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语》 作者:猫大夫   文案:   爱给他的世界加了一层滤镜,由晦暗变鲜亮。   不同的名字,相同的发音,他几乎每天都听见有人对自己喊这个名。他的心,有时候对此排斥,有时候麻木不仁,还有很多时候,以为别人叫的是另一个人,这样自己也能见到他。   - THE SCENT OF LOVE -   锁和略在@ 一片得体的小鱼干 置顶微博的评论区。   正文已完结,番外在春节。 第1章 在云里-1   国内航线和国际航线的区别是,国内航线的乘客,用中国话骂人。   这中国话分为很多种,每趟航班,因地制宜,有时口音区别太大,机组上的乘务人员只能从对方狰狞火爆的肢体语言中判断对方的语境。   不过,国骂通常没有区别,乘客们但凡感觉乘务人员“冥顽不灵”,听不懂说教,只要重复地飙出国骂,准能心满意足地让空乘气个半死,还不能回嘴。往日里,在地面上受的气,在天上全宣泄了。   还没等到机舱内的广播,乔宇颂已经通过晃动的帘子,见到有人自发自觉地关闭遮光板。   不知这是一位飞得太习惯或是太新鲜的乘客,乔宇颂这么想着,解开安全带,和其他乘务员一同整理将要分发的正餐。   刘欣梅把那包她自带的方便面放回柜子里,乔宇颂听声,判断已经被她捏得粉碎。   不知这包可怜的方便面是否已经帮助她调整好心情,出去面对那位指着她鼻子骂她妈妈的乘客。   “飞国际比较少遇到这种情况吧?”纪薇妮许是留意了乔宇颂的动态,准备咖啡时亲切地问。   她的话虽轻,可很快引起刘欣梅的注意。   随即,刘欣梅也将目光投向了乔宇颂。   乔宇颂第一次和她们一起飞,既不愿太快和她们拉近距离,又不愿表现得太冷漠。他微微一笑,模棱两可地说:“其实都有。可能区别只在于我听不听得懂而已。”   他自认这笑话并不高深,刘欣梅听罢却忍不住笑了,说:“小乔哥,你真幽默。”   乔宇颂笑得很淡。   纪薇妮往刘欣梅的手背上轻轻一推,算作敦促。她们要尽快将正餐和饮料发放给嗷嗷待哺的乘客们。   乔宇颂今年三十岁,在本次航班所有乘务人员中,他是唯一的男空乘。   他虽不是年龄最大的,但除了乘务长以外,他的级别最高。   不过,锦蓉分公司在整个北航里,出了名的和谐。乔宇颂在总部待了六年,勾心斗角的伎俩看得腻了,最近到了这里,反而不适应。   从前乔宇颂在总部,飞的基本上都是国际线,而且是江德、诗城、忠文这类的城市居多。那些城市以“道德素养”著称,那些骂骂咧咧的乘客,乔宇颂见得确实比较少。   但也不是没有过。   从事服务行业,哪里有不被骂的?这道理,乔宇颂从小就知道了。   乔宇颂的家里,开的是一家杂货店。从小给家里帮忙的乔宇颂见多了陌生人的脸面,也懂得如何客套礼貌、斤斤计较。   等到高职毕业以后,他在一家披萨店当了一年的服务生。   那一年,他真真正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服务行业”、“顾客就是上帝”。   起初,报考空乘的成教是一种突发奇想——在天上受气,比在地面受气好些吧?这理由,乔宇颂现在回想,真是滑稽之极。   但他认为,这确是他做过的最棒的一个决定。   他不但是一名空乘,而且常飞国际航线,三十岁以前,他已经去过不下二十个国家或地区。   他从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了,至少,在别人看来。   所以,在别人看来,很难理解为什么他要放弃总部的条件,到锦蓉基地来。   那些“别人”不包括公司的同事们。因为在北洲航空,一件事只要有三个人知道,那就不再是秘密,而是轶闻。比如,乔宇颂在三个月前和忠文航空的谢昊哲分手,结束了两人为期约莫八个月的恋情。   在分手以前,无论是乔宇颂还是谢昊哲,都常飞析津往返忠文的航班。   两人虽不在同一家公司,倒常常在落地后见面。   最初,他们也是在机场认识的。   现在两人分手,谢昊哲还是往返于析津和忠文,但乔宇颂为了避开偶然的见面,选择离开析津总部。   乔宇颂这样的选择,增添了这段恋情在传闻中的色彩。无论是新朋友还是旧朋友,甚至是算不上朋友的普通同事,都认为乔宇颂在这段感情里用情至深,所以才在分手时做出这样的决定。   乔宇颂虽然想解释并非如此,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们这样认为情有可原,毕竟,前年他和同在北航的林子阳分手,并没有对他的生活和工作造成任何影响,两人甚至还能飞同一个航班。当然,机长和空乘本不是什么非结为朋友的关系。   如此一来,解释是无益的,但有一点确凿无疑,那就是,如果没有人提起,乔宇颂压根不会想起谢昊哲了。   他处在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期,没有心思追忆前男友,也没有心机寻找新男友。一个人,单身,他说不清好还是不好,心灵上没有知觉。   餐点发放结束后,乔宇颂看了一眼时间,计算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析津。   调职手续办理得比较匆忙,乔宇颂虽然把析津的房子退了,但还有不少东西留在室友那里。   他得回去取,再趁着下次航班,带回锦蓉。   可惜,这次由春林飞往析津的航班,不是直达。中途过站西部城,一个乔宇颂得花好几分钟才能想起在哪个省份的小城市。   这是一条新的航线,每周只有周二和周四值飞。据乔宇颂听到的传言,在西部城登机的乘客,如果不是当地的小市民或者外地游客,那一定是一些为祖国伟大事业隐姓埋名的科研工作者。   隐姓埋名?不存在的。飞机上所有乘客的信息,负责给他们提供服务的乘务人员一清二楚。   机舱外的黄昏慢慢淡去,黑夜很快来临。   乔宇颂在后舱做整理,隔着门帘,正在排队等卫生间的乘客说着话。   那个从登机时就开始哭闹的小朋友又哭了,乔宇颂的口袋里有糖,懒得再给她送去。   他面无表情地做着手头上的工作,瞄见有乘客按呼唤铃,便提醒正在发呆的刘欣梅:“15B的乘客,可能是想要第二份机餐了。”他记得之前送餐时,那位乘客曾问过。   刘欣梅回过神,原地徘徊几秒,两手空空直接往外走了。   不多时,刘欣梅回来拿机餐,再度出去。   乔宇颂打了一个哈欠,摇摇头。   此时,乘务长做作又甜腻的声音在机舱内响起,提醒乘客们,飞机即将开始降落,洗手间即将关闭,机舱服务即将停止……   “小乔哥,你记得那位乘客想要第二份?”刘欣梅送餐回来,小声地问,“刚才你不是分饮料么?”   “哦,你们在前面发餐的时候,我正好听见。”乔宇颂不以为意地回答。   “小乔那么多锦旗和证书,可不是白拿的。对吧?”纪薇妮在旁打趣道。   乔宇颂闻之只淡淡地笑了一笑。   其实,他不喜欢别人称呼自己为“小乔”,一直很不喜欢。   可这么多年来,这么叫的人太多了,面对同龄人,乔宇颂或许可以表明不喜的态度,但对领导或上司呢?所以听着听着,虽然依旧不顺耳,可顺受了。   飞机还没有抵达西部城,就已经因为各种原因晚点了一个小时。   机舱内怨声载道,可想而知稍后空乘们将迎来一批带着什么脸色的乘客。   和其他空乘一样,乔宇颂心中的烦躁不比这些乘客们少。所以,当不需要面对乘客的时候,他板着脸,为不久以后将要进行的微笑服务节省力气。   唯一能让他感到欣慰的,是飞机晚点到这个程度,想必在西部城等候登机的乘客们已经享用过地面提供的晚餐,这么一来,之后的机舱服务就得以少了一项。   等待着、等待着,飞机终于落地了。   在西部城下机的有八名乘客,而乔宇颂他们将迎来二十张新的面孔。   由座位分布情况来看,其中四个座位是散客,其余均为连坐。   乔宇颂在机舱内稍作整理,准备迎客。   谢天谢地,那个一直哭闹的小朋友已经下飞机了。   他给腾出空位的行李架整理出更多的空间,以便放下新的行李。   坐在邻座的乘客问能否要毛毯,他微笑请她稍候,先给另一位需要取行李的乘客拿行李。   空少比起空姐,有身高和力量上的优势,对于取放行李,乘客们更乐意找空少帮忙。   乔宇颂既然是机组里唯一的男空乘,自然而然地承包了这类重活。   他等那名乘客拿到自己想拿的东西,再把那个行李包放回架子上。   “小梅,那位女士要一张毛毯。”乔宇颂看刘欣梅向自己走来,交待道。   刘欣梅哦了一声,请教道:“那个,之前10A的宋雨樵先生订了一份蛋奶素。既然下一段不配机餐,是不是就没有了?”   已经听见前舱的迎客声,乔宇颂得抓紧时间,随口答道:“应该在候机时已经吃过,没有就没有了。等会儿和他说一声就行。”   “哦,好的。我去拿毛毯。”刘欣梅说完便走。   “等等!”乔宇颂终于整理好行李架,缓缓地转头,看向不明所以的刘欣梅,“你刚才说……订蛋奶素的先生,叫什么名字?”   刘欣梅眨了眨眼,拿出便利贴确认:“宋雨樵。”说完,她惊讶地啊了一声。   乔宇颂没有表情,可他的心受到的震撼绝对比刘欣梅高出千万倍。   刘欣梅又看了看便利贴,抿嘴一笑,说:“好巧呀,他的名字。和你的名字正好是相反的。” 第2章 在云里-2   以乔宇颂的级别,他大可不必留下迎客,但因为突然听见的这个名字,让他在经济舱的过道上徘徊不前。   那四名散客先后登机,余下的人似乎是训练有素的团体,留在最后。   乔宇颂很快看见第五名乘客走进机舱内,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眼,已经被新乘客拜托帮忙放行李。   他只好心不在焉地帮忙。行李箱很重,对方没有搭把手的意思。乔宇颂举起箱子时,眉头轻微地皱了皱。所幸他有的是力气,这点重量算不上什么。   既然已经帮了一名乘客,乔宇颂看剩下的乘客也等着他帮忙,索性都帮了。   其他空乘自然不能看着他自己搬重物,也主动上前。   乔宇颂得以分心,整理行李时忍不住频频斜眼瞄新登机的乘客,但一直没有见到稍微熟悉一点儿的身影。   登机的都是些年轻人,年纪最大的,看起来不超过三十五岁。从面相上看,他们大多都显斯文,或有些精明的神态,可给人的感觉不是狡猾。   他们当中的男性主动帮同行的女士放好了行李,自觉地让出过道的位置,方便他人入座,完全不需要空乘出言提醒。   这样的乘客,无疑让空乘最省心。可乔宇颂等的却是一个不省心的时候,看样子,他等不到了。   机舱后部的乘客安置妥当后,乔宇颂盯着10A的位置,一直没见到有人。   他往前部走,问乘务长:“快齐了吗?”   “还没,还有一位没能登机,已经值机了。”乘务长看了一眼手表,脸上稍显不耐烦。   看来只剩宋雨樵了。是他吗?乔宇颂惴惴不安地想,但又忍不住怀疑,因为宋雨樵总不会迟到。   乔宇颂在舱门前多站了半分钟,便引来乘务长好奇的目光,分明在奇怪他为什么还不回后舱。   他扬了扬嘴角,通过头等舱和商务舱,往后舱走。   “你看,有图有真相。全国人民都看到了。”路过后舱的前排,乔宇颂无意间听见一位女士端着手机,用开玩笑的语气对她的同伴分享道。   从这批人登机伊始,乔宇颂的注意力就无法从他们的身上离开,只因他们应该认识一个叫做“宋雨樵”的人。   他提醒其他乘客把小包放在座位下方,打开遮光板、收起小桌板,眼睛却失去了职业操守,偷瞄那位女士的手机屏幕。   视频定格的画面似曾相识,乔宇颂感觉自己在最近见过,但想不起是何时。   那是一个欢呼的定格,乔宇颂的视力很好,通过那位女士的指点,他很快留意到画面中心的人物,心猛地剧烈一跳,似乎险些跳出嗓子眼。   那是宋雨樵。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侧影,乔宇颂看得千真万确,是宋雨樵!   为免被注意,乔宇颂提醒的对象变成了那十九位新乘客。   巴掌大的画面还停留在乔宇颂的脑海里,宋雨樵的身影更是只有指甲盖不到的大小。   画面中,大家都穿着统一的工服,宋雨樵被他身边的男人热烈拥抱。   “所以,还是有感情的吧?”被分享的那位女士猜测道,“毕竟当初是为了顾主任才一起回国的呀。”   端着手机的女士深以为然地点头,说:“我也觉得,这可是‘革命情谊’了。我猜他们会复合,你觉得呢?”   “一定的!”她无比确定。   “哎,你们谁能打通宋主任的电话?”前排的一个男人起身问道。   有人回应:“打不通,应该还在开会,没出来吧。”   “哎,空少,我们有个朋友,他赶不上飞机了。你们别催了,该开就开吧。”那站着的男人冲乔宇颂说。   他的同伴笑话道:“薛胖,快别丢人了,他们那是例行催促。赶紧坐下吧!”   面对男人尴尬的笑容,乔宇颂礼貌地微笑,往后面去了。   全国级别的新闻直播,举国欢庆,前两天发生的事。   下一段航程的时间里,乔宇颂按部就班地完成他的工作。   巡舱的工作不归他,他很少再走到后舱前排看一眼那些在西部城登机的乘客们。   照那两个姑娘说的来看,宋雨樵出过国?   哦,当然。宋雨樵的成绩那么好,十四岁就考上析津大学,哪里有之后不出国的道理?   宋主任……是什么部门的领导吗?他是那些人的领导?顾主任又是谁呢?宋雨樵的前男友?他已经出柜了?   乔宇颂想得恍恍惚惚,不知是否因为气流颠簸,他的头开始发昏。   不可能,他飞了六年,绝不会晕机。   而且,谁晕机,心脏会疼呢?   乔宇颂坐在起降位上,做了几次深呼吸。   “小乔,你没事吧?”纪薇妮关心道。   乔宇颂睁开眼睛,摇摇头,说:“没事,只是有点儿累了。”   纪薇妮看了看时间,叹气道:“都快一点了。”   “回到酒店,卸妆、洗澡,那得多晚了啊……”总共没飞过几次的刘欣梅一脸沮丧。   纪薇妮微笑安慰:“小姑娘,多飞飞,就习惯了。”   乔宇颂一点儿也不认为这样的话能安慰人。   调到锦蓉分公司以后,回析津过夜就不能住公寓了。   如果航班没有晚点,乔宇颂的本意是去和室友蹭一宿,可晚点两个小时的事实让他不得不改变主意,和客舱机组的其他人一同去北航宾馆住。   纵然在车上哈欠连连,等乔宇颂来到酒店房间,却一点儿都睡不着。   他没有马上洗澡,而是打开电视看前几天的新闻,寻找那个在手机屏幕里见过的画面。   那天,电视台直播了整整十个小时,要在其中寻找一个画面,谈何容易?   乔宇颂按遥控器的手指已经疼了,还是没有找到。   正在他决定放弃,转而选择用手机查找时,录播的电视画面里出现了新闻采访,被采访的人,正是宋雨樵。   乔宇颂呆呆地看着电视里的人,在宋雨樵开口的那一秒,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耳鸣,导致宋雨樵说了什么,他听不清,只能看屏幕上的字幕。   宋雨樵穿着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副十分普通的无框眼镜,泰然自若、文质彬彬。   后期在他的旁边打了一列身份介绍,某工程某系列总设计师,宋雨樵,27岁。   二十七岁……乔宇颂对他的记忆,却停留在十三年前。   他认识宋雨樵那一年,宋雨樵才十四岁。   当时宋雨樵已经戴着度数很高的眼镜,虽然长得比同龄人高,五官却没完全长开,偏偏,他略显婴儿肥的脸上总是挂着与年龄截然不相符的沉稳和老练,神态、语气都很淡,像一片夏天的云。   可是,现在电视里的宋雨樵竟是那么陌生。   他的神态还是比他的实际年龄成熟一些,但言语之间,眉宇中透露出自信和坦荡,他的眼中有明亮又坚定的光,措辞没有故作高深,回答记者的问题如同耐心地讲解,嘴角时不时扬起若有似无的微笑。   乔宇颂很奇怪,为什么宋雨樵和小时候相比,变了那么多,自己还是能一下子认出是他?   他转头看向房间里的梳妆镜。   一天内飞了四段,凌晨四点钟不睡觉,乔宇颂的脸上毫无生气,黑眼圈重得像熊猫。   如果宋雨樵再见到他,还能认出他吗?   估计认不出来,毕竟,宋雨樵在以前就不怎么在意他。   乔宇颂倒在床上,蒙住眼睛,过了很久,还是睡不着。   他转了个身子,还是望着已经按下暂停键的电视录播。   画面定格在宋雨樵微笑的一个瞬间,乔宇颂盯着这个微笑,心隐隐作痛。   乔宇颂不确定是否因为自己忘记了,他总感觉前两次分手,心没这么痛过。   不过,假如真是如此,倒是不足为奇。毕竟,得不到的才忘不掉。   乔宇颂叹了口气,打开手机查看接下来的班表。   最近已经没有与西部城相关的班,按照那些人的说法,宋雨樵只是没赶上那趟飞机,所以他应该很快就会离开西部城。   离开西部城……去哪里?想到答案,乔宇颂的心咯噔了一声。   当然、当然,当然是回析津。   无论宋雨樵是什么时候回国的,乔宇颂想,至少在过去一年内,他们都在析津。   原来,他们曾经有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在同一个城市里生活……   但那又怎么样呢?析津那么大,如果没有刻意,人与人之间岂是那么容易会遇到?而现在,他已经调到锦蓉去,他们再无可能遇到了。   乔宇颂抹了一把疲惫的脸,关上灯,却留着电视的光。   他得赶紧睡觉,中午睡醒以后,还要飞下一班。   不知道是不是机缘巧合,其实在前一天,乔宇颂梦见过宋雨樵。   在梦里,宋雨樵还是高中时的模样。   和往常每一次一样,宋雨樵的形象不一定清晰,可是乔宇颂总能知道那一定是他。   不过,现在乔宇颂知道,原来自己这些年,一直梦错。   宋雨樵不知从何时起,早不是那个模样了。 第3章 在云里-3   前面的领导发言结束后,问宋雨樵还要不要补充两句。   宋雨樵从二十分钟前就开始留意时间,觉得领导的发言已经面面俱到,自己再说只会耽误大家的吃饭时间。   然而,既然领导这么说了,他不补充反显不周全,于是简明扼要地说了两点,总共不出十句话。   会议结束,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好在领导的行程紧密,无暇留在SEE所的食堂用午餐。   宋雨樵的心中窃喜,表面却表达遗憾,和书记、副主任一同将领导一行人送出SEE所,待目送汽车离开,也终于到了他们的午餐时间。   不知道这个时候去食堂,还能吃上什么。   书记和副主任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家住得近,要回家吃饭,只剩下宋雨樵独自前往食堂。   午餐是自助的形式,宋雨樵抵达食堂时,已经开饭半个小时。   自助区的菜盆子里只剩下些残羹冷菜,工作人员正忙着往里补充。   这虽然冠名为SEE所的食堂,其实全院的饭卡都能刷。由于餐品丰富,很多其他部门的职工都到这里吃饭,在这里用餐的不只有SEE所的人。   不过,依然有人能认出宋雨樵。   宋雨樵拿着餐盘排队选餐的过程中,遇上好几个人向他打招呼,一口一个“宋主任”,有时宋雨樵还没能认出是谁,对方已经离开了。   距离午休时间结束还有一个小时,对宋雨樵而言,吃一顿午饭绰绰有余。   他在美国留下的习惯,午餐吃得十分简单,十分钟内完全能够搞定。眼下,宋雨樵的当务之急,只是找到一个空座位坐下而已。   宋雨樵瞧准了窗边角落的一个位置,正往那里走,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喊:“小樵!”   闻言,宋雨樵停下脚步,厌恶地闭了闭眼睛。   他不用回头也能知道谁这么叫他,全单位只有顾晦之一个人敢这么叫。   宋雨樵转身,幽幽地看着他走到自己的面前,沉声道:“说过以后不要再这样叫我了。”   顾晦之面上一僵,窘促地笑了笑,说:“我忘了。”   他同样端着餐盘,也是才来吃饭的样子。不过,宋雨樵无意和他一起吃饭,于是先留在原地和他交谈,问:“什么事?”   宋雨樵的冷漠无疑让顾晦之的面上挂不住了,他脸上故作热忱的笑容褪去,说:“既然碰到了,一起吃吧。”   “不了,我想一个人吃,正好有些事情要考虑。再见。”宋雨樵说完扭头便走。   “小樵,”顾晦之立即跟上,对上他冷酷的目光,立刻道,“对不起。雨樵,我们谈一谈吧?好不容易任务告一段落了,大家都有时间。”   “告一段落不就是没有结束吗?科技永远在进步,科研永远在争分夺秒,没有尽头。哪儿来的时间?现在是午休时间,工作上的事,等上班以后再说。工作以外的事,我和你没什么可谈的。”宋雨樵快步往那个空座位走,无奈被顾晦之耽误这么几分钟后,空座被抢占了。   宋雨樵沉了沉气,只好另外找座位。   “我们到楼上去吧。”顾晦之建议道。   宋雨樵正打算上楼,但他不想和顾晦之一起。他不答,兀自往楼梯的方向走,余光仍瞄见顾晦之跟着自己。   宋雨樵这几天来的后悔在此时达到了巅峰,他后悔那天整个控制室欢呼成一片海洋时,顾晦之抱他,他没有当场拒绝。   顾晦之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不想揣测,但他本人仅仅是因为目标实现,激动得难以自禁而已。   兴奋劲儿自然不会马上过去,不过接踵而来的工作让宋雨樵迅速冷静下来。   等过后有人问起他和顾晦之的情况,提起在控制室里发生的一幕,宋雨樵才后悔得后知后觉。   那时他的态度可能给了顾晦之某种错觉,以至于两人还在西部城时,顾晦之又开始找他,直到回了院里,还不罢休。   “顾主任,”宋雨樵烦不胜烦,回头道,“您能不能别再跟着我?”   顾晦之愕然,随即皱起眉头,直截了当地请求道:“雨樵,上次是我不对。那只是我随口说的,你知道,我有时候气昏了头,就会口不择言。那只是失误而已,我不是真心要和你分手,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失误’?那就是不够精确了?”宋雨樵以为自己能够冷静,但顾晦之提起旧事,他的气马上来了,“爱得不够精确,还在一起干什么?”   顾晦之哭笑不得道:“Honey,谈恋爱不是搞科研,你别生搬硬套行不行?”   “不好意思,我只谈过这一场恋爱,没有经验参考,只能生搬硬套。”宋雨樵冷冰冰地回答。   “行、行,你说什么都行,你说的都对。”顾晦之说话时,嘴角掩饰不住笑意,“总之,上次我是气昏头了才乱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好吗?”   宋雨樵逼视着他的眼睛,说:“但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冲我喊‘分手’了,顾晦之。我原谅过你一回,你还来第二回 。要是我再原谅你,就显得我太贱了。第一次是‘失误’,这一次也是,你知道两次‘失误’是什么吗?是‘错误’。你都三十二了,敢说还不敢认吗?从一开始我就表明过态度,我愿意和你一起经营这段感情,但是也不怕和你分手。但是你呢?你有好好珍惜吗?行了,我不想再和你讨论已经结束的事了。别再缠着我。”   “Honey,”顾晦之快步跟上他,“说到底,这次也不完全是我的错吧?如果不是你要去相亲,我至于和你说那种气话吗?我……”   他的话没说完,宋雨樵就直接把餐盘里的食物倒进一旁的潲桶,餐盘也丢进回收区里。   顾晦之面色发白,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液。   “我是去相亲了,但后来成了吗?我不是偷偷去的吧?我为什么去,不是早和你说清楚了吗?我问你,要是你奶奶快死了,就指望着自己闭眼前,你能去相一回亲,你去不去?”宋雨樵知道顾晦之的祖父母均已去世,所以这么说,“去之前说你能体谅,回来你跟我翻脸,现在又说那只是一时冲动。你什么时候能稳重点?算了,我也不指望你谨慎了,反正我们完了。别再为这事缠着我,我可不想找到书记那里,让单位出面解决。”   顾晦之本还要跟着宋雨樵,直到他说出最后一句,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相亲前,宋雨樵妈妈的原话是“让奶奶闭眼前放心,知道孙子没有走弯路”,所以宋雨樵答应了。   那天的场面在宋雨樵看来很滑稽,从见面到吃饭,再到道别,身为介绍人的表嫂全程举着手机跟拍,为在病房里的宋奶奶做直播。   这无疑给女方留下难以启齿的印象,宋雨樵从头到尾都十分佩服那姑娘的涵养,没有当场翻脸。   相亲的直播结束后的第三天,宋雨樵的奶奶在重症病房里抢救无效去世,享年八十三岁。   宋雨樵和那个姑娘自相亲那天后,再没有联系过,包括表嫂在内的家里人也不多做询问。   一家人的心思全记挂在老人的身上,相亲更像是一场冲喜,可惜没有成功。   宋雨樵去西部城前,好不容易请到两天的假,回老家参加奶奶的葬礼。   一些不认识的亲戚见到宋雨樵,流泪惋惜之时,不少措辞是遗憾奶奶没能见到孙子结婚。   宋雨樵同样遗憾,只因奶奶在辞世前,没能看见自己唯一的孙子在电视里被称为“英雄”。   在新闻报道中,宋雨樵和他所在的团队,为国家、为人民做了非常大的贡献,可惜在他人丁稀薄的小家里,他没能达成奶奶最淳朴的愿望。   父母早已放弃要求宋雨樵结婚。人们常说,儿女的成就是父母最大的自豪和骄傲,但其实有时候,儿女的成就越大,父母越卑微。   早在宋雨樵出国以前,他就感觉得到,父母认为自己管不了他了。任何事情,宋雨樵越是能够自己做主,父母就越不敢置喙。那时,他才十六岁,只身远渡重洋,留学深造,母亲除了让他多注意身体以外,再无其他。宋雨樵的“其他”,他们早已插不上嘴。   顾晦之是在宋雨樵的奶奶去世那天,对宋雨樵提出的分手。   当然,顾晦之当时不知道宋奶奶去世的消息。宋雨樵不假思索就答应了他,反倒让顾晦之措手不及。   后来他们都去了西部城,忙于任务,无暇再顾儿女私情。   直至现在,宋雨樵还没有把和男友分手的消息告诉父母,他觉得没必要,说与不说都不能改变什么,就像当初他们开始交往,宋雨樵也没有给父母打招呼一样。   宋雨樵十四岁北上求学,从那时起,就和家里鲜有联系。   每周他和家人只有一通电话,通话的时常不会超过三分钟。   宋雨樵的妈妈周美琪曾经直截了当地责备宋雨樵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说就算不是亲生的孩子,也不至于如此。但这无济于事,宋雨樵在人情世故方面,依然如常的寡淡。   不过,因着奶奶的去世,宋雨樵回家参加葬礼,又和家里的亲戚们有了联系。   宋雨樵被拉进一个家族的群组里,他将群组信息设置为“免打扰”,隔几天打开一次,总能看见近百条信息,其中,没有任何一条和他有关。   被顾晦之耽误了吃饭,宋雨樵只能在单位的便利商店里买两个三明治填饱肚子。   宋雨樵向来没有什么关系亲密的朋友,近几年来,和他关系最为亲密的人,是顾晦之。   现在两人分手,宋雨樵就变回形单影只的一人了。但他习惯如此,一点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   这样的习惯反而显得讽刺,毕竟他此前已经和顾晦之交往三年了。   宋雨樵在办公室里,一边吃三明治,一边写总结。   忽然,他的手机里收到一条信息,是顾晦之发来的。   顾晦之:宋雨樵,你说你用心经营了这段感情,可是你回想一下,这是真的吗?哪怕只是一次也好,你在这段感情里,曾经主动过吗?交往是因为我主动,分手也是我。对我的感情究竟有多深,你心里清楚得很,如果我不说分手,你是打算一辈子和我耗着吧?虽然分手了,但我还是送你一句话,你这么薄情寡义,永远以自我为中心,最终会什么都得不到的。 第4章 在云里-4   顾晦之是宋雨樵的第一任ex,宋雨樵不知道在分手以后,突然被ex教做人,应该给予怎样的回应才算正确。   为免顾晦之的训导继续,宋雨樵对此只是付诸一笑,转而打开手机里的视频监控软件,看看天天在家干什么。   果然,那只肥猫又在吃。   宋雨樵盯着坐在饭碗前吃饭的奶牛猫看了十分钟,看得累了,猫还没吃饱,索性退出软件。   很巧,宋雨樵才观察猫咪完毕,猫咪的主人就找上门来了。   宋雁发来信息问:学霸学霸,我的女儿怎么样了?(*^__^*)   宋雨樵回答:快肥死了。   宋雁:Σ( ° △ °|||)︴你为什么没有陪她做运动?怎么当人家叔叔的?   宋雨樵:我是人,它是猫,不存在跨种族的亲情。   宋雁:就知道你是这种人!╭(╯^╰)╮喂,上星期我在电视上看见你了!人模狗样的,装得还挺像!采访你的记者小姐姐漂亮不?   宋雨樵:忘记了。   宋雁:(⊙o⊙)…果然是你!对了,我问你,你去西部城那几天,把天天也带去了?   宋雨樵:可能吗?寄养在宠物医院,每天60元,回来记得给我报销。   宋雁:你!!!   宋雁:算了,是我眼瞎,非得让天天跟着你,以为她和科学家住,会变得聪明一点。   宋雨樵:可惜了,还是一样蠢。   宋雁:╰(‵□′)╯我明天就能回去接我女儿了!   读罢,宋雨樵惊讶地挑了一下眉,问:你义诊结束了?   宋雁:啊。明儿下午六点半到,你来接我不?O(∩_∩)O~   说不定,真是顾晦之教做人的信息起了作用,宋雨樵想了想,答复说:行。   宋雁:哇塞!这是千年铁树开了花呀!☆_☆   宋雨樵:客气,都是小事。你就在到达口等到天荒地老吧。   宋雁和宋雨樵冠有同样的姓氏,导致不少知道两人相熟的人认为他们是亲戚,甚至有人以为宋雁是宋雨樵的姐姐。   有这样的想法不奇怪,毕竟,以宋雨樵的个性,除非是天生自带的亲属关系,否则确实很难想象他和某个人成为这种插科打诨的朋友。   不过,宋雁还真不是宋雨樵的姐姐,两人也不是亲戚。   两人认识的时间很早,可以追溯到十三年前,两人都没上大学的时候。   他们都是岳塘人,宋雨樵去补习班上课的时候,宋雁已经在那里读了两年。   和宋雁不一样,宋雨樵去补习班,起初有打发时间之嫌。   那时候,虽然已经是高三,可宋雨樵节假日在家中,仍然无事可做。别人正在为高考做最后的奋力一搏时,他在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谋划参加自主招生考试的事宜。   除此之外,宋雨樵在家里,只能隔着门“欣赏”父母花样百出的对骂桥段。   补习机构的老板和宋雨樵的班主任是好友,托班主任问宋雨樵愿不愿意利用课余时间到补习机构里坐一坐,充当一下学生,不收取他的补习费用,甚至还可以给他一点儿“奖学金”作为酬劳。   机构老板认准宋雨樵是注定要金榜题名的人,补习班出一个高考状元,暑假就能招到更多的学生。   宋雨樵厌倦了听父母吵架,于是便答应去了。   那一年,宋雨樵十四岁。他在那家叫做“启行”的补习机构里,认识了宋雁,也认识了其他人。   “啊!终于能吃一碗正宗的炸酱面了!”吃完面,宋雁摊开身体,倒在坚硬的梨花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揉了揉肚子。   宋雨樵挑起的面条停在半空中,他看着宋雁在公共场合如此不顾形象地表达惬意,终于明白为什么天天那只肥猫在家里是那样了。   他无奈地摇头,低头吃面。   “你不知道,我在岳塘,天天惦记着吃面呢!”宋雁将胳膊搭在桌面上,凑近说。   “天天不但惦记着吃面,还惦记着吃米饭。昨天它把我留在桌上的剩饭给吃了。”宋雨樵吃着面,没抬头。   “肯定是你没让她吃好的,瞧把孩子给饿的!”宋雁委屈地指责。   宋雨樵挥挥筷子尖儿,表示不想和她说话。   “要不我再来一碗吧。”宋雁嘀咕着,瞄见宋雨樵抬头,改口道,“算了,减肥!”   “大姐,你可是岳塘人,吃两碗米粉就合适了。”宋雨樵评论说。   “从小吃到大,你吃不腻?”宋雁托着腮,往面馆各处的角落里瞄,感慨道,“可算回来了。哎,你不知道,跟我一块儿去义诊的那两个男医生,我和你说过的吧?齐骧和芮忱,哎哟我的妈呀,真是够腻歪的!一点儿也不顾及医生和病人们的感受呀!看着他俩在那里打情骂俏,我就想,啧,别整得全世界就你俩有男朋友似的。”   宋雨樵吃完面,放下筷子,说:“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反正你没有。”   “喂!”宋雁大喊,随手盖住纸巾盒,不让宋雨樵抽纸巾。   宋雨樵起身从无人落座的邻桌取了两张抽纸,坐下擦嘴,另一张递给她。   宋雁接过纸巾,盯着他,半晌,哼了一声,开始擦嘴巴。   擦完嘴,宋雨樵用纸巾擦了擦桌面上溅的面酱,等宋雁补口红。   宋雁吧唧吧唧嘴巴,对着镜子确认唇色均匀,问:“对了,你和你男朋友怎么样了?”   “分了。”宋雨樵说完,面对宋雁瞪圆的杏目,全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宋雁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半晌,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竟犹犹豫豫地问:“还是忘不了他?”   “谁?”直觉告诉宋雨樵,宋雁指的并不是自己的前男友。   “乔宇颂呀。”恐宋雨樵想不起来似的,她解释道,“就是那个名字和你相反,成绩也和你相反的男生。补习机构里的,你忘了?在尖子培优班。”   所谓“尖子培优班”当然是美称,班上的学生是整个补习机构里成绩最差的,收取的学费也是最高昂的。   其实,没等宋雁指名道姓,宋雨樵已经隐约猜到她想说谁了。闻言,宋雨樵淡漠地回了一句:“神经病。”   许是宋雨樵的态度让宋雁捉摸不透,良久,她吞吞吐吐地说:“因为顾晦之长得像他嘛。”   “神经病。”宋雨樵不假思索便道,“哪里像?”   她眨巴两下眼睛,说:“眼睛呀,特别像。最初我见到顾晦之的时候,还偷偷想,你是不是忘不了乔宇颂,才和他在一起。”   宋雨樵不想再骂同样的话,翻了个白眼。   宋雁若有所思地看他,说:“可是,你确实还记得乔宇颂的,对吧?起码,记得他长什么样,所以才斩钉截铁地说不像?”   “你这是诡辩,我懒得和你争。”宋雨樵拿起茶杯,呷了一口清茶。   她托着腮,看向别处,过了一会儿,目光又重新落回宋雨樵的脸上。   如是几次以后,宋雨樵不耐烦地说:“大姐,有话就说。话不投机,咱俩就散了吧,挺晚了,我送你回去。”   “哎……”宋雁小心地喝了一口茶,可口红还是沾在杯上,她遗憾地皱了皱眉。俄顷,她的注意力从杯口移开,说:“小樵,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听了以后,千万别太惊讶。”   宋雨樵带着不好的预感,皱起了眉头。   “我今儿在回来的航班上,遇上乔宇颂了。”她神秘而不可思议地说道。   闻言,宋雨樵的心咯噔了一声。   “你别激动,千万别激动。”宋雁把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宋雨樵冷静。   纵使心脏跳得再快,宋雨樵自始至终没有表情,见状道:“我没激动。”   听罢,宋雁半信半疑地反复打量他。   宋雨樵等了半天,没见她打算继续说,皱眉道:“然后呢?”   宋雁微微一愣,脸上随即露出舒心的微笑,似乎对宋雨樵就此放心了似的。   宋雨樵被她打败了,厌恶地往地板上瞪了一眼,又看向她道:“快说。”   “他现在在北航当空少,飞的正好是我回来的那趟航班。哎,你不知道,他现在,比以前更帅了!那身高、那体型、那脸蛋,那套丑不拉几的北航制服,穿在他的身上,那叫一个禁欲系!刚开始,我就觉得这人好帅好眼熟,差点没认出是他!飞机上,有个臭不要脸的小丫头,还问他要电子名片了。咳,不知道人家心里有白月光么?”宋雁挥挥手,肯定地说,“我等到分饮料的时候,才确认是他,别着胸牌不是?我这刀刀精准的视力,一眼就看清写着‘后舱乘务长’、‘乔宇颂’了。不过我看他好像精神不太好,待客一点儿都不热情,要不是长得好呀,准要被投诉!反正,他起初压根没认出我,我变美了很多么?管他要毛毯、要耳机、要水,可算把我认出来了。”   北航的空少?宋雨樵听完,忽然想起自己在不久前,似乎乘坐过一趟北航的班机。   “小樵,你还好吧?”宋雁往他的眼前挥了挥手。   宋雨樵冷眼看她,反问:“什么事?”   “你……怎么没说我可能是飞机上最烦人、最臭美的乘客?”宋雁担忧地问。   闻言,宋雨樵愣了一愣,末了嗤笑一声。   “你要他的联系方式吗?我趁着等厕所的时候,往他们的厨房里搭话,管他要了电话号码。”宋雁说着,掏出手机,“其实,我当时也不知道咋想的,就想着认识个空少还不错吧。你要是没说分手的事儿,我压根想不起和你说见了他。这就是缘分吧,你说呢?”   宋雨樵面无表情地看她,没有回答。   宋雁斜眼瞄了他片刻,作势道:“不要的话,姐姐收起来了哦,要删掉哦。”   面对假惺惺的威胁,他沉了沉气,掏出了手机。 第5章 在云里-5   一刻钟前,机舱外还是碧蓝的天空,阳光灿烂得将天色渡成透明。   不少乘客选择关闭遮光板,留下的那几扇小窗,好像灌进了半个天空的阳光。   但随着飞机的下降,机身沉入厚重的云层里,窗外变得灰蒙蒙一片,深深的云朵里,没有方向。   乘务长再次通过广播提醒乘客们打开遮光板,新来的初级跟着普通舱乘务员外出巡舱,乔宇颂照旧整理机供品。   “哥,你飞多长时间了?”小年轻巡舱回来,小声问道。   乔宇颂瞥了他一眼,答道:“六年。”   “六年?!”小年轻瞪圆了眼睛。   这回,纪薇妮又和乔宇颂在一个班。看见初来乍到的小年轻大惊小怪,纪薇妮笑道:“看不出来吧?你乔哥,有三十了。”   “三、三十?!”他的眼睛唯恐不能瞪得更大。   “瞧他那样儿。”朱雪莉忍俊不禁,朝纪薇妮挤了挤眼睛,“刚起飞那会儿,他兴高采烈地和小乔说滕立君坐在头等舱,小乔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回头跟我嘀咕,说乔哥好高冷,有大明星在都不激动。”   哪怕小年轻尴尬得面红耳赤,纪薇妮仍笑道:“傻孩子。你乔哥在析津飞国际线的时候,别说什么滕立君,连好莱坞明星都见过!”   “多飞飞就能见到了,没什么稀奇的。”乔宇颂平淡地给小年轻搭梯子下台。   小年轻笑得腼腆,说:“不过,完全看不出你有三十。我还以为……你顶多就比我大个一两岁呢。”   这孩子去年才高中毕业,听见这种评论从他的口中说出,别说纪薇妮她们,连乔宇颂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乔宇颂长相显年轻这件事,有家族的遗传。他的父母皆是如此,直到如今,面相上仍比同龄人年轻至少十岁。   乔宇颂不是娃娃脸,不过,他长到一定程度以后,时间仿佛在他的身上静止了,像是在等什么人,没等到以前,不敢老似的。   不得不说,乔宇颂的这张脸给他带来不少好处。乘客们喜欢青春靓丽的空姐,也喜欢年轻英俊的空少,做这行是吃青春饭,而乔宇颂的青春正好延长了。   但同时也有坏处,比如,他常常被不看胸牌的乘客误认为是新人,任意差遣不说,稍有让对方不如意,便要被指责为业务不熟的职场新人,各种给新人扣的帽子,都扣在他的头上。   这不?本应是轻轻松松度过的单班日,乔宇颂就因为没有神清气爽地在出发前给头等舱的一位贵客打招呼,落地后被投诉了。   “哎,你说那个滕立君,网上的人设这样那样的,怎么真人那么小家子气呢?你是负责后舱,他坐在头等舱里,有头等舱的空乘好生伺候着,他没事投诉你干啥?”乘务长摇头叹气,“还口口声声说我们北航没好好培训新人。拜托,你比他大半轮好吗?我看他的脑子才有问题。”   虽然公司了解事情经过以后,没有对乔宇颂给予更严重的处罚,但考核是注定的事,乘务长在背地里的帮腔没办法改变乔宇颂的心情。他扬了扬嘴角,没有分毫笑意。   乘务长担忧地看他,问:“小乔,这个月我碰着你几回了,怎么都心不在焉的?工作质量上,当然无可挑剔,但热情去哪里了呢?发生了什么事?照理说,来了那么长时间,也该适应了呀。干咱们这行的,最重要的不就是适应环境的能力吗?”   “我知道,云姐。我会留意的。”眼看着谈话就要结束,哪怕才被教育过,乔宇颂还是在犹豫以后说,“云姐,下周三和周四……我能不能和枫姐换个班?我和她说好了,周三我们都飞的三段,周四飞静安。”   乘务长惊讶道:“但要是这样,你得连着飞五天了,没关系?可别累着了。”   乔宇颂肯定地点头,说:“没关系,我能行。”   乘务长忧心忡忡地看他,俄顷道:“好吧,落地以后注意休息,别累着了。”   乔宇颂换的那个班,原本是从基地往析津的来回,再飞一趟穗湾,在穗湾过夜,翌日再从穗湾飞静安。换了班后,他是“基地——穗湾”一个来回,飞析津,在析津过夜。   之所以那么做,乔宇颂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能在析津过一夜而已。   他特别傻,明知道在深夜落地析津没什么意义,可还是希望能住一晚,逗留一个上午的时间。   乔宇颂好不容易从析津调到锦蓉,却在得知宋雨樵在析津以后,格外希望能排到飞析津的班。   这种傻,乔宇颂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他也不是从最近开始犯傻的。   可能,从十三年前就开始了。   起初,乔宇颂特别排斥花钱上补习班,认为以自己的成绩,去了也是浪费钱。但自从知道宋雨樵也在那个机构上课以后,乔宇颂去得特别勤快,学校里的课不好好上,整天想着去补习,哪怕知道宋雨樵不一定每天都去,也知道他们不在一个班上,要遇到纯属偶然。   乔宇颂没想过,如果再见到宋雨樵,他们能干什么,抑或发展出什么可能。   在从前,他曾经有过不可能实现的希翼,又很快破灭。但破灭的希望不能阻止他对宋雨樵的眷恋,他就只是想见一见他,什么都不做、什么都没有,甚至可以不打照面、不说话,只远远地看一眼,知道宋雨樵在那里,那也好。   其实,在那次新闻采访里,宋雨樵工作的单位就曝光了。   只要乔宇颂愿意,完全可以根据地址,寻访到宋雨樵的单位,找到他。   作为那么大一个工程项目的总设计师,宋雨樵在单位里一定有名有姓,要找到他,一点儿都不困难,可乔宇颂没有那样做。就像当年,他明知宋雨樵是哪间学校的第一名,明知那间学校距离他家只有三公里的距离,他也没有去过一样。   宋雨樵……   宋雨樵是天上的星星,偶尔散发出光芒,落在他的身上。可他不能伸手去抓,因为光抓不到,一抓就没了。他只能等待云层散去的某些瞬间,有一些光亮能够眷恋自己。   把电话号码给宋雁后,乔宇颂一直在等着。   他在等待的这一个多月里,飞了析津五回,但没有一回见过宋雨樵,也没有被宋雁联系过。   从潭州飞往析津那天,乔宇颂怎么也想不到会遇见宋雁。   和高中时相比,宋雁的模样大变。   从前,她是个偶尔剪寸头的假小子,在学霸公益班的教室内放声大笑的声音,乔宇颂隔着两间教室都能听得见。   可是,那天在航班上见到的宋雁,却将一头长发烫成一簇温柔婉约的海藻,脸上的妆容精致得像是整过容一般。   她坐在后舱的后排,问乔宇颂要东西时,从来不按呼唤铃。她隔着帘子叫乔宇颂“帅哥”,乔宇颂给她送毛毯、送耳机、送水,终于如她所愿,把她认出来了。   乔宇颂在认出宋雁那一秒,开始心跳如雷。那一刻,他好像通过宋雁这个人,重新和过去取得联系,他联系上了同样在过去的宋雨樵。   在乔宇颂的记忆当中,表面上待人清冷的宋雨樵和宋雁的关系很好,以至于乔宇颂一度认为二人是姐弟的关系。   可是,那么多年过去,宋雨樵又出过国,两人还有联系吗?   无论有还是没有,当宋雁撩开帘子,笑着问乔宇颂要电话号码时,乔宇颂还是毫不犹豫地把号码报给了她。   乔宇颂的想法是过分天真可笑的。在号码给出后,他毫无根据地盼望着,说不定自己能通过宋雁重新和宋雨樵取得联系。哪怕,这样的希望就像在浩瀚的星海里找一颗星星,即使看见了,也距离千万个光年。   虽然时隔一个月,别说宋雨樵,连当初问乔宇颂要电话号码的宋雁也没有重新联系他,可乔宇颂还是三不五时看一看自己的手机,点开满是快递短信的信息箱,看看有没有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他甚至打开了即时通讯软件里“允许通过电话号码找到我”的功能,但一直没有新的联络人申请。   也许,宋雁只是一时兴起,过后便忘记了。也许,宋雁早已不和宋雨樵联系,那么她联不联系乔宇颂,都没有关系。就算宋雁还和宋雨樵是好友……也许,她完全没有想过把他的号码给宋雨樵,还有一个也许——也许,宋雨樵拿到他的电话号码后,没有想过联系他。   这种种的猜测都能够让乔宇颂放弃,即便如此,他依然在每一次飞析津时莫名其妙地期待着。   那趟中转于西部城的JU5234次航班,乔宇颂后来又飞过一次,可在起飞之前,他已经通过乘客名单,知道没有宋雨樵。   前一天飞了四段,深夜回到基地的乔宇颂奄奄一息。   他洗了澡,倒在床上,临睡前确认了一眼手机的信息箱和通讯app,没有新的内容。   但想到第二天能在析津过夜,乔宇颂带着些许期许,闭上了眼睛。   乔宇颂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宋雨樵不再是高中时的样子。他有了新的模样,是电视采访里那位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科学家。他摘下自己的近视眼镜,换做乔宇颂戴上。   乔宇颂不近视,戴上眼镜后,非但看不清宋雨樵,脑子还一阵晕眩。   宋雨樵后来做的事情加剧了乔宇颂的晕眩。   隔着眼镜片,宋雨樵亲吻了他的眼睛。   假的。   梦里的乔宇颂知道如此,可还是在宋雨樵亲他的唇时,主动把舌伸进宋雨樵的嘴里。 第6章 在云里-6   一场美梦,乔宇颂梦得太远,导致比起平时,他起床后多了一件事——洗澡。   好在所有的东西都在前一晚清点齐全,他在刷牙的过程中确认了航段的人数和金卡银卡特殊旅客等各项事宜。   乔宇颂比平常晚了五分钟,但这丝毫没有减少他的好心情。   他的好心情是表露在外的。发车前,飞同一班的刘欣梅笑眯眯地问:“小乔哥,你今天的心情怎么那么好?”   “没什么,昨晚做了个美梦。”乔宇颂笑着说。   “哇,什么美梦呀?”她眨巴眨巴眼睛,视线紧紧地黏在乔宇颂的脸上,“不会是发大财了吧?”   乔宇颂忍笑道:“算是吧。”   类似的梦,乔宇颂以前也做过。可是以前每每梦到宋雨樵,乔宇颂醒来以后总有难以言说的罪恶感。因为他对宋雨樵的记忆,一直停留在高考结束那一年,从前,他只记得宋雨樵那时的模样。   彼时的宋雨樵虽然已经不再是孩童的样子,而是英俊挺拔的少年,可他终究只有十四岁。梦见那样的宋雨樵,他怎么会没有负罪感?   但是这回不一样,宋雨樵长大了,在他的梦里。   前段时间,乔宇颂心不在焉的工作态度让他给不少乘客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虽不至于被投诉,可不少同事和领导都出于好心提醒过他。   这次乔宇颂换班,心情大好,终于在飞行的过程中展现出他的真实水平,别说飞机上的乘客,连同行的乘务员们都对他大加赞赏。   从穗湾回到基地,乔宇颂拖着行李回公寓,等晚上飞往析津的航班。   想到即将飞往宋雨樵在的城市,他的心情始终保持明朗,加上一个小时的小憩,他的精神得以恢复。   吃了晚饭,乔宇颂在换上制服以前,抹了一点素颜霜。   这让他的肤色比起平时更加白皙,面对镜子里的自己,他露出合乎工作标准的职业微笑。他笑了几秒钟,慢慢垮掉,最后轻松地扬了扬嘴角——这是他预想中的,再见到宋雨樵时的笑容。   “哇噻,你昨晚是梦到赚了多少钱?整个白天过去了,心情还那么好。”头等舱的空姐明显从刘欣梅那里听说了乔宇颂的故事,上飞机后对他开玩笑。   对此,乔宇颂只是腼腆地笑,不作答。   “但不知道你听说今天的头等舱乘客以后,还有没有好心情。”她扁了扁嘴巴。   他疑惑地问:“谁?”   她做着口型:“滕——立——君——”   那位流量小生是今年以来,唯一一个投诉乔宇颂的乘客,纵然他在网上有数千万的粉丝用户,听见他的名字,乔宇颂还是厌恶地皱起眉头。   见状,她扑哧笑了,像看自家小孩闹脾气似的,拍拍乔宇颂的肩膀,说道:“放心,天塌下来,有姐给你顶着。绝不让你再受欺负了。”   上次被投诉那天,她和乔宇颂飞同一段,乔宇颂有多无辜,她全看在眼里。   乔宇颂笑了笑,说:“到时候,你都在天上了,还怎么顶着?”   她缩了缩下巴,道:“薇妮姐说的不错,你的冷笑话真是一绝。”   从基地飞往析津的航班,乔宇颂没有遇见让他心情好了大半天的宋雨樵,反而遇见害他上个月被考核的滕立君。乔宇颂的好心情就此打了折扣。   但乔宇颂想着,自己毕竟在后舱服务,滕立君在头等舱,两人不打照面,应该没什么事。何况,大明星脾气大,架子也大,平时恐怕没少得罪人,岂能记得自己得罪过一名空乘?   飞至后半段,航班估摸着不会晚点,乔宇颂想着如此相安无事地度过这趟旅程,回酒店的路上还能欣赏欣赏他早看腻了的析津城的夜色。   不料,已经坐下打算休息片刻的乔宇颂突然听见乘务长的广播,要求他到前面去一趟。   乔宇颂和刘欣梅对视了一眼,只好起身,穿过狭窄的机舱过道,小心翼翼地撩开前后舱间的挂帘,转身重新挂好后,找到乘务长。   乘务长冲他的身后递了个眼神,说:“滕先生找你。”   乔宇颂错愕,在转身前皱了皱眉头,转身面对滕立君时,却摆出他专业得无可挑剔的微笑,问:“您好,滕先生,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   和滕立君一同坐在头等舱内的其他人各个面不改色,看样子是他的团队。   滕立君摘下墨镜,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微笑说:“没什么,只是想找机会,向你说声‘对不起’。之前,我的心情不好,害你也受累了。很抱歉,希望你能原谅。”   什么?乔宇颂面对这张帅气、自信又嚣张的脸,险些冷笑。   “哦,没关系。是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乘客的投诉和建议,都是对我们北航全体乘务员的鞭策和勉励,是我们改进服务质量的动力。”带着丝毫不改、毫无瑕疵的微笑,乔宇颂客套又官方地回答。   滕立君掏出手机,问:“不知道能不能加个好友呢?”   听罢,乔宇颂的笑容随即消失了。   滕立君对此似乎完全不在乎,眼中带笑,泰然自若地等着他。   如果不给联系方式,说不定会再次被他投诉。一个月内被同一名乘客投诉两次,后果可想而知。乔宇颂心中有气,但脸上还是露出令人信服的笑容,说:“当然行。”   等他把号码报给滕立君,后者终于放他离开。   离开头等舱,乔宇颂跨着大步往后舱走,若不是遇上气流颠簸,他不得不放慢脚步,后舱的乘客们恐怕要误认为飞机出了什么事情,值得乘务员如此风风火火。   飞了那么多年,这么嚣张的人,乔宇颂还是第一次见。没什么实力,全靠人设被粉丝捧起来的流量明星,真是被他的粉丝宠坏了。   而且,滕立君的胆子也太大了。他有那么多“女友粉”,却当着其他乘务员的面要他的联系方式,这几个意思?不怕传谣言吗?   下机后,乔宇颂打开手机的头一件事,就是把通讯软件里那个“允许通过电话号码找到我”功能关闭。   他不确定滕立君是否会直接通过电话找他,如果真是如此,乔宇颂考虑是否要冒着被投诉的危险,在被滕立君第一次联系以后,直接将对方的电话号码拉黑。   不管滕立君到底本着什么目的要他的电话,但有一个明星好友,何乐而不为呢?   可惜,乔宇颂不觉得其中有什么可乐。滕立君,每次乔宇颂听见这个名字,想到的都是他那些像邪教组织一般的狂热粉丝。在网上,只要谁敢说滕立君一句坏话,不出一天的时间,他的粉丝就会拆掉那堵名叫“网络”的墙,揪出现实生活中的发言者,让其不得安生。   无论如何,滕立君的所作所为完全捣毁了乔宇颂整日的好心情。   哪怕飞抵析津,乔宇颂依旧惶惶不安、焦躁不定。   夜色,他自然是无心欣赏了,只想着赶快回酒店,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不管谁打来电话、发来信息,都以“已经睡着”为理由拒绝回应。   八点四十分的航班,乔宇颂六点起床。   手机里有一条未读信息,来自一个陌生号码,内容是:Hi,我是滕立君。很高兴认识你。   但乔宇颂不打算认识他。   乔宇颂在屏幕未解锁前就读完了信息,所以,仍躺在信息箱里的这条短信,依然是未读状态。   和平时一样,洗漱时,他打开查班软件,确认各项内容。   梦的效力消失了,与前一天完全不同,乔宇颂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可是在他看来,这才是真实的自己。   很快就要飞静安了,两个多小时的飞行,他有的是理由关机。   乔宇颂把胡渣剃干净,往脸上喷须后水,揭开素颜霜的盖子,犹豫着要不要抹点儿。   盯着就要见底的瓶子,乔宇颂盖上瓶盖,将app里的内容再次确认。   突然,一条之前被他忽略的信息映入眼帘,他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再三确认后,立即重新拧开素颜霜的盖子,往里掏出足量的霜体,均匀地涂在脸上。   他奔向行李箱,翻了又翻、找了又找,终于找到唯一的一支口红,裸色。   回到卫生间,乔宇颂拧出口红,对着镜子,对准嘴唇上涂抹。可他的手在发抖,又不习惯涂,好几次画出嘴唇外面,又得用纸巾擦掉。   光是涂唇膏,就用了五分钟。   对着镜中的自己,乔宇颂扬了扬嘴角,却扯不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他尝试了好几次,终于在最后一次,让笑容变得好看一些。   换好制服,乔宇颂再次回到镜前。   “您好,欢迎登机。”乔宇颂觉得,自己此刻的惺惺作态、郑重其事,堪比于第一次飞行。   他拿出手机,打开app再次确认那条旅客订餐信息:宋雨樵,26C,蛋奶素。 第7章 在云里-7   “哎,今天比昨天更帅了呢。”集结时,头等舱的空姐一见到乔宇颂,意味深长地笑道,“像要去约会似的。”   想到会遇见宋雨樵,乔宇颂的心情自然激动,可空姐的话中有话又让他有所不适,只腼腆地笑说:“今天只飞一段,想尽量做好一点。”   预定这个时间的航班,宋雨樵如果从单位附近赶过来,估计不到六点就得起床了。怎么会定这么早的飞机?出差?   乔宇颂知道,他和宋雨樵的日常生活基本没有交集,即便他们再次相遇,又有了彼此的联系方式,也未必会怎样。可哪怕还是一面,乔宇颂依然期待着,他甚至有些忐忑,担心这趟航班太早,宋雨樵赶不上飞机。   如果是这样,希望航班能够晚点。虽然这样,乔宇颂没有小时费,整架飞机的人都得耗着。   乔宇颂正和同伴们整理客舱,听到乘务长要求去和机长打招呼,几人便列着队伍一一进入驾驶舱问候。   登机时间开始,全体空乘各司其职,在各自指定的地点迎客。   乔宇颂特意留在26C,纵是满舱的乘客像僵尸一样热热闹闹地涌进舱内,他只在其中等一个人。   奈何他的工作所在,不可能一直留在原地。乘客越来越多,他不得不频频地离开原位,上前帮忙,又不断督促堵在过道上的乘客往里移动,等后面的乘客顺利进入客舱以后再考虑存放行李。   乔宇颂忙前忙后,居然很快便忘记原本要等的宋雨樵。   看见有个身材娇小的女乘客正艰难地想把笨重的登机箱放进行李架里,乔宇颂连忙上前,接过登机箱,道:“我帮您。是放在这儿吗?”   “啊,对,谢谢。”对方松了一口气。   乔宇颂放好箱子,低头看见另一个姑娘正对自己投以期盼的目光,便微笑道:“您的行李需要放上去吗?”   她连连点头。   不知这姑娘的箱子里放了什么,乔宇颂拎起时心中吃惊,稍微花了些力气才把箱子放好。   这么一来,这个行李架就放满了,他请仍站在走道上的乘客入座,转身要往前走,没想到却险些撞着身后人的脸。   乔宇颂吓了一大跳,待看清对方的脸以后,余悸非但未散,心跳反而更快了。   是宋雨樵,看着面前的人,乔宇颂的大脑像烧着了似的,一团火热。他不知所措,动弹不得,只得定定地看着波澜不惊的宋雨樵。   宋雨樵的脸上没有表情,似乎一点也不因刚才的意外而惊讶。   两人面对面站了几秒钟,宋雨樵忽然问:“我可以先过吗?”   宋雨樵疏远的语气让乔宇颂的脑热瞬间冷却下来。   “对不起,不好意思。”乔宇颂下意识地说完,心中却已为宋雨樵没认出自己而失落。   但他没有表现出失意,而是保持自己的职业水准,让出过道,问:“请问,您坐哪儿?”   “没关系,我自己能找到。”宋雨樵没有回答,从他的身边经过,往第26排走。   他的身上有清新的香水味,是淡淡的海盐味道。乔宇颂眼看着他经过自己的面前,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说了一声好。   乔宇颂往后走,免得挡着其他乘客。   此时,宋雨樵还没走到第26排。乔宇颂在几步以外看见有一名乘客正把行李箱的盖子往下拉,眼看着经过的宋雨樵要被盖子撞到,他箭步向前挡住箱盖,让开箱的乘客吃了一惊。   宋雨樵同样惊讶,转头看他,目光依旧陌生又疑惑。他瞥了一眼被乔宇颂挡住箱盖的手,眼中的疑惑褪去,只剩下陌生。   “您小心。”乔宇颂微笑道。   宋雨樵点头,面上的漠然淡去了些,依旧没有笑容,说:“谢谢。”   随着登机催促的结束,机舱的门关闭了。   坐在座位上的乘客们慢慢安静,巡舱的工作也开始了。   明明知道宋雨樵就坐在倒数第三排,可乔宇颂还是留在后厨房里,心事重重地为客舱服务做准备。   宋雨樵真的没认出他,但是,他和以前相比变了很多吗?乔宇颂不敢相信,他往玻璃上看了几眼自己的脸。他加入北航那么多年,不少同期的同事都说他和当年相比没有变化,难道宋雨樵就这么忘了他?   可是,乔宇颂深思后,又沮丧地发现这说不定是理所当然。其实,在当年看来,对宋雨樵来说,他们根本不熟吧?十几年不见了,不记得,不是很正常吗?   乔宇颂回想半个小时前见到宋雨樵的样子,竟有些不确定的恍惚。   或许这么说一个二十七岁的成年男人有点滑稽,但宋雨樵比小时候高了很多。乔宇颂记得那年他们分别时,宋雨樵还比他矮了至少半个头,现在看来,说不定比他还高了。   乔宇颂犹豫着自己该怎么做,要去相认吗?但如果宋雨樵还是不记得,岂不是更丢脸?假若真如此,大不了就当做重新认识吧。但如果算重新认识,空乘在飞机上向乘客搭讪,又有失妥当。   飞机起飞以后二十分钟,客舱服务即将开始。   乔宇颂见到刘欣梅拿着便利贴,打算出去向乘客确认订餐,说:“我去向他确认吧,你忙你的。”   闻言,刘欣梅讶异得怔了怔,道:“哦,好。”   没等刘欣梅把便利贴给他,他已经往外走。   宋雨樵正在读一本书,乔宇颂走到他的身边,没能引起他的注意,只好问候:“先生,您好。”   闻言,宋雨樵抬头。   面对这双冷静的眼睛,乔宇颂心中一怵。他微笑问:“请问,是有预定一份蛋奶素餐吗?”   宋雨樵淡漠地点头,答:“嗯,是。”   “好的,稍后为您送来。”乔宇颂欠了欠身。   宋雨樵重新低头看书的同时,说了一声谢谢。   他还是没有认出他,说不定,已经忘记他。   乔宇颂想找一些理由来解释这一切,比如宋雨樵从小就喜欢用这种眼神看人,可这无济于事。这只会让他不断地想起宋雨樵曾用温柔的目光注视他,然后他不断地怀疑过去是真是假。   哪怕是真的,中间隔的时间太长,也会变成假的。   “小乔哥,你还好吧?”刘巧梅一边把烤好的机餐放车上放,一边关心道,“你出了好多汗。”   “我没事,只是有点热而已。”乔宇颂说着,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和脖子上的汗。他没喷定妆喷雾,很快,手帕沾上了些融化的素颜霜。   之前看电视采访,乔宇颂以为宋雨樵的性格已经大变,但看刚才他漠然的模样,根本和小时候没有区别。乔宇颂真不知该庆幸还是失望。乔宇颂最终还是庆幸的,因为宋雨樵只是相貌有了变化,但还是原来的他。   “咦?这个人的名字和小乔相反呢。”乘务长拿起那份加热好的蛋奶素餐,看着上面的便利贴,惊讶地说。   刘欣梅听罢连连点头,雀跃地说:“对呀。上个月在西部城过站,也有一位乘客是这个名字。说不定是同一个人?这名字不常见的。而且我记得,他当时订的也是蛋奶素。”   乘务长笑道:“你去认认不就知道了?还记得吗?”   “上次他误机了,没见过呢。”刘欣梅解释后,问乔宇颂,“小乔哥,是我送过去吧?”   这本来就是她该做的事,会这么问应该是因为刚才乔宇颂代她去确认了订餐。闻言,乔宇颂点头,说:“嗯,你去吧。”   不多久,把机餐送出去的刘欣梅一脸兴奋地回来,小声地宣传:“好帅呀,26C。”   另一名空乘忍俊不禁,打趣道:“真的假的?有你乔哥帅?”   “不一定,不过是我喜欢的款。”刘欣梅说着,匆匆看了乔宇颂一眼,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心就算有千斤重,工作还是得继续,何况这还在天上,谁都不能因为丧气落荒而逃。乔宇颂和同事一同将水车往外推,经过宋雨樵的身边,他没有低头,更没有回头。   水和餐都是从前部发往后部,乔宇颂出去时走在前面,一旦开始往后发水,就变成和乘客面对面的位置。   明明还隔着整个经济舱,乔宇颂却在转身的那一刻,忍不住将目光落在宋雨樵的身上。   宋雨樵仍在看书,没吃早一步送到他面前的蛋奶素餐。   乔宇颂努力把注意力全放在工作上,不让其他乘客感到被疏忽。他礼貌地问乘客们需要什么饮料,将纸巾和饮料送到他们的手中。   机舱服务井然有序地进行着,餐车和水车上的东西越来越少,他们也越来越接近机舱后部。   刘欣梅她们负责的餐车先一步到了第26排,乔宇颂给两旁的乘客分发饮料,等同事倒咖啡时,瞄见和刘欣梅合作的那位同事在看了宋雨樵后,冲刘欣梅挤了挤眼睛,分明在对宋雨樵的相貌发表评论。她那眼神,仿佛在说:哪有你说的那么帅?   乔宇颂不禁看向宋雨樵,想知道他是否发现有人正对自己评头论足,不料却发现宋雨樵不知何时已经在看他。   接触到宋雨樵的目光,乔宇颂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仓皇无措地避开了眼神的接触,转头问一侧的乘客要喝什么。 第8章 在云里-8   不多几步的距离,两分钟后,乔宇颂他们把水车推到第26排。眼看同事低头转向宋雨樵那一排,乔宇颂先一步问道:“您好,请问需要什么饮料?”   宋雨樵把合上的书本放在身后,直了直身子,说:“水就好,谢谢。”   他说着,揭开机餐的锡纸,用湿巾擦过手后,拿起餐勺。   乔宇颂到了一杯饮用水,双手递过去,道:“您的水。”   “谢谢。”宋雨樵用修长的手指拢着杯底,将水接至手中。   哪怕是一只水杯的接触面,他们的手指也没有相碰。   “不客气。”乔宇颂不能把注意力过多停留在他的身上,随即问他身边的女乘客,“女士,请问想喝点儿什么?”   这排中间的女士要了一杯可乐,而坐在靠窗位置的女士,则要了一杯热咖啡。咖啡很烫,乔宇颂递出时,叮嘱她要小心。没想到宋雨樵却在中途伸手,接过咖啡,又将咖啡转交给那位女士。   乔宇颂讶然,未来得及说感谢,宋雨樵已经低头,再次拿起他的餐勺。   拿到咖啡的女士对宋雨樵说了一句谢谢,宋雨樵只是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别的话。   像这样在飞机上,靠过道的乘客帮忙往里传递东西,十分常见。但或许因为有滤镜的缘故,乔宇颂还是觉得宋雨樵冷漠的外表下有鲜为人知的体贴和温柔——就像他少时也那么觉得一样。   乔宇颂为过道另一侧的乘客提供饮品前,忍不住又看了宋雨樵一眼。   不知宋雨樵是有所察觉,还是纯属无意,他正巧抬头,目光和乔宇颂撞个正着。   乔宇颂的心噔地跳了一下,连忙把脸转开,微笑询问身旁的乘客需要哪种饮品。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微笑显得太过热忱,只是,他没有办法收敛。   第一轮客舱服务结束后,乔宇颂和同事们回到后厨房休息,顺便整理餐车和水车。   刘欣梅和其他同事吃着工作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乔宇颂只吃自带的海苔饭团,靠在墙上,通过晃动的帘子,时不时看看在外面的宋雨樵。   宋雨樵选的这个位置刚刚好,乔宇颂正好可以在后厨房里看到他,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的眷顾。   盯着宋雨樵的发旋,乔宇颂忽然忍俊不禁,心想:不是说搞科研的,总是用脑子,会秃顶吗?宋雨樵这发量,还挺多的。   飞行的时间不长,机餐发放完毕后,过不了多久,机舱乘务员就得回收餐盒了。   饮料和水还要再次发放。   和先前一样,乔宇颂他们的水车走在前面,到了客舱尽头,再往后走。   再一次来到第26排附近,乔宇颂趁着微小的工作间隙偷看宋雨樵,好奇他从登机开始,看的是什么书。   很快,宋雨樵再次发现他的偷窥。   和先前一样,乔宇颂错开他的目光,转而微笑问其他乘客是否需要新的饮料。   坐在26A的乘客要求添新的咖啡,乔宇颂接过她的水杯,往里重新倒满饮品。   宋雨樵依旧在他递回咖啡时,在中间帮忙传递。   这回,乔宇颂对他说:“谢谢。”   “没事。”宋雨樵说完,又是低头看书。   乔宇颂犹豫了一下,问:“先生,您需要加水?或者别的饮料。”   “不用,谢谢。”宋雨樵说着,把空水杯还给他。   26B的乘客睡着了,乔宇颂没有打扰她。   宋雨樵迟迟没有认出他,对此,乔宇颂居然已经很快接受和习惯。他一直非常轻易就能接受宋雨樵的那些漠然和不近人情,只要想着,宋雨樵就是这么一个人,好像什么都可以接受了。   为另一侧的乘客提供服务完毕后,乔宇颂又低头看宋雨樵。不料,这么一不留神,竟在推车时不小心踢中了轮子。   哐当一声,乔宇颂疼得皱眉,也引来周围乘客的注意。   “小心点诶。”说这话的乘客,分明更在意水车的颠簸是否会打翻热饮。   同事关切地问道:“还好吗?”   乔宇颂摇摇头,对责备的乘客讪笑致歉。   想到就这么在宋雨樵的面前丢脸,哪怕宋雨樵根本不记得他,他还是忍不住在推着车往前走时,瞄向宋雨樵。他吃惊地发现宋雨樵居然正低头看着轮子,没有表情的脸上略有茫然,似乎是奇怪他怎么会踢中。   就在乔宇颂发窘时,宋雨樵抬起头,看向他。   见状,乔宇颂尴尬地埋头往前走,来到客舱的最后一排,问乘客需要些什么。   之后的客舱服务,不再需要乔宇颂参加。   他坐着发呆,完全不在意同事们聊些什么八卦。   过了一会儿,乔宇颂又听见26C这个座位号,忽然发觉,原来刘欣梅她们在谈论宋雨樵。   “没有很帅吧?”和刘欣梅一起送餐的空乘扁了扁嘴巴,一脸不以为然。   刘欣梅辩解道:“可是有气质呀!而且很高么。我觉得是整个机舱里最帅的,这个不反对吧?”   对方抿嘴一笑,朝乔宇颂挤了挤眼睛,道:“没有小乔帅。”   刘欣梅这才发现乔宇颂正听她们说话,讪讪地笑了,说:“那当然了。”   她们谈论的对象没有要求其他客舱服务,渐渐地,话题也就从宋雨樵的身上转移了。   宋雨樵一直坐在座位上,中途没有起身走动。   隔着帘子,乔宇颂在固定的位置望着他,两人始终隔着固定的距离。   没过多久,飞机开始降落,客舱服务也停止了。   落地后,飞机还在滑行,客舱的灯还没有打开,但已经有乘客不听劝告解开安全带,着急着打开行李架拿行李。   刘欣梅从帘子里冲出去阻止这些乘客。   在此起彼伏的手机声中,乘务长通过客舱广播提醒乘客们回到座位上,保持手机设置为飞行模式。但很明显,乘客们除了放弃拿行李外,没打算听别的劝告。乔宇颂习以为常地听见客舱中传来打电话的声音。他永远不理解这些乘客是如何的日理万机,连这短短的十几分钟时间,也不愿意等待。   终于,客舱内的灯再次亮起,那些忙得不得了的乘客们终于能够拿取他们的行李了。   乔宇颂站在客舱后部等候,随时准备着给需要的乘客提供帮助。   他时不时看一眼坐在原位上的宋雨樵,后者是客舱内极少数在舱门打开后依然那么淡定的人。   但也是,宋雨樵向来那么淡定,无论什么时候,仿佛一切都了若指掌。乔宇颂从来没有见过他乱了阵脚。   不过,乔宇颂发现宋雨樵尽管犹自不着急,坐在他身边的乘客却频频请他帮忙。大概,坐在宋雨樵附近的乘客都认准了这位旅途中的同伴虽然清癯斯文,但毕竟年轻高挑,完全能胜任搬几个行李箱的工作。   这不,宋雨樵才帮26A和26B的女士拿完特产,又被27C的阿姨拜托拿行李了。   一来二去,乔宇颂还是请挡在面前的乘客让出些空隙,走上前去。   可惜,宋雨樵的动作利落,没等乔宇颂帮忙,他已经把行李箱放在地上。   面对直起身的宋雨樵,乔宇颂怔了一下,说:“谢谢。”   “没事。”他说完,重新坐下。   乔宇颂低头看他,发现他早已将登机箱放在腿边。   为了能让乘客们尽快有序地离开客舱,乔宇颂转而帮助其他拿不了行李的人。   慢慢地,客舱空了。   乔宇颂和同事们一同忙了一阵,等回过神,他转身发现客舱的后排只剩下宋雨樵一个人。   他确认乘客们都能离开,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往回走。   宋雨樵很快发现有人朝自己走来,抬头看向乔宇颂。   面对宋雨樵没有情绪的目光,他的心中一梗。他微笑道:“您还不下飞机吗?”   宋雨樵歪了歪头,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俄顷,他哦了一声,起身拎起登机箱,说:“正要走了。”   看来,他这箱子里没装什么东西。面对突如其来的道别,乔宇颂慌忙道:“请留意随身携带的行李和贵重物品。您慢走,再见。”   他的话音刚落,经过他身边的宋雨樵忽然转身。   乔宇颂的心猛地一跳,吃惊之余,有些微酸。   “你确认要一直对我用敬语吗?”宋雨樵问。   闻言,乔宇颂屏住呼吸。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宋雨樵的脸,却无法在这张脸上读出任何有迹可循的情绪。可是,他看得出来,他觉得自己看得出来,而且希望自己没有看错。他看出宋雨樵的眼神不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他看出宋雨樵记得他。   乔宇颂心中的酸楚因而慢慢地蔓延,但面对宋雨樵的时候,他的窘促更多。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了。”   宋雨樵的惊讶用一次十分轻巧的眨眼诠释,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他说:“那你这一路,是频繁想引起一个陌生人的注意?”   听罢,乔宇颂语塞。他忍不住皱眉,心中既有憋屈,又存愠意。原来,宋雨樵早就发现了他的那些偷窥和心机,可还是和小时候那样,喜欢看人出糗,让人生气。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无人出声。   没多久,乔宇颂发现乘务长一脸疑惑地往里走,这才意识到客舱里只剩下宋雨樵一名乘客了。   看见乔宇颂的表情发僵,宋雨樵回过头。   “怎么了?”乘务长的关心里带着警惕。   “没事。”宋雨樵说着,看了乔宇颂一眼,拎着登机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您慢走。”乘务长例行式地送别,很快又回头,仍用眼神问乔宇颂是怎么回事。   望着宋雨樵的背影消失在客舱的尽头,乔宇颂懊丧地抿起嘴唇。 第9章 七号台风-1   就这么……结束了吗?   宋雨樵离开以后,乔宇颂一直十分恍惚。他零零星星地想起自己刚认识宋雨樵那一年,发生的各种小事。这些小事因为离现时太远,只剩下一些片段的画面。   他想起宋雨樵对着麻将牌眉头紧蹙的模样,那是宋雨樵难得苦恼的时候;他想起宋雨樵明明发现他拿错水杯,却只是不做声地看他把水喝完;他想起宋雨樵举着伞在雨中等待,他至今不知道那时宋雨樵等的是谁……   接着,乔宇颂想起自己得知他们会在这趟航班相遇时的心情。而此时此刻,宋雨樵的离开,仿佛在讽刺就这么错失了良机。哪怕,乔宇颂不知道这算哪门子的良机。   “小乔哥,你没事吧?”许是乔宇颂恍惚得太厉害,刘欣梅关心道。   乔宇颂摇头,道:“没事。”   “是不是26C的乘客怎么了?”她应该是从乘务长那里听说了什么。   “没有。”乔宇颂不假思索地再次否定,“没什么事。”   不知道宋雨樵除了那个随身携带的登机箱外,是否还有其他托运行李。随着全组一起往到达口的方向走,乔宇颂依然魂不守舍。他忍不住东张西望,徒劳地在稀疏的人流中寻找宋雨樵的身影。   希望宋雨樵还托运了点儿什么,这样他或许还能在提取行李处见到他。   可是,就算见到了,又能怎么样?乔宇颂不得不承认,他连寻找本身,都是徒劳的。   当时下定决心不再想他,说不定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有些人注定是爱不起,再怎么想,都没用。可是他怎么又偏偏出现了?他一出现,乔宇颂就知道自己还没有找到方法死心。而他不得不再次面对即使不死心也无济于事的无力。   乔宇颂一路上心不在焉,直至听见乘务长打电话,才恍然想起自己的手机还没开机。   他打开手机的电源,未等开机画面结束,便将手机放回口袋里。   “小乔哥,下午你要做什么?”刘欣梅问。   乔宇颂还没回答,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析津的陌生来电,顿时心里一惊。   面对一直振动的手机,乔宇颂居然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他定了定神,接起电话:“喂?”   “喂?你好。”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毫无情绪可言的声音。   是宋雨樵。其实,只听见一个字,乔宇颂就能知道是宋雨樵。可是,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失真,又让他莫名其妙地变得不确定。   “您好。”乔宇颂谨慎地回答。   那头的声音依然没有情绪:“我是宋雨樵。”   当正确答案终于揭晓,乔宇颂的脑海空白。他深吸一口气,应道:“嗯。”   “是宋雁把你的号码给了我。”他顿了顿,“你还记得宋雁吗?她5号那天从潭州回来,说在飞机上见到你。”   回想起宋雁问自己要电话号码的那一刻,乔宇颂只觉得那通电话像在做梦。宋雁是什么时候把电话号码给宋雨樵的?是不是,宋雨樵还没上飞机时,电话号码已经存在他的手机里了?他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打这通电话?   无数的疑问充斥在乔宇颂的脑海里,太满,他只能挤出几个字:“嗯,我记得。”   电话里传来一段微长的气音,像是宋雨樵吐了一口气。他问:“你下午还飞吗?”   “没有。我……”乔宇颂站在扶手电梯上,还没有说完,便看见站在到达出口的宋雨樵。   而宋雨樵,也看见了他。   宋雨樵挂断了电话,站在原处,远远地望着乔宇颂。   因为一直望着宋雨樵,乔宇颂没有留意扶手电梯。他险些摔一跤。   站定后,乔宇颂冲他尴尬地笑了一笑。   宋雨樵的嘴唇似乎微微抿起,又似乎没有。他的眉眼不弯,目光却变得柔软,透着光,像有笑意。   他从以前就很吝啬自己的表情,这样捕捉不到五官变化的笑容,只有收获的人才能察觉,也只有察觉的人才能有所收获。   一组人往到达口的方向走,很快便有人发现乔宇颂遇到了认识的人,可也有人认为,两人在飞机上刚认识。   就这样,乔宇颂在同事们的各色目光中,留了下来。   宋雨樵偏头等其他人都离开,重新看向乔宇颂。   如果在飞机上故意不相认是宋雨樵的恶作剧,那么他真是世界上最不会玩恶作剧的人。他的恶作剧结束以后,一点也无法引人发笑。分别的时间太久,乔宇颂需要一些时间去习得和他沟通的方式。   “你要回市里?”乔宇颂问,“怎么去?”   宋雨樵答说:“有人来接。”   “哦……”他沮丧地发现,自己说不定是两人中唯一激动和不知所措的人。宋雨樵的平静,甚至让乔宇颂怀疑他刚才究竟是不是在等自己。   忽然,宋雨樵问:“你呢?”   “我和他们一起乘大巴去市区。”话虽这么说,可乔宇颂想,应该是赶不上队伍了。既然已经注定落单,就算对话毫无营养,乔宇颂还是想多说几句:“你是来出差?”   他点头,答道:“嗯,明天下午回析津。”   “我是明天中午的班,回锦蓉。”说完不知为何,乔宇颂隐隐忐忑和激动。   听罢,宋雨樵疑惑道:“‘回’?”   “嗯,基地在那儿。”他并不明显的诧异让乔宇颂莫名有了底气,主动说,“既然好不容易见到了,今晚有时间吗?一起吃顿饭?”   宋雨樵垂眸片刻,说:“不一定有时间。”   乔宇颂语塞,不禁失望。来出差,连晚上也要工作吗?还是,已经约了别的人?   “你今天下午和晚上,都没事?”宋雨樵问。   他微微一怔,含糊地点头,道:“应该是。”他又能忙些什么?只不过,不愿意在宋雨樵的面前表现得太过积极罢了。   宋雨樵想了想,说:“那今晚晚些时候,再联系。”   “好。”说这个字时,乔宇颂不知自己究竟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提了一口气。   宋雨樵说有人来接时,乔宇颂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在电视新闻里,抱他的那个男人。   后来怎么样?他们和好了吗?现在宋雨樵是不是单身的状态?比起初次相见,这样的久别重逢更加令人困扰。明明是认识的人,却对对方一无所知。   “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和以前一样,乔宇颂知道的不多,可偏偏对于宋雨樵,他依然选择明知故问。   “在CASA做研发。”宋雨樵说完,问,“你一直在锦蓉?”   “不。”乔宇颂说着,不自觉地流露出遗憾,“之前在析津的基地,前几个月才申请调到锦蓉。”   宋雨樵听了瞳孔微微地睁大,才开口要问点别的,两人却已经走出到达口。   心里有那么多好奇和疑问,乔宇颂想一个一个问出口,却在走出到达口的那一刻,看见了来接宋雨樵的人。他突然明白宋雨樵欲言又止的原因。   在出口处的栏杆外等待的人,看起来并非宋雨樵的熟人。那是一个团队,三男一女,除了女的像大学生以外,三个男人都比宋雨樵年长,其中一个已经谢顶。   乔宇颂一眼就认出他们,并非因为他们和宋雨樵打了招呼,而是看见他们手中拿着的牌子,上面写着“欢迎宋雨樵教授”。   看见那五个字,乔宇颂不禁看向身边的宋雨樵,却发现宋雨樵也在看他。   “那我先走了,晚点儿联系。”乔宇颂说完,觉得自己像小丑,正在落荒而逃。   他微微惊讶,点了点头。   乔宇颂拖着行李箱,快步往外走。   等走远了,他回头望,看见宋雨樵隔着栏杆和接他的人打了招呼。那几个人的脸上堆满热情的笑容,声声问候,立即快步去到栏杆的尽头,与走出来的宋雨樵激动地握手。   远远地,乔宇颂又在宋雨樵的脸上看见了那天在电视采访节目里见到的笑容。   看着那样的笑容,乔宇颂忍不住想,和那些人交谈的宋雨樵、和他相处的宋雨樵,哪一个才是真的?   和乔宇颂预料的一样,其他同事已经搭乘大巴离开。   乔宇颂等到一辆计程车,自己回酒店。在车上,他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立刻打开通讯软件里允许通过电话号码找到他的功能。   他小心仔细地存好宋雨樵的电话号码,又将号码复制出来,粘贴至通讯软件的搜索栏。   点击搜索后,系统返回的是无结果,乔宇颂失望地皱眉,猜想宋雨樵说不定把那个功能关了。他叹了声气,想着是否可以给宋雨樵发一条信息,问问能不能加上好友。   乔宇颂退出搜索的界面,惊讶地发现联络人的图标上多出一个新提示。   这在一分钟前还没有。   他连忙点开,看见好友申请的备注里写着“我是宋雨樵”。   乔宇颂不假思索便点了确认添加,在新的对话窗口里,系统提示说,他和宋雨樵已经成为好友,可以开始聊天了。   可以开始聊天了……   乔宇颂舔了舔嘴唇,才发现自己的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干透起皮。他咬着下唇,试着往对话框里输入内容。在反反复复地输入和删除过后,他写道:刚才想加你来着,但没搜到。   日常做着与人沟通的工作,乔宇颂却在这一刻不能确定这句话是否会带来冷场。宋雨樵没有马上回复,他选择再发一个疑问句:你和来接你的人在一起?   宋雨樵:嗯。   乔宇颂皱眉,打算问问那些人是谁,尽管他并不关心答案。但是,他还没有编辑完毕,便收到新的信息。   宋雨樵:有点无聊。 第10章 七号台风-2   车窗外,晴空万里。街道上的高楼大厦被阳光照出刺眼的光亮,在夏天到来以前,这座城市仿佛已经沉浸在热潮当中。   坐在车里的宋雨樵却昏昏欲睡。   由于要赶飞机,宋雨樵没到五点半就起床了。想到下午还有专题讨论会,宋雨樵只感到疲惫。   “今天上午的议程结束后,Letterman教授又向我们问起您什么时候抵达。昨晚的欢迎晚宴,包括Letterman教授在内的好几位专家都对您没有出席感到遗憾。所以今天我们很早就到机场了,生怕飞机抵达以后不能及时接到您。”此行负责接待宋雨樵的魏主任坐在副驾驶座上,转身客客气气地笑说。   宋雨樵抱歉地说:“昨天没能到场,我也很遗憾。但单位里的事情,想着还是出门前解决好会妥当一些。”   “是、是,我们也是这么和Letterman教授说的。”对方连声应和。   看他完全相信,宋雨樵微笑着点了点头。   为了参加这次的峰会,单位给了宋雨樵两天的出差时间。其实,早在昨天下午下班以前,宋雨樵就把工作交代好了。   可是昨天晚上没有从析津飞静安的北航航班,宋雨樵想着欢迎晚宴不算必须参加的议程,索性还是让行政定了上午北航的班机。   临了网上值机,开放选座,宋雨樵把座位选在经济舱的后排。他知道,如果自己没有记错,那里更容易见到后舱乘务长。   宋雨樵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这是他最近一次搭乘飞机,特意乘坐一趟北航的航班,就遇上了乔宇颂。虽然为了赶飞机起了个大早,不过好歹他在前一天晚上把思想汇报补完了。   一同来接机的女学生看着落落大方,说道:“宋教授乘这么早的飞机来,现在一定累了吧?”   “还行。”不知怎么的,宋雨樵总觉得这个姑娘似曾相识。   “学校参与组织这次峰会,我原本以为您会有演讲。不过,想到能在专题讨论会上听到您的见解,还是很期待。”她真诚地说道。   坐在她身旁的罗老师笑道:“宋教授,小文可崇拜您了。这两天老说,当年没考上CASA的ST实验室,拜入您的门下,后悔自己没好好努力呢。”   闻言,宋雨樵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她。   三年前,宋雨樵刚从国外回来,被分配到ST实验室。当时这个叫做小文的姑娘正好要考博,宋雨樵参与了面试环节。不过,众所周知,ST实验室不怎么接收从外单位考入的博士生,而小文的综合评分的确不够好,所以被刷掉了。   但参与面试评审,对宋雨樵而言只是一种体验。因为没多久,他就从ST实验室离开,去SEE所就职了。   “我记得当时我没有招学生吧?”宋雨樵似笑非笑地看她。   她的俏脸一红,笑道:“但无论如何,如果能留在ST实验室,总有机会向您学习的。”   罗老师听罢笑话她:“小文,恐怕老师们就是看穿你既想吃碗里的,又看吃锅里的,才没收你!”   “老板,你再这么说,以后我可不帮你干活了。”小文瞪眼道。   看他们和乐融融,宋雨樵在一旁淡淡地笑着,当时作陪。   “宋教授,我们院长希望今天晚上能和您在世纪花园酒店吃顿饭,说是很长时间没见到您了,请您千万赏光。”魏主任客套地说。   “魏主任,我这还没三十,年纪怕和小文差不了多少。老听你们称呼‘您’、‘您’、‘您’的,真不习惯。真当我是朋友,就快别这么叫了吧。”宋雨樵苦笑道。   魏主任听罢一愣,随即哈哈笑起来,笑罢连声答应,并说:“既然是朋友,今晚一定要一起吃饭了啊!罗老师他们也去的。”   “我带的两个小姑娘,和小文一样,成天膜拜你呢。真不知谁是他们的导师。”罗老师愉快地开玩笑。   小文不急反笑,对宋雨樵补充说:“她们可羡慕我能来接您了。”   “你也别叫‘您’了。”宋雨樵说着,答应魏主任道,“我有很多年没见高老师了,这顿饭一定要吃的。”   “真是太好了,这两天峰会上有不少新问题,晚上就有机会向各位大神请教了!”小文高兴得拍手,俄顷,她望向窗外,呢喃道,“希望台风晚点儿来,今晚别下雨才好。”   听罢,宋雨樵的心里噔了一下。他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上的云慢慢地堆积了起来。   这回和乔宇颂同组的姑娘们精力旺盛,回到酒店后不久,便决定相约去新建成的大型主题游乐场玩,并打算在那里过夜。   乔宇颂回到酒店时,正遇上已经打扮得光鲜亮丽的空姐们结伴下楼。   她们见到乔宇颂,立即招呼他一起去玩。   “看网上的推送,今天晚上还会有烟火表演呢!”刘欣梅兴奋地说,“一起去吧!”   乔宇颂一心只期待着晚上和宋雨樵见面,哪里还会想出门?何况,她们还要住在游乐场内的酒店里,乔宇颂更不可能参与了。   “我约了朋友晚上见,就不去了。”乔宇颂笑道,“你们玩得开心点儿。”   “约了人?”乘务长看他的眼神别有深意。   “是……”刘欣梅欲言又止,末了遗憾地笑了笑,“那下回再一起去吧。”   乔宇颂点头,和她们挥手道别,再次祝她们玩得开心。   之前在机场到达口,她们都见到了宋雨樵。乔宇颂猜,对于他的理由,她们都已经有所联想。   虽然对小集体里的八卦氛围不满,但同时,乔宇颂竟又为她们的猜测而隐约有些兴奋。就好像,他真的当局者迷,而旁观者先一步看出某种可能似的。   乔宇颂不得不承认,自己期待着她们联想到的事情能真实发生。   早晨毕竟起了个大早,回到酒店房间里的乔宇颂纵然再兴奋,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数次以后,终究在不知不觉中睡着。   他的手机一直压在枕头下,只等着一声振动,传来好的消息。   坏的消息也可以,只要是宋雨樵发过来的。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枕头下的连续两声振动,将乔宇颂从睡梦中振醒。   他立即坐了起来,翻开枕头拿起手机,满心的激动却在看见屏幕上出现的APP推送通知时沉淀下来。   他居然已经睡了一个下午。   手机显示的时间是五点二十分,没有收到宋雨樵的信息,更没有电话。   想来也是,宋雨樵是来出差,又不是来旅游,现在是工作日,没发信息情有可原。这么想着,乔宇颂打开APP的通知看详细内容,心却在读完后重重地往下沉。   两条信息,一条是北航查班软件的实时推送,写着由于今明两日七号台风过境,静安东区机场的航班将有可能受到影响,请他密切留意他将要值飞的相关航班信息及通知;另一条是气象部门发来的信息,预测七号台风将与晚间九点左右登陆静安,请市民朋友注意出行安全。   七号台风?   乔宇颂回想,出行前似乎提过这件事。可遇到台风天气的情况,对乔宇颂来说早已不新鲜,所以他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提醒自己记得留意查班软件的推送。   可是现在,这样的消息对乔宇颂来说却成为名副其实的噩耗。   静安临海,每次有台风过境,危害都不可小觑。乔宇颂连忙查看了七号台风的威力,心头又是一颤。   这么大的风力,大晚上的,一般人要是没什么急事,应该不会出门。   宋雨樵有没有收到气象部门的信息?他们晚上还能见面吗?   得知消息以后,乔宇颂的心里沉甸甸的。   他握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想着给宋雨樵发条信息问问情况,又担心打扰宋雨樵工作。   拉开窗帘,乔宇颂被窗外黑云压城的气势吓了一大跳。   望着密布的乌云,他的心情也灰到了极点。   乔宇颂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心烦意乱。   他很想确认晚上能不能见面。时间已经快六点,他想,宋雨樵的工作说不定结束了。即便如此,他依然踟蹰不定。   万一宋雨樵没有收到关于台风的信息,那么他再等一等,说不定宋雨樵忙完以后就会联系他?如果是这样,那么乔宇颂决定先不告诉他。他们可以把见面的地点约在宋雨樵住处的附近,乔宇颂打定主意,哪怕天上下冰雹也会去赴约。   可如果宋雨樵已经知道台风会登陆,那就不好说了。   乔宇颂思来想去,终于还是按捺不住,给宋雨樵发了信息,问:Hi,工作怎么样了?晚上怎么安排呢?   他努力将内容写得若无其事,甚至表现得两人好像很熟。可是,他其实不确定,过去他有没有用这么轻松的语气和宋雨樵说过话。   这条信息,像乔宇颂往井里丢一颗石子,他趴在井边努力地、认真地听,想通过回音判断他和宋雨樵的距离究竟有多远。   可是,一直没有回音。   乔宇颂望着雨点淅淅沥沥地打在窗户玻璃上,远处的云似乎朝他涌来。 第11章 七号台风-3   峰会举办的地点在室内。   宋雨樵中午抵达酒店后,只有放下行李的时间。他的午饭非常简单,一份酒店提供的意面。为了赶上两点钟专题讨论会前的演讲,他连稍作休息的时间也无。   Letterman教授在主持的过程中,发现宋雨樵提前抵达会场,表现出意外的惊喜,特意在串词时向国内外的同仁介绍了宋雨樵一两句。   宋雨樵受宠若惊,往座位走时,连番致谢。   好不容易坐下后,他在心里暗自吁了一口气。   宋雨樵忍不住怀疑,如果Letterman教授没有专门提到他,在专题讨论会结束后,自己是否不会被记者们围堵。   不过这样的怀疑在既定的现实面前已经没有必要。   在几位来自国内外的专家和学者演讲结束后,宋雨樵上台参与了专题讨论会的讨论部分。   专题讨论会的结束时间是五点四十分,而等宋雨樵从记者群中突出重围,已经是六点零三分。   魏主任已经等候宋雨樵多时,见到宋雨樵终于得以脱身,立即上前告诉他,车准备好了,他们可以直接去酒店吃晚餐。   既然是定下的事,宋雨樵哪怕心生怯意,可没有反悔。   离开会场时,他偶遇了Letterman,两人约定下周在析津见面。   另一边的院士不能冷落,宋雨樵跟随魏主任的脚步,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宋雨樵在会场里待了一整个下午,车又停在地下车库。等车开到路上,他才发现已经下起了雨。   想起之前说过的台风,宋雨樵愈发感觉这雨势渐大。   这样也好,这样晚饭的应酬能结束得早一些。   “宋教授,晚饭订的是湘菜,应该合你口味吧?”魏主任笑道。   宋雨樵拿出手机,点了点头。   “我想也是,你是岳塘人,我就想说湘菜不会错。加上高院长也喜欢吃湘菜。”魏主任乐呵呵地说。   “嗯,师母是潭州人。”宋雨樵问,“师母也一起?”   魏主任摇头,说:“没,在家带孙子,呵呵。对了,宋教授,你还没结婚哦?”   “还没。”宋雨樵看到大概一个小时前,乔宇颂给自己发了一条信息。   “家里不催?呵呵,不过,你还很年轻。”魏主任算是自问自答,大概发觉宋雨樵正在刷手机,便不再说话。   乔宇颂:Hi,工作怎么样了?晚上怎么安排呢?   他现在是这样说话吗?宋雨樵困惑地皱了皱眉头。想起在飞机上,乔宇颂服务乘客时周到又礼貌的模样,宋雨樵的疑惑更深了。   但一两句话的交谈只是个例,不足以成为样本。宋雨樵听着雨刮器的声音,想了想,回复道:我大概十点半这样才有时间。你到时要休息了吗?   消息发出后,没过几秒种,宋雨樵便看见对话框中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他等着,以为很快会得到答案,却等了好一会儿。他不得不反复地轻点屏幕,以防锁屏。   终于,乔宇颂回复道:还没休息。那我们十点半以后见?   晚上的饭局应该会喝酒,宋雨樵犹豫着是否在饭局结束后先回酒店洗个澡,又担心时间太晚。考虑过后,宋雨樵答道:十一点吧,如果你还没睡。晚上是一个应酬,我还不确定具体结束的时间。   这回,乔宇颂的信息回得很快:十一点可以的。在哪里呢?你住哪儿?或者,你吃饭的地方在什么位置?我可以在那附近等你,省得两头跑。   宋雨樵刚好也想问他住在哪儿。静安可不是岳塘,他们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只要发一条信息,不出一个小时就能见面。   但是,宋雨樵望着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街景,选择不回答任何一个问题,而是说:你住哪里?把你的地址发给我,我看看约在哪里合适。   他的消息发送后不久,乔宇颂发来一个位置。   宋雨樵打开地图,确认乔宇颂住的酒店和自己的酒店跨区了,两人如果要碰面,即使找一个折中的地点,也得花至少一个小时。看着雨势越来越大,宋雨樵更要再次估算时间。   宋雨樵:我看你的酒店东边有一家水吧,应该就在楼下?约在那里吧。   乔宇颂:就在酒店楼下?   宋雨樵:对。怎么,不方便吗?   乔宇颂:不,当然不是。你怎么过来呢?过来方便吗?   这种台风的天气,出门怎么可能方便?宋雨樵在心里觉得好笑,回复说:方便。   对话里,无论是宋雨樵还是乔宇颂,都没有提及恶劣的天气。   和宋雨樵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乔宇颂望向因飓风来临而隐隐晃动的落地窗玻璃,心似乎也像这面玻璃一样振动着。   雨水和强风已经让城市的夜景变得模糊不清,但窗外的灯火依然阑珊。   乔宇颂在朦胧的雨幕中看见自己映在窗户上的身影,想到宋雨樵要在应酬结束后,冒着大雨赶到酒店楼下,便为他感到不安和担忧。   宋雨樵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他可曾看一眼窗外,听一听外面的风声和雨声?   乔宇颂原想着无论风雨再大,只要约一个地点,他哪怕是下了冰雹也要赶往。可是没想到宋雨樵却做了这样的决定,而他竟然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听着雨声,乔宇颂不禁后悔——如果他不是那么急切地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就不会在宋雨樵决定后立即答应下来,宋雨樵也不用特地到他的酒店来了。   应该是他去找宋雨樵才对。   虽然约定的时间是十一点,但乔宇颂在九点钟就洗过澡,开始做出门的准备。   可惜的是,航前乔宇颂完全没有想过会遇见宋雨樵,所以他的行李很简单,既没有化妆品,也没有稍微体面点儿的衣服。   要是下午没睡就好了,这样他或许能去附近的商场买一瓶香水。   九点半,乔宇颂吹好头发,换了衣服,坐在房间里等待。   电视新闻报道着七号台风造成的危害,不少沿海城镇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风雨招摇,记者的摄像机镜头里记录的仿佛是一个灾难片的世界。   乔宇颂的心始终不安地跳动着。   这样的天气,怎么还可能出门呢?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而已。或许应该取消这次见面,毕竟来日方长,可乔宇颂舍不得。他不确定究竟会不会有“来日”。   乔宇颂在房间里不断地踱步,总预感下一秒手机变会收到宋雨樵的信息,说天气太恶劣了,只能约下回。他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却不是这么希望的。   他不愿意主动问一问宋雨樵,好像只要不问,就不会听见否定的答案。   最终,乔宇颂在房间里待不住。他拿上钱包和手机,决定直接到楼下的水吧等着。   水吧就在酒店的一层,虽不是归酒店经营管理,却有侧门和酒店大堂相通。乔宇颂下楼后,不用经过室外,直接就能走进水吧里。   他惊讶地发现刘欣梅和乘务长在一起,两人正坐在吧台旁聊天,店里除了她俩外,只有一位客人。   也是,谁会在这种天气出门呢?   她们很快看见乔宇颂,远远地朝他挥手打招呼。   乔宇颂微微一笑,走上前去,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唉,才到门口,还没检票呢,就收到消息,只能灰溜溜地回来了。”乘务长叹气,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   乔宇颂惊讶道:“那票能退吗?”   “还好买的是电子票,退掉了。”刘欣梅满面愁容,“不知道这种天气,明天中午还飞不飞。一直没个准信儿。”   乔宇颂看时间还早,索性也在吧台前坐下,说:“天气预报说明天凌晨台风就过了,所以中午估计就延误吧。”   “那也很惨呀!”她满不高兴道。   乔宇颂倒觉得还好,尤其是知道宋雨樵在静安后。   乘务长托着腮,笑眯眯地问:“小乔,你没出门?”   “哦,没有。下雨了。”乔宇颂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腼腆地笑了笑。   “早知道你不出门,我之前就告诉小飞你在酒店里了。”面对乔宇颂的惊讶,她笑道,“下午我们回来的时候,遇见他。他向我问起你呢。”   乔宇颂错愕几秒,随即尴尬地笑了。   刘欣梅羡慕道:“小乔哥真受欢迎,永远不缺人追。”   听罢,乔宇颂更窘,随口说道:“什么追不追?闹着玩罢了。”   刘欣梅闻之惊讶地眨巴眨巴眼睛,好像这话从乔宇颂的嘴巴里说出来,非常不可思议似的。   乘务长却老练地笑道:“你看,你小乔哥也是‘老油条’了。别看面上清纯秀气,北航的水有多深,他是一清二楚的。”   这话乔宇颂听了并不介意,毕竟她说的也算属实。他们这些人,终年飞来飞去,居无定所,没结婚定下来以前,随身携带的行李箱里放着一两个安全套的情况,岂是少见?   对于那个小飞,乔宇颂只有过一面之缘,现在如果再见到,他说不定已经不认得了。不过他想,对方同样没想着记住他。   刘欣梅才飞没满一年,就算在学校里已经经历过一番勾心斗角,到了公司,还是难免有些期待。乔宇颂和她同班不少次,算是见证了她的成长,不过依然能看出她的单纯。   因为距离十一点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乔宇颂便喝着青柠雪碧,和她们天南地北的聊天。   他们聊在飞机上遇见的奇葩乘客,聊公司里的八卦传闻,聊接下来的职业规划,也聊各种护肤美妆心得……   水吧不知何时,只剩下他们三人,等到十一点钟来临,刘欣梅她们也要上楼休息了。   “还不走吗?”乘务长提醒道,“太晚睡,对皮肤不好哦。”   “没关系,我下午睡太多了。”乔宇颂笑说,“你们先走吧,明天见。”   “明天见。”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了道别,一同离开了。   目送她们离开水吧,乔宇颂看了一眼手表,十一点了。   他望向面对街道的店门,见店员已拿着杆子打算将卷闸门关上,忙问:“要关门了吗?”   “哦,对,关这边的门。”吧台后的店长说,“反正除了酒店里的客人,应该不会有人从那边进了。——哎,把水拖干净。”   纵然开着门,依然有不少雨水通过门缝流进屋子里。   店员将卷闸门关好,很快卷闸门哗啦啦的晃动声就响彻了整间水吧。   等到店员把水拖干,乔宇颂心灰意冷,看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一刻,拿出手机,忍着不舍给宋雨樵发信息道:你应酬结束了吗?外面雨太大了,现在时间又晚。要不下回再找机会见吧?   这条信息发出以后,乔宇颂惴惴不安地等。   没多久,宋雨樵给他发来回复:你应该早点说,我已经到门口了。   读罢,乔宇颂呆住。对着已经拉上的卷闸门,他愣了两秒,立刻转身看向侧门,见到浑身湿透的宋雨樵手中拿着一柄雨伞,将一身的雨水带进店里。 第12章 七号台风-4   面对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客人,正在擦马克杯的店长讷讷地问候:“欢迎光临……”   宋雨樵素净的脸因为淋过雨,显出一些异样的苍白。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懊恼地晃了晃不断淌水的头发,看向乔宇颂时,气仍喘得有些急。   乔宇颂不知所措地坐着,好在与宋雨樵对视后,很快反应过来。   他连忙起身走向宋雨樵,太多的话涌上喉咙,反而堵住。   “你怎么过来的?”乔宇颂好不容易问道。   “打车。”宋雨樵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但看见已经湿透,又揣回口袋,只用手抹掉脸上的雨水。   乔宇颂忙道:“不然到楼上我的房间去吧?我看看有没有干的衣服可以换,起码,擦一擦,把头发吹干?”   宋雨樵正有此意,点了点头。   乔宇颂匆匆地找水吧的店长结了账,又快步往外走,推开门等宋雨樵。   宋雨樵出门后,不需乔宇颂的指引就直接往电梯间的方向走。   乔宇颂心中讶异,立刻跟上。   雨水被宋雨樵带了一路,连大堂的工作人员也为此感到诧异万分。   “先生!”前台叫住宋雨樵,局促地微笑,“您的雨伞可以放在伞架上,我们可以代为保管。”   宋雨樵沉默着,转身走到大堂的另一侧,放好雨伞后又折回电梯间前。   乔宇颂看他的动作迅速果断,走路不但带雨,还带风,心中不由得忐忑。   也是,谁淋成这样,心情能好呢?待二人进了电梯轿厢,乔宇颂马上刷了房卡。   轿厢里格外安静,静得仿佛能够听见水滴在地毯上的声音。   乔宇颂屏住呼吸时,能听见宋雨樵的呼吸声。那很轻,也很克制。   “是不是很冷?”乔宇颂关心道。   “还行。”头发太湿,没一会儿宋雨樵的脸再度沾满雨水,他只得又用手抹了两遍。不料,他的手才垂下来,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乔宇颂吓了一跳,忍不住带着歉意小声道:“我该早点儿跟你说,别过来的。”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宋雨樵。   宋雨樵先是没有说话,俄顷淡淡地说:“还成,你别让我现在就走就行了。”他顿了顿,“现在绝对打不到车了。”   闻言,乔宇颂哑然失笑,过了一会儿,喃喃说:“也是……”   为了宋雨樵能尽快换上干的衣服,走出电梯轿厢后,乔宇颂走得很快。   他的房间在电梯口附近,很快便打开房间的门,将宋雨樵让进门内。   “我给你找衣服。”乔宇颂说着,关好门往里走。   房间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宋雨樵淋得湿透,甫一入内,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乔宇颂没有看见,他只顾着找衣服。   宋雨樵趁他忙碌,把这个房间环视一番。看来,北航给空乘的待遇还不错,他们在外地过夜还能住上商务大床房。在乔宇颂回来前,宋雨樵收回了好奇的目光。   “不好意思。”乔宇颂的手里拿着一件雪白柔软的浴袍,上面有酒店的印花,“除了制服,我就带了一身衣服,已经穿身上了。浴袍是干净的,你将就着换吧。”   宋雨樵点头,接过浴袍的同时,低头脱鞋。   他这是不想将更多的水带进房间内,乔宇颂看了,连忙把浴袍重新拿回手上,等他脱袜子。   “好了。”宋雨樵拿了浴袍,往里走,把手机、驾照和钱包放在电视桌上。   乔宇颂道:“浴室在这里。”   “谢谢。”随着乔宇颂的指引,他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纵然宋雨樵已经脱了鞋袜才往里走,可他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打捞起来一般,想要不留一点点水迹,不可能。   乔宇颂倚着电视桌坐,看着地上宋雨樵的脚印。   屋里的冷气很足,脚印很快变浅了。饶是如此,乔宇颂还是能通过这些脚印想起宋雨樵赤脚走在上面。想到他脚背上的骨架痕迹,他微微透着粉红色的脚趾头,还有苍白的皮肤,乔宇颂的心一时跳乱了节奏。   浴室里传来吹风机的声音。   乔宇颂估摸着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   这么想着,乔宇颂鬼使神差,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   他走到未干透的脚印旁,脱了鞋,脚跟并齐脚印上的脚跟,慢慢往下踩。   一样长,宋雨樵和他穿一样的鞋号。   正在这时,宋雨樵打开浴室的门。   乔宇颂大吃一惊,要马上换上鞋肯定来不及,急急忙忙把另一只鞋也甩掉了。   宋雨樵站在浴室里,看不明白乔宇颂突如其来的大动作,不由得惊讶。   “你换好了?”乔宇颂讪笑着,掩盖自己的荒唐。   衣服虽然是湿的,但宋雨樵仍然叠得整齐,问:“嗯。酒店的洗衣时间是什么时候?现在还能洗吗?”   “哦,可以。你等等,我帮你打电话让客房来收。”乔宇颂说着,立刻拿起一旁的电话,给客房打过去。   挂断电话,乔宇颂见宋雨樵端着衣服杵着,忽然想起他需要一个洗衣袋,连忙给他找。   找到洗衣袋,乔宇颂在帮他装好衣服和直接给他之间犹豫了两秒,最后还是把袋子递给了他。   “呃,你要吃点什么吗?或者喝点什么。”乔宇颂唯恐气氛太冷太僵,拿起酒店提供的菜单,问。   宋雨樵装好衣服,说:“我随便。”   “那我让他们送两罐啤酒过来?”乔宇颂说完,听见敲门声,下意识地紧张。   “来拿衣服了?”宋雨樵反而平静。   “哦,大概是。”为了掩饰心虚,他说,“衣服给我吧。”   门外果然是来收衣服的客房,衣服被收走后,乔宇颂吁了口气。   他想表现得像宋雨樵那么坦荡,但这终究是一个难题。   回到房间里,乔宇颂打电话要了两罐冰啤酒和两包薯片,挂断电话后忽然想起宋雨樵来以前是应酬去了,惊道:“晚餐你喝了酒吗?再喝啤酒,没关系吧?”   “又不开车,有什么关系?”宋雨樵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回到浴室,站在镜子前吹头发。   乔宇颂想着的确如此,便不再多言。   宋雨樵在吹头发,他无所事事。往房间里环顾一轮,他突然发现自己傍晚起床以后没铺床!看着被子乱糟糟地丢在床上,想到早被宋雨樵看见,乔宇颂尴尬极了。   他连忙拎起被子的角,用力抖弄抖弄,铺平在床面上。   不多时,客房把他订的饮料和零食送来了。   他将东西拿回房间,放在茶几上,没有马上吃,而是选择等宋雨樵。   坐在电视桌前,乔宇颂望着宋雨樵的背影出神。   外面的雨还是很大,但风似乎变轻了。   雨打落在窗户玻璃上,啪嗒啪嗒作响,宋雨樵手里的吹风机呼呼地发出温暖的声音。   他们没有交谈,听着这些声音,忽然间,乔宇颂觉得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他意识到以前和前任在外开房,常常也有这样的情景——一个人在浴室里吹头发,另一个人在外面随便做点儿自己的事情。   在安静的氛围里,空调的冷风是暧昧的,吹风机的热风也是。   乔宇颂看着宋雨樵修长的脖子和乌黑的头发,还有他的手指撩动发间的动作,不禁想起一些梦境的碎片。   他在碎片组合完整前,晃了晃脑袋,朝浴室里说:“我放点儿音乐吧?”   “好。”宋雨樵说完,把用完的吹风机放回架子上,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坐。”乔宇颂打开手机里的音乐软件选歌,招呼道,“啤酒和薯片送过来了。”   “好。”宋雨樵拿了一罐啤酒,坐进茶几旁的单人沙发里。   乔宇颂选了一些舒缓的轻音乐,听见啤酒拉环被拉开的声音,咘的一声。他回头,看见宋雨樵在把拉环完全拉开前,用手指往易拉罐上弹了几下。   这习惯,宋雨樵保留着。乔宇颂记得以前宋雨樵喝罐装的可乐,也这么做,先让罐子里的气放出来一些。   思及此,乔宇颂突然意外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宋雨樵抬头。   乔宇颂讪讪地笑,说:“后知后觉,你已经是可以喝酒的年龄了。”   “什么鬼。”宋雨樵听罢皱眉,随即淡淡地笑着,摇了摇头。   乔宇颂想:这话说着不算错,毕竟他们分别的时候,宋雨樵才十四岁。现在他二十七,他们久别的时间险些就比他们相遇前的时间更长了。   他在宋雨樵十四岁时认识他,过了十三年,是不是要重新认识一次?   乔宇颂打开另一罐啤酒,想了想,问:“你现在,常常有应酬吗?”   “没有,今晚是以前的老师想一起吃饭,所以答应了。”宋雨樵解释道,“以前是析大的老师,现在在静大的一所学院当院长。”   他不想让宋雨樵知道,自己已经通过电视新闻,了解了一些他的近况,他想从头问起。   “你……一直在析津?”乔宇颂有意套话。   “没。在析大呆了两年,后来拿到offer,就到美国去了。期间一直在那边学习和工作,两年前回国的。一回国就进了CASA,如果没什么大意外,应该会在那里干个至少十年。”宋雨樵说完,耸了耸肩。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说起自己的事,永远轻描淡写,好像都不值得一提。可是,那些却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正在乔宇颂心生感慨时,忽然听见宋雨樵问:“你呢?”   “我?”乔宇颂的心底下意识地抵触。   宋雨樵点头,问:“嗯,这些年。”   自己的经历和宋雨樵比起来,根本不足道,但总要说的,否则还能说什么?“我……当时不是没考上本科吗?”乔宇颂困窘地笑了笑,“后来去潭州职院读工商管理。其实,我也不知道学那个干什么。不过,事实确实是什么都没学到,在那里,没什么人真的读书。毕业以后,在披萨店打了一年工。也算是个意外,有一次听朋友说秣工的成教有一个空乘专业,只要是高中毕业都能报考,我就去报了。其实我算特别幸运,报了那次就考上了,而且那年北航有定向培养的指标。所以,我毕业以后就分配到北航来了。先前在析津的总部,最近才申请调到锦蓉去。”   宋雨樵没想到这十几年他经历了那么多,而这些,都是当初的自己完全没有想象到的。忽然间,宋雨樵觉得当年的自己特别的愚蠢、幼稚和肤浅。   不知道宋雨樵想到了什么,乔宇颂看见他的眉头轻蹙,低头沉默,想了想,说:“早知道不申请调岗了。”   闻言,宋雨樵抬头。   他苦涩地笑了笑,见到宋雨樵的笑容里同样有遗憾的意味。 第13章 七号台风-5   手中的啤酒罐透着凉意,因乔宇颂掌心里的温度,化为清水,滴在地毯上。   他的头微微低着,先是对着地毯发呆,很快,余光又瞄见了宋雨樵的双脚。   宋雨樵穿着酒店的拖鞋,脚踝清白,乔宇颂忍不住往上瞟,他的小腿看起来修长有力。   真是长大了——面对二十七岁的宋雨樵,乔宇颂频频地使用这样滑稽的形容。这双腿比起小时候,肌肉厚实了一些,虽看着还是瘦的,但起码不像小时候那样,细长得像竹竿了。   宋雨樵的大腿在浴袍下若隐若现,乔宇颂不敢将目光再往上搜寻,垂下眼帘,喝了一口冰凉的啤酒,冷却浮动的心。   乔宇颂觉得自己不清纯了——这是废话,自己说出口甚至矫情。不过,当年他面对宋雨樵时,想的是如果能牵他的手会怎样,如果能亲他的脸颊会如何。   但现在不是。   难道是因为已经谈过恋爱、经历过情事的关系吗?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宋雨樵穿着雪白的浴袍坐在沙发里,乔宇颂面对着他,心里想的是那些梦,想的是他的后背是否瘦得能看清背脊,想的是他的乳尖是什么颜色……   乔宇颂吁了一口气,在心里苦涩地笑了笑。   这时,宋雨樵的手机响了。   乔宇颂看了看手表,还有十分钟零点,他惊讶地看向宋雨樵。   “是提醒睡觉的闹铃。”宋雨樵说着起身,拿了手机,关闭闹钟后重新坐回沙发里。   乔宇颂愕然,局促地笑道:“是很晚了。”   “嗯。”宋雨樵打开手机里的旅游app,在搜索框内搜索这家酒店的名称。   不是只有闹钟吗?乔宇颂看他一直面对手机,想知道他在做什么,又不方便问。想了想,乔宇颂故作轻松地说:“这床挺大的,你要是不介意,今晚我们可以一起睡。”毕竟,这是目前的状况下,唯一能做的选择了。外面的雨很大,宋雨樵的衣服又送去洗了,怎么还可能离开酒店呢?   不料,宋雨樵却道:“没关系,我在这里开一间房,晚点儿去客房部办入住就行。”   闻言,乔宇颂的心往下一沉,问:“你刚刚在订房间?”   “嗯。”宋雨樵说着,把用完的手机放在沙发扶手上。   “这样……”乔宇颂忍不住失落,但很快又笑说,“这样也好。我怎么没想到呢?其实挺方便的。”   “嗯。”宋雨樵点头。   乔宇颂舔了舔抿起的嘴巴,盯着啤酒罐黑洞洞的口子,仰头一口气喝了小半罐。   宋雨樵看着他脖子上扬的线条,喉结在上面窜动。等乔宇颂喝完,他也移开了目光。   “这几年,你常回岳塘吗?”宋雨樵问。   “不常回去。干我们这行,其实还挺忙的。岳塘又没有机场,要是有,可能回家的机会能多一些。对了,你吃薯片吗?我买了薯片。”乔宇颂说完起身。   “不用。”宋雨樵看他的身影一顿,声音放轻了些,“晚餐吃得多,现在没胃口。”   乔宇颂给他拿了一瓶水,放在茶几上,说:“口渴吗?喝点儿水吧。我看啤酒你没怎么喝。”   宋雨樵看了看手中的啤酒罐,微微笑了一笑。   还聊些什么呢?在过去和现在之间,乔宇颂选择了现在。他问:“晚餐吃什么了?”   “湘菜。”宋雨樵想了想,说,“其实也没怎么吃。”   刚刚不是说吃得多吗?乔宇颂不解。   宋雨樵问:“你呢?晚餐。”   经他问起,乔宇颂回想一番,不由得愣了愣。在宋雨樵疑惑的目光中,他腼腆地笑道:“我没吃,忘了。”   宋雨樵诧异道:“忘了?”   “嗯。”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真的,先是等宋雨樵联系他,再是等着晚上的见面,乔宇颂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起还有晚饭这件事。   宋雨樵关心道:“没关系吗?不吃晚饭。”   “没事,我不饿。其实,让我吃,我也没什么胃口。”心思全在别的事情上,哪儿还有胃口吃东西?乔宇颂这么想着,突然想起刚才宋雨樵说的话,心跳乱了几拍。   可他不敢问一个究竟,只因与此同时,他自己得交代一个究竟。所以只能带着让他沾沾自喜的猜测,不了了之。   宋雨樵半信半疑地看了他几秒钟,低头喝啤酒。   “不然你还是喝水吧。晚上应酬,不是喝了酒?”乔宇颂越想越觉得给他买啤酒是个错误,犹自心疼。   “没关系,我没那么容易醉。”宋雨樵问,“听宋雁说,那天在飞机上,你没有马上认出她?”   没想到他换了这个话题,乔宇颂哑然片刻,赧然笑道:“对,因为她和以前比,变了很多。”哪里像他?没什么大变化,还是那么冷漠。   那天从宋雁那里得到乔宇颂的电话号码后,宋雨樵曾试图通过通讯软件添加他为好友,可惜乔宇颂和他一样,把相关的搜索功能关闭了。宋雨樵也考虑过是不是给他发一条信息试试看,但终究因为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所以一直没做成。   “她现在在析津工作?”乔宇颂问,“你们一直联系着,还和以前一样是好朋友?”   “嗯。她在析津第三医院的精神科上班。不过因为她有全科的资格,所以每年都和自己的一些医生朋友回岳塘开义诊。你们遇上那天,她刚义诊结束,要回析津。”宋雨樵解释说。   乔宇颂听得有几分神往,忍不住道:“真好。”他指的既是宋雁每年回老家义诊的事,也是他们俩一直有联系的事。   这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呢?当年他们在同一所补习机构上课,宋雨樵和宋雁读的都是不但不需要学费,还能得到“奖学金”的学霸公益班,而乔宇颂却要因为在尖子培优班,付高昂的学费。结果,高中毕业后,从前在一个班上的宋雨樵和宋雁一直联系着,而他如果没有那么幸运,没有那么多偶然,就连宋雨樵在哪儿都不知道。   “我已经很多年没回岳塘了。”宋雨樵努了努嘴巴,“听宋雁说,启行已经从原本的地方搬走了。”   乔宇颂听罢吃惊道:“搬走了?搬到哪里去了?”   宋雨樵同样惊讶,问:“你不知道吗?搬到高新区了,在高铁站前路。规模扩大了很多,起码有原先的三倍。大概在五年前搬的,宋雁回去时发现,告诉了我。”   五年前搬走了……乔宇颂这五年也曾回去过几次,但都没有机会去原本的启行看一看。原来,早在他没留意的时候,曾留下那么多记忆的地方已经不复存在了。   “那原本启行在的那个地方,现在做什么用了呢?”他去年才回过一次岳塘,这问题问多年没回去的宋雨樵,乔宇颂有些惭愧。   那次听宋雁说启行已经搬走后,还在国外的宋雨樵通过卫星地图,搜索了原本启行所在的那条街道。他回答说:“旧城改造,那一片都改作政府安居工程使用了。”   已经和当年完全不一样了。乔宇颂失落地想。   半晌,乔宇颂提起精神,开玩笑道:“话说回来,宋雁和以前比,真的差太多了。我完全想不到她会变得那么有女人味!”   宋雨樵听罢眉尾动了动,问:“你确定?”   见状,他扑哧一笑,说:“起码,看起来是吧?外型上。”   宋雨樵不置可否地耸肩。   想到宋雁如今的模样,乔宇颂唏嘘道:“当年的自己,目光真是短浅。以前哪里想得到她会成为医生呢?她这个人,总是粗心大意的,医生又是那么需要细心和耐心的工作。反正,她从前是个‘假小子’,不是吗?现在却打扮得那么妩媚,妆还化得特别好。”   他的话让宋雨樵想起宋雁那句“我变美了很多么”,忍俊不禁。   “对了,她结婚了吗?”乔宇颂好奇地问。   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宋雨樵微笑道:“嗯,结过婚。现在孩子四岁了。”   乔宇颂简直无法想象当年那个把头发剃得比男生还短的宋雁居然成为了某个人的妻子,正如他想象不到,怎样的人和宋雁在一起才合适呢?“真的吗?”乔宇颂忍不住追问,“他老公是哪里人?做什么的?”   “是电视台的记者。”宋雨樵说完,发现乔宇颂好像没留意他的某个用词,补充道,“但是,他们两年前离婚了。现在孩子在岳塘和姥爷姥姥一起住,这也是为什么宋雁每年都会回去。”   乔宇颂的兴趣正浓,没想到宋雨樵突然说这个,不禁愣住。他忽然想起刚才宋雨樵说的是宋雁“结过婚”,所以,现在是单身了。   “这样……”突然间,乔宇颂不知道该不该追问下去。这是别人的八卦,如果是好事或趣事,当做谈资或许无妨,可想到毕竟是坎坷的经历,乔宇颂不得不迟疑。   “看来,大家都经历了很多,也变了不少。”乔宇颂想着这些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喃喃道。   宋雨樵看他神色黯然,问:“变了很多吗?”   “嗯。”他点头,忽然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多愁善感了,笑道,“就像你。你以前才到我这儿,但是上午在飞机上,我差点儿撞你的脸了。你高了不少。”   乔宇颂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宋雨樵皱眉,道:“我以前哪儿有那么矮?”   “是真的。”看他较真的模样,乔宇颂忍不住笑。他起身重新比划了两下,说:“到我下巴这儿,连一米七都不到吧?”   “神经,你现在有多高?”宋雨樵说着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偶然,宋雨樵的步子迈得大,才两步就来到乔宇颂的面前,险些又撞着他的脸。   突如其来的接近让乔宇颂感到一阵晕眩,他的心猛地向上提,险些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宋雨樵面无表情,所以他的五官和皮肤都显得那么完好,乔宇颂看不到他眼角笑纹的痕迹,也看不到鼻翼上的毛孔。   宋雨樵的唇纹很浅,乔宇颂垂眸看他的嘴唇,只觉得特别晕。   过了两三秒钟,乔宇颂想起自己应该呼吸,紧张地回答:“一米八五。”   “我一米八六,你输了。”宋雨樵说着,转身回到原处。   乔宇颂听完愣了愣,紧张的情绪极速往下滑,滑到了底,他失笑道:“真幼稚。”   宋雨樵拿起手机,淡淡地笑了笑,说:“很晚了,我去开房,回去睡了。”   告别来得太突然,乔宇颂愣住,但又想不出这有什么不对,只好说:“嗯,好。是挺晚了。”不知不觉,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宋雨樵把钱包和驾照放进浴袍的口袋里,说:“衣服,我会直接和客房说,浴袍也是。到时候他们可能会找你确认……”   “我会跟他们说清楚。”乔宇颂立即说。   “嗯,麻烦你了。”宋雨樵看了看他,微笑说,“晚安。”   “晚安。”乔宇颂也冲他笑。   如果说,之前宋雨樵穿着浴袍在浴室里吹头发的样子,暧昧得像一场情事的开端或结尾,那么中间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只能看着宋雨樵穿着浴袍离开?   恐怕,是什么都没有经历吧。暧昧只是乔宇颂自己想象的,和宋雨樵全无关联。   可是,这中间又有太多的细节足以让乔宇颂会错了意。他不明白,也不确定,他和宋雨樵之间究竟该是算久别重逢,还是算重新开始。   看着宋雨樵拎起放在门边的鞋袜,要开门往外走,乔宇颂忍不住喊道:“小樵!”   闻言,宋雨樵的身影顿了顿。   玄关的灯没开,宋雨樵转身时,乔宇颂看不清他的表情。   “怎么了?”宋雨樵问。   他的平静加剧了乔宇颂的激动,心一阵狂跳。不同的名字,相同的发音,乔宇颂几乎每天都听见有人对自己喊这个名。他的心,有时候对此排斥,有时候麻木不仁,还有很多时候,以为别人叫的是另一个人,这样自己也能见到他。   “没什么。”乔宇颂否认后,立即道,“你是明天下午走?那明天上午,我们还能见吗?”   宋雨樵笑道:“当然可以。明天见。”   听罢,乔宇颂松了一口气,他笑了,说:“明天见。” 第14章 七号台风-6   雨在宋雨樵离开以后,似乎变大了。   乔宇颂低头对着宋雨樵留下的鞋印发呆,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回屋里。   时间已经很晚,他是明天中午十一点半的航班。查班软件直到现在还没有发送航班取消的消息,看样子得准时出发。乔宇颂以前飞过这条航线,按从前的经验,他九点半就得从酒店出发。   九点半……宋雨樵起床了吗?   明明已经有了彼此的联系方式,但或许因为不在同一个城市生活,实在不知道之后会如何发展,乔宇颂忍不住对这次的相遇慎之又慎。   他换了睡衣,躺在床上,把手机里的聊天界面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朋友圈的新内容刷得一条不落,时间也才过了十分钟。   想起没有看过宋雨樵的朋友圈,乔宇颂点开来,却只在宋雨樵的头像下方,看见一条孤单的横线,写着“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一无所获,乔宇颂只能研究宋雨樵的头像。但没什么可研究的,是常见的动漫角色——龙猫的图片,并不特别。   乔宇颂又看了一眼时间,选择给宋雨樵发信息,问:开好房间了吗?   宋雨樵:嗯。你楼下,2304。   哪里是楼下?明明中间隔着一层楼。乔宇颂皱起眉,但又觉得好笑。   看着身下的大床,乔宇颂不禁想,如果他开的是一件标间,现在宋雨樵是不是就在他的房间里了?商务标准间的价位和大床间是一样的,乔宇颂从来不开标准间,所以完全忘了考虑这件事。   不过,他先前怎么会想到,宋雨樵有可能因为这场雨被耽搁在酒店里?   即便是女人,关系不够亲密的时候,睡一张床尚且有些奇怪,更何况是男人?思及此,乔宇颂忍不住觉得自己刚才的提议很令人不舒服,他好像没有认真考虑过宋雨樵的感受。   他那样说,宋雨樵会觉察什么吗?   无论宋雨樵有没有觉察,他已经到别的房间去了。   乔宇颂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做的决定,只能在心底佩服他的确考虑得很周全,反应也很迅速。   如果是以前,碍于彼此都是未成年人,他又不能确定宋雨樵的性取向,自然会有所顾虑。现在,他可不可以大胆一些,不再暗恋了?   是了,宋雨樵是同性恋,这是确凿的事,他不怕再有掰弯对方的错误,大可以直截了当地追求。   可是,他吗?一个成教大专学历的空乘,吃着青春饭,追求一个比自己小三岁,被培养和保护的教授、科学家?而且是异地?   乔宇颂越是想,头皮越是发麻。   这样的心情,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十三年前也有,而他却有强烈的直觉,像是要重蹈覆辙。   可是,如果宋雨樵是光,如果光注定抓不到,那么,或许伸出手也无妨。   乔宇颂抓起房间的电话机,按了“2304”这个号码。   不多时,电话被接起来了,那头传来宋雨樵冷静又疲倦的声音:“喂?您好。”   “是我。”乔宇颂不知该不该补充姓名。   “哦……”他笑了笑,“怎么了?”   乔宇颂哑然,过了几秒才问:“你困吗?要不要……再聊聊?”   他又笑了,问:“聊什么?”   有什么特别好笑的?乔宇颂抓了抓头发,沉吟片刻,道:“聊聊你吧。”   “我?”宋雨樵不解,“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   那些怎么够?乔宇颂试探地说:“刚才,你不是说宋雁结婚又离婚了吗?那你呢?有没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   不知道宋雨樵怎么理解的,他说:“我现在结婚,还太早了吧?”   他不是这个意思!乔宇颂咬住嘴唇,松开后,故作轻松地说:“是挺早的。但是有没有交往的对象?”   “上来就聊八卦?”宋雨樵好笑道。   他的守口如瓶让乔宇颂胸口发闷,他想了想,说:“那我先说吧。我之前谈过两次恋爱,不过都分了。最近一次是几个月前,所以申请调到锦蓉去了。”   宋雨樵听了,沉默半晌,说:“看来,伤得挺深。”   “不是。”他连忙解释,“是我提的分手。没有伤多深,就想换个环境吧。”   宋雨樵应道:“哦……”   乔宇颂无法从这个字里分辨他的态度,不禁忐忑。他焦虑地等了一段时间,终于听到宋雨樵再次开口。   “我大概也在几个月前分手了,不过,前任还和我在一个单位里。”宋雨樵说道。   乔宇颂的心里咯噔了一声。他舔了舔嘴唇,犹豫后问:“是……女朋友?”   “嗯?”宋雨樵发出疑问的声音。   他屏住呼吸,不禁回味这个问题是否问得太夸张。正常来说,不会问这个问题吧?当年他没有向宋雨樵表露过性取向,宋雨樵亦然。刚才他没说自己曾经交往的对象是男人,宋雨樵也一样。在这样的情况下,问一个没有透露性取向的人这种问题,是不是太不礼貌了?   “哈哈,不好意思。”乔宇颂试图用开玩笑的语气糊弄过去,“因为在我们公司,gay挺多的。所以平时聊八卦,说到男的谈恋爱,都要多问一句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宋雨樵却好像感觉不到这是开玩笑,说:“我不是你们公司的吧?”   乔宇颂哑然,下意识地表示歉意:“对不起。”   “没事。”宋雨樵很快回答。   看样子,宋雨樵是不打算对他承认喜欢男人了。乔宇颂迟疑过后,也没有主动承认自己的性取向。他还记得宋雨樵离开以前自己所提睡一张床的建议,如果让宋雨樵知道他喜欢男人,那么他当时的用意岂不是太明显了?   虽然,乔宇颂觉得,当时的自己没有更深的用意。虽然事后他想起,心头还是激动万分。   “明天你几点的航班?”宋雨樵突然问。   乔宇颂只能跟着聊这个话题:“十一点半。”   “那你九点半就得走了吧?”他说。   猜得还真准,乔宇颂苦笑,说:“对。”   “既然如此,早点儿睡吧,现在已经很晚了。”宋雨樵建议说。   他哪里睡得着?可是,他没办法告诉宋雨樵,为什么睡不着,只好说:“好,晚安。”   “晚安。”宋雨樵同样道。   “哎,小樵!”在挂断电话前,乔宇颂忍不住叫他。   幸好他没有立即挂断,问:“嗯?”   “明早……你要是起得早,一起吃早餐吧?酒店的早餐是免费的自助。”乔宇颂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但说完又补充,“如果你起得来。”   他笑了笑,说:“起得来。几点呢?”   乔宇颂激动地握住拳头,说:“七点半怎么样?会太早吗?”   “还行,那明早七点半,在餐厅见吧。”宋雨樵好像决心要睡觉了,“晚安,好梦。”   他错愕,道:“好梦。”   电话挂断,乔宇颂倒在床上,心里被矛盾充斥着。   他是gay,宋雨樵也是,但是他居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宋雨樵从他的房间里离开了,而且在一通电话过后,只是约定了一起吃早餐。   这真是滑稽,起码,在他的圈子里,非常滑稽。   乔宇颂想起自己第一次和谢昊哲发生关系,也是在一个雨天。   虽然他们在不同的公司,不过当天恰好住在同一家酒店里。两人此前在机场见过几次面,又通过观察和打听,对彼此的性取向有所了解。   那个下午,他们只是在酒店的走廊里打了个照面。到了夜晚,一切便发生得如同电光火石一般。谢昊哲敲开他的房门,事情就那样发生了。   不需要询问、不需要谈论,甚至没有暧昧的调情,只是几个眼神。   虽然他们在那以后确定了关系,不过乔宇颂知道,在圈子里,花火绚烂后什么都没有的情况更多。他们一个个居无定所,每个月在家住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天,一夜情不足为奇,约炮更是常事。   有时候,乔宇颂甚至有错觉,认为gay就是这样,不需要感情的基础,只要眼神对上就够了。   尽管他自己不是如此,但这是常态,不是吗?   乔宇颂多希望宋雨樵也是常态中的一员。这样,他现在就可以下楼,去往宋雨樵的房间,在宋雨樵开门的那一刻抱住他,吻他的唇,别说爱与不爱,只要赤裸相拥,在结束以后再找机会诉尽衷肠。   可是不行,因为是宋雨樵,不行。   因为是宋雨樵……所以,哪怕宋雨樵真是常态中的一员,也不行。   什么叫做“天公不作美”呢?就是在台风过境以后,很快放晴。   清早,乔宇颂关闭闹铃声,起床拉开窗帘,看见天空虽然是灰蒙蒙的,天际线却是明亮的金色。   查班软件非但没有通知航班取消,反而提醒机组成员准时抵达机场。   乔宇颂只得尽快洗漱。   他刷着牙,想了想,回屋拿起手机给宋雨樵发信息:早安,起床了吗?   宋雨樵:起了。我在餐厅。   读罢,乔宇颂被牙膏泡沫呛得咳出眼泪。   他连忙丢下手机,奔回浴室,急急忙忙地漱口,打开剃须刀把胡渣剃干净。 第15章 七号台风-7   乔宇颂喷完须后水后,基本没怎么打理,草草梳了梳头发,换好衣服后便下楼了。   睡得那么晚,原先他还担心宋雨樵会起不来,没想到反而是他自己晚一步到餐厅。   虽然之前两人约定的时间是七点半,此时才七点一刻,可对于宋雨樵,乔宇颂总有些“不甘其后”的执着。因为,如果连那么冷漠的宋雨樵都能特别遵守一个小小的约定,他的喜欢、在乎又算什么呢?说不定,只能算作是“不过如此”罢了。   乔宇颂来到餐厅,立即有服务生问他的房号和人数。   他四处张望,寻找宋雨樵的身影,心不在焉地报了自己的房号。   看见宋雨樵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乔宇颂立刻快步走过去。   宋雨樵很快发现有人走近,望了过来。   乔宇颂不好意思地笑,落座后问:“来很久了吗?”   “没有。”宋雨樵的目光柔和,有淡淡的疲惫。   他像是没有睡好,乔宇颂顿时不知要怎么说。他看了看宋雨樵的面前放了一碗麦片和一杯咖啡,说:“我去拿吃的。”   宋雨樵点头,看他起身,快步往自助选餐区走,动作看着很匆忙。   餐厅才供餐不久,他们都算是来得早的一批,所以,现在可供选择的餐点很多。不过,乔宇颂选得很快。宋雨樵趁他不注意时打了个哈欠,在他端着餐盘回来时,端起咖啡来喝。   “昨晚睡得好吗?”重新坐下后,乔宇颂才拿起勺子,便先开口关心。   “还行,我有点儿认床。”为此,他直到天快亮时才睡着,但想着约了吃早餐,他还没睡沉,又醒了。   “你认床?”乔宇颂惊讶。   “嗯。”宋雨樵说完,不再掩饰,又打了个哈欠,“你呢?”   “我……也还好。”乔宇颂不好意思说自己睡得还不错,转而问,“你今天下午走,等会儿有什么事吗?”   宋雨樵回答:“要去东区国际会议中心。上午有个活动,大概十点吧。”   乔宇颂又问:“下午几点的飞机?”   具体几点,宋雨樵忘记了。他打开手机里的航班管理软件,点开当日的行程,说:“十六点四十,JU8421。”   闻言,乔宇颂微微一怔,说:“是北航的航班。”   “嗯。”宋雨樵知道。这是他特意买的,但没想到在来的航班上就遇见乔宇颂了。   乔宇颂觉得很可惜,一时间,他对那趟航班的客舱机组居然有点儿羡慕。他打开查班软件看,见到结果,心理又有些平衡了,说:“不过,那是共享的航班,不是北航的飞机。”   听罢,宋雨樵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眉头。   乔宇颂注意到他的神色异样,问:“怎么?”   “没什么。”宋雨樵的话音刚落,手机响了。   这么早就有电话?乔宇颂抿了抿唇,选择低头吃早餐。   电话那头是魏主任,将宋雨樵的休息情况关心一番后,提出派车接他前往会场。“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没关系。”宋雨樵说着,看了乔宇颂一眼。   乔宇颂忍不住抬头看他。   “不是,我不在酒店。”宋雨樵解释了,听见对方的反应很惊讶,确定道,“对,我在外面。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好,谢谢。再见。”   “你要走了?”等宋雨樵挂断电话,乔宇颂忍不住问。   “没有,”他放下手机,“不着急。”   乔宇颂觉察自己问得太紧张了,连忙收敛。他平静片刻,问:“你常出差吗?”   “不会,”宋雨樵回忆一番,“一年有三四次吧。”   “那也挺多了。”乔宇颂从没有出过差,当然,他基本没有定所。   宋雨樵想了想,问:“你觉得多吗?”   被这么问起,乔宇颂顿时才回味起其中的意味。且算宋雨樵每年出差四次,四个来回,如果每次都乘坐北航的飞机,每次都遇上他在的客舱机组,他们最多才见八次。然而,每次都遇见,已经不可能,更别提他其实不会每次都乘坐北航的飞机。思及此,乔宇颂唏嘘道:“是挺少的。”   他说话时,头低着,宋雨樵不知道他是不是沮丧,但眉眼看着哀婉。   忽然,乔宇颂抬起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下回哪天,我飞析津过夜,有机会再见吧。”   宋雨樵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还会再见吗?乔宇颂不知道。两个生活本无交集的人,如果没有刻意,真的还会再见吗?   这很难吧?就像当年,他们的接触是由那么多他的刻意组成的。后来,他不再刻意,他们就十三年没再见。乔宇颂对着面前的早餐,全无胃口,只好端起咖啡来喝。   正在他心事重重的时候,宋雨樵忽然说:“天晴了。”   闻言,乔宇颂望向窗外,看见先前天际线的亮光已经往外蔓延,远处已经可见大片的晴天。   “先前,天阴得很。我还以为要下雪了。”望着窗外,宋雨樵说。   乔宇颂听罢一愣,说:“可是,现在是五月。”   对此,宋雨樵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第16章 下雪天-1   下雪了,下得还挺大,大得连街区的高压电线都被压断了。整条街因此停了电,连电力抢修的车都无法马上开过来,只好委屈当地老百姓先过过原始的生活。   停电也好,不用去上补习班,连已经到期的漫画书也可以有借口再拖欠几天——这天气,谁还出门呢?除了那些对某些事物上瘾的人。   “喂!喂!小孩儿!”冒着雪来的人,烟瘾犯了,“有烟吗?”   乔宇颂蹲在柜台后面,一边烤火一边看漫画。   听见有人来,他懒洋洋地起身,双腿因坐在板凳上太长时间,竟有些酸痛。   对方的外套上、帽子上全是雪粒,乔宇颂问:“要什么?”   “玉溪,软的。”他摘了皮手套丢在桌上,将红透的双手反反复复搓了又搓,像在为抽烟做好准备,活动活动筋骨。   乔宇颂从柜台里拿出一包玉溪烟,递给他,说:“二十六。”   不知是冷还是犯烟瘾,对方哆哆嗦嗦地从钱包里掏出二十六元整,丢在柜台上。   乔宇颂把钱放进收银的抽屉里,没管他走没走,拿起摊开扣放在柜台上的漫画书,蹲下继续烤火。   “我操,这天,冻得连烟都点不着。”客人没走,骂骂咧咧,“喂,小孩儿,你在烤火?帮我点根烟。”   窝在火盆前的乔宇颂抬头,见到他趴在柜台上,朝自己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四环素牙,其中一颗镶了金。   乔宇颂起身,用火钳钳出一小块烧红的炭火,递到他的面前。   他叼着香烟,往泛红的炭火上凑,嘬了两口,烟点着。   “谢了啊。”他还是没走,似乎贪图屋内的温暖,靠在柜台,舒舒服服地吞云吐雾。   乔宇颂闻不习惯烟味,将炭火丢回盆中,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对方斜眼看他,意会错他的眼神,问:“来一根不?”   乔宇颂摇头。   “哎,你爸回来了没?”他笑着问。   乔宇颂没想到他居然认识乔振海,不过,大家都住在一条街上,算是街坊邻里,认识也不奇怪。乔宇颂回想了一下,想起这个人好像是十字路口修摩托车的,乔振海每年春节期间从穗湾骑摩托车,跨省回家过年,回到岳塘,都会把车送往他家修理一番。   “没。”乔宇颂想,这样的天气如果再持续下去,乔振海估计回不来了。   “也好。”他吐着烟雾,“穗湾总不可能比这儿冷吧。——走了啊。”   乔宇颂一怔,道:“慢走。”   买烟的人走以后,乔宇颂望向店门外。   整条街道都被皑皑的白雪覆盖,无论是房顶还是街灯,连路面都堆满厚厚一层。   这是乔宇颂十七年来见过最大的一场雪。   他还记得自己在一个月前第一次见到下雪时兴奋的心情。可是,这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一个月,当初的激动不复存在,只剩下不堪寒冷的厌烦。   岳塘属于南方地区,没有暖气。每到冬天,大家都靠一腔热血过活,房间里哪怕开了空调,照样哆哆嗦嗦,更别提遇到这种堪称天灾的冰雪天气。   街上的树被雪压倒了好几棵,剩下的枯枝上,连只麻雀也无。   没有行人,杳无生气。   突然间,楼上传来女人放声大笑的声音。   那笑声穿透墙壁,滑下楼梯,钻进乔宇颂的耳朵里,依然张扬豪放得很。   乔宇颂心想这种时候,应该不会再有人来光顾杂货店。   看徐傲君玩得正欢,估计也不在乎能不能在雪天卖几样东西,乔宇颂索性问也不问,兀自关了店门。   天气冷,人也饿得快。   乔宇颂十点钟起床时吃了两个白面馒头,现在没到中午十二点,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他进了厨房,找出面条和鸡蛋,烧上一锅热水,打算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   楼上依旧传来麻将牌的声音,哗啦哗啦,伴随着女人们的欢声笑语。   乔宇颂想了想,还是决定上楼看看。   徐傲君只有初中的文凭,没嫁给乔振海前,自己经营一家只有二十平米大的理发店。   后来他们结婚,徐傲君就按乔振海的要求把理发店关了,理由是理发店形形色色的客人太多,他不希望留守在家中的妻子接触太多各种各样的人,还因为理发而和他们产生身体的接触,尤其是男人。   乔振海常年在穗湾打工,他用挣的钱在老家开了一家小卖部。乔宇颂出生的时候,小卖部已经开得挺不错,生意虽算不上很红火,但一家人的生活质量已经超过小康水平。   徐傲君爱打麻将,乔宇颂从小听着麻将声长大。   冬日的雪封锁了街道,也限制了人们的户外活动。室内活动非但未被限制,反而有了更多的空间和时间。   每天上午八点,徐傲君的麻将局雷打不动地开张,牌友基本都是同一条街上的邻居——远的也来不了。   大家大多是在街上开店做买卖的生意人,街上没了人,自然也没了生意,只能打打麻将消遣,输赢还能产生一些盈亏,像走账这事儿没停过似的。   围坐在麻将桌旁的人,有时候打牌打得太忘我,别说吃饭,连上学的孩子也会忘了接。幸而现在孩子们都放假了,只剩下吃饭的事情得解决。不过,乔宇颂估摸着徐傲君已将这事忘了。   乔宇颂到麻将房找徐傲君,主要想问一问她和她的牌友们要不要吃饭。眼下,他可能是家里唯一一个惦记着吃饭,也能张罗做饭的人。   可是,乔宇颂没有想到,当他来到麻将房,却看见有一个男生坐在麻将桌边,正和三位中年妇女打得热火朝天。   热火朝天是其他三个人的,那个男生看起来像是初中生的模样,看坐姿,应该不是太矮,严肃的脸上却显出几分稚嫩。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眉头紧锁,像牛奶一样白皙的脸颊有些圆鼓鼓的,那是婴儿肥。   乔宇颂还是头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见一张这么可爱的脸有这么严肃的表情,非但没觉得他冷酷,反而觉得有趣。   冰着一张奶白奶白的脸蛋,像雪糕似的。乔宇颂的脑海里冒出这样一个形容。   乔宇颂记得,这个男生原先坐的位置上,坐的是周美琪周阿姨,现在周阿姨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看见火盆里的炭火快烧没了,乔宇颂拖过一旁的蛇皮袋,用火钳夹出几块炭火添上。   “哎,小颂来了。”马阿姨扭头看他,打招呼道。   “马阿姨好。”乔宇颂问候着,目光却忍不住去瞟那个安静得有些过分的男生。   徐傲君留意了他的疑惑,解释道:“你周阿姨回家取钱了,这是周阿姨家的弟弟。——叫小樵是吧?”她问那个男生。   男生看了乔宇颂一眼,点了点头。   这小男生目中无人的样子让乔宇颂想起班上那几个拽拽的男同学,成天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只会把鼻孔对着天上装酷。不过,可能是这小屁孩面相好的缘故,乔宇颂竟不觉得他冷漠的样子没礼貌,只是好奇他有表情的时候,脸蛋会不会更加可爱些。   见男生这态度,钟阿姨大概有打圆场的意思,开朗地笑道:“小娃娃年纪虽小,脑瓜子不要太聪明哦!美琪走前才教过他几句吧?现在怎么样?别的不说,我觉着这放了多少,还剩多少,他记得门儿清!”   马阿姨立即捧场,笑道:“要么怎么是高材生呢!”   奈何,哪怕两位阿姨一左一右地吹捧,男生还是只盯着面前的麻将牌,不吭声。   连乔宇颂在一旁都替他尴尬,主动道:“妈,我煮面,你们吃吗?”   徐傲君怕是唯恐热情无法感染这个小男孩,打了那么长时间的牌,此时才亲切地问:“小樵,你今年几岁?”   “过了年十四。”他说话时根本不看徐傲君,拿到一张新的牌,看了一眼便丢掉。   “念几年级啦?”钟阿姨也捏着嗓子问,像问幼儿园的小朋友一般拿腔,笑眯眯的,“十四……是念初二?初三?”   “初三。”乔宇颂代他回答完,再次问,“妈,你吃不吃面?还是煮饭?”   “高三。”突然,那男生的声音不大不小,平平淡淡地,冒了出来。   闻言,在场的其他四人无不瞪圆了眼睛。   乔宇颂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小男生,不敢相信他和自己上同一年级。   “哇,小樵,你上高三了?”徐傲君的眼睛瞪得像刚开眼似的,“那岂不是和你小颂哥哥一样,今年高考?!”   马阿姨啧啧称赞:“不得了,不得了,小神童咧!”   徐傲君开口,正要再说什么,瞥见乔宇颂仍在身边,不耐烦道:“哎哟,爱吃啥吃啥。整天只知道吃吃吃,学学人家!”   乔宇颂听罢哑然,简直莫名其妙,心道他完全可以自己吃,还不是想着她们没吃饭,上来问问?他忍住烦躁,余光却瞥见那个小神童正抬头望着自己,登时心中一堵。   乔宇颂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这个小神童已经成功地让这三个女人的注意力从麻将上转移,她们对他好奇得很,连麻将输赢都不在乎了,怎么还会在乎吃不吃饭?   虽然,乔宇颂也对这个十四岁的应考生感到好奇,不过心中对徐傲君的厌烦更多。   他懒得再搭理这几个人,兀自下楼了。 第17章 下雪天-2   明杠以后,徐傲君把四张牌放在一旁,兴致勃勃地问:“小樵,你在哪儿上学?”   “一中。”宋雨樵第一次打麻将,他得在考虑怎么出牌的同时,保证码在面前的牌不倒下。   “那可是名校!”钟阿姨高声说着,朝另外两位牌友抛眼色,“真是,这孩子也太省心了吧?今年高三,得考大学不是?十四岁上大学,啧啧,那得省多少学费啊!”   宋雨樵真没想到她的论断居然是这个,心中无言,表面也沉默。   “小樵,以后你常来玩吧。教教你小颂哥哥怎么学习。”徐傲君笑眯眯地说。   小颂哥哥?谁?刚才那个人吗?宋雨樵回忆了一番刚才那个人的脸,看着不笨,而且轮廓清晰、五官清秀,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撕漫男”。   有人当着别家孩子的面贬低自家小孩,此时自然要有人把那孩子捧一捧,免得真的砸在地上。马阿姨就是那个人,她说:“小颂的成绩还可以吧?起码,比我家那个强多了!”   “什么呀!”徐傲君仿佛一心一意要把自己的小孩往地上砸,谁拦都拦不住,“他要是能考个好点儿的职院,我就谢天谢地了!笨得要命,还整天看漫画、看小说、打游戏!”   牌友这般唾弃自家小孩,钟阿姨立刻捧着,说:“唉,小孩子嘛,没学坏就不错了。三街米嫂的儿子知道吧?哎,学人家混黑社会,把别人的手砍断了!进了少管所,米嫂隔三差五要去探监,肠粉店的客人也少了。”   “哎呀,啧啧。”徐傲君关切的语气仿佛宋雨樵才是自己的小孩,“小樵,你可千万别跟那些人学呀。”   宋雨樵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只得打牌。   “噗,瞧你说的!”钟阿姨咯咯笑道,“这一个在云里,一个在泥里,他就是想学,那也得遇得到呀!”   “也是,也是。”徐傲君呵呵地笑,转而问宋雨樵,“小樵,你的成绩那么好,是在哪儿上的补习班?”   “启行。”宋雨樵摸到一张红中,丢了一张东风。   “启行?”钟阿姨忙问徐傲君,“小颂也在启行吧?”   徐傲君嗤笑一声,道:“那些补习机构,都是奸商!成绩越好,分的老师越好。乔宇颂在的那个什么尖子培优班,师资不咋地,学费却收的最贵!那也没办法,还得去呀,否则说家长不尽责怎么办?本来成绩就差,再不去,连个职院都考不上了!”   Qiao Yusong?听到这个名字,宋雨樵抬起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名字?和他的名字读音刚好相反?   但看样子,周美琪从没有告诉把他的全名告诉她们,又或者她们忘记了、没发现。   她们还在议论着这两年如春笋般冒出来的补习机构如何想方设法地搜刮广大学生家长的血汗钱,连宋雨樵在中间喊了一声“听”,也没引起她们的警惕。   两轮过后,钟阿姨丢出一张西风,扭头又向其他人说起补习机构聘用大学生当老师充数的事。   宋雨樵摸到一张九万,张了张嘴巴,眼看马阿姨就要把牌丢出来,忙道:“阿姨。”   闻声,其他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目光亲切柔和。   “我和了。”宋雨樵说着,把面前的牌推平。他第一次打麻将,和牌时这个推的动作不流畅,立着的牌推了几批才全放倒。   三位阿姨都瞪圆了眼睛,连忙凑近看宋雨樵的牌。   “啊呀!大三元!”徐傲君大概觉得输给个孩子十分稀奇,拍手叫好,“哈哈哈!给钱!给钱!”   不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事,像炸开了锅似的,女人们的浪笑简直能把天花板给掀翻。   乔宇颂往面条里加了几颗鸡蛋,想着现在正是食物紧缺的时候,一顿午饭能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仅有的半颗大白菜是两天前剩下的,乔宇颂只祈祷等菜市又开始有蔬菜时,千万别那么贵。   他把这半颗大白菜洗净切好,也放进面条里。   想到楼上还有一个小客人,那张奶香四溢的娃娃脸勾起乔宇颂心中的保护欲和疼爱欲,他从自家小卖部的货架上拿了一根火腿肠,剥了皮、切成段,也放进锅里。   乔宇颂把煮好的面条整锅端到楼上,他没拿家里的碗筷,全是一次性的,吃完就扔,不用洗。   停了电,很快,水也会短缺。家里的煤气是罐装的,在雪灾过去以前,都得省着用,他可不愿意用冰水洗碗。   “哎呀,我们小樵实在太聪明了!”徐傲君往他的脸上掐了一把,像逗小学生似的。   乔宇颂进屋前正好看到,不由得愣了愣。   只见这个叫做“小樵”的男生面无表情,脸颊泛着微微的红,乔宇颂真怀疑他下一秒会哇哇大哭。   不过,他没有,他的脸从雪糕变成了冰棍。   “妈,阿姨,吃饭了。”乔宇颂把面条放在一旁的桌上,看她们无动于衷,只好帮忙把面盛出来,一碗一碗地端过去。   虽说乔宇颂每送出一碗,除了徐傲君以外,拿到面条的人都会对他说感谢。不过她们的注意力很快回到牌局上,那句“谢谢”像咳嗽似的,没有实际的意思。   宋雨樵早就饿了,他本以为到了午饭的时间,牌局可以中止半个小时,没想到几位阿姨居然一手端着面碗,一手摸牌,登时吃惊得忘了整理牌面。   乔宇颂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他发现这个小朋友明显震惊了,看得忍俊不禁。   “哎,给小樵盛一碗啊!真不懂事,怎么做哥哥的?”徐傲君发现乔宇颂杵在一旁,数落道,“还有鸡蛋吗?给小樵加鸡蛋啊,小孩子长身体,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   宋雨樵哑然,心道谁是小孩子?明明和她的儿子一样都上高三。   乔宇颂撇嘴,转身盛了满满的一碗面,加了鸡蛋和白菜,当然还有专门为他才加进面里的火腿肠。   比起三位吃饭打牌两不误的阿姨,乔宇颂明显看出宋雨樵的“不知所措”。见他一只手端着面碗,另一只手摸牌,摸到的牌七零八落地摆在面前,乔宇颂说:“要不然,你先吃?我帮你打。赢的算你,输的算我。”   闻言,宋雨樵惊讶地抬头。他想了想,觉得不无不可,这样就算输了钱,周美琪回来的时候也能解释。   屋里虽然有火盆,可盛出来的面如果不赶紧吃,还是凉得快。宋雨樵饿坏了,面对突如其来的帮助,他虽然有点不适,但还是起身道:“谢谢。”   “不谢。”乔宇颂心想他还是有点礼貌的。   就这样,宋雨樵端着面走到小桌旁坐下。   他这才发现桌上放了一碗面,好像这个人刚盛出来的。   说帮他打牌,结果自己还没吃?宋雨樵不由得惊讶。   既然如此,他还是赶紧吃完,把这个人换下来好了。   宋雨樵闷头吃面,把鸡蛋拨至一旁。他不喜欢吃鸡蛋,奈何盛情难却,看来除了面条外,只能吃白菜了。   不料,宋雨樵正这么想着,居然在面条里面发现了火腿肠!他惊讶地抬头,瞄向其他人的碗,她们的面条里好像只有鸡蛋和白菜。   只有这一根吗?   宋雨樵既吃惊又疑惑。   这是什么意思?他莫名其妙地盯着乔宇颂的背影看,心里冒出一个想法——想把筷子插进这个人的面里捞一捞,看看有没有火腿肠。   这样的好心让宋雨樵很纳闷,刚才也没什么交流,他没事献什么殷勤?   宋雨樵从没遇过这种事,忍不住反复打量乔宇颂,从头到脚,好像多扫视几遍就能找到点端倪似的。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小颂哥哥”真是从头到脚都有“撕漫男”的样子,五官长得不错不说,背影也和少女漫画里一模一样。他在启行认识的一个女生,成天磕少女漫画,对着里面的九头身男主角犯花痴,这个“小颂哥哥”就算没有九头身,但看比例应该也有八头身了。   刚才听说,他也在启行上课?宋雨樵反复回想,总觉得没有见过他。   难道是他去得少的缘故?其实,以宋雨樵的成绩,压根不需要上什么补习班,他自己也觉得在那里是浪费时间。   不过没办法,爸爸妈妈每天在家里吵架,却怎么样都没离婚,宋雨樵在家里实在被吵得没办法,只好上补习班去了。   正好,启行的经理说,他到学霸公益班去,不但不用付学费,每个月还能给他一笔“奖学金”,等到他考上国工或析大,更有丰厚的报酬。   只是去坐一坐就能赚钱的事情,宋雨樵干吗不去?所以,从跳级升入高三开始,宋雨樵就开始去启行上课了。   他真没见过乔宇颂,但想了想,情有可原。刚才乔宇颂的妈妈说,他上的是尖子培优班,那里和宋雨樵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宋雨樵至今不知道那些班的教室在哪里。   这牌局真是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窗外的飞雪越来越大了,虽然屋内的玻璃上蒙着白雾看不见,但宋雨樵还是能听见雪片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宋雨樵蛮后悔,早知道不为那点儿生活费跑过来找周美琪了,结果周美琪没带够钱,说要回家取,临时教了他几句怎么算牌,便叫他留下来顶替。   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打了几局,看样子,周美琪不回来,他还走不了了。   不过,宋雨樵不得不承认,这碗面挺好吃的,尤其是加了火腿肠以后。宋雨樵很快把面扫了个干净,连平时不爱吃的鸡蛋也吃干净了。 第18章 下雪天-3   吃完面,宋雨樵感觉嘴巴有点儿干。他舔了舔嘴唇,把整个麻将房看了一遍,没见到水。   他第一次来这里,当然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水喝,想着能不能问问,又不知道问谁。   问那个小颂哥哥?   宋雨樵盯着他挺拔的背影,莫名有些羡慕。   因为他太早读高三,周围都不是同龄人,他发育得比较晚,更比其他男同学矮一截。这可能是跳级给他带来的唯一困扰。不知道等他十七岁的时候,能不能长得像这个人那么高?   宋雨樵放弃了喝水,选择往锅里舀了两勺清汤,一下子就喝光了。   他看向放在桌上的那碗面,估计放得太久,已经有点儿糊了。想到它的口感,宋雨樵皱了皱鼻子。   即便如此,宋雨樵还是在原位多坐了两分钟。   两分钟后,宋雨樵做好准备,深吸一口气,起身走上前去,用筷子的尾部捅了捅乔宇颂的肩膀。   乔宇颂抬头,惊讶地看他,又低头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碗,问:“吃完了?饱了吗?锅里还有。”   宋雨樵不回答,而是问:“你吃了吗?”   他眨了眨眼,说:“还没。”   “我吃饱了。”宋雨樵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刚才提出的问题。   “哦……”如果不是知道他已经读高三,乔宇颂真忍不住将他视作自己见过最不懂礼貌的初中生。   但大概是宋雨樵长得好的缘故,安安静静说话的样子,居然自带几分无辜,乔宇颂想到他吃完了面还特意跑过来告诉自己,更觉得他可爱。趁着一局终了,麻将桌正在自动洗牌,乔宇颂起身道:“碗给我吧。”   宋雨樵确实不知道这副一次性的碗筷要丢往哪里,可把用过的碗筷还给主人家,又显得没礼貌。他有些犹豫,又有些感激,还给他时,说:“谢谢。”   “小樵吃完啦?来,继续玩。你妈妈应该快回来了。”徐傲君招呼道。   宋雨樵实在不喜欢打麻将——主要是不喜欢打麻将时闲聊的氛围,但在此拒绝这三个大人,又势单力薄。他只好重新坐下。   钟阿姨的牙口看起来真不好,吃碗面条也会塞牙缝。她毫无顾忌地剔牙,宋雨樵闻到从她的口腔里呼出的异味,强忍住皱眉的冲动。   没想到,宋雨樵才把牌拿完,便听见房间外传来周美琪夸张的叫声:“哎呀,哎呀,冻死我了!”   他心中惊喜,立刻从牌桌前站起,回头一看,果真是周美琪来了。   她冻得满脸通红,嘴巴还呼哧呼哧地冒白气。   “真是,外头可真够冻的!你们打得怎么样了?”周美琪一边说,一边脱下羽绒服和围巾,自发自觉地坐进宋雨樵空出的位置,朝她的牌友说,“哎,来的路上,看到有狗冻死在路上了,啧啧。”   说着,周美琪从毛衣口袋里拿出几张一百元塞进宋雨樵的手中,说:“喏,回家看书去。”   宋雨樵把拿到手的钱看了一眼,不多不少,八百元整,这是他一个月的生活费。   既然拿到了钱,宋雨樵当然无心再留,他看周美琪也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意思,把钱揣进兜里后,转身走了。   宋雨樵还没走远,便听见钟阿姨议论道:“哎,你家小樵好厉害,十四岁就要考大学咧!”   “有什么用?没一点礼貌。你看看,拿了钱就走人,连声招呼也不打。”周美琪嫌弃道。   “高材生嘛,总要有点个性的。”徐傲君毫不避讳地说,“哎,那得省好多学费哦?”   “那倒是!”周美琪哈哈大笑,朝牌友挤眉弄眼,“本来还不用等今年呢!但要么本命年,要么犯太岁,算命的说别出远门才好,才耽误到现在!”   宋雨樵来的时候,走的是这家的后门。这是周美琪在电话里告诉他的门,他们家在这排房子后面,隔了两条马路,走后门最方便。   从麻将房下楼,宋雨樵往厨房瞄了一眼,没看见那个人的身影。   他又悄悄地往前面的小卖部看。   因店门关了,小卖部里一片昏暗,像是一个陈旧的仓库、一个藏有故事的小博物馆。   宋雨樵还是没找到那个人。   算了,反正不重要。宋雨樵推开沉重的铁门往外走,被迎面而来的飞雪扑疼了脸。   他吃惊地看着这如鹅毛般的雪,低头一看,起码积了十厘米厚。   来的时候,估计才是现在的一半,宋雨樵吁了口气,纵然心里有诸多不情愿,还是得冒着风雪回家,否则,再晚一些,真不知道雪会积成什么样子。   宋雨樵关了门,戴上羽绒服的帽子,抬腿一脚踩进雪里,冻得打了个激灵。   不过,雪积得厚也有好处,起码不会打滑,他这也算得上是“一步一个脚印”了。   宋雨樵一步一个脚印,顶着风雪往前走,白茫茫的天地间,好像他是唯一的生灵。   不少商店的招牌被风吹得哐啷哐啷作响,宋雨樵每走几步都要抬头张望一番,确认没有哪块招牌会突然被风吹坏,砸到他的头上。   这一段路,他好像从来没有走得那么艰难,而且,他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   北风呼呼地吹着,宋雨樵想,岳塘都冷成这样了,真不知道析津得成什么样子。   析津每年的冬天都会这么冷吗?如果是这样……他得考虑到底还去不去析津大学,要不改考港岛的科大算了?不过,那也不好,每年那么多次台风。   忽然,在宋雨樵的身后,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喊道:“小樵!”   什么?宋雨樵疑心自己听错了,那声音像是被风吹散了似的,非常不真切。他没有回头。   “小樵!等一下!”那声音仍然在喊。   随着叫声,宋雨樵还听见了踩雪的声音。他回头一看,惊讶地发现是“小颂哥哥”追了上来。   乔宇颂的手里拿着一条围巾,宋雨樵看见,立刻想起之前自己少的是什么——他把围巾给忘了。   宋雨樵吃惊得说不出话——当然他也没打算说话,眼看着乔宇颂一深一浅地踩着雪追上来,心头微微发颤。   “你的围巾落我家了。”乔宇颂来到他的面前,把围巾递过去。   风很大,话一说出口,就被吹走了。   宋雨樵接过围巾,不禁观察乔宇颂的脸。他好像在笑,不过,宋雨樵只看到他眼睛里透出的笑意,他的鼻子和嘴巴全被他用围巾包裹住了。   “谢谢。”宋雨樵看了他一会儿,才想起致谢。   “没事,你快围上吧,挺冷的。”才出来一会儿,乔宇颂觉得自己的眼睫毛上已经沾满雪片,他不禁担心眼前这个小弟弟,他真的能安全回到家吗?   宋雨樵摘掉帽子的那一刻,感觉北风能把他的整个头皮掀翻。他三下五除二地围好了围巾,赶紧重新戴上帽子,正要走,却发现双脚已经陷进雪地里了。   他走不动,可好像不是雪的缘故。带着少见的疑惑,宋雨樵抬头看了看乔宇颂。   乔宇颂见他的睫毛上沾了雪,想帮他抹掉,但他们之间明显还没有熟到这个地步。看了他的脸半天,乔宇颂忽然想起一件事,说:“对了,这个。刚才你吃饭的时候,我替你赢的钱。”   他说完,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十元。宋雨樵呆住,低头看着他把钱递到面前,问:“什么?”   “刚才不是说了吗?赢的算你的,输的算我的。我和了一局,十三幺。这里一共是六十元。”乔宇颂回答。   宋雨樵心想这叫怎么回事?可是,六十元能让他在学校食堂吃好几顿,既然之前是这么说好的,现在收下也在情理之中。他犹豫了一下,把钱拿过来,放进口袋里,说:“谢谢。”   “没事,赶紧回吧。”乔宇颂心想,他只是外表看起来冰冷,还是挺有礼貌的。就像雪糕,虽然冒着冷气,味道却甜。   “嗯,再见。”宋雨樵费劲地把腿从雪里拔出来,往前迈了一步,终究又被好奇缠住了双腿。   他回头看向乔宇颂,问:“你叫Qiao Yusong?”他可不打算真的称呼他为“小颂哥哥”,虽说他们之后不一定会见面。   乔宇颂用戴着手套的手揉眼睛,反而更难受了,雪融化了,直往他的眼眶里滴。他点头,笑道:“嗯,你呢?你的全名。”   宋雨樵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你的名字怎么写?哪个Yu,哪个Song?”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只顾自己想要答案,不理会别人问的问题了。乔宇颂被这态度弄得胸口一堵,道:“宇宙的宇,歌颂的颂。”   “哦……”宋雨樵想,还好,不算巧合得太夸张。   乔宇颂看他似乎不打算回答自己的问题了,重复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写?”这点基本的礼貌,总还是有的吧?   “哦……”如果是平时,宋雨樵自报家门其实没什么,可是想到自己的名字和他的正好相反,他免不了有些尴尬,“我叫宋雨樵,下雨的雨,樵夫的樵。”   闻言,乔宇颂愣住,过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问:“你叫宋雨樵?真的?”   “对,有什么问题吗?”宋雨樵冷冷地反问。   “没,没什么。”老天,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乔宇颂简直不敢相信。他笑道:“真是太巧了,我的名字倒过来念是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倒过来念是我的。”   宋雨樵一点儿也不觉得这好笑,如果这是命运的安排,他觉得老天做这个安排的时候,脑袋坏掉了。   “哦。”宋雨樵不觉得有趣,“我回去了,再见。”   遇到这么巧的事情,他却能这么平静?乔宇颂惊讶得很,还没反应过来,宋雨樵已经走了。他回过神,忙朝宋雨樵的背影喊道:“路上小心!” 第19章 下雪天-4   冒着大风雪回到家里,宋雨樵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走进住宅楼一层的大厅,在原地跳了几下,抖落身上的雪。   等走到电梯前,宋雨樵骂了一声该死——停电了,他只能爬楼梯上楼。   能在这种天气依然坚持出门打麻将,可见热爱。宋雨樵在心里如是嘲讽着周美琪。他总得有些心理活动,才能支撑他爬完这二十三层的楼梯。   楼道里十分黑暗,密不透风,墙壁又渗着寒气。纵使如此,宋雨樵还是走得气喘吁吁,汗也开始冒出来。他早已取下围巾,也解开外套的拉链。   宋雨樵走了一路,周围一点儿生气也无,四下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声在楼道间回荡。   他的身体一阵热、一阵冷,因为太黑,他还有些害怕。   实在走不动了,宋雨樵停下脚步,靠在墙上喘气。   可是,他明明不再走了,楼道里依然有脚步声在响动。他听得寒毛倒竖,小心翼翼地咽了一口唾液,喉咙很痛。   冷静、冷静。宋雨樵闭了闭眼睛,强作镇定,终于能分辨出声音的出处。   他往扶手处挪动脚步,往楼下看,见到楼下有手电筒的光亮,松了一口气。   很快,拿着手电筒的人走了上来。   对方留意到楼梯间里有人,晃动手中的电筒,光照到宋雨樵的脸上,他难受地闭上眼睛,撇开脸。   “宋雨樵?”对方惊讶极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宋雨樵睁开眼,借着灯光看清是自己初中的班主任魏新平,问候道:“魏老师。”   “你怎么在这里?”魏新平诧异地问,“这么冷的天,又停电,不在家里呆着吗?”   有了手电筒的光,宋雨樵往上走的脚步坚定了些。他回答道:“刚才出去找我妈去了,她在牌友家打麻将。”   “哦……这么冷,还出门打麻将么。”魏新平若有所思地说。   宋雨樵听罢,沉默了。他想了想,问:“你才从外面回来?”   “嗯,去给一个学生补课,赚点外快。”魏新平不好意思地笑。   前段时间,宋雨樵听说魏新平打算买房子,所以得努力挣钱。如今,教育局对老师在外补课管制得很严格,很多原本在教育机构兼职的老师都被处理了,敢冒险在家里开班的老师更少。魏兴平这样亲自上门补课,实在是下策。   “你要是给我补课,就不用跑那么远了。”魏新平就住在宋雨樵家楼下,是楼下那户人家的房客。   魏新平听了笑道:“你的水平怕是比我还高了,还需要我补课?快别开玩笑了。”   宋雨樵淡淡地笑了一笑。   “那么快上高三,还习惯吗?”魏新平关心道。   “还行吧,没什么。”宋雨樵满不在乎地回答,心想反正快结束了。   魏新平微笑道:“也是,你一向比同龄人早熟。”   他说这话可能无心,宋雨樵听着却窘了。   上高中前,宋雨樵读了一年的初中,那一年,魏新平担任他的班主任。老师们都喜欢成绩好的学生,魏新平也不例外,不过,魏新平对宋雨樵来说却是个例外——因为宋雨樵喜欢他。   等到要跳级读高中的时候,宋雨樵在临走前向这位老师告白了。   魏新平吓了一大跳,还说他是小孩子,尚不了解喜欢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可能是当时宋雨樵的脸上浮现的并非小孩子该有的神情,魏新平很快郑重地对待了他的表白,然后,拒绝了他。   还好,那份感情或许真如魏新平说的那样,不是真正的喜欢。反正,宋雨樵进了高中,没多久就淡忘了对魏新平的喜欢,转而继续像海绵一样吸收知识。之后再见到魏新平,宋雨樵只把他当做从前的老师那样看待,也没有当初的情绪了。   不过,宋雨樵一直很感激魏新平,既感激魏新平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也感激魏新平没有把他当做怪物一样看待。   告白以前,宋雨樵曾经以为魏新平会吓个半死,然后觉得恶心透顶,没想到他的反应还挺平静的,只是很惊讶罢了。最重要的,是过后魏新平没有对他另眼看待,平时偶尔在电梯间里遇见他,还是把他当学生、小辈那样关心近况。   无论如何,被魏新平说早熟,宋雨樵的心里还是有些尴尬的。毕竟,他俩算是共享了一个秘密的人,宋雨樵也只对他出过柜。   知道家里没人,宋雨樵进门后一声不吭。   他换了鞋,觉得屋里冷得很,几乎和外头没有区别,不禁疑惑地四处张望。   看见客厅的窗户大开,宋雨樵的心往下一沉,立刻快步走过去,哗啦哗啦两声,将窗户紧紧关闭。   地上有不少雪,他踩了两脚,地板就脏了。   自从入冬以后,周美琪很少在家里搞卫生。地板上沾着灰尘,肉眼看不到,但只要有水泼在地上,人再踩两脚,立即能看见清晰的脚印。   靠窗的地板上几乎全是雪粒,正慢慢地融化着,宋雨樵已经能够想象这些雪融化后,这片地板会变成什么样子。可他没有拖地板,而是绕过这些细小的雪粒,往房间走。   宋雨樵冻坏了,家里没电,空调也没法开。   他赶紧洗了个热水澡,又用煤气炉烧了一壶热水,冲一杯牛奶喝。   厨房的流理台上放着一个装满烟头的烟灰缸,宋雨樵喝牛奶的时候,瞥了好几眼,到底没有把这个烟灰缸清理掉。   停电的下雪天,周美琪出门打麻将,宋志山出门喝酒,他俩真是为了兴趣爱好奋不顾身的天生一对,难怪一直没有离婚。   虽然不久前才吃过午饭,但宋雨樵不得不为自己的晚餐做考虑了。   寄希望于他们是没有用的,凡是都得有个预防才行。宋雨樵打开冰箱,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再打开橱柜,同样没有找到任何能吃的东西。   弹尽粮绝的现状加剧了他的厌烦,他最终在电饭煲里发现半锅米饭,他凑近闻了闻,好像没坏。这该得益于这么冷的天气,而刚才因为开窗,屋子里冻得像冰窖。   宋雨樵把米饭盛出来,对比了冰箱和室外的温度,选择把饭盒放在室外。   这境况未免有些凄惨了,尤其发生在过年前。宋雨樵估摸着,这应该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惨的一次寒假。   哪怕心里厌恶得很,宋雨樵还是希望他俩谁能够良心发现,买点食物回家。不过,这种天气,宋雨樵完全不确定菜市场是否营业。   早知道刚才在小卖部买一包火腿肠回来。宋雨樵回味着,仍觉得那根火腿肠的味道不错。   大不了吃白米饭。   宋雨樵决定破罐子破摔。   家里没有火盆,冬日取暖全靠空调,一旦遇上停电的日子,不足就表现出来了。   宋雨樵窝在被窝里看书,听见窗外的风声,很希望这场雪灾赶快过去。   他的双脚是冰的,被窝则是冷的。他蜷缩作一团,好不容易把被子暖热了,客厅的座机电话又响了。   宋雨樵不耐烦地丢下书本,犹豫了好一阵子,终于还是说服自己离开了温暖的被窝。   自从手机普及以后,他们一家三口都使用手机,座机电话几乎成了摆设。之所以还没有拆除,主要是因为家里的老人仍不喜欢拨打手机,还是习惯打家里的电话。   宋雨樵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起电话道:“喂?”   “喂?小樵,是奶奶呀。”奶奶在电话里乐呵呵地叫道。   宋雨樵猜到是她,应道:“奶奶。什么事呢?”   “你吃饭了没?”奶奶关心道。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下午两点。   “吃过了。您吃了吗?”他问。   “吃了,吃了。我听你妈妈说,你爸爸出去喝酒了,我怕你没有饭吃,打来问一问。”奶奶说,“你晚饭吃什么?要不要,到奶奶家来吃?”   宋雨樵好不容易从外面回来,还爬了那么多层楼,真是宁可在家饿死也不想再出门了。不过,他想,奶奶大概是此时唯一一个还关心他有没有吃饱的人了,于是道:“不去了,家里有东西吃。爸爸妈妈晚点应该会回来的。”   “是吗?那就好。别饿肚子啊!”奶奶担忧道,“要是今晚没饭吃,记得到奶奶这里来啊!”   宋雨樵听罢轻轻蹙了一下眉头,应道:“好,我知道。奶奶放心。”   奶奶哎哎了两句,和他说bye-bye,挂断了电话。   老人家是乡下人,连句标准的普通话都不会说,却不知道从哪里学会“bye-bye”。之前,宋雨樵问过她,发现她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是听到其他人挂电话前都这么说,所以有样学样说了起来。   真是个可爱的老太太。   放下电话,宋雨樵吁了口气,重新钻进被窝里。   他没坐多久,想了想,又爬起来翻外套的口袋,掏出周美琪给他的生活费。再过十天,补习机构就会给他“奖学金”了,那也有五百元。他把这一千三百元省一省,说不定过年就能给奶奶买一个好点的泡脚盆了。   宋雨樵拿出三百元,等着回学校充饭卡,剩下的则锁进抽屉里。   关上抽屉后,宋雨樵突然想起自己还有六十元,连忙翻找外套上的另一个口袋。   没丢,还在口袋里。   点着这几张十元钞票,宋雨樵想起了乔宇颂,还有那碗鸡蛋面里的火腿肠。 第20章 下雪天-5   “我的天!地板脏成这样了,也不晓得收拾一下。整天待在家里,只知道看书。你除了读书,还会什么?”   宋雨樵还在睡梦当中,突然被房间外的声音吵醒,他睁开双眼,却没有起床。   “宋雨樵,你这样下去不行的。我看你,就是跳级跳得太多了,学校里该学的东西没学够!怎么说的?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你看看你现在,除了成绩好点儿,还能做什么?我是不指望你能做好什么家务了,但你稍微意思意思,体现一下你还有点儿良心行不行?我是懒得说你了!”周美琪在客厅骂骂咧咧。   她骂归骂,宋雨樵始终没有见到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周美琪骂完儿子,还没解气,继续骂道:“父子两个,没一个省心的!一个整天不着家,一个只知道窝在房间里。这种大雪天,家里穷得连颗鸡蛋都不剩,当老子的倒好,自己出门吃饱喝足,不管老婆孩子死活!我真是上辈子造孽,才摊上你们这对父子!”   宋雨樵窝在床上听她的谩骂,裹紧被子,不知怎么的,竟觉得有些热了。他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空调的电源指示灯亮着,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通电了。   宋雨樵立即起床,往外走,正遇上拖地板的周美琪。   周美琪见到他,直起腰,道:“哟,舍得起床了?”   宋雨樵不做理会,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吃惊地发现自己睡了一个下午。这同时证明周美琪在外面打了一天的麻将,而宋志山喝了整天的酒也没回家。   虽然心里惦记着晚饭,不过面对脾气暴躁的周美琪,宋雨樵没有马上奔往冰箱看她有没有带回吃的,否则少不得她的指责。   宋雨樵走出阳台,打算把那个盛满白米饭的饭盒拿进室内,但他才往外走,便听见周美琪在客厅关门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周美琪把他关在了外头。   宋雨樵拿了饭盒往里走,重新把门关上。   “没事进进出出的做什么?出去也不把门关上,没看见外面飘着雪吗?我这好不容易拖好的地板,又让你给弄脏了。”周美琪念叨道,“唉,真是,和亲爹一个德行,成天只知道像太爷一样享受。”   宋雨樵快步往厨房走,把已经冻得僵硬的饭盒哐当一声丢进洗手池里。   周美琪听罢直起拖地板的腰,喊道:“哎!宋雨樵,你还真当自己是大爷了?多读了点儿书了不起吗?还不是照样住我的、吃我的?有种你到外面去,犯不着在家里给我脸色!你这年纪,拽什么拽?出去打工都没人敢收你!瞧你那样儿!百善孝为先,你懂什么叫‘孝’吗?要不是老娘我在怀你的时候,什么都给你最好的,还花那么多钱上胎教班,你能有那么好的脑子?现在聪明了,哦,有水平了,反而瞧不起亲娘来了!”   宋雨樵回到房间,仍听见她在外面大声教育,他忍不住后悔刚才把饭盒丢进洗手池,点燃了这颗定时炸弹。   “你了不起?你了不起上午还跑我那儿管我要钱?”周美琪的气看样子一时没法消,“你有种别管我要一分钱!”   她说到这时,宋雨樵正好从抽屉里拿出了那八百元。听罢,他拿着钱快步离开房间,走到周美琪的面前,把钱递向她,冷冷地说:“还给你。”   周美琪正骂得痛快,突然看见出现在面前的钱币,顿时呆住。   她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儿子。半晌,她抿起的嘴唇开始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宋雨樵皱眉,预感情况不妙,立即把钱放在茶几上,转身回房。   他还没回到房间,便听见周美琪哇地哭起来,喊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爷居然要这么对我!”   宋雨樵偏头瞥了她一眼,只见她坐在沙发上,拍着大腿哭诉起来:“老天爷啊,我怎么会养了个这样的儿子!外头捡来的都没那么冷血啊!当初还不如不生呐!老天爷啊!”   一如既往的陈词滥调,宋雨樵沉了沉气,回到房间里,关上了门。   根据宋雨樵的经验,周美琪的哭闹短时间内不会停止了。   宋雨樵打开电脑,戴上耳机听音乐,点开Matlab做还没完成的设计。   但因为周美琪的咒骂,宋雨樵没有办法保持一颗平静的心。他吁了口气,打开电脑网页,进入房产网站看看有没有一中附近的租房信息。   在一中申请住校的时机,只有每个学年的伊始。现在宋雨樵还剩半个学年就要毕业,已经失去申请学校宿舍的机会。   尽管学校三申五令,不允许学生在外租房,不过经由家长安排,给孩子在学校附近租房自住的情况大有人在。他们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能让孩子有一个更好的休息和自习环境,不过这对宋雨樵而言无足轻重。他如果想住外面,只有一个原因而已——   尽管戴着耳机,宋雨樵仍能听见周美琪的哭骂:“我给你吃、给你住,供你上学,还给你买电脑。往近了想,年初你去析大参加那什么冬令营,我可给你买了头等舱的机票!你比比同龄的孩子,你哪样不是最好的?我就是贱!不该什么都宠着你,把你宠成这副德行!宋雨樵,你当妈妈是你的奴婢吗?啊?宋雨樵,你信不信,就算冬令营的成绩出来了,你得了保送,没有我和你爸,你照样上不起学!你最好给我懂点儿道理!”   宋雨樵厌恶地皱眉,瞥见鼠标旁的手机收到一条群发短信息。   他拿起手机一看,是启行的班主任发来的,说天气预报明日气温将会回升,如无特别通知,明天准时上课。   上课?宋雨樵望向窗外,天和地,全是白色。   他还没放下手机,又有新的短信息传了进来。   发信人是郑好朋,宋雨樵月初在析津大学参加冬令营时认识的。他是来自静安的一名高三学生,冬令营的期间主动向宋雨樵搭讪。不知道他凭什么认定宋雨樵是个“靠谱”的人,把宋雨樵拉进一个代写毕业论文、代做毕设的群组里,还向宋雨樵灌输了一通他高中三年来的“生意经”。   郑好朋:嗨!天才少年,又有一批没用的大学生要毕业了哦!(*^__^*)   读罢信息,宋雨樵蹙了蹙眉,回复问:他们为什么这么没用?   郑好朋:哈哈哈哈!他们要是有用,我们就没钱赚啦!   说得也是,眼下,正是他需要钱的时候。宋雨樵问:价钱呢?   郑好朋:今天查重听说挺严,价钱涨了。论文700/千字,毕设翻倍!   宋雨樵:我问怎么分。   郑好朋:哦,哦!续单四六,接盘三七,加急二八。有三个做了开题跑路的,你接不接?   根据冬令营的通知,二月上旬宋雨樵应该就能在析津大学招生网上查到冬令营的认定结果。回顾自己在冬令营的表现,他估摸着哪怕不能被保送,起码能获得降分的优惠,这么一来考析大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他答说:接吧,送佛送到西。反正下学期没什么事了。   郑好朋:好嘞!我去看看,完了给你邮件。不过毕设很麻烦咧,还得教他们怎么讲解,要是遇到哪个啥都不会的,教了也不会,自己挂掉,咱们赔钱不说还浪费精力浪费时间!   宋雨樵答说:好,我要一个加急的论文单。   郑好朋好奇地问:缺钱?   宋雨樵毫不避讳:嗯。   郑好朋:明天回复你。嗳,你有空多看群呐,群里很多消息!   宋雨樵没有回复信息,他继续翻阅一中附近的租房信息,意外地发现那附近的房子比他想象中的要贵。这大概和高考临近,又是学区房有关,看来不少学生和家长看中了那里的房子,要租下来备考。   面对高攀不起的房价,宋雨樵不得不考虑合租了。   他打开许久没用的聊天软件登录,甫一登录成功,嘀嘀嘀的消息声便不绝于耳。   宋雨樵没有打开任何一条信息,而是打开那个代写论文的群组,看看里面的接单信息。   果然,郑好朋已经在里面接了单子,说的是刚才宋雨樵提出的要求。   宋雨樵在群公告里翻了翻,找到一个合适的,点开群主的头像私聊。   这是他第一次向群主搭讪,宋雨樵犹豫了一会儿,可想到房租,还是说:您好,请问那个动力学的单子还在吗?   群主:在的,是非线性动力学与控制哦。你可以吗?我看备注,你还是高中生诶。   宋雨樵想了想,说:我可以先看看开题报告吗?   群主:好啊,我发给你,不要向外透露哦。   很快,群主把宋雨樵加为好友,给他发送了一个文档。   宋雨樵正将文档进行“另存为”,忽然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刚才,宋雨樵忘了把房门反锁。   他看向门外,见周美琪推门入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吃晚饭了。” 第21章 下雪天-6   连下了两天两夜的大雪停止后,电力抢修的车辆终于开进街道里。虽然电力部门仍不能保证街区的二十四小时供电,不过对“重获新生”的居民而言,单单是夜间的供电就已经能让大夥儿得到暂时的喘息。   扫雪车开上了街,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疏通道路,让市民们恢复正常出行。   老城区商业街上的居民们人多嘴杂、消息灵通,很快打听到这是市政府从北方城市借来的扫雪车。这算是一种来自兄弟城市的援助。   大家一方面认为相关部门吝啬,在这样重要的时期,连一批扫雪车也不愿意出钱买,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情有可原。毕竟,在岳塘这样的南方小城里,一个世纪的时间内,又能遇到几次像这样的大雪?   经过各方的努力,市民们的生活逐渐恢复正常。   赶在生活正是回到正轨前,徐傲君已经先一步做出高瞻远瞩的决定——她在电力部门的车辆开进街道的第一天清晨,把乔宇颂从被窝里拉出来。她以丰富的生活经验预知街区的农贸市场已经重新开业,要带着儿子到市场里扫购一番,以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下一次风雪作足准备。   比扫雪车先一步开始工作的,是城市的美容师——环卫工人们,他们以常人无法想象的吃苦耐劳的精神,把主要街道上的积雪铲除。所以,乔宇颂和徐傲君出门时,路上虽然还不能行驶汽车,行人和非机动车却能够自由通行了。   农贸市场距离乔宇颂家不远,母子二人步行前往,不出一刻钟就能抵达。   街上冷得很,可运动能够让身体暖和起来。乔宇颂出门时,还忘不了被窝里的温暖,冻得直打抖,走了一段路后,变得暖和多了。   还没有走到农贸市场,远处便传来熙熙攘攘的叫卖声。   徐傲君加快脚步,化了妆的脸上浮动着得意的神色,好像在说:我就说要早点来!   浓重的生活气息提醒乔宇颂,生活将以飞快的速度恢复日常的状态。他拖欠了一个星期的漫画必须得还了,哪怕其中有两本他打算再看一遍,但在此以前,他得先去漫画店续租。   “哎!小心点儿诶!”徐傲君突然大叫。   乔宇颂转头一看,发现是一名环卫工人在扫雪时,将雪水溅到了徐傲君的高筒靴上。   环卫工人淡漠地回答:“哦,对不起。”   “哎,你这什么态度?!扫地不看人,你是扫雪还是扫人呢?”徐傲君沉了沉气,“算了,我有急事,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环卫工人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继续扫雪。   徐傲君不满地咂嘴,踏着高筒靴哒哒哒快步走在前面。   乔宇颂连忙追上她。   徐傲君人虽走了,气还没消,嘀咕道:“一个扫地的,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城市美容师’?农民工就是见识短,称颂两句就蹬鼻子上脸了。别让我再看见她,否则非投诉她不可!”   “她不是道歉了吗?”乔宇颂小声道。   “她那是道歉的态度?”徐傲君瞪眼道,“亏你还是我的儿子,连人脸色都不会看。”   乔宇颂哑然无语。   “所以我常告诉你,要好好读书,读好书才能有出息。你看看那个扫地工,就是没读书的下场。明明干的苦力活,领那么点儿工资,可夸她两句是‘美容师’,就真觉得自己了不起,扫个地还看不起人。为什么呢?因为没见识!书读的少,别人说什么都信以为真。你信不信?她心里准觉得自己伟大得很呢,清早四五点起来扫地,‘这是了不起的牺牲精神!奉献精神!’真这么了不起,那些夸他们是‘美容师’的人,怎么不自己来扫地?社会有分工,没出息就摊上这活计,为了能让他们安心工作,才冠上这样那样的美名,物质上奖励不了,只能在精神上催眠咯。乔宇颂,你千万别像这种人一样傻,知道吧?下学期就要高考了,你别还整天看什么漫画,好好考个大学才是正经事。难不成,你想像刚才那个人一样,自以为是地扫大街吗?”徐傲君说着说着,最终还是回归到教育儿子方面。   乔宇颂心想:乔振海在外省打工,开杂货店的徐傲君只有初中毕业的文凭,现在环卫工人要什么文凭?起码也是个初中吧?既然如此,为什么徐傲君会这么瞧不起环卫工?只凭她现在开着一家杂货店,被来来往往的人称呼为“老板娘”吗?   但或许,是越缺少、越崇拜,徐傲君万分崇拜靠知识改变命运的读书人,所以在思想上渐渐向那个团体靠拢。自己是不是其中一员不重要,但她绝对不愿意仍是被文化水平拴住前进脚步的那一个了。   “我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但你还小,有的是机会。不趁着大好年华努力一把,难道将来要像我和你爸这样吗?每年花那么多钱让你读书,给你报补习班,这个家最大的开支都在你的身上,你也不想想我和你爸这么做是为什么?”徐傲君走进农贸市场,头一件事便是奔往蔬菜区。   面对多日不见的新鲜蔬菜,徐傲君两眼放光,像看见肉的饿狼似的扑了上去,完全中断了她对儿子的教育。   乔宇颂拖着买菜车往前追,来到摊子前,已经看见徐傲君和菜贩老板你来我往地讨价还价,又和其他要买菜的客人争论起来。   清晨的农贸市场格外热闹,天还是蒙蒙亮,商贩和顾客们的热情已经将整个市场烘托得热火朝天。   乔宇颂很少来菜市场,这样的场面更是第一回 见。因为是农贸市场,菜贩们来自城市周边乡镇,各式各样的乡音不绝于耳,在吵嚷的环境当中,像是不同波段的频率,占满整个音频。   因为太吵,他的心跳开始加速。果蔬、活禽、生肉、酱料的气味飘荡在冬日密集的空气中,乔宇颂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胸腔渐渐变闷。   他强忍着不适,从一路过关斩将的徐傲君手中接过各式各样的生鲜,放进买菜车里。   乔宇颂跟在徐傲君的身后,却觉得她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一张一合的嘴巴口吐白莲,化了浓妆的脸上神采飞扬,粗糙的妆感和周围的环境混为一体,一颦一笑讨尽菜贩们的欢心。若不得欢心,她转眼间又冷目横眉,眉飞色舞的模样像极了戏台上的花旦。   乔宇颂不能否认,他的妈妈徐傲君是个既漂亮又爱打扮的女人。她的美丽完全不碍着她融入生活,热闹的生活像锦,她是锦上的一朵花。   乔振海虽然常年在外打工,不过回到老家时,总喜欢陪徐傲君到菜市场买菜。乔宇颂猜想:尽管乔振海为了不让徐傲君给客人洗头,让她关了理发店,开起杂货铺,但乔振海说不定也是被徐傲君这张扬的个性吸引着。   关于父母的罗曼史,乔宇颂了解的不多,但他知道,乔振海就是去徐傲君的店里洗头时,看上了这位巧笑倩兮的老板娘。   “哎,再买几个玉米吧。你爸喜欢吃玉米。”徐傲君拎着手中装满食材的菜篮子往玉米摊子走。   乔宇颂拖着笨重的买菜车追上,问:“爸要回来了?”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万一明天又下雪封路了呢?玉米能留着,先买了。”徐傲君说。   母子二人在菜市场逛了近一个小时,买菜车和菜篮里满是徐傲君防患于未然的成果,乔宇颂估摸着,哪怕再封路,这些食材也能让他们熬到过年了。   等二人买完菜,路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了。   学生们还在放寒假,赶路的多是重新开工的上班族。   扫雪车在大马路上缓缓地开过,吸引不少人的目光,众人争相拍下这难得一见的场面。   乔宇颂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哎,这路也通了,启行还不上课?又想收了钱不做事?”徐傲君忽然问,“那里的老师没给你通知,说什么时候上课吗?群里没消息?”   乔宇颂早已收到补习班复课的信息,可他不想去,所以没有告诉徐傲君。突然听见徐傲君问起,乔宇颂不禁心虚,他往不远处看,只见两个中学生模样的女生背着书包走在前面,这才明白徐傲君为什么会问。   “哦,我到群里问问看吧。”乔宇颂敷衍道。   徐傲君催促道:“赶快问,寒假加强班的钱本来就比平时贵,停课一个礼拜,连个说法也没有,这不是坑钱么?”   乔宇颂唯恐她给培训机构打电话,等她问出真相,不好过的就是自己了。“嗯,我回到家就问。”他连忙说。   遇到红绿灯,徐傲君停下脚步。不知她想到什么,突然嘟哝道:“一大早这么穿金戴银、浓妆艳抹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乔宇颂不知所以然,往四处望了望,见到马路对面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妙龄女子,化着大浓妆,两枚硕大的金耳坠在黯淡的早晨格外引人注目,这外形和徐傲君描述的相符。   徐傲君对路人评头论足,乔宇颂已经习以为常,他和平时一样,没有搭腔。他只希望等会儿人行道变为绿灯时,他们和那个女子擦肩而过,徐傲君不要再把心里话说出口,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交通路口的红灯只有六十秒钟,在倒数十二秒时,令人震惊的事发生了——   站在那名女子身边的一个男人突然冲向前,趁着女子丝毫没有留意,双手自她的身后分别扯下那两枚耳坠!   一瞬间,女子的惨叫声响彻整个交通路口。   隔着一条马路,乔宇颂清楚地看见血光飞溅。   女子痛苦地捂住两只耳朵,只顾得上哇哇大叫。   乔宇颂大吃一惊,眼看着男人抢完耳坠转身就跑,立刻要冲上去追。   可是,他才迈开腿,徐傲君便紧紧地攥住他的手,恶狠狠地瞪他,问:“干什么去?”   乔宇颂讶然,道:“那个人抢东西了。”   “关你什么事?”徐傲君压着声音道。   乔宇颂目瞪口呆。   “来人啊!抢劫!有人抢劫啊!”丢失了耳坠的女子回过神,捂着血淋淋的双耳,大声呼救。   清晨,路上的人本就不多,等没留意的人反应过来,抢劫的人早已跑远。   “抢劫啊!帮帮忙啊!”女子指着男人离开的方向,在原地急得跺脚。   比起帮忙,听见呼救的人更多是茫然又好奇地望向她指的路口,还有人举着手机朝女子拍照。   突如其来的事件把乔宇颂吓了一跳,更令他震惊的却是徐傲君的反应。徐傲君抓着他的手,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哪怕人行道已经转为绿灯,为了不接近那名女子,她选择拉着儿子往另一个方向走。   没多久,路过的巡逻警察听见女子的呼救,停车询问怎么回事。   很快,警笛响起,骑着摩托车的巡警朝男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但这时男人离开已经有两三分钟了。   “你看到没?社会有分工,这种事有警察在,你掺和什么?”徐傲君一手拎着菜篮子,一手拽着乔宇颂往家的方向走,“大过年的,人人都等着钱过年呢。大白天戴这么两个大金耳环,不抢她抢谁?”   听到这里,乔宇颂心中一颤。他用力挣开徐傲君的手。   徐傲君吃惊地看他,问:“你干什么?”   “没什么。”乔宇颂拖着买菜车,加快了脚步。 第22章 高架桥-1   哪怕对徐傲君的言论和态度十分不满,但乔宇颂因为补习班的事心中有愧,又不是第一次听见徐傲君发表此类言论,所以终究没有和她起冲突。   晚饭时,徐傲君接到乔振海打来的电话,说他已经在骑行回乡的大军中,再过两天就能回到岳塘。   这么冷的天,乔振海依然选择骑摩托车跨省返乡,乔宇颂既心疼又担忧,道:“雪灾还没确定结束,骑摩托回来是不是太危险了?”   “不骑摩托怎么回来?火车票那么难买,谁有那功夫半夜去车站排队买票?黄牛票又贵得很,翻了几番都未必能买到一张硬座。”徐傲君给他夹菜,“你有这份孝心,还是用在学习上吧。等你考上大学,也算没枉费你爸常年在外打工的苦心了。哎,补习班那边怎么样了?问了没?”   乔宇颂犯窘,答道:“问了,明天复课。”   “你瞧瞧,幸好我让你问了。多吃菜!夹排骨,这排骨贵得要命,吃剩了改下顿就不好吃了,吃新鲜的。”徐傲君说完,往自己的碗里夹了一大簇绿豆芽。那是前些天下雪时,她自己在家做的。   晚上,乔宇颂洗完澡,路过客厅时听见电视机传出新闻播报的声音。   报道中提到每年从穗湾地区骑行返乡的摩托车大军,乔宇颂停下脚步,看着新闻的画面。   资料里,骑行大军在公路上气势磅礴,烈烈寒风里,返乡的工人们风尘仆仆。   他们的摩托车上,无一不载满了回乡的衣物、年货,有些人的车上捎着锅碗瓢盆,以作中途停顿之需。   新闻一方面报道着返乡大军的辛苦、劳累,另一方面,则报道他们在回乡途中发生的各种违规行为。不少车辆带的货物过多,出现了超载,更有一家三口一同返乡,小娃娃被父母夹在中间,三人挤在同一辆摩托车上,被交警发现拦停,上了新闻。   或许是出于过年氛围的考虑,新闻在采访返乡打工族时,并没有采访那些违章违规的。新闻更多想表达的是外出务工的辛苦和盼望回家团聚的喜悦。   “你看看,天下的父母都是这样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呐!你平时也不知道体恤父母,好好努力,只想着吃喝玩乐。”对着电视里的新闻,徐傲君突然评论道。   乔宇颂不解,看了新闻采访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新闻中的记者正采访着一名出省务工的打工族。那是一位和乔振海年纪相仿的伯伯,黝黑的皮肤上写满风尘和沧桑,被岁月写下的纹路经由他脸上的笑,表现得格外清晰。   “去挣钱啊,供孩子上大学。呵呵。”这位伯伯说。   记者问:“孩子现在是上高中吗?”   说到孩子,伯伯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语气充满骄傲:“对啊,高三,今天高考了。”   “那预祝他今年高中!您辛苦了,路上小心!”记者抑扬顿挫地加油鼓劲。   务工伯伯始终笑着,感激地重复:“谢谢、谢谢。”   “哟,这不是邵俊辉的爸爸吗?”看着本地新闻里出现的被采访者,周美琪兴致浓厚地笑,“行啊,都上电视了。”   看见同学的爸爸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宋雨樵同样吃惊,可周美琪的语气像是随时准备找出一包瓜子,一边磕一边看戏似的,让宋雨樵无言。   宋雨樵低头吃饭,没有搭腔。   听见妻子的话,宋志山好奇道:“邵俊辉是谁?”   闻言,周美琪鄙夷地瞥他一眼,说:“你说你,能不能关心关心孩子的生活?邵俊辉是宋雨樵的同学!宋雨樵没上高三以前,他在一中是第一!”   只问了一句就被妻子责备,宋志山嘟哝道:“我哪儿管得了那么多?知道宋雨樵是第一就行了。”   “嘁。”周美琪不以为然地冷笑,很快变化出八卦的表情,凑近饭桌道,“你不知道,这个邵俊辉和咱们儿子有点恩怨呢。当初一中推荐保送生,就两个名额,原本定的邵俊辉和国土局万局长的儿子,可咱们儿子进了一中后,学校为了保险起见,把邵俊辉换成咱儿子了。所以,姓邵这小子,指不定怎么恨咱儿子呢!”   宋雨樵瞧见周美琪说完,得意地朝他挑眉,忍不住淡漠地说:“他没有。”   周美琪斜睨他,言语中不外乎笑话他单纯:“他有没有,会告诉你呀?傻!”   宋雨樵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   宋志山听完不解道:“为什么这么换?”   “刚才不是说了吗?为了保险起见!”周美琪嫌弃地撇嘴,转而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冬令营又不是高考,人家考的是综合素质!那就是个死读书的,除了考试好,啥都不会。哪儿像咱儿子?一年到头,这个奖、那个奖,不一样!”   宋志山非但没跟上周美琪的思路,反而摇头叹气,说:“唉,穷人家的孩子,就指着这个出头,结果成这样。”   周美琪听罢不乐意了,道:“哎,你这话说的。难不成,咱儿子还不配被推荐保送了?”   宋志山道:“那可以把什么局长儿子换掉嘛。”   她扑哧笑了,说:“哟,口气真大!一中想在经开区要地,扩大招生,把国土局的儿子干掉,地还要不要了?学校都不敢惹的人,你让亲儿子去惹。”   “万竞霜连续三年的市三好,拿过数学奥赛一等奖,平时考试也都全市前十,被推保很正常。”听见周美琪全凭臆想议论自己的朋友,宋雨樵再次忍不住说道。   周美琪大概接收到宋雨樵不悦的信号,立刻应道:“是是是。所以说嘛,考的是综合素质。”   宋雨樵听她的语气,分明并不认同他的话,只为了照顾他的情绪,顿时没了胃口。他放下碗筷,说:“我吃饱了。”   回到房间,宋雨樵抠出充电器里的电池板,装进手机里。   开机后不久,他收到万竞霜的信息,是半个小时前发送的。   万竞霜:周六去看房?九中旁边那间。我和小楠陪你,阿辉和他女朋友也去。   宋雨樵皱眉,回复问:这么多人去干什么?你们要是没空,我自己去就行了。   万竞霜:哈哈,有空,本来那天就没安排。至于阿辉和他女朋友嘛,说是想看看什么情况,他们也想租房子。你不是想合租么?我看,和他们一起租挺好(只要你不介意)。大家是熟人,而且你租主卧,他们租次卧的话,他们花的钱少点儿。你也知道阿辉家里的情况嘛!   宋雨樵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他的社会经验不多,而且年纪小,跟着中介去看出租的房子,很容易被对方看轻和敷衍。有万竞霜和邵俊辉他们在,起码人多势众。再者,邵俊辉的年纪稍微大一些,已经是个十八岁的成年人了。   他回复了万竞霜,说感谢,两人约定周六见面的地点,到时候一起去看房子。   高中的寒假本来就短,到最后一个学期,更是短暂。   九中在岳塘市是排不上名号的普通高中,校方却有着一股令学生难以理解的“拼搏精神”,规定高三学生在大年初七返校上课,备战高考。   早在学期结束前,九中的学生就在网上炸开了锅。   可随着寒假的开始、雪灾的来临,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别的事情上。   待临着快过年了、快开学了,“旧话题”又重新被翻出来,论坛里、群组里,全是应考学子不满的呼声。   朱亨:一中过了十五才开学,人家还是省重点呢!   黄新凡:呵呵,说得好像我们比一中早一周开学,就能比他们多考几个一本似的。学校领导怎么这么异想天开?自己的学生怎么样,心里没点儿数么?   吴汇:MD,我作业还没写完咧!   朱亨:哈哈,写没写完,意义大吗?   零道安:学校也是为我们好。而且过完年,待在家里干什么?听爸妈唠叨吗?   黄新凡:【作揖】【作揖】这觉悟,是考重点的觉悟。   乔宇颂看了半天的群组聊天记录,刷到班长说的那句话时,心里有了赞同的想法。他也想过完年后早点儿开学,这样就不用在家里听徐傲君搓麻将的声音了。而且,回校上课后,租还漫画也方便很多。漫画店在九中的背后,乔宇颂以往回家的途中,总要进去逛一逛。   同学们说到开学和过年的事宜,乔宇颂想到漫画得还了。   之前遇到雪灾,拖欠了几天。这是不可抗力,漫画店的老板或许不算他的费用,但后来他又被补习耽误了一个星期,这绝对得多交钱了。   周六,乔宇颂把需要归还的漫画书全塞进书包里,背往漫画店还书。他要是再不还,过年期间漫画店关张,更还不了。   去往漫画店的路上,乔宇颂琢磨着,自己得多租几册在过年期间看,不然得多无聊。只是,不知道有没有野田由纪子的新作品?他很喜欢那位漫画家的画风和分镜,看着既舒服又高级,剧情也很不错。   “哎!好久不见!”正在乔宇颂思考租什么漫画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冒了出来。   乔宇颂吓了一跳,扭头看见追上来的谢咏湘,心头顿时紧了紧。   “嗨。”他维系着平静的表面。   谢咏湘笑说:“去漫画店?”   乔宇颂点了点头,发现他的眉心长了一颗闭合的痤疮,泛着红,反而显得他的眉宇更加英气。   “嘿嘿,我也是。前几天下雪,拖了几天没还。Nick应该不会多收钱吧?总不可能冒着雪来还书。”他懒洋洋地说着,分明已经确定是如此。   乔宇颂笑道:“我也觉得。”   “上回推荐你的《不可能的答案》,你看了么?”谢咏湘问。   “嗯,看了,挺不错的。”乔宇颂撒谎了,他对推理类的漫画没兴趣,因为总跟不上主角的思维和逻辑,他觉得那部漫画很无聊。   谢咏湘得意道:“是吧?我觉得渡边算聪明,不过太自大了,如果不是主角光环在,早就出局。还是岩岐厉害,你觉得呢?”   渡边和岩岐分别是漫画中的男一号和男二号,如果说这部漫画里仍有什么能够吸引乔宇颂的部分,大概是他们俩之间的“相爱相杀”和惺惺相惜。他分辨不出他俩谁更聪明,想了想,说:“嗯,我也更喜欢岩岐。他的性格比渡边好。”   “啊?”谢咏湘想讨论的大概不是性格方面,闻言夸张地提出质疑。   对此,乔宇颂只能讪讪地笑一笑。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你可”漫画店。   店主叫Nick,是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大叔,有一身夸张的肌肉,在夏天喜欢穿工字背心,展露他健美的身躯。   乔宇颂读高中前,不知道这家漫画店。他常去的是另一家,距离自己家更近。   高一时,乔宇颂发现了这里。   那不是出于偶然,但算得上一种意外——那个下午,他跟踪放学回家的谢咏湘,走进了这家店。   乔宇颂承认,至少在高三以前,他选择这家漫画店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谢咏湘。   不过,自从“你可”专门腾出一个书架放置耽美漫画,乔宇颂来这里,就不再是为谢咏湘了。   倒不是因为耽美漫画完全吸引了乔宇颂的注意力,而是他由此确认了一件事情。   “哎,上回不是说,会进中西龙太郎的新作品吗?怎么没有?”谢咏湘在书架前来回踱步,不太高兴地问。   Nick在柜台后给新书编号,笑道:“店里的经费有限呀。”   谢咏湘把自己打算借的漫画放在Nick的面前作登记,瞥了一眼柜台上的新书,不满道:“倒是进了野田由纪子的?”   “耽美好租出去嘛。中西的,看的人相对少一点儿。”Nick笑眯眯地解释。   “两个大男人谈恋爱,腻腻歪歪,恶心死了。”谢咏湘厌恶地皱了皱鼻子,朝乔宇颂道,“喂,你说是吧?”   乔宇颂一直没把书包里的漫画拿出来,闻言淡淡地笑了笑。   谢咏湘没有满意的收获,续租了漫画后,意兴阑珊地离开了。   确认他走后,乔宇颂才把漫画拿出来,放在柜台上。他转身从书架取下野田由纪子的新作,站在柜台前登记。   正在乔宇颂埋头写字时,Nick打趣道:“哎,失恋了?”   乔宇颂的笔锋一顿,抬头淡漠地瞥他一眼,道:“什么?”   “喜欢直男,不值得。就算成功掰弯,他全家都不放过你,何必呢?”Nick似乎看穿了一切,老神在在地劝慰。   乔宇颂还是假装没听懂,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哎,这个。”Nick翻开乔宇颂归还的其中一本漫画,指着一个公共澡堂的分镜,“这里面的‘渔场’,有兴趣吗?我们市也有哦。”   听罢,乔宇颂的心中一惊,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   成功引起他的兴趣,Nick哈哈笑道:“真以为漫画里都是想象的呀?真有!解放路上就有两家。怎么样,感兴趣不?带你去转转。”   “没兴趣。”乔宇颂做完登记,把书放进书包里,转身离开。   一脸冷酷的乔宇颂走出漫画店,着实让宋雨樵吃了一惊。   宋雨樵在朋友们的谈笑声中停下脚步,错愕地看着迎面走来的乔宇颂,万万没有想到会在看房结束后遇见他。   然而,乔宇颂完全没有发现他,即使宋雨樵定定看他,他却在两人越来越近后,和宋雨樵擦肩而过。   宋雨樵平时很少盯着某个人看,见乔宇颂没认出他,不禁皱起眉头。   他回头望了一眼乔宇颂远走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小樵,怎么了?”柳郁楠发现宋雨樵心不在焉,问。   宋雨樵看看几个陪自己看房的朋友,他们的眼神既有好奇又有关心,平淡地回答:“没什么,认错人了。” 第23章 高架桥-2   原本,邵俊辉和他的女友打算跟宋雨樵合租房子,但几人看房结束后,听见中介报的价格,宋雨樵便知邵俊辉有所犹豫了。   宋雨樵看得出来,论租房的意愿,邵俊辉的女友明显更强。至于邵俊辉,宋雨樵猜想他的迟疑大概和家中的经济状况有关。   “我回去和我爸妈说一下吧,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呢。”邵俊辉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爸今天晚上应该就到家了。”   听到这个,谢郁楠有些兴奋地说:“之前好像在电视上见到你爸爸耶,是采访摩托车返乡大军的时候。”   他笑得更腼腆了,说:“嗯。你看了新闻?”   “嗯,反正比中央台的新闻好看点儿吧,比较贴近我们的生活呀。”谢郁楠感慨道,“骑摩托车从穗湾回来,真的要好久。”   邵俊辉轻轻点了点头。   见他点头时的委婉,宋雨樵更加不确定他是否会和自己合租房子了。   五个人一起在奶茶店里吃了点零食后,便分道扬镳了。   宋雨樵去往位于解放路的眼镜店,终于拿到新配好的眼镜。   摘掉日抛隐形眼镜,重新戴上眼镜那一刻,宋雨樵如获新生。   “哟,还真是。”眼镜店的老板评论道,“你戴上眼镜老成一点。没戴的话,看起来更小。”   这话宋雨樵听了可完全高兴不起来,他说了声感谢,转身离开了。   来到公交车站台,宋雨樵从钱包里找出零钱,两眼放空地等车。   没过多久,他接到快递的电话,得知自己给奶奶买的泡脚盆到了,便让快递把包裹放在小区的门卫处。   奶奶对网购一窍不通,并扬言不会签收包裹,所以一家人平时要给她网购什么东西,全是先寄到自己的手上,再找机会将物品送给奶奶。   宋雨樵琢磨着,这样也好,他可以先看看那个泡脚盆好不好使。   公交车迟迟没到,在站台上等车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而宋雨樵还留在站牌下。   他百无聊赖,无意间瞥向广告灯箱,见到自己映在上面的身影。   看起来很小吗?宋雨樵疑惑。他摘掉眼镜,连自己的身影也模糊了。   按照现在的势头,或许下学期会好一些。早些时候,宋雨樵和万竞霜他们碰面,他们头一句话就是他长高了。   宋雨樵重新戴上眼镜。   没想到,视线才恢复清晰,他便看见两个男人在马路的对面暧昧地搂抱。   宋雨樵的心里咯噔了一声,很快发现周围的路人对他们加以侧目。   这两个男人一老一少,年纪大点儿的约莫四十岁,年纪小的大概二十出头,分别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摸了摸年长者的脸,离开了。他们看起来依依不舍,年轻人没走多远又转身朝年长者挥手飞吻。   宋雨樵轻微地蹙了下眉,见到那个年纪大的男人转身上楼。   大楼的墙面上挂着很多招牌,分属于不同的店面,宋雨樵在这些招牌里找了找,最终找到一块写着“小周天洗浴休闲馆”的招牌。   小周天……   见到这个名字,乔宇颂心中茫然。是说,解放路上有一家叫做“小周天”的同性公共澡堂吗?   若不是Nick说起,乔宇颂根本无法想象,漫画里说的“渔场”会在本地出现。而当他在网络上搜索,果真搜出相近的答案时,他既震撼又不知所措。   乔宇颂从来没有想到,同性恋的群体距离自己这么近。   他突然间有些害怕,就像是离群太久的小羊,在见到羊群时的胆怯和生涩。他犹豫着   是不是该去靠近,该不该融入那个群体里,而这样的想法,很快又被他打消了。   因为在关键词为“同性”、“公共澡堂”的搜索结果里,出现了不少对同性恋的谩骂和不理解。还有人说,市里曾经有别的同性澡堂被警方搜查和取缔,因此关闭的。   那种地方,应该也不接受未成年人的光临吧。乔宇颂关闭搜索网页,拿起放在一旁的漫画,翻看了两页,不知怎么的,居然无心阅读。   楼下传来徐傲君的喊声,问他怎么还不去上补习班。   乔宇颂换上衣服下楼,看见坐在柜台前的徐傲君,微微一愣。   徐傲君烫了个新的发型,人显得年轻不少,而且妆化得格外细致,眉画得不像平时那么犀利,大约剪了刘海的关系,眉眼变得温和不少。而且,徐傲君穿了一件乔宇颂此前没有见过的新毛衣,还戴上了结婚戒指。   “哟,老板娘,今天变更漂亮了哦!”来店里买香烟的客人称赞道,“是老公要回来了吧?”   因为是常客,徐傲君无需问,便给他一包软玉溪,冲他抛媚眼道:“今天到。”   “哈哈,是打算给小颂添个弟弟?”客人撕开香烟的包装膜,取出香烟叼在嘴里,一边点烟一边开玩笑。   徐傲君不羞反笑,大大方方地回答:“我倒是想咧!但政策不允许呀,家里穷得漏风了,哪儿来的钱交罚金?”   乔宇颂走上前去,打断两人的寒暄,说:“我去补习班了。”   “哦,好。”徐傲君点头,提醒问,“下学期的补习费带了没?要交了吧?”   “带了。”乔宇颂答完,余光里瞄见客人意味深长的笑。   徐傲君交代道:“上午课完,回来吃饭吧!你爸应该等会儿就回到家了。”   “嗯,走了。再见。”乔宇颂说完,低着头从客人的面前走过。   他没走多远,便听见客人对徐傲君说:“还补习呢?真够用心的。”   徐傲君感慨道:“没办法呀,成绩差,再不补习连所好点儿的大专都考不上。”   “我听说潭州大学成立了一个三本学院,今年开始招生了?”客人道。   徐傲君连忙道:“读三本有啥意思?毕业证和别人都不一样。还不如读大专呢!”   客人笑道:“别说,你们家对孩子教育这一块,真肯花钱。我家那小子,成绩从小吊车尾,上高中还得议价费,我说还不如直接读好点儿的中专!反正读了高中,考不上大学也没劲儿!现在在中专学成了,在静安的酒店里当糕点师,我觉得也蛮好!”   一年之中,乔宇颂一家三口,数他和徐傲君相处的时间最多。   徐傲君市侩又自私,乔宇颂自认对她没有好感,可是生活中总有很多时候,让他对她佩服不已,对她讨厌不起来。   同在一条商业街上,和乔振海一样外出务工的男人不少。远的不说,杂货店对面的快餐店曾经就有一位。   说是曾经,是因为那家店已经易主,不是原先的主人。   最初,有个男人和他的妻子一同开了那家快餐店,店面交给妻子打理,自己出省务工。因为一年到头不着家,夫妻二人见面的机会很少,所以妻子出轨了。   男人最初没料到这件事,听说妻子怀孕,高兴得很,甚至大老远地从穗湾回来看望过妻子几回。   直到孩子出生,男人才发现问题:孩子是足月出生,妻子却说早产。若论足月,妻子怀孕时,丈夫根本不在身边,于是事情败露了。   做丈夫的太委屈、太气愤,和妻子起争执的过程中把孩子摔了。孩子没了,妻子重伤,丈夫锒铛入狱,   店面盘给别人。   事情发生在三年前,乔宇颂还在初中的时候。那段时间,乔振海似乎因此受到打击,每天都给家里打电话,像是查岗。   大概因为这件事,乔振海夫妇的感情比从前更和睦了。   乔宇颂猜想:爸爸应该是很感激妈妈的。有的人表面看起来忠贞守德,背地里勾三搭四,有的人虽然风情万种、大大咧咧,但心里只向着一个人,乔宇颂觉得,自己的妈妈就是后面这种人。   想到不久就能见到爸爸,乔宇颂的心里同样高兴和期待。平心而论,他和乔振海的关系算不上特别亲密,但二人毕竟是父子,又有一整年没见,能再见面,自然是开心的。   而且,可能是见得少、了解得少,所以乔宇颂不觉得乔振海的身上有什么自己不能接受的缺点,相反的,乔振海从来不对他的学习成绩挑剔,从来不要求他提高成绩这一点,让他觉得很舒心。   虽然要上补习班,但乔宇颂的书包里还是放着两本漫画——新租的漫画如果不一次性看完,乔宇颂的心里总觉得不自在。   喜欢的漫画家出新本总是很慢,如果看得太快,很快就没有新剧情可以追了,乔宇颂明知如此,还是忍不住。   乔宇颂出门得早,到达启行补习培训班时还有二十分钟才上课。   他走进楼下的奶茶店,正打算买一杯琥珀珍奶,突然有一个身影冲到他的前面,率先向店员喊道:“来一杯鲜芋!——哎,你要什么?”   从声音和身形来看,挡在乔宇颂面前的分明是个女生,可是她的发型却让乔宇颂吃惊——她剃着寸头,长度恐怕比军训时要求的长度还要短。正在乔宇颂哑然的时候,他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金桔柠檬,微糖,去冰。”   乔宇颂回头一看,只觉得身后的男生十分面熟,但身高、脸型和他印象中有些出入,不免迟疑,道:“小樵?”   宋雨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女生在前面点好单,回头看看二人,问宋雨樵:“认识?”   “不认识。”宋雨樵淡漠地回答。   闻言,乔宇颂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尴尬万分。   真忘记了?不过,他们之前只见过一次面,如果宋雨樵不记得,好像理所当然。再者,中间毕竟隔了挺长时间了。有一个星期吗?思及此,乔宇颂不禁在心里感慨,宋雨樵果然正处在青春发育期,一天一个样,才不到一个星期,他原先脸上的婴儿肥就消了不少。   既然已经忘记,那也没办法了。乔宇颂窘促地淡淡一笑,向店员点单,要了一杯琥珀珍奶。   “有没有听说什么时候发钱?”饮品到手以前,女生和宋雨樵闲聊。   宋雨樵摇头,说:“没听说。”   “大款咧,居然不关心一下。”女生开着玩笑,俄顷道,“今天下课,我得问一问。他们要是不给钱,我肯定不来了。浪费时间,不如在家自己写卷子。”   乔宇颂早就听说学霸公益班的学生非但不需要交补习班的学费,还能够得到“奖学金”,现在听二人闲谈,发现确实如此,心里顿时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他忍不住猜测,自己身上带的“学费”,会不会有一部分后来到了他们“学霸”手中?   大概是乔宇颂太专注听他们说话,很快,他发现女生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自己。他面上一红,连忙将目光移开,却又不自觉地朝宋雨樵瞟去。   宋雨樵回视了他一眼,从女生的手里接过饮品,转身走了。   女生看看宋雨樵,又看看乔宇颂,追上前者,问:“真不认识?”   宋雨樵没有回答。   这时,奶茶店的店员提醒乔宇颂:“顾客,你的饮品好了。”   面对放至面前的饮品,乔宇颂想到它的价格,不禁后悔买下它。   徐傲君整天喊穷,可家里的经济条件在乔宇颂看来,已经是小康水平。一杯奶茶十二元,对于乔宇颂来说,当然不是承担不起的价格。不过,生活中,总有某些细小的瞬间,让乔宇颂萌生少花钱的念头。   这样的念头出现的时间一般不会持久,毕竟,他们家真算不上穷。   但是,乔宇颂没有想到这次出现这个念头是因为宋雨樵,因为已经不记得他的宋雨樵。   乔宇颂仔细想来,或许因为那天宋雨樵的妈妈和他的妈妈在同一张牌桌前打麻将,让他产生了错觉吧。但若留意那些阿姨的话题,他应该能觉察他们之间的不同。   起码,宋雨樵是值得他妈妈骄傲的孩子。   乔宇颂心想:尽管那时周美琪阿姨言语中对宋雨樵有些嫌弃,不过依然透露着自豪。宋雨樵在家里一定备受疼爱,所以才养成那种“目中无人”的个性。不像他,哪怕偶尔忍不住对徐傲君发脾气,也显得底气不足。   乔宇颂闷闷不乐地来到尖子培优班的教室,还没进门,便被人拦在门外。   见到挡在面前的黄新凡,乔宇颂往一旁走。   黄新凡也往一旁移动,故意挡在他的面前。   乔宇颂皱眉,厌恶地看着他。   “不是告诉过你,别来上课了吗?”黄新凡看他的眼神同样充满厌弃,“听不懂人话?”   “补习班是你开的?”乔宇颂说完,要绕过他往里走,可再次被他挡住。乔宇颂沉下一口气。   “不是我开的。不过你在我们班上课,影响我们上课的心情。我们都是花了钱来补习的,上课没心情,补习没效果,你负责吗?”黄新凡抬手撑在门框上,竖起大拇指往教室里比了比。   乔宇颂看见几个平时和黄新凡玩得好的学生朝他吹口哨,发出轰赶的嘘声。   坐在课桌上的郭梦阳摘下耳机,对他说:“反正你到教室里,也是看漫画。何必浪费家里的钱,还影响我们上课?”   笑话,他看漫画是他的事,怎么影响他们上课了?乔宇颂知道,他们所说的“漫画”不只是“漫画”而已。自从上学期,黄新凡发现他看的是耽美漫画后,这样的排斥和驱逐就开始了。   乔宇颂懒得和他们争辩,定定地站在教室的门口,既没往里走,也没有离开。   没过多久,上课的铃声响了。   补习班的老师来到教室,看见黄新凡挡在教室门口,问:“怎么还不进去?上课了。”   黄新凡无法,不满地扫了乔宇颂一眼,恶狠狠地瞪他,继而转身回到座位上。   乔宇颂在心里冷笑,走进教室。   他才落座不久,便听见教室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那笑声显得有些“浪”,一听便知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乔宇颂讶异地往外看,发现是那个在奶茶店里遇见的女生,和她在一起的,除了宋雨樵外,还有另外一个男生。   已经上课了,但这些“学霸”还在不慌不忙、有说有笑地往教室走。看着他们从走廊前经过,乔宇颂心情繁复。   忽然,不知道为什么,宋雨樵往他们班的教室里看了一眼。   乔宇颂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但不知宋雨樵想看什么,没多久,他便收回目光,和朋友们上楼了。   “哎,刚才那个戴眼镜的男生有点帅耶。”乔宇颂的身后,一个女生对另一个女生小声议论道。   另一个女生笑道:“有点矮吧?”   “看也知道没长高呀,潜力股、潜力股。”她满不在乎地说。   “哈?都高中了,还潜力股?”同伴哭笑不得。   她嘁了一声,说:“他是一中的宋雨樵,你居然不知道?天才少年好不好?才十四。十四这样算高了!”   同伴夸张地发出恐惧的声音:“噫!十四你也爱,恋童啊!”   “喂,那样叫‘儿童’?你对‘儿童’有什么误解吧?”莫名被挂上这样的“罪名”,她明显不高兴了,“语文那么差,难怪要补习呢。”   说是补习,有多少来到这个教室的人是认真补习的?乔宇颂对此抱有质疑。他觉得这里和自己在九中的班级很像,空气里飘荡着“不求上进”的分子。   课堂上,老师的热情只能保持半节课的时间,半节课过后,他的热情被学生们的敷衍浇灭。   当然,教室里一定有专心听课的。不过,戴耳机听歌、埋头看小说、聊天……这样的学生只要有一两个,就足以让老师丧失上课的兴趣。   补习机构毕竟不是学校,老师对学生的成绩不负责任,所以会反复提醒学生们注意课堂纪律的老师很少。学生们整日想着怎么捣毁勾结家长一同霸占自己课余时间的补习机构,老师们每天想着怎么联合机构挑选几个精英分子培养,其余全是赚钱用的“炮灰”。在这里,学生没有学生的自觉,老师没有老师的尊严。   坐在乔宇颂身后的那两个女生,足足花了整堂课的时间讨论台湾偶像剧里霸道总裁和癌症女主的剧情。   平时这个时候,乔宇颂往往会选择看漫画打发时间。但这回,他选择了听课。他不能确定这究竟是因为先前黄新凡他们的嘲笑,还是因为从窗前经过的宋雨樵。 第24章 高架桥-3   经过一趟索然无味的补习课,乔宇颂终于按捺不住,拿出了放在。   但没想到,上课的老师居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开始给学生们分发调查问卷,目的在于了解学生们补习的意愿和对寒假加强班的满意程度。   如果可以,乔宇颂当然不愿意来上补习班。但他知道这样的问卷只是走形式,没有哪个人会真正关心上面写了些什么。   前排的女生转身,把调查问卷往后传。她瞄见乔宇颂手中的漫画,像看怪物似的看了他一转回身去。   乔宇颂当做没看见,拿到一张问卷后,没有转身,而是直接抬手把余下的问卷往后递,连头也没回。   面对正反两面罗列的十几道选择题,乔宇颂全部勾选了“很满意”。因为“不满意”的选项后方外加了一道名为“原因”的下划线,他当然没有心思往上面写多余的字。   “哎,上完今天,还有明天。后天终于能放假,回家过年了!”黄新凡用懒洋洋的声音大声感慨。   听见他的声音由远而近,为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乔宇颂用一份模拟卷遮住桌面上的漫画书。   不知黄新凡是否留意了他的举动,经过他的身边时故意停下来,稀奇地叫道:“哟嗬!你居然在写卷子?是想考国工还是析大?”   在这个班上的所有人,但凡能有一个考上重点大学,那都是稀奇事,更毋庸提全国最顶尖的两所高校。他这话一听就是找茬,乔宇颂没理会他,打开自己的草稿本,试图演算试卷上某道他尚不知该如何入手的选择题。   “别看啦!做人嘛,有点儿自知之明,这还剩几个月就高考了,现在看有啥用?少装模作样了!”黄新凡说着,扯动乔宇颂的模拟卷。   乔宇颂立刻用双手摁住卷面,抬头厌恶地瞪着他。   “你瞪什么瞪?我说的是实话!”黄新凡说着,眼睛突然发亮。   乔宇颂低头一看,发现在刚才扯动的过程中,卷子下方的漫画书已经露了出来。他见势不妙,却来不及阻止,漫画书便被黄新凡地抢了过去。   “还给我!”乔宇颂起身抢。   漫画书甫一到手,黄新凡便将之丢向教室后排的郭梦阳。   郭梦阳一脸兴奋地翻开漫画书,叫道:“哎哟喂!这里有人看色情漫画!好恶心!”   乔宇颂连忙转身去夺,可才跑到郭梦阳的面前,他便又将漫画丢给黄新凡。   “‘噢!好厉害,操我,操我!’”黄新凡跳上乔宇颂的课桌,在大庭广众下读着漫画里的台词,低头朝乔宇颂笑道,“喂,你和里面这个求男人操的男的长得好像!难怪你那么喜欢看呢。你在家里,对着这个打飞机吧?哈哈!”   “黄新凡,把书还给我!”乔宇颂用力推动课桌,望见黄新凡在上面得意洋洋地回挥动手中的漫画,急得往桌腿上用力一踹。   黄新凡大吃一惊,立刻跳下桌。   乔宇颂趁此机会上前夺过漫画,只听哐啷一声,书桌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学生走的走,躲的躲,剩下的选择看热闹,没有人上前劝架。   乔宇颂将漫画放回书包里,又把散落在地的文具和课本往书包里放。   他扶起课桌,还没摆好,便听见黄新凡他们几个吹着口哨,吆喝道:“哟!九中的乔宇颂欠操!九中的乔宇颂欠操!”   乔宇颂咬紧牙关,愤然回头,却见他们几个结伴潇潇洒洒地离开了。   发生过一场闹剧的教室在一方主角离开以后,安静了片刻。   很快,学生们收拾各自的东西,默默地离开。   不久,开始有人说话、交谈,但说的内容和刚才的闹剧完全无关。   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乔宇颂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他背上书包,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离开教室后,乔宇颂忽然有些担心刚才那本被黄新凡他们抢去的漫画是否破损。要是坏了,他得给漫画店赔偿。   乔宇颂犹豫着,到底没有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重新拿出漫画书。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乔宇颂打开翻盖,接听电话:“喂?妈。”   “喂?你下课了没?赶快到市医院来!”徐傲君在电话那头焦急地喊道。   她喊得十分大声,刺痛乔宇颂的耳朵。他正心烦,问:“去市医院干什么?”   “让你来你就来!你还想不想见你爸最后一面了?!”徐傲君喊着,声音里出现了哭腔。   乔宇颂闻言心猛地一跳,忙问:“爸怎么了?”他的话问完,却听见那端传来挂断电话后的嘟嘟声。   一瞬间,乔宇颂的手脚冰凉。   他呆若木鸡地站在走廊,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要不是有两个在走廊追逐打闹的同学撞了他,他指不定得惊呆到什么时候。   乔宇颂立刻往楼下奔,冲到马路旁大幅度地挥手招停出租车。他的胳膊挥得非常用力,好像这样就能够让出租车赶快停下来。   但是,正是晚高峰时间,路上的出租车几乎全亮着“载客”的灯牌,没有一辆肯为乔宇颂停下来。   乔宇颂急得在原地打转,几乎快哭了。   可他没有放弃,还在努力地挥手招车。   好不容易,一辆“无客”的出租车朝路边开来。乔宇颂连忙赶过去,正要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却见两个人从后方超过来,先一步打开后排的门。   “是我拦的车!”乔宇颂大喊,吃惊地发现这两个人中,有一个人是宋雨樵。   “同学,对不起。我有急事,非常急!拜托,让我先走吧!”和宋雨樵在一起的那个男生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乔宇颂。   宋雨樵也道:“他家里出事了,真的很急。麻烦让我们先走。”   乔宇颂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到这辆车是自己拦了近十分钟才拦停的,怎样都不愿意退让,说:“光是你们有急事吗?要坐车,自己拦!”话毕,他推开站在后排门外的那个男生,抢先坐进车里。   奈何,乔宇颂正要关门,门却被那个男生拉住了。   “你怎么蛮不讲理?!”乔宇颂吼道。   连出租车司机都看不下去了,不耐烦地说:“先来后到,先来后到懂不懂?还走不走了?”   “同学,我求你了!”那个男生红着眼睛喊。   早已选择去一旁拦车的宋雨樵听见邵俊辉的乞求,心中一颤,回来问:“你去哪里?说不定顺路。”   乔宇颂只想走,没好气地回答:“市医院!”   “我们也去市医院。”男生迅速地抹掉夺眶而出的泪水,挤着乔宇颂,迅速坐进后排。   乔宇颂始料未及,难以置信地看着关上门的男生,再往前排看,宋雨樵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师傅,不好意思。麻烦开快点儿,我们都去市医院。”宋雨樵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对司机说。 第25章 高架桥-4   乔振海在乔宇颂升入小学后,便去往穗湾打工。这么多年来,每逢春运,乔振海都与在穗湾打工的兄弟们一同骑摩托车返乡,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所以,当徐傲君在电话里说出那样的话,乔宇颂的脑子始终转不过弯来,他想象不到爸爸在途中能发生什么事。   怎么会呢?怎么会出事呢?   坐在出租车里,乔宇颂的手机被他紧紧地握在手里,不一会儿已经占满汗珠。他想给徐傲君打个电话,又不知从何说起,担心听见不愿听见的消息,所以能晚一些是一些。   乔宇颂的双腿发抖,忐忑不安。   忽然间,他瞄见身边的那个男生居然哭了起来。   乔宇颂错愕地看向他,忍不住好奇他发生了什么事,但想到徐傲君的那个电话,他更加焦虑。难不成,他的家里也出事了吗?会这么巧合……乔宇颂不希望有这种巧合,因为,因为在这个时候,他心中惶惶然地希望:无论这个男生遇上了什么事,只要乔振海没事就行了。   这样的想法让乔宇颂心虚。   很快,乔宇颂惊讶地发现坐在前排的宋雨樵转身看着他的朋友,他皱着眉头,却没说一句安慰的话。   出租车终于到达市医院的门口。车甫一停稳,宋雨樵的那个朋友立即冲下车,头也不回地朝医院跑。   乔宇颂连忙下车,待关门时想起还有车费,手忙脚乱地掏钱。   不料,已经下车的宋雨樵道:“别找,我付了。”   听罢,乔宇颂错愕,还没有反应过来,宋雨樵已经奔去追他的朋友。   乔宇颂往医院跑,到了门诊大楼内,却只能茫然四顾。   他四处打转,不知该去哪里找徐傲君和乔振海,连忙拨打徐傲君的电话。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之前焦急万分的徐傲君居然在这时不接电话,乔宇颂打了好几次也没有打通,心头更加慌乱。   怎么办、怎么办……   乔宇颂急得满头大汗,猛然间冒出一个念头,立刻找出乔振海的电话号码,惴惴不安地按下通话键。   比起乔宇颂的心跳,电话那头传来的等待音显得那么慢。   突然,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乔宇颂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喂?”   “爸!”乔宇颂捂住嘴巴,深吸一口气,问,“你在哪儿?!”   “我在太平间这里。”乔振海说着,朝旁边的人道,“哎呀,你快别哭了!”   太平间?乔宇颂呆住。   乔振海解释道:“我的一个车友出事了,我和你妈妈都在这里。我没事,你赶紧回家吧,我们很快就回去了。”   车友?难道是……乔宇颂道:“我去找你们吧!”   “小小年纪,到这里来干什么?赶紧回!”乔振海说着,挂断了电话。   听说乔振海没事,乔宇颂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想到徐傲君说的,他顿时哭笑不得。但是爸爸的朋友出事,却是不幸。那会是刚才那个男生的爸爸吗?   尽管乔振海要求他回家,可他好不容易放心,当然按捺不住要马上见到爸爸。他既想知道徐傲君是怎么回事,又想看看会不会是那个男生的爸爸。想来想去,乔宇颂还是向医导询问太平间往哪里走,去和爸爸妈妈汇合。   太平间位于医院最冷清僻静的位置,而且没有路牌指引。乔宇颂出了门诊大楼,按照医导说的往那里走。随着周围的环境越来越冷僻,他的心底开始发毛,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   他来到那座小平房的外头,忽然听见里面传出嘤嘤的哭声,登时吓得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那   不止是一个人在哭,有男有女,其中,似乎还有徐傲君的声音。他的胆子突然变大了,立刻往里走,才走进门口,便看见站在走廊里的宋雨樵。   宋雨樵见到他,怔了怔,但并不十分吃惊。   乔宇颂看向别处,发现徐傲君正靠在墙壁上揩眼泪。   她发现儿子来了,登时瞪大双眼,打了个嗝,眼泪立即止住了,快步朝乔宇颂走来。   “你来做什么!”徐傲君走到他的面前,狠狠地往他的肩上打,声音虽然刻意地压低,眼神却充满责备。   面对安然无恙的乔振海,乔宇颂忙道:“爸,你没事。”   “嗯。”乔振海不耐烦地看着妻子,转而对乔宇颂说,“不是让你别来吗?唉!行,那我们先回吧!”   乔宇颂关心道:“是哪位叔叔或伯伯……”   “你不认识。”乔振海道。   徐傲君小声地接话:“怎么不认识?前两天还上了新闻受采访呢。”   “你少说一句话会死吗?”做丈夫的不悦道。   “呸!你敢再说这个字!”徐傲君非但不悔改,反是怪罪丈夫。   乔振海满脸通红,沉声道:“行、行,你说什么都行。我去和他们说一声,然后赶紧回吧。”   追着乔振海的身影,乔宇颂发现哭声全从某个房间里传出来。他见到爸爸走进那个房间,惴惴不安地等着,看向走廊里孤单一人的宋雨樵,再细听那个男性的哭声,终于确认去世的人是那个男生的家人。   过了一阵子,乔振海出来了,他揽着妻子的肩膀,对儿子说:“走吧,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哎。”徐傲君难得乖顺地答应。   转身时,乔宇颂忍不住看了宋雨樵一眼。   快走出小平房时,徐傲君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道:“哎,小樵,你和咱们回去吧!”   闻言,乔宇颂立刻转身。   宋雨樵惊讶地看着他们,一时没有说话。   “小孩子,待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又和你没关系。”徐傲君说着往回走,把宋雨樵往外拉,“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和咱们回去,别让你妈妈担心。”   宋雨樵被她拉着往外走,虽想着挣脱她,但心知她说的都对,于是没挣扎。   来到乔宇颂的身边时,宋雨樵看了看他。   想到此前在奶茶店发生的事,乔宇颂心存芥蒂,没向他打招呼。   两位长辈似乎不打算在乎两个少年间的不熟悉。徐傲君拉着宋雨樵的手,匆匆忙忙地跟着丈夫出去,乔宇颂则紧跟其后。   四人来到医院外,乔振海从停车场里开出他的摩托车,徐傲君立即坐上后座。   乔宇颂看见乔振海人和车都安然无恙,不禁更奇怪徐傲君为何在电话里说得那么夸张。   然而,他们俩看起来没有向他解释的打算。徐傲君甚至说:“春节期间管得严,不能搭两个人。小颂,正好,你送小樵回去吧。天黑了,他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不安全?宋雨樵蹙眉,面无表情地回答:“没关系,阿姨,我自己回去就行。”   “不行、不行。”徐傲君非常坚持,再次交代自己的儿子,“你俩搭公交车或者坐出租都可以。小颂,把小樵送到家知道吗?快过年了,街上到处都是飞车党和小偷,都等着钱过年呢。——我这就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她在最后对宋雨樵说。   话毕,她不由分说便拨通了周美琪的电话,喜笑颜开地问候:“喂?美琪呀!是我,呵呵!小樵现在和我们在一起呢,等会儿我让小颂把他送回去。没事儿!安全、安全,我和   阿海马上就回家了。唉!是呀,太倒霉了。谁能想到那座高架桥是那样修?通车的时候,新闻连个报道也没有!”   之前在太平间的门外,分明还哭得那么凄惨,如今却像没事人一般讨论着死者。宋雨樵沉了沉气,趁着她不注意,转身离开。   没想到,他还没多走两步,又被徐傲君叫住了。   宋雨樵转回身。   看着他冰冷的表情,乔宇颂感觉自己能猜到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因为,对于徐傲君的态度转变,乔宇颂同样很受不了。   “和你妈妈说好了。你小颂哥哥陪你回去。”徐傲君笑着对他说完,又严肃地吩咐儿子,“送他回到家以后赶紧回家,知道了吗?少在外面贪玩。”   乔宇颂忍着不耐烦,点了点头。   乔振海兴许留意了儿子的心情,言语和气许多,说:“等你回家吃饭。”   闻言,乔宇颂的心情好转了些,对爸爸淡淡地笑了笑。   乔振海发动摩托车,朝两个少年挥手,道:“路上注意安全!”   “你们也是。”毕竟经历过一段心路的跌宕起伏,乔宇颂同样叮嘱道。   很快,乔振海带着他的妻子,骑着摩托车消失在夜幕当中。   宋雨樵望着他们的背影,暗暗吁了一口气,转身往公交车站走。   “你去哪儿?”乔宇颂发现宋雨樵自己扭头走了,忙叫道。   宋雨樵回头道:“回家。”   “坐公交吗?”乔宇颂追上他,“我和你一起吧。”   “不需要,谢谢。”他淡漠地说完,兀自往前走。   看他这态度,乔宇颂在心里翻白眼,很想立刻打辆车回家。如果比徐傲君他们早到家会露馅儿,那么他就在路上瞎转悠一阵。   但是,想到露馅儿,乔宇颂还是追上去,说:“还是一起吧。我妈和你妈说好了,要是你回到的时候,你妈妈没见到我,露了馅儿,咱俩说不定都得挨骂。”   宋雨樵没料到他想出的是这种理由,仔细一想确实有些道理,便说:“好吧。” 第26章 高架桥-5   夜幕降临后,街道上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岳塘这样的小城,平日里外出务工打拼的人居多,到了逢年过节时,大家像候鸟一样归巢,城市会变得格外热闹。不像某些大城市,越临近新年,越像空城。   邵俊辉的爸爸常年在外打工,一家人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团圆。早在之前一起去看租房时,宋雨樵便看出他盼着爸爸回来。但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明明是团聚的日子,听到的竟是悲伤的消息。   宋雨樵知道,没有被推荐保送,让邵俊辉的压力变得很大,加上一模的成绩不理想,让他的压力更加一重。所以,向来节俭的邵俊辉才会萌生在校外租房的想法,他是希望能有个更好的复习环境,冲刺高考。   现在,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邵俊辉却要面对父亲的突然离世,他要怎么办呢?   太可怜了。想到好友的遭遇,宋雨樵的心沉甸甸的。   听见身边路人的欢笑声,宋雨樵想到了“几家欢乐几家愁”。他看向一旁的乔宇颂,不由得想起徐傲君,忍不住在心里吁了口气。   “你坐几路?”见到一辆公交车开过来,乔宇颂不知是不是他们要搭乘的,问道。   宋雨樵看了一眼,说:“503路。”   “哦。”不是这一辆。   之前在启行的楼下,他们曾经为一辆出租车有过不快。彼时宋雨樵只知道邵俊辉的爸爸出事了,却不知道乔宇颂是怎么回事。后来,他在太平间的门外遇见哭得稀里哗啦的徐傲君,才恍然明白乔宇颂着急的原因。   确实,周美琪好像说过,徐傲君的丈夫在穗湾务工。可是,宋雨樵没想到乔宇颂的爸爸居然和邵俊辉的爸爸是朋友。   其实,宋雨樵现在想一想,似乎能够体会徐傲君的心情——接到家人出事的消息,心急如焚、万念俱灰地赶往医院,见到丈夫安然无恙,自然庆幸。如果市侩一点儿,在得知和自己无关后,怀着“大难不死”的心情与人议论,倒是可能的。起码,宋雨樵能够想象同样的事情假如发生在周美琪的身上,她说不定也会如此。   整个傍晚的时间,乔宇颂的心情仿佛经历了一场蹦极。   爸爸没事,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乔宇颂庆幸之余,又十分茫然,因为无论是乔振海还是徐傲君,他们都没有告诉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便离开了。   想到宋雨樵比自己先一步到太平间,乔宇颂犹豫了一下,问:“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嗯?”宋雨樵不知他问的是什么。   真要问起,乔宇颂想到自己妈妈的言行举止,不免不知该从何说起。他抿了抿唇,说:“就……我最先是接到我妈的电话,说让我到医院见我爸最后一面。可是,没想到……”   闻言,宋雨樵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听乔宇颂的说法,宋雨樵突然间明白为什么他在出租车被抢时那么着急,而出现在太平间时却面露错愕和迷茫了。原来,徐傲君竟然是这样通知他?   宋雨樵正要开口,见到503路公交车到站,稍有迟疑,选择先上车。   乔宇颂跟在他的身后,虽还没听见他的回答,倒是先想起此前出租车的车钱没给他。   “经开区外面的那座高架公路桥,上个星期开通了。”宋雨樵走进车厢中部,找了位置站好,对他说明道,“不过,因为很新,大概认为走那条路的人不多,所以路灯一直没通电。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高架桥上发生堵车,不少入城的车都被堵在路上。你爸爸和邵俊辉的爸爸也是。虽然开的是摩托车,不过汽车太堵的时候,没有路灯,也挺难走的。”   乔宇颂了解,点了点头。   “堵得着   急的时候,邵俊辉的爸爸想到马路的对面看看情况,后来再没有回来了……”宋雨樵蹙起眉,“你爸爸他们等了很长时间,也找了很久。后来道路疏通,他们只能一边走一边找。等下了桥,天也亮了,他们在路边休息,见到警察的车,才知道出了事。那座高架桥,设计上双向车流是分开的。就是,中间空着。邵俊辉的爸爸不知道,到对面去时翻越桥栏,直接坠了桥。桥下是因为被征用而报废的土地,堆积了不少施工泥石,坠桥以后……当场去世了。”   闻言,乔宇颂呆住,但他仔细一想,还是无法理解徐傲君的反应。   宋雨樵见他还是懵懂,便道:“出事的不只有邵俊辉的爸爸。听说,坠桥的还有三个人,目前有一人还在核实身份。他们有的和邵俊辉的爸爸一样,是想看看通车情况,有的是想到对面抽烟、小解,没想到坠桥了。有一个人是摔伤,现在住在市医院里。你妈妈接到消息时,或许是听说出了事,需要家人到医院核实身份吧。我看她见到你爸的时候,一直怪你爸不给家里打电话,让她担惊受怕。”   “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都能够说得通了。这么想来,乔宇颂忽然间意识到,徐傲君在太平间外之所以哭,并不是因为乔振海有朋友过世,而是大悲后的大喜,才哭成那副模样。   原来,人会因为那么简单的一个念头就离开人世,人世真是太无常了。   得知他人的遭遇,乔宇颂不禁庆幸同样的事情没有发生在乔振海的身上。因为,他实在没有办法想象,如果真的发生了,他该怎么办才好。或许,怎样都不会好。   不过,在外人看来,这样的庆幸如果表露得太明显,或许会显得非常自私吧?想起徐傲君的反应,乔宇颂觉得在宋雨樵的面前抬不起头来。他想了想,说:“你的朋友……他真可怜。”   闻言,宋雨樵微微错愕。俄顷,他点了点头,说:“他总说,他爸爸为他付出了很多。”   听他这么说,乔宇颂更为徐傲君的表现愧疚。他沉默片刻,忍不住道:“我妈这个人,有时候确实有点……对不起。”   早在他说邵俊辉可怜时,宋雨樵就知道他怎么想徐傲君了。宋雨樵淡淡地笑了笑,说:“对我道歉做什么?无论是你还是你妈妈,都没有对不起我。”   “也是……”乔宇颂尴尬地笑了一下,但道歉的话,他又哪里有机会对那个男生说?   这么想着,乔宇颂转头看向宋雨樵。   他正望着车窗外,侧脸看来十分沉静,清晰优美的轮廓线条让乔宇颂已然忘记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是什么模样了。   刚才,他是笑了吗?乔宇颂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似乎是自己第一次在宋雨樵的脸上见到笑容。   不料,乔宇颂才想到这里,宋雨樵突然扭头看过来。   乔宇颂吓了一跳,想要移开目光已经来不及,只好窘促地笑了笑。他的脑子飞快地转动,忙道:“哦,对了。去医院时坐出租的钱……”   “算了。”宋雨樵道,“我也不知道究竟多少。”   乔宇颂惊讶,问:“不知道?”   “嗯,给了他五十,没让他找。”宋雨樵耸肩。   “那我给你二十五吧。”乔宇颂说着,卸下一侧书包的背带,打开书包找钱包。   或许是之前跑动的关系,钱包不知落在书包的哪个角落里。乔宇颂翻了又翻,就差把脑袋伸进书包里。   突然,公交车一个急刹车!   乔宇颂大吃一惊,抬头的瞬间来不及抓住扶手,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倒。   宋雨樵,立即抓住他的胳膊,却听见书本掉落的声音。   乔宇颂被扶着站稳了,松了一口气。他抓住头顶的扶手,对宋雨樵道:“谢谢。”   “不客气。”宋雨樵说着弯腰,“你的书掉了。”   乔宇颂低头一看,发现是漫画,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立即弯腰去捡。   宋雨樵已经捡起地上的书,没想到乔宇颂会突然弯腰,抬头时和他的下巴撞个正着,两人都痛得惨叫。   “谢谢。”乔宇颂捂着下巴,感觉要脱臼了般疼,仍不忘先把漫画书从乔宇颂的手中抢回来。   宋雨樵揉着头顶,因撞得太突然,居然感觉有些晕乎。乔宇颂收回漫画的动作之迅速让宋雨樵十分惊讶。紧接着,宋雨樵见到他不顾疼痛,忙着把漫画放回书包,果断把拉链拉上,分明忘了找钱包,心中更为诧异。   乔宇颂关好书包才想起还没找到钱包。他发现宋雨樵正好奇地打量自己,心脏陡然跳得特别快。   他看见了?他发现那是耽美漫画了?乔宇颂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生怕已被宋雨樵发现,但又不敢主动辩驳。如果宋雨樵其实没留意,他岂不是主动承认了吗?   乔宇颂强作镇定,勾了勾嘴角,掩饰自己的慌乱。很快,他回过神,道:“哦,钱。”   宋雨樵对那二十五元没有兴趣,但想看看乔宇颂。他没有阻止乔宇颂,等他重新把书包打开。没想到,乔宇颂在拉开拉链前,先背过身去,宋雨樵根本看不见他的书包里装了什么。   “喏,谢谢。”转回身前,乔宇颂先把书包关好了。   宋雨樵见到他脸上的笑容,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想了想,接过钱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我们在哪站下车?”乔宇颂有意转移话题。   宋雨樵抬头看了一眼公交路线图,说:“中华解放路口。”   “哦,那快到了。”他望着路线图,喃喃道,“还有一站。”   既然乔宇颂已经表现得那么明显,宋雨樵便没有自讨没趣再去追问他为什么遮遮掩掩。再者,虽然乔宇颂已经非常努力地掩饰,而宋雨樵而言,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早在宋雨樵把书捡起以前,便已经看清那本漫画的封面——两个接吻的男人。   任凭宋雨樵好奇,乔宇颂依然执意掩饰的东西,大概就是这个吧?但是,乔宇颂不知道,宋雨樵的好奇并非漫画的内容,而是乔宇颂为什么要遮掩。   他是同性恋吗?或者,只是喜欢看这种类型题材的漫画?   宋雨樵想起之前在乔宇颂的家里,乔宇颂的妈妈似乎对牌友们抱怨过儿子不爱学习,终日只喜欢漫画和游戏。临近高考,连上补习班,书包里还放着漫画书,可见真的喜欢和沉迷了。   想到邵俊辉因为一模没考好,不惜打算拉下脸面求父母让他在外租房复习,乔宇颂这般对待高考的态度实在令宋雨樵匪夷所思。但或者,他真的不在乎?   他在乎什么呢?公交车路过解放路中断,宋雨樵又看见了那家叫做“小周天”的公共澡堂。 第27章 存下来的过夜费-1   又下雨了。   从静安出差回来后,这一个月来,析津下了五回雨,而且有两场是连夜。   今年的雨水多得颠覆宋雨樵对析津的印象。   气象部门说,气候与往年相比确实反常。电视新闻报道,上周东北地区因遭受台风灾害,损失惨重,有关部门已经采取了应急措施进行应对。   反常的天气、台风,都让宋雨樵想起了乔宇颂。   但他想起的内容总是片面又零碎,有时候他想起一个月前再见到乔宇颂那天,有时候他想起十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宋雨樵的下午。   他们无论是初次见面还是重逢,都伴随着反常的、恶劣的天气。   乔宇颂对宋雨樵而言,似乎也是一种反常。   他不像应该在宋雨樵的生活里出现的人。这一点,或许在十三年前体现得不是那么明显,而在如今……   至少在如今宋雨樵的生活当中,找不到第二个和乔宇颂相似的人。他像极了一场意外,是皑皑白雪中的一块炭,是茫茫草海里的一棵松。   反常的天气同样对宋雨樵的工作造成了影响,原定的计划延后实施,院里为此开了几次分析会。   分析会中几次提到部门领导要亲临现场指挥工作,确保设备在极端天气中运行的万无一失,保证完成任务。   “宋主任,”张院看向宋雨樵,“SEE系统至关重要,我们的任务已经延期了。你安排什么时候去西部城一趟?”   宋雨樵答说:“预备这周五和覃副一起过去。”   “好。”张院点头,又开始询问其他人的工作安排。   其实,在宋雨樵的心中,高度智能化的SEE系统有没有他在,都能够完成任务。新一代系统还没有上线时,宋雨樵已经监督指导所里的研发和试验部门对其进行了一系列仿真模拟试验,确保系统能够应对各类情况。   不过,领导之所以是领导,全因为他们的层面不同,底下的人只管服从就够了。况且,人永远没有办法做到万无一失,由人制作的机器、设计的系统亦然,哪怕失败的可能不足万分之一,以宋雨樵的立场来看,也不能拍胸脯说他不去也可以。   在这个位置上,宋雨樵一丁点儿也错不得。   再者,他正好趁着去西部城的机会出门走走。   从静安回来后,宋雨樵一次都没有离开过城区,更毋庸提去机场。   他让行政订了北航的航班,并且交代注明一定是北航的飞机值飞。   当然,宋雨樵知道,哪怕如此,遇见乔宇颂的概率还是很低。   会议结束后,已经临近下班时间。宋雨樵打算回所里加班,审核一下各部门提交的应急预案,好上交。   没想到,他才走进SEE所的大楼,便遇见了下班的周书记。   “宋主任!”周书记笑着迎面而来,“开完会了?”   宋雨樵点头,看他两手空空,道:“下雨了,不带把伞吗?这把给你吧!”   周书记低头一看,接过后说:“感谢、感谢。你要回家了吗?不如一起吧!”   “没,我回去审一下预案。”宋雨樵道。   “那这伞……”周书记面露犹豫。   “没关系,这雨不大,说不定我回去时已经停了。要是没停,我再另外找一把。”伞既然已经送出去了,宋雨樵不想再收回来。   周书记客气地笑,说:“那我就借走了,谢谢!哦,对了,宋主任,冯子凝的培养考察意见,明天前得交了。明天有人来检查。”   听他说起,宋雨樵猛然间想起还有此事。想   到加班的内容又多了一项,宋雨樵的心里不免烦躁,但表面上和颜悦色地答应:“好,我今晚写好,发你的邮箱。”   “嗯,辛苦了。我先走了,再见!”周书记笑着与他作别。   那篇培养考察意见,宋雨樵当真完全忘记了。对此类文书,他向来不太放在心上,只等着周书记提醒。   因为这篇被他在早些时候抛之脑后的任务,宋雨樵加班至十一点才回到家里。   他饥肠辘辘地在厨房中寻找食物,确认冰箱里的咖喱和剩饭还能吃,便一股脑全倒进一只大面碗里,放进微波炉加热。他顺便拿了一罐啤酒。   等咖喱饭热好的过程中,宋雨樵对着墙壁发呆。   忽然,他的余光瞄见灶台旁有一颗黑色的小颗粒。他奇怪地捻起,闻了闻,确认是天天吃漏嘴的猫粮。   宋雁把天天接走时,带走了它的所有玩具和生活用品。   宋雨樵的家恢复了冷清和整洁。   他的键盘再也不会被路过的天天按下“delete”键,他的曲谱也能坦然地摆放在谱架上。   但大提琴上留下的爪印和牙印,还有这半颗猫粮,都在证明它曾经以它浑圆的身体在这个家里肆意妄行。   窗外的雨和宋雨樵预言的不一样,虽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却不间断地下着。   宋雨樵预感不久以后,便会在网上见到析津内涝的新闻。   伴着雨声,宋雨樵在临近午夜的时分吃着他的晚饭。   百无聊赖地,他打开聊天软件里的置顶聊天窗口,点击乔宇颂的头像。   最近,宋雨樵独自吃饭时,都会不断地重复这个动作。   不过这次打开的界面里,却出现了他意想不到的内容——乔宇颂的朋友圈居然发布了几张香水的照片。   宋雨樵点开详细内容查看,愣了愣,忍不住笑了。   从前,他确实听说过有些空姐会选择代购作副业,没有想到乔宇颂也做这个。   但乔宇颂的朋友圈里只有这一条新的状态,宋雨樵正翻看那些香水的介绍,突然间,系统提示他没有查看的权限,而他还剩下几张图没有看完。   宋雨樵将界面回退,给乔宇颂发了一条信息:可以代购香水?   既然刚刚设置权限,宋雨樵断定他还没休息。   过了一会儿,乔宇颂答复道:嗯。   宋雨樵想了想,问:最近飞国际线?   乔宇颂:嗯,最近飞港岛。你要买香水么?   宋雨樵轻微地蹙了下眉头,答说:嗯,但不知道买哪一款合适。   乔宇颂:上回好像闻到你身上有海盐的香味,是JO MALONE?   读罢,宋雨樵的心微微地颤了一下。他思忖片刻,道:猜得那么准,是常代购?   乔宇颂:还行,之前在析津,飞国际线比较多。   既然如此,为什么朋友圈却是空的?想到乔宇颂特意将朋友圈对自己屏蔽,宋雨樵暗暗吁了口气。他正往输入框输入内容,乔宇颂的信息发了进来。   乔宇颂:还买之前那款?   难道因为开启的话题与代购有关,所以乔宇颂反复提到购买的事宜?宋雨樵对着手机静默良久,直到屏幕熄灭,他再次将手机解锁,答复说:Penhaligon's的Blasted Heath。   发完这句,宋雨樵补充道:麻烦你了,谢谢。多少钱?   乔宇颂过了好一会儿才答复:等买好了告诉你。是寄给你吗?   突然间,宋雨樵厌倦了这样的对话,他   看时间已晚,犹豫着是否直接不回复。   这时,乔宇颂再次发来信息,说:下周有一段航程从港岛飞析津,在析津过夜。到时候当面给你?   宋雨樵微微一怔,挑眉笑了,说:好,到时候见。 第28章 存下来的过夜费-2   宋雨樵怎么也不会想到,行政订好机票的第二天,他会被通知留下来参加支部大会。   周书记在群组里了所有成员,要求大家无故不得缺席和迟到,并提及届时会有局领导和党领导参加会议。宋雨樵见到会议时间定在下周,心生不好的预感,立刻给乔宇颂发了一条信息,问他什么时候析津。   乔宇颂:周三下午,准点的话是下午六点抵达。   下周三的下午,正好是开支部大会的时候。而去西部城的事刻不容缓,周四下午一点有一次布置会,他必须得乘周三晚上的飞机飞往西部城。   正当宋雨樵为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烦恼时,乔宇颂问:怎么了?没有时间吗?   宋雨樵犹豫了一会儿,说:没什么,只是问一问。到时候见。   乔宇颂:好~   宋雨樵沉了沉气,放下手机,往周书记的办公室里打电话。   待电话接通,宋雨樵为难地问:“书记,下周三的支部大会必须全员参加吗?周二我才在分析会上向张院说过这周五得去基地,ST的覃副和我一起去。”   “哦!”周书记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坦然地说,“没关系的。我已经问过张院了,他说你们晚点去不要紧。张院会来参加我们的支部大会,所以你还是留下来开会吧!我听说ST实验室是下周三上午开支部大会,张院上午去他们那儿,下午来我们这里。”   什么?宋雨樵在心里啧了一声,只好道:“好,我知道了。那我让行政帮我改签机票。”   “嗯,好。知道你们很忙,不过工作进度要抓,意识形态也要抓,现在上头对这个非常重视。只好辛苦你们了。”周书记说着场面话,挂断了电话。   宋雨樵把话筒丢回座机上。   和宋雨樵说好要给他带香水以后,在飞抵港岛前的那几天里,乔宇颂的心里只记挂着这件事。   虽然同样拜托他带香水的还有其他客人和朋友,不过乔宇颂把他们的需求都安排在宋雨樵之后。   其实,那天晚上被宋雨樵发现他在做代购,乔宇颂的慌了好一会儿。   那是他大意了。   乔宇颂不常做代购,因为觉得跑腿麻烦。但近来他打算存一笔钱,为休假出国旅行做准备,所以做点儿兼职赚外快。   没想到,他发状态前没有对可见对象做设置,直接点击了“发布”,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被宋雨樵看见了。   因为害怕被宋雨樵认定为“市侩”、“好利”,乔宇颂和他沟通时小心翼翼。   他没想到宋雨樵会让他帮忙带香水,心里除了吃惊还是吃惊。可是,当说好他亲自把香水给宋雨樵带过去的时候,他又开心得整晚都睡不着。   Penhaligon's的Blasted Heath,那是什么香?乔宇颂没有闻过,既好奇它的前调、中调和尾调,又好奇它在宋雨樵身上的味道。   如果航班不晚点,乔宇颂从港岛飞抵析津的时间是下午六点。那时是下班时间,他说不定能和宋雨樵一起吃晚餐。   可惜,这一切只是乔宇颂单方面的美好期待。为了完成这样的期待,他自动屏蔽了其他不利因素,比如天气会变幻,比如航班会晚点。   因为受到台风影响,北航值飞的那趟由锦蓉飞往港岛的航班晚点了足足两个小时四十分钟。这么一来,飞机在港岛停留的时间大大缩短了。   飞机落地以后,乘务长担心时间来不及,安排全体乘务人员原地修整,不允许大家离开机场外出办事。   和乔宇颂一样,同班有另外两位空乘本打算利用这次航段的休息时间   外出代购商品。他们听见乘务长的吩咐,不免都感到失望。   乔宇颂心里着急,如果没有买到香水,晚上他要以什么理由和宋雨樵见面呢?   要是告诉宋雨樵这次没有买到,是不是就不见了?   乔宇颂心急如焚,最后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偷偷地找到乘务长,拜托她无论如何让自己出去一趟,他保证在登机时间开始前归队。   “什么事那么着急,非得这回去办呢?”乘务长为难道,“难道你这个月内,没有其他飞这里的班了?”   乔宇颂心虚,恳切地说道:“真的是很紧要的事,我答应了朋友一定要办成的。拜托了,我一定准时回来。”   许是乔宇颂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确实十分焦急,乘务长担忧地望着他,沉吟片刻,松口道:“好吧,你快去快回。手机,一定要开机,如果有什么变动,我会立即联系你。到时候,不管你有没有办完事,都得回来了。”   “好,谢谢!”乔宇颂感激极了,话毕转身就走,连身上的制服也顾不上换。   台风让港岛的交通也受到了影响,乔宇颂通过手机搜索全岛能买到Penhaligon's香水的地方,匆匆忙忙地找了两个专柜,都被告知Blasted Heath没货。   他在途中累得满头大汗,连水也顾不上喝。   乔宇颂反复看着时间,眼看着和乘务长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他站在十字路口四顾茫然。   还剩下最后一个专柜,可是,太远了。按照现在的交通,乔宇颂没办法保证一来一回自己能赶得上飞机。   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拿出手机,见到有一条宋雨樵发来的信息,登时愣了愣。   宋雨樵:今晚还是六点钟到析津吗?   乔宇颂呼吸一凝,很想直接告知没买到香水,但又生怕宋雨樵知道后,回复他不愿意见到的话。   他太不了解宋雨樵了,真的,一点也不。所以,他只能不断地忐忑、不断地试探,而且永远没有办法确认自己的忐忑是否必要,自己的试探会有什么结局。   如果是这样,他到底喜欢宋雨樵什么?   乔宇颂回复道:前序航班晚点了,可能会晚一点到。   他故意没提香水的事,想看看宋雨樵怎么说。   宋雨樵说:好。   一个字,没有终止乔宇颂的忐忑,他只能继续试探。   刹那间,乔宇颂感到出奇地疲惫和厌倦。   他非但一点儿都不了解宋雨樵,他也不了解自己。起码,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宋雨樵什么。   “明天才去?”听到宋雨樵的话,覃晓峰诧异得脚步顿了顿。   宋雨樵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答说:“嗯,你今晚先去。我坐明天早上八点的那趟航班。”   覃晓峰掏出车钥匙,往汽车的方向按了一下,用犹豫的语气提醒:“可是,明天下午一点要开布置会,你是指挥人。”   “明早八点的航班,十一点能到西部城,一点钟开会,没问题。”宋雨樵找出车钥匙,远远地打开车锁,解释道。   闻言,覃晓峰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这是宋雨樵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面对同事的置疑,他冷淡地问:“怎么了?”   “不像是你呀,这么冒险的事。”覃晓峰说着,朝他的身后望去。   宋雨樵回头一看,是冯子凝也下班了。   他匆匆忙忙地走过来,笑着打招呼道:“宋主任!”   “嗯,下班了?”宋雨樵知道他俩住在一起,猜想因为覃晓峰要   出差,所以往常习惯加班至深夜的冯子凝今天准时下班了。   “嗯。”冯子凝打开车门,疑惑地看看覃晓峰,又看看宋雨樵。   宋雨樵问:“很冒险吗?十一点到十三点,中间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覃晓峰惊讶地看他,仿佛没有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俄顷,他道:“但是,飞机不是飞船,航司不能决定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雨停。他们有时候甚至说不飞就不飞了。”   宋雨樵听罢语塞数秒,沉了沉气,道:“我知道了,今晚飞机上见。”话毕,他朝自己的车走去。 第29章 存下来的过夜费-3   为了买到香水,乔宇颂赶到登机口时,乘客们已经开始排队等候登机。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通过廊桥。   走进机舱,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乘客的乘务长和头等舱乘务员面色一凝。乘务长毫不客气地责备道:“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对不起、对不起。”乔宇颂连声道歉,扣上领口的纽扣往里走。   “还不快做好准备?!”乘务长冲着他的背影喊道,“汗擦一擦!”   乔宇颂的职务虽是后舱乘务长,但与这次一起飞的后舱乘务员不熟悉。   迟到令他在同事的面前颜面尽失,她们都对乔宇颂的专业性表露出质疑的态度,表面上尽管没说什么,可乔宇颂看她们的眼神举止,心中已能猜到一二。   北航那么多乘务员,乔宇颂没必要和每个人都打好交道。他安慰自己,今后和她们同组的几率全靠机缘,不必太放在心上。   可惜,这似乎只是乔宇颂一厢情愿的想法。   客舱服务开始前夕,有人按了呼唤铃。   乔宇颂正将加热完毕的机餐往餐车放,忙着冲咖啡的那位空乘问:“哥,能帮我去看看吗?我这儿没时间。”   他看了一眼她搅拌咖啡的手,往外走去。   待来到按下呼唤铃的乘客身边,乔宇颂礼貌地问道:“您好,请问有什么能为您做的?”   “能给我一张毛毯吗?”那位女士一边说一边抬头,看见乔宇颂,厌恶地皱眉。   乔宇颂顿时尴尬,应道:“好,您稍等。”   “哎。”她叫住他,把他上下打量一番,道,“你们航司的空乘,现在这么不讲究了吗?身上有味儿也能上飞机?”说着,她毫不掩饰地在鼻子前挥了挥手。   他一怔,登时面上发热,只得保持微笑,道:“真不好意思。待会儿我让我的同事把毛毯给您送过来。”   她睁大眼睛,说:“哟,这就拒绝服务了?”   这位乘客说的这几句,很快引起旁人的主意。邻座的乘客好奇地看着她,看乔宇颂的眼神则或多或少带着替他紧张的意思。   “当然不是。您稍等,毛毯很快会送过来。”乔宇颂保持着礼貌的态度,欠了欠身,快步往回走。   刚才冲咖啡的那个空乘见到他风风火火地回来,立即问:“怎么了?”   “没事。”乔宇颂一边回答,一边找毛毯。   另一名后舱乘务员问:“该不会是检查员吧?”   闻言,乔宇颂的动作顿了顿。他回头看了她俩一眼,没问为何有此猜测,迅速找出湿巾和备用的制服,趁着洗手间空闲,钻进洗手间里。   关上门后,乔宇颂仔细闻了闻身上,汗味是有一些,但不明显。   无论如何他得赶快处理一下。   乔宇颂在五分钟内擦净身上的汗渍,换好制服。   出门时,他正遇见等洗手间的乘客,忙不迭地道歉:“不好意思,耽误您了,您请用。”   乔宇颂把东西收好,拿上毛毯,要给刚才那位女士送去前,见到还有一个枕头,于是一并带上。   对方抬头,眼神中充满质疑,道:“怎么这么慢?”   “对不起,今天后舱的毛毯余量不足,找了一会儿。”他打开毛毯,微笑问,“需要为您盖上吗?”   她挑眉,接过毛毯盖在腿上,淡淡道:“我自己来吧。”   乔宇颂问:“请问您需要靠枕吗?您看起来很疲惫,或许用靠枕会好一些。”   她讶异地再次端量乔宇颂,接过靠枕,表情看起来漫不经心,道:“换衣服了?”   他讪讪一笑,承认道:“感谢您的提醒,是我的工作疏忽了。”   “知道就好,工作不称职,怎么给组员们当表率?你这后舱乘务长,看来年终得重新评一评了。”她懒洋洋地问,“饭还没送来么?”   乔宇颂心中一凛,立刻道:“您稍等,我们很快开始提供机餐。”   说着,他尽力地对她表现出热情和喜悦的态度,朝她灿烂一笑后,转身灰着脸往回走。   那个人果然是航司内聘的检查员,送餐结束后不久,乔宇颂通过查看乘客信息,确认了她的身份。   往常,有检查员上飞机,乘务组的人都会在起飞前得知。   这么一来,即便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迹在乘客之中执行检查工作,乘务组也能够打有准备的仗,争取做到面面俱到,少被他们抓住把柄,少扣分。   不过这次,因为乔宇颂迟到了,他没来得及查看机上乘客的信息,所以不知道检查员的存在。   后舱的那几个姑娘该是早就知道的,故意让他去应对。结果乔宇颂正巧状态不佳,被抓个正着。   他知道完了,这分扣定了,不但自己会遭受考核,乘务组的其他人也得跟着遭殃。   不过,其他人受到的牵连一般影响不大,乔宇颂曾经也连坐过——跑两趟代购就能挣回来。她们把他拱出去,分明是下套。   这种事乔宇颂以前参与过。   当时他还没升后舱乘务长,只是一个对前辈唯命是从的新人。   那一回,乘务组里有两位前辈曾经竞争过后舱乘务长的位置,其中一位后来当上了,另一位留在头等舱继续担任乘务员。   彼时后舱乘务长特意串通乘务长和其他乘务员,对头等舱的那位隐瞒内部检查员的存在。   偏偏头等舱的那位往日里不是省油的灯,走的是高岭之花的路线,不够热情的服务态度很快得罪了检查员,反应过来时已经后悔莫及。   没过多久,她就被下了考核单,还被通报批评,降到了后舱。   勾心斗角,是他们在学校里学成的生存之道。   在工作的过程中,他们得对乘客小心、对领导谨慎,对同事,也得提防才行。   乔宇颂曾经提心吊胆过一段时间,可是后来放弃了。因为他发现,在这样的环境里,哪怕再如何谨言慎行,也永远无法完全得知自己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得罪了什么人。还不如只管做好分内的事,即使这样,同样会惹某些人不开心。   虽然在航行过程中遇到了不快,不过乔宇颂在服务乘客时,依然让自己保持着十分的热情。   他的热情不完全出于伪装,因为他心里确实有些高兴,能让他打起精神来。   想到很快能见到宋雨樵,哪怕飞机晚点了两个小时,乔宇颂还是保持自己专业的态度,尽量让舱内的乘客们有个愉快的旅程。   好不容易航程结束,乔宇颂随队下了飞机。   因在机上“结仇”,乔宇颂正好不必与其他人客套寒暄。   出关后,他匆匆走在最前面,打开手机,拨打宋雨樵的电话。   原本还梦想着准点抵达,能有借口和宋雨樵吃顿晚饭,现在将近晚上九点,乔宇颂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借口改为吃夜宵。   “喂?”听到电话接通,乔宇颂莫名地兴奋,“我落地了,现在见面方便吗?我怎么把香水给你?”当然,他不能忘了最关键的见面的理由。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太激动,宋雨樵听罢,笑了一声,说:“我在到达口,你出来就能见到我了。” 第30章 存下来的过夜费-4   听到宋雨樵的话,乔宇颂的心仿佛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他的喉咙似乎有东西哽住了,脚步也不自觉地放慢,吞吞吐吐地问:“为、为什么?”   宋雨樵沉默数秒,答说:“我晚点儿得飞西部城,十一点起飞。”   一瞬间,乔宇颂的心又跌至谷底。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宋雨樵突然问:“你喝奶茶吗?”   乔宇颂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奶茶。   “我买了奶茶。”宋雨樵解释道,“全糖、加冰的红颜。放在车上,冰应该还没化。”   全糖、加冰的红颜……是那家叫做揽风月的奶茶店里,乔宇颂最喜欢喝的那一款。听罢,乔宇颂只觉得心中又酸又暖,应了一声:“好。”   宋雨樵深夜得去西部城,为什么之前没有听他说过呢?乔宇颂往到达口走,想到别说夜宵,连见到的这一面也是匆匆,心事重重。   所以……宋雨樵早早地等在到达口,是担心来不及,拿不到香水吗?   虽说这种解释非常可笑,完全不符合宋雨樵的作风,可是除此之外,乔宇颂想不到别的。或者说,他不敢想别的。   现在距离十一点还有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而登机的时间比十一点更早。   时间太珍贵了,乔宇颂从摆渡列车下来后,恨不得扛起登机箱往到达口飞奔。   他走得飞快,好不容易到了到达口,四处张望。   很快,他见到人群中的宋雨樵。   宋雨樵也发现了他,远远地朝他微笑,抬起手。   “等很久了吗?”乔宇颂疾步上前,气有些喘,额头上冒汗。   “没。”宋雨樵说,“到以后,先办理了托运。”   这话太不像接机的人该说的话,想到两人很快得分别,乔宇颂一时竟想不到该说些什么。   宋雨樵见他神色黯然,问:“你住哪儿?我先送你回市区。”   闻言,乔宇颂不禁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看他。   宋雨樵面色平静,仿佛这决定不足为奇,反而是他不应该作此反应。   乔宇颂有些恍惚,忍不住问:“怎么突然要去西部城了?”   他耸了耸肩膀,道:“工作需要。原本定了上周五去,后来有事,推到今天。”   非得坐这么晚的航班离开,看来是非走不可了。乔宇颂真想不到现实会这么发展,又意识到自己的贪心。他忍不住想:如果知道这一面会这么匆匆,他还会不会拼死拼活地冒着赶不上航班的危险,为宋雨樵买一瓶香水?   正在乔宇颂暗自伤感的时候,宋雨樵问:“你吃过了吗?”   “啊。”无论是晚饭还是夜宵,乔宇颂都想着留在见到乔宇颂以后,可现在,应该没法一起吃了。他摇摇头,道:“还没有。”   宋雨樵看了一眼手表,如果把他送回市区,这点时间怕是来不及一起吃饭了。   见到他似乎流露出遗憾,乔宇颂趁机道:“下回有机会,一起吃顿饭吧?”   “好。”宋雨樵正后悔刚才问出那种问题,顺着他的话说完,又问,“你还没说,住哪儿。”   乔宇颂微微一愣,道:“还没定。应该住北航宾馆吧。”   “应该?”宋雨樵掏出车钥匙,往不远处按了一下。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停车场。   乔宇颂顺着车锁响起的声音望去,见到一辆银黑色的紧凑型SUV,看品牌和型号属于中档类型,但车牌号很好。   在析津这样连摇号都得排队的大城市,拥有这样的车牌号和运气没有关系,全凭本事。   “行李箱放后排吧。”宋雨樵走到车旁,打开后座的门。   乔宇颂反应迅速,不愿被宋雨樵察觉自己的心思。待他把登机箱放进后排,正犹豫着是否坐进车内,他听见宋雨樵打开副驾门的声音。   面对乔宇颂的诧异,宋雨樵往副驾驶座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副驾。   他不由得紧张,坐进副驾的过程中,莫名其妙地感觉宋雨樵注视着他。他不敢转头确认,脸颊微微发烫,坐上车后看见一杯未开封的奶茶放在前中扶手里,中控台上则放着一杯已经插了吸管的。   宋雨樵关上副驾的门,绕过车前,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里。   “给。”宋雨樵拎起奶茶的袋子,将那杯没开封的奶茶给他。   “谢谢。”乔宇颂接过奶茶,因为在正常冰量的基础上还加了冰块,无论是外卖的袋子还是奶茶杯本身,均已经湿透。   乔宇颂的双手沾满水珠,从套在遮阳板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巾,擦拭湿淋淋的奶茶杯。   宋雨樵把中控台上的那杯奶茶放进前中扶手里,伸手往乔宇颂头顶的纸巾盒取了一张纸巾。   他的手经过乔宇颂的面前时,乔宇颂闻到了他手腕上的香水味,温暖的海风的味道,有淡淡的奶油般的咸香,还附着干草的柔软和甜。   宋雨樵用纸巾擦拭中控台上的水迹时,乔宇颂始终看着他的手。   待他将用过的纸巾塞进车门的置物盒,乔宇颂收回目光,低头喝了一大口奶茶,又冰又甜,浓浓的大岭红茶香味,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你在路上买的?”乔宇颂问。   宋雨樵发动汽车,说:“嗯,小区门口有一家。”   “哦。”乔宇颂又喝了一口。   即使已经三十岁了,他依然觉得在炎热的夏天夜晚,喝奶茶是一种享受。   这家叫做揽风月的奶茶店,起源于岳塘,老板是港岛人。   揽风月的第一家店,开在启行的楼下。因为那里原本已经有一家奶茶店,揽风月茶味过重的口味始终不太受学生们的欢迎。   直到乔宇颂他们高中毕业,揽风月的生意一直没什么起色。   当时乔宇颂怎么也没有料到,它后来的规模会发展壮大,加盟店遍布全国大中城市。   “怎么走?”眼看就要开出停车场,宋雨樵再一次问。   他再次提醒了乔宇颂离别。乔宇颂想了想,答说:“还是去北航宾馆吧。”   出了停车场,宋雨樵放慢车速,拿出手机打开地图,定位了宾馆的地址后,导航声响了起来:“准备出发,请行使到机场南路……”   宋雨樵把手机放进前中扶手,打开汽车的示廓灯和近光灯。   看他专注开车,乔宇颂犹豫了一下,故作随意地拿起宋雨樵的奶茶,迎着路灯的光看清上面的标签:青雨,微糖、去冰。   十几年如一日,宋雨樵喝的还是原来的味道。 第31章 存下来的过夜费-5   深夜的析津,不像外人想象的那样车水马龙。   夏夜的热闹聚集在只有自己人可知的角落,不是主干道的街道上,行人和车辆都安静,引擎声和对话声,如同夜神的低语。   耀眼的路灯陪衬着斑斓的霓虹灯,城市悄悄地藏起它的熙熙攘攘,只对向往它的人表露。   这是一座乔宇颂少时想都不曾想的城市,而他竟然已经与它经历了相识和别离。   温柔的晚风吹拂着路上的灯影,乔宇颂趴在开了车窗的窗沿,眼睛被风吹得眯起。   他出神地望着途径的广告灯牌,也留意开始打烊的小店。   宋雨樵没开音乐,车厢里只有手机的导航声。   很安静,和宋雨樵独处的这一刻,是乔宇颂不曾想象的。他本以为一切在宋雨樵到析津求学时就结束了,但等他自己来到这座城,他才意识到,那是刚刚开始。   当初,他们相处的时间很短,而乔宇颂却是在分别以后,才越来越喜欢他。因为觉得注定得不到,所以喜欢才能不加克制。这样的“喜欢”并不会妨碍乔宇颂继续自己的生活——至少他曾经这么认为,可是,再见到宋雨樵以后,他发现不是如此。   生活是一棵树,和别人的相识、交往、分手,是树木分出繁茂的枝丫。他的生活因而蓬勃、因而欣欣向荣,当然也有枯枝落叶的时候。宋雨樵是他生活之外的喜欢,是根须不断往地底伸展,穿透泥土、砂石,所需要汲取的水和养分。   树木不会明白水和养分是什么,只会一味地凭着本能追寻着。   像他想不通,他喜欢宋雨樵什么。   乔宇颂靠回座椅靠背,想了想,说:“原本打算去朋友家蹭住的。她让我帮忙带眼霜和口红,但航班晚点,我没能给她带,不好意思去了。”   想到上次他在静安住酒店,宋雨樵疑惑道:“公司不安排住宿?”   “有过夜费,住北航宾馆也便宜些。不过,蹭住不是免费嘛。”乔宇颂笑道。   闻言,宋雨樵淡淡地笑了。   乔宇颂转念一想,担心自己表现得太吝啬,让宋雨樵觉得俗气,便解释道:“想把钱省下来,休假时出国旅游。”他顿了顿,“最近做代购,也是因为这个。”   宋雨樵点了点头。   回顾刚才说过的话,乔宇颂吃了一惊,急忙补充说:“你让我带的香水,我买了。因为专柜不远,时间来得及。”   宋雨樵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乔宇颂不知他的眼神是何含义,想到自己跑的那几个专柜都称不上近,不由得心虚。   宋雨樵考虑片刻,道:“你想省过夜费的话,要不要住我家?”   乔宇颂闻之呆住。   他继续道:“这周我不在,家里没人。我把备用的门禁和房卡留给你,你走前关好门窗就行了。交通还算便利。”   乔宇颂听得心跳乱了节奏,竟忘了该作何反应。   “嗯?”宋雨樵递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好。”乔宇颂脱口而出,忍住心中旺盛的喜悦,让开心经由微笑,轻微地、轻微地流露,“谢谢你。”   宋雨樵不以为意地微笑,道:“没事儿。”   和乔宇颂说好后,来到路口,宋雨樵忽略导航声,把车开往相反的方向。   导航很快反应,提醒道:“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往东南方向前进,500米后掉头。”   床单和被套是早上新换的,家里昨天请钟点工打扫了一回,虽然沙发又乱了,不过住人肯定没问题。宋雨樵把家里的情况回忆了一番,确认能招待乔宇颂,他暗自放下心来。   “掉头。”导航提醒。   宋雨樵没有掉头,依旧往前开。   “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请确认行进方向。往东南方向——”导航声戛然而止。   乔宇颂喝着奶茶,转头看向宋雨樵。   只见他把导航关闭后,将手机丢回前中扶手,说了一个字:“吵。”   听罢,乔宇颂忍俊不禁。   瞄见身边的人在笑,宋雨樵意识到自己的举止失态,换了话题道:“奶茶还行吗?”   乔宇颂微怔,点点头,答说:“嗯,和小时候一样。红茶味很重,味道也清甜。”   本打算把乔宇颂带到家里,但还在半途时,宋雨樵便收到航班管理软件发来的提醒,前序航班已经抵达析津国际机场。   无奈,宋雨樵只能把乔宇颂送到小区的门口。   车在路边临时停靠,宋雨樵向他说明难处:“时间来不及,我就不带你上去了。这是门禁和房卡,几栋几单元写在门禁上,房卡上有门牌号。3栋2单元在西边,楼下有自助洗衣店的那栋。要是找不着,给我打电话。”说着,他将门禁和房卡交给乔宇颂。   “好。”乔宇颂借着车外的路灯光,凑近看房卡上的门牌号,但这张卡片用了挺长时间,上面印刷的字迹几近模糊了。   “找得到吗?”宋雨樵说着,凑了过去,“2102室。”   随着他的靠近,他身上的香味也贴近了乔宇颂的身体。香水的后调,干草气味更重,像是只要一丁点火星,就能够点燃。   乔宇颂的脸陡然发热,抬起头时,鼻尖几乎擦到他的脸颊。但他没能马上躲开,因为宋雨樵正看着他的眼睛。   隔着眼镜,宋雨樵的眼睛看起来格外深邃,有种与他年纪不相称的神秘和淡漠。乔宇颂看得心砰砰直跳,不自觉地抿起双唇。   垂眸看见乔宇颂抿起的唇,宋雨樵忽然意识到自己忘了呼吸。   忽然,车窗外有汽车的远光灯闪过,刺痛他们的眼睛。   宋雨樵坐回原处。   乔宇颂一怔,连忙端起房卡,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故作轻松道:“找到了,在这儿。”   “嗯。”宋雨樵的脸颊热得有些发痒,但他没有伸手抓。   乔宇颂的心跳一时没有平复,却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只好道:“我先下车,不耽误你。”   “嗯。”宋雨樵暗自松了口气,见他开门,交代道,“别落东西。” 第32章 存下来的过夜费-6   这个小区所处的街道格外安静,乔宇颂拿着奶茶下车,觉得周围的商店和电话亭全是图画的背景板,没有声音。   他拿了登机箱,关上后座的门,对前排的宋雨樵说:“Bye-bye!”   看着乔宇颂站在自己最熟悉的街道上,宋雨樵只感觉巧妙不已。他淡淡笑了笑,说:“Bye.”   眼看着宋雨樵打了车灯,将车开走,乔宇颂的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念头。他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张开嘴巴,可是,没叫出声又放弃了。   然而,他放弃没多久,便看见还未开上路的车又靠边停了下来。   乔宇颂心头一惊,忙不迭地追上去,果然见宋雨樵打开了车窗。   “怎么了?”宋雨樵问。   他看见了,他看见他有话想对他说。想到要说的话没多大意义,乔宇颂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带着犹豫,他说:“我没带旅行用的隔脏睡袋,明天客房的床单用完以后,我帮你洗干净。”   宋雨樵惊讶地眨了一下眼睛,道:“我家没有客房。”   “那……”乔宇颂吃惊得不知该说什么。   “你睡卧室吧,床单、被套和枕套都是我今早才换的。”宋雨樵说。   睡他的床?他的坦然非但没让乔宇颂高兴,反而更令他不知所措。   宋雨樵见他犹豫,后知后觉地尴尬,谨慎地解释:“上回在酒店,你说可以一起睡。我以为你不介意。”   听罢,乔宇颂连忙道:“不,我不介意。”原来是因为这个,他失望之余,心底竟有一丝荒谬的轻松,“谢谢。”   “不客气。家里的沙发很乱,没来得及收拾,睡不了人。”乔宇颂表现出的客套让宋雨樵在短暂的考虑后,说了别的原因。他顿了顿,道:“这里叫外卖还挺方便,往前一个路口,是阳光广场,那儿有吃的。如果不想出门,嫌外卖慢,家里有面条,在橱柜里。冰箱里有冬阴功汤,是昨晚做的。”   乔宇颂没来得及想沙发的事,听他说起吃的,惊喜地问:“你做的冬阴功汤?”   “嗯,下面应该还行。如果不吃的话,明天离开前,帮我倒掉吧。”宋雨樵笑了笑,听到手机响,低头见是覃晓峰的来电,便道,“我得走了。早点儿休息,晚安。”   乔宇颂点头道别:“晚安。”   目送宋雨樵的车消失在夜幕的车流当中,乔宇颂拖着登机箱,往身后的小区走。   小区的名称叫“尚仁里6号院”,里面的楼房普遍偏矮,不像是房地产商兴建的商品房。无论是房屋的外部设计,还是社区的布置,都更像是单位组织筹建的福利房,中规中矩、平庸,不出格。   尽管如此,乔宇颂一路往里走,却发现社区里有不少商品房的物业都未必能做到的考虑。   每栋住宅楼下,都规划了安装有充电桩的停车位。贴了分类标签的垃圾箱外表看起来格外整洁,每个垃圾箱上都明确了每天集中清理垃圾的时间。   花坛里种植了各色花草,有些园林式的设计感,但看起来刻板又严肃。   远远地,乔宇颂见到了那家24小时自助洗衣店。   他走向那栋楼房,路过公告栏,好奇地停下脚步看一看。   公告栏上没有粘贴任何广告,写的通知面向的对象是“职工及家属”,而不是业主,可见这里真是单位筹建的福利房。   乔宇颂刷了门禁,走进楼内。   电梯轿厢里没有安装电梯广告箱,密闭的空间里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像是才清洁完毕。   需要刷房卡才能启动电梯,这一点和酒店相似。   这个小区对住户的人员管理要求很高。乔宇颂再次感受到这一点,是在来到宋雨樵家门前的时候。   甫一走出轿厢,乔宇颂便敏锐地发现走廊安装有摄像头。两梯四户,一个摄像头就能让走廊毫无死角。   乔宇颂确认了“2102”的门牌号,攥着房卡,低头对着门上的锁,竟不知该如何下手。   门上的锁是最常见的机械锁,完全不需要房卡。乔宇颂不禁迷茫,不知手中的房卡该怎么起作用。他尝试直接开门,但分毫没有动静。   很快,乔宇颂发现门旁有一个像是门铃的感应开关,触碰后有蓝灯亮起。但他将房卡贴近,却没有听见反应。   偏偏头顶装了摄像头,迟迟开不了门的乔宇颂顿时心虚和慌张,除了不断徒劳地刷房卡外,做不了其他。   乔宇颂暗暗地吁了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一些。他才掏出手机,打算给宋雨樵打电话求助,便见隔壁的房门打开了。   他吓了一跳,看见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拎着一个购物袋出门。   见到乔宇颂,老太太惊讶地眨巴两下眼睛。   乔宇颂发窘,只得礼貌地扬了扬嘴角。   “是宋教授的家人?”老太太的声音很轻,充满了好奇。   闻言,乔宇颂的心里咯噔了一声。“呃,嗯。”为了不让邻居怀疑,乔宇颂忐忑地点头,“他出差了,留了房卡给我,但这个锁……”   “哦!”老太太恍然大悟,热心地走上前来,将那个感应开关往上推,开关下方露出一个小键盘。   乔宇颂惊奇地看她的操作。   “切换到门卡模式,刷一下。”她按了几个数字,重新将键盘盖上,用眼神示意。   乔宇颂连忙往开关上刷房卡,只听嘀的一声,他往门把上稍一用力,门便打开了。   “谢谢。”乔宇颂感激道,“这个真先进。”   老太太亲切地笑,说:“呵呵,咱这个单元的锁和别的楼不同,是院里的特别照顾,得用虹膜或者房卡才能开。”   乔宇颂再次道:“真太谢谢您了。”   “您客气。”老太太做了一个请他进屋的手势,笑着转身,往电梯口走了。   走进宋雨樵的家前,乔宇颂做了一个深呼吸。   他敞开门,面对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二居室,心头还是有难以克制的紧张。但在门外停留终究怪异,他还惦记着那个摄像头,所以哪怕再紧张,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走进屋里。   像是朝圣的善男信女,在跋山涉水,一路匍匐后,终于抵达圣殿时那般虔诚和恭谨。   乔宇颂关上门,把登机箱轻轻地放在木地板上。   鞋柜前放着一双格纹室内拖鞋,看样子是宋雨樵平时穿的。乔宇颂打开鞋柜,见到里面陈列着皮鞋、帆布鞋和马丁靴,都是经典耐穿的款式。   看到鞋柜里有女式拖鞋,他愣了愣,但很快又见到另外两双男式拖鞋摆在另一层。和女式拖鞋放在一起的,是一叠一次性拖鞋,想必都是备着有客人的时候作不时之需。   不过,这双女式拖鞋是留给谁的?宋雨樵有关系亲近的女性友人吗?明明知道宋雨樵喜欢男性,可乔宇颂的心里还是忍不住嫉妒。   他拿了一双男式拖鞋更换,关上鞋柜的门。   这是一套大约九十平米的二居室,除浴室外,全屋木地板。家居设计布置得平淡无奇,像是样板房的模样,看似别致,其实毫无个性。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是宋雨樵的家,乔宇颂分明感觉不到这里有宋雨樵的名字。   不过,乔宇颂   很快发现了散乱堆放在沙发和茶几上的乐高,不由得会心一笑。   两个房间,分别是卧室和书房,门都敞开着,乔宇颂只需走到房门口,里面的布置便一览无遗。   他走进宋雨樵的卧室,把奶茶杯子慢慢地放在床头柜上。   宋雨樵的被子和床单都是浅咖啡色的格纹,窗帘则是厚重的亚麻色,纵是在白天也能挡住外面的阳光。   鬼使神差地,乔宇颂在床边犹豫了几秒钟,终于鼓起勇气,转身躺倒在被子上。   他拉过一个被角,蒙在脸上,贪婪又谨慎地闻上面的味道。   被子上有洗衣液的芳香,闻着非常干净。   突然,乔宇颂想到自己跑了一天,身上全是汗,噌地从床上跳起,生怕弄脏这么干净整洁的床。 第33章 存下来的过夜费-7   乔宇颂不知宋雨樵让他暂住自己家时,想没有想过,这是十三年来,他第一次距离他的生活这么近。这里的一切都和宋雨樵息息相关,一切都属于宋雨樵,他碰到的每一样东西,都和宋雨樵发生过接触。   他知道这样的想法几近变态和魔怔,可是,他就是想把宋雨樵的家当做博物馆,每一样东西都仔仔细细地看清。   窗户旁,摆放着一张书桌,上面随意地摆放着几本书,还有两个航天器的小摆件。   乔宇颂没去拿造型精致、做工复杂的摆件,而是弯腰认真看别的东西。   有润唇膏、眼霜,隐形眼镜的收纳盒和清洗剂……香水的味道格外熟悉,正是宋雨樵身上带着的。乔宇颂寻着香味望去,诧异地发现桌上的香水还剩下大半瓶,看样子才开封不久。   既然还剩那么多,为什么他要买新的?是想换一种香吗?   乔宇颂回到玄关,把登机箱拎进卧室,从箱子里找出买回的新香水,拆开包装,将崭新的香水摆放在原本那瓶旁。   若不是手机突然收到一条系统信息,乔宇颂都不知道在这个九十多平米的房子里逛了多长时间。   他摸摸自己魔怔的脸,走进洗手间,看见盥洗台上摆放的刮胡刀和须后水,又忍不住看了好一会儿。   乔宇颂用宋雨樵的洗面奶洗了脸,脸虽洗干净了,他却觉得自己戴上了一层面具,能让他变成宋雨樵的面具。   查班软件提醒乔宇颂为次日的返程做准备,也提醒乔宇颂,留在这间屋子里的时间不多了。   他想感受这里的所有,但时间太短暂。   乔宇颂沮丧地放下手机,忽然想起宋雨樵的航班将在深夜起飞,连忙给他发信息,问:你到机场了吗?要登机了没?   宋雨樵:刚过安检。你吃了吗?   经他问起,乔宇颂才想起自己忘了吃饭。他连忙打开冰箱,果真看见冷藏层里放着一大盆冬阴功汤。   汤面上虽然浮着一层冷凝的红油,但乔宇颂把汤从冰箱里端出来时,已经闻到香茅和青柠檬的香味。   乔宇颂从橱柜里找出面条,回复道:正要煮面。飞机正点吗?   宋雨樵:正点。你早点儿吃,吃了睡吧。屋里的东西你随便用,当是自己家里就行。   读罢,乔宇颂对着手机笑了起来。大抵这么多年,宋雨樵和当年还是有些成长和变化的,起码,他比小时候懂得客套了。   即使知道这只是客套的话,乔宇颂还是止不住地开心。   乔宇颂用冬阴功汤作底,煮了一些面条,足够填饱肚子。   他不能在晚间吃太多东西,年纪上来以后,如果没有时间运动,体重很快会上涨,而且因为经常熬夜,容易出现过劳肥,他必须时刻小心。否则,体型产生变化,即使他能说服自己不减肥,也会被领导指责有损航司的形象。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宋雨樵的手艺真是一绝。   不知不觉间,他迅速地吃完了一碗面,吃完后明显地觉得不够。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说服自己,没有再煮一碗。   他拍下吃完的面碗,发给宋雨樵,附言道:汤很好喝,我吃饱了。没想到,你做饭这么好吃!(???)   这条信息发送出去后,许久没有收到回复。乔宇颂忍不住又发了一句:登机了?   他放下手机,喝光汤底,把碗洗干净。   把碗放回原处后,乔宇颂猛然间想起这是宋雨樵的碗,吓了一跳,担心宋雨樵是不是看见他用自己的碗,所以没回复?   乔宇颂看着面前的这个碗,后悔自己怎么会这么不小心,那么   轻易就得意忘形?   面条刚煮好的时候,乔宇颂需要一个碗。当时流理台上正好放着一副碗筷,他猜想这是宋雨樵平时用的,所以哪怕碗柜里还有别的碗筷,他还是偷偷地用了这一个。   只是一副碗筷而已,只要洗干净了,应该没关系。而且,宋雨樵不在家,他只消在吃完以后把碗筷放回原处,宋雨樵回家后不会发现。即使没放回原处也没关系,他想:就算宋雨樵的记性再好,不可能连碗筷放在流理台的哪个具体位置也记得请吧?本来,碗筷就像是被随意放置的。   乔宇颂这么安慰着自己,也想:他起码没有变态到偷宋雨樵的内裤穿的地步。   但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在吃完面条以后,完全忘了这份吃面以前的犹豫和兴奋。   乔宇颂惴惴不安地等着,突然听见消息声,吓得整个人弹了一下。   他连忙拿起手机,因为敏感,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字便是“碗”。他心想完了,果真被宋雨樵发现了,但还是得把整条信息读完。   宋雨樵:登机了,舱门还没关。其实碗柜里有别的碗和筷子。   乔宇颂的心有些发凉,却故作不知情地回答:哈哈,是吗?我太饿了,没多想就用了这个碗。是你常用的吧?不好意思!希望你别介意!(????)?   宋雨樵:不是介意。那确实是我常用的碗,但因为只有我在用,所以不怎么消毒。我担心脏。   事到如今,乔宇颂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分辨宋雨樵的客套。从他们重逢到现在,宋雨樵始终保持着儿时事事漠然的态度,可他又在某些时候,表现出令乔宇颂捉摸不透的随意和贴心。   乔宇颂为之害怕,因为这不是他印象里的宋雨樵,也不是他想象中的宋雨樵。他那么迷恋他,迷恋到连他的碗也偷偷共用的地步,迷恋到想趁他不在家的时候,用他的洗面奶、洗发水和沐浴液,感受宋雨樵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然而,他一点儿也不了解宋雨樵。   他该全盘接受宋雨樵的客套和好意吗?他要不要问,如果换做别人,宋雨樵介不介意对方用他的碗?   乔宇颂:没事儿!只要你不介意就行。哦,对了,我把这副碗筷放进碗柜里消毒吧?会不会有点儿浪费电?   宋雨樵:没关系,你放着就好。我要关机了,你早点儿休息。   得知要中断联系,乔宇颂来不及斟酌思考,已经将信息发送出去:到了西部城,给我发条信息吧!不管多晚。   发送成功后,他被自己吓了一跳,连忙点击撤回。   但是,消息撤回的那一刻,宋雨樵的回复已发送过来:好,晚安。 第34章 存下来的过夜费-8   不管多晚,落地后给个消息。   上一次宋雨樵收到这样的信息,是还没有和前男友分手的时候。他只谈过那一场恋爱,所以,对他说过这句话的,曾经也只有顾晦之一个人。   宋雨樵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最常听他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因为你是我老公,我才这样。”   这句话,两人分隔两地时,顾晦之半夜发酒疯之后,隔天酒醒了会说。不经他的同意,擅自用了他的牙刷会说。企图不带套,在前戏阶段撒娇时也会说。   回国就职以后,宋雨樵常常乘坐这趟航班飞往西部城。那时他们还没有分手,每次飞机起飞前,宋雨樵都会收到顾晦之发的信息,写着:到了以后,不管多晚,告诉我一声。   曾经有一次,宋雨樵心想:反正发消息告诉他,他也睡着了。于是直到入住酒店,宋雨樵都没告诉他。结果顾晦之在他睡着以后,给他打了电话,在电话里把他骂了一通,声音里听着,像是担心得快哭起来。   宋雨樵和顾晦之分手时,有一句话千真万确——除此之外,他没有谈过恋爱,没有经验,任何事情都只能生搬硬套。而现在,他和顾晦之结束了,那段过往则成为了宋雨樵唯一的经验。   如果世间所有的恋情都有共性,那么宋雨樵或许能够从乔宇颂的这条信息里,提取出某些信息。   然而他不够了解乔宇颂,无法确认自己提取的信息是否正确。假如乔宇颂吃剩菜也好,用他的碗吃面也好,都全因为太饿,他又怎么证明自己收到的这条信息不只是一条客套的话语?   有办法证明。   因为,乔宇颂随即又把信息撤回了。   看样子是不想让他有所误会。这份小心谨慎和之前表达的大大咧咧相忤,两种态度之中,乔宇颂只能选择其一。   飞往西部城的航班上,乘客寥寥无几。   坐在宋雨樵身边的乘客,正在用电子书漫画,时不时发出投入的笑声。   宋雨樵想起那年回家的公交车上,那几本从乔宇颂的书包里掉出来的耽美漫画,还有上次乔宇颂用酒店的座机电话问他的前任是男人还是女人。他知道乔宇颂是同性恋,喜欢男人,而且不仅仅如此而已。   他要怎么证明,不只是如此而已?   凭他到目前为止唯一的经验,生搬硬套吗?   许是香水的关系——乔宇颂在入睡前,往手腕和颈窝上喷了宋雨樵的香水,旧的那一瓶。乔宇颂梦到了海边。   那是冬日海滨城市的海岸线,湛蓝、热闹,但是冰冷,不可触碰。   海鸥在堤岸上飞舞,发出愉悦的叫声,自由而动听。   迎面吹来的风,有海盐的香味,海水的湿润和空气的干燥融为一体,贴服在乔宇颂的脸上。   他没有看见宋雨樵,却感觉自己被他的气息紧紧包围着。他被宋雨樵从身后拥抱,宋雨樵的手臂牢牢地将他拥紧。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宋雨樵,仿佛他们已经熟悉到这样的地步。   忽然间,蔚蓝的天空中出现了一道亮闪。乔宇颂定睛望去,见有东西划破天际,问:“那是流星吗?”   “不是。”宋雨樵的声音落在他的耳畔,脸颊亲昵地贴着他的脸颊。   “那是什么?”乔宇颂又问。   宋雨樵没有回答。   只听远处传来轰隆的一声巨响,乔宇颂朝海的尽头望去,见到那里燃起熊熊大火,烧得海和天,都变成了赤红色。   乔宇颂吓出一身冷汗,登时睁开了眼睛。   他喘着气,在黑暗中呆呆地对着陌生的天花板。等回过神,他连忙从枕头下拿出手机。   手机的屏幕光刺痛他的眼睛,他眯起眼,艰难地适应光线,解锁屏幕后却没有见到宋雨樵发的信息。已经是凌晨四点,宋雨樵的航班应该早就抵达西部城了。   为了确认,乔宇颂又用查班软件确认了一次那趟航班。果然,凌晨两点二十分钟落地。可是,宋雨樵没有给他发信息。   是忘记了吗?   乔宇颂打开他们的对话窗口,自己撤回的那条信息不在屏幕上,宋雨樵的那句“好,晚安”显得格外突兀,前言不搭后语。   会不会是宋雨樵后来发现他撤回了信息,所以当做没有这件事呢?想到刚才做的梦,乔宇颂无法心安。他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宋雨樵,问他到了没有。   放下手机,重新躺下后,乔宇颂辗转反侧。   黑暗中,他一直凝神听着手机的动静,哪怕闭上双眼,也总感觉手机会在下一秒钟亮起。   但是,他反反复复地睁开眼,无数次地解锁屏幕,依然没有宋雨樵的回复。如果宋雨樵忘记,此时应该已经睡着了。现在打电话,会不会打扰了?而且……不合规矩。   他凭什么给宋雨樵打电话呢?   凭什么……乔宇颂对着通讯录里宋雨樵的电话号码,手指在上方停留半晌,终于点了拨通键。   因为宋雨樵之前答应了会发信息,而他没有办到,所以他可以打电话询问的。他凭这个,他可以的。   电话里传出的等待音让乔宇颂心慌,直到电话接通,他忍不住先喊道:“喂?”这一声发颤,连他自己都听得出来。   “喂?”那头非常安静,宋雨樵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清醒。   “你……”心中的大石落地,乔宇颂又有了新的紧张,他解释道,“半夜起来喝水,见到没有你的消息,打电话问一问。你应该到了吧?”   “哦……”宋雨樵抱歉道,“对不起,我忘了。”   忘了。乔宇颂的心头一沉,窘促地笑了笑,说:“安全抵达了就好。打扰你休息了吧?继续睡吧,晚安。”   宋雨樵似乎没有挂电话的意思,问:“你有半夜起来喝水的习惯?”   听罢,乔宇颂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捂住眼睛,心头有些泛酸,说:“没,就是刚才做了一个梦。醒了。”   “什么梦?”宋雨樵好奇地问。   梦境永远是荒诞的,乔宇颂说出口前,已经很不好意思。他腼腆地笑,道:“梦见宇宙飞船坠落,掉进大海里,着了火。我以为你在飞船里,就被吓醒了。”   不知为何,宋雨樵过了一会儿才笑说:“我没上过飞船。”   果然,被他嘲笑了。乔宇颂犯窘,笑道:“梦里没想到这个。”   “小颂。”宋雨樵忽然叫他。   他愣了愣,应说:“什么?”   “我看北航有飞西部城的航线,你飞过这一段吗?”宋雨樵问。   预感到他想说的,乔宇颂屏住呼吸,说:“飞过。”   “这周我回不了析津,你要是什么时候飞西部城或者回锦蓉,我们见一面吧。”宋雨樵道,“之前你说,有机会一起吃顿饭。”   就算只是回锦蓉,他也愿意从西部城出来见面吗?乔宇颂怔怔地听着,心中居然开始害怕起来。   良久,宋雨樵改口说:“但恐怕只能在西部城,因为我不一定走得开。不过没关系,如果你还飞析津,总有机会的。”   不是,还没到那种程度。果然,对宋雨樵而言,他们之间还没有到能为了吃一顿饭,特意乘一个小时的短途飞机的程度。可是,乔宇颂知道自己一定是可以的,只要他在锦蓉的   时候,身在西部城的宋雨樵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他可以,但他不能那样做,他现在也不能那么说。   “好,我看看排班。要是你回析津前,我有飞西部城的航班,就告诉你。或者我们什么时候在析津见。”乔宇颂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表现出坦然。他是如此胆怯,却总忍不住伸出手,可他不敢用力去够,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胆怯。 第35章 奶茶店和电影院-1   岳塘一中虽在岳塘人的心中是有口皆碑的好学校,但无论从师资力量还是重点升学率而言,在全省的重点高中里,还排不上前五名。   这就是大城市和小城市的区别。   省会城市的重点高中得天独厚,有着各方面的先天优势和后天资源。析津大学每年在全省招收近百名学生,其中有七成以上的考生出自省会城市的重点名校,而像岳塘一中这样的中学,每年占到的名额,一个巴掌就能数得清。   正因为如此,学校对于每年应考生中名列前茅的那几个才会格外着重培养,以期他们能够为校争光,光耀门楣。   开学后不久,一中便收到来自析津大学的好消息:宋雨樵已经通过保送生选拔,确定为析津大学的保送生。   许是由于上一次出现这样一号人物,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校长和教导主任高高兴兴地把宋雨樵叫到校长办公室,好好地恭喜他。   “辛苦贾老师的带队了。”校长对教导主任客气地笑,又对宋雨樵的班主任说,“平时对宋雨樵的照顾也很重要!”   班主任谦逊地笑,说:“主要是这孩子有本事,我倒是真没帮上什么忙。”   教导主任对宋雨樵说话时,掺杂着商量的语气:“现在同学们还在备考,你被保送的消息,暂时还不方便公布,以免影响了其他同学复习。这么高兴的事,回家和家人好好分享吧。在学校里,还是先别透露。”   宋雨樵本来就没有打算说,听罢点了点头。   “瞧这孩子,稳重!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校长对他平静的态度大加赞许,转而又担忧道,“唉,邵俊辉一模的成绩没进全省百名,寒假家里又出了那么大的事,估计悬了。这孩子,真是可怜。”   “但万竞霜应该没问题,他一直都很稳,一模不是还考了全省六十五吗?”教导主任立刻宽慰道。   闻言,宋雨樵蹙了蹙眉头。   校长若有所思地点头,遗憾道:“可惜。要是他能通过自招考试,就没什么可忧虑了。去年我们只有卢川一个人考上析大,虽说他是全省理科状元,可到底只有一个,而且还是复读考上的。”他看向宋雨樵,“宋雨樵,既然你已经被保送了,剩下这段时间,不如帮帮邵俊辉吧!”   宋雨樵揣摩着他们说的话,闻言,问:“为什么?”   听罢,校长、教导主任和班主任都震惊地看着他。   班主任或许更了解宋雨樵的脾气,立刻赔笑道:“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嘛。家里出了变故,多关心关心,不是应该的吗?”   班主任背对着两位领导,拼命朝宋雨樵使眼色。   宋雨樵淡漠地看她,俄顷,哦了一声,起身道:“我先回去上课了。谢谢校长,谢谢贾主任。”   自从那天和邵俊辉一起去医院后,宋雨樵再没有机会和他说过话。   家中在春节期间出那种事,邵俊辉自然不再去补习班了。   暑假结束后,宋雨樵在教室外的走廊见过他两回,但每次两人都只是匆匆地打照面,宋雨樵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到对方故意将头转开,分明在躲避交谈,于是,宋雨樵也没有开口。   万竞霜和邵俊辉是同班同学。宋雨樵通过万竞霜得知了一点邵俊辉的消息:租房的事,自然不可能了,而且,邵俊辉和他的女朋友分手了。邵俊辉给出的理由是不想耽误学习,他的女朋友表示理解,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同意了。   “对了,冬令营的认定结果不是出来了?你查了吗?”万竞霜问。   尽管校长和老师叮嘱过不要告诉同学,不过宋雨樵和万竞霜一起参加的冬令营,万竞霜自然知道结果能从析大   本科招生网上查到,加之他是好朋友,宋雨樵觉得对他隐瞒没什么意思。   “嗯,通过了,等着签协议。”宋雨樵回答。   “我就说你能行!”万竞霜拍他的肩膀,看样子是真的为他高兴。   宋雨樵微微笑了笑。   “你被保送,我又不报,这么一来,阿辉的压力应该没那么大了吧。”万竞霜若有所思地说。   闻言,宋雨樵诧异道:“你不报析大?”   听罢,反而是万竞霜身边的柳郁楠腼腆地笑。   宋雨樵见她笑,猜到一二。   很快,万竞霜搂着女友的肩膀,宠溺地晃了晃,满不在乎地说道:“这家伙想考静安大学,我陪她一起呗。”   对此,宋雨樵感到钦佩不已,同时也有些羡慕。倒不是羡慕万竞霜有女朋友,而是羡慕他能够自己决定未来。   宋雨樵想:如果他为了喜欢的人不考析大,周美琪估计会用上吊做威胁逼他放弃吧?不过,首先他得有一个喜欢的人。   答应了校方不将被保送的消息说出去后,宋雨樵连家里人也没说。   他认定周美琪是个长舌妇,只要她知道的事情,全世界都会知道,所以周美琪没问,宋雨樵便不提。   恰巧周美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认定结果,所以一个星期过去后,家里还没人知道。   宋雨樵放弃在校外租房了。   不是因为已经被保送,而是因为邵俊辉的事情。   他考虑过后,觉得住在家里好一些,尽管父母之间的争吵没有因为他将要高考而消停,不过他想,上大学以前,还是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吧。   关于被保送,宋雨樵本以为只要自己不说,不会有人知道。   谁知周末去启行上课,他发现很多人都知道了,包括身为外校学生的宋雁。   两人甫一见面,宋雁便要求他请客看电影,庆祝他被保送。   宋雨樵不知她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又觉得追究这个没意义,被她突如其来的要求弄懵几秒后,他说:“难道不该是你请看电影,为我庆祝一下吗?”   “干吗那么小气?你是男生诶!”宋雁嫌弃道。   “男生又怎么样?男女平等好吗?”宋雨樵无动于衷地反驳,“而且,懂不懂尊老爱幼?让年纪小的掏钱。”   “哟、哟,这个时候标榜自己年纪小了?!”宋雁白了他一眼,转而歪着身子数了数队伍前面的人,嘟哝道,“怎么这么久?”   宋雨樵看看周围,说:“那边不是有一家新开的吗?去那家喝好了。”   她朝新开的奶茶店望去,满是怀疑地摇头,说:“‘揽风月’,听这名字就不青春洋溢,是中老年人才喝的奶茶吧?而且一个人也没有,我才不要以身试险。”   宋雨樵已经陪她在这家奶茶店排了五分钟的队,有些不耐烦,说:“你这样排,等到上课也未必能买到。”   “你都保送了,上不上课,重要吗?”宋雁道。   分明是她想喝奶茶。宋雨樵哑然无语,懒得与她逞口舌之快。   宋雨樵有些后悔和她一起来买奶茶,他本没有那么想喝,现在临着上课,如果买不到,反而不甘心了。   趁着宋雁还在排队,宋雨樵朝那家新的奶茶店走去。   他站在门口,远远地望向柜台上方的菜单。   白雾、红颜、青雨、黑晶、琥珀……这家店的奶茶,名字都挺特别。不过,起这种名字,真让人不知该怎么点单。   宋雨樵正这么想着,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道:“Hello!”   他惊讶地回头,果真是乔宇颂,回道:“Hi.”   “不进去么?”乔宇颂说着,率先走进这家叫做“揽风月”的奶茶店里。   宋雨樵怔了怔,虽有些疑虑,但还是跟着走进店里。 第36章 奶茶店和电影院-2   揽风月的青雨大概是宋雨樵喝过的最合口味的奶茶,他照着平时在其他奶茶店买奶茶的习惯,买了一杯微糖、去冰的青雨以后,就决定再也不去另一家奶茶店了。   不知店长是不是开玩笑,宋雨樵第三次到店里买奶茶的时候,对方乐呵呵地说:“自从你来我的店里买奶茶以后,我家生意变好了呢!”   闻言,宋雨樵的眉尾古怪地动了一下,不作答,只低头翻钱包掏钱。他才把钱递给老板,便从柜台上立着的那块亚力克板上看见乔宇颂的身影。   乔宇颂放轻脚步朝他走来,在他的身后站了片刻,慢悠悠地抬起手。   见状,宋雨樵回过头。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顿时笑得尴尬,道:“Hi,好巧。”   “嗯。”宋雨樵让开点单的位置。   一旁的宋雁好奇地问:“认识?”   宋雨樵淡漠地回答:“嗯,乔宇颂。”   乔宇颂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看见这个剪板寸的女生吃惊地睁大眼睛,笑道:“乔宇颂?哈哈,你俩不会是亲兄弟吧?”   这么猜测,似乎有些道理。乔宇颂窘促地笑了笑,说:“不是。”   “总比和你是姐弟好很多吧。”宋雨樵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道。   “啧。”女生不客气地剜了他一眼。   看两人亲密的关系,乔宇颂心中讶然,想了想,问:“真是姐弟?”   “哈哈哈!不是啦,正好都姓宋而已!”宋雁说着抬手勾住宋雨樵的脖子,朝乔宇颂抬了抬下巴,“我叫宋雁,请多多关照!”   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动漫里才会出现的话,乔宇颂莫名感到亲切,笑说:“请多多关照。”   宋雨樵非常讨厌宋雁这么勾住自己的脖子,举止太过亲密引人误会倒是其次,重点是这么一来,显得他和她一样高,这实在令他膈应。   “男女授受不亲,放开。”宋雨樵挣开了她的胳膊。   宋雨樵虽由始至终都一脸嫌弃,可是乔宇颂看得出来,他一点儿也不讨厌这个“假小子”。冷淡当然分很多种,而宋雨樵对宋雁的这种冷淡,带着朋友之间的亲密,乔宇颂猜测,哪怕宋雁此时再次勾住宋雨樵的脖子,他依然不会拒绝。   乔宇颂买了一杯全糖加冰的红颜,心中好奇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他很快想起他们都是学霸公益班的学生,这大概就是他们认识的机缘。   两人拿到奶茶后,似乎并不急着走,而是站在奶茶店的门口,一边喝奶茶一边聊天。   宋雁道:“哎,真的,下档前陪我去看一次嘛。别的不说,国内大银幕上第一次公映日本引进的动画,这还不值得一看么?”   “没兴趣。”宋雨樵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   “哎,你说你都被保送了,一天到晚没事做,又没高考压力,看个电影才两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嘛!”宋雁不依不饶地劝说,“我请客还不行吗?”   宋雨樵奇怪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自己去看电影?我脑子坏了吗?!”宋雁不可思议地叫道。   她的叫声吓了宋雨樵一跳,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乔宇颂一眼,漠然道:“您的嗓门能再大些么?”   宋雁的嗓门的确比一般女孩子大一些,不过,这应该和她的性格有关。乔宇颂很早就听见她说起那部动画电影,买好奶茶后,犹豫了一下,搭讪道:“你们在说《你曾在的森林》吗?”   只见宋雁的眼睛亮起,像捣蒜一样点头,说:“对呀对呀,你也知道?”   从她激动的神情中,乔宇颂猜想她很喜欢,瞬时间心中燃   起遇见同好者的兴奋,笑道:“嗯,我正打算去看的。”   “真的吗?那太好了!”宋雁捅了捅宋雨樵的胳膊,“一起呀!”   宋雁整天漫画不离手,上回宋雨樵又捡到过乔宇颂掉的漫画书,看见二人一见如故,宋雨樵的心里有些对此类二次元爱好者的无言以对。他面无表情地回答:“你们去不就行了?你也不用一个人了。”   闻言,乔宇颂面上一红,真不知该如何接话。   宋雁露出死鱼般的眼神,干巴巴地说:“拜托,我们五分钟前才认识好不好?”   “所以?”他反问。   宋雨樵冷漠的态度让乔宇颂忍不住担心,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破坏了别人的好事。万一宋雨樵其实想和宋雁去看电影,只是出于傲娇没有答应呢?那他刚才加入对话,岂不是自讨没趣吗?这么想来,他不难理解为什么宋雨樵是这种态度了。   乔宇颂忙道:“没关系,你们去吧。那部电影口碑不错的,我找朋友和我一块儿去。”   “那叫上你朋友一起呀,人多热闹。”宋雁道。   乔宇颂听罢语塞,不禁再度怀疑自己的判断。他尴尬地看向宋雨樵,愈发后悔搭讪了。   宋雨樵见他一脸尴尬,问宋雁:“什么时候?”   她高兴道:“明天晚上吧!明晚有一场。”   “明晚?你不上晚自习了?”宋雨樵揪起眉头,瞄见乔宇颂已经点头同意,心里更是纳闷。   宋雁坚持道:“那部片排片可少了,只有周二的午夜场和周四的早场,而且只有鹿和电影院一家上映。不明晚看,总不能周四上课时间去吧?下周就下档了。”   还是午夜场?宋雨樵看看他们两个,进一步证实这些人真是疯了。不过,宋雁此前一直没说要看的是午夜场,否则宋雨樵应该早就答应她——毕竟她一个人去看午夜场的电影,他不放心。   现在如果让他们俩一起去,好像也不太好。宋雨樵说不出有哪里不好,但既然已经决定三人一起去,重点是乔宇颂和宋雁两个影迷一点儿也不在乎时间问题,宋雨樵只好作陪了。   怎么就这么稀里糊涂定下来了?宋雨樵为这样的决定感到不解。   “好吧。午夜场的话,是下了晚自修以后去么?”宋雨樵问。   “是、是。”宋雁不耐烦地说,“你真奇怪,已经不用参加高考了,还老惦记着晚自修做什么?说得好像你会好好利用晚自修复习似的。”   乔宇颂惊讶地问:“不高考?”   宋雁笑道:“你不知道吧?他被析津大学保送了呀。剩下的时间,随便玩儿!”   闻言,乔宇颂的心里咯噔了一声。   宋雨樵道:“你才奇怪好吗?还有不到四个月就考试了,惦记着看午夜场的电影。”   “看电影能花多长时间?小颂,对吧!”宋雁朝乔宇颂递眼神。   乔宇颂正为宋雨樵说的话发怔,听罢反应过来,故作坦然地笑道:“就是。”   要高考的人都不在乎,他又担心些什么呢?宋雨樵这么想着,胸中却仿佛有一团闷气没法吐出来。想到为了全身心地投入复习,和女友分手的邵俊辉,再看看这两位,尤其是乔宇颂,宋雨樵实在不知该评论些什么。   明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但宋雨樵还是忍不住在心底隐隐着急。他解释不了这份着急是为了什么,偏偏想到要和他们去看午夜场的电影,心底又有些想不透的期待。   “随便你吧。”宋雨樵对宋雁说道,“看完送你回家,我就完事儿了。”   宋雁嘿嘿笑着,勾住他的脖子,说:“辛苦你当护花   使者了。”   “你算哪把葱花?”宋雨樵扯开她的胳膊,下意识看了乔宇颂一眼。   听到宋雨樵的话,乔宇颂忍不住想笑,但见他们这么亲密,不禁担心自己是不是当了电灯泡,否则,宋雨樵为什么始终那么冷淡呢?   “明晚十点半,在鹿和电影院见哦!”宋雁向乔宇颂确认道。   他一愣,点点头,看着他们先离开了。 第37章 奶茶店和电影院-3   “还有不到四个月就考试了,惦记着看午夜场的电影。”——从书架取下新刊的那一刻,莫名地,乔宇颂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这句话。   他垂下手,对着新到的耽美题材单行本犹豫不决。   “小林新出的那本不错哦,她第一次尝试ABO题材,在日本连载的时候反响很好呢。”Nick在柜台后用充满笑意的声音说。   乔宇颂回头看见他笑盈盈的,两撇小胡子随着笑容上翘,显得格外得意。   “之前欠的一共多少,我一起给了。”乔宇颂找出钱包。   Nick吃惊道:“不借了?”   他摇头,说:“快高考了,以后不来了。”   “这样……”Nick半信半疑地打量他,突然咧嘴笑问,“是不是谈恋爱了?”   闻言,乔宇颂掏钱的手顿了顿,淡漠地说:“漫画都不看了,还有时间谈恋爱?”   “真是哦?”他呵呵笑着,翻开记账的小本子。   看他的模样,分明并不相信,这让乔宇颂忍不住心浮气躁,仿佛自己已经在什么时候,给他留下了不求上进的印象。可是,Nick如何想他,有什么关系?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顶多是同好,还有些金钱上的往来。   乔宇颂的手指在柜台上敲点着,催道:“好了吗?我快上课了。”   “好了、好了,一共是五十三元。”Nick把本子摆在他的面前。   这么多?乔宇颂微微错愕,但低头一看确实如此,只好乖乖掏钱。   “对了,上回和你说的澡堂,你有兴趣吗?”Nick笑问。   乔宇颂不假思索地回绝:“没兴趣。”   “别拒绝得那么快嘛。”Nick给他找零钱,“岳塘这种小地方,gay都没几个,还都是深柜。不找组织,怎么谈恋爱呢?”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乔宇颂将他手中的零钱迅速抽出,塞进口袋里,背上书包离开了。   看耽美漫画,就一定是gay吗?这道理说不通吧?不过,这样的辩驳,乔宇颂无法对Nick说。Nick有所谓的身为同性恋的嗅觉,光靠他的鼻子就能闻到谁是、谁不是。   同性恋的身上有什么气味?香吗?臭吗?乔宇颂扯起衣襟闻了闻自己身上,除了些汗味外,没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他的身上,有同性恋的气味吗?   宋雨樵的身上呢?如果宋雨樵走进“你可”漫画店,Nick能不能闻到他的身上有什么气味?   对于突然萌生的念头,乔宇颂吓了一跳。   他晃了晃脑袋,把这个想法从自己的脑海里甩出去。这太可怕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想。怎么会这么想?宋雨樵才十四岁,别说他是不是同性恋,他甚至不应该和“恋”这个字有关。   因为这样的念头从乔宇颂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觉得自己有点儿恶心。想到放学以后要去电影院和宋雨樵一起看电影,乔宇颂居然有些忘记了电影的剧情梗概是什么。   之所以会冒出那种想法,或许和那天被宋雨樵捡到漫画书有关吧?乔宇颂只能用这个来解释了。   鬼使神差地,乔宇颂又扯起衣襟闻身上的味儿。   他的举动引起了同桌的注意,对方奇怪地看他,问:“怎么了吗?”   “我的身上,汗味重吗?”乔宇颂问。   “啊?”他诧异极了,说,“没有吧?反正我闻不出来。要不,问问女生?”   乔宇颂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打扰正在自习的邻座,决定放学后先回家洗个澡,再打车去电影院和宋雨樵他们汇合。   十点五十分的电影,回家洗澡,换身衣服再出门,应该来得及。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刚刚响起,乔宇颂马上拎着书包离开教室。   为了赶时间,他叫了一辆出租车。   寒假还没结束,乔振海便回穗湾务工了。   家里再次只剩下乔宇颂母子二人。   麻将房的聚会还没结束,徐傲君压根不知道乔宇颂回家。乔宇颂没和她打招呼,省得还得一通解释。   匆匆忙忙地洗了澡,乔宇颂翻箱倒柜,在仅有的几套衣服里找了又找,最终还是选择穿过年新买的灰色格纹衬衫。为了御寒,他在棒球服里加了一件针织背心。   乔宇颂低估了自己,他完全没想到自己能在选衣服时花了那么长的时间。   他出门时已经十点半,眼看着就要来不及,只好拜托出租车司机把车开得快一些。   司机对他的反复催促不耐烦,用开玩笑的语气问:“这是去约会,要迟到了吧?小伙子。”   乔宇颂听罢一愣,只能讪笑,说:“和朋友约了。”   “放心!真喜欢你的,迟到半个小时都跑不了。要是不喜欢你呀,压着点到也得吵翻天,那种分手也就罢了。你长得那么帅,还怕没姑娘?是吧?”司机呵呵笑道。   乔宇颂笑得更为尴尬,远远地,看见宋雨樵已经站在电影院的门口,连忙拍司机的座椅后背,说:“师傅,前面停就可以了。谢谢!”   乔宇颂下了出租车,朝电影院奔,喊道:“小樵!”   可是,宋雨樵面朝着相反的方向,完全没有反应。   乔宇颂不由得放慢脚步,到了宋雨樵的身后,拍他的肩膀。   宋雨樵吓了一跳,转身看见他,脸上的诧异褪去,还原成淡淡的漠然。他摘下耳机,道:“嗨。”   原来是戴着耳机,难怪没听见。乔宇颂笑道:“你等很久了吗?”   “还行吧。”宋雨樵看了手表,“宋雁说十点半,现在十点四十了。”   乔宇颂听罢一愣,窘道:“约了十点半吗?我忘了。真不好意思,我以为只要在电影开场前到就行。”   “我也这么想,只有她说十点半。但是眼下——”宋雨樵掏出手机,“也只有她一个人还没出现。”   乔宇颂愕然,不知该说什么好,而宋雨樵的电话明显是打给宋雁。他看看车流稀少的马路,又回头看看电影院。   等电话接通的过程中,宋雨樵忍不住瞄了乔宇颂几眼。   他穿的好像不是校服。九中上晚自习不用穿校服吗?宋雨樵心里疑惑,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宋雁的声音,立刻道:“喂?你还看不看电影了?”   “不看了,看不了了!”宋雁回答道。   宋雨樵本有质问的意思,谁知她竟然这样回答,登时哑口无言。   她在电话里呵呵直笑,似乎想用笑来掩饰尴尬,解释说:“我爸今晚有应酬,结束以后来学校接我回家。连声招呼也没打,直接就出现在我们学校门口,我就这么被他带走了。现在回到家里,出不去了。”   所以,她出门看电影,根本没和家里人说?   许是宋雨樵沉默得太久,宋雁问:“喂?小樵?电话断了吗?”   “大小姐,不能来你早点儿说行吗?”宋雨樵不满地皱眉,余光里瞄见乔宇颂面露诧异,“你知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多长时间吗?乔宇颂也来了。”   她连声道歉,说:“不好意思,真是太对不起了!小颂也到了吗?那你和他一起看吧!那部电影,口碑很好的,不容错过哦!”   “错过的人是   你吧?”宋雨樵忍住没骂脏话。   “所以你们要替我弥补遗憾呐!”宋雁痛心疾首地说完,道,“先这样,我妈催我洗澡去了。电影一定要好好看哦,我回头问你剧情!”   “喂?喂!”就这样,宋雨樵被她挂断了电话。   虽然已经从宋雨樵的话里听出些端倪,但乔宇颂依然难以相信这样的“变故”。待宋雨樵愤愤然地把手机放回口袋,乔宇颂小心翼翼地问:“她不来了?”   “啊。”宋雨樵烦躁地回答。   乔宇颂愣住。   瞥见他的愕然,宋雨樵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很冲。他调整了心情,解释说:“她说她被她爸接回家了,没偷溜成。”   乔宇颂讶然,看他心情不佳,犹豫片刻,问:“那……我们回了?”   宋雨樵确实被宋雁气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但乔宇颂的话,又让他忍不住诧异。因为宋雁约了十点半,他十点一刻就等在电影院门口了,现在电影还有五分钟开场,如果就这么回家,宋雨樵打心里头不甘心。   不过,这是午夜场的电影,看完结束就是翌日,宋雨樵又没试过那么晚还不回家。   “你想看吗?”宋雨樵问。   “我吗?”乔宇颂的心猛地一跳。他当然想看,不然当时也不会在宋雁提起时搭讪了,可是现在的情况,又让他不知怎么回答宋雨樵。   宋雨樵点点头,说:“来都来了。你要是想看,就一起看吧。”   “其实……”乔宇颂的话才说出口,立即后悔了,他连忙把余下的话吞下去。   他不解。   其实他自己看也可以。乔宇颂想说的是这个。但是如果这么说,有些把宋雨樵赶走的意思,仿佛是说“我不想和你一起看电影”。哪怕乔宇颂认为他们之间的交情确实没到一起看电影的地步,不过当面这么说,却是尴尬的。   “没什么。”乔宇颂连忙摇头,说,“那快进去吧,电影快开场了,还没买票。”   宋雨樵点头,往电影院里走。   真正决定要一起看电影以后,乔宇颂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因为,除了小学时学校组织看爱国主义题材电影外,乔宇颂再没有进过电影院,一是因为影院里通常没什么合他胃口的影片,二是因为没人和他一起来。和宋雁一样,乔宇颂觉得一个人看电影很不正常。   乔宇颂曾想:他再次走进电影院看电影,估计得等到谈恋爱,身边有个女朋友的时候了吧。   不过,这样的想法在他发现自己喜欢男性以后就掐断了。他再没有设想过自己将在什么情况下走进电影院,因为他觉得交男朋友是非常不现实的事。   然而,现在他竟然要和另一个男生一起看电影了。这个人不是他的男朋友,却不妨碍他紧张。   大抵,与人相处,本就是一件紧张的事情吧。乔宇颂这么想着。   忽然,宋雨樵问:“你洗过澡才出来的?”   乔宇颂一愣,不知怎么的,觉得脸颊热了。他点点头,解释道:“白天体锻,出了汗,洗个澡出门会舒服些。”   “我说呢。”宋雨樵嘀咕道,“身上这么香。”   闻言,乔宇颂觉得脸上更热了。宋雨樵的话听起来不像是赞誉,也不像嫌弃,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解释:“是沐浴露的味道吧。我家就一种沐浴露,我妈买的,味道特别浓。”他顿了顿,“有点冲,是不是?”   宋雨樵摇头,因为语气是不在意,所以显得很真。他说:“不会,挺好闻的。”   乔宇颂微微怔忡,终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纾解脸上的热了。 第38章 奶茶店和电影院-4   因为耽误了不少时间,他们在柜台买票选座时,电影已经开始检票了。   从座位图上看,到目前为止买了票的,包括他们在内只有六个人。其余四人看起来也是结对前来,两个不同的连坐分别在第三排和第六排的中间位置。   为了能获得最佳的观影效果,乔宇颂他们根据柜台人员的推荐,选了位于第五排中间的座位。   “要不要买爆米花和可乐?”乔宇颂收起学生证,问。   宋雨樵耸肩,说:“如果你想吃。”   乔宇颂不想吃,只是有些担心影片对宋雨樵而言无聊,又觉得看电影时吃些小零食会合适些。如今听宋雨樵这么说,他决定道:“那算了,要开场了。”   来到放映厅的门口,他们遇上一对正在检票的情侣。   进场时,放映厅内的灯光还没暗下,大银幕上播放着广告。   乔宇颂照着电影票上的座位号寻找座位,找到座位后,发现坐在前面第三排的也是一对情侣,不由得尴尬。   “怎么了?”宋雨樵坐下后,看他站着发愣,问。   乔宇颂回过神,转身发现自己挡了后排观众的视线,连忙坐下。   他才落座,放映厅的灯光便暗了下来。   大银幕的光照亮了前排座位。空旷的放映厅像是一个黑色的匣子,通过黑暗、密闭的环境,将观众所有的观感都无限放大。   电影的环绕立体声把观众拉进影片的情景当中,视觉的冲击仿佛要冲破银幕,向观众扑来。   连嗅觉也变得敏锐了。乔宇颂身上的香味似乎是海盐的味道,其中还有淡淡的青草香,宋雨樵忍不住好奇他家用的是哪个牌子的沐浴露。   或许这个时候看电影,的确是一件令人昏昏欲睡的事。没多久,宋雨樵便看见前排的女生依偎在男伴的肩头,动也不动,他怀疑她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与前排的情侣相反,后排的那一对仿佛对影片很感兴趣。   他们毫无顾忌地吃着爆米花,讨论剧情,时不时放声大笑,声音足以盖过电影的原声。   这是乔宇颂时隔那么长时间,第一次走进电影院,只为观看这部排片很少,自己却期待已久的影片。没有想到,后排的那对情侣却把电影院当做了自己的家,说起剧情和人物时丝毫没有压低音量,吃爆米花的声音同样响亮。   电影开场没超过一刻钟,乔宇颂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们好几回。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在黑暗当中,除了银幕外,观众无法看清其他人的反应,哪怕乔宇颂转了几次身,努力用眼神表达对他们的不满,他们依然没有收敛。   宋雨樵应该也很不高兴吧?乔宇颂心中猜测。思及此,他的不满当中又有了一些对宋雨樵的愧疚,因为归根究底,宋雨樵是出于作陪的目的才来看电影的——虽然他真正想陪的那个人放了他们的鸽子。   正在乔宇颂为此闷闷不乐时,身边的宋雨樵忽然回头,用他冷冰冰的声音说:“可以不要再说话了吗?”   闻言,乔宇颂吓了一跳,连忙转身看向后排。   虽然光线很暗,但是乔宇颂分明看见这对情侣一脸呆滞,像是被宋雨樵吓着了。   待宋雨樵重新坐正,乔宇颂忐忑不安地转回身。   尽管乔宇颂厌恶后排的行为,不过他们毕竟是成年人,被宋雨樵这样的男生出言指责,面子肯定挂不住。乔宇颂真担心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过,事实证明是乔宇颂多虑了。后排非但没有找他们的麻烦,反而真的消停下来。   渐渐地,乔宇颂暗暗松了口气,心中隐约佩服起宋雨   樵来。   影片果真符合乔宇颂的期待,剧情引人入胜,音乐也贴近主题。因为没有了后排观众影评的干扰,乔宇颂看得津津有味。   看得兴趣正浓时,乔宇颂不由自主地转头,想看看宋雨樵是否也喜欢这部电影。没想到,他却正好见到宋雨樵在打哈欠。   见状,乔宇颂心中一凛,看电影的热情也瞬间减退不少。看来,宋雨樵对这部电影没兴趣。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宋雨樵平时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正这么想着,他又看见宋雨樵抬手捂住嘴巴,掩住一个哈欠。   银幕的光和放映厅内的暗在宋雨樵的手上交汇,他的手部线条在明暗交汇当中,显得像是素描一般清晰。乔宇颂看得愣了一愣,心里不由得想:他的手真漂亮。   那对坐在后排的情侣,被宋雨樵劝止说话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间,宋雨樵的身后传来咚的一声。   他吃了一惊,低头一看,依稀见到不少爆米花洒落在地。   身后一阵骚动,似乎是他们不小心把爆米花打翻了。   乔宇颂同样吓了一跳,回头见女人起身拍打自己的裙子,她的男伴也跟着站起来收拾残局。   怎么看一部电影,能有这么多事儿?乔宇颂腹诽道。   他转回身,下意识地看了宋雨樵一眼,恰好宋雨樵也转回头,两人的目光在交叠的光线中相遇。   宋雨樵的镜片反光,乔宇颂看不清他的眼睛,但不知为何,心却唐突,猛地跳了一下。   见乔宇颂仓促地转开脸,宋雨樵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或许打翻的爆米花影响了那对情侣观影的心情,没过多久,他们离开了。   爆米花散落在地面上,落在宋雨樵和乔宇颂的脚边,散发着甜腻的香味。   乔宇颂身上带着的毕竟是沐浴过后的余香,时间久了,会淡。没多久,宋雨樵便只闻见爆米花的味道了。   他忍不住往下瞄了好几回,琢磨着是否该换个座位看电影,反正现在全场只有四个观众,多的是座位。但他看乔宇颂看电影看得入迷,好像变化的环境没有对他造成影响,宋雨樵不由得犹豫是非要打断他。   打断乔宇颂的,不是宋雨樵想换位置的提议,而是他的手机。   乔宇颂拿出振动的手机,惊讶地发现是徐傲君的来电。他用手势向宋雨樵示意自己要出去接电话,见宋雨樵点头,他起身离开了放映厅。   哪怕已经离开放映厅,乔宇颂接电话时,依然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喂?”   电话那头的徐傲君全然没有同样的意思,大声质问道:“你在哪里?这都几点了,怎么还不回家?!”   乔宇颂吃惊极了,他本以为沉迷于麻将局的徐傲君直到睡觉,也不会知道他没回家。他心虚道:“在外面,看电影。”   “看电影?!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快十二点了,你在外面看电影?!”徐傲君怒气冲冲地骂道,“乔宇颂,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六月份高考,现在都快三月了!你竟然还有心思大晚上的出去看电影!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没去上晚自修,逃课出去玩了?”   面对徐傲君的冤枉,乔宇颂此前的愧疚一扫而空。他沉声道:“不是。我放学以后才出来的。”   “呵,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放学以后才去的?”徐傲君冷笑,话锋一转,“你赶紧给我回家!平时就不该这么晚回家,何况还快高考了。马上回来!”   话毕,她不等乔宇颂再说什么,立刻挂断了电话。   乔宇颂烦闷地合上了手机盖。   从影   院通道回到放映厅,一明一暗,视觉上难以适应,乔宇颂更觉得黑暗。通过大银幕的光,他找到坐在中央位置的宋雨樵。   摸着黑,乔宇颂朝宋雨樵走去。   可是,快要回到座位时,他忽然听见不知哪里传来了口水声。他的脚步一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坐在第三排的那对情侣不知何时已经忘情地相拥在一起,搂作一团,唇齿相接。   有光亮的大银幕做衬,这对情侣宛如一双剪影,黑色的线条轮廓将他们的动作勾勒得格外清晰。   见到女人胸前的衣襟涌动,分明是男伴把手伸了进去,乔宇颂大吃一惊,没留意脚下。他不小心踩中地上的爆米花,又被细微的声响吓了一跳,一不留神脚下一滑,身体竟踉踉跄跄地往下摔。   宋雨樵早就看见那对忘乎所以的情侣,却不料乔宇颂的反应那么大。眼看着他要摔跤,宋雨樵忙不迭地抓住他的手。   乔宇颂来不及控制身体的平衡,转眼间摔坐进宋雨樵的怀里。   宋雨樵的身上从没坐过任何人,乔宇颂这么突然坐下,沉得他皱了一下眉。   乔宇颂迅速反应,立刻起身,在一旁的座位坐下。动作之快,以至于宋雨樵险些怀疑此前发生的事。   “没事吧?”明明人已经走了,宋雨樵却鬼使神差地感觉腿上的重量还在。   乔宇颂心有余悸,摇摇头,尴尬道:“对不起,没留神。”   “没关系。”宋雨樵说着,瞥向前排。   那对情侣估计是听见动静,已经分开,各自端端正正地坐着。   宋雨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哪怕已经坐下很长时间,乔宇颂的心脏依然跳得非常快。他努力忍住偷看宋雨樵的念头,脑海里却不断重演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那明明是几秒钟内发生的一系列“条件反射”,乔宇颂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通过一次次的重演,那几秒钟被不断地定格、放大,拉长成慢镜头回放,以至于每个细节都变得清晰——也许,是他想象出来的清晰。   他回想到宋雨樵的腿和臂弯都很热,可他已经无法确认是否真实。虚空的错觉,增添了事实本身的意义,乔宇颂的脸颊发烫,终于忍不住斜眼朝宋雨樵看去。   宋雨樵不断地将右手握拳,又松开。   那是宋雨樵刚才扶他时,用的那只手。   乔宇颂不知这个动作是何用意,在宋雨樵发现以前,把脸转向大银幕,但已经接不上错失的电影剧情。   刚才扶乔宇颂的时候,宋雨樵的虎口被扭了一下。   那个轻微的声响在当时错乱的情况下,只有宋雨樵能通过感觉分辨。他握了好几次拳头,每次松开,都证实乔宇颂曾经跌坐进他的怀里。 第39章 奶茶店和电影院-5   那对坐在第三排的情侣,同样在电影还没放映结束前离开了。   电影正片结束后,乔宇颂二人等到字幕播完,看完了彩蛋。   不仅仅是那个放映厅,他们是整个电影院最后的观众。   春节虽然过去,但距离天气暖和起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小城午夜的街道十分僻静,没有车流,连行人也见不着。   夜里没风,却冷得凄凄。   宋雨樵将双手揣在外套的口袋里,肩膀不自觉地缩起,走到道牙上,朝路口张望。   路上的车这么少,能拦下一辆出租车便是不易。宋雨樵心想他们两家离得不远,现在时间已经晚了,只要能叫到一辆车,不如顺路一起回去。   远远地,他瞧见一辆出租车朝他们驶来,他抬起手,还没来得及挥,就看见司机把“空车”的牌子换成了“载客”。他只得放弃。   忽然,乔宇颂的手机响了。   宋雨樵回头见他接电话,看他的脸上写满不耐烦,心中暗暗诧异。   “喂?”猜到徐傲君要说些什么,乔宇颂面无表情地开口。   “乔宇颂,你什么意思?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家?敢情我刚才说的话,你一句也没听进去是吗?”徐傲君发火道,“你回不回?要是不回,以后也别回来了!看你哪儿来的钱上大学!啧,你这出息,能不能上大学还另说!”   乔宇颂烦不胜烦,道:“知道了,我现在回去。”说完,他挂断电话。   看见他铁青的脸上阴沉的表情,宋雨樵虽然没问,已经能百分之百地确认给他打电话的人是徐傲君。他好像也能想象出徐傲君在电话里对乔宇颂说的话,不过,在他的想象当中,那是周美琪的声音。   宋雨樵想了想,说:“要不,我送你回去?”   乔宇颂正在气头上,听见宋雨樵这么说,愣了愣,一时间忘了生气,反而忍俊不禁,说:“你送我?”   知道他为什么笑,宋雨樵几乎后悔自己的提议。可他终是坚持了,说:“阿姨不是说你了吗?我和你一起回去,比你一个人回好点儿吧?况且,我家和你家也算顺路。”   好点儿?为什么?宋雨樵的话让乔宇颂怔了怔。虽然宋雨樵没有明说原因,但乔宇颂也不需问为何了。宋雨樵真了解徐傲君,想到这个,再想到徐傲君在电话里说的话,乔宇颂只觉得气馁。   不过,气馁归气馁,乔宇颂得承认宋雨樵说的是事实,而他不想回家挨骂,于是点了点头,说:“好。”   他们决定后没多久,宋雨樵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后,宋雨樵报的目的地是乔宇颂的家。此后,坐在后座的两人再没有说话。   原本,才看完电影,他们应该谈论讨论影片的剧情。可是观影的过程中出现的状况太多,加上徐傲君的电话,乔宇颂已经打不起精神再说些什么。   至于宋雨樵……他们二人虽算不上熟悉,不过乔宇颂已经知道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与他搭讪,他尚且爱理不理,更别奢望他能主动开口说些什么了。   宋雨樵这样的个性,真不是讨人喜欢的类型。不过,那又如何?即使他冷若冰霜、眼高于顶,家长、老师,甚至同学们,依然不会讨厌他。起码,不会在明面上指责和辱骂他。   面对这样的宋雨樵,乔宇颂真有些自卑,感觉自己白白比他大了三岁。   宋雨樵有本事在放映厅里要求两个成年人不要说话,而且有所成效。   他好像永远都这么自信……乔宇颂自认向来讨厌高傲的人,但是没有办法,他和其他人一样,对宋雨樵讨厌不起来。因为他和其他   人一样,承认宋雨樵的高傲不是自以为是。宋雨樵的高傲冷漠不是打肿脸充胖子,而是某种事实。   “你是直接从学校过来的?”乔宇颂发现宋雨樵的外套里穿着校服,好奇地问。   宋雨樵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又问:“你妈妈没问你么?这么晚没回家。”   宋雨樵垂下眼帘,俄顷道:“她管不了我。”   闻言,乔宇颂怔住,本以为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但最终发现无话可说。   余下的路段,他们在车里再没有过交谈。   乔宇颂家里开的杂货店不是什么明显的地标,出租车开入老商业街后,司机便问乔宇颂具体的位置。   终于,车停在了杂货店门口。   不知为何,乔宇颂暗自松了一口气,想起还有车费,问:“车钱下回见面时给你?”毕竟,车还要再跑一段路。   宋雨樵听他言外之意是要分别,心中诧异,语气却是冷淡:“我不出现在阿姨面前的话,和我们各自回家有什么区别?”   闻言,乔宇颂一怔,心想也是,宋雨樵之所以和他一起回来,是要证明他们俩一起看电影的。他说:“那上去喝杯水吧。”   喝不喝水,其实无所谓。宋雨樵耸了耸肩膀,请司机在楼下稍作等待,然后下了车。   出租车停在杂货店的后门,灯光很暗,乔宇颂凭着多年的习惯,掏钥匙摸黑打开了门锁。   楼洞里一片漆黑,宋雨樵看见他的身影隐进黑暗当中。感应灯骤然亮起,橙黄色的暖光仿佛在一瞬间聚拢在乔宇颂的身上。宋雨樵看得愣了一愣,进门后关上了门。   听见关门声,乔宇颂才发现自己忘了关门,心中为这不可思议的疏忽感到尴尬。   楼梯的感应灯随着乔宇颂的脚步声次第亮起,像是他的脚步带来了光明。   宋雨樵跟在他的身后上楼,隐约听见楼上传来电视连续剧的声音。徐傲君此时应该在看电视,而乔宇颂的爸爸大概已经回穗湾务工去了。   还没来到楼上的客厅,徐傲君的声音便从里面传了出来,嘲讽道:“哟,舍得回来了?”   乔宇颂听得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宋雨樵。   宋雨樵面露惊讶。   只见徐傲君从客厅里出来,冷若冰霜的脸在见到宋雨樵后陡然变了。   宋雨樵几乎没有时间捕捉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她已经在眨眼功夫不到的时间里变得喜笑颜开,亲切地说:“咦?小樵来啦?”   她这变戏法般的态度让乔宇颂困窘不已,面上的紧张并非因为自己的晚归,而是徐傲君在宋雨樵面前的表现。   上次宋雨樵同学的父亲因意外去世,徐傲君已经在宋雨樵的面前“表现”过一回,现在她又是如此,乔宇颂忍不住为她羞愧。   面对满面堆笑的徐傲君,宋雨樵打心里头不愿靠近,但他既然已经来了,就不好再摆脸色。纵然心里十分别扭,宋雨樵还是说道:“我和小颂哥哥看电影去了。”   闻言,乔宇颂的心里咯噔了一声,他克制着自己,才没露出惊讶的表情。   徐傲君微笑道:“原来是和你去呀。”   “嗯。”宋雨樵做戏做到底,乖觉地说,“因为挺晚的,我找不到人一起,就找了他。”   话毕,宋雨樵瞄见乔宇颂放大的瞳孔,但他没有回应。   徐傲君分明没留意他们的交流,依然端着亲切热情的态度,说:“这么晚了,今晚就住这儿吧。和你小颂哥哥一起睡,家里也有空床。”   乔宇颂听罢大吃一   惊。   宋雨樵保持着客套,不动声色地回答:“不了,我妈妈在等我回家。出租车还在楼下等。”   “这样……”徐傲君露出失望和担忧的表情,转身吩咐儿子,“那小颂,你送送小樵。”   乔宇颂的心中为他们双方的“表演”诧异不已,闻言回过神,答说:“哦,好。”   宋雨樵告别徐傲君,兀自下楼。   楼梯的灯光已经灭了。   他听见乔宇颂走在身后,忽然,乔宇颂加快脚步超过了他,走在前面。灯又随着他的脚步亮了起来。   到了楼下,乔宇颂打开门等他。   宋雨樵出了门,转身道:“就到这里吧。早点儿休息,晚安。”   乔宇颂微微错愕,想了想,说:“好,晚安。”   乔宇颂目送着宋雨樵往出租车的方向走。   年纪小的缘故,宋雨樵长得不算高。他独自走进夜色中的背影显得孤零零的。   经过这几次的相处,乔宇颂已经确认他不是一个需要关爱和照顾的男孩子,但明知如此,在见到这个背影时,乔宇颂还是有些后悔自己没多走两步。   思及此,乔宇颂转身往楼上跑。   回到房间,他抓起桌上的两包牛轧饼,打开窗户,看见宋雨樵正要上车,朝他喊道:“小樵!”   宋雨樵的身影一顿,抬起头。   “接着!”乔宇颂将手中的饼干朝宋雨樵丢去。   宋雨樵吃了一惊,连忙向前,伸出手接住了饼干。他只接住了一包,另一包掉在地上。他弯腰捡起来,低头仔细看了看。   “是店里新进的货,挺好吃的。”乔宇颂朝他说。   宋雨樵抬头,只见他愣了愣,随即咧嘴笑了。见状,宋雨樵的嘴角扬了扬,说:“谢谢。”   坐车回家的路上,宋雨樵一直拿着那两包牛轧饼。掉在地上的那一包有些碎了,透过包装袋,饼干和牛奶的香味闻着非常甜美。   他有些饿,小心地撕开包装袋,免得饼干屑往外掉,仰头将一整块饼干连同饼干屑一起放进嘴巴里。   吃着比闻着香。 第40章 奶茶店和电影院-6   关上窗户,乔宇颂不由得笑了笑。   他脱掉外套,随意地丢在椅子上,正要关门换睡衣,就看见徐傲君推门入内。   母子二人打了照面,乔宇颂面色一凝。   徐傲君站在房门内,问:“你什么时候和小樵的关系这么好了?”   闻言,乔宇颂自认他们的关系完全没到“好”的程度,但因为心里有别的想法作祟,听到她这么问,他莫名心虚。他装作无所谓的态度,说:“在补习班见过几次而已。”   徐傲君将信将疑地看他,俄顷道:“以后少和他来往了。”   听罢,乔宇颂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宋雨樵是众人眼中的好学生,她居然不希望他和好学生来往?   许是猜到乔宇颂心中所想,徐傲君说明道:“你们要是早点儿认识,让他教你怎么读书,促进一下学习,那敢情好。但现在火烧眉毛了,除非他能押中高考试题,让你临阵磨枪,超常发挥一次,否则你和他玩,浪费的是你的时间。”   她还是那么势利,乔宇颂忍不住翻白眼,脱掉背心,转身找睡衣。   徐傲君在他的身后道:“你还真别不听。他高考考个一两门满分,那是分分钟的事情。你呢?能考个二本都是神仙显灵了。他看电影,你也看电影,你配吗?”   乔宇颂的心头梗了一下,纵然厌恶得很,却找不出反驳的话语。他转身道:“你说够了没?快一点钟,我要睡觉了。”   “你现在想着时间晚了,去看电影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想?”徐傲君看他的眼神仿佛看一块成不了钢的铁,离开前依然念叨,“还不好好抓紧时间复习,整天想着玩儿。等高考的时候,你就知道错了。”   乔宇颂悻悻地等她出去,门一关上,他便大步向前,把门反锁。   似乎这样,就能表达出他的不满。可与此同时,他又深知,这根本无济于事。   和宋雨樵料想的那样,他回到家时,父母已经睡下了。   宋雨樵的动作没有刻意放轻,不过这没有惊扰已经关上卧室房门的父母。   他掏出口袋里剩下的饼干包装袋,丢进厨房的垃圾桶里。   早在电影院里,宋雨樵已经困得不行。后来乔宇颂险些摔倒,让他清醒不少,但现在回到家里,他终于困得眼皮子打架了。   宋雨樵潦草地洗过澡,倒在床上,很快昏昏睡去。   那部叫做《你曾在的森林》的影片,宋雨樵在观看的过程中没有多深刻的感受。   他向来对动漫不感兴趣,影片又是平淡温馨的类型,更催人入眠。所以一部电影的时间下来,剧情没有给宋雨樵留下任何印象。   偏偏,非常奇怪,宋雨樵入睡后不久,梦见了电影里的那片森林。   他没有完全进入梦境,由始至终,他都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走进那片森林当中,为自己居然做了一个二次元的梦感到诧异,可是很快,他听见大提琴声。Auf Flügeln des Gesanges,分明是影片中的配乐。   舒缓又绮丽的乐曲飘荡在梦境中的森林。梦中有闪耀着粼粼波光的小河,还有蝶舞翩翩的草地,更奇妙的,是有闪闪发光的星星。   宋雨樵循着琴声传来的方向走,赤裸的双脚才在柔软的草坪上,露水沾湿他的脚底,他感到阵阵凉意。   最终,他来到森林的深处,看见坐在一棵橡树下拉琴的乔宇颂。   乔宇颂的头微微低着,月光落在他的睫毛,在眼底留下淡淡的阴影。   他的琴声像是如水的月光,拂过青草上的露珠,划向被风摇动的树梢。   忽然,一阵风吹来,宋雨樵抬头,见到树冠发出蓬松的沙沙声响。他感觉双脚冰凉,低头一看,见到脚下的草地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条潺潺的小溪。   冰凉的溪水流淌过他的脚背,包裹他的脚踝。   他试图往后退,却在抬头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蓝色的海洋。他大吃一惊,下意识地要向乔宇颂求救,可当他看向乔宇颂,竟看见乔宇颂坐在浅滩的礁石上。   琴声还在飘荡,海平面却渐渐上升,宋雨樵试图朝乔宇颂靠近,但转眼间,便被海水淹没。   宋雨樵在海水涌进身体的那一刻,惊醒过来。   他盯着天花板喘气,感觉双脚冰凉,低头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踢了被子,双脚露在外面了。   难怪在梦里,他一直觉得脚凉。   但是,乔宇颂又是怎么回事?是和他一起看了电影的缘故吗?   宋雨樵习惯性地分析梦的成因,但和平时一样,他不能完整地理解自己潜意识中的想法。   他摸了摸指尖的薄茧,这是他多年练习大提琴留下的痕迹,那首Auf Flügeln des Gesanges他也会拉。可是,为什么梦里是乔宇颂在拉琴?   难道在他的潜意识当中,他和乔宇颂是同一个人吗?   宋雨樵越想深究那个梦的内容,梦的残余在他的脑海中越是模糊。慢慢地,他不确定自己在梦中见到的是否真是乔宇颂,他怀疑那是他自己,是他在拉琴。   想太多没有意义,宋雨樵抓乱头发,重新躺下。合上眼睛前,他盖好被子,不让双脚再露出被子外。   这么一来,他应该不会再梦见那片青草地、那条小溪了、那片大海了,但他不确定,是否还会再梦见乔宇颂。   几声春雷过后,春暖随着云朵融化的水滴从天而降,浇落在千家万户。   这是岳塘人的心中一年之中最愁人的日子,暖,不十分暖,几场雨过后,反是乍暖还寒。   乔宇颂晾了两天的衣服没干,想到周一上学没有校服穿,心中烦躁。   他回屋披上外套,拎着书包下楼,将要上补习班。   正逢供货商到杂货店送货,乔宇颂看见穿着雨衣和供货商一起往店里搬货的徐傲君,放下书包,上前帮忙。   徐傲君却嫌他耽误事儿,连着推了他好几回,催促道:“快走、快走,上学去。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你帮不上忙!”   乔宇颂语塞,只好回屋重新背起书包,打了伞往外走。   春雷向大地昭告冬天的终结,也提醒着考生和家长们高考的时间将近。   很快,岳塘市全体高三学生的第二次模拟考就要开始了。九中和市里其他高中一样,采用全市统一命题的试卷,这样也方便学校综合衡量判断考生们的复习情况。   但岳塘市有一所学校例外,那就是一中。   徐傲君恐怕是从麻将桌上得到的这一消息,回家后向乔宇颂问起知不知情。   乔宇颂自然知道,一中向来与其他学校不同,他们参加全省的九校联考,不用岳塘市的试卷。   “还有这种优待,难怪其他学校考不过一中呢。”徐傲君鄙夷地撇嘴。   乔宇颂还嘴道:“这算什么优待?”   “怎么不算?和潭州那些名校一起考,排名一出来,全省第几名差不多就清楚了。二模是最重要的一次模拟考,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徐傲君毋庸置疑地说完,无奈地沉下一口气,“现在说这个没用了,谁让你没考进一中?总之,二模你得好好考。怎么着,全市排多少,三本还是专科,能有个大概的结   果吧?到时候还能让老师给你看看怎么调整复习方式,说不定最后冲一把,也能行?你啊,别再看漫画、玩游戏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回想着当时徐傲君的话,乔宇颂竟不知用怎样的形容来理解自己的心情。   她所说的让老师帮忙,大概,是要送老师点儿什么东西。但即便如此,又有什么用?   乔宇颂不愿她再为自己花这份钱,仿佛她的钱一旦随着她的心意送出去了,结果却不能让她满意,那么到时候,他被责备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下了公交车,乔宇颂朝补习班的方向走。   雨天,道路上车辆拥堵。乔宇颂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找到过马路的机会,只能暂时一直向前。   快到十字路口时,隔着马路,乔宇颂远远地望见站在“揽风月”门前的宋雨樵。只见他打着伞,手里端着一杯奶茶,面带茫然地朝道路的左侧远眺,好像在等什么人。   那天他们一起看完电影,宋雨樵从他家里离开后,两人已经半个月没有见面。   上周,九中的周末需要补课,所以乔宇颂没到补习班上课。不知是否是错觉,隔着缓缓的车流,乔宇颂觉得半个月没见,宋雨樵又长高了一些。   宋雨樵十四岁,已经被保送进入析津大学。乔宇颂试图在他的身上寻找关于“十四岁”的痕迹。   当然有,十四岁常见的身高,脸颊和额头有几颗泛红的闭合青春痘,因为突然快速发育所以显得过于消瘦的体型……望着这样的宋雨樵、想着这样的宋雨樵,乔宇颂忍不住回想:他十四岁时什么模样?   和现在的宋雨樵差不多吗?   或许,差挺多吧?起码,宋雨樵的父母不需要给老师送礼送钱,只为老师能多看自己儿子一眼。   徐傲君说的对,宋雨樵是那种哪怕高考,也能够凭实力考高分的人。所以,和宋雨樵在一起,浪费的是他的时间。就像现在,乔宇颂心想:宋雨樵真是有闲工夫,可以在补习班快上课的时候,站在奶茶店的门口干站着等人。   他等的是谁?   乔宇颂心中纵然有疑惑,却无心探寻答案了。   他看见人行道的绿灯亮起,马上快步通过人行横道,朝启行的大楼走。 第41章 奶茶店和电影院-7   手里的奶茶还剩下半杯,眼看着上课时间就要到了,宋雨樵打消继续等待的主意。   不料,他才转身,便看见乔宇颂走进启行的大楼里。   宋雨樵没想到他是从那个方向来的,难怪之前一直没见着他。不过,乔宇颂的家不是在相反的方向吗?对此,宋雨樵心生疑惑。   现在追上去,怕是来不及了。重要的是,宋雨樵不知道追上去要说什么。   乔宇颂下课以后应该会过来买奶茶吧?宋雨樵如是猜测,到时候再过来看看好了。   才走进大楼,宋雨樵便听见宋雁在身后叫自己的名字。他停下来等她。   “嘿,刚才看见你在‘揽风月’等人,等谁呢?”宋雁挑眉道,“等我么?”   宋雨樵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被她看见的,闻言冷漠道:“想多了。”   她半信半疑地打量他,突然眼睛一亮,问:“莫非,在等小颂?!”   宋雨樵记得这丫头从第一眼看见乔宇颂开始,便这么称呼他,忍不住道:“你叫他‘小颂’,你们很熟吗?”   “没有呀。不过,我和你很熟嘛。他的名字不是和你的正好相反吗?总觉得叫他‘乔宇颂’很奇怪,像是在叫‘樵雨宋’?你懂那种感觉吗?像在开玩笑。”宋雁解释说。   他耸肩,往楼上走,说:“首先,我不懂‘那种感觉’,其次,我和你没有很熟。”   “诶、诶,小小年纪就这么毒舌,长大以后会没有朋友哦。”宋雁的眼珠子转了转,猛地抓住他的胳膊,激动道,“莫非,你在吃醋?!”   宋雨樵听罢面上发僵,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不叫‘莫非’。”   “我不是说你吃我的醋,是吃小颂的醋吗?因为,我叫他‘小颂’?”宋雁再度说明。   宋雨樵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上她的脑回路,索性放弃,摇了摇头。   “天啦,那天你们一起看电影,是我助攻了吗?”宋雁激动道。   闻言,宋雨樵古怪地动了动眉毛,不答反问:“你看的不是少女漫吗?什么时候换口味了?”他记得,宋雁以前不是腐女。   她嘻嘻笑了,说:“你不知道,喜欢动漫的人是世界上最有包容心的人。”   宋雨樵道:“这我还真不知道。”   终于,宋雁没好气地翻了白眼。   约着看电影那天,宋雨樵被宋雁放了鸽子。之后他们再见面,宋雁用一杯奶茶赔罪,顺便问宋雨樵电影的情节。   电影已经下映,她只能在网上蹲守资源。   因为宋雨樵没能将剧情说出个一二三,宋雁开始指责他错过那么优秀的影片,质问他是不是在看电影的过程中睡着了。   那时,宋雨樵说了点别的,糊弄过去。但这回,因为宋雁异想天开想到了别处,她的目标从电影剧情转向了现实剧情。   “电影放映的时候,你该不会光注意小颂了吧?”下课时,宋雁神采飞扬地打探。   世间最无法阻止的事情,莫过于人类的想象力。宋雨樵不愿做无意义的解释,说:“电影里出现了一首门德尔松、一首福雷、两首维瓦尔第和四首贝多芬。如果现在有一把大提琴,我完全可以拉给你听。”   听完,她满脸不相信。突然,她朝宋雨樵的身后挥手,喊道:“小颂!”   宋雨樵立刻回头。   看见空荡荡的楼梯,宋雨樵的心中一梗,狠狠地瞪向捂嘴偷笑的宋雁。   “哈哈哈!我先回家啦,再见!”面对怒目横眉的宋雨樵,她颠颠儿往楼下跑,夸张地挥动胳膊道别。   回家前,宋雨樵   得先去趟超市,购买沐浴露。他的沐浴露用完了,虽然父母那里还有,可宋雨樵想试试别的。   他不愿马上回家,还有另一个原因——家里有客人。   获得保送资格的事情,宋雨樵守着与老师之间的约定,谁也没说。可是周美琪还是知道了——从老师那里知道的,她知道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宋雨樵骂了一通,说这么重要的事没告诉家里。   “没有我们,你就算被保送了,哪儿来的钱交学费?也不掂量掂量清楚!”周美琪骂完,立刻给宋雨樵的姑姑、伯伯、小叔叔、姨妈、舅舅等一众亲戚打了电话,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昭告四方,并且邀请亲戚朋友们到家里吃饭,好好庆祝庆祝。   一次庆祝是不足够的,因为家里不能一次来那么多客人。所以,虽然上个周末已经庆祝了一轮,这个周末还得继续。   已经见识过亲戚们的热情,宋雨樵实在不堪盛情,只想尽量拖延回家的时间。   宋雨樵在奶茶店的门口站了五分钟,没有遇见乔宇颂。   想起宋雁的话,宋雨樵很快离开了。   到了家附近的小超市,宋雨樵轻车熟路地直接来到洗浴用品的货架区。   然而,看见站在货架旁蓄势待发的导购员们,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超市的导购员大概是除了七大姑八大姨以外,宋雨樵最害怕的人。想到自己走近货架后,便会被她们盯上,锲而不舍地在他的耳边推荐他完全没兴趣的产品,宋雨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和从前每一次来买洗浴用品一样,宋雨樵在货架区外徘徊、再徘徊。   他远远地眺望那两排货架,希望能够直接锁定自己想买的商品,以期在被她们缠上以前迅速拿到东西,然后离开。   奈何如今货架区里没有其他顾客能够分散她们的注意力,宋雨樵唯恐自己走近后,成为众矢之的,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宋雨樵四处张望,想看看有没有别的顾客要买洗浴用品。   不料,他才转身,就看见正在超市外存包的乔宇颂。   乔宇颂关上置物柜的门,转头看见宋雨樵,吃惊得心猛地一跳。他避开宋雨樵的注视,转念又觉不对,便定了定神,往超市里走。   “真巧。”乔宇颂对他笑笑,但自知笑得局促,“来买东西?”   宋雨樵点头,不明白为什么乔宇颂的神情会这么窘,问:“你要买什么?”   没想到他问得那么直接,乔宇颂心中错愕,答说:“随便转转。买点儿零食吧。”   “哦……”宋雨樵犹豫片刻,问,“能帮我个忙吗?”   乔宇颂惊讶,点头道:“行。什么?”   宋雨樵暗自松了一口气,说:“帮我买一瓶沐浴露。”   闻言,乔宇颂不解地眨了眨眼。摆放洗浴用品的货架就在宋雨樵的身后,他却发出这样的求助?偏偏,此时宋雨樵的表情非常不自然,有种束手束脚的拘谨,看在乔宇颂的眼中,不只是惊讶和好奇,还有一些好笑。   他忍不住觉得宋雨樵可爱,以至于忘了追究宋雨樵求助的原因,说:“好,你要买哪种?”   此前宋雨樵用的沐浴露是周美琪买的家庭装,一股子牛奶和玫瑰的香精味,他实在不愿意再用了。奈何现在他无法亲自挑选,迟疑过后,他说:“你用哪种?”   乔宇颂微微一怔,问:“我用的?”   “嗯。”宋雨樵记得看电影那天乔宇颂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当时他说是沐浴露的香味,“买你用的那种吧。”   乔宇颂前一刻还觉得愉快和轻松,却在听宋雨樵这么说后,莫名紧张起来   。   见他迟疑,宋雨樵问:“不是开架货?”   “哦,不不。你等等,我去拿。”乔宇颂说着,往洗浴用品的货架区走。   望着他的背影,宋雨樵不禁紧张起来。   果不其然,乔宇颂才走近货架,便有两个导购员朝他靠近,问他需要什么产品。没等乔宇颂拒绝,她们已经各自拿出一款产品,你一句、我一句地向乔宇颂开始推荐。   眼看着乔宇颂一遍遍地重申可以自己选,她们还是不依不饶地推荐,宋雨樵渐渐变得不耐烦。   正在宋雨樵打算上前要求她们走开的时候,乔宇颂顺利地拿到沐浴露,回到他的面前。   “喏,这个。”乔宇颂笑着将沐浴露递给他,问,“还买别的什么吗?”   宋雨樵看了看手中的沐浴露,森林海盐的香味,从前没听说过的品牌。   “我妈大概是看它便宜才买的。”见宋雨樵面露疑惑,乔宇颂解释着,问,“还是你要别的?”   “哦,不,就这个吧。”宋雨樵不想再接近那些导购员了。   看着宋雨樵,乔宇颂确认他这半个月里确实长高一些了。他想了想,问:“你怎么不自己买呢?”   宋雨樵听罢一愣,犹豫了一下,答说:“怕她们推荐东西。”   乔宇颂惊讶得呆了呆,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料到他会有此反应,宋雨樵撇撇嘴巴,问:“你要买零食?”   “嗯。”他忍住笑,回到入口处拿了一个购物篮,问,“想吃点儿什么吗?”   这是……要一起逛超市?宋雨樵已经拿到沐浴露,不禁有些犹豫。可想到自己能拿到沐浴露,多亏了乔宇颂帮忙,他点点头,说:“随便看看吧。”   “好。那个,放篮子里吧。”乔宇颂把篮子递到他的面前。   宋雨樵把沐浴露放进去,想了想,顺便接过购物篮。   见状,乔宇颂错愕,但为了谁提购物篮而你争我抢,实在显得生分和客气了。   他没抢着提篮子,却在和宋雨樵一起往零食区走的时候,后知后觉地反应:他没能听徐傲君的话,也没有遵守与自己的约定,他又和宋雨樵在一起,浪费自己的时间了。 第42章 奶茶店和电影院-8   和乔宇颂逛完超市,宋雨樵拎着装了沐浴露和薯片的购物袋回到家里。   由周美琪邀请到家中吃饭的客人已经悉数到位,就等着宋雨樵这个“男主角”登场。   说是出于庆祝的目的,姑姑和姑丈买来了一个蛋糕,说是法国风味,蛋糕师正儿八经地从法国偷师归来,店里的糕点都是法国宫廷的口感。   宋雨樵心道:法国如今连皇室也无,哪儿来的宫廷?但看见牙牙学语的小表妹对奶油蛋糕满怀期待,他什么也没说。   姑姑一家和他们家算是非常亲近的亲戚了,即便如此,席间两家之间仍是相互吹捧、相互恭维居多。姑姑他们一个劲儿夸宋雨樵聪明,给家族长脸,让小表妹好好向表哥学习,将来也考个好大学。周美琪直说女娃娃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妹陀还是留在家里孝敬父母的好,以后长得漂漂亮亮、乖乖巧巧,像妈妈一样嫁个好老公。   平时,家里来客人,出现这样的场面,宋雨樵皆是吃完饭以后告辞离开,回到房间里,关门躲起来。偏偏这回是因他才组起的聚会,他吃饱后放下碗筷,正打算走,便被周美琪拉住,让他坐着陪姑姑一家聊天。   “这是过年以后,头一回见到姑姑、姑丈呢。你着什么急呀?”周美琪不满地冲他使眼色。   姑丈听了笑道:“坐着聊会儿吧,反正也保送了,复习不复习,没那么紧要了吧?”   宋雨樵这阵子最讨厌听见的就是这句话,仿佛确认保送资格以后,他再不需要为高考紧张和担忧,就应该把自己的时间让出来,供他人支配了。   “还没签协议,没定下来。”面对姑丈的笑脸,宋雨樵面无表情地说。   “哈哈,那你还能不签?析津大学,全国最好的学校,岳塘每年考上的人顶多两三个。靠高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姑丈老神在在地说着,如同对宋雨樵十分了解,一切已经在预料当中。   “他开玩笑呢。”周美琪没好气地白了儿子一眼,转而问姑姑,“哎,巧云,我听志山说,你以前有个同学,也是考的析大?当初还是全省文科状元?”   听罢,姑姑的表情略显僵硬,随机笑道:“嗯,对。后来他出国了,再没联系。现在,还在美国吧?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不知为何,姑姑说起那个人时似乎有所顾忌,宋雨樵看见她的目光闪烁不定,期间瞄了姑丈两回。   “呵呵,说真的哦,虽说析大的学生蛮多,不过像我们这种小地方,身边能认识一两个,也觉得是稀奇事了,对吧?”周美琪朝宋志山挑眉道。   宋志山点了点头,分明没有妻子那般兴奋。   姑姑窘促地笑了一笑,看似没有换话题,其实还是将话头引向宋雨樵:“小樵,你以后要出国的吧?不是有个说法,说析大那样的学校,就是美国那些名校的预科班嘛!”   宋雨樵没想那么远,闻言微微错愕。   反倒是周美琪代为回答道:“能出国当然好。外国的月亮虽然不比中国的圆,但吃的、用的都比国内安全呀。哎,前阵子的新闻看了吧?日本那边大地震,又是缺水又是缺粮的,我们给他们送了好几吨的大米,结果还没入海关就给退回来了,说是质检不过关呀!哈,人家都受灾受难了,也不吃我们送的救济粮,是觉得我们的大米比地震还可怕呢。丢人吧?”   大约实在不愿继续此前的话题,听见周美琪提到食品卫生后,姑姑很快就接话了。   宋雨樵乐见话题与自己无关,虽然不得不坐在餐桌旁听他们聊天,倒算是乐得悠闲。   小表妹坐在宋雨樵的身边,时不时用肉嘟嘟的小手摸他的胳膊。   宋雨樵原不想搭理这个   小东西,但被她摸了两回以后,觉得反正闲着无聊,便把手给她,让她掰着手指玩儿。   起先,宋雨樵不知姑姑为何在周美琪提起那位同学时言辞闪烁。待姑姑一家离开后,宋雨樵在洗澡前听见父母在客厅里说话,这才明白原因。   客人走了,宋志山终于能脱掉表面的和气,指责周美琪道:“你干吗要当着书风的面提起巧云的那个同学?明知道那个人以前和巧云谈过。”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毕业后再没联系?”周美琪反驳道,“都二十几年过去了。哦,难道我多说两句,他们还能旧情复燃?一别两宽,当初一个考上析大,出国留学,一个读民办,就意味着以后的路不可能再合上了。你在这儿紧张兮兮,人家在美国,怕是早忘了宋巧云是谁。”   宋志山听完哑然,发现宋雨樵站在过道上偷听,催道:“赶紧洗澡吧,大人的事,少关心。”   宋雨樵只是路过,无意间听见,产生好奇。听宋志山催促,他点点头,走进浴室。   不料才关上门,宋雨樵又听见周美琪有理有据地继续说:“再说,我就不信你妹到现在还惦记着那男人。她嫁得那么好,且不说陈书风那个铁饭碗,单位福利好得不得了,光是城北那栋房子租出去,一月一两万,她数钱还来不及,惦记那个状元?怕是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只不过,终究谈过,当着老公的面说起,少不了尴尬而已。更别提美国那个了,肯定早就过得风生水起,连宋巧云何许人也都想不起来了。”   宋志山不耐烦道:“好吧、好吧,道理都是你的,行了吧?”   打开莲蓬头前,宋雨樵听见周美琪最后说道:“本来就是这样的道理。一个人一辈子只谈一次恋爱的,终究是少,如果每谈一段就抱憾终身,那得抱憾几辈子才够?要是有缘无份,觉得遗憾也就罢了,这天生就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人,遗憾什么?现在让他俩再见面,巧云想聊庄稼地里的玉米什么时候能收,那男的翻翻书、上上网,了解了解,也能聊起来。可那男的要是想聊宇宙飞船怎么飞出太阳系,巧云能聊得动么?”   至此,宋志山不再说话了。   宋雨樵猜想:宋志山一定后悔透了。   他俩每次闹矛盾,周美琪总能说出一大堆宋志山无法反驳的“道理”,所以最后宋志山总落得无话可说。   宋雨樵凝神听了片刻,确认宋志山没摔东西,便放心地洗澡了。   用的是新买的沐浴露,可是,宋雨樵有些失望。   或许用这款沐浴露,洗完澡以后身上的确会留下宜人的香味,但宋雨樵不得不承认,它本身的香精味过于浓厚,洗澡的过程中几乎把宋雨樵熏晕。   而且,泡沫不太好清洗。   宋雨樵好不容易把身上的泡沫和滑腻感洗干净,考虑是否换一瓶新的。   洗完澡,宋雨樵回到房间,发现手机里收到银行的短信,称账户余额变更,看样子是上回代谢论文的酬劳入账了。   宋雨樵回想一番,确认的确是这个数目。   不久,郑好朋就给他发了两个嬉笑的表情,附言:钱收到了吗?   果然。宋雨樵回复道:嗯,看见银行短信通知了。   郑好朋:那就好。对了,冬令营的结果早就出来了,你怎么样?通过了吗?   宋雨樵:嗯,不过协议还没签。你呢?   郑好朋:Of course!不过专业不太好,我得考虑考虑拒签。大不了直接考呗,还能拼一拼,说不定能报个满意的专业。   宋雨樵从没想过拒签,读罢心中讶然。现在析津大学给他提供的专业和他的意愿完全符合,他没有必要再费   周章。   他想了想,说:但也可以直接去,到了再转专业?   郑好朋:这也是个好主意。哈哈,不管啦,反正析大是去定了。开学在析大见!(●'?'●)   宋雨樵淡淡笑了笑,回道:到时候见。   宋雨樵和郑好朋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两人已经成为了关系不错的朋友。尽管分隔两地,两人依然时有联系。宋雨樵从前未想过为何会如此,直到郑好朋说起开学见,他才意识到,或许是因为在他的潜意识当中,默认了和郑好朋会相处更长的时间。哪怕他们此前只在冬令营里见过几次面,宋雨樵也丝毫不怀疑他们会有再次相遇的可能。   这就是周美琪所说的“缘分”吗?只需要双方的心里都有一点点的“愿意”,就能够轻而易举地保持相处和交往的关系,完全不需要担心某一次相别会成为此生最后一面。   同样的感觉,在宋雁和万竞霜的身上也有。   宋雁很早就立志要去析津读书,以她目前的成绩,考那里的重点大学并非难事。   至于万竞霜——非常奇怪,即使他说决定去静安上大学,宋雨樵还是觉得他们将来依然会是朋友。   邵俊辉的家中出事后,宋雨樵稍微有点儿担心,不过他仍然觉得以后和邵俊辉一起上大学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但是乔宇颂……宋雨樵难以描述与他相处时的感受。他在宋雨樵的眼中显得尤为不真实。乔宇颂像是一个不应该出现在他生活中的人,在宋雨樵畅想未来的过程中,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把乔宇颂摆在那里。   这大概就是宋雨樵每次见到乔宇颂,都感觉是最后一次的原因。   转眼间,高三阶段第二次模拟考试的日子来临了。   为了让考生提前适应高考时的氛围,除了一中以外,岳塘市其他高中均划分为模拟考场,参加模拟考的学生得像高考一样,前往随机分布的考场进行考试。   乔宇颂的考场位于与一中毗邻的财大附中。一大清早,他便在徐傲君千叮咛、万嘱咐的加油声中离开家,赶赴考场。   没想到,非常巧合地,他居然在车上偶遇了宋雨樵。   乔宇颂刷卡上车后,发现宋雨樵站在车厢后部,戴着耳机,望着窗外发呆。   “嗨。”乔宇颂走上前去,打招呼道。   宋雨樵一愣,摘下耳机。   见他面露疑惑,乔宇颂笑道:“我去财大附中考二模。”   “哦……”宋雨樵听说过其他学校分考场的事,不过一中参加省内的九校联考,和他们的试卷不一样。   “你们学校什么时候考二模?”他好奇道。   “也是今天。”宋雨樵看他的神色轻松,丝毫不见考试前的紧张感,问,“你准备得挺充分?”   闻言,乔宇颂愣了愣,失笑道:“好行吧,反正紧张也没用。”   虽然知道是这样的道理,不过也许乔宇颂的表情太过轻松了,宋雨樵的心里除了困惑外,还有些许不悦。他想了想,问:“你最近还看漫画吗?”   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个,乔宇颂不由得紧张,生怕他提起那是耽美漫画。为了不让话题继续往漫画的方向延申,他回道:“不看了,要二模了,还是抓紧时间复习的好。”   宋雨樵闻之心中一喜,想了想,说:“也好,毕竟现在离高考不远了。”   “不过,事到如今,复习也没什么用。我从小成绩就不怎么样,是爸妈不信邪,非浪费钱,让我上各种补习班。”想到徐傲君说的那些话,乔宇颂感到悻悻,心里虽然赌气,开口却故意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考   上职院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去技校学门手艺,毕业了给人理发、烧菜,或者开挖掘机。这倒是肯定能挣钱养活自己,哈哈!”   万万没有想到,才说完要抓紧时间复习的乔宇颂,转眼间竟说宁可读技校。宋雨樵听得心头发沉,忍不住问道:“你真这么想?”   “嗯!”说着说着,连乔宇颂自己也相信了,他确认地点头。   面对眼前这个年龄虽然比自己小,前途却一片光明可期的男生,乔宇颂故作坦然地调侃道:“唉,像我们这种人的心情,你是不会理解的。我们以后要走的路,完全不一样。”   听着乔宇颂说出和周美琪几近相同的说辞,宋雨樵的心底泛凉。但遗憾的是,此时此刻的他和宋志山一样,找不到任何语言反驳。   为此,宋雨樵微微扬了扬唇角,什么都没有说。   看见他的笑容,乔宇颂心中错愕,隐约感觉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然而,那些话又有什么错?他不聪明,不知道错在哪里,而宋雨樵比他聪明,倘若有错,也该说出来了。   听见车上广播报站的声音,乔宇颂如释重负,与宋雨樵道别后下车。   看着他下车的背影,宋雨樵再一次怀疑,这是不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第43章 圆谎-1   经过两个小时的布置会,宋雨樵得出包括SN系统在内的各系统技术状态正确,设施设备功能正常后,把具备执行任务条件的报告书交给了总指挥。   写报告稍微耽误了一些时间,宋雨樵将报告书发给总指挥办公室,前往基地的食堂吃饭。   很巧,他在那里遇到了覃晓峰和邵俊辉。   尽管编制落在析津院,但邵俊辉常年留在西部城工作,皮肤晒得十分黝黑。见到宋雨樵,他愉快地打了招呼,问:“怎么才过来吃饭?”   “哦,给贾主任写报告。”宋雨樵掏出手机,想给乔宇颂发一条信息,但考虑到他或许正在飞行途中,又有些犹豫。   “听说这回有俄国人来?”覃晓峰忽然问。   邵俊辉点头,笑说:“局里想卖东西,起码得让人看看吧。他们应该会在窗口期前乘班机到。唉,到时候我还得去接待。我这蹩脚的俄文。”   “那或许比他们的英文好。”宋雨樵面无表情地说玩笑话,把他们俩都逗乐了。   当年,邵俊辉以全省理科裸分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析津大学。   他和宋雨樵一样,都在动力学与控制系。与宋雨樵不同的是,宋雨樵在析大读了两年就去了美国,而邵俊辉则在本科毕业后成为CASA的直博生。   因为这些年他基本留在西部城,宋雨樵随顾晦之回国就职,起初并不知道邵俊辉也在CASA,直到某次到西部城出差,由邵俊辉接机,两人才重新相见。   人的机遇确实十分奇妙。宋雨樵向来不是一个主动保持某段关系的人,所以出国以后,没过多久,凡是他没有主动联系的人,都一一和他断绝了消息。   其实,和邵俊辉之间的疏远一度让宋雨樵感到有些意外,因为他才出国的那段时间,邵俊辉是和他联系得最密切的人。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彼此间渐渐就没有了消息。   再见到邵俊辉,宋雨樵的心里是惊讶的。如果必须用一个成语来形容邵俊辉,那么宋雨樵愿意用“脱胎换骨”这四个字。   气质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宋雨樵能够分辨得出,邵俊辉的五官与当年变化不大,气质却比当年突出很多。   宋雨樵相信,假如没人提起,不会有人能猜到邵俊辉来自一个南方小城市。如今的他,看起来大方、热情、爽朗、自信,说话丝毫不夹带南方口音,举手投足间,活脱脱一个“大好青年”的范本。难怪贾主任将他选为秘书,让他负责接待事宜。   当年,宋雨樵的目光短浅,想当然地认为他和邵俊辉是那种能够一直保持联系的朋友,但没想到后来竟断了消息。   现在二人兜兜转转再次重逢,缘分这玩意儿的确难以说清,也让“物以类聚”这样的话有待商榷。   “哎,晓峰,那不是你们ST的蒋女神吗?”邵俊辉忽然朝食堂的另一头抬了抬下巴。   闻言,宋雨樵好奇地回头一看,微微错愕,还真是蒋悦湖。算算年纪,她现在有三十多岁了,居然还敢在单位里大大方方地穿JK制服,实在令宋雨樵吃惊和敬佩。   覃晓峰点头道:“嗯,这回她代表SN中心过来的。”   “听说她要结婚了?不知道是谁那么幸运。”邵俊辉一直盯着蒋悦湖看,喃喃道,“她还真是‘不忘初心’,都十几年了,还保持着这爱好。”   覃晓峰惊讶道:“你们认识?”   邵俊辉忍笑,点了点头,说:“她是我和小樵的学姐,以前我们都是岳塘一中的学生。她算是挺坚强的姑娘了,当年她因为穿这种衣服,在学校里被其他女生欺负,我还去看过。不过,后来她还不是考进你们学校?现在是要外貌有外貌,要头脑   有头脑,还嫁得好。以前欺负她的人,反而不知道怎么样了。以前,谁能料到后来各自过得怎么样呢?”   宋雨樵不久前正萌生类似的感慨,现在听邵俊辉说出口,不由得惊讶。   覃晓峰听完,沉吟片刻,淡然地笑道:“别说料不到别人将来过得怎么样,连自己的事,有时也未必清楚吧。”   “这也看能力问题。宋主任的事,从来都是能自己决定的,对吧?”邵俊辉打趣道。   宋雨樵看他眼中闪烁的光,分明不只是打趣而已。对此,宋雨樵淡淡地笑了一笑,没有作答。   大概在邵俊辉的眼中,他一直有能力决定所有的事,所以,当年才会拜托他高考别考得太好。   那年,宋雨樵确实故意漏了两道选择题没写,但这对他在全省的排名影响不大,他依然考进了析大,而邵俊辉则凭借超常发挥,中了状元。   现在听见邵俊辉这么说,宋雨樵隐约能够理解为什么后来他们断了联系——邵俊辉似乎早已不是他自认为了解的那个好朋友了。现在面对他,宋雨樵更是这么想。   当初自认为了解的人尚且如此,那么,本来就不了解的人呢?想起乔宇颂,宋雨樵的心中多了很多疑惑。   走出食堂,宋雨樵再度掏出手机。   他还没有决定是否给乔宇颂发信息,便听见身后有人喊道:“小宋!”   因为职位的关系,全院乃至全局能这么称呼他的人并不多。宋雨樵闻之愣了愣,回头看见是执行任务的总指挥人,礼貌问候道:“贾主任。”   “报告我看过了。”面对宋雨樵,贾主任一如既往的和气,“和你说另个事儿。后天俄国的专家过来,你参与陪同一下吧。你毕竟是总师,由你出面,级别也够,很多专业的问题都能给他们解答。”   宋雨樵没想到临时摊上这个活儿,听罢心中一堵,但依然平静地接受,说:“好,到时候我和邵工那边联系。”   “嗯,好。”说完此事,贾主任又与宋雨樵寒暄了两句。   等他终于离开,宋雨樵吁了口气,心想这次陪同搞不好得全程,到时回析津的日子又得往后延了。   宋雨樵退出手机里的聊天软件,翻开通讯录。耳边仍余留着刚才贾主任喊他的那声“小宋”,他过了两秒,拨通乔宇颂的电话。   电话里传出的是等候音,说明乔宇颂不在飞机上。没过多久,电话接通了:“喂?”   “喂?”宋雨樵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想好要说什么,他顿了顿,“还在析津吗?”   “嗯。”他的笑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还在你家。”   宋雨樵闻之诧异,问:“是晚上的航班?”   “嗯,晚上十点。我正收拾东西,等会儿出门。”乔宇颂的声调突然拔高,“对了!你的门禁和房卡,我留在屋里?来的时候,我遇上邻居的老太太,她说你出入不需要这些。”   老太太?宋雨樵猜想是吴教授的夫人。他斟酌了一番,道:“你留着吧。”   乔宇颂似乎愣住了,问:“什么?”   “我说,你留着。”宋雨樵道,“没有门禁,出小区不方便。”   “那……我先留着,下回见到你的时候,再还给你。”乔宇颂笑道。   想到自己昨晚几乎没睡,就为了等乔宇颂的电话或信息,现在听见他这么说,宋雨樵忍不住在心里哂笑。他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宋雨樵略有些不耐烦,说出口的却是:“行。”   再开口时,乔宇颂明显轻松了不少:“你说巧不巧?昨晚我们不是才说好什么时候在西部城见面,一起吃顿饭吗?今早我看排班,明天就有   飞西部城的航班,而且在那里过夜。到时候,你有时间吗?见面吃饭吧!”   宋雨樵心中讶然,问:“从析津飞西部城的航班吗?”   “不是,从锦蓉飞。我今晚不是回锦蓉嘛。”乔宇颂解释道。   难怪,宋雨樵只知道去年多了一条由春林飞析津,经停西部城的航线,却没听说还有从析津飞西部城的航班。既然那些俄国人后天才到,他合理安排一下时间,吃顿饭应该没问题。   宋雨樵答道:“好,那明天见。”   “啊,对了,要不要……我明天把香水带给你?”他的语调轻快。   宋雨樵这回出门比较急,没带香水,听他这么积极,微笑道:“好。”   “那明天见了?”乔宇颂笑道。   “好,明天见。”说着,宋雨樵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乔宇颂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   他说谎了,明天的确有从锦蓉飞西部城的航班,但不是他的班。   算上晚上这一段,乔宇颂已经飞了四天,接下来的两天,他休息。但他怎么能对宋雨樵说,打算利用休息的时间飞往西部城,只为吃一顿饭?所以,当然只能说有班。   可惜周四是工作日,宋雨樵的时间不一定充裕。不过,能见一面已经足矣。乔宇颂打算订下一间距离科技城不远的酒店,那样他们或许能相处更长的时间。   说不定,周五他们还能再见面?只要宋雨樵愿意挤出时间给他,他完全可以在周五晚上乘火车回锦蓉——周五回锦蓉的航班在上午。   为了不让计划落空,同时不被宋雨樵发现他说了谎,乔宇颂特意把整个行程安排连带应付宋雨樵的版本全写进手机的备忘录里。   眼看着就要到去往候机楼的时间,乔宇颂把香水放进登机箱,换上制服。   从起床开始,他用的全是宋雨樵的东西,包括宋雨樵的洗面奶、须后水和水杯。他把早已放在桌上的门禁和房卡重新放进口袋,想到即将离开,心中不舍。   临走前,乔宇颂犹豫片刻,拿起宋雨樵那瓶旧香水,喷在自己的脉搏处。   放下香水,乔宇颂闻了闻手腕上的香味,想起不久前在宋雨樵的车里,他注视自己的那双眼睛。 第44章 圆谎-2   哪怕舍不得离开宋雨樵的家,乔宇颂还是提前出门,按照规定的时间和客舱机组的其他人汇合,在酒测后开航前准备会。   由于乘务组前一晚在析津过夜,这趟飞回锦蓉,合作的理应还是之前的同事。   可是,有个同事因为身体缘故没能参加准备会,由备班的纪薇妮代飞。   乔宇颂见到纪薇妮面色低沉地坐在他的身边,脸上的妆容有些脏,分明化得匆忙。   或许因为留意了纪薇妮的情绪,乘务长在准备会上提醒组员们要打起精神来,不要带着负面情绪工作。   准备会结束后,他们一同乘坐机组车前往机场。   纪薇妮在车上补妆,朝乔宇颂抱怨道:“昨天飞了一个通宵!白天酒店非要施工,吵得根本睡不着。临时通知我备上了,真是见鬼了!”   乔宇颂看出乘务长不想搭理纪薇妮,用同情的语气安慰道:“唉,这有什么办法?总有倒霉的时候。陆萍这回迟到,回头肯定也要被处罚。”   “她被处罚是应该的,干吗我要垫背呀?”纪薇妮哼了一声,瞄向他,“咦?你看着精神挺好,酒店施工,没影响你?”   乔宇颂窘促地笑了笑,说:“我在朋友家住的。”   她合上化妆镜,一边收拾散粉盒一边八卦道:“男朋友?”   “不是。”他笑得尴尬。   “是‘不是’还是‘还不是’?”纪薇妮意味深长地笑。   乔宇颂哑然,想了想,说:“希望是‘还不是’。”   “噗,那不远了。你长得那么帅,人还好,谁能顶得住?”她顿了顿,重重地叹了一声,“哎哟,我明儿是次备,上帝保佑千万别再备上了。”说着,她双手合十念了几句,样子比谁都虔诚。   经纪薇妮说起,乔宇颂猛然间想起自己后天虽然休息,却是备班。   他不由得忐忑起来。偏偏是否备上,最早得在明天才能得到通知,他无从得知后天是否会突然被安排航程。   乔宇颂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存有侥幸心理:他已经一整年没被备上了,总不会那么倒霉,偏偏在他想偷溜的时候备上吧?   上飞机后,乘务组开始准备机供品和清舱。   乔宇颂在客舱内走动,确认舱内清洁情况。   当走到机舱一角,他看见那里摆放了一枚硬币。   看着那枚崭新的硬币,乔宇颂的心里咯噔了一声。他立刻回头,看向对面的角落,果然也有一枚硬币。   尽管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了,可因为心里有所期盼,他还是希望能够少遇见一些晦气。可惜这回,他只能自认倒霉了。   乔宇颂悄悄地吁了一口气。   “小乔?”乘务长大概发现他发愣,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他往后舱走,说,“都干净了。”不过,行李舱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乔宇颂回到后舱检查准备情况,等着上客。   没多久,乘务长通过广播通知:“机长到了,去驾驶舱打声招呼吧!”   他不是早到了吗?乔宇颂如是腹诽,不得不再次通过狭窄的通道往驾驶舱走,等在已经排队的其他人身后。   终于轮到乔宇颂走进逼仄的驾驶舱内,看见机长,他愣住了。   反而是林子阳笑得坦然,打招呼道:“真巧。”   “哦,真是。”乔宇颂和他握了手,要走前转念一想,说,“硬币是你放的?”   林子阳错愕,微笑说:“嗯,我提前上来过一次。放心,今晚航段内的天气都很好。这架   飞机的机龄只有四年,还很年轻,前面也没有不良记录。”   他一如从前那样体贴入微,乔宇颂暗自感慨,笑道:“你坐在这儿,我能有什么不放心?”   “哈哈,旅途愉快。”林子阳说。   不知是否因为乔宇颂在驾驶舱里多呆了一会儿,他从里头退出来时,与等在外面的纪薇妮打了个照面,留意到对方讳莫如深的笑容。   乔宇颂猜想,她大概认为他在和前男友调情,所以才会那么笑。   不过,从前他和林子阳是和平分手,彼此没有过节,分手后遇到几次一起飞,但凡见面,两人都没有遇到不愉快。在乔宇颂看来,和林子阳聊几句并无不可。   再说,行李舱里有尸体,本来就够让人胆战心惊了,遇见一个有丰富飞行经验的机长,同乘的人表示安心,不挺正常吗?   没想到,当乔宇颂往后舱走,下意识地想再看一眼那枚报平安的硬币,却发现硬币不见了!   他大吃一惊,心想乘务长和纪薇妮都是老员工了,应该不会拿走硬币,于是找到乘务组里的小年轻。   乔宇颂问过以后,果然看她把硬币拿出来,不解道:“我以为是掉那儿的,不是?”   “当然不是了,这是机长放的。我放回去吧。”乔宇颂说着,在上客前,把硬币放回原处。   在乔宇颂的印象当中,每次和林子阳一起飞,航班都很少晚点。这次也不例外。   这不?尽管由于管制,航班起飞时间比计划时间晚了十分钟,可航班最终准点抵达了锦蓉机场。   落地时已是深夜,乔宇颂因为白天休息充足,毫无倦意,而纪薇妮则因为犯困,在讲评会上再度被乘务长点名了。   “瞧她横的,不就上面有人吗?”一同回家的路上,纪薇妮抱怨道,“我这是备上的,不然谁愿意和她一起飞?啧,等我考进总部,再不用看她的脸色!”   乔宇颂惊讶道:“最近总部有考试?”   闻言,她的表情一僵,分明是后悔说漏嘴了。但很快她便大方地说:“嗯,总部过段时间打算公开招聘一批乘务长,全公司资历够的人都能报名。不过,现在还没出文,我听总部的姐妹说的。”   乔宇颂听罢惊喜,心想如果考上,不就能回析津了?   “但是,你不是申请调过来的吗?还想回去?”纪薇妮试探着问。   多一个人报名,多一个竞争对手,乔宇颂自然猜到她是什么心思。然而,既然他已经有此念头,倘若现在装模作样说没想法,到时候碰上了,岂不招人恨?乔宇颂想了想,折中地说:“回去倒不是重点,而是可以升乘务长不是?锦蓉这边的关系户还挺多,要升不容易。”   她眨眨眼,赞同道:“这倒是。”   乔宇颂落得高兴,暗想老天还不算亏待他。   可惜,上帝太固执地坚持公平的原则了,打开一道门的同时,非得关上一扇窗。   乔宇颂起了个大早,正收拾东西要前往西部城,就收到排班软件的推送,告知其备上了,明天得飞。   看见这条消息,乔宇颂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好好的两天连休,只剩下一天,而且那趟航班起飞时间是早上五点半,意味着他不到三点钟就得起床准备。他根本没有机会留在西部城过夜,如果现在出发,他得晚上乘火车回来。   真滑稽,原本为了和宋雨樵见面,撒谎说这两天要飞,结果老天帮他圆了谎,真得飞了。   面对着行李箱,乔宇颂惶惶不安。如果真去了西部城,再晚归锦蓉,他还有精力和体力飞明天五点半的航班吗?   乔宇颂   懊丧地蹲在行李箱前,失望透了。他一度想过联系宋雨樵,取消见面,但他说的谎又怎么圆呢?何况,他根本不想取消。   从西部城回锦蓉的火车上睡一觉,应该没关系。乔宇颂拼命地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最终从行李箱里拿出要带给宋雨樵的香水。除了随身的贵重物品外,他只带这个。   就这样,乔宇颂义无反顾地朝锦蓉机场出发了。   起飞前,乔宇颂便将航班信息发给了宋雨樵,问他能不能一起吃午饭。晚饭当然也可以,不过乔宇颂担心赶不上回锦蓉的列车,所以没在消息里提。   乔宇颂:中午吃什么?你对西部城应该很熟,有没有推荐的?   上午九点钟发的信息,十点半依然没有回复。落地后,乔宇颂看着孤单的问句,想着越晚见面,相处的时间越短,心中愈发不安。   乔宇颂在航站楼外忐忑徘徊,忍不住给宋雨樵打电话。   然而,在枯燥的等待音过后,乔宇颂得到的却是暂时无人接听的系统提示。   怎么会这样?乔宇颂的心几乎凉到谷底。   就在前天,乔宇颂看西部城的天气预报,还是阴转小雨。但现在当他来到这里,见到的却是万里晴空。   以前乔宇颂飞西部城,曾听同行的前辈说过,这个城市的天气预报有些月份不能作数,科技城里的气象部门有时会根据实际需要,改变天气。所以,在那些月份里,西部城的航班基本不会出现晚点。   现在的这片晴空,是因为科技城里的那些人吧?   乔宇颂望着明晃晃的太阳,有些目眩。他忽然想:假如宋雨樵能够呼风唤雨,那么太多的事情之于他而言,说不定真的只有肯或不肯的差别。   由于每天只有一趟航班,在其他乘客都纷纷离开后,守在机场前的网约车和出租车都没了。   这里没有公交车和机场大巴,如今乔宇颂怎么去市区成了问题。   乔宇颂一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一刻了。他烦躁得很,但为了不错过晚上的列车,他还是打开手机软件预定回锦蓉的班次。   不料,手机才进入付款的页面,宋雨樵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乔宇颂立刻接听,道:“喂?刚才怎么没接电话?”   电话那头没吭声。   察觉宋雨樵的沉默,乔宇颂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的语气太着急了,好像有质问的意思。他吃了一惊,连忙解释:“对不起,呃……”他一时不知如何为自己说明。   “刚才陪领导,一直没能看手机。你已经到西部城了吧?”宋雨樵问,“进市区了吗?”   乔宇颂觉得胸口发闷,后悔没先进市区再等他,眼下倒好,不知道怎么去了。他尴尬道:“还没,我等会儿叫辆车。咱们在哪儿见呢?”   “现在机场还有回市区的车吗?”宋雨樵分明对机场的情况十分熟悉,道,“要不,我去接你吧?从科技城过去,不太远。比叫市区的车去接快。完了我们直接去吃东西。”   一瞬间,先前萦绕在乔宇颂心头的烦闷和郁结都消失了。他完全忘了那些是怎样的情绪,笑得好像从来没有不开心过,欣然答应道:“好。”   “你吃羊肉吗?早上我打电话订了一只羊。”宋雨樵补充道,“烤全羊。”   他吃惊得捂住嘴,俄顷问:“我们两个人,吃一只烤全羊吗?”   宋雨樵笑道:“没关系,吃不完打包就好了。我上车了,现在过去。你到里头坐着等吧,快到的时候,给你打电话。”   和宋雨樵道别后,乔宇颂挂断了电话。明知道宋雨樵不会马上出现在面前,他还是鬼使神差、满怀   期待地朝市区的方向张望了片刻。   乔宇颂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感觉宋雨樵比起之前,似乎开朗和大方了不少。   是发生了什么让他高兴的事吗?或者,这才是宋雨樵在十三年间发生的变化?会不会这十三年里,宋雨樵个性中的一部分已经发生改变,再不是当年那个永远阴郁冷漠的少年了? 第45章 圆谎-3   西部城的机场很小,每天来往的航班不多,航站楼只有一层,连登机廊桥都没有,乘客们只有通过移动式的登机梯登机。   由于客流量小,机场的安检口外没有座椅供候机的乘客休息。乔宇颂回到航站楼内,拎着带给宋雨樵的香水,在大巴购票处附近来回踱步。   售票员问他是不是要买票,被他谢绝了。   “要等下一趟飞机来,才有车。”售票员说,“得到下午了。你不如叫辆网约车吧。”   “好,谢谢。”乔宇颂这么说着,心里却觉得她啰嗦,说完便往航站楼外走了。   等宋雨樵来以前,他买好了回锦蓉的火车票。从西部城到锦蓉只有快速列车,很容易晚点,为免发生意外,他购买了下午的车票。虽然只有站票,但总比上班迟到的好。可惜的是,他大概在吃完饭后不久就得走了。   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影子聚拢在乔宇颂的脚下,黑成一团。柏油路反射着强烈的阳光,乔宇颂低头看自己的影子,却被地面的光刺痛眼睛,他感觉自己往这团黑色的影子里陷。陷得很深,是他自己挖的陷阱。   突然,一声汽车的鸣笛让乔宇颂回过神。   他抬头一看,只见一辆陨石灰的吉普车贴着路边朝他开过来。车头有七孔进气格栅和圆形的前大灯,前保险杠十分宽大,轮眉呈梯形,车门铰链外露,外观看起来格外粗犷。   阳光减弱了挡风玻璃的透明度,乔宇颂难以看清坐在车里的人。他往前走了几步,待车停稳,终于看清驾驶座里坐着的宋雨樵,不由得愣了一愣。   宋雨樵分明确认他看见了自己,连车窗都没打开,直接在车里朝他招了下手,示意他上车。   “怎么没到里面去?”等乔宇颂上车,宋雨樵看见他被晒红的脸,问。   乔宇颂淡淡笑了笑,解释道:“里面没座位,干站着很奇怪。我也是才出来不久。”   这车的座位比起宋雨樵在析津开的那辆车要宽敞不少,乔宇颂系好安全带,说:“哦,这个。你的香水,终于能给你了。”   宋雨樵把空调的温度调低,出风口的方向也稍作调整,见到他递过来的礼品袋,微微一怔,接过道:“谢谢。”   他打开袋子稍微看了一眼,很快便放进中央手套箱里。   他看起来不太在意,乔宇颂心头一堵。但这终究只是代购的东西,而不是礼物,宋雨樵选择怎么对待都行。   “多少钱?回头给你。”宋雨樵说着,把车开上路。   “不用了,也没多少钱。”说完,他犹豫了一下,又道,“送给你吧。”   宋雨樵心中讶异,想了想,故作随意地说:“看来空乘的薪水挺高。”   乔宇颂愕然,不免有些郁闷,解释道:“不是。就……当作重新见面的见面礼吧。”   没想到他说出这种理由,宋雨樵瞥了他一眼,说:“你们工作那么辛苦,多劳多得,不也正常?”   乔宇颂听完方知他刚才不是打趣,顿时为自己的猜忌尴尬。他讪笑,说:“可能比地方一般企业的薪酬高一些而已,累倒是真累。”   “现在累么?”他问。   乔宇颂猛然想起自己骗宋雨樵是跟着值飞的航班飞过来,差点儿露馅了。他窘促地笑了笑,说:“还行,起得早而已。”   宋雨樵点了点头。   “哦,对了。我下午得走了,吃完饭,时间差不多。”恐他怀疑,乔宇颂补充道,“不飞锦蓉,回析津。下午有一趟回析津的航班,你应该坐过?”   “下午就回去?”宋雨樵惊讶道。   乔宇颂很想多待一会儿   ,见状更加遗憾,说:“嗯,排班临时变了。”   但是,下午那趟航班不是从春林飞往析津,在西部城经停吗?怎么会在经停的站换乘务员?宋雨樵疑惑,再看乔宇颂的装扮,更加不解。   看他若有所思地点头,乔宇颂心中打鼓,强笑问:“怎么了?”   “没,感觉这趟太匆忙了。”宋雨樵问,“对了,你的登机箱呢?”   对此,乔宇颂早有准备,说:“寄存了。下机以后就在更衣室换了衣服,穿着制服去吃饭,总不太合适。哈哈。”   他回答得自然,宋雨樵分不出真假。不过,假如不是正好有航班,为了吃饭特意飞来,未免太夸张。所以乔宇颂的回答让他不得不信。思忖过后,宋雨樵说:“看来这回不能好好吃饭了。这回不算,下次再请你吃顿安稳的。”   “好啊。”乔宇颂说完,生怕自己表现得太惊喜,又收敛道,“不过,你也太客气了吧?”   宋雨樵微微一笑,说:“能有你送见面礼客气?”   听罢,乔宇颂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和其他不少城市一样,乔宇颂虽然到过西部城许多次,但都是留在机场,根本没有机会进市区看一看。   坐在车里,乔宇颂望着车外沿途的风光。进入市区后,他忽然感觉窗外的街道和楼房似曾相识,除了餐饮店的招牌菜不同外,竟有些像岳塘的街景。   大概,南方所有的小城区别都不大。   在异乡见到故土的感觉,让乔宇颂不禁感到茫然。   当汽车来到开满餐饮店和商品店的街区,乔宇颂更感到熟悉。   这熟悉感令乔宇颂恐惧,好像下一秒钟,他便会听见徐傲君的声音。   但到底没有。   宋雨樵把车停在一家烤全羊店外。   下了车,乔宇颂才留意宋雨樵的全套装扮。   刚才在车里,乔宇颂只注意他穿了最普通的白t恤,带的是运动款的手表。现在他发现宋雨樵居然穿着修身直筒牛仔裤和沙漠军靴!那么斯文的一张脸,戴着眼镜,却穿着这样的装扮,非但不突兀、不协调,反而衬出一股能文能武的风度和气质。   乔宇颂一时心慌,开玩笑道:“穿着军靴,有点儿不敢认了。在基地里上班,环境那么苛刻?”   闻言,宋雨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靴子,轻描淡写地解释:“哦,不是。上午陪领导去了一趟现场,戈壁里走路,穿皮鞋不方便。”   他这么说以后,乔宇颂才发现宋雨樵的胳膊有泛红的痕迹,像是轻微晒伤。刚才在车上,他居然没有注意,一时间心中竟有些“不尽职”的懊悔,说:“没抹防晒,或者穿件长袖?我看你胳膊晒红了。”   “脸上抹了,胳膊没抹。本来想套件冲锋衣出去,但领导都没穿,我也只能这么着了。”宋雨樵耸了耸肩膀,见他面露愀然,道,“没关系,回去抹点儿晒后修复就行。”   话虽如此,但乔宇颂听说是这种理由,还是心疼。   尽管是饭点,但既不是节假日也非周末,客人不多。   乔宇颂跟着他走进饭店,听他和服务员的对话,想起此前他说过已经订了一只羊。   不过,乔宇颂不知道宋雨樵订的是包厢。   饭店的大堂不算热闹,二楼的包厢更是冷清。   两人坐在一张能坐十人的大圆桌旁,过分空旷的环境让乔宇颂不由得紧张。   “我只订了羊,你还想吃什么?”宋雨樵打开菜单,问,“吃虾吗?这儿的虾还不错。”   过了塑的菜单有点儿开胶,菜单有一种被无数人经手后的气味   。菜品不多,简单的两面纸,很快就能看完。乔宇颂心想自己对西部城肯定不如宋雨樵熟悉,说:“我都可以,你觉得不错就行。”   “点了得吃哦。”宋雨樵说着,转头向服务员加菜。   他刚才哄小孩似的语气让乔宇颂愣了一愣,等他说完,乔宇颂说:“加个青菜吧。汤?”   宋雨樵向服务员加了一个时蔬清汤。   服务员离开时,关上了包厢的门。   饭店本就不热闹,门关上后,屋子里更加安静。   乔宇颂感觉空气凝结成一团团,挤压着自己。   室内的空调开得很足,老旧的空调发出呼呼的声响,没多久,乔宇颂的皮肤便干燥得发痒。   发痒的皮肤加剧了他的无所适从。   他不知该聊些什么才能打破这种尴尬的氛围,宋雨樵一直划着手机,像在和什么人聊天,让他找不到机会插话。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乔宇颂吃了一惊,看见是服务员端来茶水。   趁着服务员倒茶,乔宇颂道:“把电视打开看一看吧?”   宋雨樵抬头,哦了一声,起身拿起遥控器递给他。   乔宇颂打开电视,无聊地按着频道选台,但这个时间点,除了地方新闻、购物广告外,只有一些适合家庭妇女观看的古早家庭剧。他最终把频道停留在西部城当地的新闻频道,重播着昨晚的新闻。   先前觉得宋雨樵变得比从前开朗大方,那理应是他的错觉。现在明明是两人一同吃饭,而宋雨樵还是这样心不在焉的态度,实在令乔宇颂心寒。   确切地说,让乔宇颂心寒的,不是宋雨樵的态度,而是信仰的倾翻。   从再见到宋雨樵的那一刻起,乔宇颂就乱了阵脚。他不假思索地认定自己仍喜欢宋雨樵,这份喜欢,比十三年前更甚。   乔宇颂感觉自己非常、非常喜欢他,喜欢到可以为了帮他买一瓶香水,险些错过航班,喜欢到特意乘飞机过来,只为一起吃一顿饭,然后在火车上站六个小时回锦蓉,赶次日凌晨的航班。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自己究竟喜欢宋雨樵什么。宋雨樵从他们刚认识开始,就既没有值得喜欢的个性,也没有值得喜欢的态度。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在乎他,全是他一门心思地深陷。   乔宇颂忽然之间,隐约明白自己喜欢的究竟是什么。如果他一点也不了解宋雨樵,宋雨樵一点也没有值得他喜欢的地方,他们看起来完全没有在一起的可能。那么,或许他喜欢的,只不过是“喜欢宋雨樵”的这份心情,是“喜欢宋雨樵”的自己罢了。   所以,他才从来没有考虑过告白,没有明着追求宋雨樵,更没有想过和他在一起。   如果宋雨樵突然间变现出对他的好感,如果他们之间突然有了在一起的可能,他会怎么样呢?   乔宇颂想:他说不定会逃跑吧。   他利用了宋雨樵,利用宋雨樵寄托了他的“喜欢”。幸好宋雨樵并不在意。他这么无耻地想着。   “来的路上,顺利吗?”忽然,宋雨樵放下手机,问。   乔宇颂回过神,仓促地笑了笑,说:“挺顺利的。”他顿了顿,“不过,昨晚从析津飞回锦蓉的航班上,有尸体。”   闻言,宋雨樵惊讶地问:“尸体?”   “嗯,在行李舱。”乔宇颂吁了口气,“偶尔会有人运送这个。其实没什么,就是迷信,有些怕吧。毕竟,坐飞机本来就给人感觉不太安全?尤其是穿云的时候。”   “空乘都知道行李舱里托运了什么吗?”宋雨樵好奇地问。   他摇摇头,说:“   不知道。我们顶多在航前知道机上有哪些乘客,尤其会记一下订了特殊餐点的、卡客、头等舱和商务舱的乘客。不过运尸体这事儿,机长知道。起飞前,他们会在机舱的四个角分别放一枚硬币保平安。所以我们在清舱的时候,如果发现放了硬币,就知道行李舱有尸体了。”   还有这种习惯?宋雨樵觉得有趣,了然地点了点头。   见状,乔宇颂道:“飞机上有趣的事情,还挺多的。”   “嗯。”宋雨樵深以为然地点头,俄顷,看向他的眼睛,道,“你刚才说,你们在航前就会知道有哪些乘客订了特殊餐点?”   乔宇颂理所当然地点头,正要说什么,猛然间明白宋雨樵话中所指,脸蓦地发热。   宋雨樵看他发愣,斟酌过后问:“那天ju8621,你早就知道有一个叫‘宋雨樵’的人要乘机了?”   他的呼吸变得困难,困窘地抿了抿唇。   “难怪你那时见到我,好像不太惊讶。”宋雨樵说着,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   听罢,乔宇颂既觉得既惭愧又委屈,但后者无疑占了上风。他强装做毫无愧色的模样,反驳道:“你当时也不惊讶。难道,你也知道会遇见我?”   宋雨樵将茶杯放回桌面时,手轻微地抖了一下。他惊讶地看向乔宇颂,还没说什么,服务员便把他们点的菜端了进来。 第46章 圆谎-4   服务员先后端来两道菜,一道汤,种类虽然不多,但分量很足,两个人吃绰绰有余。   两碗米饭盛得很满,如同两个小山堆,夹杂在大米里的小米晶莹剔透。   这不像是请客,而是普通聚餐的阵势。   “你要喝酒吗?”宋雨樵趁着上菜,将话题引向别处。他用小碗盛了汤,放在乔宇颂的面前,未等回答,又道:“哦,你今晚要飞,是不是不能喝酒?”   那本是乔宇颂的谎言,听他这么说,不免心虚。他点点头,说:“班前四小时内不能喝,万一过不了酒测,就麻烦了。西部城还没有stand by的空乘。”   “stand by?”宋雨樵好奇。   “就是为防有些空乘临时飞不了排的备班,分主备和次备。要是真遇上,休息时间就没了。”这正是乔宇颂的遭遇,说起来,他忍不住气闷。   看他说起此事,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宋雨樵心中惊讶得很:哪怕员工不满意这样的安排,但如果规章制度一贯如此,也不必说起时这么深恶痛绝吧?   “那挺惨的。”宋雨樵撅了撅嘴,把自己的汤碗盛满。   看他的反应云淡风轻,乔宇颂心生不满,但宋雨樵本就不知道他的休息时间已经被占去,更不知道他挤出仅有的时间来到西部城,所以满不在乎,倒是正常。   乔宇颂想了想,问:“你们应该没有这样的情况吧?”   “你觉得没有?”宋雨樵似笑非笑地反问。   乔宇颂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改口道:“啊,也是。你们搞科研,应该都挺辛苦的。”   “辛不辛苦,有时候自己说的不算。或许等我们认识的时间长一些,你就会知道了。”宋雨樵耸肩,见他发愣,提醒道,“吃菜。——你回去的航班是几点?”   经他提醒,乔宇颂连忙夹菜。想到吃完饭不久就得去赶火车,他郁闷极了,说:“五点,但我三点前得到机场。”   想到那是一趟经停的航班,宋雨樵对乔宇颂的说辞始终不解。但如果不是那趟航班,就再没有其他飞离西部城的班机了。宋雨樵道:“不着急,到时候我送你过去。”   乔宇颂打算在三点前赶到火车站,可如果先去机场,那肯定来不及了。闻言,他大吃一惊,立刻说:“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不麻烦你。”   “本来就不麻烦,下午我有的是时间。”宋雨樵看他着急,更觉得其中有蹊跷。   “真的,不用。”乔宇颂肯定地说。   他一脸决绝,宋雨樵怀疑自己假若再坚持,他就会生气。对此,宋雨樵几乎确定乔宇颂隐瞒了什么。但现在好不容易坐下来吃顿饭,宋雨樵不希望连吃顿饭也不安生,索性不追问了。   确认他不再坚持后,乔宇颂终于放松了紧张的心情。   吃饭的过程中,宋雨樵再没有问乔宇颂的归程。这对乔宇颂来说,无疑轻松许多。   乔宇颂感觉得到,关于工作,宋雨樵有许多不方便透露的地方。所以他们聊天时,一旦谈及宋雨樵的工作,他往往点到而止。得亏了宋雨樵在他的印象当中,从来不是一个侃侃而谈的人,所以哪怕话少,乔宇颂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反倒是被宋雨樵问起工作里的事,乔宇颂得掌握分寸。   长期以来,乔宇颂处在一个女性居多的工作环境里,并非性别歧视,而是经验之谈——有女人扎堆的地方,真的很吵。   慢慢的,和她们相处的过程中,乔宇颂也习惯了聊八卦、谈是非。   偶尔,乔宇颂聊得兴起或听得入神,会突然想起徐傲君。   他想起徐傲君   和她的牌友们坐在麻将桌旁,一边打麻将,一边议论他人的模样。每当这时,他就会迅速地从热闹的氛围中抽离,可是已经来不及,他已经越来越像徐傲君。   乔宇颂知道,宋雨樵很不喜欢徐傲君,他也不喜欢。所以,在宋雨樵的面前聊起公司里的事,他总得不断地在心里提醒自己要克制,不能畅所欲言地聊开了,让宋雨樵觉得他对别人的是非津津乐道,和徐傲君一样。   然而,这样的隐藏往往令人疲惫。想到宋雨樵刚才说“等他们认识更长的时间”,他的心更加倦怠。   没有人可以一直隐藏自己真实的面目,只要相处的时间够长,迟早会露馅。宋雨樵迟早会知道他已经变得无比的世俗。   思及此,乔宇颂不禁后悔自己前段时间的急切和主动,或许这在宋雨樵看来,意味着他们在重逢后,理所当然会继续相处。但倘若认识加深,只会瓦解他们对彼此从前的印象,而重新认识,只会失望罢了。   宋雨樵是一面镜子,假如不面对他,乔宇颂尚且能够接受现在的自己。他无可奈何、顺其自然而又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变成现在的样子,可只要面对宋雨樵,他就会不断地想起,这是他曾经最不喜欢的模样。   午餐十分美味,可惜,乔宇颂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来这家店了。   吃过午饭,宋雨樵结了账,说这是香水的还礼。   乔宇颂笑了笑,不再客气,心中却难免还有些不舍。   尽管如此,重逢后的这几次相处,已经让乔宇颂筋疲力尽。他受够了伪装,而他知道,如果不伪装,只会让宋雨樵生厌。   他们的轨道相差得太远,所有的刻意不但无济于事,反而令人疲惫不堪。乔宇颂放弃了。   “现在没到两点。”宋雨樵打开车锁,“确认不需要我送你去机场?”   想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乔宇颂决定豁出去,改口说:“看来还是得麻烦你,这里好像不太好打车。”   宋雨樵挑眉,道:“确实。这儿叫辆网约车,起码得等十分钟。”说着,他朝车走去。   从市区前往机场,需要大约半小时的时间。   上车后不久,乔宇颂通过手机软件预约了一辆从机场赶往火车站的网约车。等他和宋雨樵告别后,他就可以马上乘车赶往火车站。这么一来,他的谎话就圆了。   无论是从徐傲君那里听说,还是通过自己感悟,乔宇颂得承认他们不配。不是他配不上宋雨樵,而是两人不合适。   他知道,等他们分别以后,他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对宋雨樵念念不忘。可是生活会冲淡这种注定无果的想念,正如这十三年来,他的经历、他的生活。   不过,提前预知永别,总和当初的分别不一样。远远地看到航站楼将近,乔宇颂的胸口发闷,鼻子竟有些酸了。   他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好不让宋雨樵看出端倪。   已经有不少乘客抵达航站楼,站前道路比乔宇颂刚到时热闹。但他一看便知这些人只是游客,所以分别的场面没有在他们的身上上演。   车还没停稳,乔宇颂就看见了那辆自己约到的车停在航站楼前的候客区。   乔宇颂解开安全带,深吸一口气,吐出后对宋雨樵笑了笑,说:“我先走了,再见。”   “嗯。”宋雨樵看着难得热闹的站前路,眼看他要开门,还没来得及叫他,先将车门上锁。   咯噔一声,和乔宇颂的心跳声重叠。他忐忑地回头,强笑问:“怎么了?”   “哦,不好意思。”宋雨樵重新把锁打开,说,“就是有点奇怪。这趟航班从春林飞过来的,还有在经停站换空乘的说   法吗?”   闻言,乔宇颂的心猛地往下一跌。   宋雨樵看他的脸色瞬间泛白,想了想,问:“难道你只是要乘这趟班机回析津?是乘客?”   乔宇颂余光瞥见前面那辆网约车,它在提醒他时间。他已经没有时间再编造其他理由,为了尽快走,他只好点头,说:“嗯。”   “为什么?”宋雨樵接着问。   他愣住。   “特意飞过来,吃一顿饭,然后马上走……”宋雨樵观察他脸上的表情,发现他的脸慢慢涨红,不知是痛苦还是紧张,“就算空乘有免票,这不会很浪费吗?”   乔宇颂已经决定就此别过以后再不见面,偏偏现在被宋雨樵识破谎言,一颗心仿若落入冰火两重天。   再怎么耽误下去,他肯定赶不上火车了。但是,倘若趁着这时把自己的心情说清,有一个完整的告别,那或许不无不可。   如果他们的人生从此以后再无关联,现在付出一点代价,花一点时间告别,那又如何呢?   “不会。其实,心里没想别的,就想来看看。”这份乔宇颂从来没想过要说出口的心情,临要诉说,真得好好理一理思绪。   宋雨樵没想到他会轻易地说出如此暧昧的话,不由得惊讶。   可是,他的神情看起来充满了失落,宋雨樵不明所以。思忖过后,宋雨樵说:“有一件事情,我很好奇,想向你确认一下。当然,你不回答也可以。”   乔宇颂听罢心头发紧,直直地盯着宋雨樵的眼睛,道:“你问。”   “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宋雨樵问。   乔宇颂原以为他会揭穿自己,想不到他竟这么问,不禁愣了愣。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不能承认,他点了点头,说:“是,我是同性恋。”   既然刚才他毫不遮掩地说出暧昧的话,现在承认自己是同性恋,也在宋雨樵的预料之中。但宋雨樵始终不明白他为何面带惆怅。宋雨樵想了想,道:“你这么特意飞过来,只是因为‘想来看看’,我可以理解为,你在追我吗?”   听罢,乔宇颂的脑袋里轰然一声巨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没错,宋雨樵揭穿了他的谎言、他的暗恋,可是,乔宇颂料不到他用的是这种表情、这种措辞。   乔宇颂下意识地摇头。表达喜欢和追求是一个意思吗?他只是想表达对宋雨樵的喜欢而已,可追求是企图得到回报,他从来没有想过回报。   “不……”乔宇颂只吐出了一个音节,舌尖来不及往回卷,说不出第二个字。   宋雨樵睁开眼,距离太近,隔着镜片,他非但看不清乔宇颂的眼睛,反而有些目眩。   他不得不结束这个对方无动于衷的吻,坐回原处,在看清乔宇颂确实愣住以后,说:“如果不是,那太可惜了。我很不喜欢暧昧。”   听罢,乔宇颂回过神。一时间,委屈、困惑和恼怒杂糅在他的心里。   这算什么?宋雨樵从前表现得那样大方坦荡、满不在乎,仿佛他们之间所有的接触都只是朋友间的正常往来,让他觉得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心有贪念,才会一厢情愿地认为是暧昧,还费尽心思欺骗隐瞒。现在,宋雨樵却突然吻了他,还说不喜欢暧昧,好像所有的过错都在于他一样。   是,自怜自艾的暗恋也好,自以为是的放弃也罢,错都在他。宋雨樵怎么会错?乔宇颂荒唐地笑了笑,问:“所以,这不是暧昧?”   “不是。”宋雨樵还没有办法完全理解他笑容背后的含义,但说,“是我在追你。” 第47章 圆谎-5   追?听见这个字,乔宇颂只觉得荒唐。他不是不相信宋雨樵有可能喜欢他,他不相信的是,宋雨樵居然会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差距。   乔宇颂不愿意再和他继续交谈,说得越多,只能让他们对彼此的印象瓦解。他不但担心自己在宋雨樵心目中的印象颠覆,更担心自己听得越多,越发现宋雨樵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他想保留自己心里那个碧玉微瑕的宋雨樵,而不是,真实中的陌生和荒谬。   “随你怎么说,我走了。”乔宇颂转身,正要开门,却看见车门再次被锁上。   他大吃一惊,回头道:“快开门,让我下车!我时间要来不及了!”   “来不及?不是五点的飞机吗?这机场过安检顶多十分钟的时间,现在距离登机还有至少一个小时。”西部城的机场对宋雨樵而言,应该是除了析津机场外,国内最熟悉的机场了。   既然场面已经变得那么难堪,乔宇颂既无心也无暇再编造谎言。而且,宋雨樵自始至终胜券在握的态度着实令乔宇颂不快,他索性将事实全部说出:“我不去析津,我要去火车站乘火车回锦蓉!”   闻言,宋雨樵怔住。   “我们的班,是飞四天休两天。从析津回锦蓉那天,已经是这轮的最后一天了。原本,今天和明天,我都该休息,所以之前我说来这里,还能过夜再回去。可是来以前,我突然接到明天备上的消息,而且是凌晨五点钟的航班。”在宋雨樵诧异的目光中,乔宇颂气恼地说道,“今天是没飞机回锦蓉了,我买了火车票,下午三点一刻开。再不去,我就会赶不上火车。明天如果不能按时到岗,会被考核的!”   乔宇颂说完转身,看门还锁着,回头愤恨地质问:“还不开门?不要告诉我,你从前就是这样追求别人的吧?”   “哦,我没追过别人。”宋雨樵说完,见他愣住,便说出心里的疑惑,“三点一刻的火车,如果正点,到锦蓉得将近十点钟。凌晨五点的航班,你半夜两三点就得起床去机场,中间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你明知如此,还是选择过来和我见一面。到这个地步,你还说不是在追我?”   乔宇颂没想到自己把情况说得那么紧张,他却依然如此气定神闲,气道:“不是。如果你不知道,那就不是。”   “噢……”经他这么说,宋雨樵心想,好像是这样的道理。如果所有的付出都不被人得知,那么对方就永远不需要考虑回应。   乔宇颂皱眉,问:“现在,你能让我下车了吗?”   “我看看你的车票?”宋雨樵不答反道。   他向来如此,在自己的问题没解决以前,绝不会考虑别人的问题。乔宇颂不耐烦地掏出手机,翻出车票信息,递到他的面前。   宋雨樵定睛一看,心里咯噔了一声,讶然道:“今天中午买的,站票?”   乔宇颂一惊,立刻收回手机。   “你宁可站六个多小时回锦蓉,也要来。”不知为何,说到这个,宋雨樵难以置信的同时竟觉得有几分好笑,“你可真够喜欢我的。”   乔宇颂听完满脸涨红,既是羞的,又是被宋雨樵的自大气的。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他见到是西部城的手机来电,连忙接起道:“喂?您好。”   “你还坐不坐车了?”网约车的司机不满道,“我到这里已经很久咯,起码等了二十分钟。你要是不来,我把订单撤销了?”   看着近在眼前的网约车,乔宇颂心中羞愧,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被一些事耽搁了。您稍等,我很快就到。”   听乔宇颂的话,宋雨樵惊讶地猜到原来他早已订了网约车,现在恐怕在和司机通话。看来,乔宇颂原本把   计划订得十分周全,可惜被他识破和搞砸了。乔宇颂慌乱的模样让宋雨樵忍不住沾沾自喜,觉得好玩。   或许因为职业的关系,乔宇颂哪怕和网约车司机通话,同样客客气气,真是有趣极了。宋雨樵见他连连道歉,说:“把订单取消了吧。”   乔宇颂正烦他迟迟不开门,闻言道:“赶快把门打开,让我下车。”   “我让你赶快把订单取消。”宋雨樵无动于衷地说,“否则,你就算现在赶去坐他的车,也得看他的臭脸。何必呢?”   这么说似乎很有道理,乔宇颂问:“我把订单取消了,你送我去火车站?”   他努了努嘴,道:“你先把订单取消。”   乔宇颂半信半疑地看他,对网约车司机好声好气地道歉,说要取消订单。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原因,对方就干脆地骂了一声,然后把电话挂断了。   眼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乔宇颂无奈,而宋雨樵的从容不迫则更让他发恼。他沉了沉气,系上安全带,道:“赶快开车吧,再不去真来不及了。”   “不着急。”宋雨樵把车打了左闪,开车上路,“我直接送你回锦蓉。”   听罢,乔宇颂愣了。   直到车开出站前路,乔宇颂才想到自己该对宋雨樵说些什么。他问:“你送我回锦蓉?开车?”   “锦西高速今年春运前就通了,最近天气不错,不会有泥石流。全线贯通的情况下,加上途中休息的时间,从这里回锦蓉大概六个小时,和坐火车差不多。”宋雨樵看了一眼油表,“与其站六个小时回去,你舒舒服服地坐在车里看看途中的风景,睡一觉,醒来正好到自家楼下,不是很好吗?”   乔宇颂听得心跳加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看见宋雨樵说完瞥向自己,问:“什么?”   “没什么。”宋雨樵道,“就是想告诉你,我是‘这样’追求一个人的。”   乔宇颂本就不知该如何面对,现在更是语塞。宋雨樵的话没有让他高兴,反而带给他更多的不安。他抱臂望向窗外。   西部城地处偏僻,机场又在城外,车没开多久,道路两旁便只剩下山丘戈壁。   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灼热的阳光将公路晒出袅袅的烟。荒无人烟的道路看起来一望无际,不知会延伸至何处,仿佛没有尽头。   这里鲜有测速的装置,乔宇颂看见窗外有一个限速牌一闪而过。他再瞄向仪表盘,宋雨樵明显超速了。   沿路的限速标识没有让宋雨樵放松油门,反而是一块写着“小心山羊”的牌子,使得车子降到了规定时速以内。   车里没有音乐和广播,乔宇颂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他好奇这附近是不是真的有山羊出没,但想到要和宋雨樵说话,又迟迟没有开口。   等车进入高速公路,乔宇颂叹了口气,没精打采地问:“你为什么要追我?”   宋雨樵诧异地瞥了他一眼,想了想,反问:“追求一个人,难道还有别的理由?”   “没有,可能没有。”乔宇颂疲惫地抹了把脸,扭头看他,“所以,你是觉得自己喜欢我了?”   宋雨樵始终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何会是这样,如果他没有理解错,乔宇颂无疑是喜欢他的,但既然如此,为什么乔宇颂如今是这样的态度?   乔宇颂没等他回答,已经先说:“你觉得自己喜欢我,所以说要追我。那你觉得,自己喜欢我什么?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吗?从前在岳塘,我们就没有很熟,现在又隔了十三年没见面、没联络,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了。你凭什么说喜欢我?还说要追我?”   听到这里,宋雨樵总算听出一些端倪   。他问:“这就是你不肯承认喜欢我的原因?因为你不确定真实的我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样子?”   一时间,乔宇颂只觉得胸口发闷。宋雨樵说中了他的心事,他既没有感动,也没有害怕,只是有一种不得不面对真相的无力感。   “你不肯承认是你的事,但你不能因此就否认我的想法吧?”宋雨樵想了想,说,“即便我不了解现在的你,难道你自己也不了解?难道你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值得被喜欢、被追求的人?”   乔宇颂深吸一口气,道:“我当然明白自己值得被喜欢和珍惜。没有人是一无是处,我知道自己有很多优点,也常被人夸善良、心细、长得帅。可是,宋雨樵,这些不够,你明白吗?因为世界上有无数这样的人。没有人会仅仅因为一个人善良而和他在一起的,绝对没有。两个人能在一起是因为彼此了解,知道对方身上更多不为人知的品质。”   宋雨樵扭头匆匆看了看他,发现他满面愁容,似乎陷入了深思熟虑的痛苦当中。这时,宋雨樵忽然意识到自己和乔宇颂之间存在误解,必须得在他拒绝以前说清楚。   “你会不会想得太多了?”宋雨樵道,“我只是说追你,没说一定要和你在一起。”   闻言,乔宇颂哑然。   宋雨樵想了想,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我之所以向你挑明,不是为了让你答应,或者真的和你交往。你如果不想,我当然不会强迫你。我选择说,只是因为我不想再为想对你好找借口了。想对一个人好,想见他,总要编借口、找理由,你不累吗?我挺累的。我现在明摆着告诉你,我在追你。你可以不接受我,但至少从现在开始,我对你的任何一次示好,你都可以理解为我喜欢你。这样,想你的时候,我可以直接问你在做什么,而不是问你什么时候飞境外,能不能帮我从免税店带东西。” 第48章 圆谎-6   他是“这样”追求一个人的。乔宇颂终于明白。印象中,他无论做什么事都理直气壮,乔宇颂想,自己虽然不知道这十三年来宋雨樵改变了什么,但单就这一点而言,倒是没变。   如果他也能像宋雨樵一样,生来就无往不利,可能也会这么理直气壮。   “你会失望的。”乔宇颂望着窗外的戈壁黄沙,有气无力地说。   说完这话,也不知宋雨樵是听见还是没听见,竟然没吭声。乔宇颂皱眉,扭头看他被阳光照得透白的脸,大概因为西部的阳光本就透明而灿烂,宋雨樵的皮肤看起来似乎莹莹生光。   “你和你的上一任,是为什么分手的?”乔宇颂问。   宋雨樵斜眼瞄他,说:“因为他说要分手。”   乔宇颂愕然,冷笑说:“因为他说分手就分手?想来,你没怎么爱他。”   “刚在一起的那段时间,肯定是爱的,只不过后来会发生一些事,把彼此的热情满满消耗掉。”时隔这么长时间,宋雨樵突然回忆起上一段恋情,感觉有些陌生。   乔宇颂确定地说:“这是因为你们最初并不了解对方的缘故。就像——”   “不是。”宋雨樵打断他,“是因为我们不再愿意忍受对方的缺点。”   乔宇颂愣住。   “你现在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我,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不就是因为不愿意忍受我的缺点吗?”宋雨樵轻描淡写地说。   他语塞,半晌,忍不住嘟哝道:“本来就是,谁要忍受你的缺点?”   “所以说到底,你还是喜欢我嘛。”宋雨樵道。   乔宇颂从不知道他能够如此厚颜无耻地自恋,闻言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一个急刹车,吓得他连忙双手往前撑。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横跨公路的三只山羊,吓得砰砰直跳的心好不容易才稍稍平稳下来。他看向宋雨樵,见后者同样吓出冷汗,不过面色倒无大变,只是眉头皱得很紧。   等山羊过了马路,汽车再次启动。   宋雨樵打开车内的蓝牙,接通手机里的音乐软件。   和缓的提琴声足以缓和车内紧张而尴尬的气氛。乔宇颂刚刚被吓出一身汗,吹了一会儿空调,很快放松下来。   第一首曲子十分熟悉,乔宇颂确认自己曾在机场听过,但他和许多人一样,从来不会追究曲目的名称,只笼统地归类为“古典音乐”。   “这首曲子叫什么?”乔宇颂问时,已经是另一首曲子,听着同样是“古典音乐”。   “哪首?”宋雨樵问。   他说:“刚才那首。”   “门德尔松,《乘着歌声的翅膀》。”宋雨樵道,“这首是肖邦的《夜曲》。”   乔宇颂微怔,道:“这就是肖邦的《夜曲》?”   宋雨樵不解地看他。   “就是,流行歌里唱的那个。”说到这里,乔宇颂想了想,说,“在机场候机的时候,好像听过,不过可能不是小提琴。”   听罢,宋雨樵微微错愕,说:“这是大提琴曲。”   乔宇颂闻之面红,半晌,困窘地笑了笑,说:“你看,这就是我说的差别。”   一时间,宋雨樵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鬼使神差地,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的父母谈论姑姑和她的初恋,关于地里庄稼的收成和航天飞船升天的时机。   宋雨樵的沉默让乔宇颂沮丧,但沮丧之余,竟然还有些幸灾乐祸。回锦蓉的路还很长,他调整了座椅,打算先睡一觉。古典音乐对他来说,最大的意义莫过于催眠,他有无数个在机场候机的白天或夜晚,听着机场   的古典音乐睡了过去。   “你要睡了?”宋雨樵看见他倚进座椅里。   他已经闭上眼睛,懒懒地应了一声嗯。   宋雨樵关闭音乐,说:“你的手机借我一下。”   乔宇颂正打算就着古典乐睡觉,听见音乐没了,睁开眼,问:“做什么?”   “把你的播放列表连蓝牙,我听听你平时听什么歌。”宋雨樵道。   “为什么?”乔宇颂本能地防备。   看见他提防的眼神,宋雨樵预料之中,他笑了笑,说:“不敢?”   乔宇颂慢吞吞地掏出手机,打开蓝牙搜索车内的设备,小声道:“这有什么不敢?”   “因为……”宋雨樵故意拖长音调。   “因为音乐播放列表是了解一个人最快的方式之一。”乔宇颂在几个歌单里挑选,无法决定该让宋雨樵听哪张歌单。   宋雨樵看他挑了半天,说:“你不如直接播放收藏列表吧。”   收藏列表里面全是一些没分类过的歌曲,种类很杂,乔宇颂觉得拿不出手。不过再磨蹭下去,又得被宋雨樵得住把柄,他想了想,故意在收藏列表里找到那首叫做《夜曲》的流行歌曲,点击播放。   毕竟是曾经大热的流行歌曲,词和曲放到现在依然不过时,宋雨樵虽然没有主动完整地听过,不过也曾在大街小巷听得耳朵起茧。现在听见这首歌,宋雨樵忍不住笑了一笑。   “你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吗?”乔宇颂故意问。   宋雨樵淡淡一笑,满不在乎地说:“你该不至于以为用一首歌就能说服我放弃吧?”   乔宇颂无言,把头转向窗外,重新闭上双眼。   一首不到四分钟的流行歌,很快结束了。   由于是随机播放,加之歌单里的歌很杂,乔宇颂并不知道下一首会是什么歌曲。听到下一首播放的歌曲居然是一首“古典音乐”,本就满心忧虑的乔宇颂又睁开了眼睛。   “这首曲子叫《爱的悲伤》。”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乔宇颂出神,“收录在一部动漫的原声带里。那部动漫里还有另一首曲子叫《爱的欢乐》,不过男主角的妈妈从来只弹《爱的悲伤》,说是在爱里,比起欢乐,应该先习惯悲伤。和古典音乐有关的动漫,我看过几部,不过但凡是片子里没提过的曲子,我通通不知道。什么肖邦、舒伯特、莫扎特,我分不出他们谁是谁,他们又分别写了什么曲子——哦,我知道肖邦写了《夜曲》。你平时喜欢看什么电影?看《后来的我们》么?虽然网上很多人说是烂片,但是我很喜欢、很感动。不过,我估计那部片,你看了会睡着吧?不,你或许不会去看。你听说过这部电影吗?”   现在大数据运算很强大,导致每个人上网,看到的“热点”内容都不一样。宋雨樵不能否认,乔宇颂口中“很多人说是烂片”的电影,压根没有在他的网页内出现过,他确实没听说过这部影片。   宋雨樵知道答案说什么都不合适,尴尬地抿了抿嘴唇。   他的沉默在乔宇颂的预料之中,对此,乔宇颂在心里苦涩地笑了笑,闭上了眼。   眼前的道路格外笔直,戈壁、蓝天、公路,把视野分成大块清晰的色块,看的时间长了,豁然开朗的心境就悄然褪去,只剩下乏味和无趣。   宋雨樵独自对着这样的无趣,不得不承认,乔宇颂的播放列表里多得是他没听过,也不觉得动听的歌曲。   乔宇颂似乎已经睡了,他看了看他,问:“小颂,睡着了?”   听见宋雨樵的声音,乔宇颂的心中酸涩,但他仍闭着眼,没有回答。   “你和你的前任是因为什   么原因分手?”宋雨樵依旧没有听见他出声,哪怕如此,他继续问道,“你和他开始交往的时候,就非常了解彼此吗?如果不是,你用这种理由拒绝我,是不是太双标了?”   质问令乔宇颂心中一堵,于是更不可能睁开眼睛回答他的问题。他怎么可能告诉宋雨樵,和谢昊哲在一起的初衷,仅仅因为两人在床上合拍?不是因为担心被瞧不起,只不过这确实证明了他的双重标准罢了。   宋雨樵的问题问完以后,或许因为一直没有得到回答,便不再问了。车里只有音乐声,全是乔宇颂听得熟悉的音乐,但有一些歌曲因为收藏的时间很早,乔宇颂早已忘记当初为什么要点击“喜爱”的按钮,连歌曲本身,他也觉得陌生,忘记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打开手机看一看曲目名。慢慢地,他睡着了。   乔宇颂感觉自己断断续续地做了几个梦,却在醒来的时候,忘了梦中的全部内容。   他睁开眼,惊讶地发现车不知何时起已经停在服务区内。车已经熄了火,宋雨樵不在车里。   乔宇颂不由得紧张,他坐直身体,朝车外望。看见宋雨樵站在公路旁打电话,乔宇颂放下心来。   他解开安全带下车,顿觉双腿发麻,看看时间,已经是夜晚七点半。这个时间如果在东部,天色已经暗了,但在西部,日头只不过是西斜。他舒展自己的身体,觉得有些饿了。   宋雨樵打完电话,转身看见乔宇颂正伸懒腰,本就颀长的肢体被他拉得更加修长,腰背在拉伸的过程中显得格外柔韧有力。他朝乔宇颂走去,在踩到后者的影子时,停下脚步。   乔宇颂回头,看见宋雨樵站在自己的身后,正低着头。他不解地低头一看,见影子爬上宋雨樵的脚背,愣了愣,连忙往后退。   见状,宋雨樵抬头,问:“吃点儿东西吗?打算等会儿,直接开到锦蓉。”   “哦,泡面?”乔宇颂没试过在高速公路的服务区吃东西,根据传闻中的印象,这里没什么可吃的,连泡面都是山寨货。   宋雨樵往商店走,说:“我去看看有没有包子。”   他们最终在商店里买了面包和汽水,回到车内。   电动敞篷打开后,背对着服务区的建筑物,开阔的视野里全是被斜阳照得金黄的大漠黄沙。   戈壁滩不单是金黄的,甚至隐隐透出一种淡淡的粉白色,看着既荒芜又宁静。乔宇颂睡过一觉,精神多少有些萎靡,但看见这样的景象,顿时心旷神怡。他看见远处的山上仿佛有云的影子,山石仿佛也变幻出奇特的色彩。   喝了一口冰镇的可乐,乔宇颂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抖。他由衷地感慨:“真漂亮。”   戈壁也好,日落也罢,宋雨樵这几年看了无数次,都已经看腻了。看着乔宇颂痴迷的表情,他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欣慰。他拍了拍乔宇颂的肩,朝天空的西南方向指,说:“你看那颗星星。”   乔宇颂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说:“那是启明星吧?每次天快黑的时候,就会先看见。”   宋雨樵点头。   “不过,为什么叫启明星?明明是天黑前才出现的。”乔宇颂不解道。   “你没在天亮前见过它吗?”宋雨樵问完,见他摇头,“那颗是金星,清晨出现在东方,傍晚出现在西南。在东方时叫‘启明’,现在叫‘长庚’。每次傍晚见到它,我就知道天很快要暗了。”   乔宇颂想了想,说:“你这么说的话,我好像在清晨见过。不过不知道是同一颗。飞红眼航班,落地以后常看见,停机坪很开阔嘛,其实算是看星星的好地方。”话毕,他笑了笑。   “所以,我们还是有相似的地方嘛。   ”宋雨樵轻松地说,“起早贪黑这一点。”   闻言,乔宇颂愣了半晌,忍不住笑了。   “看完日落再出发吧。”他趴在方向盘上,指着前方的旷野,“一天里只有两个时间能用肉眼直视太阳,傍晚是其中之一。”   他指的是太阳的方向。   乔宇颂望着那轮火红的落日,不知怎么的,竟然想起自己曾经于某时某地的停机坪看过落日。   非常不可思议,日出也好,日落也罢,都是太阳的颜色最热烈、最鲜艳的时候,而恰恰在这些时候,它给予人欣赏它的可能。等到日头渐渐高了,变得惨白了、透明了,反而刺眼得看不得了。   想到这里,趴在窗沿的乔宇颂喃喃道:“这么看,太阳真是很温柔。”   宋雨樵不明所以,疑惑地转头。傍晚的微风吹开了乔宇颂的额发,他盯着太阳,微微眯着眼睛,睫毛亦在微风中颤动。温柔的夕阳似乎往乔宇颂的面庞撒上淡淡细细的金粉,连他脸上细细的绒毛也仿佛在发光。   其实,宋雨樵不能确定他与小时候相比是否有了大的变化。因为从前,宋雨樵从没有机会这么仔细地看他。当时大约是觉得看了也是无益,所以再生不出多余的想法,现在看来,当初如果多看,怕不知现在他们还能不能像这样,一起看日落了。 第49章 圆谎-7   接连几声汽车的鸣笛,让乔宇颂醒了过来。他睁了眼,看见车外的车水马龙,才发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锦蓉。   车内的音乐依然来自他的播放列表,宋雨樵不知从何时起带上了耳机。乔宇颂轻微地皱眉,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看了一眼电量。   确认已经充满电,他把音乐关闭。   很快,宋雨樵看向他,问:“醒了?”   “嗯。”乔宇颂把手机放回口袋,说,“你不想听的话,可以把声音关掉的,反正我睡觉也听不见。想听什么,可以直接连你的手机。”   他先是不解,而后道:“我无所谓,耳机是听导航用的。”   听到是自己误会,乔宇颂顿时尴尬。此时再将手机连接蓝牙已经来不及,只好干干地应了一声哦。他试图改变话题,说:“已经到中山北路了。”   “嗯。”宋雨樵不认得路,只是听导航里如此介绍。他看乔宇颂分明熟悉这里的道路,说:“看来,我不需要再听导航了。”   看他说完便摘下耳机,乔宇颂再度为刚才的误会发窘,也不知宋雨樵是不是故意令他难堪。他淡淡地笑了一笑。   “等会儿往哪里开?”即将抵达下一个十字路口,宋雨樵问。   乔宇颂连忙看路,说:“往左转。”   听罢,宋雨樵打了左闪灯,看着后视镜,改了车道。   没了音乐,安静的氛围让乔宇颂不由得紧张。他忽然想到:宋雨樵之所以选择戴耳机听导航,而不是切换蓝牙连接的手机,是不是因为不希望导航的声音吵醒他?   这样的想法如果成真,换做从前,乔宇颂在觉得宋雨樵温柔以外,一定会怀疑是自己的异想天开。可是,偏偏,宋雨樵说了要追求他。   “你可以不接受我,但至少从现在开始,我对你的任何一次示好,你都可以理解为我喜欢你。”——想到不久前宋雨樵说的话,乔宇颂除了不好意思,余下的便只剩下觉得宋雨樵温柔了。   一路驾车,终于在晚间十点多,乔宇颂回到了北航为锦蓉基地的职工准备的单身公寓楼下。   “晚安。”宋雨樵看他解开安全带,道。   闻言,乔宇颂的动作迟疑了许多。   车里没有开灯,他无法看清宋雨樵的脸,即便后者的五官轮廓清晰,表情能看得清大概,他却无法分辨其脸上是否有倦容。   即便中途曾经在服务区休息,宋雨樵到底是开了六个小时的长途。就这么道别,不问他接下来如何安排,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更何况,乔宇颂终究忍不住关心。   “你等会儿,去哪里休息?挺晚了。”乔宇颂问完,生怕他“抓住机会”,补充道,“总不可能直接开车回去吧?我们基地这边,有酒店的,我带你去,还能打折。”   宋雨樵还惦记着那些俄国人。之前他给邵俊辉打电话,确认俄国团队在中午到,考虑到回西部城还得开六个小时的车,宋雨樵不打算在锦蓉逗留。   “不去了,现在时间不算太晚,我直接回去。中途在服务区休息就行。”宋雨樵说。   听罢,乔宇颂再抑制不住自己的担忧,说:“这怎么行?你已经开了六个小时,现在还是夜间,不休息休息就上路,万一出事怎么办?”   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紧张,宋雨樵愣了愣,考虑过后如实道:“明天有几位俄国专家要来,领导让我参与接待。他们明天中午到,所以我得在尽快回去。如果休息一晚,肯定来不及,明天上午也没有飞西部城的航班。”   乔宇颂没想到宋雨樵的时间会安排得那么紧凑,听完大吃一惊,可是转念一想倒显得是他疏漏了   ——宋雨樵是来出差的,怎么可能清闲?他想了想,问:“你明知得马上回去,还专门开车送我过来?”   “谁让你宁可坐六个小时的火车,也要去见我?”宋雨樵打趣道,“还是站票。”   乔宇颂闻之哑然,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对谁错了。或许,他们谁都没有错,只是表达喜欢的时候,太过争先恐后罢了。   “那不然……”乔宇颂抿了抿嘴唇,“你上楼,到我那里休息一会儿?你躺一会儿,合几个小时的眼再上路,总比现在马上走,在服务区休息的好。你不是说,俄国专家中午到吗?反正我凌晨三点也得出门了,到时候我们一起走,你三点钟出发,不到十点应该就能回到科技城里吧?时间上,不耽误。”   他的语句仿佛在出口前经历过反复的斟酌,宋雨樵听完微微一笑,问:“让我上楼,不怕我对你做什么吗?”   闻言,乔宇颂耳朵一热,脱口而出道:“你敢?”   他笑开了,问:“车停哪儿?”   没想到他的玩笑会结束得那么快,乔宇颂微微一怔,连忙教他把车往停车场里开。   乔宇颂知道,他喜欢宋雨樵这件事,到现在为止,无论是他还是宋雨樵,都心知肚明,只差他不愿意承认而已。   既然是这样,只因为他不肯承认,就在宋雨樵追求他的过程中端出姿态,以各种理由拒绝和抗拒,那又如何能叫喜欢?因为想通了这一点,乔宇颂才决定请宋雨樵上楼,回公寓里休息。   这间单身公寓算得上乔宇颂的“家”,不过因为每轮都天南地北地飞,又常常在外过夜,他每个月“回家”的次数很少。   “平时,一个月,我大概就回来四五回吧,就是轮休的时候。家里东西不多。”乔宇颂翻出钥匙,开门的那一刻忽然想起自己得收拾登机箱了。   等公寓的门打开,扑面而来一股淡淡的霉味。宋雨樵下意识地蹙了一下眉,但看向公寓的主人,他似乎没有感觉异样。   “因为不是每天回家,所以平时出门前,我都会关窗。——不用脱鞋。”乔宇颂说着往里走,把窗户敞开,“否则人在外面,万一突然刮风下雨,不能马上回来,屋里就完蛋了。”   宋雨樵留着门,问:“要不要敞着门,让空气对流一下?”   听罢,乔宇颂猜想他大概觉得闷,便道:“哦,好。”   宋雨樵敞着门,走进公寓里。   毕竟是单身公寓,使用面积很小,乍一看大约只有不到三十平米。   卫生间不到三平米,一个简易的开放式厨房挤在入门处。家具很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张长沙发、一个布艺衣柜,一张贴着墙面放置的小桌子加一把椅子,还有一张已经被踏平的地毯摆在房间的正中央。   公寓有配套的阳台,那里摆放着洗衣机。宋雨樵惊讶地发现这个阳台小得出奇,除了洗衣机外,什么都放不下。晾晒在阳台的衣服,悬挂在洗衣机的上方。   宋雨樵抬头一看,是一套北航的男空乘制服。   “喝水吗?啤酒可以?”乔宇颂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发现宋雨樵正抬头看着他晾晒的制服,说,“那是昨晚洗的,明天要穿。”   宋雨樵接过他递来的冰镇啤酒,打开后喝了一口,顿觉畅快许多。   乔宇颂把衣服收回来,挂在门后的挂钩上,打开登机箱,开始收拾行李。   “只飞一天,也要带登机箱吗?”宋雨樵走过去,在他的身旁蹲下,好奇地问。   “嗯。”乔宇颂看他好像很感兴趣,便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做介绍,“这个是证件袋,装身份证、乘务员培训合格证,空勤登记证这   类东西,有这些才能上飞机。然后我会带一套制服,如果中途发生意外,身上的制服脏了,可以换上。这个里面是私人物品,补水喷雾、口腔清新喷雾、湿巾、散粉,还有剃须刀之类。”   “我可以看看吗?”宋雨樵问。   乔宇颂心想里面没什么,便把手中的袋子给他。   宋雨樵打开袋子,一边翻看里面的东西,一边听他继续说。   “这个小本子,开航前会时用的多一些。记点儿当天航班需要注意的事项,比如卡客在航前预定的服务,还有特殊乘客的要求。”箱子里没什么东西,乔宇颂不一会儿就说完了,“通常空姐带的比我们多。”   宋雨樵犹豫了一下,拿出袋子里的安全套,问:“她们带这个吗?”   乔宇颂大吃一惊,急忙从他手中夺过东西,将安全套放回袋子里。但袋子的拉链拉到一半,乔宇颂又拿出安全套,起身放进桌上的收纳盒内。   望着他通红的耳朵,宋雨樵不禁皱起眉头。他分辨不出乔宇颂是恼羞成怒,还是纯粹的害羞。   重新遇见乔宇颂以前,宋雨樵对空乘圈的乱象有所耳闻,但他一直觉得那不过是普罗大众的刻板印象,不一定为真。现在发现乔宇颂飞行随身携带的私人物品中有安全套,宋雨樵忍不住怀疑那是不是真的。   “你现在不是单身?”宋雨樵退一步问道。   闻言,乔宇颂的心似乎被猛地抽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头,说:“是单身。”   既然如此,宋雨樵能想到的解释就只有一种了。他问:“你随身带着这个,是随时预备着和谁发生关系吗?”   他的声音不重,听起来不像质问,可是乔宇颂的心却发沉。他看了看安全套的生产日期,时间挺早,他忘了是什么时候放进袋子里的。   好像是和谢昊哲分手以后。   确切地说,无论他是否正在和某个人交往,他都会随身带着。他的钱包里也有,因为他习惯了。正在恋爱中的他随身带着,这个不难理解,而当他处在空窗期,他同样会携带,因为他不能排除任何“心动”的可能,就像决定和谢昊哲交往的前一夜。   乔宇颂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因为不少人如此。在机场过安检的时候,安检员见到他们的登机箱里有安全套,根本见怪不怪。   重新遇见宋雨樵以后,他没有自己在心里立了一座牌坊,特意把这个安全套拿出来,以对自己表示“忠贞”的决心。因为习惯了,所以一直带着,像是钱包里的一张纪念币,即使用不上也不会取出来,有时候甚至忘记它的存在,就像刚才那样。   对于宋雨樵的问题,他无法否认,那确实是他的初衷。他转身,淡淡笑了一笑,点头承认道:“嗯。不过,不是随时打算和某个人发生关系,而是不希望真要发生的时候,自己什么准备都没有。”   听罢,宋雨樵愣了愣。   乔宇颂问:“怎么样?你的恋爱观,和我相同吗?你的钱包里有没有套?”   宋雨樵吁了口气,起身道:“没有。”   “因为是单身?”乔宇颂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我猜,你是那种,除非已经有了交往的对象,否则绝对不会买套的人吧?”   宋雨樵走到他的面前,无奈地笑了笑,说:“我是。”   说到这里,乔宇颂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他们之间的对话,他耸了耸肩膀。   宋雨樵却突然张开双臂,将双手撑在桌上,生生地把乔宇颂困在桌子和自己之间。   乔宇颂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躲,但已经贴到桌沿,险些坐在桌上。他被迫面对宋雨樵距离太近的脸,心砰   砰地猛跳。他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因为不想听见宋雨樵说些什么,所以他先不问什么。   过了一会儿,宋雨樵在他的耳边道:“我本来挺生气的。不过,刚才想了想,万一我们等会儿要做点儿什么,却没有套,岂不是得下楼买?这么想的话,好像反而该夸你才对。”   闻言,乔宇颂猛抽一口凉气。他紧张地斜眼瞄向宋雨樵,吞吞吐吐地说:“你敢?”   宋雨樵听罢笑了,转头看向他,问:“你知道有一个词,叫‘引狼入室’吗?”   乔宇颂哑口无言,既是不知如何回答,又是紧张得答不出来。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宋雨樵的每一根睫毛,他都看得清楚。   可能是车里的空调很干,宋雨樵的皮肤有些起皮。他能看见宋雨樵褐色眼珠子上黑色的纹路,还有眼球里的血丝,那可能是疲劳驾驶的痕迹。   “小樵……”乔宇颂内疚地摇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觉得这种事……和别人没关系。可是,如果是和你,我……”   他为难的模样让宋雨樵有些意外,问:“是‘不行’,还是‘现在不行’?”   乔宇颂惊讶地看着他,发现他的目光中透着笑意,分明毫不在意。他笑起来真好看,小时候,乔宇颂根本不怎么见到他笑。乔宇颂忽然想起,自己曾经认为,宋雨樵是一个连“恋”都不会有的人。   思及此,乔宇颂在嘴角扯出一丝笑容,不能太含蓄,也不能太坦然。他回答说:“现在不行。”   “好,我知道了。”笑意自宋雨樵的呼吸中流出,他摸了摸乔宇颂泛红的脸,吻到他的唇上。 第50章 圆谎-8   仿佛和上一次在车里的吻相似,可似乎又有很大的不同,乔宇颂不能完全确定,因为宋雨樵落在他脸颊上的气息阻碍了他的回忆。他的身体僵直,动也不动,也忘了呼吸。   就在他感觉宋雨樵的手滑至他颈后的时候,他觉得那里有些痒,痒得他不得不抬手,却在半空中忘了做一个推拒的动作。   僵得像石膏一样的乔宇颂终于有了动静,宋雨樵结束这个一厢情愿的吻,看着他的眼睛,问:“现在连这样也不行?”   乔宇颂错愕,不知怎么的,竟觉得有些好笑。他忍住笑,点头道:“可……唔……”   宋雨樵突然覆过来的吻和随之探入的舌尖阻碍他说完本已经允许的话,连他原本停在半空中的手,也在僵持之后选择落在宋雨樵的肩头。   直到此时,乔宇颂才有机会感受他嘴唇的柔软。他的舌尖没有深深地往里探索,而是在乔宇颂的牙关和唇间轻微地触动。   乔宇颂的脑海一片空白,回吻如同一种自觉,源自他已经有过无数次的接吻经历。可碰到宋雨樵的舌尖后,他的脑海却越发混沌。他混沌而贪婪,吻得如同本能,如同与生俱来的能力。   呼吸很轻,宋雨樵呼出的气温热又轻柔。他扶着乔宇颂的后颈,乔宇颂能感觉到他手指的力度。宋雨樵的指尖有茧,抚摸他耳后时,粗糙而真实。   乔宇颂接吻时的生涩让宋雨樵有些意外,那不太像一个谈过几次恋爱,还有很多性经历的人。宋雨樵感觉t恤肩部的布料被乔宇颂抓的发皱,他好像在发抖。当宋雨樵抱住他,他反而僵住了。   于是,宋雨樵只好放开他,握住他那只垂在身侧,不知所措的手。手心里有汗,宋雨樵往他的手心里抠了一下,他整个人颤了颤。宋雨樵把他的手握进掌心。   不知道这个吻究竟持续了多长的时间,直到乔宇颂的手机传出信息声,他们才重新有了意识。   拿出打断他们亲吻的手机,乔宇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的鼻子……”他避开宋雨樵的目光。   经他提醒,宋雨樵微微一怔。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发现上面有汗,顿时尴尬,说:“我去洗把脸。”   乔宇颂查看排班软件发来的信息,闻言点头,冲着宋雨樵的背影说:“洗面奶在镜子旁的柜子里。”   系统发来了登机时间,提醒乔宇颂准时参加航前准备会,关于明日航班里某些乘客的特殊餐饮要求,系统同样进行了推送。   已经快十一点了,距离出发还有四个小时的时间。换做往常,哪怕只有半个小时,乔宇颂也会争取时间打个盹儿,但现在宋雨樵在家里,他反而犹豫和不安了。   想到刚才那个绵长的吻,乔宇颂的心跳还会加速。他多想和宋雨樵彻夜长谈——在宋雨樵已经明确表示想和他在一起以后,可想到宋雨樵还得开车回西部城,他又做不到那么自私。   乔宇颂放下手机,把沙发上的抱枕放在桌上,蹲下用力抬起沙发的底部,将折叠的部分展开。   宋雨樵洗完脸出来,看见沙发变成了沙发床,愣了愣。这会不会太见外了?宋雨樵抱臂靠在墙上,看他忙活,忍不住想:如果他非要和乔宇颂一起睡,乔宇颂总不至于把他撵出门外。   “这沙发打算让谁睡?”宋雨樵问。   乔宇颂捣腾好沙发床,回头看见宋雨樵似笑非笑,竟莫名其妙地窘了。他局促地笑了笑,说:“当然是我睡,你睡床吧。”   “还是别了。”宋雨樵走过去,大大方方地坐在沙发上,“你洗过澡,睡床上吧。床上干净些,我随便点儿就行了,反正回去以后还有时间收拾。”   他这么说好像有   道理,可是,让他睡沙发,乔宇颂总觉得过意不去。这叫怎么回事呢?在今天以前,他还享受着对宋雨樵的暗恋,沉浸在可以为宋雨樵做任何事的自我成就感里,可现在,却是宋雨樵长途跋涉地送他回来,到他的家里休息,睡的还是沙发床。   他们的关系似乎发生了倒置,连他对宋雨樵的喜欢,也变得无凭无据了。   宋雨樵看他为难,道:“干吗?现在是我在追你,可不得低三下四?别说沙发了,你让我睡地上,我也得感激你没把我赶出门不是?”   “说什么呢!”乔宇颂忍不住脱口而出,却见宋雨樵笑了。看他说话这么不着调,乔宇颂放弃纠结,吐了口气,说:“我洗澡去了,你早点儿休息。醒了还得开长途车。”   说着,乔宇颂从衣柜里找出换洗的衣服,头也不回地走进浴室里。   乔宇颂离开后没多久,宋雨樵就犯困了。   他关闭房间里的大灯,只留下沙发旁的那盏落地灯。   明亮的光源消失后,这间单身公寓显得更加小巧了。宋雨樵拿出手机,打开聊天软件看看“好友”们新发的状态。   说是“好友”,其实平时会交流的人少之又少。那个通过某个同班同学拉入的高中群组,目前的未读信息为“99+”,宋雨樵打开群组,看着同学们踊跃发言。尽管群组里每个人都用真实姓名作为群名片,但宋雨樵完全无法把这些名字和印象中的人一一对应,甚至有不少名字,他连印象也无。   于是乎,他们在群里说些什么,宋雨樵便没有兴趣好奇了。   宋雨樵定好起床的闹钟后,闭上了眼睛。   没多久,宋雨樵听见乔宇颂特意放轻的脚步声。   他没有睁眼,凭着感觉,听乔宇颂在房间里如何活动。这间公寓实在太小,导致他听见乔宇颂走到冰箱前,就猜到他可能要喝水,听见乔宇颂坐在桌子旁,便暗想他可能在做睡前的护肤。   后来,乔宇颂好像走到房间的中央。   他可能在整理登机箱,因为宋雨樵记得登机箱放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乔宇颂起身,脚步声离沙发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轻。宋雨樵下意识地蹙眉,但没有睁开眼。   非常安静。落地灯的光落在宋雨樵的眼睑上,光从缝隙刺进他的眼睛里。这好像阻碍了宋雨樵的探听,直至他好像隐隐约约地听见乔宇颂的呼吸。   那很轻、很慢,像是有意的控制,像是不愿被发现的小心。最后,宋雨樵连这轻轻的呼吸声也听不见了。   他睁开眼,只见乔宇颂的脸在他的眼前无限放大,又很快从他的眼前消失。   噗地一声,宋雨樵转头一看,见乔宇颂坐在地上。   “你干什么?”宋雨樵忍不住笑道。   乔宇颂还以为他睡着了,起身道:“不干什么。”   “真的?”看他说完立刻转身,宋雨樵腾地坐起,抓住他的手,猛地往下用力。   乔宇颂没想到他这么用劲,一时重心不稳,整个人竟随即往后倒。他倾斜的身子还没来得及站定,便被宋雨樵自后方揽住腰,于是更加控制不住重心,重重地摔坐在宋雨樵的腿上。   腿上突然坐了个百来斤的男人,加之向下的冲量,沉得宋雨樵皱眉,下意识嘟囔:“还这么重。”   “什么?”乔宇颂本就没缓过来,听他这么说,更是急着起身。   “没什么。”宋雨樵从后面抱他,话说出口前,先把笑忍住了,“轻得很。”   他刚才的嘀咕,乔宇颂听得清清楚楚,闻言翻白眼,说:“我长了一米八几,你能指望我有多轻?”   “我不指望。”宋雨樵的笑再也忍不住了,掰弄他的手指,“不至于把我压垮就行。”   乔宇颂听罢耳畔发热,甩开他的手,丢下一句“有病”,起身回到床上坐了。   房间里只剩下沙发旁的那盏落地灯,连宋雨樵都照不全,他的面庞,一半是橙黄的温暖,一半是灰色的暗淡。   而乔宇颂呢?乔宇颂猜想此时此刻的自己,坐在只有熹微光线不足以照亮的黑暗里,如果有什么在发亮,那或许是他看着宋雨樵的这双眼睛。   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隔着浮动在狭小空间里的轻飘飘的光,他们凝望对方良久,不知是谁,先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这微弱的光鲜忽然让乔宇颂想起很多年前,他们突然被相邀的女生放了鸽子,最后落得两个人看午夜场的电影。那次他好像不小心摔坐进宋雨樵的怀里——突如其来的记忆,让乔宇颂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还这么重。   还这么重。   乔宇颂的脑海里重复着宋雨樵的这句抱怨,心尖仿佛被掐出水般的疼,吃惊却又不可思议地望向他。   仅有的光线似乎都被乔宇颂眼中的泪水聚拢,宋雨樵看得微怔,柔声道:“怎么了?”   “没事。”乔宇颂低头,用力闭了闭眼睛,眼睛很快就干了。   他扯开被子时,想起宋雨樵没有被子,便下床往衣柜里翻。   “盖床毯子好些,开着空调,睡熟了容易着凉。”乔宇颂找出一张厚毛毯,走到沙发旁,虽然见到宋雨樵坐起来,还是打开毯子盖在他的身上。   宋雨樵看他给自己盖毯子,举止间虽然有些许出于职业习惯的周到,但神情却显怅然。   “真没事?”宋雨樵既疑惑又关心。   “真没事。”乔宇颂帮他盖好毯子,“睡吧,晚安。”   宋雨樵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态度会突然转变,心中困惑得很。他疑虑重重,一时又斟酌不出该如何追问,只好不解地看着乔宇颂。   乔宇颂对他淡淡笑了笑,转身前,弯下腰,轻轻地吻在他的脸颊上。 第51章 穿云-1   回西部城以前,宋雨樵把乔宇颂送到航司签派和开会。   临了分别,他突然告诉乔宇颂,接下来的几天他的手机会处于无法接听的状态,如果乔宇颂给他发信息,他同样收不到。有什么事,乔宇颂可以直接留言,他会在手机有通讯信号以后尽快联系。   乔宇颂能有什么事?这些年他独自漂流在外,无论是不是单身,凡事都喜欢自己抗。其实细细想来,哪怕他和宋雨樵交往,后者也不能给他任何实质上的帮助。对于这一点,他觉得宋雨樵一定也看得出来。   那么,假如一个人不孤单、不寂寞,为什么还要谈恋爱呢?   大概正是这份即使无事相求也想联络的心情在作祟吧。就像宋雨樵说的,只要承认喜欢,就不需要再“没事找事”了。   代班的这一天飞本场,而且是一个大四段。想到翌日是正式排班,第一天就是大三段,乔宇颂满心祈祷今天的航程千万不要延误。   做完酒测,乔宇颂来到会议室,看见里面的同事交头接耳,不知正为何时讨论热烈。   可是她们发现他入内,马上换了话题。   虽然她们依然眉飞色舞,但乔宇颂一眼便看出她们说的早已不是刚才说的事。   “怎么了?”这些人他一个都不熟悉,落座后,他好奇地问。   其中一个短发姑娘笑道:“没什么啦,聊聊今天机长的八卦而已。”   “是吗?”乔宇颂暗想如果追问,大概听不到什么有趣的八卦,索性不问了。   乘务长虽然年轻,人却唠叨,航前会开了足足四十分钟,散会时在场的人无不哈欠连连。   上车后,乔宇颂把笔记本塞进登机箱里,找出手机,想给宋雨樵打电话,余光瞄见一个小姑娘坐到自己身边,便将手机收了起来。   “哥,我们好像是第一次一起飞哦?”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甜美,但相貌很一般。   乔宇颂是备上的,不打算和她们熟识,但同事搭讪,他不能爱理不理,因为在公司里,他永远不知道自己一时不慎会得罪什么人。   看这姑娘年纪轻轻就能担任后舱乘务长,和自己一样的,乔宇颂心想她不能慢待,点头道:“嗯,以前没见过。”   “我们周期不一样,能碰上的机会不多。”她说,“我叫黄梦佳,飞三年了。”   才飞了三年?乔宇颂更是断定她的背景不一般,立即作了自我介绍。   她听完立即道:“听说你以前在总部,常飞国际线?”   原来她早就听说过,乔宇颂惊讶之余,觉得刚才的自我介绍多余了。虽然不知道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乔宇颂还是如实点头,说:“不算常飞,每个周期都会有吧。”   “哦……”她凑到他的耳边,小声问道,“咱基地新开的国际线缺s的事,你听说了么?”   乔宇颂确实听过不久后锦蓉将加开两条新的国际线,飞欧洲,但缺乘务长的事倒是没听说。他摇头,对她的神秘感到不解,说:“没听说过,是内部消息?”   她不以为然地努嘴,说:“不算内部,只不过有些人想自己消化罢了。”   看她的神情,乔宇颂不禁联想到航前会前她和其他人的交头接耳,但又不方便联想揣测。他对国际线没兴趣,尤其在重遇宋雨樵以后,他更想尽可能留在国内。   “你想去?”乔宇颂全当她在闲聊。   “我哪儿行?资历不够,而且英语也不行。还得考试呢!”她压低声音道,“哥,你去呀。你的经验丰富,而且飞了那么多年,该升s了。国际线的s,待遇好很多呢。”   乔宇颂没有   兴趣。   或许看他无动于衷,黄梦佳奇怪道:“你不想升s吗?这么好的机会。千万不能让某些不怎么样的人占了便宜!”说着,她朝身后挤了挤眼睛。   看样子,他是被拉进她们这个小团体的内部矛盾斗争当中了。乔宇颂在心里吁了口气,碍于她的身份或许不一般,不方便当面拒绝,说:“回头我了解了解情况。”   她一个劲儿点头。   不久前才听说总部有公开招聘乘务长的消息,现在又听说锦蓉基地的国际线招乘务长。回想起当初和纪薇妮聊天时说到的借口,乔宇颂只希望暂时不要再遇见她。   联程的航班战线虽然很长,不过好在乔宇颂飞的3号位,只负责驾驶舱和头等舱。机头的人脾气不差,交流方便;四段航程里,头等舱没有难缠的乘客,乔宇颂落得轻松。   唯一的不幸就是回基地的夜班延误了两个小时,飞机落地后迟迟得不到塔台的通知,不能滑到指定的停机位,乔宇颂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   乔宇颂回到公寓,已经凌晨两点。   下一趟航程是上午十点,他还有不到六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他洗过澡,撑着几乎要合上的眼皮,把驻外过夜的登机箱收拾清楚。   想到将在析津过夜,乔宇颂找出宋雨樵家里的门禁和房卡。上回见面,忘了还给他,现在拿在手中,乔宇颂不禁想是不是不用还了。   既然在析津过夜,不如还住在宋雨樵家?   尽管这几天无法联系上宋雨樵,不过他觉得以他们现在的关系,或许不需要再预先向宋雨樵征求意见了。这个念头冒出脑海,乔宇颂既忐忑不安,又沾沾自喜。他甚至有些怀疑当初宋雨樵让他留着房卡,是不是已经预料到这一天。   哪怕如此,出于礼貌和谨慎,乔宇颂还是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明天我飞析津过夜,住你家。   他本想发一个疑问句,可想到宋雨樵读到这条信息时已不知是几天以后,索性发了陈述句。   发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周二我飞三段。第二段是春林飞析津,就是经停西部城那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析津?那时候还在西部城吗?   乔宇颂本就不指望这条信息发出去以后能有回复,发完信息,他将手机丢在一旁,合眼睡了。   虽然宋雨樵早说过这几天联系不上,但是发出去的消息没有回复,乔宇颂始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飞往析津的航班上,但凡有空闲的时间,他便忍不住犹豫到底还去不去宋雨樵的家里住。   当时,宋雨樵为什么没说什么时候才能联系?   想到这个,乔宇颂的心里忍不住有些埋怨。   纪薇妮的消息果然不假,机上闲聊,乔宇颂从其他乘务员那里听说了同样的消息。   她们看乔宇颂一无所知,直笑说他太“佛系”了。不过,黄梦佳的消息同样广为流传,乔宇颂看得出来,这两个乘务员比起总部,更向往国际线乘务长的位置。但她们说到最后,免不了加一句自己没有机会,这是该有的客套。   总结会后,乔宇颂打开手机,依然没有见到宋雨樵的回复。   他打开手机的新闻软件,搜索关键字,也没有见到任何与西部城有关的新闻。   乔宇颂无可奈何。同行的姑娘问他住哪里,要不要一起打车,他想了想,还是说住朋友家。   第二次住宋雨樵家,感觉非常奇妙。   乔宇颂对这里依旧不太熟悉,不过,这间屋子期间没有人来过,拖鞋摆在他上回临走时摆放的地方,沙发上的靠枕也是。   茶几上的乐高积木保持原本   的凌乱,乔宇颂看见那副放在流理台上的碗筷,想起自己第一次入住时虔诚得鬼祟的模样,不由得觉得好笑。   这回,他大方了许多。   使用宋雨樵的沐浴露和洗发水时,他再没有控制用量;用完宋雨樵的洗面奶和须后水,他也没有特意花功夫把东西摆得和原本一模一样。   洗过澡,乔宇颂打开电视。周六的晚上,最不缺的就是综艺节目,他选了一个生活类的真人秀节目观看,消磨睡前的时光。   看了一会儿,乔宇颂眼皮子打架。但他还是舍不得睡觉,对着面前的乐高玩具,他犹豫半晌,最终没有去拼。   想了想,他回到卧室,搬出那个摆放在窗帘旁的大提琴盒。   上回来住,乔宇颂已经发现这个大盒子,可是当时他被满屋子的东西吸引,没有精力好奇这是什么。这次他看见这个大盒子,终于意识到里面可能放了某种乐器,打开来看,果然是一把大提琴。   原来,宋雨樵会拉大提琴,难怪他喜欢听大提琴的古典乐。   摸着琴弦,由粗到细,用力按弦尚且不觉,但当乔宇颂开始模仿演奏家揉弦,便感觉到指尖的疼。他摩挲发麻的指尖,想起宋雨樵左手指尖上的茧子,突然明白那是他练琴留下的痕迹。   不知道宋雨樵拉大提琴是什么模样,对着这把看起来有些年岁的大提琴,乔宇颂忍不住想象。   宋雨樵的指尖摩挲在他耳后的感觉在忽然间变得清晰,莫名地,乔宇颂的耳朵热了。   他合上琴盒,将之放回原处,躺在了床上。   乔宇颂翻出手机里的音乐软件,回想一番,在搜索框内搜索“乘着歌声的翅膀”。   看见搜索结果,他愣了愣——原来,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收藏过这首曲子,但他竟然完全没有印象。   点开那首被他收藏过的曲子,手机里传出的是钢琴声。听见不是宋雨樵手机里的那一首,他更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收藏它。直到他点开这首钢琴曲所属的专辑,答案才昭然若揭。   《乘着歌声的翅膀》,德文是“auf fgeln des gesanges”。乔宇颂之所以会收藏这首钢琴曲,是因为他看过将之收录在原声带中的电影。电影首映的日期在十三年前,名字叫做:《你曾在的森林》。   这是宋雨樵收藏同名大提琴曲的原因吗?或者他只是单纯地因为喜欢大提琴?   乔宇颂的心七上八下,可在亲口问宋雨樵以前,他无从知道答案。然而,他不会问宋雨樵。无论答案是什么,他已经为此高兴、为此愧疚。   单曲循环着这首钢琴曲,乔宇颂睡着了。   睡醒后,他依然没有宋雨樵的消息。他尝试给宋雨樵打了个电话,系统提示他,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   不认识任何宋雨樵的朋友就是不方便,宋雨樵一消失,他就什么消息都得不到了。   周日只有飞回锦蓉的一段,但因为有经停站,飞行时间长达五个小时。乔宇颂看当天的航班动态,看来延误在所难免。哪怕如此,他还是得按照规定的时间参加航前会。   乔宇颂耗到将近中午才出门。   出门前,他把拖鞋摆放得整齐又随意,不再刻意让它们保持和原本一致的样子。   乔宇颂一身轻松地出门,没想到却在关门时,听见邻居关门的声音。   他吓了一跳,扭头一看,不是上回遇见的那位老太太,而是一个戴着眼镜,高挑英俊的男人。   对方看见他从宋雨樵的家里出来,露出惊讶的神情。   乔宇颂不知宋雨樵平时在邻居心目中留下的印象   如何,面对他的诧异,下意识地感到窘促。   很快,对方的目光由惊讶转为好奇,分明不打算只和他打个照面。   乔宇颂心里窘得很,面上却保持礼貌地微笑,主动道:“您好。”   “您好。”他微微颔首,“是宋雨樵的家人?”   之前那位老太太也问过同样的问题,看来,如果不是关系如家人般亲密,宋雨樵是不会留宿的。或许,他们单位甚至有过相关的规定?想到这里,乔宇颂忍不住窃喜,说:“嗯。我出差,暂时住他这儿。”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等电梯,乔宇颂犹豫了一会儿,问:“你是宋雨樵的同事?”   “哦,对。”他好像正想事情,闻言稍微愣了一下。   待电梯抵达,他们同时走进电梯。乔宇颂按下一层的按钮,他则去负一层。   电梯里没有广告,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忽然,男人说:“他好像去出差了。”   乔宇颂微怔,答说:“嗯,是。他走前把房卡给了我。”说完,他看见男人点头,还是像刚才那样,仿佛想着什么事。   乔宇颂莫名其妙,突然间想到宋雨樵该不会没有在单位出柜吧?!如果是这样,他刚才说的话是不是会引人误会?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出冷汗,但很快又想起宋雨樵的前男友是同单位的同事,那次他还在飞机上听见宋雨樵的同事们聊他们的八卦。这么想的话,宋雨樵同性恋的身份,在单位里应该是公开的。   “你们……”男人迟疑的声音打断了乔宇颂的思绪,待乔宇颂看向他,他问,“交往很长时间了?”   闻言,乔宇颂险些被唾液呛住。他既窘又慌,但宋雨樵已经公开出柜的事倒是得到了证实。   乔宇颂不知道如何回答,如果说只是朋友,那怎么解释刚才说的“家人”?犹豫过后,他觉得即便承认,宋雨樵也不会介意,便说:“没有很长,就是最近的事。”说的时候,他明显地感觉到脸颊发痒。   男人眨了眨眼,喃喃道:“这样……”   乔宇颂实在摸不透他的意思,用笑容掩饰尴尬,问:“怎么了?”   “哦,没有,觉得挺快的。”男人淡淡笑了笑。   他不明所以。   “就是,我和他分手没多久。”说着,他耸了耸肩膀。   闻言,乔宇颂愣住。   男人好奇地看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摸摸鼻尖,说:“不过他这人,做事一向非常有效率。干什么都胜券在握,手到擒来。”   乔宇颂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好在电梯很快就到达一层。   电梯门打开后,他朝宋雨樵的前任窘促地笑了笑,说:“我先走了。”   “嗯,再见。”他礼貌地点头道别。   乔宇颂再度正视他的脸,发现作为一名科研人员,这个人长得过分英俊了。 第52章 穿云-2   总结会终于结束,宋雨樵等到领导们离开,立刻起身往外走。   他到通讯工具集中管理处领取了好几天没见的手机,正要往招待所走,便听见邵俊辉喊他的名字。   邵俊辉追上他,笑道:“任务结束了,今晚一起吃饭吧。”   离开信号屏蔽区域后,这几天未收到的信息接二连三传进宋雨樵的手机里。消息音不断从宋雨樵的口袋传出来。他没拿出手机,说:“下回吧,我赶下午的飞机,得走了。”   邵俊辉惊讶道:“这么急?不是明天和他们一块儿走吗?”   “来也不是同时来的。”宋雨樵解释说,“我和覃晓峰一起走。”   他哑然失笑,道:“他是有家有口,你着什么急?”他顿了一下,诧异道,“又和好了?”   全院都知道宋雨樵是随顾晦之回国,大家也都知道他们已经分手的事。宋雨樵摇头,说:“没。后天得上班了,明天想去单位把杂项做一下。有不少人的年假还没安排。”   闻言,邵俊辉遗憾道:“那只能下次了。”   “下次回析津,请你吃饭。”宋雨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快步离开了。   回到招待所,宋雨樵才有时间查看手机里的未读信息。   但他没有马上翻查,而是直接给乔宇颂打电话。   电话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宋雨樵猜想他大概正在飞行中,便挂了电话。   宋雨樵发现,手机信号被屏蔽的这几天,乔宇颂给他打过一次电话。在此以前,乔宇颂发过几条信息。   得知乔宇颂在析津过夜时住了自己家,宋雨樵笑了笑。但更令他惊喜的莫过于乔宇颂会飞当天的JU5234,那正是宋雨樵稍后要搭乘的班机。   指定行政给自己订这趟飞机时,宋雨樵特别交代了餐饮要求。他记得,乔宇颂一天的飞行开始前,都需要先参加航前准备会,确认当天航班的注意事项。那个时候,乔宇颂就应该知道他预订蛋奶素了。   换言之,乔宇颂已经知道,如果没有意外,他们会在JU5234经停西部城时见面。可是,乔宇颂却没有因此给他发信息。   按乔宇颂的个性,知道这个巧合,应该会事先联系确认才对。现在面对没有新信息,并且无法给乔宇颂打电话的手机,宋雨樵不禁觉得:乔宇颂有些不合乎个性的冷淡了。   但无论如何,即便乔宇颂在早上得知他将要乘机以后和他联系,那也联系不上。所以宋雨樵没再深究这背后的原因,反正很快就会见到乔宇颂了。   谁等想到西部城这样的小机场居然也有航空管制?可确实是有。因为航空管制,JU5234晚点了四十分钟。   即便民用航空已经从神坛下来了许多年,但不少乘客依然对其抱有超乎票价的希望。   众人的时间都很宝贵,一分钟都耽误不得,何况四十分钟?乔宇颂和同事们在半个小时内,听着习以为常的抱怨,还有人说只要春林有了直达西部城的高铁,绝对不会再坐火车。   听到这话,完成广播的刘欣梅放下手持话筒,从帘子里往外瞄了一眼。   “西部城到锦蓉都没通高铁呢,还西部城到春林!再说,光是春林到锦蓉的高铁就得七个小时,有着光景,我延误一个小时也到析津了。”待抱怨的乘客下车,刘欣梅一边打扫洗手间一边嘀咕道。   乔宇颂将剩下航段的机供品清理好,听见有电话,接起后道:“喂?后舱。”   “你们有没有人想吃火烧?”电话里传出机长的声音。   乔宇颂一怔,问两位同事。   打扫完卫生的刘欣梅忙着补妆,乐   道:“机头去买就吃。”   乔宇颂看另一位同事也是这个意思,便笑着把决定告诉驾驶舱的人。   “好嘞,宠你们!”机长说着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前,乔宇颂分明听见他吩咐小飞去买,不禁觉得好笑。   晚餐除了机组餐外有了别的美食,大家工作途中产生的郁闷都稍微减轻了些。   眼看西部城的乘客就要登机,乔宇颂前往客舱做最后的确认。   15排空出两个座位,他路过那里,捡起掉在地上的安全带放在座椅上。确认15B和15C前方座椅靠背的置物袋里没有垃圾,乔宇颂把那个放在15B的靠枕放到了15C。   没多久,后舱接到乘客开始登机的消息。   乔宇颂留在15排迎接乘客。   在西部城登机的乘客有十二人,他们的座位分散,似乎不是结团。   “欢迎登机。您坐……18A?”乔宇颂见到一位老先生拎着一只笨重的大纸箱往里走,立即打开附近有剩余空间的行李架,“您好,行李可以放这边。”   正在乔宇颂帮那位老先生把纸箱塞进行李架时,一个自行落座的大姐朝他打招呼道:“哎,帅哥,有靠枕吗?给我一个靠枕。”   “好的,您稍等,稍后为您送过来。”乔宇颂往前走,提醒只顾着放行李的乘客,“您好,请您先侧一下身,让后面的旅客过一下。”   说完,乔宇颂等后面的旅客通过后往前走,才扭头,便看见了宋雨樵。   宋雨樵没有马上留意他,而是顾着和身边的男人交谈,看样子两人是熟识。见到那个男人身材高挑、眉清目秀,乔宇颂的心中一堵,但很快,宋雨樵就转头看向了他。   那个男人的座位和宋雨樵的不相邻,宋雨樵在15C坐下后,他便独自往后排移动了。   乔宇颂继续往前走,对坐在紧急出口附近的乘客进行说明介绍,请他们将行李放进行李架,地面不允许放置物品。   在取得这些乘客的理解后,乔宇颂对他们礼貌地欠了欠身。   他转过身,正遇上宋雨樵观察自己的目光,不禁心中一凛。   宋雨樵见他的样子看起来分明并不为在飞机上相遇高兴,神情甚至有些复杂,既紧张又犹豫,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宋雨樵莫名其妙,在他经过时开口,不料还没出声,乔宇颂就径自往后走,完全没有停步和理会的意思。宋雨樵讶然,回头望向乔宇颂的背影。   怎么回事?宋雨樵费解得很,心想早在从锦蓉回西部城前,他已经报备过这几天无法联系,乔宇颂应该很清楚才对。   既然没有联系,他又在什么情况下得罪了乔宇颂?宋雨樵百思不得其解。   留给经济舱的靠枕本就不多,因为飞行时间较长,不少在春林登机飞往析津的乘客都向乘务员要了靠枕。   靠枕所剩无几,乔宇颂好不容易从一个行李架里找出一个,给先前那位大姐送去。   没想到,刚才和宋雨樵一起登机的男人居然坐在那位大姐身边。乔宇颂将靠枕送给大姐时,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长得真帅,文质彬彬的。   乔宇颂离开时心想:宋雨樵他们研究院的人一个个都长得又高又帅,怎么不直接组团出道算了?   “您好,先生。请问是不是预订了一份蛋奶素?”路过的空乘在确定座位号码后,笑着问宋雨樵。   宋雨樵原以为乔宇颂会亲自来确认此事,心中惊讶,点了点头。   “您稍等,稍后为您送过来。”她说。   年轻的空乘笑容格   外灿烂,让人觉得此时不回以笑容反而是不礼貌,宋雨樵对她淡淡笑了一笑,说:“谢谢。”   当然,宋雨樵坐在经济舱,而且并非北航的VIP卡客,乔宇颂完全没有必要对他特殊关照。   如果摆着这样的心态,他完全能够说服自己理解乔宇颂的行为,偏偏这很困难,非常困难,尤其是他已经得知乔宇颂曾经为了他做过好些荒唐夸张的事情以后。   飞机尽管在降落时延误了,起飞倒是准时。   很快,停机坪上的飞机开始滑行。   客舱服务将在飞机起飞后的二十分钟开始进行,宋雨樵拿出日程本,翻开职工公休安排表那两页,确认所里还有多少人没有休年假。   因为工作性质,大家的工作时间安排得都很满。据说,前些年院里大部分部门都无法完成年假指标,也就是说,很多人从年头工作到年尾,没有休年假。   这两年上面对这个抓得很紧,要求各部门必须完成职工休年假的指标,否则年终进行考核。宋雨樵身为SEE所研发部的主任,若是部门遭到考核,他得担大头。为了免于考核,他得尽快安排剩下没休年假的人休息,包括他自己。   宋雨樵埋头确认这件事,时不时看一眼时间。   眼看飞机起飞已经二十五分钟,客舱服务还没开始,宋雨樵往后舱工作区望了一眼,只能隐约看见帘子在晃动。   飞机出现了明显的晃动,客舱广播随即响起,说遇到气流颠簸,暂时不能为乘客进行客舱服务,请乘客们稍作等待。   宋雨樵合上本子,百无聊赖。他将靠枕垫在腰后,在颠簸中闭上了眼睛。   不多时,闭目养神的宋雨樵察觉有人从身边经过。   他睁开眼,果然是推着水车和餐车的空乘。   驾驶舱和头等舱里的人自然最重要,空乘们先将餐水送往前舱。   看着乔宇颂把水车往前推,经过自己身边时不曾低头,宋雨樵隐隐感到不耐烦。   终于,他的不耐烦在拿到旅客餐时,达到顶峰——   宋雨樵从另一名空乘的手中接过预订的旅客餐,抬头看见乔宇颂推着水车朝自己走来,而乔宇颂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问另一侧的乘客需要什么。   宋雨樵没有胃口吃饭,回头看看送餐水的空乘们什么时候完成这一轮的工作。   他身边的乘客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看起来登机前已经饥饿难耐。宋雨樵杯中的温水才喝了一半,便看见他已经把全套旅客餐吃完了。   这位大哥喝完饮料,看了宋雨樵面前的餐盒几遍,似乎对他还不吃饭感到好奇。察觉宋雨樵的眼神,他不好意思地笑道:“要赶紧吃,不然等会儿他们就来收了。”   “哦,我不饿,不想吃。您吃饱了吗?”宋雨樵说着,把餐盒往内侧推。   “你真不吃?”对方确认后,乐呵呵地把宋雨樵的旅客餐拿过去,揭开锡纸时说,“我还没吃过蛋奶素呢,都有什么?”   宋雨樵不需要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他已经开始吃了。   忽然,平稳飞行的飞机又出现了颠簸。   宋雨樵往客舱后部张望,确认空乘们已经回到工作区。这时候呼唤铃,宋雨樵估摸着出来的人不是乔宇颂,他解开安全带,起身往后部走。   正在遭遇气流的飞机这回颠簸得格外强烈,宋雨樵扶着座椅靠背快步往前走,脚下的机体倾斜不定,他的步伐不可避免地凌乱。   客舱内的广播响了起来:“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受气流影响,遇有重度颠簸,请您不要害怕,在座位上坐好并确认您的安全带已经扣好系紧。带有   小孩的旅客请照看好您的孩子。我们将停止一切服务工作,在客舱或洗手间的旅客请就近坐下系好安全带或固定好自己。谢谢!”   “Ladies and gentlemen,Our aircraft is experiecing some heavy turbulences; Do not be armed. Please be seated and make sure your seatbelt is securely fastened. Passengers with children please take care of them.”在强烈的晃动中,刘欣梅抓着手持话筒,侧身撩开帘子的一角,表情紧绷地盯着客舱。   乔宇颂抓着安全带,看见这姑娘的额头蹦出了青筋,吃惊万分。他断定是某位乘客罔顾客舱广播和自身安全,离开了座位,烦躁地往外探看。   看见朝后部走来的人是宋雨樵,乔宇颂大吃一惊,连忙在刘欣梅念完英文广播后夺过手持话筒,朝着宋雨樵再次重诵:“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受气流影响,遇有重度颠簸。请不必担心,在座位坐好并系好安全带,不要在客舱中站立或走动!洗手间停止使用,我们将暂停服务工作,带有小孩的旅客请照看好您的孩子。谢谢!Ladies and gentlemen——”   在乔宇颂诵读广播词的过程中,宋雨樵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客舱后部。隔着帘子和两位等洗手间的乘客,宋雨樵低头看向坐在座位上的乔宇颂。   看见他终于站定,乔宇颂松了口气。但遇上他的目光,乔宇颂的心头一堵,读完广播词,把手持话筒放回原位。   没想到,乔宇颂才转身,便听见帘子拉开的声音。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两位同事,她们同样惊讶不已。   “请问有什么能为您做的?”刘欣梅紧张地问,“我们的客舱服务将在飞机平稳后继续。”   “不需要。”宋雨樵说着,面无表情地对愣住的乔宇颂说,“我找这个人。” 第53章 穿云-3   听罢,两位空姐面面相觑,看向乔宇颂的眼神意味深长。   乔宇颂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心中忐忑紧张之余,又有些不便言说的暗喜。   等到飞机变得平稳一些,乔宇颂解开安全带,从帘子后走出来。   正逢洗手间里的人出来,狐疑地看了看他,又看看宋雨樵,往座位走了。   乔宇颂等另一位乘客走进洗手间,面对宋雨樵,故作平静地问:“请问有什么能为您做的?”   “到析津以后还飞哪儿?”宋雨樵记得他发的信息里说,要飞三段,这只是第二段。   没想到他问得那么直截了当,乔宇颂不禁犯窘。他感觉到余下那位等洗手间的乘客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们,他没底气地回答道:“回锦蓉。”   宋雨樵想了想,问:“落地以后马上飞?”   “嗯。”乔宇颂让开过道,等另一间洗手间的乘客出来,再等正偷瞄他们的乘客进去。待门关上,他嘟哝道:“落地都快十点了,再不飞,天亮都到不了。”   宋雨樵实在弄不明白他何来这种态度,莫名其妙地看他。   乔宇颂避开他的目光,催促道:“赶紧回座位吧,我们要收餐盒了。”   宋雨樵哑然无语,虽然很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他终究正在上班,如果在此纠缠,未免有妨碍空乘工作之嫌。   到时候会惹来其他乘客不满不说,他还有可能被投诉和考核。想到这里,宋雨樵只好按捺住脾气,往回走了。   “哎!”眼看他转身离开,乔宇颂忍不住叫道。   宋雨樵回头。   乔宇颂正欲说话,看见洗手间里的乘客出来。   对方分明对他们还在交谈感到惊讶,一边走一边好奇地看。   乔宇颂顿时尴尬,对宋雨樵说:“颠簸的时候别走动了,系好安全带。”   看来还有得救。宋雨樵在心里觉得好笑,点了点头。   回到工作区,另外两个空乘已经开始准备收拾的餐车。   乔宇颂清点出余下的旅客餐,想起宋雨樵刚才的举动,依然心有余悸。   “男朋友呀?”刘欣梅好奇的语气中伴着兴奋。   乔宇颂没好气地回答:“鬼知道算不算。”   她的双眼发亮,问:“是上回认识的?”   闻言,乔宇颂诧异地看向她。   刘欣梅解释道:“上回飞静安,不也是他么?订了蛋奶素。啊,对了,再之前在西部城过站,订蛋奶素的也是他吧?!”   没想到她每天见到那么多人,居然能够记住宋雨樵。乔宇颂淡淡笑了笑,说:“你居然记得。”   “长得帅的,我都记得。何况他的名字还那么特别!”刘欣梅冲他得意地挑眉,“你俩好配哦!”   乔宇颂面色一僵,淡漠道:“哪里配了?”   她笑道:“都长得帅呀!”   或许以前乔宇颂的确因外貌而自信,也认可这样的理论,不过在见到宋雨樵的前任以后,他再不这么觉得了。他耸了耸肩膀,说:“长得帅的人多了去了。”   “但你们的名字有cp感嘛。”她说,“乔宇颂、宋雨樵,像一个姓乔的人对姓宋的人说话,又像一个姓宋的人把话说给姓乔的人听。哈哈,像很聊得来的两个人。”   “我们聊不来。”乔宇颂说着,拉开帘子,对从前舱走来的乘务长打招呼道,“姐。”   乘务长是过来帮忙一起收餐盒的,对他微微一笑。   刘欣梅在他背后嘀咕道:“看来真是吵架了呢。”   空乘收用过的餐盒时,宋雨樵突然有点儿后悔,因为他饿了。   不过挨饿对他来说是常态,忍一忍就过去了,他没有向空乘要吃的。   乔宇颂从15B的手中接过两份餐盒,忍不住用诧异的目光看宋雨樵。见到宋雨樵冷冷地哂笑,仿佛在说“有空搭理我了?”乔宇颂发窘,很快避开他的眼神。   宋雨樵看了一眼时间,估摸着自己还能睡一阵子,于是在空乘广播即将停止客舱服务后,闭上了眼睛。   工作日的析津机场,时值深夜,停机位算不上十分紧缺。   飞机落地后不久便直接滑到了指定的停机位,尽管客舱广播提醒乘客们舱门仍未打开,仍需注意安全,客舱里已经响起此起彼伏的手机声。   终于,客舱门开启。   早已准备就绪的乘客们纷纷挤进狭窄的过道,等着离开这个密闭的客舱,结束这段疲惫的旅程。   宋雨樵的行李交了托运,随身携带的物品只有钱包和手机。他腾出空间让15A和15B的乘客挤进过道后,再度落座,关闭手机的飞行模式,联通网络。   明明已经是夜间十点,接下来从析津飞往锦蓉的航班还有好几趟。宋雨樵以航司为分类,对搜索结果进行筛选,依然能搜出两趟航班。   “还不走?”忽然,覃晓峰的声音从宋雨樵的身后传来。   他抬头一看,见到余下的乘客已经不多,说:“哦,我还有事。你先回吧。”   覃晓峰惊讶地眨了眨眼,道:“那我不等你了?”   “嗯,挺晚了,赶紧回吧。”宋雨樵点头确认。   乘客纷纷下机的过程中,乔宇颂和同事们一直留在客舱后排,随时等着帮助有需要的乘客。   乔宇颂帮那位在西部城乘机的老先生取下行李后,客舱内的乘客所剩无几。看见宋雨樵还在座位上,乔宇颂不由得后悔自己的态度太冷漠,否则,刚才在飞行途中,他们可以有很多机会说话的——尽管说的应该都是些空乘与乘客间惯常的用语。   他怎么会突然间摆出姿态了?因为,宋雨樵说了喜欢他,正在追求他,所以他就可以高高在上,随便摆脸色了吗?   想到这个,乔宇颂愧疚不已,来到宋雨樵的身边,没精打采地提醒:“我们要清舱了,快下飞机吧。”虽然很舍不得,不过接下来还有一段航程,乔宇颂不希望因为私人原因拖延其他同事开始地面工作的时间。   “你们不下飞机?”宋雨樵拿着手机起身。   尽管宋雨樵看起来对他先前的态度毫不在意,但乔宇颂心中有愧,说话的声音也低。他摇摇头,说:“时间比较短,还有准备工作要做。”   “下一趟航班是JU1311?”宋雨樵问。   乔宇颂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宋雨樵将手机屏幕在他的面前晃了晃,忍笑道:“我刚刚买好的机票。”   听罢,乔宇颂大吃一惊,立即拿过他的手机,定睛一看,还真是一条航班确认的短信息。   “我出去拿行李过安检,待会儿见。”宋雨樵把手机拿回来,放进口袋里,见乔宇颂一动不动,递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乔宇颂回过神,连忙让出过道。   见他发愣的模样,宋雨樵只觉得好笑,离开前,勾起食指,往他的鼻梁上刮了一下。   望着宋雨樵的身影消失在舱门,乔宇颂被乘务长的那声“再见”唤回神志。他急忙往回走,为一小时后启程的航班开始地面工作。   进行地面工作的过程中,宋雨樵要跟飞的事一直萦绕在乔宇颂的脑海里。   虽然只有这一次,他还是免不了感到不安,不知以后宋雨樵还有没有可能跟飞?   其实,跟飞算得上是空乘恋爱文化的一种了。因为机上的人员总是天南地北地飞,遇到休息的日子还有可能执勤,在恋爱的过程中和恋人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见面经常成为一种奢望,所以,会有一些正在追求机上人员或者正与之处于热恋期的人选择跟飞。   不过,这既耗时间又耗金钱的事,即使基于机上人员内部的身份能够得到机票折价优惠,这么做的人还是不多。   原本想着这回分别以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乔宇颂为自己的态度懊悔得很,现在得知宋雨樵决定跟飞,他喜不自胜之余,愧疚的心情又加重一层。   说是喜欢了宋雨樵很长时间,说是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其实并没有。   其实只不过是发现宋雨樵的前男友不但才华卓越,而且相貌出众,就莫名其妙地生气了。   他到底凭什么这么做?只因为宋雨樵说了喜欢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不行,是该好好道歉的。   地面工作结束后,距离上客还有一些时间。大家都坐在座位上划手机,或是自拍,或是聊天。乔宇颂到安全出口附近的座位坐下,给宋雨樵打电话。   “喂?”电话一接通,乔宇颂便发现自己的声音激动得发颤,他平复了一番情绪,问,“你明天休息?”   宋雨樵笑道:“你让我休,我就休。”   “别胡说了。”乔宇颂知道他的工作很重要,听他这么说,分明有调侃自己的意思,不免憋屈。但他想到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宋雨樵应该不至于临时冒出跟飞的念头,内疚地说:“对不起。”   宋雨樵的语气还是充满玩味:“我还没问怎么回事,你却先道歉了?怎么这么乖?”   乔宇颂哑然无语,半晌,小心地问:“你明天真休息?”   “本来想去加班的,看见你,又不想了。”宋雨樵笑着说。   他听完耳热。这本是调情的话,现在他却因分不清宋雨樵是不是拿自己开玩笑而高兴不起来。   “你明天休息吧?”宋雨樵突然问。   他一愣,反问:“你怎么知道?”   宋雨樵理所当然道:“你上回自己说的,飞四天休两天。今天应该是第四天了。”   没想到宋雨樵记得那么清楚,他听罢错愕,酸涩的心情这才终于有些回暖了,说:“嗯,明天和后天休息。如果不被备上的话。”虽然暑运快到了,但乔宇颂觉得应该不会总有人因突发状况缺勤。   “那明天睡醒以后,约个会?”宋雨樵建议道。   乔宇颂微微一怔,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因为听见这个建议的时候,他的心头一跃,是高兴的。   “好。”他轻声应道。   “好。”宋雨樵说,“我好像要登机了,待会儿见。”   乔宇颂微笑道:“待会儿见。”   夜间十一点起飞的航班,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满客了,可不知是哪家缺德又缺钱的旅行社,居然给夕阳红旅行团订了这趟航班。   早在上午的航前会上,乘务长就反复强调一定要“站好最后一班岗”,绝对不能因为是最后一段航程就掉以轻心。   “宁可吃苦也要贪便宜的老头子、老太太们是最不好惹的,有不少人因为夕阳红吃过单子,大家一定要打起精神,尽心服务。”背景强硬的乘务长通过机内广播毫不避讳地说道。   乔宇颂和正在补口红的刘欣梅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扁了扁嘴巴。   “客舱注意,刚刚接到通知,2F新增乘客   ,前舱请确认。谢谢。”乘务长说完,关闭了广播。   “怎么现在才通知?”刘欣梅吧唧吧唧嘴巴,让上唇的口红颜色变均匀。   就快登机了才接到通知,看来新增乘客是宋雨樵了。想到宋雨樵坐头等舱,乔宇颂不禁失望,不过经济舱已经客满倒是事实,他早该想到的。   乔宇颂掏出口袋里的口红,对刘欣梅说:“镜子借我用一下?” 第54章 穿云-4   为了迎接来势汹汹的夕阳红团体,刘欣梅和另一位空乘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她们的眼睛睁得太大,以至于乔宇颂看见了她们眼里的红血丝。   乔宇颂想着等到这批乘客登机,或许会无暇和宋雨樵说话,于是,舱内广播才播报乘客开始登机,他便穿越整个经济舱,来到客舱门口。   3号位见他走来,用疑问和惊讶的眼神看他。   乔宇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说什么,只站在舱门口等待。   没多久,这趟航班唯一一位头等舱乘客就从登机桥那端走来。   看他走进客舱,乔宇颂微笑道:“欢迎登机。”   “欢迎登机。”3号位同样微笑问候。   宋雨樵对她点了点头,看向乔宇颂,哂笑道:“看来头等舱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乔宇颂知道他在讽刺自己刚才对他爱理不理,闻之尴尬,余光瞥见3号位错愕的目光,对她小声说:“我到后面去了。”   说着,他跟在宋雨樵的身后往客舱里走。   宋雨樵卸下电脑包,放在2f的座位上,回头看见乔宇颂还在,说:“这趟航班有很多老人。”   “我知道。”乔宇颂看见乘务长从后舱过来,忙道,“我先回去了,你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刚才那位同事。”   “行,你忙你的。”宋雨樵说着,坐了下来。   紧接着登机的经济舱乘客们精力充沛,没过一会儿,客舱内就变得热闹非凡。   除了负责前舱的3号位以外,其他乘务员全部留在经济舱应对这些随身携带诸多行李的乘客。   他们彼此间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但大部分选择不约而同地堵在过道上,忙着抢占座位上方的行李架。   还有不少人找不到座位,急急忙忙地冲到客舱后排,发现座位号不对,又不得不背着行李折返回来。   乔宇颂和同事们飞了一天,已经非常疲惫,突然间面对这么多急于提需求的乘客,不免有些晕头转向。   不过好在乔宇颂有着多年的工作经验,这样的团队已不是第一次遇见,应对起来仍能游刃有余。   不少老太太看中他是名青年男子,争先恐后地要他帮忙放行李。   乔宇颂帮完这个帮那个,期间不忘提醒其他乘客尽快入座,不一会儿就累得满头大汗。   后舱的靠枕和毯子供不应求。乔宇颂很想告诉这些急于人手一张毯子的乘客,除非是当天的第一趟航班,否则飞机上的毯子真的非常脏,可为这些乘客捏一把汗的同时,他还是微笑表示请稍等,很快会送来。   “您先在原位坐,等会儿这个座位的乘客来了,再看看能不能换。”乔宇颂瞄见有一位老态龙钟的先生坐在安全出口旁,转而对要求换座位的大哥说,“先生,您看您要不要换到12f?那里和前排的距离稍微宽敞些,但不能把行李放在前方座椅下方。”   这位大哥起身往12排望了望,说:“那里坐了人诶。”   “没关系,我帮您向那位先生说明。”乔宇颂说完,走到12f,向老先生解释因为他年事过高、行动不便的缘故,不能坐在安全出口旁,需要更换座位。   安顿好这两位更换座位的乘客,乔宇颂去头等舱拿毯子——既然头等舱只有一位乘客,应该有剩余的毛毯。   他没想到才来到头等舱,竟看见宋雨樵在吃机上提供的水果,不禁愣了一愣。   宋雨樵疑惑地看他,他连忙摇头,转而问3号位还有没有毯子。   “要不要和我换?”3号位把一叠毯子给他,冲他挤了挤眼睛,“小梅告诉我了哦。”   乔宇颂愕然,讪笑道:“不用了,趁着只有一个人,好好休息吧。”这趟航班的经济舱难度可不小,乔宇颂可不想因为私人原因让同事受累。   听乘客们的口音,不像是析津本地人,反而是回锦蓉的。   原先乔宇颂他们猜测说不定是旅行团,后来发现他们有统一的旅行社帽子,便知真是如此。   这百来号人的大团,随行的导游一共有两人。   这两个年轻人分明没有老年人精力足,飞机还没开始滑行就蒙脸大睡了。   其他乘客像聊家常似的,有说有笑、毫不顾忌,聊起旅游中遇见的事,个个喜笑颜开,笑声爽朗。   客舱服务开始前,刘欣梅坐在起降位上打盹儿,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浪笑,生生把她吓醒了。   呼唤铃此起彼伏,乔宇颂不得不通过舱内广播通知乘客,客舱服务将在飞机起飞二十分钟,飞行平稳后开始。   他放下手持话筒,瞄向那三篮小水,心中盼望赶快开始客舱服务。等他们把水发放完毕,后舱应该就能消停一会儿了。   发放矿泉水的过程中,有一些乘客问起为什么没有旅客餐,乔宇颂他们对此一一进行解释,并且根据他们的需求,把机上准备的小零食发给有需要的乘客。   饶是如此,依然有些乘客对只提供矿泉水感到不满,虽然没有对乔宇颂他们提意见,嘴上总要对航班和航司评论两句,仿佛所有北航的航班都是如此,比起其他航司有诸多不足。   乔宇颂遇到乘客询问可不可以购买旅客餐,他不得不抱歉地答复,飞机上没有旅客餐,航司也没有单独售卖旅客餐的服务。   发放矿泉水引起了乘客们新一轮的兴奋,不少人拿出自带的水果和饼干,在客舱内开始了茶话会。   不过,他们的茶话会没能进行多长时间,因为很快,客舱内的灯光便调至最暗,方便旅客们休息。   黑暗当中,他们不得不休息,乔宇颂他们也得以松一口气。   不知道落地以后,宋雨樵打算如何安排接下来的行程?想到第二天可以约会,对乔宇颂而言,这趟疲惫的航程有了精神的支撑。   乔宇颂虽然调到锦蓉基地已有半载,不过因为平时都在飞,休息的时间则宅在家里睡觉和看剧,所以他对锦蓉这座城市并不熟悉。至于宋雨樵,他猜想,宋雨樵应该对锦蓉也不熟。   两个人要如何在一座不熟悉的城市里开始第一次约会?乔宇颂觉得既紧张又刺激,心里虽然充满了期待,但想到约会的对象是宋雨樵,期待又不由自主地被忐忑的心抖落。   宋雨樵说睡醒以后约会,那他今晚睡哪儿呢?彼时,乔宇颂几乎没有思考这个问题就答应了,仿佛他们有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答案。   想来也是,宋雨樵已经跟着他飞回锦蓉了,难不成他还给宋雨樵找酒店,住在外面?   既然上回宋雨樵已经在他那儿睡过一晚,这回再去,应该没什么。乔宇颂心里这么想着,但考虑到上回他们在静安,宋雨樵居然可以在临睡前订酒店的另一间房,又觉得自己不能太想当然。   他犹豫了一会儿,拿起手持话筒,和前舱通话:“喂?小茜,2f的乘客休息了吗?”   “还没,他好像在工作,对着电脑。”3号位笑问,“你要过来吗?”   乔宇颂犹豫了一下,说:“我过去一趟,顺便巡舱。”   “小福才巡完呢。”她打趣道。   他不好意思地笑道:“那不一样,他巡的安全。”说着,他在对方的笑声中挂断电话。   本以为此时乘客们已经休息了,没想到,乔宇颂走向前舱的途中被一   个乘客叫住,问能不能给两包花生。   乔宇颂不确定厨房里还有没有,说:“您稍等,我等会儿回去看看,不一定有。”离开前,他记住这位乘客的座位号,21b。   才拉开帘子,乔宇颂便看见了宋雨樵的电脑屏幕光。   像是条件反射,宋雨樵回头的同时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看见是乔宇颂,他没有把电脑重新打开,问:“找我?”   “嗯。”乔宇颂瞥了头等舱空乘一眼,弯腰小声问,“你今晚住哪儿?”   乔宇颂的脸被灯照亮,背后则是空洞黑暗的客舱,他的嘴唇透着柔嫩的粉,像清晨才浇过水的蔷薇。宋雨樵的目光从他的唇上掠过,看向他的眼睛,问:“你家的沙发还让我睡吗?”   他听完心中一喜,说:“那落地以后,你先去拿行李。稍微在到达厅等我一会儿,我们还有个讲评会。结束以后我去找你,一起回去。”   宋雨樵点头。   乔宇颂笑了笑,转身正要往回走,脚下的地突然晃了。   他连忙扶稳座椅靠背,感觉这只是轻度颠簸,便在舱内广播声中,尽快往自己的座位走。   “哎,帅哥!”21b的乘客在乔宇颂路过时,再次叫住他,“还有吗?”   乔宇颂险些忘了他要的花生,道:“您稍等,现在飞机正在颠簸,我找到后给您送来。”   深夜的航班,有的人在万里高空中进入了美梦,有的人则磕着瓜子、啃着鸭脖看手机里的视频。   乔宇颂在厨房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几包花生,给那位乘客送了过去。   等到乔宇颂重新坐下,客舱服务也将要停止了。   飞机落地时,已经是凌晨一点。   空乘们用仅剩的精力安排哈欠连连的乘客们有序下机,结束以后,依然还没有结束一整天的工作。   虽是夏天,但人的体温在夜里特别敏感,疲惫时更甚。   航后讲评会上,乔宇颂几次冷得起鸡皮疙瘩。昏昏欲睡的他,险些连轮到自己自我讲评也没听见。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乔宇颂向他人道别,拖着登机箱急匆匆地往到达口走。   锦蓉算是个大城市,即便是深夜,依旧有南来北往的旅客。   因为还在航站楼内,为了顾及航司形象,乔宇颂迟迟不能扯松自己的领带。   他拖着疲惫的双腿,来到到达大厅。   出口处接机的人只有几个,加上到达的旅客,所有人的面容都写满疲倦,仿佛被夜色蒙住了神智,眼中透露着迷茫。   很快,乔宇颂看见了宋雨樵。   他背对着led广告墙,坐在立起的行李箱上。led的灯光将他的身影剪得格外修长清瘦,他的背微微佝偻着,双眼无神地对着地板发呆,分明没有留意到达出口。   乔宇颂看见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摘下眼镜,把眼睛揉了揉。   见状,乔宇颂心疼地皱起眉。   宋雨樵重新戴上眼镜,朝到达出口看,发现乔宇颂站在不远处,神情复杂地望着自己,便站起身,冲他笑了笑。   乔宇颂快步走上前去,在他面前站定后,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眼底有微弱的、好像随时会熄灭的光,他用这仅有的光投注在宋雨樵的身上。宋雨樵看到了,淡淡地笑,问:“能走了?”   闻言,乔宇颂的胸腔被热流堵住了,烫得他几乎发抖。他松开拉登机箱的手,一把抱住宋雨樵。   宋雨樵微微错愕,俄顷抬手抱他,亲了亲他热乎乎的耳朵,说:“好了,回家吧。” 第55章 穿云-5   经过一天的劳累,坐在出租车上的乔宇颂昏昏欲睡。车窗外没有车水马龙的街景,只有不断晃过眼前的橙黄色灯光。   想到天亮后可以和宋雨樵约会,乔宇颂自然兴奋不已,无奈他的身体已经无法维持大脑持续的兴奋。尤其被最后一段航程的乘客折腾得头疼后,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乔宇颂的眼皮子直打架。   他看得出来,宋雨樵也很疲惫。乔宇颂看他对着窗外发呆,轻声说:“很累吧?等会儿到家,洗个热水澡,赶紧睡吧。”   “还成,我常熬夜。只不过机上有点儿无聊罢了。”宋雨樵在晦暗的光线中看他的脸,想了想,把他放在腿上的手拉过来,握在手里,“你平时都这样飞吗?凌晨才回到家里,第二天一大早又得出发。”   他的手很暖。乔宇颂看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放在两人之间的空位上,扣起手指,摇摇头,说:“不一定每轮都这样,看人品吧。”话毕,他笑了笑。   看着他的笑容,宋雨樵忽然产生好奇:他和他的前男友是因何分手的?聚少离多?话说回来,上回问他,他好像故意逃避了回答。   “明天我们去哪儿玩?”乔宇颂忍不住问。   宋雨樵难得见他这么主动,笑问:“你想去哪里?”   他苦恼地摇头,说:“不知道。我不常出门,又是年初才调到锦蓉来的。”   宋雨樵思忖片刻,说:“先回去休息,没准睡醒就有想法了。”   深夜确实不是做计划的好时候,乔宇颂点头,心中还是按捺不住期待。   在宋雨樵看来,乔宇颂的公寓还是和上回一样,没什么区别。开门后那股淡淡的霉味仍在,宋雨樵依然要求开门通风。   上回打开的沙发床没有归位,乔宇颂催宋雨樵去洗澡,自己则找出干净的床单和枕套,重新铺床。   这回他打算让宋雨樵睡床,所以床上得弄干净些。   乔宇颂以前飞国际长途机,分批轮流休息的时间都不长,为了争分夺秒地睡觉,他练就一番在三分钟内铺好一张床的本领。这不?宋雨樵才进浴室洗澡没多久,乔宇颂就把床和沙发床都铺好了。   虽然刚从外面回来,不过乔宇颂还是出于习惯把登机箱里的东西清出来,将制服装进洗衣袋,丢进洗衣机里。   洗衣机还有一些空间,乔宇颂犹豫了一下,关门后没有启动。   宋雨樵洗了澡出来,看见乔宇颂蹲在洗衣机前一动不动,问:“发什么呆?”   乔宇颂回过神,起身道:“你有要洗的衣服吗?放进去一起洗?”   房间很小,灯光把乔宇颂脸上的迟疑照得格外敞亮。宋雨樵擦头发的手顿了顿,说:“好,稍微等一下。”   他把毛巾搭在肩上,转身进了浴室。   乔宇颂以为他会很快拿出衣物,没想到却先听见浴室传出水声。他看门开着,好奇地走过去,见到宋雨樵正在洗袜子和内裤,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宋雨樵转头见他站在门外,抓着内裤的双手在揉搓时没将布料揉进去,指节摩擦,发出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刺耳声音。他很快把内裤和袜子洗好、拧干,握在手里。   “这些我直接晒了?”宋雨樵说着,把其他衣物从挂钩取下来。   乔宇颂讷讷点头,跟着他走到阳台。   宋雨樵把衣服塞进已经快装满的滚筒。   里面除了乔宇颂的制服外,还有一套睡衣,大概是乔宇颂放时没往里推,宋雨樵的衣服才放进去,门没来得及关上,一只袖子就掉了出来。   乔宇颂正要蹲下帮忙,便看见他将洗衣机的门大开,把他的衣服、他的衣服   全用力往里塞,最后关门。   阳台小得只能放洗衣机,灯光自然照不进滚筒里。在洗衣机启动以前,乔宇颂看着里面黑乎乎的一片,只有自己的白色制服衬衫略为显眼。   宋雨樵的衬衫是灰色的,滚筒注水以后,颜色变暗,最后乔宇颂只能依稀认出。等到滚筒开始运行,里面所有的衣物很快滚做一团,乔宇颂见到白衬衫和灰衬衫缠在了一起。   他抬头,看见宋雨樵把事先洗好的内裤和袜子夹在晾衣架上。晾衣架是不锈钢材质,风一吹,夹子发出叮铃叮铃的脆响。   乔宇颂做梦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这个晾衣架上会晾着宋雨樵的内裤和袜子,而且,只晾着宋雨樵的。   这感觉像是他和宋雨樵的生活发生了重叠和置换,宋雨樵变成现在的他,住在这里。宋雨樵能了解他生活中的琐碎和繁杂,能感受那些无聊和空虚是如何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不断充满、膨胀,而他……   忽然,宋雨樵的声音打断他的胡思乱想:“吹风机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哦,在这儿。”乔宇颂立即往浴室走,打开盥洗池下方的柜门,拿出吹风机给他,“喏。”   排风扇呼呼地卷走浴室里湿漉漉的水汽,地上的瓷砖留着些许积水,仿佛还有洗澡水的余热。   这些热曾经从宋雨樵的身上淌过,现在积在乔宇颂的脚下。乔宇颂才在浴室里站了一小会儿,便觉得还没有被排风扇卷走的水蒸气笼罩在他的身上,他的皮肤有些黏着,脸也犯潮。   宋雨樵接过吹风机,说:“谢谢。”   “嗯。”乔宇颂低头,经过他的身侧,走出了闷热的浴室。   不料,乔宇颂才出来不久,便听见宋雨樵喊他。   他疑惑地回头。   “挺晚了,你先洗澡吧。我在外面吹就行。”宋雨樵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拿着插头。   乔宇颂微微一愣,答说:“好。”   宋雨樵很快在桌子附近找到一个插座,坐在椅子上吹头发。   乔宇颂望着宋雨樵的背影,心中忽然五味杂全。   他犹记得自己第一次到宋雨樵家里借宿的情形,那个时候,他虔诚得像个信徒,谨慎得像个小偷。虽然后来去第二次,变得随意了很多,不过那些随意有着许多刻意的成分,太过刻意,反而又显得不从容了。   可是,宋雨樵呢?   无论是上回还是这次,甚至是那个被台风天困住的夜晚,宋雨樵似乎从来不会拘谨。他表现得那么心安理得,而乔宇颂弄不明白,他究竟心安理得些什么。   从前的关系在他的预料之中吗?现在的进展也没有超出他的预想?乔宇颂再一次被对宋雨樵的不了解绊住了。   在宋雨樵发现以前,乔宇颂晃了晃因为太困而发沉的脑袋,找了换洗的衣服,走进浴室。   浴室里的水蒸气散去不少,连地上的瓷砖也干了。   宋雨樵把头发吹干后,趁着乔宇颂洗澡,找出笔记本电脑。   需要加班的内容,他在航班上基本已经完成了,余下的部分得等回到单位才能做。   这个季度的思想汇报还没写。他对着空白的文档,回想这段时间以来,他和谁谈过心,又服务了哪些对象。   想了好一会儿,无果,他索性打开另一个文档,往培养考察表里写培养人意见。   洗衣机发出的声响十分催眠,宋雨樵写了几段话就打起哈欠来。他最终决定把这些东西留到之后的某个下午完成,而不是在乔宇颂家。   他合上笔记本,余光瞄见乔宇颂的收纳盒。   收纳盒没   有盖子,宋雨樵记得上回乔宇颂把一个安全套放在里面。他拿到面前,找了找,果然找到了。   这个收纳盒里放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乔宇颂明显没有进行分类,除了安全套外,宋雨樵还找到了润滑剂。素颜霜、口红、指甲剪、止汗露、香水小样……很小的一个盒子,真是装了不少东西。   一般的保守派不会把性用品放在没有遮掩的地方,会这么做的人,要么很开放,要么就是把这个整体环境当作自己最私密的空间,认为除了自己谁都不会发现,所以哪怕随意丢在显眼处也无妨。   宋雨樵拿出收纳盒里的口红,回想在飞机上见到的乔宇颂的唇色。他打开盖子,拧出一些膏体,画在手臂上,是玫瑰的香味,和乔宇颂的嘴唇一样。   把口红放回收纳盒的时候,宋雨樵发现收纳盒的底部有一样似曾相识的东西。他愣了愣,往下翻找,把被杂物压在最底下的那支润唇膏拿了出来。   唇膏底部印着生产日期,但时隔已久,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就连管子上原本印的黑色logo都残缺不全,只有使用过的人才能记得这支唇膏的出身。   宋雨樵打开盖子,要将膏体拧出来时发现这支唇膏早就用完了,残留在固定座上的膏体已经干透,再闻不到原本的花蜜香。   会是他从前用过的那支吗?唇膏上没有记号,宋雨樵不能肯定。他只记得那年他穿了乔宇颂借他的外套,后来又还给乔宇颂。   唇膏是在那天消失的。当时,宋雨樵找了很长时间,最后放弃。他认定它像所有一时之间找不到的东西一样,会在某个时候突然出现,于是像忘了它落在哪里那样,忘了它曾经存在。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某个时候”会经历十三年。   “你睡沙发?”乔宇颂洗了澡出来,见宋雨樵躺下了,说,“床我重新铺过了,你睡床吧。我睡沙发。”   “没关系,你睡床吧,飞一天怪累的。”宋雨樵没有起身。   闻言,乔宇颂不禁后悔没在洗澡前和宋雨樵说好让他睡床的事。现在看宋雨樵躺在沙发上不动,他谦让也不是,不谦让也不是,只好道:“好吧。我关灯了?”   “嗯。”宋雨樵看着他的背影,在灯熄灭的同时,坐了起来。   乔宇颂借着手机的灯光走到床边,打开床头灯后发现宋雨樵坐着,吓了一跳,说:“先睡吧。我等衣服洗好,晾了以后就睡。”   他说完,捧着手机倚着墙坐,分明打算靠着划手机消磨洗衣服的时间。床头灯在他的身边,宋雨樵望着他,感觉全世界的光全聚拢在他的身上。宋雨樵看了他好一会儿,说:“你的嘴唇好漂亮。”   闻言,乔宇颂险些被自己的唾液呛着。他惊愕地看向宋雨樵,又很快低头看手机,偏偏他正在浏览选购新的口红,更是心虚地退出界面。   “什么呀……”乔宇颂窘促地笑了笑。   “你的口红快用完了吗?”宋雨樵问,“要不要买一支新的送你?”   或许是宋雨樵此时没戴眼镜的缘故,乔宇颂看他的脸,觉得有几分陌生。他本就不了解宋雨樵,面对一张有些陌生的脸,而这张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更让乔宇颂忐忑。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难相信宋雨樵这么问只是出于好意。他想了想,笑道:“平时哪可能那么容易就把一支口红用完呢?有新的当然好了。我挑好了,发链接给你?”   宋雨樵失笑,道:“好。”   他对他笑笑,又低头看向手机。   “一般的润唇膏也不会用完么?”宋雨樵问。   乔宇颂回想一番,摇摇头,说:“用不完的。我这个人,喜新厌旧。”   宋雨樵托着腮看他,问:“对我也是?”   没想到他把话题转得那么突然,乔宇颂一愣,嘟哝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雨樵淡淡地笑了笑,躺了下来。   见他盖好被子,乔宇颂错愕,问:“要睡了么?”   宋雨樵没有回答。   看见洗衣时间还剩下二十分钟,乔宇颂选择暂时把剩下这盏床头灯关掉,说:“晚安。”   灯熄灭没多久,乔宇颂的眼前还留着灯泡的轮廓,像是大脑还没有反应,光线消失的时间比灯灭的时间漫长一些。他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听见宋雨樵叫道:“小颂哥哥。”   闻声,乔宇颂的心咯噔了一声。他疑心自己听错了,而如果没听错,这个称呼未免有些滑稽。滑稽得,让他不知道该不该笑。   他难以置信地问:“怎么了?”   漆黑的房间里,宋雨樵的声音从黑暗的深处传来,那像是来自宇宙的另一端。宇是无限的空间,宙是无垠的时间,他在时间和空间的尽头,对他说:“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晚安。” 第56章 穿云-6   在看见窗外的阳光以前,乔宇颂睁开眼,看见的先是宋雨樵站在窗前的背影。   他吃了一惊,连忙抓起手机看时间,见到是九点,不算太晚,这才松了一口气。   宋雨樵听见声响,回头对他微微一笑,说:“早安。”   这还是乔宇颂头一回在刚睡醒的时候就看见他,想到这里,乔宇颂赧然笑了笑,说:“早安。你洗漱过了?”   “还没。”宋雨樵往浴室走,经过他的面前,说,“下雨了。”   闻言,乔宇颂一愣,险些从床上跳起。他望向窗外,玻璃上虽没有水滴,天空却是灰蒙蒙的一片。   怎么会这样?乔宇颂懊恼地搓了搓脸,跪起朝浴室喊道:“还出门么?”   “不出门,你想待在家里做什么?”宋雨樵的半个身子从浴室门里探出,一边挤牙膏,一边笑问。   乔宇颂听罢面红,说:“我看看能去哪儿。”   他们终究还没有到共处一室、无所事事,还能安然度日的地步。尽管宋雨樵那样问时,多半有玩笑的意味,不过乔宇颂不能否认,比起出门约会,和宋雨樵一直待在家里更令他紧张。   和乔宇颂交心的朋友不多,但一起吃吃喝喝的朋友倒是不少。乔宇颂在群里问了一句附近有没有口碑不错的餐厅,很快就得到好几个回复,日料、西餐、粤菜都有,当然还少不了火锅。   他下了床,来到浴室门外,问:“中午吃川菜?”   宋雨樵打开刮胡刀,把晨间冒出来的胡渣剃干净,答说:“我都行。”   他回答得太轻易,完全不假思索,反而让乔宇颂不确定。   电动刮胡刀的声音很轻,但没人说话,连这么轻的声响也变得突兀了。乔宇颂张了嘴,却在看见镜中的宋雨樵后合上了嘴巴。他仓促地移开目光,但终究因为感觉宋雨樵没发现,又偷偷重新看过去。   宋雨樵扬起的脸带出下颌和颈项连贯又优美的线条,乔宇颂看着刮胡刀在他的下颌移动,那细微的声响莫名地在他的脑海里增大了许多。   嗡嗡嗡……嗡嗡嗡……异常嘈杂。   声音停止那一刻,乔宇颂迅速回过神,看向镜中的宋雨樵。   宋雨樵肯定地说:“我真的都行。”   “好。”乔宇颂迟疑了一下,建议道,“那我们吃完饭,去看下午场的话剧?我的几个朋友去看过,宜笑大方话剧团的剧,说是挺好看。或者你想看什么电影?”   宋雨樵拿起须后喷雾,用疑问的眼神看他。   他点头,表示他可以用。   “看剧吧。”只有唯一的选项和一个填空,宋雨樵觉得那个选项就是提问者最想得到的答案。   那部话剧,乔宇颂从还在析津时就想看了,可惜话剧团每年去析津巡演,他都碰不上,来到锦蓉后,他又总没有时间。现在不但话剧正好上演,他还能和宋雨樵一起观看,乔宇颂高兴道:“那我买票。”   “好。”看他兴冲冲地拿手机购票,起床后连牙也没顾上刷,宋雨樵就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一旦开始张罗约会的行程,乔宇颂发现自己非常老练。他有过多年恋爱的经验,约会的次数数不胜数。可是面对宋雨樵的时候,他总忍不住变得“做作”一些,既是担心自己的安排不能合乎宋雨樵的心意,又顾虑太过熟练,会让宋雨樵产生“轻车熟路”的感觉。   于是,他的姿态总在兴奋和犹豫间摇摆,连原本轻易又妥当的建议,也变成小心翼翼的请求:“我们中午吃得简单些,下午三点就能去看剧了。演两个多小时,六点前总能结束。晚餐我们再好好吃?”   他说到最后,声音渐小。宋雨樵遗憾道:“晚餐不能一起吃了,我今晚得回去。”   “今晚吗?”乔宇颂愣住,可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他是一轮飞四休二,没有工作日和周末的区分,但宋雨樵不一样,他在工作日得上班。   思及此,乔宇颂尴尬地笑,掩饰失落,说:“也是,明天周四。你得上班的吧。”   宋雨樵点头,看他笑得牵强,安慰说:“下回再找机会吃晚餐吧。”   他说要约会,乔宇颂理所当然地认为是一整天的约会。为什么呢?因为以往约会——几乎每一次约会,都是全天。   乔宇颂从前谈过两段恋爱,几乎每次约会都会持续到第二天。他和他的前男友,保持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急于求成的默契,吃饭、逛街、看电影,最后一定少不了做爱,好像那样才是这个快餐时代里成年人恋爱该做的全套。   没有例外,是的,乔宇颂回想后确定,除非是恋情病入膏肓、走向终局的前夕,否则一定是那样一套完整的约会流程。   宋雨樵提出约会时,乔宇颂虽然不曾考虑最后会不会上床,但同样没有想过,约会会在午夜前结束,他们甚至没有办法一起吃晚餐。   下次见面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乔宇颂真想立刻打开排班软件,看看下轮有没有飞析津过夜的航班。   “嗯,好。”乔宇颂深吸一口气,耸了耸肩膀,故作轻松地说,“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他的轻松不那么彻底,笑完后眉宇间全是遗憾,宋雨樵摸摸他的脸,问:“下午看的剧,听起来是喜剧?”   乔宇颂打起精神,点了点头。   “那就好。”宋雨樵笑着解释,“想让你开心,但我不太会逗人笑。”   他听完微微错愕,失笑道:“少来了。”   乔宇颂选中吃午餐的地方在剧院附近,乘坐两站地铁就能到达。如果是平时,他觉得乘车过去会好一些,但单身公寓附近正修路,所以还是直接乘地铁更好一点儿。   他征求过宋雨樵的意见,得到的答复是没有意见。故而后来哪怕决定乘地铁,乔宇颂还是没有一起出门约会的喜悦感。原因或许是宋雨樵的“毫无建树”,或许是他在突然间得知宋雨樵晚上得回析津,他不能确定。   可能是他在一开始的期望太高,所以当听见宋雨樵的回答全是“都行”、“都可以”、“我没关系”的时候,乔宇颂忽然感觉自己像是牵了一只傀儡出门。他甚至没有牵这只傀儡的手。   待到他们在餐厅里点菜吃饭,宋雨樵在乔宇颂的要求下点了两道硬菜,乔宇颂同样没有看出他对午餐的期待。   “不好吃?”这是乔宇颂好几个朋友推荐的餐厅,但宋雨樵吃饭时的平静让他忍不住担心自己是不是选错了地方。   宋雨樵摇头,说:“不会,很好吃。”   乔宇颂半信半疑地看他,却没有在他的脸上见到任何敷衍,不禁更为气馁。   “怎么了?”宋雨樵见他意兴阑珊,想了想,解释说,“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儿告诉你,晚上得回去。”   闻言,乔宇颂怔了怔。知道宋雨樵会错意,他摇摇头,说:“没关系。”   宋雨樵不相信地看他。   知道自己说的话没有说服力,乔宇颂犹豫了一下,问:“你从前和前任交往的时候,也这样吗?”见宋雨樵不解,他进一步说,“不会主动,什么都等着听安排。”   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宋雨樵听完愣了片刻,失笑道:“我还不够主动吗?”   “不是。”乔宇颂怎么能否认他的主动?他已经不止一次的主动直   截,让他不知所措、心花怒放了,正因为如此,乔宇颂才不知道如何向他说明自己此时的心情。   他低头,无助地戳着面前的白米饭,半晌,苦涩地笑道:“可能是我以前的男朋友都太主动了吧。”   第一次听见他主动提起前任,宋雨樵好奇的同时,心中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皱起眉。   “以前约会,全是他们考虑吃什么、做什么,我只要出现就够了。像今天这样,我做的这些计划,其实都是和他们约会积累下来的经验。已经很习惯,只要想到约会,理所当然就觉得该做这些,像走流程似的。至于喜不喜欢、有没有意思,都不重要,也不在乎。你也是这样吗?”乔宇颂彷徨地望着他,“你真的‘都行’?都‘无所谓’、‘都可以’吗?”   不知道为什么,乔宇颂申诉这些的时候,宋雨樵居然想起了顾晦之。确切地说,他是想起了顾晦之的那条信息。   当时读到那条信息,宋雨樵觉得那样的训导对于一段已经结束的恋情来说,已经无足轻重。可是他没有想到,那会在另一段恋情的伊始,就成为问题。   “如果我说‘是’,恐怕你只会更失望吧?”宋雨樵说着,把一块辣子鸡夹进乔宇颂的碗里,“你想要怎样的恋爱?像你看那些漫画里画的那样吗?”   闻言,乔宇颂震惊地看向他。没有听错,乔宇颂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宋雨樵的言外之意,是他在无理取闹。   想到这里,乔宇颂苦笑。没错,这是他喜欢的宋雨樵,还是十三年前的样子。十三年前,乔宇颂认定哪怕喜欢他,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现在也一样。   以辣椒为佐料的菜肴,乔宇颂吃了半顿饭的功夫,尚未觉得辣。但是此时,由内而外的热炙烤着乔宇颂,他清楚地感觉到耳尖上的热,料想自己的脸应该已经通红。   他睁大了眼睛看宋雨樵,说:“我没有想要‘怎样’的恋爱,但你觉得我们现在是恋爱吗?你知道吗?虽然已经买好了话剧的票,可是我从刚才开始就在担心。我现在已经不想看了。我担心要是去了,你也像现在这样无动于衷,到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笑,那样特别傻。”   宋雨樵听得累了,无奈地说:“你太在乎我的感受了。不需要这样。”   “怎么可能不在乎?我喜欢你啊!”乔宇颂受不了地喊道。   闻言,宋雨樵愣住。下一秒,他发现坐在邻桌的客人,无论是聚在一起喝酒的老大爷们儿还是约会吃饭的情侣,全都呆木地望向他们。   乔宇颂顺着宋雨樵的眼神回头,见到那一张张猎奇和震惊的面孔,登时羞得满面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或许这样说很老套,不过,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不在乎做些什么。”看着他窘得通红的脸,宋雨樵忍不住笑。   乔宇颂从尴尬的状态里抽出一些理智,嘟哝道:“但你看起来没有很开心。”   宋雨樵失笑道:“一直表现得很乐呵,不就是傻子了吗?”   他想表达的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可他知道没法和宋雨樵说清楚,只得叹了声气,摇摇头,放弃了。   “你还记得有一年我们一起去看了电影吗?宋雁放我们鸽子那次。”宋雨樵问。   什么“有一年”?他们只一起看过一次电影。乔宇颂不知他为何说起那天,点了点头。   宋雨樵道:“那天我就挺开心的,可是,你看得出来吗?”   那天他开心?乔宇颂回想,丝毫没有感觉出来。但是如果他指出宋雨樵撒谎,那不过是同时证明了他看不出来罢了。   “看不出来。”他想了想,改口道,“我忘了。”   宋雨   樵闻之愕然,看他态度敷衍,不由得有些失落。   假如乔宇颂早在高中时就喜欢他,又怎么会忘记?那是他们屈指可数的几次单独相处,宋雨樵原以为只要乔宇颂从那时就对自己有意,一定会记得。现在乔宇颂说忘记,那或许是那天对他而言真的不重要,他的心动萌生于别的契机。   失望和好奇的情绪同时出现在宋雨樵的脑海里,他讪讪笑了笑,说:“是吗?我记得挺清楚的。虽然后来很少想起,可如果你现在问我那天发生了什么,我都还能说出来。”   他的不避讳、不隐瞒让乔宇颂没来由的紧张和惭愧,开始后悔自己说忘了。这话对不起宋雨樵,更对不起他自己。   “不过也是,那天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会忘记很正常。”宋雨樵淡淡一笑,“我想说的是,如果你那天看不出来我开心,现在也不会看得出。因为我一直没变。” 第57章 穿云-7   他一直没变,那他呢?乔宇颂回想之前拒绝他的追求,不就是不希望两人接触得太深,会看到宋雨樵再不是当年的模样吗?现在宋雨樵说自己一直没变,反而显得他当初的想法滑稽了。他喜欢宋雨樵原来的样子,而现在面对没有改变的宋雨樵,他却开始吹毛求疵。   这当中是哪里出了问题?宋雨樵有那么好的条件,愿意喜欢他,实属难得,他自然应该放低身段,无论宋雨樵是什么态度,他都该欣然接受。如果宋雨樵没能高兴到足以表现出来的程度,那应该是他的问题,不是宋雨樵的问题。   乔宇颂开始用这些“道理”训导自己的时候,他想起公司那一次次投诉分析会。   曾有一次会后,一位前辈说:“不要以为旅客当面没有表现出来,背后就不会投诉你。中国人,都特别含蓄。要听懂说话的艺术,‘比较满意’就是‘不满意’,‘基本称职’就是‘不称职’。他不表现得兴高采烈,你都得小心点儿。申诉没用,只要事情不闹大,错的永远是你!旅客是永远不会有问题的。这就是服务行业。”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操。”   道理在此时不管用了,他也想在听完这番道理以后骂一个脏字。   这些年虽然辛苦,但乔宇颂已经被生活的另一面宠坏了。   他的外貌几乎每天都受到褒奖;永远有人夸奖他细心、体贴、温柔;他的前男友都很优秀,而且分手以后并不嫉恨他;他的身边总是不乏不错的追求者……   所以,他虽然知道宋雨樵是人中龙凤,学历很高,从事这非常了不起的工作,但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因为如此,就觉得他做什么都对了。   “是吗?”乔宇颂的胃口全无,他放下筷子,“那应该是我变了吧。”   宋雨樵皱眉,道:“我觉得没有。”   乔宇颂闻之非但觉得滑稽,甚至觉得他有一点可怜,说:“我们以前就没怎么接触,再见面以后又聊过些什么?你凭什么觉得没有?”   他微微一怔,说:“因为……”   “你从前对我的印象是什么?”乔宇颂打断他的话,“不凶,个性挺好的,成绩不行,喜欢看动漫,常常因为没出息被妈妈责骂嫌弃,还有呢?”   听着他的话,宋雨樵的脸一点点地变僵。   “你觉得我没有,大概因为我现在的个性还是不错。我还是不凶,也习惯照顾人——废话,我的工作就是服务人。我的工作成绩一般,飞了六年还没升乘务长。动漫是出坑了,不过歌还会听,平时休息主要是追剧。总体来说,和当年没什么区别,不思进取、没长进。”乔宇颂看着他的眼睛,“但是,我父母早就不再嫌弃我了。他们还等着托我的关系,买打折机票!你的社会地位比我高很多,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可我一点儿也不羡慕你,更不会因此贬低我自己。可能在外人眼中,我们不配,但我不认为是我配不上你,而是我们本来就不合适。没错,我是想要漫画里的那种恋爱,这有什么问题吗?说喜欢我,要追求我的人是你,没理由当我们开始约会以后,反而变成什么都不用考虑的人是你。”   这不是乔宇颂第一次言之灼灼地解释他们为什么不合适,可是这回在宋雨樵听来,无疑比上一回更刺耳难听。   他在不知不觉间放下手中的筷子,听乔宇颂说完以后,一时想不到该说些什么回应。   “我说完了。”川菜馆子真不是一个吵架和争辩的好地方,乔宇颂看了一眼他的碗,问,“你还吃吗?不吃我结账了。”   听罢,宋雨樵一愣。   乔宇颂冷淡地说:“反正最开始说来吃饭的人是我。你应该都行吧?”   宋雨樵再度皱起了眉头。   直至离开餐厅,宋雨樵还沉浸在乔宇颂的话语中,久久回不过神。他很恍惚,乃至震撼,他甚至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宋雨樵素来不喜欢与人做太没有成效的对话。除了在学校上课、在单位开会,需得听老师和领导的长篇大论以外,他极少能听见谁对自己说那么多。   如果有,那么时隔已久——宋雨樵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周美琪。   他很快发现,他的震撼最终归咎于乔宇颂让他想起了周美琪。而这本身,又让宋雨樵感到强烈的不安。   站在马路边,看见乔宇颂低头划手机,宋雨樵问:“话剧是三点开始?”   “你还想看话剧?”乔宇颂不可思议地问。   他微微一怔,问:“不看了吗?”   如果换做别人,乔宇颂或许觉得在如此冷场的情况下,依然硬着皮头一起去剧院能够理解,可是面对宋雨樵,他不由得惊讶。这好像不是宋雨樵会做的决定。   乔宇颂问:“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去看话剧有意思吗?”   宋雨樵闻之色变。   慢慢地,乔宇颂看见宋雨樵的表情越来越冰冷。他的心为此隐隐发颤,几乎产生胆怯,可他忍着,咬紧了牙关。   “好,那我现在回去拿行李,直接去机场吧。”宋雨樵说。   听罢,乔宇颂的心猛地往下跌。他勉力从嘴角抽出一丝故作满意的微笑,说:“好。正好我刚才叫了回去的车。”   宋雨樵的眼睛睁大。乔宇颂看见他的瞳孔倏尔收紧,把自己的身影框在了里头。   回单身公寓的路上,两人各坐在汽车后排的两端,谁都不发一言。   上午出门前,宋雨樵已经收拾好他的箱子。所以,他们一回到公寓,宋雨樵拎起他的行李箱,二话不说便往外走,没做任何停留。   看着宋雨樵从身边擦肩而过,乔宇颂的心微微一颤。他想了想,转身跟出门去。   他才走到门外,便看见宋雨樵转身。   宋雨樵冷冷地看着他,说:“不用送了,我自己下楼叫车就行。”   乔宇颂咽下一口唾液,道:“好。”   闻言,宋雨樵咬了咬牙。他转身欲走,但还是因为不甘心,回头道:“乔宇颂,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苛刻。虽然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我不喜欢嘻嘻哈哈、谈笑风生,这你应该是知道的。中午吃川菜,下午看话剧,这都是你自己想做的事,我同意你提出的建议,这有什么问题吗?我不知道你以前的男朋友都是些什么人,也不理解你所谓的‘主动’要到哪种程度,可是如果你非要我和你在一起就嬉皮笑脸的,我办不到。我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乔宇颂红着眼说。   “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宋雨樵实在想不通,气得叫起来。很快,他压抑住自己的怒气,试图冷静,道:“既然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而且还喜欢我,为什么还要这么吹毛求疵?你不觉得这太矫情了吗?”   从宋雨樵开始训话开始,乔宇颂的心慢慢凉了。听完,他扬了扬嘴角,扯出没有笑意的笑容,说:“我觉得。”   宋雨樵愣住。   自从他们重新遇见以后,宋雨樵做了很多令乔宇颂感动的事。那些事看起来夸张,台风天冒着雨和他见面、开六个小时的长途送他回家、在飞机上临时起意跟飞……非常浪漫,任谁都会感动。   乔宇颂也感动,但是真正谈恋爱的时候,更多的是吃饭、逛街这么简单的相处。因为乔宇颂矫情,所以那些感动的高潮不足以弥补索然无味的寡淡。   最起码,他无法在面对宋雨樵那一次次的“无所谓,都可以”时,不断提醒自己,想想宋雨樵为他做的那些惊天动地,他该知足。   “宋雨樵,我喜欢你很长时间了。因为知道我们之间没可能,所以这些年谈过恋爱。再见到你,我没有为那些恋爱经历后悔。我能问心无愧地说,我和他们都是真心相爱。只不过——像你说的,我们不愿意再忍受对方的缺点了。”他深吸一口气,“我猜,你可能也喜欢我很久了吧?如果我们很早以前就喜欢对方,为什么没有在一起?我觉得没可能,你也这么认为,对不对?承认吧,我们确实喜欢对方,所以会因为对方做出一些夸张又荒唐的事,有时显得很浪漫。但我们只喜欢对方的优点,而都接受不了彼此的缺点。偏偏所有的恋爱关系,最后都要靠忍受对方的缺点维持。”   听罢,宋雨樵的心像是掉进一个冰窟窿里。他怀疑因为自己的心肠是硬的,所以掉进去,砰砰砰地响,结结实实的疼。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头一回经历,疼得他不知该作何反应,好像是满满的挫败感里掺杂着无助。他想不出辩驳的话,他体会了自己最最痛恨的无知。   “你这是正式拒绝我了吗?”宋雨樵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股力量狠狠地往下拽,像极了飞机起飞时的超重感。   乔宇颂握紧拳头,但他知道自己的双手什么都握不住,终究是空。他点头,说:“是。”   听罢,宋雨樵的眼眶突然热了。这远超乎他的预料,他不得不睁大眼睛。俄顷,他平静下来,问:“我想知道,你是因为觉得我们之间不可能,所以才什么都没做吗?”   一瞬间,乔宇颂感觉眼前有些晃。他定了定神,但穿云时的颠簸感始终没有从他的心头抽离。像是生锈的锯子拉扯一块潮湿的木头,他费力地拉扯声带发出声音:“我什么都没做?”   “十三年前,你做了什么吗?”宋雨樵问。   闻言,鬼使神差地,乔宇颂笑了笑。他感觉得到自己这个笑容有多古怪,显得狡猾、无耻、不要脸,但他只能这样。他说:“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宋雨樵吃力地咽下一口唾液。   “对不起,是因为我当年什么都没做,所以当初我们才没有在一起,还弄得现在也没法相处。这样你满意了吧?”乔宇颂瞪着他,尖锐地说,“错全在我。你花了不到三十年的时间就实现了别人一辈子都实现不了的成就,你怎么可能有错,对不对?这样可以了吗?”   仿佛飞机冲上云霄后的平稳,非常不真实。宋雨樵深呼吸,道:“可以了。”   “好。再见到你,我觉得很幸运。因为这是上帝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确定我们的确是两个世界的人。”乔宇颂想,从此以后,他应该不会再梦见宋雨樵了。他转身,关上了门。 第58章 穿云-8   最理性的,莫过于人的身体。无论心情有多糟糕,情况有多恶劣,到了一定的时候,饥饿感一定会袭来。   宋雨樵原本购买的是晚上的机票,但因为提前离开,他在机场呆不下去,马上在退票后购买了另一趟航班的机票。   莫名其妙。时隔几个小时,宋雨樵再想起乔宇颂说的那些话,脑子里出现最多的便是这个词:莫名其妙。   许是气得太厉害,劲儿过后,留在宋雨樵身上的只有疲惫和疼痛。   他的头隐隐作痛,或许是饥饿的缘故,甚至有些晕。   航班延误了。   宋雨樵不得不在咖啡店买一份三明治和一杯咖啡,坐在登机口附近的座椅处一边吃一边等。   机场的空调开得很足,宋雨樵即使填了些肚子,身上依然发凉。鬼使神差地,他想起那年冬天乔宇颂给自己送来围巾。但他忘了当时的自己是什么心情,那时应该很冷,不过究竟有多冷,他忘了。   他还想起那根加在鸡蛋面里的火腿肠,这么想着,他又饿了。   饥饿很快占领了宋雨樵意识的高地,他只想吃东西。   确认航班一时半会儿无法登机,宋雨樵去了附近的日式拉面店,吃了一大碗豚骨拉面。   待他带着在拉面店里没喝完的饮料回到登机口,延误的标识终于变为“正在登机”。宋雨樵把饮料杯子丢弃,排进登机的队伍里。   虽然是好不容易才等到登机,不过宋雨樵知道一时半会儿不会马上起飞,所以前往机舱的步伐并不着急。   他望着登机桥外的停机坪和跑道,忽然意识到:这个机场是乔宇颂最常待的一个地方,这半年来,乔宇颂曾无数次面对这个停机坪、这条跑道。   忽然间,宋雨樵闻见一阵熟悉的香味,心猛地往上一提。   他立刻回头,看见的却是一位机长。   那人匆匆地从旅客之间经过,赶往机舱。望着他的背影,宋雨樵有些恍惚,怀疑刚才自己闻到的究竟是不是乔宇颂用的那款香水。   但无论是与不是,都证明他刚才的反应不对,因为乔宇颂不可能飞这趟航班。   宋雨樵收拾起这些恍惚,在空姐的欢迎声中走进客舱,很快找到自己的座位,将电脑包放进行李架后,落座,系好安全带。   宋雨樵的料想成了真,客舱们关闭以后,飞机迟迟没有起飞。   乘客们在地面上等待了过长的时间,到了密闭的环境里,烦躁的情绪更被挤压变型。   没过多久,客舱内怨声载道,还有人嚷嚷着,要求空乘赶快发旅客餐。   宋雨樵掏出耳机戴上,还没打开音乐软件,就听见舱内广播传出一个十分温柔和儒雅的声音——   “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林子阳。欢迎乘坐中国北华航空公司ju7234航班飞往析津。由于前序航班的延误,耽误了大家的登机时间,我谨在此代表全体机组成员向您致以诚挚的歉意。目前我们的飞机受到本场的流量控制,暂时无法起飞,我将与塔台保持密切联系,在接到起飞命令后起飞。在此之前,请诸位稍事休息,不要为难我们的乘务员。乘务组的姑娘们从上午五点开始工作,到目前为止不曾得到休息,相信她们渴望回家的心情和诸位一样急切。请大家在等待的过程中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我们全体机组成员会尽心尽力做到令诸位满意的服务,感谢大家的谅解。”   宋雨樵素来不关心这类广播,但这声音格外动听,他居然把英文的部分也听完了。这机长的英文口语真是标准,在国内航班内实属少见。   和这样的机长一起工作,这个乘务组的姑   娘们应该觉得很幸福吧。宋雨樵这么想着,确认手机处于飞行模式后,打开音乐,戴上眼罩,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宋雨樵再次听见了那位机长的广播。   他用非常愉悦的语调向乘客们宣布一个好消息:飞机即将起飞。听起来,他和大家一样高兴。   宋雨樵忍不住想:这样的人有没有缺点?他和他的恋人是怎么相处?   这样无厘头的猜想很快被穿云时的颠簸颠覆了。宋雨樵吞咽着唾液,减轻起飞时耳内外气压的变化。飞机不久就冲上云霄,进入平稳的飞行,宋雨樵再次闭上了眼睛。   因为时间匆忙,而且心情烦躁,宋雨樵在购买机票以后,没有挑选特殊机餐。   宋雨樵对鸡肉饭和猪肉面毫无兴趣,幸而在登机前已经吃过东西。   客舱服务开始以后,宋雨樵的周围开始变得热闹。前后左右相识的人在等待发放机餐的过程中都聊起天来,他忽然开始怀疑他是唯一独自乘机的人。   正如机长广播里说的那样,这次航班的乘务员全是女性。   宋雨樵留意到乘务长的着装颜色与其他乘务员不同。他虽然无法通过外貌判断女性的年龄,不过这位乘务长看起来已不算年轻。   要飞多少年才能升乘务长呢?他的脑海里冒出疑问。   正如乔宇颂所说,再见面以后,他们聊的很少。起初,因为宋雨樵认为他们最终一定会在一起,所以了解得或多或少都没有关系,他们完全可以在交往以后相互了解。但现在看来,对于乔宇颂,他连最最基本的,都不明不白。   为什么会认为最终会在一起?就连对自己,宋雨樵也无法给这个论断一个准确、合理的理由。他只是觉得,当初没有办法实现的事,现在情况不同,理所应当实现罢了。   但这样的想法,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宋雨樵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样的一厢情愿别说是乔宇颂,他甚至无法说服自己。   因为从以前就互相喜欢了,能够再遇见简直是奇迹,所以应该在一起。宋雨樵仔细地想了想,确认着其中毫无根据可言。而他聪明一世,却比乔宇颂晚一步察觉这没有逻辑。   旅客餐果然还是鸡肉饭和猪肉面,宋雨樵回国以后,搭乘过好几家航空公司的航班,而这两样餐点似乎是所有航司经济舱机餐的主题。   他意兴阑珊,只等着要一杯温水。   直到空乘的餐车推至他的身边,与乘务长搭档的空乘礼貌地问宋雨樵前排17c的乘客:“先生您好,晚餐我们有鸡肉饭和猪肉面,请问您需要哪个?”   “我都可以。”坐在宋雨樵前排的那位乘客说。   闻言,宋雨樵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问话的空乘。   他惊讶地发现这位空乘拿起一份机餐,用眼神向乘务长示意了什么。这让宋雨樵心生疑惑。   乘务长对她用力闭眼,似乎表示同意。   接着,空乘将一份机餐交给那位乘客,微笑道:“先生您好,这是鸡肉饭。”   好像没有什么异样。为此,宋雨樵更加不解。他正奇怪得很,便听见乘务长问:“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   “哦,猪肉面吧。”因为心有疑虑,宋雨樵未经思考便回答,等反应过来时,乘务长已经把猪肉面和装点心的餐盒送到他的手中。   宋雨樵对着面前的猪肉面,不禁后悔。他犹豫过后,还是选择打开餐盒,取出里面的酸奶喝。   水车经过时,他向空乘要了一杯可乐。   不料,空乘才要把水车推走,前排17c的乘客叫道:“哎!美女!”   宋雨樵好奇地抬头,只见这人举起手中没打开的机餐,朝推餐车的空乘道:“这份还没开,我要换猪肉面!”   刚才将鸡肉饭发给他的空乘面色一僵,礼貌地微笑道:“不好意思,猪肉面我们已经发完了。”   17c不满道:“发完了?那刚刚为什么还问选什么?”   那姑娘顿时紧张地看向乘务长。   一时间,不仅是17c,连周围某些乘客也将质疑的目光投向她们。   乘务长转身,朝17c微笑,但宋雨樵看得出来,她的眼中毫无笑意,甚至掺杂着不耐烦。她说:“先生,是这样的。今天我们航班上需要猪肉面的旅客比较多,前面我们已经派发过一些,刚才我们向您询问的时候,猪肉面确实只剩下两份。因为您说都可以,我们给了您鸡肉饭。刚刚的最后两份猪肉面,我们已经派发给您后面明确需要猪肉面的旅客,所以无法为您更换了。后面的旅客,也只剩下鸡肉饭,这点,希望您可以谅解。”她说完,脸上展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   17c看了她几秒,转回身去。   宋雨樵隐约听见他嘟哝道:“谅解、谅解,现在搞服务行业的,怎么都这么娇气?花钱坐飞机,晚点要谅解,吃饭也要谅解。“   “是你自己说‘都可以’的呀。”他身边的朋友小声道,“不然我和你换吧,我的是猪肉面。”   闻言,宋雨樵低头看面前的这份猪肉面。   俄顷,他连喝酸奶的胃口也没有,把酸奶放回了餐盒。   不久,飞机遇到气流,开始颠簸。   那位机长体贴的声音又通过客舱广播,响了起来。 第59章 一些愚勇-1   在宋雨樵的印象当中,警方打击黄赌毒案件大多在晚上进行,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在白天出警,而且还被他正好遇上了。   虽然警方围了隔离带,但围观的市民依旧很多。宋雨樵站在马路对面,远远地望见警察人手押送一名嫌疑犯从“小周天”出来,一时有些恍惚。   和宋雨樵一样站在公交车站台上等车的乘客同样被这样难得一见的场面吸引,因为距离遥远,他们毫不顾忌地评论嘀咕。   “怎么都是男人啊?”一个大姐奇怪道。   一个拎着菜篮子的老大爷冷哼一声,道:“就是男人在卖!简直作践,早该抓起来了!”   一旁的大妈听了,大吃一惊道:“男人卖?那、那女人呢?”   大姐听懂了老大爷的话,厌恶地扁了扁嘴巴,咂嘴道:“是男人卖给男人,卖屁股。哎哟,真是变态诶!”   “什么?!哎呀呀,真是真是。”大妈连忙掏耳朵,“真是,光听见也觉得脏死了。岳塘什么时候多出这种东西?”   宋雨樵之前以为“小周天”只是一个渔场,同志们相聚相会的秘密场所,但没有想到其中还提供卖淫的服务。如此一来,性质就大不一样了。   真是如此,被端掉也不可惜,他只可惜少了那么一个让同志相识的地方,岳塘本就不大,少了一个公共澡堂,活在背光处的人又少了一处寻光的去处。   正这么想着,隔着街道,宋雨樵居然在人群中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乔宇颂!   说熟悉也不算太熟悉,他们笼统没见过几次面,可乔宇颂长得出众,还穿着校服,宋雨樵很快就发现他在人群中看热闹。   鬼使神差地,宋雨樵掏出手机。等翻开电话簿,他才发现自己没有乔宇颂的电话号码。   他只好把手机放回口袋,犹豫了一阵子,见公交车迟迟不来,便通过人行横道,过了马路。   看着警察把最后一名嫌疑人从公共澡堂里押出来,乔宇颂的心猛然收紧。他没有看错,那个耷拉着脑袋的小胡子确实是nick。   nick被抓了,不知道是以嫖客还是b的身份。想到此前他怂恿自己来“小周天”的样子,乔宇颂不寒而栗。   耳边全是咒骂同性恋和变态的话,一句句都以“活该”结尾,少不了对民警的大力赞扬。乔宇颂的内心忐忑不安,十分庆幸当初没有理会nick的拉拢,否则搞不好被带走的就是他自己了。   但nick被抓,漫画店今后怕是去不了了。这个念头冒出来以后,乔宇颂才转念想起,他曾发誓再也不去漫画店。现在看来,哪怕高考结束,也去不了那家漫画店了。   人群渐渐散了,乔宇颂转身往公交车站走,没想到却先看见从马路对面过来的宋雨樵。   乔宇颂下意识地想趁着没被宋雨樵发现赶快离开,但宋雨樵很快就朝他看过来。对上宋雨樵的眼睛,他心里咯噔了一声,只好朝他讪讪笑了一笑。   宋雨樵没有笑,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看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乔宇颂窘道:“好巧。”   “嗯,我来换眼镜。”宋雨樵的近视度数加深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乔宇颂出现在“小周天”门前,他高兴不起来,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吗?”宋雨樵语气中的质问让乔宇颂有些莫名其妙,心想这人明明比自己小几岁,怎么说话总是这副别人都得听他的腔调?不过,回答他倒不是难事,乔宇颂道:“我去了书城买书。”   “买书?”宋雨樵意外道。   乔宇颂点头。   他问:“什么书?”   乔宇颂再次觉得宋雨樵这人真的没有身为弟弟该有的礼貌,但他虽然比宋雨樵大几岁,却都是虚长了。宋雨樵去析津大学读书板上钉钉,他要去哪里读大学还没有着落。想到这里,乔宇颂连书包里装着的复习资料也不好意思向他展示,简单地回答:“就是一些复习用的模拟题。”   上回,他们在公交车上遇见,乔宇颂的确说过要抓紧时间复习。现在看他确实付诸行动,宋雨樵隐隐有些高兴,说:“那挺好的。”   看见他笑,乔宇颂不禁恍惚,疑心这是不是第一次看见他露出笑容。好像不是,不过,乔宇颂忘记上次看见宋雨樵笑是什么时候了。   他不得不承认,宋雨樵笑起来很可爱,只有这时他才能确认宋雨樵的年龄。他甚至觉得宋雨樵笑起来有点儿甜美,像是融化的雪糕。   乔宇颂笑了,脱口而出道:“你真可爱,笑起来的时候。”   闻言,宋雨樵一愣,立即收敛笑容。   看见他面红,哪怕他没再笑,乔宇颂更觉得他可爱了。不过,如果他继续笑,宋雨樵搞不好要怀疑他在取笑自己了,他于是问:“你来换眼镜,现在度数多少了?”   “哦。”宋雨樵冷冷道,“左眼三百,右眼三百五。”   小小年纪,度数这么深?乔宇颂讶异,想了想,说:“看来,你平时很努力学习。”   这话和很多长辈如出一辙,宋雨樵努了努嘴巴,不置可否。   随着警车的离开,挤在公共澡堂前看热闹的人全离开了。   马路上人来人往,好像刚才没发生过什么大事,更显得他们在路上的相遇十分偶然、十分尴尬。   宋雨樵既然刚过马路,刚才应该也留意了出警的事吧?乔宇颂没来由地忐忑,担心宋雨樵聊起此事——主要是不希望听见宋雨樵谈到任何与同性恋有关的话题。   不过,以他对宋雨樵浅显的了解,后者似乎不是一个会主动带起话题的人。如果他们要回家,得在马路对面乘车,可宋雨樵才从对面过来,这着实让乔宇颂疑惑。   难不成,是看见他在这边,特意过来的?乔宇颂被这样的猜想吓了一跳,有些不可思议的惊喜。凭着这份惊喜,乔宇颂建议道:“你喝奶茶吗?那边有一家‘揽风月’。”   闻言,宋雨樵惊奇道:“开了分店?”   他点头,说:“好像是。”   在奶茶店看菜单时,他们都发现宋雨樵的质疑成了真。   这家“分店”的菜单和启行楼下那家店不同,起码上面根本没有宋雨樵常喝的那款奶茶。   “请问需要什么?”店员问。   两人对视了一眼,乔宇颂把菜单还回去,说:“我们不喝了,不好意思。”   说着,他们都没有看店员的表情,转身离开了门店。   “是山寨?”等距离奶茶店足够远,乔宇颂提出疑惑。   宋雨樵耸了耸肩膀,眼看着乔宇颂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他心中诧异,忽然道:“要不要喝那家?”   乔宇颂停步,朝他指的方向望去,看见是一家大品牌的奶茶店。看来,宋雨樵确实想喝奶茶了,他点点头,说:“好。”   虽然是周末,不过门店里有空余的座位。两人在门口附近的座位坐下,没过多久,便被告知奶茶做好了。   乔宇颂拿回奶茶,将其中一杯递给宋雨樵,自己则咕噜咕噜吸了许多颗珍珠。   宋雨樵喝了一大口奶茶,咀嚼着嘴里的绢豆腐。看见乔宇颂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大马路,他好奇地往外望,没看见什么有趣的。   他看向乔宇颂放在空椅子上的书包,捅了一会儿杯   子里的绢豆腐。待到绢豆腐几乎全被他捣碎,他问:“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闻言,乔宇颂收回目光,窘促地笑了笑,说:“马马虎虎吧。”   马马虎虎?宋雨樵下意识地皱眉。   “呵,挺紧张的。你应该没有这种心情吧?已经被保送了。”乔宇颂试图让话题的中心往宋雨樵的身上转移。   宋雨樵确实不紧张,不过不知怎么的,听见乔宇颂这么说,他的心里不太舒服。他辩解道:“就算被保送,同样要经历高考。如果过不了一本线,保送照样会被取消。”   他郑重其事的模样让乔宇颂忍不住发笑,说:“但是,你不可能过不了一本线嘛!”   这话宋雨樵无法否认,他听完语塞,想了想,不甘心地说:“保送其实没什么。”   “‘保送其实没什么’?”乔宇颂学着他的语气说话。   换做以前,他肯定觉得宋雨樵这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现在各种各样的事实摆在眼前,他知道即便是保送也不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所以再听见宋雨樵这么说,他的酸葡萄心理少了一些。   乔宇颂作为一个永远不可能得到名校保送资格的人,如今听见这种话,除了羡慕以外,只能无奈于宋雨樵的不接地气了。   宋雨樵听他说话阴阳怪气,沉了沉气,道:“我不需要保送也能考上析大。”   “你想试试?”乔宇颂惊讶极了,他不知道宋雨樵哪里来的这份意气,生怕宋雨樵真拒绝保送,到时候他岂不成了罪人?那么一来,就算宋雨樵确实有那本事,他也得被宋雨樵的妈妈和徐傲君骂死。思及此,乔宇颂连忙道:“这个没必要证明吧?你能被保送,就说明你有能力上析大了,何必再靠高考证明呢?再说,高考考上析大的线,同样也能证明。拒绝保送什么的,根本没必要。”   既然如此,他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宋雨樵莫名其妙地看他。   他的眼神让乔宇颂莫名地不安,担心他继续纠结于此,到时候真意气用事了。乔宇颂急忙把话题拉回自己身上,羡慕道:“啊,能去析津上学真好。”   宋雨樵眨了眨眼睛,说:“你可以考析津的学校。”   “我吗?”乔宇颂用加粗的吸管戳着杯中的琥珀珍珠,戳中一个,提起吸管,珍珠又落回奶茶里。他忍不住想,宋雨樵真是说什么都如同理所当然一般轻松。 第60章 一些愚勇-2   坐在一旁的女生看的是耽美漫画,宋雨樵起初没有注意,只觉得这女孩儿怎么看漫画也偷偷摸摸,翻开一页,迅速地看两眼,又急匆匆地合上。   她似乎酝酿了、回味了一小会儿,又翻开新的一页,看两眼后再度合上。如此反复,让人只消注意她,就会忍不住猜测她是不是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宋雨樵之所以会发现她的举动,是因为先发现乔宇颂一直低头看这个女生。他是先留意了这女孩的蝴蝶结发饰,之后才注意她奇怪的翻书动作。   她捧着的书包了书衣,宋雨樵看不见封面,但哪怕她翻页的动作只有三秒钟,他还是确认这本漫画的主角是两个男人。   乔宇颂好像比他更能把握漫画的情节,和女孩一样入迷。女生全神贯注于漫画,自以为动作隐秘没人注意,实际早已被人发现。而乔宇颂,同样没发觉宋雨樵留意了他的走神。   公交车过了两站路,乔宇颂还和女生“一起看漫画”。宋雨樵不禁瞄向他的书包,怀疑那里面装着的到底是不是复习资料。   随着公交车再次启动,宋雨樵决定“打扰”乔宇颂,突然问:“你为什么想去析津读书?”   闻言,乔宇颂回过神,奇怪地看他,说:“我没想去析津读书。”   宋雨樵本以为自己的问题能让乔宇颂有所警觉,想不到他却说出这样的话。原来是他的自作多情吗?宋雨樵不由得暗暗懊恼。他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地问:“刚才你不是说能去析津上学好?”   “能去析津上学,当然好了。就算不是上学,也有很多人去打工和创业。谁不向往大城市?”乔宇颂惊讶于他居然还想着他们在奶茶店里说的话,于是也想起当时他的理所当然。   虽然宋雨樵把所有事都看得轻而易举,觉得其他人也理所应当办到的个性让乔宇颂喜欢不起来,不过他想,这或许是天才才有的缺点吧。   乔宇颂想了想,说:“不过,凡事还得讲求实际吧。我的实际就是十有考不上本科,如果和我爸妈说去析津读职院,他们不会气死,可能会笑死吧。”   宋雨樵皱眉道:“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没想到他会如此较真,乔宇颂微微错愕,苦笑道:“有些事情不用试也知道结果。就像你,包括我在内的任何人都想象不出你考不上析大。事实就是事实。”   明明到这种时候还想着看漫画,连努力都没有,说什么事实?宋雨樵忍不住哂笑。   见状,乔宇颂愣住,既莫名其妙,又恼怒委屈。好在公交车很快到站了,乔宇颂说:“我下车了,再见。”   宋雨樵没想到车开得这么快,怎么才几句话的功夫就到站了?他才反应过来,乔宇颂已经走到了后门。他咬着嘴唇,徘徊了几秒钟,看见车门打开,立即追上去。   “哎!”好在有人走在前面,宋雨樵来得及叫住他。   带着不耐烦,乔宇颂疑惑地回头。   “要不,我把我的电话号码给你吧?你要是复习遇到不会的,可以问我。”宋雨樵说着,眼神不自觉地飘向别处。   乔宇颂惊讶极了,但宋雨樵刚才的态度实在令他寒心,他不禁想:还有一个月就考试了,像徐傲君说的,除非宋雨樵能押中高考题,否则光是复习辅导也于事无补。再说,他可扛不住宋雨樵这动不动就冷嘲热讽的态度。   “不用了,谢谢。”乔宇颂说完,在他震惊的目光中,下了车。   简直奇怪,难道是得到保送资格以后整天闲着没事干?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还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   乔宇颂气呼呼地往家走,却在进门时呆住。   “爸?”乔宇颂反应不过来。   乔振海正和修车铺的师傅下象棋。他看见儿子,咧嘴一笑,道:“回来了?你妈在厨房烧菜,很快就能吃饭了。”   “哦……”他犹豫了一下,心中有疑问,但当着外人的面不好意思问出口,于是点头后上楼了。   饭菜的香味顺着楼道四溢,乔宇颂走进厨房,果然看见徐傲君在里面忙碌。   “我回来了。”乔宇颂在厨房门外说。   徐傲君正忙着朝辣子鸡丁,闻言匆匆看他一眼,说:“哦,好。书包放下,把餐桌收拾收拾,吃饭了。”   “哦。”看着流理台上已经出锅的丰盛菜品,乔宇颂问,“爸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下午。”徐傲君道。   乔宇颂疑惑道:“怎么之前没听你说?”   “我不知道呀!我看见他回到家里,也吓了一大跳。”徐傲君忙得满头大汗,连看也没功夫看他,“还不是担心你高考?说还有一个月了,回来看看,陪儿子备战高考。唉,我认命了。我和你爸都没上过大学,自己不咋地,还能强求你什么?但你爸不服输呀。你啊,不想想自己,也想想你爸吧。他一年到头在外拼命挣钱,还不是为了供你上学,希望你以后比我们有出息?可惜就是他嘴笨心软,看你贪玩也不忍心说你。你倒是行行好,偶尔也做点儿让他高兴的事情吧!”   乔宇颂万万没有想到常年在外务工的乔振海会在高考前夕回家陪他复习。他素来讨厌徐傲君的唠叨,可现在听着,竟然心服口服,找不出她说的有什么不对。   “我先回房放书包。”乔宇颂的心里沉甸甸的,转身上楼。   乔宇颂回到房间,把书包里新买的复习资料拿出来。   看着这些崭新的资料,乔宇颂没来由的内疚和心虚。距离高考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不少人的复习资料都已经翻旧翻烂,而他竟然才买回新的。   说也奇怪,徐傲君一天到晚说他顶多能考个职院,难道乔振海不知道他的水平吗?这么突然回来陪考,总不可能还异想天开,觉得奇迹会降临在他的身上,能考上本科吧?   想什么呢?   乔宇颂懊恼地咬住嘴唇,肩膀疲惫地垮了下来。   无论如何,想到乔振海特意赶回来,乔宇颂还是想在爸爸回来的第一天好好表现。   乔宇颂回到厨房里帮忙,将餐桌收拾擦拭干净后,将徐傲君精心准备的晚饭端上桌。   徐傲君一个人在厨房里忙了太久,头发沾满了油烟,看着一簇簇的,像是裹满劣质的发胶。   乔宇颂摆好碗筷,见徐傲君匆匆忙忙地下楼。   不一会儿,他便听见徐傲君和修车铺老板谈笑的声音。   徐傲君最后从杂货铺拿了一瓶高粱酒,说:“你没盛饭呀?”   乔宇颂一愣,连忙打开电饭煲盛饭,问:“爸呢?”   “咳!隔壁煤气炉打不起来,他过去帮忙看了。真是热心肠,瞎操心!”徐傲君说着,拿起乔宇颂的饭碗,抢过他手里的饭勺,飞快地往里盛了满满一碗米饭。   乔宇颂看见她油腻的头发里夹杂着银色的发丝,心中微凉。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妈,你有没有周阿姨家的电话?”   “周阿姨?哪个周阿姨?”她疑惑道。   “就是……常来我们家打麻将那个,周美琪阿姨。”乔宇颂说着,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热。   徐傲君奇怪地看他,说:“有倒是有,你要来干什么?”   乔宇颂记得她此前说过少和宋雨樵来往,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反而后悔自己的问题。   “一整天神神秘秘,有一出没一出的。”徐傲君说着,给丈夫盛好饭,最后拿起自己的饭碗,说,“楼下柜台,压在玻璃板下面。写着‘小周’的就是。” 第61章 一些愚勇-3   吃过晚饭,乔宇颂回到房间里。   他打开新买的复习资料,里面全是历年真题和相似类型题的分析。   非常奇怪,随着学校的复习安排,乔宇颂已经把近五年的真题都做过,可是为什么现在再看见习题册里的题目,却还是想第一次见一样陌生?   乔宇颂硬着头皮把题目读了两遍,却想不出任何解题的思路。他习惯性地移开遮住分析部分的草稿本,跟着分析一步一步地演算,最终得出结果与正确答案一致。   他松了一口气,看全真模拟里的题目,又再次懵了。   他试图按照真题的解题步骤演算,可生搬硬套确实不行,如此一来,他又得将全真模拟的分析部分看一遍。   乔宇颂试着做了几道题,全没有例外,都是只要看分析就会做,而没看分析以前,哪怕读了几遍题目也同样无从下手。   他忍不住着急,翻看习题册里有没有自己能一眼读懂,不看分析也能做出来的题目。偶尔找到一两道选择题或者填空题,他轻轻松松地做出来了,但看见分值部分,又完全高兴不起来。   这些全真模拟里会不会有今年的高考题呢?乔宇颂一页一页地翻,好像多翻几次就能押中题目。   无论是学校还是补习班的老师都推荐这套丛书,说是每年都有高考题从里面选出来。可是,这么厚一本习题册,哪些题是高考会出的?   乔宇颂已经没有时间往大海里捞一根针了,偏偏如果不试着大海捞针,他将什么都得不到。   对着面前的习题册和草稿本,乔宇颂烦不胜烦,索性丢下笔,起身下楼。   乔宇颂来到店面里,本打算从冷柜里拿一罐冰可乐,没想到看店的是乔振海,不由得紧张。   乔振海正对着电脑看彩票信息,见到儿子,笑道:“复习累了?”   他含糊地回答:“嗯。”   “嗯。”做父亲的好像也不知该对儿子说些什么,笑容停留在脸上,显得有些微尴尬。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面对彩票中奖走势。   乔宇颂犹豫了一下,放轻打开冷柜门的动作,像是小偷一般,偷偷摸摸地从里面拿出一罐可乐,又悄悄地关上门。   看着柜台上的那块玻璃板,乔宇颂想到宋雨樵家的电话号码压在下面,但乔振海坐在柜台后,让他不敢走进。   虽然乔振海一向和蔼寡言,从来不会责备他,但父子二人毕竟每年见面的天数不多,感情上总比一般父子生分。乔宇颂的不敢不是因为畏惧,而是……他害怕面对期待。   他的手没一会儿就因冰可乐而发凉,正要转身往回走,便听见乔振海叫他。   乔宇颂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转身后,试图在脸上堆出一个自然的微笑,但这很难。   “呵呵,听你妈说,下个月就要考试了?你复习得怎么样了?”乔振海问。   乔宇颂不知该怎么回答,见父亲起身,只好走上前去。他把可乐放在柜台上,垂着眼帘道:“还行吧。”   “嗯。嗯……”他迟疑半晌,末了像是满不在乎地说,“尽力就行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哦,对了,你有没有想读的学校?”   乔振宇听罢一愣,不知怎么的,脑海里闪过宋雨樵的脸。他重新握住可乐罐子,吐字不甚清晰:“想去析津上学。”   “析津?”乔振海眨了眨眼睛,乐道,“哈,那挺好!”   听罢,他不可思议地问:“真的吗?”   “当然好了。”乔振海理所当然地说完,看他的眼神仿佛他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而后拍胸脯道,“我乔振海的儿子在析津上大学,多威风的事!你放   心,只要你能考上,我说什么都会供你!”   一时间,乔宇颂喜不自胜,笑容自然而然地划上嘴角,道:“谢谢爸!”   “客气什么?谁让我是你爸?”他眉飞色舞,仿佛乔宇颂已经考上了大学,说,“你的复习资料还缺不缺?在学校,中午能吃什么好的吗?爸给你钱,关键时候,别亏待自己,该吃好的就吃好的!”   “不用、不用。”眼看他掏钱包,乔宇颂连忙摆手拒绝。他看了一眼玻璃板下的各种字据、名片和传单,找到“小周”的电话,说:“哦,爸,我拿个东西。”   乔振海一看,是自己的胳膊压住了玻璃板。他憨笑着,把胳膊移开。   乔宇颂从玻璃板下抽出那张字条,再次道:“谢谢爸,那我上楼看书了。”   “好,累了就早点儿休息,劳逸结合。”乔振海说。   乔宇颂拿着字条和可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   他拿出手机,对着字条,输入那七位数的座机号码,一边输,一边在嘴里念出那一个个数字。   确认电话拨出后,乔宇颂端起手机。   他本以为会听一会儿的等待音,没想到,手机才拿到耳边,便听见里面出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喊道:“喂?!”   乔宇颂吓了一跳,顿时愣住。   “喂?找谁?”那声音稍微平复了些,但依旧饱含怒气。   他凝神听了,确认是周美琪的声音,小心谨慎地回答:“喂?阿姨您好,我是乔宇颂。请问,宋雨樵在家吗?”   “樵雨宋?你开什么玩笑?!”周美琪在电话那头很不客气地说道,“哪儿来的骗子?该死,肯定又是那些业务员把客户的信息卖了。你赶紧滚!我家不买房、不买保险,没有任何东西的投资意向,别再打电话过来了!”   乔宇颂听得蒙住,料想她要挂断电话,连忙道:“阿姨,您先别挂!我、我是宋雨樵的朋友,真的,我真的找他。”   “我儿子从来没跟我说过他有你这么一号朋友。你如果真是他的朋友,怎么连他的手机号码也没有,要打电话到家里来?”周美琪冷冷一笑,颇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看你功课做得还挺好,知道我儿子叫宋雨樵。你们这类电话诈骗,我清楚得很!休想拐着弯儿骗我,我家没钱!”   “不是,阿姨,我……”乔宇颂辩解至一半,一个念头突然从脑海里冒出来——他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周美琪哂笑道:“编不出来了吧?我这就把来电显示记下来,你再纠缠,我马上报警,把电话号码报给警察!”   乔宇颂哑然,心想周美琪这么斩钉截铁地说不认识,无非只有三种解释:一是宋雨樵确实没有对她提过他,二是徐傲君从来没有告诉她他叫什么名字,三是她就算听过,也忘记了。   无论出于哪种解释,乔宇颂都觉得自己已经不该再向她说明和争辩。他无奈地说:“好吧,那我挂了。阿姨再见。”   “神经病!”周美琪骂完,挂断了电话。   周美琪和宋志山吵完架后,客厅里安静了一小会儿。   宋雨樵窝在房间里写算式,凝神听了片刻,忽然又听见周美琪独自发挥余热,不禁奇怪。   他打开门,认真听是怎么回事,发现周美琪正在打电话。电话那端不知是谁,居然让周美琪提到他的名字,宋雨樵满腹狐疑,来到客厅,正巧看见周美琪挂断了座机电话。   周美琪转身看见儿子,愣了愣,面无表情地往厨房走,说:“不晓得是电话诈骗还是卖保险的,说要找你。莫名其妙!”   “不管是电话诈骗还是卖保险,都不应该找到我吧?   ”宋雨樵往放置座机的茶几走。   “所以我才说他莫名其妙!神经病!”她高声大叫,而后絮絮叨叨地咒骂,“这帮卖客户信息的业务员,迟早为了数钱掉进粪坑里!”   宋雨樵翻出来电显示,看见是一个手机号码,遂掏出手机输入这串数字。待数字输入完毕,宋雨樵的通讯录上没有筛选出相应的联系人名字。   他愕然,想了想,不理会周美琪的咒骂,一边往房间里走,一边把电话拨过去。   然而,他听到的结果却是暂时无人接听。   难道对方真是卖保险的?或者真是电话诈骗?宋雨樵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很低,因为这不是一个伪基站产生的号码,他用搜索引擎搜索过,确认这是本地号码。前者的可能性甚至比电话诈骗还低。   宋雨樵思考片刻,一个名字突然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他的心里咯噔了一声,犹豫半晌以后,虽然觉得可能性不高,他还是编辑了一条短信,给这个号码发过去。   短信写着:你好,你是乔宇颂吗? 第62章 一些愚勇-4   短信发出去以后,宋雨樵将手机放在一旁,继续做他的推演。但是,他的注意力一直很难集中,总忍不住时不时瞟一眼手机。   很奇怪,如果刚刚那个打电话来的人的确有事找他,那么那人即便不是乔宇颂,在收到短信以后应该也会回复并说明打电话的用意,没理由过了十几分钟还没有动静。   如果不是乔宇颂,是哪个不知道他手机号码的人在晚上给他家打电话?一道猜不出答案的谜题,让宋雨樵浑身不自在。   时间来到十点钟,平息了怒火的周美琪照例敲开宋雨樵的房间门,让他赶紧洗澡睡觉。   “正长身体的时候,还不早点儿睡,想一辈子长不高吗?”说着,她带上了门。   宋雨樵本就不喜欢别人拿自己的身高说事,闻之在心里默默翻白眼。   他抿了抿嘴唇,尝到一点儿血腥味,用手一摸才发现嘴唇不知道什么时候干得裂开,渗出血来了。   想着反正要洗澡了,宋雨樵没抹唇膏。   他找好换洗的衣服,临要离开房间,又把的短信后,他把手机丢在床上。   没花什么时间,宋雨樵洗好了澡。   他才推开房门,便听见手机的来电铃声,连忙大步往床走。但他还没拿到手机就放慢了脚步,因为他远远地看见屏幕上有明确的来电显示人名。   宋雨樵接起电话:“喂?”   “喂?宋雨樵,呵呵,你睡了吗?”班主任客套地问。   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不答反问:“什么事呢?”   “哦……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觉得得提醒你。明天,你不是要签约保送了吗?就是,着装上稍微注意一些。学校不是有礼服套装嘛,那套西装,配领带的那套。你明天穿那套来学校怎么样?到时候,正好要照相。穿那个好看点儿。”班主任打着商量的语气说。   宋雨樵的那套礼服早不知塞在哪个柜子里了,哪怕他能找出来,他也不想穿。于是他说:“我不穿。”   班主任在那头静默片刻,说:“不穿就不穿吧。但校服一定得穿,正好,明天上午有升旗仪式。”   “好,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他问。   “没事了,早点儿休息。再见。”班主任挂电话前的语气,仿佛完成了一件被交代的任务,至于结果如何,不在她需要纠结的范围。   宋雨樵放下手机,低头,抓住盖在头上的毛巾,把头发一顿揉搓。不消片刻,水滴便落得满地都是,床上也沾了不少。   正在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又响了。   宋雨樵不耐烦地拿起手机,看见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心倏尔收紧。   还没有想好电话接通后该说什么以前,宋雨樵任由来电一直响着。可是这样的处理方式却让他更加紧张,因为他总觉得这不是一个锲而不舍的来电,他总感觉每一声铃声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声。   终于,在好几声“最后一声”以后,来电铃声停止了。   宋雨樵懊恼地咬住嘴唇,不小心撕破一小片死皮,血滴从小小的裂口里溢出。他舔了舔,吞下自己的血,正打算回拨电话,手机便收到一条短信息。   138104936xx:你好,请问你是宋雨樵吗?   宋雨樵读罢一愣,把这个号码保存为他自以为的名字。他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回拨这个电话。   电话立即被接通了,宋雨樵的自以为成了真,乔宇颂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喂?”   “喂?”宋雨樵忍住嘴角的笑意,“你找我?”   乔宇颂的回答听   起来有点儿犹豫:“嗯,是。我妈这里有你家的电话号码,刚刚我打了座机。”   宋雨樵没想到他通过这种途径得到他家的电话号码,如此说来,他真该感谢乔宇颂家里的牌局了。不过,乔宇颂的迟疑让他不耐烦,他回答:“我知道。”   “你知道?”他惊讶道。   宋雨樵忍不住冷笑,道:“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你的电话?”   “哦……也是。”乔宇颂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犹豫了。   闻言,宋雨樵心中一堵,原本心头那缕莫名其妙的喜悦也随之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因为所有的情绪都变得莫名其妙,宋雨樵烦躁地扯下头话时没将这份烦躁透露出来,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乔宇颂应完,又沉默了几秒钟,语气中带着试探,“那个,我能借你的复习笔记看看吗?”   宋雨樵一愣,不解道:“复习笔记?”   “就是,嗯,你的复习笔记。”乔宇颂吞吞吐吐地说。   他还是没听明白,问:“什么复习笔记?”   不知为何,乔宇颂又沉默了。   宋雨樵看了看手机,确认通话还在继续。   “就是复习期间做的笔记,上面写着复习要点、考试重点,之类的……”他仿佛是试图说明白,仿佛又是试图说的不明不白。   宋雨樵听罢哑然,他没有这种东西。   许是他太长时间没说话,让乔宇颂误会了,后者立即改口说:“不好意思,你应该还需要的吧?是我太理所当然了,猜想你既然被保送了,应该用不上了,所以想借来看一看。你当我没说过吧,晚安。”   宋雨樵没想到他说完这话立刻要挂电话,连忙挽留:“哦,不。我可以借你。”   乔宇颂的语调一下子升高了,问:“真的吗?不会影响你复习吗?”   “不会,没什么。”宋雨樵想了想,问,“你什么时候要?今晚?”   他再度犹豫了,问得很谨慎:“方便吗?如果方便,我现在去拿。”   闻言,不知怎么的,宋雨樵的脸蓦地热了。他说:“还是我送过去吧,我正好想出门走走。”   “快十一点了,你还要出门走走?”乔宇颂惊奇道。   “嗯。你在家等我就好了,我差不多到的时候,给你打电话。”宋雨樵肯定地说。   乔宇颂感激地说:“真是太谢谢你了!”   没想到白天他们发生的口角能在晚上解决,宋雨樵满意地笑了笑,说:“不客气。那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说着,他挂断了电话。   电话才挂断,宋雨樵立刻翻出邵俊辉的电话号码。不过,考虑到最近邵俊辉的状态,他还是选择拨给万竞霜。   “喂?睡了没?”不等好友回答,宋雨樵马上说,“你有高考复习笔记吧?复习期间自己记的重点和考点。”   “啥?”万竞霜仿佛被这个不应该被宋雨樵提起的话题弄得懵了。   宋雨樵没时间向他解释,说:“我想看看,你借我用用。高考结束还给你。”   “哈?!”万竞霜再次发出惊奇的声音,其中饱含深深的质疑。   他奇怪道:“干吗?你该不会告诉我,你还要用吧?”   万竞霜哭笑不得,道:“同学,只有你被保送了好吗?”   “你考静大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吗?还要复习笔记干什么?”宋雨樵起身找出门的衣服,“我现在去你家。”   “喂、喂?!哎,我用不上,我还有女朋友啊   !”万竞霜叫道。   “你俩天天黏在一起,她有你这个活体笔记还不够吗?”宋雨樵用脑袋和肩膀夹住手机,套上牛仔裤,“就这样,我出门了。二十分钟后到你家楼下。”   说完,宋雨樵不等他再说话,挂了电话,迅速地穿好衣服和袜子,从抽屉里翻出一支唇膏,一边往干燥开裂的嘴唇上抹,一边往外走。   周美琪和宋志山虽然在晚饭时吵过架,不过,他们依旧能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宋雨樵离开卧室时,他们的房门已经关上,客厅漆黑一片。   他没有敲门向他们打招呼,直接出了门。 第63章 一些愚勇-5   “你怎么穿这么少?”万竞霜见到宋雨樵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宋雨樵在家里开空调,哪里知道外面的温度骤降?但他这年纪正是气血最旺、最不怕冷的时候,自认这点儿冷完全受得住,所以没回答万竞霜的问题,而是说:“东西带来了吗?”   万竞霜的眉毛弯成一个“八”字,古怪地苦笑,将手中的袋子递给他,说:“瞧你这语气,好像我们在做什么街头非法交易似的。”   宋雨樵不觉得好笑,打开袋子一看,惊讶道:“这么多?”   “同学,我是正儿八经上了三年高中的‘正规军’,和你这种‘突击队’完全不一样好吗?装备当然齐全。”万竞霜往打开的袋口里瞅了一眼,“英、语、数,理、化、生,全齐了。一共六本,你点点?”   这么一说,更像是做街头非法交易的了。宋雨樵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别前想了想,向他确认道:“你真用不上了?”   他瞪圆眼睛,说:“我什么时候说过用不上?不是你非要抢吗?”   “哦,改天请你吃串。”宋雨樵说完,看见他把眼睛瞪得更远,忍不住笑了。   “不过,你为什么突然要这些?且不说你已经被保送,你不是从来不屑于做这种程度的笔记吗?”万竞霜好奇地问完,眼睛顿时一亮,“该不会……交男朋友了吧?!”   当初大概因为宋雨樵的经历比较特别,刚升上高三那会儿,万竞霜的女朋友常向万竞霜打听他的情况。万竞霜因而一度怀疑宋雨樵要撬墙角,宋雨樵不厌其烦,索性向他说明了自己的性取向。   宋雨樵和万竞霜本来算不上十分要好的朋友,倒是经过这件事后,因为万竞霜的“不离不弃”,宋雨樵在心中把他从“朋友”破格提拔为“死党”了。   “男性朋友吧,大概。”宋雨樵对人际交往实在不熟练,所以不能确定他和乔宇颂现在算不算得上朋友关系。   万竞霜歪着脑袋问:“你的‘大概’指的是,他‘大概’是男性,还是‘大概’是朋友?”   “啧。”宋雨樵瞪了他一眼,引得他哈哈大笑。   “不过,你在哪儿交到这样的朋友?真奇怪。”万竞霜的双手揣在口袋里,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仿佛像确认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基因突变。   宋雨樵担心时间太晚,赶不上末班公交车,但听见他这么说,不禁问:“哪里奇怪了?”   “哈哈,毕竟你是一个连老师也瞧不起的人嘛。感觉你不可能交到一个连复习笔记也要借的朋友?印象中,你不会和这种人说话吧?完全不同的两种人。”说完,他耸了耸肩膀。   闻言,宋雨樵竟不知如何反驳。   “而且能让你这么用心,更奇怪了,不是吗?看样子,并不打算只是一般朋友的关系?所以说,本来连朋友都不可能做的人,你却想和他成为‘不一般的朋友’,这就更奇怪了,不是吗?”他摸着下巴。   宋雨樵语塞片刻,道:“你不觉得你今天的话特别多吗?”   “哈哈,你当我没说,我马上闭嘴!”说完,他捏着手指,做了一个把嘴巴缝上的动作。可是,他才把嘴巴从左边“缝”到右边,左边马上裂开,瞬间变成一个“o”型,诧异道:“啊,他是不是长得特别帅?!”   “我走了,晚安。”宋雨樵说完转身,抬起手向后挥了挥。   宋雨樵赶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   他低估了降温的速度,他感觉自己上车前和下车后的气温,像是跨越了赤道和北极。   北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走在路灯下,他瞟了一眼自己的影子,仿佛看见了一个疯子。   “啊嚏!啊嚏!”宋雨樵掏出手帕擦了擦鼻子,远远地,闻见了烧烤的香味。   他循着香味飘来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个摆在巷子口的烧烤摊,生意算不上红火,但炭火的声音和烤串的香味似乎都能够温暖这个北风呼啸的夜。   宋雨樵三步一回头,看了好几回,终于还是决定加快去往乔宇颂家的脚步。   到乔宇颂家楼下时,宋雨樵给他打电话。   好像一直在等这个电话,乔宇颂很快就接了,问:“喂?你到了?”   “嗯,我在你家后门。”宋雨樵说着,听见窗户拉开的声音,抬头一看,果然是乔宇颂。   乔宇颂笑着朝他挥了挥手,说:“你等等,我马上下楼。”   宋雨樵蛮后悔到了楼下才打电话,因为只穿了一件衬衣的他来说,在十几度的北风夜里等待实在不是一件惬意的事。   他忍不住搓了搓起鸡皮疙瘩的胳膊。   好在乔宇颂很快就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且,宋雨樵惊讶地看见他的手里拿着一件棒球服。   “你出门很急吗?真对不起。这件外套,你穿着回去吧。”乔宇颂把棒球服递给他。   听见他说“回去”,宋雨樵顿时不悦。他没有接过外套,而是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说:“笔记,你拿着。衣服我不要,反正等会儿也是打车走。”   闻言,乔宇颂递外套的手僵在半空中。俄顷,他收回外套,另一只手接过装满笔记的袋子,看也没看便道谢:“太谢谢你了。希望不会耽误你复习。”   宋雨樵耸肩,想了想,又说:“希望能帮助你复习。”   乔宇颂笑了,说:“我爸说,只要我能考上析津的学校,就让我去读。”   “真的吗?”宋雨樵惊喜道。   他肯定地点头,说:“真的。他今天从穗湾回来了,说等到我被录取以后再回去。”   早在宋雨樵说完前一句时,他便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激动了。所以,等到乔宇颂再说明,宋雨樵尽管还高兴着,面上却平静许多,说:“那挺好的。”话毕,他心想:难怪乔宇颂突然借笔记。   这确实是这段时间以来,最让乔宇颂高兴的事。备战高考,他起步得太晚太晚了,原本他的基础就不行,所以真想在短时间内提高成绩,他的压力非常大。他早已做好在本地或者在潭州上学的准备,完全没有过出省的念头,但是有了乔振海的话,他忽然觉得自己更应该在最后一个月奋力一搏。   因为兴趣爱好和家庭因素,乔宇颂基本没什么朋友,现在这份高兴的心情居然可以告诉别人,而且竟然是和他有着天壤之别的宋雨樵,真是不可思议!   正因为太超乎常理,乔宇颂在几乎无迹可寻的心迹之中,意识到最不需要逻辑解释的端倪。想到自己会愿意告诉宋雨樵的原因,乔宇颂再面对他面无表情的脸,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总之,谢谢你。”乔宇颂再次说,“高考前还给你怎么样?”   宋雨樵努了努嘴巴,说:“无所谓,不还也可以。”   对乔宇颂来说算得上救命稻草的东西,在宋雨樵那里成了可有可无,乔宇颂窘促地笑了笑。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表示感激,想到如果真能考上析津的学校,说不定以后两人还能有联系,他又不禁为这种自己创造出来的机会感到兴奋和雀跃。总算,在他的人生里,能有一件不是命中注定、无能为力,而是能够通过努力办成的事情。   “对了,你想吃烧烤吗?”乔宇颂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不知道怎么谢你,先请你吃烤串怎么样?”   闻言,宋雨樵呆了呆,心想:是刚才路过的那家吗   ?   “要是太晚,就算了。我是看现在还没十一点,才问的。”他的迟疑让乔宇颂立即收回自己的提议。   “哦,行。”宋雨樵点头。   “那好,离这里不远,就在前面的巷子口。”乔宇颂朝宋雨樵来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吃完,我可以送你回去。”   宋雨樵还没来得及说“不用”,便看见乔宇颂再次把那件棒球服递了过来。   “穿上吧,还得在外面呆好一会儿呢。”他说。   宋雨樵犹豫了一下,接过棒球服,说:“谢谢。”   “赶紧穿上吧,挺冷的。”看他在十几度的天气里只穿一件衬衣,风还这么大,乔宇颂不禁心疼。   饶是如此,宋雨樵穿上棒球服时还是有些迟疑。这件衣服好像才洗过,上面有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还有衣柜里清新剂的轻微,像是松木,又像是他常用的松香。   无论如何,穿上外套以后,果然暖和了许多。宋雨樵拉上拉链,抬头发现乔宇颂正看着自己,立即别开目光,再次道:“谢谢。等会儿我回去的时候还你。”   “别客气。”乔宇颂看他似乎不情不愿,便不再坚持让他把衣服穿回去了。   刚才宋雨樵路过时,烧烤摊上还有零星几个客人,现在他和乔宇颂光顾,只剩下老板一人在孤独地烤茄子了。   看见宋雨樵,老板笑道:“你来了?”   闻言,宋雨樵面上一僵。   “认识?”乔宇颂惊讶地问。   “不是。刚才看见他打我这儿经过,好像想吃串儿,一边走一边回头,就是没过来。哈哈!”老板往茄子上倒辣椒粉,“是身上没钱,回家找哥哥要了?”   听罢,宋雨樵真想立刻转身离开,但是如果真这么做,那更丢人,于是他淡淡地哦了一声。   这声“哦”不是“嗯”,听起来既像是承认,又像是敷衍,乔宇颂听完既讶异又好笑,但无论如何放心了很多,觉得自己请宋雨樵吃烤串真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想吃什么?随便点。”乔宇颂大方地说道。   站在烤炉盘,果然暖和,宋雨樵盯着炉子里的炭火发呆,闻声回过神,说:“我都可以。”   “都可以么?”这么一说,乔宇颂犯难了,他想了想,说,“吃烤茄子怎么样?正好在烤了,老板烤的茄子挺好吃的。”   老板闻之道:“哥哥有品位!”   谁是你哥哥?宋雨樵在心里嘀咕着,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哦了一声。   “那就要这个茄子吧,再来十串羊肉串和两串烤翅。”乔宇颂说完,低头问,“喝点什么?”   宋雨樵看向一旁的冷柜,道:“百威。”   “哎,你满十六岁了吗?我这儿不给十六岁以下的小朋友啤酒。”老板一本正经地说。   宋雨樵不耐烦地沉下脸。   “嗯……我们还是喝可乐吧。”乔宇颂从冷柜里拿了两罐可乐,招呼宋雨樵在一旁的板凳坐下。   两人坐在小矮桌旁,宋雨樵看乔宇颂的大腿和小腿折起的角度,再看看自己的。在小腿垂直于地面的情况下,乔宇颂的角度明显比他小一些。   腿真长,这个念头闪过宋雨樵的脑海以后,紧接着,他想起了万竞霜说的话,而后,他非常自然地看向起身拿烧烤的乔宇颂。   确实,宋雨樵长到现在这个年纪,乔宇颂在他认识的人里,算得上帅得离谱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乔宇颂似乎意识不到这一点,这和宋雨樵印象中的“帅哥”不太一样——一中的校草,似乎永远只用鼻孔看人。   老板只用两个电   灯泡照亮他的小摊子,乔宇颂站在白炽灯下,五官轮廓格外分明,而且整个人看起来暖融融的。宋雨樵想,大概是因为炭火的关系。他在乔宇颂回头时,低头看向桌面,他发现满是油渍的木桌子上有一个黑色的圆形印记,像是被一口热锅烫过。   “吃吧,烤翅还没好。”乔宇颂把烤好的茄子和羊肉串端上桌,给他拿了一双一次性筷子。   宋雨樵掰开筷子,往茄子上看了看,夹出一点儿送进嘴里。满满的蒜味强烈地刺激了他的味蕾,他始料未及,立刻抽取一张纸巾,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怎么了?”乔宇颂吓了一跳,连忙打开一罐可乐,递给他,“吃不习惯吗?可乐,赶快喝两口。”   宋雨樵接过可乐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终于把满嘴的蒜味冲得差不多。他松了一口气,看见乔宇颂忧心忡忡,顿时面上一热,低头又喝了一口可乐。   乔宇颂没想到他对大蒜有这么大的反应,刚才问的时候,他分明没意见的。不管怎样,这顿宵夜是乔宇颂做东,他可不希望宋雨樵失望,说:“呃,吃羊肉串怎么样?羊肉没有蒜。”   宋雨樵点头,拿起一串羊肉,仔细地看了看,确认上面没有太多的佐料,才开始吃起来。这羊肉很嫩,几乎没有膻味,宋雨樵平时很少吃零食,现在吃到这么好吃的羊肉串,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看见宋雨樵专心吃羊肉串,乔宇颂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却忍不住想:既然是个挑食的人,干吗要说“都可以”?难道这样会显得特别不食人间烟火,这才符合他对自己的设定吗?   因为常看漫画,乔宇颂有时会把“人物设定”这样的话用在三次元的人身上。可一旦想到宋雨樵还给自己立设定,乔宇颂又不禁觉得他有点儿幼稚和中二。宋雨樵这年纪,如果是“正常”的孩子,确实应该上初中二年级。这么一想,乔宇颂不由得笑了。   余光瞥见乔宇颂看着自己发笑,宋雨樵的脸上似乎有蚂蚁爬过一般痒。他把竹签子放在桌上,问:“你不吃吗?”   “哦,吃的。”乔宇颂拿起一串羊肉吃起来,果然,还是老板一如既往的水平。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见宋雨樵又拿起一串,问:“味道还不错吧?”   宋雨樵淡淡地嗯了一声。   乔宇颂又想起他的人设,又忍不住笑了。   闻声,宋雨樵抬头,古怪地看向他,疑心自己做了什么,让他觉得好笑,不免狐疑和懊恼。   “没什么。”乔宇颂连他皱眉觉得他可爱,忍着笑摇头,起身道,“你先吃,我看看烤翅好了没。”   宋雨樵眨了眨眼睛,再次看向站在烤炉前的乔宇颂,一不留神,竹签的尖端刺中他的牙龈。他疼得皱了皱眉,用舌尖舔了舔,心想再加上这顿烧烤,隔天口腔溃疡是逃不过了。 第64章 一些愚勇-6   往可乐里兑啤酒是什么味道?宋雨樵未满十六岁,乔宇颂倒是足岁了。前者以此为借口,向老板买了一罐百威啤酒,还要了两个一次性水杯。   在老板的嚷嚷声中,宋雨樵面无表情地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半杯可乐。等到老板终于放弃监督,宋雨樵用啤酒把剩下半个水杯的容积填满了。   乔宇颂看着宋雨樵那杯兑了啤酒的可乐,总忍不住发笑,但不久以后却开始好奇这个水杯里的饮品是什么味道。   宋雨樵比他小几岁,个头难免也比他矮小,穿上他的衣服,肩膀像是被削去一般,人看着更瘦小了。他的年纪这么小,就已经这么出色,等到他十七岁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呢?乔宇颂无法想象,等到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们的差距会变得多大。到那个时候,宋雨樵还会像现在这样孩子气,为了非喝不可的啤酒,宁可把啤酒往可乐里兑么?   趁着宋雨樵去拿烤好的烤翅,乔宇颂偷偷拿起他的杯子,喝了一口里面的饮品。还没来得及品味这是什么怪味道,乔宇颂便看见宋雨樵回头。他的手僵了一下,装作没有被发现,若无其事地放下杯子,和自己装满可乐的水杯放在一起。   其实,可乐兑了啤酒,颜色上看来没什么大变化,尤其在这样昏黄的白炽灯光下。   两人吃完烧烤,已经将近午夜零点。   路边很难找到出租车,幸而乔宇颂的手机里存有一个叫车电话,向宋雨樵确认过家庭住址后,乔宇颂在打车平台约到一辆出租车。   他们总共没见几次面,这已经是宋雨樵第二次过了午夜零点还和乔宇颂在一起了。想到乔宇颂如果送自己回去,一来一回,回到家里会更晚,宋雨樵不免犹豫该不该自己回家。   但是,看见乔宇颂手里提着的那袋复习笔记,宋雨樵想,那到底是他花了好些功夫才替乔宇颂弄到的,既然乔宇颂想送,那就让他送吧。   虽然吃烧烤的时候喝了很多饮料,不过可乐里果真还是糖分居多,非但没有起到补充水分的作用,宋雨樵的嘴唇更干了。   上了出租车,宋雨樵掏出唇膏抹了抹自己干燥开裂的嘴唇。把唇膏放回口袋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口袋里好像少了点儿什么。他连忙又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接着两只口袋一起翻,但一直没有摸到家门钥匙。   该不会忘了带吧?宋雨樵在心里暗叫糟糕。   留意到宋雨樵的坐立不安,乔宇颂问:“怎么了?东西丢了?”   闻言,宋雨樵调整了慌乱的动作,故作淡然地说:“哦,家门钥匙好像掉了。”   家门钥匙掉了还能这么淡定?乔宇颂吓了一跳,立即让司机把车内的灯打开。   终于有了一点儿光亮,宋雨樵低头在自己的周围寻找。   忽然,乔宇颂看见自己的脚边有一点金属的反光,弯腰一摸,讶异地发现居然是一把孤零零的钥匙。   他捡起钥匙,问:“是这把吗?”   宋雨樵看见,松了一口气,接过后道:“嗯,谢谢。”   乔宇颂不可思议地问:“你就只有这把钥匙?怎么没钥匙扣?”   “不喜欢。”宋雨樵把钥匙放回口袋,摸到口袋空空,不由得皱眉——真是,才找到钥匙,唇膏又不见了。   他的回答让乔宇颂哑口无言,低头一看,见到有一支唇膏落在他们的座位中间,捡起道:“这个……”   这是周美琪给宋雨樵买的唇膏,挑的是她喜欢的花蜜香味而非男士专用。看见乔宇颂把唇膏拿在手里,宋雨樵的面上一热,迅速地收回唇膏,顺手放进外套的口袋,别开目光,淡淡地说:“谢谢。”   乔宇颂身边认识的男性基   本全是直男,一个个以大老粗为荣,别说唇膏,天气干燥的时候连基本的补水护肤品也不抹。他没想到宋雨樵居然是个会抹唇膏的男生,不由得惊讶。   因为这支唇膏,乔宇颂不禁注意宋雨樵的嘴唇。他惊讶地发现宋雨樵的唇虽然薄了些,可是形状很漂亮,而且抹了唇膏的嘴唇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淡淡的光泽,看起来像水晶一样晶莹剔透。   直至司机把车内的灯关闭,乔宇颂仍能记得宋雨樵的嘴是什么模样,可他已经不敢再把目光停留在宋雨樵的脸上。   出租车在宋雨樵家的小区门口停靠。   宋雨樵下车前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说:“你直接回吧,我走了。再见。”   “哎。”看他转身开门,乔宇颂脱口而出叫他。   他不解地回头。   “没。”乔宇颂也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叫住他,想了想,说,“我和你一起下车吧。”   宋雨樵微微错愕,心中倒是乐意,说:“好吧。”   乔宇颂请司机稍微等自己一会儿,和宋雨樵一道下车,两人一起往小区走。   没想到,还没有走到小区门口,他们的身后就传来充满挑衅意味的口哨声。   他们奇怪地回头。乔宇颂看见从不远处朝他们走来的四个人,心中一惊,面上随即变僵了。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在补习班和乔宇颂成为同学的黄新凡以及他的朋友。他们一个个看起来面色红润,像是刚刚喝过。   “哈哈哈,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尖子班的乔宇颂嘛!”黄新凡走到他们面前,把乔宇颂打量一番,邪里邪气地笑道,“哟,要带初中生开房?”   宋雨樵不认得他们,闻言不悦地皱眉。小区旁确实开了一家便捷酒店,不过他认为一般的正常人说不出这样的话,他沉了沉气,转念又为对方说出这种话的原因而诧异。他不由得看向乔宇颂。   乔宇颂不满地看了他们一眼,对宋雨樵说:“别理他们,你先回家吧。”   “他们是谁?”宋雨樵很好奇这个人为什么那样说,难不成,乔宇颂是同性恋,而且是公开的?   乔宇颂不希望自己和黄新凡他们的矛盾被宋雨樵知道,看宋雨樵不走,担心之余不由得不耐烦。   不等乔宇颂回答宋雨樵的问题,黄新凡便再度坏笑道:“当同性恋挺好嘛!和初中的妞儿上床,万一对方爽过以后翻脸不认人,还能告你强奸。和娘炮,哈哈,没事儿!”   “你胡说八道什么!”乔宇颂愤然喊道。   黄新凡怕是有酒劲助兴,看着十分气定神闲,说:“我说错什么了?你一个男人,一天到晚看同性恋漫画,不是同性恋是什么?”   乔宇颂上前抓住他的衣襟,狠狠地瞪他,道:“我不是同性恋!你再胡说,我不客气了!”   “你能拿我怎么样?”黄新凡甩开他的手,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死娘炮。”   宋雨樵站在一旁,已经能闻见这些人身上的酒气。看见乔宇颂和他们较真,他上前道:“你先上车回家吧,别理他们了。”   乔宇颂哪里能让他留在这里? 第65章 一些愚勇-7   出租车启动后,乔宇颂还是不放心,紧张地趴在车窗上往后望。   看见宋雨樵没有理会黄新凡他们的挑衅,直接往小区走,最后安然无恙地进了小区,乔宇颂终于松一口气。   黄新凡实在可恶,平时在补习班就没事找事,现在路上遇见,也仗着发酒疯信口开河。乔宇颂回想,除了一身冷汗,担心宋雨樵相信黄新凡的话,认为他是同性恋,到时候他真不知该怎么办。   宋雨樵会告诉别人吗?包括自己的家人。乔宇颂和他接触不多,却莫名地相信他不是那种人,但不能确定宋雨樵会不会因此躲着他,就像谢咏湘那样觉得同性恋恶心。   不过,刚才他已经很激烈地反驳了黄新凡,宋雨樵应该不会轻信黄新凡才对。   但愿吧。乔宇颂暗暗祈祷。   看着手中的棒球衣,他犹豫了一下,把衣服穿上。   乔宇颂出门前只在衬衫外加了一件棉毛衣,错以为这样就可以抵御骤降的温度,但等他下了出租车,他几乎怀疑再过两个小时,这个五月的夜会下起雪来。   看来,徐傲君说的没有错,只有等端午节过了,气温才会稳定,真正进入夏天。   幸好多拿了一件外套。乔宇颂这么想着,快步往家的方向走。   临了要掏钥匙的时候,乔宇颂忽然想起宋雨樵那把孤零零的钥匙。当时,他曾萌生给宋雨樵买一个钥匙扣的念头,但宋雨樵接着说的“不喜欢”堵住了他的好意。乔宇颂想:宋雨樵真是个固执的小孩,偏偏他对的时候特别多,所以让别人没有立场批评他的固执。   才这么想着,乔宇颂却惊讶地发现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不是家门钥匙,而是一支唇膏。他仔细看清,确认这不是自己的唇膏,不由得愣住。   这是宋雨樵的唇膏……莫非是宋雨樵用过以后忘了,随手揣进棒球衣的口袋里,还衣服的时候忘了拿出来?   看着这支唇膏,乔宇颂想起宋雨樵被车内灯光照得剔透的唇,下意识地抿起嘴巴。   没多久,乔宇颂便听见颈侧动脉扑通扑通的脉搏声。他的喉咙发紧,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液。   明明四下无人,他却犹自不安。   他偷偷摸摸、神神秘秘地打开唇膏的盖子,凑近鼻尖闻了闻,闻到一股甜蜜的花蜜香。这是宋雨樵嘴上的味道。思及此,他终于听见胸腔左侧的响。   他用微微颤抖的手举起唇膏,仿佛在这个时候忘记自己的嘴长在什么位置,唇膏上唇时格外迟疑和迷茫。   他只抹了一点点在自己的下唇,用力抿了一下,又低头迅速地把盖子盖上。   可是,他的动作太快、太匆忙,手太抖,事先忘了将膏体往回收,竟让盖子的边沿戳到了膏体。   乔宇颂大吃一惊,对着灯光看看膏体,看见膏体顶端多了一道深深的痕迹,不禁暗叫糟糕。   既然如此,只能在还给宋雨樵以前,把划伤的这一小段用掉了。乔宇颂犹豫了一下,最后没有再次将唇膏抹在嘴唇上。   回家的时间已晚,为免打扰父母休息,乔宇颂上楼的动作很轻。   可是,他还没有走到楼上,便看见楼上客厅的灯光通明。他的心里咯噔了一声,心想完了。待上了楼,果不其然,他看见乔振海和徐傲君都坐在客厅里,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见到儿子回来,乔振海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连忙起身上前,关心道:“这么晚,到哪里去了?这都一点多了。”   “还能去哪里?又偷偷租漫画去了呗。”徐傲君也松口气,起身往客厅外走,像是要回房休息。经过乔宇颂的身边时,她将他由上至下扫了一眼,嘟哝道,“看他这   样子就知道,死性不改。这还有几天就高考了,怕他也不知道吧?”   宋雨樵用来装笔记的袋子上的确画着漫画人物,但徐傲君不分青红皂白地讽刺和指责实在令乔宇颂难以容忍,他不服气地说:“我没有,我问宋雨樵借笔记去了。”   “宋雨樵是谁?”也许因为名字太特殊,乔振海惊讶地问。   “老邵出事那天,在医院见过的小孩儿,小周的儿子,已经被保送析大了。”徐傲君向丈夫解释完,对儿子充满怀疑地说,“借笔记怎么身上都是炭火味儿。”   乔宇颂闻之语塞,顿时满脸通红。   乔振海看看他,又看看妻子,打圆场道:“哎呀,孩子们见面,约着吃个串儿,很正常嘛。”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能聊到一块儿去。”徐傲君半信半疑,不满地说,“让你别和他浪费时间,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吗?”   乔宇颂实在无法理解徐傲君的想法,心中既委屈又愤慨,忍不住抬高声调:“我去借笔记也是错了?不信你看,这是他带来的,不是什么漫画!”说着,他把袋子里的笔记本拿出来,递在她的面前。   徐傲君双臂抱在胸前,脸部表情变得僵硬,全然没有接过的意思。   乔振海尴尬地接过笔记本,打开一看,夸赞道:“这笔记做得真工整,一看就是高材生呀!”   闻言,徐傲君斜眼瞄向乔振海,漠然地接过笔记翻了翻,片刻,她冷笑道:“呵,你看看,这是谁的名字?”   乔宇颂一愣,只见她把笔记的扉页摊开在他的面前,上面写着:477班,万竞霜。   这是谁?乔宇颂呆住。   “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笔记,用来糊弄你,你还真信了?他会帮你才是怪事!你把他当朋友,他当你是行乞的。你看看他都做的什么事?不是半夜看电影就是半夜吃烤串,哪个真心把你当朋友的人会这样?他上名牌大学是板上钉钉,想过你有没有书读吗?”徐傲君转而对乔振海说,“你不知道,小周的儿子十四岁上析大,可把她得意坏了,逢人便说,自己的儿子从来不看书、不复习,却又是跳级又是考第一的,还非说什么他脾气差,目中无人,不孝顺,好像有这样的儿子愁坏了她似的,实际上,那眉飞色舞的样儿,哼,眉毛都翘天上去了。口是心非,她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宋雨樵不是这种人!”乔宇颂脱口而出道。   徐傲君不屑地问:“他不是?他不是,怎么不把自己的笔记给你?”   听罢,乔宇颂哑口无言,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放在烤炉上煎烤似的,发出嗞嗞声响。   “行了,怎么说你也不会听,赶紧睡觉去吧!”徐傲君白了他一眼,“出去玩儿不说一声。你不晓得你爸起夜发现你不在,有多担心。”说着,她把手里的笔记本递给丈夫,兀自离开了客厅。   面对面色愀然的乔振海,乔宇颂心中有愧,小声道:“爸,对不起。”   乔振海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半晌,把笔记还给他,叹气道:“早点儿休息。”   回到房间,乔宇颂没有开灯。   他把装满笔记本的袋子放在门旁的地板上,摸着黑爬上床。   在黑暗里呆坐了片刻,乔宇颂翻出存储在手机里的电话号码,想给宋雨樵打电话,问问那些笔记是怎么回事。   他本就憋屈,以为自己好不容易能名正言顺地反驳徐傲君,结果却还是被徐傲君训斥得说不出话来。   真的像徐傲君说的那样,宋雨樵不肯把自己的笔记借给他吗?但如果真是如此,为什么宋雨樵还要大晚上的特意送笔记过来?为了……吃烤串?不,不可能,因为吃烤串是   他提出的。   乔宇颂的脑子混乱极了,徐傲君的话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回荡,话里话外全是他和宋雨樵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压根不可能成为朋友,他们不合适、他们不配,他们相处的每一分钟都是浪费时间……   渐渐地,乔宇颂呼吸困难。   他张皇地抱紧自己的双膝,让自己在黑暗里缩成一团。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试图吸入更多的氧气,双眼狠狠地瞪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可最终还是盛不完满溢的泪水。   眼泪是咸的,他没来得及擦。   白色的太阳炙烤着柏油路面,像是一个生鸡蛋掉在地上,能砸出一个荷包蛋来。   转眼间,距离高考还剩下不到一周的时间。   启行对高三应考生的补习项目结束了,补习班的老师给宋雨樵打了电话,说有一些费用要结算。   宋雨樵不定要弃考。   当然,这只是一个对自己开玩笑的念头。正如他对乔宇颂说的,虽然被保送了,但如果高考成绩不如意,学校方面还是有权利取消他的保送资格。高考,宋雨樵还是要参加的,而且他给自己计划了一个分数,不太高也不太低,只要能保证他顺利进入析津大学就可以了。   前些天,宋雨樵的叔叔和姑姑两家人又上他家吃饭了,一个个兴高采烈的样子,好像提前庆祝他入学一般。   宋雨樵会出现这样的感觉并非偶然,而是无论是叔叔还是姑丈,都已经提前祝贺他高中状元。   他听得心里哭笑不得,周美琪则一个劲儿地客套,说他根本不复习,能中状元才是怪事云云。   宋雨樵心道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因为半个月前,被备考折磨得筋疲力尽的邵俊辉忽然请求宋雨樵在高考时放水,说自己一定要考进全省前三,如果宋雨樵考得太好,他说不定会被挤出前三名。   自从邵俊辉的父亲去世以后,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没有了。   邵俊辉的母亲是环卫工人,收入甚微,不过家里有点儿积蓄,供他上大学没问题。哪怕能够申请助学贷款,但孝顺的邵俊辉还是希望能够帮助家里减少一点负担。省里的烟草集团每年都会向家中经济困难、高考成绩优异的考生资助一笔助学金,前三名的奖金尤为丰厚,完全能够解决大学四年的学费。   邵俊辉想得到这笔钱,说他“想疯了”,求宋雨樵无论如何要帮忙。   虽然他们都知道,哪怕宋雨樵特意放水,邵俊辉还得面对其他的竞争者。不过,在宋雨樵这边,还是能帮就帮,反正那样的荣誉和成绩对他来说,不是那么重要。   其他人都还在枕戈待旦,宋雨樵却感觉高考已经结束了。他丝毫没有觉得这将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或许,它确实也不是。   自从那天把笔记交给乔宇颂以后,宋雨樵再也没有和他联系。   乔宇颂当初找他帮忙,他也确实帮了,按说,他完全能够时不时向乔宇颂问一句复习得怎么样,笔记有没有起到作用,可是,他每次想这么做,都会想起那天乔宇颂声明自己不是同性恋时强烈的态度。   乔宇颂那样子,好像谁再说他是gay,他就会和对方拼命似的。   反正万竞霜再没提过把笔记拿回去,宋雨樵只当是白送给乔宇颂。   宋雨樵从来没有考虑过尝试把任何人掰弯,他也丝毫不打算和乔宇颂成为普通朋友。如果乔宇颂不是gay,那么,宋雨樵不知道为什么还要与之联系了。   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宋雨樵离开启行以后,还是去了“揽风月”。   不料,宋雨樵没有见到乔宇颂,反而见到了宋雁,而且是留着蘑菇头的宋雁。   女生的头发长得真快,像春天的草似的。宋雨樵这么想。   “哎,没办法,复习太紧张,没时间剪头发呀。”许是宋雨樵一直盯着她的头发看,她满不在乎地挥挥手。   听罢,宋雨樵哑口无言,转而向店员要了一杯微糖去冰的青雨。   宋雁坐在吧台旁,悠哉游哉地晃着她像筷子般的腿,说:“你这么喜欢喝奶茶呀?”   听出她的话里有话,宋雨樵淡漠地回答:“是。”   她托腮看他,半晌,说:“最近好像没见到小颂哦?”   “是吗?”宋雨樵在吧台前坐下,虽然感觉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依然没有转头,“没留意。”   她若有所思地说:“快高考了,他应该挺紧张吧?或者……不紧张?”   闻言,才拿到奶茶的宋雨樵忍不住转头,道:“不紧张?”   “哦。我有个表哥,成绩大概和他差不多,也是吊车尾,现在已经开始托家里的关系在铁职院找名额了。”宋雁解释自己有这种想法的原因。   “是……专科?高职?”宋雨樵不确定该如何称呼那种学校。   “好像是专科吧。”宋雁面露迷茫,反而问他,“专科和高职有什么区别?”   宋雨樵完全没想过了解那类学校,但现在把那类学校和乔宇颂联系在一起,他又不禁为自己的不了解而烦躁。他淡淡地回答:“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宋雁无奈地耸肩,道,“总之,听说是毕业以后就能到铁路工作,完全没有就业压力。”   宋雨樵惊讶道:“真的假的?”   “真的呀!”她肯定地回答,“哎,他如果将来也在铁路工作,那就是铁三代了。有时候想想,这样也蛮好,比很多大学毕业没工作的强。我还不知道我毕业以后能干吗呢,现在虽然成绩还行,不过如果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到时候说不定反而被我姨妈在背地里笑话不如她儿子。”   宋雨樵看她说完撇嘴,想了想,问:“你和你表哥,聊得来吗?”   她摇摇头,说:“他、我姨丈、姨公,三句有两句蹦脏话,真可怕。我总预感,等他毕业工作几年,我可能会连话也不想和他说。”   听罢,宋雨樵蹙起眉头。   “反正,我表哥早就放弃复习了,所以一点儿都不紧张。”宋雁叹了一声,嘟哝道,“不知道小颂怎么样。他的成绩,能考本科么?你问没有?”   “没有。”宋雨樵说完,看见宋雁明显地愣住,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太冲了。 第66章 凉秋-1   那天和宋雨樵闹翻以后,乔宇颂彻底断绝了回析津的念头。不过,一直在后舱当乘务长不是办法,以他的年纪,过不了几年就该“退位让贤”了,如果在退下来以前还待在后舱,那乔宇颂又有些不甘心。   都说空乘的圈子堪比大清后宫,每天都充满勾心斗角、拉帮结派、尔虞我诈,最不适合女人生存,但若说生存能力,男人又远远不如女人。不过,即便如此,乔宇颂还是希望能做出点儿成绩来。   偏偏,像他这样没有背景,又不参与“帮派”的人,在职场里等同有先天缺陷。他原本想着,既然不回析津,那么就申请竞聘锦蓉基地国际线的乘务长,谁知当他终于到了最后的面试环节,却被通知去往析津基地帮飞,理由是:他从前在析津待过很长一段时间,非常适应那里。   就这样,乔宇颂与锦蓉国际线乘务长的职务失之交臂,莫名其妙地回到析津,开始不知何时会结束的帮飞之旅。   “肯定是大波动了手脚呗!不然怎么偏偏选中你?”纪薇妮补完妆,翻的白眼在黑眼线间格外透白,“啧啧,双职工就是双职工,机头最大,鸡爪都伸到客舱来了。”   乔宇颂听罢,哭笑不得,说:“算了。反正国际线不轻松,我本来也不太想去的,只是图好歹是s。”   “但你现在飞一号位,拿的却是二号位的钱,多亏呀。”纪薇妮愤愤不平,顿了顿,正色道,“你干脆在这儿聘上s,甭回去了,气死她!”   他一愣,哑口无言,不知她说这话有几分真心,带着笑试探:“我如果报这边的s,那可是和你竞争了。”   “哎,咱俩都是没背景的,良性竞争嘛。和那种靠老公上位的人不一样!”她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转而道,“你现在住新宿舍?”   乔宇颂点点头。   “新宿舍很远呢,说在析津,跨省的城市都比那儿近。”纪薇妮同情地扁扁嘴。   听他们聊了很长时间的姜晴道:“要不,还是住我那儿?”   “哦,不不不,不打扰你们了。”乔宇颂连忙谢绝。   姜晴是乔宇颂的同学,经历和乔宇颂相似,都是从职院毕业工作后又考了秣陵工学院的空乘专业。毕业以后,乔宇颂去了北航,她则在中航。她也是同性恋,前些年一直和比她大八岁的女友同居,后来她到了中航在析津的基地,两人才开始两地分居。   乔宇颂先前还在析津那会儿,曾有一段时间和姜晴合租房子。后来乔宇颂调去锦蓉,飞析津过夜时,也回来在姜晴家寄宿过。   这次被派过来帮飞,乔宇颂满不乐意住在新宿舍,可是在他把帮飞的消息告诉姜晴以前,就先得知她的女友到析津工作的消息。这么一来,他自然不好意思再去寄宿了。   其实,住新宿舍也没什么,就是离市区远,少很多吃喝玩乐的机会。不过乔宇颂休息的时间多是宅在家里看剧,有没有外出娱乐项目对他而言意义不大,他只是发愁吃饭的问题——在新宿舍附近没什么外卖可以点,那么他只能终日面对一成不变的员工餐。   “哎呀,我时间来不及,得回去参加准备会了。”纪薇妮吃完最后一串羊肉串,拎起包,起身道,“钱多少,之后告诉我哈。走了,bye!”   乔宇颂和姜晴连忙和她道别。   纪薇妮走前看了姜晴一眼,感慨道:“哎哟,宝贝儿,你太美了。让我亲一下再走。”   姜晴听罢失笑,和她互相亲了亲脸颊。   “真走了,回头见!”纪薇妮挥手,抬头挺胸、昂首阔步地离开了,那步伐一看就知道不是空乘就是高铁乘务员。   纪薇妮虽然不是les,不过非常喜欢美女,所   以从认识姜晴第一天开始就被她迷得五迷三道的。她太热情了,以至于乔宇颂有时在一旁看着,竟不确定把姜晴介绍给她认识是对是错。   服务员往他们的烤肉上撒完料后离开,乔宇颂问吃肉吃得津津有味的姜晴:“你和其他女人那么亲密,不怕家里那位吃醋吗?”   “她?我倒是希望她吃醋呢。”姜晴撇撇嘴,“最讨厌那种学究的假严肃了,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似的。我有时候真想出轨,好气气她。”   听罢,乔宇颂愕然,遂想起姜晴的女友是大学教授。因为姜晴很少秀恩爱,与乔宇颂合租的时候几乎不怎么谈起她的女友,所有他几乎忘了。   空乘这个圈子小,大家交友的范围也小,所以在女多男少的环境里,女空乘多是被“内部消化”居多,不是嫁给机长,就是嫁给空警,虽也有嫁给普通人的,但不少时候还加入了其他的考虑因素。飞了这么多年,像姜晴这样的,乔宇颂见的很少——空乘圈子里的女同性恋,女友是除了坐飞机外和空乘八竿子打不着的建筑系教授。   听姜晴的抱怨,乔宇颂想起了宋雨樵。他不由得苦笑,心想是不是所有的“那类人”都是一副样子,都那么气人。   “哦,对了,还没有恭喜你,升cf了。”隔着烤架,乔宇颂举起装满啤酒的酒杯。   姜晴挑眉,面露得意,同样端起杯子,说:“谢谢!”   乔宇颂本意只是恭喜,没有要干杯的意思,可没想到姜晴转眼间就把整杯啤酒喝完了,看得乔宇颂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如果之前没走,说不定现在也是cf了。”姜晴道。   乔宇颂腼腆地笑了笑。   她若有所思地看他,问:“这回想趁机会回来么?”   他们不在同一个航司,面对姜晴时,乔宇颂没那么多顾忌,想必她也是等到纪薇妮离开,才开口问。乔宇颂不确定地摇头,说:“看情况吧。”   闻言,姜晴惊讶地眨了眨眼,说:“嗯?不像你呀。其他事可能你会犹豫,工作上看你做决定都挺快的。”   乔宇颂哑然。他迟疑半晌,道:“之前交往了一个男朋友,算是旧识吧,处了不到一个礼拜,分手了。他在析津工作。”   “这么劲爆的新闻,你居然没告诉我?!”姜晴瞪大了眼睛。   他苦笑道:“没来得及说,就分了。”   她皱起眉,充满怀疑的语气中带有些许狡黠,道:“是你甩了人家吧?”   听罢,乔宇颂脸颊泛热,避开和她的对视。   “看你一脸愧色就知道了。”姜晴拿了一串烤肉,用筷子将签子上的肉全都拆下来,“是想挽回么?”   乔宇颂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   她吃了两片羊肉,说:“其实你知道的,只是没说服自己罢了。想就去嘛!你那两个前任都是香饽饽,你能差到哪里去?给自己点信心呀!总不可能是他们中的谁想和你复合,你才犹豫不决?”   “什么跟什么。”她最后的猜测让乔宇颂啼笑皆非。   不过,姜晴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以前乔宇颂谈恋爱,她都见过他的男友,所以有时候乔宇颂把她当家人看待,不少心事会选择对她说。自从和宋雨樵分手,他一直很烦闷,再加上工作上的不顺利,更令他心烦。现在既然有机会和姜晴坐在一起聊天,他思忖片刻,说:“咱们这工作,谈起恋爱来,根本见不着几次面。以前都飞还好,和同航司的恋爱,还能申请一起飞,工作上遇到什么不顺心的,话也不用多说,讲一两个关键字,就全明白了。但是,和外行人……”   “他是干哪行的?”姜晴好奇地问。   乔宇颂心中一堵,把宋雨樵的工作告诉她。   “哎呀,那比搞古建筑的还惨。”姜晴十分同情地看他,“听说他们有时候消失十天半个月,甚至好几年,就为了搞研究,还不能告诉家里人?真的假的?”   他苦涩地笑,说:“不知道,还没经历过那一段,就分了。不过……”   “不过?”她好奇得连烤肉也忘了吃。   “其实那个星期我们没什么联系,他确实完全没消息,手机打不通,消息也不回。”乔宇颂如今回想起来,发现他们再见面以后,相处的时间真是少得可怜。   姜晴听罢沉默片刻,末了重重地叹了一声,说:“难怪你会想分手。那种人,只适合和国家结婚。”   乔宇颂错愕,连忙说:“这倒不是主要的原因。”   “那是?”她不解。   乔宇颂张嘴,但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又变了。他问:“姜晴,你和吴葭谈恋爱,累吗?”   她奇怪地眨巴两下眼睛,想了想,说:“还行吧,不累。为什么这么问?”   “你们平时,都聊些什么?”乔宇颂完全无法想象她们是如何交往了九年,“她说的,你听得懂吗?或者,你说的,她有兴趣?”   她愣了片刻,或许是想到自己的女友,她满不客气地哼了一声,说:“她没兴趣也得有兴趣呀,谁让她喜欢我呢?”   乔宇颂听完,心猛地跳了一下,像是夹在缝隙里的一颗石头落了,有水涌出来。   作者有话说:   关于姜女士及其女友,感兴趣的可以在作者短篇集二中阅读短篇《蒹葭老》。 第67章 凉秋-2   析津一年到头下不了几场雨,终于,在一夜秋雨过后,天气转凉了。   难得遇到不加班的周末,宋雨樵把汽车开往4s店保养。   坐在店内等候时,他打开手机的应用商店更新a,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打开航班管理软件了。   自从那次从西部城回来,宋雨樵再没有机会出差,也再没有联系过乔宇颂。   算上这一回,他是连续被甩了两次吧?从小到大,不管学什么东西,宋雨樵都能在第一时间找到窍门,只要花一点点心思,就可以融会贯通。但是,在恋爱这件事情上,他一直无论怎样都抓不住要点,错过太多的时机。   想起乔宇颂,他发了一会儿呆,直到手机收到新的消息,才回过神来。   是letteran给他发的信息,说最近他在俄国访问,昨天晚上俄方在内部公布他们的新系统已经通过最终测试,将在不久后投入正式使用。消息目前处于非公开状态,但最迟将在今天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   这样的消息,对宋雨樵和letteran来说,有闲聊的性质。上回俄国专家到西部城参观,宋雨樵和他们交流过,知道就先进性和稳定性而言,国内已经处于领先水平,所以现在看见这样的消息,本不打算放在心上。   可是,letteran之后说的内容,却让宋雨樵大为震惊:俄方的新系统有部分内容与SEE系统存在雷同。但他们声称是自主研发的结果,研发团最早在十五年前就开始相关研究开发。   宋雨樵读罢皱眉,不知怎么的,直觉告诉他将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但他无法猜透将会是什么事。   他只能回复letteran,自己将守候新闻发布会的情况。   不料,这条消息编辑完成后,已经无法发送成功。顿时,冷汗从宋雨樵的颈后滴进他的衣领里。   宋雨樵尝试了第二次,还是失败。他的心怦怦作响,看向周围的人和物,仿佛都隔着一层玻璃,他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过了两秒钟,宋雨樵冷静下来。奈何他的情绪虽然平静了,脑袋里还是混乱。   这个时候,应该联系谁呢?   宋雨樵在聊天记录里寻找,怎么也找不出一个不相干的人。   最后,他点开置顶的聊天窗口,联系人名字叫:乔宇颂。   宋雨樵:你好吗?   看着转眼间就发送成功的消息,宋雨樵的心里咯噔了一声。   一时间,他分不清自己究竟应该为乔宇颂是否回信息而忐忑,还是应该为别的。   他没有等到乔宇颂的回复,周书记的电话打了进来。   “喂?”对这个电话有所预料,宋雨樵很快接起,“书记。”   “哦,小宋啊。”周书记欲言又止了数秒,很快明确地问,“你现在在哪儿呢?有没有时间到我的办公室里来一下?”   正在宋雨樵通电话的过程中,手机收到一条信息。他看了一眼,是乔宇颂的。但通话还在继续,宋雨樵答道:“我送车到店里保养。那我现在打车回去吧。”   “嗯,好。尽快过来一趟吧,有些事和你谈一谈。”周书记说完,挂断了电话。   宋雨樵吁了口气,点开乔宇颂的消息,回复是:还行,你呢?   他想了想,说:可能不太好。   回单位的路上,宋雨樵尝试着给另外几个在境外的朋友发信息或邮件,都没有成功。他的手机被限制和境外联系了。   宋雨樵毫无头绪,想不到抵达单位后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为此更加心烦气躁。单位对所有职工的手   机都进行了监控管制,所以平时他们和哪里联系,单位一清二楚。   以往曾经有一些被限制与境外联系的案例,其结果都不容乐观,宋雨樵的脑子发热,在还没有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前,已经下意识地考虑要如何处置可能面临的情况。   就在这时,乔宇颂的电话来了。   看见来电,宋雨樵愣了片刻,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该接:“喂?”   “喂?”乔宇颂紧张的语气里透露着关心,“发生什么事了吗?你还好吗?”   宋雨樵犹豫了一下,没有把心中的担忧说出口,而是道:“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   “什么?”他的语气听起来更加紧张了。   听罢,宋雨樵高度紧绷的神经好像突然被拉扯了一下,以一种完全不相干地颤动获得了一丝轻松。他失笑道:“想你了。”   乔宇颂听完后过了好一阵子也没有吭声。   “喂?”宋雨樵看看仍在继续的通话时间,说,“别告诉我,连你也联系不上了吧?”   他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宋雨樵不能在电话里透露太多,说,“我现在得回单位一趟。你在哪儿?最近会飞析津吗?”   乔宇颂沉默半晌,道:“我最近在析津帮飞。今天休息。”   宋雨樵怔了怔,问:“帮飞?”   “就是,到析津的基地来飞这边的航线。”乔宇颂犹犹豫豫地说,“来一个月了。飞的国际线,大部分是港澳台和日韩。”   原来,早在一个月前,乔宇颂已经到析津来了。得知这个消息,宋雨樵刚才紧张的情绪忽然间荡然无存,他甚至有些茫然,只好应道:“这样……”   “嗯。”乔宇颂轻轻地应了,忽然又提起精神说,“小樵,今天周末,你去单位加班的话,大概忙到几点?”   宋雨樵被他突如其来的积极弄得懵了一下,说:“怎么?”   “你不是说想我吗?”乔宇颂说完笑了,笑声有些腼腆,“晚点儿我们见一面怎么样?正巧今天我休息。——不许说‘都可以’哦。”   听罢,宋雨樵的心咯噔了一声,失笑道:“好。但我不能确定时间,到时候联系你吧。”   “嗯,好。我等你。”说完,他挂了电话。   宋雨樵确实不能确定时间,正如他不能确定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事。   周末的SEE所和工作日看起来没什么区别,除非是上面规定必须要休假的日子,否则即便是节假日的深夜,SEE所的大楼依然灯火通明。   宋雨樵在日落前抵达了周书记的办公室。   办公室内,百叶窗放下一半,余晖照在玻璃上,黄灿灿的一片,却有一种陈旧感。   周书记起身道:“小宋来了?哦,顺便把灯开开吧。”   宋雨樵关门的同时,打开办公室的日光灯。   “呃,小宋,我就直说。你看看这个。”周书记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宋雨樵,让他上面的消息。   宋雨樵没有照他的招呼坐下,站在他的对面,读罢群组里的消息,不禁皱起眉头。   “他们刚刚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公布他们的新系统,但现在上面认为其中的核心技术和SEE系统相同。目前已经展开调查。”周书记接过宋雨樵归还的手机,叹了一声,“不查不知道啊,原来单单就今天,我们所的网站就遭受了四百万次异常访问,目标都和你的SEE系统有关。现在网络安全,上面抓得很紧,刚才,就在一个小时前,所里有人接通外网,被所里的监查系统抓住了。”   闻言   ,宋雨樵厉声道:“是谁?”   “研发八组的何秋萍,非常是还在研究处分决定,不过她个人得离岗停职半年,这是肯定免不了的。我和你作为领导,责任逃不掉,参照之前的案例,起码得诫勉谈话吧。”   房间里虽然开了空调,不过宋雨樵还是冒出冷汗。他沉吟片刻,说:“没办法,下属犯错,我肯定有责任。”   周书记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挑眼看他片刻,用商量的语气说:“小宋,我想着……你是不是趁着小何这件事,先退出参与下一轮的SEE升级了?”   宋雨樵一愣,险些问“为什么”,但周书记此前提到俄国的事,又让宋雨樵有所联想。他试探着问:“俄国的事,上面要调查我?”   “不是说调查……”周书记顿了顿,重重一叹,“出这种事,谁都逃不掉。”   SEE的核心技术掌握在宋雨樵的手里,他是全世界最了解SEE系统的人。发生这样的事情,他被怀疑在所难免,可这并不代表他能够吞下这份冤屈。   宋雨樵的头有点儿疼,说:“我没理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出卖给俄国。”   “这我当然知道,我们都相信你。但这个流程肯定是要走的嘛。”周书记或许承受着上面莫大的压力,此时已经有些不耐烦。   流程?宋雨樵心中不以为然,但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他想了想,问:“禁止我和境外联系,也是因为这个?”   “说了,不只是你!”周书记掷地有声地说。   宋雨樵语塞,良久,他问:“不让我参加SEE的升级,那接下来的半年我要干什么?闲着?”   “小宋,你是不是对你的职务和岗位有什么误解?”周书记费解地看着他,失望地摇了摇头,“你要明白,你不仅仅是一名科研工作者,你还是团队的领导!技术方面,你的水平当然没话说,可如果说管理一个团队,你真的是马马虎虎。否则,也不会出现何秋萍那桩事嘛!不能上外网、不能上外网……这都说了半年,她还明知故犯。你有责任,这绝不是说说而已的。我看你,还是趁着这次机会,好好学习学习怎么管理团队,和同事们、下属们多沟通沟通吧。俄国那件事,你如果真的没做什么,上面自然查不到证据,真相也一定会水落石出。”   什么叫做“如果真的没做什么”?听见他这么模棱两可的话,宋雨樵真恨不得大声吼叫。不过,宋雨樵知道,周书记顶多只是一个传话的人,实际决定不了什么事,冲他嚷嚷没有意义。   宋雨樵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让自己咽下这口气,说:“好,我明白了。那没什么事,我回去了。”   “回去反思反思吧。小何的事,不管处分结果如何,你的检讨和思想汇报都要交的。还不如先写了。”周书记说完,连连摇头。   宋雨樵在心里啧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离开SEE所的大楼,宋雨樵走向停车场。   车玻璃反射着夕阳,哪怕只剩下余晖,同样亮得足以刺痛人的眼睛。   宋雨樵坐进车里,热得发慌,将空调的风调至最大档,让车厢迅速降温。   该死,被训了半天,其实没有一件事和他有关系。宋雨樵忍不住在心里咒骂。   满腔的愤恨无处排解,他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看见乔宇颂的名字时却愣了愣。   “喂?小颂。”他最终打通乔宇颂的电话,但是叫出对方的名字时,他不由得想起周书记曾用同样的称呼训斥他。他在心里骂了句脏话,问:“要不要喝酒去?” 第68章 凉秋-3   这是乔宇颂来到析津帮飞以后第四次吃烤肉,也是这个月的第二次。   因为没有提前预约排位,乔宇颂来到豆街时,最红火的那家烤串店已经人满为患。   虽然这家烤串店在整条街上开了五家分店,但最红火的还是总店,不但门口罗列的等位板凳上坐满了人,两百米外的小侧门外还有黄牛高价带入。   雨天尚且如此,可见天气晴朗的夜晚,食客们将何等疯狂。   路过总店的门口,乔宇颂避开拦路售位的黄牛党,打着伞去往另一家烤串店。   他原以为下雨的天气,吃货们会稍微收敛一些,但见到街上依旧如此热闹,不禁担心到了另一家烤串店也要等一阵子。   没想到,当他来到烤串店的门口,雨棚下的板凳居然空无一人。走进店内,他也没有见到等候的食客,这才松了一口气。   “哎,这位帅哥,晚上好。您几位?”年轻的服务员爽朗地问道。   乔宇颂收起伞,接过他递来的塑料袋把雨伞套上,说:“两位。”   想到就在五天前,自己曾经光顾过这家店,乔宇颂不免觉得好笑。   但今晚,店内的生意明显没有上一回红火,想必与下雨有关。没办法,这家店不像那一家,名声在外,全国的食客来到析津,说起撸串,总少不了去那里。   不过,乔宇颂只去过一次,就是谢昊哲非要光顾的那一回。从那以后,不管谁说要去那家吃烤串,除非不需等座,否则他绝不奉陪了。奈何,那家从来没有不需要等座的时候。   反观,乔宇颂倒是常来这家,他和他的朋友,几乎每次约了撸串,地点都选择这里。因为常来,这里哪种肉、哪种蔬菜最好吃,乔宇颂已经了如于心。   可即便如此,在宋雨樵还没有到以前,他只点了最经典的羊肉串。   大城市里的撸串和小城市不甚相同,这里多是正规的店面,每个烤炉的上方都有排烟罩抽走烧烤过程中产生的油烟味,有些店面甚至不使用炭火烧烤,改成了电炉。这无疑变得干净、整洁许多,但无形中,又少了些许吃烧烤固有的趣味。   落座那一刻,乔宇颂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和宋雨樵曾在深夜的巷子口一起吃烤串。   那个时候,路边小摊的老板面对着火红的炭火,烤肉和炭火的气味能从巷子口飘到下一条街,光是闻着那样的气味,也觉得五月突然转冷的夜变得温暖了。   现在面对着干净的烤炉,再没有那时候的感觉,却让乔宇颂对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记忆犹新。   那晚他突然向宋雨樵借笔记,说高考结束后还给他,当时宋雨樵表示无所谓,而他最后真的没有把笔记还给宋雨樵。   那是十几年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乔宇颂想:无论是自己还是宋雨樵,应该都想不到,再见面竟然是今年的夏天。   都说什么恍如隔世、物是人非,如今乔宇颂看着面前随着烤肉机自己转动的羊肉串,真觉得人非当年的人,物也不是当年的物了。   没过多久,宋雨樵到了。   店内的服务十分到位,随即便有服务员来问是否加菜。   “你点了什么?”宋雨樵一边脱外套,一边问。   “没什么,就二十串羊肉。你面前这些。”乔宇颂朝烤架抬了抬下巴,接过点菜的单子和铅笔。   “哦……”宋雨樵向给他倒水的服务员道了声谢,问,“你们店里有什么推荐的?”   服务员帮他们整理烤架上的羊肉串,回答说:“咱家茄子不错。——请问两位帅哥吃辣么?”   宋雨樵记得乔宇颂能吃辣,说:“撒点儿吧。   这羊肉看着不用多加料。”   “是,好羊肉直接吃就很好吃。”服务员满脸自豪地说完,看向乔宇颂,“茄子真心不错。”   “不了,不吃。”乔宇颂永远记得十几年前宋雨樵把烤茄子吐掉的画面,他看了宋雨樵一眼,说,“你先忙,我点好了叫你。”   待服务员离开,宋雨樵说:“你想吃的话可以点,我没关系。”   乔宇颂只是觉得或许点一两样蔬菜会好一些,他选了韭菜,说:“你应该也吃不了生蚝吧?生蚝也会放蒜末。”   听罢,宋雨樵才明白他是因为自己才否定了烤茄子,不由得惊讶,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蒜?”   乔宇颂闻之险些笑出声,淡淡地看他一眼,说:“别问,问就是想吃。”   宋雨樵哑然片刻,但终究心里因为这样的话而变得轻松了点儿。他说:“你想吃可以点。”   乔宇颂终于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翻了白眼。   看乔宇颂只顾着低头点菜不说话,宋雨樵想了想,试探地问:“这会不会像‘都可以’的变种?”   “还行吧。”对于这一点,乔宇颂已经放弃了。哪怕宋雨樵可能夸张到闻见蒜味也会吐,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点了半打生蚝,因为他想吃。   经历上回的争吵,乔宇颂会这么轻易地答应坐在一起吃烤串、喝啤酒,宋雨樵的心里其实非常意外。   从前他和顾晦之吵架,如果没有其中哪一方示弱,就事论事地道歉一番,另一方是不可能给机会下台的。但如今到目前为止,即使宋雨樵主动提及,乔宇颂看似依旧没有提起那件事的意思。   不知道乔宇颂是不是赌气,故意把他的意见默认为“都可以”,所以点菜全程没有问他。   最后,宋雨樵看见他直接把菜单交给服务员,既惊讶又好笑,还有些许释然的感觉。   冰镇的啤酒和烤翅同时送了过来。   宋雨樵往杯子里倒酒,其中一杯放至乔宇颂的面前,说:“那天从锦蓉回来,我在飞机上遇见一个发餐时说‘都可以’的乘客。”   闻言,乔宇颂端酒杯的手僵了僵。   “空乘给了他鸡肉饭,后来他反悔想换猪肉面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宋雨樵看向面色沉寂的乔宇颂,问,“你平时是不是很讨厌遇见这种乘客?”   乔宇颂听得出来,他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想起上次他们争吵和分手的原因居然那么简单,任其他人看来,应该都是莫名其妙吧。不过,哪对情侣没有过这种“莫名其妙”的争吵呢?一定有的,就像已经这么“莫名其妙”的乔宇颂偶尔听见朋友和伴侣争吵的原因,同样不能理解一样。   每对情侣都有专属于自己的争吵备忘录,里面写满别人看不懂、理解不了的情节。甚至连分不懂上面写了什么,像是失忆了一般。   宋雨樵活得理智又精确,乔宇颂猜想,如果不把那件事重新翻出来,逐字逐句地推敲,分个是非黑白,宋雨樵兴许很难安心。但之于他而言,却已经放弃了。他依然认为他和宋雨樵不一样,有些事,说得再多,宋雨樵还是不可能理解,正如他绝对不能体谅宋雨樵。   如果这样的情况是他们的注定,那么为了能够将关系延续下去,乔宇颂选择顾左右而言他。   “谁都不是天生伺候人的,这种乘客,只能算是‘讨厌’,还没有到‘很讨厌’的地步。”现在烤串不需要自己翻弄,只能靠吃东西掩饰聊天时的尴尬。乔宇颂说完,取下一串烤好的羊肉,用筷子将肉全部从不锈钢签子上拆下来后,沾着胡椒粉吃起来。   宋雨樵错愕,暗想乔宇颂是打定   主意让那天的事翻篇了。想不通的事情无法从乔宇颂那里问到一个结果,连好不容易猜到的答案,乔宇颂也不打算判定对错。他的心里免不了有点儿不自在。   “对了,今天是遇到了什么事么?”乔宇颂试图把话题从自己的身边带走。   宋雨樵微微一怔,摇了摇头。工作上的事,宋雨樵鲜少与外单位的人说,这不是个人习惯,而是单位强制性的要求。而且,现在处分结果还没出来,他哪怕透露一星半点,都只会让乔宇颂不明就里地担心罢了。   “是工作上的事?”乔宇颂谨慎地问。   他点点头,举起手中的酒杯。   既然如此,乔宇颂便不再问了。在他的想象当中,宋雨樵的工作保密性很高,现在看果然问不出个一二,更是觉得如此。他举起酒杯,和宋雨樵的杯子碰了一下,咕嘟咕嘟地把杯中的啤酒喝了大半。   待放下酒杯,乔宇颂看见对面的酒杯已经空了。   见状,乔宇颂不禁想起他在电话里问要不要喝酒,看来他真是遇见烦心事,非要喝酒才能浇愁。能让宋雨樵发愁的事,看来不是小事,可乔宇颂此时此刻能做的,只是往他的酒杯里倒酒而已了。   “其实你应该想不到吧?”乔宇颂放下酒瓶,对面露不解的宋雨樵笑说,“空乘总是笑脸迎人,其实内心一直在抓狂和骂娘。”   宋雨樵不由得笑道:“有那么夸张吗?”   “嗯。”他深以为然地点头,说,“特别是飞大四段最后一段的时候,还有航班晚点、航班备降,飞红眼班……唉,其实真要说起来,所有都有槽点。”   “既然那么累,为什么还要飞呢?”宋雨樵问。   他微微一笑,说:“其实,飞不累,累的只是要应付一些奇葩。”   “比如像我刚才说的那种?”看见乔宇颂谈起工作时,脸上很快浮现出倦容,宋雨樵轻声问。   闻言,他忍俊不禁,点了点头,说:“其实我们的忍耐力非常低,至少我是这样。很多一般乘客认为很ok的要求,我听见以后都会在心里翻白眼,然后尽量满足。也说个和机餐有关的吧。按照一般理解,看见空乘把餐车和水车推出来,就应该放下小桌板等着吃饭了不是吗?发餐以前,会有一次客舱广播介绍餐点,空乘在发餐过程中也会介绍,‘今天有鸡肉饭和猪肉面,请问您要哪种?’飞机上几百号人,一直问同一个问题,怎么可能不烦不累?所以当然会希望乘客直接说要哪种。可是偏偏有些人,譬如20a、20b、20c,我向20a说了一遍有鸡肉饭和猪肉面,另外两个人却戴着耳机,没听见,我还得说一遍。既然已经把小桌板放下来,等着吃饭,为什么不能摘下耳机听听有什么呢?我从客舱第一排就开始说有鸡肉饭和猪肉面,一路说到第二十排,你还问有什么。还有些人,连耳机都没戴,非要在空乘问‘请问需要哪种’的时候问‘都有哪些’。遇见这种情况,他们可能觉得既然问了,空乘就应该回答,但是我会觉得对方是个智障。”   他愤愤不平地说完,立刻喝光杯中的啤酒,让宋雨樵不禁觉得,他只差一个白眼了。宋雨樵想不到他最后会蹦出“智障”二字,忍不住扑哧笑了。   乔宇颂喝完啤酒,看见他笑,心里那一点点因为奇葩乘客而起的怨气全都烟消云散,反而觉得能说出来让他乐一乐也是好的。   “所以,现在你知道,哪怕你坐飞机的时候觉得自己很正常,空乘可能也会在心里对你很无语。”乔宇颂扁了扁嘴巴。   他受教地点了点头。   服务员送来的半打生蚝直接放在清空的烤架上,肥美的蚝肉上堆满蒜末,还没烤热,已经薰出刺鼻的味道。   宋雨   樵闻得了蒜味,只是吃不下。生蚝肉隔着壳被炙烤着,发出噗噗的细细响声,肉也跟着微微颤动,宋雨樵看着那些抖动的肉出神,直到乔宇颂把一个烤好的生蚝拿走。   “人的素质有高有低,以前我坐飞机,也会遇见一些看起来非常无礼的乘客。不过那通常已经算是极端奇葩的行为了。”看着乔宇颂用筷子掏生蚝肉,宋雨樵说,“但是,最近我再坐飞机,对‘素质’的标准好像提高了很多。那些以往看来很平常的要求,我听见别人提起,总忍不住想,为什么要麻烦空乘。”   听罢,乔宇颂怔了怔。对上宋雨樵的眼睛,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倒出生蚝肉的壳丢进垃圾桶里。他一连倒空三个生蚝,埋头吃起来。   宋雨樵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隔着烤炉看他。不知道乔宇颂出门前是不是洗过头,这会儿刘海看着十分清爽,不像他的,已经有点儿泛油了。   “其实空乘在飞行过程中,不是永远在吐槽。”乔宇颂此刻面对的,到底是一位“普通乘客”,为了不给宋雨樵留下糟糕的行业形象,他说,“遇见的开心事也不少。”   “比如?”宋雨樵饶有兴趣地问。   “比如,以前没升后舱乘务长,有时飞行的过程中得坐在应急出口旁边,负责那个出口的安全。你在应急出口附近坐过吗?”乔宇颂看他摇头,笑道,“在那里,空乘的座位和乘客是面对面的,有时候对面坐着一个帅哥的话,整个航程都会挺开心。”   宋雨樵万万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听罢一愣,随即皱起眉头,问:“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吗?”   乔宇颂忍笑,摇着头否认。   他冷笑,说:“看来我以后都得选那个区域的位置了。”   闻言,乔宇颂终于没忍住,低头笑起来。   宋雨樵看他笑了半天也没停,无奈地叹气。他打开一瓶新的啤酒,往两个杯子里倒满以后,问:“还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吗?飞的时候。收到小礼物,会高兴吗?”   乔宇颂看着酒杯被斟满,说了声谢谢,道:“当然高兴。不过,最高兴的还是收到写了好评的意见调查表。”   “那个会有人写好评吗?”宋雨樵诧异道。   他瞪直了眼睛,说:“当然!否则,那些‘满意’、‘非常满意’是印着玩的吗?”   宋雨樵一直以为那只有投诉的时候能用到,顿时恍然大悟。   “最下面不是有空白处可以填写意见和建议吗?”他放下酒杯,用手掌比划,“我还收到过点名表扬,写着希望下次还能乘坐由我提供服务的航班。”   宋雨樵看他说完窃笑,面无表情地问:“他是想追你吧?”   “随你怎么理解。”乔宇颂耸肩,再次拿起酒杯喝酒。   绝对是故意的。宋雨樵哭笑不得,虽然有点儿想知道后续,但又觉得事到如今,问了没什么意义。   本以为吃烤串的过程中,他们聊天的时间居多,但是转眼工夫,服务员已经得从他们的桌上撤下一打啤酒了。   社会人际交往当中,有些人在陌生环境面对陌生人时,会自觉地表现出自律的一面,以给陌生人留下一个体面的印象;还有一些人,正是因为面对的是可能再不会见第二次面的陌生人,所以会变得肆意妄行。乔宇颂每天都在不断地与陌生人相处,这两类人,他应该都见过不少。看着乔宇颂因为喝酒,渐渐变得酡红的脸色和慢慢透出迷离的眼睛,宋雨樵不禁说道:“就算是追求你的人,也无所谓,希望你能常遇见那种人。”   闻言,乔宇颂歪着头,不解地看他。   “没什么。”他淡淡一笑,低头喝酒。   乔宇颂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喝到这份上,脑袋变得更不好使了。总归是不希望自己说得太过分,让宋雨樵不悦,乔宇颂说:“其实,最最高兴的,是在起飞前知道有一位预订了特殊餐点的乘客,并且他的名字叫‘宋雨樵’。”   作者有话说:   中秋节快乐呀。 长佩的系统是每天最后一分钟统计更新字数,因为本文前面两次更新都在最后一分钟,没被纳入,所以更新日历里没有显示那两天更新。今天的更新会显示在更新日历里了,嘿嘿。 然后说明一下,前文中提到的“PS”指乘务长,“CF”指主任乘务长。 既然过节了,什么糖啊薄荷啊鱼粮啊我是不好意思讨的(?看不出来呀!)大家打赏一点儿海星??????给顶针cp叭! 第69章 凉秋-4   等到宋雨樵结账,乔宇颂才忽然发觉自己没有考虑过后续。   守在烤串店门口的服务员给每一个离店的客人发放小雪糕,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雪糕打断了乔宇颂的思路。   一不留神,他把雪糕接过。   “帅哥,来根雪糕?”服务员同样给宋雨樵递了一根。   “不用,谢谢。”宋雨樵的手微微抬了抬。   如果不是拆开雪糕的包装袋时,乔宇颂意识到用了两只手,他还没想起自己没打伞。   但他没有被淋湿。他抬起头看见一把透明的雨伞遮过头顶,再扭头时,见宋雨樵正看着他。   “谢谢。”乔宇颂赧然地笑。   “看来你是真想吃。”他不怀好意地笑,“连伞都忘了打。”   乔宇颂笑得尴尬,说:“这家店的小雪糕还不错。”   “那还不快吃,要化了。”宋雨樵抬了抬下巴提醒。   一直被宋雨樵看着,他当然不好意思马上吃。好在宋雨樵随即便拿出手机,看样子是在约车,趁着他没注意,乔宇颂悄悄吃了一口。   等宋雨樵再次转头,他马上问:“你怎么回去?”   “雪糕好吃吗?”宋雨樵不答,反而问。   乔宇颂微微一怔,看他面容平静,想了想,把雪糕递到他的嘴边。   他挑了夏眉,张嘴咬了一口。   别问,问就是想吃。想起自己在晚饭时说过的话,乔宇颂不禁发笑。   他看了看手中的雪糕,上面有宋雨樵留下的牙印,雪糕的奶量很足,不消片刻,就融化得看不清了。乔宇颂把他咬过的那一块含在嘴里,很快,再拿出嘴巴,已经看不见被咬过的痕迹,只剩下满嘴的奶香。   “我开车过来的,刚才叫了代驾。”宋雨樵吃完嘴里的雪糕,问,“你住哪儿?”   他问得平常,乔宇颂不能确定他是不是想送自己回家。如果是,那么乔宇颂只能接受这样绅士的安排,虽然心里有些不愿承认的不甘。   “住畅庄。”乔宇颂说完,抢先一步道,“我坐地铁回去吧,往东走个几百米就有地铁站了。刚才也是这么来的。”   宋雨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他做了决定,不禁错愕。看着他说完略显僵硬的表情,宋雨樵满是怀疑地问:“你确定?”   闻言,乔宇颂窘促地笑了笑。   “你明天还休息吗?”宋雨樵看他摇头,微笑道,“去我那儿吧,现在挺晚了。”   有一点儿意料之外,也有点儿意料之中,他的提议证明了乔宇颂的不甘是杞人忧天,想要刻意矜持,却忍不住笑道:“好。”   两人一共喝了两打啤酒,乔宇颂不知宋雨樵的酒量如何,他自己是有点儿晕的。   汽车的后座十分宽敞,他们坐在后排,却是肩并着肩。乔宇颂隐约闻见啤酒麦芽发酵的味道,分不清是自己身上的,还是宋雨樵身上的。   宋雨樵的身上还有雪松的味道,淡淡的,隐约掺杂在酒精的气息里,像在浑浊的迷雾间,有海岸草木肃穆的苍茫,格外清醒。   但乔宇颂不知道此时的宋雨樵是否还清醒着,他的头微微低着,像是昏昏欲睡。乔宇颂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转头,便问:“你今天用了上回帮你买的那款香水?”   “嗯。”说起香水,宋雨樵问,“对了,空乘在上班的时候好像不能用香水?”   他点头,说:“尽量不用。因为客舱是密闭的环境,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觉得好闻的香水会不会触到乘客的雷区。怎么了?”   “哦,没什么。那天坐飞机,遇见一个机长,他   身上有你的味道。”宋雨樵耸了耸肩膀。   闻言,乔宇颂面色一红,不悦道:“怎么这样说呢?”   宋雨樵笑着解释:“他大概和你用了同一款香水吧。”   因为他随口说出奇怪的话,乔宇颂不满地瞪他一眼,说:“撞香不是很正常?”   宋雨樵不以为然,问:“你用的是哪款香水?”   回答前,乔宇颂犹豫了一下:“Pierre Guilume的Long Courrier。”   “PG的香水……好像不是很大众吧?”宋雨樵质疑完,见乔宇颂面色变冷,便笑道,“好吧,你说的对。”   乔宇颂闻之哭笑不得,道:“我说什么了?”   “不管说什么都对。”宋雨樵说完,肯定地点了点头。   乔宇颂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心道真难得宋雨樵没有摆事实、讲道理,和他大战八百回合,没好气地笑道:“看来真是喝醉了。”   正如宋雨樵说的,ierre gui的香水称不上大众。那款香水,乔宇颂用了几年,倒真没有再见到谁也用过——除了林子阳。   思及此,乔宇颂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不由得看向宋雨樵。   宋雨樵疑惑道:“怎么了?”   “没。”他摇了摇头,终是没问宋雨樵那天坐的是不是北航的航班。   应该不会那么巧吧?乔宇颂在心中如是安慰自己。但他转念一想,即便宋雨樵偶遇了林子阳,那又怎么样?他和林子阳已经分手两年了。而且,哪怕宋雨樵和林子阳彼此不认识,更不知道对方和他的关系,这样的偶遇,不就和陌生人的偶遇差不多吗?   哪里像上一回,他在宋雨樵的家门口遇见宋雨樵的前男友?   想到顾晦之就住在宋雨樵家隔壁,尽管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乔宇颂的心里还是免不了膈应。   乘坐电梯上楼,乔宇颂再次想起那天偶遇顾晦之的情形。   诚然,那天顾晦之除了表明自己是宋雨樵的前男友外,没有做多余的自我介绍。不过,乔宇颂还是在之后通过网络搜索找到他的名字。   他和宋雨樵一样,都是在这个社会“有名有姓”的人。乔宇颂犹记得当初曾听他们的同事八卦,说宋雨樵是为了“顾主任”才回国的。他只消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宋雨樵的工作单位和“顾主任”三个字,不需翻到搜索结果的第二页,就已经知道那个人叫做顾晦之。   是一个曾经有过专题报道的人物,非常厉害,而且,非常帅。所以,当初新闻报道顾晦之时,哪怕在社交网站上也有网友奔着高智商、高颜值追捧,说他是可以出道的外表,明明可以靠脸挣钱,却冒着脱发的危险把自己献给国家。   因为知道顾晦之和宋雨樵是邻居,乔宇颂开始担心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遇见顾晦之。   关于宋雨樵是为了那个人回国这一点,即便乔宇颂有些不甘心,可如果对方是那种条件的人,他只能选择服气。   只不过,想到那个人现在仍住在宋雨樵的隔壁,他多多少少觉得不舒坦罢了。   幸好,直到走进宋雨樵的家门,他们都没有遇见别的人。   乔宇颂换上宋雨樵摆在脚边的拖鞋,说了声谢谢,忍不住道:“上回我来住,遇上的那位老太太挺热心的。你们平时熟吗?”   宋雨樵打开家里的灯,往里走,说:“还行吧,不算特别熟。你见到的应该顾老师,以前是析大的教授。她的先生是我们单位的专家,退休以后返聘,现在还在院里工作。”   得知那位老太太姓顾,乔宇颂直觉她和顾晦之有关系,但又不方便直接   问,于是道:“这个小区,住的都是你们单位的职工吧?大家都住在这里?”   “怎么可能?我们单位那么多人,哪能个个都帮忙解决住房问题?”宋雨樵给他倒了一杯水,“没点儿本事,是分不到房子的。”   乔宇颂接过水杯,好笑道:“看来,你是真的有本事了——”   话音未落,他便被突然伸手的宋雨樵揽住腰,不由自主地贴在宋雨樵的身上。他的脸蓦地红了,下意识地避开宋雨樵的注视,但犹豫过后,还是选择看向对方的眼睛。   宋雨樵喝了太多酒。看见他的目光迷离,乔宇颂的心里这么想。   很快,宋雨樵像是蒙上水雾般的眼睛里透出似笑非笑的光,说:“不然呢?” 第70章 凉秋-5   木质的香水,总是容易缺少甜美,好在香草荚的厚重里夹杂着些许海盐的涩,可可粉的修饰也能带给人甜蜜的轻松感。乔宇颂很庆幸,当他被宋雨樵带回家里时,身上用的是这款不太冷感、足够亲人的清新香水。   希望,这款甜而不腻的美食调会让宋雨樵觉得他是可口的。而不像宋雨樵——与宋雨樵接吻时,乔宇颂几次忍不住想笑,宋雨樵身上的水生调到了末尾尽管温柔许多,但皮肤上撇不去的冷感似乎总试着颠覆他本身的热情。   嘴里余留的烧烤味让乔宇颂免不了懊恼,但唇齿交融产生的唾液足以冲刷那些重口的烟火气。他捧着宋雨樵的脸,却衬得双手实则不知所措,直到他忍不住更加靠近,不小心碰歪宋雨樵的眼镜,才将他的激动和不安泄漏无疑。   眼镜滑至鼻尖的宋雨樵看起来有些呆滞,但更多的说可爱。乔宇颂的双手放在他的肩上,呼吸总找不到原本该有的节奏。眼看宋雨樵试着再次亲吻自己,乔宇颂摘下了他的眼镜。   为此,宋雨樵反而迟疑了。   乔宇颂把眼镜握在手里,在这么近的距离看他没戴眼镜的模样,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愈发慌乱。他的心是慌乱的,身体也是,明明接吻时嘴巴里面湿漉漉,可等到想开口说话,却变得口干舌燥了。   “小樵……”乔宇颂的指尖轻轻触碰他的脸庞,真实感一度让乔宇颂恐慌。   摘下眼镜的宋雨樵显出年少时的稚嫩感,五官轮廓又有岁月精心雕刻出的痕迹,仿佛过去和现在发生重叠,再次提醒乔宇颂,这就是十七岁时他爱不得、爱不起的那个少年。而此时此刻,当年的那个少年抓皱了他的衬衫。   “之前没想着带你回来……”宋雨樵吐出的气温热,像是薄薄的一层雾,蒙在乔宇颂的唇间,“什么都没准备。”   闻言,乔宇颂的心里咯噔了一声,本就发热的脸顿时更加燥热。他不能完全领会宋雨樵话中的含义,但或许这时含蓄和矜持又太不应该。   正在他无措地咬住嘴唇的那一刻,宋雨樵的吻再次贴在他的唇上。   像是完全明白了,又像是再也不需要明白,乔宇颂随即抬起胳膊搂住宋雨樵的颈项,张开嘴巴,在迎接这个吻的同时将自己翻涌的热切探进宋雨樵的口腔。   宋雨樵的双手不断地在他的身上游巡,隔着衣服的布料,他掌心的热仿佛有湿润感,穿透、贴附乔宇颂的皮肤。   就这样,乔宇颂被他轻而易举地推到沙发上。   宋雨樵把散落在沙发上的乐高积木全部推开,单膝跪在他两腿之间。   乔宇颂沉迷于亲吻,顾不上看,直至腿间忽然被压制,才忍不住惊呼一声。   “小樵……”乔宇颂抚摸他的脸,看着他解开自己的皮带,在拉链被拉下的那一刻,突然明白宋雨樵打算干什么。   乔宇颂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将要低下去的肩膀,惊恐地看他。   看见乔宇颂眼中的忐忑和不可思议,宋雨樵微微一怔,也有了一点儿不确定。他敞开乔宇颂的拉链,抚摸乔宇颂的皮肤。乔宇颂的腰腹一片火热,像是冬日里温暖的炉。   “能让我尝尝看吗?”宋雨樵俯身,在他的耳边说,“小颂哥哥。”   听罢,乔宇颂的脑袋一片空白。见宋雨樵跪在地板上,他不敢看,既不敢看自己,也不敢看宋雨樵做了什么。他抬头看向天花板上的灯,心突然猛地收紧,像是被宋雨樵紧紧地握在手里,揉成一团。他闭上了眼睛。   乔宇颂真想不到是这样。他原本以为、他原本想象,像宋雨樵这样的人,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一定是干脆又直接。但此时此刻包围着他的湿润,却温吞得像是一片退潮以后的海。   他随着这片宁静的海轻轻荡漾,不消片刻,眼底便开始湿润了。   宋雨樵埋着头,在他的腿间起伏,那轻微的幅度像极了一只憨足的猫咪,而被他舔舐的乔宇颂,心像被舔得柔软、凌乱的罐头。   他忍不住将指尖穿进宋雨樵的发丛,感觉发根处有星星点点的汗,足以润湿他的指间。从宋雨樵喉腔里发出的呜鸣反复把他的心捣碎,那声音痛苦、甜蜜,像是明明已经饱腹却依然饥渴难耐,让乔宇颂恍恍惚惚间,想着自己应该被宋雨樵吃进去才能满足。   乔宇颂仰着头,对着天花板,紧紧握着手里的眼镜。那眼镜怕是要被他攥得变型,像要粉碎宋雨樵一直以来的伪装。   “小樵……”他忍不住拨开宋雨樵的额发,掌心全是汗。   他珍惜地看着宋雨樵,见他吐出嘴里的东西,眼底透着红,那么可怜、那么憔悴、那么热切。他连忙捧起宋雨樵的脸,俯身想亲吻那张干涸的嘴,宋雨樵却先笑了。   乔宇颂不解地望他,问:“笑什么?”   宋雨樵跪在他的双腿之间,握住那个湿淋淋、直挺挺的东西,看着他的眼睛,说:“好吃。”   闻言,乔宇颂的心像是漏跳了一拍,在宋雨樵再次埋下头时,终于不可忍耐地抓住他的头发,把他往里按。   深喉柔软而充满弹性的挤压令乔宇颂不能自已地颤抖,他的腰瞬间被卸了力气,只能靠在沙发里,捂着眼睛发出阵阵愉悦的呻吟。   渐渐地,不只是腰,乔宇颂感觉自己全身都被宋雨樵舔融化了,含成一汪水。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却没有被填充任何力气,只能任凭声音错错落落地从喉咙里哼出来,像是急切的求救:“啊、啊……宋雨樵……嗯……”   宋雨樵听见了他的呼救,搂住他腰的同时,喉咙被顶得如有撕裂一般疼。痛苦强烈地刺激着他的感官,濒临窒息的危险反而鞭策他更快地往上爬。听着乔宇颂的呻吟,宋雨樵攥着他的腰肢,卖力地吞吐。   “不、不行。小樵——”乔宇颂突然慌了,软弱无力的双手徒劳地试图推开宋雨樵,“要射了!啊、啊!别——”   好像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乔宇颂依然能听见颈后的脉搏砰砰砰的跳动声,像是他未消的余韵。   突然,水声将他唤醒。他忙不迭地寻找宋雨樵的身影,看见对方在厨房喝水,紧张地问:“你没吞进去吧?”   闻言,宋雨樵的背影僵了僵。   看见他久久没有回头,乔宇颂愈发忐忑。   过了一会儿,宋雨樵转身,脸上还留有诡异的潮红,笑容带着微微的疲惫,问:“你希望我吞进去吗?”   乔宇颂讶然,连连摇头。   看他紧张的模样,头摇得像是拨浪鼓,说:“放心,我没吞。”   乔宇颂听罢松了口气,低头一看,才有点儿退烧的脸蓦地又红了。他急忙重新穿好裤子,扣皮带的手却显得不太利索。   当他好不容易把皮带穿好,抬头却看见宋雨樵不知何时已经重新跪在自己的面前。他一愣,顿时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问:“你还好吗?”   “还好。”宋雨樵说完,皱了下眉,“就是喉咙有点儿疼。”   乔宇颂的心噔地跳了一下,他弯下腰,心疼地摸了摸宋雨樵的喉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宋雨樵的喉结上。与此同时,他的指尖已经在他察觉以前碰触了宋雨樵的喉结,他为此愣了愣,不好意思地笑说:“你的喉结真好看。”   闻言,宋雨樵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拉至唇边亲了亲,说:“给你找衣服,去洗个澡?你可能累了。”   乔宇颂的指尖轻轻一动,微笑点头。   他看起来十足疲惫了,所以连笑容也显得格外温柔。宋雨樵起身,吻了吻他的眉,转身离开了。   等到宋雨樵消失在客厅里,乔宇颂才有时间整理自己的心情。   他抹了抹自己的脸,觉得脸上有腻出的汗和油,沾满他在极乐以后的倦意。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哪怕累,乔宇颂的嘴角还是不自觉地上扬。   他睁开眼睛,看着散落在地上的乐高积木,起身往卧室里走。   宋雨樵正在衣柜前找衣服,听见他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对他笑了笑。   乔宇颂也笑,在他重新背过身去时,上前自后抱住他。   他始料未及,身体微微一僵,但很快放松下来。接着,他明显地感觉到右侧肩膀的温热,猜是乔宇颂亲吻他的肩膀。   他偏头一看,果真如此。乔宇颂眷恋的模样让宋雨樵有些惊喜,也有些不知所措,这一切好像都是应该发生的,也好像是他应该得到的,但是在真正要接受和获得时,宋雨樵却史无前例地产生彷徨,生怕自己受之有愧。   “你明天要飞?”宋雨樵摸摸他的脸,问。   乔宇颂疑惑地嗯了一声,说:“休息。”   “是吗?”宋雨樵说着,抬起另一只手,让他看手表上的时间。   见到时间已经过了零点,乔宇颂错愕,失笑道:“嗯,明天飞。去日本。”   宋雨樵问:“那后天才能见了?”   “明天晚上就回来了。”乔宇颂说完,为这份急切而不好意思,语速变缓了些,问,“明天晚上见面么?”   “嗯。”宋雨樵转身,把换洗的衣服给他,“你把你的航程表发一份给我,我来安排。”   “好。”乔宇颂接过衣服,突然觉得蹊跷,问,“你最近工作不忙?”   宋雨樵暂时不希望想起单位里的事,说:“陪你比较重要。”   听见这样的话,乔宇颂尽管高兴得很,但这实在不像宋雨樵的个性,他难免半信半疑。只是,如果宋雨樵不愿意说,他又能从他的嘴里撬出什么来?哪怕撬出来了,也是又伤又疼。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乔宇颂笑说。   宋雨樵忍俊不禁,道:“嗯。”   “那我洗澡去。”他说罢转身,还没迈步,就被宋雨樵搂回怀里。   他微微错愕,随即选择靠进宋雨樵的臂弯。   宋雨樵眷恋地吻着他的耳后,鼻尖在他的发间摩梭,慢慢地,双臂愈发收紧了。   乔宇颂被他抱得有点儿喘不过气,甚至发疼,却没有反抗,轻声问:“怎么了?”   “没。”怀中的这具身体偏瘦,宋雨樵抱得越紧,越觉得胳膊疼,他享受着这种亲密得极致的痛苦,实实在在、真真切切、清清楚楚。   过了一会儿,宋雨樵说:“我太喜欢你了。” 第71章 凉秋-6   酒精的作用随着时间排出体外后,宋雨樵的头开始疼。   他知道自己迫切地需要睡眠,否则无法应对白天的工作。   如果是日常的工作,宋雨樵倒是不怎么在乎,因为他随时可以调整到最佳的状态。但洗澡以前,他查阅了单位内部系统的通知,得知上午要召开安全分析会,他什么也没有准备,更害怕自己在会上走神。   洗完澡,宋雨樵发现乔宇颂还没睡,正坐在沙发上试图拼乐高。   宋雨樵已经困得眼皮子打架了,问:“还不睡?”   “哦。”乔宇颂窘然笑笑,说,“这个乐高,没有图纸吗?”   他摇头,道:“没有。”   瞧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乔宇颂既无奈又好笑。   “睡吧,很晚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宋雨樵说着,往卧室走。   乔宇颂这才想起已经是周一了,他因为飞四休二的轮,遇到该飞的日子,哪怕是周末也得上班,所以常常不记得当天是不是工作日。   思及此,他不免有些愧疚,来到卧室的门口,看见宋雨樵已经坐在床上,犹豫地问:“我也睡床?”   宋雨樵意外地看他,说:“你想睡地板的话,就一起睡地板。”   乔宇颂闻之哑然,踟蹰片刻,终是走到床的另一侧,掀开被子,坐在床上。   尽管刚才两人之间已经有了亲密的举动,可是有的时候,平静地躺在一起反而更私密一些。毕竟这不是十几分钟或几十分钟的事,而是持续的、安稳的,没有渴求和高潮的平和,像绝大多数人要度过的一生。   想到要和宋雨樵睡在一起,乔宇颂的心底依然有些不确定的忐忑,这也是他刚才一直坐在外面的原因。不过,等到他试图靠在床头,他忽然发觉少了点儿什么,回头一看,忍不住笑了。   “怎么了?”宋雨樵奇怪地转头。   乔宇颂往自己空落落的身后瞟了一眼,笑话他道:“怎么一起睡?枕一个枕头?”   宋雨樵这才发现自己没把枕头找出来,放下手中的电子书,下床道:“给你找一个。”   看见宋雨樵往衣柜的顶层找枕头,乔宇颂的心里忽然有点儿膈应,因为他看这个枕头和枕套样子都是半旧不新,分明有人之前用过一段时间。他很轻易地想起住在隔壁的顾晦之。   趁着宋雨樵套枕头套,他想了想,轻声道:“小樵,能聊聊你的前任吗?”   “为什么?”宋雨樵莫名其妙,感觉这并不是一个会让乔宇颂想起他前任的时候。   他看了看那个枕头,说:“你们同居过一段时间吧?”   留意了乔宇颂的目光,宋雨樵也低头看看怀中的枕头,哑然失笑。他把枕头套好,放在乔宇颂的身后,但想了想,又将这个枕头和自己的枕头调换,让乔宇颂枕自己的。   “喜欢我这件事,让你的智商提高了不少嘛。”宋雨樵回到床上,笑着说。   乔宇颂听完错愕,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但看宋雨樵的心情似乎挺好,也没有排斥聊这个话题,他便道:“其实,我第二次住你家的时候,遇上你的前任了。他叫顾晦之吧?我后来在网上查过他。”   他说遇上顾晦之,宋雨樵不惊讶,可是说在网上查过,着实让宋雨樵愣住了。宋雨樵难以描述自己的心情,看乔宇颂问得非但不是咄咄逼人,反而小心翼翼,他问:“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的前任?”   “他自己说的。”乔宇颂嘟哝。   宋雨樵再次哑然无语,半晌问道:“他除了说是我的前男友,还说了什么吗?”   “他没说是你的前男友,只是说和你   分手没多久而已。”乔宇颂心虚地低头,“说你跟我好得挺快的,还说你就是做什么都手到擒来。”   这确实是顾晦之会说的话,而且宋雨樵觉得他说得挺多,所以,竟然不知道怎么安慰乔宇颂。与此同时,他又想不出这有什么安慰的必要,一方面,顾晦之说的是事实,另一方面,他和顾晦之已经分手了。   正在宋雨樵为自己说不出什么而尴尬时,乔宇颂忽然抬头,道:“这倒没什么,可是,你们居然是邻居?那天,我没进电梯就见他从隔壁出来了。”   得知他介意的是这个,宋雨樵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说:“他现在不住隔壁,那天你遇见的顾老师是他的姑妈,他偶尔会到姑妈家里坐坐。”   “分手了,不搬走吗?”乔宇颂微微晃着身体。   “谁要搬走?”宋雨樵不解。   闻言,乔宇颂定住身体,难以置信地看他。   乔宇颂的眼神像是唯恐他是个傻子,宋雨樵看的愣了愣,顿时气笑了。他居然已经沦落到被人看成是傻子了?   捂着额头,宋雨樵苦笑着摇摇头,俄顷抬头问:“往哪儿搬?这是单位给我的指标房。这附近随便哪里的房价,条件和这里差不多的,一年租金能顶我半年收入。况且,我住在这里是报备过,录了档案的,如果搬走,得打报告、写申请,还得提供新住处的各种证明,地点审核不达标,就不让搬,很麻烦。”   乔宇颂没有想到情况会这么严峻,听得一愣一愣的,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他尴尬地笑道:“真像里的情节。”   “哪种?”宋雨樵问。   “嗯……某些反乌托邦的吧。”乔宇颂说完,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嘴巴。   宋雨樵好奇地眨了眨眼,问:“干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仍然捂着嘴,小声道:“这里有没有监听或监控系统?我说这种话,是不是不行?”   宋雨樵扑哧一笑,拉开他的手,往他的嘴上亲了一下,说:“没那么夸张。否则……”   乔宇颂不解。   “否则你刚才的叫声,不是都被别人听见了?”宋雨樵不怀好意地笑。   他的脸蓦地通红,倾身往宋雨樵的鼻尖咬。   宋雨樵吃痛地皱眉,但很快便感觉鼻尖被柔软湿润地舔了一下。   “顾晦之住在另一栋楼,平时来这边的机会不多。就算是我,如果不是有事需要找他,不管在单位还是在这里,都很少碰见。你整天飞来飞去的,就更不用说了。”宋雨樵摸摸他的头,“先睡吧,我看两页书,也睡了。”   他说完,帮乔宇颂拍了拍枕头。   乔宇颂看已经一点了,惊讶道:“你不是很困,明天还要上班?还看书?”   “习惯了。”宋雨樵说完,朝枕头递了个眼神。   这真是好习惯,乔宇颂心想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这种好习惯。他的习惯是睡觉前划一会儿手机,非但不会困,反而越来越清醒。   这大概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吧,乔宇颂在心里感慨,躺下以后,转身拿起放在枕头旁的手机。   宋雨樵本以为他躺下就睡了,没想到等自己合上电子书,他还在划手机。   宋雨樵躺下后,好奇地瞄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惊讶地发现他在逛国际商城,道:“空乘也海淘?”   乔宇颂正寻思着买一支新的口红,闻言哭笑不得,道:“当然。”   “可是……”宋雨樵往他的身边靠近一些,几乎枕在他的枕头上,“你不是要飞日本了吗?为什么不在当地买,或者在机场的免税店买?”   “像那种小国际,未必有时间的。”乔宇颂说完,看宋雨樵恍然大悟地点头,忍不住笑了,“对了,上回你说送我口红,打算什么时候送?”   宋雨樵当时只是想知道那支唇膏的事,口红反而没放在心上,早已忘了。如今被乔宇颂问起,心中不免尴尬,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等你给我发链接。”   乔宇颂哑口无言,良久道:“你这也太省事了吧!”   “这叫讲求效率,万一没送对怎么办?还不是浪费钱还浪费挑选的时间和精力?”宋雨樵说,“你知道我的心意就够了。”   看他说得这么振振有词,乔宇颂白了他一眼,说:“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宋雨樵凑到他的耳边问。   一瞬间,宋雨樵说话时的气息便钻进乔宇颂的耳朵里。他混身发麻,连忙忸怩地推开他,说:“知道了、知道了。”没想到,才说完就被宋雨樵抱进怀里。   乔宇颂一愣,双手放在身前不知所措,手机也掉在床上。   “明天你既然休息,早上就多睡会儿吧。中午我在单位,晚上再一起吃饭?”不知怎么的,把乔宇颂抱进怀里那一刻,宋雨樵困得再也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乔宇颂听他说话的声音十分迷离,抬头一看,见他已经合眼了,说:“我不会做饭……明晚还在外面吃?”   “不会做饭?那完蛋了。”宋雨樵笑道。   乔宇颂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说:“我不介意先去买菜,等你回家煮饭。”   “明天就算了。”宋雨樵不能确定自己下班以后还有没有心情做饭,本想就着晚饭的话题再说两句,但实在撑不住了,喃喃道,“到时候再说吧。”   宋雨樵的睡意轻易地感染了乔宇颂。他轻轻地应了声嗯,但久久没有听见回应,抬头一看,宋雨樵果然已经睡着了。   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乔宇颂忍不住打哈欠,抬起一条胳膊轻轻地搭在宋雨樵的腰上,抱住了他。 第72章 凉秋-7   幻灯片放映结束后,会议室内的灯重新亮起来。窗帘再次被拉开,透过单面透视玻璃可以看见窗外雾霾的天空,分明透着清晰的光亮,却没有任何明媚感。   所有围坐在会议桌旁的人都拿到了人手一份的内部资料,每一页都盖着“内部资料,严禁外传”的水印,上面写着不久前幻灯片放送的内容。   “荆航的案例,刚才大家已经看了。这引起上级部门的强烈重视,要求接下来所有接受网络安全测试的单位及时反思,这也是我们今天召开这个分析会的目的。”张院的手指敲着会议桌,“你们自己想一想,如果荆航的情况发生在我们的基地,后果将会怎么样?航空公司的生产系统被恐怖分子入侵,停飞、乱飞,被恐怖分子为所欲为,这情况有多严重?那么我们呢?我们的系统被入侵以后,会怎么样?大家必须把这个问题上升到国防战略安全的告诉,不能再掉以轻心了!绝不能再有像以往那样的想法,认为,哦,‘这只是一次安全演练,入侵的黑客都是自己人’,万一这些‘自己人’里,有谁的思想比较极端呢?任何系统都存在漏洞,谁最清楚漏洞在什么地方?说来说去,还不是自己人吗?如果这回我们没有顺利通过安全演练,今年剩下的任务,只有抓安全。那我们的科研还要不要继续做了?俄国的那件事,局里已经成立专项检查组进行调查,我们的技术到底有没有走漏,到底怎么走漏的?这个问题,不得不和网络安全这一块联系在一起。未来,我们升级系统时,必须把这一块的加强纳入进去。”   张院说到后面,目光明显聚焦在宋雨樵的身上。宋雨樵正襟危坐,感觉周围有无数眼光投向自己,他握笔的姿势没变,掌心却渗出汗来。   “当然,专项调查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说了。今天主要讲一讲网络安全这一块。”张院收回目光,投向别处,“游爱伦,你说说看,打算怎么弄?”   会议的后半程,围坐在会议桌旁的人有一半以上被点名发言,但其中没有宋雨樵。渐渐地,宋雨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张桌子旁,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中午一点了。   “你们呐,必须得把抓思想和严管理结合在一起。”会议的最后,任局总结发言,“我们的职工都是国家精挑细选出来的科技精英,科研的水平,无可挑剔,但思想这一块还是得好好抓一抓。不少人在国外学习交流过,有的甚至去了十几年,这个思想上难免和我们的国情有些脱节了。大家在科研的过程中,得注意思想上的建设,我们做科研、搞开发,是为了谁?这个要时刻明确。任何时候,都不能忘了自己投入这份工作的初心。网络安全这一块,我相信我们院的水平是肯定有的,关键是在于人和态度。我就说这么多。”   先是气象系统,再是银行系统、民航系统,全都没有通过网络安全演练。这使得接下来要进行演练的单位都胆颤心惊。   同样的会议,宋雨樵参与、旁听过许多次,以往的想法基本都是:上面到底是聘请了一群怎样的人攻击这些系统。但这一回,他却不得已有了别样的感觉。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SEE系统没有经受考验,他会成为第一个被兴师问罪的人。   偏偏他听见风声,所有被专项调查组约谈的人都不准许参加SEE系统下一轮的升级,而他就在名单之中。这意味着他不但被专项调查组怀疑,还不得不把SEE系统的安全交到别人的手里。   宋雨樵心浮气躁,大概因为才在会上被含沙射影地训了一轮,当他回到所里,他竟觉得下属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中午,宋雨樵突发奇想,本打算去外面的便利店吃盒饭。但他走到一半,又担心这样的行为在别人眼里是欲盖弥彰,于是还是选择单位食堂。 第73章 凉秋-8   事情的进展比宋雨樵想象的要夸张一些。他中午才抱怨顾晦之站着说话不腰疼,下午下班前就得到消息:专项检查组约谈的对象范围扩大了,连顾晦之也在其列。   听说这个消息,宋雨樵不免为自己之前说的话感到内疚。   回家以前,宋雨樵曾犹豫是不是给顾晦之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没想到在停车场遇见了他。   两人打了照面,都愣了愣。   宋雨樵先开口问:“没加班?”   “彼此彼此。”顾晦之笑道。   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宋雨樵说:“看来你真是问心无愧。”   “那不然?”顾晦之问,“一起吃饭?”   他摇摇头,如实道:“约了人。”   顾晦之了悟地点头。   宋雨樵想了想,问:“约谈定在什么时候?”   闻言,顾晦之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排在最后吧,毕竟我不是核心人员。他们这回一共约了三十七个,现在才谈了十来个?你什么时候?”   “说是明天下午。”这回涉及的部门几乎覆盖了全院,宋雨樵不禁开始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真是有人给了资料吗?”   顾晦之扁了扁嘴巴,道:“这个很难说吧。换做上个世纪的说法,万一有糖衣炮弹呢?”   “那也不应该卖给……”宋雨樵的话说到一半,就被顾晦之的嘘声打断了。   顾晦之微笑道:“现在话可不能随便说。抬头三尺,不知道有什么东西。”   宋雨樵哑然无语。   “我听说他们已经派专员去了西部城,两边同时开展调查工作。希望能在中秋节前完事儿吧,不然连家都没法回。”走到岔路口,顾晦之挥手道,“走啦。”   宋雨樵微微错愕,道:“再见。”   坐进车里,宋雨樵发起呆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直至落在前窗挡风玻璃的光线完全消失,他才回过神,竟不知究竟是发了呆,还是睡着了。   宋雨樵找出手机给乔宇颂打电话,才把车开出停车位,就觉得肚子饿了。   “喂?”乔宇颂问,“你下班了?”   “嗯。你明天是几点飞?”宋雨樵还是没有收到乔宇颂给的航班安排表。   乔宇颂道:“挺早的,五点半就得出门了,明天飞四段,从日本回来以后再飞一个静安的来回。我把航程表发给你吧!”   之前乔宇颂说当天就能回来时,宋雨樵以为他们还能一起吃个晚饭,现在听说回国以后还得飞两段国内航线,宋雨樵不禁愣住,心想那得多晚才能回家?   “小樵?”许是宋雨樵太长时间没吱声,乔宇颂疑惑地叫他。   他回过神,道:“哦,好。现在又到了人生该做出重要决断的时候了,晚饭你想吃什么?”   乔宇颂被他逗笑了,笑完说:“你吃得了田螺鸭脚煲吗?”   宋雨樵听罢愣了愣,道:“你吃这么重口味的东西?”   “因为今天看见同事发的朋友圈,在过站的城市买了螺蛳粉当午餐。所以有点儿想吃。”乔宇颂不好意思地笑,“不过,你如果有别的想法也可以。对了,你能吃吗?”   宋雨樵笑了,说:“能。析大附近有一家专门做这个的,我带你去。你在家吗?”   “嗯。你快到的时候,我在小区门口等你。我正好先洗个澡。”乔宇颂说。   宋雨樵心里纳闷,既然晚餐要吃那么重口味的东西,为什么出门前还要先洗澡。不过,他选择把这个疑问连同其他疑问一起暂时放在肚子里,   等到他们见面的时候再说。   带乔宇颂去的那家田螺鸭脚煲店,是近两年才开起来的。因为它的食材和配料气味特殊,所以店长将店址选在远离人群的角落里。   宋雨樵第一次光顾的时候,在附近找了整整二十分钟,如果不是顾晦之坚持要吃,非要拉着他继续找,他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这家店到底在哪里。   反正,他对食物没有特殊的坚持。   这家藏在一个轻轨桥底的田螺鸭脚煲店,经过两年时间的打拼,已经算得上是远近闻名。但因为店址特殊,可难坏了特意开车来觅食的食客。   宋雨樵把车停在一公里外的停车场,和乔宇颂一道步行前往。   不愧是在大学附近,乔宇颂感觉街上来来往往的面孔全是学生相。远远地,他看见析津大学的正校门,心中唏嘘,问:“你是在析大读书的时候,知道这家店的?”   “没,我在析大读书那会儿,整个析津大概连家螺蛳粉店都没有,鸭脚煲就更别提了。”宋雨樵说。   乔宇颂诧异道:“那你是回来以后,才知道这家店的?”   他点了点头。   “你回国以后,也常回析大么?”乔宇颂好奇地问。   “回过一两次,但后来太忙,就不怎么过来了。”宋雨樵在学校待的时间不长,只有短短两年,所以对学校的感情不及一般学生深厚。   乔宇颂本打算和宋雨樵聊一聊后者的大学生活,但是问过以后发觉宋雨樵似乎对此没有兴趣。他不得不打了退堂鼓,要换个思路开启话题。他还没想到新的话题,便听见宋雨樵啧了一声。他扭头一看,被餐馆门口拍的队伍吓呆了。   宋雨樵让他先在队伍里拍着,上前问需要排多长时间。   乔宇颂没来得及叫住他,已经看他去了。等他回来,乔宇颂问:“我们要不要排个号,去别处逛逛?”   “他这儿没有排号的说法,只能排队。”宋雨樵无奈地耸肩。   没想到现在竟然还有这样的餐馆,乔宇颂惊讶极了。   “小桌等个五桌,你等得了吗?”宋雨樵问。   如果知道是这么个情况,乔宇颂就不会说想吃田螺鸭脚煲了。现在宋雨樵把问题抛给他,如果临时改了主意,他又不知吃什么好,道:“我还行。你如果不想等,咱们可以吃别的。”   宋雨樵想不到吃什么,来都来了,说:“那等着吧,现在还早。”话毕,他看了一眼手表,确认自己没说错。   尽管还有一墙之隔,不过这毕竟是一道重口味的菜,别说排在门口的食客,连路过的人都能闻见气味。   乔宇颂感觉自己在门口没站一会儿,身上已经沾上螺蛳酸笋的味道了。正这么想着,他突然看见宋雨樵凑近过来。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推,但宋雨樵已经先一步退了回去。   “偷喷我的香水。”宋雨樵似笑非笑地说。   乔宇颂哑然,半晌抬起下巴,道:“怎么样?不行吗?”   “当然可以。”宋雨樵哪里敢说不行?   看他一脸坏笑,乔宇颂莫名有些生气。不过,他最终却是被气笑了,解释道:“今天在家打扫卫生了,出了一身汗,所以出门前洗了澡。”   “你打扫卫生了?”宋雨樵惊喜道。   乔宇颂点头,端看他片刻,忍不住问出白天自己打扫卫生时产生的疑惑:“你家平时是找钟点工吗?”   宋雨樵点头,说:“嗯,不过约的一直是同一个家政阿姨。”   “我说怎么能那么整齐,你也不像是会做家务的人。”乔宇颂扁了扁嘴巴。   宋雨   樵哭笑不得,道:“我好歹会做饭。你一个不会做饭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我不会做家务?”   乔宇颂理直气壮地说:“会做饭怎么就等于会做家务了?米其林餐厅里的厨师很会做饭了吧?可不见得他们都会做家务。”   听罢,宋雨樵张了张嘴巴,竟想不到言语反驳,失笑道:“既然家里整齐,你怎么还能出一身汗?”   “整齐是因为阿姨收好以后,你再没去碰。可不等于不脏,那些你没去碰的地方,好多都积灰了。”乔宇颂现在想起搞卫生的情形,还觉得腰酸背痛,“你多长时间找一次家政阿姨?”   宋雨樵想了想,说:“两三个月吧。”   乔宇颂瞪圆了眼睛,说:“就是说,你家三个月才搞一次卫生?”   “你知道请一次家政阿姨多贵吗?”宋雨樵无辜地说。   “我不知道,因为我都自己搞卫生、做家务。不像某些人。”乔宇颂双手一摊,“哎哟!”   眼看他躲开,宋雨樵再次朝他的腰伸手,道:“还说不说了?”   “不说了、不说了。”乔宇颂的余光瞥见周围有人看他们,连忙求饶,及时停止这种幼稚的闹剧。   宋雨樵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乔宇颂连忙端正表情,正正经经地排队。   原以为他们这么聊聊天、闹一闹,时间会过得快一些,但是没想到,也就十分钟。   前面还有四桌客人在等待。   乔宇颂无聊得想划手机,可碍于宋雨樵就在身边,如果不聊天,反而不好。但其实,他依然不知道怎么准确地找到一个可以延续的话题。   他看看宋雨樵,后者好像同样无所事事。他想了想,问:“单位里,真的没事吗?”   面对突然的关心,宋雨樵微微错愕,摇头道:“没事,放心。”   “哦……”看来,宋雨樵还是不愿意说。乔宇颂点了点头。   看见他并不相信,面露愀然,宋雨樵思忖片刻,道:“工作上的事,我们有规定,不是什么都能说的。你慢慢习惯就好了。”   乔宇颂没有想到他说得那么直接,愣了愣。说是“不能什么都说”,其实,宋雨樵基本什么都没有说过。以前乔宇颂听说过这种情况,但没有想到真是如此。   “嗯,好。”乔宇颂点头,怕宋雨樵担心,道,“我明白的。我们也有规定,有些事不能随便说。”   闻言,宋雨樵好奇地问:“比如?”   已经说是“不能随便说”了,怎么还有“比如”?乔宇颂好笑地看他,想了想,道:“比如有时候,飞机上有特殊的客人、重要的人物。我们会事先知道,可绝对不可以把他们的行程告诉任何人。”   原来如此。宋雨樵了然地点头。   “其实航司对安全这块,很注重的。一些重要的航班,机组人员必须得通过政审才能登机工作。”说到这里,乔宇颂自觉说得太多了,于是打住。就在他选择不继续说的这一刻,他突然接受了宋雨樵什么也不说的事实。   “应该还要等一会儿。你先排着队,我去那边的便利店买点儿东西。”宋雨樵突然说。   乔宇颂有点儿意外,看他指向马路对面的便利店,还没答应,他已经兀自离开了。   宋雨樵才走没多久,乔宇颂便觉得站在队伍中的自己孤单极了。他有点尴尬、有点无助地看看前后的人,在心里吁了口气,,拿出手机来玩。   不知道宋雨樵突然想起要买什么,不能等吃完晚饭再一起去?乔宇颂纳闷之余,有些小小的埋怨。   不过,宋雨樵很快就回来了。   乔宇颂看他的手里什么也没拿,奇怪地问:“没买到?”   “买了。”宋雨樵说。   他更奇怪了,问:“买了什么?”   宋雨樵看了他一小会儿,忽然凑到他的耳边说:“套。” 第74章 午夜飞行-1   不知是不是话说得太直接,把乔宇颂吓着了,待他们好不容易坐进餐馆里,宋雨樵仍看见乔宇颂沉默不语。   确实,乔宇颂之前的确说过自己和他不能像和其他人一样,进展得太快。可是,宋雨樵想到他们昨晚发生的事,以为已经得到了乔宇颂的默许,现在看来,难道还是他太心急了吗?   两人默默不语地吃着面前的鸭脚煲,宋雨樵留意着乔宇颂的表情,一时没注意,竟把一口辣椒油直接送进嘴里。他始料未及,顿时呛得咳嗽连连,手忙脚乱地又是找纸又是找水。   乔宇颂大吃一惊,连忙递水。他原本关心得很,可是看见宋雨樵咳个不停,泪水从眼睛里呛出来的狼狈样,又不由得愣了愣。   因为辣,又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一会儿,宋雨樵已经面红耳赤。等他缓过来,额头和脸颊上沾满了汗珠。   宋雨樵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抽了纸巾擦汗,瞥见乔宇颂定定看着自己,顿觉尴尬,立刻将目光移开。   乔宇颂见他发窘,马上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啃鸭脚,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家的鸭脚炖得很烂,几乎不需要啃,放进嘴里咬两口,皮质和胶原蛋白就全从掌骨上脱落了。乔宇颂埋头吃着,突然,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笑了片刻,乔宇颂抬头,见宋雨樵正眉头紧皱地看着自己,立即敛容道:“我不是笑你。而是……”   “什么?”宋雨樵看他欲言又止,更加奇怪。   “没,只是忽然想……我们这样,真不太像刚刚恋爱的样子。”见他不解,乔宇颂解释道,“一般人刚刚开始交往,约会总不可能来这种地方吃饭吧?昨天,我们还去撸串了。好像就没有正正经经地吃过一顿看起来是在恋爱的晚餐。”   宋雨樵闻之错愕,但隐约能听明白他的意思,故意问:“你觉得怎样的晚餐才像是交往初期应该吃的?”   乔宇颂想了想,说:“比如法国餐厅、意大利餐厅?在摩天大厦的顶层,靠窗的位置,可以一边吃饭,一边鸟瞰城市的夜景,还有室内音乐的伴奏。”   “或者是需要提前一个月预订的日式料亭,”宋雨樵接着说,“有亲手磨的鲜山葵,所有的寿司食材都选用当季新鲜的。打开木格子门,还能看见洒在院子里的月光?”   乔宇颂忍俊不禁,连连点头,说:“不过,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差别的。我刚刚啃的鸭脚,胶原蛋白黏在牙齿上,难受死了。还把骨头吐得满桌子都是。”   宋雨樵看了一眼他面前的骨头,不由得笑起来。   乔宇颂说完以后,又从面前的汤盘里捞出一只鸭脚,埋头继续啃。   宋雨樵忍俊不禁,思忖片刻,道:“我记得,你之前说,想谈像漫画里的那种恋爱?”   闻言,乔宇颂的动作一顿。他松开牙齿,吐出还没有咬断的鸭掌,抬头忐忑地望着宋雨樵。   “说着想谈那种恋爱,结果却选择来这种地方吃饭……乔宇颂先生,我采访你一下。”宋雨樵伸出一只拳头,递至他的嘴边,“你觉不觉得,自己有时候太作了点儿?”   乔宇颂的心里咯噔了一声,虽是凉了半截,可还是忍着委屈,用另一种方式表达自己的生气。他张嘴往宋雨樵的拳头咬,后者反应迅速,立即把手收了回去。   “去高级的地方体面、优雅的吃饭,当然是文艺作品里常出现的桥段,可我指的不是那种表面的东西。像现在这样,我同样很开心,不然我刚才也不会想着想着就笑了。”乔宇颂放下筷子,盯着碗里几乎骨肉分离的鸭掌和杂乱的汤汤水水,无奈地说,“我只是希望,能有更细致的心意相通,就好像、就好像我们天生就是一对,所有的   温柔体贴都是给对方的私人定制。那些影视、动画,还有爱情,之所以让人着迷,不就是因为它们时时刻刻都在细微的、不可言说的地方让受众感觉到主角命中注定应该在一起吗?我想要的,是那种恋爱。”   宋雨樵原本只想开个玩笑,没想到说完以后,乔宇颂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听罢,他愣了片刻,不知怎么的,忽然不知所措起来。他抿了抿嘴唇,呼吸隐约变得艰难,说:“对不起。”   乔宇颂一怔,不明所以地看他。   “我没办法提供那种恋爱。”宋雨樵窘促地笑了笑,为难地看着他,说,“老实说,我觉得那种恋爱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   乔宇颂闻之哑然,心疼地说:“你不打算努力看看吗?我以为,你已经在努力了。”   “我吗?”宋雨樵不禁困惑。   “嗯。”乔宇颂确认地点头,说,“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但我感觉得到。我感觉得到,你在努力向我提供我想要的那种爱情。”   宋雨樵依然不解,不免陷入更深的困惑当中。   “总之,我已经决定以后你有什么让我不舒服的,会告诉你。我们可以慢慢协调,我也在努力向你靠近。”说到这里,乔宇颂微微怔忡,说,“或许,我们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在尝试向对方靠近了。”   他说完,振作起精神,朝宋雨樵笑了笑。   宋雨樵回过神,点了点头。   “赶快吃吧,要凉了。”乔宇颂再次拿起筷子。   宋雨樵往碗里夹了几块芋头和马铃薯,低头吃以前,说:“对了——”   乔宇颂抬头。   “套我虽然买了,但不是非逼你做什么。”宋雨樵解释道,“你之前说的,我还记得。我会等到你觉得可以的时候。所以,你不用担心和害怕。”   闻言,乔宇颂的脸蓦地红了。他白了宋雨樵一眼,说:“我当然不怕,少说我比你大几岁,每天工作,扛的重物也不少。怎么可能让你为所欲为?”   宋雨樵错愕,失笑道:“也是。”   乔宇颂冲他皱了皱鼻子,往碗里舀汤,自顾自地吃起来。   吃过晚饭,他们身上原本的香水味全被鸭脚煲的味道覆盖了。   乔宇颂起初浑然不觉,但他往便利店去了一趟,途中闻了些新鲜空气,回到车里闻见田螺鸭脚煲的气味,确实是宋雨樵身上的,更确凿自己的身上同样好不到哪里去了。   “这玩意儿像榴莲似的,吃的时候觉得香,等到不吃才想起气味都恐怖。”宋雨樵往嘴里灌水,漱了漱口,把水吞进肚子里。   乔宇颂不以为然地努了努嘴巴,说:“我不觉得榴莲的气味恐怖,挺香的。”   宋雨樵瞪圆了眼睛,道:“你认真的?”   “啊。”乔宇颂说完喝水。   他犹豫了一下,问:“你该不会觉得臭豆腐也是香的吧?”   “你是岳塘人,怎么能觉得臭豆腐是臭的?”乔宇颂瞪眼道。   “因为……”宋雨樵哑然数秒,道,“不然它为什么叫臭豆腐?”   乔宇颂耸肩,道:“这我哪儿知道。”   这下,宋雨樵彻底无言以对了。   等到车上路,去哪里反而成了问题。幸好这附近的道路拥堵,让宋雨樵能够放慢车速。   不过,最终还是要抵达某个南辕北辙的分岔路口,宋雨樵问:“我送你回畅庄?”   乔宇颂听罢怔了怔,像是一段已经消失的记忆被硬塞进大脑里。对,没错,他明天八点钟得飞北海道了,五点半前要出发,此时此刻,他的东西都在畅庄的宿舍   里,所以是不可能去宋雨樵家过夜的。   “啊,哦……”乔宇颂如梦初醒,讷讷点头,说,“好。”   尚仁里往左,畅庄方向往右,宋雨樵打开右闪灯,驶入右侧辅道。   向右拐弯时,宋雨樵不可避免地看见乔宇颂失落的表情。他想了想,说:“既然你是飞四休二,那照这么轮下去,下回休息就是周六和周日了?”   乔宇颂反应过来,笑道:“嗯。”   “到时候,我直接去机场接你回家吧。”宋雨樵笑着看了他一眼。   “好!”乔宇颂顿了顿,“你明天晚上能去接我吗?”   他理所当然地点头,道:“当然可以。这样,你就能把登机用的东西直接拖去我那里,后天我还能直接把你送到航站楼去。”   “不、不、不。”乔宇颂受宠若惊,连忙摆手,腼腆地笑道,“我还要去公司开航前会。而且你要上班,不耽误你。”   宋雨樵伸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又算了算,说:“这么算的话,两周后你休假结束,飞的第一天正好是周末,我可以跟着你飞两天。”   “真的呀?”乔宇颂惊喜道。   “嗯。”笑容始终留在宋雨樵的嘴角,“既然你说,我们这还是恋爱初期,就做点儿头脑发热的事情吧。不过……”   “不过?”他紧张道。   “不过,我出国没你那么方便,所以如果你飞国际线,那我可能只能陪你飞落地签和免签的地区。”宋雨樵抱歉地耸肩。   乔宇颂松了一口气,说:“没关系,我可以申请的。”   宋雨樵惊讶道:“可以申请吗?”   “嗯,我能飞很多种机型。”乔宇颂骄傲地说。   “哇,好厉害。”瞧他得意的样子,宋雨樵夸奖道。   不知是不是很少被宋雨樵夸的关系,乔宇颂怎么听怎么别扭,最后只是笑着应了一声嘁。   从市里去往位于郊区的畅庄,得开一个小时左右的车。   宋雨樵在路上播放了一些催眠的古典音乐,乔宇颂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待乔宇颂再次醒来,宋雨樵已经把车停在宿舍的楼下。   乔宇颂睡眼惺忪,看见面前的公寓楼,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说过具体位置,忙问:“你怎么知道在这里?”   宋雨樵拿出手机,说:“某个相声演员指的路。”   他忍俊不禁,转身解安全带。   “晚安。”宋雨樵说。   解开的安全带迅速地收回原位,像是束缚的绳索因为魔法而消失。乔宇颂犹豫片刻,转身吻住宋雨樵的嘴。   宋雨樵呆住,但很快感受到乔宇颂贴近的身体,张开嘴回应。   他们才在位于轻轨桥底的餐馆吃完晚饭,彼此身上沾满了世俗的味道,粘腻、厚重,很快升温。   乔宇颂的舌尖舔着他的上颚,痒得他笑起来,问:“干什么?”   “没什么,玩儿。”乔宇颂几乎压在操纵杆上。   “玩儿?”宋雨樵哭笑不得。   他垂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看向宋雨樵时,问:“你上楼吗?今晚住我这儿。”   宋雨樵微微错愕,抚摸他的脸颊,微笑道:“嗯,正好。”   “正好?”他不解。   “正好。”宋雨樵用额头敲了敲他的额头,“我也舍不得你。” 第75章 午夜飞行-2   当乔宇颂的宿舍,宋雨樵诧异极了。这里比起锦蓉的公寓要小得多,连衣柜和沙发都没有,更毋庸提厨房了。   不过,即使是那么小的房间,乔宇颂依然收拾得非常整齐。他的被子平整地铺在床上,稍微叠了点儿,露出枕头。   “因为我是过来帮飞,所以暂时住在这里。”乔宇颂恐他误会,解释道,“以前我在这边的基地,也是住像锦蓉那边的单身公寓。”   宋雨樵问:“你们都住公寓吗?”   他摇摇头,说:“还有不少人在外面租房子住。公寓的条件,说实话很一般。”   “这一轮飞完,搬到我那里去吧。”宋雨樵说着,往洗手间走。   乔宇颂听罢微微错愕,因为喜悦太满,反而填得心脏沉甸甸的。他张了张嘴巴,却花了些时间才说出口,道:“析津这边的国际线正在招主任乘务长,我报名了。如果能够被录用,以后就能回析津来。”   “真的?”宋雨樵回头道。   看他高兴,乔宇颂更加肯定地点头,说:“笔试已经过了,还在等面试。”   “好优秀呀。”宋雨樵笑道。   乔宇颂还是不太习惯被他夸奖,闻言面上发热,转而说其他,问:“你在看什么?”   “在看这间浴室够不够两个人一起洗澡。”宋雨樵坏笑道。   乔宇颂的脸本来就热,听罢更加烫了。他上前把宋雨樵推进浴室里,说:“你自己先洗吧。”话毕,他不等宋雨樵反应,砰地关上了门。   乔宇颂摸摸自己发烫的脸,蓦然想起自己还没给宋雨樵衣服,连忙打开行李箱找出另一套睡衣。拿内裤时,乔宇颂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红着脸把半新不旧的那一条拎了出来。   “宋雨樵!”乔宇颂用力地拍门,可没拍两下,门就打开了。   看见光着上身的宋雨樵,乔宇颂感觉自己呼出的气都是热的。在他开口以前,乔宇颂把手里的衣服丢给他,再次砰地关门。   可是,他才转身,便听见宋雨樵开门的声音。   宋雨樵叫道:“喂。”   乔宇颂的身子一僵,偏过头看他,见他闲散地倚在门框上,笑容有些慵懒。   宋雨樵问:“真的不一起洗?”   “不!”乔宇颂转身,咬了咬牙,回到他的面前,严肃地说,“你赶紧洗,一定要洗干净。”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说,宋雨樵愣了愣,随即笑道:“好、好、好,遵命。”   明明是乔宇颂催他洗澡,但是门关上的那一刻,乔宇颂却觉得始料未及。   不一会儿,乔宇颂听见里面响起水声,悬着的心顿时落了下来。   他快步走到床边,打开灯,掀开被子,把床上的每个角落都查看了一遍,确认床单和被套都是干净的,也确认枕头上没有汗和油脂的味道。   他把床重新铺好,坐在椅子上惴惴不安地等,并着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竟有些合不拢的感觉。可是,当他图求放松摊开腿,他的不安却更加的明显了。   乔宇颂头皮发麻,反反复复地看手表上的时间。   他猛地想起登机箱还没有收拾,正好能找点儿事情分散注意力,于是立即蹲在地上,打开箱子确认次日飞行时需要的证件和行李。   不需要过夜袋,箱子稍微能够轻一些。   乔宇颂清点着登机需要的证件,把里面的东西换了各种花样摆了又摆。   好像没过多长时间,浴室的门就再次开启了。   乔宇颂的背上一僵,怔怔地回头。   宋雨樵穿着他的睡衣,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说:“毛巾我先用了。”   “哦,好。”乔宇颂愣愣地回过神,迅速地抓起放在一旁的睡衣和内裤,起身匆匆地朝浴室走,“我洗澡去了。”   看他埋头从自己的身边走过,宋雨樵错愕,还没回头看看怎么回事,浴室的门已经关上了。   见状,宋雨樵哭笑不得。   他站在床边擦了擦头发,看见枕头不知什么时候被乔宇颂用被子盖住了。   盯着这只枕头看了片刻,宋雨樵来到浴室的门外,拍门道:“小颂,开门。”   门里没有回应,只有水声。   宋雨樵继续拍门,道:“小颂,小颂哥哥,开门!”   水声停了,乔宇颂暴躁地问:“什么事?!”   “给你送毛巾,开门。”他懒洋洋地回答。   乔宇颂道:“我不要,柜子里有一次性的。你走吧!”   宋雨樵怔了怔,拍门道:“开门——”   莲蓬头的水声又响了起来,分明在代替乔宇颂表达不想理会。   宋雨樵用两只手反复地拍门,节奏不快,像闲散地打鼓,拖着声调反反复复地说:“开门、开门,小颂哥哥开门。开门、开门,乔宇颂。后舱的乔宇颂先生,请你开门。小颂哥哥,快开门——”   最后一次拍在门上的手落了空,宋雨樵看着从门缝探出脑袋的乔宇颂,忍俊不禁。   乔宇颂瞪他道:“你究竟想干什么?不能等会儿吗?”   宋雨樵倾身凑近,乔宇颂唯恐门打中他的脸,非但没有关门,反而条件反射地把门敞开。   等乔宇颂反应过来,宋雨樵已经堂而皇之地挤进逼仄的浴室里,把门关上了。   乔宇颂呆住,连忙夺过他手里的毛巾挡住下半身,脸烫得像在火盆旁炙烤,道:“干什么?赶紧出去。衣服湿了。”   莲蓬头的水仍在哗啦啦地流着,浴室里灌满了潮湿的水蒸气,镜子模糊一片,水珠从瓷砖上滑落。   “我还没洗干净,得再洗洗。”宋雨樵说着,把乔宇颂推到了墙上。   “唔……”乔宇颂只有一只手能够反抗宋雨樵,终归不及后者有力气。而等他试图用两只手推宋雨樵,毛巾就被宋雨樵丢在了地上。   不消片刻,宋雨樵的睡衣就湿了大半。   他禁锢着乔宇颂的身体,吻毕,嘴唇仍贴在他的唇角,抓住乔宇颂两条不安分的胳膊,说:“嘘,别闹。都到这儿了,你再闹,咱俩就得打架了。”   乔宇颂听罢愣住,被宋雨樵抓在手里的胳膊卸了力气。他木木地站着,呼吸急促,忐忑不安地看宋雨樵。   确认他不会再挣扎,宋雨樵低头看了一眼,笑说:“你看,还不是被我发现了?”   乔宇颂的喉咙发紧,忍着难堪,盯着他的眼说:“不许笑我。”   “不是笑你。”说着,宋雨樵拉着他的一只手往自己的身上放,“是高兴。”   乔宇颂从不知道自己的手指会这么僵硬,等到宋雨樵的吻和身体一并朝他贴近,他懵懂地张嘴迎合这个吻,手指却仍不知该如何扣起。   他睁着双眼,视线却渐渐变得不清晰了。他看见洗手台上放着宋雨樵的眼镜,才知自己从刚才开始就没留意宋雨樵有没有戴。   原来,他早就魂不守舍了。   “诶。”他大吃一惊,低头一看,不安地说,“别那么快。”   “我知道。”宋雨樵的鼻尖还余留一些凉意,蹭在他发烫的脸颊,“只是想麻烦你认真一点而已。”   乔宇颂微怔,距离太近,他看着宋雨樵的眼睛,不一会儿就开始眩晕。他只好闭上眼,吻得太快,分不清是他吻到了宋雨樵,还是宋雨樵先吻了他。   水哗啦啦地打在他们赤裸的脚上,像是一场连夜的雨漫进房间里。   他抱紧宋雨樵的脖子,不由自主地挺起腰肢,这样才能更加靠近。   宋雨樵的手顺着水流贴在他的背,像是借助水的张力密切地贴在他的皮肤上。乔宇颂唯恐自己离得还不够近,张开嘴,哪怕牙齿磕中了牙齿,舌还是奋勇地朝里翻弄,和宋雨樵搅在一起。   他们大口大口地呼吸,水蒸气黏在喉咙里,让他们需要更多的空气,让他们不得不张嘴继续这个吻,直到乔宇颂再不能满足于隔着黏糊糊、湿淋淋的布料触碰宋雨樵的身体。   他张着嘴,喘喘地呼吸,慌乱地解开宋雨樵的纽扣。   宋雨樵也在解,只是他们太没有默契,不约而同地去解同一颗纽扣,反而是先碰到了对方的手。   乔宇颂定定地看着宋雨樵的手,视若珍宝一般捧起,在宋雨樵伸出手指时,张嘴含了进去。   只见宋雨樵的呼吸一凝,太过紧绷的表情下透出惊慌和急切。乔宇颂盯着这双眼睛,抓着他的手腕,舌尖像一尾蛇,在他的指尖和关节上打转。   宋雨樵的手指修长有力,指尖上有茧,抵在乔宇颂的舌苔上,他清楚地感觉到硬。他屏住呼吸,将这一整根手指全吞进嘴里,直抵喉咙。   宋雨樵的手彻底僵了,看着乔宇颂发红的眼睛,他迅速地收回手,捧住乔宇颂的脸,重重地吻到他的唇上。   乔宇颂哪里还想解那些解不开的纽扣?他太想要宋雨樵了。   在这一刻还没有来临以前,他反复地迟疑、反复地拒绝、反复地欲拒还迎和反复地摇摆不定。但现在来不及,事到如今如果还原路折返,只能让境地尴尬和无法处置。   他被逼到了绝境。在这个没有退路的角落里,他的视线只能看清一个事实——他想要宋雨樵。   他太想要宋雨樵了,哪怕晚一秒钟也不行。所以,他顾不上和宋雨樵接吻,把后者推到墙上后,立即跪倒在地。   宋雨樵看着他湿淋淋的脑袋,喃喃道:“小颂。”   乔宇颂置若罔闻,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直挺挺的东西,它那么鲜活、饱满,囊袋丰盈。面对它的时候,乔宇颂忘记了自己所有的梦境,他张开嘴,把这份顶端坠着水珠的可爱吃进嘴里。   宋雨樵的心漏跳了半拍。他关了水,很快,乔宇颂吞咽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像是不知憨足,他的双手珍惜地捧着手中的物件,大口大口地吞着,脸颊吸得变形。宋雨樵光是看着都觉得疼,只是不知如何拒绝他这份扭曲的热情。   渐渐地,宋雨樵的视线也跟着扭曲。   充满了水蒸气的房间排挤了他们的氧气,他们都得用力地喘气。   宋雨樵靠在墙上,望着被水汽包裹着的灯,米白色,朦胧得像是羽毛。听着乔宇颂痛苦的呜鸣,他的双腿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连膝盖也不足以支撑身体的重量。   乔宇颂对此似乎早有预知,很快就扶住了他的腿窝,埋头吞吐得更加卖劲。   “小颂……”宋雨樵抓扯着他的头发,不需要把这个脑袋往里摁,身体就已经因为顶端被喉底的组织挤压而战栗。他低头看着乔宇颂被水汽蒸红的背,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液,喘气道:“小颂、小颂,让我看看你。”   乔宇颂停止了吞咽,抬起湿漉漉、红通通的眼睛,仰视着他,缓缓地吐出嘴里的东西。   眼看着自己那玩意儿从乔宇颂的嘴里一点一点地吐出来,宋雨樵的呼吸一凝,立即把他从地上拎起,翻过他的背,把他压在墙面上。   “啊。”乔宇颂慌忙地扶着墙,额头抵在瓷砖上,看见宋雨樵握住自己的阴茎,满心的勇气里突然间渗透了些许彷徨。   可是他的彷徨不需多久,就因为宋雨樵的套弄而乱了阵脚。仿佛对这一刻已经等待良久,乔宇颂近乎失控地呻吟,连后腰也不自觉地压低。   他感觉臀尖碰到了那个直挺挺的东西,自发自觉地往后寻,又不得不紧张地看向宋雨樵,唯恐自己的姿态太失仪。   但宋雨樵也是想要他的,乔宇颂看见他的眼睛就知道了。他的手指抓在滑溜溜的瓷砖上,在宋雨樵的手指往里探前,先一步叫出声来:“啊、啊……”   他的声音间或痛苦、间或渴望,宋雨樵情不自禁地把手指往里推,与此同时感知他的身体热情地吸纳。没一会儿,宋雨樵就碰到了他的腺体,他尖叫起来,整张脸如同丢了神智,两片膝盖重重地撞在墙上。   “小樵、小樵……”他抓住宋雨樵的手,带着他快速套弄,两只脚不自觉地踮起,想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中心。   宋雨樵按摩着他的腺体,勃起的茎身在外随着身体晃动着,水珠涟涟。   眼见乔宇颂几乎佝偻在他的怀里,那么无助、那么委屈,宋雨樵咬着他的耳朵,颤声道:“我进去了?”   乔宇颂不假思索地点头,一个劲地点头。   宋雨樵抽出手指,掌心已积满体液。他把这些都抹在乔宇颂的臀上,扶着自己激动的茎身往里挺进。   “唔……”被侵入的真实感瞬间满溢乔宇颂的心,他喜不自胜,咬住手背,又在宋雨樵开始抽送时欢快地呻吟。   “别咬,咬伤了。”宋雨樵用一只手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则不断地套弄。   乔宇颂的双手被他抱着,除了感受融入的这一刻,再不能做别的事情。   他所有的感觉、所有的动作,全是为了和宋雨樵在一起。宋雨樵喘气的声音太动听,他几乎不敢大声呻吟,想好好听一听宋雨樵为之动情的声音。但他又控制不住。他控制不住身和心的这份欢喜。   “小樵、小樵……”乔宇颂的臀不自觉地收紧,仿佛迫不及待地要将宋雨樵留在自己的身体里。   宋雨樵却被夹得有些疼,只得不断地抚摸他的阴茎、他的乳尖,贴着他的耳朵哄:“小颂哥哥,我在这儿。”   乔宇颂摇头,压着后腰往他的身上贴近。   “小颂哥哥,放松点儿。你把我弄疼了。”宋雨樵在他的耳边哼声说。   乔宇颂一愣,回头不知所措地看他。   宋雨樵捧住他的脸,凑近亲他的嘴,趁他稍不留神,退出一些,往腺体上顶。   “啊!”乔宇颂慌乱地叫道,“别、别弄那里。”   宋雨樵却只往那处顶弄,盯着他的眼睛问:“是这里吗?”   “是、不是……别,哈……哈……啊……”乔宇颂几乎要跪在地上,可宋雨樵及时地把他抱起。   宋雨樵揉着他的下腹,抚摸他的胸膛,搂着他的腰肢时,全力地把自己送进去。那里面是另一种暖,充满束缚,让宋雨樵越是艰难,越是渴求。   浴室里的空气太少,乔宇颂很快奄奄一息。他只能任凭自己像一叶浮舟,在宋雨樵的臂弯里摇曳,直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满溢的心,抓着那不断滴水的东西。   “小樵,小樵我要射了。”乔宇颂无助地说。   宋雨樵攥着他的腰,问:“我射里面了?”   他微微一愣,点头道:“嗯,你射里面。啊、啊——” 第76章 午夜飞行-3   浴室的排水口有点儿问题,乔宇颂盯着那个排水口看了很长时间,才渐渐确认积水减少。   他的身子有点儿发凉,皮肤也变干了。   “小颂?”宋雨樵的敲门声惊醒了发呆的他,“你还好吗?”   乔宇颂连忙应道:“我没事,快好了。你先睡吧!”   “你开门,我把吹风机给你。”宋雨樵道。   闻言,乔宇颂失笑,道:“我真快好了!穿了衣服就出去,行了吧?”   “给你两分钟。”说完,他没了声音。   乔宇颂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起身拿起毛巾擦拭身体。   明明毛巾上没有留有气味,可是,只消想到宋雨樵用过这条毛巾,乔宇颂还是不自觉的面红。   他把毛巾挂回原处,开始穿衣服。   没想到,他才把内裤穿好,门外便再次传来宋雨樵的声音:“乔宇颂先生,你还有十秒钟。十、九……”   什么?!乔宇颂呆住,没来得及多想,已经开始匆匆忙忙地在倒计时声中套上睡衣裤子。   眼看着时间就要结束,乔宇颂披上睡衣后,还没扣完扣子,就打开了门。   “二。”宋雨樵在门外抬头,见他一脸匆忙,扑哧一声笑了,说,“动作挺快。”   乔宇颂不满地瞪他,但看他身上只包了一条一次性毛巾,短得连腿根都露出来了,登时满面通红,恼羞成怒道:“干吗不穿睡衣?!”   “我找不到。”宋雨樵无辜地耸肩,“这毛巾还是好不容易找到,用矿泉水润湿打开的。”   听罢,乔宇颂脸更热出一个新高度,嘟哝道:“找不到、找不到?早知如此,刚才为什么要把睡衣弄湿?”   说着,他绕过宋雨樵,往房间走,可没走两步,就被宋雨樵拉住,抵到了墙上。   很奇怪,乔宇颂竟然一点儿也不惊讶,他甚至得忍住想笑的冲动。   “你不知道为什么?”宋雨樵贴近他的脸,问。   乔宇颂故意避开他的眼神,努了努嘴巴,道:“不知道。”   “真不知道?”话音未落,宋雨樵的手便钻进了他的裤子里。   乔宇颂大吃一惊,急忙在他撩开自己的内裤前抓住他的手,身子也往一旁躲,求饶道:“诶!知道、知道。别闹了!”   宋雨樵忍住笑,亲着他的脸,说:“我没闹,想办正事儿。”   “哎,真别闹。”乔宇颂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宋雨樵的手扯出去,没想到另一只手又抓到他的臀上了。   乔宇颂被他逼在墙上,躲无处躲,反而不争气地跟着他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讨饶:“不来了,小樵,咱不来了。求你了,我才洗干净的。”   “戴套就行,不弄脏你。”宋雨樵说完,看他愣住,随即吻在他的唇上。   像是中了蛊,宋雨樵的话居然让乔宇颂想不到什么反驳的话,甚至让他怀疑自己从来没想过真正的反驳。当宋雨樵的唇碰在他的唇上,他不假思索松开牙齿。舌尖碰到宋雨樵伸进来的舌,他便一股脑地拥上去,往宋雨樵的嘴里搜寻。   隐隐约约地,乔宇颂听见他的气息里流露出笑声,不免也为自己感到好笑。   可惜,深夜的疲惫还是不可避免地向乔宇颂袭来,吻毕,他平复着自己的气息,轻声道:“真不来了,我五点半前得出门,明天没时间睡,今晚想好好休息。”   听到这话,宋雨樵微微错愕,不由得为自己没考虑清楚而懊悔。他松开握在乔宇颂肩上的手。   看他这么轻易就放弃,乔宇颂的心里庆幸之余,又有一些不能说出口的失落。他点点头,怕宋雨樵失望,亲了他一下。   宋雨樵忍俊不禁,道:“不过,在你睡觉以前,能不能先找一条内裤让我穿上?”说着,他低头看向自己。   乔宇颂低头一看,脸噌地红透了,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嘟哝:“干吗不系紧点儿?绝对是故意的。”   宋雨樵倚在墙上,无辜道:“是你刚才抱我的时候蹭掉的好吗?”   乔宇颂蹲在行李箱前找内裤,闻言回头反驳:“不可能!”   偏偏他蹲着,视线低,一回头就看见那东西,心里登时咯噔一声,连忙背过身去,把那条白色的内裤高高地举过头顶。   像是一面白旗。宋雨樵忍住笑,上前拿过后穿上。   等宋雨樵穿好裤子,乔宇颂仍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宋雨樵看他的耳朵红得像是新鲜的三文鱼,趁他没回头,悄悄地俯身贴近,往他的耳朵上吹了口气。   “啊!”乔宇颂回头,吓得摔坐进行李箱里,却看见宋雨樵得逞地哈哈大笑,顿时气得想打人。   偏偏宋雨樵笑起来的时候,腹腔收拢,乔宇颂看着他的腹肌,免不了走神,竟很快就放弃了生气,起身往床走,说:“幼稚!睡觉了!”   宋雨樵好不容易忍住笑,刚回头,便看见乔宇颂关上了灯。   “不开灯的话,我可不敢保证上床的时候会摸到什么哦。”宋雨樵凭着记忆走到床边,说道。   乔宇颂在心里骂了一声,打开手机的电筒灯,没好气地说:“可以了吧?你真是太幼稚了!”   宋雨樵掀开被子坐上床,说:“较真的人才幼稚。”   听罢,乔宇颂哑口无言,命令道:“躺下,我关灯了。”   他的话音刚落,宋雨樵还没躺,灯就灭了。   宋雨樵哭笑不得,问:“咱俩枕一个枕头?”   “有什么办法?只有一个。”他没好气地回答。   听这意思,好像要求一个枕头是宋雨樵的错似的。宋雨樵好气又好笑,终于躺了下来。   感觉到宋雨樵躺下,乔宇颂下意识地往墙侧移,一不小心,就把整个枕头都让了出来。   宋雨樵摸摸枕头,问:“人呢?”   他犹豫了一下,重新枕了上去。   虽然刚才宋雨樵放弃了,但是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乔宇颂还是忍不住惴惴不安。想到刚才在浴室里发生的事,乔宇颂的心跳得愈发快,快得他不得不承认,那根本不是不安,而是他的紧张和期待。   再做一次么?当这个问题萌生在乔宇颂的脑海里,他的思绪就泛滥得一发不可收拾。他不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拥有宋雨樵,他做过梦,梦见很多次了。所以,在梦成真以后,才会忍不住找借口证实梦是不是真的。怎么证实?只能再发生一次,亦或,很多次。   不行、不行,五点就得起床了,现在快十二点,已经很晚。想到明天的四段,乔宇颂心里懊恼,为什么第一天就得飞四段呢?这么一来,他白天基本没有机会合眼不说,起码得过了午夜才能回来。   如果再不睡觉,工作失误了怎么办?精神状态不好,被乘客投诉了怎么办?乔宇颂用这些理由说服自己不再胡思乱想,结局却是让自己更加蠢蠢欲动。   “小樵,你睡了吗?”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乔宇颂终于忍不住小声地问,并在心里对自己保证,只要宋雨樵不回答,他马上睡。   可惜,或者说幸好,宋雨樵回答了。他说:“还没。”   乔宇颂心中一动,想了想,开口前先笑了,说:“没想到,你的身材挺好。”   “哈?”宋雨樵不满道,“你凭什么‘没想到’?”   听他说话这么孩子气,乔宇颂更是忍不住笑意,解释说:“因为你很瘦,平时又戴着眼镜,像个文弱书生。所以,我以为……”他越说,脸越红,感觉自己已经表达得差不多,索性不说了。   宋雨樵静默了片刻,问:“你喜欢吗?”   乔宇颂懵了一下,轻声说:“喜欢。”   “那就好。”宋雨樵说,“明早,我送你去公司。你把这儿的钥匙给我,我送完你,回来把你的东西拿到我家去,这样明天晚上我接了你,咱们就直接回我家。”   乔宇颂听得心头泛热,忍不住往他的颈窝里贴,低低地嗯了一声。   宋雨樵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的指尖穿透发间,轻微地婆娑在乔宇颂的头皮。乔宇颂头皮发麻,莫名其妙地,身子立刻就开始发热了。他悄悄地吐了一口气,用自己都险些听不清的声音问:“那……你喜欢吗?”   “什么?”宋雨樵疑惑地问。   乔宇颂懊恼地皱眉,在心里骂了一声啧。   感觉到身侧的身体有些发僵,宋雨樵错愕。随即,他的心开始躁动起来。趁着乔宇颂没出声,宋雨樵摸索着他的脖子、锁骨,直至摸到睡衣的纽扣。   宋雨樵一连解开了两颗纽扣,还是没听见乔宇颂阻止,哑然片刻,问:“睡着了?”   乔宇颂秉着呼吸,紧抿着嘴唇,没有回答。   他想了想,收回已经探进睡衣内的手,轻轻地搭在乔宇颂的肩膀上。   半晌,乔宇颂听他没了动静,心顿时凉了半截。   在黑暗里,乔宇颂睁大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他感觉宋雨樵的呼吸变得均匀了,心头更加失落,喃喃自语:“睡着了啊……”   不料,他的话刚刚说完,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宋雨樵的唇就覆了过来。与此同时,宋雨樵像是熟练的渔翁,将手迅速地往水里探,分毫不差地抓住了他的鱼。   “唔……”乔宇颂忍不住惊呼,嘴却因宋雨樵的吻发不出声来。   他挣扎,越挣扎,越是往宋雨樵的怀里陷,不住地发出短促的呼吸声。他在黑暗里肆无忌惮地抚摸宋雨樵的身体,想补完刚才没有来得及品赏的部分,听见宋雨樵挤润滑剂的声音,问:“不是答应了不来吗?”   宋雨樵好气又好笑,把他的身子翻过去,贴在他的耳背问:“二次元里是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口嫌体正直’?我觉得用来形容你挺合适。”   乔宇颂听罢,脸噌地热透了。   “再说,一直说‘不来’的人是你,我什么时候说过?”宋雨樵说着,把他揽进怀中。   乔宇颂哑然,但他确实想不到任何反驳的话。他得承认当他听见宋雨樵撕开安全套包装的声音,大脑已经先一步抵达高潮。他听见,在宋雨樵问出那个问题以后,很长时间没有回答的自己,发出的第一个声音是欢愉的。   “小乔?小乔!”3号位抬高了声调。   正在走神的乔宇颂被她叫醒,顿时尴尬地笑了笑,说:“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   她的眼神中略带质疑,但大概碍于等级的关系,脸上还是笑道:“已经通知登机了。”   乔宇颂听罢,为自己险些耽搁冒冷汗,转头便看见一位女乘客神情落寞地抱着一个方盒子走进机舱,忙道:“欢迎登机。”   “欢迎登机!”3号位跟着她去往头等舱。   乔宇颂站在原处迎接其他乘客,过了一会儿,隐约听见3号位和刚才那位女乘客有了些分歧,连忙走进去,提醒道:“小雪,既然这位女士买了两个座位,她想把盒子放另一个座位,就让她放吧。你帮忙用安全带固定好就行。”   3号位听罢,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   面对面露感激的乘客,乔宇颂对她充满同情地微微一笑,继续迎客去了。 第77章 午夜飞行-4   在工作间隙昏昏欲睡的乔宇颂不禁庆幸接下来几天的飞行,没有红眼航班。   但飞往羽田的过程中,他终究没能打盹儿——3号位在第一轮客舱服务后,身体不舒服,一连去了好几次洗手间,乔宇颂只能暂时兼任她的工作。   “真对不起,大概是昨天吃的东西不对。”3号位的愁容有七八成是因为闹肚子的缘故。   乔宇颂安慰道:“没关系,到了羽田就休息吧。机头已经给地面消息了,到了让主备替上。”   她郁闷地点头,面色陡然一僵,立刻解开安全带,往卫生间去了。   乔宇颂在心里吁了一口气,看见呼唤铃亮起,解开安全带,往客舱走。   同情3号位的同时,乔宇颂也同情那位突然被抓飞的同事。   接下来的航程里,3号位基本处于休息的状态。好在头等舱的客人不多,后舱的情况也稳定,乔宇颂完全能够应付得过来。   飞机开始降落前,乔宇颂结束客舱广播,提醒那位把骨灰盒带上飞机的乘客用安全带重新把骨灰盒固定。   “我可以抱着吗?”她忧伤地问,“这是我的丈夫,我们年初刚结婚,他在上周走了。”   乔宇颂愕然,想了想,微笑说:“为了您的安全,建议您还是将它另外放置,像刚才起飞时那样,用安全带固定。相信您的丈夫也希望您能够更关注自己的平安。”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把骨灰盒放回身边的位置。   乔宇颂看她给骨灰盒系好安全带,道:“我帮您再确认一下。”   “嗯,好,谢谢。”她点了点头。   乔宇颂再三确认盒子不会因为颠簸倾倒,对她友善地扬了扬嘴角,说:“好了。”   “谢谢你。”她感激地说。   他摇摇头,道:“请问还有别的需要吗?我们的客舱服务即将停止了。”   “没有了,谢谢。”她把盖在自己腿上的毯子,盖在了骨灰盒上。   见状,乔宇颂另外给她拿了一条新的毛毯。   羽田的天气很好,飞机比计划时间早了五分钟落地。   将机上的乘客全送走后,乔宇颂组织客舱乘务员清理客舱。   驾驶舱里的人想吃寿司,派出小飞去买。小飞离开前,特意来到客舱问乘务组的想法。   有了3号位的前车之鉴,大家都不敢吃冷食,纷纷谢绝小飞的好意。   “小乔,备飞的过来了,你接一下。”机长广播说道。   正在叠毯子的乔宇颂把手中的毯子放下,立即往客舱门走。   才走到门边,他便看见一个男空乘拖着登机箱走了过来。对方的肩上和他一样,两道杠,乔宇颂冲他抱有同情地微微一笑,道:“辛苦了。”   “唉!”他重重地叹了一声,苦笑摇头,说,“还想着今晚泡温泉赏月呢,唉!——季子游,合作愉快。”   “乔宇颂。”乔宇颂和他握了握手,“先放东西,去驾驶舱打声招呼吧,我们收拾得差不多了。”   他点头,说:“好!”   临时来顶替的3号位看样子是个性格开朗的人,而且精神状态不错,虽然口中表达了不满,但行为上看不出排斥。这么一来,乔宇颂就暂时松了一口气,预计接下来的飞行会顺利很多。   不过,他似乎对赏月念念不忘,等到飞机起飞,他仍说起此事。   两人毕竟是初次见面,乔宇颂客套地说:“一边泡温泉一边赏月,的确挺惬意的。先前去汤沢泡过,还是下雪天,特别舒服。你原先打算去哪里?”   “月冈。”他回   答。   那是美容汤,乔宇颂听完,不禁用探究的眼神看了看他,不过终究不敢看太久,很快道:“现在是秋天,泡温泉也行,不过冬天去就更好了。”   季子游笑道:“冬天当然也去。但是,一年只有一次中秋节嘛!”   “今天是中秋节吗?”乔宇颂惊讶道。   他扑哧一笑,道:“你真是太可爱了。”   闻言,乔宇颂不禁犯窘,这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执着于赏月。因为工作的排班太规律,乔宇颂不但忘了哪天是周末,连哪天是中秋也忘记了。   突然得知是中秋,乔宇颂忍不住更加期待飞行结束,落地以后和宋雨樵团圆。   他还有另外一件事,就是给家里打电话。   乔宇颂每年只有两个日子会主动给家里打电话,一是春节,另一个就是中秋节。   飞机在析津落地后,机组人员稍事休息,吃过晚饭以后,在机舱里等待迎接下一批乘客。   由于航班延误,客舱清理结束后,大家留在原地各做各的事情。   后舱的姑娘要么在自拍,要么在聊天。   季子游似乎正在找房子,和好几个房东打电话约看房。   乔宇颂向领导汇报了之前3号位的情况,眼看着夕阳已经散尽,圆月渐渐显露,他给宋雨樵打了电话。   没想到,电话刚接通,他便看见机长从外面回来了。   “等会儿打给你。”乔宇颂说着,挂断电话,起身道,“机长。”   季子游也挂断了电话,起身打招呼。   “辛苦了,很郁闷吧?”机长冲季子游开玩笑道。   他哈哈笑了,瞄了一眼机长的袋子,问:“有没有慰问品?”   听他说话这么不忌讳,乔宇颂心中讶然。   “如果没有,你是不是打算把我的工作餐吃掉?”机长笑着说完,把手中的购物袋交给乔宇颂,“来,一人一个。中秋节快乐。”   乔宇颂接过袋子,打开一看,是月饼。他惊喜地说:“谢谢机长!”   季子游拿出一个来看,问:“没有青红丝吧?”   “专门买了一个给你。”机长瞪眼说。   瞧他们二人互相揶揄打趣的样儿,待机长回驾驶舱,乔宇颂问:“认识?”   他笑说:“朋友。——我拿去分?”   听罢,乔宇颂几乎点头答应,可转念一想,又不甘于将这个人情让给他来做,便道:“一起去吧。”   因为突然决定和不认识的同事们“交流感情”,乔宇颂没能有多余的时间给宋雨樵打电话。   不知是已经意识到是中秋节的缘故,还是转飞国内线的缘故,在余下的航程里,乔宇颂愈发感觉到中秋节的氛围。   许多登机的乘客手中都拎着中秋月饼礼盒,更有甚者带了整箱的葡萄和哈密瓜。   听从驾驶舱的安排,乔宇颂在客舱广播词中临时加了一段中秋节的祝福。   可这样的节日祝福似乎不能安慰乘客们被延误的郁闷。乔宇颂完全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谁愿意在路上被耽搁着。   飞机迟迟没有得到塔台的通知,不少乘客索性重新打开手机信号,看起了中秋节晚会的直播。   乔宇颂坐在座椅上百无聊赖,甚至开始犯困。   好不容易得到驾驶舱的通知可以起飞,他立即拿起话筒进行新一轮的客舱广播,提醒乘客们将手机调至飞行模式。   待和其他同事们强打起精神完成第一轮客舱服务后,乔宇颂已经有些筋疲力尽。他的心   里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处理,想了半天终于想起,忙问坐在对面的季子游:“机头吃饭了吗?”   他点头,说:“我刚刚送进去了,还没收。”   闻言,乔宇颂松了一口气。不料,电话突然响了,他接起道:“喂?前舱有。”   “是小乔吧?进来收餐盘,顺便赏月。”机长说。   乔宇颂微微错愕,随即笑道:“好。”   向东飞行的航班,由驾驶舱望出去,浮于云上的圆月格外高洁。   乔宇颂愣愣地看着这轮宛若冰轮的月亮,躺在蓝丝绒般的天幕里,仿佛所有的浮云都变成了飘渺的丝带,飘荡在剔透的月色中。   没有城市的霓虹,没有繁星的衬托,只有如水的月华,同时具备明媚和轻柔,明明离得那么远,却显得触手可及,美得令人窒息。   “要拍照吗?”副驾驶笑着问。   乔宇颂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看呆了。他抱歉地笑了笑,说:“不用了,谢谢。”   “不客气。”他们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中的餐盘。   他忍俊不禁,把餐盘一一接过,离开了驾驶舱。   乔宇颂真想把自己看见的月亮拍下来,发给宋雨樵。可惜,他和那几位驾驶员都是第一次一起飞,对他们完全不熟悉,哪怕他们看着人都挺好,他还是决定谨慎一些。   那个机长给的月饼,是双黄莲蓉口味,乔宇颂一直没舍得吃。   最后一趟航程即将结束,客舱的灯光再次亮起。   乔宇颂揉了揉疲惫的双眼,在客舱们打开后,和同事们一道引导乘客们下机。   讲评会完毕,终于结束,时间是凌晨一点二十七分。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打开手机。   信号刚刚联网,手机便收到两条宋雨樵的信息,一条是一张月亮的照片,另一条写他已经在到达口外等。   读罢信息,乔宇颂立刻拎起行李箱,和队伍中的其他人道别,急匆匆地往外跑。   幸好他跑得快,赶上了即将发车的摆渡列车。   乔宇颂在车内站定,给宋雨樵打电话道:“喂?我快出去了,在摆渡车上。”   “好,你出来就能见到我了。”宋雨樵说完,打了个哈欠。   听声,乔宇颂一愣,问:“你等了很久吗?”   他笑道:“没。不过,现在也快两点了,犯困很正常吧。”   乔宇颂失笑,说:“也是。”   从摆渡车下来,乔宇颂一路犹豫,错过一个又一个的洗手间和更衣室,最终还是为了省时间,没有把身上的制服换下来。   看见宋雨樵等在到达口外,乔宇颂立即飞奔过去,放下登机箱,一把将他抱住。   宋雨樵讶然,笑问:“你是觉得凌晨两点机场没人,可以随便抱吗?”   乔宇颂一愣,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抱得更紧,应说:“有人也抱。”   宋雨樵揉了揉他的脑袋,说:“辛苦了。回家再抱吧。”   听罢,乔宇颂还是抱了一会儿,才把他放开。   宋雨樵端看他片刻,打趣道:“头发油了。”   乔宇颂面上一僵,说:“有什么办法?我五点半就出门,现在都两点了。”   “下午两点的航班,你能先睡个饱了。”宋雨樵提起他的登机箱拉杆,揽他的腰,“走吧。”   乔宇颂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是下午两点?”   他哭笑不得,说:“飞懵了?你把排班表发了我一份。”   乔宇颂确实飞懵了,完全忘记这件事   。想到能睡个舒服的懒觉,这一整天积累下来的疲惫还是得以轻松一些,可是,乔宇颂同时也想到宋雨樵得上班,说:“下回你不用来接我了,这么晚,你九点还得上班。”   宋雨樵想了想,问:“我现在就不接,会不会不太好?”   他花了几秒钟理解宋雨樵话中的含义,瞪眼道:“哦,你早就决定过段时间就不接了是吧?”   “我的原计划是先接一两年,等确定你不会跑了再说。”宋雨樵笑道。   听罢,乔宇颂张嘴作势咬他。   可宋雨樵早料到他的反应,在他凑近的同时勾住他的脖子,吻进他张开的嘴里。   乔宇颂哪里还敢把牙关合上?咬没咬成,反而在自动步道上和宋雨樵吻了片刻,吻得眼皮子加重,险些以为自己会在宋雨樵的臂弯里睡着。   后来,乔宇颂真的睡着了,等他醒来,已经在宋雨樵家的地下停车场。   他揉着眼睛,问:“我睡很久了吗?”   “你再不醒,我得去上班了。”宋雨樵说。   乔宇颂一个激灵,连忙看手表,确认是凌晨三点,才稍微放心,说:“净吓人。”   “下车吧。”宋雨樵揉了一下他的头。   因为此前宋雨樵笑话他的头发油了,所以,被宋雨樵揉的这一下,乔宇颂的心里满是不自在。   其实,哪怕是乔宇颂以前的两次恋爱,也不可能和恋人朝夕相处。不过可能现在的对象是宋雨樵,两人又在交往的初期,故而乔宇颂不免为两人的相处时间短而郁郁寡欢。   第二天的飞行虽然是从下午两点开始,可是回到析津的时间,如果能按计划,是凌晨一点半。能在落地后不久见到宋雨樵固然幸福,但想到宋雨樵上的是朝九晚五的班,有事还得加班到深夜,乔宇颂不忍心看他忍着疲惫去接机。   “小樵,”在宋雨樵打开家门时,乔宇颂说,“我不会跑,你明天就别去接机了。”   闻言,宋雨樵诧异地看他一眼,说:“行。明天我就不接了,你自己打车回来,注意安全。”   乔宇颂进了家门,道:“哎,我少说也是个爷们儿,能有什么危险?”   宋雨樵把登机箱拎进屋,说:“现在劫色可不分男女。”   他讶然,正欲反驳,低头看见一双新的男式拖鞋,惊喜道:“新买的?”   “嗯,希望你喜欢。”宋雨樵换了鞋,拎着他的箱子往卧室走。   听他说得那么随意,丝毫没有真诚度,乔宇颂哭笑不得。可他转念一想,买一双新的拖鞋,又需要什么真诚度?光是买鞋本身已经够真诚了。   乔宇颂换了鞋,猛然间想起月饼,快步走进卧室,道:“箱子里有一个月饼,双黄莲蓉,咱俩一人一半吧。中秋呢。”   “大晚上的吃月饼?”宋雨樵置疑。   乔宇颂道:“月饼不就应该晚上吃吗?”   宋雨樵闻之思忖片刻,似乎不无道理,可他真的不想吃,抱歉地说:“明晚吃行吗?明晚月亮也是圆的。”   “好吧。”乔宇颂看他是真的不想吃,放弃了,说,“你洗过澡没?要是没洗,赶紧洗、赶紧睡了,还得早起上班。”   乔宇颂说的时候,已经看见宋雨樵朝自己走来。他忍住心中的窃喜,自发自觉地靠在墙上,果真,宋雨樵把他围在了墙侧。   “你洗过了没?”宋雨樵盯着他的眼睛问。   离得那么近,对视只能引发眩晕,乔宇颂晕晕乎乎的,说:“废话,当然没。”   宋雨樵勾起嘴角,道:“那一起洗吧,省时间。”   他   低低地嗯了一声,在宋雨樵吻过来以前,说:“今晚在驾驶舱看了一会儿月亮。”   “漂亮吗?”随着说话,宋雨樵的唇在他的唇上摩挲。   “嗯。当时想,如果可以选,我才不看什么月亮。我想看你。”乔宇颂说着,抬手搂住他的脖子,扶稳他的脑袋,深深地吻了过去。 第78章 午夜飞行-5   “再不起床,就要赶不上飞机哦。”宋雨樵说。   “嗯……让我再睡一会儿……”乔宇颂难受地扯起被子,盖住脑袋。   过了好一会儿,乔宇颂再没有听见宋雨樵的声音。他蓦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并没有闷在被子里,这才知道原来刚才做了梦。   他看看身边,宋雨樵早已经不在了。   临睡前,乔宇颂定了一个十一点的闹钟,现在闹钟还没响,他拿起手表一看,十点。   宋雨樵什么时候起床的?他居然一点儿也没有察觉。   他懊恼地晃了晃脑袋,给宋雨樵发了一条信息,写:我起床了。   没过多久,宋雨樵回复道:锅里有南瓜粥,清早煮的,应该还温。   读罢,乔宇颂的心头一暖,脑海中已经想起南瓜粥的清香。   起床后,乔宇颂的第一件事便是确认登机箱里的物品齐全。   由于收到航班的天气预告,为了保险起见,乔宇颂还是往行李箱里放了过夜袋。   还没洗漱,乔宇颂就先去厨房看宋雨樵留下的南瓜粥。他惊喜地发现是南瓜小米粥,比他想象中的清香许多,黄橙橙、软糯糯的一小锅,充满了秋天的味道。   乔宇颂舀出一碗,忍不住吃了一小口。入口的温度刚刚好,南瓜的香甜和小米的柔软瞬间融化在唇齿间,胃里暖得几乎要再次瞌睡。   他连忙放下碗,走进浴室洗漱。   直到这个时候,乔宇颂才有机会重新好好看一看这间浴室。   置物架上放着他和宋雨樵的水杯,他的那个是宋雨樵新买的,杯底是猫爪的形状,特别可爱。牙刷却是他自带的,用得有些旧了,摆在杯子里,和宋雨樵的杯子放在一起,好像他已经在这里住过很长时间似的。   乔宇颂想着是否把自己的洗面奶、润肤乳、须后水都摆进置物架里,可想到那些都是旅行装,便放弃了。   他的毛巾是新的,用过一两回,还能闻见新品特有的味道,浸入水中,要润湿的速度也比旧毛巾要慢一些。   不可思议,他竟然开始和宋雨樵同居了。   乔宇颂洗了好几遍脸,将胡渣剃干净后,喷上宋雨樵的须后水。   他定定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起先觉得十分不真实,可是看的时间长了,就认出自己了。   面膜留着晚些时候再敷,乔宇颂唯恐那碗南瓜粥凉了。   半碗南瓜粥唤醒了乔宇颂的饥饿感,他一边吃,一边开始琢磨中午吃什么。   想到这个小区的管制严格,乔宇颂不确定这里能不能叫外卖。   冰箱里只有半块生姜和一小把小葱,看着都十分新鲜,不知道宋雨樵买了多长时间。可是,这些都不能充饥。   就在乔宇颂几乎决定中午继续喝粥时,他惊讶地发现电饭煲里竟然有一整只没熟的鸡!   他连忙放下空碗,将电饭煲移至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   这只鸡经过了处理,有料酒的气味,表皮呈黄褐色,像是抹过了耗油或者生抽。锅底有一些生姜片和葱段,乔宇颂这下明白冰箱里的姜和葱是怎么回事了。   乔宇颂一时激动,不假思索就拨打了宋雨樵的电话,却在等待的过程中想起不该打扰他工作。   他来不及挂断,电话里便传出宋雨樵的声音:“喂?”   “喂?”乔宇颂用手遮住嘴,小声地问,“你方便打电话吗?”   宋雨樵奇怪道:“偷偷摸摸的,干什么?”   乔宇颂愕然,放下手,不好意思地笑,问:“我看电饭锅里有一只鸡?”   “嗯,我早晨买的,腌好了。你按下‘煮饭’,第一遍煮好以后打开翻个面,再按一次‘煮饭’,两次加起来一个小时。”宋雨樵说,“你翻面的时候,用那双火锅筷,就是那双最长的,脸别凑过去,小心烫着。”   没想到他起床以后居然做了这么多事才去上班,乔宇颂听得一愣一愣的,心中既感动,又愧疚,道:“你早上忙了这么多,我竟然都没发现。”   “是,你睡得挺死的。”宋雨樵笑话道。   乔宇颂说的话终归有些许客气的成分在,闻言面上一红,辩解道:“卧室的隔音效果蛮好。”   听罢,宋雨樵又笑了。   乔宇颂只得尴尬地挠额头。   “米饭我煮好了,在微波炉里,就一个人的分量。你吃之前,直接加热两分钟就行。”宋雨樵笑完说。   得知宋雨樵安排到这个地步,乔宇颂沾沾自喜,嘴上却道:“其实,米饭我还是会煮的。”   宋雨樵问:“你会用微波炉煮米饭?”   闻言,乔宇颂一愣,才想起电饭煲里已经装了一只鸡,这恐怕才是宋雨樵用微波炉煮米饭的原因。   许是乔宇颂太长时间没回答,宋雨樵嘲笑道:“果然不会吧?”   乔宇颂无言以对,半晌,不服气地说:“我可以等鸡熟了以后再煮饭。”   “大哥,现在是十点二十分。你十四点的航班,得在十二点出门。煮那只鸡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你如果还要把鸡取出来煮饭,午饭怕是只能带在路上吃了。”宋雨樵说得头头是道。   乔宇颂想不到他把时间安排得那么精确,不由得愣住。他连忙按下“煮饭”,打开微波炉,确认里面有米饭,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真是被宋雨樵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乔宇颂哭笑不得,心想自己这么多年,好歹好端端地活过来了,怎么到了和宋雨樵交往的时候,反而成了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   正在乔宇颂出神的时候,宋雨樵忽然说:“你要是实在来不及,冰箱顶上有一个便当盒,充电用的电源适配器也在。你把饭菜装进去,等有时间吃饭的时候,提前半个小时加热就行。”   乔宇颂听罢,心里咯噔了一声。   他果真在冰箱顶上找到一个便当保温袋,里面装着便当盒和电源适配器。   他拿出便当盒一看,惊讶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宋雨樵问。   乔宇颂说:“这个便当盒,我看有同事用过。不过,不是这种电源线。这个牌子什么时候出了能用b线充电的款?还有三种接头!”   宋雨樵淡淡地回答:“这是我改装的。”   “你……”乔宇颂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仔细一想,半个小时就能加热完毕,或许也和改装有关。他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良久道:“你真厉害。”   “哪方面?”宋雨樵意味深长地笑问。   乔宇颂的脸蓦地红了,不耐烦地说:“各个方面,可以了吧?你真是够幼稚的!”   宋雨樵不反驳,只是笑个不停。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爱笑?乔宇颂纳闷,却忍不住跟着笑了。   过了一会儿,乔宇颂想了想,叫道:“小樵。”   “嗯?”似乎猜到他有话要说,宋雨樵正经了些。   乔宇颂盯着电饭煲的指示灯,小声说:“你不用做得那么周到也可以的。以前,如果我不在,你应该不会一大早起来做这些吧?我不希望你特意弄得那么辛苦。就算你没准备,我也可以自己出去找吃的,或者叫外卖。我毕竟三十了,不说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活下去的   能力还是有的。你别太操心。”   他知道,说这些,大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不过他的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宋雨樵沉默片刻,问:“如果那样,跟我们没有交往有什么区别?”   “不是,当然有区别。”乔宇颂连忙解释,“我只是不希望你太辛苦。又是买菜,又是煮粥,你做这些,起码得提前两个小时起床吧?六点多?可咱们昨晚三点多才睡,你今天还得上一整天的班。我这样说,道理和希望你别去接我是一样的。我……我心疼,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好意。”   “但你现在和我住在一起,连饭都不会煮,我也没办法心安理得地看你吃外卖。”宋雨樵说。   乔宇颂愕然,心想自己说这些干什么呢?这么一来,岂不是宋雨樵对他好不对,对他不好也不对了吗?他真是太难相处了。   “你也别太担心了,”宋雨樵忽然满不在乎地说,“别以为我能坚持多长时间。”   乔宇颂正为自己的反复无常愧疚,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说,顿时怔住,难以置信地问:“什么?”   他理所当然地回答:“所有男人,哦,不,所有人都这样吧?恋爱刚开始的时候,热度都挺高的,什么都想为对方做。过段时间就不一定了。”   乔宇颂哑然无语,真是啼笑皆非,道:“你也不用这么快说出真相吧?”   “只是想提醒你,好好珍惜这段时间。我可不敢保证半年以后,还有没有心情起个大早给你做早饭。”宋雨樵笑说。   “哦。”乔宇颂忍不住怼他,“那我可要好好珍惜,喝不完的粥、吃不完的鸡,都打包到飞机上,当今天的晚餐了。”   宋雨樵接话道:“那挺好的,能省一笔饭钱。持家有道。”   “我有工作餐好吗?!”乔宇颂哭笑不得。   “好、好、好。”宋雨樵笑个不停,末了道,“好了,不跟你扯了。午饭你是打包了吃,还是在家里吃了出门,都随你。如果不合口味,也可以留着,吃外面的。饭菜我晚上回去解决。学生们在等我,我先挂电话了。”   乔宇颂没想到电话挂得那么快,他还以为能和宋雨樵聊好几个小时。可是,电话挂断以后,他忍不住懊恼:他怎么会有这种念头呢?宋雨樵明明正在上班!   宋雨樵居然有学生?乔宇颂回味着他的话,心中惊讶。或许,下回他能和宋雨樵聊一聊那些学生。   午饭,乔宇颂最终是选择了南瓜小米粥和电饭煲焖鸡。   他吃饱以后,把剩下的鸡拆解,一半留给宋雨樵,另一半装进便当盒。   加上白米饭,满满的一盒,乔宇颂想起飞机上提供的鸡肉米饭,忍不住笑了,心想什么时候飞机餐也能做得那么好吃,厨房里就不需要再准备辣椒酱了。   SEE系统的新一轮升级,参加的核心人员里,有半数是宋雨樵的学生,他们做的一直是与SEE系统相关的课题。   由于暂定退出升级计划,宋雨樵在早些时候在群里通知,取消了月度碰面的会议。可是,上午宋雨樵到了单位以后,忽然接到教务科的电话,提醒他注意完成教学任务。   挂断电话后,宋雨樵懵了片刻,最后在群组里确认学生们都在单位,便临时借了一间小教室,和他们见面。   他们对本次系统升级所遇到的问题言无不尽,令宋雨樵不禁狐疑。虽说当年他在招生时提过,自己挑选学生的标准在于“兴趣”和“忠诚”,不过目前毕竟是特殊时期,他还是忍不住怀疑他们在此时对自己表现出忠诚,这是否可靠。   不过,等到下午,一切都证明了宋雨樵的担忧是多虑了。   任局亲自打电话告诉他,专项检查组的工作已经完成,处理结果将会在之后内部公布。无论结果怎样,组织完全信任宋雨樵并且承认他回国后做出的一系列成就,希望他以后同样能够竭尽丹心,为科研事业做出自己的贡献。   年逾六旬的老领导言语之中多有安抚之意,宋雨樵心中纵然有怨气、有委屈,也不可能向他表明。   “他们在SEE新一轮升级中遇到了一些困难,明天你回到队伍中去,带头攻坚,国庆以前,务必要完成任务。”任局用任重道远的语气道。   听见这话,宋雨樵却先想起这个周末,乔宇颂休息。他皱了皱眉,道:“好,感谢组织上的信任。”   任局一连说了几声好,而后道:“听说……交朋友了?”   闻言,宋雨樵愣住,犹豫了几秒钟,答道:“是,他现在和我一起住6号院。”   “是空乘?常飞国际线吧?”他问。   这语气听来并非八卦,宋雨樵再次迟疑,说:“嗯,他最近飞国际线。是……需要打报告?”   “呵呵,不用、不用,只是关心关心。相处得不错就行,别耽误工作。生活上如果有什么困难,及时向组织反应,周书记这方面的工作,还是做得不错的。”任局说。   宋雨樵半信半疑,说:“好,谢谢任局。”   “你现在住的那套房,两个人住,可能小了点儿。以你的成绩,年底分房的时候,弄套大的吧。”任局大方地说道。   “好,谢谢。”宋雨樵心里没底,客气地笑了笑,忍不住问,“任局,专项检查组查出的结果……有特别说某个人吗?”   任局的语气突然又变得沉重了很多,说:“这件事,已经决定严肃处理,不过事关重大,只会在小范围内公布。既然查出和你没有关系,你就安心做自己的工作吧。老话说得好,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这次的风波害宋雨樵差点儿丢了工作,他怎么可能不关心?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来看,问得太多,只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宋雨樵知道自己起码不可能向领导打听了。   本应该准时下班的傍晚,宋雨樵到实验室里召开会议,就SEE系统升级的进度进行了了解,安排负责人做出新的甘特图。   做完这一切,宋雨樵回到办公室里,继续加班。   如果不是手机的特定铃声突然响起,他根本没有留意时间。他接起电话:“喂?”   “喂?”乔宇颂紧张地问,“你在哪儿?怎么不在家?”   乔宇颂的慌张令他心头一颤,他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凌晨三点钟。   “哦,抱歉,我在加班,忘了。”宋雨樵的思绪还没有从工作中彻底地扯出来。   他沉默片刻,语气委屈极了,说:“什么嘛,还没到半年……”   宋雨樵连忙把电脑里的内容一一保存,退出u-key,安慰道:“你先歇会儿,我现在回去。马上。”说着,他关闭了电脑。 第79章 午夜飞行-6   因为知道乔宇颂深夜才会回到析津,所以宋雨樵知道他离开家后,再没惦念过他的事。万万没有想到,似乎才是眨眼的功夫,乔宇颂就回到家里了。   如果换做平常,工作到这个时候,宋雨樵会索性睡在所里,不过当时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莫名其妙就答应他马上回去了。   路过实验室的门口,宋雨樵犹豫了一下,通过虹膜识别打开门,果真看见还有人在里面,是本次升级的负责人。   宋雨樵问:“冯子凝,还不走?”   他突然被叫着,吓了一跳,从显示器背后抬头,道:“哦,还没。”   “你睡这儿?”宋雨樵发现他已经打开了行军床,“甘特图做好了吗?”   他点头道:“做好了,我这就给你打印一份。”   “不用,你发我内网邮箱吧。”宋雨樵想了想,问,“覃副呢?”   冯子凝奇怪地眨了眨眼,说:“在家。”   他思忖片刻,冲下属抬了抬下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活儿明天再来做。”   “诶?!”冯子凝不可思议极了。   宋雨樵不耐烦地挥手,道:“走吧走吧。快国庆了,睡在单位里,让领导碰上了难看。”   听罢,他忙不迭地把东西收拾清楚,将行军床放回收纳柜后,离开了实验室。   宋雨樵和冯子凝虽然都在SEE所工作,不过关系不算十分密切。原因基本归咎于宋雨樵本人——他不是能随便于人亲近的个性,而冯子凝也不是一个爱套近乎、喜欢讨好上层的职工。   看得出来,冯子凝对搭宋雨樵的便车回家有些无所适从。   宋雨樵同样找不到话和他说,甚至后悔自己做了送他回家的决定。   为了缓和车内沉寂的氛围,宋雨樵打开了音乐。   “啊,Song without Words,Mendelssohn!”冯子凝惊喜道。   宋雨樵惊讶地问:“你知道?”   “嗯,音乐鉴赏课上学过。”他略为兴奋地说完,看向宋雨樵的侧脸,又连忙收敛了笑容。   宋雨樵余光瞥见他的小心翼翼,不自觉地皱眉,道:“干什么?”   他先是不解,但应该是很快发现了自己露馅,尴尬地笑,说:“没什么。”他顿了顿,“没想到你人还挺不错的,虽然晓峰一直说你不错。”   对此,宋雨樵哑然无语。可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介意,问:“我看起来很糟糕吗?”   “啊?不会、不会……”他连连摆手,俄顷,含蓄地笑说,“可能,之前看起来,不够温和吧。最近觉得你好像变了一点儿,虽然咱俩也没怎么接触。”   宋雨樵不以为意地努了努嘴巴。   冯子凝犹豫了一下,问:“你该不会在完成你的‘谈心’任务吧?”   “哦,被你看穿了。”宋雨樵淡淡地回答。   冯子凝撇嘴,道:“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好心。”   “你信不信我现在把你踹出去?”他冷冷地问。   冯子凝耸肩,说:“你最好别,甘特图我还没发给你。”   宋雨樵在心里啧了一声,受不了地直摇头。   送下属回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真的顺路。他们都住在尚仁里6号院,宋雨樵把车停在自家的车位以后,和冯子凝道别了。   “这个月,我终于有新的‘谈心’对象啦!”冯子凝笑着向他挥手道别,“再见!”   宋雨樵哭笑不得,真不知道他俩是谁套路了谁。   走进电梯   内,宋雨樵看了一眼时间,将近三点半。这个时间,回家以后躺一下,不到四个小时又得起床了。   宋雨樵叹气摇头,才把手机放回兜里,手机便响了。   他再次取出,一看是新的内网邮件,附件是冯子凝发来的甘特图。他仔细地看了又看,差点儿错过打开的电梯门。   站在家门口,宋雨樵给他发信息,问:周四完成极端气候模拟?今天已经周四了。   冯子凝:是,我刚才下班前弄完了。(●039?039●)   读罢,宋雨樵惊喜,心想这么一来,周末能挤出一天的时间陪乔宇颂了。   没想到,他才这么想着,面前的门打开了。   他大吃一惊,险些来不及避开,撞在门板上。   门内的乔宇颂却毫不惊讶,反而面色发沉,问:“干吗不进屋?”   宋雨樵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门口?”   乔宇颂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往里走。   他不明所以,进屋后关门,看见门边的可视门铃显示屏亮着,不敢相信地问:“你该不会一直盯着这个显示屏吧?”   “我不盯着,怎么能看见你到了家门口也不进门,躲在外面发信息?”乔宇颂兀自走进卧室里。   宋雨樵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承认了,顿时哭笑不得。   换了鞋,宋雨樵问:“要一起洗澡吗?”   他在卧室里回:“我洗过了!”   “洗干净了?”宋雨樵笑着说完,才走到卧室的门口,迎面便砸来一个枕头。他把枕头抱在怀里,看着坐在床上的乔宇颂,只是笑。   乔宇颂纳闷道:“你笑什么?”   “笑你好看。”宋雨樵用枕头捂着脸说。   看他的脸几乎全埋进枕头里,只露出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乔宇颂微微错愕,实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嘟哝道:“就会装可怜。”   “啊?”宋雨樵抬头,看他冷冷地剜了一眼,又重新把脸埋进枕头里,“我还以为是可爱呢。”   乔宇颂一愣,骂道:“真是见鬼了。”   说着,他从床上跨步而下,大步走到宋雨樵的面前,把枕头扯走丢往地上,捧起宋雨樵的脸,亲了上去。   宋雨樵扶着他的手臂,被他吻了片刻,微笑道:“对不起,加班没说。”   乔宇颂抚摸他的脸,最近天气渐凉,也愈发干燥,他的脸颊上泛起一些皮屑。   “回来看见你不在,留给你的菜都没动,真的害怕。”乔宇颂将额头无力地贴在他的额头上。   闻言,宋雨樵内疚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对不起,再也不会了。” 第80章 备降-1   “真的假的?”金美熙诧异地说完,抬头看见乔宇颂落座,立刻笑着打招呼,“师父,今天能跟您一起飞耶。”   乔宇颂对她微微一笑,问:“你飞几天了?”   “今天第一天。”她说着,把座椅往前移了一点儿。   乔宇颂走进准备室时已经清点了人数,看看安全员和其他乘务员已经到了,说:“那我们现在开始协作吧。我是乘务长乔宇颂,飞龄六年,很高兴今天能和大家共同执行由析津飞仁川的ju5001航班。今天我们有一位韩籍乘务员——金美熙,如果有语言方面的问题请和她联系,希望我们能够在航班上合作愉快。现在请各位按顺序进行自我介绍。”   第三天的任务比较简单,来往于仁川的两段飞行,如果一切顺利,乔宇颂不需要等到深夜就能回到家里。   他本以为自己会为此高兴,可是想到即使回到家里,宋雨樵也不在,他就高兴不起来。   犹记得宋雨樵才让他去尚仁里6号院一起住的时候,说得好好的,陪他比较重要。然而现在乔宇颂想起来,还是确认那只是宋雨樵不愿意承认工作上遇到问题的托词。   这两天,宋雨樵工作上的问题解决了,他又忙碌起来了。   昨晚入睡前,他告诉乔宇颂,未来的几天都要加班,让乔宇颂哪怕回家以后不见他,也不要担心。这话说的目的自然是想安慰乔宇颂,可惜,兴许是他的语气拿捏得不到位,乔宇颂听着,更觉得像一种通知。   上午,乔宇颂目送他出门上班。   临了关门,乔宇颂忍不住叫他,想问问如果他一直这么忙,周末还有没有时间约会。可终究没有问出口,乔宇颂只是给了他一个吻,心里盼望能在回国后不久见到他。   乔宇颂当然知道,比起自己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幸福,宋雨樵的工作更为重要。可是这种打落门牙和血吞的郁闷,却不是只要他劝自己想开点儿就能够解决的。   然而,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罢了。   因为心里惦念着和宋雨樵的约会,前往机场的路上,乔宇颂几乎没有听清那几个姑娘在聊些什么。   过了海关,金美熙追上他的脚步,问:“师父,您去看吗?”   “什么?”乔宇颂不明所以。   “就是电影,我们刚才聊的,《我爱祖国的蓝天》。下周就要上映了,讲中国民航发展史的。”金美熙激动地问,“您去看吗?”   乔宇颂向来对这类献礼题材的电影毫无兴趣,认为这类影片的内容都是假大空居多,哪怕听说是关于民航的,同样不为所动。他奇怪地看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徒弟,说:“你不是韩国人吗?为什么那么兴奋?又不是你的祖国。”   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说:“我毕竟在中国待了三年嘛,中国是我的第二个家。再说,我面对得最多的,还是中国的乘客呀。”   乔宇颂瞧她这副天真的模样,牵强地笑了笑。   负责飞2号位的姑娘在一旁笑道:“既然是献礼片,少不了要歌颂的。没意思。”   “听别人夸夸我们,还不好吗?”金美熙不解。   “在电影里把你捧上天,到了现实中,你还敢怠慢乘客?‘职业标准’在那儿了,你有一点点不如电影里说的,非投诉你不可!”她朝金美熙瞪眼道。   金美熙目瞪口呆,一脸惊恐。   乔宇颂忍俊不禁,袒护道:“哎,这是我徒弟,别吓唬人家。”   2号位撇嘴,继续说玩笑话逗金美熙:“你呀,要注意了,别因为有师父惯着就划水。你知道吗?很多新乘,就是因为跟了男师父,什么都被宠着,所以从新人变老鸟,   还是半桶水。”   金美熙正色道:“我绝对不会给师父丢脸的!”   乔宇颂苦笑摇头,心道真是文化差异,这丫头一如既往地听不懂玩笑话。   金美熙谈起国庆的电影档期,提醒了乔宇颂。未来的金秋十月,电影院里大概全是献礼题材的影片,宋雨樵哪怕有时间和他出门约会,看的大约也只能是爱国主义题材的影片,和被学校组织安排观影的小学生似的。   2号位对影片的评论,十有八九带有玩笑的意味,而十之一二却在ju5001上发生了。   “哎,原来你们飞机上有啤酒?来罐啤酒!”乘客从金美熙的手中接过啤酒,不满地斜眼瞄她,“要不是前两天看了电影点映,还不知道!藏得可真够好的,想省着自己喝?”   金美熙愣了两秒,微笑问:“请问需要帮您打开吗?”   “不用、不用。你的普通话怎么说得那么不标准?北航现在招空乘,门槛这么低吗?”他揭开啤酒的拉环,不耐烦地挥手。   看金美熙的笑容就要撑不住,乔宇颂朝她递了个眼神,让她把水车往后拉,俯身对这位喝啤酒的乘客说:“先生,您好。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务长,接下来的飞行中您如果有其他需要,欢迎随时与我们联系。祝您用餐愉快。”   他淡淡地看了乔宇颂一眼,没有理会,低头吃起饭来。   乔宇颂他们把水车停在后排,开始给其他乘客提供饮品。隐隐约约地,他听见那位乘客向身边的乘客嘀咕:“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什么审美,好好一个大老爷们儿,长得跟妞儿似的。乘务长,领着一群丫头端茶倒水,还问有什么‘需要’?鸨儿一样。”   金美熙分明听见了他的话,在服务的过程中,用力地闭了闭眼睛。   乔宇颂唯恐她光顾着生气,忘了工作,立即问身边的乘客:“您好,请问饮料需要哪一种?”   真是没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金美熙还是没有能够独当一面。乔宇颂看她还这么不能控制情绪,不由得怀疑当年她跟飞学习时,他是不是真的太宠她了。   幸好实际飞行时间不到两个小时,把餐盒回收完毕,乔宇颂回到前舱,从3号位那里了解前舱的情况后,他在l1门内侧的席位坐下,系好安全带。   再怎么不放心,他终归还是要让金美熙自己去面对。那姑娘毕竟已经不是实习生了,他又能在飞行时遇上她多少次?   想起登机以前,金美熙说起电影时兴奋的模样,乔宇颂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觉得讽刺。他有些好奇她还想不想看那部电影,不过这样的想法,他终究是放在心里,始终没有问出来。   听见电影的名字,宋雨樵愣了愣,失笑问:“是献礼影片吧?”   周书记点头,说:“这部电影,二院有参与,所以要求我们组织观看。每个支部八张票,你是主任,你肯定要去的吧,我算你一个。”   “飞行高度不一样诶。”宋雨樵开玩笑道。   “哎,这个嘛,没办法,规定动作。最近支部里同志们的工作安排,你比我清楚。你安排安排,这个周末大家一起去,指标要完成。”周书记说完,补充道,“我也去的。”   宋雨樵心想,既然他去,看来没有落跑的可能了。然而,这个周末的休息时间本就是大家加班加点挤出来的,现在却要求组织观看电影,还不能占用工作时间,谁会愿意?起码,宋雨樵自己是不乐意的,暗想这么一来,唯一能够休息的一天也不能留给乔宇颂了。   “讲民航发展史的影片……”宋雨樵犹豫了一下,问出自己最大的顾虑,“应该不需要写观后感吧?”   周书记哈哈笑了,说:“不用   ,看就完了。当然,如果明天拍了咱这儿发展史的影片,那观后感怕是跑不掉。”   宋雨樵勉强地笑了一下,以回应他的玩笑话。   周书记离开后,宋雨樵把这个不好也不坏的消息带给支部里的其他人。   他在内网群组里发了一条信息,问:本周日上午,支部组织观看讲述中国民航发展史的影片《我爱祖国的蓝天》,共有八张电影票,现余六张。有想要观看的同志,请与我联系。   果不其然,这条消息发送后,直到下班时间,根本没有人理会他。   宋雨樵知道他们不会在下班时间马上离开,又道:至周五18时止,如没有同志报名观看,我将指定到个人。请大家合理安排周日的时间,谢谢!   终于,他看见有一个人,卑微地发出反抗的声音。   冯子凝:……   宋雨樵心想这种事,覃晓峰肯定逃不掉,于是道:冯子凝,算你一个吧。还有五张票。   不消片刻,冯子凝私聊的信息就发送至宋雨樵的手机。   冯子凝:???   宋雨樵得逞地笑了笑,说:你家那位肯定要去看的,你们就当是约会吧。   冯子凝:……   他当下属是同意了,经由这个突破口,他开始寻找支部中其他属于双职工的个人。他找了两个人,其中一人答应消耗两张电影票,于是还剩下两张。   十分幸运的,有影迷主动报名取票,五张电影票眨眼功夫就全派出去了。   宋雨樵总算能在回家前把任务完成的消息向周书记汇报,发完信息,他想:既然是讲述民航发展史的影片,身为民航工作者的乔宇颂说不定有兴趣?   如果乔宇颂答应一起看电影,他们就能顺道约会了。   宋雨樵对这一举两得的安排十分满意,给乔宇颂发了一条信息:乔空少,周日去看《我爱祖国的蓝天》吗? 第81章 备降-2   白天才在飞机上和同事对那部献礼影片提出质疑,晚上就收到男友的信息,问要不要看那部影片。对着手机,乔宇颂哭笑不得,心想宋雨樵到底为什么会觉得他愿意看这部影片?就因为他是一名乘务员?   以往乔宇颂看见影视作品里出现空乘的角色,无一不对编剧将空乘描述得光鲜亮丽表示不满。观看非民航主题的电影,他已经受不了了,更不要提一部直接讲述民航故事的影片。   乔宇颂在心里默默地翻白眼,路过免税店,想了想,还是与同事们道别,拖着箱子进了顾客爆满的商店。   天气凉了,再用之前的那款香水,不太合适。乔宇颂想换一款新的香水,也想给宋雨樵换。   可是,乔宇颂还没有走到香水的柜台,就先看见了口红的货架。想起宋雨樵一直没送的口红,乔宇颂不由得想:信了男人的话,那就真的是信鬼了。   他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口红货架的照片,发给宋雨樵,并没有回复宋雨樵那条关于看电影的信息。   宋雨樵果然聪明,马上就理解了乔宇颂的暗示,可是,他理解后的回答却把乔宇颂气笑了。   宋雨樵:不怪我,你一直没发链接给我。   什么东西?!乔宇颂又好气又好笑,回复道:既然这样,香水就免了吧。   宋雨樵:这剧情我接不上?   乔宇颂冷哼了一声,把手机放进口袋里,在货架上找了一支口红的试用装,往手臂上试色。   他还没来得及把试色擦掉,手机就响了。取出来一看,果然是宋雨樵的来电,他撇撇嘴,接起电话:“喂?”   “喂?怎么下班了不回家,还逛商店?”宋雨樵懒洋洋地问。   听他完全没有致歉的意思,乔宇颂哑然,半晌道:“我就不回去。”   宋雨樵沉默了几秒钟,无奈地笑道:“既然如此,我只能一直在这儿等了。”   乔宇颂起初不以为意,可是在沉默中发现宋雨樵那边吵得很,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忙问:“你在哪儿?”   “不告诉你。”宋雨樵轻哼了一声。   乔宇颂失笑,想了想,哄道:“哎,小樵最乖了,告诉小颂哥哥,好不好?”   “什么鬼!”宋雨樵不满地叫起来,沉声道,“我在到达口外面。”   虽然已经有预料,乔宇颂还是惊喜得捂住嘴巴。片刻,他悄悄地问:“你今天没加班么?”   “哦,那我回去加班。”宋雨樵说。   “哎,别!”乔宇颂只差伸手阻止,知道宋雨樵接机,之前的不满和埋怨自然都抛到九霄云外,笑起来。   宋雨樵调侃道:“哎哟,我家傻哥哥,笑得可真够傻的。”   闻言,乔宇颂板起脸面,啧了一声。   “是想送我香水吗?”宋雨樵问。   根本没有错过任何剧情。乔宇颂心想。他回答说:“嗯,天气凉了嘛。你冬天用哪款香水?木质香?”   “家里还有,只是没摆出来。”宋雨樵道,“你选口红吧,选我代付就行。当是送你了,多买几支。”   虽说身为男性,买东西找男友代付这有伤自尊,不过乔宇颂有时候又不是很有骨气,想着有便宜干吗不占,也能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   “你说的哟。”乔宇颂仍问,“还没说,你秋冬用的是哪款香水?”   “Byredo的Velet Haze,闻过吗?”宋雨樵问。   他说没有。   宋雨樵笑道:“等会儿你就能闻到了,我今天用的是这款。是……会让你想吃掉的味道。”   乔宇颂听罢面上骤热,嘟哝道:“我还在免税店诶。”   他坏笑道:“我就随便说说,你该不会就‘原形毕露’了吧?”   “我没有!”乔宇颂大声否认,见周围有人被他吓到,面上更红。他压着声音说:“懒得陪你‘开车’,我挂了。”   偏偏电话挂断以后,对香味的好奇却一直萦绕在乔宇颂的脑海里。渐渐地,他不再好奇那是什么味道,只想着要把宋雨樵吃掉。   想到接下来还是飞国际线,有的是机会逛免税店,乔宇颂放弃了选购口红。   可是,他离开免税店没两步,想了想,又折回店内,直奔香水柜台。   面对琳琅满目的香水,美食调、水生调、花香调……全都难以分辨,乔宇颂对上柜姐疑问的眼神,问:“呃,有没有带杏仁和雪松的木质调推荐?”   “杏仁和雪松吗?”柜姐略为惊奇地看他,思考片刻,问,“请问介意脂粉香吗?这款arfuur bois fare是调香师在留尼旺岛度假时发现的木质香,很温柔,也很甜美,后调带点儿禁欲感觉的中性香,适合秋冬使用哦。”   乔宇颂接过她给的试用装,喷在手腕上闻,被扑面而来的脂粉香吓了一跳,失笑道:“这脂粉味太重了。”   “是,前调的脂粉味和杏仁味比较重的,但中后调会变得厚实,非常温暖。尤其是后调,是稳重,甚至有点儿老成的。所以前后有判若两人的感觉,既甜美又禁欲,很棒不是吗?”柜姐积极地推荐,说得兴起,突然停顿,谨慎地问,“您是自己用,还是给……女朋友?”   听出她的迟疑,乔宇颂窘然,说:“我自己用。”   “哦……”她看看柜台,又看看他,仿佛在犹豫该不该收回刚才的推荐词,或者继续推荐。   想到宋雨樵还在外面等,乔宇颂没有心思继续挑选。手腕上的香味在扑鼻的脂粉香过后,渐渐变得柔美,乔宇颂决定买一瓶50l的试试。   买好了香水,乔宇颂迈着大步往到达口走。   不知道为什么,快走出去时,他竟然莫名其妙地开始害怕见不到宋雨樵。   不过,事实证明是他杞人忧天了。   宋雨樵站在几乎没人的到达口外,手里端着一杯咖啡,远远地冲他微微一笑。   乔宇颂快步走到他的面前,不由分说就先把他抱住,贴在他的颈窝里,用力吸了一口他耳后的香味。   “不用这么夸张吧?我又不是才出炉的面包。”宋雨樵听见他吸气的声音,笑着拍拍他的脑袋。   “是甜的。”乔宇颂舍不得放,说。   宋雨樵问:“想吃么?”   闻言,乔宇颂张嘴,朝他的脖子咬。   宋雨樵没想到他“真吃”,吃痛地张了张嘴巴。待乔宇颂放开,他忍不住摸了摸脖子,道:“你是去了韩国还是去了罗马尼亚?一回来就咬人。”   “我这不是‘想吃你’嘛。”乔宇颂撇嘴。   宋雨樵愕然,拉起他的手,闻了闻,惊讶道:“好甜。”   乔宇颂收回手,当做没有听见,问:“今晚不加班?”   “进度赶上来了,能在周六完成。”宋雨樵拖着他的箱子往外走,问,“喝咖啡吗?”   他接过以后,发现还剩一半,看了看杯口上那点儿咖啡渍,低头喝起来。   来到自动步道,乔宇颂踏上去,总算把咖啡喝完了。   “对了,这个给你。”宋雨樵忽然说。   他扭头一看,诧异地发现宋雨樵递来一支口红。   “不是说让我自己   选吗?”乔宇颂接过口红,打开后往手臂上试色,是颜色很淡的南瓜色,非要凑得很近才能在光线足够的地方看得出来。   宋雨樵答说:“先送你一支我选的,再送一支你自己选的。”   乔宇颂惊喜地问:“真的吗?”   他理所当然地点头,见乔宇颂恨不得马上有一面镜子可以上唇,调侃道:“这个时候不讲自尊,不说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了?”   乔宇颂听罢一愣,原本高兴的心情顿时打了对折,忍不住想:他为什么非要选择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呢?非这么争强好胜不可吗?   乔宇颂在心里吁了口气,说:“哦。因为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所以我的货币在你的世界不流通,只能拜托你买东西送我了。”   闻言,宋雨樵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问出那个问题以前,根本没有考虑过乔宇颂应该如何回答。面对乔宇颂透着无奈的脸,他不由得心虚,又不禁庆幸乔宇颂体贴地给他找了台阶。   可惜,这台阶让宋雨樵说抱歉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他只能选择抱歉地笑,说:“行,那以后我养你。”   乔宇颂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嘟哝道:“你在我这儿,少争一口气会死是不是?”   宋雨樵错愕,连忙搂住他的肩膀,往他的颈窝里蹭,说:“我错了、我错了,小颂哥哥对我最好了。”   “啊!”乔宇颂受不了地大叫,把宋雨樵吓得放手了。   看他一脸无辜,乔宇颂气不打一处来,往他的脸上用力地掐,说:“回去做饭给我吃。”   “好!”他二话不说就答应。   想到电视专访里温文尔雅的科学家、平日冷漠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教授被训了两句以后像忠犬一样卖萌装傻,乔宇颂想气也气不起来,只觉得好笑。他趁此机会说:“那个什么蓝天的电影,我不看。你想看自己看去。”   “我不想看,是单位组织安排的。”宋雨樵耸肩,“到时候,还得在影院前拍照留念,以示去过。”   没想到这还是任务。乔宇颂听罢,理解的同时更不理解了。他理解的是为什么宋雨樵会选择看献礼影片——这压根不是选择,但不理解为什么宋雨樵还要搭上他。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约我去?”乔宇颂实在想不通。   宋雨樵反而为他的不解惊讶,道:“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他摇头。   “虽然你周六和周日能休息,但我只有周日有时间。现在周日又被安排了看电影,如果再不约你,我想不到这周还有什么时间能约了。”宋雨樵说明道。   这个道理,乔宇颂是明白的,但这依然不能说服他看一部自己确实不愿意观看的影片。生怕宋雨樵失望,他试探地说:“咱俩都同居了,没什么约不约吧。就算不约,也能见面。——干吗?”   宋雨樵好笑道:“觉得你说这话的时候,显得特别心虚。”   他哑然无语。确实,在得知宋雨樵约他看这部影片以前,他一直想着到底能不能和宋雨樵约会,还为宋雨樵加班没时间陪他而暗自埋怨。宋雨樵说得他更加心虚,只得讪讪地笑了笑,妥协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买票陪你看吧。”   “哪儿能让你出钱?”宋雨樵看了一眼手表,“我三分钟前才说了以后养你。”   乔宇颂忍俊不禁,连连点头称是。他很快发现宋雨樵的眼神中带着费解,问:“怎么了?”   “你是真的没有想过,和我一起去看这部电影,对你有什么好处吗?”宋雨樵不敢相信他的脑子真的这么不灵光。   他的眼神让乔宇颂想起上学时那些实在教不动他的老师,   不由得小心地摇头。   宋雨樵无奈地摇头,公布答案:“我想让他们看看,谁是我的新男友。” 第82章 备降-3   宋雨樵在周四通知乔宇颂,周日要和单位的同事、领导见面,乔宇颂从周五就开始紧张了。   偏偏遇到国庆长假来临,不少地方的生活已经提前进入假日的节奏,各个机场进出的航班增多,停机坪供不应求,导致许多航班的延误。   乔宇颂周五飞了四段,如能准时,本应在凌晨前回到家里。可惜,航班出港容易进港难,在接连的延误过后,乔宇颂他们执行的最后一趟航班直至凌晨一点才从天河离开,又在析津机场的空中盘旋良久,等到航班落地,已经是凌晨三点钟。   航班上的乘客已经没有了抱怨的力气,一个个没精打采地离开机舱,感叹着终于落地。   乔宇颂和3号位强撑着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笑容,向乘客们一一道别。   好在机长通情达理,讲评会没有占用大家太多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乔宇颂打开手机,收到宋雨樵的信息,得知他在外面等待,顿时再度想起周日要一起看电影的事情。   “辛苦了。”在到达口外面,宋雨樵抱住筋疲力尽的乔宇颂,拍拍他的脑袋。   他把下巴搭在宋雨樵的肩膀上,怀疑自己只要闭上眼睛,就会马上睡着。他叹了口气,说:“你才辛苦,等这么久。”   “嗯……”宋雨樵发出犹豫的声音。   乔宇颂看他发信息的时间是五个小时前,闻声惊讶道:“难道不是?”   他笑道:“是准点过来的,但之前一直在车上睡觉。”   乔宇颂哑然无语,半晌失笑道:“也好,都这么晚了。”说完,他又看见宋雨樵犹豫了,“怎么了?”   他抱歉地笑了笑,说:“我先送你回家,然后去单位加班。”   “什么?”乔宇颂懵住,“这都快四点了。”   宋雨樵确认地点头,说:“所以,我们快回家吧。”   这一点儿也不像一个约会的前夕,可或许,又像是为了约会而变得忙碌的前夕。   乔宇颂不能确定,毕竟,不管有没有那场电影、那个约会,忙碌都是注定的。   坐在车里,乔宇颂困得发慌,混身的肌肉酸痛疲惫,却怎样都无法睡着。他把失眠归功于在飞机上喝的那杯咖啡,搓了搓麻木的脸,突然说:“对了,飞机上的热水壶,用的时间都挺长的。虽然规定会清洗,可在时间紧迫的时候,那都不是必须项。所以你以后坐飞机,喝饮料尽量选大瓶装倒出来的,别选冲饮类的。”   “怎么突然向我科普了?”宋雨樵笑问。   “因为我突然想到,国庆黄金周,我们应该都没有时间清理那个热水壶了。”乔宇颂懊恼地吐了一口气,“从周一到周四,全是四段。按往年的经验,肯定全爆满,不存在什么凌晨以前落地了。”   宋雨樵斜眼瞟他,但夜间的光线不足,看不清他脸上的疲惫。   “辛苦了。”宋雨樵揉他的头发。   乔宇颂无力地长叹,猛然间想起一件事,说:“诶?不是说好,你不用来接我吗?怎么这两天又来了?”   宋雨樵忍俊不禁,心想他竟然可以过了两天才反应过来。   “没办法。”宋雨樵叹了口气,“我忍不住!”   闻言,乔宇颂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末了凑上去往他的脸上亲了一口,说:“小樵辛苦了!”   “为小颂哥哥服务嘛。”宋雨樵说着,打着左闪灯,把车停在左转等待区。   说得还挺有国庆节的氛围,乔宇颂笑着摇头。   越是回到市区,国庆的氛围越是浓厚。   随处可以见到迎风招展的五星红旗,路灯   上挂的条幅也写满了祝福祖国的贺词。   乔宇颂自从开始这份工作以后,所有节假日、黄金周对他而言都是噩梦。航班越是热闹,回家的途中越显孤单和凄凉,仿佛其他人的奔波都是为了快乐,而他的奔波,找不到落脚的根。   望着窗外被妆点过的街道,乔宇颂忽然说:“飞了那么多年,这还是我第一次觉得国庆节也可以回家。”   闻言,宋雨樵错愕。他匆匆地看向乔宇颂,见后者的眼眶中闪烁着晶莹,心疼地微微一笑,说:“爱你哟。”   乔宇颂眨了眨眼,笑道:“嗯,我也爱你。”   既然国庆黄金周期间,乔宇颂会忙到连飞机上的热水壶都没有时间清洗,那么他有没有时间休息,可想而知。当然,宋雨樵以前就理所当然地知道服务行业的人总要牺牲自己的节假日时间成就别人的休闲娱乐,可直到和乔宇颂交往以后,他才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他们有多辛苦。   既然国庆节如此,那么春节应该好不到哪里去。宋雨樵想了想,问:“春节,你们的排班会有什么改变吗?”   “没有,还是飞四休二。雷打不动的。”乔宇颂说,“所以休息的那两天,我会回家看看。如果休不满两天,可能就不回去了。”   他们交往以后,很少提到各自的家人。可是,直到现在,宋雨樵依然对徐傲君记忆犹新。他觉得徐傲君像极了周美琪,但又不完全是,因为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是乔宇颂,要如何应对那样的一位母亲。   上回和乔宇颂吵架时,听他说过,家人对他的态度已经有改观。宋雨樵思忖片刻,问:“你觉得,我们有必要一起回去看看吗?”   这话他好像想了很久,之所以提到春节,似乎就是为了带出这个话题。乔宇颂听罢愣了一下,紧张地问:“你是说,向他们出柜吗?你爸妈?还是,我爸妈?”   “我上一回谈恋爱,已经向他们出柜了。他们管不了我。”宋雨樵无所谓地说完,顿了顿,“你呢?你觉得有必要让你爸妈知道,我们在交往吗?”   管不了他。曾几何时,乔宇颂听他说过类似的话……对了,是他们约着看午夜场的电影,宋雁放他们鸽子那天。当时乔宇颂问他,出门前有没有告诉家人,宋雨樵说,周美琪管不了他。想起那晚他们分开后,徐傲君对自己的态度,乔宇颂在心里苦笑。   原来,时间并非是万能的药。有一些伤,是不管隔多少年都不会痊愈的,原以为时间长了会结痂,伤口的痊愈是迟早的事。可只要把痂解开,血还是会流出来,新鲜得像是才受的伤一样。   “你希望他们知道吗?”乔宇颂想,宋雨樵之所以这么问,一定有原因。   宋雨樵努了努嘴巴,说:“我无所谓,关键是看你怎么想。”   乔宇颂沉吟片刻,不解地问:“既然你无所谓别人怎么看,为什么还想把我介绍给你的同事认识?”   宋雨樵没想到他能联想到周日的约会,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失笑道:“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乔宇颂不明白。   “我说我的看法,不代表一定是对的。”宋雨樵开始解释,“把你介绍给他们认识,是因为只要我们继续交往下去,你和他们必然会产生或多或少的交集,毕竟那个圈子是我现在生活的重心。但我个人不在乎你爸妈知不知道我们交往,他们就算永远不知道,我也无所谓。因为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否则我可能一辈子都不需要和他们再见面,我何必在乎他们认不认识我、记不记得我,又怎么想我呢?所以,我才说,关键是看你怎么想。毕竟你的想法,时常和我不太一样,而如果你希望我们对他们有个交代,我总是需要一点儿时间做准备的。”   他的道理说得一套又一套,乔宇颂听得愣住,末了半开玩笑道:“不愧是做领导的,说话这么有条理。”   宋雨樵愕然,失笑道:“什么鬼。”   离开家这么多年,虽然每年都会回去,可乔宇颂完全不向父母提及自己的感情生活。别说感情生活,就连工作,他也很少说起。他和父母没有共同的语言,这一点,徐傲君从他高中起就笃定坚信,乔宇颂的看法从觉得荒谬变成现在的默认,于是渐渐无法确定,和他们的关系演化到现在的地步,自己究竟有没有责任。   如果,宋雨樵是他认定要一起走完余生的人呢?那么,他是不是该对徐傲君他们有一个交代?   关于那段他不愿想也想不通的家庭关系,乔宇颂每每想起,都只有无可奈何地叹息。   他抱歉地说:“我还没想好。离过年不是还有一段时间吗?你让我想一想。”   “别紧张,我不逼你。刚才说了,我无所谓的。”宋雨樵看他愁眉苦脸,不禁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不是非得明年过年就回去,不想回就不回,后年、大后年,就算是你想十年后再回去,都可以。我都陪你。”   乔宇颂怔忡地听着,感动道:“谢谢你。”   “不谢。”宋雨樵说完,看见他笑了,自己也笑道,“明天我在单位,就不陪你了。你这个点回去,应该也得好好休息一天?周日中午前,我会回家。下午,我们一起去看电影。”   “嗯。”乔宇颂记下他的安排,想了想,说,“周日中午,要不要吃我做的饭?”   他诧异道:“你什么时候开始会做饭了?”   乔宇颂努嘴,道:“我不会,所以才问你吃不吃。”   宋雨樵听得愣住,忙道:“饭就不麻烦了,煮面吧。加颗鸡蛋,还有火腿肠。”   乔宇颂佯怒白了他一眼,笑话道:“要求可真低。”   “是,一碗面就能搞定了。”宋雨樵笑着承认道。 第83章 备降-4   经过周六的休整,周日上午,乔宇颂一大早就自然醒了。这其中自然有他紧张的因素。他起床以后,第一件事便是将前一天晚上准备好的衣服挂回衣柜里,重新开始琢磨下午究竟该穿什么出门。   无论如何,哪怕是休闲西装,似乎也太正式了。   宋雨樵他们单位的人,除了宋雨樵以外,他只见过顾晦之。当然,在新闻报道里也曾看过他们的新闻,但在乔宇颂的印象当中,他们一个个不是穿着白大褂戴口罩,就是穿着天蓝色工服戴口罩,乔宇颂没办法判断他们平时怎么穿。   他生怕自己穿得太突兀,无法与他们融作一体,又担心穿得太朴素、太普通,让宋雨樵丢脸。琢磨了半天没琢磨出结果,乔宇颂反而收到宋雨樵发来的一张含有二维码的手机截图,那是宋雨樵买好的电影票。   乔宇颂看他这时有闲暇,立即问:我穿什么合适?   宋雨樵:嗯?和平时一样就行了。   和乔宇颂预料的一样,他不会给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乔宇颂放弃,不禁后悔自己这回过来帮飞,没多带几套衣服。   宋雨樵:觉得没衣服穿的话,穿我的也行。   读罢,乔宇颂心中一喜,转念一想,问:不好吧?万一被你的同事看出来了呢?   宋雨樵:这两个问句同时出现,不太合适。   乔宇颂愕然,笑了笑,问宋雨樵什么时候回来,他好掐着点做面。   由于一年到头总在天上飞,休息的时间短,大部分时候能够休息好已经难得,乔宇颂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体验生活本身的乐趣。比如做饭,他一直找不到一个机会好好地锻炼厨艺。像春节那样家家户户都在吃丰盛的年夜饭时,他还曾躲在酒店的房间里吃过泡面。   煮鸡蛋面,乔宇颂一直保持着中学时的水平。幸好他还会做点儿家务,打扫和整理,否则和宋雨樵生活,他真是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技能项。   被工作训练出的习惯,乔宇颂对时间的把握一向十分准确。   宋雨樵回到家里,他的面也正好做好了。   “小颂哥哥!”宋雨樵在玄关换鞋,喊道。   “回来了?”乔宇颂从厨房里端出整锅面,“面煮好了。”   宋雨樵入内,看见这似曾相识的画面,笑了笑,说:“正好饿了。”   乔宇颂看见他的脸,吓了一跳,道:“你怎么这么憔悴?”   “嗯……昨天到现在,我就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宋雨樵解释着,来到餐桌旁,重重地往座椅坐下。   乔宇颂心头发紧,问:“那你这样,下午还去看电影?”   他点了点头,胳膊搭在餐桌上,眼睛盯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锅,一动不动。   乔宇颂不知他这究竟是贪吃还是累得呆滞,既觉得心疼,又觉得好笑,连忙给他盛了一碗面,还把锅里的鸡蛋和切成段的火腿肠夹进碗里。   “赶快吃吧,吃完了还能睡会儿。”乔宇颂敦促他吃面,自己也盛了一碗。   宋雨樵毫无胃口,但他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现在吃点儿总比空腹好。他挑起面条吃了一口,味蕾迟钝得尝不出任何味道。   “不好吃?”乔宇颂看他迟疑,心知自己煮的面应该不到难吃的地步,问,“要不要加点儿辣椒酱?”   宋雨樵回过神,讷讷地点了点头,说:“谢谢。”   乔宇颂立即起身取辣椒酱,往他的面碗里舀了两勺,恐他不够,将辣椒酱留在了餐桌上。   拌了辣椒酱以后,宋雨樵的味蕾终于有了一点儿知觉。他吃着面,慢慢地缓过来,抬头说:“小颂,下午出门,你开   车好不好?我累了。”   乔宇颂连忙点头,说:“好,你休息吧。”   “嗯。”他点了点头。   或许是疲惫卸去了宋雨樵身上的盔甲,让他显露出软弱的一面,乔宇颂现在看他的模样,只觉得他说什么、做什么都特别乖觉,让人只想着好好怜爱。乔宇颂珍惜地看着他,问:“面还行吗?”   “嗯。”宋雨樵点头,说,“和小时候味道差不多。”   乔宇颂哭笑不得,道:“吃面还能想起小时候的味道,你妈妈以前常给你煮面?”   他抬头,见乔宇颂问得真心,便微微一笑,说:“偶尔吧。”   “我家也是偶尔煮面条,南方人还是吃米饭比较多一些。”乔宇颂说着,把一小段火腿肠送进嘴里。   宋雨樵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心想像乔宇颂这样习惯了细心和体贴的人,那点儿偶然施予的善意根本微不足道,不记得,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一心想让宋雨樵多睡一会儿觉,看见宋雨樵吃完面,乔宇颂马上催促他睡觉,让他把碗留着。   看他催促时略显烦躁的模样,鬼使神差的,宋雨樵竟然想起了周美琪。   或许他也有对人不对事的时候,宋雨樵回想当年,自己似乎从来不曾有像现在这样感激的心情。然而周美琪确凿是他的母亲,而她当时的很多唠叨和敦促,理应也是为他好的。   他才这么想的时候,乔宇颂便再次叮嘱,吃完饭后半个小时内不要洗澡。   宋雨樵愕然,可乖乖地听从,选择躺在床上,把洗澡的工作留在出门以前做。他又一次想起了周美琪,也想起,自己大概有三年没有回家了。   虽然宋雨樵睡觉时关上了卧室的门,乔宇颂也知道那道门的隔音效果很好,但在屋子里活动时,他还是选择轻手轻脚,尽量不发出太重的声音。   他把手机调至振动模式,放在沙发的抱枕上,险些因此错过了纪薇妮的电话。   “什么?你确定吗?”乔宇颂听见消息,不敢相信,“不是说节后才出结果?”   纪薇妮在电话里斩钉截铁地说道:“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的,有你的名字!哎呀,恭喜恭喜,直接从区域放主任,你算是北航客舱部的第一人了!”   这明明是天大的好消息,可因为太不切实际,乔宇颂始终无法相信是真的,而纪薇妮却说她是亲眼在人事部看见的竞聘结果。他听得心脏砰砰直跳,喃喃道:“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你本来就很在航班上遇到的乘务长人很好。公司那边应该考虑了这个因素吧。”   检查员?乔宇颂懵住,猜想这应该是他到析津基地帮飞以后的事。因为此前他在锦蓉,一直是区域乘务长,到了这边才因为人手不足,临时放了乘务长。可是,会是谁呢?乔宇颂想不出来,问:“他有说是谁吗?飞哪个航班?”   纪薇妮笑道:“这我可就没仔细看了。哈哈,你自己看嘛!说不定明天就贴网上了。”   好事来得太快、太突然,乔宇颂难以接受,竟然笑不出来。   “好,谢谢你。”他犹豫了一下,问,“那……你呢?你升s了吗?”   纪薇妮得意道:“我要是没升,能那么高高兴兴地给你捎信儿吗?”   闻言,乔宇颂松了一口气。当初毕竟是纪薇妮把这边聘s的消息告诉他,如果只有他升了,而且是升的cf,那他真不知该如何面对纪薇妮了。   “太好了!”乔宇颂恭喜道,“改明儿见面,一起吃顿饭呗。”   她笑道:“我正有此意!哎,不说了,我体检去了,下午飞高高原。”   “嗯,起落平安。”乔宇颂说着,挂断了电话。   乔宇颂握住拳头,无声地喊了一句“yes!”恨不得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宋雨樵,但才走到卧室的门口,他又按捺住自己激动的情绪,选择等宋雨樵起床后再说。   好不容易,等到宋雨樵起床。乔宇颂看见门打开,立即从沙发上跳起来,迎上去,不顾宋雨樵一脸惊恐,捧住他的脸重重地吻了他两下。   宋雨樵才醒过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懵了片刻,失笑道:“怎么了?”   “我升cf了!”乔宇颂激动地说,“就是主任乘务长!”   宋雨樵不知那是什么职位,可看他这么高兴,笑说:“恭喜你!是比乘务长还高的等级吗?”   “嗯!放了主任乘务长,以后就能带宽体机客舱的乘务组了。最近我虽然时不时担任乘务长的职务,不过飞的都是小中型机,飞大型机的时候还是只能担任区域乘务长。cf是这个职业的最高级别。”才听说这个消息时,乔宇颂怎么都高兴不起来,直到现在告诉宋雨樵,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宋雨樵此前听他说过要竞聘总部的乘务长,想不到结果却这么有突破性,心中惊叹不已。而最让他惊叹的,还是乔宇颂的反应。宋雨樵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高兴的模样,由衷地说:“真是太好了!”他想了想,“既然有这么大的好事,今晚得大吃一顿吧?”   乔宇颂笑着连连点头,看了一眼时间,转而催促道:“你是不是要洗了澡才出门?赶快吧,电影要迟到了。”   经他提醒,宋雨樵连忙回卧室找出门的衣服。   乔宇颂喜不自胜,哪怕宋雨樵已经走进浴室里,他还是隔着门说:“之前析津这边的cf,男空乘就五个人,连总数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在整个北航,能升cf的男空乘也少得可怜。我原本想,飞得那么累,还没有上升的空间,哪怕升了s,再飞几年也转地勤了。现在如果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说不定能飞到退休。”   他才说完,便看见宋雨樵打开了浴室的门。   面对已经脱掉上衣的宋雨樵,他愣了愣,自知表现得太兴奋了,腼腆地笑了笑,问:“我很吵?”   宋雨樵笑说:“不是。我们小颂哥哥太优秀了,值得一个亲吻。”   听罢,乔宇颂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在腰被他揽住的同时,把吻送了上去。 第84章 备降-5   本来已经出门得晚,再碰上堵车,急坏了乔宇颂。看见身边的宋雨樵气定神闲,他又觉得自己的着急实在多余。这毕竟不是他们公司的组织观影,他只是陪着宋雨樵来的,着什么急?   偏偏有时候自我安慰只能让心情更加烦躁,乔宇颂好不容易把车开进影城的地下停车场,兜兜转转地找到停车位把车停稳,连忙催促宋雨樵动作快一些。   “快快快,要迟到了。”乔宇颂推他的肩膀。   宋雨樵解开安全带,奇怪地问:“你着什么急?”   这么一来,真显得乔宇颂的紧张多余了。他的心中一堵,说:“好吧。”   影城内随处可见国庆节的气氛,一面面小小的五星红旗妆点得观光电梯和售票厅喜庆又庄严。   前来观影的观众们大多手上都拿着一面红旗,个个脸上开心洋溢,还有人用纹身贴把国旗贴在了脸上和手臂上。   巨幅的海报悬挂在售票厅的墙上,乔宇颂他们抵达时,正遇上某个团体身着统一服装,在海报前列队合影留念,在快门按下前,充满自豪地喊道:“祝福祖国的明天!”   影城用低调的音量在售票厅内播放着电影的主题曲,朗朗上口的旋律让很多人还没有观影就已经熟练跟唱。   乔宇颂四处张望,突然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那人好像曾和宋雨樵一起乘机。他正要问宋雨樵,后者便径自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他连忙跟上。   “周书记。”宋雨樵向正在发放电影票的周书记打招呼,回头见乔宇颂跟上来,便道,“你先去取票吧。”   乔宇颂才反应过来,自己太紧张了,完全忘了这件事。感觉到这位周书记的眼神,乔宇颂面上一红,应说:“好。”   “家属?”待乔宇颂转身,周书记问。   “嗯。”宋雨樵点点头,接过电影票,问:“还要拍照吗?”   “拍吧。”周书记想了想,说,“麻烦你家那位帮忙拍几张。”   周书记说完,转身吆喝了几句,让支部所有成员集中拍照。   宋雨樵看他们一个个的手里都拿着红旗和小食,看了一眼时间,想着要不要给乔宇颂买点儿吃的。   四十几号人推搡拉扯着,聚在了电影海报前,有人见宋雨樵两手空空,便往他的手里塞了一面五星红旗。   宋雨樵嫌他们吵,从队伍中出来,发现乔宇颂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只是站在不远处迟疑着没有走近。   “取好票了?”宋雨樵问。   乔宇颂本就不知道该以什么面貌面对宋雨樵的同事们,现在看见他们支部的人竟然这么多,而且都还很年轻,心中更是敬畏和忐忑。他点了点头,见到那个周书记走过来,连忙冲领导笑了笑。   “那个……”周书记看了宋雨樵一眼,从他那里得知乔宇颂的名字,道,“小乔,帮忙拍张照片吧。多拍两张,留点儿素材。”   乔宇颂心中大惊,故作镇定地接过手机,客客气气地笑说好。   他们四十几个人或站或蹲或弯腰,分作了三列。乔宇颂举起手机,镜头对准他们,立刻识别出一张张年轻的笑脸。   宋雨樵的同事们看起来真的都很年轻,看似最年长的周书记,年龄大概不会超过四十五岁。   因为除了宋雨樵外,大家都在笑,乔宇颂没有办法从他们的表情中分辨他们对自己的看法,可是,他又不得不告慰自己:他们为什么要对他有看法呢?   他想当然地认为自己作为宋雨樵的男朋友出现,会引起他们的关注,他们的心里说不定会产生这样或那样的看法。总之,他无凭无据地想象自己会成为话题的中心,所以才   莫名其妙地紧张。   然而,没有。   刚才乔宇颂取票前,听见周书记明着问宋雨樵,他是不是家属,宋雨樵不假思索就承认了。   乔宇颂为此吃惊不已,真不知回来后要如何面对周书记,可事实证明,周书记对此没有任何看法。   乔宇颂松了一口气,甚至觉得自己此前自以为是的担心实在好笑。   “拍了哦,看镜头——”乔宇颂看着手机屏幕里的陌生人,还有站在最后一排最右边的宋雨樵,“一、二、三!”   他看了看照片,发现宋雨樵没有笑,还有人闭上了眼睛,道:“再拍一张吧?”   周书记道:“多拍几张,拍完再录个视频,唱一段。”   话音刚落,乔宇颂就看见包括宋雨樵在内的几个人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他忍俊不禁,只听周书记用肯定的语气催促:“赶快、赶快,完成任务,电影要开场了!”   宋雨樵的不耐烦,像极了每逢节日被家长要求在亲戚面前表演节目的小朋友,看得乔宇颂忍不住发笑。   看见乔宇颂幸灾乐祸的笑,宋雨樵哑然无语,最后也不由得苦笑起来。   还有好几个团队等着他们身后的海报拍照,乔宇颂催促道:“赶快、赶快,拍了哦。一、二、三!再拍一张!要录影吗?”   “录、录、录!”蹲在地上的周书记挥挥手,回头道,“大家大声唱!”   乔宇颂打开录影功能,看见屏幕上的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强撑笑容的意味,可歌声一起,一个个的精神又再度振奋起来:   “我爱祖国的蓝天,晴空万里阳光灿烂,白云为我铺大道,东风送我飞向前!”   随着周书记宣布拍摄结束,全体检票入场,四十几号人纷纷作鸟兽散,转眼间又是另一个团队占领海报前的阵地。   他们似乎也是宋雨樵他们单位的,领头的人上前便开玩笑道:“周书记,你们这是要上头条的节奏吧!连摄影师都这么帅!”   “哪里哪里,完成任务嘛!”周书记乐呵呵地回答,对归还手机的乔宇颂表示感谢,突然说,“这是我们宋主任的家属!”   乔宇颂正想离开,万万没想到被介绍,大吃一惊,也不管对方是谁,先客客气气地欠身打招呼:“您好。”   “哟,太帅了,比明星还帅!”对方哈哈大笑,“我们也得找个帅点儿的家属当摄影师才行。哎!冯工!冯工你等下,帮我们拍几张照!”   叫到了摄影师,他又奋力挥手召集人马,道:“哎,那边,赶紧的!不然你们想等散场再拍也行!”   此话一出,原本在周围懒懒散散的其他人马上聚集在一处,要求彼此严肃活泼,热火朝天地组织列队。   “覃副,覃副!你站c位,哎呀,赶紧的!害羞啥?!”领头人不耐烦地催促,“就你颜值最高,赶快,c位留给你!”   被要求站在最后一排中心位的正是上回和宋雨樵一起登机的青年。乔宇颂看这个团队同样年轻气盛,热热闹闹的模样像学生似的,不由得好奇和艳羡。   “走吧,检票了。”宋雨樵提醒道,“吃爆米花吗?”   乔宇颂确认他们支部有其他人带了爆米花,说:“好。你吃咸的还是甜的?我去买。”   “买混合的吧,还有两杯可乐。你的电影票给我,我去换个位置。”宋雨樵说着,开始东张西望,猜想谁是自己的邻座。   乔宇颂把票给他,确认他的座位后,便去买双人份的小食了。   还以为像宋雨樵他们那样正式的单位,对同性恋这样的“作风问题”会特别介意,但乔宇颂没有想到他们   竟然会用这么平常的目光看待他和宋雨樵的关系。   乔宇颂买好小食,回味着刚才经历的一切,竟有种玄幻的感觉,真好奇他们工作的时候是怎样的状态。   影城开始催促观众进场,乔宇颂拿到爆米花和可乐,连忙往检票口和宋雨樵汇合。   但是,他还没有走到检票口,便看见宋雨樵和顾晦之站在检票口前交谈,期间还与好几个路过的人打招呼。   乔宇颂的心往下一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去,笑着说:“买好了。”   宋雨樵回头见到他,微微一愣,接过他手中的可乐和爆米花。   “hi!”乔宇颂冲顾晦之笑道。   讶异从顾晦之的眼中一闪而过,微笑道:“hi,那我先进去了。”后面一句,明显是对宋雨樵说的。   看着他检票入场,乔宇颂问:“他看同一场?”   “不是,他在隔壁影厅。”宋雨樵解释道,“这个时段基本所有影厅都上这部电影,我们单位包了九成的座位。走吧,我换好票了。”   乔宇颂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座位从1排5座变成了9排10座。   他们进场得晚,影厅内的灯光已经关闭,大银幕上正播放着广告和爱国宣传教育片,乔宇颂借着这光亮看见影厅内黑压压的全是人。   地上的标识灯很暗,他低着头,一边往上走,一边数走到了第几排。   忽然,宋雨樵在后面拉住了他的手。   他一愣。   “走过了。”宋雨樵说着,牵着他的手往身边那排的座位区里走。   虽然光线很暗,可乔宇颂隐约能分辨也能猜测到坐在这一排的全是宋雨樵他们单位的人。   影院的座位并不宽敞,大家都缩起身体、移开腿容他们入内。   被宋雨樵带往座位的过程中,乔宇颂感受到他们在黑暗中朝他和宋雨樵投来的目光,心砰砰直跳。   终于,他们在9排中间两个空座落座。   宋雨樵把夹在臂弯里的爆米花桶放在乔宇颂的腿上,又在放好可乐后,摘下眼镜,把身子往下滑,倚到了乔宇颂的肩膀上。   乔宇颂才放好可乐,见状大吃一惊,小声道:“才开场你就睡?!”   “没办法,太困了。”说着,宋雨樵捧起他的手,往手背上轻轻亲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第85章 备降-6   电影的情节和乔宇颂预想中的差不多,充满了假大空,不过这些话语都被粉饰得像模像样,外行人根本看不出来。   其中描写民航人艰辛和奋斗的精神,乔宇颂是同意的,可因为描写得太好了,让他不由得想起那天在飞机上遇见的那位大哥。   尤其是当乘务员为乘客揭开啤酒易拉罐的时候,乔宇颂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位大哥的脸,不由得撇了撇嘴。   一个不经意间,乔宇颂惊讶地发现自己身边的另一位观众也睡着了,后排隐约传来鼾声。   他大吃一惊,偷偷地回头瞄,只见一个青年抱着他的啤酒肚仰头酣睡,不一会儿就被他身边的同伴推醒了。   “结束了?”那个青年醒来问。   对方嫌弃道:“你的呼噜声要把全部人都吵醒了。”   闻言,乔宇颂忍俊不禁,连忙在他们没发现自己时回头看向大银幕。   青年嘟哝道:“李书记也睡了诶。”   “嘘!把他吵醒就玩完了!”他再一次被同伴唾弃了。   “我清早七点才回家的。”青年无辜道。   同伴说:“七点回家你好意思睡?宋总十二点才走的,我亲眼看见。”   宋总?乔宇颂听见这称谓,不禁再次回头,只见那个青年伸长了脖子偷偷摸摸地要偷窥前排的宋雨樵,一不留神,和乔宇颂的目光遇了个正着。   青年憨憨地笑了笑,缩回座位。   乔宇颂同样尴尬,转回身后看了看不知不觉歪着脑袋倒在一旁睡觉的宋雨樵,既好笑又心疼。   因为宋雨樵睡觉,乔宇颂虽然捧着爆米花,却一口没吃,生怕一点点声响吵醒了他。   爆米花拿在手上太久,乔宇颂有些累了,他偷偷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电影竟然才进行至一半。可乔宇颂从第十五分钟开始,就觉得该说的都说完了。   乔宇颂考虑了一会儿,最终做了决定。   他悄悄地把爆米花桶放在宋雨樵的腿上,弯腰捶了捶腿,好让双腿放松一些。   正在睡梦中的宋雨樵果然没有在意。   但是,由于太累,宋雨樵的呼吸声很重。乔宇颂犹豫着是否该把他叫醒,或者让他的睡眠变浅点儿。   不料,这念头才萌生在乔宇颂的脑海中,宋雨樵竟然毫无征兆地蹬了一下腿。   乔宇颂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压住他突然弹起的左腿,与此同时抓住爆米花桶,可终究来不及,爆米花还是倾洒了一地,吓了周围其他观众一跳。   而宋雨樵也被自己吓醒了。   乔宇颂被他吓得不轻,可看见他一脸懵懂的模样,忍不住扑哧笑了。   听见笑声,宋雨樵稍微反应过来,顿时面上发僵。他没有看周围其他人的反应,而是慢慢地坐直了身体,戴上眼镜。   乔宇颂只能借着大银幕的光看宋雨樵的表情,虽然此时此刻,宋雨樵的脸上没有表情,可依然让乔宇颂难以掩住笑意。   依稀看见乔宇颂抿嘴笑,宋雨樵更为尴尬,淡淡地说:“爆米花给我吧。”   “哦。”乔宇颂把爆米花交到他的手里,收回腿时,不小心踩中了地上的几颗。   本已经香甜四溢的爆米花似乎因此荡漾起更加甜腻的味道,令人想不起其中的一些是咸的。   过了一会儿,乔宇颂凑到他的耳边,关心问道:“做梦了?”   宋雨樵之前睡得太沉,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醒来就发现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糗,实在意难平,说:“不知道。”   乔宇颂本是关心,但看宋雨樵故作冷漠的   模样,知道他在强撑面子,又忍不住发笑了。怕宋雨樵生气,他马上举起爆米花桶遮住自己的脸,偷偷看宋雨樵的反应。   宋雨樵当他在看自己的笑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看向大银幕。   错过了太多的剧情,宋雨樵完全不知道电影里的主角们在说什么,只觉得那几个给头等舱提供炸酱面的空姐,加起来都没有乔宇颂好看,心想既然是献礼片,怎么不找几个国家级的美女出演。   乔宇颂知道他好面子,索性不拆他的台。把爆米花桶放下前,乔宇颂仔细地闻了闻,又凑到宋雨樵的脖子上闻了闻。   宋雨樵吃惊地看他,低声问:“干什么?”   “你的香水,和爆米花桶的味道有点儿像,就是纸桶装满爆米花以后的味道。你闻闻?”乔宇颂很惊讶地分享这个发现。   宋雨樵知道自己的香水带点儿脂粉味和美食调,闻言低头闻了闻。   “像么?”乔宇颂问。   他淡淡一笑,说:“狗鼻子。”   乔宇颂不客气地剜他一眼,却当他是承认了,问:“你喜欢这个香味?”   “不喜欢我买了干什么?还用上了。”宋雨樵莫名其妙。   他转念一想,也觉得这问题问得挺不经大脑,赧然笑了笑。   宋雨樵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的话有怼他的意思了,想了想,说:“去试香的时候,觉得这味道有点儿熟悉,但想不起在哪里闻过。总之挺喜欢,就一直用这款了。”   “一直?用了很久?”他好奇地问。   宋雨樵摇头,说:“没有很久,这是前两年才出的新香。”他才说完,便被身边的同事捅了捅胳膊。对方向他使了个眼色,提醒他,周书记留意他们在聊天了。   于是,他对乔宇颂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结束了对话。   宋雨樵觉得那香味熟悉,乔宇颂也这么觉得,但他同样想不起在哪里闻过。或许,也是某一次看电影时,留意了爆米花黏在纸桶上的味道?   好不容易,长达两个小时的电影结束了。   从影厅出来,乔宇颂暗自觉得不少人都是睡眼惺忪,不过谁也不会明着说起这些。   因为手中还有没有吃完的爆米花,他和宋雨樵不能同时去洗手间。   他捧着爆米花,等在洗手间前,不一会儿就看见女洗手间的门前排起了长龙。   不多久,宋雨樵出来了,接过爆米花,换做他等乔宇颂。   男洗手间里同样人满为患,只不过比起女性那边,流动性更大一些。   可能是宋雨樵提过他们单位包场的事,乔宇颂总觉得周围全是宋雨樵他们单位的人。他暗自啧啧称奇,心想科研工作者看起来是那么高大上的一个职业,而外表看来却是形象各异,胖的、瘦的,高的、矮的,秃顶的、戴眼镜的,应有尽有,有些人如果不是预先知道他们的身份,根本想不到他们会是搞科研的。他们看起来各不相同,和普通人比起来,似乎又没什么不同。   乔宇颂想,这些人如果到了飞机上,他肯定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在他的眼中,只会化作一个个数字和字母组成的符号:10f、4d、31k……   不知道晚饭吃什么。虽然宋雨樵提过晚饭要吃顿好的,庆祝他升了主任乘务长,不过乔宇颂看电影时看到了炸酱面,反而惦记起那一碗面来。   “你觉得吗?宋主任的新男友,长得有点儿像顾主任呢!”女洗手间排着队伍的长龙里,乔宇颂在转角处听见有人议论道。   对方肯定地回答:“是!特别是眼睛,我的妈呀,太像了吧!”   提起话题的   人咂嘴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和顾主任复合呀?现在这个,是哪个单位的?”   “不晓得,以前没有听说过,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不过!我听倩文说,在6号院见过哦。好像是同居了。”她的声音很小,语调却惊奇。   “啊?好可怜哦。”听见同伴发出的疑惑,她解释道,“就是现任呀。很明显宋主任是拿他当替身吧,说不定是故意带回家,气顾主任?会不会很快分手,宋主任就和顾主任复合了?”   同伴嘀咕道:“这哪儿说得准……不过你说的,好像还蛮有道理——”   她的话没来得及说完,便因为突然出现的乔宇颂,呆住了。   乔宇颂看向挑起话题的那个姑娘。   这姑娘同样呆若木鸡。   她俩随即面面相觑,分明不知该如何面对乔宇颂。   乔宇颂没有搭理他们,转身朝不远处的宋雨樵走去。   “想好吃什么了吗?”宋雨樵看他面色铁青,奇怪道,“怎么了?不舒服?”   乔宇颂看了看他,说:“想吃炸酱面。”   宋雨樵惊讶道:“只吃炸酱面吗?”   “炸酱面很普通吗?”乔宇颂问。   宋雨樵不知道他怎么上了个洗手间,回来就发脾气了,既好气又好笑,点头道:“不普通,你想吃的东西,都不普通。”   听见别人在背后议论自己,乔宇颂心里本来有点儿不爽快,可是没想到宋雨樵竟然这么“不要脸”,顿时气笑了,说:“什么鬼?油嘴滑舌。”   “我才多大年纪?别用那么油腻的成语来形容我行不行?”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回事,不过看他笑了,宋雨樵暗自松了口气。   乔宇颂撇嘴,问:“那你说用什么成语?”   宋雨樵答道:“甜言蜜语呗。”   乔宇颂落了个无言以对,半晌,忍不住笑道:“行了,‘成语词典’。”   “走吧,带你去吃全城最好吃的炸酱面。”宋雨樵说着,牵起了他的手。 第86章 备降-7   宋雨樵要去的那家炸酱面馆,乔宇颂早有耳闻。他也曾想过光顾,可总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不能成形,渐渐就忘了这回事。   现在听宋雨樵说起,他恍然道:“哦!是那家。”   “很有名吧?”对于乔宇颂的知晓,宋雨樵不意外,毕竟但凡在析津待过一段时间的人,说起炸酱面,应该都听说过这家馆子。   乔宇颂笑说:“以前逛胡同的时候,听朋友说过。可进去太麻烦了,还得排老长的队,想着就为了一碗炸酱面,不值得,所以没去成。”   宋雨樵开玩笑说:“看来,你还不是一个吃货。”   “的确不是。”乔宇颂说,“那时候,就是看启行楼下那家奶茶店人多,才转投了‘揽风月’。没想到,味道更好!所以,也不是非得名声在外的店才好吃。”   这话宋雨樵听起来有些别扭,不禁扭头看了他一眼。   乔宇颂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改口问:“印刷厂的那家炸酱面,你去吃过吗?”   “嗯,起初不知道那家店有名,只是闲逛的时候看见有人排队,队伍不是太长,就排了吃。是后来才知道,那家店很有名。”宋雨樵察觉了他的谨慎,伸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道,“你这职业习惯,得改改了。我又不会投诉你。”   乔宇颂错愕,腼腆地笑了。   总是察颜悦色、如履薄冰,这究竟是职业习惯,还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个性,乔宇颂已经难以分辨了。或许,是他的职业让他养成了这样的个性,又或许,他因为是这样的个性,所以才能升任这份工作。   乔宇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发现自己做什么都不能让徐傲君满意。他只能在不太满意、不满意和很不满意中做选择,慢慢也懂得什么情况下,徐傲君会很不满意。   所以,他可以从一点点语气上的变化、表情的不自然,预知对方的想法,这么一来,当对方真正表露时,自己也不至于太失望。   不过,这样的情况也有失误,尤其是面对宋雨樵时。   即便如此,这已经长在他身上的习惯,哪怕用在宋雨樵的身上会失效,他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了。   胡同里没办法停车,宋雨樵在附近的停车场把车停了,两人步行前往炸酱面馆。   夕阳西下,时而能够见到鸽子在黄昏的尾调中飞过。   路上人来人往,不少车辆被堵在路灯初明的街道上。   因为胡同文化,好些搭载着游客的旅游观光车在马路上行驶,让本已水泄不通的老街更加堵塞。   沿街全是叫卖声,熙熙攘攘的人,面庞似乎都在黄昏中模糊,只有并肩而行的人,才能在相视而笑时看清对方的脸。   店面太多,人潮太汹涌,乔宇颂对这一带不熟悉,险些错过胡同口。   还是宋雨樵拉住了他。   印刷厂胡同没有因为藏着一家好吃的炸酱面馆而分外热闹,更受欢迎的还是那些已经变得化小巷。   胡同里的社区健民设施上落满了落叶,那些停在胡同里的轿车因为太久没有使用,车罩上同样堆满落叶。   一些院落的门口贴着标识,写着“民宅,请勿入内”。   来往的游客很少,进进出出的,多是饭后遛狗的老人。   卖蛐蛐的小店里,挂满了装蛐蛐的小笼子,蛐蛐的叫声似乎能刺穿黄昏的宁静,又掩盖夜晚的喧嚣。   旧书店已经关张了,透过玻璃橱窗,能看见里面摆满了巴掌大的小人书和连环画。   乔宇颂很难想象这样的胡同里会有一家名声在外的炸酱面馆,可当他们走到胡同的末尾,果   真看见一支挨着墙排成的队伍,从小小的门面里排出来,乍一看约莫有十几人。   长得五大三粗的老板守在店门口,安排等餐的客人们有序排队。   胡同的角落里没有灯,乔宇颂他们排在队伍的末端,很快就淹没在余晖消尽的昏暗中。   当初,宋雨樵是怎么溜达到这里,发现了这家店呢?乔宇颂望着被路灯照亮的枯叶,发起了呆。   “吃冰淇淋吗?”宋雨樵忽然问。   乔宇颂回过神,见宋雨樵往对面递了个眼神,这才发现原来面馆的对面是一家冰淇淋店,在老旧的胡同里,装修如此新颖的店铺看起来格外扎眼,可不知为什么,乔宇颂刚才竟然没有发现。   “吃完面再吃吧。”乔宇颂心里无所谓,可习惯性地问,“你想吃?”   宋雨樵耸肩,道:“看你排队无聊,吃点儿东西打发时间。”   乔宇颂笑说:“还行。好在这是面馆,如果是火锅店,得买包瓜子坐着嗑了。”   他虽然笑着,可或许是灯光太暗的缘故,宋雨樵总觉得他的笑容并不真实。他能够看出乔宇颂有心事,然而他无法猜出端倪。   果然和乔宇颂说的一样,面馆排队不需要很长时间,不一会儿两人就往队伍的前面行进了一些。   宋雨樵看他又有点儿走神,问:“电影觉得怎么样?”   “嗯?”乔宇颂意外,毕竟他压根没看电影,说,“还行,把空乘夸得挺带感的。”   宋雨樵发现自己带起了一个错误的话题,因为他当时睡觉了,完全不知道影片里说了什么。他想了想,说:“这么夸的话,以后你们工作,得更有压力了吧?”   “那可不?”乔宇颂随即说起那天在飞机上被评论不如电影里那些空乘的事。   宋雨樵听罢哑然无语,说:“真是辛苦了。”   对于这类的事件,乔宇颂已经是习以为常,他做不到麻木不仁,可也不会太介怀了。他耸了耸肩膀,说:“不过影片里说我们辛苦,倒是挺实际的。希望他们看了电影,能在国庆坐飞机的时候对我们好点儿吧。”说着,他自己先笑了。   宋雨樵看过他国庆期间的安排,比起平时,航程确实排得满满当当,而且其中有两天在外地过夜。这让宋雨樵忽然发现,这段时间乔宇颂每天都会回家。这么想的话,宋雨樵提前有点儿舍不得了。   面馆很小,装修也简陋,店员们都穿着白罩衣、戴着白帽子,桌面上铺着塑料印花桌布,看起来像是九十年代的老店。   在这样的店里,大家吃面多是拼桌。坐在乔宇颂他们对面的,同样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人操着外地口音,想来是被朋友带来吃本地风味的。   宋雨樵要了两碗面,面还没上来,便先起身自助装了两碗高汤。   不一会儿,面上来了。   乔宇颂看他对面馆熟悉,一边拌面一边说:“你常来?”   “没,年初来过一次。”宋雨樵答说。   年初……那时候,他们应该还没有重新遇到。乔宇颂把面拌得浓香四溢,对面的大哥已经吃完一碗,看他们拌面,又冲服务员要了一份。   乔宇颂发现他加餐的举动与自己有关,忍俊不禁,低头吃面。   全城最好吃的炸酱面,果然名不虚传,乔宇颂吃了第一口以后,立即埋头开始了狼吞虎咽。   眨眼功夫,面就少了小半碗,他抬头发现对面的大哥意味深长地看他,脸上露出理解的笑容,反倒更让他觉得好笑了。   “好吃吗?”宋雨樵问。   乔宇颂满意地点头,还没回答,反而见他笑了。   “好吃得用脸来吃了。”他说。   乔宇颂一愣,掏出手机,借着屏幕看了看自己的脸,果然见到有酱粘在脸上,连忙找了纸巾擦干净。   宋雨樵看着他擦脸,说:“还是没能在摩天大厦的顶层吃意大利餐。”   这话听着似曾相识,乔宇颂回想了片刻才发现是自己说过。看来真不能在宋雨樵的面前随便说话,这家伙能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随时翻出来揶揄。乔宇颂佯怒白了他一眼,说:“那你就继续欠着吧。”   “让我想想。”他顿了顿,“如果你和我在一起的目的,是吃米其林餐厅的订制餐。你为了达到目的,是不是得一直、一直跟我来这种小馆子?”   乔宇颂想了片刻,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好气又好笑,道:“一直、一直?”   宋雨樵笑着重复:“一直、一直。”   “所以,你是打算最后才带我去了?”乔宇颂逗他道。   “嗯,当是临死前那一顿吧。”宋雨樵说完吃面。   乔宇颂知道他是这个意思,可听他真这么说,还是惊诧。他正想说宋雨樵口无遮拦,见对面两位大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用异样的眼光审视他们,便不得不收敛,换作用胳膊推了推宋雨樵的手。   宋雨樵看他,一脸不明所以。   乔宇颂见他装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话虽然是玩笑话,可乔宇颂把其中一部分当了真。   以前,宋雨樵是怎么向同事们介绍顾晦之呢?或许不需要介绍,毕竟他和顾晦之本身就是同事。所以,乔宇颂想起“家属”这个称谓,才觉得更加微妙。   其实,最先提起“家属”二字的是宋雨樵的同事,宋雨樵如果否定,说是“男友”,反显隔阂。   但在宋雨樵他们单位里,能这么明朗地把男友说成是“家属”,真让乔宇颂意外。他不禁怀疑,是不是在自己出现以前,宋雨樵已经向周书记提过他,甚至于,用“家属”的身份提过他。   还有,他第一次住宋雨樵的家,那位老太太也问他是不是宋雨樵的家人。   偏偏,这一切却在宋雨樵说出那么夸张的笑话后,乔宇颂才回味咀嚼。   想到那两个姑娘在洗手间外的闲言闲语,乔宇颂在下车后问:“其实这个6号院,是不是不能随便带人回来住?”   宋雨樵锁了车,诧异于他突然问这个,笑道:“你都住半个月了,这才想起问?”   乔宇颂撇嘴。   “当然不能随便住,万一出事怎么办?”宋雨樵说完,想起另一件事情,道,“等你这次飞回来,找个工作日,我带你去物业那里做信息采集吧?”   “信息采集?”乔宇颂问,“是以后不用门禁,刷脸就能进小区和开门了?”   宋雨樵点头,补充道:“还有在院里的超市、小卖部买东西,刷脸也能支付了。”   “这么方便?!”乔宇颂惊喜,可转念一想,又想不通,“这怎么实现呢?是把我的面部信息和我的银行卡绑定?你们小区的物业有资质进行这种操作吗?”   “不是和你的银行卡绑定,是和我的工资卡绑定。”看乔宇颂一脸震惊,宋雨樵笑道,“这样你去楼下的超市买东西,钱就直接从我的工资里扣了。这挺方便的,我平时下楼买个东西,连手机都不用带。”   乔宇颂真没有想到还有这么超前的消费手段,感叹科技的先进之余,又觉得好笑,问:“这是作为家属的好处吗?”   “是。”说着,宋雨樵用额头敲了一下他的额头。   乔宇颂本来就宅,休息的日子里,如   果没有人约出门,会整日整夜地呆在家。现在得知以后可以在小区内的商店任意消费,他估摸着今后连6号院的大门都不会出了。   想到这里,乔宇颂觉得有点儿滑稽。这不真实的感觉一直在打磨他的惊喜,让他觉得自己明明应该高兴,又高兴不起来。   回到家中,他换了鞋,问:“那如果……我们以后分手了,是不是还得去物业把信息删除?”   宋雨樵险些被鞋绊倒,反问:“我们为什么会分手?”   乔宇颂错愕,心想也是,宋雨樵在吃晚饭时,已经提到了死亡,他们又怎么可能在死亡来临前分手呢?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只能怪他自己心里有鬼罢了。   既然有鬼,就得驱鬼才是。乔宇颂想了想,哪怕知道话题来得没有征兆,还是说:“小樵,你觉不觉得,我和顾晦之长得像?”   宋雨樵没想到他竟然这么问,皱起眉,说:“不觉得。你觉得?哪里像?”   看他肯定的模样,乔宇颂说:“我不确定……眼睛?”   “哦……”没想到乔宇颂会拿自己和顾晦之做对比,即便如此,宋雨樵依然无法把他们从相貌上联系起来,“宋雁也说你们的眼睛像。”   乔宇颂惊讶道:“宋雁?”   “嗯,她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那次,提过。就在那家面馆里。”宋雨樵耸肩,“不过,我没看出来。”   难道,是他们俩一起发现了那家面馆?乔宇颂顿时没了底气,喃喃道:“是吗?”   看他怅然若失,宋雨樵没来由地有点儿生气,说:“且不说我不觉得你们像。哪怕你们确实像,你也不用很在意吧?毕竟,我是先认识你,才认识他的。所以,比起‘因为你像他,我才和你交往’,‘因为他像你,我当初才决定和他交往’更符合逻辑,不是吗?”   乔宇颂确实没那么想过,听罢一愣,突然觉得自己傻透了,苦笑道:“也是……”   想到乔宇颂整晚的不在状态很有可能是介意顾晦之,宋雨樵沉了沉气,道:“不过,这两项都是不成立的。我以前喜欢顾晦之,现在喜欢乔宇颂,这两件事没有关联。”   乔宇颂明白,当宋雨樵提到“逻辑”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就全明白了。宋雨樵什么时候做过不符合逻辑的事情呢?或许正是因为他事事都遵循道理,所以他才永远那么理直气壮,他连在紧张当中,都能显出沉着和胜券在握。   而乔宇颂还是那么天真,明明爱着他,却想着在他的身上找到那些他本没有的品质。   “如果,”乔宇颂抿了抿嘴唇,“我们以后分手,你会找一个像我的人交往吗?”   宋雨樵以为自己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没想到乔宇颂还说这么不经大脑的话。他忍不住在心里埋怨乔宇颂是不是不切实际的爱情故事看多了,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乔宇颂哑然。   “我想吃葡萄的时候,只会吃葡萄,不会放着葡萄不吃,选择吃提子。”宋雨樵企图用浅显的道理开导他冥顽不灵的学生,“如果我会因为不能忘记你而选择和一个像你的人交往,那么我们根本就不会分手。”   又是“逻辑”。宋雨樵总是这样,用他的逻辑、他的道理,摧毁所有乔宇颂想象中的浪漫,然后带给他全新的。可无奈的是,乔宇颂对浪漫的想象太过陈腐,所以每次都要花时间、花精力才能理解和感受。   那些“不配”、“不同”,完全不是身份和社会地位的差异。当乔宇颂得知自己被认为是别人的替身,而宋雨樵否认时,他想当然地怀疑、过于浪漫地希望:那么,那个和他像的人,会不会曾经是他的替身?如果他们不得不分开,宋雨樵会不会找   一个像他的替身?但宋雨樵告诉他,不会、不可能,这样的想法毫无逻辑。   他失笑,说:“你说的话,总是特别有道理。但我太笨了,总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想通。”   “可你知道,我很没有耐心。”宋雨樵不耐烦道。   “是,我知道。”乔宇颂点头。   “所以,我不能等你想通以后再做决定。不管你有没有想通,什么时候想通,我都会牢牢抓住你。”他郑重地说。   看他的脸上写满无奈,乔宇颂同样无奈地笑了笑,问:“等我把你的道理全部想通以后,你带我去米其林餐厅吃西餐?”   闻言,宋雨樵微微错愕,捏了捏他的脸,道:“也好。那我们小颂哥哥,可千万别突然变聪明了。” 第87章 备降-8   除了在影视作品里,宋雨樵从来没听说过“替身”这种事,真难为乔宇颂能想得出来。宋雨樵虽然自认为把话说得清楚了,但乔宇颂能不能听进去,他却无法确定。   不过他想,总归乔宇颂不会因为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向他提分手,他们还在交往当中,他有的是时间像乔宇颂证明那些他自认为不需要证明的问题。   事实总是那么讽刺。   十几年前,他听信了周美琪的话,觉得他和乔宇颂按照各自的发展,注定只会渐行渐远,所以没有考虑过开始。   后来重新遇见乔宇颂,他开始重新审视周美琪说的“差异”,还一度认为那时候的轻信是迂腐和幼稚,而现实证明了他和乔宇颂可以殊途同归。   偏偏在他为年幼时的天真和肤浅而自嘲后不久,周美琪说的话又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虽然不是宇宙飞船和庄稼成熟的差异,可依然是难以跨越的鸿沟。   乔宇颂曾经说,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们交往的事如果教周美琪知道了,她一定会说一样的话。宋雨樵很不甘心,他不愿意认同周美琪,又忍不住担心自己的坚持中,有那么几成是因为不甘心的缘故。如果是那样,他就太对不起乔宇颂了。   “那我先走了。”乔宇颂突然说。   宋雨樵回过神,哦了一声,道:“今晚没什么事的话,我来接你。”   早说过不用接,乔宇颂意味深长地看他。   “还是接吧,你毕竟是从国外回来。”他开玩笑道。   “什么呀。”乔宇颂好笑地看他,但知道自己之前的怀疑和不安让他担心了,所以会试图多给予一些安全感,于是道,“要是没晚点,你就来接。要是晚了,就算了。”   乔宇颂一方面觉得自己应该坦然地接受宋雨樵的付出,另一方面又心疼他受累。面对宋雨樵,他矛盾的时候太多了。   “好。”宋雨樵本打算让乔宇颂有了具体的时间再通知自己,可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看航班动态。   “走了。”乔宇颂说着,倾身亲了亲他。   送完乔宇颂,宋雨樵回到家里,睡了一个回笼觉。   醒来以后,他去往单位加班。   国庆的第一天,道路上人满为患,尽管市内早就进行交通管制,可依然无法阻挡人们的热情。   宋雨樵遇上堵车,通过车窗,看见过马路的旅行团,不禁想:乔宇颂执行的飞机说不定也是装满了游客。   如果和乔宇颂一起去旅行,他们会不会更快、更深入地了解对方?这个念头萌生以后,宋雨樵想起之前许诺过跟飞。照目前的工作安排来看,他应该不会食言。   宋雨樵特意到单位加班,主要是写一下工作汇报。   SEE所里的工作人员虽然都喜欢加班,不过在举国同庆的日子里,他们中的大多数还是选择让自己缓一缓,稍微歇一歇。   别的部门也一样。   宋雨樵中午在食堂吃饭,没见着几个人。   不过,他见着顾晦之了。   宋雨樵的饭吃到一半,无意间抬头,看见顾晦之走进食堂里,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确切地说,他是看顾晦之的眼睛,这么远远地仔细一看,好像是和乔宇颂的眼睛有点儿相似。   不料,才多看了这么几眼,他就被顾晦之发现了。   他不禁后悔,重新埋头吃饭。   但没多久,端着餐盘的顾晦之就在他的对面坐下,打招呼道:“你也加班?”   “哦,写报告。”宋雨樵回答。   与顾晦之恋爱时积累下的经验,完全无法在这段新   的恋情里发挥作用。他来到一个新的关卡,以前加了点数的技能全都用不上。偏偏这一关的怪兽却执着于两个关卡的boss哪个更强,令宋雨樵哭笑不得。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疏漏了哪些细节,否则乔宇颂不至于突然纠结于“替身”的问题,他进而有些后悔把乔宇颂介绍给同事们认识了。   明明坐在对面的是顾晦之,宋雨樵却想起了乔宇颂。他本不该有此类联想,也心烦于这种联想,于是连节日的加餐也吃得无味了。   “最近还好吗?和新男友。”顾晦之突然问。   宋雨樵不太想和他讨论乔宇颂,又觉得从前顾晦之不是这样的人,抬头莫名其妙地看他。   顾晦之微笑道:“我只是觉得,咱俩前段时间还算能好好沟通,这会儿你突然就看我不顺眼了,说不定是我的存在给你们添了麻烦?”   闻言,宋雨樵心堵,不耐烦地说:“你不会也这么不讲道理吧?”   “不会。”顾晦之笑了,意味深长地看他,“但我注意到,你用了‘也’这个字?”   宋雨樵一不留神透露了自己的想法,由此更加心烦,索性不说了。   “我不介意你对他解释,我是他的替身。反正咱俩是结束了,你们还要过日子。”顾晦之无所谓地耸肩。   看来,还真是有人在背后嚼舌根了,风言风语不仅仅被乔宇颂听见,也传到了顾晦之那里。宋雨樵受不了地翻了白眼,说:“我没那么卑劣。”   “卑劣?”他看起来意外极了。   “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根本不会回国。现在为了讨好他,就否认喜欢过你?”宋雨樵没心思吃饭了,放下筷子,“明明喜欢过,还得意洋洋说没有,只是替身。反正和你已经结束了,怎么说都没关系,两边都享受过,两边都不得罪。这不是卑劣是什么?”   顾晦之吃惊地看着他,半晌,佩服地点头,说:“清晰。真不愧是十三岁就向初中班主任告白还未果的人呐。”   宋雨樵没想到他能提起那件事,冷冷地说:“滚。”   “看你进步挺大,我就放心了。”顾晦之挥了挥筷子尖,神秘地说,“说另一个事儿。”   虽然宋雨樵自认为和顾晦之再无可能,不过旁人未必这么想,毕竟他们能够凭空捏造出“替身”这种事,而宋雨樵又无处去说。他倒无所谓,可惜乔宇颂住在6号院里,又喜欢想太多,他希望乔宇颂能住得安心。   总归,面对顾晦之,宋雨樵还是觉得除了工作必要,少接触为妙,于是没有凑近,直接问:“什么?”   “上回俄国的事儿,红头文件你看了吗?”顾晦之正色道。   宋雨樵点头,道:“没说是谁,但证实有。你有别的消息?”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消息。”他看宋雨樵的眼神带着遗憾,“往常我们去西部城,你那个同学——邵俊辉都会和我们对接。但我明天去,他们换别人了,我觉得奇怪,就随口问了一句,他们的意思,是以后都不会有这个人了。” 第88章 备降-9   电话接通的一刹那,宋雨樵的心猛地向上一提。他挠了挠额头,客套道:“喂?贾主任。你好,我是SEE所的宋雨樵。”   “是小宋呐。”西部试验中心的贾主任年长宋雨樵二十余岁,可对他说话的态度依然客气,“呵呵,难得、难得。有什么事吗?”   宋雨樵和他没有私交,突然打这通电话,被问是否有事实属正常。   “想向你打听个事儿。”宋雨樵顿了顿,“我有一段时间没有给邵俊辉打电话了,前两天突然有点儿事情想问问他,结果没联系上。想问问是什么情况?”   邵俊辉是贾主任的秘书之一,如果他真出了事,宋雨樵直接问贾主任,其实有诸多不妥。不过,要是他通过其他渠道旁敲侧击去取证,那么于他而言也容易落得欲盖弥彰的口舌。所以宋雨樵想来想去,还是直接问贾主任最妥当。   “这个嘛……”贾主任犹豫了一会儿,反问,“你是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宋雨樵皱眉,斟酌过后承认道:“是有一点风声,所以想向你确认一下。”他顿了顿,“上回去谈话,感觉这件事性质挺严重的。”   “嗯。邵俊辉这个人,可惜了。”贾主任深沉地说。   闻言,宋雨樵怔住。过了一会儿,他问:“他现在在哪儿?”   贾主任说:“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专项调查组离开以后,没过一个星期,人就被带走了。唉,这件事我的责任很大,识人不清、用人不善,组织上对我的处分算是宽容的。”   宋雨樵听得脑袋发热,非常想知道邵俊辉如今身在何处,是什么情况,但看来从贾主任这里是问不到了。   “不过,万幸是查出来了,否则真不知道得耽误多少人、多少工作。”贾主任凝重地说着,仿佛另有所指。   宋雨樵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因为被怀疑,几乎所有的工作都暂停了,心思沉重。他与贾主任毕竟不算朋友的关系,既然问到了结果,多做交谈难免容易让人有所遐想,于是道:“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贾主任。”   “这哪儿用谢?你和邵俊辉是高中同学,这我记得。唉!他虽比不上你,可各方面都有到这里,贾主任似乎落得轻松,“无论如何,事情过去了。按照红头文件的要求,今后安全这块肯定会有专项活动。到时候,认真积极落实工作就好,给组织一个交代。”   宋雨樵受用地听完,和他说了道别,心事重重地挂断了电话。   邵俊辉的妈妈怎么办?   不知道为什么,在得知邵俊辉出事以后,宋雨樵想到的是这个:邵俊辉的妈妈怎么办?   据宋雨樵所知,邵俊辉开始在casa工作后,一度想将还在岳塘老家的妈妈接到析津去。但因为他的房屋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落实,不久以后,又调往西部城,所以此事只能作罢。   单位的条件固然好,关于职工的住房问题,每一年都有新的指标。不过这些指标终究有限,条件没有达到一定程度时,指标甚至会落到已经享受过福利的职工身上,而未达到条件的职工,哪怕有编制,也只能在外面买商品房。   在动辄几万甚至十几万的析津,一个外地来的年轻人,要买一套房子谈何容易?邵俊辉为这事一直很发愁,他调侃过宋雨樵,说但凡脑子有宋雨樵一半好,在两年也能把妈妈从岳塘接过来了。   他说这话,是宋雨樵去SEE所后不久。   那时宋雨樵在西部城出差,还没回到析津,就被告知住房的问题,单位已经安排好了,价位低得令人咂舌,宋雨樵压根不需   要向家人伸手,就已经全额付清。   当然,住这样的房子,有诸多限制。不过,对宋雨樵他们这样,进入单位后几乎不可能再离开的人来说,倒是不足道也。   而邵俊辉不同。在析津院里,像邵俊辉这样的人很多,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对生活有实质性的福利,走又走不得。   宋雨樵突然间想起,年底自己还能再拿到一套房,大概有一百五十平米。   想起这件事之后,他鬼使神差地想起那个陪邵俊辉去医院的冬天。   那天补习班刚刚下课,邵俊辉就接到他妈妈的电话,说爸爸出事了,让他赶快去医院。   他们在启行的楼下和乔宇颂为了一辆出租车发生争执,最后因为乔宇颂也要去医院,他们挤进同一辆车里。   邵俊辉在路上就哭了。   宋雨樵坐在邵俊辉的身边,因为太笨拙,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他从来没有想象过,如果朋友突然被告知自己的爸爸去世了,他该说什么话才能算安慰。   节哀顺变?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天命难违?命运这种事,谁都说不好?   他永远记得邵俊辉坐在停尸床旁的地上,抱头痛哭的模样。   在那以前,邵俊辉对宋雨樵来说,比起同学,更像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哥哥。   他的家境不太好,爸爸在穗湾打工的收入是家中主要的经济来源。   因为爸爸常年在外务工,邵俊辉和他的妈妈在家中相依为命。他温柔、孝顺,高中时还谈了一个可爱的女友。   但这一切,从邵俊辉的爸爸去世以后就变了。   邵俊辉很快和女友分手。   因为邵叔叔在回家的路上,曾经作为摩托车骑行大军的一员被新闻报道过。班上有同学在邵叔叔出事以后说起此事,邵俊辉和那个人打了一架,险些被处分。   宋雨樵后来之所以愿意帮他,刻意在高考中放水,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他知道那件事对邵俊辉的打击。   所以,后来宋雨樵得知邵俊辉也在casa工作,而且有析津院的编制,真是打心里头为他高兴。   虽然邵俊辉的个性和高中时相比已经大有不同,可开朗和自信都是好的品质,宋雨樵哪怕觉得这样的老朋友陌生,可终究将这样的陌生感归咎于自己的问题。   现在邵俊辉出了这样的事,宋雨樵更加觉得自己不了解这个人。他不由得怀疑,自己当初在高考中的“帮助”究竟正不正确。   如果那时候,他没有“帮忙”,邵俊辉是不是有可能考不进全省前三,得不到那笔丰厚的助学金?现在是否有可能变得不一样?   回家以后,宋雨樵找出行李箱,开始收拾行李。   他查看了乔宇颂最近几天的飞行计划,确认了需要带出门的行李。   收拾得差不多以后,宋雨樵给周书记打了个电话,向他说明已经把最近一周的工作安排完毕,自己打算请年休假,休息几天。   “这么突然?”周书记错愕,犹豫道,“工作确认都安排完毕了吗?SEE系统刚升级结束,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你都和他们交代了?”   周书记不熟悉业务,宋雨樵知道自己的离开会让他感到不安,确认道:“已经交代完毕了。我不在这几天,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找冯子凝。这次升级的事,他很清楚,尤其是接口的部分,基本都是他负责的。”   听了宋雨樵的保证,周书记说:“那就好。呵呵,放假打算去哪儿玩?或是在家休息?我记得,你回来以后就没有请过年休,今年终于要请了。”   没错,宋雨樵是两年前回国   的,他在入职的第三年终于请了一次年假。   “具体去哪里,现在也不一定,想陪陪男朋友。”宋雨樵回答。   “哈哈!好,那祝你们玩得开心!”周书记笑道。   宋雨樵跟着客气地笑,电话挂断以后,却丝毫笑不出来。   乔宇颂最后一趟航班落地的时间是二十三点五十分,但宋雨樵洗过澡以后,不到八点就出门了。   尽管他此行是要把乔宇颂接回家,可考虑到第二天要出门,宋雨樵索性先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中。   国庆期间的机场,人满为患,宋雨樵单单是和平常一样走在路上,就先后两次被路人撞上。   自动步道上全是匆匆步行的人,熙来攘往的吵闹声让宋雨樵出现耳鸣。   他自知没有迷路,但在航展楼大厅内,他的大脑几近放空,眼前看见的每一样东西似乎都没有了实感。   无意间看见机场大屏里刷出一趟由谢列梅捷沃飞来的航班时,宋雨樵停下脚步,再度想起了邵俊辉。   他晃了晃空荡荡的脑袋,前往饮食区,走进一家拉面店,点了一份套餐。   拉面里的溏心鸡蛋让宋雨樵想起乔宇颂。   其实,若论出身,乔宇颂和邵俊辉真的挺像。   那天他们挤在同一辆出租车里,后来宋雨樵在太平间的门口见到了乔宇颂和他的父母,才知道,原来乔宇颂的爸爸也在穗湾务工,而且是邵叔叔的朋友,他们一同骑摩托车从穗湾返乡。   宋雨樵对乔宇颂的父母印象深刻,尤其是他的妈妈。   假如,那天出事的不是邵叔叔,而是乔宇颂的爸爸,乔宇颂现在会变得怎么样?他的妈妈对他的态度会不会有所改观,或者变本加厉?   而如果真是那样,乔宇颂现在会在哪里?他还会坐在机场的拉面店里,因为一颗鸡蛋,想起乔宇颂吗?   吃完拉面,宋雨樵去往距离到达口最近的咖啡店等待。   他编辑了一条信息,上面书写了许多内容,告诉乔宇颂,自己已经请了年假,打算从明天开始跟飞。可是在发送以前,他又把内容全部删除,只写已经在机场等待。   宋雨樵没有想到,乔宇颂竟然在二十三点半就回复了信息,此时他分明应该还在从穗湾飞回的航班上。   乔宇颂:航班上有一名乘客身体不适,我们的飞机备降在秣陵了,明天才能回去。   读罢,宋雨樵皱眉,立即拨打乔宇颂的电话。但他那边的事务似乎还没有处理完成,等待音没响两声,宋雨樵的电话就被挂断了。   宋雨樵连忙上网查看航班信息,也许因为事情刚刚发生,还没有新闻。不过航班软件已经有了新的航班信息,证实了备降。   秣陵?想到行李箱已经在车里,宋雨樵立即查看现在还有没有飞往秣陵的航班,看见还有一趟,不假思索买了下来,拿着咖啡,起身离开。   等宋雨樵从停车场拿出行李,乔宇颂的电话打了过来,用无奈的语气重复了信息里的内容。   宋雨樵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不过好奇地问:“今晚不能回来吗?如果不是飞机的问题。”   “不行,因为延误,机组已经超时了。不能再飞了。”乔宇颂叹了口气,“我到酒店了,刚办好入住。”   宋雨樵拖着行李箱,往值机柜台走,说:“那你把定位发给我吧,我现在过去。”   乔宇颂明显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说什么?”   “想你了,现在飞过去找你。”宋雨樵说。 第89章 跟飞-1   诚然,在此之前,宋雨樵已经做过太多在乔宇颂看来是突发奇想的事,但乔宇颂依然无法坦然地面对这些突然。   毫无征兆地,在得知他不能回家以后,马上飞到秣陵来?乔宇颂的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宋雨樵第二天不上班吗?   毕竟,乔宇颂知道,工作对宋雨樵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一方面是宋雨樵自己很重视那份工作,另一方面,工作本身的性质也决定了宋雨樵不得不重视。   挂断电话后,乔宇颂还是想不通,思来想去,重新拨打了宋雨樵的电话,问:“喂?你真的来吗?已经买好了机票?那你什么时候回去?明天不上班?”   “明天不上,我请了假。本来打算从明天开始跟飞的,但既然你今晚不回来,我就直接去找你吧。”宋雨樵解释道。   跟飞?乔宇颂懵了。宋雨樵的确提过要跟飞的计划,乔宇颂也为此高兴和期盼着,不过那是下周的事情。国庆黄金周,乔宇颂每天都忙得很,假使宋雨樵跟飞,他怕是没什么时间顾及宋雨樵,如此想来,他不禁犹豫了。   “你已经买好票了?”乔宇颂总感觉这样的安排不太稳妥。   宋雨樵说:“什么票?我已经过安检了,现在赶去登机。”   乔宇颂哑然。事已至此,他不可能对宋雨樵说自己没准备好,所以别来了。宋雨樵说是因为想他才来的,这归根到底是份好意,他应该感动和高兴才对。   他自然是感动的,只不过总忍不住担心照顾不周而已。而且,本计划下周才开始的跟飞,怎么宋雨樵毫无征兆地决定是明天呢?听宋雨樵的语气,好像又不是本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好吧,那我等你。”乔宇颂道。   宋雨樵却问:“你明天是先从秣陵飞析津吗?”   “嗯,对。”乔宇颂次日本有三段飞行,现在徒增了一段,“明晚在素万过夜。”   “好。你不用等我,先睡了吧,很晚了。应该又是四五点起床开准备会?现在已经快零点了。睡吧。”宋雨樵补充道,“哦,把你的房号发给我。我到了以后,直接敲你的门。”   宋雨樵现在已经把他的工作流程熟稔于心了,这似乎比突然造访更令他高兴。他笑了笑,说:“好,晚安。”   电话挂断,乔宇颂不断发送了自己的房间号码,还把接下来三天飞行的航班号一并发给了宋雨樵。   发完以后,他特意逐一查看了这些航班的拥挤程度,确认均有余票后,松了口气,连忙提醒宋雨樵赶紧抢票。   不过,宋雨樵没有回复信息。   乔宇颂看了看他的航班信息,得知飞机已经起飞了。   疑虑终归只是疑虑,它像是平静大海之下的暗涌,船只上的人多是短浅得只顾欣赏浩瀚海洋的风光。乔宇颂是多数肤浅的人之一,所以即使心里有再多不解,只消想到还有短短几个小时就能够见到宋雨樵,还是兴奋得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哪里能够平静呢?要知道,当他启动紧急措施,向机长反应情况后,他的第一个想法是:看来这两天见不到宋雨樵了。   现在得知宋雨樵要来,他最大的感受当然是惊喜。   反正睡不着,乔宇颂索性重新确认了自己的登机箱,保证里面的物品一应俱全。   因为没带过夜袋,乔宇颂不得不把仅有的一套制服送往客服部清洗,面对没有关上的登机箱,他总神经质地觉得少了些什么。   该注意的、不必注意的,乔宇颂都注意了,这耗费了他太多的时间。即使躺在床上睡不着觉,他还是说服自己休息休息,毕竟接下来还要飞一整天,这不是开玩笑的。   宋雨樵的航班上有没有配餐?如果没有,他等会儿来,肚子该饿了。——这是乔宇颂睡着以前,最后想的一件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乔宇颂感觉自己已经睡了很久很久。   梦中,他依稀听见敲门声。   他立刻睁开眼,跳下床,连鞋都没穿就直奔房门。但他通过猫眼往外一看,走廊外却空空如也。   他纳闷地回到床上,拿起手表看时间,这才确定应该是做梦。   丢下手表,乔宇颂倒在床上,扯过枕头抱在怀里,重新闭上了眼。   但似乎没多久,他又听见敲门声了。   这回,他没有马上飞奔去开门,而是看了看时间。确认这时间宋雨樵是该到了,连忙下床穿鞋。   还没走几步,又传来两声敲门声,他更加确定是宋雨樵,加快脚步。   到了门口,乔宇颂取下防盗锁链,打开反锁的门,果然看见带着行李箱的宋雨樵站在门外,立即敞开门,上前抱住他。   “嗯……”乔宇颂往他的颈窝里蹭了蹭,闻到参杂在香水尾调中的汗味,说,“辛苦了。今天很奔波吧?”   宋雨樵听罢不解,但很快猜到他的意思,失笑道:“我马上洗澡。”   乔宇颂笑,帮他把行李箱拎进房间内。行李箱挺沉,他问:“你要跟我飞几天?”   “看你下一轮的安排吧。你这轮飞的地点都能落地签,所以跟你飞几天没事。但下一轮如果你飞羽田之类的地方,我来不及办签证,就跟不了了。”宋雨樵知道这回自己的安排很突然,说,“要是不行,这轮飞完以后,我办几个签证吧。”   乔宇颂伸手,道:“我看看你的护照?”   宋雨樵不明所以,打开行李箱,找出护照给他。   乔宇颂翻了几页,笑道:“你的章没我的多。”   “得意咧。”宋雨樵将拿回的护照往他的脑门上拍了一下。   “不过,那几个章的含金量都好高,出签一定特别快。”说到“快”,乔宇颂问,“怎么突然就请到了假,决定跟飞呢?不是说下周么?”   宋雨樵努了一下嘴,说:“不是说了?想你嘛。”   他微微抬起下巴,问:“你哪天没想我?”   宋雨樵错愕,点头道:“是,每天都想。今天特别想。”   看他似乎没有要说的意思,乔宇颂佯怒白了他一眼,却不追问,说:“快收拾收拾,赶紧睡吧。明天你和我飞同一班回析津吗?如果是,得早点儿休息。”   真正应该抓紧时间休息的是乔宇颂。知道如果再多说两句,肯定会耽误乔宇颂休息了,所以哪怕宋雨樵仍想和他说说话,还是把想法压在心里,道:“你先休息,我洗个澡。”   想到接下来忙碌的工作,乔宇颂点了点头。   宋雨樵知道自己是匆忙的。   他匆匆忙忙地来到乔宇颂的面前,也以为自己有满腹的心事将与他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见到乔宇颂的那一刻,他又觉得那些又不必说了。   酒店房间里的床挺宽,而乔宇颂依然留了大半。   宋雨樵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小心地掀开被子,在乔宇颂的身侧躺下。   房间里只有夜灯,昏暗得宛如黄昏将要结束前没有霓虹的夜。宋雨樵定定地看着天花板,突然感到出奇的疲倦。   “小颂。”对着空气,宋雨樵轻声唤道。   乔宇颂该是睡着了,没有回答。   他垂下眼帘,犹豫了一下,转身抱乔宇颂。   乔宇颂很快醒了,在半梦半醒间依偎进宋雨樵的   怀中,往后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小颂哥哥,”隔着布料,他亲吻着乔宇颂的肩膀,“谢谢你。”   迷迷蒙蒙的,乔宇颂听清他的话,却无法理解,疑惑道:“怎么了?什么意思?”   宋雨樵的头有些疼,他沉吟片刻,唏嘘道:“我今天想,如果你不是现在的样子,我们是不是不会再见面了。我以前特别肤浅,觉得自己以后要出国,你又留在岳塘,那我们还怎么见?可你没有一直留在那里。你出来了,而且,你和小时候一样好,温柔、体贴,有点敏感,但是善解人意。谢谢你,我知道这不是为了我,但是谢谢你活成现在这个样子。”   在乔宇颂的印象当中,宋雨樵一直条理清晰,他鲜少表现出这么多愁善感的一面,更难得的,说的话居然有些语无伦次。偏偏是这样的凌乱,深深地触动了乔宇颂。他转身抚摸宋雨樵的脸庞,微笑说:“我也谢谢你。如果你没有回国,我们也未必遇得上。”   宋雨樵笑道:“不一定,你的护照上应该盖满了美国的入境章。”话音未落,他就被乔宇颂捏了捏脸颊。   乔宇颂知道,他一定不是平白无故地发这样一通感慨,正如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做各种假设。会做假设的人,通常都是乔宇颂自己。   他一定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只是选择不在现在说,或者不说。乔宇颂心中笃定地认为。无论如何,宋雨樵此时此刻的惆怅和失意是裸露在外的,说不定他正是因为那些说不出口的事,才匆匆忙忙地赶来投奔自己。   “但即使那些‘如果’都成立,而我们还能再遇见,那也是另外一个故事了。谁又说得准呢?小樵,你那么聪明,难道不知道吗?对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说‘如果’,是没有用的。非要用‘如果’这个词,我们把它用在将来吧。”乔宇颂轻声地告慰道,“想想如果下周我得飞仁川或者新千岁,你是不是回去上班。想想如果我们一直在一起,以后会如何。” 第90章 跟飞-2   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像这回一样,宋雨樵累得不省人事。   他压根不知道乔宇颂是什么时候出门的,醒来已经是因为乔宇颂打来的电话,问他出门了没。   眼看着就要到登机时间,宋雨樵急忙穿衣洗漱。   他的行李箱已经被乔宇颂不知在何时收拾清楚,需要随身携带的贵重物品则放在桌面上。   这缩减了宋雨樵出门的时间。   酒店距离机场航站楼很近,宋雨樵打车只需不到十分钟。   但他出门得太晚了,才办好行李托运,就已经听见机场催促登机的广播。   安检人员看了他的身份证件,动作立即变得匆忙,道:“你也来得太慢了,赶快!”   宋雨樵谢过对方,拿了刚脱下的外套,朝登机口飞奔。   登机口已经空荡荡的,再没有别的乘客。   地勤人员正在播报广播,才说完宋雨樵的名字,看见有人跑来,便问:“是宋雨樵先生吗?”   “嗯,对。麻烦您了。”宋雨樵气喘吁吁地回答。   终于,他得以在舱门关闭以前,走进了机舱内。   站在舱门内迎接的乔宇颂哭笑不得地看他,说:“欢迎登机。”   宋雨樵避开他的目光,兀自往舱内走。   很快,头等舱的乘务员上前道:“请问是宋雨樵先生吗?”见他点头,对方说,“您的座位在这边。”   宋雨樵刚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闻言将外套丢在座位上,疲惫地坐了下来。   “宋先生,您好。请喝水。”3号位很快送来清水,微笑道,“稍后的飞行过程中,将由我为您服务。”   “哦……”对上3号位疑惑的眼神,宋雨樵问,“头等舱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吗?”   听罢,对方的笑容僵硬了一秒钟,答说:“今天前舱的服务工作,由我和乘务长一同完成。”   宋雨樵正要说话,余光瞄见乔宇颂站在机舱门内,看他的眼神透露着责备,便道:“哦,好。暂时没事了,你先忙吧。谢谢。”   以往,宋雨樵鲜少买头等舱的机票。这回之所以买,很大的原因是机舱已经满员了。   他坐了这个座位,才能看见关闭空乘关闭舱门的动作,也才知道原来飞机的舱门是两名乘务员一同确认关闭的。   舱内都是被耽误了一整晚的乘客,坐在宋雨樵身边的那位乘客,两眼发直地对着进行安全演示的3号位出神,那表情仿佛在说:知道了、知道了,赶快起飞吧。   “这不是临时加开的飞机吗?你还能买到机票?”这人对安全演示视若无睹,转头朝宋雨樵搭讪道。   这趟航班过早了,宋雨樵还在犯困,模棱两可地点头。   “唉,你知道吧?我们这一车,哦不,一飞机的人,都是昨晚备降落下来的,本来昨晚就该到析津了,偏生有个嫌命短的,明知自己有心脏病,还飞要坐飞机。结果耽误了咱一飞机的人。”他嫌弃地摆摆手,斜睨了3号位一眼,“哎,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头等舱两个都是男的!乖乖,竟然还有这种航班,男的当头牌!我第一次坐。哈哈,怪好玩儿的!”   听见“头牌”二字,宋雨樵险些皱眉,但看这位大哥似乎挺乐于沟通,便问:“您昨天也坐这个位置?”   “呵呵,没,我昨晚坐你的座儿。票是这个,但昨天你那儿空着,我就坐了。”他乐呵的样子,看来并不觉得有错。   宋雨樵顺势道:“您还想坐我这儿吗?我不能靠窗坐,会晕机。”   大哥惊讶地打量他,打趣道:“看你也是会晕机的样儿,脸嫩得跟   奶油似的,平时很少锻炼吧?来,咱俩换换。”   宋雨樵不过是说了一个谎,没想到却换来这样的评价,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成,随即解开安全带,站了起来。   已经坐下的3号位见状连忙道:“宋先生、崔先生,我们的飞机就要起飞了……”   “我俩换个座儿。”大哥不耐烦地回答,重新坐下后嘀咕道,“怎么跟娘们儿似的,唧唧歪歪。”   闻言,宋雨樵心生不好的预感。他坐下以后,看向乔宇颂,对方果真正用无可奈何的眼神端量他,那模样像是正在看一个屡教不改、只会给人添乱的小孩。   但宋雨樵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打算,依旧不会让乔宇颂省心。   他憋了很久的话,终于在客舱服务开始的时候,能够对3号位说了。   “谢谢。”3号位放下早餐后,宋雨樵说,“之后我这边需要的服务,可以请乘务长提供吗?”   3号位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俄顷不尴不尬地微微一笑,道:“好的,我为您转达。您请慢用。”   “还能点名服务?”崔先生像是见到了稀奇事,凑近宋雨樵,小声笑道,“下回我坐飞机,得点个漂亮的。”   以前,宋雨樵因为出差,也常常坐飞机,不过他现在纳闷极了——从前坐飞机,怎么没发现飞机上有那么多奇葩?这位老兄,把客舱当窑子了?   宋雨樵如是腹诽,但转念一想,又忍不住自嘲:此时把飞机当“窑子”的,怕是他自己。   他正这么想着,抬起头,就看见“头牌”走过来了。   “您好,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务长,接下来的航行中由我为您提供服务。”乔宇颂微微欠身说。   他的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配上那张漂亮的脸,简直无可挑剔。不过,宋雨樵却接收到了他眼底迸出的光,那光如果是箭,此时宋雨樵恐怕已经被刺成筛子了。   偏偏,宋雨樵却因此不厚道地低头笑了。   乔宇颂险些瞪他,努力保持着笑容,问:“请问今天的早餐,您还满意吗?”   宋雨樵还没开始吃,闻言不假思索地点头。   “那您请慢用,有什么需要,请使用呼唤铃。或者直接叫我,我就坐在那边。”乔宇颂向宋雨樵示意L1门的内侧,“不打扰您。”   “哎。”宋雨樵看他转身离开,叫住他。不知道为什么,乔宇颂还没回头,宋雨樵已经想象出他翻白眼的模样。   宋雨樵再次忍不住笑了,正好对上乔宇颂转身后的微笑。   “我想吃冰淇淋,请问有吗?”宋雨樵问。   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要求,换做其他乘客,乔宇颂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但面对宋雨樵眼睛里狡黠的光,他总是不由得觉得宋雨樵在没事找事。   宋雨樵,他真是乔宇颂从业以来遇到的最大挑战。乔宇颂的心里如是想着,微笑道:“好的,我们有原味、香草和巧克力三种口味,请问您需要哪一种?”   “香草的。”宋雨樵的话音刚落,身边的崔先生立刻补白,说要一个原味的。   乔宇颂立即微笑答应崔先生,转身往厨房去了。   “态度还不错,虽然是个男的。”崔先生扁着嘴巴,满意地点头。   宋雨樵哑然无语。   乔宇颂的两个前任都是民航圈内的人,平时飞都飞腻了,没做过跟飞这种事。   他以往看别的空乘有人跟飞,心里的感受是羡慕和叹服居多,毕竟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和金钱,是没办法做这件事的,而普通人愿意耗费这两样东西,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   但是,为什么事情落到自己头上时,他会嫌宋雨樵胡闹呢?乔宇颂坐下后,趁着宋雨樵不注意,偷偷看他吃冰淇淋的样子。好好的早餐不吃,竟然先吃冻的东西?也不怕闹肚子。乔宇颂在心里嘀咕着。   “他是不是看上你了?”3号位突然道。   乔宇颂正偷看宋雨樵,闻言险些被口水呛着,窘促地笑了一笑。   “哎,我才发现,你俩名字颠倒的。”他脸上的八卦顿时消失,小声道,“是兄弟?”   乔宇颂是第一回 遇上这个3号位,答说:“嗯,我是他哥哥。”   他恍然大悟,道:“我说嘛,你俩看着像认识。不过,他可真够任性的,平时在家也这样么?”   看他信以为真,乔宇颂忍住笑,颇以为然地点头。   “任性虽是任性,不过挺帅的。”他说完,望着宋雨樵,轻微地叹了声气。   听见这声叹息,乔宇颂的心里顿时警惕起来。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他好声好气地笑道:“哥,介绍我俩认识呗。我空窗好一段时间了。”   乔宇颂勉力从嘴角抽出一丝笑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你还有这心思呢。不过,他已经结婚了,对象的条件蛮好。”   “啊?看着不像。”他半信半疑,又观察了宋雨樵片刻,道,“不过,这年头,条件好的直男都流行英年早婚了。”   乔宇颂忍俊不禁。   不一会儿,随着飞机的颠簸,打了一声铃。   3号位拿了手持话筒,开始客舱广播。   从秣陵到析津,实际飞行时间不足两个小时。   乘客们吃完早餐后不久,空乘们抓紧时间完成客舱服务,很快便迎来飞机开始下降的广播。   宋雨樵的餐盘里,没有一样东西是吃完的,包括他的香草冰淇淋。   飞机降落时,乔宇颂看见他闭着眼睛,眉头紧皱,不禁担心他是不是不舒服。   终于等到飞机落地,大家按照规章将开舱门前的手续执行完毕。   乔宇颂打开舱门,把被耽误了一个晚上的乘客们送下飞机。   宋雨樵仍留在客舱内,没有走。   终于,等到其他的乘客都离开,只剩下宋雨樵一个人的时候。乔宇颂上前问:“还好吗?”   “挺好的,怎么?”宋雨樵起身,不解道。   乔宇颂看看他的气色,证实是自己多虑,仍说道:“以后别空腹吃凉的东西了,对肠胃不好。”   看样子乔宇颂还盯着他吃饭了,宋雨樵笑道:“好,我知道了。你还有时间回家吗?还是去酒店?”   乔宇颂摇头,说:“我去公司,今天还有一个准备会得开。你应该还有时间回家,帮我拿一下我的过夜袋?在衣柜里,还有一套制服。”   “好。”宋雨樵琢磨着,自己可以先把下一段的行李给托运了。   乔宇颂来到舱门口,和同事一道向宋雨樵道别。   看宋雨樵走出客舱,乔宇颂突然想起还有一事,忙叫道:“宋先生!”   闻声,宋雨樵的脚步顿了顿。他在转身的同时,回忆乔宇颂有没有什么别的时候这么叫过他——理应是没有,否则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个称谓这么好听?   乔宇颂道:“下回请按时登机。”   宋雨樵始料未及,稍稍愣了一愣,半晌,哦了一声。   乔宇颂看得清楚,宋雨樵应这声哦的时候,脸颊微微鼓起,像是勉勉强强承认错误的孩子。他忍不住笑说:“慢走,期待下次与您见面。” 第91章 跟飞-3   从机场里出来,宋雨樵发现一夜之间,析津降温不少。他怀疑装在行李箱里的衣服是否合适,可想到这几天留在本地的时间不多,索性放弃了。   跟飞的实施比宋雨樵预想中的要麻烦一些,因为他毕竟不是机组人员,在飞机落地后必须得下机,还得提取托运的行李,再进行托运、安检和登机。这么往复的折腾,耗费了他不少时间。   刚刚办理完托运,时间已经来到中午。   如果不是得赶回家里帮乔宇颂拿过夜袋,宋雨樵宁可待在机场等登机。   这真是完全不适合他的工作,但想到之前也曾开长途车送乔宇颂回家,跟飞好像也不算特别繁琐。   而且,他正好可以看看乔宇颂平时是怎么工作的。他的工作,平时能向乔宇颂说起的机会不多,多了解了解乔宇颂平时干些什么,想起乔宇颂的时候,能想的东西也实在一些。   要不是看见他平时都对付些什么人,宋雨樵还不能想象,他的脾气好到怎样的地步。至少,宋雨樵看得明白,乔宇颂是那么善于压抑对自己的不公。   如此一来,即便乔宇颂与他交往时有很多不能容忍他的时候,他也不觉得奇怪了。在外面受了那么多委屈,回到家里,还不准他发脾气吗?   想起乔宇颂小时候被他妈妈指责的模样,宋雨樵免不了好奇:乔宇颂当初是为什么选择了当空乘?小时候受的气还不够吗?   由于早晨增加的这趟航班,乔宇颂压着点儿赶上了当天的航前准备会。   早些时候,乔宇颂已经和机长进行过沟通,知道飞往滨城的航班有任务。因而,他看见参加准备会的空乘清一色全是男性,一点儿也不惊讶。   乔宇颂才落座,其中一个就问:“是不是有任务?”   “嗯,今天的第三段有任务。”乔宇颂发现他们之中有一个眼熟的,但一时想不起名字。   他微微一笑,打开笔记本,说:“我们开始协作。我是乘务长乔宇颂,飞龄六年,很高兴今天能和大家一起执行由析津飞往滨城的JU7783航班。今天的任务比较特殊,有重要乘客,这个等会儿我再做详细说明。现在请各位先按照顺序做自我介绍。”   每次执行航班,需要的机组人员基本都是调度随机分配,飞行员、安全员、乘务员,除非特别申请过航线,否则常能遇上的机会不多。乔宇颂这是飞的第二天,而其他乘务员各不一样,安全员则是最后一天了。   今天的2号位比较惨,他是被抓飞的。尽管大家的情绪都挺饱满,不过乔宇颂依然能隐约察觉到他的不爽快。但公司的制度就是如此,既然选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就得适应这样的环境。   2号位的自我介绍完毕,乔宇颂听说他叫季子游,猛地想起之前确实和他一起飞过。上回从羽田回来,由于3号位临时空缺,他及时补上。   这么想来,乔宇颂总共才和他一起飞过两次,他竟然两次都是备飞被抓到,可真是够倒霉的。难怪他会不高兴。   “上午的JU7783有八名重要乘客,他们的座位比较分散,分别在12排、17排和24排。到时候他们如果提出更换座位的要求,后舱注意配合协调一下。”乔宇颂提醒说。   4号位好奇地问:“戴了手铐?”   乔宇颂的话还没说完,听见插嘴,稍微顿了一下,道:“听说是。但注意,今天我们的任务依然提供高质量的客舱服务,不能因为有重要乘客的存在,就疏忽了其他乘客的要求。”   话虽这么说,不过听说航班上有犯人,这几个哥们儿的兴奋都或多或少地表现在脸上。乔宇颂的心情同样有点儿激动,好像这么一来,他们工作的意义就   上了一个台阶似的。不过,这终究只是他个人的遐想而已。之所以会兴奋,更多是源于刺激的事物对男性与生俱来的吸引力。   不过,乔宇颂没有当乘务长以前,没考虑过另一个层面。那就是同行的还有公干人员,虽然不是监督员,但他们对航司的评价还是有着某种角度上的深层意义。   同样是穿制服的,乔宇颂希望给那些警务人员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心里有些许不甘落后的较劲。   不过,乔宇颂的这点儿较劲,轻易就在宋雨樵出现以后被打压了。   宋雨樵和之前答应他的一样,很早就完成了登机手续。上回,他是最后一个走进机舱的,这回则是第二个——他的前面,有一位孕妇。   他甫一走进客舱,便把手里的过夜袋递给了乔宇颂。   别人不知道那个袋子是什么,空乘能不知道吗?见状,3号位诧异地看向乔宇颂。   乔宇颂在准备会上还那么正经严肃向其他人交待事物,现在却面临让人帮带东西的窘境,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   面对宋雨樵一脸无辜,他扬了扬嘴角,说:“请先入坐吧。”   宋雨樵看了一眼分外好奇的3号位,走往自己的坐席。   “先生,您好,我看一看您的座位。”3号位很快跟上,“您坐在2J。宋雨樵先生?”   “嗯,是。”宋雨樵把过夜袋往行李架放。   3号位微笑说:“向您确认一下您订的餐点,一个西式蛋奶素?”   他点了点头,落座后系上安全带,好奇地看向站在机舱门迎客的乔宇颂。很快,他发现自己冷落了3号位,回答说:“哦,是。”   “好的,稍后我们开始客舱服务时,为您送来。”3号位说着,去迎接其他头等舱乘客去了。   宋雨樵最初只想逗一逗乔宇颂,不过看样子,好像把乔宇颂逗生气了。   他不禁懊悔,不过又不是特别懊悔,因为他知道乔宇颂这气生不了多久,兴许他叫两声“小颂哥哥”,乔宇颂就好了。   宋雨樵正这么想的时候,看见有三个人前后紧密地走进客舱内,他们的装束看来都不特殊,但左右两人分明格外谨慎地夹持着中间的人。   他看得讶然,很快,又发现还有三名乘客以同样的姿态紧跟其后。   他们在乘务员的迎客声中,表情严肃地往客舱内走。   宋雨樵回头朝后舱望去,此时经济舱的乘客还没有登机,后舱空荡荡的,只有空乘。   这六人走进后舱,大概走到第20排左右的位置,二话不说,就以三人为一组,坐进过道左侧的两排座位里。而跟在他们身后的两名乘客,同样坐在他们附近。他们分散坐在4排的座位里,位置紧密,可看样子都不像按照购票座位落座。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等到经济舱的乘客涌入客舱,便有几个乘客发现自己的座位被人抢先坐下了。   还没有等这些乘客向乘务员询问和投诉,站在前排迎客的乘务员已经先一步得知他们的座位被占,抢先主动协调,为他们安排新的座位。   此举自然引起了其他乘客的好奇和不满,座位被占的乘客当然免不了抱怨几句。宋雨樵同样好奇,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重复地听见“配合工作”这四个字。   很快,那些座位被占的乘客就不再吭声,安安分分地坐进新安排的座位里,表情近乎噤若寒蝉。   宋雨樵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心中诧异。他转身,惊讶地发现乔宇颂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你的……”宋雨樵往行李架上指,话说到一半,发现端着微笑的乔宇颂目透凶光   ,立即把剩下的话吞下了。   乔宇颂微笑,俯身在他的近旁说:“宋雨樵小朋友,不要捣乱哦。” 第92章 跟飞-4   小朋友?宋雨樵古怪地挑起眉,趁他还没走,直起腰凑近道:“要亲亲才不捣乱。”   闻言,乔宇颂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很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往后舱去了。   看得出来,乘务员们对那几名乘客的登机早就知情,乔宇颂往后面去,也是向后舱乘务长确认情况。   宋雨樵忽然想起此前乔宇颂说过一次,有时候客舱内会有特殊乘客,遇到这种情况,对客舱乘务的要求会高一些。   现在,他仔细把这趟航班的乘务员都看了 一遍,确认全是男性,更加确认一切早有安排。   因为那八名乘客登机得早,被动更换座位的乘客都已经安排妥当,很多只顾着自己登机和找座位的乘客根本没有发现客舱里有身份特殊的乘客,脸上都挂着自己的喜悦、忐忑和漠然。   这全归功于乘务组安排得及时,否则,一般人如果得知自己和几个危险人物同坐一趟飞机,即便知道有警务在,也还是会不安吧。宋雨樵不由得想,说不定以前乘坐的某一趟航班里,也有过类似的乘客,只不过乘务员们处理得早,所以不知晓罢了。   如果不是和一个空乘谈恋爱,兴许他一辈子都不会留意这样的事,本来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坐飞机,一下子也变得有意思了。宋雨樵觉得有趣,心想以后或许应该多跟飞几次,不过,那必须得选在淡季,而且得提前购票了,否则每次都买头等舱,他怎么吃得消?   虽说坐头等舱也有好处,尤其是前面三排,可以看见坐在客舱门旁的乘务长。飞机起飞以后,宋雨樵托腮看着乔宇颂,心里这么想。   对方早已发现他的注视,似乎与他对视不对,不对视也不对,所以只能装作看不见而看向别处,或者和3号位交谈,可他又不能不在意这道目光,看别处看久了,忍不住还要看他一眼,确认自己是不是还被注视着。   乔宇颂的反应实在有趣,宋雨樵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子,直到听见舱内打铃,灯光调亮,乘务员解开安全带,起身开始准备客舱服务。   “3C的小朋友,要给他一个冰淇淋吗?”准备餐点时,3号位问。   乔宇颂摇头,说:“先问问吧,得看他家长的意见,万一不能吃乳糖,也不好。给他个模型?”   “嗯,好。”3号位把一个小小的飞机模型放到了餐盘里。   2J订了特殊餐,乔宇颂把加热好的餐品一一摆放在餐盘中,交代说:“我先送2J的特殊餐,顺便问问那个小朋友。”   说着,乔宇颂端起餐盘,拉开厨房的帘子往外走。   “宋先生,您好。这是您预订的西式蛋奶素,请慢用。”乔宇颂把餐盘放下,问,“请问饮料需要哪种?”   真难为他还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宋雨樵问:“咖啡。”   乔宇颂犹豫了一下,确认地问:“咖啡是吗?”   听罢,宋雨樵想起之前他说过关于热水壶的事,改口道:“哦,橙汁吧。谢谢。”   “好的,稍等。请问餐后的冰淇淋需要吗?”他问。   宋雨樵想了一下,点头道:“一个原味的。”   “好的,稍后为您送过来。”乔宇颂说完,转身向后排走。   宋雨樵回头一看,见他正在和3C的小男孩打招呼,关心了空调的温度是否合适,还提出给小男孩换一双儿童版的轻便拖鞋。   以往宋雨樵也见过乔宇颂与其他乘客交谈的模样,见过乔宇颂待在后舱、前舱,但这是他头一次见到乔宇颂和小乘客交谈,这声音真是出奇的温柔,轻声细语,像是风的翻书声。   不过,听见乔宇颂离开前,问小男孩要不要吃冰淇淋,宋雨樵   的眉尾动了一下。   眼看乔宇颂再次从他的身边经过,宋雨樵叫道:“哎。”   乔宇颂回头,疑惑地看他,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不要冰淇淋了。”宋雨樵道。   乔宇颂意外地眨了眨眼睛,想到或许宋雨樵是听见他刚才问了后排小朋友同样的问题才改口,忍俊不禁,道:“好的,橙汁很快为您送过来。”   回到厨房里,乔宇颂告诉3号位,3C的小朋友要一个香草味的冰淇淋,2J的乘客饮品选橙汁。   说起冰淇淋,乔宇颂还是有点儿想笑,不过很快察觉自己本不该问宋雨樵那样的问题——宋雨樵上午已经吃过一个冰淇淋了,再继续吃,恐怕对肠胃不好。他不禁暗暗责怪自己的疏忽。   和3号位完成头等舱和公务舱的送餐作业后,乔宇颂去往后舱。   经过21、22排,他特意停下,询问那几位重要乘客需要什么餐点。得知2号位已经问过,他放下心来,径直朝后厨房走去。   机上有这种重要乘客,乔宇颂只在实习期遇见过。那时候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凡是只要跟在师父身边学习就行,压根没有机会过问与这些乘客有关的事务。当然,那时候的他也不敢问,这有什么好问的?光是知道他们的存在,就免不了紧张了。   但现在,他已经要开始整个乘务组的管理、协调工作,遇上这样的乘客,更得全程关注,不能有半点闪失。这前后,他经历了六个年头。   乔宇颂最初报考成教的时候,的确是奔着毕业以后能在航司就业的目的去的,可他真没有想到竟然在这行一干就是六年。而现在的他,完全想不出如果不干这个,还能做什么去。谈不上多热爱这份工作,只是不知不觉就做下来了。   如果从这个角度考虑,乔宇颂觉得他和十七岁时的自己相比并无长进。他还是这样毫无目标,还是像以前一样“随波逐流”。   但好在他在随着水流漂逐的时候,宋雨樵捡到了他。   完成第一轮客舱服务后,乔宇颂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他系好安全带,抬头看见宋雨樵正在读报纸。   不一会儿,宋雨樵便从报纸后抬头,看向了他。   这回,乔宇颂没有躲避他的目光,对他微微笑了一笑。   轮到宋雨樵害羞了。他垂下眼帘,几秒钟后重新抬起眼,与乔宇颂对视,随着嘴角的上扬,目光也因为笑而变得柔软了许多。   在当日第四次办理行李托运的时候,宋雨樵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之前往返析津的航班中,他完全可以把行李寄存在航站楼,而不是浪费时间办理托运,反复地拖着行李箱在行李到达厅里进进出出。   怎么变笨了?宋雨樵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幸好,这是最后一次办托运了。   宋雨樵烦躁地晃了晃脑袋,听见值机员问:“请问您的身上是否携带满三千元人民币或者等值外币?”   “哦,有。”宋雨樵掏出钱包,向他出示。   值机员确认钱币足额后,还给宋雨樵,脸上带着微笑,帮宋雨樵办理好了托运。   宋雨樵以前很少办落地签,幸亏刚才乔宇颂发消息提醒了他。   过了海关后,宋雨樵坐在登机口旁发呆。   他已经看见自己将要乘坐的飞机,也知道乔宇颂此时此刻在飞机上。   这种体验真是难得。他以往顶多只盼望着赶快搭乘飞机,以便尽快抵达目的地,现在,连搭乘飞机本身也值得期待了。   从析津飞往素万,计划飞行时间大约五个小时。   到目前为止已经经历   三个航段的宋雨樵筋疲力尽,登机以后,压根没有精神再逗乔宇颂玩儿。   他坐在头等舱的座椅里,机舱门还没有关闭,就开始昏昏欲睡。但是,当仔细观察客舱内的乘务员,他发现,包括乔宇颂在内,他很难发现他们在工作中流露出疲惫感。   看他们的工作状态,宋雨樵难以想象他们和自己一样,经历了三段航程的飞行,以及延误。   “宋先生,又见到您了。”已经是第三次见到宋雨樵的3号位笑着打招呼。   宋雨樵下意思地看了乔宇颂一眼,见他只顾迎客,便感慨道:“是,总算要结束了。”   “最后的五个小时,请您加油哦。”他说,“稍后为您送来入境卡。”   宋雨樵听他的语气,仿佛是猜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了。   这不足为怪,早在上午,宋雨樵就当着他的面把过夜袋递给了乔宇颂,又这么一起飞了三趟,即便乔宇颂不说明,任何人都容易有所察觉。何况,空乘本就是一个需要细致入微的职业,更不必说对方还是专门负责头等舱的乘务员。   可宋雨樵看得出来,这个3号位和乔宇颂并不熟悉,尽管在飞行过程中,两人并肩坐在一起,但几乎没有交谈。这么一来,宋雨樵自然没有必要和他套近乎了。   一天之内,宋雨樵在飞机上吃了三顿饭。虽然他知道在之后的航行中还有正餐,可实在没有兴趣了。飞机起飞前,他告诉3号位,吃饭不要叫他。   还没有等飞机平飞,宋雨樵就盖着外套,蒙头大睡,再醒来时,已经是乔宇颂提醒他填写入境卡了。   “累死了。”宋雨樵一边埋头写,一边抱怨。   乔宇颂正在帮助另一位乘客填写入境卡,听见他的抱怨里充满了委屈,既心疼又感动。奈何宋雨樵的身旁还有别的乘客,乔宇颂没有搭腔。   给乘客们分发入境卡后不久,飞机开始下降。   3号位广播结束后,见有乘客呼唤,起身往客舱走。   与此同时,宋雨樵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   见状,乔宇颂立即解开安全带,迎上前去,问:“怎么了?”   “没,上个洗手间。”宋雨樵说。   “哦。”乔宇颂犹豫了一下,帮他打开门。   宋雨樵却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定定地站在门外。   乔宇颂一松手,门又关上了。他疑惑地看着宋雨樵,忽见宋雨樵皱眉,连忙轻声问:“怎么啦?”   “你刚才怎么没理我?”宋雨樵问。   乔宇颂讶然。不确定是自己会错意,还是果真如此,乔宇颂觉得此时的宋雨樵委屈极了。他委屈得让乔宇颂不得不立即抱上去,轻轻拍他的背,说:“对不起哦,不要生气了。”   他说话的语气,让宋雨樵想起上午的那个小男孩,顿时哭笑不得。可是,当宋雨樵抬手打算拥抱他的时候,一个新的念头又冒出脑海。他垂下手,刻意冷淡地说:“还是生气。”   乔宇颂本就有半逗半哄的意思在,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回应,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那怎么样才不生气?”放开宋雨樵,他忍笑,“明天带你去吃好吃的?”   宋雨樵努了一下嘴巴,道:“今晚就要吃好吃的。”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乔宇颂的耳根发热,立即瞪他,压着声音严厉地说:“赶紧回去坐着吧。我看你也没怎么累嘛。”   “我还没上洗手间。”宋雨樵说完,趁乔宇颂的巴掌打过来以前,闪进了洗手间里。 第93章 跟飞-5   虽然第三天的航行一共只有两段,但乔宇颂他们机组抵达素万时,已经是将近凌晨两点。算上那短短一个小时的时差,大家全都疲惫不堪。   总结会结束以后,乔宇颂只想回到酒店里,蒙头大睡,直到开准备会的闹钟响起。可他知道,这只是自己的美好愿望而已。他早已不是想睡多久就能睡多久的年纪,年纪稍稍上来一些以后,连睡觉都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乔宇颂有点儿佩服同行的年轻人,竟然还合计着白天去免税店作代购。他连门都不想出了。不过,这还得看宋雨樵的意思。如果宋雨樵想去哪里看一看,时间充足的话,乔宇颂还是愿意陪他。   过了海关后不久,乔宇颂就在兑换货币的柜台附近见到等在那里的宋雨樵。   “辛苦了。”宋雨樵道。   乔宇颂冲他皱了皱鼻子,说:“看我辛苦,飞机上还老捣乱?”   “我哪儿捣乱了?”宋雨樵无辜道,“身为头等舱的乘客,我没有做任何僭越的事情吧?”   这话倒是没错,乔宇颂耸肩。   “咱住哪儿呢?”宋雨樵问。   乔宇颂托着登机箱往外走,说:“跟着我就对了。”   看他熟门熟路的模样,宋雨樵只觉得可爱。可乔宇颂此时脸上的疲惫倒是明确的,让宋雨樵心生敬佩——毕竟在飞机上,他和那几个空乘看着都精神抖擞。   “哦,对了,手表给我。”乔宇颂突然道。   宋雨樵不解,举起手。   乔宇颂把他的时间往后调了一个小时,笑说:“现在,我们回到酒店,可以多睡一个小时了。”   见到他倦懒的眉眼中舒展的笑意,宋雨樵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吻他。   宋雨樵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明明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乔宇颂却觉得大脑缺氧了。大概,是真的困,想到自己时常经历的事情,宋雨樵是第一回 体验,他不禁道:“今天辛苦你了。”   宋雨樵吁了口气,说:“还行吧。自从回国以后,这是我第一次出国,呼吸呼吸资本主义的空气,还挺不错的。”   乔宇颂诧异道:“你不怕有录音?说这种话。”   “你不出卖我就行了。”他用额头敲乔宇颂的额头,敲完,头彻底晕了。   乔宇颂说那样的话,自然是开玩笑,然而宋雨樵却因此想起了邵俊辉。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事已至此,宋雨樵不再反复地想,尽管他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终究是不能释怀。   和乔宇颂出来的这一趟,从精神层面上说,比宋雨樵预想中的轻松。   乔宇颂不但常常出国,而且常常入住酒店。他不但对素万的机场熟门熟路,连打车前往酒店和办理入住手续,都熟稔得如行云流水。宋雨樵完全不用做任何思考,就已经被乔宇颂带进了酒店房间里。   走进房间,宋雨樵还在回味着路上的乔宇颂。他觉得那时的乔宇颂像是另一个人,一个儿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乔宇颂会成为的人。   无论对出租车司机还是对酒店前台,乔宇颂说着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神情淡然又自信,如果不是早就认识他,宋雨樵真觉得他是个美国华人。这不是崇洋媚外,而是那样的乔宇颂看起来真是非常自信。   宋雨樵不由得想:平时,乔宇颂一个人在外过夜,去美国、去日本、去欧洲……走走停停,分外从容,却在来到他的面前时,变得拘谨和彷徨。所幸这回是跟着乔宇颂出来了,否则,他或许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乔宇颂还有这样的一面。   “我先洗澡了?很晚了。”乔宇颂将房门反锁,在落地镜前打开过夜袋,拿出睡衣和洗漱用品。   宋雨樵坐在椅子上看他,嗯了一声。   闻声,乔宇颂犹豫了一下,回头问:“一起洗吗?”   宋雨樵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笑说:“你先洗吧。一起洗的话,说不定会耽误更长时间。”   乔宇颂大有耽误时间的意思,可听宋雨樵这么说,又不好意思坚持,于是淡淡地笑了笑,走进浴室。   其实,乔宇颂也知道两个人累成这样还想着做爱,真是挺过分的,但他好像没有办法不想,只觉得这是和宋雨樵在一起应该做的一件事,不管宋雨樵之前有没有提过。   或许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纪,这类事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的差别。不过乔宇颂不确定过分的欲望是否能用年龄来解释,毕竟他曾经做过那么多梦,梦里的宋雨樵千变万化,只有他的欲望是不变的。   这欲望令乔宇颂近乡情怯,即便知道宋雨樵爱着他,也不敢端出自己全部的热情,怕吓坏了宋雨樵。   怕吓坏了宋雨樵小朋友。思及此,乔宇颂忍不住笑了笑。   洗了澡出来,看见宋雨樵倚在沙发里睡着的模样,乔宇颂更觉得他像个孩子。   “小樵,小樵?”乔宇颂轻轻把他推醒,微笑道,“先洗了澡再睡觉吧。”   宋雨樵定定看着他,晃了晃脑袋,起身说:“好。”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乔宇颂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隆起的睡裤,疲惫地揉了揉眼睛,爬到了床上。   疲劳像是一件透明的羽衣盖在乔宇颂的身上,睡着以前,他迷迷蒙蒙地看着宋雨樵放在床头柜上的外币,在一瞬间终于有了自己已经不在国内的真实感。   过去,他飞了太长时间,去了很多地方。慢慢地,新鲜感没有了,好像不管走到哪里,都差不了多少,顶多只是语言的差别……   但这一刻,真实感袭来。   乔宇颂清楚地感觉到他和宋雨樵到了异乡,他们将来说不定能去更多的地方。   和宋雨樵在一起,他会更真实地体会这个世界,他不再因为周而复始、日复一日而麻木,从此像个孩子一样,对这世上的未知永远充满好奇……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更加温暖的真实感将乔宇颂包围了。   它带着些许磕碰的疼痛,紧紧地将他禁锢。   “小颂哥哥。”宋雨樵将房间里的灯光调暗。   闭着眼睛,乔宇颂感觉灯光轻柔地落在自己的眼睑上。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摸索着抓到宋雨樵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声音喑哑:“宋雨樵小朋友,想干什么?”   虎口上留着乔宇颂的牙印和唾液,唾液似乎慢慢地渗进宋雨樵的皮肤里,出奇的痒。他用鼻尖蹭乔宇颂的后颈,说:“我很乖的。小颂哥哥想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这慵懒的声音带着磁性,乔宇颂听得心底激起阵阵涟漪。他轻声喟叹,拉着宋雨樵的手,往下放,说:“小朋友,你猜,我想干什么?”   “我猜,小颂哥哥是饿了。”宋雨樵说完,便感觉到臂弯中的乔宇颂剧烈地颤抖。   乔宇颂不清醒,至少,不是完全的清醒。他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的感受更像是在梦里。   梦中的宋雨樵出奇的温柔,也出奇的困倦。   前一晚是深夜才得以休息,白天又经历了漫长的飞行。乔宇颂虽然总说宋雨樵在捣乱,可是如果没有他捣乱,四段飞行恐怕只剩下无聊的按部就班而已。   宋雨樵是他的出乎意外,是他梦中的真实,也是他真实的梦。   因为太困、太累,乔宇颂难以睁开双眼。他越是想要睁开眼睛,就越是沉溺在梦中。在这颓唐却又旖旎的梦境里,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够感受。   他感受宋雨樵的手指是那么灵巧而温柔,明明在他的身后,却轻易地解开他的纽扣。   “嗯……”乔宇颂长长地叹息,感觉宋雨樵的手指揉捏在他的乳尖上,轻轻打转,像一片柔软的羽毛将他撩拨。   他情不自禁地舒展自己的身体,又不得不难耐地缩成一只虾球。他把那最强烈的想法缩在身体的中央,让宋雨樵轻而易举就能够找到。当宋雨樵的手伸进他的裤子里,他禁不住再次发出叹息,抓住宋雨樵的手,带着他一起动。   握着手里温暖又结实的茎身,宋雨樵忍不住把身体贴过去。   乔宇颂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那一下一下的动作,像是手把手地教他为自己手淫。宋雨樵见他眉头轻微地皱着,分明难耐,却迟迟没有睁开双眼,好奇地说:“你像是在做梦。”   闻言,沉迷于这清淡的快感中的乔宇颂微微错愕,睁开了眼睛。   他定定地看着床头柜上的外币,以为回到了真实的世界,可大脑依旧在发沉。他怔了片刻,回头说:“我也觉得像。”   宋雨樵不解。   乔宇颂想了想,再度闭上眼,握着宋雨樵的手,继续套弄。重新开始的那一刻,乔宇颂感觉心往下沉,沉到了梦里、沉到了实处。他一边享受套弄带来的惬意,一边说:“这些年,我偶尔做春梦。尤其是空窗的时候,我就时不时地梦见你,和你做爱,像片子里演的那些。你做过这样的梦吗?不管梦里的对象是谁。你懂那种感受吧?就是,硬了,但是身边没人,只能靠手。有时候是在梦醒以后,有时候还半梦半醒,等到射了,才算清醒了。”   他用喃喃细语说着这些话,宛若梦呓。宋雨樵着迷地听着,仿佛也被他带进了梦中。   “那你自己动手的时候,想的什么?梦里的事吗?”宋雨樵闭上眼,问。   “嗯,有时候是,有时候想别的。像是……”乔宇颂轻声笑了,“想象手变成嘴巴,手指动的时候,想象成舌头。你的舌头。有点儿扯,可是,太想高潮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宋雨樵便把他的身体扳了过来。   乔宇颂睁开眼睛,很快又被宋雨樵用手蒙住,他惊疑道:“小樵?”   “闭眼睛。”宋雨樵在他的身上跨开腿,“想象我的手,变成了嘴巴。”   乔宇颂讶然,可乖乖地照做。照做的同时,他已经想到宋雨樵想做些什么。他听见被子掀开的悉悉索索声,往自己的腰腹伸手,便摸到了宋雨樵的头发。   “嗯……小樵……”他用力地闭着眼,双腿却不知不觉地打开。   那温暖的通道里,发出轻微的呜鸣,宛如梦中的声音。乔宇颂的梦境分外幽暗,他浑身湿透,落进潮湿的洞窟里。洞窟中的咸腥像大海沉睡后的气味,湿漉漉、黏糊糊的藻叶搜刮他的腿根,他感觉自己向上浮,要浮出海面,像一座新生的岛屿,冒出坚硬的、光滑的礁石。   慢慢地,他感觉自己上不去了,他需要一股力量,把他往上托。   手,是,他的手。   习惯了做梦的乔宇颂侧身,把手伸向背后,却被宋雨樵抓住。   “这也是你的梦吗?”宋雨樵问。   他点了点头,睁开湿润的眼,睡眼惺忪地看见宋雨樵的脸,问:“你做过这样的梦吗?”   宋雨樵抬起他的腿,看着昏暗中乔宇颂半梦半醒的脸,说:“做过。有你的梦,也做过。”   “真的?”乔宇颂很高兴,可他实在醒不过来,所以连兴奋的声音也变得软绵绵的。   “嗯。”戴好套,宋雨樵俯身,重新拥抱他,失笑道,“好困,早知道不来了。”   乔宇颂听罢一愣,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宋雨樵笑,那笑声在乔宇颂听来,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孩。在感觉他的顶端碰到入口时,乔宇颂抓住他的臀,挺起腰,把他往里推。   有些疼,像是润滑没有充足,疼痛却让饥渴被证实,乔宇颂睁大眼睛,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如同那些梦醒的时刻,昏昏沉沉、怅然若失又求而不得。   他连忙重新闭上眼,随着宋雨樵的冲撞感受梦中的真切。   但这次的梦醒时分,他的身体不再空虚,他被宋雨樵填满,抖落成轻快的颜色。   宋雨樵抱着他的腿,定定地看着他的脸。见他始终合着眼睛,心中讶异的同时,又被他如痴如醉的神情深深吸引。   乔宇颂像是沉迷在美梦中的人,在梦里呻吟、痴笑,眉头紧锁是饥渴难耐,嘴唇微张是神魂颠倒。   宋雨樵仿佛从这张脸上看见了乔宇颂从前的梦,那些美梦阑珊绮丽得如同黑洞,生生地把宋雨樵往里卷、往里吸,把他也带进梦中。   他太想看看梦境是什么模样,于是闭上眼睛,搂着乔宇颂的肩膀卖力顶弄。每一下,乔宇颂的脚跟都打在他的臀尖上,随着越来越迷茫的呻吟,连人也变得轻飘飘的。   “小颂、小颂。”浑浑噩噩里的恬谧最像梦里柔软的白边,宋雨樵感觉自己几乎要睡着了,但身体还在梦的边缘翻涌。   在沉湎于美梦的春,所有的热浪都是温情而惬意的。乔宇颂的嘴巴微张,一声声地应答,像是在梦里走漏了心声。他在温柔的海浪里昏昏欲睡,分不清梦境和真实,直至那一刻的到来,突然激起的波涛在礁石上飞溅。   心头的澎湃终究将全部的梦境掀翻,他蓦地睁开眼睛,抱着宋雨樵,真切地呻吟和叫喊:“小樵,啊、啊……小樵……”   是真的,不仅仅是这一次,好像以往的每一次都是真的。乔宇颂用这场半梦半醒的爱向过去的自己证明,那些痴枉不可笑,他的梦成真了。 第94章 跟飞-6   一夜无梦。   乔宇颂醒来时,大脑像是还没有开始运作般迟缓。他摸摸身侧,发现空了,转身一看,见到宋雨樵站在窗前,正望着窗外的风景。   “小樵?”乔宇颂坐起身,拿起手机一看,问,“怎么起那么早?”   “有点儿时差。”宋雨樵说着,回到床侧,俯身给了他早安吻。   乔宇颂满足地微笑,把被子往上扯,寻找散落在床上的衣物。他一边穿衣服,一边问:“上午有什么打算吗?我中午才开会。”   宋雨樵耸肩,说:“没什么打算。你如果想休息,就呆在房间里休息。”   “你来过素万吗?”乔宇颂看他意兴阑珊,问。   他摇头。   “没来过,也不好奇外面是什么样?”乔宇颂想了想,说,“我发现,你真挺宅的。从我们认识到现在,好像没见你说过去哪里逛一逛、玩一玩。我们没交往前,你休息的时间都做些什么?”   宋雨樵犹豫了一下,答说:“看那时候的对象想做什么。”   听罢,乔宇颂一愣,忽然想起顾晦之曾说过宋雨樵和他分手没多久就开始新恋情了。   他真是问了一个自讨没趣的问题。乔宇颂正这么想着,便见宋雨樵握住了他的手。   “我是不是挺无趣的,一点儿也不主动?”宋雨樵问。   乔宇颂没想到他会这么想,忙道:“怎么会呢?”他顿了顿,摸宋雨樵的脸,笑说,“我们宋雨樵,一直是最可爱、最主动的小朋友呀。”   闻言,宋雨樵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轻轻蹭了蹭,轻声笑道:“刚分手的时候,被前任教做人了。”   “嗯?”乔宇颂不解。   “他说我谈恋爱的时候,不管什么事都不主动,凡事都以自己为中心,不顾虑别人的感受。”宋雨樵说着,努了一下嘴巴。   乔宇颂十分意外,他竟然可以那么坦然地向自己提起前任。宋雨樵究竟是君子坦荡荡,说什么都无愧于心,还是对他太信任,认定他一定不会介意和吃醋呢?   思及此,乔宇颂在心里哭笑不得,说:“说你凡事太自我,不顾虑别人的感受,这点我同意。不过,不主动这一点,我不太认同。你顶多……只是稍稍有点儿无趣吧。”   听到这话,宋雨樵直起身,冷冷地看他。   乔宇颂看得忍俊不禁,捧着他的脸道:“我想先吃早餐,然后再慢慢考虑上午该做什么。”   “吃什么早餐?”宋雨樵眯起眼睛,问。   乔宇颂笑,转眼间把宋雨樵推倒在床。   等看见乔宇颂坐在自己的身上,宋雨樵才惊讶地发现他还没穿上内裤。   乔宇颂不让他乱看,扳正他的脸面对自己,俯身道:“吃我们伟大的科学家,宋雨樵教授。”   早在乔宇颂说,要慢慢考虑上午做什么的时候,宋雨樵就已经预料到他们整个早上都不可能出门了。   责任乔宇颂自然只承担一半,另一半宋雨樵责无旁贷。想着只有一个上午的时间,去哪里都不够,索性就待在酒店的房间里耳鬓厮磨,反正和乔宇颂一起度过的时光,不管做什么都称不上浪费。   无论是综艺节目还是电视新闻,电视机里传出的全是泰语,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英语电视台,正在转播花样滑冰大赛的双人滑表演。   宋雨樵放下遥控器后不久,被乔宇颂拉进被子里。等到他们再从被子里爬出来,体育赛事已经变成了前段时间结束的女排锦标赛。   “要下楼买套么?”宋雨樵看着体育节目,才问完,乔宇颂便从后面抱住了他。   乔宇颂摸摸他的胸口,又揉了揉他的腹部,问:“饿了吗?没吃早餐。”   宋雨樵耸肩,道:“还行,我不吃早餐也可以。”   “我让你饿着了。”贴着他的肩膀,乔宇颂道。   “是,饿得一点儿都不剩了。”宋雨樵开玩笑,转头果然看见乔宇颂红着脸瞪自己。他往乔宇颂的嘴上咬了一口,说:“饱了。”   想到这两天宋雨樵跟着自己,只吃到了飞机餐,乔宇颂于心不忍。他吁了口气,说:“把身上冲冲干净,我带你在这附近吃点儿东西吧。不过——”   宋雨樵疑惑地回头,看见乔宇颂的手指点在自己的肩头。   “我能不能先在这里留一个吻痕?”乔宇颂谨慎地问。   宋雨樵惊讶,笑道:“肩上没什么毛细血管,我担心你的嘴巴得亲肿了才能留。亲脖子上吧,往这儿来。”说着,他朝自己的颈侧点了点。   乔宇颂是想留下印记,可如果亲脖子上,未免太明显了。他犹豫道:“可以吗?”   “可以,反正这几天也不上班。”宋雨樵看他迟疑,干脆一把捞过他的腰,把他抱到自己的腿上坐,“请。”   乔宇颂细想也是,这几天别说单位,宋雨樵连析津都不怎么回,基本不可能遇上熟人,哪怕脖子上有吻痕被看见了,也顶多被陌生人在心里断定有个热情的伴侣而已。   如此想着,乔宇颂抱住他的肩膀,埋头用力亲到了他的脖子上。   从机场到酒店的路上,宋雨樵光顾着看乔宇颂,完全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临近中午,他跟着乔宇颂出门,才发现外面的街景似曾相识,好像在某部电影里见到过。   宋雨樵四处张望,却发现乔宇颂的目光频频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装作没有看见,过了一会儿,他趁过马路的当口,突然揽住乔宇颂的肩膀,往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乔宇颂始料未及,可看见他脖子上那个红色的印记,又笑着把下巴往他的肩头蹭了一下。   “这儿是不是拍过什么电影?”跟着乔宇颂走进餐厅前,宋雨樵好奇地问。   “嗯,应该挺多吧。这儿算是时尚娱乐中心了,好比三里屯。不少泰国的青春偶像片会来这里取景。”乔宇颂话毕,拉着宋雨樵的手,跟着服务员往里走,两人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点餐的工作交给常来的乔宇颂,他完全没问宋雨樵的意见,直接点了冬阴功汤面和芒果沙冰各两份。   宋雨樵收回观看街景的目光,发现服务员已经把菜单拿走,意外地看向乔宇颂。   他诧异道:“你想吃点儿别的吗?”   “不,你决定就好。”宋雨樵说着,再度看向窗外,感慨道,“这儿还是夏天。”   乔宇颂也望向窗外,随处可见身着清凉夏装的时尚男女,还有一些欧美背包客。   “这里一年四季,只有热和很热的区别。”乔宇颂说着,托腮看坐在对面的宋雨樵。   宋雨樵瞥见他放在桌子下的腿轻轻晃了晃,笑道:“这么开心?”   他点头,说:“头一回看你穿这样,t恤和短裤。腿真长。”   “那必须。”宋雨樵得意地挑眉,想了想,说,“我穿羽绒服都帅。”   乔宇颂真想不到他竟然这么厚脸皮,顿时好气又好笑,揶揄道:“那我可真是超级期待了。”   “过不了多久就能看见,这都十月了。”宋雨樵说完不久,服务员把芒果沙冰送了上来。   他没来得及吃一口,乔宇颂便把沙冰拿走了,说不能空腹吃冷冻品。他只好作罢。   “当空乘真辛苦,不只是应对时差,还有气候的变化。在析津才入冬,去北海道就下雪了,到了泰国,还得过夏天。”宋雨樵出门前,光是把夏装找出来,已觉得麻烦。   “嗯,像这样过夜还好,带个过夜袋。如果是当天来回,真会有上午中暑,下午受凉的时候。”乔宇颂说着,吃了一口沙冰,瞬间冻得酣畅淋漓。   宋雨樵本觉得他的话夸张,却看见他吃沙冰,瞪眼道:“为什么你可以吃?”   “因为我是小颂哥哥,你是宋雨樵小朋友。”说着,他又挖了一大勺,送进嘴里。   宋雨樵语塞片刻,等汤面上来,说:“你还是少吃点儿吧,下午得上班的。”   听罢,乔宇颂犹豫了一下,把沙冰推走了。   第三天有两段飞行,从素万飞回析津后,再飞羽田。   不确定是否是错觉,宋雨樵感觉到了素万以后,乔宇颂整个人变得轻松了不少,很多以前在国内的拘谨都没有了,连面对他的时候,乔宇颂也变得主动很多。   宋雨樵喜欢看他自在又自信的模样,只是忍不住对这些变化感到好奇,问:“比起国内,你更喜欢国外?”   乔宇颂想了想,说:“可能因为国外更陌生吧,觉得所有人都不认识自己,所以想做什么都行。换作在国内,因为大家都说中文,还是忍不住觉得随时会遇见认识的人。而且……国外的环境更开放点儿,在泰国,同性恋婚姻已经合法化了,不是吗?我已经有同事在这边登记结婚了。”   宋雨樵没想到他会提到婚姻,不禁错愕,险些脱口而出,问他是不是想结婚,但好在止住了。思忖过后,宋雨樵问道:“所以,这才是你真实的模样?”   乔宇颂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反问道:“你不喜欢我这样?”   “你怎样我都喜欢。”宋雨樵肯定地说完,却见他脸上流露出不确定的怀疑,便笑道,“我姑且理解这是‘入乡随俗’吧。”   乔宇颂之前还想着,如果对宋雨樵的喜欢表露得太明显,会不会把他吓着,想不到他这么快就问了。他懊悔地皱眉,低头吃面。   看他沉默,宋雨樵不由得想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他想了一会儿,把沙冰拿到面前,问:“小颂哥哥,我可以吃沙冰了吗?”   闻言,乔宇颂抬头,见宋雨樵一脸无辜的样子,分明像在讨好,不禁心头泛酸。   “真的,我怎么样你都喜欢吗?”乔宇颂小心地问。   宋雨樵非常肯定地点头,说:“只不过,看见你喜欢国外的生活,觉得没办法陪你在外国定居,很抱歉而已。我的工作有很多限制。我们也没有办法像你的同事那样,在外国登记结婚。我怕你跟我在一起,过得不那么开心。”   乔宇颂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么想,连忙说:“不会的。这家店,我来无数次了,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次这么开心。况且,我不认为在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放得开就是做自己,这只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如果没有和你在一起,我当然也有可能过得开心,可是那样的开心对我来说,就像是来到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一样。”   “你不羡慕他们可以结婚,可以大大方方地在大街上拥抱和接吻吗?”看他紧张,宋雨樵放心了些。   乔宇颂的心中掠过一丝怅然,可他想了想,摇摇头,笑说:“不羡慕。再说,我知道,肯定有很多人羡慕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对吧?”   闻言,宋雨樵微微错愕,失笑道:“对。”   见到他笑,乔宇颂也笑了,说:“一定是的。” 第95章 跟飞-7   回酒店的路上,乔宇颂说起在素万看电影的趣事。得知在当地,电影放映以前会先播放国歌,届时全体观众都需要肃立聆听,宋雨樵十分诧异。他暗自可惜这回出国的时间太短了,将来如果有机会,真该和乔宇颂一起体验一番。   “你在素万看电影,看的是英文片?”宋雨樵问。   乔宇颂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笑道:“中文片,配泰语字幕。”   宋雨樵扑哧笑了。   “下回如果待的时间长点儿,咱们一起去看吧。”见宋雨樵感兴趣,他建议说。   宋雨樵正有此意,欣然答应说:“好。”   照例,乔宇颂需要在航班起飞前两个小时开会。   他们回到酒店后不久,乔宇颂便收到机长的开会通知。   所幸出门前,乔宇颂就把行李收拾好了。   他换好制服,对蹲在地上捡行李的宋雨樵说:“我先走了?送洗的睡衣等会儿帮我带上吧。”   “好。”宋雨樵抬头,便见他半跪下来。   吻过宋雨樵后,他问:“等会儿打算去哪儿逛一逛吗?”   “我收拾好,差不多也走了。下回来再逛吧。”宋雨樵看了一眼手表,说,“飞机上见。”   “飞机上见,宋先生。”乔宇颂对他微笑,拉着行李箱出门了。   房间的门才关上,宋雨樵竟有点儿舍不得他了。   把行李收拾好,宋雨樵坐回床上,拿起遥控器选台看电视。   客房还没有把他们送洗的衣物送来,他打了一个电话,得知需要再等候半个小时。   宋雨樵找到一个国际新闻台,观看午间的新闻。   在两则快讯结束后,主持人开始报道美国关于t的最新新闻。宋雨樵心事重重地看完新闻,不久,手机就响了。   “喂?宋主任,你在境外?”办公室的秘书说,“院里通知,今天晚上八点有紧急会议,您能赶回来参加吗?”   直觉告诉他,会议的内容和刚才的新闻有关,说:“我等会儿回去,傍晚前就能到。”   秘书庆幸道:“太好了,那我帮您答复一下。”   宋雨樵谢过她,挂断了电话。   原打算跟着乔宇颂飞完这一轮,但现在看来,不得不提前结束了。   宋雨樵无奈地吁了一口气,听见敲门声,知道是客房把衣服送过来了。   不但是国庆的假期没有结束,宋雨樵请的年休假也才度过两天,可是按照往常的惯例,宋雨樵知道,这个时候通知召开紧急会议,就意味着他的休假已经中止了。   他没有马上把这个“噩耗”告诉乔宇颂。   知道乔宇颂今晚要在外地过夜,宋雨樵找了一个干净的袋子分装乔宇颂的睡衣,以便到了飞机上直接给他。   素万这个热带城市,一年四季都是旅游旺季。   国际机场里,来自世界各地,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旅客来来往往。其中不乏一同出门度蜜月或游玩的情侣,在这个热情的城市里,无论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全都大胆地亲密无间。   想到乔宇颂只要跟着自己,或许大半辈子都没有机会过这样的生活,宋雨樵不由得遗憾。   偌大的机场,不少即将离开和刚刚抵达的旅客都在免税店里流连忘返。   距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宋雨樵去往登机口的途中,路过香水店,停了下来。   店内有几个中国人,正用蹩脚的英文与店员交谈,而店员的英语也有浓重的本地口音。   确认店内有自己想寻找的品牌后,宋雨   樵走进商店,径自往专柜走。   香水琳琅满目,不同的气味糅合在一起,他还没来得及找到自己想要的香,就有点儿晕了。   他放弃了寻找,直接向店员询问,终于买到了自己在美国工作时用的那款香水。   这么稍稍一耽误,宋雨樵抵达登机口后没多久,就开始登机了。   乔宇颂早已等在客舱门内,见他走来,微笑道:“欢迎登机。”   宋雨樵淡淡笑了一笑,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宋先生,您好。欢迎登机。”3号位来到宋雨樵的面前,向他介绍座位的情况和注意事项,并提前询问了酒水饮料的需求。   “香槟吧。”宋雨樵系好安全带。   “好的。”他看了看宋雨樵手里拎的袋子,道,“宋先生,您手中的袋子如果方便,我可以帮您放在行李架上。”   “不了,谢谢。”宋雨樵说完,看见乔宇颂走过来,便对3号位说,“这是给他的。”   闻言,3号位惊讶地回头,继而了然微笑,往可舱门去了。   “这是什么?”乔宇颂接过袋子,打开看见是自己的睡衣以及一个香水礼盒,惊喜的同时,又免不了奇怪,“香水是送我的?”   宋雨樵理所当然地点头。   乔宇颂笑道:“不用这么着急吧?落地给我也可以的。而且,睡衣怎么没直接放你的箱子里?”   这正是让宋雨樵困窘的,他遗憾道:“因为接下来的旅程,我不能跟你飞了。今晚临时召集了紧急会议,我必须得参加。”   想着接下来还有一起飞行的旅程,乔宇颂工作起来都变得特别有干劲,可偏偏在这时得知宋雨樵得回去工作了,他愣了几秒,问:“你不是休假吗?”   宋雨樵无可奈何,点了点头。   见他一句解释的意思都没有,乔宇颂不免气闷,但是,这又有什么可解释的?他相信,但凡宋雨樵可以用“正在休假”为借口不回单位,肯定会那样做的。既然现在宋雨樵选择通知他,那就意味着非走不可了。   乔宇颂遗憾地笑道:“那我们只能后天见了。”   虽然觉得非常可惜,可宋雨樵不得不点头,说:“后天见。”   乔宇颂还有工作要做,不能够和他多聊。眼看着登机的乘客越来越多,乔宇颂说:“我先去忙,晚点儿客舱服务再说吧。”   他连连点头。   乔宇颂把袋子拿到前厨房放好后,就继续站在舱门口迎客。   宋雨樵望着他彬彬有礼、笑容亲和的模样,真看不出他有多怅然若失。但他越是如此,宋雨樵越是心疼,免不了后悔——理应等他这趟飞完后再告诉他的。   不料,宋雨樵正这么想着,稍得空闲的乔宇颂就在看了他一眼以后,往厨房走。   不一会儿,乔宇颂把一个冰淇淋递给他,笑着说:“吃点儿甜食,会开心点哦。”   宋雨樵哑然失笑,接过冰淇淋后说:“送你的香水,是我前两年在国外常用的一款。今晚睡前当安眠香吧,算我今晚也陪你了。”   乔宇颂听罢一愣,原本压抑的委屈终于从心底翻出了些。他吁了口气,嘟哝说:“这也太狡猾了。” 第96章 绯闻和建议-1   和之前一样,宋雨樵是最早上飞机的一批,最晚离开机舱的那一个。   离开前,乔宇颂冲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表,宋雨樵不明所以,只顾着点头答应。   不料,宋雨樵洗了澡、换衣服,打算吃完晚饭再去单位,却听见手机提醒他留意会议时间。他这才猛然间意识到,当时乔宇颂是提醒他记得把手表的时间调回来。   宋雨樵匆忙驱车前往单位,好在时间来得及,抵达会议地点时,距离开始时间还有一刻钟。   大楼下早已停满车辆,宋雨樵认出几个车牌,猜测这次会议的内容不简单。   果不其然,他才从电梯里出来,便遇上了析津院的安全科科长。   “去素万了?”沈科长打招呼道。   宋雨樵请假前曾经向安全科报备过,见他知情,并不觉得奇怪,答说:“嗯,陪媳妇儿去了。”   他笑道:“我猜想也是。”   院子里本来就没什么秘密,何况宋雨樵的情况比较特殊,他的伴侣被关注不足为奇。奈何和沈科长实在不算熟悉,宋雨樵憋出话道:“行程报告晚点儿发你们科邮箱。”   沈科长说:“呵呵,这不着急,反正定位记录都留着。”   宋雨樵耸肩,说:“我担心太晚,给忘了。”   与会的全是正科级以上干部,还有一些技术骨干。西部城的电视会议联通入网,会议由院长主持召开,列席的全是比他级别高的领导。   坐在全封闭的会议室里,宋雨樵心头有些焦虑。   他预感本次会议的内容和中午看见的新闻有关,可不管哪位领导的发言都没有提及那边的事。他们一再地强调抓紧时间,做好自己,仿佛留给大家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全体涉及新项目的与会人员签署了保密协议后,张院开始部署接下来的工作。   按照计划,宋雨樵两天后就得前往西部城,在那里进行调研和统筹,期间可以和外部联系,但必须通过审批报备。   如果一切顺利,他可以在春节期间暂时离开一周探亲,在那结束以后,至少在五年以内,他不会再离开西部城。   这一计划不单单针对宋雨樵一人,还包括大部分参与新项目的技术骨干。   听完工作计划,宋雨樵斜眼看向身边有家室的同事,大家似乎全都训练有素,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考虑个人情绪,一个个面无表情。   宋雨樵同样面无表情,他埋头做了一些时间节点上的记录,开始考虑怎么撰写具体的项目计划。   “目前的情况,比较严峻。希望各位同志可以克服现阶段的困难,以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为重。”张院发言完毕后,黄书记补充道,“春节回家探亲期间,同志们就把家里的问题解决一下,家属该安抚的安抚。生活上有困难,需要组织协调解决的,可以打报告申请,针对各种情况,组织上肯定会帮忙解决。一句话,希望大家以大局为重。”   黄书记所说的帮忙解决,宋雨樵大约能够想得到。   不少因为特殊项目而扎根西部城的同事,通过打报告,单位帮忙解决了和家属两地分居的问题。解决的办法很简单,就是为职工家属在西部城安排好工作,这么一来,一家人都住在西部城,职工也就能够安心工作。   所以,现在西部城中,有不少外来人口。   据宋雨樵所知,基地的超市、大卖场和菜市里,基本都是职工家属。宋雨樵每次去西部城,在食堂吃饭,吃的都是职工家属自己种的蔬菜、自己养的鸡。   当然,西部城的中小学和幼儿园里,也有部分职工家属。   不过,比起这样的选   择,一部分人更愿意两地分居。特别是析津院这边,好不容易落了个当地户口,孩子将来的教育资源有保障,怎么说都比西部城好一些。   宋雨樵自然没有这么多可顾虑的,他的唯一要顾虑,就是不得不和乔宇颂分隔五年。   之前整整十三年没有见面,好不容易因为机缘巧合重逢了,可在一起没多久,又得长时间的分开。这种情况,别说是乔宇颂,连宋雨樵都觉得不能够接受。   然而,他的“不能够接受”却是以“已经接受”为前提,所以他剩下的事情,真的只如领导所言,是做好家属的思想工作。   驱车回家的路上,宋雨樵一直思索该怎么开口对乔宇颂说。   五年的时间太长了,尤其是对他们这样的成年人而言。乔宇颂在不足三个“五年”的时间里谈了两场恋爱,而宋雨樵之前唯一的一段恋爱,时长也不过是四年。   他有什么权力叫乔宇颂等待,又哪里来的自信,相信他们能够扛过这五年呢?   人的感情在时间面前,实在太渺小、太卑微了。   诚然,他们重逢以后的干柴烈火始于十三年前的青春萌动,单就这个而言,他不应该再担心还有下一个五年。   可是,没有人能在时间的面前承诺自己永远不变。宋雨樵不怕他们对彼此变心,只顾虑等他们都变了,变得不是现在的个性,身上多出新的优点、缺点,待人接物的想法也和现在有所不同。到时候,他们还能像这次重逢一样,不计前嫌地接纳彼此,试图理解新的对方吗?   虽然乔宇颂常说自己是稀里糊涂入的行,可宋雨樵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份工作,他甚至说过要一直飞到退休的年纪。这么一来,宋雨樵怎么可能让他放弃?更何况,连宋雨樵自己也觉得让乔宇颂放弃工作,跟着他去西部城不可取。毕竟,五年时间和下半生有太大区别。   烦恼跟了宋雨樵一路。   当宋雨樵回到家中,打开电脑,就开始面对工作的部分。   调研以前,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完成,光是报告就要写好几份。   他找出乔宇颂的香水往书桌喷了几泵,重新打开工作日的闹钟,写报告一直写到深夜。   直到手机响起,宋雨樵以为是提醒他就寝的闹铃,拿起一看,才发现是乔宇颂的来电。 第97章 绯闻和建议-2   “喂?”乔宇颂拉着登机箱往外走,“你休息了吗?”   宋雨樵的声音略显迷茫,答道:“没,在工作。”   乔宇颂一怔,问:“那先挂了,晚点儿联系?”虽然现在已经很晚了。   他道:“没关系,想听听你的声音。你在哪儿?刚下飞机?”   乔宇颂这边的确有点儿吵,回答说是。   走着走着,乔宇颂发现自己被队伍落下了。心想自己并没有多专注于打电话,怎么转眼工夫,前面就没人了?乔宇颂不得不停下脚步四处张望,惊讶地发现是他把其他人甩在了后面。   航站楼内似乎同时有另一趟航班抵达,不知道那趟航班上坐了什么人,可能是明星,引发了一阵骚动。乔宇颂的同事们大多是被骚动吸引了,所以走得慢一些。   乔宇颂不明所以,对这种有粉丝接机的明星不感兴趣,便独自往外走。   没有想到,还没走两步,他就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因为正在和宋雨樵打电话,乔宇颂的步伐顿了顿。他回头一看,是谢昊哲,他的其中一任前男友。   乔宇颂惊讶极了,险些没听清宋雨樵说什么。   面对要开口的谢昊哲,他抱歉地笑了笑,指指手中的电话,对方乖觉地闭上了嘴巴。   “明天的三段都挺短的,说不定能一起吃晚饭。”乔宇颂说。   宋雨樵微笑,说:“好。明天想吃什么?我买菜回来做。”   乔宇颂惊喜道:“真的吗?”   “嗯,一起住了这么几天,还没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厨艺。”他说完笑了。   乔宇颂本能想象出宋雨樵得意的模样,可听他的语气,不知怎么的,乔宇颂觉得他有心事。犹豫过后,乔宇颂故意用开玩笑的语气问:“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所以突然想表现呀?”   宋雨樵失笑道:“还真是。”   听罢,乔宇颂愣住——这可不是他想听见的回答。   “你回来我再告诉你吧。”宋雨樵唏嘘道。   不知不觉间,乔宇颂他们走到了到达口外面。听见宋雨樵这么说,他哪里能安心?他停下脚步,愀然问道:“什么事?如果复杂,就长话短说。现在就告诉我。”   到达大厅人来人往,可乔宇颂专注地听着手机里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见。   那些举着灯牌、举着鲜花站在护栏外面的人,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乔宇颂知道他们站在那里,却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过两天,我得去西部城出差。这回去的时间比较长。”宋雨樵的语气充满了斟酌。   听罢,乔宇颂的心头咯噔了一声。半晌,他牵强地笑,说:“没事儿,反正我也常飞。你的工作嘛,不就是常去那里出差吗?”他顿了顿,“去多久?”   过了一会儿,宋雨樵回答:“三个月,明年春节回来。”   乔宇颂听得心跳加速,心脏好像跳到了嗓子眼。他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液,小心地揣测道:“那,我能去找你吗?还是像有一次那样,电话打不到,信息也读不了?”   “应该……联系的时间会比较少。我不能离开科技城。”宋雨樵谨慎地回答。   乔宇颂闻之脑袋顷刻间一片空白,还没有想到该说些什么,身后突然有人用力撞了他一下。他趔趄地往前走了两步,回头一看,过夜袋掉地上了。   “滕立君!!!”   “君君!看这里!!”   “君——我爱你——啊——”   好像与外界的信号突然接通,乔宇颂在看见滕立   君的那一刻,终于反应过来这些挤满到达大厅的女孩们是何许人也,也终于认识灯牌和海报上写的是谁的名字。   “对不起,您的包。”撞到乔宇颂的,是滕立君的一个随行人员。他们这一群人算得上是阵容浩大,光是保安就有好几个,负责滕立君的安全。   也不知道滕立君这样受千万人瞩目的流量明星怎么会留意自己的随行人员撞到了一个路人,乔宇颂回头时,他停下脚步,看向了他。   再遇见滕立君,乔宇颂猛然间想起几个月前在航班上被他要过电话号码。乔宇颂迫于他是卡客的压力,把电话号码给了他,但随即就是把聊天软件里“允许通过电话号码搜索到我”的功能关闭了。后来,滕立君给他发过一条短信息,乔宇颂始终未读,那条消息现在躺在乔宇颂的收件箱底部,应该还是未读的状态。   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过一段这么尴尬的交际,面对滕立君,乔宇颂不免困窘。他的困窘让他的反应慢了半拍,经那个随行人员再度提醒,才记得把过夜袋拿过来,说了声谢谢。   乔宇颂心虚地看了滕立君一眼,只见对方冲他玩味地笑,笑容带着痞气和孩子气,正是他的粉丝最钟爱的表情。   随即,粉丝们的尖叫声铺天盖地。   只听扑通一声,乔宇颂闻声望去,见是有个激动的粉丝翻过栏杆,摔倒在地,又被机场保安拦住。   此地不宜久留,乔宇颂急忙低头,朝出口的另一端走去。   毕竟是深夜,脱离了那些接机的粉丝以后,通道的人流不多。   乔宇颂快步往出租车待客区走,中途拿起手机一看,才发现仍在通话中,而宋雨樵那头一直没有挂断电话。   “喂?小樵,你还在吗?”乔宇颂急忙问。   宋雨樵答说:“在。刚才怎么了?好像很吵。”   乔宇颂最讨厌在机场遇上粉丝接机,尤其是这类主动暴露行程的流量明星,接机的粉丝每次都堵得到达口水泄不通,眼中影响其他人的出行。   他忍不住向宋雨樵埋怨了此事,用眼神谢过帮自己放行李的出租车司机,坐进出租车的后排。   “你是不是常遇见乘飞机的明星?”宋雨樵好奇地问。   乔宇颂努了一下嘴巴,说:“还可以吧。其实现在坐飞机出行不算最方便了,距离近一点儿的,有些人会选择用高铁出行。”   “好像没有听说过粉丝接高铁。”宋雨樵道。   听他这么一说,乔宇颂才发现似乎真的没有,不由得笑了,说:“可能高铁站不方便拍好的街拍吧。”   宋雨樵被他逗笑了。   说完别人的事情,笑过以后,乔宇颂的心情再度因为宋雨樵将要出差三个月而变得低迷。他想了想,问:“是什么重大项目吗?关于什么的?”   “也没什么,就是,做很多年了。得抓紧时间有个阶段性的成果。”宋雨樵回答得模棱两可。   乔宇颂顿时失望,他是不该指望宋雨樵能向自己透露什么工作的细节了,问:“联系得少,是说多久能联系一次?”   宋雨樵迟疑了片刻,答说:“这个说不准,如果要联系,我这边要做申请。”   乔宇颂听得心重重地往下跌,长时间飞行的疲惫终于在这时压垮了他。他捂住额头,沮丧地说:“好想明天不飞了,早上直接回去。可是,你明天得上班吧?”   “小颂。”宋雨樵静默了几秒钟,道,“我爱你。”   听见告白,乔宇颂莫名地懊恼,说:“我知道!可是,这有什么用?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够忙了,一个月在家住不了几天,没想到你比我还忙。我也爱你,但是这有什   么用呢?!什么用都没有!”   宋雨樵无奈地叹气,说:“我这工作就是这样,你应该了解的。从你知道我干这行开始,你就应该猜到会这样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说不要交往了!”乔宇颂心烦意乱,忍不住暴躁地喊道。   “别说傻话了。”宋雨樵轻声说。   “对不起。”乔宇颂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稳定呼吸。他得冷静一点儿,发现司机从后视镜里瞄自己,他提醒自己,得克制。   可是,宋雨樵说的话实在让他窝火。直到他稍微平静一些,他没有听见宋雨樵说话。于是,他冷冷地说:“宋雨樵,说实话,我不了解你的工作是怎么回事,因为你几乎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不过,你说得对,我早就猜到你的工作性质会如此,所以,我没有第一时间就谅解你,我的回答不是‘好啊,那你去吧,我在家等你’,真不好意思。是我的错,我道歉,对不起。”   宋雨樵沉默片刻,说:“小颂,你别这么说话。突然被安排出差,我也措手不及,可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得面对这种安排的,也不止我们家。我说的都是事实,你这么激动,我们很难沟通。”   乔宇颂本来就满心怨气,听见他竟然这么说,顿时啼笑皆非。他气得笑了,几乎想哭,说:“是,你说的都是事实。所以我就得无条件接受,连抱怨两句的资格都没有吗?什么都是‘事实’,什么都是‘你应该知道’,道理全是你一个人的。只要你有理,别人说什么都是无谓挣扎、浪费情绪。宋雨樵,你知道吗?我真的很讨厌你这种态度。”   听完,宋雨樵的语调也变冷很多,道:“看来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明天等你回来再说吧。先挂了。”   他听出宋雨樵语气中“多说无益”的意思,咬了咬牙,说:“好。”话毕,他立即挂断了电话。 第98章 绯闻和建议-3   电话挂断没多久,乔宇颂就后悔了。   宋雨樵向来说话如此,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何必为他的态度置气呢?然而,面对眼下要面对的现实,他还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接受——哪怕他知道,最后自己不得不接受。   他原以为,宋雨樵该是要和他一起说服自己的,可宋雨樵没有,他一如既往的,仅仅是通知他。   公司临时通知开会的时候,员工们尚且能找个合理正当的理由请假。乔宇颂郁闷地想:宋雨樵倒好,那语气像是不到会就得考核。   乔宇颂一方面在心里埋怨宋雨樵的不体贴,一方面又懊悔自己不够司空见惯。   宋雨樵说的当然是真的,他早就知道宋雨樵的工作是那种性质了,现在谈不接受,实在匪夷所思。但乔宇颂又怎么是不接受?他只是需要一点儿时间接受而已。偏偏宋雨樵的态度,实在让他没有机会说出那句“你给我一点儿时间”。   其实,三个月不联系,好像也没什么?毕竟之前的十三年里,他们都没有对方的音讯,与之相比,三个月又算得上什么呢?何况,乔宇颂想:以他的工作需要,每个月在家住的时间,顶多也就五六个晚上。白天见不着面的时候,那就更多了。这么算来,其实三个月一晃眼就过去了。   往好的方面想,当然是如此。可是,乔宇颂又怎么能想通昔日和如今的差别?   当年他们那么长时间不联系,他不知道宋雨樵喜欢他,也不敢想自己有朝一日会拥有宋雨樵。他是怀着他们永远不会再见面的心情度过了那十三年,是完全不报念想的。现在,他们是同居的恋人了,虽然见面的机会不多,可只要在一起,都过得如胶似漆。   被突然告知要三个月不能联系,这让他怎么能不假思索就欣然接受?三个月里,见不到自己的恋人,想取得联系还得对方的申请通过审核,这实在太荒唐了。万一宋雨樵好不容易申请到时间给他打电话,结果他正在飞呢?   直到入住酒店,乔宇颂满脑子都在设想这三个月内自己将要面对的种种可能,越想越害怕。   他知道,自己得想办法处理这一系列的胡思乱想,毕竟具体情况会怎么样,是宋雨樵说了算,他自己一通乱想只是自寻烦恼。   现在凌晨一点,宋雨樵就算还没休息,怕是也没有心情和他说话了。   乔宇颂在床上翻来覆去,怎样都睡不着觉。   他无奈地坐起,发了一会儿呆,想着是不是喝点儿酒能好一些。于是,他给客房部打了电话,确认酒吧24小时营业,便换了身衣服下楼。   乔宇颂还以为这么晚了,酒吧里就算有客人,也是借酒消愁,醉得不省人事的。没想到,他竟然遇上几个人正在谈工作,那阵仗,好像在布置什么场景。   他带着好奇多看了几眼,在吧台前坐下,点了一杯兑雪碧的龙舌兰。   几杯鸡尾酒下肚,乔宇颂感觉脑袋发沉,渐渐有了些困意。   他拿起面前的酒杯,迎着光晃了晃,正打算一口喝完以后上楼,便瞄见有人走到吧台前,在他的身边坐下。   乔宇颂起初没留意,后来感觉对方的目光,扭头一看,惊讶地发现是谢昊哲。   “hi。”乔宇颂不尴不尬地打招呼,想起此前他俩在机场遇见过,“今晚在机场遇见,怎么好像眨眼功夫,你就不见了?”   谢昊哲笑道:“我看滕立君的粉丝太热情了,所以闪快点。本想催你也快点走,可看见你在打电话,就没叫。”   乔宇颂了然地点头,顿时觉得没话与他说了。想了想,乔宇颂问:“怎么飞的国内线?”谢昊哲的公司在境外,所以每次抵达,都得过海关。突然在   国内到达出口遇见,乔宇颂挺惊讶的。   “我换公司了,飞荆航的国际线,静安基地。”谢昊哲说。   原来,分手以后,工作方面有变迁的不止自己。乔宇颂有些惊讶,说:“那你现在基本不回忠文了?”   谢昊哲点头,笑道:“讲真,这边公司的待遇比高砂那边好蛮多。除了捷运太挤,其他也还好。”   “那是地铁,不是捷运。”乔宇颂笑他还没改口。   他无所谓地耸肩,回头望向在酒吧另一头布置场景的工作人员,说:“他们好像明天要拍戏。”   “真的假的?”乔宇颂诧异,他还是第一回 遇见剧组的工作人员,“你怎么知道?”   “今天在电梯里有遇到,是滕立君拍的新戏。诶,你住几层?”谢昊哲问。   乔宇颂不知他这算不算突然转换话题,谨慎地回答:“35楼。”   “那你和滕立君住同一层哦!”他的两眼发亮。   看他激动,乔宇颂好笑地摇头,心想谢昊哲这八卦的个性还是没改。他往回想,问:“你今天和滕立君搭同一趟电梯?”   “没,只是听工作人员提起罢了。”谢昊哲耸肩,开始喝酒。   乔宇颂点了点头,再次感到和他无话可说。   过了一会儿,谢昊哲凑近,好奇地问:“今晚心情不好?以前很少见你那么晚还在外面。”   乔宇颂有意地避开他的接近,说:“还行。”   “和男朋友吵架了?”他又问。   谢昊哲应该还不知道他的新恋情,乔宇颂看他的表情,更确定这只是一种搭讪的方式而已。对此,乔宇颂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   “恋爱嘛,肯定有不顺心的时候。不过,生活中又不是只有恋爱这一件事而已,这么想的话,很容易就看开了。”谢昊哲慢条斯理地说。   这似曾相识的口吻让乔宇颂莫名地厌恶,他想了想,问:“你呢?你交新男友了吗?”   谢昊哲笑道:“我如果有新男友,就不会问你是不是和男友吵架了。”   乔宇颂语塞,半晌,他打了个哈欠,说:“我先上去了,改天有机会再聊。晚安。”   听罢,谢昊哲讶然失笑,说:“好,晚安。”   谢昊哲给出暗示的时候,乔宇颂的心里有一句没有问出口的话:分手以后,他又和多少人睡过了?   想到这已经不是他该关心的话题,乔宇颂索性不问了,况且,他无法预料谢昊哲为了自己的目的还会说出怎样暧昧的话。   从搭讪到撩拨,长了一双桃花眼的谢昊哲是个能手。否则,乔宇颂当年也不会因为和他的几次眼神交汇就睡在一块儿。   不过,后来乔宇颂渐渐看清楚,那是谢昊哲带在身上的技能,不止对他一个人。当证实谢昊哲除了他以外,在忠文还有男友以后,乔宇颂二话不说就和他分手了。   再遇见谢昊哲,乔宇颂寻思着他的习性还是没有改变。面对这样的人,乔宇颂只能告诉自己,曾经和他交往,是给自己的人生上了一课。   其实,起初乔宇颂就该想到,如果真是“正经人”,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上床呢?只不过,乔宇颂想着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自己也称不上“正经”,所以懒得追究谢昊哲名声在外的生活作风了。   交往的那段时间,乔宇颂曾设想过谢昊哲会不会和他一样,只是太寂寞了,需要人陪伴,所以才开始这样一段恋情。所以,只要他们有了彼此,就不会再寂寞,以往那些“随意”的事自然不该随意做了。   可惜,事实只是证明了乔宇颂的设想全都是痴心妄想   。   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固执的人。有些人表面上很随便,好像怎样都可以,偏偏就是这“怎样都可以”的个性,又是固执得难以改变的。他们每个人都太爱自己,太害怕自己受伤了,因而指望着对方因为爱自己而改变,这本来就是“己所不欲,竟施于人”的。   思及此,乔宇颂想起了宋雨樵。   和宋雨樵交往这件事,又何曾不是他后来的决定?中间,他们曾经有一次机会分手,但最后他还是选择重新开始了。   现在既然已经决定交往了,遇到问题还是得彼此商量着解决才是。哪怕宋雨樵的语气生硬得像是通知,乔宇颂打定主意,回去以后还是尝试和他沟通沟通,起码得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   乔宇颂想:对宋雨樵而言,工作当然至关重要,不过他应该也不想和自己分开。所以,宋雨樵一定会想出一些解决的方案供他们选择的。到时候,他们只要心平气和地好好商量就是了。大不了,他申请飞欧美线,这样他在外的时间更长。不常回国内,日子过得应该会快一些。   为了防止这些想法被忘记,乔宇颂将打算写在手机的备忘录里。   电梯门打开,他抬头看了一眼,又重新低头,一边写,一边往房间的方向走。   感觉快走到房门口时,乔宇颂抬头,吃惊地发现自己的房间门前站了一个人。那人正在试图用房卡打开房门,可是门锁始终发出开门失败的嘀嘀声。   乔宇颂定睛确认那人就是滕立君,不由得呆住了。   很快,滕立君发现有人走近,回头一看,同样吃惊得很。   两人面对面站了几秒钟,乔宇颂皱眉,打招呼道:“您好。”   “呵,好久不见。”滕立君意味深长地笑,“你也住这里?”   什么意思?乔宇颂莫名其妙,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一个答案浮现脑海,道:“您走错房间了吧?”   闻言,滕立君惊讶极了。他看了看房卡,又看看房间号,迷茫道:“应该是3519没错。”   “‘应该’?”乔宇颂虽然喝了酒,可自认脑袋比他更清醒。   说完,乔宇颂拿出房卡往锁上刷了一下。   门锁很快感应成功,发出开锁成功的提示音。   “咦?”滕立君诧异。   这就是被千万粉丝拥护的明星?乔宇颂在心里觉得好笑,推门入内,说:“您究竟住哪个房间,您还是问问您的助理或者经纪人吧。”   滕立君听罢面上一红,见乔宇颂要关门,立即伸手阻止。   乔宇颂诧异地看他,问:“还有什么事吗?”   他不确定地打量乔宇颂,似笑非笑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之前的确有待他不礼貌之处,乔宇颂有些心虚。不过,当初是滕立君利用卡客的身份拿到他的电话号码,工作之外,乔宇颂要不要理会他的搭讪,则是乔宇颂的自由。   现在听他这么问,乔宇颂沉下脸,说:“所以,您不是不记得自己住几号房?”   “不、不,我是真不记得。”滕立君无辜地说,“不过,找错门竟然也能找到你的房间,咱俩还算挺有缘分吧?”   他始终面带笑意,可乔宇颂感觉不到任何好笑之处,说:“或许吧。但现在很晚了,早点儿休息吧。晚安。”话毕,他不等滕立君再开口,关上了门。 第99章 绯闻和建议-4   犹记得谢昊哲说过,滕立君一行人入住酒店是为了拍戏,开准备会前,乔宇颂再三确认航程中有一个叫做“滕立君”的卡客,不免狐疑。   他知道这不是同名同姓,因为卡客信息和前几次他见到的相吻合。   乔宇颂搞不懂这些明星的行程,也没有兴趣搞懂。不过,旅客信息里显示这天是滕立君的生日,按照惯例,乔宇颂得给他写一张生日卡片,在飞行途中送给他。   因为心里惦记着宋雨樵工作上的安排,乔宇颂难免有点儿心不在焉。   出发前,他在房间里写生日卡片,不小心写错了两张,好歹没有把最后一张浪费。   下午,乔宇颂和同事们按照规定的时间共同乘车前往机场。谁知,队里的一个小伙子把耳机忘在了房间,乔宇颂无奈,只好让其他人先走,自己留在酒店等他。   乔宇颂早早地交好了网约车,站在酒店大堂前无所事事,正想给宋雨樵打个电话,却看见滕立君和两个人一同走了出来。   滕立君看见他,灿然一笑,打招呼道:“hi!”   “您好。”已经穿着空乘制服的乔宇颂礼貌地回应。   他用眼神示意其他两个人先走,对乔宇颂笑道:“你现在去机场?”   乔宇颂不知道他端的是哪门子心思,点头道:“嗯,等会儿的航班。”   “是ju5868吗?”他很感兴趣地问。   乔宇颂面无表情地回答:“是的。”   “太巧了,我也坐那趟航班。”他轻微叹气,摇摇头,“可惜我不坐经济舱,没机会吃你发的饭了。”   这话在乔宇颂听来十分别扭,他不愿现在告诉滕立君自己将服务于头等舱,扬了扬嘴角,毫无笑意。   滕立君端看他片刻,说:“既然要去机场,一起吧。反正顺路,我的车还不错。”   乔宇颂听罢立即要拒绝,不料还没开口,滕立君竟然主动揽住他的肩膀,作势要带他离开。他万没想到这大明星居然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得如此“轻浮”,虽说这举动在两个男人之间不算十分亲密,不过远远超出了乔宇颂心中对“陌生人”的定义。   他离开挣开滕立君的胳膊,退至一旁,正色道:“滕先生,请您放尊重些。我们不熟。”   听罢,滕立君一愣,顿时面露委屈,说:“对不起。我之前生活在国外,习惯了。”   这算哪门子的理由?乔宇颂在心里翻白眼,说:“但这是在中国大陆。”   “fe,我错了,抱歉。”滕立君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希望你能原谅。”   乔宇颂莫名其妙,转头看见队里的小伙子不知何时已经下楼,正站在大堂里,隔着玻璃门一脸猎奇和惊喜地看着二人。见状,乔宇颂面色一沉,冷冷地朝他招手。   他愣了愣,拖着行李箱颠颠儿从酒店出来,看看滕立君,对乔宇颂道:“小乔哥!”   “走吧,我叫好车了。”乔宇颂话毕,转身便走。   “咦?!”小伙子诧异地看看他,跟上以后,又几次忍不住回头看滕立君。   “哥,我想问他要个签名。”上车前,小伙子闪着亮晶晶的眼说。   除非工作需要,否则,乔宇颂实在不愿意和滕立君有联系。听见她这么说,乔宇颂严厉地说:“你已经因为忘东西迟到了,这需要我提醒你吗?”   闻言,小伙子呆住,上车以后小声嘟哝道:“吵架了也别拿我撒气嘛。”   乔宇颂听罢,只后悔自己平时脾气太好了,让他们一个个都没大没小的。现在还没飞,乔宇颂暂且忍着他,决定等到最后讲评会时,再好好   点名批评。   想到在飞机上还要面对滕立君,乔宇颂忍不住心烦。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感受到了他的焦躁,滕立君竟然误机了!   乔宇颂站在机舱门口,听着3号位通过广播告之机上乘客目前尚不能关闭舱门的理由,反复与地面确认乘客的登机情况。   最后,他很高兴地接到机长通知,关闭舱门。   那个属于滕立君的座位空着,他的随行人员也没有登机。乔宇颂把本已经写好的生日卡片丢进垃圾桶,心想:经过刚才那几轮催促登机的机场广播,滕立君误机的新闻说不好要上头条了。   乔宇颂幸灾乐祸、沾沾自喜,与同事们确认各舱门情况正常,乘客状态已经调整完毕后,汇报机长。   飞机推出后,坐在座位上的乔宇颂看了一眼手表——他最快只需要四个半小时,就能够再见到宋雨樵。   上次的紧急会议上,总任务已经下发至每一个与会人员,但如何进行下一步的计划,需要哪些人参与,却是每一个分工组的组长该考虑的问题。   这是一次光荣的任务,可有人争先恐后地参加,有人则犹豫不前。当宋雨樵有权利挑选谁和自己一起去西部城执行任务时,他所要考察的,不仅仅是态度而已。光有态度,能力不够的人,宋雨樵在考虑时,会把他们往后放一放。这是他的习惯。   临近下班,宋雨樵几乎要把名单报上去了,但是他的谈心工作还没有完成。   听见敲门声,乔宇颂说了一声“请进”,抬头看见冯子凝推门入内。   “宋主任。”他礼貌地问候。   “哦,坐吧。”宋雨樵拧上钢笔的盖子,待他坐下,直截了当地问,“覃副要去西部城的事情,你听他说了吧?”   分明像对他的问话早有预料,冯子凝捣蒜似的点头。   宋雨樵哑然失笑,摇摇头,问:“你跟我去吗?得去五年。”   他眨了眨眼,疑惑道:“‘跟你去’?”   “不然呢?”宋雨樵冷漠地问。   “呃。”他腼腆地笑了笑,说,“好啊。跟你干活,能学到的东西多。”   对于这种场面话,宋雨樵皮笑肉不笑,说:“行吧,那我就把你加进去了。没机会后悔了哦。”   “嗯。”他乖觉点头。   宋雨樵把他的名字写进表格里,过了一会儿,发现他还坐着,便道:“你可以走了,场面话有机会再说吧。”   冯子凝错愕,随即尴尬地笑,站了起来。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转身以后,没走两步,又折了回来。   宋雨樵莫名其妙,抬头问:“干什么?”   他忸怩片刻,掏出手机划了两下,小心翼翼地问:“宋主任,这个人,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没想到他会提起乔宇颂,宋雨樵惊讶之余,不明所以。瞧他忧心忡忡的模样,宋雨樵接过手机的同时,不免忐忑。   看见社交网站上热门搜索的内容,宋雨樵皱起了眉头。   “我觉得图片不能当真吧,你回头问问?可是有个北航的空乘跳出来说看见他俩吵架,节奏带得怪怪的。”他挠挠脸。   照片拍得不太清楚,但配合文字说明,明眼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新闻里写滕立君和北航乘务长的恋情曝光,共同入住五星级酒店,翌日在酒店大堂前难舍难分。这新闻已经导致社交网站的搜索功能瘫痪,北航也启动了紧急公关。   宋雨樵反复看那几张模糊的照片,一时难以确定自己的情绪。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冯子凝还在眼巴巴地等着   他,这才意识到手机不是自己的。   “哦,对不起。谢谢。”宋雨樵把手机还给他。   冯子凝惴惴不安地握着手机,说:“不会影响咱们去西部城吧?”   “当然不会。”对于这种猜测,宋雨樵只觉得好笑,“你先回去吧。”   冯子凝用同情的眼神看了看他,离开了。   宋雨樵沉下一口气,还没想通怎么回事,手机便响了。他拿起一看,是周书记的电话。 第100章 绯闻和建议-5   ju5868落地以后,乔宇颂和乘务组的同事们送客完毕,正好参加讲评会,却突然被领导通知去公司一趟。   乔宇颂看被通知的似乎只有自己一人,心中狐疑不已,只好将讲评会的内容交给2号位,自己独自离开。   去公司这一趟,意味着回家的时间更晚了。   乔宇颂把这个消息告诉宋雨樵,想不到,才打开手机,信息声就接二连三地响起。   眼看着信息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乔宇颂原打算暂时不看,偏偏读到一闪而过的某条信息里写:你真和滕立君睡了?!   他愣住,连忙打开聊天软件确认是不是看花眼,事实却只让他更加震惊。   姜晴:在飞?网上你的新闻传遍了。   纪薇妮:我的老天爷啊,大哥,你啥时候和大明星恋上的?这够低调!   纪薇妮:真睡了?   季子游:卧槽,会才看完就看见这种劲爆消息!哥,那前两天跟飞的那位咋回事儿?   姜晴:如果是真的,赶紧让他公关一下,传了一两个小时,网都瘫了。这么严重的事儿,他在国外混惯了不在乎,你可是要丢饭碗的!   读着这些信息,乔宇颂久久地会不过神来,他几乎怀疑这不是自己的手机,直至受到宋雨樵的信息。   宋雨樵:落地了吗?没什么事的话,先回家吧。   一时间,和宋雨樵不在同一个世界的感觉在乔宇颂的心里特别强烈。因为,他的同事、朋友们说得好像他发生了天大的事,可宋雨樵那里,还是风平浪静。   这一闹一静更使乔宇颂迷茫,直觉告诉他,经理找他的原因很大程度和姜晴他们说的事有关。   乔宇颂打开社交网络平台,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他随意往下浏览,发现自己常关注的一个八卦自媒体号新发的一条热门状态,其中内容提到“北航乘务长”。他定睛一看,配图的截取画面分明是昨天他入住过的酒店!   登时,乔宇颂倒吸一口凉气,立刻点开来看。   航司虽然一天到晚压榨他们的劳动力,可是大家在外过夜的时候,公司的出手从不含糊。乔宇颂入职以来,经由公司安排,在外入住的酒店从来没有低于过四星级。这样的酒店服务水准,本就不是一般那种会有小卡片的便捷酒店能比,对顾客的安全和隐私更是保护得当。   然而,网上疯传的图片中,不但有乔宇颂上午在大堂门口和滕立君交谈的照片,还有他们前一晚在房门口说话的画面,从他们在房门口说话,到乔宇颂走进房间,全齐了。而且,因为拍摄角度的关系,滕立君看样子是要进入他的房间,所谓网络上的传言是他们二人深夜一同回到酒店,并且入住同一间客房,第二天上午又分别离开。   最先发布这组图片的是网上一个向来十分“能来事”的博主,由此引发一番激烈的争论,将话题热度推向高潮以后,更深入的消息则被各路跟风的媒体和博主挖掘出来,包括滕立君此前的一些让人怀疑他是同性恋的举动、他曾在飞机上要过乔宇颂电话号码的事,还有他们在酒店门前的对话等等。   当然,少不了乔宇颂的身份和姓名——   北洲航空析津基地乘务长乔宇颂,飞龄六年,目前主要飞亚洲国际航线。日常从不隐瞒自己的同性恋身份,在职至今曾有过两段恋情,男友均是机长。肯定有419,和他一起飞过,他喜欢的类型不一定,什么样的都有吧。但这在民航界本来就不足为奇。曾多次获得过员工嘉奖,但他和领导层关系不错,其中有没有猫腻,网友们请自行分辨。反正能因为和前男友分手就调到别的基地,又在同一年马上调回析津,这种“看心情”的调配不是每个人都能   享受的。听说本来要升主任乘务长,不过出了这种事,估计是凉凉了。老实说,公司对员工利用在外过夜的机会找艳遇,平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过现在既然被拍到睡了流量,那就另当别论了。但是,说他和滕立君交往,呵呵,难说吧。他目前好像有男友,是体制内的大人物,具体是谁不方便说。和滕立君,可能是偷腥吧?既然被拍到了,公司肯定要处理的,至于他的正牌男友会不会插手帮他搞定,就很难说,反正只要他男友开口,没有搞不定的事。信不信由你们。大人物不是什么有钱人。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不是钱。粉丝们别急着帮你们爱豆撇清和洗白,说白了流量而已,你们当宝,别人就睡睡而已。   发这篇长文的爆料人只发了这一条状态,可在三个小时以内,粉丝数已经涨至十几万。他所说的话,甚至成为一个新的热门话题,和“滕立君北航乘务长出柜”一同罗列在话题榜前十的位置。   乔宇颂看得头脑发昏,越来越多的问题充斥在他的脑海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拍了那些照片,不知道滕立君为什么误机,不知道发这篇长文的人是谁——但可能一起飞过西部城的航线,所以知道宋雨樵的身份。他不明白,像滕立君这样的大明星,爆出这样的新闻,明明应该成为众矢之的,为什么反而是他的消息先被挖出来。   乔宇颂在网上搜索了滕立君的账号和他的工作室账号,事情爆出几个小时了,他们居然没有人回应。一部分粉丝发生说滕立君目前正在剧组拍戏,请更多地关注他的作品,一副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另一部分粉丝说只有几张图片,不能证实两人是一起过夜,剧组下榻这家酒店是事实,民航的空乘都住高级酒店这大家都知道,只是碰巧住了一家酒店,朋友见面聊天而已,连滕立君完全走进房间和关门的照片都没有,看图说话谁不会?   这样“明辨是非”的发言最后,出现了另一种声音:如果是这个乘务长想红,特意爆出这些照片,那也难讲,毕竟五星级酒店,哪儿有那么容易拍照?   乔宇颂看得几乎晕厥过去,啼笑皆非。   因为突然间浏览了太多信息,他的大脑发热,手机也发烫。   屏幕上忽然跳出宋雨樵的来电,乔宇颂愣了愣。宋雨樵平时浏览的新闻内容和他的完全不一样,就算如此,宋雨樵也会看到这样的娱乐新闻吗?乔宇颂犹豫了一会儿,忐忑不安地接起电话:“喂?”   “喂?我看飞机落地了,快回家了吗?”宋雨樵问。   他的平静让乔宇颂一度怀疑那件事究竟有没有发生,讷讷答道:“还没。经理让我回公司一趟。”   宋雨樵问:“嗯?为什么?”   他会不会知道了,只是故作平静?宋雨樵向来不善于表达情绪,也令乔宇颂对他捉摸不透。乔宇颂深吸一口气,说:“不知道。”   不知为何,宋雨樵沉默了片刻,说:“哦……好,晚点儿我去你们公司接你吧。”   闻言,乔宇颂脱口而出道:“小樵!”   “什么?”他疑惑。   乔宇颂感觉到心脏的快速跳动,小心谨慎地问:“你……看网上的热搜了吗?有一条和我们公司有关的爆料。”   “是和你有关的爆料吧?”宋雨樵道。   乔宇颂的呼吸一凝,难以在电话里确定宋雨樵的反应,说:“你都知道了。”   “不,我不觉得我知道了。”他说。   乔宇颂不解。   很快,宋雨樵解释道:“如果不是真相,谈何‘知道’呢?” 第101章 绯闻和建议-6   宋雨樵的话让乔宇颂的心轻飘飘地晃了一下,虽没有落到实处,却仿佛没有原先那么沉了。他来不及向宋雨樵说明情况,车已经抵达公司。   他只好匆匆地向宋雨樵道别,宋雨樵最后说了一句什么,乔宇颂没有听清,只简单地说了一个“好”字,便挂断了电话。   进电梯时,乔宇颂遇见了几个乘务员。也许是他杯弓蛇影,他感觉他们认出了自己。从电梯按钮显示的楼层来看,他们应该是去开准备会的。   乔宇颂在拥挤的电梯里站了片刻,猛然间意识到自己仍穿着制服,和酒店门前那几张照片一样。一时间,乔宇颂感觉芒刺在背,他偷偷瞄向电梯里的人,看他们似乎没有留意自己,偷偷地把胸前忘了摘的胸牌取了下来,握在手中。   电梯门一开,这组乘务员陆续走了出去。   乔宇颂暗自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角落里的摄像头,恍然大悟。他的心情因此变得格外激愤,待楼层一到,立即快步往客舱服务部总经理的办公室走。   “孙经理。”乔宇颂敲门入内,故作平静地说,“您找我?”   看起来,孙经理已经等待良久。办公室里除了她以外,还有副经理和书记,乔宇颂的直属上司也在。见到他入内,他们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   乔宇颂向他们逐一问好。   “我先回去。你有具体方案以后,告诉我。”刘书记说完,率先离开,经过乔宇颂的身边,看了他一眼。   乔宇颂看不懂他的眼神,背部发僵。   很快,其他几位领导也陆续离开了。乔宇颂把行李箱放在门边,走向孙经理,再次道:“您找我?”   “坐。”孙经理朝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递了个眼神。   乔宇颂谨慎地落座。   她端看他片刻,客套道:“刚飞回来吧?”   他点了点头。   “网上有关于我们公司乘务员的新闻,你看了吗?”孙经理说着,打开手机划了划。   和乔宇颂猜测的一样,是因为那件事情。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冷静一些,但是当真被问,他的回答还是不由自主地变得激动。   他努力克制着这份激动,以至于声音好像卡在了喉咙里:“照片上的确实是我和滕立君,但我和他不是恋爱关系,连朋友都不是。我绝对没有和他发生关系。住在罗伊丝酒店是公司的安排,这您知道。我们只是出于巧合,才正好都住了那家酒店。荆航那天也有机组人员住罗伊丝。不知道是哪个别有用心的人偷拍了照片,‘望图生义’胡乱编故事,我以我的人格担保,绝对没有那样的事情!”   “人格?”孙经理的语气微妙。   乔宇颂听罢微微一怔,肯定地说:“对。”   “民航的机组人员利用职务便利在外面‘艳遇’,这种说法本来就在民间传得非常广泛。现在有了这样的新闻,更加让乘客们对我们的乘务员素质产生质疑。上面要求我们严肃整顿跟飞的现象。”孙经理的妆容十分厚重,两弯半永久的纹眉在说话时波澜不惊。   乔宇颂险些气笑,忍不住道:“孙经理,跟飞是乘客的自由。”   “可是,跟飞的乘客和机组人员住在一起,滥用公司给职工的福利,这是事实吧?”她的语气中透露出不耐烦。   “我没有和滕立君发生关系。”乔宇颂也快没有耐心了,声音渐重,“那天晚上,滕立君找错了房门,找到我那里去了。我和他确实在房门口说了几句话,他或许也有进门的意思,所以才被拍了那几张照片。但是,只要调取酒店的视频监控来看,就能够看到完整的情况,我保证他最后肯定没有进门。至于上午在门口遇见,就更   不用说了,谁和谁不能在酒店门口说话?”   孙经理冷冷地看着他,问:“那么你为什么那么晚了还在外面,不在房间里好好休息?”   “ju5868的起飞时间是下午十三点二十,按照规定,我可以在保证休息时间充足的前提下安排自己的时间。”乔宇颂正色道。   她定定地看着他,又低头沉吟片刻,末了,问:“你在公司有遇到什么困难,或者说,和谁结仇了吗?”   没想到她的话风转向,乔宇颂愣了愣,摇头道:“应该没有。”   “网上有一个自称是北航乘务员的网友爆料了你的身份和生活经历,我和刘书记都希望能查到是谁。”说到这个,孙经理原先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透露出厌恶,“服务乘客的时候会不会说话不知道,鬼扯一通的时候话倒是说得挺溜。”   闻言,乔宇颂讶然。他以为孙经理他们刚才聚在一起的讨论内容只有自己,没想到还有那个爆料人。乔宇颂回头一想,发现那似乎才是问题所在。因为,就算他和滕立君过夜的事情为真,那么事情冒出来,顶多是他个人的作风问题。偏偏那个爆料人提到“公司对员工利用在外过夜的机会找艳遇,平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就关系到整个公司管理层面的问题了。   乔宇颂沉思良久,为难道:“我想不出来谁会爆料。公司每次派发都是随机的,一起飞过的人很多。”   孙经理眯了眯眼睛,问:“他所说的‘大人物’,有这回事吗?”   乔宇颂哑然,俄顷,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宋雨樵的工作单位和工作性质。   听罢,孙经理轻蔑地笑了笑,说:“是挺了不起的,不过,跟我们关系不大。”   他尴尬地笑了笑。   “我们航司和罗伊丝酒店合作的时间很长了,现在员工在酒店内住宿,被拍到照片上传至网络,引起这样的风波,我们不得不对酒店的安保问题产生质疑。”孙经理沉了沉气,“你说的视频监控,我们已经看过了。”   乔宇颂眼前一亮,脱口而出道:“在哪里?”   孙经理又恢复了面无表情,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转了方向,倾身贴近桌面,点击鼠标。   随着视频的播放,她说明道:“完整的视频显示你们当晚确实没有入住同一个房间,所以,照片的来源到底是哪里,拍照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其中原因,我们目前没有办法定夺。既然你和滕立君认识,建议你跟他联系一下,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公司这边,我们也和滕立君那边联系了,现在还没有答复。通稿我们在写了,不过没有见到你本人以前,我们不方便发。后来的那个爆料人,你如果有什么线索,及时和许主任联系,我们计划严肃整顿和处理。”   视频很快就播放完毕了,而画面一直停留在最后一幕。乔宇颂呆呆地看着电脑屏幕,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正如他所经历的,他向孙经理描述的那样,那天晚上,他和滕立君说过话以后就关门睡觉了。滕立君没有进入他的房间。然而,他进房以后走廊外发生的事,他却完全不知道。   滕立君被拒之门外后,往摄像头所在的走廊另一端走。画面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拿相机的人,看样子是才从某个房间里出来的。滕立君经过他的面前,看了他一眼,然后离开了。   哪怕这一幕被挤压在画面最角落的地方,可乔宇颂看得清清楚楚,滕立君确实扭头,看了那个拿相机的人一眼。   无论是走廊上被拍的照片,还是在酒店大堂外的,看起来都不像手机拍出来的效果。乔宇颂之前一直想着是什么狗仔记者,直至看见这一幕,才因为接受不了荒谬笑起来。   乔宇颂发生了耳鸣,像是飞机急速爬升的那一刻。孙经理的声音在耳鸣以外,道:“在和滕立君取得联系以前,我们暂时不打算公开这段视频。你尽快联系到滕立君本人,把情况问清楚。” 第102章 绯闻和建议-7   “这回的情况,对公司形象造成影响是确凿的。目前我们打算让你停飞一段时间,具体停多久,什么时候复飞,等晚上我们开会讨论以后决定。今天,你先回去休息,争取联系到滕立君。开会决定出来以后,根据安排执行。还有,可能你之前也听见一点传言,让你国庆节假期以后升主任乘务长,确实有这么一回事,调令也下来了。但是因为发生这件事,你的工作安排还是按照开会结果执行。”   下楼时,孙经理的话一直盘旋在乔宇颂的脑海里。   他分不清楚,自己这次的遭遇哪怕是被陷害,他是被谁陷害了?滕立君?还是那个爆料人?   真是好笑,国庆前,他还为自己能升主任乘务长欢欣鼓舞,信誓旦旦地说要飞到退休,现在才过了几天时间,他就被判停飞了。   一时间,乔宇颂烦透了自己身上的这身制服。   他在洗手间里把制服换了下来,戴上口罩,拿出手机要叫网约车。   没想到,系统还没有找到司机接单,徐傲君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自从职院毕业后,乔宇颂能够自己工作挣钱,他一年到头和家里没几次联系,顶多是临近过年时谈谈回不回家。徐傲君起初还会念叨他几句,但时间长了,也不念叨了,倒是出门旅游想坐飞机的时候,问问他还有没有打折票或免票。   “喂?妈。”乔宇颂预感到她这通来电的用意,话说得刻意的平静。   “乔宇颂,你怎么丢脸丢到网上去了?!”徐傲君开口便道。   乔宇颂皱眉,还没回答,也没有机会回答,徐傲君立即自顾自地埋怨和念叨起来。   “你以为你当了空少,多去了几个国家就了不起了,搞时髦,和男人谈朋友,还瞧不起我和你爸是老古董,接受不了你们年轻人那一套,不开化。我原本是不想理你了,你了不起,能养活自己,在外面风流快活,和我有什么关系?但是你这次是搞什么鬼?那个小明星长得不男不女,你和他睡觉被拍到,你脑子被门夹中了吧?还嫌自己是同性恋,在老家这里不够出名吗?”徐傲君说到这里,对着别处喊道,“我怎么不能说?他闹成这样,还不是你给惯的?小时候他看那种不三不四的漫画,我教训他,你还护着,瞧瞧他现在变成什么样?看什么学什么,还真当自己是漫画男主角了?!”   乔宇颂知道她这话是对乔振海说的,自己烦闷之余,更为乔振海不平。他颇不耐烦地听徐傲君训完乔振海,又继续数落他。   “乔宇颂,你一年到头在外不着家,活得怎么样,我懒得理你,但是你能不能给我和你爸留条活路?你爸一把年纪,快六十岁人了,那些个不上学的小流氓跑到店里来笑他儿子和男人睡觉,你还让不让他好活了?你当这条街上的人都是不看手机不上网的老人,所以不知道?哪个老人没有小孩?32号那个卖炒粉的张阿姨,她女儿在学校里不学好,整天想着追星!刚才带着几个小姑娘来店里气势汹汹要砸店,说什么她们的偶像不是同性恋,你是想红坑那个小明星。乔宇颂,我问你,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这跟你爸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我们在家里要面对这些?我操她老娘的,拿个手机往我们铺子里一顿乱拍,还搞什么网络直播!现在的小孩,无法无天了!”   面对徐傲君的训斥,乔宇颂原本有反驳的念头,可是等她说到后来,乔宇颂蒙住了。   徐傲君毕竟上了年纪,话说得太快,总要歇歇。   乔宇颂听见她激动得喘气,终于找到机会插嘴,问:“什么小流氓?什么网络直播?我没有和滕立君睡,是有人故意拍了照片要害我。我已经和公司解释清楚了,公司也知道怎么回事,只不过还没有联系到滕立君,所以没有给出正式回应。你们在家先   把店门关上,再遇到这种事,打电话报警。这算扰民,警察会处理的!”   “处理你个头!”徐傲君大声吼道,“就嘲笑两句,没打人、没碰人,处理什么?还有那几个搞直播的小丫头片子,最多就上了初中,有两个还上小学!穿个破洞牛仔裤,耳朵上全是钉,脸上化得花花绿绿,我赶的时候还说这里是什么‘打卡地点’!她们还没走,我就把门关了,她们倒好,在门口拍合照!嘻嘻哈哈,跟来旅游似的!她们闹了还好,要是不闹,我和你爸还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乔宇颂听见砰地一声响,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只听徐傲君骂道:“谁?!哪个有爹生没娘养的?!”   “妈?妈!”乔宇颂朝着手机里喊,可回应他的,除了徐傲君骂骂咧咧的声音外,只有最后的忙音。   乔宇颂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对家里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他急匆匆地往外走,反复拨打徐傲君的电话,但没有人接听,打乔振海的电话,同样没有人接。   该死,他怎么会忘了,在那样一个消息比较闭塞的小城镇里,一个与众不同的消息就能引爆整条街。听说家里被骚扰,乔宇颂连被停飞都觉得没什么了,徐傲君他们怎么办?她和乔振海要怎么在忍受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的多年后,突然被这样的新闻推倒风头浪尖,即使他们愿意相信那不是真的?   乔宇颂站在公司的门口六神无主,连找个在岳塘的人求助都找不到。   他太嫌弃、太讨厌那个小城镇了,以至于当初他才离开,就巴不得和那里再没有一丁点儿关系,以至于等到父母遭到麻烦时,他连个能嘱托的当地朋友都没有。   乔宇颂急得几乎想哭,却突然被汽车的鸣笛声吓了一跳,他闻声望去,顿时呆住——宋雨樵不知何时开车过来了。   宋雨樵打下车窗,看见他的表情因为隐忍而扭曲,皱眉道:“上车,回家。”   乔宇颂连忙拎起行李箱和过夜袋,奔至车旁把东西都放进后排以后,坐进了副驾驶座。   “安全带。”宋雨樵打了转向灯,调转方向盘时瞄了他一眼。   乔宇颂这才知道自己忘了系安全带,立即把安全带扣上。   “挨领导训了?”宋雨樵又瞄向他,问。   乔宇颂听他说得云淡风轻,心底没来由地泄气。他抹了一把脸,想到之前宋雨樵在电话里说的,答非所问:“我没和他睡。昨晚在走廊遇见,确实很晚了。他当时说是找错了门,因为我们之前在飞机上遇到过,所以说了几句。不知道怎么的就被拍成那样,又被写成那样了。我刚才向领导解释过,她拿到了酒店走廊的视频录像,你看了那个就知道,昨晚滕立君压根没进我的房间,我进屋关门以后,他掉头就走了,后来从另一个房间里出来一个拿相机的,他还看了那人一眼。”   从看见新闻的那一刻,宋雨樵就觉得有点儿匪夷所思,按理说高级酒店的安保都很严格,如果不是入住了酒店并且早有计划蹲守,怎么会拍到照片?而且照片的角度也有问题,宋雨樵想:如果他是跟拍的记者,起码要抓拍到滕立君完全进入乔宇颂的房间还有关门的那一刻,才最有说服力,这样才是不给看官们置疑的机会。宋雨樵难以想象一个有备而来的狗仔会有这种程度的疏忽,现在听乔宇颂这么说,反而更合情合理了。   不过,宋雨樵想不到滕立君和那人是窜通好的,诧异道:“你是说,这是滕立君安排的?”   现在乔宇颂还没能联系上滕立君,说什么都太过武断,而且他想不通,滕立君不缺流量和新闻,而以现在国内的环境来看,用“同性恋”的身份来炒作,实在不高明。   “我不知道。”乔   宇颂摇头,烦躁又迷茫,“如果是,他图什么呢?这几年腐文化确实挺流行了,时不时有几个明星因为演耽改剧爆红,可根本没人会承认自己是gay吧?再说,他又不缺粉丝,还有很多‘女友粉’,爆出这种新闻难道不会丧失一大批粉丝吗?”   宋雨樵对这类型流行文化不甚了解,听乔宇颂说的话,好几个名词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听他说得振振有词,宋雨樵姑且认为是这样的道理。   “耽改剧是什么?”宋雨樵好奇地问。   乔宇颂正为摊上这种事心烦不已,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不指摘他的人供他倒苦水,没想到宋雨樵听完却发出这样的疑问,他愣了愣,登时忍不住笑了。   “就是耽美或者漫画改编的影视作品,你知道,耽美题材肯定不让上的,所以只能演‘兄弟情’、‘好朋友’。但说白了,还是卖腐。”乔宇颂气呼呼地抱起双臂,嘟哝道,“那个滕立君,最初也是演耽改剧红的。”   宋雨樵了然地点头,说:“他很红吗?今天如果不是有这条新闻爆出,我根本不认识他。”   乔宇颂努嘴,道:“废话,你平时都关注些什么?不是军事就是科技,大数据怎么会给你推流量小生?”   宋雨樵笑了,调侃道:“你还知道大数据?”   自从ju5868落地以后,乔宇颂经历了迷茫、激愤、怨恨、委屈和失落,他曾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雨樵,不知如何向他解释这桩离奇的遭遇,而等到他真正见到宋雨樵之后,他却是一再被宋雨樵逗得气笑了。   他头一回觉得和宋雨樵活在不同的世界里挺好的,任凭他的世界如何跌宕起伏,只要和宋雨樵的世界接壤,就会变得云淡风轻。   “你故意的是吗?我都快烦死了。”乔宇颂瞪他,想了想,问,“难道,今天大数据给你推了这条新闻?”   说起自己在单位遇上的事,宋雨樵的语气变得冷淡许多:“没,一个同事看见,告诉我的。幸好他提前告诉我,否则我们书记找我谈话的时候,我得一脸懵。”   听罢,乔宇颂的心往下一跌,道:“你们书记找你谈话了?”   “嗯,我都成‘大人物’了,还不被谈话吗?明天更大的书记还约了我。”宋雨樵耸肩。   想到徐傲君他们在岳塘的遭遇,乔宇颂的心凉了半截。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们书记找你说什么了?”   宋雨樵瞥了他一眼,说:“建议我重新谨慎审视和处理我们的关系。”   乔宇颂打了一个激灵,脱口而出道:“他是叫我们分手吗?!”   “这种事,不会说得那么直接的。他说得不直接,我当然也不直接回答了。想着既然还没见到你,我就答应他。反正他没明说。”宋雨樵在红灯前踩了刹车,待车停稳后,他转头看向乔宇颂,“既然情况已经有了转机,我们耐心等一等,说不定还有新的进展。你刚才不是说了,滕立君方面还没有给回应吗?”   乔宇颂的脑袋晕晕乎乎的,心想为什么偏偏是他遇上这种事?如果滕立君是故意的,为什么选中他?就因为当初他给滕立君电话号码以后再没有回应吗?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人?   “小颂哥哥?”宋雨樵看他一直耷拉着脑袋,轻声道,“别垂头丧气了。要给你一个吻,爱的鼓励一下吗?”   乔宇颂讶然,抬头看他。   因为安全带的拉扯,宋雨樵倾身的动作有些吃力,吻也似蜻蜓点水,很快又被安全带扯了回去。   乔宇颂的眼眶发热,感激地看着他,说:“我停飞了,上回说升cf的事,估计也泡汤了。”   宋雨樵错愕,经后方鸣笛声提醒,连忙把车开走。   过了一会儿,宋雨樵问:“停飞多长时间呢?停飞的这段时间,是转地勤?还是在家休假?”   乔宇颂感动于他的理解和体谅,可他完全业界外的问题实在让这时的乔宇颂丧失耐心,说:“哪来的休假?每天去公司,朝九晚五,打卡学习、开会,领最低工资。”   听罢,宋雨樵皱起了眉头。   良久,乔宇颂见宋雨樵迟迟没有吭声,心里有很多话,顿时都不知该从何说起。突然间,乔宇颂想起昨晚自己之所以会那么晚回房间的理由——宋雨樵说要去西部城三个月,这件事他们还没开始谈。 第103章 绯闻和建议-8   原本毫无头绪的事,一旦知道可以从谁那里找到答案,乔宇颂好像在混乱之中有了方向——唯一的方向。无论从这个方向走出去是不是出口,他只能抓住机会往外冲。   他不能够再等了,给滕立君发的信息没有回复以后,他继续拨打滕立君的电话。   然而,在两次电话没有人接以后,滕立君的手机变成了关机的状态。   知道滕立君有意躲避,乔宇颂更加认定这事情他有脱不开的关系。   乔宇颂气得浑身发抖,编辑了短信息发给滕立君。   还没有见到孙经理前,乔宇颂给他发过一条信息:您好,我是乔宇颂,北洲航空析津基地的乘务员。昨天晚上和今天上午,我们曾经在罗伊丝酒店见过面,想必您还记得。下午,网络上出现了关于我们的失真传言,请问您是否了解?相信这件事对您的声誉也造成不小的影响,我这边人微言轻,希望您能够尽快出面澄清。谢谢。   这条信息,在时隔两个小时以后变成了已读状态,可没有回复。   乔宇颂把新的信息发送出去,措辞再不像之前那么客气:滕先生,我这边已经拿到了昨晚酒店走廊的视频监控录像,确认当时的确有人在走廊偷拍,而且您在离开时应该也看见了他。我不知道您当时看见那个人以后为什么还没有任何防范意识,也无意揣测您或许有别的目的,但是这件事现在已经严重影响了我和家人的工作、生活,如果您或您的工作室再不出面澄清,我应该会选择把完整的视频上传到网络上。   正在开车的宋雨樵瞄见乔宇颂气愤地抓着手机,明明手机没有动静,却反复不停地看,便问:“正在和谁联系?”   “还有谁?滕立君。”乔宇颂气急败坏地回答。   宋雨樵惊讶地问:“你有他的联系方式?”   闻言,乔宇颂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认为他无辜的宋雨樵应该想当然地觉得他和滕立君事先不认识。乔宇颂慌了片刻,老老实实地交代道:“今年早些时候,他坐了我执行的航班,那时我还是后舱乘务长,他问我要电话号码。他是我们公司的卡客,我担心被投诉,所以就给他了。当时我还没有你的消息。”   宋雨樵了然地点头,疑惑道:“他坐经济舱?”   “不是,头等舱。”乔宇颂回想起来,依然不堪忍受大明星的任性。   宋雨樵努了一下嘴巴,问:“后来呢?”   乔宇颂自以为已经说完了,没想到他继续问,微微错愕,俄顷忍不住气道:“当然没有后来了。他给我发过信息,但是我没有回复。不是有个无法通过手机号搜索社交号码的设置吗?我把那个设好了,所以他有没有加过我,我不知道。”   “你设了搜不到?”宋雨樵诧异,“可是,我是通过手机号码搜到你的。”   闻言,乔宇颂的面上泛热,不好意思地承认:“知道你有我的电话号码以后,我就打开了。”说完,他看见宋雨樵的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分明一点儿都不意外,便知他刚才是故意那么说。   乔宇颂为这孩子气感到好笑,嘟哝道:“行、行,你最得意了。”   宋雨樵笑得更开了,笑毕,他问:“现在呢?滕立君给你回复了吗?”   说起滕立君,乔宇颂上一秒钟短暂的开心顷刻间消失不见,心情又恢复了繁重,说:“没有,他读了我的信息,但是不回。手机也关机了。”他顿了顿,“小樵,如果我把完整的视频发到网上证明自己,说不定会引发更大的风波,这样你的工作会不会受影响?他们会不会又叫你和我分手?”   宋雨樵沉吟片刻,道:“我建议你暂时不要这么做。你不是说了吗?视频是你们公司向酒店要   到的,滕立君和你们公司都没有回应前,你贸然发出去的话,说不定是给自己惹麻烦。现在‘鱼死网破’不是什么好决定。”   乔宇颂听完觉得确实有道理,现在他已经被勒令停飞了,如果在停飞期间又发生什么在公司眼里“不可控”的事,那无疑是叫公司为难,到时候给他的处置说不定就不止停飞而已了。   “那怎么办呢?”乔宇颂很着急也很焦虑,“你知道吗?有几个滕立君的狂热粉丝找到我爸妈那里去了,还有那些游手好闲的小混混也去我家的店里嘲笑我爸妈。我妈吵吵嚷嚷了大半辈子,从来都是她数落人,现在摊上这种她不明不白的事,我实在是……”   宋雨樵没想过事情会波及到乔宇颂的父母,顿时愣了一愣。眼看着车回到小区里,宋雨樵放慢了车速,脑子里却难得的没有任何头绪。   把车停稳,宋雨樵问:“你今年的年假休了吗?”   乔宇颂一怔,摇摇头。   “如果没休,既然现在你停飞,问问公司能不能请年休假吧。回去看看。”宋雨樵说,“他们作为你的父母就已经遭到那样的对待,他们一定会想你本人会怎么样。你在家里住几天,也好让他们安心。”   安心吗?想到徐傲君,乔宇颂不能确定宋雨樵的话。但是,想到乔振海,乔宇颂终究是心软。他蹙着眉头思索良久,问:“你呢?你和我回去吗?”   宋雨樵凝重地看着他,见他的脸上已经浮动着怅然,思量后道:“我后天得去西部城,春节回来。如果你明天就能休假,我明天陪你回岳塘。”   乔宇颂满心想着宋雨樵要走了,不得不走,要很长时间不能见面,偏偏遇上这样的事,他只能自己面对了。可是没有想到宋雨樵突然说陪他回家,乔宇颂顿时木然。   他很快反应过来,问:“明天和我回岳塘,后天直接从潭州去西部城吗?”   宋雨樵点头。   乔宇颂的眼眶顷刻间热了,他懊恼地低头,说:“小樵,谢谢你。对不起,都怪我,如果我昨晚没有去酒吧喝得那么晚,说不定就不会在走廊遇见那个姓滕的,也不会被拍照片了……给你添麻烦了,我……”   “说什么呢。”宋雨樵解开安全带,摸摸他发烫的脸,“让你心情不好了,去喝酒,我也有错。”   听罢,乔宇颂诧异地抬头。   “看见照片和新闻的时候,我就想,你怎么会那么晚才回房间。当时觉得,可能早点儿没和你在电话里吵就好了。”宋雨樵轻微地蹙了一下眉,“小颂,我也被怀疑和背叛过,我明白你的心情。现在我们的处境的确有点儿麻烦,不过起码公司和我都是相信你的,是不是?既然这样,我们只需要多一点点的耐心就可以了。”   听着他的安慰,乔宇颂心事重重地看没有动静的手机,依然想不明白滕立君究竟想做些什么。偏偏这个时候,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咕噜咕噜。   闻声,两人都愣了一下。   只见宋雨樵扑哧一声笑了,乔宇颂面上陡然泛红,泄气道:“都这个点了,肚子饿有什么奇怪?”   “不奇怪、不奇怪。”宋雨樵连忙道,“下车吧。米饭应该煮好了,回家烧菜给你吃。”   “真的吗?!”乔宇颂惊喜,立刻跟着宋雨樵下车。   宋雨樵站在原地等他,揽着他的肩膀往电梯间走,说:“当然,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应对生活给我们的考验。我们小颂哥哥还有很多新的困难和挑战要面对。”   “新的困难和挑战?”乔宇颂不明所以。   他淡淡地笑了笑,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第104章 绯闻和建议-9   晚饭是牛蛙冬瓜汤和西红柿烧豆腐。   如果没有这两样菜,乔宇颂还不知道原来小区的小菜市场里还能买到新鲜的牛蛙,更不知道原来家里的阳台种了香菜和小葱。   听了宋雨樵的吩咐,乔宇颂从阳台将这两味调味的小菜择了一些回来。   宋雨樵把洗干净的小菜分别切碎,香菜洒进汤里,小葱则作为豆腐的点缀。   看着宋雨樵做饭的样子,乔宇颂真不敢详细自己的遭遇,此时此刻太过美好,对比于荒诞,他分不清哪一样才是梦境。   “如果能永远这样就好了。”乔宇颂不由得发出感慨,“可惜你后天就要走了。”   闻言,宋雨樵洗手的动作顿了顿,对他微笑道:“先盛饭吧,可以吃了。”   宋雨樵少见的顾左右而言他,乔宇颂心中微微讶然。   无论如何,宋雨樵的工作至关重要,乔宇颂是无论自己遭遇什么也不愿意耽误他。将饭菜都端上桌后,乔宇颂暂时离开,去往阳台给直属领导打电话,申请休假。   领导或许已经有了上层的授意,知道乔宇颂的冤屈,几乎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他。   “你的处罚决定已经出来了,发在内网。我转发给你?”她道。   乔宇颂的心咯噔了一声,说:“好,谢谢。”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挂断电话的乔宇颂打开领导发来的文件,看见里面出现一个准确的时间,顿时松了一口气——三个月,挺好,起码不是无限期。   可是,想到这三个月恰巧宋雨樵都不在,乔宇颂的心底还是忍不住泛凉。这对他而言真是很大的挑战,乔宇颂想象不出来更大的挑战是什么,会是分开更长的时间吗?更长,是多长?   乔宇颂实在不想在已经焦头烂额的此时再给自己找麻烦,他晃了晃脑袋,把还没有出现的忧虑甩掉。   他回到屋里,发现宋雨樵恰好放下手机,便道:“还没吃?”   “等你。”宋雨樵说。   落座后,乔宇颂说:“处分结果出来了,停飞三个月。我请了休假,从明天开始能休一个星期。”   宋雨樵看他的心情比较稳定,点了点头。   两人不约而同地端起了碗筷,沉默地吃饭。   原以为宋雨樵在国外生活了那么多年,若说做饭,西餐更熟练一些,没有想到他却能做出这么像样的中餐。可惜,乔宇颂到现在为止,没有机会吃上几次。   乔宇颂想了想,问:“小樵,我能不能……跟你去西部城?”   听罢,宋雨樵惊讶地看向他,为难道:“能倒是能,可如果不是通过了审查的家属,一般不允许进入科技城。”   这个乔宇颂知道,他的问题根本不在于能不能通过审查,而在于“宋雨樵家属”这几个字到目前为止只是一种客套的好听,它永远不可能成为被认同的现实。他理解地笑了笑,说:“没关系,在城外也行。西部城大小也算个旅游景点吧?你们不是还有对外开放的区域可以参观吗?我想和那些游客一样,去参观参观,看看你们在干什么,当作旅游。”   想到他的境遇,宋雨樵想不到任何理由不答应,说:“好。如果有机会,说不定我能出来和你见一见。”   “嗯,总比你有时间出来,我却来不及赶过去的好。”这么一想,乔宇颂觉得这个主意十分妥帖,进而道,“那之后的三个月,我每个周末都去西部城,看看能不能见到你。你给我报销机票钱吗?我今年的免票,明天再用一张,就只剩下两张了。还有一折的票,但也不够飞几个来回的。”   宋雨樵理所当然地笑道:“当然可以。”   “嗯!”乔宇颂点头,往碗里添了几块豆腐。这西红柿烧豆腐下饭,没一会儿乔宇颂就吃了小半碗米饭。   在宋雨樵的印象当中,乔宇颂不是一个乐观向上的人,常常杞人忧天。可是现在,乔宇颂却愿意为了他设想那些基本不可能实现的好事,像是痴人说梦一样。宋雨樵看得心疼,但开不了口劝他不要这样。每个人很多时候都需要一份念想作为心灵的寄托,可是作为伴侣的他,没有办法也没有立场劝说自己的恋人不要把这份寄托放在他的身上。   依恋爱人是本能,有的人能够克服本能,有的人则不能。而即便是能够克服的人,也不见得不痛苦。宋雨樵不喜欢毫无节制的感情用事,但他同样没有见过谁在克服本能以后还能拥有快乐。   只要不耽误事,宋雨樵觉得,乔宇颂这样也挺好的。   对生活有了计划以后,原本难捱的事看起来似乎不那么难了。   洗碗的时候,乔宇颂甚至一度忘记自己为什么会被停飞。   他如果不是太容易健忘,这三十年来也不至于常常得过且过。思及此,乔宇颂也不知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宋雨樵把擦干净的碗放进消毒柜里,听见乔宇颂说:“想到明天要回家,我都懒得在乎滕立君那是咋回事了。”   闻言,宋雨樵讶然于他的豁达,想了想,说:“网上有新消息了。”   乔宇颂错愕。   “你可以看看,不过可能会更生气的。”宋雨樵撇撇嘴,“不知道现在看不看得到,说不定服务器又爆了。”   被置于盲区的伤再次回到了乔宇颂的视觉中心,他立刻放下拧干的抹布,回到客厅里拿起手机,打开社交软件。   和白天一样,映入乔宇颂眼帘的是一条爆炸性的新闻,乔宇颂点开话题,得到的结果为空,他反复点了几次,终于点开这个新的话题——“滕立君泰国同性恋游行”。   包括那个白天爆出滕立君和乔宇颂酒店过夜的博主在内,好几个关注量上千万的博主发了类似内容的新闻,网友爆料滕立君参加了去年在泰国举行的同性恋有幸,在游行队伍中与一男性举止亲密。   与白天那几张疑点重重的照片不同,晚上被曝光的这组照片里,身着彩虹色衬衫的滕立君和身旁的男性相拥舌吻,丝毫不给人任何撇清的空间。   “怎么会这样?”乔宇颂难以置信,连忙搜索了滕立君的主页,最新内容竟然还是三天前的新戏宣传广告,而他的工作室主页同样没有新的内容。   “这算什么节奏?”乔宇颂百思不得其解。   宋雨樵倚靠着餐桌,同样在刷手机,说:“有网友说,那个男人是滕立君的男友,泰国人,两人已经计划要结婚了。”   “什么?!”乔宇颂立即靠向他,看他的手机。   让乔宇颂惊讶的是,他原以为像宋雨樵这样和娱乐八卦绝缘的人是无法很快追踪到这类信息的,但万万没有想到宋雨樵八卦起来,他望尘莫及。难道连追八卦这种事,也和智商有关系吗?乔宇颂哭笑不得。   “有人扒出他们俩更早以前的照片,去年初在砂糖岛一起参加‘名媛聚会’,还有曾经两次滕立君的机场照,其实那个男人都在。翻看那个男人的主页,他们有好几件同款的衣服,网友说搞不好就是同一件。”宋雨樵一条一条地筛选自己找到的内容,又根据新的关键字搜索出新的内容。   乔宇颂不由自主地看他说话时认真的侧脸,很少有人能在讨论八卦的时候露出学究特有的神态。乔宇颂忍不住道:“你真的没有追星吗?这顺藤摸瓜的本领也太强了。”   “这叫文献检索,什么顺藤摸瓜。”宋雨樵斜睨了他一眼   。   他忍俊不禁,点了点头,奇怪道:“怎么会这样?是因为白天的照片让大家怀疑他是同性恋,所以媒体和网友就去搜寻他是同性恋的证据,现在找到了?”   “爆出滕立君和你过夜的博主,和最先爆出滕立君参加同性恋游行的博主是同一个人。从前一条新闻的评论和转发情况来看,相对于置疑其真实性,大家更多是看热闹的心态,所以这个博主火急火燎地找到后一条新闻发布,不太必要。而且去年十一月份的事压到现在快一年了,现在才恰好爆出来,也不太合理……”宋雨樵困惑地说。   乔宇颂不以为然,努嘴道:“娱乐圈哪里有什么合理的事?”   “如果是我,拿到晚上的这条新闻,应该会选择过几天再发。”看他不解,宋雨樵笑道,“因为没发这条以前,顶多是粉丝的置疑,滕立君本人还没有对自己的性向做出回应。如果等到滕立君回应,他要么说自己不是gay,到时候甩这条出来打他的脸,要么承认自己是gay,这条正好又说明他沾花惹草,不管怎么样都比现在就发更有娱乐效果,不是吗?”   乔宇颂向来容易被宋雨樵“忽悠”,听他说了这么一番,乔宇颂竟有点儿信以为真了,问:“那你说,为什么?”   宋雨樵思忖片刻,摇摇头,说:“等滕立君表态,一切或许就都有解释了。但在此之前,我们先收拾回岳塘的行李吧。” 第105章 他乡此宵同-1   不知道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一个早晨。   乔宇颂趴在枕头上,望着细细簌簌的秋雨慢慢地将窗户模糊。   宋雨樵背对着他坐在窗前拉大提琴,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晨间的昏暗让宋雨樵的背影显得有些孤独。   如果不是要回岳塘,乔宇颂挺乐意就这么度过一整个雨天。   宋雨樵的琴声令他昏昏欲睡,清晨五点,优美的乐曲和雨水一样,可以模糊夜晚和白日的界限。   隐隐约约地,乐曲终了,乔宇颂睁开眼,问:“没想到你会拉这首曲子,上回好像在你的车上听过。”   “这首曲子,算得上脍炙人口了。”宋雨樵回头道。   乔宇颂不熟悉古典音乐,不知道古典音乐中哪些流行、哪些小众。他曾经希望宋雨樵喜欢这首曲子的原因和自己一样,不过既然宋雨樵这么说,那当然不是了。   犹豫过后,乔宇颂坦白道:“小时候我们一起去看过的一部电影,你还记得吗?这首曲子在里面出现过。”   “记得。”宋雨樵说着起身,扶着手中的大提琴,将椅子转了方向。他看向错愕的乔宇颂,笑道:“怎么了?”   乔宇颂惘然,问:“你是因为那部电影才喜欢这首曲子吗?”   他重新坐下,淡淡一笑,说:“谈不上喜欢,只能说是印象深刻。那天晚上回到家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这首曲子,也梦见你。”   乔宇颂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心中触动,紧紧地盯着宋雨樵的眼睛,问:“梦到我?”   “嗯,梦到我一直没能靠近你。”宋雨樵静静地看他被晨曦模糊的脸。   闻言,乔宇颂轻微地打了个抖。   过了好一会儿,乔宇颂说:“那时候国内的音乐软件不是还没那么全面吗?像音乐原声带这类算小众,热度不高,要找起来很麻烦。我在网上等了很长时间才等到资源,最后才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乘着歌声的翅膀》,这名字挺甜的,歌词也是。”他自嘲地笑了笑,“我笼统也不认得几首古典曲,除了这首,就只有《夜曲》了。”   宋雨樵记得他说过一次,问:“肖邦?”   他点头。   “拉给你听?”宋雨樵提议。   乔宇颂惊讶道:“大提琴也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能让你做个好梦就行。”琴弓落在琴弦上时,宋雨樵说。   果真,伴着雨声和琴声,乔宇颂又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如果不是梦见飞机失事,他可能要睡到赶不上飞机。   幸而宋雨樵已经把行李都收拾清楚,乔宇颂只需要洗漱和换衣服就能够出发。   因为将有一段时间不回析津,他们选择乘出租车前往机场。   眼看着距离机场越来越近,乔宇颂给徐傲君发了一条信息,说晚上回到岳塘。自从有了智能手机后,徐傲君一天到晚端着手机看,乔宇颂知道这条信息她一定很快就会看见,这比打电话好得多。   发完信息,他转头问:“小樵,你和叔叔阿姨说过了吗?你回岳塘。”   宋雨樵摇头,说:“我不回家。”   乔宇颂愣住,脱口而出道:“那你今晚……”话说到一半,他不得不停了。   “没关系,我住外面。”宋雨樵握他的手,“本来就这么打算的。”   他的手十分温暖,所以乔宇颂手心的冷汗便显得凉。乔宇颂谈过几次恋爱了,徐傲君他们也知道他是同性恋,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承认和认同过他。这两天发生的事,更让徐傲君厌恶他同性恋的身份,如果这时把男朋友带回去   ,哪怕这个人是宋雨樵,怕也只能令徐傲君更加窝火而已。   而且,正因为男朋友是宋雨樵,所以乔宇颂在把他介绍给徐傲君他们认识的这件事上,充满了担忧。   “我估计在家里也住不下去,晚上和你一起住酒店吧。”乔宇颂说。   宋雨樵看他泄气,说:“到时候再说吧。”   消息发出去以后,徐傲君没有马上回复。乔宇颂有些担心,但解锁手机屏幕后,先想到的还是那件事的进展。   自从滕立君被扒出参加同性恋游行以后,乔宇颂再没有看过手机。寄希望于眼不见为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想逃避。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新闻出现后,网上会有一批指责他是第三者的言论。无端端被传和男明星一夜情就罢了,还摊上这样莫须有的罪名,他不敢想象自己要如何面对。   乔宇颂打开社交平台,原因为此时大家关注的重点会是滕立君的同性恋情和“第三者介入”,没有想到,滕立君竟然再一次以新的话题引爆了平台。   时隔一天之后,对前面的爆料一直没有发表回应的滕立君终于发声了。他的声明发表在两个小时前,当时乔宇颂还在睡觉。   首先,是工作室公布了一段视频监控的录像,声名当天滕立君没有进入北航乘务长的房间,xx博主的爆料纯属虚假新闻,有意陷滕立君于不义,严重损害滕立君的名誉也影响了他的生活,工作室给xx博主送了律师函,声称要通过法律手段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然后,滕立君立刻转发了这份包含有视频的声明,并承认了自己曾参与同性恋游行,照片中的人是他的未婚夫。   滕立君:和小乔是普通朋友,曾经在航班上遇见过,那天晚上偶然在走廊遇见,聊了几句,就被无良媒体拍了照片发在网上信口胡诌。现在的新闻媒体为了红,什么职业操守都丢弃了吗?没错,我和ken是恋人,我们已经计划在国外结婚了,但我只想平平静静完成这件事,过只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这有什么错?!xx新视野 就算我没本事,我也要站出来保护我的爱人和我们的生活!   这两份声明看得乔宇颂呆住。   声明和发言像是一场飓风,将所有批判的风向都转了方向。   前一天还在揶揄滕立君一夜情,说他沾花惹草、劈腿、给男友戴绿帽的网友们在一夜过后,换了另一副面孔,大家都在说滕立君无辜,说北航被定停飞的乘务长无辜。本来是朋友交谈的事实被照片和文字说成了一夜情,事件中的两个主角,一个被勒令停飞,另一个则被迫公开出柜,私生活完全被曝光在镁光灯下。   乔宇颂眼看着网友们基本都在刷自己可怜、滕立君可怜,非但没有任何欣慰,反觉得十分荒唐。   他疑惑得很,点击播放滕立君工作室上传的“完整视频”。   视频播放至最后,乔宇颂的心重重地往下一跌——所谓“完整视频”只截取至滕立君转身离开乔宇颂的房间门口。有拿相机的人出现在画面中,滕立君看了那人一眼,这些视频里全都没有。   幡然醒悟的乔宇颂只觉得荒诞至极,他自嘲地笑,立刻用颤抖的双手给滕立君发信息:你们工作室发的“完整视频”我已经看过了,滕立君,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了博同情出柜,竟然玩我?!   这一回,消息不再是石沉大海。   信息变成“已读”状态后,不多久,滕立君回复道:对不起,我会补偿。   补偿?!乔宇颂瞪圆了眼睛。他头脑发热,立刻拨打滕立君的电话。   电话刚刚接通,他问:“是滕立君吧?我是乔宇颂。”   滕立君在电话里愧疚地说:   “小乔,对不起,我很抱歉。”   “你他妈是人吗?!”乔宇颂忍不住脱口骂道。   坐在一旁的宋雨樵被他的骂声吓了一跳。宋雨樵看向司机,发现司机也从后视镜里瞄了他们一眼。   “滕立君,你是我见过最无耻、最下贱的人。你以为这样全网、全世界都会同情你、祝福你吗?我告诉你,想都别想!”乔宇颂正骂着,发现车门打开了。他惊讶地往外一看,这才发现原来机场已经到了,宋雨樵正等他下车。   他只好从车里出来,却无心拿行李,继续道:“这是你一早策划好的吧?把视频截取一段拿来说故事,你和xx新视野有什么区别?”   “小乔,你听我说。”滕立君解释道,“公司已经打点清楚了,这件事过后,我会回美国读书、结婚,大家很快会忘记的。让你停飞了,我很抱歉,我也向北航那边道歉了。你放心,三个月以后你一定能复飞,而且是以主任乘务长的身份。”   乔宇颂几乎气昏了头,说:“我不接受你的道歉。复飞也好,升cf也罢,都是公司的决定,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打算通过这件事出柜以后,回美国喜气洋洋大办婚礼吗?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今天我就会把完整的视频发到网上,或许你只是看了那个人一眼,这不算什么证据,你的粉丝有的是理由帮你洗白,可你的心机大家都会看得见,你说的话自然也会有人怀疑!”   他的话像是井里的石头,等了很久很久,他才通过回声知道这口井究竟有多深。   滕立君无奈地叹了一声,说:“小乔,你还不明白吗?已经没有‘完整的视频’了。”   乔宇颂连石头掉进井水里激起的涟漪都看不见,只听见空荡荡的声音。对,他那时候没有拷出那个视频。 第106章 他乡此宵同-2   即使乔宇颂没有告诉宋雨樵发生了什么,可宋雨樵无须问就已经从他和滕立君的对话中猜到七八成。   他们到机场的时间不算晚,不过乔宇颂无心逗留,挂断电话后立即前往安检口。   宋雨樵一路跟着他,看见他的面色由红转青,青了又白,却始终不发一言。   认识乔宇颂这么长时间,宋雨樵只见他发过两次火,一次是十三年前他们一起吃烤串那晚,他们在他家门口遇见几个拿同性恋来说事的小混混,还有一次就是这回。   乔宇颂遇到了什么事,宋雨樵知道他不会马上说。宋雨樵也没有马上问,而是选择在他们来到登机口附近坐下后,拿出手机看看社交平台上的新闻。   这两天整个平台都被滕立君的新闻笼罩,宋雨樵又曾经搜索过他的信息,所以才打开软件便看见关于他的热门新闻。无论是滕立君本人发声还是工作室的表态,都表达了滕立君的委屈。尽管有不少人表示既然明星作为公众人物,已经拥有了一般人不能拥有的爱戴,就应该承受一般人不会承受的痛苦,感情生活被暴露在大众视野中是家常便饭,不足为奇,不过包括滕立君粉丝在内的不少人都认为滕立君这回特别无辜和可怜。   滕立君的全球后援会表示:滕立君作为受到当代千万年轻人喜爱的公众人物,一直注意着自身行为举止的规范,想给大家做一个好的表率。当今社会,因为一些群体的簇拥和炒作,同性恋已经成为一个流行词,很多青少年甚至以“与同性恋爱”为时尚,图新鲜、赶潮流。滕立君正是留意了这一点,所以哪怕已经有了恋人也始终保持低调,生怕某些年轻人效仿。同性恋本身没有错,可以此为风潮实则是不尊重这一群体也不尊重自己的感情。滕立君那么努力地隐瞒自己的恋情,既是为了保护这份美好的爱,也是不希望自己的公共影响力给一些青少年朋友造成不应该有的影响。但无良媒体为了自己的流量,不惜歪曲现实、信口胡诌,导致君君原本平静的感情生活受到影响……   读到这里,宋雨樵关闭了这条声明的窗口。   他点开那个“完整视频”,看完整段,没有看见乔宇颂之前所说的有人拿相机。结合乔宇颂对电话里说的,宋雨樵便知道乔宇颂为什么发怒了。   乔宇颂气得头脑发晕,直至在登机口附近坐下,才发现宋雨樵一直没说话。   后来,他很快发现宋雨樵正在上网浏览滕立君新闻的后续,也看到他看了那条视频。   乔宇颂没吭声,坐在一旁默默地和他一起看。直到视频播放结束,原本已经把乔宇颂的心烧成焦土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他忍不住道:“我们经理让我看了视频以后,态度像是要维护我,所以我完全没有想过把视频拷出来。可是,刚才滕立君说,已经没有完整的视频了。我告诉过你吧?原本的视频里后来有一个拿相机的人,滕立君和他碰了面……”   看到宋雨樵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乔宇颂意识到自己已经气得两眼发红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为北航干了六年,从来没有过一句怨言。三年前的一次航班上,有一个精神病人说要劫机,安全员失能了,是我控制住那个病人才让飞机顺利备降的。这么长时间了,我从来没有给公司添过任何麻烦,现在,我无端端被这么陷害了,还有同事在网上爆我的信息,他们……他们却选择为了一个靠人设走红的流量明星丢弃我。”   听到这里,宋雨樵紧皱眉头,抓住他因为愤怒而发抖的手。   乔宇颂发红的眼睛热得很,感觉眼泪几乎要流出来,可他不甘心。他不堪忍受自己为了摊上这种烂事、遇到这种烂人掉眼泪,所以他哪怕紧紧咬着嘴唇,咬得吃出血腥味,也没有哭。   他的手非常烫,而且剧   烈颤抖,让宋雨樵想到盖在沸水上的锅盖,随时可能倾翻。   不知道为什么,宋雨樵难以切身地体会乔宇颂的愤怒,他只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像蛆虫一样啃食着自己的心,奇痒无比,又很恶心。乔宇颂的手很烫,可宋雨樵忍不住发凉。他想可怜乔宇颂,却可怜不成,脑子里想的全是:为什么偏偏是乔宇颂遇上这样的事情?正是这种“被选中”的厄运,让宋雨樵感到恶心。这不是天命,是人为,他眼睁睁地看着人的丑恶在乔宇颂的身上奏效,又看着乔宇颂的愤怒源自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再也不会坐北航的飞机了。”乔宇颂咬牙切齿地说。   这就是他的宣泄,就连这样微弱的、自暴自弃的宣泄,也成为点燃宋雨樵愤怒的星火。宋雨樵皱眉,问道:“你要辞职吗?虽然滕立君说没有完整的视频了,你要不要再和公司联系,问问究竟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闻言,乔宇颂一愣,因为痛恨而发热的身体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冻得愣了一下,好像马上就清醒了。是的,或许他该问一问孙经理,说不定滕立君说的话都是他的片面之词。滕立君既然能编出那种谎言,说不定视频的事是骗他的?   可是,滕立君说得很清楚,保证他在三个月后以主任乘务长的身份复飞。想到这个,乔宇颂道:“我不想确认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宋雨樵的手,眼眶蓦地湿了,声音沙哑地问:“小樵,我笨,你告诉我,是不是就算我有完整的视频也不能证明这一切是滕立君计划的?因为那个视频里,滕立君只是看了那个人一眼而已,而且没有那个人的正面,根本看不出是谁。法律不会承认吧?这连民事案件都算不上,对不对?”他顿了顿,“我能做的,只有辞职,是不是?”   从他的眼睛里,宋雨樵看到了万念俱灰。   “我这人一直没用,小时候不知道努力读书,长大以后也是得过且过。好不容易找到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觉得就算得过且过也愿意好好做一辈子,还有晋升的机会,让自己看起来不算太差劲。现在却……”乔宇颂挣开他的手,弯下腰,把脸埋在两只手掌里,絮絮念叨,“滕立君说,上又没说。要是我接受这种安排,他在大家的祝福声中结婚,我还能晋升,好像也是皆大欢喜?反正,他的那个视频也算把我和他的事解释清楚了,现在网上给我道歉的人还不少。这次回家,我爸妈知道我是冤枉的,还知道我能升cf,指不定怎么高兴呢。等我腰杆子硬了,把你带回家都不算事儿,以后留在公司里,说不定还有机会把弄我的人给‘弄死’,只要忍这一回……”   他语无伦次,宋雨樵渐渐地听不清他究竟说些什么。可是,宋雨樵知道他这些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在愤怒的服自己接受降落在身上的无妄之灾,好让生活太太平平,像他说的那样“得过且过”。   “你甘心吗?”宋雨樵怜惜地问。   “那我能怎么办?!”乔宇颂终于爆发,瞪着通红的眼睛,“辞职,然后呢?他们还不是该怎么得意就怎么得意?看起来走得很潇洒,其实是无可奈何,给自己一种‘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心理安慰罢了!手头上什么都没有,直接下场撕吗?xx新视野还是‘看图说话’,我什么都没有,滕立君那些粉丝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我淹死!还有我爸妈怎么办?你怎么办?你已经被‘建议’过一次了,我再闹点儿风波,你们单位会不管吗?以后还有公司会录用我这种‘事儿精’吗?”   他说得越多,宋雨樵越能体会他内心的挣扎。宋雨樵以为那么多年过去,他们都改变了很多,可是此时此刻,他觉得乔宇颂还是十三年前的那个乔宇颂,习惯了   隐忍,习惯了说服自己隐忍,说服自己接受委屈和指责是生活的常态,只因为无可奈何。   可是,总得有什么改变吧?否则,他之于乔宇颂的意义是什么呢?眼睁睁看着乔宇颂受欺负,只因为乔宇颂没有办法,太想过安生太平的日子吗?   “如果你真的决定辞职,那我等你办好离职手续。”宋雨樵说。   闻言,乔宇颂一怔,问:“什么意思?”   宋雨樵充满善意地微微一笑,说:“我是你的‘大人物’,我希望你在我面前可以多许一些愿望,少点儿无可奈何。”   乔宇颂茫然地看着他,还没有理解他是什么意思,登机口已经提示最后的登记时间。   他们只好起身,拿着随身携带的行李前往登机口检票。   通往机舱门的廊桥上,光线分外充足,秋日干燥的凉风令阳光看起来透明又冰冷。   乔宇颂看见宋雨樵的表情如素冷静,问:“如果我真的辞职,你要怎么做呢?你总不可能像那个人说的那样‘摆平’这件事吧?不可能的。而且——”他自嘲地笑,“滕立君那么多粉丝,你就算摆平也只能摆平北航这边而已吧?”   宋雨樵在接近舱门的平台停步,不答反问:“你说‘那个人’,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他一愣,摇摇头。   “如果你想知道,我们很快就可以知道。”宋雨樵看见震惊在他的脸上慢慢绽开,淡淡地笑,拉住他的手,“如果你真的想辞职,你只要辞职就够了。”   宋雨樵把一切说得神乎其神,乔宇颂却越来越茫然。他忍不住害怕,沉吟片刻,道:“我辞职。可是你答应我,别做影响你自己的事。”   闻言,宋雨樵讶然,俄顷微笑道:“好。”   乔宇颂更加不解,困惑地看他。   宋雨樵说:“现在,你只要告诉我,滕立君的对家是谁就够了。”   乔宇颂听罢错愕,慢慢地,脸上浮现出骇然。   在空乘的提醒下,两人终于走进机舱内。   乔宇颂的免票只能用于北航的候补,由于时间不合适,他们选择搭乘析航的航班。   经济舱内十分拥挤,而头等舱只有他们两个客人。   宋雨樵坐下后便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出冯子凝的名字。他瞥见乔宇颂一直谨慎地观察自己,仿佛害怕他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他任由乔宇颂看,兀自给下属发信息。   宋雨樵:还想不想去西部城?报恩的时间到了。   冯子凝恐怕是一天到晚捧着手机看,很快就回复:不是已经决定去了吗?   宋雨樵:你是觉得我不会换掉你吗?   发来一个省略号后,冯子凝回复:好吧,您有什么吩咐?   宋雨樵:帮我查个人。   冯子凝:查谁爆了弟妹的料?   宋雨樵汗颜,写道:谁是你弟妹?   冯子凝:那……是弟夫?   宋雨樵在心里啧了一声,道:我的飞机要起飞了,希望落地时有你的好消息。   发完信息,宋雨樵在3号位的提醒和乔宇颂的注目中,将手机调至飞行模式。 第107章 他乡此宵同-3   网络是一个无边无际的虚拟世界,每一个在网上漂泊的人都像是一叶孤舟,周围风平浪静时不知道哪里正掀起惊涛骇浪,自己摊上事儿,被浪掀翻之时,又发现在其他地方是晴空万里,别人根本不了解那些大雨倾盆。   像乔宇颂这样,在两天的时间里经历了大风大浪,讽刺、谩骂、责备、同情接踵而来,曾经调侃和咒骂过他的人没有向他道歉,而是转个方向与对立面陷入更激烈的骂战当中。他引起了网上的广泛讨论,似乎处于世界的中心,是该走到哪里都要被人认出来了,可事实上,回到现实生活中,周围每个人都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而他的颠沛流离与他们都没有关系。   他是一个普通人,非常、非常普通,他像飞机上所有其他乘客一样,吃着味道一般的旅客餐,向空乘要一杯橙汁。没有人认出他是谁,空乘也不知道。他活得那么普通,却要在打开社交软件的一瞬间,迎接成千上万有关于他的评论,仿佛他和他们活得那么息息相关。   真是讽刺。   回潭州的航程有三个小时的时间,乔宇颂在脑海中构思了自己的辞职报告,他打定主意等转火车以后马上就写,借宋雨樵的笔记本电脑。   网上关于他的评论还是离不开北航乘务长的身份,如果他不再是北航的员工,说不定,连网上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了。他虽然不沉迷于网络,不过网上类似的新闻看过很多,这顶多只能火一阵,过不了几天的时间,那些曾经隔着屏幕、敲着键盘对他冷嘲热讽、唾骂诅咒的人就会完全忘记他是谁,甚至忘记有这一件事,如同吸毒上了头。   可是,如果他不再是北航的员工,他该做什么去?   尽管乔宇颂已经有了辞职的决心,但面对未来,却十分迷茫。他已经三十岁了,绝大多数人在这个年纪都是事业的上升期,要求快、求稳,而他将要失去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一份工作。乔宇颂发现,除了空乘以外,他想象不到自己还能是别的什么人了。   想到这个,乔宇颂忍不住打退堂鼓。可是他知道,只要他再看一眼网上的那些,他仍然会义无反顾地辞职。   乔宇颂看向身边的宋雨樵。他从飞机平飞以后就开始面对着电脑写代码,乔宇颂佩服他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投入工作当中,更为自己即将失业而郁郁。   “你在工作?”乔宇颂轻声问。   宋雨樵的手指停住,看见他的神情复杂,说:“不是,写个东西,今晚用。”   乔宇颂不明所以。   他犹豫了一下,道:“你不是说,网上的视频是被截取的?今晚我把完整的视频找回来。”   闻言,乔宇颂呆住,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来不及高兴,先问:“怎么找?如果滕立君真的和我们公司谈好,公司应该已经把视频删除了。”   “嗯。”宋雨樵同意地点头,微笑道,“可是,那个视频最初也是从别的地方拿到的,对吧?”   乔宇颂想了想,吃惊道:“酒店?!可是,你怎么找呢?”他怎么没有想到联系酒店索取视频监控录像?但是,即使有了这个念头,乔宇颂还是觉得举步维艰,对方是国际连锁的五星级大酒店,且不说北航已经和对方谈好,哪怕没有,他又怎么能以个人的身份问对方要视频监控录像?   “罗伊丝酒店的网络系统用的基本是外国牌子,这牌子我熟,bug找起来不难。虽然同一时段的视频资料有点儿多,不过拿到以后再进行筛选,是很简单的事。”宋雨樵说。   乔宇颂听得云里雾里,最后终于弄明白,吃惊得捂住嘴巴。他偷偷瞄了一眼3号位,凑到宋雨樵的耳边小声道:“你入侵罗伊丝的网络系统?”   “还没有,只是有这个   计划而已。”宋雨樵耸肩。   这样的事情,乔宇颂只在影视作品或漫画里看过,发生在现实当中,他不禁忧虑道:“没有关系吗?我看里那些黑客,很多都是无业游民。你这样做,会影响你的工作吧?”   “如果被发现,何止是影响工作这么简单?”面对乔宇颂的担忧,宋雨樵刮了一下他的鼻梁,“不会被发现的。何况,这不会对酒店的网络系统有任何破坏,我只是复制个东西而已。”   “话虽这么说……”乔宇颂还是不放心。   宋雨樵轻描淡写地说:“再说,谁让他们用这个品牌?有一些bug,更换不是设计者的失误,而是故意留下的,方便制造商的所在国在必要时候使用。这些设备如果不更换为国产,bug迟早也会安排‘被修复’。酒店高层无论知不知道这件事,都是助纣为虐,承担一点点后果,也是应该的。”   乔宇颂对他说的话一知半解,不过想到能拿到完整视频,心中又有了些许希望。   “不过,滕立君的粉丝那么多,就算我把完整的视频传到网上,也不一定能怎么样吧?如果他们公司把热搜撤下来呢?或者,还没成为热搜,就已经被拒绝搜索了。”乔宇颂知道这背后有资本的力量,他只是一个“素人”,哪里能和资本抗衡?   “他的粉丝多还是顾文杰的粉丝多?”宋雨樵好奇地问。   “顾文杰?”乔宇颂先是不解,很快恍然,笑道,“是顾杰文!你记错了。”   如果不是刚才问滕立君的对家是谁,顾杰文这个名字,宋雨樵听都没听说过。会记错不足为奇,他撇撇嘴。   如果让顾杰文的狂热粉丝知道自己的偶像被人这么无所谓的看待,指不定多生气。乔宇颂觉得好笑,幡然醒悟,惊道:“你要把视频给顾杰文?”   宋雨樵点头,抱歉道:“到时候,说不定会再让你被关注一次。不过,不会像之前那么严重了,既然错不在你,不妨理直气壮一些。”   乔宇颂沉吟片刻,点点头,说:“反正我要辞职了。出事以后,我在网上什么都没说过,应该也不会有人认为我借机炒作吧。”   借机炒作?宋雨樵头一回听说乔宇颂会被这样置疑,诧异道:“网友们真的有可能这么想吗?”   他失笑道:“当然。不管是社会新闻也好,娱乐新闻也罢,很多新闻中的‘无辜被害者’后来都出道了。”   宋雨樵哑然无语。   “不过那通常很短暂,一阵风的事儿。”乔宇颂唏嘘一叹,道,“现在的很多人都有一个根深蒂固的想法,就是‘人为了红,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所以,喜事是炒作、丑闻是炒作,所有的事情都是炒作。好像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真相,因为真相也是炒作用的。”   宋雨樵没有想到他把事情看得如此透彻,看待世界的目光又是这么的悲观。   “会好起来的。”宋雨樵握他的手。   乔宇颂的心中触动,苦笑道:“是,不过,还是觉得没发生这种事就好了。这样我不用辞职,没准现在还在飞呢。”   宋雨樵听出他的不甘,既心痛又无奈。思量片刻,宋雨樵问:“辞职以后,打算做什么?”   这正是严重困扰乔宇颂的问题,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良久道:“不清楚,可能先休息一段时间吧。你不是要去西部城,三个月不能联系吗?我可能要么到处走走,旅旅游,要么就呆在西部城休息,等着什么时候能见你一面。之后……再想办法吧,看看能有什么工作适合我做。”   想起单位可以给职工家属在西部城解决工作生活问题,宋雨樵不禁犹豫。看着乔宇颂,他想了又想,最终没有把这个建议说出口。别说   乔宇颂,连宋雨樵自己都不觉得他应该在西部城待着。   如果乔宇颂不是空乘,他会是什么?宋雨樵记得,他的上一份工作是服务生。可是,似乎没有在这个年纪还做服务生的道理了,从乘务长到服务生,这终归不是好的职业规划。   “没关系,你慢慢考虑。这几年,你飞得怪累的,现在既然休息了,当然想休息多长时间就休息多长时间。如果不想工作,也没问题,我的收入养两个人不是问题。”宋雨樵说。   听着他带着打趣意味的安慰,乔宇颂忍不住笑了。笑罢,他看了一眼宋雨樵的电脑,说:“就算没有了工作,想到滕立君同样不能好过,也挺值的。能报复的感觉真好。我挺肤浅吧。”   “这不叫‘报复’。我们没有扭曲任何真相,只是给出事实,所以叫‘以正视听’。”宋雨樵说。   还有另一件“以正视听”的事,宋雨樵想,乔宇颂大概是被滕立君逼急了,所以忘了关心。   冯子凝做得不错,宋雨樵的飞机落地以后,打开手机便收到他发的信息。关于之前网上那个暴露乔宇颂身份和私生活的人,冯子凝查到的信息十分齐全,包括账号登录过的所有i地址、用户真实所在地区域、爆料人的身份和另一个社交账号。   从另一个社交帐号看出,这个同样身为北航空乘的爆料人是一个网红买手,常常使用短视频社交平台“带货”。推荐商品的同时,她利用跨平台的通讯软件进行销售,有自己的公众号。   宋雨樵拿着那个人的信息,心想如果把信息交给北航,她会得到怎样的处分。他不认得这名空乘的名字,犹豫过后,决定不问乔宇颂。   “之前在网上爆出你信息的那个人,公司说过怎么处理她吗?”宋雨樵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公司对她的行为很不满,因为她在网上说,公司对职工利用过夜酒店艳遇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导致网上很多人置疑北航的管理。不过,那是一个小号,公司怎么查得到是谁写的?”乔宇颂忽然想起宋雨樵之前已经问过一次,诧异道,“你已经知道是谁了吗?”   宋雨樵摇头,说:“等会儿,还在查。”   乔宇颂心想也是,这怎么查呢?他自嘲地笑了笑,说:“现在想一想,我可真是盲目自信。我原以为,不会有人讨厌我,觉得自己没什么值得讨厌的。”   “你值得全世界的人喜欢。”宋雨樵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他一愣,既觉得温暖,又要认清事实,说:“如果真是这样,就不会有人爆我的料了。”   宋雨樵听罢皱眉。   两人坐上前往高铁站的出租车后,宋雨樵给冯子凝发信息:她自己卖东西,进货渠道是什么?   冯子凝:老大,你这太为难我了吧?   宋雨樵:?   冯子凝:呃……她的卖点是空姐代购啦。不过,我感觉她的这个量,有点多诶。不知道报税了没有。   这正是宋雨樵想知道的,回复道:她如果没报税,我们就报警吧。   冯子凝:不是“我们”吧?啊,对了,去西部城的事儿定下来了吗?   宋雨樵好笑道:我昨晚就交了名单。   冯子凝:既然这样,我下线了。西部城见!   下线?宋雨樵哭笑不得,可知道剩下的事情再交给他做就不地道了。 第108章 他乡此宵同-4   回岳塘的火车上,乔宇颂写好了辞职报告。虽然路上的信号很不稳定,不过经过反复地点击发送,他终于在某个中途经过的车站把邮件发送成功。这么一来,他只需要在工作日再去一趟公司就可以了。   这是赌气吗?因为受到冤屈和不公平待遇,所以丢掉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这个问题,一直存在于已经想不到自己还能干些什么的乔宇颂心中。他果然已经过了不计后果的年龄,而依然选择做不计后果的事。   “小颂,你认识一个叫做曾一芯的人吗?”才下火车,宋雨樵便问。   这是一个听起来有点儿陌生的名字,乔宇颂记不清楚,说:“好像听过,可忘了在哪里。怎么了?她是谁?”   “她是北航乘务五部的一名乘务员。”宋雨樵不希望他有所联想,说,“她用公众号开了个网店,我有同事从她那儿买东西,说是挺便宜的。基本上,都是免税的价格。”   乔宇颂知道客舱部作代购的空乘很多,他偶尔也帮亲友们做代购,可不敢带多,一是自己嫌麻烦,二是现在公司有明文规定,对海外采购有限制。   “卖一些小的瓶瓶罐罐,也还好吧。不过太多就不行了,尤其是奢侈品,要是没有报税,数额过大轻则调离原岗位,重则得开除的。”乔宇颂说,“之前不是有空乘的代购案,被判刑吗?所以现在公司对这个管理得很严格了。”   看他说得头头是道,分明没有针对任何人,宋雨樵愈发确定他根本不记得曾一芯。可是,这个叫做曾一芯的网红空姐却选择在网络上用小号曝光他的私生活,夹带一些信口开河的话,把他推到风头浪尖。   “如果你发现有同事违反规定,你会举报吗?”宋雨樵问。   他吃了一惊,讪笑道:“不要吧。虽说违反规定甚至违法,本就是错的,去举报谁都不能说不对。可还是觉得怪怪的。如果是朋友这么做,顶多是劝阻,肯定不会举报的。如果是不认识的人……根本不认识,何必得罪呢?”   这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宋雨樵听了不意外。他调侃道:“可是她通过不公平的手段得到了你们得不到的利益,即使这样也可以吗?”   乔宇颂想了想,不好意思地摇头,说:“还是算了吧。这可是断人前程的事,就算知道她本来就做得不对,举报这种事我还是做不出来。而且,多行不义必自毙,既然是做坏事,应该迟早会被发现的吧?搞不好她哪天被别的人举报,那也不一定。总之,我不会做的。”   “胆子真小。”宋雨樵笑道。   他尴尬地笑,说:“没有办法了。”   是,没有办法。宋雨樵想,既然如此,只能由他来举报了。   临近国庆假期结束,火车站外的出租车生意十分红火。   宋雨樵他们在候车区等了将近十分钟,终于轮到他们上车。   没想到,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把行李箱放进车尾箱,身后便有人喊了一声“xiǎo qiáo”。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见身后的一家四口,宋雨樵知道他们叫的是自己,带着诧异微笑道:“姑姑、姑丈。”   “你怎么回岳塘啦?”宋巧云惊喜地笑,斜眼瞄向低头划手机的大女儿,不满道,“姐姐,快跟表哥打招呼呀,很久没见面了。——真是巧,在这里遇上了。”   听见妈妈说话的陈佳榕抬头看了宋雨樵一眼,眼神带着不自知的冷漠,平平淡淡地叫了一声:“表哥好。”   “妹妹,问表哥好。”宋巧云轻轻掂着怀中的小女儿,抓着她肉嘟嘟的小手朝宋雨樵挥。   小娃娃眼睛定定地看着宋雨樵的脸,痴痴地、不清不楚地叫道:“哥、哥。”   “乖。”宋雨樵微笑。   已经发福脱发的陈书风笑道:“昨天你妈妈还在电话里提过,说你很久没回家。现在也想家了,国庆放假回来看看?”   宋雨樵完全没有想过回家,奈何在车站遇见他们,心想看来得回去一趟了。他在心中无奈,面上说:“嗯,接下来几年会很忙,可能没机会回来,现在先回来看看。”   “你回来几天?找时间大家一起吃顿饭吧?姐姐明年中考,想向你这个大学霸讨教讨教呢。”宋巧云的态度十分真诚,看着不像恭维。   时间过得真快,当初还在餐桌旁掰着他手指玩儿的小丫头现在已经面临中考了。不过,他看得出来,这名应考生完全没有向他讨教的意思。   听见宋巧云说的话,一直沉迷划手机的陈佳榕抬头,在妈妈看不到的地方冷冷地横了她一眼。   “我明天就走了,可能过年还会回来一趟吧。到时候有机会再聚。”宋雨樵说着客套话,意外地发现陈佳榕不知从何时开始盯着他身边的乔宇颂不放,那眼神十分古怪,甚至有些憎恶。   宋雨樵纳闷,不过无意了解,寒暄到了尽头,他说:“那我先回去了,下次一起吃饭。”   “表哥,这是谁?”临了别时,一直只顾着手机的陈佳榕突然问。   乔宇颂至始至终站在宋雨樵的身后等待,看宋雨樵没有介绍自己的意思,他就不往前凑。除了那个对世间万物都感到好奇的小朋友时不时盯着他看以外,其他人根本无意理他。他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这个连宋雨樵都不想理的人问起自己,面对她虎视眈眈的眼神,一个不好的念头从乔宇颂的心里冒了出来。   “哦,他是我在析津的朋友,家也在岳塘。既然都要回来,就约一起了。”宋雨樵轻描淡写地回答。   陈佳榕盯着乔宇颂的脸不放,问:“是空少吗?”   闻言,乔宇颂的心里咯噔了一声,紧张地看向宋雨樵。   “不是,他是我单位里的同事。”宋雨樵淡淡一笑,问,“怎么了?”   她半信半疑地看乔宇颂,说:“哦,没什么。看他和热搜里的人长得挺像。”   宋雨樵故作好奇地问:“什么热搜?”   她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带着十二分的冷漠,说:“一个空少想红,蹭我爱豆上热搜。”   “啧,在表哥面前什么态度?”陈书风听罢立即指责,转而对宋雨樵和气地说,“你明天就走?那不耽误你回家了。下回有机会再聊。”   宋雨樵正有此意,于是不搭陈佳榕的话,给了乔宇颂一个眼神,两人一同去乘出租车。   没想到,他们才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中,宋雨樵便瞄见陈佳榕在不远处举着手机朝他和乔宇颂拍照。   宋雨樵登时心底就冒出火来,转身快步往回走,还没有等陈佳榕反应就夺过她的手机。   不只是陈佳榕,她的父母也呆住了。   手机还停留在群聊的界面,乔宇颂的照片发出去了,陈佳榕没来得及把文字发送出去。她写着:在岳塘遇见一个很像那个贱货的人,大家来鉴定鉴定。   宋雨樵将照片撤回,文字删除,又回到手机相册里把照片删除。他检查了所有可能备份照片的云端网盘,确认没有照片以后,把手机还给陈佳榕。   陈佳榕抓着手机,面色发白,喊道:“神经病!”   眼看她再次举起手机,对着自己的脸,宋雨樵抓住手机的:“先上车。”   乔宇颂隐约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心惊胆战,看见孩子父母的脸上写满震惊,他急急忙忙地钻进出租   车里。   虽然镜头被抓住了,陈佳榕还是不断点击拍照按钮,手机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陈佳榕,你怎么回事?!”陈书风厉声道,“表哥已经不让你拍了,你瞎拍什么?赶快道歉,听见没有!”   他们的争执引来路人的侧目,宋巧云怀中的小宝宝被爸爸吓得哇哇大哭。宋巧云一边哄小女儿一边指责大女儿:“姐姐你干什么?这有什么好拍的?快向表哥道歉!——小樵,对不起哦,孩子不懂事,不知道今天吃错什么药了,我们回去好好教育,你先放手吧?”   确认乔宇颂上车以后,宋雨樵松开手。   看见女儿依然举着手机对宋雨樵拍照,陈书风气得夺过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   “啊!”陈佳榕大叫,立刻蹲下捡手机。   宋巧云抱着嚎啕大哭的孩子,看呆了。   宋雨樵没想到事情会演化到这个地步,低头对陈佳榕说:“回头我还你一部新的手机。”话毕,他看见陈佳榕猛然抬头,恶狠狠地瞪他,充满仇恨。   宋雨樵不予理会,转身往出租车走。   他的身后,陈佳榕骂道:“同性恋,断子绝孙!”   只听啪的一声,通过出租车的窗玻璃,宋雨樵看见她挨了陈书风一巴掌。他坐进车里,对看热闹的司机说:“师傅,麻烦您去老商业街。”   车开走了,乔宇颂转身往后望,看见那一家四口的争执还在继续:爸爸骂、大女儿闹,妈妈抱着哭个不停的小女儿两头劝。   他万万没有想到宋雨樵的表妹竟然是滕立君的粉丝,担心地问:“现在怎么办?”   宋雨樵仍为陈佳榕无礼的偷拍和群发忿忿,说:“没事,别放在心上。我今晚就让她粉转黑,她很快就会知道吃屎是什么滋味。”   乔宇颂头一次听见宋雨樵说脏话,吓得呆住,忐忑不安地说:“可她是你表妹。”   “是,但我和她不熟,她又正好做了让我恶心的事。”说到这里,宋雨樵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很冲,他定了定神,说,“小颂,我们家有你一个人善良就够了。” 第109章 他乡此宵同-5   早在五六年前,乔宇颂回家时就听说过旧城改造,可说了好几年,迟迟没有动静。   渐渐地,他失去耐心,觉得这只是说说而已,却没有想到,时隔一年再回来,街道上多出了很多围栏,已有部分楼房开始拆迁了。   夜晚的旧商业街早已没有了乔宇颂儿时的繁华,夜市摊寥寥无几,随便停靠的轿车却多了起来。夜行的公交车在停满轿车的老路上举步维艰,乔宇颂和宋雨樵坐在出租车里,依稀听见公交车的报站声。   公交车没有下客,报站声还没结束,又传出车辆启动的声音。   出租车路过那个公交车站牌,宋雨樵往外一看,见到站牌上贴满民营医院和疏通下水管道的小广告。   通过车外的后视镜,他看见人行道上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手里拖着一个装满货物的买菜车。   “蟑螂药——老鼠药——治脚气病——”买菜车上的喇叭喊着麻木的叫卖声,带着丝丝的电波,沙哑得如同那个中年男人疲惫的步伐。   为什么治脚气病的药和蟑螂老鼠药是同一种,宋雨樵每次想到这个疑问,总忍不住当作笑话笑起来。心里虽然有疑问,但为了保留这点儿有趣,宋雨樵始终没去深究为什么。   现在再想起这个问题,宋雨樵再次不禁莞尔。   然而,等他看清那个男人的脸,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到了。”出租车司机把车停稳,“现金还是手机钱包?”   乔宇颂掏出手机,回答:“手机钱包吧。”   付了车钱,乔宇颂发现宋雨樵呆坐着不动,奇怪地问:“小樵?”   宋雨樵回过神,稍作犹豫,下了车。   “蟑螂药——老鼠药——治脚气病——”叫卖声还在继续,没有走远。   乔宇颂随着宋雨樵从车上下来,看见他心不在焉,奇怪地回头一看,顿时愣住。   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也发现了他们,停下脚步。他猛地惊了一下,立刻弯腰把车上的喇叭关闭。   乔宇颂好不容易叫道:“爸?!”   “小颂。”乔振海尴尬地笑了笑。   乔宇颂连忙走上前去,将父亲上下打量了一番,难以置信道:“你、你怎么……不在家?”   “哦,我……呵呵,吃饱了饭,没事干,出门走走。”乔振海憨笑,拘谨地看了看不远处的宋雨樵,“这是……你朋友?”   乔宇颂愕然,心想他应该已经忘记宋雨樵了,便说:“嗯。”   “那,网上说的那个人……”乔振海欲言又止,看向儿子的身后。   宋雨樵走近二人,对乔振海点头问候道:“叔叔好。”   他连忙客气道:“你好、你好。”   “这是宋雨樵。”既然二人已经打了招呼,乔宇颂便介绍道,“也是岳塘人,他家离这儿不远。以前他妈妈常到我们家来。”   乔振海认真地听着,听完愣住,半晌道:“你是……那个孩子?”   夜色很深,宋雨樵没有在他的脸上找到和蔼和亲切,点头说:“以前和乔宇颂在同一家补习班上课。”   乔振海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小颂,我先回家。我妈发信息问我了。”宋雨樵转头说。   乔宇颂看他已经把自己的行李拿过来,说:“哦,好。路上小心。谢谢。”   “早点休息。”宋雨樵微微一笑,转而对乔振海说,“叔叔再见。”   乔振海看着他,神情复杂,说:“再见。”   出租车一直在等宋雨樵,随着他的离开,乔   宇颂的注意力回到乔振海的身上,不由得紧张起来。   终于,乔宇颂有机会问:“爸,什么时候开始卖药的?也没听你说。”   “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你忙,就没告诉你。”乔振海拖着装药的买菜车往家的方向走,“今年旧城改造,这条路两头的商店该拆的拆,该修的修,没什么人来了。旁边那个新的小区,业主不愿意买车位,平时干脆把车停在这条路上。堵成这样,更没客流。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出门走走。”   他说得轻描淡写,没多少抱怨的成分,但乔宇颂听得心里沉甸甸的,忍不住道:“家里钱要是不够,我每个月再多转点儿。”   “哎,在这种小地方,有钱有什么用?又没地方花。你在析津,吃饭、住房都是高消费,谈朋友也要花钱,自己留着用吧。”乔振海摇摇头。   其实,刚才说出那句话,乔宇颂的心里有些后来的心虚。他已经递交辞职报告了,往后别说多给家里转钱,能不能剩下钱转回来,是个问题。   家里不穷,徐傲君虽然爱打麻将,可日常开销不大,乔振海更是节俭度日。所以,哪怕乔宇颂每个月不给家里转钱,他们也能过得下去。只不过如果不那样,他的心里会不太自在。   这种不自在有一部分是他自生的,有一部分是父母给的。乔宇颂每年过年回家,遇上徐傲君和街坊邻居聊天的,总少不了听见她骄傲地说孩子每个月给家里转了多少钱,又给父母添了几件新衣、几双新鞋。   “那个小宋……”说到这个名字,乔振海别扭地皱了眉,“是做什么工作的?”   感觉到他的怀疑,乔宇颂无意对他隐瞒,说:“他做科研的,在析津,有时候去西部城。”   乔振海好奇道:“搞火箭飞船的?”   他窘然地笑了笑,说:“可能吧,我也不清楚。他基本不说他的工作。”   “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乔振海沉默了。   无论是乔振海手中的买菜车,还是乔宇颂手中的行李箱,车轱辘滚在老街的水泥地上,都发出卡啦卡啦的声响。   有些事,乔宇颂回到家后不敢当面问徐傲君,眼看着就要到家,他问:“妈在电话里说,有小混混和初中生来家里闹。后来报警了吗?”   “没有,关门大吉,他们就不来了。”乔振海笑得既无奈又不屑,“小孩子家家,能闹到什么地步?”   乔宇颂想了想,说:“网上说的都是假的。后来那个滕立君发的声明,你们看了吗?有视频。我是被冤枉的。”   听罢,乔振海没有马上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问:“小宋是你第几个朋友?”   闻言,乔宇颂意识到他是想到那个披露他私生活的爆料,顿时吓得汗毛倒竖。他喉咙发紧,说:“第三任。”   “哦……”乔振海若有所思地点头。   乔宇颂不知道他想到什么,但自己想起那个爆料里的内容。除非思想非常开放,否则,世界上应该不会有哪个父母愿意得知自己的孩子是个能随便与人发生关系的人吧。乔振海之所以不追问,或许是不想听见真相,也或许是无法问出口。思及此,乔宇颂心虚地暗自松了一口气。   “你妈先前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语气冲了点,你别放在心上。她是因为不相信那些话,所以才气的。”乔振海肯定地说,“那个明星把视频发出来,证明你们是被冤枉以后,你妈都哭了,一边哭一边说,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唉,现在的新闻媒体不像以前了,什么事都求新鲜、求刺激,不管是不是真的,先放上来,能博人眼球再说。你和那个明星都可怜,就这么被坑了。”   听见乔振海同样相信滕立君是无辜   ,乔宇颂皱起了眉头。   不知不觉间,二人回到了家门口。   乔振海掏出钥匙开门。   门甫一打开,门内就传来徐傲君的声音。她抓着手机,迎上前来说:“真他妈狗娘养的狗杂种!这个滕立君,居然和新闻记者合起伙来坑我们儿子,杀千刀的!他真该得个梅毒,再被阉掉!”   听见徐傲君的话,乔宇颂呆住了。   徐傲君大概没有想到儿子会跟着丈夫一起回来,看见乔宇颂,也愣了。 第110章 他乡此宵同-6   双方面对面地杵着,半晌,徐傲君问:“你怎么回来了?”   乔宇颂发窘,回答道:“你不是家里出事了吗?我就回来了。”   “我什么时候说家里出事?”徐傲君面露不满,顿了顿,吃惊道,“你工作呢?他们把你炒鱿鱼了?!”   没被炒,是他打算炒了人家。可这话现在乔宇颂不敢说,只好道:“不是。我今年的年假没休,请假回来的。”   徐傲君看他的眼神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很快,她猛然间反应过来,忙问:“你看网上的热搜了吗?刚出的!”   过去,乔宇颂从不会听见徐傲君的嘴里冒出“热搜”这个词。她是市井的,却是与信息潮流脱节的。现在听见她这么说,乔宇颂怔了怔,摇头问:“什么?”   “哎呀!”徐傲君向丈夫使了个颜色,把手机端至儿子的面前,粗糙的手指在已花的屏幕上移动,“昨晚,滕立君这个狗杂种不是发了一个‘完整视频’,说之前记者是拿照片胡说八道吗?现在网上又多出两个更长的视频,看见滕立君和拍照的人是约好的,特意等你回来,去找你说话!天杀的,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害人精?还能挣那么多钱?!”   乔宇颂正不知有没有机会告诉父母自己被滕立君利用和陷害,现在消息已经送至他们的面前。他听得惊讶,乔振海听罢吼出的那声“什么?!”更是把乔宇颂吓了一跳。   “是真的,你们看嘛!两个视频,不同的角度。小颂出电梯以前,姓滕的和这个拿相机的就在走廊上聊天了。接着,电梯门打开,拿相机的进了房间躲起来,这个姓滕的就到小颂的房门前瞎晃悠。他俩说话的时候,拿相机的又偷偷摸摸打开房门。你看、你看,看清楚了不?门掩着,相机的镜头伸得老长,不就是对着小颂吗?”徐傲君一边说一边往屏幕上指,不小心按了推出,又不得不重新进入,“还有这个。看到没?小颂进房间以后,他俩还聊上了。这杀千刀的龟孙子,真不是人!”   乔振海看得懵了,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小颂,你得罪他了?”   “没、没有。”乔宇颂回不过神,呆呆地回答。   许是乔宇颂过于平静的态度令徐傲君生气,她问:“你怎么看见这个,一点都不生气?这家伙坑你!”   乔宇颂舔了舔嘴唇,尴尬地回答:“我昨天就知道了。”   听罢,徐傲君和乔振海都愣了。   “那你怎么不说?你告他呀!”徐傲君急得跺脚。   乔宇颂懊丧地回答:“没有用的。就算有这两个视频,也不能说明照片是他拍的。”   “这还不能说明吗?”乔振海震惊极了。   他摇头,说:“除非相机里的sd卡的确存了和新闻一模一样的照片,否则怎么证明?而且,拍照的时候,滕立君已经和这个人分开了。滕立君说不知道自己被拍,是被朋友背叛,这也没有人能否认不是。毕竟,现在根本没人认识这个拍照的人。”   “这个明星为什么要这样做?”乔振海看起来困惑极了,“为什么?”   乔宇颂皱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徐傲君看他的眼神充满怀疑,问:“你真的没得罪过他?”   “我没有!就是有一次在飞机上遇见,他问我要电话号码。我看他是,怕他投诉,就把号码给了他,但是他后来联系我的时候我没搭理。”乔宇颂不耐烦地解释。   徐傲君和丈夫面面相觑,恨道:“你给了人家电话号码,为什么又不搭理人家?现在闹成这样,你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乔宇颂一愣,忍不住反驳道:“是因为我没搭理他才变成这样的吗?是他这个人有   问题!正常人谁会这样?”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你不会做人,否则根本没事!”徐傲君烦躁地说着,往厨房走。   乔宇颂气得翻白眼,拎起行李箱咚咚咚地上楼。   “喂,你吃饭没?”徐傲君在楼下问。   乔宇颂站定,深吸一口气,冷冷地回答:“飞机上吃过了。”   “再吃点吧,我煮碗面。飞机上的东西怎么吃得饱?”她念叨着,进了厨房。   站在楼梯口的乔振海看看妻子,又看看儿子,选择追进厨房,问:“现在网上传那两个视频,肯定有人骂滕立君了吧?小颂怎么办?还有人骂他吗?”   “现在谁有空骂你儿子?都在喊‘滕立君滚出娱乐圈’,还一个个说小颂可怜。”徐傲君烦躁得很,“谁要他们可怜?骂小颂的和说他可怜的都是同一拨人,感情倒是挺丰富。这些人,过两天都不知道你儿子是谁了,还忙着赶别的明星出娱乐圈呢,谁管你儿子死活?”   乔振海着急道:“那现在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去?你自己不会上网看吗?整天只知道看电视,多上上网行不行?都什么年代了。”徐傲君嫌弃地说。   乔宇颂站在楼梯上听他们说话,突然感觉和他们之间的距离格外遥远。可是,他知道只要自己在家里多呆一刻,就一定会有某些时候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无比接近。   本是认为事情太复杂,说不清楚,只要能让父母安心,乔宇颂已经打算接受滕立君给的那个“真相”。但是没有想到,现在他们知道了事实。偏偏,他们除了为他感到愤愤不平、对他的无辜表示怀疑、相互嫌弃埋怨以外,再不能多做什么。   乔宇颂疲惫地回到房间里,放下行李箱,把盖在床上、书桌上的防尘塑料膜掀开。   他坐在书桌前,打开手机搜索网上关于滕立君的消息。   正如徐傲君所说,社交平台上出现了“滕立君滚出娱乐圈”的新话题,由那两个完整的视频说起,网友们对滕立君的谴责铺天盖地。在一片沸沸扬扬的咒骂声中,滕立君工作室发出“是误会,是有人有意栽赃,希望大家相信滕立君”的声音,被淹没在冷嘲热讽的浪潮里。   工作室说,滕立君是无辜的,热门评论里的大多数都在反驳:难道那个乘务长就不无辜?   乔宇颂打开自己的主页,同情他、可怜他的人多得数也数不清,但依然没有人说一句道歉。他因为这波声浪被再次带了出来,可似乎已经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人们只知道前情中有一个北航的乘务长,现在得出结论,是被滕立君利用了。但这个乘务长是谁呢?他叫什么名字,现在怎么样了?没什么人在乎了。   大家只在乎滕立君能不能马上从娱乐圈滚蛋,为此,不仅是那两个视频,更多滕立君的负面信息都被曝光出来,新账旧账,要一次算清。   在声浪当中,一部分滕立君的忠实粉丝依旧坚挺,他们激动地反驳一切都是对家的栽赃陷害,连视频里那个拿相机的小哥都是对家派来的两面三刀的朋友,陷滕立君于不义,滕立君本人根本不知道被拍。   他们这样的置疑并不奇怪,因为最先把滕立君从前的负面信息整理曝光的博主,主页头像毫不避讳地使用顾杰文的照片。   有一个博主爆出滕立君在机场登机时手里拿着的护照是红褐色,如果滕立君真如他自称的是澳洲国籍,护照应该是深蓝色才对。   又有一个博主爆出滕立君在此前拍摄偶像剧时和剧中男配角的扮演者关系暧昧,剧组有人证明他们睡过。   越来越多的声音表示滕立君这个人从设定本身就是错误的,他的身上贴满欺骗的标签,虚报年龄、虚   报国籍、虚报学历,连身高都有增高鞋垫的加成,口口声声说自己在国外长大,参加出境旅游的真人秀节目时连英语都说不利索。   娱乐圈的事光怪陆离,这样的跌宕起伏却少见。   乔宇颂第一次看见有一个明星,在白天还因为美好的爱情受到众人的祝福,晚上就被大家当狗屎一样踩在脚底下,恨不得他马上从世界上消失。   他以为自己会从中获得很多报复的快感,但面对这样的跌宕,他更多是被这世界的荒诞和冷漠震撼了。   那两个视频曝光的时间在半个小时以前,传播速度之快像是电脑病毒一般。   用同性恋受到伤害的噱头玩弄粉丝的感情,滕立君这会恐怕很难翻身了。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之后,最心碎的或许正是一直以来都支持爱护滕立君的粉丝们。   思及此,乔宇颂猛然间想起宋雨樵的表妹。   他打了一个激灵,连忙给宋雨樵打电话。   “喂?”乔宇颂感觉心脏跳到了嗓子眼,“网上的爆料……那两个视频,是你发的吗?”   宋雨樵平静地回答:“我只发给了顾杰文的粉丝会。”   乔宇颂哑然,听见有信息声,把手机端至面前一看,发现是北航发出的关于曾一芯因涉嫌违规境外购物被无限期停飞的通告。   曾一芯这名字似曾相识,乔宇颂想起刚下飞机时,宋雨樵提过一次。   “那……”乔宇颂懵了片刻,猜测着问,“曾一芯是……那个曝光我的空乘吗?”   宋雨樵沉默片刻,回答道:“有我在,谁都别想欺负你。” 第111章 他乡此宵同-7   深夜,乔宇颂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他看得出来,无论是乔振海还是徐傲君,似乎都有话想对他说,但因为很晚了,他们最后说的都只是“早点睡觉”。   而乔宇颂则在为那份递交的离职申请惴惴不安。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网上那么多人说他可怜,还有人去北航的官方主页为他求情,北航会不会因此就停止他停飞的决定呢?如果是这样,那份递交的离职申请又算什么?   乔宇颂终究是个懦弱又懒惰的人,而且健忘。他很快就淡忘公司为了滕立君背信弃义,反而觉得,假如这个时候公司能够递出橄榄枝,做出求和挽留的姿态,那么他就可以顺水推舟留在北航,也省去再找工作和向父母解释的麻烦。   他自来没什么奋斗拼搏的精神,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以后就打算干一辈子,别说改行,他连换个工作岗位都觉得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哪怕他之前分明为北航对他的所作所为寒心,他还是忍不住期盼在风波以后能留在原处,即使不升cf也没关系。   乔宇颂三十岁了,他知道很多人在他这个年龄还在为青春呐喊、为未来奔命,可他很庸俗,他已经遇见自己的毕生挚爱,他但愿自己已经看见了人生的尽头。   那个叫做曾一芯的人,乔宇颂没有印象。   可是,从她爆料的口吻中,任何人都会觉得她应该和乔宇颂很熟悉。宋雨樵是怎么确认那个人就是爆料者呢?以宋雨樵谨慎的个性,如果他不是十分确认,是不可能采取行动的。   乔宇颂打开企业通讯软件,往搜索框里输入“曾一芯”这个名字。   得出的结果是:乘务五部,ss,停飞。   他点开曾一芯的头像,看见的是一张化着标准北航妆的脸,微笑也是公司要求的标准。这张脸似曾相识,可乔宇颂这六年来和很多人一起飞过,他实在难以确信。   终于,乔宇颂在翻看自己近期所有执行过的航班以后,找到了对应的人。   是她。几个月前,乔宇颂飞港岛,返程的航班上迟到。这个姑娘飞6号位,特意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拜托他去应付检查员。   因为这种程度的尔虞我诈常有,乔宇颂已经不放在心上,但万万没有想到事情还有后续,而且是这么严重的后续。   可是,为什么?乔宇颂百思不得其解。   以她的资历,不可能成为乔宇颂的竞争对手,哪怕乔宇颂不能升cf,她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况且,他们完全不熟悉,她怎么能说出那么多他的事,其中不乏真相?   事情演化至这个地步,乔宇颂被迷茫和困惑折腾得辗转反侧。   想到宋雨樵中午就要去西部城,他更是睡不着。   乔宇颂不知道自己究竟躺下多长时间,拿起手机一看,惊讶地发现才过了零点。   网上的人好像都不需要休息,双方对滕立君的讨伐和辩解还在继续。   曾一芯始终没有联系乔宇颂,更显得他们之间完全没有过节。   乔宇颂只能把自己的遭遇想象成走在路上,却平白无故地掉进一个失修的井盖里。   他拿出手机给宋雨樵发信息,问:小樵,睡了吗?   宋雨樵:还没,在姑姑家。   读罢,乔宇颂立刻想起他的表妹,问:为什么?是你表妹怎么了吗?   宋雨樵:我爸妈在这儿和姑姑他们喝茶聊天,还没回去。表妹在上网,她今晚可能会通宵。   乔宇颂不知该说什么好。   宋雨樵:你先睡吧,手机不要调静音。我晚点儿过去找你。   乔宇颂的心里咯噔了一   声,想了想,问:你姑姑家附近有24小时的便利店吗?我睡不着,去那儿附近等你吧。   宋雨樵:你在家等吧,外头冷,而且这么晚了,很难找到车出门。   这确实是个问题,乔宇颂顿时失落,说:好吧。我很想你。   过了一会儿,宋雨樵回复道:那我现在过去吧,大概二十分钟。   对着手机,乔宇颂颓然坐回了床上。   说这么晚了,乔宇颂出门难找车,宋雨樵自己要去,车同样不好找。   网约车的申请发送了五分钟后,依然没有司机接单。   宋雨樵在茶席前坐不住,起身朝表妹的房间走。   见状,周美琪立刻说:“对,你去看看表妹,劝她几句。怎么做哥哥的?”   宋雨樵没有回头,走到陈佳榕的房门前。   小姑娘的闺房应父母的要求没有关门,宋雨樵站在门外就能看见守在电脑屏幕前的表妹。她全神贯注地盯着显示器,根本没有发现有人正在观察自己。   宋雨樵看她的模样,简直恨不得一头扎进屏幕里。   她的眉头紧锁,仿佛正在专注于什么伟大的事业,片刻不能分心,但突然间,不知道为什么,她簌簌落下泪来。   陈佳榕一边哭,一边打字,侧面看来神情非常坚定,聊天软件的消息声此起彼伏。   宋雨樵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看见她终于忍不住把鼠标重重地丢在键盘上,双腿收在椅子上,抱着膝盖埋头大哭起来。   她起先哭得不声不响,很快仰面嚎啕大哭,声音响彻整个房子。   “怎么了、怎么了?”宋巧玲和周美琪急急忙忙地走来询问。   宋雨樵看见网约车有了新消息,摇头道:“不清楚,我就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她在上网。”   宋巧玲紧张地往里走,关心道:“姐姐,怎么了?”   “滚!”陈佳榕对还没有走近的妈妈大吼,抓起桌上的文具往她丢,“现在你们满意了?滚!都给我滚!”   宋雨樵看见姑姑的背影僵了。   周美琪小心拉扯宋雨樵的衣服,低声道:“你先回吧。明天不是去西部城吗?你先回。”分明是让儿子躲开这场家庭纠纷的意思。   宋雨樵确实没有能力参与解决这样的乱局,握住周美琪塞进手中的钥匙,说:“我去办点事,晚点回去。”   周美琪意外地看他,但是回头一看那母女二人的争吵,再看向闻声赶来的丈夫和妹夫,颇不耐烦地小声说:“行,你赶紧走。”   “陈佳榕,你怎么回事,疯了吗?”陈书风走进女儿的房间,破口大骂。   宋雨樵看父母的神情都是既为难又尴尬,默默转身离开了。 第112章 他乡此宵同-8   宋雨樵说二十分钟后到,乔宇颂提前半个小时就把房间收拾了一遍。   深夜以后,哪怕网上再怎么热闹,北航也不可能有任何信息。乔宇颂一方面暗暗希望北航能够借由他递交辞呈的机会对自己表示挽留,另一方面又不得不为今后的打算做准备。   以前当服务生不算什么“正经工作”,后来进北航又是校招,太顺利了,以至于乔宇颂基本没有什么找工作的经验。他打开人才市场的a,茫然地翻找那些招纳英才的信息,看了岗位要求后,压根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英才”。   都说走一步算一步,他连接下去那一步要怎么走,都不清不楚。于是乎,他愈发认为和北航间的恩怨应该就这么算了,省得给自己找麻烦。   乔宇颂打了个哈欠,想了想,在通讯软件里找到姜晴的名字。他知道姜晴在睡觉以后会把消息调至静音,现在发信息不会打扰,于是直接发送道:我递了辞呈,现在不知道以后要干吗。你们公司缺空乘吗?ss也行,我去给你当徒弟,哈哈!   本是出于烦闷和迷茫的自嘲,也以为姜晴起码得醒了以后才回信息,没想到,消息发送后不久,姜晴就回复了。   她说:好像打算招一批新人补充新增的中亚航线,不知道s和cf怎么弄。我明天帮你问问吧!(●039?039●)   读罢,乔宇颂的心猛地一跳,考虑过后问:Σ(っ °Д °)っ你咋还不睡觉?   姜晴:亲,我在。   简单的寒暄过后,他终于能说出真正想说的话:那麻烦你帮我打听一下吧,如果能不留在北航,当然最好了。但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姜晴:嗯嗯,我明天回去以后帮你问。北航这回没帮你?   乔宇颂苦笑,说:唉,北航的尿性你也不是没听说过。   姜晴:呃,是。虽然新增航线的s和cf,一般都从别的航线提,但如果你愿意从ss做起的话,肯定很有也是北航出来的,去小公司,咱还看不上!   乔宇颂觉得找不到工作的时候,心底确实存有那么一点点高不成低不就的骄傲,被姜晴说破,他不由得惭愧,只能回复:呵呵……( ̄▽ ̄)”   姜晴:但是,话说,你有没有想过去明航?因为先前听你说男朋友常去西部城出差,明航不是有很多短线在那边吗?可能待遇会差点儿,不过没那么忙,在北航当过s,去那里妥妥的cf吧?   姜晴:呃,它家有大飞机吗?   看到第二条消息,乔宇颂忍俊不禁,说:本来不知道辞职了要干吗,现在想到可以去别的公司,好像也还行。不过,担心受这两天新闻的影响,没人敢要我。   姜晴:什么呀!现在的网络就是这样,大家的戾气都很重。可是过两天就不认识谁是谁了!再说,机组艳遇这种事,不信有哪家公司的hr不知道,要是都在乎这个,就没人飞了。很晚了,你好好休息吧,等我的消息!   乔宇颂和滕立君的照片在网上曝光后,姜晴只在最开始发消息问过一次。从那以后,乔宇颂和她再没有联系。   但是,现在深夜联系,姜晴却问都不问细节就说帮他,实在让乔宇颂窝心,好像这世界也不是一味的荒凉,他也不是只有宋雨樵而已。   乔宇颂感动地发了一句谢谢,姜晴让他早点休息以后再没有别的。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想就算中航那边没有机会也没有关系,起码他对未来稍微有了一点点方向。姜晴提醒了他,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尝   试给一些中小航司投简历,这么一来,他既可以继续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又能理直气壮地和北航割席。   乔宇颂的手机正在发烫,他的掌心出了一些汗,看见宋雨樵的来电显示,连忙接起:“喂?”   “喂?开窗。”宋雨樵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乔宇颂来到窗边,打开窗户,看见宋雨樵站在楼下,心中一喜,对他挥手。   宋雨樵也挥了挥手。   “你等等,我给你开门。”乔宇颂说着,挂了电话。   先是将对滕立君不利的信息发给他的竞争对手,又是举报曾一芯逃税,不管是哪一样,宋雨樵都知道乔宇颂不喜欢。   乔宇颂是一个求安生的人,对争斗没有兴趣,如果不是逼急了,压根不会想到辞职,所以,宋雨樵自知他的所作所为更多是要求得自己心中的平衡,而无法让乔宇颂释怀。   他以为自己见到乔宇颂的时候,后者还是愁眉苦脸,现在看见乔宇颂满脸笑意,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惊讶。   “你来了。”乔宇颂抱住他。   宋雨樵回过神,拍拍他的背,问:“遇到什么好事了?”   闻言,乔宇颂错愕,意识到宋雨樵觉得他所做的并不是好事。诚然,其实乔宇颂看见这样的反转,不是太开心,但他知道那是宋雨樵的一片心意,所以真心实意地感谢他替自己出这口恶气。   如今,宋雨樵的态度令他更为惊喜,他发现宋雨樵已经很了解他。   乔宇颂腼腆地笑,说:“我不是递辞呈了吗?刚才,我和中航的一个朋友联系,她说中航要招空乘,我想到时候投简历试试。对了,我还想试试明航,他们几乎每天都有飞西部城的航班。   听说乔宇颂有了对今后的打算,宋雨樵的心中大石落下了,他笑道:“太好了。”   辞职不可怕,乔宇颂害怕的是以后要干什么,现在有了方向,他顿觉轻松。   “嗯。对了,先上楼吧。你饿不饿?我煮面条给你吃。”乔宇颂打开家门,说。   宋雨樵在姑姑家喝了很多茶,现在确实有些饿了,但说:“太麻烦,现在已经快一点了。”   “没关系,一会儿的事。我不困,你困吗?”乔宇颂问。   他微笑道:“你应该问我想不想睡。”   闻言,乔宇颂想到他很快就会离开,顿时失落不少。他勉力笑了笑,道:“我不想睡,你呢?”   “我等你的面。”宋雨樵说。   他们没有去楼上乔宇颂的房间,而是直接进了厨房。   太久没有回家,家里的东西放在哪里,乔宇颂都不甚了解。幸好徐傲君不久前才煮过面条,剩下的半包面,她随手放在炉灶旁。   乔宇颂从冰箱里拿了一颗鸡蛋,又择了几片青菜。   宋雨樵坐在餐桌旁等,想了想,问:“如果北航挽留你,你会收回辞呈吗?”   之前的迷茫只因为不知道今后怎么办,现在既然想通了,乔宇颂豁达地说:“不了,反正也不是没别的地方可去。虽然现在,我的名声不太好了。”   宋雨樵看他能这样开玩笑,不由得笑了。   面条很快煮好了,乔宇颂和小时候一样,在杂货店的货架上拿了一根火腿肠添进面里。   把面端至宋雨樵面前的时候,他蓦地想起之前宋雨樵提过一次“一碗面”,不禁愣了一愣。   “怎么了?”宋雨樵奇怪地抬头。   乔宇颂看看碗中的火腿肠,摇摇头,说:“没什么,吃吧。”   宋雨樵说了声谢谢,点头吃了起来。   乔宇颂坐在他的身边,看他吃面,两人不说话,连时间仿佛也是静止的。   过了一会儿,乔宇颂问:“小樵,工作上的事,我对以后有打算,你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闻言,宋雨樵的筷子顿了顿。他抬头承认:“嗯,是。”   “我还是有点儿事业心的嘛。”乔宇颂说着,看见他笑了,自己也笑,“工作比闲着好,这样时间过得快。如果我能马上接着工作,三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宋雨樵犹豫了一下,试图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何止三个月?更长的时间,在忙碌中也会过得快。”   乔宇颂不信他会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听罢心中一惊,故作不明地问:“更长的时间?多久?”   “五年?”宋雨樵用试探的口吻说道。   听见这个明确的数字,乔宇颂愣了一愣。他的心里有非常不好的预感,让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是软的。他警惕地看着宋雨樵,问:“你之前说‘更大的挑战’,是说这个吗?”问完,他在心里不断喊着不是。   宋雨樵注视着他满是恐惧和期盼的眼睛,抱歉地回答:“是。” 第113章 他乡此宵同-9   厨房里的水龙头坏了,四下太安静时,能在长久的宁谧之中偶尔听见滴水声。随着沉默的加长,水滴声慢慢显得密集。   乔宇颂看着那碗吃到一半的面条,良久,苦涩地笑了笑,说:“这里是我家,你说这样的话,就不怕我把你赶出去?”   宋雨樵早已放下手中的筷子,闻言深吸了一口气,说:“本打算春节回来的时候再告诉你,可如果等到那时候再说,或许太耽误时间。”   “耽误什么时间?!”乔宇颂忍不住侧耳,唯恐自己听错了。   他为了掩饰恐惧而假装出的不明白让宋雨樵皱起眉头,说:“耽误你考虑的时间。”   乔宇颂愣了愣,为此哭笑不得。宋雨樵还是一如既往的安之若素,这使得乔宇颂觉得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慌张都会滑稽。他摸了一下疲惫的脸,说:“考虑什么?分手吗?”   听罢,宋雨樵的心仿佛被抽了一下。他抿了抿唇,试图耐心又如实地说:“这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坏的结果。”   乔宇颂竟然在宋雨樵的脸上看见了愧意,这是他几乎没有见到过的。可他惭愧什么?是没有时间陪伴,还是残忍地把这样的问题丢给他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乔宇颂感觉自己的脑袋发热。除了分开以外,他很难想到别的答案,但这又是他最不能接受的。和男朋友分开五年的时间,不仅仅是异地恋这么简单,而是无数个无消无息的日与夜,而哪怕他熬过来了,他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开始的下一个五年。   真的有人这么谈恋爱吗?   乔宇颂捂住额头,过了好一会儿,明知没有希望还是问:“是说,我不太可能主动联系到你。你要一直呆在基地里,不管是离开还是对外通讯,都需要申请,申请又不一定能通过吗?”   宋雨樵沉吟片刻,抱歉地说:“我不太可能离开。”   乔宇颂张了张嘴巴,好像本来要说的话突然没有了,他忘了自己原本打算说什么。   面条冷了,面糊在一起,汤冷却以后,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油。宋雨樵看着面前剩下的面条,说:“这种情况,单位一般可以帮忙解决职工家属的问题。在西部城安排住宿和工作,团聚的时间相对而言会多一点儿。不过,我想来想去,不觉得那里有什么适合你的工作。再说,我们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不能以你是家属的身份打报告做申请。先前一直犹豫着怎么告诉你,也考虑有没有好的解决办法,但实在想不到,所以还是决定和你说,看看能不能一起解决。”   乔宇颂不知道怎么解决,他始终有点儿晕眩。他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接下来的三个月,想着到了春节,可以和宋雨樵一起过年,现在宋雨樵却告诉他,春节回来以后,要离开五年。   宋雨樵太看得起他了,他怎么可能知道怎么解决?他连如何接受都不知道。   “小樵,你知道五年有多长吗?我做这份工作,也才六年而已。”乔宇颂苦笑道,“我在这六年里,交了三个男朋友。你知道五年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宋雨樵知道,乔宇颂比他更需要正常的感情和生活。   现在这个年代,什么都是日新月异,基本找不到长久的东西,电器坏了没人修,直接买新的,感情坏了没人补,还不如换下一任。即使两个人朝夕相处,也难保其中的谁不会见异思迁,何况还是那么长时间的分离?宋雨樵不是这段感情没有信心,亦或是不信任乔宇颂,而是他不愿意有这种信心。乔宇颂凭什么等他呢?   “你想分开吗?”宋雨樵问。   “我不想!”他几乎快被宋雨樵的淡定逼疯了,“如果我想,我现在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宋雨樵,你别   这样。你别老是好像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然后让我承受这些!”   宋雨樵看着他发红的眼,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束手无策。   突然,乔宇颂站了起来,盯着他问:“你想分手吗?”   他微微一怔,摇了摇头。   “那你快想办法啊!你不是很聪明吗?”乔宇颂难受极了,他捂住发抖的下颌。等他好不容易稍稍镇定下来,忍不住懊丧地说:“我真是疯了,当初怎么会想和你在一起?你可能和你的同事交往更合适些,双职工,应该能一起去基地吧。顾晦之去吗?”   宋雨樵叹了口气,反问:“难道我不知道双职工会更方便吗?”   是,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段感情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乔宇颂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千百万遍他们不合适,但是最后还是选择继续走下去。他相信宋雨樵一定想得比他更多,只不过认为困难都可以克服罢了。但是,现在怎么克服?   乔宇颂颓然地重新坐下,说:“如果这个时候分手,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你是去工作,很重要的工作,我作为男朋友,就算不是’家属’,再怎么样也应该支持吧。”   “如果我们可以结婚的话……”宋雨樵说,“其实,那些已婚的人去了基地,基本是不用担心家里的问题。因为都会安排好的。即便婚姻维持不下去,也会有人说服家属留下来。可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现在也好,之后也好,我们能分手,是一件好事。小颂,我希望你是自由的,我希望你可以自由地选择爱我或者不爱我,而不是像他们一样,要背负着某种神圣的使命来维系一段感情。”   听到这里,眼泪不知不觉间从乔宇颂的眼眶里落了下来。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五年的时间很长,之后可能还会有什么三年、七年,这些都说不好。但我只能告诉你,和你在一起是我的愿望。”宋雨樵拭去他的泪水,“跟着我会很辛苦。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没有办法为你提供任何保障,如果有人欺负你,我可能压根就没有机会知道。你问我有什么办法,老实说,我真的没有。我们只能试试看,我希望我们都不要太着急决定未来。假如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你觉得受够了,想离开,那没有关系,是我们都没有机会对这段感情尽应尽的责任。到时候我们可以分手,就像我们想在一起时那么自由。但现在,既然我们都不想分开,我希望我们还能继续在一起试试看。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第114章 他乡此宵同-10   和以往每一次回家住的第一晚一样,乔宇颂觉得身下的床出奇的硬,哪怕垫了两床褥子,还是硌得背疼。他常常奇怪,理解不了小时候为什么会睡这样的床睡得习惯。床没有变,只是他变了。   也许,床也变了。   因为没有人睡,枕头也好、床单也好,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陈腐的气味,那有点儿像灰尘,又有点儿像霉,全是时光的印记。   当初刷成雪白的墙面早已在经历一个又一个的南风天以后变得霉迹斑斑。   因为累,乔宇颂睡得很沉,睡梦中隐隐约约听见麻将声,还以为是做梦,但睁开眼发现确有其事。   城市的改造、街道的变迁,都没有改变徐傲君的麻将席。   乔宇颂坐起来,看见墙面留着的痕迹,不禁耳热。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触碰那片痕迹,尽管已经擦过,但他的指尖似乎还能感觉到潮湿又滑腻的滋味,收回手指来闻,闻见的却是腻子粉的霉味。   他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起床的宋雨樵正站在窗前往外看,问:“你在看什么?”   宋雨樵回头看了他一眼,回答:“看看从这里望下去,是什么样子。”   乔宇颂不解,拿起手机看时间,问:“你几点的飞机?”   “下午四点,不着急。”宋雨樵依旧望着窗外,说,“我妈来了,楼下的电动车是她的。”   闻言,乔宇颂吃了一惊,随即找衣服穿上。   听见动静的宋雨樵回头,笑道:“没关系,她不知道我在这儿。应该是来打麻将的。”   乔宇颂讶然,想了想,问:“你告诉他们了吗?要离开家五年。”   宋雨樵拉上窗帘,转身回到床边坐下,说:“嗯,昨晚去姑姑家喝茶时说了。”   乔宇颂心头一紧,又问:“他们怎么说?”   “他们什么都没说。”宋雨樵垂眸看向乔宇颂的胸口,在他把衬衫的纽扣扣起来前,垂首吻在他的胸前。   乔宇颂感觉有针扎一般的轻微刺痛,待宋雨樵离开,果真看见那片皮肤上多了一个吻痕。   “过几天就没了。”乔宇颂苦涩地扬了扬嘴角。   宋雨樵为难地看着他,俄顷,目光移至他的身后,说:“墙上的还在。”   闻言,乔宇颂面上发红,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宋雨樵笑着轻轻抱了抱他,问:“我去找我妈,你去么?”   乔宇颂愕然,心想既然宋雨樵就快走了,哪怕被宋雨樵的妈妈看低或怀疑,又有什么关系?他点了点头。   从小就认识,长大以后才在一起。这样的情况在不了解实情的人看来,常常很容易怀疑是不是小时候就有了苗头。   无论是之前和宋雨樵在一起,被乔振海碰见,还是现在要一起去见周美琪,乔宇颂的心里都难免有顾虑。他担心父母会认为他们从十几岁时就开始了。   父母现在虽然勉勉强强接受他们是同性恋,但不管是谁,都很难不发出这样的疑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儿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性?为什么会开始喜欢男性?是谁,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喜欢男人?   这解释不清,永远解释不清。   乔宇颂担心宋雨樵会因为被怀疑而背上使他“误入歧途”的罪名,也害怕周美琪认为宋雨樵之所以会喜欢男人,是因为他的缘故。   然而,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管他们最初是因为谁才开始喜欢男性,现在,他们是彼此快乐和痛苦的缘由。   乔宇颂不知道那些时光算不算苗头,如果算,那么这株嫩苗生长的过程实在太艰难、太缓慢了。要是可以,他真希望这株曾经的嫩苗能像外来植物一样疯狂的成长,假若它可以早一点儿长成,说不定他们可以有   更多的时光。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结婚嘛!他才二十七,早着呢。很多他这个年纪的人,博士还没毕业。”周美琪的声音伴着麻将的洗牌声。   一个陌生的女声说:“你儿子这么优秀,单位还那么好,肯定很多人排队等着嫁,不发愁的。”   周美琪嗤笑道:“等着嫁?算了吧!谁敢嫁给他?单位福利是好,岳塘买一套三居室的钱,在析津有指标,照样能买一套二居室,但是有什么用?一年到头,住几天?他过两天就得去西部城了,得春节才能回来歇会儿。什么析津的大房,发霉也不知道。嫁给他,还不跟守活寡差不多。”   “哟,这么严重,那单位不得想办法解决个人问题?连婚都结不了,谁肯替他们卖命?”徐傲君夸张地说。   “唉,反正,我是不指望他能自己完成他的‘任务’了。”周美琪全然是放弃的语气,“等组织给他介绍安排吧。”   另一个中年女人开玩笑道:“哎,这都什么年代了,哪能操办婚姻啦?”   周美琪厌弃道:“他这情况,不操办,不得打一辈子光棍?换位思考思考,谁愿意和他在一起嘛。你问傲君,她最了解的哦?当初小颂爸爸在穗湾打工,一年才回来一次,日子过得多苦。宋雨樵那更特殊,连电话都不让打的哦。稍微想一想嘛,不是一般人能熬得住的。这个儿子,我已经当作送给国家了,可不能委屈别人家的女儿牺牲不是?”   “像你儿子条件这么好的,就算是单位安排介绍,一定也是很优秀的姑娘才配得上的咧!”中年女人笃定道。   另一位随即开玩笑道:“就是,到时候生个顶聪明的孙子给你玩,让你再培养出一个科学家!”   “然后再献给国家呀?我闲的咧!”周美琪乐道,“哎,拿牌呀。东风!——唉,我这牌真是。”   除了周美琪和徐傲君以外,其他两个人,宋雨樵都不认识。看来徐傲君的牌友有了变化。宋雨樵站在门外,听见她们聊得兴起,敲门道:“妈。”   闻声,周美琪的背影僵了一僵,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盯着宋雨樵。   “啊,是大科学家吧。”一个烫着卷发、身材臃肿的中年女人笑眯眯地打招呼,眼睛看得发直。   周美琪窘促地看了她们一眼,对宋雨樵介绍道:“这是蔡阿姨和李阿姨。”   宋雨樵礼貌地点头问候。   周美琪抿了抿嘴唇,看向随后出现在门外的乔宇颂,一时无话。   “妈。”乔宇颂对同样不知所措、强作镇定的徐傲君喊。   徐傲君尴尬地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周美琪,冲宋雨樵笑说:“小樵来啦?”   宋雨樵看她笑得艰难,扬了扬嘴角,说:“徐阿姨好。我过来看看,很快回去了。”   “你去哪儿?”周美琪问。   他回答道:“回家拿行李,下午四点的飞机,得提前去潭州。”   闻言,周美琪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立刻起身道:“哎,我得回去了,跟我儿子一起。这局算我的,下午给你们转账。”   三位牌友都吃了一惊,但面面相觑以后均表示理解,嘴上催促她赶快走。   周美琪原地踟蹰片刻,对徐傲君抱歉地笑了笑,说:“我先回了。”   “哦……哦!”徐傲君眼神游离地看面前的牌,似乎是突然想起,猛地抬头对乔宇颂说,“小颂,你送送周阿姨和小樵吧。”   看见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徐傲君和周美琪现在露出窘态,乔宇颂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好。”乔宇颂看了一眼朝外走的周美琪,对徐傲君说,“妈,我下午可能得去潭州一趟,送送宋雨樵。”   听罢,徐傲君的面上一僵,随即向两位牌友解释:“他俩从小就是好朋友。——你   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不再面对牌友以后,周美琪的神情变得沉静许多。她听见乔宇颂的话,同样怔了怔,可没有回头说什么,而是兀自出了门。   虽是说一起回家,在楼下等网约车却要等一段时间。   面对周美琪缕缕忍不住瞄乔宇颂,宋雨樵问:“你的电动车怎么办?”   周美琪扁了扁嘴巴,说:“我下午过来骑回去。”   宋雨樵了然,点了点头。   乔宇颂低头看着约车软件里的定位地图,心想为什么司机不能把车开得快一些。   突然,周美琪问:“你昨晚住这儿?”   乔宇颂闻之心猛地往上一提,立刻看向宋雨樵。   他坦然地点头,说:“他这几天遇到点事儿,我不放心。”   周美琪听罢皱眉,看向乔宇颂。   乔宇颂的喉咙发紧,脑袋空白,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   很快,网约车到了。   乔宇颂打开副驾驶的门,正要往里坐,却被宋雨樵拉住。   他使了个眼神,让乔宇颂坐后排。   乔宇颂尴尬地看了看身后的周美琪,乖觉地往后排座。   最后,是周美琪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车上没人说话,只有司机手机传出的导航声。   随着车离家越来越远,乔宇颂交握在一起的十指有越来越多的汗。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或许他应该直接去车站和宋雨樵汇合。可是,临别在即,他又没有办法舍弃相处的每一分钟,只能承受此时此地的尴尬。   “听你妈妈说,你是空少?”突然,周美琪问。   乔宇颂吃了一惊,回答时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道:“嗯,是。”   “哪家航空公司的?”她继续问。   他第一次懊悔自己递了辞呈,说:“现在还在北航。”   “北航?挺好的公司。”周美琪扭头看了宋雨樵一眼,“平时挺辛苦吧?飞来飞去。你妈妈说是挺辛苦的,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逢年过节比一般人都忙。”   忙是一方面,不想回家则是另一方面。思及此,乔宇颂困窘地笑了一笑,说:“还好。”   “宋雨樵也挺忙的。”周美琪说。   乔宇颂看向无动于衷的宋雨樵,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干巴巴地接话:“嗯,是。”   不知是不是因为感觉聊不下去,周美琪不再问,也不再说了。   乔宇颂悄然松了一口气,但又懊恼于自己不会说些场面话。周美琪分明已经猜到他和宋雨樵的关系了,既然如此,他应该主动示好才对,可想到周美琪在麻将席上对牌友们说的这些话,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宋雨樵瞥见他始终往前倾着身子,像是随时准备认真听周美琪的每一句话,便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乔宇颂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想收回,却发现宋雨樵握得很牢。   忽然,周美琪回过头,低头看向他们握在一起的手。   乔宇颂的心脏好像跳到了嗓子眼,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定定地看着周美琪,宛如等候发落。   周美琪抬眸看向他,说:“和宋雨樵在一起,辛苦你了。”   听罢,乔宇颂的心狠狠地往下一跌,愣是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良久,他努力从嘴角挤出一点笑容,这笑容与其说是勉强,还不如说是腼腆多一些。他摇摇头,说:“不会,不辛苦。” 第115章 他乡此宵同-11   原来,宋雨樵他们家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搬了家。他家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和乔宇颂的家只隔一条街的距离,现在,就算是骑电动车也得骑行一刻钟的时间。   乔宇颂不知道宋雨樵以前的家是什么模样,来到的是“新家”,他忍不住在心里有点儿失望。   可能因为宋雨樵很早就离家读书的缘故,当乔宇颂踏进宋雨樵的家门,他竟然感觉不到任何和宋雨樵有关的气息,这让他感到有些许害怕。他不自觉地看向先进家门的周美琪,想起她说,早当儿子已经送人了。   宋雨樵的房间布置得像一间客房,里面的家具一应俱全,却没有一样能体现私密和个性。   和乔宇颂的房间一样,这里的床用床罩罩着,书桌也盖了防尘布。   宋雨樵的行李箱立在书桌旁边,上面的托运标识没有撕毁,像是才从运送带取下来的模样。   想到宋雨樵只回来这么一个晚上,却没有回家而选择和自己在一起,乔宇颂面对周美琪时,不禁内疚。   宋雨樵拿上行李便往外走,对站在门外的周美琪说:“那我们先走了。”   周美琪似乎早有准备,说:“吃点儿东西再走吧,坐高铁也就几十分钟的时间。不是下午四点的飞机吗?”   宋雨樵摇摇头,说:“时间不好压得太紧,从高铁站去机场还得一段时间。”   她皱眉,妥协道:“那你等会儿,我把饭菜装好,你们带车上吃。这都十二点了。”   闻言,宋雨樵吃了一惊。   乔宇颂同样惊讶,只见周美琪快步走向厨房,在里面捣鼓起来。   两人跟着来到厨房,才发现周美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做好了午饭摆在桌面上,但因现在宋雨樵无法吃了,她将饭菜装进饭盒里。   看着她开始忙碌,宋雨樵不禁皱眉,心底有许多无奈,同时对之后如何处置饭盒产生怀疑。他的行李箱已经装满了东西,他很不愿意把吃空的饭盒拎上飞机。   “我出门前做的,还温着。你们到了车上,插上电,不到半程就能吃。”周美琪一边装一边说。   听见她说“你们”,乔宇颂的心里咯噔了一声。他看看眉头紧皱的宋雨樵,上前说:“阿姨,我帮您吧。”   周美琪看了他一眼,说:“嗯,两个人装快一点儿。你盛饭吧,盛两盒饭。”   乔宇颂哎了一声,从碗橱里找了饭勺,往空饭盒里装米饭。   看见二人盛饭菜,宋雨樵吁了一口气,问:“爸在单位?”   “嗯,他晚上回来。”周美琪擦了擦盛菜时漏出饭盒的菜汁,接过乔宇颂手中的米饭,盖上盒盖。   宋雨樵说:“你留点儿自己吃吧。”   “剩了剩了。”周美琪把四个饭盒装进保温袋里,交给乔宇颂,“喏。”   乔宇颂连忙称谢。   宋雨樵看向几乎只剩下菜汁的两碟菜,忍住了争吵的冲动,道:“那我们先走了。我春节回来。”   周美琪的脸上掠过一丝失落,很快又轻松地点头道:“好,工作要紧。去吧。”   乔宇颂原本两手空空,离开宋雨樵家时,手中多了两份午饭。   与周美琪在楼下道别时,无论是周美琪还是宋雨樵,都没有过度流露出依依不舍。母子二人像是进行一场极简单、极平常的道别,让乔宇颂怀疑周美琪究竟知不知道儿子春节回来后,又得离开很长一段时间。   乔宇颂的怀疑直到汽车启动以后才打消。   车子越开越远,他回头,看见周美琪依然望着车开走的方向。   “没和叔叔道别呢。”乔宇 颂小声道。   宋雨樵正在查看单位的工作信息,闻言转头看了看他,说:“没关系,我昨晚和他们都说过了。”   乔宇颂哑然,忽然间觉得比起宋雨樵的父母,他实在太不通情达理了。   看他沉默,宋雨樵解释道:“每年春节,我基本都会回来。这么看,其实和以前没多大区别。我们平时基本不会联系。”   乔宇颂再度想起周美琪说的话,黯然道:“他们早就习惯你的离开了。”思及此,乔宇颂竟有些无人体恤的挫败感。   “或许吧。”宋雨樵想了想,说,“我也习惯离开了。”   闻言,乔宇颂的心微微一颤,只觉得手中的饭盒变得沉重许多。   经宋雨樵这么说,乔宇颂突然意识到,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且不说过去十几年乔宇颂未曾参与的宋雨樵的人生,只消说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他和宋雨樵的这么多次离别,又有哪一次,不是因为宋雨樵的不得不离开?   几个月的时间里尚且如此,那么之前的十几年呢?   难怪他面对离别时,会那么从容和沉默,这已经是他习以为常的事了。   可是,想到宋雨樵竟然习惯了离别,乔宇颂的心就忍不住疼起来。他才二十七岁,那么年轻,这不是他应该习惯的事。   世界上有哪一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结婚?他们之中,或许有部分人心存私念,可是绝大部分都是因为自己已经和伴侣慢慢地走向衰老,愈发在岁月当中体会有人相伴的重要。   然而,宋雨樵的妈妈却说,看样子,她的儿子如果没有人安排相亲,那就得打一辈子光棍了。这是经过了多少个夜的辗转反侧才有如此的心灰意冷?周美琪走过了大半生,却在提起还没三十岁的儿子时,无可奈何地调侃说,这儿子得一个人了。   一个人……   想到这三个字,站在水池前洗饭盒的乔宇颂生生地打了一个抖。   临近列车到站,他们把周美琪准备的午饭吃完了。塑料材质的饭盒很难洗干净,乔宇颂盛了一点儿热水,洗得双手通红。   列车开过道岔时不可避免地晃动,他看着镜中摇晃的自己,只觉得发自内心的凉。   “时间还来得及吧?”乔宇颂把洗好的饭盒放回袋子里,对拿行李的宋雨樵说,“我买一张机票,和你一起飞西部城。”   听罢,宋雨樵举着行李箱的手险些失去力气。   他放下箱子,把挡了过道的乔宇颂拉回座位,问:“飞西部城?可是,我到了以后就得去基地了,没时间陪你。”   乔宇颂摇头,说:“你不用陪。你忙你的,我明天自己回来就好。”   宋雨樵看他表情坚毅,分明不容置疑,惊讶的同时又有说不出的感动,道:“好,我应该还有时间陪你找住的地方。机票我来买吧。”   乔宇颂笑着点了点头。   往出站口走的路上,乔宇颂特意走在宋雨樵的身后,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出站的人很多,宋雨樵没能很快发现他不在。   乔宇颂在他的身后,看着他走在人群中的背影,心里越发难受,竟有些欲哭的冲动。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想象不出宋雨樵的身边多出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宋雨樵,他的小樵,走在汹涌的人潮中,那么独立,浑然不觉自己的孤独。   宋雨樵终是发现他不在,回头寻找。   乔宇颂看见他脸上的慌张,连忙快步跟上去。   宋雨樵很快看见他,眼神中充满释然,又很快转为责备,在他跟上来后问:“腿那么长,走这么慢。”   乔宇颂笑,牵他的手,耍赖着往他的肩头蹭了蹭。   “机票买好了,我自己的也升了舱。带你体验一下明航3号位的服务。”宋雨樵开玩笑道。   乔宇颂惊讶道:“你升舱,能报销吗?”   “你给我报?”宋雨樵瞪眼道,“舍不得你坐经济舱罢了。”   “哦。”乔宇颂握紧他的手,亲昵地说,“我给你报。”   不知道为什么,宋雨樵觉得自己在乔宇颂的眼睛里看见了同情和怜爱。他不禁纳闷,但看乔宇颂笑得开心,便没有问原因。   从潭州飞西部城,只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   明航是中航旗下的一个子公司,虽然才成立不久,航线也不多,可在业内向来以服务周到著称。以前,乔宇颂曾在公司的组织安排下到明航交流学习,体验过他们堪称细致入微的服务。   乔宇颂带上飞机的保温袋被3号位存放在前厨房。看着她和乘务长把两舱这一块小小的区域安排得井井有条,乔宇颂不禁想问:她们的航线那么少,常飞重复的航线,会不会很无聊?   忽然,乔宇颂想到宋雨樵一直不怎么提及的工作。虽然他不明白、不了解,但他常听人说,科研工作是最枯燥无味的,他们可能为一件很小的事情钻研很长一段时间,而且,永远要面对失败后重新开始的可能。   但是,宋雨樵从来没有说过苦,也许是不能说,也许是自认为不必说。   乔宇颂发现,无论是宋雨樵还是宋雨樵的妈妈,都对他说,他辛苦了。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掉在这个委屈的陷阱里,越陷越深,直到现在才想到:如果他辛苦,宋雨樵会不辛苦吗?他只不过是欺负宋雨樵不会抱怨、不能抱怨罢了。   “小樵。”乔宇颂叫他。   正望着窗外云层发呆的宋雨樵回过神,递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乔宇颂的心扑通扑通地直跳,问:“如果我们以后分手了,你会像你妈妈说的那样,接受别人的安排,相亲结婚吗?”   宋雨樵微微一怔,思忖片刻,说:“我相过一回亲。”   乔宇颂吃惊得睁大眼睛。   “那时候,我还没有和顾晦之分手。因为奶奶重病了,她以为我一直是一个人,不会谈恋爱,非常不放心。所以我爸妈让我相亲,让她看看我的未婚妻,这样她走得能安心。”想到那个可爱的老太太,宋雨樵轻微地蹙了一下眉头,“奶奶去世后没多久,我就和顾晦之分手了。现在想起来,尽管那时和他报备过,但也是不尊重他吧。可是,那时我已经没有时间说服奶奶接受他……或者,是奶奶已经没有时间了。”   看着宋雨樵的神情愀然,乔宇颂的心隐隐作痛。   宋雨樵很快从愁绪中抽离,神态恢复了淡然,从容地说道:“如果以后我们分手,我可能就不会再有时间谈恋爱了。再说,如果心里有一个人始终放不下,贸然和别的人交往,对不起人家。我的感情一直很寡淡,也不害怕独自终老。你会怕,是不是?”   他当然怕,否则,他也不会在接到通知的那一刻起,就不断地想以后该怎么办,他该如何承受那五年,还有之后更长的时间。   他怕极了,他怕自己承受不住思念的煎熬,怕耐不住长夜的空寂。   他怕自己不小心变了心,或者,像那些忙着结婚生子的人一样,抱着“再不相爱就老了”的念头,一次又一次地因为害怕自己的时间被浪费,所以不顾一切地投入一场又一场的恋爱。   他怕今后那无数个等待的日夜里,他一个人。他曾经以为,这是他最害怕的事。   “我怕。”之于宋雨樵,他抱着最浓、最深的不忍心,“可我更怕如 果我们分开,你以后都是一个人。”   宋雨樵听得呆了一呆,还没有反应过来,眼眶先红了。   他失措地看向窗外,却难以抑制加快的心跳。喉咙似乎被什么卡住了,有东西往上颚的深处涌,发紧、发疼,他稍微用力咽下一口唾液,里面混合着泪的咸腥。   他几乎没有过这种感觉,好像灵魂里某样从来不被自己察觉的东西被乔宇颂先一步发现了。乔宇颂把它挖出来,地动山摇。   过了一会儿,宋雨樵终于平复这份始料未及的激动。他深吸一口气,回头微笑道:“小颂,太善良的话,会拖累自己的。”   “可有什么办法呢?我挺高兴被你拖累的。”听着他微微发颤的声音,乔宇颂低头握他的手。他的手很凉,像是太多的血液都涌上心头。乔宇颂想把这双手捂暖,却先在掌心里发现更凉的汗。   乔宇颂握紧他的手,良久,抬头对他温柔地微笑,说:“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时间太短了。我还没爱够你。舍不得。” 第116章 秋冬春-1   西边日落的时间晚,飞机落地时,万里晴空,没有黄昏的征象。等到他们抵达西部城,长庚星已经出现在西南方。   望着远方的这颗星,乔宇颂想起上回他们一起看日落的时候。仔细想来,好像时隔不长,可不知道为什么,乔宇颂却感觉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乔宇颂原以为到了西部城后,再进科技城,只不过是从外到内的过程。可听宋雨樵说了才知道,原来从基地再抵达他工作的区域,还得花一个小时的时间。得知这种情况,他打消了和宋雨樵一起吃晚饭的念头,催他赶快走。   乔宇颂的态度让宋雨樵想起了周美琪,忽然明白,并不是乔宇颂最终变成了周美琪那样的人,而是所有的家人都是同一个模样。   饶是如此,宋雨樵还是带他找了合适的酒店住下。那是新建成不久的定点酒店,硬件设施在西部城属于上层,重要的是安全和保密方面完全有保障。   “再联系。”宋雨樵把他送到房间,站在门外道。   乔宇颂想知道该如何联系,但既然宋雨樵没有说,那大概就是连宋雨樵也不确定。他点了点头,说:“路上小心。”抵达目的地以后发个信息,这句话乔宇颂没有说。   待房间的门关上,乔宇颂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站在门后发了一会儿呆,乔宇颂走进房间,坐在床上。   他惊讶地发现手机里有两条未读信息,点开来看,分别是公司和孙经理的私人电话,打来的时间都是他正在飞行的时候。   是不是收到他的辞呈,打电话过来问问呢?   乔宇颂正犹豫要不要回拨,听见有人敲门,吓了一跳。   通过猫眼,他惊讶地发现竟然是宋雨樵,连忙开门,问:“忘了什么吗?”   宋雨樵的手里拎着一个蛋糕盒,说:“忘了给你带吃的。”   乔宇颂怔了怔,接过盒子。   “我在楼下买的,古早味。”宋雨樵介绍道,“那家店的无水蛋糕做得不错。每次有人从里面出来,大家都会托他带点儿进去。”   闻言,乔宇颂忍俊不禁,说:“什么‘里面’‘进去’?说得好像坐牢似的。”   宋雨樵撇嘴表示这么说不无不可,笑道:“那我先走了,正好有车出来接。亲一下?”   乔宇颂的心倏尔收紧了一下,微笑上前,亲了亲他。   “辛苦了,明天路上小心。”宋雨樵揉了揉他的头发。   乔宇颂站在房门口,一路望着他走向电梯。他似乎有所感应,等电梯时往回望,看见乔宇颂,对他微微一笑。   电梯门打开了,乔宇颂振作了精神,朝他笑着挥手道别。   正不知道晚饭要吃什么,结果收到一盒无水蛋糕。   乔宇颂用酒店提供的茶包泡了茶,坐在桌前一边看综艺节目一边吃蛋糕。这是他一贯消遣时间的方法,但在刚刚分离的这一刻,他开始忍不住害怕这样的消遣会一直持续下去。   他不能没有工作,否则接下来的时间他要怎么熬呢?公司那边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估计不会再给他打电话了,乔宇颂暂停了节目视频,开始在人才信息网上查找其他航空公司的招聘信息。   网上没有中航的招聘信息,想来姜晴此前说的新航线招聘,中航不打算对外开放。那么,其他几个大型航司呢?想着之前自己毕竟在国内数一数二的航司呆过,北航还是全球百佳航司之一,如果去小的航司甚至廉航,乔宇颂终究不甘心。   他讨厌自己没有底线和骨气的样子,但还是忍不住希望北航能再次向他伸出橄榄枝,这样他就可以免去找工作和适应新环境的麻烦。   因为浏览网页时间过长,乔宇颂的手机开始发烫。   突然,徐傲君的电话打了进来。   乔宇颂吃了一惊,犹豫片刻才接起电话:“喂?”   “喂?”徐傲君的态度似乎同样犹豫,问,“你还在潭州?”   飞西部城是临时的决定,乔宇颂没有告诉家里。他挠了挠额头,额头却沾到蛋糕的甜腻。   “我在西部城,临时决定飞过来。”乔宇颂说得尴尬,很快补充,“今天没飞机了,明天回去。”   徐傲君沉默了一会儿,说:“哦……好。那你的工作呢?这两天不飞?”   乔宇颂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自己已经没有工作了,只好撒谎道:“我休了年假。”   “哦,对、对,你之前说过,我忘了。”徐傲君略带抱歉的语气。   他悄然放下心来。   “你出了那种事,公司没说你什么吗?他们有没有说过要炒你?现在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你是被人害的,他们总该补偿你点儿吧!”徐傲君理所当然地猜测。   乔宇颂惊讶于她居然这么说。不管事情究竟和他有没有关系,公司因为他的关系声誉受到影响是不争的事实。那个空乘对他爆料的同时还透露了公司管理上的缺陷,公司扑这方面的火还来不及,顶多是既往不咎,怎么可能补偿?真是异想天开。乔宇颂在心里觉得好笑,心想徐傲君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可他转念一想,发现这是因为事情牵扯到他。   如果事情发生在别的人身上,徐傲君肯定会信誓旦旦地站在航司那一边,说不管怎样事情都是那个人引起的。但现在,因为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所以她才会认为是他受了委屈、被人坑害,他是受害者,公司不管怎样都应该给他赔偿。   “我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乔宇颂没有说反对的话。   徐傲君再度沉默,良久,她问:“网上说的那些是真的吗?你真和挺多人……那个过?”   乔宇颂没想到她会在事件即将平息以后关心这个,顿时心中一堵,答说:“没有挺多人。”   “那也不少吧?”她好像已经听出他的狡辩,沉声道,“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人抓到把柄到处说!谈恋爱就谈恋爱,不谈恋爱还睡觉,这不是耍流氓吗?现在好了,出问题了吧?”   这话乔宇颂尽管不愿意听,却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他不耐烦地说:“就算我不是那样,有人想弄我的时候,也会找到别的问题。世界上根本没有一点问题都没有的人。”   “私生活不检点,被人拿出来说,还让公司给你收烂摊子,你还有理了?”徐傲君严厉道。   “什么叫私生活不检点?我没有插足别人的感情、没有劈腿,更没有坑蒙拐骗,全都是你情我愿,凭什么说我不检点?”乔宇颂急道。   “你是古代丈夫外出行军打仗,自己独守空闺,耐不住寂寞的荡妇吗?没谈朋友也和人睡,还这么理直气壮!”徐傲君受不了地大叫。   乔宇颂气得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他无话可说,只得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情绪。   徐傲君在电话那头好像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电话里只有彼此气呼呼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很久,徐傲君干巴巴地问:“你和小樵分手了没?”   乔宇颂讶然,烦躁地回答:“没有!没事为什么要分手?”   “你都过成那样了,他还肯和你在一起?”徐傲君很不相信。   “我过成‘哪样’了?何况,那都是和他交往以前的事情了。”乔宇颂不想再和她吵架,只想挂电话。   徐傲君充满质疑,说:“但我听他妈妈说,他这回要去好几个月,之后还得去好几年呢!他放心你自个儿呆在外面?”   乔宇颂语塞,半晌,他好不容易才说:“妈,我是人,不是到了时间就会发_情、就要交配的畜生!我以前怎么过,现在怎么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现在我既然选择跟他,就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我从来没有在有固定男友的时候还和别人睡觉,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   “他最好是相信你。”徐傲君嘟哝道。   乔宇颂咬紧牙关。   “你一年到头都在天上飞,休息的时间又少不了培训、开会,我就琢磨着什么人肯跟你在一起,就算都在同一个城市,和异地恋有什么区别?现在可好,呵,你找了个比你还见不着人的。你还是个花花肠子,以后万一对不起人家,那可怎么办?”徐傲君念叨完,无奈地叹了一声。   原本是乔宇颂自己担心的事,偏偏被徐傲君说出来,在他心里的滋味就全然变了。面对徐傲君,他还带着年少时不服输的叛逆劲头,斩钉截铁地说:“我说了不会,就是不会。信不信由你!”   话毕,不知道徐傲君怎么想的,没有再说话。   乔宇颂耐不住脾气,等不下去,说:“就这样吧,我明天回去。电话挂了。”   电话挂断以后,乔宇颂把手机丢在桌上,看着面前吃剩的蛋糕、喝剩的茶水,总觉得心里有一股气不知道如何发泄。   他做了几次深呼吸调整情绪,待稍微平静下来,他发现自己居然对徐傲君说了很多之前不敢说的话。他曾经那么担心以后和宋雨樵该怎么办,这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偏偏刚才却在电话里说得那么果断。   不会分手、不会耐不住寂寞,更不会背叛……想到自己说的这些,乔宇颂突然觉得好笑。或许,在面对不能解决的困难时,真的只凭爱是不够的,还得有这份不服气、不甘心的倔强才行。尽管如果真是因为如此,这份爱会变得不纯粹,但乔宇颂不愿再细思那么多,他只要能和宋雨樵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就行。 第117章 秋冬春-2   宋雨樵很遗憾调查那个曝光乔宇颂的空乘时使用了非常手段,如此一来,他拿不出正当的证据证明这件事,只能转而举报她逃税。曾一芯逃税的数额足够给她判刑,却不能为乔宇颂挽回名声。   宋雨樵看网上的情况,目前为止还没有新的爆炸性新闻拯救处于水深火热中的滕立君,而乔宇颂则变成了人们用于谴责滕立君的工具,他受到事件影响以后该如何生活,这似乎已经不在大家的考虑范围内了。   既然乔宇颂只是被滕立君利用,曝光北航对员工驻外管理不严格的又不是乔宇颂,宋雨樵希望在风波过后,北航能够免除对乔宇颂的处理惩罚。这件事对北航形象造成的损失毋庸置疑,尽管不是乔宇颂捅出来的,但遗憾的是因他而起。既然如此,赔偿自不必想了,但愿乔宇颂能够尽快回到原来的岗位上。   虽然乔宇颂曾说过要去别的航司,也说过即便北航挽留他,他也不会回头。不过宋雨樵推测,按照乔宇颂的个性,他这样的决心可能坚持不了几天。   乔宇颂不是一个喜欢改变的人,他有点儿懒,没什么冲劲和奋斗的劲头,而且,健忘、不记仇。他的愤怒和委屈或许来得很轻易,可持续的时间往往不长。宋雨樵敢担保,用不了多长时间,乔宇颂就会完全放下北航对他的不公,到时候,只要北航的态度能好转一些,他就会欣然地接受,然后安然地留在原地不动了。   整个事件,最让宋雨樵生气的是滕立君和曾一芯。现在既然那两位的下场已经可见,乔宇颂愿意怎么想北航,宋雨樵只想随着他。况且,宋雨樵估摸着,北航不至于出卖乔宇颂第二次。留在那样的大企业里,谁能不受过委屈?如果乔宇颂觉得那是他可以接受的,那么宋雨樵认为留着那份工作不无不可。总之,万事只要乔宇颂高兴就行,其他,宋雨樵无所谓。   宋雨樵与乔宇颂道别时,余晖还未散尽。等他乘车抵达基地,四处的建筑物已是灯火通明,空中则是繁星璀璨。   手机的信号非常弱,这回宋雨樵不是把手机送去装芯片,而是得换一台新的手机。   银河公寓楼外有些冷清,门口的停车位没有车。   宋雨樵拎着行李走进公寓,去往前台办理入住。他信手翻看了入住名单,他算是来得比较早,还有将近四成的人没到。宋雨樵今夜只是暂住,明天开会以后就得搬进里区的招待所。   “手机及其他通讯工具请与明天上午九点以前送往安全室。”办理好入住手续后,前台微笑道。   宋雨樵点头,看了一眼认证机,镜头通过扫描,确认是他本人无疑。   “您的房间在812。”前台给了他一份备忘录,“这里是餐饮的供应时间和其他需要注意的事项。”   “好,谢谢。”宋雨樵把备忘录放进钱包,拖着行李箱走向电梯。   公寓的设计与一般酒店不同,比较老旧,没有常见的落地窗和旋转门。大门关上后,室内只剩下明亮的灯,令人很容易忽略时间。   宋雨樵没有想到,竟然在电梯口遇到了周书记。   “呵呵,张院让我这几天来看看。”周书记解释完,电梯门正好打开,他向宋雨樵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宋雨樵做了同样的手势,在他进入电梯后才跟进去,问:“几楼?”   “八楼。”他说。   宋雨樵按了“8”的按钮,发现周书记没有行李,问:“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下午。”周书记看了看他的行李箱,疑惑道,“怎么这个时候到?”   如果乘坐析津飞过来的航班,这时抵达确实晚了。宋雨樵解释说:“我从潭州飞。”   他了然地点头,俄 顷,问:“家里都安顿好了?”   听罢,宋雨樵想起前些天滕立君和乔宇颂的事刚曝光的时候,周书记曾找他谈话,让他谨慎处理他和乔宇颂间的关系。现在周书记这么问,宋雨樵知道他问的不是父母,点点头,说:“嗯,差不多。”   “个人问题尽量不要影响工作。”周书记说完这句,电梯上升了两层楼,他突然问,“你的朋友是哪家航司的?”   宋雨樵道:“北航,不过这星期可能要办离职手续了。”   周书记端量他片刻,大概看出他没有分手的意思,便问:“城里安排好了?”   “没,看他意向吧。我也不太方便干涉,毕竟城里的条件比较艰苦。”宋雨樵如实道。   周书记把话说得轻描淡写:“我有个同学在明航,人事方面能说上话。你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打算?”   闻言,宋雨樵诧异地看向他。   此时,电梯门打开了,宋雨樵连忙按住电梯的开门按钮,待周书记离开,自己再跟出去。   “明航各方面比北航,当然是比不上了。不过飞西部城的机会多一些,我听我同学说,他们在西部城建的指标房明年就能交付了,下个月分房,要是时间来得及,让小乔争取争取。——他是叫小乔吧?”周书记问。   宋雨樵连忙回答:“嗯,他姓乔。谢谢书记。”   “别客气。你既然进城了,安心工作。”周书记在语气中寄予厚望。   宋雨樵的心头一紧,说:“好,一定不负重托。”   真是讽刺,就在不久前,关于乔宇颂今后的打算,宋雨樵还想着不管怎样全由乔宇颂决定,自己不去插手。现在听见有新的不错的可能,宋雨樵就忍不住心动了,他希望乔宇颂能够听听他的建议。   回到房间,宋雨樵把行李随意地放在走廊,拿出手机给乔宇颂打电话。   奈何从两年前收缩通讯管制以后,手机在基地的任何一处都收不到满格的信号,电话常常打不出去。宋雨樵听了片刻,得到的是直接切断的反馈,加上连短信息也无法发送,他放弃了。   宋雨樵拿起房间内的座机电话,翻看备忘录,找到向外拨打电话的方式,输入乔宇颂的电话号码。   不一会儿,听筒里传来嘟嘟的等待音,座机的录音指示灯亮,说明已经开始录音。   不久,电话接通了。乔宇颂礼貌地说:“喂?您好。”   “喂?小颂。”宋雨樵顿了顿,“小颂哥哥,是我。”   乔宇颂大概愣了,过了几秒才半信半疑地回答:“小樵?”   宋雨樵松了一口气,笑道:“嗯,我刚入住。手机的信号不好,用座机给你打的电话。”   “可是……”他奇怪道,“你不是说,不能联系吗?”   “我明天才把手机交上去。”宋雨樵有点儿激动,简短地说明过后,直接问,“小颂哥哥,你之前说,想去明航工作。现在还想吗?”   乔宇颂哑然,半晌,模棱两可地说:“我都可以。”   听了这话,宋雨樵知道他果然如同自己所料,对北航的厌恶消减不少了。宋雨樵失笑,想了想,说:“刚才上楼时,遇到一个同事。他说现在明航正在招聘,而且明年在西部城分房。你要不要争取一下?”   “真的吗?”乔宇颂惊讶极了,将信将疑,“可是,网上的社招信息已经是今年二月份的。他哪里得到的消息呢?”   宋雨樵看着座机上的录音指示灯,尽管明知乔宇颂的置疑无可厚非,心底还是隐隐有些生气。他皱起眉头,说:“我没有问得太清楚。他知道你是空乘,所以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乔宇颂或许不明白他的处境,依然充满怀疑,说:“我的工作履历尽管不错,可终究不是明航的老员工。就算应聘上了,分房的事情也轮不到我吧?”   闻言,宋雨樵抓紧了听筒的线,牙关也咬紧了。   “小樵?”乔宇颂解释,“我知道在明航工作挺好的,有很多机会能飞西部城。但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们的编制已经满了,如果真能应聘上,那也是约聘。约聘连正式员工的福利都得不到,更不用说分房了。”   宋雨樵眉头紧蹙,问:“北航那边怎么说?希望你收回辞呈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过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承认。   又过了很长时间,乔宇颂小心翼翼地说:“我知道这样很窝囊,但现在找一份像这样体面的工作不容易。就算跳槽,也得找好下家,不是么?现在中航也好,明航也好,都没有消息,我要是真辞职了,之后真的……”   宋雨樵深吸一口气,吐出后说:“你上回不是这么说的。”   “上回,是我在中航的朋友说他们招人,我以为有希望……”乔宇颂越说越小声。   原来如此,宋雨樵一时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   录音提示灯依然在闪烁,可除了他们的呼吸声,什么都没有录下来。   突然,乔宇颂说:“那我这两天回析津办离职手续吧!”   宋雨樵闻之惊喜,问:“真的?为什么?”   他腼腆地笑,说:“想为你做点儿什么,就算不一定成功。我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呢。”   宋雨樵错愕,终于悄然地松了一口气。他笑道:“嗯,谢谢。我等你的好消息。” 第118章 秋冬春-3   没有想到,宋雨樵竟然会向他提要求。乔宇颂不知是不是记忆出现了差错,只觉得这是他们认识以后的第一次。想到自己能做一些宋雨樵希望他做的事,乔宇颂尽管对北航离职稍有不安,但好像更多的是勇气。   如果在明航应聘不成功,大不了找一家廉航试试。乔宇颂变得无所谓许多。   乔宇颂惊讶地发现,自己先前之所以会一直迟疑不定,是因为一直没有听到宋雨樵的想法。他们虽然在一起了,可是面对这样重大的抉择问题时,宋雨樵之前始终保持以他的意愿为主的态度。这样的态度说得好听些,是尊重他的选择,说得难听点儿,那就是没有参与他人生的意思。   也许是从小被徐傲君管教习惯了,乔宇颂竟然依旧更想过被别人“指手画脚”的生活,虽然他的口中常说出一些关乎自由的言论。   这么想来,大概此前希望宋雨樵在约会时多提点儿意见,也是潜意识里的这个毛病在作祟吧。他是一个习惯于服从的、逆来顺受的人。   乔宇颂之所以会下定决心试一试,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宋雨樵在电话里欲言又止的态度,似曾相识。乔宇颂想了整晚这相似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最后想起那年临近高考,他们一起去奶茶店买奶茶,当时宋雨樵好像说过他可以考去析津之类的话。   彼时他只觉得宋雨樵说得轻巧,却没察觉宋雨樵说这句话时的心情。   交往的时间越长,乔宇颂越发觉自己曾错过的。得知分离以后,乔宇颂一直抱怨聚少离多的艰辛,但现在他明白,如果没有用心体会对方的心情,哪怕相处的时间再长,该错过的、不该错过的全都会错过。   乔宇颂回到岳塘家中已是深夜,哪怕知道宋雨樵不一定能收到信息,他还是发了一条信息报平安。   坐在沙发看电视的徐傲君哈欠连连,看见乔宇颂,神情顿时严峻许多。   想起之前匆匆一别,乔宇颂的眼神飘忽。他看向仿佛坐立难安的乔振海,说道:“我回来了。”   “哦,很晚了。洗洗睡吧。”徐傲君说着起身,往外走。   乔宇颂的心头发紧,以为她经过自己身边时会说些什么,可她什么都没说,兀自上楼了。   乔振海紧跟着走,来到乔宇颂的面前,面色一顿,勉力笑了一笑,说:“呵呵,坐飞机、高铁,累吧?这都快十二点了,早点儿睡。你明天还休息?”   他点头。   “嗯,那明天睡个懒觉。难得回来。”乔振海说完,自己确认地点头。   望着他们上楼的背影,乔宇颂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些。可想起徐傲君在电话里说的话,乔宇颂不相信徐傲君无所谓,他感觉自己迟早还得面对些什么。   不过,事到如今,担心害怕都无济于事,一切从他决定和宋雨樵交往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   乔宇颂往楼上走,楼道很窄,他想起不久前自己曾和宋雨樵走这段楼梯。   现在,他要开始面对自己曾经最害怕的时刻了。   在乔宇颂的记忆中,自从成为一名空乘,除了春节以外,他基本没有在家里睡懒觉的时候。而即便在春节,这样的情况也少之又少,因为他的假期很短,只有轮休的两天。   虽然不一定能休完,不过乔宇颂每年都有年假。每年的假期,他选择和男友在一起或者独自旅行,几乎不曾考虑回家。回家后和父母无话可说是一方面,不得不听徐傲君的念叨又是另一方面。可是,见到宋雨樵和他妈妈相处的样子以后,乔宇颂开始反思自己的做法是不是错误的,他是不是有点儿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躺在床上,乔宇颂的脑海里还想着凌晨发出去的那封求职信。 在明航没有公布招聘信息的情况下,发出这样一封邮件,乔宇颂觉得如果他是hr,一定莫名其妙。   不过,为了写这封信,他折腾到凌晨四点才睡觉。无论结果如何,他的决心如同信中所写的那样诚恳,也像信件的结尾写的那样,希望有个好的回音。   难得在家休息,乔宇颂起床后,吃徐傲君准备的早餐。   他看见搁置在客厅门旁的买菜车和白大褂,想起前天晚上遇见乔振海的情形。   他还没来得及有所想,乔振海便走进客厅,十分自然地拿起白大褂。   俄顷,乔振海好像才发现客厅里有人,动作顿了一顿。   乔宇颂分明记得他说那是晚饭后没事做,权当散步,如今看来,那分明只是他的托词。   “要出门?”乔宇颂看他尴尬,打破沉默道。   乔振海不好意思地笑,说:“没,把衣服拿去洗。”   “哦。”乔宇颂半信半疑。   或许唯恐他不相信,乔振海进一步解释道:“你妈出门买菜去了。”   言外之意,是家里得有人看店,他绝不可能出门卖药。乔宇颂心想是这样的道理,可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休假在家的自己又被视作什么呢?曾经,乔宇颂的假期是坐在杂货铺的柜台后一边看漫画、写作业,一边看店,现在这些在父母的眼里,都与他无关了。   此时,乔宇颂说他可以出门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思来想去,只剩下毫无意义地微微一笑。   乔振海仍站在客厅的门口,半晌,他转身欲走,但又回头。   “昨晚……是在西部城,和小宋在一起?”乔振海再次别扭地皱了皱眉头。   乔宇颂摇头,说:“没,他一到那里就去单位了。我住的酒店,因为昨天没有回来的航班。”   听罢,乔振海了然地点头,细微的表情变化里,乔宇颂看得出他松了一口气。这让乔宇颂忍不住在心里沮丧。与此同时,乔宇颂发现乔振海脸上的皱纹变深了许多,如果换做几年前,他的周围没有现在那么明显,乔宇颂可能看不出那些细小的情绪。   “小宋的爸爸好像机电厂的干部?”乔振海问。   乔宇颂被问得心虚,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只得含糊地回答:“好像是吧。”   “我听你妈妈说,是中层以上的干部了。所以他妈妈一直没出来工作。小宋又是个科学家……”乔振海瞟了一眼身旁装满蟑螂药、老鼠药的买菜车,“和他在一起,压力大吧?”   “还好。”乔宇颂听出他的话中有话,说,“他小的时候就知道你去穗湾务工了。”   乔振海讶然看他,讪讪一笑,问:“他家里没觉得我们高攀了?”   听他终于说出心中所想,乔宇颂立刻摇头,说:“我们不在乎这个。何况,我们又不会结婚,结婚才讲究门当户对。”   因为早年在外务工的关系,乔振海的肤色黝黑,脸上沟壑纹路严重,很多人说他们父子俩长得不像。乔振海看他的眼神充满诧异,俄顷,他笑了笑,笑容中苦涩和腼腆参半,说:“这么说,好像有点道理。你妈也说,他比那个明星好得多。怕只怕他家里不同意。要是他家里没意见,你俩又都觉得合适,就好好处着吧。”   听罢,乔宇颂心中一堵,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他家里反不反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不反对,他乐意和我在一起。”   乔振海的黑脸顿时泛红。   见状,乔宇颂发现身为儿子,这样的话对同样身为男人的乔振海说,是出格了。乔宇颂不禁耳热,垂首沉默良久,终是抬头对乔振海微微笑了一笑,说:“我俩挺好的 ,你们放心。”   “那就好。”乔振海杵了杵,看看手中的白大褂,“我先去把褂子给洗了。”   看他转身,乔宇颂忙道:“爸!”   他回头。   乔宇颂的心头一沉,说:“你要是想出去,我来看店吧。”话毕,他扬了扬嘴角。   乔振海惊讶地看他,过了一会儿,欣慰地笑了笑,说:“好,那我等下出去走走。” 第119章 秋冬春-4   乔宇颂此前一直担心自己离职的消息被父母得知,现在看见乔振海担心他和宋雨樵因为社会地位的不同而不合适,更使他坚定绝不能告诉他们的决心。即便他是北航的空乘,乔振海他们仍觉得他们家“高攀”了宋雨樵,如果他连工作都没了,指不定他们会怎么想。   既然告诉他们,自己是休假在家,那么就意味着他不能继续在家里呆下去了,毕竟年假只有五天的时间。   乔宇颂坐在柜台后,用手机预订回析津的航班。   他的劳动合同还没有正式解除,目前还能够使用一折票。在即将离职之际还不忘把没使用完的员工福利用上,这么做的时候,乔宇颂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之后会怎么样呢?现在乔宇颂还不知道,不过,在他订好机票以后,他突然很想回到析津的家里——就是宋雨樵在尚仁里6号院的那套房子。他在那里住的时间不长,可如果把每分每秒都精细计算,那里留有太多他和宋雨樵之间的回忆。   乔宇颂闲得无聊,端着手机看综艺节目。   过了一会儿,他看见邮箱弹出新邮件的信息,发件人是北航订票系统,便退出视频的窗口,进入邮箱看看订票情况。   订上了,但是舱位拥挤,乔宇颂不确定到时候能不能坐上那趟航班。   乔宇颂悻悻地退出邮件,看见垃圾箱里有未读邮件,随手点击进入看一看。见到里面有一封来自明航的邮件,乔宇颂的心里咯噔了一声。他忙不迭地点开邮件,正在这时,有人敲了柜台的玻璃。   “买烟!”那人说道。   乔宇颂本想请他稍等,不料抬头看见的却是一张半熟不生的脸,顿时愣住。   面对他的错愕,对方却表现出莫名其妙,重复道:“买烟。”   “哦,好。”乔宇颂略微恍惚地起身,问,“要哪种?”他惊讶地发现黄新凡的手中牵着一个小女孩,看样子有五六岁了。   黄新凡道:“芙蓉王,蓝盒的。”   乔宇颂对柜台里摆放的香烟早已不熟悉,加上不吸烟,要很快找到一款香烟,实在困难。他找香烟的时候,忍不住偷眼看向黄新凡,只见黄新凡的手指在柜台上不耐烦地敲点,而小女孩睁着大眼睛,两眼巴巴地东张西望。   “给,40。”乔宇颂按照柜台写的标价报价。   黄新凡掏手机的手顿了顿,扫码时嘟哝道:“不算便宜点?平时收的38。”   听着语气,像是平时常来,乔宇颂惊讶,改口道:“那就38吧。”   “爸爸,我要吃棒棒糖。”小女孩拉扯着黄新凡的裤腿,央求道。   “再来支棒棒糖,一共多少?”黄新凡不耐烦地问。   乔宇颂连忙找棒棒糖,但不知道价格,便蒙了个数:“一共四十。”   他把整罐棒棒糖搬到面前,低头问:“小朋友,要什么味道的?”   “草莓味的。”她天真地回答。   乔宇颂隔着罐子找到一支草莓味的棒棒糖,拧开罐子的盖,取出后弯腰交给她。   她接过糖果,甜甜地说道:“谢谢叔叔!”   “不客气。”乔宇颂微笑说。   “吃了饭再吃,否则吃不了饭,你妈又要骂你了。”黄新凡说着,夺过女儿手中的糖果,和香烟一起揣进裤兜里。   小女孩懵了,很快,恹恹地嘟起嘴巴,满不高兴地哦了一声,又高声道:“吃完饭要给我哦!”   “知道了、知道了。和你妈一样啰嗦。”黄新凡说着,牵着她的手离开杂货铺。   望着父女二人离开的背影,乔宇颂只觉得恍如隔世。那么多年没 有见面,黄新凡已经完全忘记他是谁。是他的变化太大,还是因为黄新凡不知道杂货店是他的家,所以完全没有回想?黄新凡既然在遇见他的时候完全想不起他是谁,那是不是也忘了当年自己曾对他做过的事、说过的话?   有些讽刺。乔宇颂得承认,当年被黄新凡欺负的时候,自己曾有过一系列的诅咒和邪恶的想法,其中不外乎是“恶人有恶报”,黄新凡这样欺负他,不学无术,将来到了社会上,一定混得不怎么样。   乔宇颂对他曾有过的最恶毒的诅咒,就是他什么时候将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锒铛入狱,一如他曾经希望那些个街头欺负人的小混混都不得善终。   但是,没有。   起码,黄新凡现在看起来不是落魄不堪的模样。他买得起四十元一包的香烟,还会不假思索的给女儿买一支棒棒糖,而他的女儿乖巧又天真。当年在补习班里欺负同学的少年,现在虽然不甚风光,可似乎仍能拥有平凡的幸福。   乔宇颂前些日子莫名其妙地被带上热搜,那些庞大的转发量和点击量给人一种全世界都该认识他的错觉。但即便如此,黄新凡在看见他——就算不记得“乔宇颂”,在看见他这张脸时,毫无波澜,分明根本不知道、没留心那些新闻。可想而知,黄新凡一定关注着属于自己的那些东西,只在乎属于他那方小小的安稳。   想到这里,乔宇颂再回想当年他们之间的恩怨,已不觉得有什么了。说到底,他们都只是芸芸众生中的凡夫俗子,他们在年少时都曾经荒唐过、骄傲过、挫败过,可等他们渡过了那段时光,他们的归途都是一样的。那就是终其一生,只想要属于自己的那份安定,守护自己在乎的那几个人。   “啊。”读了明航的邮件,正在吃饭的乔宇颂险些大叫。他捂住嘴巴,盯着屏幕把内容再三确认。   徐傲君皱眉道:“吃饭就吃饭,玩什么手机?咋咋呼呼的。”   乔宇颂还没告诉她辞职的事,邮件里的内容自然也不能说,便故作镇定道:“没什么。对了,我后天回析津,假期结束了。”   闻言,乔振海道:“那么快就走了?”   听他分明有些失落,乔宇颂遗憾道:“嗯,本来年假就不长。”   徐傲君问:“票买了吧?”   乔宇颂点头,说:“后天中午十二点,从潭州飞。”   “那明天把东西好好收拾收拾。”徐傲君说,“早点回去也好。本来我就觉得,你这个时候休假不妥。本来已经犯了错误,还请假,这让用人单位怎么想?赶紧回去,认真工作,好好表现。否则,担心再出差池,被单位开除了。”   听罢,乔宇颂真恨不得把自己已经辞职的消息告诉她,不满道:“什么‘犯了错误’?我怎么犯错误了?都什么年代了?谁还整天盯着别人的私生活不放?”   徐傲君冷笑道:“哦。你是同性恋,之前随便和人睡觉,你还挺得意、挺嚣张?”   乔宇颂面色一沉,放下碗筷,说:“我不吃了。”   “你这个人就是这样,给你讲道理不听,否则前几天能给人乱说吗?为什么你和那个明星被拍了几张照片,别人就能拿来说事?还不是因为你以前的生活作风有问题?”徐傲君沉了沉气,“动不动就说‘现在什么年代’,你倒是说说,什么年代?别当我是老古董,我也上网。我知道,现在网上什么腐女、腐剧流行得很,俩男明星在戏里关系好点,火得比女主角还厉害。可这有什么用?你以为这就是全世界都接受同性恋了?脑子清楚一点好不?要是大家都接受,为什么那些同性恋的漫画、拍成电视剧以后,主角都不谈恋爱了?有的不但没谈恋爱,还和女的好上了。你说为什么?昨天新闻报道艾滋病人数增 多,性传播途径是头一位,底下全是骂同性恋的。性有男有女,怎么单是骂同性恋,你想过没有?网上那些人随随便便敲键盘给男的和男的拉郎配,你就真以为自己活在同性恋可以正大光明的年代了?”   “说那么多,你到底想让我怎样?和宋雨樵分手吗?还是‘变成’异性恋,和女人结婚?”乔宇颂烦躁地问。   乔振海叹了一声,无奈地说:“好了,他都三十了,有自己的打算。说多了也没用。”   “没用就不说吗?到头来出了事,还不是怪做父母的不说?你看新闻上,多大的人犯事,指着鼻子骂的时候最后肯定捎上父母。”徐傲君反驳了丈夫,对儿子道,“你都这样了,我还能让你怎样?刚才说了,回去以后好好工作。别整天‘网上’、‘网上’,你到菜市场、马路边问问?不接受同性恋的人终究是多。说‘无所谓’的都是客气话,得到点把柄,肯定少不了那句‘同性恋都这样’。平日里说话做事小心些,别再落人口舌。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万一出点问题,让人议论‘宋雨樵的男朋友如何如何’呢?远的不说,就说上回吧。我猜,网上的人都不知道你俩的关系吧?要是知道了呢?你想想宋雨樵什么身份。那些人能找到我们家来,有没有可能找到宋雨樵他们单位去?说你两句,还不爱听。”   乔宇颂没有想到她最终会说起宋雨樵,而且说的还是这样的话,顿时心中有愧,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低头打开手机里的邮件,反复里面关于让他去面试主任乘务长的内容,似乎这样确定的消息能给他多一些勇气。   许是他太长时间没说话,乔振海打圆场道:“哎,你妈也没有别的意思。说到底,是希望你好。既然你决定和小宋在一起嘛,就把自己弄好来。和一个人好,就得让自己好,这样才对得起人家,也对得起自己。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乔宇颂听得心中一颤,抬头看向他。   他呵呵地笑,向闷不吭声的徐傲君使了个眼神,道:“就这样吧,别说了。吃饭、吃饭,饭菜都凉了。”   徐傲君瞥了乔宇颂一眼,不满地哼哼两声,继续夹菜吃。   乔宇颂之前已经说过不吃,现在面对乔振海的招呼,不免犯窘。半晌,他把手机放回口袋,端起没吃完的饭碗。他才拿起筷子,就看见徐傲君把原本摆在他面前的那盘芥菜换成了回锅肉。 第120章 秋冬春-5   坐在面试官的对面,乔宇颂懵了,直到对方的脸上露出带着疑问的微笑,他才反应过来。是真的吗?他几乎问出口,但话出口前,他顿了顿,转而微笑道:“非常谢谢,我今后一定会尽心工作,为明航服务、为乘客服务。”   “也为祖国的航空事业服务。”hr站起来,对他伸出手。   乔宇颂连忙起身,上前和他握手。   “稍后我的助理会把劳动合同送过来。你的人事命令在下周一,你去分公司报到时正式颁布。到时候,具体去哪个部门,找谁报到,就都清楚了。 ”hr介绍说,“明年我们公司新增航线,乘务员的储备必须跟上。现在,正是明航需要你这种骨干人才的时候,你能加入明航,我们很高兴。新晋职工加入以前,你先飞一段时间,把公司的航线、机型都适应适应。到时候,帮我们带带新人。”   听他说话那么客气,乔宇颂的心中虽有疑惑,态度却表现得诚惶诚恐,连声答应,说会尽全力。   离开明西航空在锦蓉的总公司,乔宇颂的脑子始终乱哄哄一团。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尽管他始终满怀期待,但不管怎么说,主任乘务长都是一个稀有岗位,他以往尽管有在北航担任乘务长的工作经历,要进入一家新的公司,还是隐约感觉不可能一蹴而就。   可是,竟然成了!明航的回答虽是严谨,可语义基本是同意了乔宇颂对工作岗位的期待。换言之,下周一乔宇颂去明西航空在析津的分公司报到的时候,就是以主任乘务长的身份了。   因为大脑的持续亢奋,乔宇颂在表面上却找不到某种宣泄的方法。他回想自己签署劳动合同的时候,手似乎在颤抖,他为此遗憾不已。   既然不需要留在锦蓉等消息,乔宇颂回到酒店后,立刻收拾行李。   经过这段时间的折腾,在重新开始工作以前,他想回家修整一番。最重要的,是他想回到充满宋雨樵气息的地方。   他把机票退订后,买了几个小时后由锦蓉飞往析津的机票。   这感觉太奇异了,三天以前,他才在北航办理好离职手续,而在下周,他就要重新开始飞行。   这一刻,乔宇颂发现原来他真的热爱那片蓝天,还有在航班中萍水相逢的乘客。   知道自己还能继续飞,想着想着,他几乎激动得流下眼泪。   哪怕在酒店的房间里没有人知道,可乔宇颂还是控制着、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他真想把这样的好消息和宋雨樵分享,于是他拿出手机,打开置顶聊天的窗口。   窗口的可见范围内全是乔宇颂一个人在自说自话,自从宋雨樵离开,乔宇颂每当生活中遇到什么有趣的、无聊的事情,只要想告诉宋雨樵的,全发进这个没有人回复的消息窗里。   他不知道宋雨樵什么时候能够回复信息,但他希望当宋雨樵拿到手机,打开这个聊天窗口时,知道自己没有缺席他这段日子的生活。   乔宇颂:今天去明航面试,成功了。竟然当场就签订了劳动合同,不敢相信!而且是cf的职位,年薪比以前高很多!当初听你的建议,从北航辞职真是太好了。我现在还在锦蓉,离西部城很近很近,如果现在我搭乘去西部城的航班,就能够见到你,那该有多好。不过,回析津也是一样的。   乔宇颂:现在家里的被子,还是夏天用的那床空调被。最近天气转凉了,听说下周还会有从西伯利亚来的冷空气。离供暖还有一段时间,是该换厚被子了,是么?可我舍不得,因为冬天的那床被子没和你一起盖过。   乔宇颂:对了,我签的是析津的分公司,所以休息的时间能回家。我做了一个决定,开始 学做饭,这样等你春节回来的时候,说不定能给你做饭吃。你好好期待一下吧。   发的信息比较长,连发三条,几乎把整个聊天窗口全占满了。   遗憾的是,当乔宇颂在析津落地,打开手机的信号,依然没有收到宋雨樵的回复。   他吁了一口气。   乔宇颂万万没有想到,他才刚在信息里说到被子,回到家楼下,就遇到了提着一床羊绒被的顾老师——宋雨樵的邻居。   对方对他有印象,和初次见面一样,亲切地对他点头微笑,说:“你好。出差回来?”   乔宇颂的手里拖着行李箱,大概因此她这么猜测。他不便多解释,笑着点了点头。   “哦,宋教授他出差去了吧?我听老吴说,单位里好几个骨干都去了。”顾老师问,“羊绒被,你领了吗?”   乔宇颂不解,不禁看向她手中的那床被子。   “是单位发的,冬天到了嘛。在物业那里领取。既然宋教授不在家,你替他领回来呗,反正都要用的,屯在物业那儿也不方便。”顾老师道。   “我可以代领吗?”乔宇颂惊讶。   她微笑道:“没关系,好些人都是家属代领的。我侄子的,也是我家老吴领回来,现在还搁家里呢。”   乔宇颂知道她的侄子是顾晦之,想到他和宋雨樵都在西部城的基地里,乔宇颂不免有些膈应。无论如何,面对和蔼可亲的老人家,乔宇颂依旧感谢道:“好,我等会儿去看看。谢谢您。”   “甭客气。”她笑道。   望着老人家走进楼内,乔宇颂看看手里的行李箱,犹豫了一下,决定先去物业那里看看情况。   上一次到这里来,是和宋雨樵来录个人信息的时候。这回独自前来,乔宇颂在门口张望,门上没有关于领取职工秋冬福利的消息,也没有其他来领羊绒被的人。   乔宇颂正犹豫着该不该进去,被里面的工作人员发现了。   对方歪着脑袋打量他,隔着玻璃门问:“什么事?”   乔宇颂发窘,只好推门入内,问:“请问,是不是有羊绒被要领?”   “哦,是。”对方低头开始翻电脑里的文件,“你住哪栋楼,几号房?”   “3栋二单元2102室。”乔宇颂走向服务台,“呃,业主他出差去了,我和他住一起,之前来录过信息的。”   闻言,对方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翻电脑文件,确认道:“是宋雨樵的家人,对吧?”   乔宇颂的心头一紧,点头说:“嗯,是。”   “在本子上找,找到他的名字以后签一下字。我去把被子找出来。”说着,他起身往里走。   乔宇颂悄然松了一口气,在福利用品签认单上翻找宋雨樵的名字。SEE所,乔宇颂才知道,原来宋雨樵工作的部门叫SEE所。   “请问,是签我的名字还是他的?”乔宇颂朝里头喊。   很快,对方提着一床羊绒被出来,说:“签你的名字,后面写个’代’。你看看别人怎么写。”   乔宇颂往后翻,果真看见其他代领人的名字。他照着前例,签下自己的名字后,加了一个带了“代”字的括号。   “好了,谢谢您。”乔宇颂接过羊绒被,还挺沉。   “您客气。”对方说时,已经重新坐到电脑前。   明明在给宋雨樵发的信息里,说过不想换被子。但是,当乔宇颂把这床新的羊绒被搬回家,他萌生了把被子换上的念头。   不是因为天气凉了,没有暖气,而是因为那个打印着宋雨樵名字的单元格旁,他签了自己的 名字。   晚上,乔宇颂洗过澡,立刻把头发吹干。   他将原本那床空调被的被套拆除,连同床单、枕套一起塞进洗衣机里,然后找出干净的四件套,套上新的羊绒被。   原本的被子,他放回衣柜里。   宋雨樵走的时候,没把香水带走。   乔宇颂临睡前选了其中一款,喷在睡衣的领子上。   他钻进被窝,拉起被子,蒙住脑袋,漆黑的、闷热的空间里,他呼吸的空气中充满了宋雨樵的香味。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几近贪婪。   想到一整天里发生的开心事,还有发出去以后没有回复的信息,乔宇颂犹豫良久,最后把手伸进裤子里。   不料,他才扣起手指,便听见被子外的手机响了。   乔宇颂本无欲望,只是无聊和想念,闻声无奈地叹了口气,掀开被子找手机来接。   来电显示是陌生的电话号码,既没有来电人姓名,也没有电话号码归属地信息。什么都没有,只是数字,乔宇颂的心却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几乎确认,他迫不及待立即确认。   “喂?”乔宇颂抓着睡衣的襟口,屏住呼吸。   电话那头,传来轻轻微笑的气声,宋雨樵说:“看到信息了,恭喜你。”   听见他的声音,乔宇颂慌忙地捂住嘴巴,眼泪瞬间就盈满了眼眶。   大概是他没有回答,宋雨樵带着笑意问:“有那么激动吗?”   乔宇颂捂住话筒,做了几次深呼吸,才能开口说:“你今天怎么能打电话?”   “申请就行了,虽然麻烦。”宋雨樵说,“何况,我也来快半个月了。”   是,半个月,六分之一的时间过去了。乔宇颂有些恍惚地想,开玩笑道:“幸好我还没去报到,没在飞。”   “嗯。把被子换了吧,析津挺冷的。”他说。   听罢,乔宇颂不好意思地笑,说:“我今晚换了。你们单位发了羊绒被,我换上了。很暖和。”   宋雨樵打趣道:“哎呀,羡慕。新的羊绒被。”   乔宇颂好笑道:“什么哄小孩的语气?”   “这怎么是哄小孩?我确实挺羡慕那床被子的。”宋雨樵说。   乔宇颂微微一怔,随即贴着手机的耳朵热了。他想了想,问:“哎,你想我吗?”   宋雨樵回答:“当然,不然我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乔宇颂努了努嘴巴,过了一会儿,又问:“你怎么没问我有没有想你?”   “这还用问?你当然想我。”宋雨樵理所当然地说。   他哑然,默默在心里翻白眼,问:“这么自信?那你说,我什么时候想你了?   宋雨樵答:“你问我有没有想你的时候。”   闻言,他的喉咙发紧,刚才忍住的眼泪忽然间又漫上眼角。半晌,他忍不住说:“小樵,我很想、很想你了。” 第121章 秋冬春-6   录音电话那个闪烁的红点像是析津的某一盏霓虹灯,被水光隔开以后,变得阑珊。宋雨樵眼前的字也是模糊的,直到乔宇颂在电话那头发出声音。   他问:“小樵?你还在吗?”   “我在。”宋雨樵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当然在。”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半晌,宋雨樵重新戴上眼镜,淡淡一笑,说:“对了,既然你签了明航,还能留在析津的分公司。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也能送出去了。”   “给我准备的礼物?”乔宇颂惊讶极了,问,“可是,怎么送呢?难不成,你还能网购?”   听他竟然不关心是什么礼物,反而问怎么送,宋雨樵讶然之余,不免觉得他可爱,笑说:“好吧。确实,礼物不能送到你的面前,得你自己去取。”   “嗯?”他更不明白了。   宋雨樵反复确认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法律条文,最后关闭了文档。他不再卖关子,说:“之前,买了辆车给你。”   话毕,过了一段时间,电话那头良久没有声音。但宋雨樵知道他还在,继续说:“是一辆进口的三厢,我感觉你开会挺合适。原本计划来出差前就送你的,可当时车还没送到店里。刚才看消息,是已经在了。就在崇仁路东的4s店,你去了把车开回家就行,我都安排好了。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把我的车开到小区的公用停车场里,我办了月卡,放在那儿没事。以后,我要是没时间送你去上班,你就自己开车去,这样方便些。”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乔宇颂先说出口的不是感谢,而是问:“以后,你什么时候有时间送我去上班呢?”   听出他的委屈,宋雨樵轻轻蹙眉,苦笑道:“总会有时间的。”   “好吧。”他不情不愿地说道。   这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宋雨樵对此很清楚。不过,与其说一些不可能实现的肯定句,还不如模棱两可更好些。他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知道通话时间所剩无几,想到这次联系不知是什么时候,他说:“小颂,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的想法。”   面对他的郑重其事,乔宇颂的语气变得严肃许多,道:“你说。”   想到自己将说的话,宋雨樵想乔宇颂也大可不必这么肃然起敬,不由得笑了,问:“你愿意结婚吗?和我。”他顿了顿,“如果不能享受婚姻带来的权利,只是要承担义务的话,也愿意吗?”   乔宇颂的心正为他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强烈地跳动,却在听见接下来的问题后,变得哭笑不得。他撇撇嘴,道:“哦,你就这么先确认我愿意了?”   宋雨樵不好意思地笑,打着圆场说:“因为如果你不愿意,我后面准备的话,就没法说了。”   听到这里,乔宇颂终于忍不住笑了。   可是,为什么宋雨樵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是因为分隔的时间太长、距离太远,太想念他?在乔宇颂的印象当中,宋雨樵不是这样一个会被感性冲昏头脑的人,他无法相信宋雨樵会因为仅仅是想念他而问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   结婚?怎么可能呢?换做在国外,或许可以,但宋雨樵是不可能出国的。只要他们一直生活在国内,是这个国家的公民,即使在国外登记结婚,那也只是给自己一种心理安慰而已。   思及此,乔宇颂更加好奇他为什么这么问了。总归,宋雨樵不是一个说大话的人,想到他之所以会问,肯定有某些切实的原因,乔宇颂不禁心跳加速。他故作矜持地说:“好吧。那你先把后面准备的话说说看,我再考虑愿不愿意。”   “那不行,你得先回答愿不愿意。”宋雨樵坚持说。   乔宇颂心中一堵,在床上翻来覆去,终于在听见宋雨樵偷笑时,哼声道:“行吧、行吧。我愿意,我愿意!”   “那就好。”宋雨樵笑说。   乔宇颂沉了沉气,坐起身道:“这真是我见过最差劲的求婚了。”   宋雨樵说:“不见得吧?你都答应了,这还不是成功的求婚吗?”   乔宇颂哑然无语,片刻,分不清是被自己还是被他气笑了,说:“这回不算,下回你得认真来。”   “为什么不算?”宋雨樵好像完全不打算说接下来的话了。   他理所当然地说:“哪儿有人在电话里求婚的?而且还胁迫。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不然哪儿能这么说话?”   “可是,你知道这通电话会被多少人听见吗?”宋雨樵微笑道。   听罢,乔宇颂愣了。   “这通电话的内容会被保存很长很长时间的。”宋雨樵说完,没等他反应,突然道,“我等会儿得挂电话了,先捡简单的说吧。还是刚才的话题。不是结婚,只是做个意定监护协议公证。你要是愿意,等我春节回去以后,咱们就去做。到时候,我们指定对方成为自己的监护人,遇到住院医疗和大病监护的时候,就可以给对方签字了。意定监护和婚姻有部分重合的地方,不过不享受财产和社会福利的待遇。但我们可以分几步来做,先做了这个公证,再做遗嘱公证。如果以后想领养小孩子,顶多是手续麻烦些,倒也不是办不下来。种种加起来,和结婚比当然差一点儿,不过不赖。看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乔宇颂激动得脱口而出。他之前根本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途径。大多数时候,他当然认为只要能够在一起,结婚与否根本不重要,但是偶尔他会担心,万一出点儿什么事,他该怎么办呢?   他和宋雨樵生活在一起,住在尚仁里6号院,是宋雨樵的“家人”,在物业那里存着他的信息,他可以帮宋雨樵代签劳保和福利,可以把汽车停在宋雨樵的车位里。但是,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还有未来肯定会遇见的衰老病痛,他能为宋雨樵做些什么呢?他和宋雨樵朝夕相处,却在手术的时候,不能为宋雨樵签字吗?——这些是乔宇颂偶尔的、极度的担心,他甚至觉得,这是他唯一羡慕别人能结婚的原因。   但是,现在宋雨樵说,不要担心了。他们可以一点一点做,即便先行的规矩由不得他们,他们也可以向理想中的状态慢慢靠近。   乔宇颂当然只能说“我愿意”,因为他有千百个愿意,不吝惜说这么一两个而已。   宋雨樵听后,释然地笑道:“那就好,等我出差回去,我们就去办。我不会反悔,这儿有录音的。”   乔宇颂听得鼻子发酸,笑说:“我也不会反悔的。”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一些,轻声问,“我一直挺担心这个的。不过,你怎么会想到这么做呢?”   “小颂哥哥真傻。”宋雨樵说得他愣住,而后道,“因为我也担心呀。” 第122章 秋冬春-7   仿佛只需要一夜的朔风,冬天就来了。   乔宇颂背诵默读了整夜的高高原飞行规章制度,听见闹钟响起时迅速起床,脑袋里似乎仍被睡前记下的东西填满着。他特意洗了一个冷水澡,哆哆嗦嗦地从浴室出来,发现没有想象中的冷。他摸了暖气片才发现,是开始供暖了。   早餐可以在航前准备会以后吃,乔宇颂换上制服,脑袋不断过着各种应该注意的事项,并告诉自己应该镇定。   这是他加入明西航空后的第三个飞行周期,他将在飞行的第一天担任航班的主任乘务长。紧张是在所难免的,尤其是,飞的还是高高原,目的地在一个他没有去过的小县城乡镇。据说,由于地形复杂、环境恶劣,那个机场只有在上午起降班机。   乔宇颂再一次确认当地的天气情况,大风,晴。   供暖的第一天却在半夜起床上班,乔宇颂坐进车里,遗憾地耸了耸肩膀。   “xx地图提醒您,夜间开车,请注意安全。”他听着导航的提示音,系上了安全带,把手机里的音乐软件打开。   深夜的析津街道格外安静,每一盏街灯都照耀着明亮又宁静的光。   路面上有莹莹的反光,不知是不是预示着一场初雪。   车内回荡着低沉而悠扬的大提琴声,乔宇颂被车厢内的黑暗包围,又被车窗外的光明笼罩。   由于飞行任务艰巨,这天的航程简单,只有一个来回。如果飞行顺利,乔宇颂能赶早晚高峰前吃上晚饭。他想去吃宋雨樵上回带他吃过的那家炸酱面,昨天晚上给宋雨樵发信息时,他提过。   无论是前往目的地的航班还是回程,机上的乘客人数都很少,往返加起来不足八十人次,其中有少数是藏民。同行的乘务员中有藏族,乔宇颂在航前会上向其他人介绍,以便遇到特别情况时能够应对。   “现在进行仪容仪表检查。”乔宇颂象征性地伸出自己的双手,和她们相互检查手上的戒指和指甲油情况。   他在余光里瞥见安全员在一旁忍俊不禁,不以为意地收回了手。   航前准备会结束,乔宇颂合上本子,将和大家一起去餐厅吃早餐。   比起北航,明航的空乘人数不多,加上航线少,平时飞行时遇见的机会大。乔宇颂这是飞了第三轮,就已经遇见曾共事过的乘务员了。   他看得出来,其他人对彼此都算熟悉。这样的职场环境,让他不得不考虑是否该改一下以往的工作作风,有意识地和其他人接近。   乔宇颂和安全员走在后面,听见前面的几个姑娘聊天,说起本次飞行的飞行员。   航司为这条航线长期配备三机长,以确保飞行的万无一失。这样算,全体机组成员加起来,人数已经是乘客的三分之一。如果不了解情况的人听了,非得说他们的工作轻松不可。   乔宇颂对这条航线的机组配备早有耳闻,不过想到这次和他们一起飞的四名飞行员全是女性,心中不禁生出钦佩之情。   比起四名女空乘,四位女飞行员妆容朴素许多。去程的机长比较年轻,看相貌约莫三十出头,回程的机长稍微年长一些,看样子飞行经验更丰富。这与回来的起飞条件有关。   “今天有漂亮的小哥哥和我们一起飞诶。”这趟担任热备的机长同样年轻,在餐桌落座后,笑着对其他人说。   乔宇颂埋头喝粥,过了几秒钟,抬头发现他们全看着自己,不禁尴尬地笑了一下。   “小乔,结婚了没?”年长的机长把同桌的其他姑娘都看了一轮,意味深长地笑,“我们这儿,可有好几个姑娘没成家呢。”   乔宇颂赧然笑了笑,说:“结了。”   “真的?”副机长满不相信地斜眼。   去程的机长补充道:“我在人劳可有姐妹哦,问到你未婚怎么办?”   “那就只能下回再请你吃喜糖了。”乔宇颂笑道。   他的话音刚落,在座的姑娘们都面面相觑,看起来都心照不宣。   安全员插话说:“你甭管她们,怪只怪咱们明航没几个帅的,她们见到帅哥,一个个都如狼似虎了。”   乔宇颂哑然失笑。   在场数回程的机长年纪最大,不客气地白了安全员一眼,说:“别的不说,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哦。”   安全员憨憨地笑。   机组成员表面上和乐融融,但乔宇颂从来提防警惕习惯了,初来乍到,自然不敢与他们插科打诨。   吃过早餐,他们共同搭乘航司准备的车前往航站楼。   东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埋在厚厚的云层里,预示一个若有似无的晴天。   想到航线会经过西部城的上方,乔宇颂的心中莫名有些激动。   他知道明航每天都有往返西部城的航线,但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他加入明航后还没飞过那条航线。   去程的乘客一共五十三人,两舱为空,只有热备的机长坐着休息。   乔宇颂把两舱的窗帘打开,以便于观察经济舱前排的乘客。   2号位进行过两次舱内广播,提示乘客们可以升舱,不过乘客们都不为所动。乔宇颂心想也是,飞行时间长,升舱的费用高,现在经济舱里没几个人,条件不算艰苦,换做是他,也不愿意升舱。   待飞机平稳,乔宇颂解开安全带,起身进行客舱服务。   五个人服务五十三号人,花了平时不到一半的时间,第一轮客舱服务就结束了。   飞机上没有难缠的乘客,除了有两位女士晕机以外,其他人的状态都挺良好。   乔宇颂回到前舱,与驾驶舱通话,确认她们的用餐时间后,开始加热员工机餐。   2号位拉上两舱的窗帘,偷偷地伸了一个懒腰,还没重新放松,舱内就打铃了。   乔宇颂和她回到座位做好,系上安全带。   2号位拿起手持话筒,舱内播报:“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受气流影响……”   广播进行至一半,飞机突然下沉,乔宇颂皱眉,抓紧安全带。前厨房里的物品发出轻微晃动的声响。   舱内广播在起起伏伏的颠簸中结束了,乔宇颂咽下一口唾液,悄悄地松一口气。   “以前不常飞高高原吧?”2号位挂上话筒,关心道,“要不要吃点儿话梅?”   乔宇颂的年纪比她大,飞行时间和她差不多,但高高原飞行经验不足。身为男性,现在露出怯态,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承认道:“确实飞得少,不过没事。”   2号位看了他一会儿,说:“那就好。明航的高高原航线挺多的,以后多飞飞就没事了。”   乔宇颂带着感谢点头。   她靠着座椅后背,望着天花板,轻轻地哼歌。   乔宇颂听出她哼的是《套马杆》,想笑又得忍住。   忽然,她问:“对了,你对象是哪里的?也是圈内的吗?”   他摇头,说:“不是,他搞科研的。”   “哇,那是科学家咯。好厉害。”她感叹道,“嗯,科研挺好,吃公家的饭,福利好,肯定也没有绩效考核吧?”   关于这些,乔宇颂真不知道,讪讪地笑了笑,说:“可能吧。”   她若有所思,又问:“你们交往多 久了?”   听她说的是交往,乔宇颂不由得想起早餐时自己分明说过已婚。是她没往心里去,还是不相信?乔宇颂说:“认识的时间挺长,有十几年,今年才开始交往的。”   她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说:“那感情基础蛮好呢。难怪。”   “难怪?”乔宇颂谨慎地问。   “嗯?”她的面色一僵,不好意思地笑,说,“先前那件事,不是闹得挺大?以为多多少少会影响感情嘛。”   看来他因滕立君上的新闻,已经在整个民航圈传遍了。乔宇颂笑得尴尬,想起早餐时和他们的对话,不禁怀疑她们当时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不过事已至此,他只能既来之则安之,除非他不再飞了,否则怕是到哪里都得带着这桩往事。   “那倒没有,我们对彼此都十分信任。”乔宇颂说。   她点头,扁扁嘴巴,说:“主要是滕立君太贱了。啧啧,亏他还是男人呢。”   乔宇颂忍俊不禁。   “对了,你不然戴个戒指啥的,这样就不会有人问你结婚了没。我们公司很多男的都这样,尤其是空乘——虽然也没几个男空乘,哈哈。北航不是?”她好奇地问。   经她提起,乔宇颂想起的确该如此。以前他在北航,凡是已婚的、有交往对象的空乘,大多都在上班时戴婚戒。更有甚者,哪怕是单身也戴的,只是为了避免被搭讪。很多人不知道戒指戴在其他手指的含义,可只要戴在无名指上,绝大多数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过,难道他要自己买婚戒吗?思及此,乔宇颂不由得苦笑。   “我觉得麻烦,就没戴。”乔宇颂好面子,表面这么说,“下回戴吧。——我给机头送饭去了。”   经他提醒,她连忙解开安全带,说:“我帮你。”   热备的机长和2号位很熟,看见他们准备员工餐,自己来到前厨房领吃的。   乔宇颂看她俩光顾着说话,不去插嘴,独自把驾驶舱的员工餐备好后,往驾驶舱送去。   目的地位于山谷地带,起降均是高山叠嶂,落地前,飞机只能一遍一遍地在蜿蜒的山谷中绕行。   乔宇颂他们给机上晕机的乘客提供话梅和晕机药。回到座位上,他望着窗外的雪山和蓝天,看得时间长了,同样有些晕乎。   山间的风很大,气流颠簸强烈。   落地以前,他们没有再进行机舱服务。   飞机刚刚落地,尚且在滑行的过程中,乔宇颂便感觉到胸闷头晕。这是轻微的高反,但他能挺住。   舱门大开,大风灌进客舱内,报纸和窗帘哗啦啦地响。   乔宇颂和2号位站在客舱门口送乘客们下机,尽管穿着秋冬制服,还是冷得起鸡皮疙瘩。   他们脸上的笑容依然不变,直到确认最后一名乘客的离开。   乔宇颂通过话机向驾驶舱确认乘客已经下机完毕,收到机长的指令后,等待地面人员进舱进行清理工作。在那以前,乘务员们把乘客们用过的枕头、毯子、杂志、报纸等一一收捡。   公务舱的座位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本摊开的杂志,看样子是乘客下机前随手丢置的。   乔宇颂拿起杂志,不经意间看见中间的婚戒广告页,微微一怔。他端起杂志仔细地这则广告,觉得页面上其中一对铂金哑光钻戒的设计款式挺漂亮,不知能不能买两枚男戒,得花多少钱。 第123章 秋冬春-8   盯着面前的五线谱,乔宇颂眉头紧皱,左手的手指用力同时,右手牵引琴弓在弦上留下最后一个音。终于完整地演奏完一首曲子,乔宇颂松了一口气,按下手机录音的结束键。   即使是最简单的《小星星变奏曲》第一段,乔宇颂前后也录了十几遍才成功。他学习这首曲子,从识谱到演奏,前后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不确定这么长的语音文件是否能送到宋雨樵那里,他尝试点击了发送。   发送完毕后,他突然后悔没有完整地听一遍。   乔宇颂懊恼地皱眉,打开刚才录制的文件,小心翼翼地听起来。   听见手机里传出的大提琴声,乔宇颂哭笑不得。这哪里是什么乐曲?充其量只是一些音节的拼接组合,虽然大部分音都勉强在调上,但几乎没有完全在节奏上的完整小节。   这样的曲子给别人听,真是丢人现眼,不过宋雨樵不是“别人”,乔宇颂迟疑过后,没有选择把文件撤回。   发送成功的文件注定不会马上得到回复,他想了想,又加了一条新的信息:o(* ̄︶ ̄*)o我会演奏莫扎特了。   乔宇颂看着这句“大言不惭”,自己先笑出来。   录好乐曲,当天大提琴的练习也算结束了。他把琴和琴弓放回琴盒里,立在窗边。   打开窗帘,乔宇颂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做了一个深呼吸。   天气预报说,这是今年析津最大的一场雪。乔宇颂在析津住过几年,在他的印象当中,似乎没有比这场更大的雪。   雪这么大,等天亮了,一定是天地皑皑。   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航班——他下意识地这么考虑。   下雪的天气应该吃点儿暖和的东西。   乔宇颂还没吃晚饭。   他来到厨房,找了找现有的食材,拿出咖喱块,打算做一碗咖喱乌冬面。冰箱里还有剩下的鱼丸和蟹肉棒,可以加进面条里。   入冬后不久,种在阳台的小葱和香菜都蔫了。   为这事,乔宇颂遗憾了好几天。他想过再买些种子种上,可眼下不是种菜的时节。种子已经买好了,他放在橱柜里,等着开春。   这段时间,乔宇颂的厨艺长进不少。   他飞了那么多年,每天都累得要死,回到家里根本不会考虑做饭,不是吃便当、泡面就是叫外卖。最近他休息的时间都待在家里,而且很愿意使用家里的厨具,所以一些简单的料理他都掌握了,尽管全是他一个人吃。   乔宇颂把做好的乌冬面端上餐桌,一边吃面一边看综艺节目。   他偶尔望一眼窗外的飞雪。吃面吃到一半,他将综艺节目暂停,打开天气预报的app,选择“西部城”。   宋雨樵那里没有雪,是繁星满天的夜。   看了西部城的天气,乔宇颂继续看综艺节目。   面早已吃完了,因为综艺节目还没追完最新的一期,乔宇颂迟迟没有洗碗。   直到手机系统出现提醒他休息的信息,他才发现时间已完。   乔宇颂洗好碗,简单地洗了个热水澡以后便回到房间。   照旧,他在宋雨樵留下的三瓶香水中选了其中一瓶,往身上喷了几泵,钻进被窝。   宋雨樵离开了两个多月,香水消耗得特别快。   被香味包裹着入眠,乔宇颂有时候会梦见宋雨樵,有时候不会。但不管怎样,他通常睡得很好,起码在这两个多月里,他没有做过噩梦。   如果说,真有什么是噩梦,那真是莫过于前些天乔宇颂闲着无聊,算了算春节的上班时间。   从年廿九到大年初二,他都得飞。明航和北航一样,节假日期间请假特别困难,就算乔宇颂不惦念着加班费和事假薪金,怕同样难以请到一天的假期。   所以,他只能通过调班腾出一天的时间了。可他最近没能和宋雨樵联系,不知道宋雨樵什么时候回家,所以还无法计划如何调假。   宋雨樵说的去做公证,又是在哪一天呢?   想到这事,乔宇颂一时睡不着。   他打开床头的抽屉,取出里面的丝绒戒盒。   装在里面的两枚男戒看起来温柔又低调。这是乔宇颂在元旦那天购买的。当时店员口若悬河地向他介绍了许多,无外乎哪种类型的女孩喜欢哪种款式的戒指。最后乔宇颂选择男戒,对方的脸上顿时写满尴尬。   到底是做生意的人,哪怕客人有点儿“奇怪”,店员依然在结账后微笑着说:“祝您幸福。”   乔宇颂恍然间发现这个店员是第一个祝福他们的人,由衷地说了一句“谢谢”。   会幸福吧。看着盒中的戒指,乔宇颂这么想。   不过,他转念又想:其实他现在已经挺幸福了。   把戒指放回抽屉,乔宇颂重新躺了下来。   雪还在下,呼啸的北风敲击着窗户,依稀有雪霰敲打在玻璃上的细细声响。   乔宇颂窝在充满香味的被子里,很快就睡着了。   乔宇颂:o(* ̄︶ ̄*)o我会演奏莫扎特了。   乔宇颂:你过年什么时候回来呢?现在定下具体的时间了吗?廿九到初二我都要飞,请不了假,你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可以告诉我。这样我看看能不能调班,留出多一天在家。   乔宇颂:没有定下来吗?还是没能看消息?明天就是小年夜了。上回你说的去公证,打算什么时候去?你回来能休几天?   乔宇颂:过年了,大家都计划着调休,我再不申请就来不及了。我调了初三的班,后面的班也调了一下,这样初四到初八待家里,这样应该OK?公证处初八会上班吗?要是休息,就只能等下回了。但是,你什么时候回西部城呢?   乔宇颂:今天飞穗湾。到底是南方,过年不但张灯结彩,还有很多鲜花。我想买一些回家,又怕晚上回到家里,花已经蔫了。   乔宇颂:中午我妈给我打电话,问什么时候回去。我因为不能确定时间,和她吵了一架。真是太没意思了。   乔宇颂:345302.jpg   乔宇颂:糖醋里脊,大功告成!算上这道菜,我能做七个菜了。过年兴许能张罗一桌喂饱你,但前提是你不能挑食。   乔宇颂:今天的第三段是春林-西部城,第四段是西部城-析津。在西部城只有三名乘客登机,看样子不是科技城的人,是一家三口,大概要去析津过年吧。你们不放假吗?都快过年了。在基地里,有没有饺子吃?   乔宇颂:越到年关,客舱越挤了。大家都像是候鸟一样。今天的第四段遇见一个析大的研究生(他在飞行时写实验报告,我看见的),他以为飞机上提供机餐,问我们有没有,结果没有。他看起来很饿,我在后厨房待了好一会儿,等到他来上卫生间,在他回座位前给了他一个饭团。那是我在上午登机前买的,担心别的乘客看见,只能如此。今天已经年廿九了,他居然才回家。以前你在析大读书,也是这么辛苦吗?   乔宇颂:今天年三十,飞大四段,凌晨一点才能抵达析津。跨年得在飞机上了。提前说声,新年快乐。   宋雨樵:新年快乐,我在到达口外等你。   在飞机落地以后收到的第一条信息来自宋雨樵,乔宇颂面对手机屏幕呆住,没过几秒钟,屏幕上的字就模糊了。   “哥?”4号位提醒道。   乔宇颂回过神,眨了眨眼,将盈眶的泪水忍下去,对同事们抱歉地微微一笑。他翻开笔记本,说:“现在开始总结。”   飞行结束后简短的总结会,乔宇颂开得有些恍惚。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一天的工作结束,他顾不上其他人,拎起登机箱朝出口奔去。   宋雨樵回来了。   毫无征兆。   乔宇颂顾不得怀疑这消息是真是假,或者说,他根本没想过怀疑。因为他明白,宋雨樵一定知道他的想念,一定不会拿这样的想念开玩笑。   宋雨樵再孩子气,总不至于到了这种时候还欺负他。   所以,乔宇颂毫不怀疑,他知道自己只要以最快的速度奔往到达口,一定会在那里看见宋雨樵。   他跑得太快,险些在扶手电梯上摔倒。   即使已经是大年三十,机场里依旧有许多还在旅途中的人。   跨年的钟声早已响起。   机场的电视屏正在直播春节联欢晚会,此时此刻,已经是晚会的尾声。   像是曲终人散的时候,又像是终得团圆的夜晚。   乔宇颂走出到达口,看见站在围栏外的宋雨樵,竟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比起乔宇颂,宋雨樵看起来更加风尘仆仆。他带着一个行李箱,头发有些许凌乱,略显苍白的脸上泛着疲惫的微笑,下颌泛青,分明是没来得及剃的胡渣。   乔宇颂望着他,忍不住微笑,也忍不住泛泪。   隔着眼镜的镜片,宋雨樵疲倦的眼神看起来格外轻软和温柔,他对乔宇颂微笑,抱歉地耸了耸肩。   乔宇颂做了一个深呼吸,终于鼓起勇气,大步往外走,走到宋雨樵的面前。   “什么时候回来的?”乔宇颂问的时候,目光反复地打量宋雨樵的脸,心底有些涩涩的疼——宋雨樵看起来,瘦了许多。   宋雨樵说:“几个小时前。回来前看见你的信息,给你打了电话,但是关机。所以干脆在这里等了。”   乔宇颂的心头发紧,张开嘴巴,千言万语捡不出一句像样的说,问的竟是:“你饿不饿?吃过没?”   他惊讶地眨了眨眼,失笑道:“吃过啦。吃的豚骨拉面,满满一大碗。”   闻言,乔宇颂的鼻子忽然发酸。他不得不又做了一次深呼吸,好不容易才再次微笑了。   “你开车来的吧?”宋雨樵问。   他点头。   宋雨樵笑道:“那就坐你的车回家吧。”   “嗯。”乔宇颂又点了点头,看宋雨樵没有转身走的意思,索性放下登机箱,抱住了他。   他的劲儿很大,宋雨樵突然被抱住,不由得愣了愣。感觉他的胳膊愈发收紧,宋雨樵回抱他,轻轻拍他的背,安抚道:“没事了,回来了哦。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闻言,乔宇颂轻微地打了个颤。他尽自己最大的力气紧紧抱住宋雨樵,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闷声道:“你瘦了好多。”   宋雨樵错愕,讪笑道:“不会吧?我没发现。”   “我发现了。”乔宇颂说。   乔宇颂说得既委屈又肯定,好像终于抓住宋雨樵最对不起他的证据,非要宋雨樵赔礼道歉不可。宋雨樵的心头微微颤抖,俄顷,他吻了吻乔宇颂的耳朵,说:“没关系。有小颂哥哥在,很快就会胖回来的。”   听罢,乔宇颂怔了怔。他睁着眼睛,以求眼泪不要流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说出最想说的话:“我快想死你了。”   “我也是。”宋雨樵放开他,捧着他的脸仔细看了看,笑道,“可是,你看,我又活过来了。” 第124章 下雪天续-1   睡得太沉,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连闹钟的声音也仿佛是在梦里。   乔宇颂以为是梦中的闹钟响了,不去理会,直到梦中的自己做出那个取消闹钟的动作,铃声却仍在继续,他终于睁开眼睛。   他往身边看了一眼,见是空的,心头忽然一颤,连忙起身。   乔宇颂急于证明自己没有做梦,但这十分容易。他看见身上没穿衣服,悄悄松了一口气,四处寻了衣服来穿,不忘喊道:“小樵?小樵!”   “我在厨房!”宋雨樵回答。   乔宇颂往房门一看,见门虚掩着,声音从外头传来。   大年初一,窗外特别安静。   天还没亮,除夕夜里欢庆的人们大约都还在休息。   这天的航班拥挤程度不高,其中一趟只有百分之五十。想必此时此刻,很多人已经回到了家里。   乔宇颂得飞四段,来回都是经停的航班,顺利的话能在午夜前回到家里。   起床后,乔宇颂换好制服,忙着清点除夕夜里没能清点的登机箱。   想到好不容易等到宋雨樵回家,他却还得工作,乔宇颂忍不住泄气。他拉上登机箱的拉链,还没飞就累了。   走出房间前,乔宇颂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   终于,他打开房门,对宋雨樵说:“新年好!”   “新年好。”宋雨樵正在煮咖啡,回头看了他一眼,“压岁钱在茶几上哦。”   乔宇颂一愣,看向茶几,果真看见一个写着“大吉大利”的红包。他既讶异又好笑,拿起红包,发现不薄。   “你真有钱。”乔宇颂说着玩笑话,打开红包点钱,数到最后,是九百九十九元。他哑然失笑。   宋雨樵转身,见他对着红包发怔,问:“喝咖啡吗?我煮了咖啡。”   乔宇颂得去公司开准备会,早餐也在那里和同事们一起解决。但既然宋雨樵问了,他自然不拒绝,说:“好,谢谢。那个,我没买红包,晚点儿买了再给你发吧。”   “没事儿,你用手机转给我也行,还环保。”宋雨樵将两杯咖啡端到餐桌上。   早已到了给小辈们发红包的年纪,乔宇颂哪里想得到自己还有机会收压岁钱?宋雨樵送了,他当然得还礼,可说到手机转账,似乎又不是那个味儿了。   不管怎样,能得到这份压岁钱,乔宇颂感觉心头十分暖和,像是不管到了多大的年纪,还有人当小孩儿一样宠爱着。   乔宇颂在宋雨樵的对面坐下,捧着咖啡杯,说:“谢谢你。”   宋雨樵耸肩,淡淡笑道:“太客气啦。”说完,他发现乔宇颂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自己,便问:“怎么?”   “我发现,你这次回来,说话多了很多语气词。”乔宇颂不太乐见如此,或者说,他不乐见分别的这段时间里宋雨樵的改变,“是基地的同事们喜欢这样说话吗?”   宋雨樵眨了眨眼睛,回答:“应该不是吧,我没注意他们怎么说话。”   在大年初一挑刺不合时宜,但乔宇颂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真的,你说话多了很多语气词。你没发现吗?”   “我当然发现。我故意这么说的。”宋雨樵看他着急,不禁笑了,“是你太可爱了,所以想用这种语气和你说话。”   乔宇颂错愕。   “这样才配得上你的可爱,不是吗?”宋雨樵说完笑了,端起咖啡喝。   不管这话是不是真的,乔宇颂真真切切地面红了,嘴上却是不服气的,说:“基地的猪肉很便宜吧?吃得多了,说话油嘴滑舌。”   “你昨晚还说我瘦,真吃多了猪肉,那看来肉质有问题了。”宋雨樵深以为然地点头。   乔宇颂说不过他,白了他一眼,低头喝咖啡。   这段时间,乔宇颂的头发长长了。宋雨樵昨晚看见他从到达口出来,梳着背头,神情尽管焦急,却是说不出的帅气。现在,他只是换了制服,没把刘海梳上去,人看起来乖顺很多。   宋雨樵托腮看他,直到他抬头。   “你……”乔宇颂想了想,抱歉地笑道,“这还没到六点,你少喝点儿咖啡。我去上班以后,你再睡会儿回笼觉吧。难得休息不是?”   宋雨樵扁了扁嘴巴,说:“要睡也是到了飞机上再睡了。”   乔宇颂一愣,疑惑只有一秒钟,下一秒钟就惊喜得把答案脱口而出:“你要跟飞?!”   他笑道:“当然。好不容易回来了,不时时刻刻跟着你,反而在家里睡大觉,不是亏死?”   一瞬间,乔宇颂对上班的抗拒荡然无存了。他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傻乎乎地乐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想起是飞高高原,忙道:“今天得飞高高原,海拔3900,你受得住吗?”   “受不住也没事,机场肯定有氧吧。”宋雨樵随口说完,见他担心,说,“何况,还能怎么‘受不住’?也不是长住,待一会儿就往回飞了,不是吗?”   这么说倒也是。说到底,乔宇颂更希望能和宋雨樵多相处,也喜欢看他跟飞,所以就算有点儿担心宋雨樵的身体,还是很容易就被说服了。他问:“你是飞今天吗?还是……”   “我休一个月,等十五过了,找几天回所里看看学生,布置布置工作。其他时候,你上班我就跟飞,你休息我就在家陪你。”宋雨樵欣赏着他脸上慢慢浮现的笑容,“我们还得找一天去做公证,你还记得吗?”   乔宇颂用力点头。   他的认真和满足让宋雨樵不自觉地微笑了。   说到底,公证比不上结婚,不过照现在的情况看,在国内做公证比在国外结婚有实际用途。宋雨樵向来不屑于做那些华而不实的事,但凡要做,就该能派上用场。然而,他知道乔宇颂比他感性许多。如果说,公证对宋雨樵而言是目前为止的最佳方案,那么对乔宇颂来说,就是“退而求其次”了。   宋雨樵忍不住想:或许,在一起做公证以前向乔宇颂进行一场正式的求婚,更能够告慰这份因“退而求其次”造成的委屈。今后他们将分开更长的时间,更多浪漫的事实,兴许更能帮助乔宇颂度过未来难捱的日子。   “小樵?”乔宇颂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起了呆,看他回神,笑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宋雨樵抱歉地微微一笑,想了想,说,“想是不是该在公证前,先给你买一枚戒指。”   听完,乔宇颂先是一愣,而后忍不住发笑,说:“你现在说出来,不会有惊喜了吧?”   宋雨樵不好意思地笑了。   见状,乔宇颂忍不住得意起来,说:“我买好了。”   宋雨樵听罢错愕。   乔宇颂知道自己的着急或许太不矜持了,不过看见宋雨樵呆住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太对的事。   世界上能有什么比让宋雨樵惊喜更值得开心呢?起码,此时此刻的乔宇颂是想不到的。   乔宇颂起身回卧室,从抽屉里拿出那个戒盒,打开看见里面的戒指,心中蓦然生出一阵温暖的感动。   他取出其中一枚戒指,握在手心里,才转身,便看见宋雨樵已经来到了房门口,正难以置信却又预料之中地看着他。   乔宇颂心头一惊,腼腆地笑了笑,说:“空乘是我的第二份工作,今年是我飞的第七年了。工作可能没有七年之痒,我到现在还是很喜欢这个职业。制服不是从前那套的款式,但我同样很中意。穿着制服求婚,可能不比穿西服正式,可对我来说,好像没有什么比这更有意义、更郑重了。宋雨樵,谢谢你总是跟着我飞,让我知道,我不需要为了和你在一起,必须在爱情和自己热爱的工作之间做出抉择。所以,我也不需要、不希望你为了我舍弃你的理想和工作……”   “对不起。”宋雨樵摘下眼镜,揉了揉眼,重新戴上眼镜后,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打断你了。”   乔宇颂本来说得挺流畅,居然被宋雨樵突然的深呼吸打断了。他发红的眼睛让乔宇颂不自觉的语塞,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想起自己原本要说的是什么。   “我……”话到嘴边,乔宇颂又忘了,他窘促地笑,“对不起,嗯……”   宋雨樵连忙道:“没关系,别着急。慢慢说。”   乔宇颂努力让自己平静,呼吸却越来越困难。好不容易,他晃了晃脑袋,算是镇定了一些。他摊开手,把掌心里被汗浸湿的钻戒展示在宋雨樵的面前,笑中含泪,说:“我向你求婚。希望你答应我,从你接受这枚戒指的那一刻起,就算以后我们没有办法朝夕相处,我们的灵魂和思念永不分离。”   关于“永远”的词汇让宋雨樵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他抱住双臂,俄顷,看着乔宇颂掌心里隐隐闪光的戒指,他捂住了嘴巴。   “你答应吗?”乔宇颂紧张地问,“宋雨樵,你答应吗?”   “我答应。”他急忙回答。   听见这三个字,乔宇颂心中的石头悄然落地。他松了一口气,释然地笑,在宋雨樵走向他时张开双臂。   宋雨樵把他抱进了怀里。 第125章 下雪天续-2   明航真是一家规模不大的航空公司,员工不多,哪怕是随机编排的机组成员,重复遇见的几率同样很多。   时隔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乔宇颂再次遇见了曾经合作过的同事。那是上回建议他戴戒指的2号位,这次,乔宇颂记住了她的名字——央金达瓦。   光看她的样貌,乔宇颂真看不出她是藏族姑娘。在机上聊天时,乔宇颂才知道原来她的母亲是穗湾人,早期是援藏的医生,后来和藏族青年结婚,所以她才有了现在的名字。因为很早就跟随父母离开藏区,所以她的谈吐也未见少数民族的气度。   “骨子里还是坚信自己是藏族姑娘?”因她一直用藏族名字,乔宇颂理所当然这样猜测。   她忍俊不禁,悄悄道:“是用这个名字,进明航容易些,语言优势嘛。”   乔宇颂讶然。   “而且,我从小成绩就不咋地,就长得还行。要不是少数民族加分,我根本考不上航空学院。”她扁了扁嘴巴。   乔宇颂难得见到这么实诚的姑娘,话说得那么直白,真叫他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   达瓦低头瞄了一眼他的手,笑道:“戴戒指了哦。”   闻言,乔宇颂抬手看了看右手无名指上的钻戒,腼腆地微笑,说:“嗯。”   “很漂亮呢,低调又奢华。他的眼光不错。”她凑近看,赞许地点头。   乔宇颂忍不住好笑道:“是我自个儿买的。”   “啊?!”她震惊得瞪大眼睛,不予苟同地撇嘴,“科学家这么小气?”   乔宇颂原先不这么想,经她这么说,又不知如何为宋雨樵开脱,只好道:“是我想自己挑喜欢的,咱也不是没钱。”   达瓦抿嘴笑,说:“那倒也是。对了,你有照片吗?看看你家那位长得帅不帅?”   闻言,乔宇颂微微错愕,摇头道:“没有,他很少拍照。”   “那你也没给他拍?”达瓦半信半疑,不等乔宇颂解释,不介意地笑说,“不给看就算了。哎,只是好奇是怎样的人,希望有一天能见到。”   乔宇颂蛮想告诉她,此时此刻,宋雨樵就在飞机上。不过,如果现在说宋雨樵跟飞,恐怕有炫耀的嫌疑,而且宋雨樵坐在经济舱,乔宇颂不希望身为2号位的央金达瓦为了看宋雨樵是何许人也特意往后舱去,所以对于她的好奇,他只微微笑了一笑。   宋雨樵坐经济舱,是乔宇颂的主意,因为他舍不得宋雨樵花钱。   作为航班的乘务长,乔宇颂和2号位一同负责两舱和驾驶舱的工作,飞行途中的座位在L1门旁,前往后舱的机会不多。想到这天是在潭州过夜,哪怕在飞机上没有机会多说话,乔宇颂心里觉得无妨。   宋雨樵愿意跟飞,乔宇颂自然高兴,可每天坐至少两次头等舱或商务舱,长期以往,开销不少。纵然宋雨樵开玩笑说自己在西部城没有机会花钱,但乔宇颂知道他的工资不是太高,至少,一个星期坐八到十六次飞机,对他而言不是一笔小费用。   飞行的途中,宋雨樵要么看书,要么工作。他尝试过订特殊餐,但发现明航的特殊餐还没有鸡肉饭、牛肉面好吃以后,就再没有花时间订过其他餐点。明航的头等舱旅客餐中有牦牛肉焖饭,那是宋雨樵喜欢吃的,乔宇颂每回都能看见宋雨樵把饭吃得干干净净。   若说宋雨樵坐两舱时,乔宇颂最喜欢看他做什么,大概就是看他吃饭了。   每次看见2号位把宋雨樵的餐具回收,乔宇颂都忍不住想,这一个月宋雨樵会不会长胖一些?或者,那不能说是“长胖”,只是变回原本的样子。奈何宋雨樵回家以后,几乎没有机会好好休息,全是跟着乔宇颂飞,所以乔宇颂观察他的气色,似乎和刚回家时相比没多大变化。   客舱服务结束后,乔宇颂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   他低头摩挲无名指上的戒指,忽然,瞄见有乘客掀开帘子。   看见进来的人是宋雨樵,乔宇颂吃了一惊,下意识看向身边的达瓦。   “先生,您好。”达瓦解开安全带后起身,“请问有什么能为您做的?”   看见非两舱的乘客出现,她的反应在情理之中。宋雨樵看了她一眼,转头对乔宇颂说:“我想要一张乘客意见反馈表。”   “哦,好……”达瓦在前厨房找反馈表,交给他,微笑道,“这个在后舱也有。”   “是吗?我以为只能找乘务长要。谢谢。”宋雨樵接过反馈表,“请问写好以后是给你吗?还是给乘务长?”   看他装作不认识自己,乔宇颂在心里哭笑不得,起身道:“您填好以后可以交给机组的任意一位空乘,航班结束后,所有的反馈表都会汇总到我这里。”   “这样……”宋雨樵若有所思,对他微笑道,“看来,我还得重新找一个来找你的理由了。”   他才说完,乔宇颂立即感受到达瓦异样的目光。乔宇颂顿时发窘,讪讪一笑,道:“如果您对我的服务有什么意见,也欢迎直接向我提出。”   宋雨樵几乎忍不住发笑,说:“我还是写在意见表上吧。旅途愉快。”   乔宇颂真恨不得瞪他,面上仍保持微笑,说:“旅途愉快。”   好不容易等宋雨樵离开,乔宇颂松了一口气,重新回到座位上。   达瓦也坐了回来,她拍拍胸口,说:“吓死我,还以为真要投诉呢。原来是想追你。”   听罢,乔宇颂险些被自己的唾液呛着。   “可是,他没看见你戴着戒指吗?真是没有眼力见。”她无奈地摇头。   乔宇颂哭笑不得,心想宋雨樵的恶作剧看来卓有成效,那家伙真是飞得太无聊了。   这回被达瓦看见宋雨樵“追求”他,下次如果宋雨樵坐两舱,被达瓦遇上,到时候他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才好。   宋雨樵孩子气的作为实在令乔宇颂既好气又好笑。幸而在之后的飞行里,宋雨樵没有找别的理由到前舱来。   但宋雨樵同样没有把意见反馈表交给其他空乘,而是在飞机落地,他将要离开时,亲手把写好的意见表交到乔宇颂的手里。   “‘乘务长乔宇颂工作认真细致,对特殊客人照顾有加,关心爱护小朋友。希望每一次飞行都能遇上像他这么好的乘务长。’我的天,说不是追你,鬼都不信。他坐经济舱,你顶多给他发水而已吧!”达瓦读着宋雨樵写的意见表,笑得有几分嫌弃,又有几分羡慕。   有这样一份意见表,乔宇颂月底时兴许能多领几顿饭钱,达瓦自然羡慕。不过,宋雨樵这行为实在太明显了,别说达瓦,连乔宇颂都忍不住嫌弃。   这已经是宋雨樵这个月写的第二份意见表了,乔宇颂真担心自己一下子收到太多带有表扬性质的意见表,会让主管部门怀疑。这份既然被达瓦看见了,他是一定得上交,只能决定提醒宋雨樵下回别再写了。   虽是在潭州过夜,他们却没有时间回岳塘。   为免徐傲君唠叨,乔宇颂索性没告诉她自己飞潭州。   他们已经确定初四回岳塘,可到时候怎么安排,他们还没有决定。   结束总结会,乔宇颂和同事们一同向到达口走。   远远地,他望见宋雨樵没去提取行李,而是等在一间洗手间外。   宋雨樵看见他们,转身进了洗手间。   乔宇颂以去洗手间为借口,和同事们道别。   不料,他才走到洗手间的门口,便被迎面出现的宋雨樵吓了一跳。   “啊呀,你真是——”乔宇颂往他的臀部打了一巴掌,又被自己的举动吓着,确认洗手间里没有其他人,才放心。   宋雨樵只顾笑,拉他的手,问:“想我没?”   乔宇颂瞪他一眼,回头看了看,见没人进来,立即捧着他的脸,吻过去。   毕竟是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即便宋雨樵的手滑到他的腰间,吻得他愈发动情,他的心头还是忍不住紧张。   最终,乔宇颂推开他,喘了一会儿气,恼道:“以后别写那么肉麻的意见表了。”   宋雨樵撇撇嘴,道:“哪里肉麻?每一个字都是实事求是。”   “你……”明知他信口胡诌,乔宇颂却抵不住他眼里无辜的光。忍不住捏了宋雨樵的脸,他佯怒道:“能不能不这么幼稚了,啊?”   明明是用力捏了脸,捏完又忍不住轻轻地揉,宋雨樵被他这“出尔反尔”的举动逗笑了,说:“不幼稚,怎么惹你疼?”   乔宇颂听罢讶然,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说不过你。你还上洗手间吗?”乔宇颂问。   他耸肩。   “那去取行李,回酒店吧。”说着,乔宇颂兀自往外走。   很快,他看见宋雨樵跟了上来。   想到自己要问的话,乔宇颂抑制不住的心跳加速。过了会儿,他假装若无其事地问:“你带套了吗?”   闻言,宋雨樵意外地看他,反问:“你没带?”   乔宇颂面红。   他们耽误了一些时候,正好错过刚才那批乘客下飞机的高峰期。通道上没什么人,宋雨樵扶住他的脑袋,往他的额上亲了一下,附耳问:“想我没?”   乔宇颂看着他愈发深邃的瞳孔,点了点头,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掉进这双眸子里。 第126章 下雪天续-3   下雪了。   下得不大,却足以让轻易见不到雪的南方人欢欣鼓舞。   马路上,不少路人停步仰望,任由细雪落在自己的面庞;咖啡馆里,客人们依偎在露天的阳伞下,捧着手中的热咖啡,看翩翩的雪落下。   这样的雪在北方不足为奇, 宋雨樵看着了,理应觉得平常。可他回想,发现上一回在南方看见雪,竟然是十几年前。恍惚间,他察觉时间居然过得那么快、那么长。   他们虽然比乔宇颂的同事们晚一点儿离开机场,抵达酒店的时间却差不多。   乔宇颂不愿跟飞的宋雨樵被同事遇见,便自己先上了楼。   宋雨樵正巧在便利店买咖啡,回酒店时遇上下雪,他在楼下稍微望了会儿。不久,他收到乔宇颂的信息,写着:2307,快上来吧。   读罢,宋雨樵忍俊不禁,快步往酒店走。   不料,他才走进电梯轿厢,又收到一条新的信息。   周美琪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宋雨樵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沉吟片刻,没有回答。   如果不是因为上回在北航发生的事,乔宇颂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谨慎。想着明明是自己向宋雨樵求婚,可等宋雨樵答应以后,却连一起办酒店入住的机会也没有,乔宇颂的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   给宋雨樵发了信息后,乔宇颂将过夜袋里的制服取出,整理好挂在门后。   宋雨樵迟迟没有上楼,他难免有一点点紧张。   忽然,他听见敲门的声音,立刻起身开门。   是拿着咖啡的宋雨樵站在门外,乔宇颂连忙帮他让进屋内,顺手接过他的行李箱。   “对不起……”乔宇颂才说完这话,腰就被宋雨樵揽紧,吻也同时覆在他的唇上。   乔宇颂顾不上手中的行李箱,立刻抬手搂住他的颈,将舌尖往他的嘴里探。   吻着了片刻,乔宇颂迷迷瞪瞪地想起还有话没说,睁开眼道:“不是故意不让你和我一起上楼,是我刚入职不久,怕他们看见了,影响不好。”   “所以你宁可多等十分钟?”宋雨樵将他搂紧,让他的身体贴在自己的身上。   突然,乔宇颂感觉臀上被东西烫了一下,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宋雨樵手中的咖啡,顿时面红。   他没来得及低头,便再度被宋雨樵吻住。   宋雨樵的唇瓣干燥,才接触时有些微疼,可口腔中却暖,有淡淡的咖啡香。   过了一会儿,他摩挲乔宇颂的后腰,问:“洗过没?”   乔宇颂避开他的目光,轻轻地嗯了一声。他才应完,宋雨樵又用咖啡烫他的臀,他惊得只得往宋雨樵的身上贴,脸却因而更红了。   宋雨樵把咖啡放在行李箱上,鼻尖贴近他的耳朵,悄声道:“那我不客气了。”   他的鼻尖有点儿凉,像是冬日的初雪落在乔宇颂的脸上。   乔宇颂的手抚上他的脸,才发现他整张脸都有些凉。乔宇颂情不自禁亲吻这捧雪,试图用自己周身的温暖让这微凉的雪、这寒冷的冰彻底融化。   趔趄时,乔宇颂不小心踢中行李箱,打翻放在上面的咖啡。   可他只来得及看一眼,很快便只顾着看宋雨樵解开他纽扣的手了。   宋雨樵的手有点儿抖,取下他的领带夹后,又不知该往哪里放。他嘴上不说,乔宇颂却察觉他那一秒钟的犹疑,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宋雨樵被他识破,将他吻倒在床上。   乔宇颂摇头,急着脱下他的外套,看见里面穿的毛衣还有胯下已经隆起的裤子,终于知道宋雨樵刚才犹豫些什么。他张开嘴,几乎将舌头往外伸,渴得像是经年干旱的地,等宋雨樵的甘露。   宋雨樵托起他的后颈,深深亲吻他。领带解开后等不及取下,宋雨樵解开他马甲的纽扣、衬衫的纽扣,很快便看见乔宇颂赤裸的胸膛因为激动而起伏,乳尖兴奋得凸起,透着粉色的红。   “啊……哈……”乔宇颂的双手滑进他的衣服里,胡乱地在他的背上摩挲。   宋雨樵的嘴唇不知从何时开始,不那么干燥了。他的唇妥帖得像是春天的花瓣,轻柔得落在乔宇颂的皮肤上,却在滑落的当头激起更多的痒。乔宇颂难捱地躺在床上,感觉自己的身体往下陷落,他拼命地抓住宋雨樵,结果却是越陷越深。   “小樵……”他仰起头,感受宋雨樵舔舐他的锁骨、他的乳尖。   他轻轻地咬,薄薄的疼痛不够痛快,乔宇颂搂着他的身体,将自己往上送,又在被他用力吮吸时完全坍塌。   乔宇颂感觉自己乱糟糟的,他的衣服没脱干净,只是被宋雨樵解开纽扣,乱糟糟地挂在身上,他的头发被汗水润湿,乱糟糟地被宋雨樵揉在手中。他的心更是乱糟糟的,只能任凭宋雨樵的支配,明明渴望得要跳出胸腔,却被宋雨樵狠狠地吻在心口上。   他想回应,没有办法。他艰难地低头,眼睁睁地看宋雨樵像饕餮一样吮吸、舔舐他的皮肤,留下或干燥、或湿润的印记,而每当他要支起身体回应,又被宋雨樵重重地压回床上。   乔宇颂用湿润的眼睛看着天花板,终于在宋雨樵拉开拉链时,发出欢愉的声响。   感觉他的吻在自己的下腹徘徊,乔宇颂难耐地张开双腿,脚跟不住地蹭他的裤子。   “等我一会儿。”当乔宇颂解开宋雨樵的皮带,他忽然说。   乔宇颂一怔,低头看那已经微微湿润的内裤,问:“为什么?”   宋雨樵的目光闪烁,垂首贴在他的耳畔,闷声道:“因为舍不得。”   闻言,乔宇颂的心里咯噔了一声。俄顷,他温柔地抱住宋雨樵的脑袋,轻声道:“傻瓜,不管多久,我都是你的。”   宋雨樵活到如今,被人说傻的次数没几次,大约全被乔宇颂占了。他低头轻笑,慢慢把手伸往乔宇颂的身后。乔宇颂还是和从前一样,紧张得收紧,几乎夹痛宋雨樵的手指,可很快又完全放松,宋雨樵能感觉到有湿润的液体沿着指尖往手指的根部流。   “小颂哥哥,帮我带套。”宋雨樵吻着他的肩头,如是请求。   乔宇颂如痴如往,听罢微微一怔,顿时尴尬地把脸撇开,问:“在哪儿?”   “外套口袋里。”说着,宋雨樵跪起来。   乔宇颂四处看了看,找到宋雨樵的外套,手明明往口袋里掏,眼睛却不自觉地瞟向宋雨樵的腿间。他知道那饱满的、湿润的东西是什么,那是他喜欢极了的,他喜欢宋雨樵的一切。   找到安全套,乔宇颂坐起。他忐忑地抬头,看了宋雨樵一眼,又低头小心地扯开宋雨樵的内裤,如愿地看见那东西落到自己的手中。他紧紧盯着这精神的东西,终于在用颤抖的手往上面戴了套后,声音沙哑地对宋雨樵说:“操我。”   看着乔宇颂发红湿润的眼,宋雨樵的心猛地收紧了。他迅速扯下乔宇颂的裤子丢在一旁,抬起这双发颤的腿,往翕合不定的入口涌入。   “啊!”乔宇颂迫切地将宋雨樵抱紧,只恨指甲剪得太干净,不能将他牢牢地抓在手里。   他摸到宋雨樵的背全湿了,不堪忍受地脱掉毛衣,想再把宋雨樵的衬衫脱掉,又觉得时间来不及。他连解开那些纽扣的时间都没有,隔着湿润的布料亲吻宋雨樵的身体。他的双唇、他的肩膀、他的胸口……那些涌入乔宇颂体内的力量让他的吻似乎全落不到实处,他因而更加急切地吻,双腿勾住宋雨樵的腰肢,迎合、再迎合,即使明知那些穿在身上的衣裳已经乱得不堪入目,依旧贪图和宋雨樵的亲密。   深深的甬道将宋雨樵包裹,那里面很热,可宋雨樵分明感觉到比那更潮热的是乔宇颂的眼睛。他盯着这双眼,想住进这双眼睛里,想知道这双眼睛看见的是怎样的世界,怎样的自己……   “小颂、小颂……”宋雨樵念着他的名字,抱起他的身体。   忽然之间,天旋地转,乔宇颂扶着他的肩膀,只感觉随着重力,自己被他深刻地穿刺。   乔宇颂一阵惊呼,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在宋雨樵的身上。他咬住嘴唇,看着宋雨樵的眼睛,借着他双手的依托起起落落。每一下,都足以让乔宇颂的心上激起涟漪。他巴不得,真的巴不得,想到过去那些分分合合的日子,还有未来无法预测的年月,他发觉“永远”真的不长,只是区区一生罢了。 第127章 下雪天续-4   为了清理地板上的咖啡,宋雨樵把地巾丢在那滩咖啡上。成效不大,咖啡的香味依然跟随空调暖气充满整个房间。宋雨樵又往上面放了一张浴巾,乔宇颂看着,心想:隔天打扫卫生的清洁工来了,指不定怎么骂他们。不过,那时他们已经退房走人了。   宋雨樵往浴巾上踩了踩,抬头看见裹着浴袍的乔宇颂眉头紧皱,问:“干什么?”   “你在国外待了这么长时间,素质也没见有多好。”乔宇颂打趣道。   宋雨樵扁了扁嘴巴,问:“这味道受得了么?我把窗开开,如果你不冷。”   乔宇颂摇头,说:“你想开就开吧。其实,我觉得这味道挺好闻的,像是……你身上的味道。”   宋雨樵已经走到窗边,闻言回头问:“我身上的味道?我没有咖啡调的香水。”   他只是随口说说,宋雨樵竟认真了。他忍不住笑,解释道:“是辛苦工作的味道。”   听罢,宋雨樵微微错愕,失笑道:“没那么辛苦。况且,加班喝得都是速溶,喝不着手磨的。”   乔宇颂走到书桌前,往收纳盒里找了找,拿出两包速溶咖啡,问:“喝吗?辛苦工作的味道。”   宋雨樵不禁笑了,说:“如果你不担心睡不着。”   “不会,有你在,我什么时候都睡得着。”乔宇颂将矿泉水倒进热水壶里,忽然感觉一阵凉意伴着空调的暖风拂来,他扭头一看,是宋雨樵把窗户开了些,似乎有雪飘进屋里了。   真没有想到会下雪。   潭州这座南方城市,到了晚上依然热闹。这座城市的故事里,关于雪的记忆很少,所以城市的建筑看起来与飞雪有诸多格格不入的地方。可或许正因为如此,当雪真的下起来,又显出特别的风致。   乔宇颂冲了两杯热咖啡,其中一杯递给宋雨樵。   他们并肩坐在躺椅上,把窗帘打开,默默地望着窗外细细飞落的白雪。   这一刻,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所以他们可以慢慢消耗和浪费。   喝下的半杯咖啡无法抵御渐渐袭来的倦意,乔宇颂的眼皮变沉。他揉了揉眼,问:“在美国的时候,常看雪吗?”   “很少,加州和德州,都不怎么下雪。有一段时间呆在华府,倒是看过几回。”宋雨樵耸肩。   “析津也不常下雪,明明是北方。”他垂眸看着杯中的咖啡,“可能因为看的雪少,所以每次说下雪,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那年冰灾。哎,除了在滨城因为雨雪天气备降那一两次,那年冬天岳塘的雪,是我看过最大的。”   宋雨樵低头轻笑,说:“我也是。”   说到这里,乔宇颂忽然感觉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似乎此时此刻,每一片飞雪都可以待他诉说很多心事,所以他只要沉默地坐在宋雨樵的身边,就已经足够。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宋雨樵忽然轻微一叹,说:“真漂亮。”   乔宇颂很少听见他夸奖些什么,惊喜道:“雪吗?”   他点头。   乔宇颂不由得笑了。   “有时候我想,我们人类挖空了心思,耗费巨大的人力和物力去追寻地球以外的东西,想知道银河系以外的风景……可是,说不定,等到哪一天我们真的有能力看见十几万光年外的世界,会发现那些根本比不上地球上的风花雪月。”宋雨樵淡淡地笑了一笑,“浩瀚星海很美没有错,不过,可能更美的是同温层之下的人间。”   乔宇颂头一次听见宋雨樵说这么感性的话,既感到意外,又觉得窝心。他不知道这是否是宋雨樵本来的另一副面目,又或者,这是宋雨樵因为和他在一起才有的新面孔。总之,不管是哪种原因,都足以告慰乔宇颂。   “没想到你会这么说。我还以为,你觉得你的工作是最神圣、最伟大的。”乔宇颂说这话没有揶揄的意思,他打心里头觉得宋雨樵厉害。   闻言,宋雨樵古怪地看他,分明觉得他在打趣。   乔宇颂正色道:“不是笑你,我自己是这么觉得的。惊天动地、隐姓埋名,不是吗?”   宋雨樵微微一怔,垂眸道:“或许吧。”   他不解,想了想,问:“你有过什么时候,想打退堂鼓吗?”   宋雨樵看他,也许是室内的灯光柔和,他的眼中仿佛有烛光般的温暖,看着格外温柔。看了片刻,宋雨樵说:“可能有过一两次,我不确定自己究竟要干什么。因为那时候,我怀疑,如果我连自己最在乎的人都不了解,就算我能够了解太阳系每一颗行星上发生的故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乔宇颂怔住,俄顷,他忍不住将手抚上宋雨樵的脸颊,心疼地看他。   很奇怪,乔宇颂常常感觉很奇怪,宋雨樵是那么理智又坚强的人,他不怕孤单,也很少寂寞,乔宇颂完全相信即便没有自己,宋雨樵也能够在这个世界上很好地生活下去。   可偏偏,乔宇颂明明知道如此,面对宋雨樵的时候,他依然常常忍不住心疼。宋雨樵愿意流露出自己的怯弱时,乔宇颂心疼,他不愿意流露的时候,乔宇颂更加舍不得。   “你现在不用怀疑了。你已经非常、非常了解我,不然,我也不会总是拿你没办法,不是吗?”乔宇颂笑道。   宋雨樵听了,忍不住笑,说:“是。因为我知道,你是我所见过的所有人里最善良的。而且,我最近还发现了另一件让我骄傲的事。”   “什么?”乔宇颂问。   宋雨樵撩拨了几下他的额发,说:“我发现,我比你更知道你究竟有多好。”   听罢,乔宇颂一愣,失笑道:“好吧,如果你非要这么说。”   宋雨樵将他们手中的咖啡放至一旁,轻轻把他抱进怀里,问:“你说,如果我既知道宇宙的奥秘,又了解你,我是不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了?”   乔宇颂讶然,心想:为什么宋雨樵会这么孩子气呢?可这念头才飘过他的脑海,宋雨樵就往他的耳朵上咬了一下,疼得他哎了一声。   “是不是?”宋雨樵抱紧他,“小颂哥哥,你说。”   乔宇颂在心中叹息,叹息过后,却剩下满腔的余热。他低头往宋雨樵的颈窝里蹭了蹭,浴袍的柔软贴在脸上格外舒服。   “是,你是。我被世界上最聪明的人爱着。”乔宇颂说。 第128章 下雪天续-5   没飞潭州的这两天,乔宇颂时不时看一眼岳塘的天气预报。   天气预报显示初五会下雪。乔宇颂为此既感动又惊喜,仿佛是老天爷看见了他们的心意,才选择在这一年出现相似的冬景。   初三,乔宇颂飞的西部城,宋雨樵却不在飞机上。他去了单位一趟,晚上到析津国际机场接乔宇颂下班时,已经是初四的凌晨。   两人回到家中,更是夜深。   为了收拾回岳塘的行李,他们直至凌晨三点才睡下。   即便如此,乔宇颂还是紧张得辗转反侧。他的紧张到了尽头,突然想到天亮以后,意味着宋雨樵在家的日子又少一天,便抱住身边的宋雨樵,开始劝自己入睡。   不料,宋雨樵居然回抱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乔宇颂由此得知,原来宋雨樵也没有睡得很深。   因为睡得晚,他们在飞机和高铁上的行程全用来补眠。   从高铁下来后,两人都是睡眼惺忪。   高铁站前后许多拉客的网约车,但他们选择去出租车候车区等。   周美琪忽然来了电话,问宋雨樵到哪里了。   “在高铁站,我先送乔宇颂回家。”宋雨樵回答。   周美琪静默几秒,说:“他一个大男人,三十几岁了,又是回老家,还能迷路?”   听见她的不满,宋雨樵皱起眉。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乔宇颂,说:“等会儿再联系,我先把电话挂了。”   乔宇颂看见宋雨樵的神情不轻松,关心道:“怎么了?”他猜想不是单位的事,否则宋雨樵不会那么快挂电话。   “我妈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宋雨樵回答。   乔宇颂的心头掠过一丝失望,说:“要不,你直接回家吧。我晚点儿去找你。”   宋雨樵犹豫了一下,说:“不差这点儿时间,我还是先送你回去。没关系,放心,他们习惯了。再说,我就算现在回去,也不会在他们面前说你好话的。”   听到一半的时候,乔宇颂起了劝说的念头,没想到宋雨樵最后竟这么说,不禁哑然失笑,说:“什么嘛,太小气了。”   “不是我小气,是我妈小气。你真以为我为你说好话,她就会觉得你好吗?女人的怨气是多少好话都没法消除的。”宋雨樵满不在乎地耸肩。   闻言,乔宇颂想起自己的妈妈,顿时感觉好气又好笑,说:“好吧。反正,我也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谁不想和宋雨樵待的时间长一些呢?乔宇颂感觉自己能够明白周美琪的心情。毕竟,不久以后将要长时间和宋雨樵分离的,不只是乔宇颂而已。   宋雨樵是唯一的儿子,即使知道他肩负着重要的使命,可是在不那么伟大、不那么无私的父母心中,这无法告慰离别时的伤心。   他们只在岳塘待三天。周美琪当然会希望宋雨樵在家的时间长一些,希望他在下火车后马上回家,情有可原。   乔宇颂一方面能够理解这种心情,愿意让宋雨樵马上回去,另一方面,却还是忍不住想抓住分分秒秒的心。宋雨樵说不马上回去,他既高兴又内疚,总感觉自己是不是抢走了阿姨和儿子共享天伦的时光。   “说会下雪,却没下。”乔宇颂望着车窗外,有些郁闷地说。   宋雨樵淡淡一笑,说:“雪,等回析津再看吧。”   “这怎么一样呢?”乔宇颂还是希望能在岳塘看一场雪。   司机师傅听见他们的对话,说:“岳塘很多年没有下雪了。上次下雪,是十几年前吧?十四年前冰灾的时候,哇,那雪叫一个大。后来扫雪车还是从外地开来的。”   乔宇颂说:“那年的雪确实挺大。”   司机惊奇道:“你见过?”   “我是本地人,那年我还在这儿上学。”乔宇颂失笑道。   他回头扫了一眼,笑道:“看不出来,岳塘人很少见那么帅的。哈哈!听你们口音也不像,以为是北方人。你们都是岳塘的?”   乔宇颂窘促地看了宋雨樵一眼,说:“嗯,是。”   “回来过年?”司机说,“回来过年好。岳塘这地方虽然不大,不过出了很多人才。到了春节,好多都回来了,个个衣锦还乡,看马路上逛街的人都和平常大不一样。哈哈哈!”   乔宇颂实在领会不到司机话中可笑的点,只得勉强地陪笑,他瞄向宋雨樵,见宋雨樵的眼中带着些微笑意,分明是笑他更多。见状,乔宇颂满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   回到老商业街,道路封堵的情况比上回更严重了,出租车只能停在街口。   宋雨樵请司机稍等,下车帮乔宇颂拿了行李。   乔宇颂看了一眼时间,是快吃晚饭的时候了,说:“赶紧回吧。”   “就这样?”宋雨樵挑眉。   他不好意思地笑,反而被问住了。半晌,他问:“晚上我去找你?还是你来?”大过年的,他觉得在外面开房不太合适。   宋雨樵想了想,说:“我晚点儿过来吧,来你家方便些。”   乔宇颂心想也是,毕竟乔振海和徐傲君都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了,可他还没有见过宋雨樵的父亲。如果真要去宋雨樵家,绝不应该是这样匆忙的夜晚,他起码得在一个合适的日子带着礼物登门拜访。   余光里看见出租车闪烁的车尾灯,乔宇颂迟疑了片刻,问:“你有没有想过,今晚我们待在家里,各自陪陪爸妈,不见面?毕竟,你难得回来这么一趟。”   “想过。”看他眸光闪烁,宋雨樵微微一笑,说,“不过,相对来说,我觉得你更重要一些。他们已经有彼此,不管感情怎么样,都陪伴对方过了大半生。既然我希望我和你也能像他们那样长久,那就该多把时间留给你。毕竟,如果算得仔细,以前我回岳塘是回家,现在就不算是了。我们有自己的家,对吧?”   他的道理总是一套一套,快把乔宇颂的内疚感说没了。乔宇颂苦笑,想:宋雨樵的妈妈如果听见他这么说,指不定得多生气、多伤心。可与此同时,他又不能否认自己的心是暖的。   “那我等你过来。你别带衣服了,穿我的就行。”乔宇颂说完,欲言又止。   宋雨樵点头,说:“好。明天如果没什么事,我带你回我爸妈那里吃饭。”   乔宇颂正想问他有没有机会在宋雨樵回西部城以前和叔叔阿姨见一面,没想到宋雨樵先说了。他听得顿时紧张,但又觉得好极了,点头道:“好。” 第129章 下雪天续-6   即使道路已经封闭,远远地,乔宇颂还是看见自家开门营业的杂货铺。   时至电子商业发达的今日,别说这样的老商业街,连新兴的大型商业广场,不到节假日,根本没什么人逛街买东西。几年前,这条街的附近开了一家大型超市,导致附近的日杂店营业额一落千丈,乔宇颂家里的杂货店自然不能幸免。   可是,乔宇颂知道,家里的小商店至今还营业,父母早已不是端着挣钱营生的念头。如果不开店,他们干什么呢?乔宇颂没有问过,他想象不出来。   世界瞬息万变,但是家里的杂货店好像永远开在这条街上。它可能是执拗地留在时光里,也可能是被时光遗忘了。   街上的很多商店已经关门,乔宇颂路过各家各户的楼下,闻见晚饭的香味。   一些嘈杂的说话声从各处传来,有很多听起来不是本地口音,大概这些房子里住的也都不是原先的人。   乔宇颂拖着行李箱回到自己门口。   徐傲君对着立起的手机看电视剧,一边看一边嗑瓜子,因为嘴角始终勾着笑,一不小心,放进嘴里的瓜子掉了出来。手机的声音大开,乔宇颂听着是最近很火的电视连续剧。   “妈。”乔宇颂喊道,“我回来了。”   徐傲君抬头见他,怔了怔,往远处瞄了一眼,又将目光收回。她把手中的半把瓜子放回包装袋里,拍拍双手,起身道:“哦,那吃饭吧。”说着,她把手机正播放的电视剧退出,往里走。   乔宇颂进门问:“爸呢?”   徐傲君头也不回地回答:“楼上看电视吧。”   乔振海兴许在楼上听见他们说话,已来到楼梯口相迎,说:“回来了?把行李放一放,我热菜。”   听罢,乔宇颂发现餐桌上已经摆好菜肴,看样子是知道他差不多此时回来,所以预先做好。无奈冬天冷,家里舍不得开空调,端上桌的菜冷得很快。   “你放行李去吧,热菜很快,几分钟的事。”徐傲君敦促。   乔宇颂应了,拎起行李箱上楼,听见徐傲君对乔振海说:“热个一分半就行了,还暖着呢。”   想到晚上宋雨樵要来,乔宇颂打算把床铺收拾一番。   可令他惊讶的是,当他回到房间,发现里面全都收拾好了。不但那些盖在家具上防尘的报纸全取走了,连床单和被套看起来都是刚换上的。   不过,还需要一个枕头。   乔宇颂听见徐傲君催促吃饭的声音,大声答应,匆匆地下了楼。   “回来得顺利吧?今天挺冷,哦?”乔振海往酒杯里倒酒,对落座的乔宇颂说。   “还行。”乔宇颂回答,发现不但乔振海,连徐傲君也有一只斟满酒的酒杯,不过两人的酒一紫一白,看着不一样。   乔振海笑问:“来点吗?你妈那个是我们自己酿的葡萄酒,这是你舅舅酿的米酒。”   乔宇颂惊讶道:“你们酿了葡萄酒?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年,葡萄成熟的时候。”徐傲君问,“你喝不喝?”   听出她的不耐烦,乔宇颂不免无奈,心想此时若说不喝,怕是徐傲君得进一步说些什么,于是道:“我去拿杯子。”   这是乔宇颂第一次和家人喝酒,当酒杯里斟满香醇甜美的葡萄酒,他才发觉。   他本以为当他们的酒杯都满后,会有一个举杯庆祝的仪式。但是没有,对乔振海和徐傲君来说,用酒佐餐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不值得庆祝、想不到庆祝。   一家三口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上的当地新闻。   正值春节期间,新闻难免提到春运。   忽然,徐傲君问:“今年你打算去哪里玩吗?”   乔宇颂猜出她的用意,说:“现在没打算,估计去不了哪里。你想要免票?”   她的表情僵住,没有回答。   乔振海看看妻子,赧然笑道:“今年是我和你妈妈结婚三十五周年,想出去转转。国外嘛,自由行我们也不会,外国话听不懂,要是跟团,机票肯定是一笔费用。所以就打算在国内找个地方玩。”   “免票给你们肯定没问题,就是明航的航线比较少,主要是西部城市多一些。得看看你们具体想去什么地方。”乔宇颂说。   徐傲君奇怪道:“明航?你不是在北航吗?”   听罢,乔宇颂这才想起原来自己一直没把离职跳槽的事告诉二人,顿时面红耳赤。   “你不会是因为上回的事情被辞退了吧?!”徐傲君瞪直了眼睛。   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告诉父母,乔宇颂心中有愧,但是时隔已久,让他从头说起,他又不愿意,便道:“不是。是我主动辞职的,我想去明航,因为飞西部城的航线多一些。宋雨樵常去西部城出差。”   话音落下,徐傲君激动的表情好像冰冻在脸上。半晌,她尴尬地撇嘴,说:“哦,好吧。”   乔宇颂看向乔振海,只见他讪讪一笑,分明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见二人相信,乔宇颂悄悄放下心来。   过了一会儿,徐傲君问:“他呢?”   乔宇颂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把夹起的芥菜放进碗里,说:“回家了。”   “回他爸妈那儿?”徐傲君进一步问。   乔宇颂不明白她的语气听起来为什么这么尖锐,说:“嗯,我们一起回的岳塘。他回家了。”   “哦。”徐傲君应了,良久,轻微地哼了一声,不咸不淡地说,“看来我这辈子,是指望不上饭桌上多出第四个人了。”   乔宇颂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低头吃饭,不回答。   “别人家儿子结婚娶媳妇,过年能把媳妇带回来一起吃年夜饭。你们俩这算是什么?哎,你们谁是谁的媳妇?是你上他家还是他上咱们家,还是你们打算一辈子都这样,逢年过节各回各家?”徐傲君问。   乔宇颂实在不知道事到如今,徐傲君还为什么挑刺。他沉下一口气,说:“今晚宋雨樵过来这边住,明天我上他们家吃饭。”   听罢,徐傲君呆住。   乔振海惊讶地问:“今晚小宋过来?”   乔宇颂面红,点了点头。   “干吗是晚上过来睡?连饭都不吃,来睡觉,当我们家是窑子吗?”徐傲君不满道。   乔宇颂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问:“你是唯一一个这么说的人。你说这话,是把我当什么?”   徐傲君吃惊地睁大眼睛,看向乔振海,见他不吭声,又重新看向乔宇颂。   “我没别的意思。”乔宇颂淡淡地说着,吃了一口饭,“反正,我觉得宋雨樵回家挺正常的。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回来了,下次回来说不定是什么时候,既然难得回来一次,回自己父母那里不是理所应当?回去是本分,晚上过来,是我和他之间的情分,就这么简单。换做是你,你乐意我回到岳塘就奔他家里去?”   徐傲君平时能说会道,此时被乔宇颂说得哑口无言。半晌,她粗声粗气地说:“所以我才说你们这个有问题。但凡他是个女的,过年回咱们家,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根本不存在回谁家的纠结!”   “我这辈子就不可能喜欢女人。再说,即便他是女人,我俩在一起,我也不觉得他过年非得回我家。”乔宇颂不客气地反驳。   “哎、哎,你俩说的都有道理。”乔振海忙不迭地打断他们,“不过,事到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定下来了,还争论这个做什么呢?算了、算了,吃饭吧。——啊哟,这飞月球的火箭里面还有‘空姐’啊?”   闻言,乔宇颂回头一看,看见是电视上收费电影的节选内容,几个身着宇航服的人坐上一趟飞往月球的宇宙飞船,飞船上有乘务员,问其中的男主角是否需要热毛巾。   三人看着电视,之前的争执便中断了。   过了一阵子,徐傲君不屑地说:“这是科幻片吧?哪儿有这种事。”   乔振海呵呵笑道:“现在没有,说不定以后有。以前的电影幻想人类上太空,那时的人觉得不可能,实际上呢?老美的火星车都在火星上溜达快二十年了。”   “嘁!懂得倒挺多。”徐傲君白了他一眼,但眉眼中分明有钦佩之意。   乔宇颂看见她那一秒种眼中的妩媚,顿时再不生气,只选择默默吃饭,听听他们平时吃饭时都聊些什么。   不知宋雨樵什么时候过来,吃过晚饭,乔宇颂回房间找枕头。   他无意间看见墙上的斑驳,微微怔了一怔。   把枕头放在床上,乔宇颂打开手机,找到晚饭时在电视上看见的那部电影,戴上耳机从头开始观看。   距离电影结束还剩二十分钟时,手机的屏幕上弹出宋雨樵的来电,乔宇颂连忙接通:“喂?”   “喂?”宋雨樵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在你家楼下。”   “你等等,我下去开门。”乔宇颂说罢,摘掉耳机。   他起身欲往外走,想了想,选择先打开窗户。他往下一看,果真看见宋雨樵在楼下,手中提着两个大礼盒,正抬头冲他笑。   乔宇颂朝他招手,立即转身下楼。   当乔宇颂开门,宋雨樵已经站在门外。   把他迎进屋,乔宇颂闻见他身上的香味,问:“洗过澡了?”   宋雨樵点头,问:“叔叔阿姨睡了吗?”   乔宇颂下楼时,看见客厅的灯还开着,里面有电视机的声音。他答说:“还没。这是什么?”   宋雨樵失笑道:“高丽参和燕窝,我妈非让我拎过来的。”   他愣住,为难道:“太破费了。”   “不破费,应该是别人送的,家里还有两盒。”宋雨樵说完,抬头一看,顿时背上发僵,笑道,“叔叔好!”   乔振海略显拘谨地站在楼梯上,笑说:“小宋来了。”   宋雨樵说:“这么晚过来,打扰了。”   听见宋雨樵居然会寒暄,乔宇颂在心里惊讶不已,而后竟有几分哭笑不得,仿佛是自家孩子到了人前终于有了人样似的。   “赶紧上楼吧,上楼坐。”乔振海招呼道。   “好。”宋雨樵看了乔宇颂一眼,跟着乔振海上楼,问,“阿姨呢?”   “哦!”乔振海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冲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匆匆往楼下走,朝厨房的方向喊,“哎!小宋过来了!”   徐傲君莫名其妙道:“什么小颂过来?他不是一直呆家里吗?”   乔振海听罢尴尬地看了宋雨樵一眼,急急忙忙往厨房走。   宋雨樵和乔宇颂好笑地对视。   不一会儿,穿着围裙的徐傲君来到厨房门外,脸上堆满笑意,说:“小樵来了?来,阿姨煮了汤圆,先吃一碗!——哎呀,来就来了,怎么还带东西?儿子,带小樵上楼,把东西放放。我把汤圆端上去。”   “阿姨不忙,我放了东西,下来吃就是。”宋雨樵忙道。   “没事、没事,你俩先上去!”徐傲君说着,折回厨房里。   看她这热情的模样,想到晚饭时她的态度,乔宇颂真不知该无奈还是该庆幸。   “你把东西放客厅吧,我去端汤圆。”乔宇颂推了推他的手。   “这么贤惠?”宋雨樵开玩笑道。   乔宇颂瞪了他一眼,威胁道:“再说我咬你。”   “哦,那我不说了。”宋雨樵说,“你咬人可疼了。”   闻言,乔宇颂脸上发热,看他转身,趁他没能走,拉住他的胳膊,往他的臀上打了一下。 第130章 下雪天续-7   家里的床终究是硬,尽管是难得休息的日子,乔宇颂还是没有睡得很沉。但他没有想到,只是他自己这么想而已,当他拿起手机看时间,已是上午九点了。   乔宇颂翻了个身,看见宋雨樵正坐在书桌前划手机,懒洋洋地说:“早。”   宋雨樵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早。”   “你下过楼了?”乔宇颂起身,揉了揉眼睛。   “还没,等你。”宋雨樵说。   乔宇颂心想这样也好,如果宋雨樵先走出房间,晚起床的他肯定要挨骂。他想了想,重新躺下,裹着被子打了个滚,抱怨道:“真不想起床……”   宋雨樵笑了,说:“那就再睡会儿呗。”   “你从来没有睡过懒觉吗?”乔宇颂抱着被子,“睡懒觉很舒服的。”   他挑眉,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睡过懒觉?”   乔宇颂惊讶地眨了眨眼,说:“因为我每次醒的时候,你都起床了。你一直都这么自律吧?哪怕是休息的日子。”   被他的理所当然逗笑了,宋雨樵说:“有事当然不会睡懒觉。”   “是吗?”乔宇颂半信半疑,“那你今天有什么事?”   宋雨樵耸肩。   “你看吧!”乔宇颂瞪他一眼,还是起床,问,“你几点起的?”   他稍作回忆,答说:“大概快八点的时候。”   乔宇颂讶然,问:“怎么不叫醒我?白白坐了一个多小时。”   他笑道:“不算白坐,你睡觉的样子挺好看的。”   听罢,乔宇颂的脸蓦地红了,嘟哝道:“油嘴滑舌。”   “如果你非要形容我说的话中听,建议你用‘甜言蜜语’四个字。‘油嘴滑舌’是贬义词。”宋雨樵提醒道。   乔宇颂哭笑不得,问:“你没听出我在骂你呀?”   宋雨樵故作懵懂地反问:“小颂哥哥人那么好,还疼我,怎么会骂我呢?”   听到这里,乔宇颂彻底无话可说了,只得好笑地摇头。   从行李箱里翻出当天要穿的衣服,乔宇颂解开睡衣的纽扣,犹豫了一下,转身道:“把身背过去,我换衣服。”   “啊?”宋雨樵装出失望的样子,“为什么?我特意起早。”   乔宇颂瞪眼道:“你说什么?”   他得逞地笑道:“你没发现吗?你没什么机会看我换衣服。因为你得太晚了。”   “什么呀!”乔宇颂觉得这个理由真是可笑透了,可心里居然更可笑的为此纠结。   他走到宋雨樵的面前,伸手解他的线衫纽扣。   宋雨樵吃惊地问:“你干什么?”   乔宇颂一眼就看出他的吃惊是装的,说:“把衣服脱掉,重新穿。我要看。”   “哎,这就作弊了吧?”宋雨樵阻止道。   “我又不是学霸,想赢你当然得靠作弊了。”乔宇颂耍赖,挣开他的手,硬是把他的线衫脱了下来。   可是,当他发现宋雨樵没有阻止他解衬衫的纽扣时,他却犹豫了。   宋雨樵看他的动作突然停顿,歪头问:“怎么了?”   乔宇颂瞪他,用力推了一把他的肩,回到行李箱前重新拿出衣服,丢在床上。   “你想看就看吧。”乔宇颂背对着他,站在床边换衣服。   闻言,宋雨樵忍不住笑了。他重新扣好线衫的纽扣,托腮看乔宇颂。   毕竟是日常需要时刻保持仪态的乘务员,乔宇颂的肩膀很平、背很直,他背上的肌肉薄,腰身不窄却紧致。他的后腰有两个浅浅的腰窝,臀部浑圆挺翘,看见他弯腰穿裤子时腿部拉扯出的线条,宋雨樵的面上发热,低下了头。   虽然背对宋雨樵,乔宇颂始终感觉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背上。   这让乔宇颂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不自然了,就连弯腰把裤子套上,也绷直了双腿。他低头看着内裤,把衬衫的下摆塞进裤子里。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因为衬衫下摆塞在裤子里的缘故,裆部怎么都捋不平。他讨厌刚睡醒的时候。   穿好毛衣,乔宇颂还是没有转身。   忽然,宋雨樵说:“我的闹钟是六点四十分,不过常常在闹钟响以前就醒了。早五分钟醒,就能多看你五分钟。”   乔宇颂转身,吃惊地看他。   宋雨樵对他淡淡一笑。   见状,乔宇颂忍不住懊恼,说:“早知道我醒早点儿,现在都快九点半了。再不下楼,我妈肯定要说我。”   宋雨樵点头表示理解,问:“今晚住我家?”   乔宇颂的眼睛一亮,问:“可以吗?”   “为什么不行?”宋雨樵奇怪地反问,他托腮望着乔宇颂,玩味地笑道,“在我高中时睡的床上做点儿什么,光是想想就挺期待的。”   乔宇颂听罢大吃一惊,登时面色涨红。   宋雨樵看见,笑得更坏了,说:“那时想做的事情没做成,现在做,算是一种还愿吧。”   “我的天……”乔宇颂感觉自己的头顶要冒烟了,他走到宋雨樵的面前,不客气地揉他的脸,揉得他的眼镜滑在鼻尖上,“你小时候怎么能这么色情?你是十四岁的小男孩哎!”   脸被他揉着,宋雨樵口齿不清地反驳:“我说了做什么吗?你反应这么激烈。”   乔宇颂一怔,随即发现他的眼睛正往下看,立刻放开手,往外走,说:“我刷牙去了,你洗漱了没?赶紧下楼,迟了我妈会说。”   “我的存在不就是为了让她不再说你吗?”宋雨樵戴好眼镜。   乔宇颂的动作一顿,回头古怪地看他。   宋雨樵耸肩,理所当然地说:“就像那次我们去撸串,我送你回来。”   到现在,乔宇颂已经不意外他记得以前的每一件事了。可惜,他只是记得,却不知道在他离开以后发生了什么。   乔宇颂在心里苦笑,回到他的面前,捧住他的脸往他的脸上重重亲了一口,说:“乖,以后别说这种话了。嗯?”   察觉乔宇颂表情中的怅然,宋雨樵的心里咯噔了一声。他想问是出了什么差错,但乔宇颂很快就走了。   乔宇颂打开门,回头看见宋雨樵皱眉望着自己,一不留神,心又软了。   “那天我走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吗?”宋雨樵问。   乔宇颂的心头发酸,可很快,释然地笑了笑,说:“没什么,都过去了。”他想了想,重新把门关上,“哎,你介不介意我还没刷牙?”   宋雨樵起身走到他的面前,抱歉地看着他的眼睛,道:“对不起。”   乔宇颂将双手搭上他的肩,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说:“没关系。快吻我吧。” 第131章 下雪天续-8   放假休息在家的日子,乔宇颂总喜欢睡到中午才起床。这次因为宋雨樵的缘故起早了些,他有点儿不适应。   十点半,早已过了吃早餐的时间,又远远不到吃午饭的时候。   和宋雨樵一同下楼时,乔宇颂琢磨着这半个上午的时间该做些什么。没有想到,还没有走到客厅,他便听见里面打麻将的声音。   乔宇颂不由得犯窘,走进客厅看见坐在牌桌旁的周美琪,顿时大吃一惊。   他不知所措地看向宋雨樵,后者明显也很惊讶。   很快,正在打牌的四个中年女人发现了他们。   李阿姨眼睛一亮,说:“哎,这不是大科学家吗?噗,要不怎么说多大都是妈的儿子呢。新年好啊!来找周姐?”   宋雨樵见周美琪的面上堆笑,分明是用笑容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尴尬。他淡淡一笑,说:“李姨、钟姨、徐姨,新年好。我爸说我妈在这里,我过来看看。和乔宇颂是朋友,顺道来聊两句。”   钟阿姨冲周美琪夸奖道:“哎,比小时候懂礼貌好多哦,嘴变甜了不说,性格也开朗了。教得真好。”   周美琪满不在乎地摆手,说:“都是人前做给人看的,回到家里,还是那副臭脾气。”   “那也好过人前人后都不让爹妈好受吧?”李阿姨继续夸。   徐傲君笑眯眯地听着,忽然问:“你俩吃过早餐没?我煮了南瓜粥,盛点儿吃。”   “好。”乔宇颂答了,向宋雨樵使了个眼色。   “哎,一个人去就行了,哪有让客人也干活的道理?”徐傲君叫住他们。   乔宇颂在心里吁了口气,对宋雨樵说:“你先坐吧,我去盛粥。”   尽管现在两家人都他们在一起都没有了意见,不过在外人面前,无论是周美琪还是徐傲君,都没有让他们的关系暴露的意思。   宋雨樵明白她们的难处,既然一开始撒谎,接下来自然是把戏继续演下去。   他坐在一旁的小桌旁,等自己的早午餐。   周美琪来打麻将,这是宋雨樵事先不知道的。他很惊讶周美琪会过来,因为昨晚他们在家里,谈到乔宇颂他们家,周美琪的言辞中多少有些瞧不起乔宇颂父母的意思。   宋雨樵知道,她的瞧不起大多源于她有个混得还不错的儿子。所以,他和宋志山都没有对她的言论发表意见,她憋了一肚子的气,最后等到宋雨樵要走,她非把高丽参和燕窝塞进他的手里,说这样体面些。   宋雨樵猜想,乔宇颂的妈妈应该也不太喜欢周美琪。这是他的直觉,他不敢确定。   总归,两个女人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过,这倒是让宋雨樵他们轻松很多。   没多久,乔宇颂端着整锅南瓜粥上楼了。   宋雨樵看他放下粥就走,忙问:“干吗去?”   “餐具没拿。”乔宇颂回答,做了个手势让他坐着别动,又转身下楼。   宋雨樵有意帮忙,不过看见乔宇颂眼神中透露的毋庸置疑,只好按兵不动。   “阿姨,我把粥都端上来了,一人吃一碗吧?”乔宇颂开始盛粥,“天冷,喝粥暖和。”   徐傲君接话道:“哎,对,一人来一碗。这南瓜是我在楼顶自己种的,纯天然、无公害!尝尝,尝尝!”   三位阿姨个个笑称他们家的人抬客气了,挨个乐呵呵地从乔宇颂的手中接过南瓜粥。   钟阿姨称赞道:“哟,这不亏是航空公司的乘务长哩!端粥的这个神态、动作,都特别绅士,特别优雅!”   乔宇颂听得只好强笑,不忘说:“您小心烫。”   “你看看,这真是——”钟阿姨比了个大拇指。   乔宇颂余光瞄见周美琪含笑摸牌,顿时在心中懊悔——他应该先给周美琪盛粥!果不其然,当他看向徐傲君,已经接收到她犀利的目光。   宋雨樵托腮看着他送粥的模样,总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仔细回想,发现他们初次见面那天,乔宇颂也是这样,给阿姨们一人发了一碗面条。   思及此,宋雨樵勾起嘴角。他抬头看向回来盛粥的乔宇颂,见后者忧心忡忡,小声问:“怎么了?”   乔宇颂悄声回答:“我忘了应该先给你妈盛。”   闻言,宋雨樵错愕。   只见乔宇颂在盛好一碗粥后,又特意舀了两块南瓜埋进粥里,恭谨地送到周美琪的面前,道:“周姨,喝粥。”   “谢谢。”周美琪对他微微一笑。   宋雨樵看向徐傲君,发现她的脸上隐约透出不满,不由得错愕。   宋雨樵盛了两碗粥,放在桌上。   待乔宇颂回来,他说:“吃吧。”   “嗯,好。”乔宇颂本要在背对牌桌的座位坐下,稍一迟疑,又坐到宋雨樵的对面。   宋雨樵先是不明所以,但很快发现乔宇颂之所以这么坐,是为了方便观察阿姨们。   想起不久前曾说自己的存在是为了让乔宇颂不挨骂,宋雨樵的心中郁郁寡欢。   乔宇颂一边喝粥,一边观察阿姨们,尤其是周美琪和徐傲君,随时准备着,只要看见她们有任何需求,就起身协助。   可是,他很快发现坐在对面的宋雨樵闷头喝粥,不发一言。他吃惊极了,趁着阿姨们不注意,在桌下踢了踢宋雨樵的腿,问:“怎么了?”   “那天你是不是挨骂了?”宋雨樵问。   闻言,乔宇颂愣了愣,窘促地笑问:“哪天?”   “我们在街口撸串,我送你回来那天。”宋雨樵看出他明知故问,不悦道。   乔宇颂愕然,本想随便说几句糊弄过去,可看宋雨樵的神态分明不允许他的敷衍。他在心里无奈地叹气,说:“刚才不是说,都过去了嘛。”   闻言,宋雨樵沉下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忍住没骂脏话。   乔宇颂好笑地看他,宽慰道:“都过去啦。再说,现在看见你生气,我已经很满足了。起码,证明你是一个会检讨自己的孩子了。”   宋雨樵正在气头上,听罢一愣,失笑道:“什么鬼。”   他无所谓地耸肩,低头喝粥。   “都这个年纪了,你又变得这么好,就不需要再看他们的脸色行事了。”宋雨樵不甘心地提醒。   “我习惯了。人的习惯,很难改,不是吗?而且,我气不过的时候也会反驳的,只不过比较少而已。”乔宇颂想了想,说,“你是我习惯以外的部分,我常对你发脾气。辛苦你了。”   宋雨樵听了,顿时哭笑不得。   “哎呀,我要回家做饭了。”钟阿姨突然拿着手机起身,对自己的牌友挥手,“不打了、不打了,明天继续。”   三位牌友抱怨连连,只怪她一辈子任劳任怨,先是给老公孩子做饭,又给儿媳妇孙子做饭。   钟阿姨口称没办法,不顾牌友的挽留,坚持要走,说:“哎?小樵来替阿姨打吧?你小时候,周姐回家拿钱,不是你替的她?来、来,让这些阿姨们看看,大科学家打牌的水平!”   宋雨樵哑然无语,偏偏李阿姨也在一旁帮腔,他接收到周美琪催促的目光,只好起身替补钟阿姨的位置。   “嘻嘻,那我走了。哎,你们母子俩,可别合伙出千!”钟阿姨笑道。   周美琪笑骂道:“回家做你的饭去吧!劳碌命!”   钟阿姨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背着包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多年没坐牌桌前,宋雨樵发现这牌桌换了,是能自动洗牌的那种。   等着牌出来,三个女人开始说钟阿姨家里的八卦。   宋雨樵见怪不怪,回头看见乔宇颂正默默收拾餐具,心生一念,打断阿姨们的对话:“徐姨。”   徐傲君对他微笑,笑容中夹杂着一丁点紧张。   “我很久没打牌,连牌都不怎么会看了。我能和乔宇颂一起吗?”宋雨樵说着,转身看向吃惊的乔宇颂。   徐傲君看了周美琪一眼,突然大方地笑道:“怎么不行?哎,小颂,你坐小樵身边吧。不许偷看李姨和周姨的牌,知道没?”   乔宇颂放下碗,搬了一张凳子,在宋雨樵的身边坐下。他不作声,看宋雨樵一张一张地拿牌,动作的确不太熟练。不过,等到牌拿完的时候,乔宇颂定睛看宋雨樵整理牌面,到最后,惊喜得险些叫出来。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才拿完牌就听牌的。   “赢的钱请你喝奶茶。”宋雨樵看他喜形于色,凑在他的耳边小声说。 第132章 下雪天续-9   都说新手的手气旺,但在乔宇颂看来,宋雨樵不是新手了。   起先,他不得不承认,宋雨樵的手气确实好,基本能拿到好牌,胡牌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后来,乔宇颂惊讶地发现,宋雨樵能胡牌不只是因为手气好,是他真的会打牌。   宋雨樵能记住桌上的每一张牌是谁出的,判断那个人想胡什么牌。所以,有时候乔宇颂建议他出某一张牌,他会拒绝,他还会悄悄告诉乔宇颂,自己缺的某张牌在哪位阿姨的手里。   乔宇颂在心中吃惊不已,又不敢表露得太明显,被阿姨们发现。   但即便如此,午饭以前,宋雨樵倒不是每一局都能胡牌。乔宇颂发现他有时候明明能胡牌,却故意拖延时间或者把牌送出去。   到了中午,乔振海从外面把菜回来,招呼徐傲君的牌友们留下来吃饭。   周美琪和李阿姨听了,都说打完手上这局就得回家做饭。   牌局上,徐傲君仍在说笑挽留,而二人的去意已决。   最后一局,以周美琪胡牌告终。她乐呵呵地打开手机的收款功能,笑道:“来来来,算账、算账了!”   宋雨樵把牌推倒,混进满桌的牌里,说:“我就不用了吧?”   “你干吗不用?”周美琪道,“都这个年纪了,还惦念着老妈给你压岁钱?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给钱!我刚刚不也把钱给你了?”   宋雨樵挑眉,拿出手机扫码,把钱转进她的手机钱包里。   周美琪总算胡了一局大的,收钱完毕,起身道:“走了哈!”   “哎,小樵不和你一起回?”李阿姨见宋雨樵坐着不动,惊讶地问。   周美琪的笑容微微一僵,撇嘴道:“他忙得很,好不容易回岳塘一趟,什么以前的同学啊朋友啊,都抢着请客吃饭。倒省了家里几斤米!”   “呵呵!”话音刚落,徐傲君就笑起来。   这笑声突兀又夸张,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李阿姨吃惊地眨眼,一脸不明所以。   徐傲君一愣,尴尬地挥手,说:“哎呀,刚才口水卡喉咙了。真是!”   “这一上午没怎么喝水吧?”李阿姨挥手,“走了、走了!”   乔宇颂立即道:“我送送你们。”   宋雨樵听了,便跟着他们一起走了出去。   和宋雨樵一起送两位阿姨离开,乔宇颂终于松了一口气。   “最后是你故意让阿姨胡的?”乔宇颂问。   宋雨樵耸肩,说:“我是故意让她碰了,但胡牌是她的本事。”   乔宇颂心想也是,毕竟,周美琪不是他的下家。   “我去厨房看看。”上楼前,乔宇颂想着帮忙做饭。   可没想到,当他们来到厨房,发现徐傲君已经在里面忙碌,而乔振海正打下手。   “我干点儿什么?”乔宇颂问。   “你俩上楼等吃吧,厨房就这么大,再多个人,没法做饭了。”徐傲君挥手驱赶,“哎,小颂!”   乔宇颂二人才转身,徐傲君又叫住他们。   徐傲君看了宋雨樵一眼,尴尬地笑,说:“我叫他。你先上楼休息吧!”   宋雨樵疑惑地看了看乔宇颂,点点头。   等宋雨樵走远,徐傲君小声嘀咕问:“你什么时候去他家?”   这个乔宇颂还没有和宋雨樵说定,回答:“晚饭前吧。他还没跟我说。”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现在还没定呢?”徐傲君不满道,“你准备上门的礼物没?”   乔宇颂听罢大吃一惊,懊悔道:“还没。”   “过年去人家家里吃饭,哪里能不带礼物?你看小樵来,不也提了两份补品吗?”连乔振海也表示不满意,烦恼道,“都这时候了,商店大多没开市,到哪里准备礼物?”   乔宇颂后悔万分,心想:他怎么会一点儿都没有想到呢?   徐傲君哼声道:“就知道你不靠谱。柜子里有两瓶好酒还有一盒茶叶,到时候你提过去吧。小颂爸爸爱喝酒、喝茶,这个我常听他妈妈说的。”   “小周不喜欢她老公喝酒吧?”乔振海顾虑道。   “你管她喜不喜欢?老宋爱喝,送酒他肯定高兴。就这么定了。”徐傲君说完,对儿子说,“你走吧。下午出门前选件体面的衣服,别穿得太随便。”   乔宇颂心想自己什么时候穿过随便的衣服?他虽然抱怨,但送礼的事情被徐傲君早一步考虑周到,他十分感激,说:“谢谢妈。”   徐傲君白了他一眼,道:“去吧去吧。对了,小樵今早从我这儿赢了不少钱,你得找机会花掉,知道吧?”   乔宇颂听了失笑道:“知道了。”   宋雨樵在客厅里看电视。   乔宇颂回到客厅,先往柜子里找酒,果真看见包装精美的白酒和茶叶摆在里面,看包装和品牌都价格不菲。他心中诧然,真不知徐傲君是什么时候购买的。   “怎么了?”宋雨樵好奇地问。   “我妈让我下午把这些带去你家。”乔宇颂说。   宋雨樵走到他的身边,拿出茶叶看了看,说:“徐姨挺细心,我爸是喜欢喝文山小种。”   “她说听你妈妈说,叔叔喜欢喝酒和茶,所以买了这些。”乔宇颂惭愧地笑,“幸好她买了,否则下午我就只能空手去了。”   “担心我爸妈觉得你空手套白狼?”宋雨樵开玩笑道。   乔宇颂对他翻白眼,把茶叶放回柜子里,说:“我妈一直很好面子,让我一直觉得她做人特别假。不过,现在看来,或许就是因为她太好面子,所以待人处事方面,起码在人前考虑得都很周全。”   宋雨樵说:“你的细心是遗传她的吧?”   乔宇颂好笑道:“你是夸夸团的吗?”   “我是团长,你不知道吗?”宋雨樵笑说。   乔宇颂扑哧笑了一声,往他的脸上掐了一下。   或许因为宋雨樵到家里来的时候,场面不算隆重,以至于乔宇颂对去宋雨樵家掉以轻心。   所以,当意识到得提着礼物登门拜访,乔宇颂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午觉没能好好睡,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想上一次去宋雨樵家里的情形,努力地记忆房屋的布局、家具的摆设,想象到时候自己该说什么话,也许可以单就房间和叔叔阿姨聊几句。   但他的紧张最终集中于他无法想象宋雨樵的父母会问他什么问题。   哪怕他知道,事到如今,双方的长辈应该都不会反对他们在一起。   午休结束后不久,乔振海和徐傲君说要去看义诊,宋雨樵他们也要出门了。   “是车站附近那家诊所吗?”宋雨樵问。   “对,那家诊所的老教授每年过年都开义诊,还有他的学生、医生朋友都来。好几个医生都是外地人,特意来义诊,真是活菩萨转世!”徐傲君难得这么夸人,“我们走了,你们出门前把门关好。哎,你穿这身不行的,得换,听见没?”   她的最后一句是对乔宇颂说。   乔宇颂穿着只穿了两三回的牛仔夹克,乖觉点头道:“听见了。”   徐傲君对宋雨樵灿然一笑,挽着老公的手离开了。   乔宇颂已经把礼品提到楼下,因徐傲君说得换衣服,不得不上楼。   宋雨樵在楼下等,收到宋雁的消息,说她这两天在岳塘,要是晚上有时间一起撸串。   想到能和乔宇颂再相遇,全靠宋雁与乔宇颂的偶遇和她的八卦,宋雨樵心想见面一起吃饭,不无不可。   “你怎么知道义诊在车站那儿?”乔宇颂穿了一件加厚的休闲西装下楼,问。   宋雨樵说:“宋雁他们就在那家诊所。”   乔宇颂惊讶道:“她回来义诊吗?”   他点头,说:“嗯,每年都是。毕竟老家在这里,顺便回来过年。”   “真是白衣天使。”乔宇颂裹上围巾,看见宋雨樵的围巾歪了,便帮他整理了一下。   “我拿吧。”乔宇颂接过礼品。   宋雨樵问:“喝奶茶吗?”   他惊讶,笑道:“改天喝吧。”   去往宋雨樵家的路上,出租车经过他们谈论过的那家诊所。   乔宇颂往外望,果真看见诊所内外有许多候诊的病人。不远处停着一辆当地电视台的车,看样子将有记者对这样的善举进行采访。   “叔叔阿姨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吗?”宋雨樵问。   “我爸的腿有风湿病,我妈……没听她说有什么问题。”答完,乔宇颂不由得暗自愧疚。   宋雨樵端看他片刻,安慰道:“人的年纪大了,身体机能都会或多或少出问题。这很正常,我们老了也会那样。”   “我知道。”乔宇颂唏嘘,“只是想,应该问问他们。虽然问了,他们也不一定说。”   看他的神色黯然,宋雨樵摸了摸他的头。   比起老商业街,宋雨樵他们家住的小区里,春节氛围没有那么浓厚。   尽管每一根灯柱上都挂了红灯笼和彩条,单元楼下也贴了春联,可依旧架不住小区整体的冷清。   广场上散落一地炮竹的碎屑,像是前一天晚上狂欢的证据。   乔宇颂攥着礼品盒的挂绳,站在电梯的轿厢里,背部有些僵硬。   终于,电梯发出叮的声音,到了宋雨樵的家门外。   宋雨樵看他的神情紧张,给他捶肩。   乔宇颂不耐烦地瞪他一眼,正要敲门,却见宋雨樵掏出了家门钥匙。   乔宇颂不禁愣了一下,继而听见宋雨樵的笑声。   听见宋雨樵取笑自己,乔宇颂无奈地苦笑。   不料,门才敞开,乔宇颂便看见站在门内的周美琪和宋志山,急忙将苦笑转为热情的笑意,问候道:“叔叔、阿姨,过年好!”   “过年好。听见开门的声音,猜是你们回来了。”周美琪往里让步,招呼道,“进来,快进来。”   乔宇颂看了看宋雨樵,客客气气地走进屋里,低头看见冬天穿的棉拖鞋早已摆在入门地毯旁了。 第133章 下雪天续-10   或许因为周美琪已经从徐傲君那里听说太多有关乔宇颂的故事,到了饭席上,竟无法问出那些乔宇颂想象中会听见的问题,比如今年多少岁、在哪里工作、工作性质如何,平时辛不辛苦。   不熟悉的人之间,没有了这些可以寒暄的话题,自然少不了尴尬和沉默。   乔宇颂不指望宋雨樵能担当调节气氛的角色,想到自己既然是来了他们家,当然不能等着叔叔阿姨找话题。吃了两块糖醋小排后,乔宇颂凑近宋雨樵问:“这排骨是阿姨做的?”   宋雨樵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反问:“好吃?”   乔宇颂连连点头。   “她哪里有那么好的手艺?一天到晚待在家里,也不晓得锻炼锻炼。”宋志山骄傲地说。   其实,在晚饭前,乔宇颂已经发现是宋志山掌勺。他笑道:“好厉害,我爸就不怎么会烧菜,常被我妈嫌弃。阿姨真是幸福。”   周美琪不以为然地嗤笑,说:“他烧菜好吃有什么用?一年到头,也没见下几回厨。倒是天天嫌弃我做的菜难吃。”   乔宇颂尴尬地笑了笑,转而说:“那我今天算是有口福了,能吃到叔叔做的满满一桌好菜。”   “那个凉拌云耳是我妈做的。”宋雨樵往他的身旁侧了侧。   这个,乔宇颂之前也看见了。   “真的吗?”乔宇颂故作惊讶,看向周美琪,“那叔叔怎么能说阿姨做的菜难吃?我觉得这个凉拌菜是酒店的水准。”   周美琪的脸上才露出得意的表情,宋志山立即哼声道:“一道小菜罢了。”   听罢,周美琪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我觉得不能这么说。越是简单的菜,要做得好吃越难,越见真功夫。”乔宇颂补充道,“我挺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平时休息时常常做。不过顶多是能吃,味道一般般,宋雨樵做的比我好吃。”   宋雨樵听他几句话下来把所有人全夸了个遍,失笑摇头。   “哎?你这什么态度?”见状,周美琪不满道,“人小颂夸你,你还哭笑不得?”   宋雨樵闻之撇嘴。   “还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别人说什么都不中听。”宋志山轻飘飘地说。   听罢,周美琪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问:“你什么意思?”   “这什么意思都听不出来?还好意思到处说你儿子有牛。”宋志山撇嘴。   乔宇颂本意是聊聊天,让饭席上不那么冷清,没有想到才几句话的功夫,根本找不到特别的理由,两位长辈就开始言语的交锋。他不知所措地看向宋雨樵,后者的表情却平淡得如同司空见惯。   周美琪和宋志山争了几句,最后,周美琪说:“今天小颂在这里,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宋志山冷冷一笑,说:“我是给小颂面子,懒得理你。”   这么大的面子,真是让乔宇颂尴尬不已。他讪讪地笑了一笑,索性不再说话了。   看见叔叔阿姨相处的样子后,乔宇颂忽然间明白为什么宋雨樵平时的话不多,而且一旦说话,总挑最直接的那一句。兴许,在这样的家庭里,他从小就没什么机会说话,所以等到能说时,就要抓紧表达最重要的意愿。   奇妙的是,即使在晚饭时,叔叔阿姨有过几句争执。晚饭过后,一切都好像烟消云散,他们平淡地相处,谈不上和乐融融,倒也称得上和睦。   得知宋雨樵二人大年三十没有机会看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宋志山便打开电视机找了重播晚会的频道,四人围作在茶几旁,一边喝茶,一边看晚会。   到了每届晚会必定出现的拥军环节,晚会上出现军人代表和他们的军属。主持人用煽情又克制的语气说出军人常年驻外的坚信和军属坚守的毅力,背景乐曲是一首老旧的拥军歌曲,乔宇颂现在听见,脑海中仍能响起“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唉,这辛苦是辛苦,一年到头能领那么多福利,小孩读书不用愁,换我,我也愿意。”周美琪满不在乎地调侃。   宋志山嘲讽道:“真换做你,管理部门每天处理你去闹事都够呛。”   “我闹什么事?闹着让老公回来,每天看我不顺眼,挑刺吵架?”周美琪还嘴。   乔宇颂真想不到他们这样也能吵,尴尬地看向宋雨樵。   宋雨樵把一杯茶放在他的面前,那表情像是什么也没听见。   与丈夫争辩结束,周美琪叹气道:“不过,不得不说,国家在这一点上做得是真的好。起码,该给的好处都给了,这样家属才能安心在家养育小孩。小孩子嘛,也更容易产生身为军人后代的自豪感。宋雨樵,你一年到头不着家,你们单位应该有类似的福利吧?”   宋雨樵抬头冷漠地看她,说:“有吧。”   “你怎么不关心关心?”周美琪说完一顿,道,“哦,你关心也没用。”   听罢,乔宇颂的心头发紧。   “他和我在一起不是图什么福利和好处,就不劳你操心了。”宋雨樵淡淡地说。   乔宇颂大吃一惊,连忙用眼神制止他。   宋雨樵瞥了他一眼,未作回应。   周美琪的脸色发白,嘟哝道:“你以为我想操心?这回收假回去,你得消失五年吧?这五年,小颂怎么过,你想过没?哦,你一个劲儿献青春,要是有子孙,巴不得连子孙也献了,你让小颂怎么办?”   “阿姨,没关系。我都想通了。”老调重弹,乔宇颂不愿这样无用的讨论继续,忍不住说。   周美琪怔了怔,瞥向宋雨樵,讽道:“工作倒是做得挺好。”   乔宇颂听了面红。   “过两天我们回析津,会去做一个意定监护协议公证。到时候我们成为对方的监护人,危及时候也能替对方拿主意了。至于财产之类,我在单位的福利确实不错,不过论收入,再过几年,我的还不一定比他的多。贪图这些没什么意思。你们俩这样都能过一辈子,我认为我们没什么可担心的。”宋雨樵说。   “什么叫做……”周美琪听得面红耳赤,憋了半天,嘟囔道,“随便你们吧!”   宋雨樵真是不会说话。看见一家人僵持的局面,乔宇颂在心里嘀咕。可想到宋雨樵这么说是为了保护他们好不容易修筑的默契,乔宇颂惋惜之余,心里更多的是高兴。   在宋雨樵的家里只待了短短几个小时,乔宇颂已经经历过不下三回两位长辈的争执,他真不敢想象宋雨樵小时候是怎么在这个家里长大的,叔叔阿姨以前就是如此吗?   小的时候,乔宇颂常常羡慕别的小朋友,因为他们的父母都在家,而他的爸爸常年在外务工,他一年只能见一次面,和爸爸相处短暂的几天。可是现在看见宋雨樵的父母,他不确定究竟怎样的家庭环境才更幸福一些。   等到和宋雨樵回到房间里,关上门,乔宇颂小声问:“你从小就看他们这样吗?”   宋雨樵耸肩,从衣柜里找出一套睡衣,问:“这个给你今晚穿?我上大学时穿的。”   “会不会太小?”乔宇颂记得,宋雨樵本科毕业的时候,一般人才上高中。   宋雨樵把衣服敞开抖了抖,说:“还行吧,我出国前那段时间买的,好像。那时我也快一米八了。”   乔宇颂打趣道:“那就意味着,你后来都没怎么长了?”   听罢,宋雨樵瞪了他一眼。   乔宇颂得逞地笑了。   “你也可以选择穿我带回来的,在行李箱里。”宋雨樵把睡衣丢在床上。   “我还是穿这个吧。”乔宇颂把那套睡衣拿起来,闻了闻,惊讶道,“才洗过的味道。”   宋雨樵点头,说:“我妈知道我回来,特意洗的。大概觉得我会穿吧。”   乔宇颂听得心底柔软了些,想了想,开玩笑道:“那有没有大学时穿的内裤借我穿?”   “哎?”宋雨樵上前揉他的脸,“这话都敢说?今晚别想穿内裤了。”   乔宇颂好笑地推开他,催促道:“赶紧洗澡去吧!”   宋雨樵拿起换洗的衣服,出门前说:“明天中午宋雁约了吃饭,到时候我们去诊所找她吧?”   对这个安排始料未及,乔宇颂微微错愕,随即点头道:“好。”   宋雨樵离开后,鬼使神差地,乔宇颂抱住那套睡衣,倒在床上。   床单和被套看起来半旧,套在两个枕头上的枕套却是崭新。枕头蓬软,也像是才买回不久。   乔宇颂摸了摸枕头,忽然,听见敲门声。   他吓了一跳,连忙起身。   开门前,乔宇颂整理了头发和衣服。打开门,他看见周美琪站在门外,手中拿着一个红包。   “阿姨……”乔宇颂把门敞开。   周美琪没有进房间的意思,微笑红包给他,说:“给,新年压岁钱。”   乔宇颂大吃一惊,忙不迭地摆手拒绝:“不用、不用,不是小孩子了。”   “哎呀,拿着吧。宋雨樵都还是小孩子,你能不是?”周美琪不耐烦地把红包塞进他的手里,抿嘴一笑,“这是我和你叔叔的一份心意。”   乔宇颂为难地拿着红包,说:“谢谢阿姨。”   她笑得欣慰,说:“不客气。是我得谢你,肯和宋雨樵在一起。”   乔宇颂诧异,忙道:“宋雨樵人非常好的。”   周美琪冷冷一笑,说:“他是我儿子,他好不好,我能不知道?”   他哑然。   “宋雨樵是挺有本事,单位也好,不过嘛,刚才看电视的时候我也说了,跟他在一起比军属还惨,很辛苦的。”说着说着,周美琪面露惆怅。   见过周美琪很多次,乔宇颂第一次看见她的脸上出现这么忧伤的神情,吃惊得不知该怎么回答。   很快,周美琪笑了,忧郁也因而一扫而空。她问:“宋雨樵说的那个公证,相当于结婚了吧?你俩有没有想过要小孩?”   闻言,乔宇颂惊诧,窘促地笑道:“这个……我们没谈过。”   她说:“我和他爸的思想比较老旧,还是觉得你们能有个小孩会好一些。趁着我还有精力,还能帮忙带。当然了,不管是你的孩子还是宋雨樵的,我都会当亲孙一样。”   言外之意似乎是代孕,乔宇颂面红耳赤,尴尬地说:“这个我们真没聊过。不过,您和叔叔要是有这个意思,回头我跟他说一下。”   “哎!”周美琪好像达到了此行的目的,脸上浮现舒心的笑容。   见她开心,乔宇颂笑了,心底却是叹息:这样的话,泼辣犀利如周美琪,却不敢直接向宋雨樵说。   同样的话,乔宇颂又哪里知道该如何对宋雨樵说?   乔宇颂从来没有考虑过小孩,只因他觉得单是和宋雨樵相处的时间都不够,哪里能分出经历照顾孩子?不过,他倒是记得宋雨樵提过一次,就是说做公证的那天。那时,宋雨樵在电话里说,如果以后要领养小孩,顶多手续麻烦,可也不是办不下来。   他这样说,是不是意味着比起代孕的亲生子,他更倾向于领养?   诚然,代孕在国内本就不切实际,更何况,宋雨樵又是这样的身份。难怪周美琪不敢对宋雨樵说。   “还不睡?”宋雨樵忽然喃喃问道,“是不是还不够累?”   正在胡思乱想的乔宇颂听了哭笑不得,转身依偎进他的怀里。   “想什么?”黑暗里,宋雨樵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   乔宇颂犹豫良久,选择把周美琪的想法告诉他。   听完,宋雨樵沉默了。   乔宇颂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他回答,问:“睡着了?”   宋雨樵轻微地哼了一声,说:“她如果能把你的小孩当亲孙,就不会想着代孕了。你的小孩和领养的小孩,都不是我的亲生子,她为什么只提两种可能?”   乔宇颂听得心中一堵,像是那时心头感受过的温柔被宋雨樵覆灭了。   乔宇颂好一会儿没说话,让宋雨樵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重了些。他皱了皱眉,轻声问:“你想要小孩吗?”   他错愕,失笑道:“如果我们在一个ABO的世界,我就能给你生了。”   虽然知道他这么说是逃避问题,宋雨樵听完还是笑了。   “现在还不想要。”半晌,乔宇颂说,“现在的我,只想爱你一个。”   宋雨樵的心头微微一颤,把他抱紧。   乔宇颂轻微叹息,说:“等过些年再说吧。领养一个小孩,也算得上是一桩善事。何况,我现在觉得所谓的‘香火’不一定靠血缘来继承的。如果我们能一起养一个孩子,用我们的想法、观点影响他,他在我们的帮助下学会做人的道理,将来不一定要很优秀,但至少是个好人。这样,也算是一种继承了。”   万万没有料到他会这么想,宋雨樵惊讶不已。其实,对于宋雨樵而言,小孩是可有可无的。当初之所以会提那么一次,全赖于他认为或许乔宇颂有一定几率希望有一个孩子。至于他自己,在看多了父母的争吵、小孩的叛逆后,他毫不怀疑生养小孩是一件极麻烦、极冒险的事。   但听见乔宇颂这么说以后,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看法。他忽然觉得也许养育一个小孩也不错,如果那个孩子以后能像乔宇颂这样温柔。   “睡着了?”这回,轮到乔宇颂问。   宋雨樵笑道:“还没有。”   那终究只是乔宇颂一厢情愿的想法,抚养孩子是两个人的事,他自然在乎宋雨樵的意见。他说:“我只是这么说说……”   宋雨樵用一个吻打断他的话,说:“我很喜欢你的设想,比起ABO,这样的设想美好得多。我已经忍不住期待了。”   乔宇颂愣了愣,抱住宋雨樵,痴痴地笑了。 第134章 下雪天续-11   天灰蒙蒙、阴沉沉,春节假日过了一半,过节的气氛被蹉跎,道路上只剩下闲散的热闹。   因单位有事需要回去看看,宋雨樵把航班改到晚上,乔宇颂也选择回家收拾行李,向父母道别。   虽说乔宇颂本还能在家多待两天,不过想到今后如果想回都能回,他更愿意和宋雨樵一起回析津。   在家这两天,乔宇颂不曾向父母提过宋雨樵要去西部城。但或许徐傲君耳目灵通,早已从周美琪那里知道宋雨樵是什么情况,所以得知他的决定,没有反对。   不过,徐傲君替乔宇颂说出了心中的埋怨:“哎,这才回来几天?过节也不让人好好在家休息,初七都没过就去单位。这真成公仆了。”   “兴许他们只是嫌你唠叨了,受不了,要回析津清净几天,过过二人世界呢?”乔振海冷不丁地说。   乔宇颂难得听见爸爸反驳妈妈,不禁一愣,回过神是因为听见宋雨樵的笑声。   “反正在基地里没处花钱,我把工资卡留给小颂,到时候他如果想做点儿投资什么的,你们给把把关。”宋雨樵道。   这打算乔宇颂从没听宋雨樵说过,听罢大吃一惊,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已经把话说完。   徐傲君和乔振海都愣了愣。   “哎哟,你可真放心!”徐傲君拍了一下宋雨樵的胳膊,“你放心,阿姨什么都不会,管钱是一流。不然就这小破杂货铺能开到现在还没倒闭?放心好了,绝对不会让小颂乱花的。”   宋雨樵微笑道:“当然放心。我看小颂平时也没什么可开销,房和车都买好了。就是有一套在析津的新房,建面有一百五十平,公摊不大。是精装的,但家具可能一两个月办不下来,叔叔阿姨如果有时间,去析津帮帮小颂的忙,把房子弄弄,顺便在析津好好转一转。反正不愁没地方住。”   徐傲君听罢笑得更不好意思了,说:“哎哟,真是。这次回来真是太匆忙了,很多事都来不及仔细说呢。”   “确实是。”宋雨樵唯恐再说下去,乔宇颂要无地自容,便不再继续了。   乔宇颂在一旁听二人你来我往,十分汗颜。终于见宋雨樵停歇,他忙道:“那我们先走了,别的事电话里说吧。”   “哎,等等。你跟我来一下。”徐傲君神秘地朝乔宇颂招手,兀自往里走。   乔宇颂不明所以,看看宋雨樵,只好跟着徐傲君进屋。   看着二人离开,宋雨樵心中疑惑,余光瞥见乔振海正看自己,便对他微微笑了一笑。   乔振海笑得拘谨又憨厚,说:“没想到今天就走了,本想着今晚再做几个好菜,一起喝两杯。”   宋雨樵遗憾道:“下回吧,会有机会的。”   “这个……”乔振海从外套的内口袋拿出一个红包,“你才来我们家,我什么都没能准备。这个你收下,一片心意,当作压岁钱,保佑你平平安安、工作顺利。”   他拿红包的手指将红包捏得很紧,即便如此,宋雨樵还是感觉到这只手在微微颤抖。   半晌,宋雨樵接过红包,说:“谢谢爸。”   乔振海愣住。   “我可以这样称呼您吗?”宋雨樵问。   他仍是呆了几秒,随即高兴地点头,笑道:“呵呵,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看见他喜笑颜开的模样,宋雨樵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也腼腆地笑了。   “回去以后,好好工作。”乔振海说话的腔调突然变得有底气了,“只要你工作顺利,全国人民都跟着高兴!”   宋雨樵闻之错愕,扑哧笑了。当他抬头,他看见乔宇颂一脸不耐烦地从屋里出来,后面千叮万嘱的徐傲君。   徐傲君说:“你可千万记住了,知道没?”   “知道了、知道了。”乔宇颂回答。   宋雨樵没有当面问乔宇颂是怎么回事,两人向乔振海夫妇告别后,拖着行李离开了。   望着灰色的天空,乔宇颂想:多半想在岳塘再看一场雪,是不可能了。   距离高铁开车的时间尚早,他们决定放了行李以后,先去宋雁义诊的诊所看看。   不过,对于能否见到宋雁,他们却不抱希望,只因早些时候,宋雨樵给她发信息,她没有回复,给她打电话才知道原来她忙得不可开交。   到了诊所的门外,他们终于了解宋雁是何等忙碌。   即使义诊已经进行到第三天,排队候诊的人还是排成长龙。乔宇颂听得出来,有些候诊的病人并非本地口音,细听得知原来是特意从潭州过来看诊。   “这好几个专家号,免费排。换了在省医院,没点儿关系,得花多少钱才能排得上?”那人毫不避讳地说。   “想什么呢?”宋雨樵见乔宇颂怔忡,关心道。   乔宇颂遗憾道:“忘了问那天我爸妈来看诊,有没有看出什么明堂。”   “等他们有机会去析津,你再细问也不迟。对了,你不是说今年是他们结婚的三十五周年,他们想出门玩吗?你把我的卡给他们用就是。”宋雨樵道。   他不提这个还好,提了乔宇颂好气又好笑,说:“别说了。就因为这个,出门前我妈教训我了。说你给我太多好处,你不在的时候,我要好好‘守节’。”   难怪出门前,乔宇颂的脸色那么差。宋雨樵打趣道:“你不想守?”   乔宇颂翻白眼,道:“说话能不能不这么封建?”   “对不起,我错了。”宋雨樵连忙道歉,却换到乔宇颂的又一个白眼。   两人趁等宋雁时斗嘴,突然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穿破人潮:“Dad!Dad——dy——爸爸找你!”   闻声,乔宇颂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男孩站在诊所的门外朝马路对面喊。   乔宇颂立刻朝他张望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相貌英俊的男人拿着两杯咖啡穿过人行道,往诊所的方向走。   “咦?”宋雨樵发出惊讶的声音。   “认识?”乔宇颂才问完,便看见那个男人朝他们走来。   “Hi,正巧。”他向宋雨樵打招呼,“来找宋雁?”   宋雨樵点头,说:“我给她打过电话了,但她还没出来。”   “今天确实有点儿忙。”他转而对小男孩说,“芮思齐,去把宋雁阿姨叫出来,说有人找他。”   小男孩哦了一声,没有马上转身,而是道:“爸爸找你。”   “知道了,整条街都知道了。”他不耐烦地回答。   乔宇颂忍俊不禁,因而更好奇这个男人的身份。   宋雨樵忽然道:“这名字是不是太……直接了点儿?”   他耸肩,满不在乎地说:“是他爸取的。”   察觉乔宇颂观察的目光,宋雨樵介绍道:“这是齐骧齐医生,宋雁的同事。也是岳塘人。”   “哦……”这没有完全满足乔宇颂的好奇心,他点头问候道,“新年好。”   “新年好。”齐骧说完,朝乔宇颂的身后看。   他回头看见是那个小男孩走过来,仰头对齐骧说:“宋雁阿姨说她没时间。”   宋雨樵听得哭笑不得。   “知道了。”许是发现乔宇颂始终对这个孩子好奇,齐骧主动解释说,“是领养的孩子,带回家两年了。”   乔宇颂看这孩子长得太普通,和齐骧一点儿都不像,加上他刚才的措辞,所以才好奇。没想到齐骧会在孩子的面前毫不避讳地谈起,乔宇颂反而为自己的冒失愧疚,客气地笑道:“挺可爱的。”   “叔叔好。”小孩子乖觉地往齐骧的腿依偎。   “真乖。”乔宇颂连忙说。   “看来,我们是又被宋雁放鸽子了。”宋雨樵看了一眼时间,“得走了。”   齐骧惊讶道:“不进去坐坐?”   宋雨樵摇头,道:“不多打扰,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们。我们正好要去车站乘车。”   不久前才提过领养孩子,没有想到,这么快就看见一个被领养的小孩。   乔宇颂在心中暗暗惊叹这样的机缘,他看得出来那个孩子的心理挺健康,虽然是领养的孩子,却没有因此觉得比别的孩子差,而且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有两个爸爸,对齐骧十分依恋。   从小跟着爸爸们出门做义诊,长大以后应该会成为一个善良又慈悲的人吧。乔宇颂在心里这么想。   去往潭州的高铁上,宋雨樵看他若有所思,打趣道:“看来,领养孩子的事情可以提上议程了?”   乔宇颂错愕,含蓄地笑。他想了想,说:“比起这个,我更希望先完成‘结婚’的议程。”   “等公证处开门办公,我们就去吧。”宋雨樵说着,握了握他的手。   正月初八,析津城开始热闹起来。   清晨的新闻播报关于春节长假结束后第一个早高峰的新闻,地铁四号线出现故障,导致很多人在收假的第一天迟到了。   乔宇颂还是没能比宋雨樵早起,他不知道宋雨樵是如何办到的。如果说,宋雨樵定了闹钟,那么乔宇颂从来没有听见闹钟的声音。   等到他起床,宋雨樵已经把早餐做好了。   “早,今天要去‘结婚’哦。”宋雨樵把热好的牛奶倒进杯子里。   乔宇颂看完那则地铁故障的新闻,笑着点头。   再怎么赶早,最好还是错过早高峰再出门合适些。乔宇颂在洗手间里洗漱,才打开剃须刀,便看见宋雨樵倚在门沿。   “下雪了。”宋雨樵指了指窗外。   乔宇颂惊讶地往外看,果真看见窗外有雪花飘落。他惊喜道:“刚才看新闻里还没有。”   “看见你醒了,才下的吧。”宋雨樵笑道。   乔宇颂佯怒白他一眼,说:“嘴真甜。”   “多亲几下会更甜哦。”他说。   乔宇颂亲亲他,说:“下雪了,应该比昨天冷,出门比昨天多穿一件。”   “好。”他乖觉地答应。   在别人看来十分普通甚至有点儿痛苦的工作日,对他们来说,却尤为特殊。乔宇颂为这日的到来紧张过,直到前一晚还在不断地考虑该穿什么衣服去公证处,是不是得西装笔挺,如果太冷,顶多加一件毛呢大衣,但是,在吃过早餐以后,这样紧张又期待的情绪忽然间荡然无存了。   “哎,十五那天城隍庙有花灯庙会。要是那天我回来得早,咱们去逛逛吧?”乔宇颂刷出手机上的新闻,建议道。   宋雨樵点头同意,说:“到时候我去接你。”   他放下手机,说:“过了十五,我看看能不能请年假。趁你走之前去度蜜月?”   “好,你先去什么地方?”宋雨樵欣然同意。   乔宇颂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说:“随便。”   闻言,宋雨樵挑眉。   “虽然飞了挺多地方,但真正玩过的地方很少,更别说和你一起。所以去哪里都开心。”乔宇颂笑说。   “你这么说的话,我真替几个月前的自己委屈。”宋雨樵拿起杯子,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牛奶,就被乔宇颂在桌子下踢了一脚。   他抬头,果然看见乔宇颂瞪他,于是道:“我错了,这事儿得双标。”   乔宇颂气得笑出声来。   与结婚只需要九元不同,申请公证除了公证费外,还需要提供身份证明和协议书。   提交申请后还得和公证员面谈,走完程序,不意味着立即完成公证。他们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才能得到公证书。   过程的漫长是乔宇颂不再紧张的原因之一。   比起期待,他更希望自己在面对公证员时能坦然而坚定的确定愿意达成协议书中写明的事项,包括委任监护的目的、监护范围和内容。   出门后,乔宇颂反复地早已提交电子版的意定监护协议书,努力记住里面提到的所有事项,以免公证员问起。   可是,忽然间,他发现其中一条是此前没有写过的,关于死亡。   眼看着就要停车,乔宇颂问:“小樵,为什么在监护范围里加了领取死亡证明和丧葬安置呢?”   宋雨樵看他紧张,解释道:“生老病死都应该考虑到。结婚誓词里不也提到死亡吗?”   话虽如此,但看见这样的词汇,总让乔宇颂的心头发沉。   他心事重重地下了车,想提出把这条删去,但想到如果那日终于来临就意味着分开,他还是选择保留下来。   “小颂。”宋雨樵叫了他一声。   他疑惑地抬头,惊讶地发现宋雨樵不知何时已经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   “还没有一起拍过照。”宋雨樵揽过他的肩膀,让镜头把他们的脸都框进画面里。   原来宋雨樵知道这件事,而乔宇颂和他相处得太满足,已经早不关心没有合照了。   雪天在户外总归有点儿冷,乔宇颂贴近他的面庞,冲着镜头微笑。   快门按下的那一刻,他们因为亲密而变得温暖的笑容留在了画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