就落进了打开的抽屉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隋轻驰已经说:“没事,我可以等。”   手机那边的隋轻驰是如此的心灰意冷,而他又是如此狼狈不堪,袖口上满是触目惊心的血迹,鼻血仍然在浸透衣袖,只等到隋轻驰留下一句“我进演播厅了”后挂断了电话。   傅错精疲力尽地走进浴室,鼻血染红了洗手池,过了一会儿终于不再流了。吃过药后他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流血了,也许是太激动了,太慌张了,就像嚎啕大哭了一地红色的眼泪。   他洗了脸,洗了手,又用水冲洗掉戒指上的红色,才将戒指套在手指上,水沿着指缝流进手心,流干以后,才知道原来这么合手,这么幸福的时刻,镜子里的人却只有狼狈,脸上有狼狈的水,眼里有狼狈的热泪。   他垂下头,双手死死抠在洗手台边。   要是那个时候,不要那么倔强就好了。   不要错过这么多年就好了。 第八十三章   汪小鸥陪隋轻驰在电视台录《一呼万应》,以前录这种访谈节目前都得提前发提纲给他们,柳眉姐看过后采访提纲才能通过,不过这一次隋轻驰是自己看的提纲,他一个问题都没有划掉,拿到提纲时他从头看到尾,汪小鸥觉得他其实对某些问题也是有犹豫的,但最后还是把提纲递还给她,说就这样吧,直接返给他们吧。   于是这是第一次采访提纲一次通过,完全不需修改,还是隋轻驰本人确认过的,连节目PD和主持人妃姐拿到反馈的提纲都不敢相信。隋轻驰来电视台的时候PD还派助手来休息室反复询问提纲有没有问题,隋轻驰看了眼点头哈腰小心翼翼来问他的小助手,破天荒很理解地说:“我都看过了,没问题。”助手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多问了一句:“真的没问题啊?”沙发上的隋轻驰就抬头看向他,可能是皱了下眉头,男助手忙说:“我知道了,打扰了!”助手关门离开后,隋轻驰看着那扇门,抬头问她:“我很凶吗?”汪小鸥头摇得像拨浪鼓。   录节目时妃姐又问到隋轻驰喜欢的女生类型,汪小鸥记得以前这种问题都是被划掉的,给的原因是问太多次了。实际并没问过很多次,她记得的也就两次吧,出道时有被问到一次,那次隋轻驰回答了,她当助理后隋轻驰上一个代言活动被现场问到一次,那次隋轻驰脸色不怎么好,就回了句:“不知道,别再问我这么无聊的问题了。”当时场面都有些尴尬。   其实不是专门针对这个问题,而是但凡与爱情相关的,隋轻驰都是明显不想回答的。   这会儿妃姐问完自己也想起来:“这个问题我记得你第一次上我们节目时我问过你,你还记得你那时候的回答吗?”   隋轻驰说记得。   妃姐卖了下关子,说:“那你现在先别回答,我们来看看以前你是怎么说的。”   隋轻驰手揽在膝盖上,和妃姐一起回头看向身后的大屏幕,画面上出现了刚出道时才二十二岁的隋轻驰,观众们看到年轻时的天王,也都被勾起了回忆,现场一片笑意融融。   屏幕里的隋轻驰被冷不丁问到喜欢的女生类型,卡了一下,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观众们大约搞不懂就这么个问题他能想这么久,妃姐也提醒他:“可爱的?孝顺的?……”   最后隋轻驰投降一样低声说了声:“温柔的吧。”   后面还有一些当时的采访画面,汪小鸥也仰头看着津津有味,隋轻驰那个时候真的好年轻,穿一件墨蓝色的牛仔外套,头发是深咖色,那时候他换过不少造型,记忆中甚至一度染过白色,现在隋轻驰头发基本不会染,都一直保持本色了。他那时采访没有现在放得开,采访时很多时候都很沉默,让他看摄影机的时候他偶尔还会找不到方向,让他对镜头前的粉丝说话他一副没话讲的样子让妃姐都急了,说:“隋轻驰你再不说点什么你粉丝都要流失光了!”   “那时真的好年轻啊,我第一次见你时就想,妈呀这孩子太好看了吧。”VCR播完,妃姐笑着说,“我们PD宏先生一个大男人,看了你都说心慌得很!”   观众们笑起来,隋轻驰也低头笑了一下。   “那时喜欢温柔的,那现在变了吗?”妃姐又问。   隋轻驰摇了摇头:“没变。”   他头是半低着的,双手还揽着膝盖,嘴角似乎带着一点笑意,妃姐也跟着低头饶有兴趣地去看他的脸色,半吐槽地说:“虽然你自己一点都不温柔,但是看起来是真喜欢温柔的女孩子啊,这个就叫互补吧?”   被这样吐槽,隋轻驰都没有生气,只淡淡一笑,有点自我解嘲。   妃姐后来又问打算多少岁时结婚,隋轻驰说遇到喜欢的人,立刻就可以结婚。   “不担心会影响事业吗?”   “我没想这么多。”隋轻驰耸了耸肩。   台上还在录制,隋轻驰的录制现场,台下永远有相关的,不相关的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围了很多人,汪小鸥注意到不知从何时起,这些人开始交头接耳,几个人簇拥在一起看着手机,目光频频瞄向隋轻驰,看隋轻驰的眼神变得十分古怪,她有些不安地转身打开手机微博,刚刷开热搜,脸色一下就白了。   隋轻驰有那么一两次肯定也察觉到了,看了一眼台下的汪小鸥,汪小鸥极力想伪装出平静无恙,然而当隋轻驰的视线看过来时,身体和表情的紧绷还是交代了自己的不淡定。隋轻驰收回了目光,下颌线紧了紧,汪小鸥无从得知他此刻在想什么,但隋轻驰依然镇定自若地录着节目,后半场他完全无视了场外的小波动,而来自天王极其强大的气场也渐渐掩盖过了现场异样不安的氛围,演播厅里终于又恢复了之前的专注气氛。   只有汪小鸥手心冒汗地捏着手机,暗自心惊胆战。   从隋轻驰的别墅离开后,傅错回酒吧时便有点晚了,驻唱时拿到的第一首歌,是隋轻驰第一张专辑里的《爱过》,是一个年轻女客人点的,那女孩喝了点酒,趴在吧台红着眼圈,扯着嗓门对他喊:“这首拜托好好唱啊,我听过这首就再也不爱他了!”   失恋买醉的人酒吧里太常见了,傅错摇摇头,这首歌的歌词他不太记得,就找姚可要了手机查了一下,在搜索栏刚刚输入“隋轻驰”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输入歌名,页面上已经自动弹出今夜的爆炸新闻。   他一下呆住了。   驻唱乐队歌词查着查着就熄火了,酒吧里的客人也觉得奇怪,纷纷往台上看过来,影子探头在背后小声喊他:“哥,怎么了?”   小满也说:“唱不来就换歌吧……”   傅错捏紧手机放进衣兜里,从椅子上站起来,灯光下显得他脸色煞白,他放下吉他回头对两人说了一句:“对不起,你们先撑一下……”   影子和小满看着匆匆离去的傅错,面面相觑。   傅错回到后台的房间,拿出手机,想隋轻驰知道了吗,他现在怎么样,他拨了那个号码,才想起隋轻驰现在应该还在录节目。   是故意选在这样的时候吗?他一点反击的能力都没有。   他们等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下来了。   就在一个多小时前,微博上有个娱乐圈营销八卦号发了一串照片,配图没有文字,只有三大排惊叹号,这条微博发出到现在,转发量已经超过三百万。   所有照片都来自一个派对现场,中央有一个泳池,入镜的人脸上都打了马赛克,以泳池派对的标准看有些画面尺度不小。而其中一张引发核弹效应的照片也是唯一一张室内拍摄的,一个年轻俊美的青年半裸着上身躺在沙发上,有个女生正掀了裙子跪在他腰胯上,拍下了这张照片,在沙发旁边还有个女生凑到他脸侧举着手机自拍,两个女生穿得都很“清凉”,里面都是比基尼,外面是薄纱或是超短裙,女生的脸部都打了马赛克。   虽然照片上的人头发很软,搭下来的刘海遮住了闭着的眼睛,但傅错仍一眼就认出,这就是隋轻驰,他垂在沙发一侧的左手手腕上还纹了一个闪电的纹身。   ——狗屁泳池Party!我怀疑这是性趴现场!   ——不可能是隋轻驰求大家睁大眼睛啊!!   ——这就是他啊,隋轻驰又不是大众脸,不要自欺欺人了,这不可能是别人。   ——粉丝怎么有脸说这不是隋轻驰,自己主子的脸都认不出来了吗?   ——这世界上有种技术叫PS懂吗?   ——PS:这锅我不背。   ——隋轻驰要完了,以前塞林格只是交往的女性有点多还能被黑出一条街,隋轻驰这种**石锤真没法洗!   ——感觉自己在见证历史……   ——中二天王求仁得仁,就知道他夜路走久了迟早会见鬼的。   ——真是一出好戏,圈内知情人都跑出来了,真真假假各种料我都看不过来了。   ——事情还没搞清楚了扣什么滥交的锅啊!这照片里隋轻驰是醒着还是醉了都不清楚呢!   ——不管他是醒着还是醉了他去参加了性趴,这是石锤你们懂吗?!   ——这就是隋轻驰在蓝田郡的别墅,有图片对比。   ——其他八张照片都是在泳池,只有这一张是室内,而且隋轻驰明显是醉的,事实没水落石出前你们能不能嘴上留点德?他一个夜店都不去的宅男会玩NP,打死我都不信!   ——隋轻驰躺沙发上裤子都还穿得好好的呢,衣服也没脱只是衬衫的扣子解开了,能说明啥?这几张照片里就只有他没打马赛克!如果他真的在性派对上滥交了,被传来出来可能只是这种级别的照片?!   ——那可能是更猛的还在路上呢?   ——看隋轻驰这个造型应该是在他参加《乐队狂潮》时期,已经有人扒出来了开这个派对的是他的前吉他手,圈子里风评很差的一个人,隋轻驰最近把他开了,估计是报复   ——这就开始甩锅别人了?   ——这真的是隋轻驰吗?   ——粉丝快要说这是隋轻驰的双胞胎了我笑死!   ——所以毛正没撒谎?   ——找到隋轻驰的双胞胎兄弟了吗?@隋轻驰全球后援会   傅错一边往电视台赶,一边给隋轻驰打电话,手机却一直关机。   电视台外人不能进入,傅错心急如焚,看见下班的工作人员也不管认识不认识,上前就说自己是隋轻驰的助理汪小鸥的男朋友,问隋轻驰和汪小鸥现在还在楼上吗。   女工作人员看这帅哥这么急,就说:“节目录完了,隋轻驰走了啊。”   “录完了?没发生……什么问题吗?”   “没有,就是录完了呗。”   傅错茫然不解,站在电视大楼外,在瑟瑟寒风中又拨了隋轻驰的手机,依然是关机,他改拨了汪小鸥的手机,之前占线,这次终于通了。汪小鸥在手机那头也急疯了:“傅错哥,怎么办啊?我找爷好久了,他就是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   傅错不解:“你不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吗?”   “本来是,后来他让我去给他买咖啡,我一回来他人就不见了!我和唐哥他们现在都到处在找呢……”   唐烨是隋轻驰的保镖之一,这么多人都看不住一个人吗?   傅错低声问:“节目录制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吗?”   “……应该没有吧,”汪小鸥的语气听着也很难受,“录节目的时候他看着还好好的,我也没跟他说啊,不会是柳眉姐给他打电话他就知道了吧?……傅错哥,你说他会去哪儿啊?”   隋轻驰一个人走在CTR的校园里,他身上没带口罩,就把黑色的围脖拉起来罩住下巴和嘴,戴了一副黑框镜,刻意避开了行人多的地方,虽然偶尔还是会被经过的人瞥上一眼,但借着夜色,并没被认出来。   在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一瓶芙宝,瓶身上还有他的代言,是在LOTUS之后接下芙宝饮品的代言的,这是他的第一个大代言,也是持续时间最长的一个。他出道才两年就已经各种乱七八糟的黑料包乱飞,每到年底的时候都觉得这代言该散伙了,但每次都续签了。不过这次应该是走到头了。滥交两个字连他自己都觉得难听。   那张照片他自己都没见过,因为当时已经喝得不省人事,后来记得是柳眉来接他回去的,没想到那群疯子玩得这么嗨。他现在拼命想要想起那两个拍照片的马赛克女孩的脸都想不起来,对当天出现在蓝田郡的陌生人他没有一点印象。   他只是去喝酒的,只想找个有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喝一夜,找个喝瘫了能有人给他收尸的地方。那天好像是骆斌的生日,但他并不是去给那混蛋庆生的,他还记得骆斌开了门见他空着手,还有些不高兴,可能期望自己把揣在外套衣兜里的手拿出来,手上能有个价值十几万的生日礼物等着他,毕竟他才落地几个小时就来赴宴,结果自己进门就问:“有酒吗?”   那家伙有时候就是这么贱,吃着他的住着他的,还期望他每年能送他个十几万,他到底是怎么容忍那种人渣这么多年的?   因为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弹了一段电吉他solo,听着很像傅错。   他一下就对那段solo迷醉了。像个傻逼一样让柳眉要把这个吉他手签进来。   直到今天他都没搞懂,为什么天渊之别的两个人能有相似的吉他风,骆斌是个什么王八,他凭什么弹得像傅错?!而一旦本尊出现,那家伙就立即相形见绌到尘埃里,他都不想多看多听一秒钟。   他还记得和骆斌某一次吵架,他嫌他弹得太炫,讲道理那种弹法傅错可以,傅错怎么弹都可以,骆斌那种技术还想炫技简直可笑,他喊了几次,骆斌依然自我感觉良好,屡教不改,后来他直接摔了麦架,说:“你再这么弹就给我滚出去!”   骆斌当众出丑,也不甘示弱地回击:“隋轻驰你他妈别过分了,管天管地你还要管我怎么弹吉他?!”   他记得那时自己上前一步,站骆斌面前,很幼稚地用身高压着人说:“我不是在跟你玩乐队,你也不是我的吉他手,如果有个机器人能弹出我要的效果,我他妈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现在想想,骆斌虽然是个人渣,但作为一个人渣吉他手,确实也有理由报复他。   行吧,你们尽情踩着我狂欢吧。   前面有一家便利店,隋轻驰忍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要了一包烟,店员把烟摆在柜台上,隋轻驰却迟迟没有拿,他低头盯着那包烟发起了怔,店员本来就有些好奇在打量他,见他发呆不由更好奇了,重复了一遍价钱。隋轻驰把烟推了回去,手指从架子上拿了块口香糖,低哑着嗓音说:“烟不要了,要这个。”   他不知道他低音频其实更好认,店员小姑娘心里咯噔了一下飞快地抬头又瞄了他一眼,隋轻驰从平光眼镜后冷冷扫了对方一眼,小姑娘忙低下头,隋轻驰问店员:“这种能吹泡泡吗?”   “吹泡泡的话,这个吧……”店员没抬头地又给他换了几块泡泡糖。   隋轻驰朝她伸出手,他手上戴着黑色的毛线露指手套,女店员把那三片五颜六色包装的泡泡糖放进他掌心,顿时看着有点少,想问够吗,隋轻驰已经揣进手心,付了钱后就推门离开了。   离开便利店,又到了CTR一教楼,他还记得那里的门厅有两把长椅,走进去,发现没记错,椅子都还在。他走过去坐下,拉下了罩在下巴上的黑色围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走了很久的路,在疲惫不堪时来到了从前的落脚处。   向后靠在椅背上,朝前伸长了腿,背后是个天井,从楼上窗户透下来的光在地板上幽幽地拉出他的影子,他歇了一会儿,缓缓坐起来,从兜里掏出一块泡泡糖,剥了一片放进嘴里。   楼上的琴房不停传来各种乐器声,他侧头看去,从天井能看见上方不只一扇亮着的窗户,钢琴声,鼓声,大提琴声徐徐而来……他有些后悔浪掷了最好的岁月,他还没从这里毕业,可是已经回不去了。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只想好好的,脚踏实地和傅错一起从这里毕业,等他们有了更多的默契,更多的了解,再谈远方和梦想。   然而现在他只能在这样的时刻偷偷地重温过往,躲在昏暗的门厅,避人耳目地弓着背,刷着手机。手机一开机就被各种信息留言轰炸了,好几通电话十万火急地打进来,他都拒接了。其实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反正也不是没经历过,但孟静还是比他想的更狠,拇指一下一下划着微博上那些对他失望透顶,粉转路人甚至转黑的留言,他没忍住哼笑出声,釜底抽薪啊,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好,他关了手机揣进夹克的兜里,这样就不欠她什么了。   庆幸自己已经做过完美的谢幕,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应该吧……   起身时,恰好几个提琴盒的女生从楼梯上下来,从他面前经过,他往后站了一步,退进了墙壁的阴影里,还能听见她们口中“艳照门”三个字,三个女大学生对着手机上那些照片和是是而非的八卦分析得头头是道,隋轻驰目视她们津津乐道着走远的背影,虽然知道当公众人物就是这样,但偶尔还是会感慨于人的无情。听我的歌的时候,唱我的歌的时候,明明也算是建立了某种善意的联系,结果到头来,善意什么的,不存在的。   其实他也不那么在乎,他配不上这些人的善意,如同这些人配不上他的在乎。 第八十四章   起身往湖边走时,校园里已经没几个人了,隋轻驰来到湖边,弯腰捡了一颗小石头,扬手投了出去,湖面没有光,他听到了六下水声。   还差得很远。   干脆摘了手套塞兜里,赤着手捡了一把小石头,可不管怎么抛,似乎就是跨不过六这个坎儿。   算了,手都冻凉了,他低头一点点搓掉手上的泥,心想一定是我吉他弹得还不够好。   不过并没有因此觉得沮丧。我的吉他永远不会比他弹得好,转身时他甚至很欣慰地笑了笑。   “要不要来比一下?”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隋轻驰错愕地回头,看见从路灯下走来的傅错,原本已经平静的心情,因为这个人的出现又开始不平静起来。   “……你怎么找到我的?”这会儿不是应该还在酒吧驻唱吗?我本来就快要回去了,你来找我干什么,我没有想要让你再像以前那样到处找我。他看着傅错走过来,心绪翻涌,眼眶发热。   “我找到你是什么很奇怪的事吗?”   傅错走到他身边,弯腰捡了一块石子儿抛出去,隋轻驰的视线却落在傅错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上。   “多少下?”傅错拍了拍手转头,看见隋轻驰怔然的样子。   隋轻驰丢了魂般看向他:“……忘数了。”   傅错瞥见他光溜溜的手指:“怎么我戴上了你还没戴?”   隋轻驰低头从夹克兜里拿出戒指,匆忙中只掏出一双手套,黑色的露指手套一抽出来,那枚裹挟在其中的铂金戒指差点掉落,隋轻驰反应极快地在戒指落地前握住了它,一只手套掉在地上,傅错摇摇头帮他捡了起来。   隋轻驰已经把戒指戴手上了,解释道:“上节目的时候怕被问起,就放兜里了……”   傅错起身把手套递给他,却见隋轻驰戴的是左手无名指,有点无语:“我们不能戴同一只手吧……”   隋轻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戒指,又看了眼傅错的:“不都是男的吗,你占我便宜啊。”   “虽然你是男的,但我对你付出的耐心和包容比对待女生还多十倍。”傅错说。   隋轻驰闻言卡住,低下头有些赧然地笑了:“好吧,是有点道理。”说着很不情愿地摘下了戒指,套在了右手无名指上,感慨着,“好娘啊……”   “我觉得挺好。”傅错笑起来,甚至禁不住恶作剧地想着,这样隋天王以后就是傅家的媳妇了,越想越好笑,越想越爽快,也越想越幸福。   他的母亲,曾经因为爱错了人,抱憾终身,这个名字也伴随了他一生,可是这一次,傅错想着,我不会再抱憾终身了,即使我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也会代替我活下去。   我没有爱错人,没有付错真心,所以在天上的你们,把未来对我的庇佑,都落在他的身上吧,因为这个人是我的另一半。   隋轻驰看了眼笑得很满足的傅错,抿了抿嘴唇,有些难以启齿地道:“那张照片……”   “我知道。”傅错打断他,“你这么中二,对那种事没什么兴趣。”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我有时只是不愿承认自己一直都知道……   “那也不是,”隋轻驰抬眼瞄他,“得看对象,有时候也会特别有兴趣。”   “隋轻驰,”傅错笑着提醒他,“要扣分的。”   隋轻驰看着周遭夜色:“没人听见啊。”   他眼睛里有淡淡的诱惑,在生动地诉说着:都没人听见,你就不要装了,承认你就是喜欢我对你说这些吧,你有多喜欢我和你谈情说爱……   傅错哭笑不得:“我喜欢纯洁一点的。”   隋轻驰露出为难的表情,压低声道:“可我已经不是处了啊,傅错哥哥……”   傅错知道他就是故意的,却没法怪他乱开黄腔,这是那个他怀念的,只会在他面前暴露出幼稚无聊一面的隋轻驰,他没有办法对这样的隋轻驰板下脸来。   适时隋轻驰的肚子忽然咕噜了一声,傅错好笑地看他一眼,说:“去吃点什么吧。   他们没有去人多的地方,看见马路对面有个烧烤摊,本来想就随便烤点什么吧,还没走过去,就有一帮男生从网吧出来,浩浩荡荡占据了烧烤摊,隋轻驰无奈地摇头:“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吃饭都不行。”   “别这么想,”傅错说,“得恭喜烧烤老板能赚一大票。”   “我一个人也可以给他一大票。”隋轻驰说。   “那是助长不劳而获。”   隋轻驰笑起来,故意偏头端详他:“傅错你是什么天使在人间吗?”   傅错看他一眼,心说只是想说点什么让你开心啊。   后来还是找了家24小时便利店,傅错让隋轻驰等在外面,自己去便利店买两碗方便面,隋轻驰拉住他,说:“我要辣的。最辣的。”   傅错点头说好,过了一会儿端着两碗泡好的面出来,一碗是香菇炖鸡,一碗是麻辣牛肉,隋轻驰伸手去接麻辣牛肉,傅错却把香菇炖鸡面递给他:“这碗是你的。”   隋轻驰懵逼了一下,一面接过来一面抬头说:“我要的辣的啊。”   傅错拿着自己那碗泡面在他旁边坐下:“知道,辣的只有一碗了,还是为夫吃吧。”   隋轻驰很是服气,拿叉子挑了一搓面,喂到嘴边时闻到傅错那碗香辣面散发的味道,无可奈何地沉了口气,说:“我都不敢生你的气。”说罢认命地低头挑起面,吹了吹吃起来。   傅错笑到差点把面喷出来,转头看着隋轻驰,说:“你在我面前怂一点好,少惹事,也能少扣分。”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便利店外一棵高大的榕树下吃着面,傅错吃到一半见隋轻驰把那碗泡面放在跷起的二郎腿上,眼睛看着他手里的面,不死心地说:“我能尝一口吗?看在新婚的份上。”   傅错心里一阵好笑,低头看了眼面碗:“这个真的很辣。”   隋轻驰说:“就一口,辣不死我。”   “你死不死无所谓,你那嗓子要是毁了就可惜了。”   隋轻驰无语凝噎地盯着他:“你说话也太狠了,我死了尸体还能唱歌给你听吗?”   “你死了我陪你死,只要嗓子没坏,到了地狱你还能当我主唱。”傅错拍了拍他肩膀,“所以嗓子真的很重要。”   隋轻驰看着他,欲言又止了许久:“你真的会跟我下地狱吗?”在风中他的声音低下来,“……那样你可能就见不到谭思和AK了。”   傅错挑面的手顿了顿,没有说话,他沉默地吃着面,发现快要吃完的时候,终于还是留下了最后一口,挑起来对隋轻驰说:“来吧。”   隋轻驰低头凑了过去,就着傅错的手吃了这口面,立刻就被辣出了汗水和眼泪。看见他依然这么怕辣,傅错就觉得怀念又幸福。隋轻驰整个人热腾腾地朝他看过来,被辣得口齿不清地说:“好爽啊。”   隋轻驰低头吃他的香菇炖鸡面时,傅错拿出手机,隋轻驰嘴里叼着一口面,侧头看着他,有点在意地问:“打给谁啊?”   “前女友。”   隋轻驰呆了一呆,电话拨通,才听见手机那头传来汪小鸥的声音:“傅错哥你找到他了吗?!”   傅错把手机递给隋轻驰,说:“你回她一下吧,人找你一晚上了。”   隋轻驰放下泡面,接过手机“喂”了一声,就听见那边一声哭得撕心裂肺的:“爷——”   “放心,活着,回去睡吧。”然后也不管对方如何痛哭流涕,把手机还给了傅错。   傅错接过来,又和汪小鸥说了几句:“……没事儿,他在吃泡面,辛苦你们了……”   傅错说话时隋轻驰也没吃面,停下来一直看着他,听见傅错还让汪小鸥转告保镖和司机,谢谢大家辛苦找了他一夜。   傅错挂断手机,听见隋轻驰说:   “傅错,接下来一段日子可能会比较血雨腥风,你看到什么也别在意,不管他们怎么黑我,我爱你总是不会错的。”   傅错见他说完就拿叉子又挑了一搓面要吃,叹了口气:“告白的时候别这么漫不经心。”   隋轻驰抬起头来,眨了下眼:“我以前没说过吗?”   傅错摇头,心说你都是用行动表示的,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正儿八经的告白,不过他自己也一样就是了,总觉得说出那句话太肉麻了,谁先说谁丢人。而且那个时候……总觉得即使不说也无所谓,爱又不是说出来的bbb,道理一大堆,其实心里明明是想听对方说这句话的,不是在歌里,不是在床上,而是在这样一个平凡无奇的日子里。   隋轻驰一张嘴突然就咳了起来,傅错拍了拍他的背,心想都要二十八的人了,还像十六岁时一样,永远被冲动支配着,永远不计后果地活着,他在心里默默说着:隋轻驰,爱你真的好累啊。   隋轻驰喉咙咽了咽,平息下来,他看向身边人,认真地说:“我爱你。”   傅错拍在他背上的手停下来,眼眶偷偷发热。都听见了,和幻想中一样,比幻想中更美好,听到了他声音里颗粒碰撞的声音,听见了气流摩擦他声带的火花声,看见了歌词里惊艳过他的那双眼睛深情无限的凝视。感觉自己就像环绕土星的卡西尼号,终于结束了漫长的使命,可以越过它美丽的光环,义无反顾地投入它的怀抱,燃烧成碎片。   “我也爱你。”他说,“要不是我吃的面太辣,口感不太好,我就吻你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口感不好。”隋轻驰说。   傅错微笑着点点头,偏头吻了上去,这个吻真的奇怪,那么温柔怜惜,应该是吻女孩子时的动作,可是想这么去吻的人偏偏是隋轻驰这个一点都不小鸟依人,像狂暴飓风般横扫了他的世界的存在。   隋轻驰抬起手扶在他耳侧,张开了手指,宽大的手掌托在他脑后,就那样在他头发里来回抚摸着,他感觉头发被他一寸寸爱抚过,最后像一束花,一把梗,被隋轻驰用力握在手心,像是要控制不住地摘下来,却又在最后一刻温柔地松开了。   脑子里明明有个肿瘤,这一刻却仿佛有一朵花,炸裂般开放了。   夜色已深,喧嚣的城市终于安静下来,像许多年前他们结束完Livehouse里的表演,四个人一起走回家的时候。那时的世界没有血雨腥风的天王隋轻驰,没有分崩离析的西风,只有四个追梦的少年。   梦想,也许并不一定要实现,只要去追逐,就够了。追到了梦想,这一段如梦的旅程也就结束了。   傅错站起来,说:“回去了吗?”   隋轻驰抬头,眼神里有一丝疲惫:“能再陪我走走吗?”   傅错点点头把手伸给他:“走吧。”   隋轻驰握住他的手站起来,什么也没问,没有问要去哪里,傅错转身往前走,他就跟着迈开脚步,这种感觉好久没有过了,他心里那些被今天的核弹炸出的大大小小的缝隙,就这样一点点被填补上了。他甚至滑稽地听到了破旧的屋子被乒乒乓乓地修补起来的声音,傅错就是那个温柔又有耐心的木匠。   傅错拉着隋轻驰往前走,其实也不知道要去哪儿,世界这么大,不要说世界了,就是这座城市,也大得没边,他只是漫无目的地牵着隋轻驰的手,感觉哪里有光,像曾经滑过他们出租屋天花板上的一条条光,就往哪里走,哪里有风,像四个人一起走过大桥时洗礼过他们的风,就往哪里走,哪里有香气,像一起吃过的炸酱面和炒年糕的香味,就往哪里走。   就这样走过一条条街,穿过一个个十字街头,穿越那条隧道,前方是熟悉的大桥,黄色的路灯点亮这座充满回忆的桥,来自海湾的风吹拂着两人的头发,桥上没有别人,除了飞驰而去的车辆,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隋轻驰终于自由了,傅错心想,他感觉他的身体放松了下来,虽然这样的自由只是片刻。   “冷吗?”隋轻驰忽然说。   以前走在这座桥上,他听着AK和谭思唠嗑,一股风吹来,隋轻驰就会这样侧头问他:“冷不冷?”   他说还好。   隋轻驰走到他前面,反手握住他的手,说:“我走前面吧,说过要帮你挡风的。”   傅错看着隋轻驰的背影,他差一点就分不清现在与过去,梦境与现实了。 第八十五章   汪小鸥接到柳眉的电话来公司,最近发生的事太可怕了,她也不知道柳眉找她是要说什么,到公司的时候意外见到了隋轻驰的吉他手,不对,是前任吉他手骆斌,公司里每个人表情看起来都蛮紧张,就只有他一个人,从电梯里走出来还满面春风和相熟的人打着招呼。   汪小鸥非常不喜欢骆斌,因为隋轻驰好几次接到物业打来的电话投诉都和这个男的有关,外界不知道隋轻驰早就不住在蓝田郡了,那地方都是给乐手住的,之前是骆斌和鼓手Nick一起住,后来Nick搬走了,那地方长期就骆斌一个人住着。骆斌这人吉他或许是弹得不错,但私生活放荡形骸,听说还偷吸大麻,好在隋轻驰把他给开了,汪小鸥闹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会出现在公司里。   汪小鸥看着骆斌在楼层里得意洋洋四处晃荡,想说自己走远点儿吧,眼不见为净,没过一会儿电梯门打开,柳眉走出来,骆斌见到柳眉还挑了下眉,柳眉显然也没想到他会在这儿,笔直地朝他走过去,劈头就问:“照片哪儿来的?”   骆斌一脸的无所谓,耸肩道:“我怎么知道,你当时不是把我们手机一个个都查了一遍吗?说来说去还不是你自己不够小心啊。”   柳眉上前一步:“我告诉你骆斌,你自己知道这个派对是怎么回事,我劝你做个人。是你打电话过来说你在开生日派对,隋轻驰才去的,你就是这么对待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人的?”   “知遇之恩?!”骆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话你他妈怎么说得出口?!是,他把我选了出来,但我他妈这些年也够对得住他了吧,看看他是怎么对我的?!要不是他把我从乐队撬走,我他妈现在至于和兄弟掰?不过这也是他的作风就是了,他当年不就是抛下乐队自己一个人飞了吗?”   柳眉打断他:“你少给我东拉西扯,我知道这事儿你背后绝对没少插刀,我劝你小心点儿,你为了钱能卖了隋轻驰,别人为了钱也能卖了你,你自己都干过些什么自己心里清楚,隋轻驰只不过是被你们摆了一道,如果有朝一日有人爆出你呼朋引伴地抽大麻的事,你这辈子就休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骆斌嗤之以鼻:“我一个无名小卒,被爆出来又如何?隋轻驰可不一样啊,他这一摔万众瞩目啊哈哈哈!就算寰艺不雪藏他,他还爬得起来吗?”   柳眉冷冷地看着他:“隋轻驰除了喝酒什么都没干,他当时是个什么状态没人比我更清楚,你心里也清楚,你和别人合伙栽赃诬陷他,可能今天是得逞了,但这个圈子里没有永远瞒得住的秘密,你记得我说的话。”   骆斌切了一声:“行了,少他妈吓唬我,老子也不是被吓大的,再说了您在这儿怼我也没什么用,我一个无足轻重的吉他手翻不起这么大的浪,我想柳眉姐你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那个要让隋轻驰玩完的幕后黑手是谁吧,您揪住我这个小虾米咬真的没意思。您也不用这么义愤填膺,是,你好不容易带出一个现象级的天王巨星,能理解你的不平,但隋轻驰完了,你还是带出他的经纪人嘛,凭这点资历,就够您这辈子在这个圈子混得风生水起了,所以想开点儿,这圈子从来都是流水的明星,铁打的公司。”   柳眉说了声:“滚。”   “行啊,”骆斌笑着朝她摆摆手,“反正我事儿也办完了,走人咯~哦对了,代我向隋天王问声好啊!”   骆斌走了,汪小鸥却不敢过去,她从没见柳眉姐像这样发过火。   柳眉转身看见汪小鸥,远远地朝她点了下头,说:“进来吧。”   汪小鸥跟着柳眉进了办公室,柳眉脱了外套坐下,说:“骆斌和你说什么了吗?”   汪小鸥摇头:“我就看见他从楼上下来,没理他。”   汪小鸥的话证实了柳眉的猜想,其实都不需要猜想,巴不得隋轻驰完蛋的人可能很多,但有能力让他完蛋的人这世界上可真并不多。现在寰艺已经走上正轨,再也不是只靠隋轻驰一人支撑的公司,虽然隋轻驰依然每年给寰艺带来巨大的利润,但孟家人早就对他心生忌惮,外界可能很难相信,像隋轻驰这样的摇钱树,这些年来在寰艺并没有得到过任何的优待,寰艺的资源倾斜都是给安洁和达姆弹的,结束雪藏后,如果隋轻驰没有想办法收购到部分寰艺股权,有了一定的话语权,不仅是隋轻驰本人,包括她这个经纪人在内,在没有足量资本支持的状况下,也只会举步维艰。孟家父子等这一天想必很久了,雪藏不了隋轻驰,还可以搞垮他。而且这样更符合他们的利益,隋轻驰彻底失去价值,他们在他身上赚不到的,别人也赚不到了。   隋轻驰的陨落变成了娱乐圈的一场狂欢,隋轻驰之前直接或间接得罪过的人,从MV导演到节目主持,从搞笑艺人到被他淘汰过的选手,全体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各种似是而非的陈年老料也全被翻了出来,一时间人们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滥交,耍大牌,忘恩负义,靠潜规则上位的天王。   隋轻驰在娱乐圈一直是百毒不侵的形象,黑料众多,黑子众多,依然不减巨星光环,多少次换了别的艺人可能演艺生涯就葬送的危机,他都有惊无险地度过,但这一次不同,这次有策划,有背后推手,有跟风报复的全民反扑,不需要公司雪藏,他就已经被民意封杀了。   有的人说,隋轻驰虽然完了,但天王不愧是天王,从来没见哪个明星能达到这样全民皆黑的盛况,没到他这个咖位还真办不到,想为他说话的人估计也不少,但都不敢为他发声了。   有的人说,夜路走多了一定会见鬼的,隋轻驰要是之前能收敛一些他那股嚣张傲慢劲儿,如今也走不到这一步。   汪小鸥坐沙发上,见柳眉迟迟没有和她说话,只是一个人若有所思,忍不住小声问:“公司不危机公关吗?”   柳眉被她一句话喊回了神,冷笑:“哪儿来的危机公关啊……”   隋轻驰出道这些年就没用过危机公关,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危机公关能管用啊?   傅错醒来,见隋轻驰靠在窗边和谁通着电话,显然已经起床有一阵了,房间里开着暖气,隋轻驰穿着一件黑色衬衫,窗帘拉开了小半,透出一线白光,照着他轮廓如雕塑般的侧脸,见他起床,隋轻驰挂了电话转过头来,傅错错觉那张沐浴在白光中的面容一转眼就从天堂回到了现实,听见隋轻驰对他道:“我去一趟公司。”   傅错起身,边穿衣边下床:“要我陪你过去吗?”   “不用,”隋轻驰俯身把手机放在床头,眼睛示意衣柜,“你有衣服借我吗?今天有点冷。”   傅错套上毛衣:“只要合身你随便穿吧。”   隋轻驰拉开衣柜,柜子里的衣物不算多,他一眼就看见了挂在最里侧那件深蓝色大衣。   傅错走过来,在隋轻驰恍惚时把大衣提了出来,说:“就这件吧,只有这件我知道一定合身。”   他把大衣提到隋轻驰肩膀的位置,一瞬间又想起那天隋轻驰穿着它回来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隋轻驰眼睛看着他,右手把大衣揽在胸口,低头看了看崭新的领标,什么也没说,默默披上了。   傅错在洗手间洗脸,见隋轻驰穿好大衣,低头整理着衣领走出来,其实他现在这个样子比几年前更适合穿这件大衣,那个时候的隋轻驰毕竟还没有如今的气场,那时候只能算男孩。   隋轻驰出门后,傅错走到阳台,几分钟后,一身深蓝色大衣,戴着墨镜的高挑青年从楼下走出,路边黑色的SUV闪了闪车灯,隋轻驰走过去,拉开车门时他停下来,扶着车门往楼上看过来。   傅错与他对视,有一种念头,想冲他喊:你需要我,喊我一声我就下来。   隋轻驰朝着他的方向扬着脸,看不见墨镜后的眼睛,只看见淡淡勾起的嘴角,然后他侧身上了车,沃尔沃从车道里缓缓开出,消失在街口。   傅错知道隋轻驰内心深处不可能如此平静,但不喊痛是他的骄傲所在。不在他面前狼狈,是中二天王最后的中二。   回到屋里,今天轮到他休息,不用去酒吧,中午吃过饭后他照例去医院复检,回来的地铁上很空,车厢里有个男生手机开着公放,里面在播一个知名电台音乐节目,傅错冷不丁听见了钟岛的声音,这应该是钟岛的第一个通告,和他一起上这个节目的是在《地表最强音》中唯一一个为他亮灯的导师唐杜。聊起比赛时,钟岛特别感谢了两位导师,因为提到隋轻驰的名字,电台主持便对唐杜说了一句:“外界好像经常把你们两个拿来比啊,一个歌神,一个天王,嘛,曾经的天王……”唐杜在这时说:“虽然大家经常把我和他放一起比,不过我觉得还挺荣幸的,能和他相提并论。”   这不是提前录好的节目,这就是今天的节目,唐杜这句话是在几秒钟之前说的。傅错心中十分感慨,在所有人都跟隋轻驰划清界限的时候,反倒是一直没有交集,被隋轻驰当做假想敌的唐杜竟然在节目中表示很欣赏他。   地铁车厢里那男生很不满意地哼了一声:“唐杜脑子烧坏了吗?”   傅错看了眼男生,起身走到了另一节车厢。   这样铺天盖地的恶意,隋轻驰又要用多长的时间,才能走到无人打扰的车厢……   隋轻驰来公司做最后的交接,车子还是被蹲守在公司外的记者认了出来,人群闻风而动,那么大一辆越野车被狗仔记者们围堵得里三层外三层,隋轻驰戴上墨镜还是被怼在车头和两侧的闪光灯晃得几度睁不开眼。他现在是一个人,车上没有保镖,没有助理,车子还根本开不动,从人群的缝隙里他望见了站在公司门口的几名保安,他们只是远远地站着看戏,没有一个人试图过来驱赶人群。一气之下隋轻驰给孟安一个电话打了过去,孟安不接,他就留了语音:“你公司的保安都是吃干饭的吗?!我现在不是以艺人的身份,而是以股东的身份要求你,立刻,马上,让你的狗过来给我开道!!”   挂了电话他把手机扔到旁边,打开远光灯,连续猛按喇叭,记者们一个个被大灯刺得眯起眼,忍受着刺耳的噪音却仍不退开,只有几个人换了位置,倒不是因为受不了光线,而是发觉灯光干扰下他们已经拍不清画面了。   大约五六分钟后,大楼门前看戏的保安终于接到指示,听对讲机那边说话,一小队人慌慌张张地朝这边赶来。   保安来了一队又一队,才把人群拉出一条口子,场面一度混乱,隋轻驰也没管前面还有谁不要命地堵着,一轰油门从人群缝隙中冲了出去。   后面还跟着些狂追的记者和狗仔,跑在前面的人甚至接连被后面的人推倒在地,大楼前维护秩序的保安们苦不堪言地喊着:“这他妈是在拍釜山行吗?!”   进入车库后隋轻驰给柳眉打了电话,最后在四名保镖的开道下才下车走进电梯,人都进电梯了记者还不死心地伸手卡住电梯门不让关,隋轻驰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站在电梯最里面,接受着电梯门外海浪般的闪光灯洗礼,保镖一边呵斥记者一边强行掰开记者的手指,最后两名保镖把人拦在外面,电梯才得以逃脱。   隋轻驰乘坐的电梯在中途停了两次,门外的员工见到他,都自觉地让他们先行,没有上电梯,隋轻驰一路到了指定楼层,柳眉在办公室等他,见他一进来就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拢了拢大衣,抬头对她说:“客套话就免了,开门见山吧,我时间有限。”   柳眉便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一样样给他讲清楚了丢掉的代言,和要赔的违约金,以及这一次,公司终于同意和他解约了。隋轻驰一样样确认完毕,在必要的文书上签了字,最后拿起那份解约合同,哼了声“真不容易”,低头翻到最末签了字。   柳眉看他签完自己的名字后套上笔帽,终于忍不住道:“对不起……”   隋轻驰合上文件夹,看向她:“对不起什么?”   柳眉沉了口气:“我太放纵你了……”   隋轻驰把文件夹拍过去,坐直了腰,双手抄进衣袋里,说:“你这么说我就有点无言以对了。”   柳眉说:“当初是我把你签进来,我知道你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放纵你的毛病吗?”   隋轻驰看着她,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因为我知道你的叛逆,纨绔,中二,只会让你拥有说不完的话题,会让你红得更快。”柳眉说,“而且我也觉得,你似乎已经百毒不侵了。”   隋轻驰凝视她半晌,最后淡淡道:“你何必说出来。”   “不说出来我良心不安,怕你反而觉得亏欠了我,”柳眉收好那几份合同,起身俯看着沙发上的隋轻驰,他包裹在一身深蓝的大衣里,柔软的黑发,逆天的素颜,有一点点像她初次见到他时的样子,她说,“隋轻驰,你不欠我,也不欠任何人,如你所愿,你现在自由了。”   隋轻驰没有立刻离开公司,带上门走出柳眉的办公室时,他看见了从电梯里出来的汪小鸥,胖胖的女孩看见他,他还什么都没说,就朝他小跑过来。   汪小鸥看着比自己高很多的隋轻驰,想着这会儿该对他说什么,问候他“爷,你还好吧”,似乎是一句废话,他不可能好,问他“柳眉姐和你说什么了”,似乎也是废话,傻子才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就连想和他说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她都说不上来了。   隋轻驰的所有通告,从今天起全部结束了。   汪小鸥语塞时,隋轻驰说:“帮我买杯咖啡上来吧。”   汪小鸥点点头,什么都没问就下了楼。   隋轻驰走进空荡荡的排练室,刚来寰艺时,这间排练室只有现在一半大小,后来要容纳他越来越大的乐队编制,在他的要求下进行过扩建,此后寰艺的其他艺人,安洁和达姆弹,也都在这里排练过。他在这里精进了弹吉他的技巧,还学会了打鼓。最孤独最漫长的那些夜晚,他只被允许待在这里,在寰艺,这是他唯一还有一点感情的地方。   汪小鸥满头大汗地买来卡布奇诺,听见从排练室又传来熟悉的鼓声,架子鼓对隋轻驰来说不是他必须要掌握的乐器,与其说是想学打鼓,不如说他把它们当成了拳击馆里的沙袋。汪小鸥不懂打鼓,但总是从他的鼓声中听出横冲直撞,激昂爆裂的情绪。   她小心翼翼推开门,隋轻驰脱掉了大衣,只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在打鼓,他用了双踩,鼓声密集又有气势。直到她走到近前时鼓声才停下,汪小鸥仍能感到底鼓轰得她胸口又闷又钝,隋轻驰放下鼓棒,向后顺了一下头发,接过汪小鸥递来的咖啡,顺便把旁边椅子上放的一张CD拿给了她。   “给你的。”   他给得很随意,汪小鸥还是本能地双手接过来,想说“爷,你的签名CD我都有,你忘了?”话到嘴边又突然咽下了,这张签名CD不是隋轻驰的,是唐杜的,上面还写着她的名字,只是名字写的却是“汪小欧”。隋轻驰老把她的名字写错,一直自顾自地记得她的名字是“欧皇”的“欧”,以前在餐厅消费后得了奖券什么的还都拿给她刮,又中二又让人无奈。   她的眼圈红了,泪水不争气地浮上来,手里握着的那张CD在排练室的灯光下仿佛四个角都在发光。   隋轻驰揭开咖啡喝了一口,放到了一旁的音箱上,起身穿上大衣,弯腰提起背包挎上,从架子鼓后走出来,说:“去跟个更有前途的明星吧,或者选个温柔的。”   汪小鸥听着他收拾东西的窸窣声,哭得泣不成声:“为什么啊?”   隋轻驰回头看了一会儿女孩抽泣的背影,然后越过汪小鸥拿走了那杯卡布奇诺,什么也没说,就这么走了。   隋轻驰过来拿走那杯咖啡时挡住了她左侧的光,他一走,那些光又照了进来,汪小鸥哭着转头,看见隋轻驰挎着背包离去的背影,他边低头喝着咖啡,边绕过那扇半开的门,连门都没有推一下,一点都不像天王巨星,就像一个被世人爱过,又抛弃的少年。   从医院回来后,傅错在路边随便吃了点什么,到家就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可能是这段时间太累了,就这么一觉睡了过去。被手机铃声吵醒时竟然已经凌晨了。   电话是姚可打来的,他以为是酒吧出了什么事,拿起手机刚“喂”了一声,就听见姚可在那头焦急地道:“傅错你快来吧,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哎呀,他好惨啊,我都想哭了……”说着说着声音里已经有哭腔了。   姚可说得语无伦次,傅错一听就明白了,没有多问半个字,只说了声:“我马上到。”   赶到酒吧时已经凌晨两点半了,姚可给他开了门,红着眼圈很抱歉地说:“我也不知道该打给谁了……”   傅错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吧台处唯一的人影,对姚可说:“麻烦你了,你先回去吧。”   姚可最后看了强撑在吧台的隋轻驰一眼,吸了吸鼻子,难过地走了。   酒吧里又安静下来,傅错走过去,隋轻驰转头看见他,放下酒杯,吧台处流转潋滟的灯光下,他像猫儿一样眯起眼,然后像是看清了走过来的人,眼神里放下了防备。   “你怎么来了?”   “姚可给我打了电话。”傅错说。   隋轻驰皱眉嗤了一声:“大惊小怪,我喝个酒她一直在旁边哭……有什么好哭的,她一个开酒吧的没见过别人喝酒吗?”   傅错看着他:“可能是没见你喝过,把她吓到了。”   隋轻驰也看着他,语气放柔了下来:“……你别这个样子,我很好。是有点倒霉,但还有你。”说着朝他张开手臂,洒脱地笑了笑,“来吧。”   傅错不知能说什么,走到他臂膀可及之处,让他抱住自己。   隋轻驰抬手搂在他腰后,头靠在他胸前,傅错抽出手臂环住他的肩膀,与其说是抱着隋轻驰,不如说是撑着他。   “如果这是要重新拥有你必须付出的代价,算很划算了。”隋轻驰在他胸口深吸一口气,像在嗅他的味道,“你别又跑了,傅错。”   搂在他腰上的手臂紧了紧,似叹息又似警告的五个字让傅错的心骤然提了起来。   “……我要是跑了呢?”   “那我就一无所有了。”   傅错喉咙哽咽了一下,手掌握了握隋轻驰的肩膀:“不会的。”   你不会一无所有的隋轻驰,你天生就该是巨星,就该拥有这一切,只要你还在唱歌,就没有什么能阻止人们爱你,他们从你这里夺走的,有一天都会回来的……   “……那样我非找到你不可,”隋轻驰兀自说着,那声音深深埋进了他的胸口,变得含混不清,“你别想就这样从我的世界消失。”   隋轻驰醉得不省人事,傅错不得不背他上车,背他下车,背着隋轻驰上楼,他现在身体的状况每况愈下,也不知道还能背他几次。   在电梯里,鼻血忽然滴下来,那么鲜红的一滴落在隋轻驰垂在他胸口的手背上,好在用过凝血的药,血没流太多,很快就止住了,走出电梯,傅错从兜里有些费力地抽出纸巾,把隋轻驰的手指擦干净了。隋轻驰好像是酒醒了一些,手撑在他肩头,拍了拍说:“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都已经到了,你醒得可真是时候。”傅错说。   隋轻驰才发现已经到家门口了,骂了声:“*,这么不中用的吗?”   傅错扶着隋轻驰躺上床,隋轻驰的手还一直不安分,一会儿抓住他手腕把他往床上带,一会儿扯住他衣领想把扣子都扯开,他只得不厌其烦地把他的手放下去,塞被子里。   隋轻驰又把手抽出来,放在他脸颊上,醉醺醺地说:“你最近瘦了好多,怎么酒吧驻唱这么累的吗?别去了吧,我现在有钱了,可以养你了……”   傅错听得又好笑又心酸,挡开隋轻驰的左手他右手就上来,好像说个话不碰着他说不了似的:“你现在工作都没了,拿什么养我?”   “我在寰艺有股份,寰艺垮了我才能穷。”   傅错给他解开黑色衬衣的纽扣,说:“你不在他们可能真的会垮的。”   隋轻驰低下头,说:“你是打算把我剥光了塞被子里吗?”   “没那打算,”傅错眼睛也不抬地说,“你衣服上都是酒味,我给你换件衣服。”   隋轻驰拉住他的手,说:“干嘛要换衣服,我不想穿衣服。”   傅错无奈地看着他,隋轻驰把手指一点点挤进他的指缝,十指交握着,说:“你也不要穿。”   傅错回想起从前,说:“这是要罚款的。”   “五百对吧,”隋轻驰说,“加上你的份是一千五,我没忘。”他抬起身子用力抱住傅错的肩膀,把人拉下来,两个人重重跌进床里,“我现在不穷了,你知道我卡上有多少钱吗?”他苦涩地摇头,亲吻着傅错的脸颊,“你不知道了……” 第八十六章   早上九点,傅错从酒吧后门出来,锁上门。前方是长长的巷子,今天是个好天气,冬日的阳光从巷口洒进来,这里偶尔会有流浪猫出没,都是在入夜后,一到天亮就躲藏得无影无踪,他晚上会带点儿吃的给它们,但从不逗留,流浪的动物应该对人类保有警惕心。可是还是会有一两只胆大的猫,会每天定时蹲点他,也不畏惧他的靠近。   后来其中一只猫再也没有出现,他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找到那只猫,但找到了一只嗷嗷待哺的小奶猫,那只奶猫后来他抱给了姚可,姚可被小家伙迷得不行,问他哪儿来的,他说捡的。姚可羡慕他:“你命真好,走路都能捡到猫,还是这么美貌的深渊猫!”   “美不美貌得长大以后才知道。”   姚可已经沦陷在奶猫的美色中,就差连头带脖子塞进纸箱子里了,吸了一会儿抬头问吧台后的他:“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啊?”   “别叫深渊大王,什么都好。”   “深渊大王是什么鬼!”姚可在他背后咯咯直笑。   今天是最后一天喂它们了,以后晚上他都不会来了,他把准备好的盛好猫粮的两只碗放到墙角两只纸箱的深处,然后给姚可发了一条微信。   姚可的头像就是那只收养的小猫,已经长大了,也被她说中了,真的很漂亮。他今天是来辞职的,本来想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带走,但走到后台那间小小的房间,发现什么都带不走,除了桌上那一叠CD。最终他还是没带走这些CD,这些CD多少年前就堆放在那张红木桌子上,带走了,它们不过就是一摞CD,留在这里,会是一种回忆。   姚可这个时候一定在赖床,所以微信发过去她也要中午后才看得到,傅错发完微信,背着空荡荡来,空荡荡走的黑色背包,朝巷口的阳光走去。   没想到手机突然就响了,他拿出来,还真是姚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起来。   “傅错你怎么回事?!”手机一接通姚可就在那头大呼小叫起来,“你吓唬我的是不是?!”   “没吓唬你,我真的辞职了。”   “为什么啊?干得好好的!你辞职了我怎么办?我根本不会经营酒吧!”   “你会的,你看我经营也看了这么久了,”傅错耐着性子,说,“账都记在电脑里,酒水供应商的联系方式也在里面,乐队我已经找好了新主唱,CTR声乐系毕业的,不会比我差……”   姚可耍赖般打断他:“你怎么这样啊,就算要辞职,起码也等我先熟悉了酒吧业务来啊!为什么要这么突然就辞职啊?”   “……”傅错回答她,“有些事就是这么突然。”   姚可沉默了。电话两头都安静了许久,姚可才闷声开口道:“……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傅错愣住。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不就是刚刚旅行回来的样子吗,连我爸不在了,酒吧不做了你都不知道……你们摇滚人都这样,耍起酷来说走就走。”   傅错不知该说什么,他这辈子接触了不少摇滚人,最后都走的走,离开的离开,也许搞摇滚的真就是这么无情吧。   “对不起。”   “算了,”姚可委委屈屈地说,“还是祝你一路顺风吧,能早点回来就早点回来啊。”   “谢谢。”   挂了电话,傅错走出巷子,九点一刻,酒吧所在这条街还很冷清,但是对面的CTR已经,他走过马路,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前面就是CTR学院的南校门,背着乐器的学生不时进出着。   南校门有一株镇院之宝的老榕树,据说有三百岁了,树干上时至今日还能看见一些刻印,像是文字,CTR建校后把这棵树保护了起来,不准人在上面刻字,但还是会有学生往树枝上挂心愿卡,园丁每周都能清理掉一大堆。毕业时大家就会穿着学士服站在这棵树下合影。他毕业那年,也和谭思在这棵树下合过影,AK也在,原本四个人一起追逐的梦想,照片上却只有他们三个人。   他走进校园,乐器声和歌声飘荡在校园上空,那是怒放着的青春年华,他们的青春,也曾经狠狠地绽放过。   他走到那株榕树下,现在不是毕业季,树下只他一个人。   确诊了脑瘤后,似乎他对谭思的思念也被缓解了,再次想起他时,不再伴着揪心的痛苦,只余平静的回忆。   上课的钟声响起,校园里很快空荡下来。傅错仰头看着这棵树,树枝上还挂着几张心愿卡,有一块还是木制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洒下细碎的星光,让这棵树看起来好像真的有了灵性一般。他想起他们三人在树下合影的那天,六月末的蝉鸣,六月末的骄阳,和树下淡淡的清凉,AK和谭思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带着黏腻的热度,以及他心里无法为外人语的缺失的那一块。然后一阵风吹过枝头,心愿卡们彼此拍打着,回忆又消失无踪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你们都走了,他却回来了。”   我努力了那么久,结果他一回来,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我可能也没有真正躲开过他,我如果真的想彻底躲开他,我就不该回到这座城市,我就像人们说的那种傻狍子,明明都跑远了,又总是忍不住跑回来张望他,他四处找我,我就躲在树丛后绕着他打转。他找到我,我们就打一架,他明明生猛矫健,但和我打架却回回都输。   大概也是他回来得太是时候了,一个人真的很孤独,人一孤独,就会心软,就会什么原则性都忘了,忘了他是肉食的野兽,我是草食的牲口。   “他现在被欺负得很惨,惨到我无法视而不见。我还想给他写歌,可以吗?因为我也不知道还能再给他写多少歌了。”他拍了拍树干,笑着说,“剩余的话,等见到你时再对你说吧。”   隋轻驰趴在被子里,赤裸的手臂压在外面,是被冷醒的,睁开眼的第一刻他没有看见傅错,蓦地翻身坐起,被子从背上滑落,冷得他一个激灵,他把垂到额头的头发一把捋起来,睁大眼看清屋子里空空荡荡,也看清了外面的天光大亮。他按了一下因为宿醉而胀痛的太阳穴,下床喊着傅错的名字往门外走,走到卧室门口才想起阳台那边能直接看进来,又返回卧室提了椅子上的牛仔裤匆匆套上,边扣扣子边喊了声:“傅错?”   他是耳力极好的人,屋子里除了他自己的动静,没有一点声音,也许是出于一种直觉,这样的安静让他有些不安。   他把毛衣往脖子上一套就走了出去,一面把毛衣拉下来穿好,一面打量客厅,沙发上,茶几上,餐桌上,四处都干干净净,并没有留着字条。隋轻驰原地愣了几秒,又匆匆返回卧室,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已经没电了,蹲下来翻箱倒柜了半天也没找着充电器在哪里,无头苍蝇一样杵在床头,才想起充电器还留在别墅里,皱眉想了想,他走到客厅,一把推开工作间的门,走进去把三只吉他包一气拉开,三把吉他都好端端地装在里面。   隋轻驰撑着膝盖站起来,工作间的墙上还挂着那把贝斯,他心里终于稍微平静下来。   一松懈下来,头痛似乎更厉害了,把三只吉他包又一只只拉好,隋轻驰在工作台前的椅子上疲惫地坐下来。吉他都还在,谭思的贝斯也在,傅错就还会回来。   手机没电了,房间里也没有钟,他坐起来,想打开电脑确认时间,手指放在开机键上,还是作罢了。   最后就只是这样坐着发呆,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指上的指环,看窗外的天色一点点变得更亮更暖,直到楼上传来炒菜声,才确定已经中午了。   头还剧痛着,他呻吟般长长沉了一口气,低下头闭上眼,双臂抵在工作台边,旋椅被往后推了几分,让他的背绷得像弓。渐渐的炒菜声听不见了,传来了一道开门声,却是来自隔壁,过了一会儿,有听见电梯打开的声音,隋轻驰皱眉睁开眼,走出电梯的人的说话声一点点靠近,他又闭上了眼。不是傅错。   那个曾经因为傅错没有接他电话就抓狂的隋轻驰又在鼓噪不安,可是现在他除了等待,什么都不能苛求,他没有什么能要求傅错的。   傅错刚把钥匙插进去,门就从里面开了,铁门差点撞到他头,他错愕地抬头,看见隋轻驰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领子都没翻好,头发还散乱着,正推开门睁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这气氛太奇怪了,傅错提起手里的生日蛋糕,说:“生日快乐。”   隋轻驰低头看到那只蛋糕,出了一阵神:“……我都忘了。”   傅错进屋换了鞋,说:“我给你打过电话,你手机没电了。”他回头,看见隋轻驰还站在玄关,眼睛上上下下眼睫都不错一下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我……”隋轻驰望了一眼卧室里还乱着的床铺,说,“刚刚。”   傅错点点头走进客厅:“对了,你粉丝还在微博给你庆生,转发抽奖的微博都转了九百万条了,她们还是很爱你的。”   隋轻驰走到餐桌旁坐下,显得有些疲惫:“都说是转发抽奖了,怎么见得都是爱我的。”   傅错将蛋糕放到餐桌上:“好像限定了非隋轻驰的粉丝不能抽。”   隋轻驰嘴角短促地勾了勾,看着那只蛋糕:“过几年她们就不会记得我了。”   “不会的,”傅错说,“只是可能转不了九百万了。”他脱了外套挂好,回头看着餐桌边垂着头发不打算打理,神情怅然的隋轻驰,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是会有人越过那张皮囊爱上你的呢?   隋轻驰这才向后顺了两下头发,傅错看着他软软的头发用手指一捋就都柔顺了,隋轻驰把注意力集中到那只蛋糕上,抽掉了蛋糕盒上的绳子,揭开盒盖,一眼就看见上面写着“Happybirthday,VocalofWestWind”。   傅错走过来,解释:“写你的名字太奇怪了,所以就让蛋糕师傅这么写了。”   隋轻驰一眨不眨地盯着蛋糕。   VocalofWestWind,这几个单词现在还刻在他的戒指上,那天他以为傅错没有回答他,是因为觉得他配不上“西风主唱”四个字。   “你还没吃午饭吧,”傅错问,“我们先吃蛋糕?”   他抽出蜡烛,插上在中间,用打火机点燃了,看着一抹火光映在隋轻驰凝视蛋糕的眼中。   “要不然许个愿吧。”傅错说。   隋轻驰忍住头疼站起来,双手按在桌沿,微微俯身,对着蛋糕上那只蜡烛闭上眼,听见傅错说:“许愿的时候双手合十吧。”   隋轻驰松开了撑在桌沿的手,双手十指交握,低下头,眉毛轻蹙着,不知道想了什么,想了很久。   许完愿睁开眼时,他没有吹灭蜡烛,而是挑了下眉问:“还要我唱歌吹蜡烛吗?”   “算了。”傅错笑着摇摇头。   隋轻驰吹完蜡烛后在餐椅上坐下,头疼让他眼神有些倦怠:“我以前许愿从来没成真过。”   “这次会的。”傅错说。   隋轻驰抬头看着他:“你像哄小孩似的。”   “你不就是初中二年级的小屁孩吗?”   隋轻驰眼睛弯了弯,笑得无奈,手撑着突突犯疼的额角一下下揉着:“我是不是到老还要被这么说啊……”   傅错没说话,抽出切蛋糕的刀。所以你的愿望和老有关吗?你这个人,他瞄了一眼隋轻驰,心事也太好猜了吧。   虽然蛋糕盒子里有配纸盘子,但是对弹吉他的两人来说拿起来就轻飘飘的,手感太差,隋轻驰起身去厨房拿来了瓷盘。蛋糕很大,两个人显然吃不完,傅错切了个十字,说剩下的晚上再吃吧,回头却见隋轻驰桌上放下了四只盘子。   “留给AK和谭思。”隋轻驰说。   傅错垂着眼眸点了点头。两个人坐在餐桌旁,和不在场的另外两人一起分享了这个生日蛋糕。   “隋轻驰,我今天去了一趟房屋中介,把这个房子卖了。”傅错忽然说。   隋轻驰神情有些意外,他愣了一愣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屋子,说:“我以为是租的……”   “刚开始是租的,后来房东搬去国外和儿子住了,就把房子卖给我了。”傅错说。   “为什么要卖?”隋轻驰犹豫着问,“……如果是因为钱的话,也不一定要卖。”   傅错看着隋轻驰,这种小心拿捏分寸的说话风格一点都不像隋天王,他仿佛是在衡量怎样的回复才不逾越,不泄露心中太多“非分之想”。   二十八岁的隋轻驰一口一口吃着他为他买的蛋糕,像小心翼翼咀嚼着玫瑰花瓣的狮子。他也曾被这头狮子咬痛,咬伤过,想和他撕咬,想离开它远远的,永世不再见它,但又总是会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好了伤疤忘了疼。   “这房子如果不卖,我就会一直想回来,”傅错环顾着房间,“但它确实不适合两个人住,要是再养上一只大狗,就更小了。”   隋轻驰有一会儿没说话,良久才放下叉子,说:“其实我跟你住哪儿都无所谓,解约了我就是个普通人了,你愿意住哪儿我都可以。”   傅错看着他,隋轻驰也看着他,眼神很平静,过于认真和温柔的平静,看得他感慨地垂下眼眸,拿起叉子叉一块蛋糕:“卖都卖了你才说。”   “……那我帮你搬家吧。”隋轻驰说。   搬家不太困难,傅错没有太多要带走的东西,除了有限的一些衣物,必须带走的乐器和笔记本电脑等等,别的几乎没了,隋轻驰大切诺基的后备箱就足够了。   傅错将两把吉他装好准备提下楼时,看见隋轻驰带上了那只贝斯包走门来。   电梯来了,傅错见里面没人,叫上了等在角落的隋轻驰,这个时间是上班时间,通常没什么人,隋轻驰拉上口罩走过来,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隋轻驰把贝斯包放下来,靠身边竖好,一只手搭在贝斯包上。电梯载着他们无声下滑。   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他们彼此都明白,未来在一起的每一天,他们都必须背负这把贝斯的重量,只能隔着这枚刺拥抱彼此。   但谭思根本也不是刺。电梯抵达楼下,傅错凝视着隋轻驰挎起贝斯包走出电梯的背影,多想告诉他,你知道吗隋轻驰,谭思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我们在一起的人,也是第一个和唯一一个祝福过我们的人,只是还没等我告诉你这个祝福,就已经来不及了。   白色大切诺基带着那三把吉他和一把贝斯,穿过繁忙的都市,渡过大桥时,傅错看到桥对面高楼外墙巨大的LED屏上赫然滚动出了隋轻驰的名字。   不单是他的名字,那是硕大的一句生日祝福,正在岸边三座摩天大楼的外墙上轮流滚动着。   ——世界上最糟的隋轻驰,二十八岁生日快乐!   隋轻驰也看见了,什么都没说,就好像他真的毫不在意,但傅错明白,若是真的不为所动,那一行字他花两秒扫完就不会再看第二眼,可每次它们闪现,隋轻驰的眼光就会往那儿看一看。   车子经过CBD时,广场大屏幕上甚至在播放放粉丝为他做的生日祝福视频,剪刀手剪辑得很棒,不输给隋轻驰的官方宣传片,里面居然还有隋轻驰刚出道时染白色头发的造型,即便是在隋轻驰被万众唾弃的今天,依然吸引了不少经过的人。   隋轻驰显然也不喜欢那个白色头发加蓝色美瞳的效果,抬手遮住眼角,受不了地说:“饶了我吧……”   傅错看着开车的隋轻驰,忍不住问:“不能再上舞台了,会寂寞吗?”   隋轻驰眉心蹙了蹙,感觉自己像个刚毕业的学生,以为工作都到手了,又突然被面试官冷不丁抛出杀手锏。要怎么回答?说不会,太假了,说会吗?可又有什么意义,难道傅错再也无法带着西风站上舞台时,他就不寂寞了吗?   “一个人站在那么大的舞台上,也挺寂寞的。”他勾了勾嘴角,轻描淡写地说。   乐池里庞大的乐队编制,始终敌不过四个人的乐队,八万人一起陪着他,也填不满那一个人缺席造成的空洞。   傅错又一次来到富山山庄,狗东西现在见到他已经一点都不生疏了,隋轻驰还没进门,大白狗已经在屋子里来回狂奔起来,扑在玻璃上冲他们狂甩着尾巴。这半个月都是托家政负责喂狗,隋轻驰也回来过几次,但都没有留下过夜,狗东西已经思念成疾了吧,傅错笑着想。   果然门一开,大狗一下跳得老高想亲到隋轻驰,可能真被它亲到了,隋轻驰一脸嫌恶地转头躲开狗子的狂吻:“你吃了什么就乱亲我?!”   对这个别墅傅错早已不陌生,但也还有一个地方没去过,问隋轻驰乐器放哪儿时,隋轻驰吼了狗东西一声,整了整被狗子扑乱的衣服,走过来说:“放楼上工作间吧。”   那是一间规格十分高的工作间,傅错走进去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气,这里依然已具备一个小型录音间的所有功能了,进门就能看见完备的调音台和玻璃对面的录音室,调音台后方的墙上做了个推拉门,移动开整面墙,里面是陈列了满满三面墙的吉他。各种品牌的木吉他,电吉他,电吉他甚至还有燕尾造型的,傅错看过也忍不住觉得这太铺张浪费了,问隋轻驰:   “你在这儿写过歌编过曲吗?”   隋轻驰说:“有过那么三五次吧,但是都没做出什么好歌来。”   傅错心想真暴殄天物,但没说出话来,只悄声叹了口气。   隋轻驰听见了那声叹息,放下乐器时扭头,眯缝着眼注视着他,浪费吗?他曾经也怀疑这是不是全都是浪费,最大的浪费不是浪费金钱,而是浪费感情,和他浪费掉的每一丝感情相比,那些抛进去的钱不值一提。   但此刻看着傅错站在这间工作间里,站在这儿感慨他有多浪费,那种感觉,就像豪赌了一把,差点倾家荡产的感情,最后都加倍的,加了十倍百倍的,被弥补了。   他又想起那把被他砸毁的电吉他,他赚了那么多钱,又丢出去多少天文数字,毫无节制的挥霍着,但至少还做对了一件事。   你以后就可以在这里写歌了,这是我对你未来每一首歌的投资,多少都值得。 第八十七章   隋轻驰的事过去一个多礼拜,依然在发酵,钟岛坐在公司安排的商务车上,即便外面这么血雨腥风,他的通告还是照常进行着,今天是要正式去录《乐王》的日子,洛雪就坐在他旁边,正低头在平板电脑上查看什么。公司里没有任何异样,除了进门处那一排播放着隋轻驰视频的屏幕都关闭了。这是隋轻驰的工作室,但全公司没有一个人提及他们老板的事。他去工作室时甚至遇到来这儿打探情报的记者,亲眼看见一个女职员被记者拦住,问隋轻驰的事,那名女职员匆匆丢下一句“我什么都不知道”快步离开了。   车子上了高速,钟岛低头刷着手机,在他熟悉的那个论坛上,今天又爆出了猛料,有自称来自寰艺的知情者,放料说隋轻驰这次的事件是孟家人一手策划的,因为隋轻驰得罪了孟静。帖子一石激起千层浪,包括隋轻驰出道不久疑似被寰艺雪藏的事,也被再次翻了出来。   点进帖子,下方便是一水儿的隋轻驰的粉丝在咒骂寰艺和孟静,一些有内容的回复得翻很久才能看到。   ——隋轻驰的粉丝不是该跪在地上感谢孟静吗?你们天王出道后差点被公司安排去拍偶像剧这事儿你们知道吗?隋轻驰不想走偶像路线,和公司对着干,结果差点儿被公司封杀,为了翻盘才勾搭上孟静,孟静和许人物?她哥是寰艺ceo,她爹是寰艺的老板!隋轻驰这才被公司解封,以后拿的都是寰艺最好的资源,要不然他现在也就跟那些流量偶像一个地位,能变成天王吗!他现在想和孟静掰,人家能不弄他?   ——最好的资源?你确定?自己去比比寰艺给安洁和达姆弹的资源,隋轻驰能在星河体育场开唱是他自己的本事,是演出商信得过他的号召力,还有你们说的那几只全球代言都是他红了以后才拿下来的,他那时候巡演都开到东京了,歌曲销量年年第一,他第一个代言是轻饮料,那时候火都没火,是被他带火的!带货能力这么强,厂商当然追着请他代言,关孟公主什么事?   ——隋轻驰的粉丝和蒸煮真的一个德性,忘恩负义,没有孟公主帮他解封,他还被公司封杀着,开屁的巡演!   ——孟静确实帮了隋轻驰一把吧,我一个路人粉都知道,隋轻驰当年真的血气方刚,和公司对着干被公司雪藏,有一年吧,一点消息都听不到,更别说发歌开巡演了,后来突然就解封了,发唱片开演唱会,火速蹿红,他才出道多久,那张专辑全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换了一般的新人能给你这个权限?歌曲拿来做票房几十亿的电影主题曲,还有电视剧主题曲,还有上《乐王》呢,这些靠他一个人能搏到?   ——首先,发唱片也好开演唱会也好,人家签约了寰艺寰艺本来就有义务去运作,怎么这还成孟静的功劳了?寰艺把他雪藏本身就是严重违约!也是欺负隋轻驰那时候年纪轻轻孤身一人,没权没势没阅历罢了!   ——隋轻驰那时候是真的惨,但即使这样都没有妥协,没有去拍什么偶像剧上什么狗屁综艺!这么硬气的人你说他主动勾搭孟静上位,不觉得逻辑都不能自洽吗?!孟静和他可能是有过一段,解封可能是有她的功劳,但后来那些发展,上《乐王》也成她的功劳了?你怎么不问问人家谢导同意不?隋轻驰没那个实力能靠孟静一句话上《乐王》?隋轻驰如果是个赔钱货,寰艺会舍得花钱给他开演唱会发唱片?电影片尾曲电视剧插曲(注意是插曲!)都能拿出来算资源,可见也是拿不出什么好资源来吹了,电视剧是个二线网剧,播出前谁都不知道这歌会红,隋轻驰只是唱了首插曲,除了片尾有他的名字还有哪里给他做过宣传吗?还是他妈粉丝自己发现自己给他做转发宣传和歌曲打榜的,那首歌连个MV寰艺都舍不得给隋轻驰拍,然后隋轻驰就上了《乐王》,之后才有电影方找他唱片尾曲,唯二的两次歌曲宣传还是电影方宣传电影时顺搭着做的!寰艺全程做过啥?   ——光看MV和CD封面都看得出来寰艺对安洁和隋轻驰是真的区别待遇。同一时间安洁合作的都是国内顶级的音乐制作人,隋轻驰那时候的歌全是从版权公司买的,还都是老歌,这个是人家作曲人亲自在微博上证实的,买的是他几年前创作的歌。隋轻驰上了《乐王》之后才和吴天合作,安洁当时每出一张EP就能上节目打歌宣传,一个MV烧钱几百万,nili隋天王只能自己在微博上发歌。你们想想他得多有本事才能走到后来的地位。有的人天生就是巨星,你摁是摁不住的。@孟安 @孟寰丰   ——确实,寰艺不雪藏他这些本来就是他应得的。   ——隋轻驰那个嗓子那个天赋,恕我直言比唐杜还可怕,更何况他还有颜值,他那个颜值吊打一片偶像团体门面担当,生图证明一切,希望他别熬夜抽烟了,他那张脸配他那个中二气质我能磕一百年!跑题了我知道。   ——隋轻驰解封后第一场演唱会我去看了,当时真的还蛮感慨的,他在安可时说了感谢所有还记得他的人,那时候看大屏幕他眼圈都有点红,不管怎样他这一路是真的走得不容易,吃了太多个性的亏。   ——隋轻驰竟然会在演唱会上感谢别人,看来那时候是真的孤立无援,有够惨了……   ——我说一个可能哈,我觉得如果是隋轻驰先勾搭孟静,按他的性格,很可能出于报复心理……   ——楼上我居然觉得有道理   ——换别人我会觉得扯淡,换隋轻驰我信的……   ——隋轻驰典型的天蝎男啊,他什么做不出来   ——天蝎风评被害……   ——就算孟安欠隋轻驰的,孟静没欠吧,隋轻驰有种去找孟安啊!   ——他刚得动资本还能有这些破事吗?   ——要让隋轻驰感谢孟静不如先让寰艺感谢隋轻驰吧,隋轻驰火起来之前有几个听说过寰艺的?寰艺别说以前,就是现在,没了隋轻驰也就是一中游水平的经纪公司,旗下艺人叫得出名字的也就一个安洁和达姆弹,隋轻驰每年帮寰艺赚多少,一个人养活全公司,寰艺公主还真有脸说隋轻驰欠她的啊!   ——孟寰丰搞房地产起家的,不缺钱,不过没有隋轻驰寰艺绝对没有现在的规模和知名度是真的。   ——孟安现在是什么心情啊,隋轻驰听说在寰艺的股份还不少,就算隋轻驰退圈了,孟安还得帮他打工……   ——那不一样的,孟安本质商人,隋轻驰是歌手,隋轻驰有理想诉求,输不起的是他,他退圈就算输,不管以后赚多少钱,不能再唱歌都是输。你要是看了隋轻驰解封后那场演唱会就懂了,不让他唱歌他真的受不了的。隋轻驰几时在大庭广众下红过眼圈?   ——同感,隋轻驰给我感觉就是靠争那一口气活着。   ——也别替他洗白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自己洁身自好能被人拍到这些照片?   ……   钟岛沉默地刷着帖子,直到旁边的洛雪说了一句:“别看了,休息一下吧,待会儿可能要录很久。”   来到《乐王》的录影棚,钟岛还有些恍惚,不敢相信是真的。在后台他见到了谢奕导演和另八位歌手前辈,和这些前辈的资历比起来,自己根本还不算不上是一个歌手,却能登上这样的歌手节目。其他歌手在后台唠嗑时,他一个人坐在角落,感觉格格不入,谢奕导演便安慰他:“你导师当初上乐王也是新人一个啊,我们这个节目靠实力说话,不靠论资排辈。”   前辈歌手们对他都挺客气,他刚进来的时候,一位女歌手看见他,露出一脸激动的表情,转头同旁边的男歌手说了句:“哎,他真的有点像哎……”   钟岛已经做好准备听到那个名字,但对方却没把话说完,就这么戛然而止了。此刻他坐在沙发上,听着大家的闲聊,才渐渐恍然过来,想起之前导演说的话,那时他下意识地以为那个导师是在指唐杜,可那也可能是在指隋轻驰。   只是他们都不再提他的名字了。   那天的录影只拍了抽签的过程,并敲定了彩排的时间,钟岛的彩排定在两天后。晚上《乐王》的官方微博发布了歌手名单,引发了话题。钟岛临睡前最后一次翻看微博,却看见排在热搜第一的赫然是“Viva Vida”。   他想到了什么,点进这条热搜,不出所料,一位知名音乐博主Po了隋轻驰第一次上《乐王》时演唱《Viva Vida》的视频。   这条视频的转发量并不多,评论里甚至引来了不少骂声,但视频播放量依然惊人。   热评的第一条是:“That was when I role the world.”   这条评论的点赞数高达190万,这其中包含着多少怀念,唏嘘,嘲讽,钟岛反复看着这个天文数字,回不过神。   热评里有一半都是歌词,每一条都被人们疯狂点赞,这首歌俨然就是隋轻驰的人生写照:   I used to rule the world   Seas would rise when I gave the word   Now in the m I sleep alone   Sweep the streets I used to own   钟岛点开了视频,熟悉的前奏响起,那一瞬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初三,他第一次在《乐王》上见到隋轻驰的那个晚上。当隋轻驰的歌声再次响起,金属般辉煌的声音让他的后背又一次战栗了,就好像是在对这位天王做最后的致敬。   隋轻驰没有对编曲做改编,他用原编曲唱完了这首歌,别的歌手无一不是身着华服,只有他一身黑色的卫衣和破洞牛仔裤,然而出场时是青铜,唱完已然是王者。   他对这首歌的印象是金色的,因为隋轻驰的声音就是金色的,在冬日里散发着巨大的能量,用无形的光烤得他后背都有要出汗的错觉。   人们在评论里竞相留言着:   ——真的是一个王朝的陨落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隋轻驰这辈子也够了,娱乐圈今日热门转发加起来,不如他一条评论的点赞数高   ——Viva Vida,送给我已逝去的青春。   ——谢谢,再见,Long live the King。   钟岛放下手机,自隋轻驰在《乐王》的惊艳亮相之后,“小隋轻驰”“山寨隋轻驰”这样的字眼就一直伴随着他,从初中到高中,从他还是个素人,到参加了《地表最强音》,隋轻驰就像天边的太阳,太亮太亮了,占据了整个天空,所以没有人记得钟岛,人们习惯以隋轻驰标注他,他活在这颗巨星的光芒下,就连一直暗自喜欢的唱歌这件事,最后也毫不意外地变成了别人口中的“学隋轻驰”“模仿隋轻驰”。   今天,有一片阴云挡住了那颗太阳,他终于又变回了钟岛,却只觉得怅然。   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见到这样残酷的日落。   隋轻驰这些年几乎每天都很忙碌,有时忙得连发脾气都没时间,总是等一天的通告行程结束,上了保姆车,才想起来:等等,我还有什么事特别生气来着!   每一天好像都过得很充实,但又很空虚,如今终于能够彻底休息下来了。   傅错搬过来这几天,发现这间别墅装修得真称得上极尽奢侈之能事,只是奢侈之处肉眼不可见,得靠耳朵听。除了楼上的录音室,房子里还加入了很多声学设计,除了吸音材料,天花板上甚至有反声板,就算只是随手弹个琴,随便哼两句,也能得到最好的声响效果。   隋轻驰在开放式厨房冲洗水果,边洗边哼着歌,狗东西蹲在他脚边,隋轻驰低头看它一眼,说:“你不能吃葡萄。”他把手里的葡萄串提起来给狗子认,“到现在还认不清吗?长成这样的玩意儿你不能吃。”然后自己吃了一粒,含在嘴里带了点儿同情地说,“下辈子别当狗了。”   天色转阴,看样子快下雨了,傅错从露台进来,他刚把庭院里昨晚躺过的两把皮躺椅收进露台,一进门就听见隋轻驰哼歌说话的声音,隔了一整个客厅,都能把隋轻驰说的每一个字听清,包括他说话时发出的鼻音,还有吃葡萄时的声音。不夸张地说,每天都像生活在杜比音效里。如果这屋子的主人操着一口破铜烂嗓,对同居的人来说想必是种煎熬,但是住着隋轻驰,那就是另一番享受。就算看不见主人的样子,光听他的声音,没准儿一天天地就会爱上他。   “你是给自己造了个滤镜吧。”傅错走过去,把一旁洗净的果盘递给隋轻驰。   隋轻驰扭头看了一眼客厅:“要找个懂声学的设计师还真不容易,我和他说我要在客厅里也能开不插电的live。”   “人家一定会想,中二天王名不虚传。”   “管他的呢。”隋轻驰笑一笑侧过头来吻他,他没有接过果盘,而是看也没看就松手把那串葡萄落进傅错手上的盘子里。在隋轻驰的嘴唇压过来时傅错只觉得手腕一沉,因为分了神,没想到这串葡萄这么重,手差点倾斜,隋轻驰适时地抬手托在他左手下方,张开五指包覆着他的手背,故意揶揄他:“接稳啊哥哥。”   两个人鼻尖还交错着,傅错闭上眼,没敢去看隋轻驰笑得狡黠的眼睛。隋轻驰湿润的口中有葡萄的味道,有一点酸,有一点甜,有一点凉,然后又变成了有一点热的,热的,和更热的……   他们在二楼的录音间做的第一首歌,名字叫《来到世界三十年》,曲子是之前他笔记本里已经完成编曲的一首歌。有一天早上他醒过来,隋轻驰没在床上,他以为他起床下楼了,因为卧室里冷冷清清没什么声响,哪知转了个身,就看见窗台上的人影。隋轻驰裸着上半身,只穿着一条牛仔裤,坐在窗台,低着头偶尔在一只小本子上写着什么。冬日的清晨光线清浅昏暗,卧室里只有从窗外透进的一点淡蓝色的光,隋轻驰就坐在蓝色的滤镜里,一条长腿曲着,另一条腿踩在地板上,他戴着入耳式的耳机,白色的耳机线从光裸的耳朵蜿蜒垂至光裸的手臂,思考的时候他还是会下意识地一下下转着笔。   只看侧脸这似乎还是那个隋轻驰,十九岁二十岁的年纪,要命的好看,走在外面沉默寡言,穿行在人群里让人觉得气质不像人类,更像皮毛鲜亮美丽的动物的男孩,只有回到出租屋时会像换了个人,不擅长微笑,笑起来却非常勾人,他自己不知道,只有他的同居人知道他微笑的余味,保质期有一天那么长。如果这时候有人来敲门,或者谁的手机响了,隋轻驰立刻就不会笑了。就是这么警惕的,好像只有在巢穴里,在时间的夹缝里才会放松地抖动华丽皮毛的迷人生物。   现在的隋轻驰身材确实比念书那会儿傲人了许多,傅错看着窗台上的隋轻驰,开玩笑地想着,除了腹肌和臂围,他也真没有成熟多少就是了。   某一刻隋轻驰扯掉了耳机线,把笔夹在本子上,转头朝床的方向看过来,然后睁大眼愣了一下,显然是看见傅错醒了,随即放下腿从窗台起身,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傅错躺在床上,太冷了,就算屋子里还开着暖气他也老觉得浑身寒气,舍不得从被窝里起来,真不知道隋轻驰是怎么只穿一条牛仔裤就坐那儿写这么久的。   “你在写歌词吗?”他问。   隋轻驰拿着那只小本子走过来,侧身坐到床边,打开本子犹豫地看了几眼,末了合上本子递给他,说:“写给编号06那首,既然你看到了,就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了。”   傅错接过本子打开,还没读到内容眼前就一亮,好久没看到隋轻驰的字了,这一手好字无论何时都是配得上隋轻驰的。   歌名便是《来到世界三十年》,歌词他一行行读完了。这是一首单段体的歌,三个主歌段又都是以AABA的结构写的,隋轻驰在歌词里写了他们相遇,组乐队,分开,又重逢的每一年,虽然是以他的视角写的,但写的是他们共同的记忆。   隋轻驰看床上的人默默低头扫着歌词,只看了一会儿便转过身,起身套上了黑色的背心,背心卷下来时傅错看到他后腰上那个“错”字,一半没在低腰的牛仔裤下,另一半在苍白幽蓝的天光中短暂一现,便被黑色的紧身棉背心遮得严严实实了。   傅错说:“我们今天录这首歌吧。”   隋轻驰又套上了一件粉红色的卫衣,只套了半边袖子,另一只手臂还晾在空气里,相当有料的臂弯,黑色背心下的胸肌和粉红色卫衣的气质构成一幅奇怪又冲击视野的画面。他有点错愕地扬了下眉毛,随即说:“好啊。”   傅错把写着歌词的本子还给他,隋轻驰接过来,犹豫了一下,说:“你需要乐手的话……”   “不需要,”傅错起身穿衣,扣好衬衫的扣子,抬头说,“就你和我。” 第八十八章   这首歌的主伴奏是木吉他和电吉他,进录音间录伴奏前,他们便在隔壁陈列乐器的房间挑选合适的吉他,每一把吉他都价值不菲,随手一拨都是绝美的音色,傅错没想到自己会卡在选乐器的阶段,而且一卡就是一个多小时。   山珍海味,宝石珍馐,竟然让人迷茫了。   你不能指望所有好的都不放过,最后他走过去提起一把红色的Fender电吉他,问:“你平时上台是弹这把吗?”   隋轻驰蹲在地上调效果器,抬头看着那把吉他,又看傅错:“这把算用得比较多的,你想用这把吗?”   傅错低头把吉他挂上,说:“就它吧,信你。”   隋轻驰“嗯”了一声,设置好效果器,起身说:“它的音色你应该会喜欢。”   傅错随手一拨,就知道隋轻驰没说错,这把吉他的清音明亮却不刺耳,果真是他喜欢的味道。隋轻驰说:“我加了一个过载和Fuzz,你试试。”   他像一个炫耀玩具的孩子,傅错心里一阵好笑,踩下脚踏扫了一下弦,心头顿时“哇哦”一声,房间里充斥着炸裂般的躁动感,是真的很带劲,他忍不住道:“再试试混响加dey。”   他们试了各种效果器链,这把吉他的音色似乎都能完美胜任,记忆中两个人还从没有这样一起玩过乐器,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隋轻驰看着怀抱吉他的傅错,这把红色电吉他跟了他很久,会在巡演的首场和终场使用,他想不起来哪一次例外,太过熟悉,已经和他建立了某种联系,看不见,摸不着,但他此刻发现这种联系真实地存在,因为当它被傅错抱住时,他觉得自己好像也被抱住了。傅错的手弹着扫着的,好像是他心房的位置。   选乐器花掉太多时间,离开乐器房时傅错回头扫了一眼墙上名贵的吉他们,多可笑,那时候他们根本弹不起这样的吉他,弹着几百块的合板木吉他,几千块的入门电吉他,做梦都想摸一摸上万元的吉他是什么样子,可等真的有这个机会了,却怀念起从前没有选择的时候。   因为没有选择,所以得到了最好的选择。   傅错进棚录吉他,隋轻驰就负责调音台,前奏的木吉他他很快就弹完了,一抬头却看见隋轻驰向后靠在调音台的椅子上,两条大长腿交叠着跷在调音台上。   傅错受不了,抱着吉他起身敲玻璃:“喂,你行不行啊?”   隋轻驰这才懒洋洋摘了耳机,把腿放下来,椅子往前滑过来,说:“你的吉他没问题,我没有什么要注意的。”   “那也拜托你认真点儿,”傅错说,“我一抬头看见你脚跷在上面,麻烦你想想我什么心情?”   “我很认真啊。”隋轻驰说。   傅错很是无言,玻璃外面的隋轻驰皱着眉毛,看着还有点较真,他说:“你认真什么了?”   “我认真听你弹吉他。”隋轻驰说。   他身子还前倾着,对着麦克风很正经地说了这句。傅错语塞了几秒,最后低头认命道:“听的时候别翘脚。”   吉他的部分在隋轻驰的坚持下一次就录完了,鼓和贝斯傅错有意用音效库,隋轻驰在这时说:“架子鼓我试试吧。”   傅错有些惊讶,问你会打鼓,隋轻驰说在公司打了好几年了,舞台上没打过,说着活动了一下手腕,耸肩道:“给我个机会露两手吗?”   令傅错更惊讶的,是隋轻驰真的会打架子鼓,不但会打还会双踩,气势十足然而……毫无美感,鼓速一上来就糊。   “还不行吗?”隋轻驰被喊停后在玻璃那头问。   傅错看着录音间里的隋轻驰,心说除了看起来很帅,哪里都不行……   他们重复打了好几遍,不是这里糊了就是那里乱了,最后只能靠拼剪拼出完整的一段,打到最后隋轻驰热得直接把卫衣脱了,粉色卫衣被他单手从脑袋上扯下来扔到一边,只穿着一件黑色背心,渐渐找到点儿感觉,最后一段间奏里BMP达到160,速度已经快得看不清他手上打鼓的动作,只看到隋轻驰胸口那条克罗心吊坠上上下下眼花缭乱地跳动着,隋轻驰敲到一半渐入佳境时突然节奏又乱了,傅错刚想问怎么回事,就见隋轻驰弯着腰捡耳机,打得太猛把耳机给震掉了,他把耳机捡起来,边戴上边说:“再来一遍吧。”   隔着灵敏的耳机傅错听见他带着汗水气息和喘息的声音,他盯着隋轻驰拿鼓棒的手,他手臂上的肌肉已经达到紧绷状态,能看见贲张显出的青筋,那枚刻着两个人名字缩写的戒指紧紧套在他打鼓的右手上,傅错也不知自己怎么搞的,都快三十岁的人了,看着这样一幕也有种脸红心跳感。   好像回到血气方刚的年纪,看见这样一个男生在打鼓,即便是男生也会浑身冒汗地肖想那份帅气。   隋轻驰录完走出来时已是一身薄汗,他手上提着那件粉色卫衣,胸口还上下起伏着,傅错把录好的鼓的部分放给他听,隋轻驰走到他身边俯下身,靠近时傅错能感到他身上散发的热气,那条克罗心吊坠在眼角随着隋轻驰的呼吸晃来晃去,有种令视野都触电的感觉。   听完后隋轻驰直起身,说:“怎么居然还行啊?”   “你也不想想你录了多少遍,”傅错说,“剪了十几段进去,你说呢。”   隋轻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笑着背靠在调音台上,那件粉色卫衣搭在他伸长的长腿上:“我说过要还你一个西风,”他说,“看来我做不到。”他低头看向有些失语的傅错,说,“西风真的无可取代。”   傅错把脖子上挂的耳机取下来,起身说:“快三点了,先吃点东西再录吧。”   因为并不想花太多时间在做饭上,富山山庄又不方便叫外卖,所以还是吃了面,面条加煎蛋,这次的面卖相很好,铺上煎蛋,竟然也看得人食指大动了。   可能是真饿了,傅错心想。   厨房里的面剩最后一点了,给隋轻驰那碗更多点儿,隋轻驰扫了眼面碗,说:“哇,这么优待我的吗?”   傅错已经拿着自己那碗坐下开吃了,边吃边说:“吃饱了有劲,好唱歌。”   “过分了,”隋轻驰慢条斯理拿起筷子,瞄他一眼,“我不是唱歌的工具。”   “一会儿你洗碗。”   “知道了。”   接着两个人就麻溜地解决着面条。   “傅错。”   “?”傅错闻声抬头。   “你没以前温柔了。”   傅错含着面,看着隋轻驰闷闷地说完就低下头,差点没把面笑喷出来。   让你唱歌洗碗就是不温柔了吗?怎么搞的啊这个人幼稚得,真的当过几年天王巨星吗?   终于轮到录主音了。   隋轻驰进门前,傅错喊住他,说:“Oake。”   隋轻驰推开录音间的门,回头笑着问:“Oake了有奖励吗?”   “你Oake还要奖励的吗?”   隋轻驰默了一下,说:“我现在其实也不那么擅长Oake了。”   傅错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看着隋轻驰拿着歌词走进录音间,隋轻驰没有立刻就位,他把歌词展开铺平在架子上,自己戴上耳机,走到一旁关了录音间的灯,对玻璃外的傅错说:“你把伴奏放出来我听两遍。”   傅错放了伴奏,隋轻驰就在电容麦克风下方坐着,低着头只是听。   这让傅错想起以前西风每次上台,隋轻驰也都要在后台一个人低头坐一会儿,他也习惯了不去打扰。不知道他现在上舞台之前,是不是还会这样。他一直很好奇当隋轻驰这样坐着不说话的时候,他都在想什么。   录音间里被隋轻驰关了灯,只有这面玻璃透出光亮照着坐在昏暗中的隋轻驰,他身上又穿上了那件粉色卫衣,在灯光暗淡下那粉色得粉得有些发紫。隋轻驰说放两遍,他真的只听了两遍,然后站起来,把椅子移开,朝傅错竖起拇指,示意准备就绪。   傅错心里莫名打起鼓来,他没想到他找隋轻驰要一个Oake,等来的不是隋轻驰理所当然的一声“OK”,而是想要一个奖励,更没想到隋轻驰会和他说他现在不那么擅长Oake了。可是时间过了那么久,确实有那么多都改变了,他能要求隋轻驰从现在开始戒烟,却不能要求他能与过去无缝对接,更无法要求他的声音再回到从前。   前奏过去,傅错从灵敏的监听耳机里听到隋轻驰的第一句歌声。   “我在冬去春来的时刻   被带来这个世界做客……”   都已经做好可能要修音的准备了,短短几句主歌后,后背还是不受控地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隋轻驰发挥极其稳定,一次需要修音的地方都没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这首歌就录完了。   Oake。   隋轻驰从玻璃后看着他,傅错愣了片刻,才凑近话筒道:“很好。没问题。”   隋轻驰的反馈很平静,他点点头,摘下耳机,把歌词收好,拉开门走了出来。傅错本来怀疑隋轻驰之前那么说是不是故意在吓唬他,但隋轻驰现在的样子又没有一点炫耀的感觉。   “为什么说不擅长Oake了?”傅错说,心说你都唱成这样了哪个录音师敢让你重来吗?   在隋轻驰录音的时候打断他简直是一种罪过,更何况对忍受了太多车祸现场的录音师来说,隋轻驰这样的歌手只会是他们的最爱。可能现在全世界都在唾弃隋轻驰,但他知道那群录音师一定不会。   隋轻驰有些不知要从何说起,他现在进棚录音依然是一次就过的,所谓的不擅长,是一种感觉,不知道哪一天,自己就会突然被玻璃外的录音师叫停,会需要唱第二遍,会被默默修音。人们如何说他暴殄天物,乐评人如何的唱衰他,他都不当一回事,只有在走进录音棚时,他知道这份惶恐确实地支配着他。从前的他不是这样的,他依然记得第一次和西风进录音棚的情景,根本没想过会不会Oake,根本不知惶恐为何物。   “你真的怕我唱砸吗?”隋轻驰勾了勾嘴角,低头问。   傅错也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就一笑而过了。   隋轻驰低头看着他不说话。   别人写的歌我都不会唱砸,更何况是你写的呢。   我保证你的歌,每一次都是Oake。   不知是药效的原因,还是某种意义上的回光返照,和隋轻驰相处这几个礼拜,傅错觉得身体状况似乎好了许多,没有再流鼻血,也没有再头晕,只是时常会犯困。   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又在录音间的椅子上睡着了,坐起来时肩膀上有什么滑下去,他回头看见落在地上的灰色羊毛长开衫,早上在楼下吃早饭时隋轻驰就披着这件外套。   本来在给《来到世界三十年》做后期混音,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这会儿外面是白天还是晚上,提着衣服从楼上下来,看见别墅上方的天窗,天空还亮着,他稍微松了口气,然后便听到客厅里传来的木吉他声。   隋轻驰赤着脚,抱着橘红色的木吉他坐在沙发上,正低头弹奏着。他在弹电台司令的Creep,弹得很慢,弹到“You're just like an angel”时他停了一下,像是觉得哪里不好,又重弹了一遍。这首歌被他弹得缓慢慵懒,充满回忆感,傅错情不自禁想起那间逼仄的出租屋,那时隋轻驰也是这样一条腿搭在另一边膝盖上,跷着腿窝在沙发上,抱着那把五百块的合板吉他无时无刻地弹,舍不得放下。   出租屋还没有这间别墅客厅的五分之一大,那么狭小,却有种别处找不到的安全感,尤其是睡着的时候,他知道隋轻驰就算起床去上个厕所,去冰柜喝口水,去开个窗,去漱个口,洗个脸,也离得那么近,几秒,几十秒就会回来,就算突然一颗陨石砸下来,他们也一定死在一个坑里,努努力还能爬过去够到彼此的手……   隋轻驰弹到一半停下来,然后扭身抬头朝楼梯的方向看过来。   “醒了?”他说。   “你怎么不叫我?”傅错走下来,把衣服搭在隋轻驰背后的沙发背上。   隋轻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困?”   傅错有些哑然,走到对面沙发上坐下,说:“……搞创作也累啊,我又不是二十岁的时候了,”他看了眼隋轻驰怀里的吉他,“怎么不弹了?”   隋轻驰把吉他放到一边,说:“不班门弄斧。”   “弹得挺好的。”傅错说。现在没有我,你也可以给自己伴奏了。   “还是你弹吧。”隋轻驰把木吉他提给他。   隔着茶几,隋轻驰直接把吉他提了过来,他人都没站起来,握琴颈的位置也不高,对待这样一把价值不菲的吉他一点都不走心,傅错却担心吉他磕在茶几上,本能地双手接了过来,隋轻驰松了手就往沙发上靠了回去,傅错问:“你呢?”   隋轻驰已经把自己躺沙发上了,手枕在脑后,曲起一边膝盖,舒服地闭上眼,说:“我听。”   傅错说:“这是民谣吉他,又不是古典吉他,不能Solo。”   隋轻驰闭着眼歪了一下脑袋,说:“那你随便哼点儿什么吧,你在酒吧不是驻唱的吗?”   傅错拨了下琴弦,随手拨动的和弦让他想起一首歌,接着便弹出了那个熟悉的前奏。   Champagne Supernova。   唱歌不是他本职,但也不至于真的唱很烂,否则在酒吧代主唱时早被人哄下台了,可是在隋轻驰面前开口和在一群酒吧客面前开口完全不一样,那种胸口握紧,嗓子发紧,又期待又忐忑的感觉,太不一样了。也不是自惭形秽,但是能当着隋轻驰的面自信满满地唱完一首歌的人,应该凤毛麟角。   Oasis的歌调子对他来说都有点高,唱到副歌时破音得一塌糊涂,他自己都不忍卒听,他是真不知道隋轻驰是怎么听得下去的,如果他们两个不认识,隋轻驰碰巧到酒吧来听他唱了这首歌,恐怕早就受不了了。这可是Oasis,是能让隋天王和人干架不惜脑门缝针的乐队,好的情况是他被隋轻驰当面吐槽:“唱这么难听当什么主唱?”差一点的话,保不准隋轻驰又能和他的乐队打一架,前提是他拉不住双方的话……   谭思和AK他都能拉住的,隋轻驰他是真没信心,要是他对素不相识的隋轻驰伸手了,总觉得会被隋轻驰摁在地上打……   如果隋轻驰不是天王隋轻驰,如果他们从未有交集,如果他们只是这样巧遇在某个酒吧的话,这就是最有可能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了吧。   思绪随着吉他声飘远,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把一首这么好听的歌唱得支离破碎,他唱完“Someday you will find me”,然后好像真的被一股泥石流给堵住了嗓子眼,那声“Caught”怎么都上不去……   “Caught beh the ndslide   In a Champagne Supernova in the sky”   隋轻驰接着他破掉的地方唱了下去,像缪斯女神的手轻轻一拨,便把一池死水撩活了。他的声音一出来,真的像在开Unplugged的演唱会。傅错觉得最特别的,是那句Champagne Supernova,是怎么能唱得这么好听的,带着某种小骄傲,和大甜蜜。   间奏的时候隋轻驰睁开眼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在吉他的伴奏声中说:“讲真,这首我太拿手了,是二十万起步的歌,你真的会挑。”   傅错想,我谢谢你的二十万了。   隋轻驰穿着一件格纹衬衫和黑色长裤,就这么倒在沙发上唱了这首歌,傅错觉得他还是这个自然的样子最好看,眉毛没有修,皱起来有一点凶凶的样子也好看,他唱这首歌的姿势,像是一个穿着背心短裤躺在帆船甲板上晒太阳的年轻水手,白色的风帆在他们头顶涨满,蓝色的波浪在他们四周鼓动,海鸟的影子掠过,一切都是美好的慢镜头,时间跟着音乐放慢了拍子。木吉他弹不出这首歌最后堆积的金色闪光,但隋轻驰的声音显然可以。当他唱到“Cos people believe that they&#on away for the summer”,就仿佛日正当空,阳光越来越热,越来越亮,像歌词里的泥石流,像某种金色的岩浆,温柔又厚重地淹没了他们。   你就是那颗用泥石流埋葬了我的Champagne Supernova,傅错心道,轻轻拨下最后一串音符。   别墅里一片静谧,隔了一会儿,傅错听见隋轻驰说:“下雨了?”   他闻声扭头,看向露台,闪亮的雨丝丝缕缕地落下来,将山林罩在烟雾朦胧中。   露台的木地板在雨水中发光,仿佛一切都在发光,他突然觉得这里也不错,在方才的某一刻,它差不多就是天堂该有的样子了。 第八十九章   自从自己搬来后,隋轻驰就不再让家政每天过来了,富山山庄叫外卖很不方便,他们偶尔就照着网上的菜谱自己下厨,后来冰箱里的食材吃完了,不得不下山采购,傅错本想说我开车去买回来吧,但隋轻驰坚持一定要两人一起去,傅错不解:“你是怕我跑了吗?”   “不是。”隋轻驰拿上车钥匙,人已经走到玄关,边低头穿鞋边说,“只是想和你一起逛超市。”   傅错看着他,隋轻驰站在玄关,一身黑色长大衣,等他过去。   似乎即使他把房子卖了,主动搬过来了,酒吧也辞职了,也不能给这个人带来安全感。隋轻驰老给他一种感觉,不管住在哪里,三十平米的出租屋,还是如此奢华的别墅,他都像有上顿没下顿的野猫。   到了车库,隋轻驰先他一步拉开车门,说:“我来开车,你坐我后面。”   傅错没意见,隋轻驰上车后他便坐到了驾驶座后。这辆大切诺基除了挡风玻璃,其他位置都是从外面看不见内部的隐私玻璃,隋轻驰大概是担心山下还有狗仔埋伏着,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但就隋轻驰这个血雨腥风的体质,也难讲会被娱乐圈惦记上多久。   “最近的超市你知道在哪儿吗?”上车后傅错边系安全带边问隋轻驰。   “我不知道啊。”隋轻驰诧异地扭头,一脸“我以为你知道”的表情。   傅错心说我就知道,打开了手机导航:“最近的是沃尔玛,就在富山下面。”   隋轻驰点点头,开着车下了山,到山庄入口时,果然有一辆白色面包车停在路边。   傅错看见车外徘徊的两个记者,问隋轻驰:“我们现在飙车他们会追吗?”   “会。”隋轻驰语气果断而平静,随即停车拉了手刹,趁两个记者好奇地朝这边张望,他取了上方镜盒里的墨镜回头递给后排的傅错,“戴上。”   两个狗仔似乎非常惊讶隋轻驰竟然会停车等他们,将信将疑地走过来。   隋轻驰降下一半车窗,狗仔们一副想靠近又不太敢的样子,隋轻驰对着车窗外道:“怎么,怕我没拉好手刹啊?”   在富山蹲点的狗仔都知道这事儿,隋轻驰刚买切诺基那会儿开着车下山,挂着空挡让狗仔滚的时候手刹没拉好,因为是略倾斜的下坡,围在车头的人差点儿被车追尾。大家都觉得这是隋轻驰故意的。   狗仔见这回车确实是停好了,才靠过来。   隋轻驰今天连墨镜都没戴,左手搭在方向盘上,上下扫他们一眼,云淡风轻道:“不是说过我不红了就不会在这儿守我了吗?”   两个狗仔语塞了半天,其中一个刚举起手机要拍,隋轻驰抬手就挡住了车窗,狠狠一皱眉:“还拍?”   他嗓子一冷,傅错就见那狗仔立刻放下了手机表示不拍了,这时另一个狗仔说:“现在外面在传是孟家在整你,这事儿是真的吗?”   “没人整我。”隋轻驰没什么表情地说。   “那些照片你都不打算解释的吗,这不像你啊?”   “没得解释。”   隋轻驰一副破罐破摔,爱咋咋的样子,两个狗仔都沉默了,傅错看着这一幕,觉得非常离奇,隋轻驰和记者狗仔们曾经那么水火不容,如今却变得好像是老相识在唠嗑。   隋轻驰最后看了看两人,说:“我真的退圈了,别再跟着我了。”说完升起了车窗。   曾经和他们吵过,动过手,势同水火,结束时竟然就是这么平静。车子开走,傅错回头,看着车窗外两个狗仔转过身慢慢离开的背影,心头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想什么?”隋轻驰问。   傅错低头摘下墨镜,说:“担心他们失业。”   隋轻驰往右打方向盘,笑道:“怎么会?蹲不了我还可以去蹲你的偶像。”   傅错一愣。   隋轻驰说:“塞林格啊。”   ……是了,他才记起来,他和隋轻驰说过塞林格,虽然只说过那一次。   “他后来乱七八糟的新闻也蛮多的,”隋轻驰从后视镜往后瞄了一眼,问,“他现在还是你偶像吗?”   “没脱粉。”傅错说。   镜子里隋轻驰的眼睛笑了笑。   有那么一会儿,隋轻驰觉得自己确实有很多话想讲,倾述的冲动到了嘴边,又发现好像是无从说起,他想说刚出道的时候我曾经以为能有机会见到你的偶像,我那时又期待又紧张,脑子里打了无数遍腹稿,见到他我要和他说什么,说我有个很好很好的朋友特别喜欢你,他那么酷的人不知愿不愿意和我合影,如果能成功和他合影,我要不要发到微博上,你是不是能看见,你看见后又是什么心情……结果根本是被人摆了一道。那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傻逼透顶,我不过一个刚出道的新人,有什么资格见到你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偶像?   可是没想到后来真的有资格了,我甚至能和LOTUS一起参加跨年演唱会了,然而我一次都没有去见过他们,因为我觉得你的偶像不会想要见到我,他一定不会喜欢我。每当想到这个,我就难过极了。   附近只有这一座超市,很大却很冷清,可能不是周末的缘故,超市里没多少人。傅错很不争气地一进门就奔着速食冷藏柜去了,隋轻驰就推着购物车走在他身后。   然后走着走着人就走没了。   傅错手里拿着一袋湾仔码头回头,很想问旁边的计价员,刚刚这儿这么大个明星呢?   最后在方便面的货架前找到了一个人扶着推车站那儿欣赏泡面陈列的隋轻驰。   他们曾经吃这玩意儿吃到想吐,没想到也有怀念的一天。傅错走过去,说:“想买几袋追忆一下逝水年华吗?”   他抬手拿了一包以前两个人常吃的口味,发现里面面饼竟然是碎的,就放下换了一包,然而这一包也是碎的……   结果那一排泡面都是碎的。   傅错扭头看向隋轻驰揣在大衣里的手,仿佛是出于一种本能。隋轻驰茫茫然皱眉,像是才读懂他的眼神,眨眼道:“不是我。”   那天他们在出去结账时见到了罪魁祸首,是个又黑又瘦的小男生,被超市理货员逮到了,似乎是被监控发现的。隋轻驰远远地看着,说:“这都能被抓住,傻不傻?”   “你一次都没被抓住过吗?”傅错问。   “你说呢,我要是被抓住过早就被狗仔扒出来上热搜了。”   “你很有经验啊……”   隋轻驰戴着平光的黑框眼睛,看着那男孩被超市经理耳提面命,顿了一下才听清傅错的话,回神道:“说我干什么?”   他把购物车丢给傅错,自己朝那小男生走过去,超市经理和理货员训男生训到一半,两人忽然福至心灵般不约而同朝这边看过来,隋轻驰走到他们面前,低头扫了眼那一篮清点出来的方便面,说:“这些我都买了。”员工和男生同时认出他,都惊呆了,隋轻驰弯腰把那只红色篮子提起来要走,见那男孩抬头盯着自己瞠目结舌,直接给了对方不客气的一眼:“以后别干了,免得别人替你背锅。”   傅错目视隋轻驰走过来,把那一篮泡面放在购物车上,说:“走吧。”   结账时在收银台引起了一番骚动,本来超市里没多少人,好像突然就变多了,其他收银通道都空了,男女老少都排到了这边,还不断有人从超市入口进来。人们举着手机对着隋轻驰,有年轻人,也有大婶大叔,傅错叹为观止,心说隋轻驰这国民度真的可以。收银员是个小女生,给前面的客人结完账,就双手捧着扫码枪等着隋轻驰推着购物车过来,扫码时脸红得像番茄,报价格时嗓子都是抖的,隋轻驰把手机递过去扫了码,提起收银台上装满方便面的篮子,弯腰放在收银出口外,对后面排队的人说:“送你们了,随便拿。”   广大群众终于按捺不住地喊起来:   “隋轻驰!”   “隋轻驰看这边!”   “啊啊啊好帅啊!”   然后有个汉子很突兀地喊了声:“中二天王!”   提着两大口袋速冻食品的隋轻驰顿住脚步回头,叫他中二天王的哥们被他一眼看得臊眉耷眼起来,人群都在哄笑。   走出超市,身后还跟着激动地追出来的小女生,傅错叹了口气:“又要上热搜了。”   “怕上热搜就别冤枉我啊。”隋轻驰把两只口袋提到后座,掷上车门。   傅错心中扶额,上了车,瞄了一眼前排扣上安全带一径发动车子的隋轻驰,被当成捏方便面的,还被当众叫了“中二天王”,换了以前的隋轻驰可能就黑脸了,傅错自我反省地想着,还真不知道怎么的,第一个就怀疑是你呢……   不过有一点他挺替隋轻驰高兴的,那就是看见现实中的人们对他依然是喜爱的,即便内心里有过微词,有过恶意,在真实的隋轻驰面前,也会败给趋光的本能。这样一个发光体,就算不是巨星,站在你面前,你也无法拒绝他的威力。   生命进入倒计时,但对傅错来说,比起沉浸在悲伤里,他更想要抓住每一点灵感的火花,而投入在创作中,好像也真的会不知不觉忘记痛苦。有一回洗澡洗到一半,脑子里突然冒出一段副歌,他顾不得头顶还是泡沫,拉开淋浴间的玻璃门,冲外面喊:“隋轻驰!隋轻驰!”   没过一会儿隋轻驰就上来了,扭开门紧张地问:“怎么了?!”   傅错顶着一头还没冲洗干净的泡沫,说:“你把手机拿来,我刚想到一段旋律。”   隋轻驰站门口很是无语地看着他。   “快点。”   热气不断从淋浴间里飘出来,隋轻驰扫了一眼都不顾自己还光着身子的傅错,一言难尽地点点头。   手机拿来,傅错关掉水,哼了那段副歌,让隋轻驰录了下来。   录副歌时隋轻驰就站在淋浴间外,一只手撑在玻璃上,一只手替傅错拿着手机帮他录,傅错对着手机哼完了旋律,隋轻驰拿过去看了看,面无表情地说:“再一遍。”   傅错不明所以,以为是没录好,又哼了一遍,隋轻驰按在玻璃上的右手随着他哼唱的节奏轻轻拍打着,无名指的戒指一下下轻磕在玻璃上,声音细而清脆。   录完音,隋轻驰收了手机,说:“你洗完也来得及。”   “怕忘了。”傅错又打开了水。   隋轻驰也没再出去,走到独立淋浴间外的马桶上坐下,弓着背抬头看他:“没那么容易忘。”   傅错在水声中说:“我脑子没以前那么好了。”   “你现在写的都够张专辑了。”   “还可以再选选。”   “都好,我都喜欢,不用选。”隋轻驰说。   傅错扭头看向淋浴间外,水汽模糊了隋轻驰的身影:“你坐这儿我不太好意思接着洗……”   隋轻驰抬起身向后靠,像是有意要看穿那些蒸腾的雾气似的眯着眼,说:“放心,都是水蒸气,我什么都看不到。”   傅错失笑:“那你还一个劲看什么?”   隋轻驰说:“我没看,我在回味。”他抱着一条腿,偏头看过来,“刚刚给你录的时候都看完了。”   淋浴间里的人果然没声儿了。   “我以前洗澡的时候你进来拿这拿那我也没说过什么啊。”隋轻驰说。   “不是你同意了我才进去的吗?”傅错说。   “我可能不同意吗?”   傅错语结。   “傅错,你那时看我了吗?”隋轻驰忽然问。   “没有。”   “……真的?”   “真的。”   话音落下后,浴室里便只有哗哗的水声了,傅错以为隋轻驰出去了,哪知下一秒又听见隋轻驰问:   “那想看吗?”   傅错站在倾泻而下的热水里,哗哗的水声都驱散不走隋轻驰带着诱人穿透力的声音。一定要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吗?水淋在他耳朵上,一丝比一丝烫。   隋轻驰盯着淋浴间,赤身的吉他手背对着他,低头冲洗着头发,假装没有听见。   这首洗澡时诞生的歌,加上主歌后变成了一首轻快潇洒的朋克风作品,隋轻驰给填了个词,叫《不要叫我安康鱼》,说是写给AK的。   傅错看了歌词,啼笑皆非。   彼时他们坐在工作间里聊这首歌,工作间有两把旋椅,隋轻驰那把时常都是空着的,傅错知道可能隋轻驰不想打扰他,但他其实更希望他能坐在这里陪着自己,像从前在出租屋,他写歌时,隋轻驰就坐在背后那把旧沙发上弹吉他一样。虽然吉他的声音偶尔会钻进他耳机里,但从未真的打扰到他,音乐停歇的空档,他能听见隋轻驰在身后走来走去或是干脆无所事事发出的声音,窗玻璃上映着走来走去无所事事的十九岁少年,他在弹吉他,玩手机,换衣服,进洗手间,然后嘴里含着牙刷,半边身子靠在洗手间门口看着自己……那里有无数个令他动心的时刻,灵感的瞬间,但是最令他满足的,是这样一件事:隋轻驰从宇宙中的一颗星,变成了一颗桌球,在属于他的不到三十平米的桌面撞来撞去。   那天隋轻驰把这首歌的歌词拿给他,同时拿上来的还有一杯咖啡。   歌词写得很利索,而咖啡出人意料的浓郁醇厚,和速溶咖啡的口感完全不同。   隋轻驰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喝着自己那杯,说:“咖啡豆和虹吸壶烧的,折腾了我半天,我陪你喝完吧,免得你又喝了一半放那儿冷掉。”   网上时常拿隋轻驰没家教来嘲他,不过欲加之罪而已,只因为隋轻驰像这样坐着的时候老给人目中无人的感觉,别的男艺人跷着二郎腿给人的印象都是优雅的,唯独隋轻驰,即便他不把腿架起来,就很普通地跷着二郎腿,人们也觉得他就是狂,就是嚣张。粉丝们说是因为他腿长,个儿高,大只,所以坐在这种比较袖珍的单人椅和沙发上时就像一只非洲草原上来的猫科动物把自己挂在一根树枝上。   傅错想到这个形容就觉得很妙,仿佛隋轻驰身上的一切还保持着原始的,未经训诫的模样,所以他不喜欢被人说没家教,一说就怒火中烧,因为那其实也是他的痛处。   傅错看着隋轻驰抿着咖啡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笑起来。   隋轻驰抬头看他:“笑什么?”他还舔了一下嘴皮儿,以为是沾上什么了。   你这是咖啡又不是牛奶,傅错心想,低头扫了扫歌词,说:“你怎么想到写AK的?”   隋轻驰耸肩:“不知道,听你昨晚做的那几轨,突然想起他来。说起来,当年他单枪匹马来找过我加入你们的乐队,被我拒绝了。”   傅错知道这件事,但知道的只是AK的版本,他很好奇隋轻驰的版本是什么样的:“他怎么找你的?”   隋轻驰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说:“他就一路跟着我不停地说,不停地说,他跟我走了有一站路吧,我感觉他一秒钟都没停过,我想说哥们你能歇歇吗,一回头他就两眼发光地瞪着我。”   傅错越听越好笑,回忆起这段历史隋轻驰依然是一副烦不胜烦的神情,尤其是“不停地说”重复了两遍那里,眉头都要皱塌了。脾气不好的十六岁少年依稀可见。   “我当时想这人怕不是有病,所以没说什么狠的,怕刺激到他。”隋轻驰说。   傅错无语,心说你当时说的那些话还不狠吗?你让我们这么大了别玩家家酒啊……   “你那时不是觉得玩乐队不务正业吗?”傅错双手握着咖啡杯,说,“那为什么后来愿意加入了?”   这个问题他一直有点好奇,想说难道隋轻驰在什么地方看见他们的演出,被感染了?毕竟隋轻驰那时还给他拍过照,可是后来又否决了这个想法,就宋凯那个水准,应该感染不了隋轻驰,至多换来隋天王的冷漠.jpg。再说那时他和谭思AK的水平也就那样。   隋轻驰放下咖啡杯看着傅错,他能窥见傅错眼里那一点点的好奇,最后他说:“你猜。”   傅错认真猜想着:“……你不会真的来看过我们的演出吧?”   隋轻驰没有回答,他一言不发地倾身过来,伸手拿走了傅错手里喝得差不多的咖啡:“喝完了吗?喝完了你赶紧编曲吧,很晚了。”   傅错看着隋轻驰起身离去的身影,不知为何那背影里好像还透着他少年时孤寂的模样。他想他留下来,又不知怎么开口才不肉麻矫情,在隋轻驰走到门口时他忽然道:“这个词没有押韵啊。”   隋轻驰果然停在门前,转身走回来,问:“哪里?”   傅错指了主歌的一段给他看。   隋轻驰站那儿低头扫了一眼:“不用哪里都押韵啊。”   傅错抬头看着他,明知故问:“但这样唱出来好听吗?”   隋轻驰仿佛受到质疑般挑了下眉:“哪里不好听?”   傅错把歌词递到他胸口:“那你唱给我听听。”   隋轻驰穿着一件黑白细纹的休闲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到了第三颗扣子,于是那页歌词轻轻抵在他胸口的皮肤上,羽毛一样痒。   他看了傅错一眼,放下咖啡杯,接过了歌词,然后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来。   “听好了,”他向前猫着背,手肘压在腿上,直直地对着傅错,那页歌词被他拿在手里很自负地一抖,发出“刺啦”一声,“不好听我命赔给你。”   傅错就这么看着隋轻驰坐在自己面前,赌气少年一般清唱完了歌词。是好听的,没有押韵,但他唱出了韵味。   只略一低头,他就能看见隋轻驰两条长腿长长地往前迈出,两个人的膝盖靠得很近,只有大约两个拳头的距离,而隋轻驰的右脚依然以侵略性地姿态踩在他双脚间的位置。   唱完后隋轻驰抬头看他一眼,有些无奈地把歌词放腿上,说:“又骗我一首现场啊。”   傅错把歌词拿了过来。   隋轻驰看着对方,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怅然,傅错竟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想加入西风,他是真的以为自己是冲着乐队和摇滚才加入的。   你为什么不知道?如果你不是乐队队长,是篮球队队长,我加入的就是篮球队,如果你是排球队队长,我加入的就是排球队,如果你是个玩说唱的,我就是你的rapper,这个问题很难想明白吗?   ……其实我好像也不是很明白,如果不是被你问到我可能都不会发觉,原来我那个时候就非你不可了啊,傅错。   “可惜了,”隋轻驰说,“你要是自己来找我组乐队,就不用被宋凯敲那一椅子了。”   傅错摸了摸头顶,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因为你和AK不熟,和我熟。   ……那样我就是西风名正言顺的第一任主唱了,隋轻驰心想,他冲傅错耸了耸肩:“我就是命不好。” 第九十章   进入十二月,天气一连阴霾了好几天,这天终于又出了太阳,一大早窗外就阳光明媚。隋轻驰坐在窗台,又在写一首歌,狗东西跳了上去,隋轻驰放下本子扫了它一眼,指了指地板,示意它下去。   狗东西没动,可怜兮兮地摇着尾巴。   窗外太阳正暖,傅错擦着刚剃过的下巴,从洗手间走出来,忍不住说:“让它在上面待着吧。”   隋轻驰盯着狗东西,硬邦邦地说:“待不下。”   傅错把毛巾拿手里,说:“要不你下来,让它趴那儿吧,它就想晒晒太阳。”   隋轻驰没说话,和狗东西对视许久,最后把腿收了收,低头继续写起了歌词,由它去了。   狗子满足地在隋轻驰让出的地方趴下来,躺了不一会儿就翻身露出了肚皮。   傅错看着窗台的方向,隋轻驰默许大狗和自己挤在一个窗台,那画面居然像动物世界一样和谐。   隋轻驰虽然算不上是一个好主人,但狗东西无疑不这么看。傅错搬过来一个月,差不多天天看着大白狗跟着隋轻驰进进出出,有狗的地方一定有人,有人的地方一定有狗。有时他在工作间做后期,稍一转头看见门外一溜白毛晃过去,就知道隋轻驰在外面,只要喊一声“隋轻驰你来一下”,隋天王立刻就能进来,后面跟着他忠实的狗跟班。   就连隋轻驰上个厕所狗子也要跟着,接着就会听见隋轻驰在洗手间里冲它喊:“好看吗?!”然后狗东西就会被轰出来。隋轻驰尿完从洗手间出来,看见狗东西蹲在门外脸上还会有老大的火气。   两个人一起待在工作室里时狗东西自然也跟着,眷念地睡在隋轻驰脚边,隋轻驰起身时经常不小心踩到它尾巴,不会说对不起,还会瞪人家,傅错看不过去,摘下耳机,弯腰揉了揉狗东西的脑袋,隋轻驰以恶人先告状的架势说:“我最烦它整天跟着我,就没点儿自己的追求吗?”   “它是狗,不是猫。”傅错挠着狗下巴说,“狗都这样。你收养它之前就得想好。”   “我收养它只是想它晚上有个睡觉的地方,没让它把我当上帝。”   “但你就是它的上帝。”傅错说。   隋轻驰没说话,只看着逗狗的傅错。   傅错抬头看向他,隋轻驰仿佛回过神来,把手里的谱纸递给他,说:“词我写好了。”   这些日子隋轻驰给他硬盘里所有的歌一首一首填好了词,只除了一首,保存在他硬盘里最长最老的一首,那首歌是他在看火人的房子里写的,醉得都不知自己是何时写下的。   傅错接过来,歌名叫做《Forsaken》,是全英文的歌词,不可思议的是几乎每一句他都认识,隋轻驰的字迹就像风吹过麦田的痕迹,他立刻就想到了北方的雪,冰冻的长河,喜马拉雅的天,森林的篝火……   So you fot to take them along my friend   你忘了带走它们,我的朋友   Those seasons in the sun   那些阳光下的季节   The lo wave   最漫长的花海   Under a sky full of stars we met   在满是星星的天空下我们遇见   Watg fake pstic trees   一起欣赏梦碎大道上   On boulevard of broken dreams   那些塑料做的大树   November Rain in Nien Wood   挪威森林里十一月的雨   House of cards Fields of gold   纸牌的屋子黄金的麦田   Now our best days were dust in the wind   如今我们最好的时光已是风中尘埃   I'm dying in the sun my friend   我正在阳光下死去   Without you I'm sitting here in silence   没有你我如同身在坟墓里   Brothers in arms   我怀抱中的兄弟   I wish you were here my friend   多希望你能在这里   When I'm 64 I could still smell   那样当我64岁时我还会有   Like teen spirit   一颗年轻的心   Like teen spirit   一颗年轻的心   You said I'll be there for you for always   你说会永远守候着我   Somewhere only we know   在某个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   Tell me don't look ba anger   不用带着愤怒回首过去   Cause we never ge never grow old   因为我们不会变亦不会老去   I'm dying in the sun my friend   我正在阳光下死去   Without you I'm sitting here in silence   没有你我如同身在坟墓里   Brothers in arms   我怀抱中的兄弟   I wish you were here my friend   多希望你能在这里   When I'm 64 I could still smell   那样当我64岁时我还会有   Like teen spirit   一颗年轻的心   Like teen spirit   一颗年轻的心   Like teen spirit   一颗年轻的心   Like teen spirit   一颗年轻的心   “这首歌很温暖,”隋轻驰说,“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心里想的,如果写得不好,你可以自己再改改。”   傅错看着歌词,眼眶微热,摇了摇头:“不用改了。”   只一周的时间,那些散落在硬盘里的歌终于都有了归宿,虽然还有很多想写的东西,但灵感这东西,急也是急不来的,写歌录音之余,他们也会在一楼客厅看看电视,喝喝咖啡。电视其实看得不多,演唱会看得更多一些,隋轻驰自己的,LOTUS的,还有Oasis和Coldpy的,后来演唱会的DVD看完了,只能看电视,碰巧电视里在播《真心话大冒险》,这是个户外冒险类的综艺,傅错忽然问:“你都上过些什么综艺啊?”   隋轻驰在吧台倒咖啡,回头面露不解,说:“我不上综艺啊。”   “出道的时候上过吧。”傅错拿着遥控器在搜索,搜了SQC的缩写,跳出来第一个就是“艺人:隋轻驰。”   傅错看着这五个字怎么看怎么别扭,摇滚乐队主唱和艺人这个称谓实在太不搭了。   隋轻驰显然没有用过搜索功能,看到傅错这一顿操作有点回不过神,不过已经晚了,他上过的综艺节目已经全部列了出来,比想象中还可观,有足足一页。排在最上面的那个综艺叫《王子与灰姑娘》……   傅错正要点开,隋轻驰就一个箭步跨过来,握住了他拿遥控器的手,傅错愣了一下看向隋轻驰。   隋轻驰面色凝重,皱眉道:“能不看吗?”   傅错打量他:“很羞耻吗?”   隋轻驰难得语塞许久,说:“有些内容不想你看到。”说着已经双手握住了傅错的手,想把遥控器抽出来。   但傅错没有放手:“什么内容?”他问,“你在节目里内涵我了?”   “没有。”隋轻驰有些无奈,“就是很多节目都挺蠢的,黑历史。你饶了我吧。”   说“你饶了我吧”时他还趁机拽了一下遥控器。   这一下要不是傅错抓得牢的话可能遥控器就脱手了,不过隋轻驰这一下都没拽过去,脸色也有点不好看,傅错没管他的脸色,把遥控器用力扯了过来,隋轻驰不情愿,但还是松了手。   傅错举起遥控器点进了第一个节目,隋轻驰回头看向去,然后等傅错按下播放,突然给跳出来一个付费界面。   两个人都有点愣,傅错看向隋轻驰,隋轻驰笑了笑,转头看向他,那意思是这不怪我啊。   隋轻驰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终于把遥控器从傅错手里拿了过来,说:“我们看部电影吧。”   电影点播也要付费,傅错说这个怎么能看?   “我没订购综艺啊。”隋轻驰放下遥控器,拍了拍傅错的大腿,说,“摇滚人看什么综艺,对吧?”   傅错侧头看着他,隋轻驰向后靠在沙发上,专心挑起电影来。   第二天早上隋轻驰醒来,手迷迷糊糊往身旁搭了一下,却落了空,他睁开眼,发现傅错没在床上,也不在卧室,洗手间的灯也没开,立刻翻身坐起来,看到趴在床边的狗东西,边下床边问:“人呢?”   狗东西开心地摇着尾巴。   隋轻驰摇摇头,提起椅子上的长睡衣披上,睡衣呼啦甩开时盖在狗子脸上,狗东西直接钻进了隋轻驰睡衣下摆里,隋轻驰感觉小腿被湿漉漉的狗鼻子顶了一下,*了一声,弯腰一把拽住狗东西的脖圈:“你疯了!男女不分吗?!”   隋轻驰披着睡衣匆匆下楼,走到楼梯处才看见楼下客厅开着灯,傅错正坐沙发上看电视,心里刚松一口气,就立刻又升起不好的预感,他一言不发,也没和傅错打招呼,阴沉着脸带着他的狗下了楼,走到电视前。   也不知是电视屏幕的光的缘故还是怎么的,傅错就看见隋轻驰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绿了。   屏幕上是正在给某个女粉丝画眉毛的,一头罕见白毛的隋轻驰。   傅错看着隋轻驰披着一件长睡衣杵在电视前的背影,电视里二十一岁的隋轻驰正给粉丝描着眉,女生说了声:“有点疼。”   隋轻驰没理她。   主持人见女生都痛到皱眉了,提醒隋轻驰:“她说有点疼,你画太重了隋轻驰。”   隋轻驰又画了几笔收了手,他站起来时粉丝还抬头看向他,目光又像是终于解脱,又像是十分不舍,哪知隋轻驰转身把笔放回去时闷声闷气丢下一句:“豆腐做的吗……”   傅错觉得这句话隋轻驰可能只是自己在吐槽,却忘了身上别着麦,那声音清楚地传了出来,全场都听见了,女粉丝的表情看着委屈极了。   主持人马上圆场了几句,白毛的隋轻驰走到场边坐下,好像眼前这一幕和自己没关系。   傅错看着这样的隋轻驰,他身上的格格不入太明显了,难怪一直以来被那么多人骂他摆黑脸和耍大牌。   隋轻驰也看着电视里的自己,分明是自己下手没有轻重,却还觉得是对方矫情,不但如此,那眉毛描出来主持人都笑翻了,说他描得像男生的眉毛,女粉丝自己看了镜子也很受伤地捂住了脸。   主持人转头问隋轻驰:“你不觉得画得像男生的眉毛吗?”   隋轻驰看着电视里这一幕,闭了下眼。那天他当场就不是很高兴,给粉丝发福利没得到夸奖就算了,还要被挖伤疤。   就听见屏幕里的隋轻驰说了一句:“哪里像了?”   主持人把粉丝的椅子转向舞台正前方,让现场所有观众一起评判:“你们说这像不像男生的眉毛?”   旁边一位女艺人也说:“其实要是以男生的标准看这眉型是好看的,但以女生的标准看真的不好看啊……”   几乎全场一边倒的负评,主持人转向隋轻驰,意思是“你看”。   隋轻驰依然说:“我觉得不像。”   明明这么没有说服力,就是在嘴硬而已,但是他冷冰冰地一开口,全场还是很神奇地被他说静了一拍。   哪里像了?不知道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根本一点都不像。   不像他心目中那个剑眉星目的男生。   隋轻驰回头看向傅错,带着难言的苦涩慢慢走到他旁边坐下,希望他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没察觉。电视里的隋轻驰还摆着一张臭脸,他都恨不能冲进去让自己振作一点。   “你要看我就陪你看吧,”隋轻驰说,“先给你打个预防针,我在节目上说过各种弱智发言,听到什么都别奇怪。”   上节目弹吉他,被嘉宾问你这个拨奏的手势跟谁学的,我说石头哥,采访时让我谈自己的初恋,我说我没谈过恋爱,我说我吉他是自学的,我不许他们问关于乐队的问题,我说CTR从小就是我的志向,我说我唱Viva Vida是歌迷要求的,我说我对Coldpy的歌不熟……   每次录完节目我都很后悔当时不过脑子就说出那些话,事后想让节目组剪掉,但又找不到理由和借口,担心被你看到,后来又意识到你可能根本就不会看,又不知道究竟是该庆幸还是更加难过。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写歌,录音,遛狗,做爱,聊音乐,看电影……可以好多天待在别墅里哪里也不去,这儿就好像变成了世外桃源。某一天早上,傅错被狗东西叫醒,天还没全亮,就感觉眼皮上湿漉漉的,一睁开眼,大狗的黑色鼻子就凑在眼前,狗东西往后可怜兮兮地蹲在床边,他还有些困,便又转身想继续睡,狗子又上前拿鼻子轻轻拱他,傅错没办法,只得撑起来,披上一件衣服下了床,跟在狗东西后面。   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手臂压在被子外趴睡着的隋轻驰,又低头看了眼狗东西,低声道:“你怎么不去叫他啊?”   狗东西把他领到楼下,他才看见原来是自动喂食器里没狗粮了。   叹了口气,他给喂食器里装好狗粮,狗子立刻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喂了狗,自己也吃了药,靶向药物都是进口药,吃了不到两个月,已经花去好几万,但是值得,至少让他这两个月过得还算体面,但两个月大约也是体面的极限了吧。药他都装在维生素B的瓶子里,有时连他自己都会觉得仿佛是真的在吃维B,像个养身朋克人。   一醒过来似乎就睡不着了,他干脆上楼换了衣服,进卫生间洗漱了一番,听见外面有声音,隋轻驰在床上翻了个身,慢吞吞地坐起来,抓着一头蓬松的头发,眯着眼瞅着窗外:“还早啊……”   然后就屈着一条腿猫着背坐床上发起呆来。   “喂食器里没狗粮了,”傅错在卫生间里说,“隋轻驰,你连狗都照顾不好,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隋轻驰掀开被子,起身套好长裤,低垂着脖子系着腰绳,说:“干嘛突然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怎么见得你就死在我前面?”   “我比你大两岁,大概率上会比你早死。”   隋轻驰走进洗手间,说:“不会的。”   傅错感到隋轻驰从身后经过,从后面拍了下他的腰,轻轻揉了揉。   他看着隋轻驰绕过自己走到洗手台前刷牙,镜子上因为他之前刚洗过脸还有一层水汽,隋轻驰咬着牙刷,拿手抹了一下,明净的镜面上立刻映出两人清晰的面孔。   傅错看着镜子,镜面上是隋轻驰手掌滑过的痕迹,来自摇滚乐队主唱潇洒的一抹,其中有一条细细的痕迹和别处不同,那是戒指滑过的地方。   他喜欢看隋轻驰刚起床时很天然甚至有点杂乱的样子,支配他头发的不再是上舞台前做的造型,而是自十六岁起就没见变过的头发旋,他每次趁隋轻驰躺着的时候揉他的头发,它们都会在被他的手拨开后又纷纷回归它们经年累月长成的方向。   隋轻驰眉毛的边缘也没有再整齐得像勾出来的,又恢复了他熟悉的厚度,配着那双神采夺目的眼睛,是有一点点凶,但也有一种野性的美。   傅错禁不住问:“你这么自信会死在我前头?”   “我也不会死在你前头。”隋轻驰放下牙刷,又打开水,弯腰捧着水洗脸。   傅错看着隋轻驰光裸的后背,漂亮的脊椎优雅地弯曲着,支撑着这具充满生命力的身体。   “……你是说我们要一起死吗?”他问。   “你先死我就陪你死。”隋轻驰抬头朝他看了一眼,眼睫和眉毛上挂满水,像刚从母胎中诞生的生命,那么鲜活却说着毫不珍惜自己的话。   傅错心中陡然一沉:“你认真的?”   隋轻驰站直身,拧上水,从旁边拿下毛巾擦了擦脸和脖子:“你也说过,我死了你就陪我死,你不是认真的吗?”   傅错语塞:“那当然是玩笑话,生活这么美好,我舍不得为了你殉情。”   隋轻驰擦下巴的动作顿了一下,片刻后把毛巾扔在了一旁,说:“好吧。”   “好吧什么?”   “你舍不得,我舍得。”隋轻驰走到他面前,偏头便吻他。   傅错觉得自己在被一个美丽的疯子吻着,他很想听隋轻驰接下来就说“我开玩笑的”,但他好像永远等不到这句话,有些焦虑地推了下隋轻驰:“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爱情,殉情这种事傻子才会做……”   那吻还是执着地向他压来,隋轻驰的眼睛被湿润的睫毛压着,像是大雨后懵懂的动物的眼睛。   “隋轻驰,”傅错艰难地出声,“你死了我不会陪你的,我说真的……”   “我知道。”隋轻驰把他抵在洗手台上,下巴往上抬了几分,随即吻在他鼻尖,“我死了以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我了,你陪不陪我无所谓,你就好好地活着吧……”   傅错痛苦地闭上眼,和隋轻驰接吻的感觉永远那么强烈,像野兽舔舐猎物发出的水声,激烈时他能感到隋轻驰高挺的鼻尖压在他脸颊上,像在刻骨用力地嗅他。   他抬手环住隋轻驰的身体,又感动得想哭,又绝望得想哭。 第九十一章   傅错睁开眼,来自窗外浅蓝色的光填满了这间卧室。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整夜地失眠了。人真的是奇怪的动物,说好两个月的期限,身体在那一刻似乎也听懂了,这两个月的每一天,每一个细胞都在拼命为他燃烧,两个月的期限终于要到了,它们似乎也感觉到了,那股燃烧的力量在飞一般地褪去,仿佛是在提醒他,可以做最后的道别了。   可他没有准备好。   窗帘很薄,光很黯,外面的世界朦朦胧胧,裹在雾里,大片的山林包围着他们,听不见一丝城市的喧嚣。住在这里的两个月,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几,每一天都是一样的,这儿的时间仿佛停滞了,他和隋轻驰像永远都不会老一样写着歌,做着爱。   唯一提醒他时间的,是瓶子里的药,是刚好两个月的分量,所以药吃完了,时间就到了。   他转头看着隋轻驰,永远要趴着睡的西风的主唱,已经这样看着他许多个夜晚,更多个清晨,还是觉得遗憾,错过的那些时光,怎么补都补不回来。   这一天,当他下楼,再次打开药瓶时,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隋轻驰醒来时床边空着,但卧室的门敞着,他能听到从楼下传来的木吉他声,熟悉的和弦,却是有些悲伤的旋律,他翻了个身,裹着被子仰躺在床上,抬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静静地听着。   曲调虽然悲伤,但那里面有很多他熟悉的东西,苦味,甜味,风,和飞逝的时光。   下楼时,傅错抱着木吉他坐在沙发上,他面前的茶几上是写完的六线谱,压在一只药瓶下。   隋轻驰走过去拿起谱子,发现瓶子空了。傅错放下吉他,说:“我的维生素吃完了。”   隋轻驰拿起六线谱,说:“要我陪你去买吗?”   傅错看着他,隋轻驰认真看着谱子,走到他旁边坐下,弓着背看了很久,才说:“好像悲伤了一点。”   “你可以写不那么悲伤的词。”傅错说,看隋轻驰还在垂首看谱子,似乎在思考,说,“今天陪我去个地方吧。”   “好啊。”隋轻驰淡淡一笑,放下谱子,转头看向他,“终于想出去了吗?你想去哪儿?”   谱子被他随手向前搁在茶几上,傅错看着稍稍微散开的曲谱,伸手把它们放整齐了,说:“买药,然后再随便转转。”   隋轻驰就点点头拿起那只药瓶看了看瓶身,说:“你还可以维B维C维乱七八糟什么的多买一点。”   “你在嘲笑我吗?”   “没有,”隋轻驰把瓶子放下,端详茶几上的小药瓶,“我爱这玩意儿,至少你没流鼻血了。”   他们吃过早饭就出门了,因为傅错说很久没进城了,想多转转。   临走前傅错拿着钥匙在玄关等隋轻驰,隋轻驰反锁了卧室门从楼上下来,他穿着一件羊羔绒翻领的秋冬夹克,边下楼边翻好白绒绒的大翻领。狗东西跑在他前面,一身白毛迎风招展着。   隋轻驰走到玄关低头套上一双短靴,蹲下系好鞋带,傅错居高临下看着他头顶,又看了看围着隋轻驰依依不舍的狗东西,问:“你头发和狗东西的毛哪个更软点儿?”   隋轻驰站起来,说:“这两者有什么可比性吗?我头发再软我不掉毛啊。”   傅错有些同情地揉了揉大狗:“你换毛的时候没少挨他骂吧。”   隋轻驰说:“明年换毛我再骂它,你可以骂我。”   “你可以不骂他。”傅错说。   “但我想听傅错哥哥骂我。”隋轻驰笑着推开门。   寒风在他那一笑之后冲进来,外面的天空白得有些炫目。傅错站在隋轻驰身后,被他的后背挡着冷风,也不自觉裹了裹外套。   原来外面已经这么冷了。   隋轻驰开着车,大切诺基一路带他们离开了身后的世外桃源,慢慢的,林木线和浓雾褪到了看不见的地方,视野里开始出现高楼,隧道和大桥。   傅错沉默地看着窗外,即使这座城市喧嚣动荡,他依然放不下。   车子停在药房外,他下车去买药,隋轻驰在车上等他。他买了两瓶维B,这个牌子的维B架子上只有一瓶了,店员进后面找,傅错站在柜台处等,回头望了眼店外,切诺基的车窗开着,隋轻驰两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这边。   再一次,他被车窗处那份宁静的美貌打动,想提醒隋轻驰你太显眼了,麻烦你把窗玻璃升上去吧,又不是不能看见外面。可是美丽的威力让人失去言语。   许多年前,也是相似的角度,相同的情景,他在音像店里听着LOTUS的歌,不经意间一回头,看见还是个初中生的隋轻驰站在挂满彩灯的树下,用他看不懂的灵魂出窍的眼神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被这样的美丽偷窥着,谁都会觉得三生有幸,何德何能。   片刻后他带着两瓶维生素B走出来,扔了一瓶给隋轻驰,说:“给你的。”   隋轻驰接住,放到一边,说:“我不需要。”   “你会需要的,”傅错说,低头扣上安全带,“要好好活着。”   隋轻驰笑了一笑发动了车子,问:“去哪儿?”   “往前开吧。”   CTR校园西面是谭思打工的酒吧,在东面,傅错记得有一座教堂,叫圣若瑟堂。在CTR念书那会儿,每到平安夜教堂附近就特别热闹,谭思和AK也去过,他觉得整个CTR可能只有他和隋轻驰没去过。   平安夜的时候隋轻驰总是哪儿也不想去,只想在他们那个三十平米不到的小单间里窝着,两个人同居的第一年平安夜,隋轻驰在微博上发了一条:外面到处都是人,令人窒息。   虽然身材好,篮球打得也好,但他真的有点宅,对外面的世界没有一点同龄人的渴望。偶尔他们经过教堂,他问隋轻驰:“你进去过吗?”   隋轻驰往圣若瑟的大门扫一眼,一副非常不感冒的语气:“去干嘛?”   好吧……   傅错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来到这里,还是带着隋轻驰一起。   这个时段里教堂没什么人,他走进去,发现里面比他想象的大,走廊两边是空荡荡的座位和高高的柱子,他第一次走进这里,望着前方耶稣的十字架,好像真的能感到某种力量,令他的心情平静如水,似乎连近在咫尺的死亡也不再面目可憎了。   身后隋轻驰却迟迟没进来,他回头看向他。   隋轻驰这才摘下墨镜,穿过长长的走廊走过来,靴子叩在地板上,即使他走得很轻,在空旷的空间里仍能听见一声一声的脚步。隋轻驰站到他身边,说:“其实我有点怕来这个地方。”   “为什么?”   “我怕你让我来这里,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教堂里的空旷,让他说话的声音都好似有深沉的回音。   傅错看向十字架上受难的耶稣,说道:“我是个搞摇滚的,本来不信上帝,但是站在这里,总觉得上帝是真的存在的,我们都在他的注视下。”他看向隋轻驰,“我也怕来这里,因为站在这个地方,就无法撒谎。”   隋轻驰抬头凝望着十字架,没有回应。   “隋轻驰,”他说,“谭思走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早已明白过来,他根本不需要隋轻驰道歉,重组西风也好,帮助钟岛也好,说他错了也好……那么多无谓的弥补隋轻驰都做了,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他还是痛苦,还是迷茫。这一颗肿瘤终于让他幡然醒悟,谭思的死并不是隋轻驰的错,那只是一个谁也不想看到发生的意外,从头到尾,他只想知道隋轻驰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在乎的是隋轻驰的避之不谈,是他缺席了那么多年,欠谭思的那份情感。   隋轻驰沉默了许久,好长一段时间他们只能听见教堂外的车水马龙。然后他终于听见隋轻驰说:   “我嫉妒过他。”   傅错茫然地转头看向他,第一次听见隋轻驰说出这个令他始料未及的真相。   隋轻驰往前走了一步,手按在身旁长椅的椅背上,他看着上方的救世主:“也许你觉得我很傻,我也觉得我很傻,但是那个时候就是无论如何没办法钻出这个牛角尖,直到他去世,我突然觉得天都塌了,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那时很怕想起他,后来你失踪了,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你,如果你就这样消失在我的世界里,AK一定不会让我找到你,他一定很恨我,我们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不会让我找到你,唯一愿意告诉我你去向的人,我知道只有谭思。”说到这里,他停顿了很久,“……所以我一面不敢想到他,一面又忍不住想起他的那些好,想这一切没有发生该多好。我有什么资格嫉妒他?我根本没有资格嫉妒他,没有资格对他不满,因为是他陪你一起长大,你们才是亲密无间的朋友,我是后来的那个,是他接纳了我,才让我可以走到你身边。”   教堂里空旷又安静,像个巨大的滤音器,傅错看着隋轻驰的背影,那个压抑在隋轻驰心底的秘密,今天他终于得知。那种感觉就像他在CD店里听歌时,在药店里买药时,不经意地回头,看见了一个不知道站在那里注视了他有多久的隋轻驰。惊诧又困惑,想责怪,又觉得那怎么能是他的错?   还有那个和他一起看过猫抓老鼠,帮他打过架,为了他学贝斯,在他失去至亲时不离不弃的好友,这一次再不是狰狞的噩梦,记忆里又浮现出那个人嘴角噙着着淡淡酒窝的笑脸。他终于可以在隋轻驰的面前想起谭思,他看着教堂的景物在眼前一点点模糊,情难自禁地低下头。   “有时候我甚至希望死的人是我,”隋轻驰说,“我可以换他回来,继续做你的好哥们,这样你就会原谅我做过的那些荒唐事,我一切的过错,你会因为失去我,把我放在你心里最深、最无法动摇的位置,那样我就再也不用嫉妒任何人了,我有时候觉得好像这样就够了……”他看着基督像,轻轻叹了口气,“真的这样就够了。”   《乐队狂潮》被要求保达姆弹时,我拒绝了,我的手机上那时选的是西风,我本以为那会是一个机会,我们的车同时卡在车道上时,我让你先走,我看着你们的车走远,我以为你能察觉,以为你也在回头看我,我说吉他手很棒,我说你大我两岁,我笑的时候都怕没有笑对,我以为你都察觉得到。结果你改了歌词,明明还是摩天轮,你为什么要改掉歌词?那一首歌的时间我反反复复想这个问题,我觉得那就是你不想。你不想。   你不想再和我有任何关系,你就是想告诉我这个。   其实明明也可以有别的解释,但我偏偏相信了最不该相信的那个。   我是这样无可救药的一个烂人,我终于把一切都搞砸了。   那些回忆至今像梦魇挥之不去,以致于他觉得如此愧对今日的幸福:“……好像人在觉得自己不幸的时候永远都意识不到自己做了多少错事,总觉得错的是别人,错的是这个世界,现在我终于得到我想要的,再回头去看……”他的声音低下去,“一路都是错。我这样的人其实根本不配得到这么多,对吧。”他转身看向傅错。   傅错没有回答。配与不配,你和我只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换你问我了。”他说。   隋轻驰迟疑了,站在这儿就没有办法撒谎,他害怕听到傅错诚实的回答,到今天他才发觉这些天的幸福就像空中楼阁,也许下一刻就会坍塌,可是,即便如此,他也要一个真实,不想要虚假。于是他像一个走上悬崖的恐高者,在恐惧中诚恳地问:   “你恨过我吗?”   傅错的眼光闪烁了一下,他的眼睛像悬崖下的海。   “……谭思死的时候。”他说。   谭思死的时候,我曾经很短暂的,无助地恨过你,与其说是恨你,不如说恨为什么激起蝴蝶效应的人是你。   隋轻驰睫毛颤了颤,他又向着那海走近了一步:“那又是什么时候,决定重新爱我的?”   “……我没有决定。”   隋轻驰猛地睁大眼看着他,心跳都不稳。   傅错苦笑了一下,转向悲悯的基督像,说:“我就是一边装作很恨你,一边又没法不爱你,想像这样和你耗一辈子,最后耗不下去了。”   教堂里的空旷在那一秒消失了,世间的各种声音又传了进来,车流,人声,鸟语,鲜活热闹的万籁之音。隋轻驰凝视着傅错,眼眶很快蓄满泪水,他张开嘴,努力抑制住那种颤抖和哽咽,说:“那你演技……太好了。”   最后三个字还是破掉了,像破掉的高音,破碎到难以听清。隋轻驰是唱到highC时也从未破音过的歌手。他此刻像个站在风雪里被冻坏了的人。傅错情不自禁上前搂住他,隋轻驰宽阔的后背在那一刻战栗地瑟缩起来,额头死死抵在他肩头。   怀里的人分明比自己还高两公分,比自己更强壮有力,傅错却恍然觉得抱住的是那个比他矮半个头的学弟,是需要他时刻看着的叛逆的弟弟,是西风盼望已久的少年主唱。他那么那么地需要他。   “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他说。   隋轻驰的手臂穿过他肩下,从背后自下而上紧紧地搂住他,太紧了,他甚至能共振他胸腔剧烈的起伏,闻到他眼泪呛人的味道。 第九十二章   如果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天,要怎么度过?   这个假设可能每个人都有想过,只是傅错没想到,有一天他真的要面对这个问题,要认真规划这样的一天怎么度过,才不算虚度。   其实没有固定的答案,在人生的每个阶段,答案都不一样,如果外婆还活着,他会想要和外婆一起度过,如果谭思还活着,他会想要和西风一起最后一次站上舞台,在舞台上,和他的乐队一起度过最后一分钟,然后那个时候如果生命可以戛然而止,就像舞台灯光的熄灭,像所有乐器发出最后一道声音,该多好。   每个人都惟愿如此,没有痛苦的,在幸福的最高峰中告别这个世界。   离开教堂,他最想去的地方是那个曾经挤下了他和隋轻驰的单身公寓。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还不足以让世人忘记隋轻驰,所以走在路上时隋轻驰依然戴着墨镜。去出租屋的路上,他们经过了那家熟悉的面馆,没有想到它还在这里。这家面馆是除了楼下卖泡面和炒年糕的便利店外,第二个养活他们的地方。   已经下午一点三刻了,面馆里这会儿没什么客人,老板站在柜台后清点着收入,伙计在厨房里洒扫,傅错和隋轻驰选了靠门的位置坐下,离柜台远,因此老板和伙计完全没注意到他们。   傅错把面端来时,看见隋轻驰坐在靠外面的位置,风刮进来时,那股寒冷的感觉被他的后背挡住了。   傅错放下面,在隋轻驰的对面坐下,看着隋轻驰抽出筷子。他现在穿着足够厚的冬衣,也已经有足够宽阔的肩膀和足够为别人挡风的后背,身体长开已经多年,多希望他的灵魂也已经长开。   隋轻驰那碗还是老样子,煮烂的牛肉,铺着一层滚烂的豌豆,外加一只煎蛋。   “我好久没下过面馆了。”隋轻驰挑了挑面,低头吃了一口。   傅错吃了一会儿面,又回头看了看柜台后的老板,老板老了快十岁了,眼角额头都是皱纹,他还记得老板,但对方已经不记得他了。   吃完面,他们沿着那条湿漉漉的窄马路往记忆中的单身公寓走。   在一张广告牌的背后,公寓楼露出了熟悉的一角,傅错关于那三十平米的画面倏忽全回来了——闷热的小屋,嗡嗡作响的空调,边缘都磨破了的布沙发……   他还记得下雨时他和隋轻驰总是忘记关窗,窗台和地板经常被淋湿一片,虽然是双人床,但是他和隋轻驰根本就不够睡,睡着时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一定是重叠的,或是脚,或是手,夏天空调不太能制冷时他们还睡过地板,像现在这样的季节,两个人一起睡觉就会是很幸福的事,便宜又单薄的被子和床褥加诸在他们身上的热量,比不上对方的身体提供的。他最喜欢冬天的隋轻驰,觉得他浑身热得就像刚烤好的红薯。   现在再故地重游,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那房子小了好多,整个公寓楼都小了一号似的。这儿为他们提供了栖息的地方,但与其说是一处住所,更像是路边挤着两只野猫的纸盒。   “这面墙是不是粉刷过?”隋轻驰走到楼下,拍了拍外墙,“以前没这么白吧。”   “也该整修一下的吧,”傅错说,“要不看着就太旧了。”   他们住的那间屋,窗口对着一棵很大的树,下面还摆着一套石桌石椅,现在都不见了,据说树被台风刮倒了,是连根拔起的。树落消失,这四周的植被也渐渐秃了,傅错想着,说不定到了夏天,连蝉鸣都听不见了。记得隋轻驰刚搬来和他同居时,某天早上起来推开窗户,铺天盖地的蝉鸣声涌进来,十九岁的少年连忙把窗户关上,转头震惊地问他:“你不觉得好吵吗?”   他刚洗完脸从洗手间出来,其实早就习惯了,但那一刻还是被隋轻驰的语气说得有一点抱歉和不好意思:“是吵。”   隋轻驰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他这里哪里都不符合,隋轻驰讨厌人多,讨厌喧闹,他这里哪儿都完美撞上了。   三十平米的单间配套,连个阳台都没有,衣服只能晾在窗口的位置,有一回刮大风,隋轻驰只顾弹吉他,晾在窗外的内裤都不记得收,傅错顶着大风大雨回来,在路边草丛里刚好看到两个人飘零的内裤,跨进草丛里给提了回来。虽然不能再穿了,但总觉得就这样让它们流落在外很不妥……   开了门,隋轻驰看他拎着两条内裤回来,眨了眨眼,回头看向空落的窗户,问:“那是我们的裤子吗?”   傅错点头。   隋轻驰不知道该说什么,懵逼小孩一样抱着他的吉他坐沙发上,傅错也跟个光脚从海边捡来两条鱼的小孩,站在大风大雨的门口。隋轻驰无言了半天后,问:“……那还穿吗?”   傅错提起裤子看了看,说:“不用了吧,就是……收尸而已。”   然后两个人都笑了。   那时的隋轻驰虽然中二,但真的很纯粹,即便是做那种事时生猛得像只年轻力壮的豹子,看到自己阵亡的内裤依然会低着头不出声地笑。要多害羞的男生才会一笑就下意识地低头啊……   现在住在他们那间屋子里的是一个学声乐的男生。他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就住在隋轻驰曾住过的地方。   隋轻驰插着腰站在楼下,听那男生唱了一会儿练声曲,就受不了地摇头:“怎么考进来的?”   傅错说别这么刻薄。   隋轻驰眉毛都打结了,像一个被逼着道歉的熊孩子,松开紧抿的嘴唇说:“你说得对,我太刻薄了。”   车子加油的时候,隋轻驰看着油站的小员工们站成一排被训话,有点怀念:“我以前在加油站打工,碰到对面马路抽烟的人都恨不得把人打死。”   “对面?”傅错说,“那应该没关系吧。”   “是啊,但我那时特别怕死,我有一次坐地铁,那地铁突然停在隧道里,一直都不动,车上的人都在问怎么回事,我那时心里慌得要命,一会儿想是不是恐怖袭击,一会儿又想万一后面的地铁开过来追尾了怎么办,我就一直想它快点动起来,快点动起来,千万别让我回不了家……”   傅错看着隋轻驰,心中五味杂陈:“我没听你说过。”   “反正没事儿了,没什么说的必要。”油加满,隋轻驰转头问他,“一会儿还想去哪儿?”   已经逛了一下午,这座城市里最想去的地方都去过了,傅错想了想,说:“去音像店看看吧,看你糊了没。”   隋轻驰发动了车子,依然意气风发:“不会糊这么快的。”   “这么自信?”   隋轻驰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前方,嘴角淡淡地勾了勾:“我也就这么一件事算拿手的了。”   傅错看着他的侧脸,在唱歌这件事上,你岂止是拿手。   来到CBD,两个人看到满大街挂着的彩灯和广场上装点的圣诞树,才后知后觉,日子过得云里雾里,不知不觉今天都是平安夜了。   好巧啊,傅错心想,竟然是这样的一个日子。   CBD中心最大的一家音像店每周都会有销量排名,隋轻驰的第五张专辑发售已经半年了,竟然还在第一的位置,力压第二名LOTUS的精选集和第三名歌神唐杜的新EP,别说傅错了,连隋天王本人都吓了一跳,勾下墨镜看了半天,说:“难道是忘了换榜?”   傅错还特意问了店员,回来转告天王:“问了,大家觉得这张恐怕是你的绝唱了,N年后可以增值,所以这段时间都在疯买,唱片公司为了榨干你的价值,又再版了一波。”说着自己也取下一片CD,“那我也投资一下好了。”   隋轻驰扶着CD架笑得不能自已:“那也要我死了才能增值吧。”   傅错心里沉甸甸的,故作轻松地拍了下隋轻驰的背:“你不会死的,祸害遗千年。”   去了DVD区,隋轻驰的演唱会竟然也已经缺货了,傅错没有找到最近一次演唱会的DVD,原本的巡演因为后来的变故止步于首场,星河体育场成了隋轻驰的落幕演出。   隋轻驰走到他身边,像是看出他在找什么,说:“没有那么快的。”   “那都什么时候能出?”   “你要是想看,我让他们剪好以后先把视频发给我。”   傅错点点头。那也等不到了。   收银处排着队,付款的时候傅错一个人去了,隋轻驰等在外面。用微信付款时才发现余额居然不够了,他微信钱包绑的银行卡是念CTR时在那台自助发卡机上办的卡,没想到医院的检查费和进口药已经把卡上的钱花光了。卖房子的钱还剩不少,但他都是打到乐队卡上的,这会儿正有点尴尬,忽然微信响了一声。   他低头看手机,隋轻驰发来了一个250元的红包。   “要用现金吗?”收银员问。   “不用了。”他收了红包,扫了码,回头看去,隋轻驰靠在落地窗前的栏杆旁,冲他邀功地摆了摆手机。   傅错收回视线,这么平凡这么日常的画面,也看得他忍不住鼻酸。   离开音像大楼后已经是黄昏时分,白天时还冷清的街道现在已经人潮汹涌,街上到处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冬天才刚刚降临,人们已经迫不及待彼此依偎着取暖。傅错看着CBD广场高奢旗舰店的巨幅广告,那上面已经不是隋轻驰了,可惜了,以前每次走进广场,隋轻驰在那里,就好像整个广场都被点亮了那么惊艳。   出神时,一只手臂绕进他臂弯,自顾自把手插进他外套的兜里,隋轻驰的肩膀靠过来,紧挨着他的肩,是和女生完全不一样的厚重有力的感觉。   “冷吗?”隋轻驰问。   从前隋轻驰问他冷不冷时,他都说不冷。今天看着隋轻驰等待他回复的眼睛,他突然间被他眼神里的等待启迪了。   “有一点。”他说。   隋轻驰揣在他兜里的手还戴着手套,就这么把手插在他衣兜里,握了下他的手,说:“把我手套摘了。”   傅错在衣兜里帮隋轻驰扯掉了黑色的皮手套,两个人的手十指交握在一起。   他被自己手心的冰凉和隋轻驰手里的热度吓到了。   隋轻驰眼睛看了看他,没说什么,只是握得更紧了一些,说:“我们从购物中心穿出去。”   “你这个样子穿过去不会被认出来吗?”   “认出来又怎样?”隋轻驰说,用力握了一把他的手,带着他往前走。   购物中心在广场的下面,一踏上自动扶梯,傅错就觉得这下面太亮了,并不输给地上的商场,却比地面上拥挤得多,隋轻驰就算戴着墨镜,在擦踵磨肩的人流里走,也一定会被认出来的。   走下扶梯时,他发觉隋轻驰一路走得很沉默,这样顽固又沉默的样子他曾经见识过。   前面就是人流量很大的地方了,傅错停下脚步,说:“有点渴,我们上去买杯喝的吧。”   隋轻驰从墨镜后看着他,没说话。   傅错心想,你还想干什么呢隋轻驰?   几秒后,隋轻驰点了下头:“好吧,上去。”   平安夜就是想找个人少的奶茶店都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一处不用排队的,可能因为店面在负一层,得走一行台阶下去,这门面挑得也太不讲究了,傅错心想。隋轻驰等在上面,傅错下去买了两杯热可可,等店员把热饮拿给他,他拿着杯子转身刚走了几步,突然“啪”的一声,左手拿着的杯子毫无预兆地打翻在地上。   他低头看着这杯诡异地从自己左手掉下去的杯子,不知道它是这么从握得好好的手里掉下去的……   “怎么了?”   傅错闻声抬头,看见隋轻驰从台阶上走下来,狐疑地看着地上打翻的热饮。   “刚刚被人撞了一下……”傅错说。   他蹲下想把杯子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隋轻驰已经先弯腰把纸杯捡了起来,起身时他捏扁了杯子,走到对面扔进了垃圾桶里。   傅错看着他的背影:“我再去买一杯吧。”   “不用了,”隋轻驰走回来,“我不渴,这杯你喝吧。”   他跟着隋轻驰走上去,用两手拿着那杯仅剩的热可可。来到热闹的商业街,隋轻驰环顾四周,深呼吸后又吐了口气,白雾飘过他紧皱的眉头:“人太多了,窒息……”   傅错笑了,问:“平安夜你想怎么过?”   “我吗?”隋轻驰转过头,撇撇嘴,“也没特别的想法,就两个人一起……看看平安夜的节目吧,”他看向傅错,不太确定地问,“看完或许可以make love?”   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即使用很轻的make love代替了那两个字,傅错也觉得过分了。   隋轻驰低头笑着,又抬眼偷看他。   傅错看着他赧然的笑脸,心想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又纯情又污的人,这太美好了。   今天是平安夜,经过宠物店时,傅错下车给狗东西买了一大堆零食。回到别墅,他让隋轻驰提着那袋零食,狗东西果然高兴极了,跳起来甩了隋轻驰一脸口水,隋天王呵斥大狗,耳朵却是红的,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被一只狗的热情给臊的。   傅错回头看着这一幕,心想你就这样大方地接受一下别人的爱意多好。   晚上两个人一起看了新一季的《乐王》,本来是想看钟岛的,没想到却看到了唐杜,唐杜以前上过《乐王》,还拿过冠军,这次是作为钟岛的帮唱嘉宾上的,连傅错都有些意外,没想到唐杜是真的欣赏钟岛,他忍不住瞅了眼沙发上的隋轻驰,同为导师,你真的不行啊隋轻驰……   外界总是传隋轻驰和唐杜是王不见王,傅错去吧台冲洗了喝咖啡的杯子,经过沙发后面时看着电视忍不住问:“有唐杜在的场合你真的不去吗?”   隋轻驰的表情很不以为然:“不知道怎么传出来的,他的歌我都唱过,有什么好怕的。”   没人说你怕他好吗,傅错哭笑不得地想,二十八岁了啊,你是要将中二两个字刻在墓志铭上吗?又想,那我的墓碑上大概就只能刻上,爱过一个中二男吧。   唐杜这次和钟岛合唱的曲目是《Beautiful》,主持人报出歌名,隋轻驰自己都愣了愣,直到屏幕上打出“作曲/编曲:傅错,作词:隋轻驰”的字幕,才确定居然真的是他唱的那首《Beautiful》。   “这是在向我告白吗?”隋轻驰笑着摇头,“可惜哥已经是江湖传说了。”   傅错低头看着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的隋轻驰,他就站在沙发后,可以看到隋轻驰的头顶,他柔软自然的黑发在灯光下一丝丝发亮,隋轻驰的头发虽然软,但并不是完全的直发,带着某种桀骜而优美的弧度。灯光让他的耳廓也有种透明感,让他想起在大巴上的偶遇,阳光透过有些灰尘的玻璃,照在隋轻驰耳廓上,柔软而明亮。   电视里,弦乐的前奏铺陈开来,唐杜静静地唱起这首《Beautiful》,经过改编,这首中速的歌变得宛如钟声一样缓慢,幽深肃穆的感觉,太适合在落雪的平安夜听了。   曾经我见过一双眼睛   凝视它就忘却了野性   荒野的惊奇   沼泽的泥泞   都不再有意义   不想再做奔跑的奴隶   为画下它我拿起了笔   苍白的纸上   泼洒着艳丽   逃出黑暗森林   我才知道   这就是爱啊   我像只活七日的蝉虫   仰望着   永恒的星星   因为美啊   它不谙世故   无关好也无关坏   它只是让我   刻骨地着迷   傅错听着这首歌,写这首歌时,他还没爱过,不懂爱,懵懵懂懂写下的歌词,今天看却好像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感激那个邂逅,感激曾经见过的那双眼睛,感激它们带他走出生命的荒野和沼泽,从此以后他的森林五彩缤纷,到处满溢着光亮,哪怕是在生命的尽头。   他低头看着安静听歌的隋轻驰,如果此生没有遇见这个人,他也不过是平淡地等待病魔带走他的生命。   “……他唱得怎样?”隋轻驰扭头朝后看向他。   他唱得永远及不上你,傅错缓缓俯下身,双手按在隋轻驰的肩膀上,因为这首歌只能由你来唱。   隋轻驰微笑着扬起下巴,傅错从右边吻下来,他抬头迎上去,两个人嘴唇相贴时他抬起右手,宽大的手掌,张开的手指扣在傅错脑后,他们就这样在歌声中交换了一个隽永的吻。   傅错在早上六点时起了床,五个多小时没有闭眼,窗外天还没亮,浓雾,山林,什么都看不见。下床时他感到隋轻驰碰了一下他的手,转头,见隋轻驰有些惺忪地睁开眼,心猛地一提,但隋轻驰只是带着睡意看了看他,又困顿地闭上了眼。   他看起来那么满足,嘴角还有浅浅的弧度,傅错在床边又躺下,直到隋轻驰再一次深沉地睡去。   他从没觉得这张大床这么软,像云一样让人舍不得起来。   轻轻下了床,这一次床上的人毫无所觉,他站在床头,看着熟睡中的人,寂静昏暗之中,眼泪汹涌地模糊了视野。   让隋轻驰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再怎样做都无法挽回了,是他绝对不能允许的事。他怕他真的会陪着自己去死。   推开门走下楼时,身后有脚步声,他回头,看见白色的大狗从卧室的门缝里钻出来,站在过道那头看着他。他和这只陪伴了隋轻驰孤独时光的动物对视,觉得它并不像它看起来那么木讷,那双眼睛充满灵性。他走过去,蹲下揉了揉它软软的耳朵:   “再见了,狗东西,他是爱你的,你要好好陪着他。”   这一次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吉他,贝斯,记录着歌曲的曲谱和笔记本电脑,他再也不需要带走了。离开别墅时天依然未明,很难说现在是夜晚,还是白天。他多么希望地球停止自转,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个时候,不要翻去另一面,不要迎接太阳,可是每走一步,天边都变得更蓝。   他没有多少行李,只一只手提袋,是搬来别墅时带上的,里面只有简单的衣物和必需品,他一样都没有动过。这么轻的行囊却沉沉地拖着他,只要一想到隋轻驰就在他背后,还沉睡在自以为是的美梦中,还不知道醒来将要面对什么,他就好几次想往回跑。   每走一步,就离他更远,每走一步,就是慢慢写完“诀别”两个字,现在的每一步,都是对他们曾固执己见,辜负彼此,浪掷时光的过去的惩罚。   出租车拐过街角,傅错靠在后座,看见太阳从高楼大厦的罅隙间缓缓升起,鼻血忽然流下来,坚持了两个月,回光返照的魔法终于结束了。   司机关切地问你还好吧,傅错擦了下鼻血,说没事。   已经抵达了机场外的大道,过去了快一个钟头了,手机终于响起来,他让手机一直响着,却没有接。   响铃停下,又再响起,响到不得不停下,又不屈不挠地响起,其中夹杂着微信的响声,视频通话的响声,一声接着一声,连司机大叔都感觉到了那种迫切,目光不时地往后瞟。   隋轻驰现在在干什么?傅错心想,他应该已经看见他留下的那一叠曲谱,他可能会立刻放下它们开车来追他,可是他并没有交代自己要去哪里,酒吧已经辞职了,公寓卖掉了,等隋轻驰上了车就会知道无处可寻。   出租车在航站楼外停下,离登机只有不到半小时,时间错过那么多,隋轻驰不可能再追到他了。   白色切诺基猛地停在路边,踩刹车时车子往前窜出的巨大惯性让隋轻驰的胸口被安全带狠狠勒了一下,他等待了那么久的手机终于响了,他抓过来,看见了来自傅错的最后一条信息。   ——对不起,我还是决定退货了,歌都送你,算我欠你的,也许等我真的想通以后会再来找你,可能一年两年,可能十年二十年,你说过会等我到八十岁的吧,等不到也没关系,就忘了我吧。 第九十三章   自从签约了隋轻驰的工作室,钟岛就没再见过隋轻驰,就如洛雪所说,刚出道时热度正盛,通告如雪片飞来,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是自隋轻驰退出娱乐圈后,通告才真正变得多起来的,虽然没有人再叫他小隋轻驰了,但其实人们还是偷偷想在他身上找寻一点昔日隋轻驰的影子,想看他是不是能成为下一个天王。   很长一段时间他忙得不可开交,也无力多想,录完《乐王》后,洛雪终于给他放了假,放假的头天晚上,他去了一趟酒吧,却发现驻唱乐队的主唱换人了,连吉他手也不是傅错了。   姚可就坐在吧台前,和酒保小哥唠嗑着,平常这个时间是看不到她的。见他来酒吧,姚可依然显得很开心,钟岛问到傅错,姚可才耸耸肩不太高兴地转回吧台,喝了一口酒,说:“他走了。”   “走了?”   “辞职了。”姚可的语气闷闷的,“可能去什么地方旅行了吧。”   钟岛见姚可一副赌气的模样,也不再和她说话找不痛快,低头给傅错发去一条微信,姚可看见了,劝他:“没用的,我给他发微信他现在都不回我了,他们摇滚人都这样,始乱终弃……”   钟岛瞥她一眼:“始乱终弃不是这么用的。”   “我知道,”姚可撇嘴,“我故意的,以后我逢人就要说他始乱终弃,对我这间酒吧,始乱终弃!”说罢把酒杯重重磕在吧台上。   喝醉酒的人,容易真情流露,钟岛想,我这辈子都不会碰酒的。   姚可没有说错,微信真的没有回复,钟岛的五天假期也快结束了,跨年夜那天晚上他在家陪爷爷看晚会,《乐王》的通告费不菲,毕竟他以新人的身份一直挺到决赛,拿到第三的成绩,只是也不知道会不会让那些想从他身上找怀念的人失望。通告费他用来买了套电梯房,以后爷爷就不用因为怕爬楼梯,楼都不敢下了。老人家对晚会并不感兴趣,只是图个热闹,还嘟嘟囔囔地嫌电视屏幕太大不习惯,钟岛发现自己对跨年晚会似乎也提不起劲了,只是在等一个CBS台压轴的LOTUS。爷爷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看着睡了过去,钟岛拿了条毛毯盖他身上,自己去了阳台。推开阳台的门,外面冷风呼啸,明天是元旦,后天他的假期就结束了,他忍不住还是给傅错拨去了电话,却得到对方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挂了手机他人有点蒙,所以是真的去旅行了吗?在这样的季节?   回到客厅,爷爷已经打起了呼噜,钟岛在沙发上坐下,百无聊赖地刷起手机,刚打开微博,突然就刷出一条新微博,直把他看呆了。那是隋轻驰发的微博,他才想起来自己关注了隋轻驰,但隋轻驰没有回关他,那之后隋轻驰都没有再发过微博,以致于他都忘了这件事了。   隋轻驰发的是一张两人的合照,钟岛看着照片震惊得无以复加,因为和隋轻驰亲昵合影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傅错。只是这张合影应该拍在很早以前,照片上的隋天王和傅错都还很年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隋轻驰甚至可能和自己一般年纪,两个人都穿着同款的白色T恤,隋轻驰的头发只比板寸长一点,配着他素面朝天的脸却依然俊美逼人,他的右手搭在傅错肩膀上,用左手举着手机,虽然照片里隋轻驰的眼神锋芒不减,但那种锋芒来自那份明亮干净的少年感,和后来眼睛里都透着厌世的天王隋轻驰截然不同,傅错也同他认识的那个忧郁冷淡的音乐人判若两人,目光尤其温柔,嘴角稍带着点儿羞涩的弧度,像是还不习惯用手机这样自拍。   这样一个俊美,一个英俊,一个桀骜,一个温柔,两个惊艳了时光的少年,就这么不防备地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隋轻驰在微博上留了一句:看到他,不管在哪里,联系我。   这条微博再次掀起轩然巨波,热度远超当晚的跨年晚会,评论里出现不少前西风乐队的歌迷,她们不解甚至愤怒于隋轻驰的举动。   ——你找他干嘛?!他只想离你远远的好吗?!   ——自己心里没点儿数他为什么不想见你吗?   ——你重组西风的白日梦还没死啊?   ——我们不要西风,不要什么西风的吉他手我们只要你!   ——看看西风的粉丝怎么骂你的,没有人想看到西风重组好吗?你他妈到底为什么这么和自己过不去,让那个人去死不行吗!   ——他们是西风的主唱和吉他手,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们曾经是亲密无间的伙伴,外人根本没有资格对他们的关系说三道四。   ——唉,你们曾经关系这么好的啊……   虽然这些评论很快被隋轻驰的粉丝留评压了下去,但钟岛还是看见了。他反复看着这张照片,他只知道他们曾经是西风的主唱和吉他手,因为傅错口中的理念不合分道扬镳,但他没想到他们的关系是这样的,是这张照片透露出来的那种亲密,从《地表最强音》出道的自己没有过组乐队的经历,也被照片里两人的眼神触动了。   最重要的是,隋轻驰在找傅错,他在找傅错。傅错哥根本不是去旅行了,姚可怎么这么傻!   “隋轻驰寻人”和“隋轻驰 傅错”的热搜一直挂到了第二天,这天有人在微博上炫耀地发出了与隋轻驰的通话录音:你们快去试!他真的会接电话!   这段录音只持续了17秒,钟岛点进去,真的听到了隋轻驰的声音,他只“喂”了一声,听不出情绪,博主就很兴奋地连珠炮地说起来:“哇真的是你!真的是隋轻驰吗?听声音像你本人哎,不是装的吧……”   隋轻驰的声音极其冷淡地插进来:“你在什么地方看到他的?”   “哦哦,我那个……我昨天在我们这儿一个叫放浪天堂的酒吧看见一个背着吉他的哥们很像他……”   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因为隋轻驰立刻就砸了电话,放大音量的话还能听见隋天王在砸电话前骂了声“*”。   通话被挂断,博主还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声:“噢哟,被天王*了呢~~”   隋轻驰的私信原本是设定成只接受关注人私信的,因为昨晚那条微博的缘故,他将私信权限打开了,所有人都可以给他发私信,于是这两天微博上天天是粉丝黑子晒出的自己发给隋轻驰的私信的图,哪怕隋轻驰不回复,但光是他会看私信这个诱惑,就让网友们疯狂了。   隋轻驰的后援会在几次呼吁无果后,忍无可忍地整理了那些辱骂隋轻驰的私信截图发了出来。   我疯狂吃鸡:印尼地震死了好多人,我好伤心,死的怎么不是你?   中二天王今天滥交了吗:其实我和你没仇,但你粉丝以前人肉过我,他们都说粉丝行为偶像买单,所以祝你早日升天哦!   滚键盘滚出来的ID:我知道傅错在哪儿哦,但我不会告诉你,祝愿你这辈子都找不到他~   陪我的宝贝走花路:隋轻驰,你粉丝到处骂人,骂我爱豆,今天我也有机会骂回来了,好爽!   钟岛看不下去了,即便知道这些私信截图只是发出来气隋轻驰的脑残粉的,但真正在这些私信的人是隋轻驰本人,他还要在这些海量的私信里找傅错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隋轻驰自己也意识到这样做根本没有用,当晚那条找人的微博就删掉了,私信也于当晚关闭了。   连钟岛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为所有人。   春节过后,钟岛在工作室见到了将要为自己制作第一张数字专辑的制作人,是隋轻驰的制作人吴天。这也是吴天第一次见到钟岛本人,他发现这孩子真的有点像当年的隋轻驰,但两个人坐下开始谈筹备专辑的事后,他就发现钟岛的配合度比隋轻驰高多了,也可能是因为钟岛并非乐队主唱出身的缘故,摇滚乐队主唱出身的隋轻驰天生就不喜欢那些流行芭乐,任何一首歌,他都坚持要用偏摇滚的改编,合适不合适都要加进电吉他,好多歌因此被他搞得不伦不类,而他作为制作人一再地向隋轻驰那些不合理的要求妥协。当然也不是没吵过,但和隋轻驰较劲,最后让步的一定是你,他想提醒隋轻驰“过刚易折”,但转念想,善柔的那就不是隋轻驰了。   他会让步,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因为他喜欢听这个年轻人唱歌,隋轻驰唱歌的时候,你会觉得能给他当制作人受宠若惊,是他选择了你,而不是你选择了他。   吴天告诉钟岛:“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们约到了与非老师。”   钟岛愣住神,不敢相信。   不但约到了与非,而且与非老师是这张专辑里约歌的三位老师里第一个交歌给他的。因为这事儿实在太不可思议,工作室里也流传着一些坊间八卦,大家在传或许与非只是随便拿早期被别的歌手淘汰掉的黑历史作品来敷衍他们,否则实在无法说通为何像与非这样的金牌制作人,会答应为钟岛这样初出茅庐的新人写歌。   而且众所周知与非不喜欢隋轻驰。钟岛不仅像隋轻驰,还是隋轻驰签下的艺人。   钟岛怀着激动又复杂的心情,在吴天的注视下听完了demo。摘下耳机,他深呼了一口气,这根本不可能是被别的歌手淘汰下来的作品,这是一首谁都不会放过的好歌,无论旋律抑或编曲,至臻完美。仅就曲子而言,这是一首很伤的歌,却不是那种幽怨的伤,他形容不来。   唯一的问题,可能是这首歌的演唱难度,歌曲里有不少变速乃至变Key,变速的段落忽快忽慢,配着节拍器都很难把握,几处变调让这首歌的音域也非普通歌手能及。   除此之外,它还缺一首好的,能匹配得上他的词。钟岛想过自己填词,却又临阵怯场了,一遍遍听着乐声下暗潮汹涌的情感,这首歌的意境,他似乎只能触及皮毛,完全不知该如何下手。写了好几版歌词都被他自己毙掉了,吴天劝他还是请专业的作词人写词,可他有点不甘心。   晚上回到家,爷爷又在沙发上打瞌睡,他在一旁坐下,打开了电视,音浪网正在播一个畅谈音乐的节目,主嘉宾他却居然不认识,是个看着三十来岁,戴一副细边圆框眼镜,穿着浅色衬衣,文质彬彬的男子,其他嘉宾他反而都眼熟,都是些大大小小的歌手和偶像。   直到其中一位嘉宾问:“那与非老师会更倾向于和哪种歌手合作呢?”   钟岛眼睛猛然睁大一圈,这个人是与非?!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唱太烂的就算了,所以我其实还是更希望给唱功好,表现力好的歌手写歌吧。”与非回答。   主持人在这时问:“那隋轻驰找你约过很多次啊,但你一次都没有给他写过,是有这回事吗?”   这个问题一出,一行行弹幕立刻从画面上方飘过:   ——疯了吧,隋轻驰退出歌坛半年了还蹭他热度?   ——你们这个娱乐圈没有天王存活不下去了是吧?   ——不喜欢他就别提他,让他安静地糊吧,谢谢   ——天王的人血馒头吃了会得中二癌哦~   镜头里,与非并没有显得很尴尬,他点了下头,坦诚道:“是有这么个事。”   男主持笑道:“那你现在挺庆幸没给他写的吧,要不糟蹋你的歌了。”   与非淡淡笑了笑,其他嘉宾也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笑容中透着微妙。   弹幕突然变多变厚了,挤满了屏幕上方:   ——被这群嘉宾恶心到了……   ——什么东西,隋轻驰人在这里他们还敢这样吗?   ——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虽然不喜欢天王,但是这一幕看着真的有点心酸   与非却开口了:“坦白说我不喜欢隋轻驰,因为他背叛了他的乐队,我也是乐队出身的人,我没办法原谅这种人,但我现在挺后悔的,没有在他彻底陨落前给他写一首歌。在演唱这件事上,他是个巨星,非常耀眼,我总以为以后,等他成熟沉淀后,我还是会有机会给他写一首歌,听见他在演唱会上唱我写的歌的,可惜了。”   现场从主持人到嘉宾表情都有些尴尬,主持人干巴巴憋出一句:“他是挺有天赋的。”   与非摇头:“不是天赋,唱歌唱到他这个境界的,是艺术家。”   弹幕又飘过去些什么,钟岛没有细看,他从非老师的镜片后看到了莫大的欣赏与深深的遗憾,突然之间那首还没有歌词的歌在他脑子里重新渡上了一层颜色,变得熠熠生辉起来——那是隋轻驰的颜色。   他知道该找谁写歌词了。   洛雪听说他要找隋轻驰写词,震惊无言了好几秒,才问:“你怎么想的?”   “他的词应该很配这首歌,”钟岛说,“而且这首歌我也想和他合唱。”   洛雪听完不敢苟同地摇头:“首先,他已经明确表示不唱歌了,其次,你现在刚出道,找他合唱真的不明智。”   她说得很委婉,钟岛自然听得懂:“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找他和我合唱,只是为了报恩,我想人们不会因为这个刁难我。”如果这样也要被连带,那这个世界也太操蛋了。   洛雪看了他良久,最后说:“那行吧,只要你请得到他的话。”   钟岛很快明白洛雪这话是什么意思,隋轻驰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连工作室有合同需要他签字都联系不到他,他只得自己带着歌曲小样找上门,然而去了三次,三次都是闭门羹。   制作专辑有固定的流程,乐手的时间,录音棚的时间,制作人的时间都需要约,不可能无止境地等他。   在一个放晴的周末下午,钟岛最后一次去了富山山庄。   按了门铃,照例没人答复,只听得见别墅大门后传来的一两声狗吠。钟岛站在门前,也不管隋轻驰听不听得见,冲着门后大声喊话:“老师,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你,你给我五分钟时间就行!”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正当他打算放弃时,大门忽然被顶开了一条缝,一条白色大狗用身体卡着门站在那里,冲他摇着尾巴。   钟岛不敢相信,门竟然压根就没锁吗?   他将门推开,想起自己多少次吃了闭门羹,所以是一直都没有锁过吗?虽然知道隋轻驰是个爱乱来的明星,但这也太乱来了吧!   被大狗领着往前走,顺着一行台阶下去,他看到漂浮着落叶的泳池,从别墅的方向隐隐传来歌声和节奏声,透过大面大面的落地窗,他看见别墅内部灯火通明。   跟着狗一进门,音乐声澎湃地传来,他认出是隋轻驰第四张专辑里的歌,但听着又有些不同,别墅的音效设计特别好,走进来如同身临现场一般,震动的鼓声,搏动的贝斯,还有一段弹得极其精彩的电吉他,这段电吉他比他在专辑里听过的更震撼,连隋轻驰的歌声都有种截然不同的力量,这段电吉他和主音的互飙,犹如乌云摩擦出闪电,气势万千,他不由站在原地听了好一会儿。   隋轻驰靠在沙发上,闭着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那么俊美的人,下巴上也有了一抹浅青色。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黑色长裤,衬衫的衣领半敞着,下摆松松地束在腰际,袖口也松着,像个颓废的摇滚青年盖在文艺青年的皮囊下。   钟岛喊了一声:“老师。”   隋轻驰皱了皱眉睁开眼,看见他,缓缓坐了起来,有些难受地用手捂了捂眼睛,又拿下来,眯着眼看着他,说:“傅错?”   钟岛有些吃惊,这不是他记忆中隋轻驰的声音,他嗓子又干又涩,一点都不似背景音里那个高亢的主音。   “你他妈的……”隋轻驰喉咙欲言又止地滚了滚,末了又低下头,捏着眉心,声音很低地说,“反正回来就好……”   大狗在这时跑过去,低着头把自己钻进隋轻驰腿下,隋轻驰垂头摸了摸狗耳朵,像是清醒了几分,又抬起头来,眉头忽然打了结。   钟岛听见隋轻驰暗骂了一声,伴着自嘲的苦笑,看他又将脸埋进双手,他似乎也清楚自己看到的不是傅错,应该是一个幻影,他想必已经无数次看见这个幻影了。   歌曲结束,房间里一切声音都沉淀下来,钟岛看着隋轻驰深深弓着的背,那个样子让看的人都不忍承受。   隋轻驰彻底从酒精里醒来已经是晚上了,睡在沙发上他浑身都不舒服,一撑起来便看见从洗手间出来的钟岛,表情非常不快,从沙发上坐起来,冷冷道:“门又不是为你开的,你怎么可以就这么走进来。”   “老师,我来找你一起做歌。”钟岛知道隋轻驰不想和他多费唇舌,索性直接说明了来意。   隋轻驰忍着太阳穴的剧痛,讽刺地一笑:“你疯了?你现在前途正好,不要自掘坟墓。”他伸手拿起茶几上的酒瓶,“而且我也不是你老师了。”说着又要倒酒,钟岛走过去握住了酒瓶。   隋轻驰抬头睨着他,虽然宿醉过后头痛欲裂,状态憔悴,但依然是那个中二天王,眼神照样凌厉,一个眼神,手只冷冷一抽,钟岛就不自觉松开了力道。   隋轻驰拿过酒瓶继续倾倒,懒洋洋地偏着头,香槟洒出来一些,他就扯了片纸巾胡乱一擦,把纸巾扔旁边垃圾桶里,也不在乎是不是真的扔进去了。   钟岛只能站一旁说:“我已经说服工作室和洛雪姐了,有一首歌,想让老师你帮我填词,”他说,“我还想和你一起唱。”   隋轻驰喝完一杯,把酒杯放桌上又要倒酒,听着钟岛说话,只孺子不可教地摇了摇头,没理他。   酒瓶里的酒只剩一点了,这次只倒出来刚够没底的一点分量,隋轻驰举起香槟的瓶子对着灯光看了看,眯着眼吐了口气,一脸“都欺负我”的负气表情。   钟岛说:“你不给我填词的话,这首歌就要毁了,那我宁愿不唱,也不想毁了它。”   “不唱就不唱,威胁谁呢。”   “那样数字专辑也不会出,”钟岛说,“我签的是你的工作室,如果我不出的话,你不会追究我的责任吧,你要是不追究,我就不唱了。”   “咣”的一声,隋轻驰把酒杯磕在茶几上。   狗东西呜咽一声趴在隋轻驰脚边。   隋轻驰虚眸紧盯着眼前软硬不吃的少年,他眼睛里都是血丝,盯得久了都觉得发酸,冷声道:“你到底要干什么?什么歌你这么要死要活的?”   “与非老师的歌,”钟岛说,“我觉得那首歌其实不是写给我的,想听听你会怎么演绎。”   隋轻驰听到与非的名字,终于沉默了。   “我联系到了AK哥,”钟岛说,“他都不知道傅错哥走了,他也联系不上他。”他边说边注意隋轻驰的表情,“既然连他都不知道,说明傅错哥不是针对你。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并不是真的想突然离开……”   隋轻驰弓着背埋着头,以掌掩面,他不想再面对这个他想了无数遍的问题。   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钟岛也想试试:“就算他心里有什么想不通的,也许听到你的歌,就会想通了呢?他跟我说过,你是西风最好的主唱。”   隋轻驰抬起头来,双手滑下来捂在脸颊上,眼神空洞地摇了摇头:“我已经不中二了,”他说,“不信这些了。”   钟岛走后,隋轻驰脱了衬衫进浴室冲了个澡,出来时看见茶几上放着一张demo碟,应该是钟岛留下的,他扫了一眼,没有碰它。   狗东西在他脚边打转,他才像是想起来什么,走到喂食器处,换了水,又放进狗粮。   “吃吧。”   狗东西没有吃,依然凑在他脚边。   隋轻驰低头看着它:“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了,还得照顾你。”   狗子扬起头,下巴讨好地贴在他腿上,隋轻驰看着它,低低地道:   “谁叫我是你的上帝呢。” 第九十四章   钟岛并没有等来隋轻驰的回复,眼看进棚录音的时间一天天接近,那首歌别说歌词,连歌名都还没有着落。   昨天连跑了三个通告,回到家他只睡了四个小时,第二天一大早就来工作室开会,因为工作室现在也只有他一个艺人,说是开会,其实参加的包括他在内也只有四个人,开完会大家离开会议间,他走出门时,洛雪走上来问他合唱的事隋轻驰答应了没。   钟岛挫败地叹了口气:“我今天再去一趟富山山庄。”   洛雪点点头往办公室走,边走边回头说:“你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钟岛看着干练的女经纪人雷厉风行地走进办公室,拿起外套就披上,有点纳闷,不是之前一直不支持他吗,他以为工作室的人都在等着他被自己的不自量力打脸,怎么突然态度就变得这么积极?   洛雪披上大衣,低头翻好衣领走出来,挑眉看他一眼:“你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洛雪没回答他,扶着他的背往电梯走,说:“上了车我慢慢和你说。”   他们没坐保姆车,洛雪亲自开车,上了车钟岛才从洛雪口中得知昨天发生了什么,惊讶难当。网络时代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地震般的新闻一夜之间就能光速抵达每一个人,而他昨天只是因为太忙没怎么看微博,就好像和所有人脱节了。   他坐在副驾,低头刷着一条条微博,疲惫和倦怠感立刻被眼前爆炸般的爆料一扫而光。   隋轻驰艳照门事件中的女当事人之一昨天突然在微博发声,说出了事情真相,包括隋轻驰当晚来生日派对的所有情形。女生的微博ID叫“随风而死的记忆”,看得出她发这条微博的用意并不是帮隋轻驰澄清,长微博里措辞激动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千字,无非是为了报复那个玩弄了她感情的叫骆斌的男人,也就是隋轻驰的前吉他手,也是当天派对的主人。但是公众最关注的只是与隋轻驰有关的内容,这一部分内容已经被无数八卦营销号截图转得到处都是:   ——……我们当时还在别墅里面,骆斌和我们说隋轻驰要来我们都很兴奋,他大概是一点钟左右来的,一进门就问骆斌有没有酒,我感觉他心情反正不好,隋轻驰没有给骆斌带生日礼物,而且一看就知道人家不是来给他庆生的,骆斌脸色很难堪,后来隋轻驰自己走到沙发那儿,他把沙发上和茶几上所有垃圾都扔到地上踢到地上,然后让我们出去,就自己在那儿倒酒喝酒,骆斌还和隋轻驰说“隋轻驰,这是我的生日派对”,隋轻驰根本没理他,也是好笑,这房子都是隋轻驰的,他还真好意思这么跟隋轻驰说话。反正后来屋子里所有人都被赶到了泳池,我们玩到很晚,骆斌还一直灌我酒,还问我想不想和隋轻驰合影,当然想了,谁不想啊?后来玩真心话大冒险,骆斌那帮人就怂恿我和我闺蜜去和隋轻驰拍照,隋轻驰当时已经醉了,睡在沙发上,骆斌说隋轻驰喝醉了就不会醒,为了证明是真的他居然解开了隋轻驰衬衣的扣子,我当时脑子一热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这么做了,现在真的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拍完的照片他们那帮人全部都收藏了,第二天早上隋轻驰的经纪人来找他,要求检查我们所有人的手机,我们就都删了,我发誓我删了,我不知道为什么骆斌那里还有一份,隋轻驰出事后我问他照片是不是他传出去的,他承认了,还和我说了很多隋轻驰的事,说隋轻驰不把他们当人,说隋轻驰的吉他弹得很烂,后来还是他教的,还说隋轻驰被高层潜规则,我那时就知道他的话根本信不得……   骆斌的微博被隋轻驰的粉丝和不少路人围攻,直到今天早上他才发了条微博回应,说“随风而死的记忆”是因爱生恨污蔑他,照片根本和他无关,是她们自己趁隋轻驰喝醉了乱搞的,“随风而死的记忆”立刻转发回复了他:灌我们喝酒的是不是你?玩真心话大冒险怂恿我们去和隋轻驰合照的是不是你,和我们保证隋轻驰喝醉了和死了没两样的是不是你?!照片传出来让我们被隋轻驰的粉丝人肉搜索网络暴力,你自己躲在背后数钱,你他妈一点种都没有,还说隋轻驰不把你当人,你就不配做人!   两人的骂战还在继续,大多数人站在了态度更刚的女生一方,但也有不少人觉得这两人就是狗咬狗,不过爆料至少间接证实了一点,隋轻驰的的确确和性趴无关,更无NP实锤。   隋轻驰的粉丝转了几十万微博要求寰艺对隋轻驰道歉,虽然“寰艺道歉”的热搜不断被撤,但舆论太过哗然,相关的关键词仍在不断蹿上热搜,令资本也头一次手忙脚乱了。隋轻驰的黑们依然众人皆醒我独醉地坚信隋轻驰滥交的传闻,理由是如果他是清白的为什么不出来为自己澄清。然而这一次连很多路人也看不下去,反问:他的澄清你们会信吗?   钟岛看着这条评论,心情难以形容。他不知道隋轻驰知不知道这事儿,还是他已经对这个浮躁的圈子彻底失望,毫不关心了。   也明白洛雪为什么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了,在昨天以前,隋轻驰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病毒,到今天,上天还他清白了,他又变成高高在上的天王了,是可以帮他炒作专辑最有力的噱头了。   多讽刺啊。   车子抵达半山的别墅时,洛雪下了车准备按门铃,钟岛直接推了门,然而这一次门推不开,是锁上的,他朝门后喊了几声,连狗吠声都没听见。   早上十点,隋轻驰坐在宠物医院诊室的沙发上,看了一会儿手机,将手机默默揣回外套的兜里,狗东西乖顺地趴在他脚边抬头看着他,隋轻驰疲倦地低着头,对上大狗漆黑无辜的眼睛。   今天早上他发现狗东西大便里有血,是浑浑噩噩进洗手间时不小心踩到的,刚要怪狗东西为什么要拉在洗手间门口,挪开脚却发现大便里红红的,他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开车带它来了山脚的宠物医院。在网上查了查,狗狗大便带血,查到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俯身揉了揉狗耳朵,低声说:   “不准死。”   等待抽血化验的结果到现在已经二十分钟了,煎熬般的二十分钟后,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医生,而是一名护士送来了一杯水。   隋轻驰没接,低头看向狗东西,说:“给它喝吧。”   护士便蹲下把纸杯递到大狗嘴边,轻声说:“乖啊……”   隋轻驰看着这一幕,只是沉默。   狗东西大概是真渴了,水喝得洒了一地板,它喝完后护士拿着纸杯起身,她另一只手还拿着手机,站在旁边看着隋轻驰,很小心地问:“我是你的歌迷,特别喜欢你,能和你合个影吗?”   隋轻驰抬起头看她,心想你没看出我现在没心情吗?“我们没合过影吗?”他说,“我上次带它来绝育时和你们所有人都合过。”   狗东西进去上了麻药四仰八叉地被取蛋,那一个小时里他合了不知道多少次影,很不耐烦,很想拒绝,但总有一种狗东西的蛋在人家手里,被抓着把柄不得不从的感觉。   小护士忙解释:“不是,我是刚来的,所以……”   这时候门开了,医生拿着化验单走进来,让护士去给外面一只猫打疫苗。   隋轻驰看着医生走过来,不自觉坐直了背,等着对方开口。   “还好,不是细小也不是胰腺炎。它吃过鸡骨头或者吞过什么尖锐的东西吗?”医生问。   隋轻驰看了眼脚边的大狗:“我没喂过它这些。”   “它各项指标都挺健康的,可能只是肠炎,我给它开一些调理肠胃的药和处方粮吧。”   隋轻驰身体终于整个放松下来,朝后靠在沙发上。   连医生都看出来了,这位天王真的很紧张,他看起来状态也真的很差,虽然一进门还是那种让人眼睛都挪不开,闪闪发光的明星,但为了一只狗憔悴成这样,也太让人难受了。   隋轻驰带狗东西离开了诊所,白色的大切诺基就停在诊所外的停车位,来的时候外面还冷冷清清没什么人,这会儿却围着好些个记者,隋轻驰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又出现在这里,也没什么兴趣知道,牵着狗径直走向车位,狗仔记者们见他出来,全围了上来,隋轻驰没去听他们七嘴八舌在说什么,拉开后车门让狗东西跳了上去。   记者们一个个全举起了相机,单反相机朝着隋轻驰的背影一顿猛拍,因为他们看见隋轻驰居然在给这只狗系安全带。   隋轻驰关上车门,绕过车头拉开驾驶座的门,一名记者在这时冲过来按在了车门上,大声问着他什么。   隋轻驰扫了一眼对方按在车门上的手,说:“放开。”   记者立刻就服软松开了手,有一种要是拉着不放的话,下一秒隋轻驰就能把门砸在他手指上的错觉。   隋轻驰上了车,带上车门,将狗仔们甩在了身后。   回到别墅,打算把车倒进车库前,他忽然瞄到大门上一小块可疑的黄色,下了车走过去一看,竟然是一张便利贴。   ——老师,进棚录音的时间在月底30号,我和吴天老师都会等你。   隋轻驰一把撕掉了便利贴,揉皱了扔在了草丛里。   进了屋,他把自己放倒在沙发上,很累很疲倦,躺了一会儿还是拿出手机,坐起来,点开微信上傅错的头像,举起手机,他想了想,说:“今天带狗东西去医院了,我以为会是细小,还好,只是肠胃不好,果然名字取得贱一点好养活。”他顿了一下,咽了咽喉咙,低声说,“你玩够了没有,什么时候回来?   松开手,他向后重重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   一周后的某个早上,钟岛发现隋轻驰破天荒又发了一条微博:   ——你们都靠什么活着   这条微博是在半夜三点发的,只是这样一句语焉不详的问句,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却让服务器几乎瘫痪了。   粉丝们像是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纷纷留言评论,转发了九万,评论了九十万。   她们说我们靠你活着,靠你的歌活着,靠梦想活着,靠家人活着,靠信念活着,靠希望活着……   隋轻驰没有做出回应,在第二天早上删掉了微博,仿佛那只是他酒醉时的呓语,一不留神他透露出退圈后的惨状,醒来时发现伤到了高傲的自尊心,后悔不迭地删掉了。各路媒体和营销号开始猜测他是不是陷入了抑郁,黑子则恶意满满地说他不是酗酒了就是磕粉了,要不然就是打算复出了在造势,又说隋轻驰果然不再是当初的隋轻驰了,竟然堕落到靠卖惨造势了。   寰艺的官网持续被愤怒的歌迷粉丝冲击,流量超出负荷,网站已经瘫痪了好几天了,官微也被迫关闭了评论。   许多节目也仿佛有意无意地蹭热点,在对隋轻驰这个名字讳莫如深这么久之后,又开始聊起他。   天空娱乐出了一档全新的话题讨论类节目,叫《侃侃》,第一期聊的话题就是:隋轻驰到底算不算天王?   请来的都是演艺界颇有地位的前辈,资深音乐人曲向波老师说:“我记得他被叫天王这个事儿,是因为他刚出道那两年,有个乐评人说他会是未来的天王,后来呢……因为这个小隋吧,确实特别特别有个性,然后大家开始叫他中二天王,中二这个词我还是从他那里学到的,以前不太懂什么意思,现在就懂了,有人说中二,我就想哦,隋轻驰那样的,就特别直观了。但不管怎么说吧,现在是真的有点天王的感觉,你看人都消失这么久了,一扇动翅膀,我们这儿依然是一阵飓风。”   妃姐也参加了第一期节目,提到隋轻驰,依然十分感慨:“我觉得我对巨星是有直觉的,当初LOTUS刚出道,我就和老白说他们一定红翻天,老白不信我,他觉得我只是看脸,结果呢?第一次见到隋轻驰我就觉得这孩子了不得,太好看了啊,但我不是只看脸,老实说好看的人我见得多了,早就麻木了,大部分人好看是在皮相,但隋轻驰是好看在骨,他骨子里有种矛盾冲撞的气质,他一进我们演播厅,整个演播厅都被他照亮了……”   cue到隋轻驰的节目多起来,黑子们越加肯定隋轻驰要复出了,然而差不多一个月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连路人也不由得感慨,他是不是真的不会再出来了。因为人间不值得。   只有钟岛心知肚明,隋轻驰从头到尾没有对和他合唱的事表现出一丁点兴趣,他发那条微博,也许是真的抑郁了,真的喝醉了,真的想知道人们都是靠什么活下去的。   他感觉再没有一个人拉他一把,这颗曾经耀眼的巨星可能真的要成为过去式了。   3月30号,正式录音的那天,早上进棚,晚上十点不到,八首歌中的七首就全录完了,只剩下最后一首。   钟岛摇摇头从录音间走出来,想说专辑就这么发吧,那首歌我们不录了,留到以后吧。   吴天刚要说话,手机就响了,他低头看到号码,睁大眼难以置信。   “吴天,”手机那头是隋轻驰的声音,“钟岛和你在一块儿吗,我打他手机没人接。”   钟岛在这边已经听见了,激动地凑到手机前,说:“我在,我们在录音棚!”   隋轻驰那边安静了很长时间,最后说:“……我试一试吧。”   钟岛和吴天对视一眼,吴天拿起手机,说:“好,以你的时间为准,我们等你。”   他挂断手机,录音棚里所有人都有点激动,隋轻驰说的是试一试,但钟岛心中明白,隋轻驰想试的不是这首歌,他只是想试一试,傅错还能不能听见他唱歌。   隔天晚上钟岛就收到了隋轻驰发来的歌词,与非歌曲里那种他难以描摹的伤痛,终于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那份伤是淋漓的,阵痛式的,也是不敢声张的,独自舔伤的。隋轻驰的歌词吃透了曲子。他放下歌词,深深折服。不知道与非老师看到这份词,又会是什么想法。   隋轻驰同意了合唱,录音当天,所有人都在焦急等待,钟岛怕隋轻驰最后关头又不来了,他现在的状态谁也说不准。录音师让助手上去,去路边等隋轻驰,怕万一有记者狗仔什么的跟着,钟岛坐在下面等,离约定的时间过去一个小时了,大家都有些泄气,觉得隋轻驰不会来了,录音师从录音间出来,打电话准备让助手下来,电话接通,却听见助手说:“……哎等等!他的车是白色切诺基吗?啊,我好像看见他了……是他!是隋轻驰!”   录音棚里本来沉闷的气氛一下就振奋了。   片刻后隋轻驰穿着一件黑色连帽卫衣跟在助手身后从楼梯上走下来,地下室的入口有点矮,下楼时他低了低头,双手揣在兜里,因为下面开着暖气,下楼梯时他向上捋了一把衣袖,露出了小臂,状态看起来很随意。他人一出现,钟岛和在场的其他三人都不由自主站起来。隋轻驰停下来扫了他们一眼,敷衍地点了下头,走向录音棚,说:“我记错时间了。我们开始吧。”   隋轻驰是一个人来的,没有经纪人,也没有助理陪同,虽然没了曾经前呼后拥的气势,但他素颜的样子依然很夺目,高大而俊美,即便有一点颓废,走进来时仍能汇聚所有人的焦点。每个人的眼睛都绕着他,但他像是已经习惯了那么浑不在意。   吴天问要不要准备一下,开一开嗓,隋轻驰说了声“用不着”,拉开门直接走进了玻璃间。   吴天太熟悉这样的隋轻驰,即便颓废了那么久,但站到话筒前他还是老样子,他随时都可以开始,不需要任何准备。   钟岛前几天一直配着节拍器在练这首歌,对歌曲已经烂熟于心,但和隋轻驰一起录音依然有些忐忑,进来这里之前是兴奋多过忐忑,进来后忐忑就超过了兴奋。他看着隋轻驰走到麦克风后,没有看他,只是放好歌词,戴上耳机,这些动作对他而言就像画家拿起画笔,外科医生执起手术刀那么熟练,戴上耳机的那一刻隋轻驰的眼睛朝他看过来,微微蹙着眉头,钟岛才反应过来录音师在问他耳机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   制作出道专辑期间,吴天和他说过很多关于隋轻驰的事,业内的一些老师他也渐渐有所接触,知道隋轻驰的录音都是一遍即过,他唯一一次录两遍是因为低血糖犯了,主动喊了停。他的宽声场,高声压,业内尽人皆知,给隋轻驰录音是一件十分享受的事。录音师经常会送隋轻驰一些小礼物,他们爱他的声音。隋轻驰也不会拒绝和任何一名录音师混音师合影。在大众眼里隋轻驰是个黑点数不胜数的黑红天王,但在音乐人面前,他就是天才,他没有缺点。从某种角度讲,敢和隋轻驰一起合唱,他的胆子也是够大的。   录音准备就绪,前奏过去,钟岛先唱了第一段主歌,他不由自主注意隋轻驰的表情,想知道隋轻驰对自己的演唱有什么看法,但隋轻驰双手抄在兜里,只是看着歌词,没有看他。间奏后,来到了隋轻驰的Part,他才稍微朝前站近了几分,他对着麦克风唱出第一句时,钟岛的心猛地提了一下,玻璃外的录音师也眼神微妙地回头看向吴天。他们都听出来了,隋轻驰的声音透着一丝沙哑,那不是他们熟悉的隋轻驰的嗓音。   吴天拍了拍录音师的肩,示意没关系,让他继续唱。   钟岛能通过耳机听清隋轻驰的声音,他的音色状态明显不如从前了,但很快他们就都适应了,因为这首歌隋轻驰依然驾驭得很完美。歌曲演唱难度颇大,中间有一段两人合唱时隋轻驰有一个四度转调,一点铺垫都没有,哪怕是很有经验的歌手到这儿都会卡,会要求分段录,隋轻驰直接就转了,音准毫厘不差,还有那些快慢不一的段落,钟岛靠着前期节拍器的训练才能把握,隋轻驰就像在流速不同的水域里游弋的鱼一样挥洒自如。   他的声音是不复从前的清亮了,但他唱歌的感觉没变,他的声音和他看起来平淡漠然事不关己的表情仿佛不是一个人,在歌声里他听起来那么自嘲而心酸。钟岛看着隋轻驰,只觉得心悦诚服,这首歌的情绪是靠隋轻驰把握的,他是真的天王,现在的我不及他的一半,他想。   录音一遍就过了,钟岛和人合唱从来没有一遍就OK的经历,隋轻驰以超强的音乐直觉配合了他,让他们不必一直折腾到两个人都崩溃。   录音结束后,钟岛和录音师在棚子里听效果,隋轻驰就坐在录音间外茶水区的沙发上,低头看着手机里的照片。没有人上前打扰。   照片拍的是傅错在平安夜那天留下来的曲谱,除了茶几上的吉他谱,他后来还在二楼的工作间里找到了同一首歌的钢琴和弦乐谱。   那旋律不停在他脑子里回旋,他有些难受地捂着脑门,好像头顶的灯光都能刺痛他。   ……让我写不那么悲伤的词,你让我怎么写得出来?   钟岛走出来,看到隋轻驰一动不动地低头撑着额头,没有靠近。   直到吴天出来,隋轻驰才站起来,叫住他。   吴天转头,看到隋轻驰眼角红红的,问:“你还好吗?”   “我想发一张专辑。”隋轻驰说,“demo都齐了,你有时间帮我弄一下吧。”   吴天吃惊不已,愣了好久才说:“……好啊,当然没问题。”   隋轻驰点点头,把黑色卫衣的拉链拉到最高,回头想找吉他包背上,才想起自己是空手来的。   吴天看着隋轻驰不打算多说就准备离开的背影,问:“你和你工作室那边说过吗?要不要宣发一下?”   隋轻驰的背影停了一下,有些疲惫地说:“不用了。”末了像是又想起什么,“……宣发也可以,他们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吧。”   吴天点点头,又问:“为什么又想通了?”   隋轻驰转头看着他,也看见了吴天背后的钟岛,说:“我想过把这些歌都留给自己,但这不该是它们的结局,歌还是要被听见,才会觉得幸福的吧。”   他从那行台阶上走了上去,离开录音棚,午后的太阳没有温度地照着他,他看到马路对面的樱花树谢了一地粉红。   他决定把这些歌做出来,毕竟那些是傅错的作品,他无权扣押着它们,他不知道傅错为什么离开,但知道这些歌是那个人留给自己的礼物。   是他们梦想的交集。 第九十五章   ——隋轻驰暌违多时重返歌坛的作品,有一种洗尽铅华的美,专辑名叫《Young & Wrong》,而专辑最后一首歌叫《原谅我年少轻狂》,如果这张专辑有中文译名,那我想《年少轻狂》四个字,不管是对这张专辑,对其中每一首歌曲,还是对隋轻驰本人来说,都是最贴切不过的了。这张专辑秉承隋轻驰一贯的风格,封面歌词本的设计都十分简洁,专辑封面那句“When we're young and wrong”出自隋轻驰本人的笔迹。专辑总共15首歌,每一首都值得反复品味,其中《Forsaken》和《原谅我年少轻狂》无疑是整张专辑的灵魂,《Forsaken》里我们还能听见歌手对年少轻狂的追忆,那里面有他热爱的摇滚乐队,他热爱的歌,他对友情的怀念,这首歌里阳光大雪,星空麦田,虽耽于怀念,却色彩斑斓。而《原谅我年少轻狂》中他好像来到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缓慢滑落的八度高音,是从云端跌落的自己,唱腔中恰到好处的颤音,动人心扉,它虽然没有摇滚的皮,却有摇滚的骨,歌曲中电吉他只占据非常短暂的一个段落,却犹如重重击打在你胸口,俨然黑白默片里突然幻觉一样闪过的一丝颜色和声音。值得一提的是这张专辑里所有歌曲的词都是隋轻驰写的,而作曲和编曲者则是傅错。歌迷朋友可能不熟悉这个名字,但音乐圈的朋友应该不会对这个名字陌生,傅错和隋轻驰曾是摇滚乐队西风的吉他手和主唱,后隋轻驰单飞,西风解散,但两人显然缘分未尽,隋轻驰第四张,也是此前唯一一张入围金曲奖最佳专辑的专辑,其中所有作品都是西风的旧作,而他们终于能有机会再次合作,奉献出这张令人惊喜不已的作品。这张专辑线上线下都已发行,但我强烈建议歌迷买一张CD回来听,从第一首听到最后一首,你会被一个音乐人的一生吸引,总之这是一张不适宜拆开听的作品。   ……   ——《乐潮》第118期   八月仲夏,钟岛又去了一次富山山庄,隋轻驰第六张专辑发行不到三个月,线下销量已经破百万,这在实体唱片式微的今天是个很难以想象的事。6月30日是中文金曲奖的报名最后截止时间,洛雪自作主张地为《Young & Wrong》做了参赛报名。昨天下午工作室收到了金曲奖组委会发来的信函,这张专辑顺利入围了年度最佳专辑奖,同时入围的还有年度最佳作曲和年度最佳歌手。   但隋轻驰对金曲奖没有什么好印象,他每年都是表演嘉宾,在金曲奖的颁奖典礼上从新人唱成了天王,年年都被提名过最佳歌手,然而都是陪跑,最佳歌曲最佳专辑更是与他无缘,好像逗他玩似的。第四张专辑时终于被提名了最佳专辑兼最佳歌手,公众想着两项都入围了,怎么也得颁一个吧,然而最终两项大奖花落别家。媒体很乐意看隋轻驰被组委会耍着玩,每次颁奖典礼结束记者们都争先恐后地逮他,被问及“好不容易提名了两项奖,结果还是一无所获,你现在是什么感想”时,隋轻驰冷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绕开记者,但只走了几步又被记者团团围住,保镖上前挡住记者,记者还在冲他大声发问,麦克风见缝插针地凑到他跟前,隋轻驰拿手挡开,有一只话筒“砰”一声撞他胸口上,直接从记者手里脱手掉了下去。隋轻驰低头理了一下胸口的衬衣,仿若耳聋般被三名保镖护在人群中,缓慢地朝保姆车走。   第五张专辑他没有再报名金曲奖,组委会还是给他寄来了邀请函,他也没有去,不少人笑他玩不起。人们甚至拿金曲奖来嘲笑过他,说金曲奖应该颁给隋天王一个终身陪跑奖。   钟岛主动提出来通知隋轻驰这个消息,却不知道隋轻驰是不是真的想听到这个消息。   山林中蝉鸣阵阵,但头顶都是树荫,十分阴凉,他推了一下大门,发现还是没关,很是无语,这要不是富山山庄安保做得好,恐怕早就出事了。   走下那一坡石板台阶,就望见前面闪闪发亮的泳池,看来已经清理过了,他边喊着“老师”边走下来,然后看见红色的飞盘从半空划过,落在泳池里,接着是“砰”的一声入水声,白色的大狗激情四射地跳进了泳池。   他来到泳池前,看见隋轻驰站在露台,穿着一件白色V领T恤,深灰色牛仔裤,不知道在想什么,狗东西玩得很开心,但他并没有。   狗东西衔着飞盘哗啦哗啦往回游,上来后甩着一身狗毛,水珠四溅,隋轻驰弯腰捡起那枚飞盘,拿在手里甩去上面的水,对钟岛说:“既然你来了,你陪它玩一会儿吧。”   飞盘冷不丁抛到他怀里,钟岛看着期待地跑到他跟前的狗东西,只得抛出了飞盘。   陪狗东西玩了一会儿飞盘,其间隋轻驰独自一人坐在露台的一把皮靠椅上,身体倦怠地向后靠着,眯着眼跳舞别墅下方葱郁的山林。   狗东西玩了几个回合,还是要把飞盘放到隋轻驰脚边,隋轻驰收回视线看着它,认命地坐起来,弯腰捡起飞盘,然后冷不丁一愣。   拖鞋上布着一层黑红的血,脚踝隐隐作痛,他提起裤脚,才看见脚踝处不知被什么划了一道口子,血淋淋的,可能和他上午下楼时摔的那一跤有关。   钟岛见状走过来,看见隋轻驰脚上的血迹,有些惊讶,因为隋轻驰看起来好像对这个伤口即不在意又很茫然。   “屋里有药箱吧?”他问,“有止血绷带吗?”   隋轻驰把裤脚放下去,点了点头。   钟岛提来药箱,隋轻驰拧开一瓶消毒酒精直接倒在伤口上,钟岛吓了一跳,那伤口在酒精下冒着泡,一看就很疼。   隋轻驰用医用棉布擦了两下伤口,撕了片创可贴贴那儿,就坐起来没管它了。   钟岛注意到药箱里还放着两瓶维生素B族,拿起来挺沉,像是还没开封。   “你看什么?”隋轻驰见他手里拿着那只药瓶,皱眉问。   钟岛耸耸肩,说:“再不吃得过期了。”   隋轻驰把药从他手里拿过来,扫了眼保质期,的确再三个月就过期了。   钟岛也不知道隋轻驰是想到了什么,他拧开了瓶盖,手指戳破了封口,倒了几粒药出来,然后愣住了。   钟岛不解地看着隋轻驰把药片一股脑倒进手心,很大一把黄色药片被他抓在手里,然后忽然问:“这是什么药?”   “维生素B族啊。”钟岛说。   “维B的药片都长这个样吗?”   “我吃过别的牌子,也是这样,黄色的,圆圆的,可能都差不多吧。”   隋轻驰整个人僵住了,一股骇然感抓住了他,他知道傅错在吃这个牌子的维B,但只见过药瓶,他从来没有怀疑,也没有打开看过,只有一次,下楼时他随意一瞥,看见傅错将药片倒出来几粒又放了回去,那药根本不是这个颜色。   你吃的到底是什么……   女子注意到坐在咖啡馆外遮阳棚下的年轻亚裔男子,九月阳光依然灿烂,照着他憔悴但英俊的脸。她记得有一段时间他每周都会来,然后突然整个夏天都没再见到他。她以为他不会再来了,毕竟这儿靠近癌症中心,他并不是唯一一个会光顾她的咖啡馆的病患,但可能因为同为东方人,因为他忧郁的气质,还因为他总是一个人,她对他的印象比其他人都深刻。   今天再次见到他,她几乎有些开心,他还是很憔悴,只是眼睛里还有精神。这天是周四,咖啡馆里没什么人,男子要了一杯卡布奇诺后,便独自坐在门外,别着入耳式的耳机,他曾经肯定非常英俊,对生活充满过热情。   女子推门走出去,送了一盘小点心给他,又指了指耳朵,用嘴型问:“你在听歌吗?”   男子说是,把手机放在桌面,她瞥见手机上的封面,有些惊喜,说:“隋轻驰,你喜欢他啊?你是中国人吗?”   男子微笑点头。   她一时没明白这个点头是对哪一个问题点头,笑着问:“是中国人?还是喜欢隋轻驰?”   男子用中文说:“都是。”   女子也愉悦地说起了中文:“我以为都是女生喜欢他呢。”   男子垂眸看着专辑封面:“他长得像我男朋友。”   她没忍住露出讶异的表情。   “吓到你了?”对方问。   “没有,我就是有点意外……”她低头看那张封面,虽然封面上没有隋轻驰出镜,但他们都知道隋轻驰长什么样,她不禁喃道,“那你男朋友得多好看啊……”   男子微笑中带着一抹赧色,说:“听着好像在吹牛是吧。”   她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得到对方点头后坐下了,然后说:“我能听听吗?我其实没怎么听过他的歌。”   男子扯下耳机线,打开了手机音量。   歌声飘荡在街道一角。   “……真好听,不过好像很难唱,”她苦笑,“我都跟不上调。”   “节拍有一点难。”男子说,神情里有一点点她读不懂的歉意,“给他写太容易唱的歌,有点太浪费他的嗓子了。”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忍不住又问:“我看你都是一个人来这儿,他没陪着你吗?你男朋友?”   “我没告诉他我病了。”   这回答意料之中,情理之外,她诧异地问:“你没告诉他,你自己走了?”   “对。”   “……为什么?”   “我以前问过他,为什么喜欢我,他说他不知道。我就回忆我们当初认识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们都很年轻,我打篮球,玩音乐,能打出13个水漂,吸引了他的是那个时候的我,也只有那个时候的我配得上他那么疯狂地喜欢一个人的样子。我很怕这个样子出现在他面前。”   “不会的,他真的爱你不会介意你变成什么样子。”   我怎么能不知道呢,傅错心想:“他不会介意,介意的人是我,而且我不想等我闭上眼,他就要跟我一起闭上。”   小圆桌的对面,女子无言了,良久才唏嘘感慨:“那他一定很爱你,你也一定很爱他。”   专辑播放到了尽头,午后的街道又安静下来。   “不过我觉得,”女子斟酌着再次开了口,“就算爱得很深,也不会真的一个人走了,另一个就活不下去的,毕竟我们都有家人,朋友,身边还有爱我们的人。……如果,”她转头望了望冷清的街道,阳光从这头照到那头,“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有那一个人了,那他走了,我可能也会想和他一起走吧,那样的话,也许一起走也不是一件坏事了,毕竟活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意义了。”   “人生还那么长,怎么知道就没有意义了,怎么知道以后就没有好的事发生呢?”傅错说,“如果我们都七老八十了,他要怎么做,我都不会拦他的。”   女老板想了想,又笑了笑:“你让我想起我老家一个阿姨,以前是我们邻居,她一直单身,听我妈说年轻时男友死于空难,她现在都没结婚,还是一个人。”   傅错问:“她现在过得好吗?”   “还不错吧,”女老板说,“她一直经营他男友留下的酒吧,每年都出去旅行,去年还来看过我。”说着拿出手机,翻到两人的合影,“就是她,四十八岁了,看不出来吧。”   傅错凑过去看那张照片,拍摄时节在夏季,背景是这间咖啡馆,窗外的马路上阳光炽热,合照中的女子一头短卷发,把墨镜别在额头,一只手臂揽着女老板,笑得很开怀,看上去顶多三十岁出头,原本在一家咖啡馆,但似乎是被她的气质感染,看着就像在热闹的酒吧。   “她偶尔还会提起她男友,比她大7岁,以前是民航飞行员,后来出了一场车祸视力受损,就开了一家飞行员酒吧。”女老板收回手机,看着照片笑着说,“还是很神奇的,明明爱人都不在了,但是爱情好像还一直陪着她。”   傅错忽然记起唐杜的一首歌,叫《爱比悲伤更持久》,这首歌他没听过,曾经只看歌名都郁闷到他,看起来就是一首在世人眼中充满人生哲学,对摇滚人来说却只充斥着无趣的唐式抒情歌谣。但他现在有点好奇这首歌,想为那位女士点这首歌。   失去所爱之人的悲痛一定巨大沉重,刻骨铭心,但最后爱情还是会胜利,因为爱会比悲伤更持久。   傅错谢过女老板赠送的小点心,当被问到“你现在身体好些了吧”时,礼貌地点头笑了笑。离开咖啡馆时快五点了,回癌症中心的路上他经过一个广场,广场上人头济济,前面搭了一个台子,他好奇地停下来看了两眼,竟然是在举办一个接吻比赛,好像是为一部叫《真爱无敌》的电影上映前做的造势活动,台上十几对跃跃欲试的情侣已经就位,台下翘首以盼观众们也已经就位,铃声拉响后,情侣们拥抱住彼此开始热吻,画面热烈又浪漫。   情侣们热吻的过程中主持人一直在为他们喝倒彩,她念道:   “我们手头有一份论文,题目叫Shaping the oral microbiota through inmate kissing,按照上面的数据,一次接吻可以交换8000多万个细菌……”   情侣中果然不少人都要笑场了。   “也就是说,”女主持继续道,“情侣相处的时间越长,口腔里的微生物种类也会逐渐趋同……”   傅错听着女主持的话,他不太听得懂每一句话,但关键的这两句听懂了,看着热烈拥吻着的男男女女,就不由得想念起那个地球上唯一和自己口腔微生物种群相同的人。   分明很好笑来着,笑着笑着眼眶却有点热了。   原来除了那些歌,他还留了点什么给隋轻驰。   暮色四合时出租车抵达了癌症中心,傅错走进医院大厅,在一排排长椅上看到一名熟悉的老妇人的身影,看不见脸,但他认出了她的衣服,今天白天Derek先生被送去手术室前,他看见她噙着眼泪低头和他说一会儿见。   Derek夫人背对着他低垂着头,傅错的心沉了一下,他看见那背影也是有表情的,是悲伤的灰色。   她手里拿着一封信,傅错不用看也知道信上写着什么:   亲爱的Ellen,   我走了。   抱歉必须亲自告诉你这么难过的消息。我们有两个可爱的女儿,一只脾气不好的猫咪,一栋漂亮的房子,可惜房子现在没了,我拥有的这些,都让我很快乐,但最让我快乐的,是认识你并和你共度了人生。我这个人脾气不好,爱生闷气,又很固执,我浑身都是刺,而你就像棉花做的云。   我知道这可能让你难以接受,因为我也想象过如果你走在我前面,我会是什么样子。但上帝给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幸福快乐,如今只是收回了他的馈赠,让一切回到原点,我们并没有失去什么,我一直爱你到生命的尽头。   ……   他回想到这里,回想不下去了,因为Derek夫人手里攥着信纸,趴在了前排的椅背上,她的手簌簌颤抖着。   这封信是他代笔的,Derek先生那时手已经无法写字,他在一个晚上坐着轮椅从隔壁病房滑过来,敲他的门,请他帮忙写一封遗书。   他和Derek先生差不多是同一时间住进来的,住院时身体的情况都很不乐观,那时他对之前服用的靶向药物已经产生耐药性,医生后来建议他换用新药,虽然还在临床实验阶段,但那时他只能孤注一掷,Derek先生和他一起使用了新药,新药让他扛了过来,但是药对老人没有太显著的效果,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代写遗书时老人念得很平静,仿佛已经打了很久的腹稿,他写完以后,Derek先生向他道了谢,他颤抖着双手折好那封遗书,放进怀里,从言行和举止来说他即便已经病入膏肓瘦骨嶙峋,依然是一位体面的老先生。末了老人笑了一笑对他说:“必须找人写遗书太遗憾了。”   他知道那是在委婉地提醒他,趁还写得动,亲笔留下一点什么吧。   但是没必要,他心道,因为我不会死,我会一直“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   手术失败后那种氛围太可怕了,他不想那么快回病房,坐在了医院外的花台上,忽然听见有人叫他:“Mr.Fu?”   他回头,看见下班后穿着便装的Wilson医生朝他走来。他问Derek夫人走了吗,Wilson医生往医院方向看了一眼,摇摇头。然后在他身边坐下,说:   “手术失败对我们来说是常事,这一台手术失败了,我们就寄望下一台,但是对病患来说一生就那么一次。所以你要好好考虑。”   对病患家属来说,也是一生就这么一次。傅错心想,怀着希望,又怀着恐惧,短短几个钟头他们就像在天堂与地狱边徘徊,那扇门一打开,就那么几秒的时间,就决定了天堂和地狱的差别。   “我躺在手术台上,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他所经历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傅错说。   Wilson医生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时口吻带着叹息:“所以你是有家人的吧。”   傅错不置可否。在使用新型药物时,因为还在临床实验阶段,他曾经被要求填写了一系列表格,其中包括家属和紧急联系人,他都没填,说自己是孤家寡人,最终Wilson医生还是决定给他用药了。   因为前一种药物产生了耐药性,这已经是他换用的第二种靶向药物了,好在经过一段时间,肿瘤的情况真的有所好转,Wilson医生和他说过最好的消息,是之前有一位和他相似病症的患者,通过这种新药,最后病情成功恢复到了1期。但只靠药物毕竟无法根治,仍然需要手术,医生担心他的身体对新药物产生耐药性后可能出现反弹,而且那时候能够对他起效的药就没有了。虽然提议了手术,但也没说手术是最好的方案,因为手术的风险并没有降低,新药物一定会产生耐药性,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到那时再做手术,风险会更大。   如果这件事与生死无关,与他还能留在这个世界多少天无关,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手术。   Wilson怕拍他的肩:“遗憾和悲伤,总得做出选择。”   Derek夫妇选择了要悲伤不留遗憾,但他不敢给隋轻驰这个选择权。他想不通为什么隋轻驰就不能像普通人一样,尽情地沉浸在悲伤里,再用力地慢慢走出来。他谈个恋爱为什么一定要火星撞地球那样轰轰烈烈。   那天在机场,等登机的时候他一直在写那条短信,写了一遍又一遍,想着多说多错,就少说一点吧,可忍不住还是写了满屏,最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了,不能说爱,也不能说不舍,写得太多就太可疑了,也不能太冷酷,太不近人情,到头来只留下了平淡的一句话。   只要隋轻驰不知道,以为他只是走了,就算现在很难过,很想不通,时间也会慢慢冲淡悲伤。可能会记恨他,但起码不会绝望。   经过隔壁病房时他发现病房已经清空了,这是第一次他觉得这地方透着死亡的气息,忽然就感到胃一阵痉挛的绞痛,想呕吐,冲进洗手间揭开马桶盖,却什么都吐不出来,他趴在那里干呕咳嗽,这感觉很难受,但值得庆幸,因为胃疼是新药最大的副作用,这说明药还没有对他失效。他扶着马桶站起来,回到病房,习惯性地坐在了靠窗那把沙发椅上。   到这边后他换了新手机,但国内的旧卡因为挂着银行卡,他还是办了个全球漫游,一次性充值了半年,因为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挺过这半年。今天去银行他才想起这件事,试了一下拨通这个旧号,发现竟然没有停机,只是回复用户已关机,但也可能早就停机注销,已经变成别人的号了。   回到病房,他找出旧手机,按下了开机键。   屏幕亮起时心情开始止不住地忐忑,当网络接通,突然之间微信的提示音就接连不断地响起来。   有来自AK的,来自姚可的,来自钟岛的,刚开始隔三差五地追问他在哪儿,后来便安静下来,在某一天说一句很想念他。   深渊大王的头像一直排在最顶端,像是一条被置顶的微博,他翻完AK的微信,犹豫了很久,点开了黑猫的头像,如独白般的信息立刻海浪一样地刷出来。最开始是语音,后面都变成了文字,傅错滑了很久滑到了最上面。   深渊大王:“你接我电话!你什么意思?!”   深渊大王:“傅错你他妈有种给我接电话!!”   深渊大王:“我现在很冷静,拜托你给我个电话……”   深渊大王:“就一个定位!就一个定位然后你爱咋咋的我也不会来找你!我*!”   深渊大王:“你做事总得讲道理吧,一句对不起你要退货算他妈什么意思?我他妈连淘宝店主都不如吗我找你要个理由为什么这么难?!”   深渊大王:“我想不通,真的。”   深渊大王:“你说过在教堂里你不会撒谎,所以到底为什么?”   深渊大王:“你还是觉得我们在一起,对不起谭思吗?你想不通的是这个吗?”   深渊大王:“你可能不懂我要的是什么,我也不懂你要的,太难了傅错,真的太难了……”   他听着隋轻驰溢满叹息的声音,也觉得口中苦涩。   那之后隋轻驰没有再质问他什么,只是说一点日常,偶尔抱怨两句,他每天都发一条微信,像在跟自己较劲,有时候没什么好说的,就不咸不淡丢下一句:“今天没话和你说,睡了。”到后来简化成一阵沉默后和沉默后的一声“睡了”。   隋轻驰没和他说过晚安,睡了就是他的晚安。他忍不住也说了一声:“睡了。”   后来有一天,隋轻驰不留语音了,都是文字,只写了句:以后打字给你吧。   没有说为什么。   傅错一直听完最后一条语音,看完最后一条微信,快两个钟头过去了,医院里也渐渐安静下来,他还不想睡在那张病床上,护士过来问了一句“还不睡吗”,他回了一句“马上”,护士长已经习惯他的“马上”了,便离开了。   傅错关掉了微信,又打开了相册,在难得安静无人打扰的氛围中翻看着那些照片。   最后一次和隋轻驰的合影,依然是在Livehouse的舞台上,他们四个蹲在舞台边,背后是高举着右手,比着金属礼的歌迷们,那是最后一场演出,隋轻驰穿着一套灰蓝色的连体工装,工装的上衣只套了一半袖子,搭在他肩膀上那只手光着膀子,里面那件深灰色背心胸口都被汗湿透了。傅错放大了照片,看着照片上的隋轻驰发了一会儿呆,心想怎么会流这么多汗,然而明明是四个人在一起的最后一场演出,却什么都回想不起来。能回想起来的只是隋轻驰赤裸的手臂压在他肩上的感觉,汗水已经凉了,皮肤还是滚烫的,那只手臂的重量他永远记得,他还记得它是微微跳动的,随着心跳和呼吸。   照片真的很多,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有一张照片是隋轻驰刚搬来出租屋和他同居不久,空调坏了,他穿着一件黑色背心,蹲在地上对着老式风扇吹风。照片是静态的,但回忆是动态的,他能看见隋轻驰打开门从外面进来,门后刺眼的光和刺耳的蝉鸣被他手臂一拉关在了外面,进屋后他和他说话,边说边抬手脱掉汗湿的T恤,又弯腰脱了牛仔裤,换上背心和沙滩短裤,那只老电扇放在茶几上,咕噜噜地转着,隋轻驰走到茶几前蹲下,那个画面里,一阵风沿着他的沙滩裤和背心吹上去,白色的背心贴住他的腰,像风在他年轻紧致的腹肌上抱了一下,最后隋轻驰蹲在茶几前,脸凑得很近对着风扇吹风,被风吹起来头发软得像波浪,缓缓起伏着。他像薛定谔的隋轻驰,刘海垂下来时是英俊的隋轻驰,刘海吹上去时是美丽的隋轻驰,它们现在又垂落又上扬,于是他拿手机拍下了处于薛定谔状态的隋轻驰。这么多年过去,他好像还能听见隋轻驰脱下牛仔裤时皮带扣磕在地板上的声音,听见风扇“咯哒咯哒”转着头的声音。   最后一张照片,是四个人在那辆老虎涂装二手车前的合影,那天隋轻驰也穿着一套工装,衣服上染了一片油漆,后来被他丢掉了。会染上那片油漆印,是因为他和隋轻驰都在埋头干活,AK在一旁打打闹闹,一不小心撞到他,他往隋轻驰那边一趔趄,手上的刷子就刷隋轻驰身上了。想到这儿不自觉笑了笑,挺尴尬的,因为被刷子蹭到的位置是屁股,隋轻驰本来猫着背在涂车门,一下就站直了,大约脑门一嗡心里就骂“谁摸我屁股”,他忙说了对不起,隋轻驰像一只瞪圆眼的猫,又迅速把话压了下去,扭头看了看背后,说了声“没事”。   隋轻驰脾气烂,不管是当年那个少年隋轻驰,还是如今的天王隋轻驰,他都只把好脾气留给了自己。   傅错有些怀念地翻看着照片,寂静无声的房间里,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不是微信,是短信。   他有些纳闷,想谁会在半夜发短信过来,打开短信,却见这条短信来自银行,竟赫然是一条转账520万的通知。   他本能地坐直了背,完全呆住了。在他愣神了不知多久后,短信又响了一声,那是来自西风乐队那张银行卡的通知,同样打来了520万。   他不知道隋轻驰为什么在今天突然给他转账520万,他可能已经觉察到了什么,可他都不知道自己还在没在用这些卡和账号,甚至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就什么都不管地转来了这一千多万。   然后微信响了,深渊大王的头像下亮起了红点。   深渊大王:我等你到八十岁。   发送时间是1:21,就是现在。 第九十六章   今天是工作日,超市里还是和以前一样看不到几个人,空调开得很足,更显得冷清,隋轻驰进去后没多久就拉下了口罩,他看到泡面的货架上贴着一行字:捏方便面没有公德!   他取下一袋方便面,拿在手里,用力掐了一下,扔进了购物车,泡面砸进购物车里发出“duang”的一声,他低头,看到购物车里只放了几样东西,空落落的。他一个人,是吃不了用不了那么多。   结账时他把下巴上的口罩又拉了起来,收银的年轻姑娘小心瞄了他几眼,低着头麻利地扫完了那几样东西,小声说:“248,有会员卡吗?”   隋轻驰回过神,又问了一声:“多少?”   “248,”收银员耐心重复道,“您有会员卡吗?”   “没。”隋轻驰拿出手机扫了码,没有成功,因为余额不够了。   他在昨天早上一口气转掉了两个520万,没有想过这张卡上还剩多少钱。   收银员姑娘看着他,发现这位天王在发呆,也不敢催促。片刻后他换了一张卡,重新扫了码。   隋轻驰提着东西离开了超市,手上的重量太轻了,很不习惯。   黑色的沃尔沃SUV停在超市外,他拉开后备箱,随手把那一小袋东西放进过于宽敞的空间,然后“砰”地一声按下了后备箱门。   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时他听见另一声“砰”的开门声,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副驾。透过空空的副驾的车窗,看见那是旁边另一辆车的车主在开门。   隋轻驰低头上了车,扯下口罩扔在中控台上,系上安全带,车子发动,在停车场绕了一个半圆,阳光明媚的一天,光不断扫在挡风玻璃上。   回去的路上会经过一座公园,红灯亮起时他把车缓缓停在线后,视线不经意扫过路边时,看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爷子坐在公园外的长椅上,他刚要把视线收回来,又忽然凝住了。   那老人低着头,正把手里的药片一粒一粒剥出来,装进另一个药瓶里。   眼泪猛地冲到了眼睛。   他捂了一下眼睛,听见后面的车在按喇叭,红灯已经转绿了,他又握住方向盘,笔直地往前开。   阳光照亮周围的景物,然后它们又花了,像化开的蜡,变成了一团团绿色和灰色,各种颜色。   洛雪在隋轻驰的别墅外等了快一个钟头了,正打算放弃时,终于看见黑色的沃尔沃姗姗来迟地往这边开过来。   黑色的越野车在她的车后停下,她走过去,过了一会儿隋轻驰才放下车窗,对她说:“你挪下车。”   洛雪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车,正好卡在隋轻驰要倒车进车库的位置上,也是没想到,她自个儿偷笑了一下,就说隋轻驰今天怎么这么好惹。   隋轻驰拧着眉头瞥着她。   “我来给你送奖杯。”洛雪收起笑脸,郑重其事道。   隋轻驰并没什么反应,眉头有点皱,眼角有点红。   洛雪说:“最佳专辑,最佳歌手,最佳作曲。”   听到那个“最佳作曲”时,隋轻驰神色里终于有了点动容。   “恭喜你。”洛雪说,“奖杯就在我车上,我一个人拿不了三个,你自己来拿吗?”   “不用了,”隋轻驰说,“就放公司吧。”   “还有一个是傅错哥的,”洛雪说,“怎么放我们公司?他是我们公司一员吗?”   隋轻驰的视线冷冷地扫向她。   “老板,”洛雪说,“你真的很擅长令人失望,金曲奖的颁奖典礼,多少人盼着你出现,你让那么多人失望,那么重要的场合,傅错哥也一定在看,结果他看到是我上台帮你领奖,他得有多失望。”   “你挪不挪车?”   洛雪也不管他怎么烦躁怎么低气压,反正他倒不了车,活该经受今天的精神折磨,她继续说道:“STV的《大音乐家》,联系我们已经一个多月了,后天就是首期直播了,他们还在等你。”   “我让你给我随便承诺了吗?”隋轻驰怒道。   “这个节目和《乐王》不同,它每一期都是现场直播的,”洛雪说,“你已经错过了金曲奖,我觉得你不该再错过它,它是上星的节目,全球都能看见……”   “算了,”隋轻驰烦躁不已地低下头,重新发动了车子,“你不挪我走。”车窗升上来,他扭头朝后倒着车。   车倒得又快又急,车头硬掉了个头。   洛雪喊道:“隋轻驰,我不是傅错哥,你重不重返舞台我根本不在乎!他才是比谁都更想看到你重返舞台的人!!”   黑色沃尔沃掉头离去。   “不然他为什么给你写那些歌啊!!你仔细想想它们在舞台上是什么样子,那是写给你在台上唱的——”   她吼到声音都嘶哑了,本已不抱希望,黑色的SUV在道路的尽头仿佛是慢了下来。   她远远地望着那辆车,有些不敢相信它没有再动了,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她的声音比不上隋轻驰,隋轻驰还是西风的主唱时她就被他的声音折服,他的声音能进你的梦里。   后来西风解散了,她的梦也结束了,她还关注着西风的旧账号,但是早已长大,成熟,知道了一切的热爱都只是青春期的激素在作祟而已,停留在她关注列表最前面的西风,傅错,隋轻驰,AK,只是莽撞青春的纪念。   再次见到隋轻驰时,她很清楚眼前这个天王已经不是以前她认识的隋轻驰,她对他失望过,但那些情绪也早已作古,她就是想到他的身边,但也不太明白为什么。   现在她又再次站到了他的面前,黑色的沃尔沃闪烁的尾灯熄灭了,它停在那里,等她过去。像许多年前,她隔着那辆福克斯三厢的车窗,同身边许多和她一样的女孩男孩一起,朝车里的西风四人挥手说再见。   《大音乐家》是STV推出的一档现场直播音乐节目,为了和CBS打对台,STV不惜砸下重金,首播定档九月中旬,正好在金曲奖结束两周后,节目还没开播,热度便一直居高不下,在节目的官方投票通道里,“最想见到的歌手”一栏,隋轻驰以51%的投票支持率遥遥领先。   彩排最后一天,安洁向乐队老师和工作人员道过谢,走下舞台,稍微松了口气,她因为有通告,被安排在今天最后一个彩排,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半了,大家都很辛苦,但为了明天的直播现场不出纰漏,一切都值得。   离开演播大楼,安洁上了保姆车,接过助理递来的润喉茶,忽然看见一辆黑色丰田埃尔法在夜色中停在了大楼门口,她有点奇怪,不是说她是最后一个彩排的吗?此时保姆车已经开走,她有些好奇地扭头看去,看到埃尔法的车门滑开,他们的距离已经有些远,她没有看到下车的人,但有种直觉,感觉到了这个人。   她低头打开手机,下一秒,那种“果不其然”的感觉令她突然地鼻酸了,热搜榜第一的五个字是:“隋轻驰回归”。   隋轻驰作为神秘嘉宾的回归造成了轰动话题,当主持人报出他名字的那一刻,电视台直播间的人员看着突然开始飙高的曲线,抱着头感慨不已:“我去,已经37.2了,多少年没有看过这种曲线了,人都还没出来,真巨星啊……”   在后台,隋轻驰一个人坐在角落,弓着背,埋着头,双手握着那只麦克风,听着外面舞台的声响,他很久没有听到这些声音了,那种噪音第一次变得嘈杂而陌生。   台下掌声欢呼已经持续了很久,这是直播节目,每一分每一秒都卡得很紧,洛雪有些心焦,想上前提醒隋轻驰,但看到隋轻驰忽然皱眉闭上了眼睛,她停住脚步,选择了再给他一点时间。   隋轻驰用力地闭上眼,用力地回想,直至那噪音渐渐同记忆中西风的舞台重叠在一起,在纷乱的人声中,有个人影朝他走过来,他长长的影子落在他脚边,温柔的罩住他,宽大的手掌轻轻拍打他的肩膀。   他抬起头,看见挂着电吉他的傅错,他的背影走向舞台光射来的方向,然后停在舞台口,转身朝他看过来,他旁边站着AK,站着谭思,三个人逆光的身影深刻又璀璨。   他终于站起来,拿着属于自己的麦克风,走到了十八岁的吉他手身后。   洛雪看着隋轻驰低着头站在舞台口,垂下的右手握着那只红色麦克风,他低垂的头微微朝前倾着,灯光从他头顶照入,就好像是一头雄鹿站在那里,他的角靠在一棵大树上。   他走出去,迎接他的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   洛雪在舞台后紧张地看着他,看到那个背影拿起麦克风,说:   “这首歌,唱给我爱了十二年的人,不管你还在不在,我都唱给你听了。”   观众们屏住呼吸看着他,隋轻驰回头朝乐队点了下头,灯光在他仰起头的那一刻暗下去,如水的弦乐和吉他声响起,灯光一层一层在舞台上点亮。   隋轻驰唱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全场肃穆般寂静无声,为那暌违已久的,尖锐过,深刻过,受过伤,又结过痂的声音。   是我犯了错   你在惩罚我   你说我们不配这样   幸福着   是你太顽强   是我太执着   还想着你会让我   将功赎过   天真地   相信过   被我伤害过的还会爱我   也许命运有因果   当我轻狂地错过   早已注定了这一生   谁都不可能再快乐   你紧握过我的手   我剪断你的翅膀   不敢怪你要离开   怪我是那样地不懂爱   我懂已太晚   不能再作伴   我们只能困在命运   的两端   为何回不去   却还看得清   拉住我的手以为   能飞的你   那阵风   已平息   你想要的我再不能给你   也许命运有因果   当我轻狂地错过   早已注定了这一生   谁都不可能再快乐   但我还是不信你   你说爱已经过去   可我懂它还在这里   是我年少轻狂的赠礼   他的声音是沙哑的,曾经细腻的颗粒感变成了粗粝的岩石,以致于刚开始人们无法相信这是隋轻驰的声音,可当他们还在为之遗憾惋惜时,他的歌声再度从怀旧的木吉他,如雨的大提琴中走出来,唱到“天真”时,人们依然能从那两个字里窥见那个甜美无邪的少年的浮光掠影,当他唱着“不能再作伴”时,好像现场每一个人都和最爱的人永远地分手了,当他唱“拉住我的手以为能飞”时,就好像真的有什么起飞了,然而那飞起来的又在滑落的高音中那么快地坠了地……   洛雪红了眼睛,彩排时隋轻驰说过,他不要华丽的灯光,不要舞台效果,不想要分神,只想专心唱歌。舞台上那么干净,明明什么都没有,但在这个返璞归真的舞台上,她像真的看见了隋轻驰身后那一地坠落的残骸,全部全部,都是无力挽回又不想埋葬的爱。   《原谅我年少轻狂》的伴奏进入尾声,却不是大家期待的那个结束式,它像在坠落前又在空中盘旋了一圈,舞台光从那一束寂静的白色渐渐变成了一团金色,温暖又黯淡的金色笼罩着舞台中央的歌手,伴奏在那一刻完成了绝美的变调,木吉他再次响起,台下的观众纷纷站了起来,那是披头士的《Yesterday》。   这首经典被太多歌手翻唱过,隋轻驰却是第一次唱它,当他的声音唱出那声“昨天”,一瞬宛如走进了时光机,第一声“Yesterday”的尾音还没结束,人们便已完成了共情,被催得潸然泪下。   Yesterday,他唱道,all my trouble seems so far away   Now it looks as though they're here to stay   Oh I believe ierday   他在歌唱,却更像在发问,他问那个人为什么要走,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他问为什么灿烂的一去不返,为什么一切好的都一定要停留在昨天……   为什么他要走?   为什么他要走?   这两句歌词,每次唱起,洛雪就觉得心都要跟着碎开了。   我宁愿相信昨天……   我宁愿相信昨天……   双手捧着麦克风的天生歌者,他唱的是忏悔,是青春的残骸,是永远镌刻在记忆里,却回不去的美好,他唱的又是珍爱,是即使什么都找不到了,也要捧着这些回忆走向坟墓,与之共枕的倔强。   唱完许久,全场仍一点声音都没有,情感在一片寂静中爆裂着,直到场下的安洁流着泪用力地鼓掌,所有歌手和观众都热烈地鼓掌着,每一个人都热泪盈眶,没有尖叫,只有绵绵不绝的掌声和按捺不住的哭泣声。   灯光像水一般浇注在隋轻驰身上,他站在舞台上,主持人没有走上去,照在他身上的光像如水的光阴,他仰起头,用力闭上眼,好像真的有水流进了眼睛里。   傅错靠在病床上,低头看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窗外还是白昼,病房外的走廊是医院早上忙碌的动静,只有他一个人沉浸在大洋彼端的黑夜里。   隋轻驰的演唱结束,魂牵梦萦的魔法在慢慢地失效,他听见了监控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那其中有他加速的心跳,他的呼吸,他又听见了外面的车水马龙,病房走廊的匆忙脚步,不那么亲切的异国语调……   从收到隋轻驰短信的那天起,这三天里他几乎没有睡过,在Wilson医生的建议下他在这几天做完了术前检查,Wilson医生告诉他他目前的状态适合做手术,于是选择摆在他面前,却让他彻底困住了。到底是放弃手术,趁最后一点时间回去,起码可以陪他到29岁,说不定还能让他陪自己到31岁,还是去搏那一半的希望,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失眠、焦虑,再加上轮番的各种检查,让他身体的状态又变差了,Wilson医生对他说:“如果你实在做不出选择,就交给上帝吧,因为我觉得只要让爱你的人陪着你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不管那时间是长是短,都不算是错的决定。”   他不知道自己沉湎在回忆和思绪中多久,直到病房外走过一个人影,是刚来上班换好白大褂的Wilson医生,他本能地抬头叫住了对方。   Wilson医生停下来,有些诧异,因为他还没开始查房。他走进病房,双手插在白大褂的衣袋里,站在他床脚,尽量语气轻松地问:“考虑好了吗?”   “手术吧。”傅错说,没有一点犹豫。   金发的医生扬了扬眉:“怎么想通的?”   “没怎么想。”傅错说,也不是上帝帮忙决定的,“我想试一下不想那么多,都交给感觉。”   “好,”Wilson医生点点头,“你决定好了我们尽快就可以安排手术,就这两天。”   “也不用这么快……”傅错苦笑,“我还要等一个人,他得给我签字。”   Wilson医生有些意外,随即会意地笑了笑:   “我想这点时间我们还等得起。” 第九十七章   傅错在夜里醒来,病房里关着灯,只有病房外的走廊灯还亮着,光线透过靠门的一面窗户模模糊糊地照进来,他睡得昏沉,只觉得那面窗外的光像浅黄色的黄昏,然后他听见脚步声,从电梯的方向传来,又朝着这边走来,不是护士的脚步声,像是那天靴子叩在教堂地板上的声音。   黄昏色的窗外,映出一道模糊的人影,那不是Wilson医生,Wilson不是这个身高,也没有这个宽度的肩膀。   傅错在那一瞬清醒了,发现并不是幻觉,那身影出现在窗后,在他的门外停下,他想,这如果不是一个半夜潜入医院想谋杀他的某个高大英俊却谨小慎微的杀手,那就一定是他了。   门开了。   高二那年,他也是这样浑浑噩噩地躺在医院里,大半夜的,穿着黑色连帽衫,背着一背包现金的隋轻驰推开急症室的大门,口无遮拦地对AK说:“你电话里又没有说清什么情况,我以为他快死了。”   隋轻驰穿着一件轻薄的黑色卫衣,推开门站在病房门口,看见他,逆光的神色看起来很平静。他把一只泛黄的驼色手提袋放下,朝他走过来,在他的病床边坐下,说:“我来了。”   病床因为隋轻驰坐下而微沉了一下,他的身体压在他的被子上,感觉那样的好,傅错看着他,努力克制住奔涌的情绪,低声说:“灯在门边,你把灯打开吧。”   “不用,你睡吧。不开灯我也看得见你。”   “隋轻驰,”傅错忍不住说,“你是不是属猫?”   “差不多,”隋轻驰点头,“我属虎,也算猫吧。”   他当然知道他属虎,而自己属牛,虽然大隋轻驰两岁,但其实隋轻驰是虎的末尾,而他是牛的开头,实际相差不到两岁,乐队解散后有一次AK喝醉了,在餐桌上抱怨难怪西风会解散,因为他们属相就不配,三头大傻牛和一只小老虎,草食动物和顶级掠食动物,能在一起组乐队就怪了!谭思说他无稽之谈。   但那天AK的话真的有刺伤到他,而那种刺伤感,在这一刻看见隋轻驰后不经意间想起来,又觉得格外对不起他。对不起这头小老虎。   “对不起。”他看着隋轻驰说。   隋轻驰的喉咙滚了一下:“傅错,你不想我跟着你死,告诉我一声就是了。”   “……那我告诉你了。”   隋轻驰没有说话,垂眸点了下头。   房间里太昏暗,他看不清隋轻驰的表情,便说:“你把灯打开吧,我没做化疗,没掉什么头发,别害怕。”   隋轻驰叹息一声从床边起身,伸手去碰开关时留下一句:“我又没有在怕……”   灯亮了,傅错看着隋轻驰坐回来,他看起来很像今早在电视里看到的样子,头发还维持着造型师给他做过的造型,一层层像浪一样,叠得很好看,就是额头处垂下来几绺,像被雨点打湿的麦草,有一点小狼狈。   隋轻驰把前额垂落的头发拨上去:“有点乱吗?”   “……你答应过我不抽烟的。”傅错说。   隋轻驰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没有抽烟。真的。”他抬手抚了抚脖子,清了下嗓子,“就是有点累了,休息一段时间还是能好起来的。”   护士推门进来,提醒家属探病时间到晚上12点。   隋轻驰回了声OK,又用英文说我飞了十几个小时过来看他,刚下飞机就过来了,能不能稍微通融一下。傅错看着隋轻驰的侧脸,他在对那位护士微笑,印象中这是隋轻驰第一次利用自己的外表。   护士长十分通情达理地让他留到一点以前。   护士长离开后隋轻驰转头看向他,握了握他的手,问:“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傅错看着隋轻驰极度平静的脸,欲言又止,最后说:“三天后做手术。”   “好,明天我带你去教堂,然后我会在手术单上给你签字。”   当天晚上傅错睡了个好觉,本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睡觉这件事上,但是睁开眼时天还是大亮了,他看见窗边站着的背影,高大英俊,一身挺括的黑色西服,正低头挽着袖子。如果不是昨晚亲眼看见隋轻驰离开,他都要以为他是陪他睡了一夜,这才刚刚起床穿衣,被子里还留着他的体温。   他喊了他的名字,隋轻驰转过身来,窗外的白光照着他格外英俊的脸。   傅错头一次见他穿这样正式的着装,不是不惊艳的,坐起身来仔细端详一番,感慨了一句:“都不像摇滚乐队主唱了。”   隋轻驰笑了笑走过来,提起沙发椅上摆放的另一套黑色礼服,说:“给你的。”   傅错把衣服提到一边:“我等会儿再换。”   隋轻驰没介意,手里把玩着个黑色领结,在他床边坐下,说:“我不会系这个,你会吗?”   黑色的领结带在他手指上缠了两圈递过来,像在递个玩具,从上面的褶皱看,已经被乱七八糟折过几回了。傅错抽过那条领结,隋轻驰就低下头,让他把领结带绕过他脖后。   隋轻驰弯下脖子,又仰起头的样子,让傅错想到了天鹅,而这条蝴蝶结会挽在他的声带上。   几分钟后。   “你到底会不会系啊?”隋轻驰扬着下巴,无奈道。   “彭帅哥以前教我系过。”傅错系到一半,又拆开重来,“啧”了一声,“我忘了。”   “他教你这个干嘛?”隋轻驰挑眉瞥着他。   “他结婚的时候邀请过我们。”   “你去当他伴郎吗?”   “我就是去赴宴,不是伴郎,也没有伴娘……”   他话音未落,隋轻驰不防备地凑过来,吻住了他。   蝴蝶结前功尽弃,从隋轻驰领口垂下来,像垂在他胸口的一缕乌发。   傅错去洗手间洗漱的时候顺便换上了衬衣,镜子里的人略显消瘦,衬衣穿在身上有些空落,比不得隋轻驰。他披上西服,希望看起来能好一点。   走出来时,隋轻驰正坐在他常坐的那把沙发椅上,背后是窗户,光倾泻在一身黑色正装的隋轻驰身上,像一幅画。他手肘搭着沙发椅的扶手,跷着长腿,并不是嚣张狂妄的,而是所有女生心目中都曾幻想过的优雅迷人的梦中新郎。   傅错从洗手间出来,似乎在走神的隋轻驰抬头朝他看过来,放下了交叠的长腿,他眼神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但转瞬即逝,然后说:“和我想的一样帅。”   “这样走出去会不会太显眼了?”傅错低头打量自己。   “会,好不容易来这世界一趟,为什么要不显眼?”隋轻驰站起来,即便穿上这一身,一开口还是要命地中二,“最好见过我们的人都忘不掉我们。”   傅错没说话,想起当年隋轻驰用去加油站打工赚的钱买了部新手机,他们用那部手机合过影,隋轻驰看着手机里的相片,说:“这两个男生怎么这么帅,尤其是害羞这个。”   他回头,见隋轻驰穿着宽大的旧T恤,坐在同样很旧的沙发上,懒懒地驼着背,举着手机,很幼稚地拿手指戳着屏幕的左边,那个位置是他。十六岁的隋轻驰是个骄傲的小少爷,穿着CK,背着耐克,用着苹果手机,二十岁的隋轻驰一无所有,面朝阳光,为一张合影回味无穷。   后来隋轻驰把这张照片打印了出来,说:“以后结婚了我们就把它挂床头吧。”   正在电脑前写曲子的他愣了一下,回头时脸都热了。   隋轻驰放下照片瞄他一眼,故作警告道:“傅错哥哥,我要提醒你,不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好吧,他心想,问:“去哪儿结?”   “美国,荷兰,法国,德国,”隋轻驰说,“哪儿便宜去哪儿结。”   傅错笑了:“行啊,但是别挂这张了吧,还是正儿八经照一张吧。”   “哪种正儿八经?”隋轻驰问,一副“我没结过婚,我不是很懂”的小孩样。   “就……”他看着沙发上注视着自己的隋轻驰,飞快地想象了一下他穿着黑色婚礼服的样子,说,“穿那种黑色的西装,打领结什么的……”   隋轻驰笑了一下低下头,看着那张照片,说:“我以为我们的婚礼会很硬核,没想到你喜欢这种。”   在美国申请结婚比想象中还简单,上午他们去了当地法院,拿到了结婚申请,那90刀的钱是隋轻驰付的,下午他们就去了教堂。   倒霉的是中午过后天就阴了,下起了雨,他们谁都没有带伞,还穿着一身很正式的西装。上出租车后隋轻驰让司机找个卖伞的地方,到了商场,他推开车门自己冲进雨里,黑色的皮鞋跑在雨中水花四溅,那一身优雅的黑色很快就被大雨冲刷得狼狈起来。大约一刻钟后,傅错透过雨水弥漫的车窗,看见隋轻驰撑着一把很绅士的木质手柄的八骨黑伞走出来,虽然身上的西服还是湿的,但他走过来,迈开长腿拉开出租车门那一刻,依然有很多人在看他。   隋轻驰弯腰上了车,收了伞,抖了两下拿进来,拉上车门。   傅错看见他一身西服都湿透了:“这样有用吗,你都淋湿成这样了。”   “没关系。”隋轻驰低头松开了扣子,脱下了西装,他还带了一只纸袋,那里面是刚买来的一套西服,因为赶时间,他让店员拿了和橱窗模特一样的尺寸就付钱走人了。   “你没想过不合身吗?”傅错问。   “模特和我一样高,怎么可能不合身?哪个部位不合身?”   见隋轻驰扯了扯领结松开,又开始解衬衫的扣子,傅错忍不住道:“你要在这儿换?”   隋轻驰沉声发出一声很不舒服的呻吟:“空间是小了点儿……”他脱掉那件淋湿了胸口的白衬衣,肩膀露出来那一刻,别说司机了,连外面的行人都在往里看。   出租车后排的空间对他们两个一米八几的男人来说本来就狭小,隋轻驰换衣服时,傅错感到隋轻驰的身体一直撞在他身上,出租车在车流里穿行转弯,在斑马线前减速,他们不断的,不经意地,摩擦碰撞着彼此,像曾经挤在那张宽不过一米五的床上,世界的边界,就是对方的身体。   隋轻驰低头扣好衬衫的纽扣,想起什么:“居然有除了你之外的人帮我解过衬衫扣子,除了你之外的人骑在我腰上,我想起来就气,”说着转头看向他,被大雨打湿的头发搭下来,“你不气吗?”   “气。”傅错点头,如同安抚一只被雨搞湿了毛的猫。   低头扣着袖扣的隋轻驰抬头瞄他一眼,嘴角愉悦地勾着,湿掉的“猫毛”还在眼睛上方晃动,他把领结递给他,说:“来吧,再系一次。”   隋轻驰手上还带着一块腕表,为了这次婚礼他真的把自己拾掇得完美无瑕了,傅错边把领结轻轻收在他领口,边想。   隋轻驰换好衣服后靠向前排,问司机还有多久到。黑人司机大叔说快了。   不多久他们就望见了教堂的尖顶。   车子停在教堂外,隋轻驰推开车门,一只脚跨出去,雨就唰唰落在他发亮的皮鞋上,然后被“噗”一声张开的伞挡住了。   他先下了车,扶着车门举着伞,傅错抬头看着隋轻驰站在门边给自己撑伞的样子,笑着说了声:“受宠若惊啊。”   “没有下次了。”隋轻驰挑眉道,在他背后推上车门。   “砰”的一声,隋轻驰随即拽住他的手腕把他往路边拉了一下,傅错听见“哗啦”一声,出租车在他们身后溅起老高的水花后离去。   傅错看了眼身边隋轻驰,隋轻驰不是不懂温柔,他只是对温柔这件事不好意思,十多年过去了,他还记得那天早上他们吃完早饭,沿着泥泞的小路往出租屋走,一辆摩托车开过来时,十七岁的隋轻驰不声不响地拉住他的手臂往里带的感觉。   我怕水花把你淋湿了,怕泥巴把你弄脏了。这样的话隋轻驰一辈子都不会说的。   两人一起走进教堂,约好的牧师已经在等他们,这一幕像电视电影里演的一样不真实,真实的是外面下着雨,教堂里没有一个亲朋好友。   隋轻驰看了看教堂顶,几盏吊灯都打开了,两边的壁灯没有,因为外面天气太阴霾了,他用英文对牧师说,可以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吗?   很快两名神职人员过来,把教堂里所有的灯,包括壁灯,甚至所有烛台上的蜡烛都一根根点亮了。   光充满了教堂,没有太阳,它在以自己的方式散发着圣光。   隋轻驰又回头对那两位神职人员说:“麻烦你们坐在这里。”   傅错没想到教堂的人这么给隋轻驰面子,几乎对他有求必应。   于是两名陌生的神职人员坐在教堂第一排,见证了他们的婚礼。   牧师打开圣经,用英文问他们:   “隋轻驰先生,你是否愿意让你身边这位傅错先生做你的伴侣,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在以后的日子里,不论他贫穷或富有,生病或健康,始终忠诚于他,相亲相爱,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我愿意。”隋轻驰说。   他是用中文说的,牧师似乎也听懂了,点点头,又转向他:   “傅错先生,你是否愿意让你身边这位隋轻驰先生做你的伴侣,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在以后的日子里,不论他贫穷或富有,生病或健康,始终忠诚于他,相亲相爱,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我愿意。”   牧师微笑着说:“那你们可以交换戒指了。”   他与隋轻驰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拿出事先摘下来放在兜里的戒指,牧师都愣了一下,左看右看有些失笑,最后隋轻驰把掏出来的戒指收进左手手心,垂在身侧,先伸出了手。他没有耍诈,伸出的是右手。   隋轻驰的手伸到他面前也像是要一把抓住什么似的,充满力量和欲望,一点都不想姑娘家那么矜持羞涩。傅错把戒指套上隋轻驰的无名指,那手指为他微微抬起了几分,他将指环沿着隋轻驰修长的手指推到那个印迹所在的位置,直至隋轻驰无名指的指尖抵在他掌心,感到那上面刺人的茧。   傅错看了看被自己亲手戴上戒指的手,满意地放下了。   隋轻驰低头拿起戒指,抬头看向他,他看的时候头还略垂着,只眼睛往上抬,那一眼有一点偷瞄的意思,睫毛抬起那一刻却异常的迷人。   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眼睛示意着自己,眉毛轻轻挑了一下,傅错却看着那双眼睛走了神,直到牧师提醒他,才回过神来,将自己的左手递给隋轻驰。   隋轻驰左手托起他的手,还很中二地,不动声色地往前拽了拽,才将那枚戒指认真套上去。傅错看见他抿住的嘴唇松开,然后凑过来,十指紧扣着,给了自己一个热烈的,充沛如窗外雨水的吻。   牧师笑着献上了祝福,还有两位临时请来的亲友,正用异国的语言祝福着他们。   下午三点半,他们去了摄影店,摄影师为他们拍了一组照片,隋轻驰很适应镜头,傅错却有点放不开,心想早知道不说要拍照挂床头这种话了。   拍到一半隋轻驰没有预兆地喊了停,傅错有些纳闷,见隋轻驰跨了一步过去和摄影师说了句什么,摄影师点了点头,片刻后有人拿了一把木吉他过来,傅错刚有点明白,隋轻驰就摇了头,补了一句:“Electirc guitar,do you have elctric guitar?”   最后真的找到了一把电吉他道具,隋轻驰从摄影助手手里提过来,转身递给他,傅错会意地挂上,因为是道具,轻了点儿,但样子是好看的。然后摄影店的伙计又拿来了一只麦克风和麦架,隋轻驰提过来摆在了镜头前。   有了电吉他,傅错觉得自在多了,隋轻驰站在他旁边,左手提着麦架,右手握着麦克风,相机的拍照声刺啦啦地响着,前方是一盏耀眼明亮的大灯,傅错盯着它,觉得一阵心满意足的眩晕,就像站在舞台上。   他看向隋轻驰,隋轻驰握着麦克风,回头看着他。   整整七年了。   离开摄影店时,隋轻驰和店长还在最后确认什么,傅错只听见隋轻驰说了一句:“……fast,as fast as you 。”   他什么也没问,耐心等隋轻驰推门走出来,两个人一起徜徉在街头。   拍完照,城市里已近黄昏,他们走在街头,雨已经停了,只是路上还很湿,隋轻驰手里提着那把伞,说:“我看不会下雨了,扔了吧。”   傅错诧异:“好好的为什么要扔?”   “我开玩笑的。”隋轻驰收回了就要把伞插进垃圾桶的手,又提着它往前走,他把伞尖一下下杵在地上,像个无聊的男孩。   傅错看着路的前方,落日从高楼大厦的罅隙间照进来,金色的阳光落在他们面前积水的路面上,两个人仿佛是在光上行走。   他做梦都没想到还能这样和隋轻驰一起散步,甚至一起看见彩虹。   “隋轻驰,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他问。   “记得,”隋轻驰回想,“你把我好不容易扫好的垃圾踢翻了。”   他还要强调“好不容易”,好像是想起了那一团垃圾,依然很不甘心,傅错有点好笑:“我说过会帮你扫起来的,但你骂我鸡婆。”   隋轻驰矢口否认:“我没有。”   他否认得很坚决,傅错听到失笑:“干嘛敢说不敢当啊,我听得一清二楚,你当时什么语气我都记得。”   隋轻驰很久没说话,只有伞尖杵在地上,最后不得不承认:“但是你确实很鸡婆。”   “你又骂我一次。”   隋轻驰低头抿着嘴唇笑了笑:“我那时也不知道我会喜欢上这么鸡婆的男生。”   傅错啼笑皆非沉了口气:“第三次了隋轻驰,刚结完婚能不能别骂我?”   这一次隋轻驰闭上了嘴,他停下来,靠近他脸侧,声音低哑地说:“你快堵我的嘴,快。”   如他所愿,他堵上了他的嘴。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浸满阳光的雨水上。 第九十八章   在主任医师的办公室里,Wilson医生和他们说了手术的情况,傅错其实都清楚了,主要是对隋轻驰说。隋轻驰坐在他旁边,他还是那个少年学霸,全英文的交流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问题,不像自己刚来时那么手足无措。   Wilson医生和隋轻驰说完手术方案,又说了手术会存在的各种风险,包括术后并发症,隋轻驰沉默地听着,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这之后傅错在手术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接着是家属签字。   隋轻驰接过他的笔,在家属那一栏写下了“隋轻驰”三个字。   然后他放下笔,转头看向他,笑了一下:“完成了,就这么简单。”   那天他们去了当地的唐人街,午饭和晚饭都是在华人餐厅解决的,中餐厅很多,粤菜,川菜,大江南北的味道,他们逛到一家看着不错的就进去了。吃饭时隋轻驰被一群来聚餐的中国留学生认出来,整间餐厅顿时沸腾,隋天王被迫合了不少影,罕见地没有拒绝,只在一位小女生激动到说话停不下来时,说了声:“我饿了,你不饿吗?”女孩子这才红着脸特别不好意思地告辞,留他们两人好好吃饭了。   餐厅的领班姑娘也喜欢隋天王,看见他手上的戒指,还很惊讶地小声问:“你结婚了啊?”   隋轻驰点了下头,眼睛朝他看过来,含着笑意。   傅错觉得两个人吃一顿就花上千太夸张了,而且隋轻驰点了一大桌,根本吃不完,他还在专心吃一盘松鼠桂鱼的时候隋轻驰就把盘子抽走了,说:“别吃了,一会儿还有别的,你留着点儿胃。”   他哭笑不得,说:“我就喜欢吃鱼。”   隋轻驰一副认命的样子把那条鱼还给了他,还在他吃的时候不停地提醒:“你少吃点儿。”   最后东坡肘子上来时,他是真的吃不下了,隋轻驰向后靠在椅背上,很怪罪地睨着他。   到柜台结账时傅错忍不住说:“你干嘛要点这么多?”   隋轻驰手指夹着VISA卡敲在柜台边,花了这钱仿佛十分惬意:“我们以前老是吃面,都没和你吃一顿好的,想起来就不甘心。”   这哪里是一顿好的,这得是十顿好的了,傅错想着,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只说:“也一起吃过火锅,烤肉啊。”   “那是AA制,不一样。”隋轻驰刷完卡,按密码时傅错一眼就认出了他手指按的位置,那几个数字让他胸口像被揪了一下。   隋轻驰至今都不知道银行卡密码暴露这件事,还一直用着同一个密码。   希望你没有在喝醉酒时又被人套出来密码是什么……   “怎么了?”隋轻驰扭头见他发怔,问,“吃撑了?”   傅错无奈,说:“吃不完感觉浪费了。”而且这家餐厅还不准打包,“万一被爆料你在海外大手大脚,浪费粮食,又得是一顿黑。”   “你还有力气担心我被黑啊,”隋轻驰在单子上签了字,“挺好的。不过我还会管别人说什么吗?”他戴上墨镜,嘴角不屑地勾了勾,“人这一生还不能任性一次了?”   傅错只能报以一笑。我真想看你这样少年意气一百年。   昨天下过暴雨,今天天气特别的好,下午的时候他们就在路上晒着太阳慢慢地走,经过街边的橱窗时,隋轻驰看着橱窗上两个人的倒映,忽然笑起来,说:“我们像不像两只吃饱了出来消食的狮子?”   傅错跟着看过去,心想,是啊,像没有狮群,只有彼此的两只雄狮,它们在草原上追逐嬉戏,一起捕猎,彼此舔舐,两只在一起就可以称霸草原,如果其中一只走了,另一只很快就会失去一切……   ……不要想这些了,他努力将不好的念头挥出脑海,回头看见隋轻驰停在一家水果摊前,正弯腰查看水果的价钱,他拿起一只鲜红的苹果,低头嗅了一下,然后用兜里的零钱买了两只苹果,自己咬了一口,手上抛着另一只朝他走过来,一路走一路还在打量路边琳琅满目的商品,阳光洒在他黑色机车夹克的肩膀上,像胶片电影里的镜头,配木吉他BGM的那种。   傅错接住隋轻驰抛来的苹果,上面还带着手掌的温度,他笑了笑,心想,我得为这只狮子活下去。   那天晚上隋轻驰送他回医院,又成功逗留到凌晨一点,摄影店也很靠谱,在当晚发来了修好的照片,隋轻驰坐在沙发椅上,弓着背,手肘撑在他床边,把手机里的照片拿给他看,说:“你要的挂床头的照片。”   是他们对视的那张。   真不可思议,傅错看着照片,他们看着都太年轻了。   手术前的最后一天,隋轻驰问他要不要一起去一个地方。   “但有点远,得开车过去。”   是真的有点远,他在车上竟然睡着了,最后是被隋轻驰叫醒的。   日正当空,他睁开眼就觉得阳光刺眼,却又看见长长的影子投在他们身上,那影子从他的身上延伸到隋轻驰身上,从车里延伸到车外,显然是个庞然大物。他坐起来,隋轻驰盖在他身上的机车夹克滑了下去,他看到了车窗外巨大的摩天轮。   “这个摩天轮听说只在这个季节开放,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隋轻驰把滑到他脚边的夹克捡起来,拍了拍潇洒地披在肩上,对他说,“You're a lucky guy.”   这座摩天轮的年生应该比D城之眼老一些,座舱不是胶囊舱,而是老式的六角吊舱,但它还是够大,这样仰头望去依然气势恢宏。   他们花了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只为了来坐一坐摩天轮,这像是隋轻驰能做出来的事,真的很硬核,但他很喜欢。   买票,剪票,然后他们跨进了阔别多年的摩天轮舱,它在他们的脚下稳稳地向上爬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些铁皮小盒子不知疲倦地做着这个圆周运动,载着一群灵长类接近天空,体会幸福,直到变成摩天轮界的老前辈,一座座比它更大的摩天轮诞生,但每一个摩天轮都会被记住。   隋轻驰回头在椅子上坐下,手肘压在膝盖上,抬头看着他,说:“还要写歌吗?叫《又带不解风情的你来摩天轮》?”   傅错笑了笑,窗外景色如此晴朗,唯一的遗憾,是这座城市的天际线是陌生的,这是另一座城市,不是他们的城市。   吊舱载着他们越升越高,隋轻驰就坐在他对面,在他身后,别的吊舱开始一只一只缓慢地往下坠,前一只吊舱抵达了最高点,然后轮到他们了。   陌生城市的天际线忽然消失了,它们消失在隋轻驰身后,四周只剩下一望无际的蓝天,天空没有一丝云,在没有参照物的空间里,傅错觉得时间暂停了,也许只是为他们暂停了一分钟,这一分钟里他又回到了D城之眼里,隋轻驰坐在他对面,向前倾着身,两条长腿向前迈出,有一只非要踩在他双脚之间,和他靠在一起,然后抬头看着他,在这永恒一刻里朝他微笑,释放了无数荷尔蒙,和幸福感。   他像是个天使,他是不死的。   那天晚上回医院时护士长生气了,傅错乖乖让医务人员给他剃掉了头发,隋轻驰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偶尔忍不住低头笑一笑,偶尔又很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之后他们只能待在病房里,哪里也不能去了。傅错躺在病床上,隋轻驰就坐在那把沙发椅上陪着他,时间过得飞快,医院里又安静下来,隋轻驰看了一眼不再人来人往的走廊,忽然起身,走到门边按灭了病房的灯。   护士经过门外时往里面看了一眼,隋轻驰人在门边,她没有看到,转身离开了。   病房里变得静悄悄的,隋轻驰走到床边,低声说:“我上来了,这床会塌吗?”   傅错说:“你又不是钢铁侠。”   隋轻驰坐到床边,脱掉鞋,侧身躺上来,病床很结实,只有被子发出了窸窣声。隋轻驰没有占据多少空间,肩膀靠在枕头上,熟悉的体重压住傅错的被子。   漆黑的病房里有种隐蔽的幸福感,像他们在出租屋的第一夜,谁都不敢发出声音,爱得偷偷摸摸,小心翼翼。   还有六个小时就天亮了,傅错在心里倒数着,舍不得闭眼。   “你睡吧。”隋轻驰低头看着他,“我陪着你。”   “我睡不着。我们聊天吧。”   “聊什么?”隋轻驰想了想,“你外婆会不会对你很失望,怎么找了个男的?如果她气得要打你,我就挡你前面,让她打我,我会好好跟她道歉。”   傅错哑哑地笑起来:“不会的,她人很豁达,她会说‘虽然不是女孩子,有点遗憾,还好长得好看,歌还唱得好听’。”   隋轻驰笑:“我也就这两个优点了。”   “她还会说,‘小隋还是很可爱的,虽然爱闯祸,但他脑子聪明,会赚钱,男友力还强’,”他看了隋轻驰一眼,“这么一数你优点挺多的。”   隋轻驰无声地笑了笑,看了眼病房外,压低声音说:“我技术还好。”   傅错无话可说,隋轻驰躺的位置比他略高一点,说话时下巴贴得他很近,暧昧的呼吸轻轻喷在他眼皮上方。   “聊聊深渊大王吧。”傅错说。   “深渊大王……”隋轻驰喃道,“它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傲娇的猫。”他看了眼傅错,“但他喜欢你。”它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它是只眼光很好的猫,它像在提醒我,不要错过你。   “可我觉得它更喜欢你。”傅错说,“你每次喂它吃完走的时候,它都会钻出来偷看你,一直看着你走远。你说得对,它是世界上最傲娇的猫。”   隋轻驰沉默了许久,轻声说:“……我还是觉得对不起它。”他看着天花板,“我有时候真的很想它。”   “你现在有狗东西了。”傅错说,“它还好吗?”   “我把它寄养在钟岛那儿了。”   “钟岛?”   “他不是长得像我吗?希望它能把钟岛当成我。”   傅错看着隋轻驰忽然安静下来的侧脸,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说:“结婚后我想住在海边,每天看着海上日出,一辈子心里都不会有阴影。”   “好,”隋轻驰应道,“我们住海边,看日出,吃海鲜,一起浪。”   傅错没忍住笑出声。   “还想什么?”隋轻驰问。   我还想和你白头到老。傅错在心中说,等我们七老八十了,如果其中一个病了,另一个就可以陪他一起死,我们挑个舒服的日子,躺在床上,闭上眼,听着海浪声,像睡过去一样,死亡会像水一样漫进卧室,淹没我们的床,淹没你,淹没我。   “我还想听你唱歌,每天看着海上日出,听你唱歌,下辈子都不会有阴影。”   “每天都听你不会听腻吗?”   “不会,”傅错说,“你的声音会变的,你会老的隋轻驰,每一个阶段都是不一样的,又不是单曲循环。”   隋轻驰肩膀从枕头上放下来,向下和他躺在一起,带着叹息低声说:“但我喜欢单曲循环。”   然后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拥抱着彼此。   天亮了,人们醒来,医院开始忙碌,这一刻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傅错的手术安排在上午十点,移动病床推入手术区,隋轻驰无法再陪他走完剩下的路,他停在门外。医务人员拉开手术区的大门,病床即将推入门后时隋轻驰忽然伸手一把按在病床扶手上。   推床被他按得猛地停住,轮子在地板上发出“吱呀”一声,医务人员抬头看着他,隋轻驰没管别人,走到床前,低头对他说了四个字:   “一会儿见。”   隋轻驰握住他的手,是像从前他们在西风时兄弟般的一握,只是握得很紧,然后在自己胸口压了一下,才松开。   医务人员推走了病床,傅错扭头看着隋轻驰的身影被那扇门挡在外面,如果这是他一生最后的画面,那隋轻驰已经陪他走到了人生前的最后几分钟,如果他能幸运地挺过来,他会一辈子记得这个画面,一辈子都不敢再和他分开这么长的距离。   躺到无影灯下,那灯很亮,四周便显得很暗,他不希望这是留在他脑海里最后的记忆,就一直回想,像在给自己倒带,想隋轻驰充满力量的右手握住他时的感觉,想手背压在隋轻驰胸口时他胸膛的触感,想他结实的心跳……   隋轻驰现在就等在外面,要经受四五个钟头的煎熬,他不知道隋轻驰是不是还像他这几天看起来的那么平静,用尽最大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也可能是真的已经若无其事,所以才会问“我们还有多少时间”,才会说什么“最好见到我们的人都忘不掉我们”时,会说“希望它把钟岛当成我”。   你还是没有变,隋轻驰,你够狠的,就没有给我留退路,我只能拼了命地活着。可是假如我背水一战还是输了怎么办?   留置针扎入静脉,傅错想起在决定做手术的那个下午,他借了一把木吉他,一个人去了附近的公园。   他找了一处风景不错的地方,抱着那把借来的木吉他,把手机架好,打开了录影,镜头正中央出现吉他的琴桥,六根琴弦在阳光下闪烁着,他抱着吉他向后退去,镜头框住了穿着白T恤坐在长椅上的他,背后是树木和草坪,阳光照着他,瞧不出病态和憔悴。   他对着那只手机,想象对面是几日后将要看到这段视频的隋轻驰,说:“西风主唱隋轻驰先生,我有一首歌要送给你。”   然后低下头,拨动琴弦,手指有些不利索了,但指腹重新碰触琴弦的感觉颇令他怀念,这一串清脆的吉他音陪伴了他一生,音乐是他人生中无法抛却的存在。   他弹的是《Beautiful》,西风的第一首歌,到歌词的地方他没有唱,只是轻轻哼着。第一句歌词冲到嘴边,眼泪也冲到了眼睛,这是最初的歌,可能也是最后的歌,他没法唱。   哼完这首歌,他抱起吉他,瞧了瞧琴头卷曲的琴弦,说:“这是我在吉他店找一位黑人小伙儿借的,他和你一样,都不剪吉他弦,这方面我有点强迫症,看到那些没修剪好的吉他就总想把它们剪齐了,现在竟然也习惯了,可能是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他拨了拨琴头弯卷的琴弦,对手机那头说,“你真的把我‘掰弯’了。”   他把木吉他放到一旁,靠着背包,弓着背,正对着屏幕,说:   “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你准备一下知道。”说到这里停了停,公园里一阵暖风浩荡,吹动他身上的T恤,“准备好了吗?三……二……一。”   他自己倒数,数完还拍了一下手掌,笑起来,然后对着镜头,很认真说:   “Beautiful这首歌,是写给你的。”   他都能想象,在时空的那头,隋轻驰看到这里时会皱起眉,苦笑着说“不可能,我不信……”的样子。   “其实在学校走廊的拐角,在你骂我鸡婆男之前,我们就见过面了,20XX年9月17号,在一辆大巴车上,111路,有点旧了,红色的车身,那天你戴着一顶白色的棒球帽,”说着从一旁的背包里拿出一顶棒球帽戴上,把帽檐往下压了压,学隋轻驰压到了差不多眉毛的高度,发现这样只能稍微扬起头才能有宽阔的视野,真的好中二,要酷要帅唯独不要视野,“是不是你,隋轻驰?那天路过看到这个同款的就买了,没想到这么贵,”他把帽子摘下来,拿在手里,看着上面NY两个重叠的字母,唏嘘道,“你那时真是个小少爷。”   眼前又浮现那天在车上的情形,那个少年,那双眼睛,人生或许真的没什么意义,往后的一切快乐痛苦竟然都只起源于这么概率的一个瞬间。但它毕竟精彩。   “那时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他注视着镜头,情不自禁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就已经给你写歌了。”   公园的那头有人在喊着什么,也许是一条金毛的名字,他想起了狗东西,回过神,继续录着视频:   “我们在出租屋里看过一部电影,叫《美国往事》,是你挑的,我觉得有些内容还挺劲爆的,结果你看睡着了,你要是看到了一定会提起精神。不多说了,哪天你再自己看看吧。我记得那部电影里有一段话,前几天我还特意重温了一遍,把它背下来了,”他低头瞄了一眼掌心,抬头用英文说,“‘当我对所有的事情都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顿了顿,“可你都猜到了。你为什么要猜到呢?如果你没有猜到,以后每年都会收到我寄给你的一张明信片,我都想好了,最开始一年一张,以后两年一张,再三年一张,五年一张,这样慢慢你就会淡忘我,最后一张明信片我会送你一张来自月球的,如果计算得没错,那时你应该已经80岁了。”   八十岁的隋轻驰会是什么样子,他会是一个人,还是有了新的所爱,养过几只狗,几只猫,会不会每年去寄明信片的国家旅游,顺便找找他,会不会在人群中看到一个像他的人,有一点热泪盈眶?   “开玩笑的,没有这种定时寄明信片的服务,而且我早就决定动手术了,趁现在头发还没剃,来这边录这个视频给你。我还记得那年你打完架去医院缝针,医生说要剃头发时你惶恐的表情,医生推你头发时你拿手遮着眼睛,掩耳盗铃的样子真的好笑,那大夫按着你后脑勺说你嫌丑就别跟人打架啊……其实后来剃了板寸,把AK和谭思都帅到了,反而我就不一定行了,可能真的会很丑,这么丑,最不想被你看到,哪怕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会嫌弃我的那一个……很抱歉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真相,因为我脑子里长了东西,生命最后的时刻,姿态一定不那么好看,我只想你记住我最好时的样子。我希望你记住我能打十三个水漂的样子,记住我打篮球的样子,我弹吉他的样子。你把它们都记住好吗?”   他有些哽咽了,又努力忍住了,他还没说最重要的那句话:   “不管手术结果如何,我都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隋轻驰,我不稀罕天堂,也不想去地狱,我最留恋这个人间。你别再瞎跟着我跑了,你去的那些地方未必有我,如果你想我了,你就唱我们的歌,我就在那些歌里。不然我们为什么写歌呢?因为人间值得。”   他说得那般恳切,在心底他几乎已经跪下了,求你不要追着我死,就算你现在觉得它不值得,请你再耐心等一等,再相信我一次。   “我在笔记本电脑里留了六首歌给你,是这段时间写的,里面有我作为一个音乐人最美好的模样。如果什么时候你觉得准备好了,不再悲伤了,就把它们做出来,唱给所有人听,唱给花草树木,宇宙星辰,让我活在你的歌里,那样就谁也没有办法将我们分开。”   “还记得那天我们走在隧道里,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你是对的。”   你是对的,隋轻驰……   傅错闭上眼,眼皮越来越重,意识渐渐模糊,合上眼的最后一秒,他想着,再过几个小时,不管他能不能睁开眼睛,隋轻驰都将看到他想对他说的那些话。   恍惚做起了梦,像是有人细心整理了他的人生,并按下了重放的按钮,然后所有精彩的画面都像浪涌一样扑来,他看到了Livehouse不大的舞台上的西风,听到了狂飙的吉他,激烈的鼓点,贝斯的低音,然后一道声音如光芒炸开,不是宋凯,不是贺斌,不是樊凡,那个背影在灯光下闪烁,像一个黑洞,像一个太阳。然后是每一场演出,每一次呐喊,每一次疯狂地撩动琴弦,每一次他的主唱用绝美的声音赋予他的歌曲万丈光芒……   然后他又见到了年轻时的谭思,他正把他钟爱的老虎改装车倒进那个废旧仓库,从驾驶窗探出头来,让他们帮忙看着后面;   还见到了大笑着的AK,他在架子鼓后笑弯了腰,举着手机要和他们分享某个搞笑的视频;   还有一个人……   一点点回过头,心跳砰砰地加速,他站在熟悉的阳台走廊上,尽头的门被风轻轻推开,他走过去,看到玄关的鞋,靠在玄关的黑色雨伞,放在洗手间外的洗衣机,还有那把磨破边缘的旧沙发,二十岁的隋轻驰慵懒地靠在那里,怀里抱着生日时他送给他的那把木吉他,吉他的弦在琴头一圈一圈地卷曲着,琴颈上没有一丝裂痕。   它一点都没坏,音色还那么好听,不过也比不上这个人的低吟浅唱。   他走进去,隋轻驰抬头朝他看来,窗外的阳光透过大树泼洒进来,照得他眼里的笑意和光华照亮了他的整个世界一般。 第九十九章   ——“情人节这天如果让一位歌手为你们唱歌,你们希望是谁?”   “啊,好难选……那我选隋轻驰吧,想听他唱《Beautiful》,《怎么才算爱你》也可以。……为什么选他,有句话怎么讲来着,色艺双全吧哈哈哈哈……”   “很多啊,LOTUS,唐杜,隋轻驰,我都可以,LOTUS的话我点《Wish it is love》,唐杜我点《卫星》,隋轻驰我想听他唱《Beautiful》,你呢?你肯定选LOTUS……那我们就预约一个天团好了,哈哈说得好像他们真的会给我们唱一样!”   “我刚和男朋友分手啊你问我这种问题!她是我闺蜜啊你们好烦!好吧非要选一个我选隋轻驰……他唱什么都无所谓啊,他唱什么不好听啊?他敢站我面前我就敢给他权利随便唱,但我想他会唱《Beautiful》吧……不知道为什么,我女人的直觉。”   “我也选隋轻驰吧,她刚失恋肯定都听她的啊,我是中国好闺蜜。”   “你看我俩手机壁纸,这个问题还用问吗?……听他唱《Beautiful》啊,肯定的啊,他唱的《Beautiful》就是爱情本情啊!”   “只能是国内的吗?……你想选谁?……你选唐杜那我选隋轻驰……不行我们两个要统一!……算了那选LOTUS吧,天团我们都可,他爱塞林格,我爱季大王,我们可以过一个不用吵架的情人节~”   “哈哈这个调查,我能问问现在谁领先吗?……那我猜女生大部分都选了隋轻驰,选他唱《Beautiful》……你看!我就说我们小隋最棒!小隋他们都点你唱《Beautiful》那我点一首《带不解风情的你来摩天轮》好了!隋轻驰我爱你!”   “我有点纠结,如果选LOTUS的话肯定很摇滚,而且选一带五很划算,选唐杜的话他肯定会自带钢琴,那画面也挺美的……算了还是隋轻驰吧,他唱歌可以带我上天,啊对不起Honey,带我们上天,带我们上天!”   “我喜欢唐杜那首《爱比悲伤更持久》,但太悲了,还是《卫星》吧,其实还有点想点钟岛和隋轻驰合唱那首《我说服自己不在乎》……对哦那首也悲,那你来选一首甜蜜的……《时间倒退几万年》?可以啊,我也喜欢这首……”   “毫不犹豫隋轻驰。……他好看啊!你不觉得他长了一张让人陷入爱情的脸吗?我的妈呀他当我面给我唱《Beautiful》我肯定疯狂爱上他!”   “这个问题我们有想过,下周五我们结婚,请了酒吧歌手到场给我们唱《Beautiful》……谢谢谢谢!……歌是我选的,他什么都听我的啦……为什么选这首,我觉得这首歌就是爱情的模样吧,很神秘,很美,有一种最开始我们都是一群野小孩,然后突然有一天遇到爱情,爱情将我们驯化了的感觉……哈哈说的好吗?我瞎说的,就单纯很喜欢这首歌了。”   “季大王现场给我们唱?对不起我拒绝车祸现场哈哈哈哈……唐杜四十五了,有代沟了吧……啊对不起你们这个调查要放网上吗,还是放节目里?能不能给我头上P个狗头?……我选隋轻驰吧,喜欢他唱《Beautiful》时的样子,这首歌太适合他了,只能他来场,换了别人来唱感动至少打一半折扣。……你想想啊长得不好看的唱这首歌有说服力吗,对不对,唱功不行的唱这首也没有说服力啊,所以它真的只能隋轻驰唱,所以就选它啊!不过你们搞这个采访有意思吗,告诉我们情人节真好,还可以一起做梦?……哎?……我去!!不会吧我的天哪啊啊啊啊啊——”   隋轻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天刚蒙蒙亮,世界还浸泡在浅蓝色的晨曦中,一群年轻人举着彩虹色的旗帜从他的车前经过,像一群热带鱼,带着哗哗的水声游弋在浅蓝色的海里。   红灯转绿,他发动了车子,白色切诺基经过高楼林立的繁华街区,再后来的一段路,路上只有零星的汽车旅馆和加油站,世界开始一点点恢复本来的样貌,直到金色的海崖和壮丽的日出出现在视野尽头。   隋轻驰摘下墨镜,打开车窗,手肘搭在车门上,风汩汩地吹来,非常畅快。   车子在前方慢了下来,直至停下,车门打开,隋轻驰下了车走到车头,看着倒在半道的树。   是被风刮倒的吗?那得好几天前了,都没有人来管,这儿还是太偏僻了。   他蹲在那儿,看着树干上冒出的白色蘑菇,一阵愁眉不展,最后起身上了车,倒车往另一条更偏僻泥泞的小路开。   越野车发挥了极其优秀的性能,虽然泥地里开起来颠来簸去,但他将车成功开到了海崖下方不远处,抬头能望见海崖上高高的灯塔。   海滩上有一处通往上方的长长台阶,目测有十几层楼的高度,峭壁黑黢黢的,台阶却是白色的,像有人拿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条曲曲折折的白线。   隋轻驰下了车,绕到后备箱拎下行李箱,合上车门,选择了步行。   他走到了海滩上,抬头仰望,转折的台阶一直从山崖底转折着通向悬崖顶,之前在车上看不觉得太高,现在只觉得恐怕有四五十层楼那么高,这玩意儿修在这儿真的有人愿意爬吗?   他低头看手上拖着的拉杆箱,箱子下半部已经全是泥点子,他不可能把它提上去,最后索性拍了拍箱子,心说你就待在这儿吧。   还好吉他让汪小鸥带回公司了,不然要背上去真的够呛。将箱子留在台阶下方,一个人沿着台阶慢慢地走,太阳虽然出来了,但是突出的岩石在台阶上投下深而长的阴影,阳光没能照进来,总是差那么一点。脚下海浪翻涌,白色的浪拍碎在黑色的岩石上,怒号声听上去有些骇人,潮湿的水汽一直让脊背瑟瑟发寒。   抬头仰望,这些台阶仿佛无限长,隋轻驰慢慢拾阶而上,高耸的悬崖峭壁上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走在阴影中,他看着会不会像树干上攀爬的一只蚂蚁?但他知道上方有阳光,再走走就是了。   他想起初中休学的那一年,想起休学归来,和所有人都不熟,也不想和他们靠近,一个人清扫着学校长长的楼梯,那段日子他也像在阴影里攀爬了很久很久。   然后一个少年踢翻了他放在楼梯角落的垃圾桶,duang的一声,像底鼓突然轰出的响声,手里拿着乐谱的少年慌忙扶起了那只垃圾桶,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信号,单调沉闷的乐章 终于变调了,他已经站在了阴影与阳光的分界线,自己却不知道。那样的悬念,只有当日后回想时,才会为之怦然心动。   他又想起最初的西风,想起那个只属于他们四个人的微信群,总是寂静无声的手机从此以后每到半夜就响个不停,想起第一次站上舞台,发现他可以靠唱歌征服别人,他有自己的武器,想起第一次踏入星河体育场,做万千星星中的一颗,他在那一刻有了梦想,想起耳朵里听着Oasis的歌,第一次踏入CTR的校园,为能再次见到喜欢的人雀跃不已,想起他霸占了那个人的屋子,霸占了那个人的生活,生命从贫瘠变得富有,他像一只贪婪的龙,睡在自己的金山里,从此以后喜欢的Oasis的每一首歌,从Stand by me,Wonderwall,到Champgne Supernova,Don't go away,都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可光芒才刚刚照进来,他又自己峰回路转拐进了黑暗,他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糟,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完全放弃了,觉得大众对自己的认知是对的,他已经无药可救,只能这样破罐子破摔地唱下去,可是还是忍不住想知道傅错的消息,知道了他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就觉得世界还有一点点光亮可以期待。   他停住脚步,一道金色笔直地划过脚前方的台阶。   抬头看去,阳光照亮上方的台阶,他最后一次向下望去,看见了变成一颗白色像素的行李箱,看见了鹌鹑蛋那么大的切诺基,怒号的浪涛声变成淡淡的回响。他跨进阳光普照中,感到太阳的热度从头顶兜头洒下,洒满肩膀,后背和双腿,那之后每一步向上的台阶都是金色的,他热得脱下了黑色的外套,拿在手里,衬衣下渗出了汗,就又松开了领口,一路向上,看见一只海鸥从海崖上方飞过。   头顶有一座灯塔,废弃后被一位富商买下,又在灯塔旁边修建了一处度假旅馆,富商去世后这栋屋子被拿出来在苏富比拍卖,他买了下来。现在走上去,会来到直升机的停机坪,如今成了某只大狗的游乐场。   海风吹来,风中依稀有木吉他的声音,上方忽然一道影子窜出来,裁断了阳光,隋轻驰仰头眯眸看去,大狗的身影从台阶上欢快地奔下来迎接他。   他弯腰揉了揉狗东西被晒得热乎乎的毛,起身跟在大狗身后,走上最后几步台阶,站在了宽阔的停机坪上,背后是一览无遗的壮丽日出。   屋子前,有人抱着吉他坐在露台的椅子上,听见大狗的动静,抬头朝他看来,然后放下吉他诧异地站起来。   “你怎么从这儿上来的?”傅错不敢置信地问。   “路上有一棵树,车过不来。”隋轻驰说。   傅错不解:“你可以让我开车去接你。”   隋轻驰双手插在腰上,低头喘了几口气,走过来,他累坏了:“想给你一个惊喜。”   傅错看见隋轻驰手上除了自己的外套啥也没有:“行李也留在车上了吗?”   隋轻驰摇了下头,走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太重了,丢下面了。”   傅错看着他,好一会儿后笑了出来。   “说好要回来一起过情人节的,”隋轻驰朝前看着海上日出,太阳已经蹿出海面好大一截了,“我没说话算数。”   “天气原因也不是你的错。”傅错低头看着他,海风中,隋轻驰的头发绕着那个旋舞动得很漂亮,金色的光在他发梢上跳动,他说,“你爬了多久,后悔吗?”   “不后悔。”隋轻驰说着,向后靠去,阳光掠过他的眼睛,明亮而深邃,然后他抬头看向他,“你这么早起来看日出的吗?”   “没有,”傅错把椅子上的吉他提起来,坐下说,“我没睡。”   “等我吗?”   “就是没睡。”他低头拨了一下琴弦。   隋轻驰坐起来,身子靠过来,问:“你是不是很后悔给我录了那段视频?”   傅错抬头看着他,隋轻驰的眼睛微眯着。   “你现在在我这里没有秘密了。”隋轻驰说着,手伸过来,在他的吉他弦上勾了一下,deng的一声,琴弦在他胸口震动着。   他们隔着蹿过来的狗东西,交换了一个寻常的吻。   音乐人播报V:《大音乐家》第二季收官在即,STV和“零距离”APP联手打造了这次情人节特别节目,在全国多座城市同步直播。上一分钟被问到“最想哪个歌手为你们唱歌”的情侣,下一分钟就在头顶的大屏幕上见到偶像为你唱歌,情人节最大的惊喜莫过于此了。恭喜STV和零距离!感谢所有参与直播的歌手,为我们制造了一次难忘的情人节!   宝贝奔波儿:我跟你们讲!昨天没去时代广场的姐妹们你们太亏了!STV真的壕!当时我和我闺蜜在广场上,有一个记者问我们情人节想听哪个歌手给我们唱情歌,我和我姐妹虽然都是单身狗,还是不约而同地点名了隋轻驰,我姐妹说你们问这个有什么用吗,他又不可能跑我们跟前给我们唱,然后她话都没说完,突然广场中央那个大屏幕(之前还在播费列罗的广告)就开始倒计时321!然后就响起了Beautiful的吉他前奏!当时太激动了没有录屏,但我记得隋轻驰出现在那个直播间后毫不夸张我附近所有人都停下来打开手机疯狂搜直播间,啊他太棒了!后来的万人大合唱我终身难忘!”   今天你开眼了没V:#大音乐家##零距离##隋轻驰##Beautiful万人大合唱#,画面震撼,谨慎点击   “啊啊啊啊!!!是隋轻驰吗?!……这什么APP?!你下了没?!”“你有的啊,零距离啊!”“他要唱什么?Beautiful吗?!”   曾经我见过一双眼睛   “是零距离!我进去了,你搜‘Vocal of West Wind’!”“妈呀我要哭了!你看我眼泪水都出来了,我刚刚还说……还说……问这个有鸟用啊……”   凝视它就忘却了野性   “他是不是在机场,好像是在机场等登机啊!”“不行了他们都在唱,不管了我要跟你一起唱了555555你不许嫌我唱得烂!……荒野的惊奇!!沼泽的泥泞!!都不再——”   都不再有意义   不想再做奔跑的奴隶   为画下它我拿起了笔   苍白的纸上   泼洒着艳丽   逃出黑暗森林   我才知道   它就是爱啊   我像只活七日的蝉虫   仰望着   永恒的星星   因为美啊   它不谙世故   无关好也无关坏   它只是让我   刻骨地着迷   肯尼迪国际机场。   直播结束,隋轻驰把木吉他递给了镜头外的助理,对手机那头疯狂刷屏的歌迷们说:“本来要伴奏吉他的人不是我,”他往身后看了看,他现在正在贵宾休息室里,阳光从身后的落地玻璃射进来,照在深棕色的沙发上,“但现在这儿只有我。”   汪小鸥把木吉他放回吉他箱里,机场广播的声音传来,外面天空早已放晴,他们的航班终于可以起飞了。如果飞机没有因为天气原因延迟了这半天,这会儿隋轻驰应该已经回到国内,更游刃有余地完成这次直播。在他之后,还会有别的歌手接力这场直播,不过他应该是唯一一个在机场休息室直播的明星。   隋轻驰的人气虽高,但与所有中文歌手同台比拼人气也并不一定就能赢,汪小鸥无法不觉得他就是被情侣们眷顾着的。   歌已经唱完了,还不断有人进入直播间,歌迷们在屏幕上刷着“隋天王一首歌十万,大家礼物刷起来啊!!!”   “别送了,这首歌是无价的。”隋轻驰手伸过来准备下线,宽大的手掌挡住了屏幕,只能依稀看见他嘴角的笑意,“就这样吧,我要起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