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替身中了沙雕病毒》
作者：醉书南飞


　　作品简评：
　　夏歌死后穿越到了一个仿生人身上，成为了某个科研大佬创造出的‘AI替身’，然而从他到来之后，本该文静优雅的‘AI替身’就开启了人设崩坏之路，创造他身体的陆行深从震惊到崩溃到迷茫，再到逐渐被他旺盛的生命力所感染、改变，也重新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最终默默接受了自家仿生人的新设定，没办法，亲手造的仿生人，只能宠着咯。本文轻松诙谐，充满对生命的热爱，主角豁达开朗的生活观和沙雕可爱的性格在为人带来欢乐的同时，也温暖着书中其它角色，拥有治愈人心的力量，是饭后睡前的甜饼优选。


第1章 赞美生命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的下面唢呐叫。
　　可怜的夏歌同学，缠绵病榻十多载，最终还是败给了病魔，年轻的生命从此永久地停留在18岁的夏天。
　　葬礼上，人们为可怜的夏歌致辞，悼念他年轻而正直友爱善良高尚的品格，然后按照当地的习俗，播放他临终前的最后一句遗言，做为结束。
　　或真或假的哽咽哭泣声中，音箱里传出及时录制的遗言，一个虚弱，沙哑，轻盈的少年嗓音幽幽响起。
　　“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
　　全场静默。
　　不久后，火化开始，成为了阿飘的夏歌哇哇大哭，复读机一样地叫喊着我不想死啊啊啊，但是无人可以听见。
　　不知自顾自地闹了多久，夏歌觉得累了，不知不觉陷入黑暗。
　　再次醒来时，他已经穿越了。
　　夏歌是被一阵钟声叫醒的，钟声悠扬，足足响了十二声，代表了中午十二点。
　　这不重要。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面前是一片带着金属光泽的银白色墙壁，以及一块带着奇异光泽的巨大落地窗，房子的天花板很高，无论屋内还是屋外，都有着许多前所未见的机械产品，怎么看都不像是夏歌生活的那个时代，那个世界。
　　这也不重要。
　　随着夏歌第二次眨眼，一段庞杂的信息涌入他的脑海，那信息如同直接印刻在灵魂，让他知道自己现在名为编号UR996，是属于陆行深院士的合法财产，型号为居家型仿生机器人，私人订制款。
　　从头到脚，从相貌到身材到声线，从性格喜好到笑起来的样子，一切他的数值都取材于一个完美的贵公子，贵公子清雅淡薄，温和善良，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而他UR996诞生的意义就是成为这个人的复制品。
　　当然，这还是不重要。
　　他夏歌死去活来17年，死透了以后魂穿成了仿佛科幻狗血言情小说里的仿生人或者替身，也许世界陌生了，也许成了别人的财产，也许仿生人压根不算人，这些全都无所谓。
　　重要的是——
　　“啊啊啊啊啊！！！！！老子活了！！！”
　　“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空荡荡只有机器运转的偌大研究所内，终于确认现实的夏歌放声大笑，大喊大叫着在阳光下奔跑起来。
　　并且因为收录的语音数据有限，有关这样爽朗的笑声记录还是空白，夏歌只能用晋江听书朗读功能一般生硬的机械系统音，发出铿锵有力一字一顿“哈。哈。哈。”的声音。
　　可他还是很高兴，甚至在愣了一下之后笑得更加停不下来了。
　　哈着哈着，夏歌在地上打滚，滚到了落地窗的近处，窗户质地透明但看起来不像玻璃，凑近了会发现上面有一层奇异的色彩，并且倒映出夏歌如今的模样。
　　皮肤白皙，没有白到病态的程度，拥有仿真度极高的淡粉血色，但是掐掐打打磕磕碰碰也不会青紫破裂流血。
　　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嘴唇红润，鼻梁挺翘，完全看不出夏歌生前的憔悴枯槁。
　　柔软细密的纯黑色短发垂落在额头和脸颊上，发量惊人，并且看上去完全不会掉头发，拽都拽不下来一根。
　　还有这胳膊，这腿，能跑能跳的，虽然全息游戏里似的没啥知觉，但是老好用了。！完全不会累！！
　　完美！！
　　夏歌看着看着，越看越对自己的身体无比满意，觉得再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事情了。
　　然后在下一秒火速站了起来。
　　他上一次站起来是什么时候来着？
　　夏歌记不清了。
　　不重要。他告诉自己，重要的是，他现在可是仿生人啊！不但可以站，可以跑，可以跳，说不定还能做到更多！
　　说来就来，夏歌环视了一圈，发现这个房间的屋顶还挺高，是个有白色骨架的穹顶，四周的家具，装饰也少之又少。
　　不，准确来说，除了他醒来时坐的那一把白色椅子，穹顶上并未发光的球形灯泡，以及远处的房门之外，这个房间压根就没有别的东西。
　　房间很空，白色穹顶和金属色墙壁，以及灰色的地板让一切看起来冷冰冰的，同时也意味着不管夏歌怎么折腾，都不会破坏到任何家具。
　　……
　　与此同时，前沿人工智能科技主题发布会现场，演讲正告一段落，来到了新品展示的环节。
　　立体成像系统开始运转，无数丝线般的光束出现在会场上空，钩织成一个能够以假乱真的3D投影。
　　投影中，是一个空荡荡、干干净净的巨大房间，空地上放着一把纯白的椅子。
　　空无一人。
　　然而就在三秒后，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嘭！！”
　　一个少年身形的男子稳稳落在房间中央，单膝跪地，一只拳头随之向下锤出一个大坑，那微微垂着的头颅，嘴角微微勾起的笑意，都像极了古早电影中喜欢摆pose的英雄主角。
　　在这位‘主角’的重拳之下，哪怕是质量最佳的灰色地砖也出现了蛛网般的龟裂纹，而他本人，却毫发无损。
　　随后，他缓缓站起身来，得意之色随着那原本笑不露齿的表情一点点扩大，最终化为哈哈大笑，本人也双手叉腰，高高抬着头笑到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哈、哈、哈哈、哈哈哈！”
　　依然是生硬而机械的笑声，只是经过几次训练后，他学会了在一次发音未完成后就迅速打断、开始第二次的发音……于是笑出来的声音不但富有节奏，还颇有剪辑过后的电音感。
　　笑了足足七声之后，他仿佛还没兴奋完，双眼放光地看了看自己毫发无损的拳头和膝盖，弯腰攥紧右手又给自己比了个耶的姿势，再次精力充沛的绕着房间跑跑跳跳撒起了欢。
　　并宛如孙猴子离开五指山一般边跑跳着，边挥舞自己的双臂，高兴之下连身上的白衬衫都给脱了，抓在手里甩成一条白绳子，大声喊道：
　　“赞美生命！赞美人类！！！赞美科技！！！！！”
　　“赞美我自己！！”
　　明明那房子里除了他再无别人，还能乱七八糟地赞美了一堆之后，放慢乱跑的速度，笑嘻嘻又腼腆羞涩地不断抛出一个个飞吻，
　　“谢谢！谢谢！！爱你们~~~”
　　声音荡漾，富有热烈的情感，画面的加密打码只掩盖了他的五官特征，却无法掩盖那宛如颜艺的生动表情。
　　……
　　发布会连接了星际直播，除此之外，现场还坐了上万人直接观看，此时所有人都目不转睛，或微微张大了嘴，或表情复杂。
　　但他们都紧紧地盯着这一份来自陆院士的‘成果展示’。
　　好怪哦。等等，再看一眼。
　　全场寂静，只能听到那个不知名仿生人的怪声和狂笑。
　　直到观众席中，某个人终于没忍住，噗嗤笑出来，一石激起千层浪，带动了成片的笑声。
　　“天呐，这是什么搞笑环节吗？”
　　“没想到一向正经严肃的陆院士也会安排这么幽默的表演……哈哈哈哈！”
　　“哈哈哈真是太出乎意料了，说实话，我喜欢这个小仿生人！等上市了我一定要买一个。”
　　容纳数万人的会场陷入一阵喧哗，主持人额头上滴下冷汗。
　　会场边缘的最高处，单面透光的黑色落地窗内，一个不起眼的包厢隐匿于黑暗中。
　　在会场灯光的照射范围之外，喧哗声也如同隔了一层，显得遥远而渺小。
　　但也足以吵闹到能被坐在窗边的男子听到。
　　宽大的高背皮椅上，身着黑色衬衫的男子原在闭目养神，袖口领口的扣子全部整齐扣着，修长双腿交叠，显出一股严谨克制的意味。
　　注意到发布会出了状况，他也只是偏过头，掀起薄薄的眼皮，投去平淡的一眼。
　　他仅在左手戴着薄薄的深黑色手套，原本搭在立于椅边的一根金属手杖上，此时忽然动了动，食指搭在顶端镶嵌着的巨大晶石上缓慢轻敲。
　　包厢靠门的地方，站着他的秘书，为人很是机灵，立刻察觉到老板的变化，低头来到他的椅子旁，低声询问道，“陆先生？”
　　反复轻敲在手杖顶端的指尖动作一顿，五指收拢紧握，被称为陆先生的人站了起来，转身朝门外走去，
　　“回研究所。”
　　秘书迟疑了一刻，犹豫道，“那发布会……”
　　按照陆先生一直以来的冷静理智，不可能抛下这么重要的场合不顾，先去管什么小机器的bug。
　　陆行深没什么表情，只回头看了他一眼，似是催促。
　　很快，秘书反应过来，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机器人，而是严格按照‘那位少爷’的模样亲手制作的替身。
　　和‘那位少爷’有关的事，是绝不能出丝毫差错的。
　　他连忙低头应声，不再发出任何质疑声，快步跟上，
　　“好的，陆先生。”
　　金属手杖随着每一步几乎等距的步伐落在地毯上，没发出太大的声音。
　　那顶端镶嵌的晶石微不可查的一震。
　　陆行深不像星际时代的其它人，不喜欢把智脑外设戴在脑后、或者其它贴身的位置。
　　他自行改装了自己的智脑外设，成为了手杖上一个小巧、便携的晶石装饰。
　　此时，它已经成功发送出一道远程指令——
　　【指令对象：仿生人编号UR996。】
　　【内容：病毒查杀。】
　　赶往研究所的陆院士坚信，发布会上超出他预期的画面，一定只是一次小小的、因外界因素导致的失误，比如病毒，黑客，或者是他的竞争对手安排的闹剧。
　　总之，不会是他的第996个失败品。
　　十分钟后，陆行深快步走入研究所。
　　房门打开时，夏歌——也就是现在的UR996号，正在观察自己的身体构造，脱掉了最后一件裤裤，一脸沮丧而困惑地低头看着秃秃的自己。
　　四目相对，空气寂静。
　　刹那间，陆行深维持了一路的冷静从容被这一幕震出了裂痕，他瞬间脸色一黑，深吸一口气，用最后的理智沉声质问，
　　“你在干什么？！”
　　夏歌眨了一下眼，迅速分辨出这就是自己的创造者，这个身体、这个宅子的财产拥有者，陆行深。
　　喔，就是他啊！没想到本人这么年轻。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也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并因为语音库的词汇数据太匮乏，最后两个字的发音再次变得生硬机械，犹如之前的笑声一样卡顿严重，抑扬顿挫，
　　“为什么我没有屁、股？”
　　是的，夏歌，仿生机器人的身体上，层层衣服之下，没有屁股。
　　后面不分瓣，前面光秃秃，犹如一个用来摆在橱窗里展示衣服的人体模特，可模特后面也是分瓣的。
　　他怎么连人体模特都不如呢？明明其它部位都这么完美，这么美好。
　　他显然难以理解这种情况的出现，见陆行深没有反应，还试探着猜测了一句，
　　“难道我是半成品吗？”
　　就在这时，一行字浮现在996的脑门，微弱的红色荧光透过薄薄的人造皮肤，组成四个大字，在那写满了好奇的大大双眼的对比衬托下，显得无比鲜亮刺眼：
　　【杀毒失败】
　　陆行深：“……”
　　……不，是失败品。


第2章 赞美爱情
　　陆行深沉着脸，耳边回响着UR996的惊人发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在这时，智脑提醒他有通讯一个请求，他深吸一口气，先冷声下了第一条指令，
　　“……把裤子穿上。”
　　而后就走到一旁的落地窗前，以语音方式接听了通讯。
　　夏歌无辜地眨眨眼。
　　“哦……”
　　然后开始慢吞吞的、磨磨唧唧又不情不愿地弯腰去捡衣服，有点动作生疏的重新穿上。
　　一边穿，一边胡思乱想、自以为不会被听到地嘀嘀咕咕，“是因为没见过心上人的屁股，所以没有参考数据就没做吗？还是因为柏拉图，或者是……”
　　再猜下去可能有点少儿不宜了，夏歌远远被陆行深瞪了一眼，立刻眨眼装乖不再自言自语，朝着另一个方向神游。
　　在他看来，世界是多么美好，重生是多大的奇迹，一切都值得歌颂与称赞。
　　在这样的奇迹衬托下，他犹如小孩子用橡皮泥捏出的、那毫无细节可言的屁股，就成了唯一的美中不足。
　　真好啊。
　　即便有着个美中不足，夏歌的心情依然雀跃不已。
　　‘拥有一个伟大愿望’的感觉，实在太久太久没体验过了，让他整个人飘忽忽的。
　　放在以往，他还是病床上活过一天赚一天的病号时，从来不敢对任何事、任何人抱有过多的奢望。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早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学会了不去思考太多未来的事，哪怕是过生日时的许愿，也只会要一个冰淇淋，或者是多看一集动画片。
　　这样的小愿望，实现了会很开心，实现不了也不会有多难过。
　　然而现在，他不光是被巨大的奇迹砸中，有了第二次生命，竟然还敢期望再拥有个逼真完整的身体了！
　　深色的长裤，白衬衫，白袜子外加同样的白色运动鞋，夏歌很快穿完了全部，干干净净的打扮在他身上添了几分青涩的学生气，他对自己的穿衣水平非常满意，高兴地坐在椅子上晃小腿。
　　看到不远处还在通话的陆行深，夏歌悄悄利用自己的高清电子眼聚焦过去。
　　通讯内容他不太关心，都是公事，还提到了发布会什么的，他好奇的是陆行深的发量。
　　作为一个高端仿生机器人的创造者，陆行深真的……发量惊人啊。
　　在夏歌的刻板印象中，能做出机器人、研发出AI的人才，一般是阿笠博士那种秃顶老爷爷。陆行深倒好，那眼眸锐利、身板笔直的样子，说成是什么伪装成科研人员的嘿道教父，都不会有人怀疑。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要随身带着手杖，明明看起来行动没有障碍，走路也很平稳自然的。
　　很快，注意到陆行深也忙完了，夏歌走到他面前，站得端端正正，仰起脑袋道，“我穿完啦！”
　　就在这时，智脑再次提醒有通讯请求，陆行深指尖在手杖上轻点，一道蓝色半透明的光芒自顶端白色晶石内投出，借助着旁边的落地窗、临时构架一个四四方方的屏幕。
　　屏幕上是简单的两行字。
　　【通讯人：林玉音】
　　【附加信息：现在方便吗？】
　　陆行深看了眼站在他面前，正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仿佛等着出去玩的小学生一般的UR996号，一阵头疼。
　　不方便，非常不方便。
　　但是很快，林玉音又追加了一条附加信息：
　　【我看了发布会。】
　　陆行深沉默片刻，还是确认了接通。
　　以限制成像的方式。
　　滴的一声，窗户玻璃上的临时屏幕投影被收回，一道半透明的立体成像站在了陆行深的面前。
　　眉眼清秀，皮肤苍白，柔软的黑发落在上面，短短的，刚好遮住一般耳尖，比陆行深矮了半头左右，穿着纯白色的长袖衬衫，露出的一段修长手掌上，隐约能瞧见一个针孔。
　　正是与UR996相貌身材都一模一样的林玉音。
　　不同的是，林玉音的头发看起来长长了一厘米，刘海遮住了漂亮的眉毛，似乎是该修剪了，还没来得及，皮肤也看上去更加苍白病态，嘴唇的粉色有些不自然，像是涂了裸妆口红遮盖了原本的色泽。
　　他的神态，也是低垂着眉眼，看上去更加安静文雅。
　　夏歌见了，仿佛瞧见了八卦现场一般，哇哦一声睁圆了眼睛，好奇地看了过去，心说这就是陆行深求而不得的白月光本人？
　　原来叫做林玉音啊，好名字！
　　等等，他还在旁边站着呢，就这样让白月光知道替身机器人的存在，真的没问题吗？
　　陆行深看着前方的立体成像，微微蹙眉。
　　他戴着手套的指尖轻点了几下，眼前林玉音的影像跟着幅度极细微地挪动起来——最终停留在某块地砖最中央对齐的位置。
　　他终于满意放下手，问候道，“怎么起来了？”
　　林玉音并未注意到这几厘米的变化，还未说话，先轻轻咳嗽了一声，那咳嗽声也是很轻很小的，
　　“躺太久了也不舒服，而且你说了，发布会的这天会给我一个惊喜，想着是陆哥的一番心意，实在好奇，想早点亲眼看到呢。”
　　说着，他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微笑，笑着的时候微微歪头，手指轻轻遮着嘴唇，露出修剪整齐、干干净净的指甲。
　　陆行深的确说过惊喜的事，眼神暗了暗，
　　“抱歉。”
　　“为什么突然要道歉？”
　　林玉音微讶，而后下意识地向前迈出半步，似乎想靠近他，随着身体的微微前倾，险些离开了成像范围，
　　“我因为自己的缘故，没能去现场观看，该道歉的是我呀。”
　　陆行深摇摇头，而后朝着UR996看去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夏歌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恨铁不成钢？
　　夏歌和他对视两秒，顿时福至心灵，蹲到墙角去，帮他挪了挪立体成像的外部校准设施，让林玉音的影像回到了地砖正中央。
　　陆行深：“……”
　　林玉音也注意到了什么，好奇道，“行深，你身边还有别人吗？啊，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咦？
　　夏歌看看林玉音，又看看陆行深，忍不住绕着他们走了一圈，还忍不住伸出手掌，在林玉音的眼前晃了晃手掌。
　　确认了，是真的看不见自己诶，看来是不用担心被发现了。
　　夏歌推测着，估计是这种通讯方式并不会传输双方整个房间的影像，就像他只能看到林玉音的人影，而看不到周遭环境一样，林玉音也就看不到他这个机器人在旁边转悠。
　　“没有。”
　　陆行深说话简短，也没强调这个‘没有’是指身边没有别人，还是没有打扰到他，说话时，他的视线又回到UR996身上，眼神里带着严厉的警告意味，话却是对着林玉音说的，
　　“搞砸了。”
　　“没关系的，行深，”
　　林玉音的声音比刚才更轻了，温柔地凝望着陆行深，黝黑的双眸里闪着波光，“也许事情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呢。而且，只要是你给的礼物，无论什么样我都会很喜欢很满意的呀。”
　　哦，不对，应该是真的蒙了一层柔光。
　　或许人眼很难辨别，但夏歌的眼睛是高分辨率的机械仿生眼，能捕捉到一切细节，那微弱的光线改变，和他以前在智能手机上见过的柔光滤镜差不多，像是趁着陆行深挪开视线时偷偷加上去的。
　　夏歌忍不住怀疑起来，有这种小心思了，怎么会是求而不得的人？他们真不是双向暗恋的吗？
　　陆行深见他没再做多余的动作，这才放心收回警告的眼神。
　　看着林玉音真诚又善解人意的模样，他反而没几分高兴，全然无得到安抚的表现，反而目光锐利地盯着林玉音的脸，片刻后讥讽地轻嗤一声，
　　“是么？”
　　不等他说什么，陆行深又继续说道，
　　“哪怕这个惊喜……是发布会上的仿生人？”
　　林玉音微笑着点头，“嗯，哪怕这个惊喜是……诶？！那个上蹿下跳的家伙吗？！”
　　他明显是愣了一下，笑容都变得有些僵硬，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迅速调整了神情，自然而温和地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像是在表示这算什么，
　　“没关系呀，他……很活泼呢，也很可爱，星网上有好多人在对它感兴趣……”
　　陆行深打断他的吹捧，面色平淡道，“是以你为原型的仿生人，原本的研发目的，是让他冒充你本人，林玉音。”
　　听到这里，林玉音和夏歌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一个温和、克制，只是眼眸微张、呼吸一滞，神情里带着一点点漫开的喜色，眼睛里闪亮亮的。
　　“行深……”
　　一个眼睛瞪得比嘴巴还圆，发出了仿佛母鸡下蛋般的惊叹声，还整个人都起了一层静电，人造汗毛根根竖起，脚尖都跟着踮了起来，夸张吵闹到让人想一键关机。
　　“喔喔喔！卧槽！！！”
　　陆行深原本的第一反应，是因为童年玩伴的惊喜模样松口气，而后缓和了脸色。
　　但耳边实在太吵，他先对着旁边的UR996甩去一记眼刀，忍无可忍地厉声道，“闭嘴！”
　　林玉音：“啊……”
　　夏歌乖乖闭嘴，抬手比了个给嘴巴拉拉索的动作，而后手掌在额头一甩，敬了个礼：yes, sir！
　　陆行深深吸一口气，“抱歉，不是说你。”
　　林玉音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多少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陆行深在他面前这样失态。
　　因为一个不知身份的外人。
　　“你说过自己非常抗拒和傅上校的政治联姻，最近这几个月，还说想要逃婚，但是你身体一直不太好，有些力不从心，”
　　像是为了解释这份惊喜的来由，陆行深低声说道，
　　“所以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帮忙让仿生人帮你，就是最后的成品出了点问题。”
　　“行深……”
　　林玉音看上去似乎感动极了，眼角都泛起了水光，声线也带了些哽咽，“没想到你愿意为我做这么多，我……我好高兴啊……这份惊喜我很喜欢！这不算搞砸，完全不算，行深，谢谢你。”
　　旁听到这里，夏歌终于恍然大悟。
　　怪不得啊……
　　怪不得没给做屁股。
　　夏歌立刻用‘错怪你了’的眼神看向陆行深，并成功惹得后者额头上青筋直跳。


第3章 赞美科技（修）
　　陆行深一边努力无视他，一边克制地冷静下来说道，“现在它看起来只是长得和你一样，还没法蒙混过关，你愿意的话，我再排查一下程序问题，尽快修整好。”
　　“可是……来得及吗？”
　　林玉音眼角感动的泪水瞬间化作忧愁的泪珠，随着他的睫羽轻颤，顺着脸颊滚落下来，颇有种美人落泪、我见犹怜的气质，
　　“我打电话来，其实是想告诉你……傅上校提出要见我，以未婚夫的名义，我已经找各种理由婉拒他太多次了，已经、已经拖不下去了……”
　　傅上校，全名傅薄妄，名义上是林玉音的联姻对象，婚期未定。
　　看林玉音快要急哭了的样子，显然是不喜欢这个傅上校的。
　　夏歌还没习惯自己现在的长相，是以打量这个林玉音时，也不觉得别扭奇怪，只是在心里有些感叹，觉得他们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没想到，在他看来科技这样发达的一个时代，又是看起来很有才华地位的两个人，竟然像电影里的古代人似的，活得这样身不由己。
　　不过，也没有意外很久，他很快想起来上辈子无聊时看到过的八卦，就是关于一个富有国家的皇室成员及妻子的绯闻，在他生活的21世纪，科技的发展同样不等于精神的进步。
　　在他的国度里，也不是没有出于利益考虑的商业联姻……
　　等等。
　　不知不觉间，夏歌与陆行深四目相对，慢了半拍地意识到一个不妙的问题。
　　这两个人……该不会是打算让他冒充林玉音和上校联姻吧？！
　　联姻……也就是……结婚……？！
　　夏歌老脸一红。
　　盯着UR996看了几秒后，陆行深最后‘嗯’了一声，挂断了与林玉音的通讯，朝他走来。
　　满脑子结婚的夏歌根本没注意他们后来聊了什么，一脸懵地看着他走近，看着他朝自己伸出手来，看着他把手搭在自己的肩膀。
　　在那白皙细嫩的后颈上方，隐没在短短发茬深处的后脑上，隐藏着一个很小的按钮。
　　陆行深向上摸了摸，就找到了它。
　　那是一个很隐蔽、只是一小块没被人工头骨覆盖的柔软区域。
　　只有他知道，这是一个按钮，只要轻轻按下去，就能切断UR996的能源供应，也能直接将一切数据清零——包括内置其中、录入了人格模拟数据的AI程序。
　　夏歌对此一无所知，全程没有躲闪，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陆行深，轻轻眨眼的动作看起来近乎无辜。
　　像是被主人用绳索套住、刀架在脖子上，却依然乖乖坐在原地的小狗。
　　小狗的眼睛亮亮的，映出无情主人的身影，配合着搭后颈的动作仰起头来，满含期待地问，“你要带我出去玩吗？”
　　他记得，刚才他们通讯的时候，提到了那位傅上校来着，说是来不及了要见面。
　　既然是见面，肯定是在外面，四舍五入就是出去玩呀！
　　“编号UR996。”
　　陆行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好像从一开始，他就不觉得仿生人的问题值得理会，所以不会对996发脾气，也不会回答问题。
　　他只是静静注视着那双与林玉音近乎一样的黑色眼眸，低声问道，
　　“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夏歌很激动地抢答道，“去约会吗！”
　　陆行深定定看着他，默然一秒后开口，“把你弄碎的地砖换了。”
　　夏歌：。
　　陆行深面无表情。
　　夏歌：“对不起……”
　　就在不久前，夏歌高高跳起，重重落下，亲手一拳击碎了屋内正中央的那一块地砖。
　　当着全星网不知几亿人直播的面。
　　想想刚才陆行深那强迫症的样，再看看他身上连一根线头都没有，衣服褶皱全抚平那一丝不苟的样子……夏歌觉得他应该是认真的。
　　沉默中，陆行深直接把如何更换室内地砖的方法，以数据的形式传输给了UR996号。
　　仿生人的内置程序毕竟是个AI，学起技能来，远比人类要迅速、简单，也更加不容易出错。
　　陆行深很放心，并准备休息几分钟。
　　他将视线从UR996身上收回来，伸出手在墙壁上轻点。
　　随着嘎吱一声，一扇柜门随之打开，旋转展开一套咖啡机。
　　几分钟后。
　　夏歌原本蹲在地上换地砖，突然一个鬼叫原地跳起一米高，嗷嗷地原地蹦跳起来。
　　“啊啊啊！！火！我着火了啊啊啊——火火火火火是火啊——”
　　仔细一看，一撮细小但是旺盛燃烧的火焰，正位于他的小腿部位，已经把裤子烧出了一个大洞，还继续燃烧着他的人造皮肤。
　　也不知换个地砖而已，怎么就能弄出火来。
　　夏歌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立刻慌乱到忘记了自己现在不是人，是仿生机器人，感觉不到烫和痛。
　　因为忘记了，对火焰的天然畏惧却还印在灵魂里，竟然忘了可以直接上手扑灭。
　　陆行深就静静地坐着，磨好咖啡粉，泡出浓郁的香气，再用滤网去掉咖啡渣和泡沫。
　　“嗯，不错，”
　　咖啡入壶，他动作优雅、标准、专注，犹如星际时代前的贵族，冷静从容地回应道，
　　“下次再接再厉，争取把全身都烧了，省下我的销毁返厂费。”
　　夏歌：“！！！”
　　不要啊！销毁什么的不要啊！
　　“呜呜呜啊啊啊你快救救我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人有好报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大恩不言谢当牛做马不如以身相许——”
　　旁边，陆行深已经倒出第一杯咖啡，慢条斯理地举起咖啡杯，吹了吹热气，抿了第一口下肚。
　　并终于大发慈悲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提着自己喝剩下的那杯咖啡，来到一惊一乍的仿生人面前。
　　面不改色地将那杯咖啡泼洒过去，浇灭了那一丛冒着黑烟的明火。
　　自始至终，陆行深都不紧不慢，顶着一张冷淡无波的扑克脸，见UR996终于呆滞地愣在原地，沉默地转身回去，放下瓷白镶金的杯子。
　　身后，仿生人996号终于回过神来，
　　“用水给电器灭火真的没问题吗？”
　　他贫瘠的活过一世的经验告诉他，如果家中的电器灭火，正确操作是先切断电源，而不是直接泼水，那样会更危险的。
　　陆行深似乎对那一壶咖啡已经失去了兴趣，没有再继续喝，几秒时间又将那一套咖啡机都收了回去。
　　他声线平稳地说出心中的深信之事，“我没你这样的电器。”
　　能力出众如陆行深，早就不屑于制造使用任何连防水都做不到的机器。
　　而夏歌听到的却是：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夏歌：“……”
　　陆行深低头盯着那个修换了一半的地砖，以及旁边那个再度裂开的地砖，脸色越发冷淡。
　　夏歌噗通一声给跪了：“我这就把它们都换好！”
　　陆行深：“……”
　　半个小时后，夏歌终于学乖了，听话高效地换好了被自己弄坏的两块瓷砖。
　　然后就抱着自己烧黑了的小腿，小白菜地里黄似的盘坐在角落里顾影自怜。
　　哦，小腿，我完美的小腿。
　　陆行深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脚边放着一个金属的小盒子，低垂着眼眸，不知看了他多久。
　　直到夏歌终于注意到他，侧过身来，仰头望过来，一双眼睛睁得炯炯有神。
　　他主动问道，“可以帮我治好烧伤的腿吗？”
　　陆行深没有回答，而是忽然反问他，“为什么不按照程序行事？”
　　夏歌一愣，没有立刻回答，于是陆行深耐心换了个问法，“你知道怎么言行举止最像他，为什么不照做？”
　　夏歌这次明白了。
　　他确实知道该怎么做，实际上，只要他想，就知道怎么笑、怎么说话、怎么走怎么坐是和林玉音一模一样的，但是他太过兴奋，就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一点，没有照做。
　　甚至，因为上辈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病房度过，几乎没怎么接触过外界，他连如何表现地更像一个AI都不清楚，光顾着自己高兴了。
　　明明是做出来冒充林玉音的机器人，却因为他的突然穿越打乱了一切，夏歌忽然有点心虚，低头不敢看他，“我……我不是故意的……”
　　低着头的姿势只能看到陆行深和自己的脚尖，没察觉到自己急着道歉却忘了回答问题，更不知道这样的反应有多么的人性化，表现出了多少超出程序限制的惊人举动。
　　在他的视线之外，陆行深并未变得更加恼怒，反而神色平和了不少。
　　“我可以为你修好腿部的损坏。”
　　片刻的沉默后，夏歌终于迎来了等待已久的赦免。
　　陆行深温凉的指腹摸上夏歌的后颈，没入短短的发茬里。
　　夏歌抬头看着他，不躲不闪，闻言灿烂一笑。
　　陆行深像是被他的大白牙晃了眼，手指动作一顿，鬼使神差地多说了一句，
　　“我会先切断你的能源供应。”
　　不就是关机一会儿嘛！这有什么的？
　　夏歌连连点头，觉得没问题，并顺便欢快地追问道，
　　“那可不可以顺便再给我换个逼真的屁股？”
　　陆行深：“不可以。”
　　夏歌：“……”
　　陆行深冷嗤一声，短暂的反常神情一扫而空，摁在他后脑勺就是干脆利落地一键关机。
　　刚才就不该心血来潮听他废话。
　　陆行深张开手臂，抱住了关机状态的生化人996号。
　　虽然是关机状态，UR996的胸口依然在规律地起伏着，模仿着人类熟睡中的呼吸频率，如果将手指放在鼻子下方或者是脖颈、手腕脉搏处，也能感觉到模拟出的血管跳动感。
　　陆行深把他放平躺在地上，呼出一口浊气，微微皱眉，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总算安静了。
　　敲门声适时响起。
　　“进。”
　　电子门推拉打开，皮鞋的脚步声带来一个脸上架着金边眼镜的男子。
　　“真没想到啊，”
　　男子进屋就新奇地睁大了眼，对着陆行深笑着猛瞧一通，“你也有不舍得直接销毁失败品的时候，还把我叫来当外援了。”
　　陆行深转身时，面容已经恢复冷静，淡然道，“我怀疑996已经觉醒了自我意识，不出意外，已经能通过图灵测试了。”
　　话一出口，戴眼镜的男子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一改吊儿郎当的玩笑姿态，神情严肃起来，
　　“让我看看他。”


第4章 赞美瑕疵（修）
　　就像是睡了一觉，夏歌再次醒来时，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夏歌小腿上的焦黑也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受伤。
　　他已经不在刚才的那个空房间里了，而是坐在一个更加有生活气息的客厅，家具齐全，面前是有着橘色墙壁、脚下铺了羊绒地毯的房间，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看起来一切都暖洋洋的。
　　而夏歌坐在正中央一个软绵绵的沙发上，以这个沙发为基准，整个房间的结构布置，都完美地对称着。
　　陆行深坐在他的对面，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男人，戴着一副金边的眼镜，脸上笑眯眯的看起来很是亲切。
　　见他醒了，男人看向陆行深，“这次成功了吗？”
　　陆行深没急着回答，先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996，想换个屁股么？”
　　夏歌立刻坐直身体，荡漾着声线回答，“想~想！想！！”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陆行深看向旁边的眼镜男，“没成功，还那样。”
　　夏歌：“？”
　　陆行深似乎和旁边的男人很是熟识，问完了这句又不理他了，两个人自顾自地低声聊了起来。
　　“我就说嘛，有了自主意识的AI，肯定会保护自己不轻易被删除。更何况是这种聪明的，不能因为一点小瑕疵，就无视它的宝贵程度嘛。”
　　“呵，小、瑕、疵？”
　　“啊这……他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完全猜不到是个仿生人诶！比你还有人味儿，你看是不是？”
　　陆行深很听劝，果真面无表情地看向996。
　　就这么静静看着。
　　夏歌：“……”
　　这个看养废小号一样的眼神是怎么肥四？感觉被嫌弃到考虑丢掉了！！
　　不行，被丢掉之前他还有最后的心愿！
　　夏歌鼓起勇气，弱弱抗议，“说、说好的屁股呢？”
　　陆行深仿佛被人工智能给智障到了一样，猛地深吸一口气，修长双腿轻轻交叠，向后一靠，“累了，重启吧。”
　　他微侧着头，碎发落在鼻梁上，投射出阴影。
　　那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势，仿佛在说——世界，毁灭吧。
　　眼镜男干笑着扯扯嘴角，“你你你冷静点啊，这不是智脑啊重启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陆行深不想说话，起身直接离开了，“我去准备一下。”
　　倒是旁边的男人还留着，抬起手朝着996晃了晃，“你好呀，小朋友。我是你主人的好朋友，你可以叫我李医生。”
　　夏歌也笑着和他打招呼，“李医生好啊！我是xi……UR996，你可以叫我……小六？”
　　啊这，不管是996还是小六，听着都好不吉利啊！
　　李医生脾气很好地走了过来，弯腰凑近了他，抬手摸摸头，像是儿童医生对小孩子那样，温柔地放缓了声音道，
　　“陆行深看起来凶，其实是个好人呢，你不要被他吓到了。不过，如果哪天你不想做别人的替身了，就偷偷来找我吧。”
　　夏歌还没明白他的意思，脚步声再次响起，伴随脚步的，还有手杖轻碰在地面的清脆碰撞声。
　　陆行深站在门口，目光与正好闻声抬头的夏歌相接，“996，过来。”
　　“是该出发了。”
　　李医生也看过去，笑着起身。
　　大门在陆行深的背后打开，夏歌抬头看去，瞧见了门外的一片郁郁葱葱，以及一亮闪着金属银光的奇怪车辆。
　　夏歌快步跑了过去，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个。
　　门外是一片经过修剪的绿草坪，宽阔的庭院被栏杆围起来，同样是完美的对称布局，银色的车就刚好停在门口。
　　仔细瞧去，那并不是一个‘车’，它没有轮子，更像是一艘快艇，流畅的机体线条看上去非常优美，明明是金属银，却不会在阳光下反射太刺眼的光。
　　最重要的是，它悬浮在地面上方。
　　夏歌忍不住低头去看，真的是悬浮着的，没有支撑，上面也没有线把它吊起来。
　　是悬浮车！！
　　他开开心心绕着悬浮车转了一圈，看看摸摸个不停，然后转向陆行深，“我们去哪儿呀？”
　　“……”陆行深皱眉又叹气，颇为不想说话的样子，“傅上校邀请共进晚餐的地方。”
　　“别愁眉苦脸的嘛！不是说了死马当活马医？”
　　大门口，李医生笑着拍了拍身侧陆行深的肩膀，“反正上校也没见过他本人，就算性格脾气有所出入也没关系的，再说了，恋爱中的人有时候在喜欢的人面前，就是会不太一样的。”
　　夏歌则是非常惊喜。
　　他还能吃东西的？这是进食的功能吗？太棒了吧！
　　哇哦，重生第一天就可以下饭馆，赚到了！
　　陆行深视线向下，手杖一抬，在他乱动的脚后跟上不轻不重地一敲，
　　“稳重。”
　　夏歌眨眼，默默放下脚后跟，稳稳当当站好。
　　“好的嘛。”
　　夏歌没想过，自己一个连飞机、高铁、轮船都没坐过的人，居然先坐上了悬浮车！
　　酷炫！高科技！好有意思！
　　悬浮车不需要司机，但完全无法放心他的陆行深叫上了李医生，一起坐进了车里。
　　透明的罩子在头顶闭合，夏歌在车子启动时哇了一声，飞起来加速又哇了一声，看到来来回回嗖嗖嗖飞着的其它车流，再次哇出了声。
　　陆行深坐在他旁边，单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另一侧窗外。
　　终于，被吵到无法忍受，头也不回地伸出一只手，没有戴手套的五指轻轻搭在996的后颈，指尖温和摩挲着发根，找到某个按钮。
　　经过之前的事，夏歌已经知道那里是自己的关机键了，立刻一个激灵安静坐好，两腿并拢，俩手放在大腿上。
　　乖巧眨眼，目不斜视。
　　于是，那碰着后脑勺的手指暂且放过他，逆着柔软的短发摸到头顶，看似慈爱温和地轻拍一下，才慢悠悠收回手掌。
　　仿佛在说：乖。
　　李医生忍笑到内伤，脾气很好地问道，“说起来，这是你第一次乘坐悬浮车吧？很喜欢？”
　　夏歌用力点头，恨不得整个人扒在车窗上看外面。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无数的悬浮车在半空中穿行，因为速度极快，一个个拖拽出长长的光尾，却不会发生相撞的事故。
　　厉害！
　　在他们脚下，是林立的高楼大厦，样式和夏歌见过的也不同，绚烂的霓虹灯挂满了城市的各处街道，楼房也不是四四方方，而是像蜂巢一般的六边形基地的柱状为主。
　　新鲜！
　　耀眼的五彩霓虹灯之上，一片又一片的草丛、树木、植被，夹杂着种种太阳能发电装置，覆盖了那些‘蜂巢’的天台。
　　漂亮！
　　至于天空，更是漫布着一股通话版的粉蓝色，白色和黄色的两种云朵飘荡着，明亮的太阳西斜像要落山，还有不发光的其它巨大天体，大大小小地挂在天空。
　　“哇……”
　　夏歌看得入迷了，有些忘我，不知不觉间又忘了刚被关机威胁，竟然下意识屏蔽了外界的声音。
　　直到眼前的画面突然一黑——车窗玻璃被遮住了，转变为保护隐私模式。
　　夏歌没得看了，失望地‘啊’了一声，乖乖坐了回去。
　　在他身旁，陆行深让他复述一遍这次出行的注意事项。
　　夏歌其实完全没听。
　　但是没关系，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
　　夏歌在脑内播放了刚才录下来的声音，一条一条照着念：“不能忘记扮演林玉音，不能大声喧哗，不能吃完饭后答应去宾馆、家里、温泉等会少儿不宜的其它出行计划，不能和他亲嘴，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能……”
　　突然间，陆行深再次开口，
　　“再加一条，无论到时候你们看到什么做了什么，不可以大惊小怪。”
　　可以说非常严厉了。
　　“噗。”
　　坐在后方的李医生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UR996，我原本应该销毁你，”
　　陆行深话锋一转，忽然说道，“但是林玉音坚持让你先试试，要给你一次机会，你如果搞砸了，还是会被销毁。”
　　他不带情绪地看向夏歌，幽暗的双眸带着无机质的残酷感，叫人从中瞧不见也找不到丝毫人类应有的情绪波动。
　　那样子像是什么都不在乎，哪怕说出‘销毁’这个词的时候，也只是出于理性的考量，提前告知了结果。
　　但夏歌还是从中读到了一丝非常情绪化的威胁意味。
　　他嗯嗯点头，配合着严肃认真，以表示自己被威胁到了，超害怕的。
　　很快，李医生就笑开了，像是在提醒着什么，“他只是一个人工智能，你威胁他有什么用呢。”
　　“哦。”
　　“放轻松嘛。就这么赶鸭子上架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李医生见他脸色不好，也不开玩笑了，温和地劝说起来，“谁让傅上校凶名在外呢？”
　　期间，陆行深试过劝林玉音先别着急让替身上场的，但是遭到了激烈的反对，好像只是亲自见面就让林玉音痛苦不已。
　　原来是因为傅上校很凶？
　　夏歌好奇地扭头朝李医生看了过来。
　　“凶名在外？”
　　在他的资料库里，有傅上校的样貌照片、姓名，以及林玉音应该知道的一些基本信息，比如知道他的身份，背景。
　　但是这种八卦意味上的信息，应该是陆行深不屑于写进来。
　　“是啊，”
　　前面的陆行深已经开始闭目养神，李医生见他不反对，就和夏歌聊了起来，“傅上校年少有成，是百年来最年轻的一位上校，传闻中他有点恃才傲物，脾气也非常的暴戾，残忍嗜杀，就连他亲爸都有些怕他，你知道为什么？”
　　夏歌的好奇心被提起更高了，连窗外那科幻感十足的风景都不看了，扒着椅子背问道，“为什么啊？”
　　“我说了，不过你别太当真，都是传言，”李医生继续道，
　　“据说他的亲爷爷，他曾经的心腹手下，都是被他亲手杀死的，死的时候只有他在场，但是证据不足最后都不了了之。还有个传闻，是说他心理上有点问题，因为每个被他的脸和身份吸引来的追求者，最后都……”
　　“到了。”
　　说了一半，悬浮车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逐渐下降停落，陆行深睁开眼睛，打断了好友的八卦。
　　夏歌不愿意动，“啊！等一下，他的追求者怎么了？！”
　　陆行深无情地打开车门，示意他下车。
　　后座的李医生笑得更开心了，朝他挥手拜拜，“下次继续说给你听哦，如果没被销毁掉的话。”


第5章 赞美科技（修）
　　夏歌：“呜。”
　　只好乖乖下车。
　　傅薄妄选择的初次约会地点，是一家颇有格调的餐厅，临海，能看到漂亮的星空。
　　到了地方，就有专门的侍者一对一接应预约好的客人，带着夏歌一路走向顶楼的用餐地点。
　　路过一个长长的玻璃栈道时，夏歌忍不住放慢了脚步，盯着脚下的玻璃看，盯着玻璃和窗外流淌的海水看。
　　真好看啊。
　　这还是夏歌第一次亲眼这样近距离地看到大海。
　　和电视里的不一样，和照片里的也不一样，近在咫尺，波光粼粼的海水静静流淌着，远处还能瞧见白色的浪花，和细细软软的沙滩。
　　曾经在他表达过对海滩的向往后，有一个曾经同房住院的老爷爷回来看过他，给他带来了一个沙漏，里面的沙子就是爷爷从一个沙滩上取的细沙，那是夏歌当时最喜欢的礼物了。
　　而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整片大海。
　　不过，他现在算是机器人诶，不知道能不能游泳，入了水会不会直接沉底？
　　想到这里，夏歌一边继续跟着侍者走向吃饭的平台，一边用脑内的程序给陆行深发消息，询问自己的机能问题，泡在水里会不会坏。
　　还没等到回复的时候，夏歌走到了就餐的观景台。
　　观景台是露天的，能看到璀璨的天空，海风拂过，正中央的位置摆放了一个圆桌，旁边是一圈自助的各种设备，夏歌有点看不懂。
　　再旁边，还有单独的盥洗室，一个可以通向跳水台和泳池的栈道，以及可供休息、隐私保护性极强的……带水床的观影室。
　　侍者见他的视线扫视一圈，像是初次前来，礼貌询问道，
　　“需要我为您讲解一下自助设备的使用吗？”
　　好吧。
　　夏歌点头，刚要开口答应，另一道声音却在另一侧响起，打断了他们，
　　“不用了，你们回去吧。”
　　夏歌朝着说话的人看去，瞧见个一身军装，眉目冷肃，浑身都带着浓厚煞气的高大男子。
　　军装是以黑、白为主的色系，衣领宽大，佩戴着金色绶带，贴合着英朗挺拔的身形。
　　男子看起来仿佛是刚从战场上走下一般，光是站在那里投来视线，就让人忍不住想立正站好。
　　男子让跟着的侍者离开了，空地上一时只剩下两人。他身上原本应该贴有臂章、肩章这类显示出具体爵位、身份的小物件都被有意摘了下来，留下空荡荡的军服，但夏歌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用AI识别功能，对比他的照片，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是傅薄妄。
　　傅上校，林玉音的政治联姻对象，在车上被李医生有意无意描述成了大灰狼的那个人。
　　看起来不像坏人嘛，就是长得有点凶。
　　夏歌忍不住想道。
　　傅薄妄的眼眸是深绿色，他看向夏歌，开口解释道，“抱歉，自作主张让他先走了，需要讲解的地方，就让我来吧。”
　　夏歌直接放空大脑，严格照着脑海中的数据提示，露出标准的林玉音式浅笑，“没关系。”
　　他在车上的时候，也稍微练习了一下，因为原定的程序设计，他只需要把身体的操纵权放出去，尽可能不让自己的想法施加影响，就自然能变成高仿林玉音了。
　　“这家店的特色就是食材新鲜，隐私保护得比较好，”傅上校跟着他一同坐在桌子两端，主动说道，
　　“旁边那一排设备，可以用来实时垂钓水产，再交给这里的厨师烹饪，垂钓过程是远程操作，但从这里就能直接看到。”
　　就在这时，夏歌的脑内忽然接收到了一条来自陆行深的简讯。
　　他以为是关于自己防水功能的解答，垂眼坐下时悄悄查看，却发现里面只有一段简短的指令：
　　【立刻离开那里！】
　　夏歌一愣，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唰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话还没说几句，一道餐前甜点已经被端了过来。
　　举着银色餐盘的侍者穿着与方才引领他们的人有些不同，低垂着的脸被帽檐下的阴影覆盖，看不清面容，几步来到他们的桌前。
　　傅上校皱眉道，“我还没让上这个……”
　　那人却一把丢了餐盘，从怀中猛地掏出一把匕首，刺向还坐在原地、看似毫无防备的上校。
　　夏歌一个激灵，条件反射伸手接住了被丢出的那一盘甜点，丁点没洒出去。
　　哎呀，是草莓味的。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夏歌只来得及后退几步，看清甜点上有几颗草莓，歹徒就已经被上校缴械，按在地上。
　　那动作太过迅速专业，夏歌抬头看去时，歹徒已经跪在地上，上校却还没离开椅子。
　　看起来游刃有余。
　　他想，这大概会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打斗。
　　夏歌又想，陆行深突然让他离开，可能就是发现了歹徒的行踪？
　　他看了看歹徒和上校的位置，又看了看来时的大门。
　　可是，要尽快走到出口，他需要先绕过上校和歹徒，但是这个过程难免会距离歹徒太近了。
　　“说，干嘛的。”
　　那人没有回答上校的问题，哪怕被军靴踩在脚下，也只是发出野兽一般的怪叫声，身体扭曲成不似人类的角度，硬生生让自己的一条胳膊脱臼，而后再次袭击傅上校。
　　一个匕首被丢远了，还能掏出另一个。
　　“去死吧！傅薄妄！”
　　“砰！”
　　一声枪响，傅上校开枪击中了歹徒的一条大腿。
　　鲜血顿时染红了他的裤腿，歹徒发出痛苦的惨叫，却没有停止挣扎。
　　枪声很大，迅速引起了安保的注意，嗡嗡的报警声随之响起。
　　脑海内，陆行深再次催促夏歌立刻离开现场。
　　夏歌回他：好哒好哒，快了快了。
　　先不说他早就测试过自己的身体性能，瓷砖都能轻易跪裂，寻常人估计伤不到他，陆行深担心的应该是他因此暴露不是人类这件事。
　　再说了，傅上校看上去完全是优势的一方，拿下这个歹徒应该不成问题。
　　还不如等上校打完。
　　夏歌低头看看手里的甜点，加上上辈子算起已经几年没吃甜食的他，终于没抗住诱惑，低头，尝了一小口。
　　嗯……
　　没味道。
　　夏歌脸色凝重，怎么会没有味道，是厨师忘了放糖吗？
　　他再次后退几步靠着墙角，尝了尝调料罐里的椒盐，辣椒面，黑胡椒，醋。
　　行吧，是他没有味觉。
　　机器人不配有味觉吗可恶！
　　就在他身前不远处，上校再次开了一枪。
　　这一次，是另一条腿的膝盖。
　　夏歌再次抬头看去，有点费解。
　　这和电视里演的不太一样，歹徒一条胳膊脱臼了，两条腿废了中了枪，浑身血淋淋惨兮兮的，怎么还不束手就擒？
　　看起来真的很疯狂。
　　相比之下，傅上校就真的冷静过了头，全程动作都是干净利落的，哪怕是直面这样的歹徒，眼睛都不眨一下。
　　在歹徒再次用最后的左手，拼死也要和他同归于尽时，上校还在按照常规的程序劝说他，“现在放弃抵抗，还能留你一条命。”
　　应该快打完了吧。
　　不……这种程度已经算是严刑拷打，或者说，虐杀了吧？
　　又是一枪，打中了歹徒的肩膀。
　　他依然疯狂，吼叫着，谩骂着，死不认输，浑身是伤却没有一个是致命的。
　　但看着就疼极了，一边拖出一条血迹，在地上挣扎爬动，一边哆嗦着要反击，甚至张口就咬住了傅薄妄的小腿。
　　模模糊糊间，似乎能听到歹徒吼叫着什么‘还给我’之类的。
　　夏歌贴着栏杆边缘，一点点挪动身体，想等他们打远点，再趁机溜走。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栏杆爬上来一个人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林玉音，跟我走！”
　　夏歌吓了一跳，下意识喊了出声，“谁？！”
　　这边，傅上校也发现了动静，布满煞气的脸猛然抬起，锐利的视线射线一般刺了过来。
　　夏歌瞧见他因为紧张而瞳孔紧缩的绿色眼眸，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还得演戏，陆行深让他绝对不准ooc来着。
　　他可是林玉音的替身啊。
　　于是，那张唇红齿白的脸顿时僵住，变得惶恐凄然，一张脸脸色煞白，指尖微颤，像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
　　如果他的手里没有捧着咬了一口的草莓舒芙蕾，布丁没有跟着他的手一起发颤晃动，嘴角的奶油也没有留下痕迹的话，这一幕真是像极了林玉音本音了。
　　似乎有哪里不对，傅上校的眼底透过一丝疑惑，但很快被地上的歹徒抢走了注意力。
　　那家伙是个亡命徒，不要命还疯，除非弄死，否则不会停止咬人。
　　但傅薄妄需要他活着说出是谁透露了自己的行踪。
　　“别怕，我是来帮你离开的，条子——我是说警方已经在楼下了，那歹徒还有同伙，我们先从泳池去安全的地方！”
　　抓住他手臂的人似乎认识林玉音，也不知怎么身手这么矫健——观景台直接建立在一个海边峭壁上，几乎直上直下的峭壁可不是寻常人能爬上来的。
　　就连歹徒都是伪装成侍者走进来，而不是选择攀岩啊。
　　夏歌看了他一眼，是个年轻人，看起来和林玉音差不多大，也没有那个歹徒一样阴森可怖的脸色，就点头跟着走了。
　　就在他被拉着转身跑向泳池时，夏歌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瞧见远远的电梯门口，又冲出了两个歹徒和傅薄妄缠斗在了一处。
　　但是依然的打不过上校。
　　“我们从这里跳下去，你会跳水吗？不会也没事，死不了人，我来的时候带了攀爬用的绳索，可以直接从这里离开，到时候就安全了。”
　　夏歌看着这个陌生的人，偷偷用眼睛拍下对方的照片——拥有着棕色卷发、明亮双眼的少年，然而，怎么也检索不到白月光认识的人里面有这一号人。
　　他看着下面高高的跳台，进泳池是没什么问题，但是……
　　“怎么不跳？你怕高吗？”
　　夏歌摇摇头。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帮我离开？”
　　难不成是陆行深见他迟迟不动，派人来接应的吗？可他是来赴约遇到事情，又不是什么地下接头团伙。
　　“我是陈笑年，帮你离开是因为我有事找你——林玉音，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可不能看着你又卷入什么奇怪的事件，然后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浪费两三天，好了，时间紧迫，跳吧！”
　　恰好这时，陆行深及时发来回信：
　　【可以入水，但是不能游泳。】
　　夏歌连忙后退半步，并为难地开口道，“还是算了吧，我……”
　　然而来不及解释，陈笑年已经行动力极强地拽着他的手臂，另一手推着他的后背，直接带着他跳了下去。
　　史无前例的巨大水花飞溅起来，发出嘭地巨响。
　　蔚蓝的游泳池中，不断冒出咕噜噜的气泡。
　　作为重量密度都远超人类的仿生机器人，夏歌直接沉底了。
　　他从未想到自己的身体竟然这么沉。
　　仿生人不用呼吸，他想屏住呼吸或者吐出气泡都很容易，就这么静静地、尴尬地站在泳池底部。
　　而陈笑年，三番五次试着把他拽出水面都失败后，终于先自己游上去缓了口气，然后低头看向水底一点点如履平地朝着岸边走去的夏歌，沉默了。
　　泳池同样建立在很高的位置，底部是透明的钢化玻璃，追求的是仿佛游在云间的体验感，而此时，夏歌慢慢走到岸边，脚下蓄力一跳，终于从水中高高跳起，回到了岸边。
　　他和陈笑年四目相对，尝试着找了个借口，“我不会游泳。”
　　陈笑年在水里飘着看他，“那你会呼吸吗？”
　　夏歌低头看自己的身体。
　　啊这，刚才怕进水，在水里屏住了呼吸，出来后忘记再打开呼吸模拟的开关了。
　　他连忙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胸口起伏起来，面不改色道，“会啊。”
　　陈笑年欲言又止了半晌，艰难道，“那你……肺活量挺好的。”


第6章 赞美学习
　　mua！
　　夏歌干笑了两声，“啊哈哈，谢谢夸奖。”
　　陈笑年：“那你到底有多重？我的攀岩绳很长，但是承重不太好，万一……”
　　夏歌看向远处，上校已经把那三个歹徒都打趴下，远远看去都能瞧见血淋淋的一片。
　　忽然间，一个歹徒用最后的力气，拿出了一枚炸蛋，被上校迅速一脚踢在手上，炸蛋也随之飞出。
　　一时不察，另一个原本已经倒在地上不能动弹的歹徒，突然接住了那个炸蛋，阴森地一笑，用力朝着露台外抛出。
　　“傅狗，让你也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歹徒还放了个自认为有力道的狠话。
　　夏歌囧囧地听着，槽多无口。
　　炸蛋直直飞向夏歌所在的位置。
　　这抛物线未免有些太远了。
　　“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陈笑年还在水里，直接掏出一个什么，精准打中飞来的炸蛋，让那东西朝着另一边坠落下去。
　　是一个无比标准、完美的棒球手击球动作。
　　轰隆地爆炸声随之响起，炸蛋被打飞出去，震动让整个建立在高处的建筑一齐摇动，玻璃栈桥也跟着发出咯吱声。
　　仔细看去，他拿在手里的‘球棒’，竟然只是一柄雨伞。
　　好……好身手。
　　旁边，陈笑年已经在泳池旁边的栏杆绑好了绳子，试了试松紧，“这样，我先下去，然后你也跟上……”
　　那个爆炸并不是很大，烟雾散去时，夏歌最后看了一眼傅上校，考虑着自己的不辞而别是不是有点没礼貌。
　　对方解决了那三个歹徒，安保人员已经冲上楼，只是远远站着不敢靠近那血淋淋的现场。
　　站在人群中，傅上校也遥遥朝他看了过来，微微眯起了双眼，神情里带着微妙的疑问与审视。
　　似乎是想说什么，但隔着这么远，说什么都没法听到的。
　　夏歌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最接近林玉音的人设，于是他只是朝着傅上校摆摆手，笑了一下，就转身跟着陈笑年从泳池旁边的高台爬了下去。
　　爬到一半时，绳子果然有点松动。
　　不是绳子的承重不行，而是栏杆的承重不太行。
　　“快下来！”
　　来不及了。
　　栏杆整个变形脱落，夏歌直接从还剩一半的高度垂直坠落。
　　然后稳稳地落在地上。
　　“喂！”
　　陈笑年也连忙一点点从绳子上落下，焦急地跑了过来，“你不要命了！没事吧？我看……看……”
　　寻常人从这样的高度直接跳下去，相当于从二三楼的高度跳，骨折都是轻的。
　　而夏歌坐在一边凸起的石头上，正摘掉坏了的鞋袜，整理脚上的沙石。
　　鞋子张嘴了，袜子破了大洞，他的脚掌和脚趾却完好无损，白皙粉·嫩，脚踝膝盖的骨头更是没有任何损伤的痕迹。
　　啊……
　　他转头，不好意思地看向这位帮了自己大忙的陈笑年，“陈同学，我没事……”
　　“你，你不是林玉音吧。”
　　尴尬了。
　　被发现了。
　　陈笑年没有表情地看着他，目光在夏歌的身上打量，若有所思地小声嘟囔起来，
　　“我不记得他有什么双胞胎的兄弟，现在的化妆易容技术也没做到能彻底防水，在这种情况下还不露破绽，加上之前的种种表现，难道说那种仿佛脑残小说里的狗血传言是真的……”
　　夏歌还没想出怎么糊弄过去，陈笑年已经眼底精光一闪，微微一挑眉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你就是传说中那个替身仿生人？真正的林玉音在哪儿？”
　　“对不起……”
　　夏歌下意识地道着歉，有点慌张地低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果然被我猜中了。”
　　陈笑年却没太大反应，只是叹了口气，一把捂住了脸，很是郁闷道，“我好不容易打听到林玉音今天约会，费尽心思差点被保安发现才追到这里，结果竟然是个假的……”
　　“诶？这也能打听到吗？”
　　“那自然不是能免费打听到的消息，具体的不能多说了。”
　　那就是花钱买的情报了？
　　夏歌好奇无比，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厉害，还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说话时，夏歌的双眸闪亮，就差把八卦二字写在脸上。
　　身手这么好，看着样貌也阳光帅气的同龄少年，为了一个林玉音连特工般的操作都能用出来了，难道又是一个深爱林玉音的痴情人吗？
　　“我？”陈笑年放下手，一张脸越发生无可恋，“我只是一个被迫和林玉音分到一个小组，被小组作业折磨的苦命学生罢了。”
　　夏歌：“……”
　　陆行深再次发来了讯息：【我来接你了。】
　　夏歌一时间有点不敢回复。
　　要是让陆行深知道自己出师不利，一下就被发现了仿生人的身份，回去一定会被直接销毁吧。
　　之前原本想着，销毁也是没办法的事，临死前多活一次还能吃一次大餐，值了。
　　可是他根本没有吃到大餐啊！想想就好不甘心。
　　夏歌犹豫着，忍不住开口，“陈同学，我是仿生人这个事……你能不能替我保密？假装不知道？”
　　“保密？”
　　陈笑年听到这个请求，反而比得知他是仿生人更惊讶。
　　正打算再问点什么，陈笑年突然朝着夏歌身后的不远处看去，欲言又止地闭上了嘴，将乱七八糟的猜想和疑问咽回肚里。
　　夏歌也转身，跟着看过去，果然瞧见了正在朝这边一步步走来的陆行深。
　　距离不远不近，陆行深沿着沙滩的边缘走着，不紧不慢，脸上的表情也从容冷静。
　　夏歌想，这个距离，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
　　应该……没有这么背运吧？应该没有吧？
　　“我答应你。”
　　陈笑年忽然就答应了，认认真真看向夏歌的脸，“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诶？”
　　夏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保密的请求被答应了。
　　陆行深已经走到了夏歌身旁，手杖被握在掌心，轻轻立在一旁，随着他手臂动了动，才一瞬折射出刺目的光。
　　“在做什么？”
　　问题是对着夏歌问的，眼神却在之后落在了旁边的陈笑年身上。
　　仿佛真是个一无所知，刚刚来到这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普通人。
　　夏歌却一个激灵，顿时有点紧张，“我……”
　　相比之下，陈笑年倒是神情自若，丝毫看不出丁点的表演痕迹，自然露出礼貌的微笑，轻松地做出握手的姿势，友好道，
　　“你好，我是林玉音的同学，陈笑年，来这里找他问问小组作业的事。”
　　陆行深伸出戴着手套的左手，神情疏离，嗯了一声，没有自我介绍的打算，“辛苦了。”
　　夏歌：“……”
　　想起方才的惊险开溜路程，是挺辛苦的。
　　陈笑年丝毫不觉尴尬，也换了左手虚握一下，早就听闻这个人有点洁癖，看来是真的，
　　“你就是林同学的那位发小吧？别误会，我对林同学没有别的想法，毕竟林同学从开学之后就神出鬼没的，我迫不得已才来这里堵他问作业的事。”
　　“看出来了。”
　　陆行深黝黑的眼珠转动，定定看向陈笑年，似乎在观察他的言行，几秒后自鼻腔嗯了一声，“幸会。”
　　夏歌也反应过来，跟着点头，慢半拍地积极应和，“对啊对啊，就只是作业的事，我们马上就说完了。”
　　面对着陆行深的疑问，两个人几乎是下意识地直起背，像是面对了什么家长一样连忙解释起来。
　　尤其是夏歌，因为做贼心虚，生怕自己仿生人身份暴露的事也被陆行深知道了，忍不住视线飘忽地反复朝着他脸上瞧，想看出这人到底有没有不高兴。
　　瞧不出陆行深的脸色，就又忍不住看旁边的陈笑年，开始担心这个刚认识没几分钟的人，转头就把自己卖了。
　　像是为了让作业的说辞更加有可信度，陈笑年直接当着他的面，就和夏歌商量起了作业的细节。
　　“你应该挺聪明的吧，”陈笑年微微眯起眼睛，恭维似的说道，“这次的小组作业并不难，虽然快到死线了，但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啊，我……我尽力……”夏歌听着差点结巴起来，这话怎么听着好像别有深意，为什么他就一定没问题，因为仿生人的高智商刻板印象吗？
　　而且怎么就没问题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搞什么小组作业啊！虽然上辈子是活了很多年……但他的学习生涯真的超短！
　　“没关系，我知道你经常请病假，有的知识点不熟，有不会的问我就好了。”
　　“那、那好，我会尽力的！”
　　得到回答，陈笑年明显松了一口气，似乎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比小组作业更重要的事情了，他抬起手，在耳后的智脑外设按了按，“交换个联系方式吧，到时候方便一起约作业。”
　　“好啊好啊！”
　　至于是不是只说过作业的事，陆行深没说不信，也没表示信了，只借口之后两人还有别的安排，直接握住夏歌的左手腕，带着人步行离开。
　　海边是悬浮车的禁飞区域，他的车停在了远处。
　　看着两人走远，陈笑年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冷淡下来。
　　他好像不小心知道得太多了。
　　林玉音入学的时候，就曾经因为和陆行深的绯闻被同学们议论过一阵子，有说两人是一起长大两小无猜的，也有说陆行深对其求而不得的。
　　陈笑年一直不太关注这些，也从不喜欢参与这种没用的闲聊，近期有了陆行深在家养替身的八卦时，他也只觉得太夸张了，又不是小说电视剧，豪门哪儿这么狗血。
　　没想到现实比狗血还狗血，不但有个替身，还是个仿生人。
　　陈笑年转身离开，脑海里控制不住地想起方才那个仿生人的模样。
　　不像林玉音，也不像寻常的仿生人。
　　性格有些天真，而且会撒谎，会慌，会怕做错事……
　　希望这些都是程序的设定，或者是AI的学习能力，而非一个真正诞生了自主意识的AI。
　　否则，有了欲望和感情的AI，却是为了充当他人恋情中的替身而诞生，未免也太可怜了点。
　　想到这里，陈笑年离开的脚步一顿。
　　如果他成功约了见面做作业的话，来的人不知会是哪一个？是林玉音本人，还是今天的这位仿生人？
　　陈笑年沉思片刻，开始祈祷最好是今天的仿生人，感觉会更有利于小组作业的完成。


第7章 赞美太阳
　　海边峭壁上方，观景台上。
　　警方闻讯迟迟赶到，救护人员也随之赶到，将三个恐怕下半辈子都要在床上度过的歹徒抬上担架。
　　“傅上校，虽然都打过招呼了，但还是要走个程序，”旁边负责的警员站在傅薄妄身侧，客客气气地询问道，“这个……这三人出现的全过程中，是只有您在场吗？”
　　傅薄妄站在栏杆边，目光眺望着远方，看上去像极了在欣赏海岸的风景。
　　掐灭手中的烟，他头也不回地答道，“是的，就我一个。”
　　“您……确定？”
　　那个警员比较年轻，一次次看向放在栏杆旁的窗台上，明显被咬过一小口的草莓甜点，有点难以置信，“您一个人来到这个……这个地方，是为了什么呢？”
　　“吃饭。”
　　“啊？”
　　不知想到了什么，傅薄妄忽然轻笑了一声，转过身，正面朝向问话的警员，“饿了，来吃晚饭，顺便看风景。”
　　他确实看到了很不错的风景。
　　“好吧。”
　　警员看到他这样的笑，顿时又想到了刚刚冲进来时，傅薄妄一边擦血，一边微笑的模样，活像一尊地狱爬出的修罗，顿时有点害怕地挪开了对视的视线，点头道，“那就没什么事了，多谢傅上校擒获这三个瘾君子，那我们先回去了。”
　　“走好。”
　　等到现场没了什么人，傅薄妄才抬起手，在自己脑后佩戴的智脑上轻点。
　　眼前的近处打开临时投屏，显示出一位老战友发来的讯息。
　　【老傅，进度如何？计划成功了吗？】
　　傅薄妄想了想，回了他一个消息：
　　【小白花被吓跑了。】
　　那人立刻回道：【哈哈哈，我就知道！那么退婚的事你提了？】
　　傅薄妄：【没提。】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下次吧，他跑得太快了，没来得及。】
　　【你不是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不急。】
　　回讯时，傅薄妄再次想起不久前见到的一幕。
　　传闻中那个在温室中长大、胆小文弱的小少爷，在亲眼目睹了想当残暴、血腥，乃至于惊悚的一幕后，哪怕面对差点在眼前炸开的危机，依然面不改色，临走前还对他挥手再见。
　　至于原本符合他预期的害怕模样，演技可圈可点，同时又破绽百出。
　　也许传闻并不可信。
　　傅薄妄闲适地倚靠在栏杆边缘，随手拿起窗台上已经不在最佳品尝时间的甜点，用勺子挖了一口草莓味的点心，送入口中。
　　果然是小少爷才会喜欢的绵软口感，又甜又奶。
　　傅上校放下盘子，转身顺着来时的方向离开观景台。
　　……
　　海岸边。
　　夏歌的全身都湿`透了，白色的衬衣贴在皮肤上，头发也乖顺地垂着。脚下的鞋子也坏了，勉强套在脚上。
　　看起来狼狈极了，偏偏本人不觉得，走在路上，还低头看着坏掉的鞋底子甩脚玩。
　　鞋底脱落了一半，他每次一甩脚，就像个大河马的嘴巴啪嗒一声张合，甩出两滴水。
　　若是不熟悉的人，还会觉得这个小伙子心情还不错。
　　其实夏歌连头都不敢抬了，有的人就是如此，越是心里面忐忑纠结，小动作就越多，下意识地排解自己。
　　走着走着，夏歌因为甩着鞋底的动作太大，不小心踢到了一颗小石头。
　　石头骨碌碌滚出去一小段，他灵机一动，用另一只脚跟着踢了起来。
　　同时在心里纠结身份暴露的事被发现了没有。
　　左脚踢一下，发现了，右脚踢一下，没发现，再踢一下，发现了……
　　哗啦一下，一个巧妙的角度踢出去，石子嗖地一下飞出去很远，不见了。
　　啊，发现了？！
　　夏歌继续低头，很快又找到了新的小石子，左脚右脚换着踢。
　　左脚踢一下，会被销毁，右脚踢一下，还能苟，左脚踢一下，会被销毁……
　　陆行深就静静地在前面缓步前行，任由身旁的UR996顶着林玉音的脸追着个石子跑来跑去，一会儿跑到他左前方，一会儿落在后面，一会儿又从右边出现。
　　仿佛一只第一次出来遛弯的狗勾。
　　陆行深没有养过狗，但比所有养过狗的人都要淡定，无论这个浑身湿漉漉的小家伙怎么折腾，只要不离开特定范围，就能始终保持着目不斜视，自己走自己的。
　　直到那个沾了海水又裹上一层细沙与泥土的石子再次飞滚过来，哒地一下撞在他的皮鞋上，停止滚动。
　　陆行深也停下了脚步。
　　视线的余光之内，996蹦跳着追了过来，有那么一瞬间，像是要和那个脏兮兮的小石子一样，没头没脑地往他身上扑。
　　然而他没有。
　　看起来莽撞又有点人工智障的UR996在陆行深面前三步远及时刹闸，整个人都猛地一僵，热切追着石子的视线顺着皮鞋、裤脚，缓缓上移，颤颤巍巍地落在了陆行深冷若冰霜的脸上。
　　那样子像是还准备好了随时开溜。
　　陆行深瞥了他一眼，在996的脚跟向后蹭了半步时，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
　　“别动。”
　　夏歌站直身体，双臂垂落，中指贴在裤缝上，仰头睁着眼睛看他。
　　看着紧张，眼睛倒是瞪得挺圆的，正尝试着从陆行深的扑克脸上判断这个人生气了没有。
　　陆行深握住了他的手腕，一言不发地带着他换了个方向，朝着沙滩里侧的一处建筑物走去，脚步比方才迈得大了些。
　　夏歌跟着走去，定睛一看，瞧见了一个……垃圾回收站？！
　　等等，要被丢掉了吗！！
　　夏歌脚下一个急刹车，不走了。
　　陆行深疑惑地回头看他：？
　　夏歌：“我……我有一个问题。”
　　陆行深没有说话，微微蹙起的眉头在昭告他的耐心即将告罄。
　　夏歌：“我是太阳能的吗？”
　　他想好了，如果自己是太阳能的，那么就算被丢掉应该也不是大问题，大不了从一个有从属的家用仿生人，变成一个流浪仿生人，仿生人不用吃饭喝水，大概还能四海为家地快活一阵子。
　　完全没能接收理解到仿生人奇特脑回路的陆行深：“……？”
　　这一瞬间，夏歌第一次在陆行深的脸上看到鲜明、深刻、生动到无法忽视的强烈情绪。
　　在那张过于冷淡、从来都不屑于有什么表情的扑克脸上看到的。
　　简单用两个字来概括的话，大概就是——鄙视。
　　也许是和机器人吵架实在太幼稚了，陆行深忍了忍，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脱口而出一句‘你是人工智障吗’。
　　很快，夏歌还是被拉着走了进去。
　　好在，不是被拉去了垃圾回收站，而是直接进了垃圾站旁边的公共卫生间。
　　一个购物袋被丢到了夏歌怀里，他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整套崭新干净的衣服和鞋子。
　　“哇！”
　　夏歌翻出来看了看，发现和自己身上的这套还不太一样，但是同样质地很好。
　　他抱住购物袋，完全没有被嫌弃的自觉，仿佛收到了什么惊喜礼物似的，开开心心地问陆行深，“这是送给我的吗？”
　　陆行深罕见地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他微抬下巴，示意了一下旁边的隔间，“去洗干净身上再换。”
　　因为是海岸线旁边的洗手间，这里的设施还算功能完善，配备了三个可淋浴的隔间，还有一次性的大纸巾，纸巾是不易撕碎掉屑的那类，很适合擦水。
　　夏歌试了试，又很快从隔间出来了。
　　光着，没洗。
　　陆行深一看他这样，就皱起眉来，“怎么？”
　　夏歌不好意思地低头，看着脚趾头小声道，“那个、淋浴头好像……是人体感应出水的……对我不起作用……”
　　陆行深沉默了。
　　夏歌试探着又问他，“要不，你帮我一下？”
　　陆行深：“……”
　　最终，陆行深还是妥协了，走进了那个略显狭小的隔间。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夏歌边冲洗着身上的泥沙和泳池消毒水味道，一边哼起了歌。
　　因为录入的语音数据库里没有林玉音唱歌嗓音的数据，夏歌口中的调调也变得极其接近电子歌姬，颇有股他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里的电音风。
　　旁边，非常非常近，又恰好在感应系统最远处的地方，陆行深背对着洗澡的仿生人，面无表情地站着。
　　手里举着一把雨伞，身上穿着一件雨披，挡下了飞溅过来的自来水。
　　十分钟后，夏歌冲好了。
　　旧衣服、坏掉的鞋子，还有一次性雨披和雨伞被一起丢进了外面的垃圾站里。
　　等到夏歌穿着新鞋新衣服，跟着陆行深走向悬浮车的时候，几辆警车和救护车恰好也亮起了灯，从距离他们半条街的位置呼啸而过。
　　看方向，貌似是从那个海边餐厅的飞来的。
　　夏歌一下子想起了那几个被打成筛子的歹徒，犹豫了一下，“我就这么走了没问题吗？”
　　虽然他上辈子的生活阅历没多少，几乎宅了一辈子，但从电视和小说里也是了解过的，案发现场的人经常会需要跟着一起回警局接受问话。
　　虽然这个突发事件不关他事。
　　陆行深知道他在说那几辆警车，但这样的小事似乎不值得他在意，连转头多看一眼也没有，直接拉开了自家车门，坐了进去，
　　“不用管。”
　　笃定的语气与态度，像是什么都没放在心上，又像是什么都知道。
　　夏歌想了想，也没再多问。
　　他并不是林玉音本人，他作为仿生人替身的事，应该也还是个秘密，就算是真的需要去警局接受问话，多半也不需要他去。
　　警方应该比陈同学还厉害，连陈同学都一眼看出他是假的了，万一警方也看出来，那就瞒不了上校了。
　　四舍五入一下，就是他任务失败要被销毁！
　　迅速跟着坐入悬浮车，夏歌发现同行的李医生也早就在里面等着了，见他坐进来还抬手打了个招呼，
　　“玩的开心吗？”
　　夏歌一秒灿烂笑开，“嗯！开心！”
　　旁边的陆行深动作一顿，声线顿时凛冽了三分，“玩儿？”
　　夏歌：“……”


第8章 赞美病毒
　　夏歌幽怨而委屈地看了李医生一眼。
　　明明是他先说玩什么的，为什么只凶我一个？
　　李医生闷笑了几声，又上下打量了一遍这位996，惊讶的咦了一声，“玩的这么开？”
　　夏歌没懂，“啊？”
　　李医生：“啧啧。没暴露身份吧？”
　　这个题他会，夏歌斩钉截铁道，“绝对没有！”
　　李医生由衷佩服：“那太厉害了。”
　　陆行深透过后视镜瞥了李医生一眼，阻止这人继续瞎想下去，“他乱跑弄的。”
　　李医生：“哦……”
　　夏歌这才明白，刚才是在说他换了一身衣服的事。
　　也不知道李医生都脑补了啥……
　　夏歌耿耿于怀地想着，自己连个成型的屁股都没有，有啥可脑补的？
　　车辆缓慢启动，他僵硬地转移话题，“这是回、家的路吗？”
　　话刚出口，他就愣了一下。
　　他能理解语音数据库里没有‘屁股’，也没有唱歌的声调。
　　但怎么连‘回家’都没有？
　　疑惑很快被李医生欢快地回答打散遗忘。
　　“不是哦。”
　　李医生依旧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你猜？”
　　夏歌：“？？？”
　　李医生微笑道，“是去给你杀毒哦~”
　　啊。
　　杀毒？
　　杀毒还是杀他？
　　夏歌听到这个词，脑内自动翻译了一遍，顿时有了点危机感，并且对于把自己自动划分入‘程序病毒’的分类这件事，丝毫没感觉到有任何不对劲。
　　重生刚刚一天的夏歌，终于还是有了自己的心事。
　　虽然不是销毁，但总感觉杀毒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还没尝到草莓蛋糕什么味儿呢。
　　悬浮车果然飞入了和来时不同的方向，夏歌忧愁了不到五分钟，又被窗外的风景拽走了注意力。
　　他看到了一个看起来像宫殿一样华丽、漂亮、繁华而色彩缤纷的——甜品店！
　　好大！好亮！好迷人！
　　因为天色已经逐渐转暗，那个大大的，本体建筑就像个大蛋糕一样的店铺也亮起了粉色、紫色、暖黄色交杂在一起的霓虹灯，在城市夜景中被衬托得更加显眼了。
　　夏歌憧憬不已，忍不住凑近到脸都快要贴到玻璃上看。
　　但很快，悬浮车就带着他飞远了，看不到了。
　　夏歌发出遗憾的声音：“啊……”
　　陆行深将无视进行到底，任由他变幻着声调语气发出各种不明声音都没理。
　　像是已经习惯了他的作妖。
　　“哎……”
　　好在，后座还有一个非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李医生，
　　“怎么了？”
　　“杀毒前，好想吃草莓蛋糕……”
　　不知是不是巧合，这句话一出，陆行深垂眼看了过来，在夏歌的肚子上停留了一秒。
　　李医生好奇了起来，“为什么你会对草莓蛋糕感兴趣？”
　　只要有人接茬，夏歌很快就顺利说出早就想好的腹稿，
　　“刚才我不是去见了傅上校嘛，我们就坐在一个餐厅里，本来突然有事件发生，所以什么都没做我就出来了，但是一开始还是上了一道餐前甜品的，就是一个草莓蛋糕。”
　　李医生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如此。”
　　夏歌：“所以啊，我当时就尝了一口，你猜怎么着？”
　　李医生：“怎么着？”
　　夏歌：“一点味道都没有！”
　　李医生：“嗯？”
　　夏歌：“于是我就面无表情地吞掉了那一口，把剩下的放到一边去了。现在想想，我做的不对呀！”
　　李医生忍着笑意，继续给他当捧哏，“怎么不对了？”
　　夏歌：“虽然我作为仿生人，没有味觉，但是林玉音他应该有啊！我吃甜食的反应就不对了。”
　　李医生：“那确实。”
　　夏歌：“可是我事后又想想，没表情倒是最稳妥、最正确的反应，万一那个蛋糕本来就不好吃呢？万一蛋糕里的糖被错放成了盐，我吃了的表情还像是吃了甜的一样，不就更不对了嘛！”
　　李医生：“哎呀，不愧是996，好聪明。”
　　夏歌骄傲地嘿嘿笑了一声，“还好啦，也没有特别聪明。就是突然发现，要想完美地扮演林玉音，没有味觉的话好像容易出纰漏呢，还好今天没事。”
　　旁边座位上，陆行深揉了揉太阳穴，额角直跳。
　　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这段相声是说给他听的，还是目的性超强的那种。
　　头疼。
　　夏歌仿若无觉，继续收尾工作，“哎，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对策，大不了让林玉音没有味觉这件事成为一个美好的误会。”
　　李医生笑得更欢了，“说得是，他本来就体弱多病，这么解释也不是说不通？”
　　夏歌紧张起来，什么，说得通吗？这可不行啊！真这样他岂不是永远都没法有味觉了？！
　　陆行深出声打断他们的相声。
　　“傅薄妄发了一条短讯给林玉音。”
　　车内顿时一静。
　　陆行深忽然看向了旁边的夏歌，看得后者脖子一紧，眼睛都不眨了。
　　等夏歌彻底乖了，安静下来了，他才慢悠悠继续刚才的话，
　　“他说……非常期待下次的会面。”
　　夏歌眼睛一亮，雀跃起来。
　　陆行深默然一秒，微微蹙眉，“高兴什么？”
　　夏歌：“高兴……我顺利完成了任务啊！意思是不用销毁我了吧？那杀毒是不是也不着急了？”
　　陆行深缓和脸色，对这答案似乎还算满意，转回去继续目视前方，盯着车况，“杀毒不能免。”
　　夏歌听在耳朵里，觉得仿佛在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李医生思考了片刻，成了最乐观的那个，“这么说，今天还算是挺顺利的？傅上校那样的人，不会说什么客套场面话，如果他说期待下次会面，应该就是真的在期待了。”
　　理论上来说，这确实算个好消息。
　　傅薄妄的短讯，也是直接发给林玉音的，看到消息的林玉音，也大大松了口气，放心不少，更是对于让仿生人替婚这件事有了更高的期望。
　　陆行深对此不置可否，他的手指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戴着手套的指尖一下一下轻敲着，不知在思考什么。
　　夏歌沉默，安静，忍住不说话，忍了又忍。
　　还是忍不住很小很小声地嘟囔，“蛋糕……是什么味道的呢……”
　　心虚。
　　他其实知道什么味道，上辈子也不是没吃过。
　　但在这种时候，智商上线了，知道装没吃过了。
　　李医生果然投来同情的视线，为他说情道，“那就顺便把味觉插件也给装上吧？我给你帮忙。”
　　陆行深嗯了一声，答应了，“我自己来。”
　　李医生：“好好，那我就不插手啦。”
　　夏歌立刻欢呼出声。
　　悬浮车很快到达了目的地，夏歌慢吞吞下了车，发现眼前是一个没有任何牌子、标识的白色大楼。
　　这个过于简洁的装修风格，让他想到了陆行深的屋子内部。
　　走进去了之后，夏歌却发现里面的布置不像什么工厂，倒像是一个私立医院，有前台，有人走来走去，也有等待的区域，工作的人们似乎都穿着白大褂。
　　该怎么说呢，太像医院了，夏歌反而感觉到了一丝亲切，有些放松下来了。
　　李医生似乎和这里的人都认识，原本就人少的一楼大厅，路过看到他的人都会微笑打个招呼，李医生也一一回应。
　　夏歌脑海里忍不住想道，怪不得要称呼他为李医生啊，这么看是真的像。
　　检查的过程有些无聊，和夏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既没有把他拆开装上再拆开，也没有把他绑在一堆机器中间关在奇怪的房间里，最后似乎只通过数据线从耳朵的地方连了几次线，又问了他一大堆的问题。
　　夏歌不知道真正的仿生人应该什么样，也不知道作为一个人工智能的程序，应该有什么样的表现，这些哪怕从他接触过的科幻电影里，也提取不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最后也只能尽量表现地沉稳一点，听话一点，就像是上辈子他面对医生们的时候那样，反正都是穿着白大褂的人，应该……差不多吧？
　　约莫两个小时后，陆行深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账单，随手在上面签了字。
　　李医生在旁边看得欲言又止，“你确定要接受他们推荐的全部项目吗……虽然这是我家的企业，不会按原价跟你要钱，但总觉得你现在看上去好像一个冤大头啊。”
　　陆行深抬头瞥他。
　　李医生继续补刀：“还是为了救活心爱的人愿意做任何事付出一切的那种冤大头。”
　　陆行深冷静补充，“是为了杀毒。”
　　李医生：“……”
　　十分钟后，检测报告和杀毒情况汇报也都出来了，装订成册，样式精美的放在一个信封里，交给了陆行深。
　　他只拆开翻了一遍，就露出失望又早知如此的神情，走到一边，又全部投入了碎纸机。
　　碎纸机将报告们粉碎成纸屑，又在下层的结构内高温焚烧成了灰烬，彻底销毁。
　　夏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杀气腾腾的一幕。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陆行深真正想销毁的并不是报告，而是什么别的东西。
　　李医生拍拍他的肩膀，“感觉如何？好玩吗？”
　　夏歌不再中计，谨慎地回答，“还、还好，就是脑子里多了很多东西。”
　　陆行深从碎纸机处走回，带着夏歌往回走。
　　李医生这次没有跟上，而是朝着他挥手再见。
　　夏歌下意识地也跟他挥手，而后愣了一下，“李医生不一起了吗？”
　　因为今天全程都有这个人跟着，而且又是这么好的捧哏，他竟然有点舍不得。
　　李医生笑了笑，看向走到前面的陆行深的背影，摇摇头，“他做事的时候不喜欢旁边有别人的，996，我们改天见。”
　　做事？
　　对哦。
　　夏歌想起来了，连忙快步跟了上去，压着心底的雀跃连连追问，“要给我增加味觉的功能了吗？真的吗？怎么增加了，要不要返厂啊？需要把我的零件拆开吗？”
　　陆行深的薄唇微微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干净而紧绷的手套贴着掌心，切实地攥在手杖顶端，带动着脚步一同停顿，他垂眼看向眼前离地悬浮的车身，耐心等着996一连串的问题吐露完毕，慢悠悠地反问，
　　“怕了？”
　　按照一般的常识来说，要想给已经出场的仿生人增加这样罕见而高级的性能，肯定是要拆换零件的。
　　说不定，还要直接在没有关机休眠的状态下，将整个口腔都取出，舌头也卸下来。
　　平滑的金属车身在夜色中映出街边的灯光，像远古时期的铜镜一般，将一旁的灯光街景化作缩影，连同站在前方的陆行深，和身侧那个表情过于丰富的仿生人的身影一起，都清清楚楚地映在了上面。
　　而缩影之中，因有些兴奋过头，完全没注意到这点小细节，更没听出这微妙语气的夏歌，闻言只是羞涩一笑，
　　“没有啦，我就是在想，既然要拆，能不能顺便给我……”
　　回应他的是一声啪地车门关闭声。
　　“不能。”
　　夏歌站在车外，张了张口，一脸无辜。
　　他只是想安个好点的屁股！
　　夏歌小声嘟嘟囔囔，“为什么不行……？”
　　这一次，陆行深反常地没有敷衍或是直接拒绝。
　　他的目光定定落在夏歌身上，透过车窗的暗色玻璃看起来有几分模糊不清。
　　“想要成为人类的仿生人，往往只有一个下场。”


第9章 赞美作业
　　仿生人想成为人类……会有什么后果吗？
　　这样是不行的吗？
　　夏歌对此完全没有概念，面露困惑。
　　他好像确实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很少，这方面的知识一片空白。
　　陆行深看他愣住的样子，继续说道，“会被定性成违禁品。”
　　违禁品？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事。
　　夏歌坐进车，追问，“违禁品都会被销毁吗？”
　　“通缉，审判，然后销毁。”
　　“唔……”
　　听起来比被陆行深丢掉放弃更惨一些。
　　不久后，悬浮车飞回了一个有着宽阔草坪的研究所。
　　夏歌一开始没认出这是哪里，只见到一个灰白色的三层小楼，直到走近看到了一楼的落地窗和窗前的小花园，才认出这就是自己刚醒来所在的地方。
　　最终，陆行深还是没有为了吓唬一个仿生人当面拆脑壳，而是简单的加入一个芯片就可以。
　　听到过程这么简单，夏歌感觉更加期待了。
　　不过，芯片呢？
　　夏歌期待地等着，寸步不离跟在陆行深的身后，时刻等待听令配合加装味觉芯片。
　　结果陆行深忽然停在了拐角处的电梯门前，不走了。
　　迎着UR996热切的目光，陆行深转过身来，目光有些认真严肃。
　　“事先说好，”
　　陆行深微微垂眸，对他说道，“我可以暂时留下你，也可以满足你的部分请求，但在此之前，我们要约法三章。”
　　夏歌想也不想地点头。
　　室内的灯光落在两人的身上，是有些冷色系的白，因为他微微仰头的姿势，从黝黑的眼球里反出比平时更亮的光。
　　那是一双涂抹了层层颜料的仿生眼球，无论如何熬夜、疲惫，都不会留下浮肿或红血丝的痕迹，是陆行深心目中的完美造物。
　　如今这样完美的一双眼睛，看着有些傻乎乎的，叫人没多少欣赏的心情，只担心刚才的话到底有没有被听进去。
　　陆行深不由轻轻叹气，脑海中又浮现出不久前那份检测报告的内容。
　　不是无异常，就是拒绝访问，偶然间有存疑的程序区域，只会杀毒失败，清理失败。
　　最终的结论，是将一切不寻常推锅给AI的自主意识。
　　好在那个公司的保密性够强，有足够的钱在，就算建议过让他上报，也绝不会事后再来管他是否选择了隐瞒。
　　这样的AI，已经无法用常理来对待。
　　既然996看起来更喜欢人类之间的交流方式，那他不介意用口头约定来代替直接植入的指令。
　　“第一，在没有我允许的时候，不能随意外出，范围是这个研究所。研究所内的地方，你可以随意活动，但电梯除外。”
　　夏歌咦了一声，“电梯除外？”
　　陆行深解释道，“就是不能进入电梯，以及只有电梯可以前往的区域，其它地方大多数可以走楼梯，那些是你可以去的。今后我会很忙，没空时时刻刻在旁边盯着你，明白么？”
　　夏歌连连点头，“嗯嗯，明白了！”
　　“第二，在所有除我之外的人面前，要以林玉音的身份说话、行动，尽到你身为替身的指责，不可以被人识破身份。”
　　说到这里，陆行深停顿了片刻，似乎在考量着什么。
　　“当然，”他补充道，“现阶段你只需要替他应付傅薄妄，能做到么？”
　　夏歌站得比刚才更直，无比认真地点头，仿佛接受军训的中学生，“可以做到！”
　　虽然已经被识破一次了。
　　夏歌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想。
　　大概也没什么问题吧。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陆行深的眼神晦暗，像是敛去了眼底全部的光，说到了最后一点时，声线和缓低哑，如在吟诗，那沉沉的压迫感却像是要在某个灵魂的深处印刻诅咒。
　　他的指尖死死按在手杖的顶端，无法被人类察觉的信号波动从中传出，带着完全一致的含义，与唇间吐露的指令一齐到达某个仿生人的脑海，记录在程序深处。
　　他说，你是我的。
　　夏歌愣愣望着他，只觉得这声音像是引起了什么的共鸣，让他有了一种没能听清的错觉。
　　“什么？”
　　陆行深盯着他，自顾自地继续道，
　　“你的身体，程序，全部的芯片，每一根仿生神经的连接，每一寸皮肤的拼接……全部出自我手。
　　“UR996，你的全部只属于我。
　　“所以，别再像今天这样鲁莽。”
　　夏歌眨眼，有些困惑，“今天……？”
　　陆行深耐心十足，一字一句，清晰而认真地说道，
　　“别再轻易地损坏自己。”
　　低语间，他轻轻捻起仿生人圆润柔软的耳垂，不轻不重地在指尖轻揉，直到它触动了某种感应，微微发红。
　　一丝笑意随之浮现在眼底，带着不同寻常的、几近病态的掌控欲。
　　“哪怕是一根头发。”
　　“别像你前面的九百多个哥哥一样让我失望。”
　　夏歌：“……”
　　立完了家规，陆行深就转身进了电梯。
　　夏歌：OAO？
　　等、等等……刚才发生了什么？！
　　什么叫前面的九百多个哥哥九百个也太能生了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
　　前面的九百多个！
　　不，995个仿生人替身……就是因为不够听话不够乖，所以被销毁了吗？！
　　夏歌默默捂脸，然后找了个墙角蹲下，撸起裤腿，再一次认真地打量起自己的小腿。
　　那里已经看不出任何伤疤，或者是被动过的痕迹了。
　　就在不久前，这里还被烧焦了一片，是陆行深认认真真，一点点动手更换了新的人造皮肤。
　　夏歌默默地懵了一阵，还是放下了裤腿。
　　难道他真的很贵？
　　也是啊，不难理解……
　　夏歌隐隐想起，自己上辈子网上冲浪的时候，也听说那些高度逼真的手办同样超级珍贵，不但值钱，有顶了海景房的说法，还因为承载着心爱角色的感情寄托而出现的意义层面的珍贵。
　　啊，这就对了！
　　毕竟他现在是林玉音的等身手办嘛！
　　想通了的夏歌没再纠结，继续期待起了他的味觉回归，想起了白天时没能尝出味儿的草莓小蛋糕。
　　感谢在星际时代依然存活如常的草莓。
　　感谢人类没有把生态破坏到草莓灭绝。
　　世界真美好。
　　夏歌正傻笑着，脑海里突然滴滴一声，来了一条短讯。
　　短讯只有一句话：
　　【同学，别忘了小组作业。】
　　原来是陈同学发来的消息。
　　文字信息后面，跟着一个文件夹，打开一看，是好几个格式不同的文件，说明着本次小组作业的要求，题目，以及当前的作业进度。
　　剩下的就是作业相关的学习资料了。
　　夏歌打开一看，似乎都是和虚拟现实技术相关的内容，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其中一个写着‘样本资料’的文件里，全都是各种猫猫狗狗的图片和资料介绍……
　　猫、猫猫！！
　　还没来得及全看一遍，斜前方的电梯门缓缓打开，陆行深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非常小的工具箱。
　　夏歌的听觉比人类更加灵敏，在电梯开始运转发出响动时，就第一时间看了过去，瞧见了缓缓打开的电梯门，以及刚好上升到一楼停稳的电梯。
　　因为夏歌缩在墙角蹲着，海拔太低，直接被目不斜视的陆行深无视掉了，出了电梯转头就走。
　　夏歌已经把刚才的事全都抛在脑后，连忙一下蹦了起来，快步追过去，边小跑着边喊，“作业！我想做作业！”
　　陆行深脚步一顿，微微茫然地回头瞥了他一眼，不知是在奇怪996是从哪个角落窜出来的，还是在对于AI的兴趣感到不理解。
　　夏歌走到他身侧，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陈同学刚才突然联络我了，想一起把小组作业完成，我听说林玉音很忙诶，要不干脆让我替他出面完成作业吧？我会努力做好的！”
　　陆行深继续向前走着，走廊两侧是一个又一个交错的房间，纯白的墙壁下方是长长的深色地毯，放弱了他的脚步声，只剩下手杖轻杵的细微声响。
　　这样细小到完全不会引人注意的声音，如今全都被走在旁边的仿生人叽叽喳喳的声音覆盖，甚至因为空间不大而有了回音。
　　小组作业的事，陆行深已经问过林玉音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但是。
　　“他不缺这点学分。”
　　林玉音的虽然体弱多病，在学校的出勤率也不高，但课业很是优秀，杰出的成绩外加那些奖项、参赛经历等等，已经足够他顶着学霸的光环优秀毕业。
　　所以从一开始，这个小组作业他就只打算走个过场，并不在意学分能拿到多少。
　　“可是……”
　　夏歌还有点不甘心。
　　大佬的世界他不懂，但是他是真的好想做这个作业，也很需要做。
　　他还从来没做过小组作业呢，感觉会很有意思。
　　和林玉音一样，夏歌在学生时期也是体弱多病、出勤率很低的那种学生，甚至很多同学都记不清他的名字和脸。
　　区别在于，他那时非常平凡，没有厉害的家世，没有钱，也没有什么过人的天赋，很低的出勤率和频繁出入医院，只是让他成为一个存在感很低，老师也不怎么喜欢的学渣。
　　现在夏歌回忆起上学的经历，也都是贫乏模糊的记忆，学校很普通，学习的事也很普通，除了听课，写写书本上的作业，和考试，就不剩什么了。
　　身体太差让他错过了几乎全部的体育课，以及一个学期只有十次的课外活动，遇到需要小组作业的那么几次，老师也体谅他不方便，直接为他免去了。
　　夏歌很想参加一次小组作业试试看，哪怕实际上没有他想的那么有意思也没关系。
　　至少尝试过了。
　　而且……这是陈同学答应为他隐瞒身份的交换条件。
　　如果他现在告诉陈笑年，作业不能帮忙了，说不定他是仿生人这件事，就没法瞒下去了，就会被陆行深知道。
　　就可能被销毁！
　　连毛茸茸都没摸到就要销毁，太亏了！
　　夏歌扣着自己的手指头，默默在心里数，被销毁之前，他只有三个非常简单的愿望，尝到一次草莓蛋糕，摸到一次毛茸茸，再拥有一个完整的屁股。
　　如果三个愿望只能满足一个的话，也……也不是不行……
　　陆行深突然发现身旁安静了，转头看去，才发现UR996不知何时已经落在了后面，走得慢吞吞的，也不蹦跶了，整个人垂头丧气的。
　　还在抠手。
　　这毛病是跟谁学的？
　　陆行深微微蹙眉，在他导入的那些数据里面，可从未提到人类会有抠手指这种小动作。
　　“如果你能保证不搞砸。”
　　夏歌一愣，忽然感觉到手指被捏住了，抬头就瞧见了陆行深常年冷淡的脸。
　　手指柔软有弹性，有着比寻常人更好的触感，此时被一根根打开，捏在手里，不用力挣开就没法乱动。
　　他又回味了一遍陆行深刚才的话。
　　如果不搞砸……就怎样？
　　夏歌抬头望着他。
　　陆行深沉默几秒，继续道，“不过他可能不会同意，我明天再问问。”
　　夏歌：！！！
　　有希望了！
　　好耶！！
　　“我会努力的！”
　　“剩下的明天再说，先换芯片。”
　　陆行深没再松手，直接带着他来到一个陌生的房间。
　　房间依然布局简洁，中央放着一个宽大的躺椅，旁边围绕着各种器械。
　　看起来就像是……
　　牙科诊所。
　　夏歌的表情顿时一片空白。


第10章 赞美味觉
　　夏歌非常紧张。
　　虽然说，生病看病什么的，已经很习惯了，但看牙什么的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只要听到弄牙齿的电钻声，他就已经腿软了。
　　好在，今天并不是要真的看牙。
　　夏歌反复在脑海里催眠自己，不是看牙，不是看牙，才勉强木着脸听话躺好，乖乖张嘴。
　　“啊——”
　　拿起工具的陆行深站在旁边，动作一顿，眼神复杂道，“不用出声。”
　　夏歌：“喔……”
　　陆行深站在一旁，将灯光对准996的口腔。
　　然后将手杖放在一边，轻轻拽下左手的手套。
　　从夏歌的角度看去，只能瞧见一双白皙修长的十指，指甲圆润干净，修剪得有些过短，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精细的工具，自带一股优雅的氛围。
　　就像那双手拿着的不是什么器械，而是琴弦与弓。
　　随着手指的活动、施力，手背上鼓起笔直的筋，仔细看的话，能瞧见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夏歌感觉不到口腔里发生的事，有限的触觉让他只能感觉到舌头正被碰触，思维就跟着不知不觉飘远。
　　他想着，为什么要戴手套呢？
　　那样的左手，这么灵活、干净，没有一点伤疤，有什么平时要遮起来的必要吗？
　　忽然间，手腕一动，陆行深的左手来到灯光下方，刺目的光线透过手背皮肤，让血管更加清晰，也照亮了那下方的模糊影子。
　　只是一瞬间的画面，夏歌没来得及仔细看清，那只手又很快挪开了。
　　陆行深放下了手中的工具，直接赤手放进了他的口中，指腹摸过坚硬光滑的牙齿，轻轻压在柔软嫩红的舌根处。
　　他似乎是很轻很浅地笑了一下，“差点忘了这个。”
　　夏歌想问忘了什么？
　　陆行深很快换了一套工具，细细长长的东西就从喉咙伸了进去。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嘱咐，
　　“以后吃了东西后，记得回来清空胃囊。”
　　一个小小的东西被拽了出来，夏歌没看清是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应该是他咽下去的那一口草莓甜品。
　　夏歌目光复杂，眼睁睁看着陆行深面不改色地丢掉了那个马赛克。
　　半晌，他终于忍不住了，“我每次吃东西，都要从哪儿进从哪儿出吗？”
　　陆行深瞥他一眼，表情仿佛在说：不然呢？
　　夏歌：“你就不觉得，它应该从别的什么地方出来吗？”
　　陆行深：“……”
　　夏歌：“这种事，你有经验的吧？”
　　陆行深：“闭嘴。”
　　夏歌：“啊？？？”
　　陆行深：“换好了。”
　　原来是不知不觉间，芯片已经更换完毕。
　　夏歌闭嘴，感受了一下，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
　　“已经好了吗？”
　　陆行深懒得废话，低头收拾起工具来，然后走到一旁洗手，烘干后重新戴上手套，拿起手杖。
　　夏歌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有点兴奋，他有味觉了！
　　好想立刻就试试啊！
　　看时间，已经是深夜了，但是好像忙了一晚上，也没见陆行深吃饭。
　　他默默跟在陆行深后面，一路走出房间，走入玄关走廊，又走到新的房间门口。
　　陆行深忍不住提醒他，“你可以自由活动了。”
　　夏歌嗯了一声，露出一个无比友善、温柔、贴心的林玉音式笑容，
　　“你吃了吗？”
　　陆行深：“？”
　　夏歌：“晚饭吃了吗？吃了的话要不要吃点夜宵？”
　　陆行深：“……”
　　夏歌期待地望着他。
　　陆行深转头就走。
　　“不。”
　　中病毒的AI突然关心主人，事出反常必有妖。
　　陆行深不但懒得理他，直接加速离开。
　　大门在眼前嘭地关闭，夏歌挠挠头，没有纠缠到底。
　　陆行深说了这地方他能随便逛，说不定别的地方放着吃的，甚至有一整个厨房呢？
　　夏歌看向长长的走廊，开始到处溜达了起来。
　　一边到处溜达，记着研究所内部的布局，找吃的，一边再次打开了陈同学发来的作业附件。
　　直到这时，他才感受到AI的大脑有多么好用，同时思考两件事情，完全不会觉得费劲或者顾不上，记忆力也跟着好了很多，只要认真记住，就不会容易忘记。
　　林玉音和陈笑年的作业，是由虚拟现实技术的应用这一门课发的，用比较简单的话来说，小组作业的要求，就是让学生试着将这种技术应用在实际生活中。
　　唯一的难点，大概是不能用社会中已经普及的应用手法来交作业。
　　于是，陈笑年所在的小组，选择了将这门技术应用在宠物行业的尝试。
　　夏歌恍然大悟地想道，怪不得会有一个文件夹里全都是猫猫狗狗的资料……
　　课题已经报上去了，实践作业的前期准备和资料搜集也进行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结果反馈。
　　换句话来说，就是要把这次小组作业的研究成果，在那些猫猫狗狗身上进行尝试了！
　　能争取到替那位林少爷完成这次作业真是太好了！
　　这么有趣的实践作业，居然还有人不想做，夏歌简直无法理解。
　　而且，因为是虚拟现实技术，和医药生化领域的实验不同，参加实验的猫猫狗狗都不会因此受伤，全都是陈笑年和另外两个同学，以学生的名义从民间招来的志愿猫和志愿狗。
　　需要观测的，也只是猫狗们的行为模式。
　　这种技术好像还挺复杂的，夏歌想了想，陆行深用过的全息投影通话技术，好像也是虚拟现实的应用。
　　啊，好想现在就过去看看那些猫猫狗狗啊。
　　夏歌想着，下意识就打开了陈同学的通讯方式，想问问对方现在这些‘实验样本’在哪里住着，需不需要陪玩。
　　但很快，他看了看窗外的夜色，还是忍住了没有深夜打扰。
　　差点忘了，这个时间点，大部分人应该都睡了。
　　说不定陆行深也睡了。
　　可夏歌一点也不困。
　　不，作为仿生人，他甚至没有睡觉的需求，更没有这个功能。
　　一旦没了睡觉这种事，一天的时间就被拉长了很多。
　　不像夏歌的上辈子，越是长大，就越是嗜睡、多梦，随着年纪增长，时间也像是按了加速键，恍惚间就过去了一年又一年。
　　对比之下，夏歌还挺喜欢现在这样的。
　　不用睡觉，时间和寿命都变得漫长……想到这里，那种急切的心情就逐渐舒缓下来。
　　草莓蛋糕也好，摸到可爱的猫狗也好，还不完整的屁股也好，都不用那么着急。
　　好像直到这一刻，听着墙壁上钟表的滴答声，夏歌才后知后觉地切实感受到自己已经重生了。
　　像是这才有了重活一次的实感，从被惊喜和危机冲昏头脑的恍惚中，和因为太过美好一切都像是梦的虚幻感之中冷静清醒过来，明白自己已经不是那个下一刻随时都能死去的倒霉蛋夏歌。
　　现在他是仿生人UR996号了，不是没人在意的孤儿，是带着使命被创造出来的，背负着期望，拥有着惊人的潜能。
　　所以，不用着急。
　　夏歌忽然间就有了很多很多的耐心。
　　他坐在窗台前的椅子上，打开窗户，看着奇异的有着各种天体的夜空，也看着脑海里猫猫狗狗们的资料，两个手掌拖着腮帮子，安静地笑了起来。
　　草莓蛋糕也好，摸到可爱的毛茸茸也好，一个完整的屁股也好，都不用太着急。
　　他可以慢慢等。
　　又欣赏了一会儿夜景之后，夏歌跳下椅子，继续在空旷的研究所里转悠起来，边找吃的边继续看作业的资料。
　　研究所的内部毕竟不是什么普通住宅，一时间想找到吃的和厨房，并不容易。
　　好在，快要把整个三层楼转完的时候，夏歌终于在三楼的一个房间发现了一个冰箱。
　　打开一看，里面却是很空，大部分都装着一些看起来需要冷藏的试剂、实验用品等等，只有中间的一层保存了一些营养剂。
　　数据库里自带的信息告诉夏歌，这些营养剂可以补充人类一天所需要的全部能量、营养。
　　冰箱里面，除了这些营养剂之外，就只有一袋糖，一袋盐，以备不时之需。
　　……陆行深平时就吃这个？
　　夏歌一时有些囧住。
　　不，他不行，他不可。
　　这可是他崭新的味觉系统！怎么可以用这样看起来就没胃口的营养剂开封！
　　而且，不光是味道问题……这个营养剂看起来就是一团糊糊啊，黏糊糊的，但不是土豆泥的粘稠度，是更稀一点，仿佛……
　　夏歌试着凑近闻了闻，发现自己貌似没有嗅觉。
　　再、再找找看吧……
　　他默默离开了冰箱，朝着外面的花园走去。
　　研究所附近的花园，草坪，以及一个水池，也都在夏歌被允许的活动范围之内。
　　他转了一圈，终于在一个鲜少被人打理的花园墙角处，发现了几颗红彤彤的果子。
　　不认识是什么果子，但是看上去像是水果，说不定可以吃，就算不能吃，他作为机器人也不会被毒死。
　　仔细看去，果子是藤蔓类的植物，原本的根系应该并不在研究所的院落内，而是从栏杆外面的什么地方生长，只是枝叶伸了进来的。
　　这么一看，果子的味道就看起来更加可靠了呢！
　　夏歌开开心心地摘了一个，放进嘴里。
　　轻轻咬碎，薄薄的外皮破开，丰富的果肉和果汁在唇齿间瞬间爆开，仿佛吃了一小颗爆珠一样，发出细不可闻的啪一声轻响。
　　紧接着，一行字出现在夏歌的眼前：
　　【检测结果：
　　甜：40%
　　酸：70%
　　咸：0% 】
　　少年人充满期待与憧憬的笑容，就这样凝固在了脸上，黝黑明亮的双眸瞬间失去了全部神采，空洞无光。
　　没有味道。
　　这不是味觉感官芯片×
　　食物数据分析芯片 √
　　夏歌或许不是完整的人，但陆行深是真的狗。
　　当天夜里，夏歌悄无声息地摸进了陆行深在研究所的卧室。
　　顺便还搬了一把椅子，方便他坐在床边默默守候。
　　并且以陆行深最爱的林玉音的姿态、神情、气质，忧郁地微笑着静静注视陆行深的睡颜，直到他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苏醒。
　　他当然不会因为一个味觉芯片不满意就吵醒自己的造物主。
　　夏歌善良体贴地想道。
　　毕竟他现在已经拥有了漫长的时间和无尽的耐心，可以慢、慢、等。
　　陆行深罕见地做了一晚连环噩梦，噩梦里全是程序崩坏的仿生人实验体，从001到995。
　　终于真正惊醒时，第一眼看到的景象，就是‘林玉音’守在床边，一动不动、一眨不眨微笑地盯着他看的模样，眼神幽幽的，带着一丝忧郁。
　　活像个死后尚有执念不肯离开人间的幽灵。


第11章 赞美拂晓
　　这天的早上，阳光很好。
　　金红色的暖光照耀下，UR996微笑着，展现出苏醒以来最巅峰的演技。
　　这一刻，要是有人说他就是林玉音，也不会惹人怀疑。
　　但陆行深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配合着一夜的噩梦，眼前的一幕实在太过阴间。
　　“你醒啦？”
　　见陆行深脸色极差地睁眼坐起，仿佛没睡好一样抬手揉着眉心，夏歌适时送上‘温柔体贴’的问候，
　　“肚子饿不饿？渴不渴？我给你做点早饭呀？”
　　说话间，夏歌还发觉陆行深似乎连睡觉都不会摘下那个手套。
　　陆行深面无表情盯着床边的996，冷淡极了。
　　夏歌锲而不舍地微笑问道：“今天天气晴朗，空气干燥，适合吃一些粥、汤类的食物补充水分，我给你做点早饭呀？”
　　陆行深：“不。”
　　他直接离开床边去洗漱，独立卫浴的门在夏歌面前无情关闭。
　　夏歌叹了口气，“咖啡也……”
　　三秒后，卫浴门传来咔哒反锁的声音。
　　……也行。
　　挑动陆行深食欲的计划告败，夏歌无奈放弃，只好转身离开。
　　即便是机器人的身体和大脑，连续几个小时没事可做，也让他感到有些无聊了。
　　研究所是很大，但很多门是紧锁的，大部分家具或是器械更是被保护得很好，像那天的咖啡机一样，非使用时都是隐藏状态。
　　夏歌再次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走着走着，无意间又来到了一楼玄关尽头的电梯间附近。
　　昨天晚上的约法三章还历历在目。
　　夏歌望着不远处的电梯，脑海里忽然构画出整个研究所的建筑布局。
　　电子大脑太过好用，仅仅是起了个念头，研究所的3D模型就在脑海里了，一共三层，数十个房间，一个可供步行上下楼的楼梯间，一个不能碰的电梯间。
　　人无聊了就是很容易被‘不可以做’的事情吸引，夏歌在这一刻也逐渐生出些好奇心来，忍不住猜想为什么电梯这么神秘不可以碰。
　　电梯和他上辈子接触过的都不一样，在外部没有电子显示屏也没有按钮，乍看上去就只是一闪金属门。
　　也是因此，如果不刻意留心观察，从外部会无法得知电梯在几层，是在上行还是下行。
　　但夏歌不一样，人造的双眼只在外观上和人类肉眼几乎一样，能捕捉到的分辨率和帧率却远高于人类肉眼。
　　昨晚他只是在墙角等陆行深回来，无意中瞥了一眼，就注意到了当时电梯在上行。
　　明明可以走的楼梯只能通往地上1、2、3层，电梯却可以向下，那时候的陆行深也是从地下回来的。
　　原来研究所是有地下部分的，那就是陆行深不希望他去的地方。
　　地下有什么？
　　夏歌没再盯着电梯间看，继续溜达起来，开始猜测地下藏着什么秘密时，蓝胡子的故事突兀地浮现在脑海，让他表情都扭曲了一下。
　　那还是他小时候看过的童话，大概讲有一个蓝胡子公爵娶了很多老婆，空旷的城堡里有一个上锁的神秘房间，不准任何人靠近，但是每次他的妻子都会忍不住这种好奇心偷偷开门看，然后就被蓝胡子残忍地杀害，丢进那个上锁的房间里。
　　这么一对比……
　　空旷的大房子√
　　禁止打开的神秘房门√
　　被好奇心害死的前任妻子们√
　　夏歌：……
　　简、简直完全一样嘛！！
　　不不不，夏歌迅速甩甩头，将可怕的想法丢出脑海，努力镇定下来，冷静分析道，还是有不同的，起码他不是什么‘妻子’。
　　只是替身而已，根本不会上演蓝胡子的故事的……
　　吧。
　　安慰自己过后，夏歌再三下定决心死也不会碰电梯一步，快步离开了那一片危险区域。
　　再次溜达到了花园，夏歌瞧见了在日光下与夜间不一样的自然美景。
　　顺便又摘了几颗昨晚看到的野果。
　　房间内。
　　陆行深简单的洗漱完毕，去冰箱处拿了一管营养剂后，就来到电梯间，下到地下一层。
　　没有窗户的地下室布局与一楼相似，随着陆行深的手杖随脚步在地面轻点，两侧的照明依次亮起。
　　他推开一个其中一扇门，荧屏的暗光照亮了半个房间，中央是舒适宽大的皮椅，前方是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屏幕。
　　屏幕中记录的画面，正是整个研究所所有房间和玄关的监控。
　　指腹在手杖顶端的晶石上轻触，几次轻敲和滑动过后，屏幕中的画面开始变化，时间轴飞速倒退，回到昨夜。
　　接着是两倍速的播放。
　　陆行深坐在椅上，目光随着屏幕中的UR996移动，从一个屏幕，挪到另一个。
　　从夜里0点到早上6点的监控，按理说就算是用三倍速查看，也需要观看两个小时，然而，还没过半小时，陆行深的眉头就微微蹙起，随后将两倍速调整为三倍速，五倍速。
　　快进，快进，暂停播放。
　　陆行深：“……”
　　呼吸。
　　深呼吸。
　　仿生人UR996号，竟然从凌晨2点开始就坐在他的床头，一动不动地盯了他一整夜，直到他醒来。
　　陆行深缓缓闭上眼睛，抬手按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正头疼着，一条未读短讯送达。
　　陆行深面前弹出一块全息投影，显示出短讯的内容。
　　联络人是林玉音，第一条的送达时间显示是凌晨五点。
　　【陆哥，上校又联系我了。】
　　【他说昨晚的事不用担心，警方不会再来找我……他这是什么意思？】
　　【傅上校得罪过那么多的人，陆哥你说……我不会是卷进什么麻烦里了吧？我好害怕，担心得一整晚都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噩梦……】
　　原来昨晚不止他做了噩梦。
　　被噩梦二字再度引发不太好的联想，陆行深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脸色又差了几分。
　　看了一会儿眼前的信息，他最终只回了非常简短的一句。
　　【小事而已，别多想。好好休息，多喝热水。】
　　恢复实时播放的监控视频里，996盯着电梯间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没多多久，只见他开始挨个房间打开看，似乎在寻找什么。
　　陆行深关闭了智脑联络界面的投影，起身离开了监控室，乘坐电梯回到研究所内。
　　夏歌正在三楼探头探脑，快把整个研究所找一遍了，刚要再打开一个房门，就听到身后传来手杖敲在地面的声音。
　　似乎比平时要用力一点点。
　　他回头，正好瞧见站在身后不远处的陆行深。
　　夏歌有点懵，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陆行深？”
　　见陆行深只是站在那里看自己，夏歌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高兴，“你来找我的吗？”
　　笑得还挺开心。
　　正好他也在找陆行深呢。
　　陆行深一转身，推开了旁边的房间门，“不是。”
　　“诶？”
　　夏歌好奇地跟过去，看他是来三楼做什么。
　　然后就瞧见陆行深来到窗台前，挪开那里的椅子，掏出一块手帕，弯腰蹲下，仔仔细细擦干净了窗台下墙壁上的一小处不起眼的污渍。
　　啊，那里是。
　　夏歌迅速回忆，想起昨晚自己曾经趴在这里的窗前看风景发呆的场景。
　　那时候，他好像，确实是，无意中晃着腿踢到过那里的墙壁。
　　那处污渍，应该就是他的鞋子留下的……
　　夏歌：“……”
　　眼看着陆行深擦完了起身离开，就要走远了，夏歌想起刚才的事，连忙回神追过去。
　　“刚才陈同学联系我了，小组作业出了点紧急状况，需要我立刻过去呢。”
　　陆行深没有说话，继续走向了楼梯，开始下楼。
　　才早上六点多，太早了，他甚至还没和林玉音说可以替做小组作业的事。
　　夏歌见他沉默，更着急了些，语速很快地补充道，“傅上校也在那里！”
　　陆行深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站在楼梯转角处，转头朝着夏歌看过去，语调平稳，又隐隐带着股不悦，
　　“他这么闲？”
　　夏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说傅上校。
　　看来他是真的不喜欢傅薄妄啊。
　　因为是白月光的联姻对象，四舍五入是情敌吗？
　　夏歌：“因为作业材料被偷了，据说偷东西的人身份很特殊，在上校的行动范围内……我也不是很懂，好像是和昨天袭击的那几个人是一伙的，所以上校就来了。”
　　陆行深若有所思，继续朝着楼下走去。
　　“你跟我来。”
　　不用他说，夏歌也会跟着，毕竟就算偷偷溜出去他也没有交通工具不认路。
　　“据说，上校也联络过林玉音了，但是对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回信，陈同学就给我发了消息，大家都在等人到齐，因为不是寻常的偷窃事件，需要挨个询问情况。”
　　夏歌交代完了简单的现状，忍不住有点感慨，
　　“作业有什么好偷的啊，到时候因为他们没法按时完成作业，跟老师说对不起有国际通缉犯连夜盗走了作业材料，老师会信吗？”
　　他还以为这种事只有年度沙雕新闻里才会出现呢！可以和家里的羊吃掉了暑假作业有的一拼。
　　内心吐槽间，陆行深已经带他来到了一楼的一个房间，进去取了一个盒子，打开是一个U型的电子设备。
　　他拿出黑色的设备，转向夏歌，直接为他戴在后脑固定住，恰好挡住了后脑发根深处的能源开关按钮。
　　“假装这个是你的智脑外设，不要中途摘下，也不用被发现身份。”
　　戴好这个假智脑后，陆行深又在墙壁上用手指叩击了两下，墙壁如一扇门反转过来，露出背后的柜子。
　　他从中取下一个一米多长的大盒子，金属包装，打开后露出一些长条形、带各种轴与卡扣的金属。
　　奇怪的装置被展开，正好与夏歌差不多高。
　　陆行深在各个轴承中央上了点油，看向996，“把这个戴上，人体外骨骼，如果被人怀疑体能，就用它解释。”
　　夏歌接过东西，立刻就想到了昨天的翻车。
　　他会被陈笑年一眼看出是仿生人，应该就是体能太超过人类极限了，有了这个，确实安全多了！
　　夏歌嗯嗯答应地非常好，忽然反应过来，惊喜道，“你同意我去了？”
　　陆行深沉默了两秒，“林玉音肯定不想去，地点发给我，先带你过去。”
　　夏歌立刻惊喜地噢耶了一声，在要跳起来的瞬间被陆行深按住肩膀，再次提醒，“地点。”
　　“嗯嗯！在这里，好像是……南方日落街区的中央狗勾公园……”
　　陆行深眼皮一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行深：“……什么公园？”
　　夏歌秒答：“狗勾公园！”


第12章 赞美谎言
　　既然是和宠物行业搭边了，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约作业能约到狗勾公园去。
　　陆行深不疑有他，迅速安排了管家备车，规划好路线，直接带着夏歌赶到指定地点。
　　一个看起来上了年纪，已经有些白发的中年叔叔备好了车，站在悬浮车旁，笑容和蔼地注视着走来的陆行深和夏歌。
　　“德叔。”
　　陆行深走近时叫了他一声，像是对长辈的态度。
　　夏歌有样学样，也跟着喊了声德叔，德叔立刻笑得更慈祥了。
　　被称作德叔的管家应了一声，伸手为两人打开车门。
　　在夏歌好奇地看了他几眼，乖乖坐进车门的时候，德叔也跟着坐进前排，仿佛哄小孩地语气和夏歌打了招呼，
　　“你是几号呀？”
　　“UR996，咦，您知道我不是林玉音本人？”
　　“毕竟很明显。”德叔笑了笑，鬓角的胡须跟着颤动，在他们坐好后，也来到前排落座，启动了悬浮车，“那么，996先生，扶稳一点。”
　　夏歌下意识握住了椅子扶手，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他向后压在椅背上，动弹不得。
　　悬浮车飞射了出去，窗外的风景瞬间拉长成模糊光晕。
　　夏歌愣了一秒，然后惊叹出声，“好快！！！”
　　“哇！！”
　　“啊啊啊刚才好险！”
　　随着德叔将悬浮车转为手动操作，并用出了完全不符合年龄外表的飙车技术，夏歌一边死死抓着扶手，一边瞪圆了眼睛看着车况连连惊呼出声，非常给面子的为每一次急转弯和躲避路障、其它车辆的高难度操作狂夸彩虹屁。
　　德叔的五官轮廓深邃，鬓角下巴和脸颊都是带卷的短短胡须，似乎是被他的反应逗得开心了，笑得像个圣诞老人，甚至在最后停车的时候，故意炫技来了个神龙摆尾。
　　陆行深本来欲言又止，很想让身旁这小家伙安静一点，不要干扰德叔架势，但看在德叔心情不错的份上，硬生生忍住了。
　　“耶！！！德叔帅呆了！！”
　　下车时，夏歌兴奋得不行，几乎是从车上跳下来的。
　　这还是他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飙车，也是头一次坐这么‘不稳当’的交通工具，却丝毫没有晕车的感觉。
　　毕竟，晕车也是人类的特权，他一个机器人压根没这功能。
　　想到这里，夏歌再次觉得不做人没什么不好的，仿生人的身体简直万能。
　　他开开心心地绕着悬浮车跑了一圈来到前座，攥着拳头跟德叔搭话，“德叔德叔我们今天回去的时候还能再来一次吗！再来一次！太酷了！我也想学！！”
　　德叔哦吼吼地笑了几声，“那可不一定，今天是因为这附近有特殊情况，处于半交通管制的状态，没办法把自动驾驶的目的地定位到这里，才临时让我来开的。”
　　后领子忽然一紧，夏歌还想说什么，就被陆行深拎着向后拽去，
　　“别闹。”
　　夏歌：！！
　　陆行深：“多谢德叔了。”
　　“不客气，那我去处理一下违章。”
　　德叔简单和两人作别，开着车又走了。
　　停车的区域附近都算是南方日落街区，不远处一个花花绿绿的大牌子，就是中央狗勾公园，许许多多的可爱装饰让大门和栏杆都看起来像是幼儿园。
　　夏歌朝着那边走去，发觉陆行深没有跟上。
　　陆行深来到路边，一家饮品店还未开业，大门紧闭着，门外摆放着几套竹编桌椅，他拉开其中一个椅子坐下，手杖放在了一边，智脑空投出一个半透明荧屏，就地开始工作，
　　“我在外面等你。”
　　夏歌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就自己进去了。
　　狗勾公园占地面积中等，和他印象中的小公园差不多大，只是多了很多的宠物设施，分为猫区狗区和啮齿类动物鸟类等区域，各种说明的牌子和告示立在附近。
　　他一边慢悠悠地走，一边看着，意识到养宠物的人都可以带自家宝贝来这里玩，一时间有些新奇，看得眼花缭乱。
　　虽然这个时间点，外加今天的特殊情况，尚且看不到什么毛茸茸。
　　陈笑年为了小组作业，把公园的猫区和狗区场地都临时租用了三天时间，作业的相关资料和工具也都临时放在这里的小房间。
　　结果就被偷了。
　　“哟，林少爷来了。”
　　走过一个拐角处时，夏歌听到一个轻佻带点笑意的声音，顺着声音看去，就瞧见了已经或坐或站在一起的几人。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硬朗，穿着运动装的少年，靠坐在一个硬木椅子上，一只脚翘起大大咧咧也踩着椅背，给人的感觉很像运动员。
　　陈笑年坐在他对面，相比之下斯文了不少，看着很是无害，对夏歌投来一个微笑，“还挺快的。”
　　在他们旁边，还有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女孩，身材娇小，背对着他们坐在桌上，半转过身来，拿起桌上的一杯饮料，猛吸了一口看向夏歌的方向，眨着眼并不说话。
　　这三人，应该就是被分到一个小组做作业的三个同学。
　　而傅薄妄上校站在距离他们约莫七八米的墙边，抱臂立着，看到夏歌的身影后，微微挑眉。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林玉音。”
　　夏歌礼貌地笑笑，心说不是你要叫我过来的吗，“是啊。”
　　“你屏蔽了我的消息？”
　　夏歌脚步一顿，熟练说瞎话，“没有啊，那时候还没睡醒。”
　　傅薄妄压根没信这个说辞，谁不知道林玉音这样的优等生向来早睡早起，生活规律得像机器，除非生病。
　　而面前的林玉音，气色非常好，脸色红润，连睡眠不足的黑眼圈、或是没休息好的疲态都不见一丝一毫。
　　傅上校阅人无数，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人是否在说谎，而眼前的这个林玉音，破绽百出。
　　但他还是没有直接戳穿这个小谎。
　　“林、林玉音，你到得还挺快的嘛，”唯一的知情人陈笑年起身迎了过来，搭上夏歌的肩膀，把他带到桌边，“来坐着说。”
　　啪地一下，椅子被那个运动系的男生一脚踩住，“快？我们在这儿等了他怎么说也有一个多小时了吧？大少爷架子这么大，我还以为今天不来了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放人鸽子了，是吧？”
　　“楚越！！”
　　陈笑年冷下脸色，“从我联系他开始到现在只过去了十分钟，别乱发脾气，有什么等作业解决了再说。”
　　“嘁。”
　　被叫作楚越的男生冷嗤一声，放下脚不再理人。
　　夏歌觉得倒不是不能理解，林玉音这之前就没为作业的事露面过，换了任何人被鸽都不会高兴。
　　知道他这股不爽是冲着林玉音的，就是有点尴尬。看着椅子上大大的灰色球鞋脚印，干脆不坐了，转头问陈笑年，“需要我做什么吗？”
　　“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楚越，这是颜晓枫。”
　　陈笑年倒是没什么反应，“被偷走的东西，是我们要给宠物佩戴的项圈，戴在脖子上的，也就是我们作业的一部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样品了。”
　　说到这里，陈笑年从自己挂在椅子的书包里拿出一个袋子，里面放着一个金属项圈，纯黑色。
　　“就是这个。”
　　夏歌有点不解，“他们为什么要偷这个东西？它很值钱吗？”
　　“这个……”
　　“为了里面的芯片。”
　　上校走了过来，伸手要拿起那个项圈，被陈笑年眼疾手快护食般一把拿回去收了起来。
　　他笑了一声，继续道，“这种芯片，和我收缴的一种电子违禁品用的芯片非常接近，稍加改造，就能再做出一批违禁品。”
　　违禁品。
　　这是夏歌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他下意识地皱眉，“……什么违禁品？”
　　上校是在收缴违禁品？
　　也快变成违禁品的夏歌忍不住有点心虚。
　　“你不知道？”
　　傅薄妄盯着他的眼睛，感到有些意外，“整日沉浸在学术研究里的好学生，真能不问世事到这种程度？”
　　夏歌更心虚了，怕多说多错，不说了，就无辜地看回去。
　　傅薄妄倒也没难为他，简单说道，“不知道也好。总之，他们三个知道的情况我已经了解过了，现在只剩下你的。”
　　夏歌点头。
　　傅上校：“林玉音，你知道是谁走漏消息，让那些歹徒知道你们有这种芯片的么？”
　　夏歌愣了一下，没想到这种小组作业的内容，竟然还能秘密到可以‘走漏消息’的地步，随机果断摇头，“不知道啊。”
　　越说越懵，夏歌完全不懂这是个什么情况，想了想，他也只能猜个大概，难道是有人把这个消息故意卖给罪犯吗？
　　等等。
　　这里也没有别人在，傅上校这样挨个问话，是因为有里应外合与罪犯有来往的嫌疑人，就在他们四个中间？
　　可谁会和自己的作业学分过不去啊！就算是要卖，也得等成绩拿到手了才好吧，不然岂不是得不偿失？
　　……
　　等等，林玉音好像就是四个人里面唯一的那个最不在乎作业成绩的人。
　　——那最大的嫌疑人不就是‘我’了吗？！
　　来之前完全没想到是这种情况，夏歌的表情如遭雷劈。
　　他想替林玉音做作业，可没想替他背黑锅。
　　傅薄妄盯着他的反应看了一会儿，却没有继续说怀疑的话。
　　“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很可能会再来一次，将剩下的资料也偷走。”
　　傅上校沉声道，“这才是我一直留在这里的真正原因。”
　　说罢，他从兜里拿出一根烟，咬在嘴边低头点燃，呼出一口浊气，“我这次没带人来，也是怕他们知难而退，到时候你们几个记得躲远点，保护好自己，别碍着我抓活的。”
　　其它三个学生都不太喜欢烟味，微微蹙眉躲远了些。
　　夏歌没有嗅觉，只是看了一眼上校身后半米处的禁烟提示牌，颇有些无语。
　　陈笑年捂着鼻子，后退一步，闻言有些意外，“昨天不是已经抓了好几个活的吗？”
　　夏歌：“和昨天那些是一伙的？”
　　那也太凶残了吧！他们的作业竟然引来了这么危险的人！
　　傅上校：“准确来说……要活的，醒着，能说话的。”
　　夏歌：“……”
　　原来您才是最危险的那个。


第13章 赞美劳动
　　昨天那些突然出现的歹徒，夏歌还记着。
　　就是因为血肉模糊的不记得脸了，只记得他们好像特别恨傅薄妄，还骂过让他体验痛失所爱的感觉？
　　就是这么一伙人，今天竟然又来偷作业了。
　　昨天也好今天也好，都是为了‘违禁品’。
　　夏歌忍不住有点想歪了，那些人被收缴的违禁品总不会是什么想要成为人类的仿生人伴侣吧？
　　不不不，这和给猫狗用的芯片也相差太远了……
　　见夏歌听了之后就神情变幻，陷入了沉默，盯着他的楚越忽然哼了一声，满怀嘲讽道，
　　“小少爷怕了？后悔来了？那现在逃跑还来得及，赶紧回家躲着，谁叫都别出来，这种事您应该最擅长了吧？”
　　这边的小动静，傅薄妄也注意到了，但是没有说话，更不打算插手小辈之间的摩擦。
　　在发觉林玉音被为难时，他甚至有些恶劣地想看看娇气少爷会不会被骂哭。
　　傅薄妄的设想并不离谱。
　　换了真正的林玉音，直接面对这样的冷嘲热讽，恐怕已经委屈地眼眶含泪，一副饱受欺凌的样子，说不定再来两句，少爷脾气一上来，就要负起跑走了。
　　只有陈笑年知道这不是真正的林玉音，早在夏歌出现的一开始，他就认出来了。
　　见同学又憋不住火了，陈笑年有些心生怜悯。
　　陈笑年神情复杂、欲言又止的眼神投向夏歌，后者却好像没什么反应。
　　夏歌没注意到突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完全还在状况外，有点懵。
　　逃？
　　在他看来，今天或许还有歹徒会来偷，或者抢东西，并不是非常严重的威胁。所以不会害怕，也不能丢下其它人逃跑。
　　夏歌贫乏到可怜的人生经历，让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
　　他不记得朋友之间的相处什么样，不清楚同学之间的矛盾怎么化解，像眼下的这种状况，更是复杂到让他有些茫然。
　　名叫楚越的同学是生气了吗？到底是真的希望他离开，还是不希望呢？这些问题的答案，夏歌都不太确定。
　　根据程序推算出的林玉音的反应，楚越应该是真的不高兴的，而不是单纯地在开玩笑而已。
　　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微笑就好了——夏歌靠这条万能对策应付了人生70%的状况。
　　于是夏歌像以前那样，露出了一个礼貌而温和的微笑，顺着楚越的话头说：“有你们和上校在，我不会逃跑的。”
　　这和楚越想要的结果不同，不，简直是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憋着一股气的楚越，以及看好戏的颜晓枫，等着娇气少爷被气哭的傅薄妄，都微微愣了一下。
　　楚越直接哽住了，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让他下意识怀疑林玉音就是故意的。
　　可当他仔细看向林玉音，却从那微笑里找不到一丝虚伪、勉强的痕迹，那双黝黑的眼底也是澄澈一片，干干净净。
　　没有委屈、受伤、愤怒，什么都没有。
　　这也太没骂人的成就感了。
　　不但没有成就感，还让他莫名其妙生出了一股欺负人的罪恶感……
　　开什么玩笑！
　　楚越撇撇嘴，哑火了似的挪开视线，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心底却更加烦躁了。
　　旁边，颜晓枫看看这两人，安慰似的抬手拍了拍楚越的肩膀，变魔术似的摸出一块糖，递给他。
　　楚越低头一看，嘴角抽了抽，“在您眼里我是四岁小孩吗？”
　　颜晓枫真诚地看着他，“是的。”
　　毫不掩饰。
　　楚越：“我——”
　　颜晓枫作势要收回，“到底要不要？”
　　楚越：“……要。”
　　夏歌的目光追着那两人，又好奇又羡慕。
　　他忍不住想道，如果是这样的好朋友之间，其中一个迟到了，放鸽子了，让另一个生气的话，会怎么做？如果也这样送好吃的糖，会不会就消气一些了？
　　他如果也有糖、有零食就好了，刚才送出去的话，说不定也有用呢？
　　真好呀。
　　夏歌瞧着他们，觉得人和人之间，生气闹别扭都是好有意思的事。
　　亲眼见到，和在电影、故事里看到果然不一样。
　　他摸摸衣兜，只摸到了今早在花园摘下的野果。
　　一共摘了五个，不确定好不好吃，能不能吃，也并不知道可以送给谁。
　　将夏歌的每个动作神情都看在眼里，陈笑年张了张嘴，对心底的某个猜想越发肯定了。
　　他早就怀疑过，寻常的仿生人怎么可能具备‘为求自保而欺骗人类’这个功能，甚至思考过这是否也算程序内安排好的应对，说不定要保护的不是‘自我’，而是‘林玉音的替身功能’。
　　但眼前的仿生人，无时无刻不在证明他并非在异想天开。
　　这不是林玉音，更不符合林玉音应有的脾性，一个被陆行深制造出来，用来当做替身的仿生人，按理说不可能是眼前这个模样。
　　看外貌就知道了，虽然他没见过几次本人……但仿生人完全就是照着林玉音的模子刻出来的，恐怕连每一根眉毛走向都是一致的。
　　这样的替身仿生人，不可能做出这么人性化，又完全和林玉音不同的社交应对。
　　除非，这个仿生人是在脱离既定程序在行动，早已拥有了真正的自主意识。
　　这样的猜想让陈笑年心跳加速，自己都不敢相信，又感到再也找不出别的解释。
　　总不能是中了病毒程序错乱吧！
　　可一个拥有了自我的仿生人……当他得知自己被制造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目的，只是做另一个人类的替身，他会怎么想？
　　会难过吗？
　　陈笑年一时间思绪很乱，纷杂的念头迅速滑过很多很多，捶在身侧的手都下意识捏紧。
　　“你……”
　　他下意识地想说点什么，或是阻止改变些什么，拉了一下仿生人的衣袖。
　　可话到嘴边，他还是改了口，“……我跟你说一下作业的情况吧，反正现在闲着。”
　　本来只是想转移个话题，打破尴尬的气氛，话一出口，陈笑年又觉得不合适了。
　　小仿生人太惨了，不但要做别人的爱情代餐，还要替林玉音完成作业，刚刚诞生了自主意识的仿生人，明明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不管陈笑年自己怎么热爱学习，都理解替别人做作业的惨。
　　然而夏歌转头过来，他却瞧见了一张洋溢着笑容，充斥着期待，雀跃而兴奋的脸。
　　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大了，显得有点圆溜溜的，里面闪烁着光芒。
　　哪里还有一丁点可怜、悲惨、身不由己的味道？
　　陈笑年心中的悲情一僵，又听他激动地喊道，
　　“真的吗？！我还以为今天出事顾不上作业了呢！好耶！！”
　　陈笑年：“……”
　　等等，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他缓缓捂住眼睛，有点反应不过来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等等，这个仿生人是诞生了自主意识没错吧？真不是中了什么病毒程序错乱了吧？
　　夏歌还激动着，没发现他的不对劲，又忍不住冒出了小动作，脚下都不好好站着了，催着陈笑年快带自己体验快乐，“走吧走吧！我们去做作业！”
　　陈笑年：“……”
　　突然就冷静下来了呢。
　　行动前，他朝着上校的方向看了一眼。
　　傅薄妄弹弹烟灰，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别走出A区，远了我顾不上你们。”
　　几人之前就和上校达成了约定，上校暂时网开一面，不没收全部证物，以免耽误他们作业，他们则要配合上校钓鱼执法。
　　既然上校没意见，他们也就可以先解散了。
　　所谓的A区，是指公园里这一片的猫咪游乐区，作业小组的大部分东西也都存放在这里。
　　草坪上零散着放了很多猫爬架，玩具，几座假山，然后就是旁边的几个亭子，以及一个猫屋。
　　陈笑年带着夏歌熟悉了一下作业的内容，就指着猫屋说道，“现在就剩下观测和实验要做了，不过现在项圈被偷的差不多了，可以先记录对照组的情况。”
　　听到他这话，楚越猛地朝这边看过来，咬着糖抗议道，“谁说就剩下那个的？我今天的活儿还没干呢！”
　　陈笑年一噎。
　　夏歌好奇问他，“什么活儿啊？”
　　楚越想起这个，气儿就不打一处来，直接起身走过来，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杂活儿呗！我们平时每个人都轮流做的，就你没做过。”
　　夏歌兴致勃勃，虽然他根本没听懂刚才提到的作业任务都是什么，但是杂物这个，最好懂了！
　　天知道有事可做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尤其在昨晚他在空荡荡的、冷冰冰的研究所里无所事事到天明之后，更加明白充实生活的可贵。
　　也是在昨晚，夏歌才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空虚。
　　所以，劳动最光荣！
　　当然，他是很无聊，但是比上一世躺在病床上，整日只能看窗外的风景，只能在有限时间里看电视要强多了。
　　他很知足，也非常乐于拥抱不无聊的日常。
　　于是他高高兴兴地应了，“我没问题的！今天有什么杂务要做？”
　　楚越不屑地冷哼一声，“去猫屋，等结束后还有狗屋，把这两个地方都打扫干净，还要给每一只——我是说猫和狗，修剪指甲，清理毛发，能做到吗？”
　　陈笑年听了，直接不忍直视地捂住额头，无语叹气。
　　在楚越的眼里，这应该是最过分、最残酷、最可怕的报复了吧。
　　毕竟，楚越看着个头挺高，一米八九，平时总运动也力气很大，但唯独对这些动物最没办法，每次轮到他清理猫狗的屋子，做这些杂务的时候，楚越都是戴着防毒面具，防挠手套，全副武装进去的。
　　要不是小组少了一个人，他也用不着和其它三个组员一起分带多一份的杂活。
　　夏歌高高兴兴接过了他们给的工具，脚步轻盈雀跃地推开了猫屋的门。
　　然后站在原地不动了。
　　楚越早知如此地笑了起来，“怎么样，这次是真后悔了吧。”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林玉音愣愣地站在猫屋门口，一动不动，两秒过后，肩膀都微微颤抖起来，然后抬起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看背影，就像是被满屋子可怕的工作量，以及数不清的猫砂盆集中在一起的臭味震住了。
　　然而，夏歌望着无数的猫咪们，已经热泪盈眶了。
　　他的双眼放光，从未去过天堂的他，今天知道了天堂的样子。
　　好、好可爱……
　　就连蹲在盆盆边缘用力噗噗，尾巴根抖啊抖的样子都那么的可爱！
　　他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努力忍住被萌到想要尖叫的丢人声音。
　　能重活一次，真的是太好了。
　　“呜……”
　　没有嗅觉功能的仿生人UR996在此刻感受到了什么是幸福。
　　陈笑年再度于心不忍，他上前搭上仿生人的肩膀，“喂，你要是……”
　　……要是不想做的话，也可以拒绝的。
　　夏歌转头看向他，满面红光。
　　“我要是今天被萌死了，替我收、尸……”
　　陈笑年：“……”


第14章 赞美猫猫
　　下一刻，夏歌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入猫屋，开始干活。
　　在他侧身蹲下后，脸上那激动、幸福、温柔的模样，也映入了三人的眼里。
　　完全没有哪怕一点点忍耐痛苦的模样。
　　甚至还敢张嘴和猫咪说话。
　　夏歌伸手摸摸面前的小猫咪，不无艳羡道，“真好啊，你有一个健康的屁股。”
　　“喵~”
　　望着这一幕，楚越震惊地张大了嘴，“他、他、他……”
　　颜晓枫也被惊呆了。
　　楚越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道，“他怎么不怕？他……他没有嗅觉的吗？！”
　　就算是只有一天没铲屎，可那是整整五十只猫咪一天的屎啊！
　　口罩不戴就进去了，这都面不改色，还是人吗？！
　　陈笑年已经麻了，表现地非常淡定、冷静、从容不迫。
　　他看夏歌是真的不太懂，也跟着走了进去，帮忙开窗换气，打开排风扇和温度调控，再一键启动了清洁机器。
　　夏歌看着他一同操作，几乎想拍手叫好。
　　差点忘了这是星际时代科技有多发达了，他还打算全都亲自动手呢。
　　陈笑年一边做，一边教他，“这些猫砂盆在这本按一下，就能自动过滤换砂了，我们需要做的是把这些垃圾都收起来，然后把这种容易被忽略累积脏东西的边角清理，没问题以后按这里就是消毒烘干，然后手动倒进去新的猫砂。”
　　夏歌在旁边学的很快，立刻有模有样跟着做了起来，又认真又有效率。
　　地面也有专门的机器清理，他们需要动手的，也是一些死角，以及适当调整清理机器的走向，再整体消毒地面。
　　接着才是清理猫毛，刷一遍，扫一遍，黏一遍，再来一遍吸尘器。
　　忙起来有科技的辅助方便很多，但也是不小的工程量。
　　夏歌很快上手了，笑着跟陈笑年说，“你歇着吧，剩下的我来。”
　　陈笑年默然了一秒，其实也有更方便的那一类清洁机器和猫砂盆，但是太贵了，所以他们只买了这样落后的款式，便宜，二手，但是他们只用一次也无所谓。
　　趁着两人在猫屋里，夏歌忍不住偷偷问他，“他们为什么还会再来偷资料啊？”
　　陈笑年看看外面，小声回答，“为了私下量产吧，如果确定能用的话。”
　　那伙歹徒虽然比较丧病，但明显脑子不好使，没资料是不行的。
　　夏歌：“量、量产？这东西很厉害吗？”
　　“当然厉害，而且危险。”
　　说话间，楚越又站在了门口，但是捂着口鼻，努力距离远一些说话，他表情非常扭曲痛苦，但还是坚持不肯走远，
　　“你现在跑还来得及，不然到时候遇到危险，我们可不会保护你。”
　　见‘林玉音’没有反应，楚越更不耐烦了，咬咬牙又补了一句，“你留在这里只会拖后腿！”
　　陈笑年这次直接走了过去，拍拍楚越的肩，不知说了什么让他和颜晓枫先离开去休息了。
　　“他骗你的。”
　　等那两人不在附近后，陈笑年转过身才说道，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屋内的两人能听到。
　　这一会儿，随着猫屋已经被清理了一半，味道也散去了很多，已经没一开始那么令人窒息了。
　　“他是故意想赶你走的，当然也有点意气用事在里面，但是他没有太大的恶意。”
　　夏歌不是很明白。
　　他手上暂时停下了倾倒猫砂的动作，旁边的两只猫咪凑了过来，喵喵叫着用身体蹭他的腿。
　　夏歌看到它们，就忍不住笑意。
　　“没关系。”
　　“他想让你走，其实是因为……有件事上校没有告诉你。”
　　夏歌下意识想抬头，从猫屋的窗户看上校一眼，被陈笑年立刻制止，“别看，他观察力敏锐到变态，你回头他就知道我们在说他了。”
　　夏歌小声嗯了一下，低头摸猫猫。
　　毛茸茸的猫猫，软绵绵的猫猫……可惜，他的手部触觉好像也很不灵敏，这样摸起来就像是隔着一层手套撸猫。
　　不过……也是赚了！好可爱！
　　“一开始所有人都怀疑是你走漏风声，引来了罪犯没错，但上校一定叫你过来，是因为他觉得只有你能引那些人现身行动。”
　　夏歌：“为什么是我？”
　　陈笑年：“很简单，昨天那些歹徒就对林玉音有敌意，那个炸蛋是有预谋的，假如只是报复上校，根本不会去杀林玉音。”
　　夏歌：“啊？？？”
　　陈笑年：“因为上校根本不可能在乎林玉音的死活，准确来说是任何追求者、伴侣的死活。谁要是拿这种事报复他，说出去都要被全世界通缉犯嘲笑的。”
　　夏歌：“……”
　　不知为何，夏歌突然想起了李医生没说完的那句八卦。
　　‘每个被他的脸和身份吸引来的追求者，最后都……’
　　夏歌：“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陈笑年乐了一下，摇摇头，“本来要瞒着你的，林玉音……如果是本人知道自己成了诱饵，铁定不会来，而且会彻底藏起来。”
　　夏歌仔细想了想，确实是这样。
　　而且就算来了，遇到刚才那样的事，按照他的程序分析，林玉音也会再次离开的。
　　“啊，所以，楚越是想让我躲起来，又不能说实话？”
　　陈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起这个脾气又直又别扭的矛盾体就头疼，
　　“是。他啊，他虽然不喜欢林玉音，更不喜欢被放鸽子，但他更讨厌傅上校。”
　　夏歌也有点印象，李医生好像说过，傅上校的名声和人气都不是很好。
　　“别说林玉音原本就是同班同学，并没什么深仇大恨了，就算是换成一个陌生人，楚越也会忍不住抗议的。把人当诱饵钓鱼执法，还不告诉这个人，确实很不人道。”
　　陈笑年也并不赞同上校的做法，但他和楚越他们一样，只是很普通的学生，没有什么力量对着干。
　　夏歌逗着脚下的猫猫，直接用手和它玩了起来，听到这句，忽然想到陆行深好像也不喜欢上校。
　　有人对林玉音不利，上校也不在意林玉音，怪不得陆行深不喜欢，也难怪林玉音不想联姻。
　　啊，既然这样，他是不是应该把这个情况告诉陆行深？
　　或者等会验证了再说？
　　“啊，你小心，有些猫猫不懂得和人玩要收爪子的。”
　　陈笑年看着他的动作，
　　“我没事啦。”
　　夏歌不以为意地展示了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这可是他用力锤碎了地砖都没有外伤的强韧人造皮肤，根本不怕猫猫抓！
　　陈笑年愣了一下，而后有些哭笑不得。
　　“我忘了。”
　　眼前的仿生人太过鲜活，会怕，会开心，会好奇，会骗人，他明明是唯一知道其本质身份的人，竟然下意识把‘假林玉音’当成了活生生的人去对待。
　　收拾差不多了，夏歌和陈笑年一人提了一袋垃圾出来。
　　一道破空声突然传来。
　　夏歌远超于寻常人类的敏锐听力和动态视力在这时发挥作用，猛地拉着陈笑年一起向一旁扑倒过去。
　　一支玻璃似的短箭嗖地一声，穿过两个刚刚站着的位置，深深扎入草地。
　　下一秒，陈笑年反应过来，猛地回头，超级严肃地冲着另外两人大喊了一句，
　　“快录像！！证据！”
　　楚越和颜晓枫连忙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一个迅速在智脑轻点，打开摄像录音功能，并后退到墙根隐蔽处，调焦调光线，瞄准整个公园。
　　另一个直接调出无人机迅速飞向高空航拍，她的左眼前方弹开一道全息荧幕，有着xy坐标的绿色地图上，一个闪烁的光点跟着另一个光点，迅速在地图上移动。
　　专业极了。
　　夏歌看得惊呆了。
　　现在的学生，都这么拼的吗？
　　怪不得傅上校敢只身前来？
　　在他发愣的功夫里，几个全副武装的人影已经从各个方向冲入公园。
　　一共七人，全都戴着帽子、口罩，口罩似乎用了什么反电子侦察技术，夏歌看过去的时候只能瞧见一团模糊不清的马赛克。
　　更奇怪的是，他们的行动似乎异常敏捷，就像是超出了人类范畴。
　　七人训练有素地分为三波，三人对付傅上校，两人冲着陈笑年和夏歌过来了，还有两人迅速搜查了他们的背包行李，以及附件能存放资料的小亭子。
　　“快跑！”
　　陈笑年再次拉住夏歌，一个打滚避开了两个歹徒的袭击，并掏出了一个什么喷雾，朝着两个歹徒的面部猛地喷去。
　　防、防狼喷雾？
　　歹徒下意识抬手掩面，夏歌和陈笑年趁机躲到了旁边的假山后面。
　　但学生对穷凶极恶的歹徒，战斗力怎么说都很离谱，躲或逃都只是一时的。
　　果然，两个歹徒迅速追了过来，其中一个还恶狠狠地骂了一声。
　　歹徒恶狠狠地骂道：“姓林的——”
　　夏歌心头一凛，这些人果然和林玉音有过节！
　　“砰！”
　　一声闷闷的枪响打断了歹徒的狠话，然而，预想中的鲜血迸溅和伤亡并未发生。
　　被枪支击中的歹徒只是趔趄了一下，他的后背心脏处的衣服破了个口子，露出里面的防弹背心。
　　动作间，加装在歹徒四肢驱赶的某种装置也显露出来。
　　陈笑年透过假山的缝隙看过去，瞪大眼睛，“外骨骼？！糟……”
　　“外骨骼？”
　　这不就是陆行深临出门让他假装戴的东西吗？
　　陈笑年以为他不认识，语速极快地解释，“就是他们身上穿戴的那些东西，应该是改装过的，远远增强了力量和速度，上校一个人恐怕……”
　　“他不是有枪吗？”
　　“这个东西的材质特殊，普通枪支很难毁坏。就是徒手拆卸仿生人，在这种外骨骼的助力下都不是问题。”
　　歹徒再次追了过来，似乎是瞧见了两个学生躲在角落拍摄，竟然中途要改变方向挟持人质。
　　楚越拉着颜晓枫就跑，眼看就要被抓住。
　　夏歌连忙把陈笑年推进假山里藏好，
　　“他们要是冲我来就没事了，我来引开他们，你藏好不用管我！”
　　“喂！你……”
　　陈笑年一惊，以为他要犯傻。
　　毕竟仿生人什么的，内置AI往往都是以人类的安危为第一前提，因此而彻底损坏的仿生人并不罕见。
　　明知道人工智能是不会具备人类感情的，但陈笑年还是不禁有些眼眶发热。
　　假山外，夏歌朝着那歹徒丢了一颗石子，大喊了一声，“喂，你这个大笨蛋！”
　　歹徒果然看到了他，放弃了那两个没什么用的人质。
　　夏歌被歹徒追着飞快跑了起来，很快从陈笑年的视线中消失。
　　来不及犹豫，陈笑年趁这机会一把拉过两个愣住的同学，一同躲进假山里。
　　“他……！”
　　“嘘！别出声！”陈笑年和颜晓枫一人一手死死按住楚越，压着气音咬牙告诫。
　　颜晓枫更是迅速道，“你要让他的牺牲白费吗！”
　　楚越浑身一震，安静下来。
　　三人正悲伤着，假山洞口的狭小视野里，夏歌再次从面前被歹徒追着跑过，消失。
　　不知几秒后，夏歌第三次从假山前跑过。
　　歹徒开始骂街。
　　陈笑年：“……”
　　所以这是秦王绕柱吗。
　　不愧是你。


第15章 赞美智慧
　　几人看到‘林玉音’竟然跑得这么快，还没被抓住，松口气的同时也惊呆了。
　　颜晓枫更是奇怪道，“他怎么做到的？”
　　“啊……这个……”
　　知道真相的陈笑年感觉大事不妙，疯狂在脑内思考借口，怎么替仿生人把马甲给保住。
　　夏歌绕着假山跑了三圈，歹徒快他也快，歹徒跑慢他也慢。
　　第四圈的时候歹徒骂骂咧咧转头跑反方向，谁想到夏歌也反应很快，跟着改成了逆时针跑。
　　趁着这会儿的功夫，他迅速给陆行深发出了一条短讯。
　　【偷作业的歹徒对林玉音有敌意想抓他。】
　　“他大爷的！这货也戴了东西！”
　　临行前，夏歌戴在身上装样子的外骨骼终于被发现。
　　两个歹徒反应过来，无能狂怒后一正一反跑，夏歌直接跳上假山，又跳到另一处假山继续绕柱。
　　枪声再次响起，子弹擦着夏歌的腰侧飞过，击中他身后的歹徒，但也只是被防弹衣挡住，暂时阻拦了他们的脚步。
　　一个歹徒骂了一声，“艹，肋骨好像裂了。疼死老子了！”
　　又是一枪过去，夏歌弯腰向前一滚躲开子弹，后面的歹徒跟着一躲，耳朵直接被打穿一个，鲜血飞溅出来。
　　“他、他他想要我的命！他刚才瞄准了我的头！！”
　　夏歌也想跑上校那边去，但抬眼一看，上校正一对三打着，场面暴力极了。
　　也不知这算是什么级别的可怕战斗力，一个傅上校对上三个身穿防弹衣、佩戴外骨骼装置的歹徒，依然不落下风，还能腾出手帮忙开了几枪，稳稳护住外圈的学生和‘林玉音’。
　　夏歌看过去的时候，傅薄妄嘴里咬着一把枪，正一脚揣在一人后背，另一手死死攥住了手肘处的器械，青筋凸起、骨节泛白，凭借着可怕的爆发力，硬生生徒手拆掉了那人手臂处的外骨骼装置。
　　咔嚓咔嚓的声音伴随着惨叫声响起，电线破裂、机械损坏让他的手臂上爆开一处处电火花，紧紧扣在手臂上的精妙卡扣是最坚固的部分，带着锋利的棱角陷入皮肉，拽着皮肤和衣袖碎片一同被扯了下来。
　　明明只是拽掉外骨骼，却因为画面太残暴，愣是被傅薄妄做出了手撕活人的气势。
　　旁边歹徒的同伴想要帮忙，或是趁机袭击上校，却被上校的左手，以及牙尖咬着的枪支阻拦。
　　损坏的外骨骼终于掉了下来，和人类手臂一样长短，只剩几根电线导线连在后背的外骨骼上，也被上校生生扯断。
　　废弃的、带着电火花的机械被丢在脚下，傅薄妄一脚踩在上面，咔嚓一声令其损坏得更加彻底，仿佛在泄愤。
　　夏歌从他眼里读到了刻骨的厌恶。
　　很快，作业资料就被找到了，从某个房间搜索完毕的歹徒抛出亭子，叫了其它几人一声，
　　“撤！”
　　七个歹徒同时动身，竟然就打算这样离开了。
　　在他们分神的瞬间，傅薄妄看准破绽，瞬间放倒了一名歹徒，一把扯下他的面罩，枪声响了四下，分别打碎了手臂和双腿的关节。
　　外骨骼还完好无损，他挣扎着还能动，却只剩下外力带动四肢，顿时让关节处的伤口被扭曲挤压，可怕的通感让他瞬间放弃挣扎。
　　第二名歹徒在逃跑时，也被他一枪击中膝弯后方——那是一处没被外骨骼覆盖，也未被防弹衣保护住的死角，歹徒摔倒在地，哀嚎一声。他原本就被拆了一条胳膊的外骨骼，此时更是彻底没了力气。
　　然而，其它五个歹徒直接抛下了同伴，以远超人类极限的速度逃走了。
　　“该死。”
　　傅薄妄拳头骨节处都是搏击时留下的青紫与血迹，眼看着其它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逃掉，整个人都暴躁极了，下意识朝着腰后摸去，却想起今天没带杀伤性过大的东西。
　　要不是这伙人突然多了这样一套装备，他本该把七人全都活捉，哪怕只活捉两个，也不会有人跑掉。
　　不甘一般，傅薄妄又朝着那几个人连连开了数枪，枪枪都击在他们的后背、其中一枪更是直接穿透了其中一人的掌心。
　　不要命，捉不住，也没人能在他这里讨到好。
　　不远处，五名歹徒集中到了一起，全都朝着公园的大门出口跑去。
　　速度极快。
　　夏歌顺着方向看去，隐隐瞧见大门的正中央站着一个人影。
　　电子眼迅速调焦，让他拉近视角，迅速看清了。
　　是陆行深。
　　依然是平时那副模样，穿着黑色的衬衫，戴着手套的左手杵着手掌，神情平静到像是既定的程序表达。
　　这时候，一条短讯也到达夏歌的脑海。
　　他下意识地打开查看。
　　陆：【为什么不向我求助？】
　　夏歌愣住了。
　　他站在那里，遥遥望向夏歌的方向，仿佛是为了亲眼确认夏歌收到了讯息。
　　陆行深就是以这样的随意姿态，不慌不忙地站在了那里，挡住了每一个歹徒的去路。
　　五人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甚至在发现他不打算躲开时发出了怪笑和谩骂声，笑这个手无寸铁的人不自量力，骂他不知好歹还在这里挡路，怕不是找死。
　　夏歌脚下一动，紧张地不敢眨眼，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跑过去。
　　他身体比脑子快，还没走几步，胳膊就被一股大力拽住，向后一扯，将他拽回原地。
　　夏歌晃了一下站稳，发现是傅上校不让他过去。
　　刚刚搏斗过的上校满眼凶煞气，脸颊飞溅了一滴血，攥在他胳膊上的手像是焊住的铁钳。
　　耽误了两秒，夏歌深知自己来不及过去了。
　　他张了张嘴，刚要喊什么，歹徒已经跑到了陆行深的面前，包裹着金属的拳头高高挥起，可怕的力度和速度仿佛能直接毙命。
　　与此同时，陆行深将手杖向上一提，反手攥住手杖一端，动作随意地将那短短的手杖当做武器，迎着歹徒的方向，猛地回以一击抽打。
　　“当！”
　　金属与金属碰撞，看似纤细脆弱的手杖末端敲在那歹徒锁骨中央的喉咙凹陷处，正中外骨骼的核心部位。
　　这不能算是有力的一击，甚至没有造成任何肉眼可见的损伤。
　　然而就在下一秒，歹徒仿佛中了什么魔咒，浑身被抽走了全部的力道，颓然倒向了地面。
　　紧接着，其它四人也在短暂怔愣后嚎叫着冲了过来。
　　陆行深面色无波，甚至有些散漫地侧身，回击，偏头，抽打。
　　四下脆响过后，脚边就躺满了五名歹徒挣扎、扭动的身躯。
　　做完这一切，手杖在掌心旋转半圈，被陆行深重新握住，稳稳落回脚边。
　　他抬头投去轻飘飘的一瞥，似乎在那两个倒霉蛋身上停留了半秒，又像是没有。
　　然后抬起右手，远远地朝着那边行了个优雅而随意的摘帽礼，点头示意时，嘴角的微笑有多体面客气，眼底的轻蔑就有多不加掩饰。
　　几乎是收到这份‘礼貌问好’的瞬间，傅薄妄的不悦就升到了临界点，咬牙暗骂了一句。
　　“装模作样！”
　　陆行深脚下绕开那几个动弹不得的，这才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在他身后的公园大门处，管家爷爷从隐蔽处缓缓走出，拿出一个运货的小推车，臂力惊人地将那五个俘虏一个一个叠罗汉地放上去，跟在陆行深后面，推着一起走来。
　　“这是怎、怎么办到的……”
　　长久地震惊过后，那作业三人组终于回过神，楚越更是感觉在梦游似的喃喃问道，“他看着也没怎么用劲儿啊……”
　　夏歌也愣住了，同时也猛地松了一口气。
　　没有血溅当场真的太好了，真的，吓死人了。
　　感觉到他不再试图跑掉，傅薄妄终于肯松开他的手臂，眉头紧紧的拧起，死死盯着大门的方向。
　　陈笑年迅速反应过来，看清远处的人脸后，卧槽了一声，“陆、陆……！”
　　旁边楚越微微不解看他，“陆什么？”
　　“是陆院士！！”
　　都知道那是陆行深。虽然隔得太远了，但大家眯眯眼也能瞧见。
　　陈笑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解气！那群蠢贼，身上穿的外骨骼是陆行深开发生产的东西！他有最高权限！！”
　　楚越和颜晓枫也听懂了，立刻露出胜利与得救的灿烂笑容，颜晓枫更是直接吹了声口哨，以表惊叹。
　　夏歌感觉半懂半不懂的，但也很高兴，悄悄问陈笑年，“最高权限什么意思？”
　　陈笑年：“意思就是说，他随时能按照协议，终止提供服务，即时锁死相关程序，啧。”
　　效果嘛，就像是刚才那样。
　　但因为用到这个权限的绝大多数情况，都是在这类产品被盗、挂失、或是军方锁定后才会远程锁死，像这样当面一键锁的，还是他们头一次见。
　　陆行深步伐看似不急不缓，还带着根手杖笃笃笃地跟着，倒是很快就走到了众人面前。
　　随着他一挥手，那一个小推车的几名哀嚎着的歹徒被一股脑倒在傅上校面前，相当随意。
　　傅薄妄冷嗤一声，并不太领情，身上的敌意如有实质，令人不敢靠近。
　　他脚跟踢在身旁那人的后背上，硬邦邦的鞋跟与外骨骼碰撞出声响，极其厌恶地问道，“你做的东西？”
　　那语气不像询问，倒像是他习惯性的审问——这给人添乱的破玩意儿就是你搞的？
　　陆行深依然客气冷淡，也不看傅薄妄一样，答非所问道，“不客气。”
　　傅薄妄眼神冷厉，又问，“林玉音身上的外骨骼也是你弄的？”
　　随着这声质问出口，气氛陡然变得剑拔弩张，站在一旁刚才还激动万分的几个学生大气都不敢出。
　　夏歌眼露茫然，外骨骼怎么了？上校讨厌这东西到这种程度了吗？
　　陆行深正仔细整理着有些起皱的手套，将袖口也一点点扣好，闻言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上校的意思是要依法收缴么？”
　　低头的动作，收敛了他眼底的尖锐戏谑之色，看起来给人平静不在意的错觉。
　　“因为非法改装，还是妨碍公务？”
　　夏歌：“……”
　　不明觉厉。
　　最后四字被有意无意地缓慢加了重音，在刚刚发生过那种事情的前提下，忽然就带上了明显的嘲讽意味。
　　陈笑年在内的三个学生，都不约而同地神情复杂，又不敢笑地憋住了气。
　　怎么个妨碍公务，要怪罪配合行动的普通民众居然带了不合规的自保机械装置，在傅上校判断失误无法及时支援的情况下，幸免于难吗？
　　说出去恐怕比用婚姻伴侣威胁报复上校更令人发笑。


第16章 赞美友谊
　　傅薄妄脸色一度黑到了极点，他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把上了膛、末端仍微微发烫的枪。
　　在这样的气场下，就算是他下一秒就开枪，似乎都不会令人意外。
　　陆行深终于整理完了袖口，抬头对上傅上校锋芒毕露的视线，不带一丝情绪与温度地继续道，“如果是因为非法改装，上校就不必将他也当做共犯带走了。
　　“作为一个昨天才遭遇歹徒袭击，为逃命摔伤肢体的平民，他完全符合申请并佩戴外骨骼装置的要求。”
　　“受伤？”
　　傅薄妄听到这个字眼微微蹙眉，直接将目光转向旁边的人。
　　夏歌被他盯地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向后躲。
　　啊这这，他不知道还要装受伤啊！
　　他还没反应过来，没想到身后的陈笑年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上校！他……确实受伤了，我可以作证，那天是我为了带他离开，从海边很高的礁石上跳了下去。”
　　陈笑年最初声音还挺大，在傅薄妄的视线挪过去时，越说声音就越小，被盯得头皮发麻，还是攥着拳头说到了最后，
　　“是您害他受伤的。”
　　傅薄妄还没说什么，只是挑了挑眉，出乎意料地，旁边的楚越也跟着上前一步，和陈笑年并肩挡在林玉音面前，
　　“上校在说好了让我们配合行动的时候，可没说歹徒会带着那么可怕的武装出现，要不是林玉音恰好把那些家伙引开，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成为人质了。上校，希望您不要在这种时候还追究他的责任。”
　　楚越看着人高马大的，脾气也是很冲，热血上头的时候，愣是对上傅薄妄都没打怵，
　　“而且您答应过我们，配合这次行动，就会尽可能不耽误我们的作业进程，林玉音——他也是我们按时完成作业的重要因素，鸽了我们那么久，总不能最后几天他终于肯来了，又被您带去审问。”
　　夏歌愣愣地看着挡在面前的两个人，不太明白为什么突然就被维护了。
　　但……但他确实松了一口气。
　　如果真的和上校扯上太多私人之外的关系，哪怕只是走走流程带去问几句，他仿生人的身份都会随时暴露。
　　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事。
　　在他紧张时，颜晓枫也凑了过来，但没有说什么，只是歪头望着夏歌，然后在他看过来的时候笑了一下。
　　傅薄妄看着眼前如临大敌的几个人，并未同他们争执。
　　只是有些惊讶，而后嗤笑了一声。
　　“年轻人。”
　　天真，愚蠢，意气用事，不顾后果，自以为是。
　　但并不令人讨厌。
　　“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傅薄妄改口道，“但是下次再让我碰到这种事，就要一切按程序行事了。”
　　这话一出，轮到其它人惊讶愣住了。
　　傅薄妄也能这么好说话？
　　陈笑年更是准备了满肚子的说辞没派上用场，总觉得哪里不对。
　　下一秒，刚说要既往不咎的傅上校朝着他们走了过来，不由分说推开挡在前面的两人，站在‘林玉音’面前。
　　身侧，始终没出声的颜晓枫却没像两个同学一样让开，而是坚定地握住了‘林玉音’的右手，用力攥住。
　　无形中的力量，让夏歌忽然就没那么慌张了。
　　他沉住气，仰起脸看向傅薄妄。
　　“多谢上校。”
　　傅薄妄却是垂着眸，看了他一会儿才说，
　　“我之前说期待再会，是认真的，但我期待的再次会面，并非今天的这种。”
　　夏歌：“……”
　　“所以今天的不算数。”
　　傅薄妄略一勾起嘴角，笑得肆意，“放轻松，我像是那种把未婚伴侣拷走审问，丝毫不留情面的人么？”
　　夏歌：“嗯……哈、哈，好。”
　　非常像，谢谢。
　　“好好养伤。”
　　说完，上校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傅薄妄的副官和其它战友们，也已经在不远处候命，七名歹徒被跟着带走。
　　公园四周的道路封锁也跟着解除，再过不久，只要审问出被偷芯片的下落，被偷走的作业就能寻回。
　　陈笑年几人立刻朝着夏歌围了过去问东问西，在确定傅薄妄离开后，叽叽喳喳地吐槽刚才的惊险。
　　夏歌被他们挤在中间，朝着公园里走去，来到最初的那个桌子前。
　　楚越留下的大脚印还在椅子上留着，他啧了一声，抬手就用自己的袖子给擦干净，亲自坐在上面，然后又觉得不妥，换了个椅子，按着夏歌的肩膀坐下。
　　“林玉音，我……哎你别这么看着我！”
　　夏歌：“啊？哦……”
　　他默默挪开视线，低头看脚。
　　“我之前对你有偏见，态度也很差，还凶你，是我不好，对不起！”
　　说着，楚越面对着夏歌，夸张地鞠躬，又重新站起，别别扭扭地说，
　　“不过我确实有点生气你不来作业的事，一开始他们说是因为你身体不好，我还不信，以为你装病……这个事也是我不好，对不起。”
　　颜晓枫看了他一眼，有点想笑，不过忍住了，跟着说道，
　　“我也是，对不起，还有，多谢你刚才帮我们引开坏人，没想到你人还挺好的。”
　　“我，我……我很高兴，谢谢你们。”
　　夏歌缩着肩膀，坐得笔直，完全不知道怎么反应了，茫然地看着他们突然对自己又笑又感谢还道歉，有点不知所措，只能眨着眼应下，然后求助般地看向陈笑年。
　　他没有这样的经验，反应都慢了半拍，这样的反应落在陈笑年眼里，倒是非常合理。
　　仿生人嘛，没有办法立刻理解认知人类的社交和情感，是多么正常的事。
　　陈笑年替两个同学说了句话，夹带私货地翻译起来，
　　“他们的意思是，希望之后你也能大人不记小人过，继续和我们一起完成接下来的作业内容。”
　　楚越听了瞪大眼睛，问颜晓枫，“我们是这个意思吗？”
　　颜晓枫也看回去，“对啊，是这个意思吗？”
　　楚越：“是笑笑的意思吧？”
　　颜晓枫：“是学分狂魔没错了。”
　　说罢，几人就相视一笑，前仰后合。
　　“不过，一码归一码，之前放鸽子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楚越笑够了，又对夏歌说道，语气半认真半是玩笑，“你也得表示一下。”
　　夏歌刚放松下来，又被他弄得有点紧张，“可以的，我要做什么？”
　　楚越抿起嘴，清了清嗓子，“那就是——参加我们学习小组今天晚上的团建！”
　　“喂，他可是伤患。”
　　“那就忌口，玩点小的呗？”
　　团建诶！
　　夏歌立刻就想答应了，但很快就想起了什么。
　　出门前，陆行深只答应了让他来这里处理作业的事，团建可能要去别的地方了，而且……
　　“我……我得九点前回家……”
　　“啊？这么严格？”
　　楚越下意识脱口而出，“这算是豪门家规吗？啊，也不是不行。”
　　夏歌这才想起，陆行深还在呢，他下意识朝着那边看去，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陆行深已经离开了。
　　他连忙站起身，朝着四周找了一圈，没有找到陆行深和管家爷爷的身影。
　　就在这时，他的脑内多出了一条消息。
　　是陆行深发来的。
　　【这些钱你可以看着用。】
　　【活动结束了叫我，到时候接你回来。】
　　夏歌查看了一下，竟然是一张额度很高的电子消费卡。
　　这个……
　　他微微睁大眼睛。
　　他有零花钱了！！！
　　“我们走！”
　　……
　　陆行深站在人群之外，兀自立着，不与一身肃杀的军官们为伍，也不被几个少年气的学生们注意。
　　茂密的树影将他遮住，阳光越是明媚，越是衬得光影之间界限分明，一黑一白。
　　他远远地看了996的方向一眼，在学生们玩闹的晃动身影间，瞥见了仿生人略带局促惶恐、又有些受宠若惊的笑容。
　　细碎的阳光落在仿生人的眼底，像是澄澈湖水映照出粼粼波光。
　　然后他瞧见了，在仿生人的身边，被这样注视着的年轻人红了脸颊。
　　——你别这么看着我！
　　同龄的年轻人这样别扭说道。
　　一切都俨如一副美好的画卷，再添一笔都只会显得格格不入。
　　陆行深转身离开。
　　“陆少爷，不去打个招呼再走吗？”
　　旁边，管家德叔忍不住提醒道。
　　“不需要了。”
　　陆行深留下意味不明的一句，如同来时一样，埋着沉缓的步伐离开。
　　来到公园大门时，门外不远处的一伙人在看到他的第一时间站了起来。
　　陆行深没看他们，直接上了自己的悬浮车。
　　“没事了，走吧。”
　　“你脸色不太好，”李医生从人群中快步过来，一手搭在他的车窗，
　　“真没事了？你两句话给解决了？我怎么不记得傅上校这么好对付，我都做好小家伙已经被识破的准备了。”
　　“他没打算为难自己的未婚伴侣。”
　　陆行深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只在陈述什么客观事实，可这话一出，李医生的表情就扭曲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雷到了似的。
　　“额……这可真是……”
　　陆行深没提那几个学生维护的事。
　　表面上来看，确实有他们的功劳，但站在另一个角度，如果傅薄妄真想为难，这些学生自以为有力合理的争辩，也不过是能讨得嘴上的便宜。
　　和违禁品相关的是非，远比年轻人想得更复杂。
　　李医生又回头，朝着大门里面张望了一下，“小朋友呢？没和你一起出来？”
　　“玩去了。”
　　李医生又是被雷到的扭曲表情，震惊而怀疑地看着陆行深。
　　“玩儿？你是谁，陆行深被掉包了吗？你这么变态的人居然会……”
　　陆行深淡淡瞥来一眼，成功让李医生闭嘴，然后关了车窗，直接离开。


第17章 赞美礼物
　　在团建之前，陈笑年等人还是要首先解决作业的问题。
　　傅薄妄已经答应他们，在找到被偷的东西后，会只留下一件作为证物，剩下的尽物归原主。
　　但谁也无法肯定这个尽快是有多快，有没有老师给的最后时限快。
　　“如果明天晚上还没有拿回那些项圈，我们的作业可能还是要凉。”
　　陈笑年摸着下巴思索道，“所以，林同学，今天我还是坚持叫你过来，也是为了这个。”
　　夏歌不解，“什么？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楚越一拍手掌，大声道，“对啊！林玉音你可是个真·学神，你的话一定可以的，我怎么没想到？”
　　夏歌：“？？？”
　　颜晓枫倒是很冷静，“材料怎么解决？哪里找？”
　　陈笑年直接将那些被保住的资料拿了出来，拍拍旁边夏歌的肩膀，“材料的事不用担心，我现在去买，这样，你先把这些看完，然后试着做个新的项圈出来。”
　　夏歌直接一个头三个大，“我……现学？直接做？这样真的行吗？”
　　“那有什么不行的，被偷的那一百多个项圈，也是我们三个亲自动手做的。”
　　陈笑年弯腰凑到他耳边，“相信自己，你先试试看，不行再说别的。”
　　似乎是感到了他的为难，颜晓枫主动坐到了他的身边，摸摸兜，拿出了一颗桃子味的果糖，放在夏歌面前的桌子上。
　　夏歌看到了糖，惊讶地转头看她。
　　“这是给我的吗？”
　　直白的惊喜反应将女孩逗笑了，她点点头，“我学习的时候嘴里不吃点什么，就会容易走神，所以经常带着这些。”
　　可是他还没有真正的味觉。
　　这次的糖果的棒棒糖，夏歌珍惜地拿起它，哪怕尝不到味道，也觉得开心极了，“颜晓枫，谢谢你。”
　　“不尝尝好不好吃？”
　　夏歌有点不舍得。
　　但是送礼物的人都这样说了，他怕收起来会被误会是嫌弃糖果太幼稚。
　　糖纸被小心翼翼地剥开，没有撕坏，夏歌还是将棒棒糖放在了嘴里。
　　甜度80%，酸度10%，没有咸度。
　　如果真的尝到的话，一定是非常非常美味的糖果吧。
　　夏歌笑了笑，鼓着腮帮子告诉她，“酸酸甜甜的，非常好吃，谢谢你。”
　　颜晓枫也满意了，起身跟上陈笑年，“你要去采购？换我去吧，我开了比较大的车过来，比较快。”
　　陈笑年想想也是，就给她转了一笔钱，“好，那我先帮林同学搞懂作业。”
　　楚越犹豫了一下，“那我去继续清理猫屋吧。嗨，反正都一样的。”
　　怕别人拦着他，楚越就飞快跑掉了。
　　在他们离开后，夏歌小心拿出了只融化一点点的棒棒糖，重新用糖纸包裹起来，放进兜里保存好。
　　兜里没太多东西，只有他早上摘得那几个野果子。
　　正好也没别人在了，夏歌拿出了一颗野果，摆在手心里。
　　“这是什么？”
　　夏歌诚实地告诉他，“是我在花园里找到的果子，你认识吗？”
　　陈笑年拿起来，捏在指尖仔细看了看，然后点头，“啊，我知道了，是一种名叫迷桑的果实，可以食用，不过我之前只在饮料里看到过加这个的，很清新爽口，有种独特的香味，还没有直接吃过。”
　　夏歌认真又期待地看向他，“真的吗？那太好了。”
　　陈笑年：“嗯？”
　　夏歌：“我现在还没有味觉，不知道它味道如何，你能帮我尝尝吗？”
　　陈笑年‘啊’了一声，笑容黯淡了一瞬。
　　没有味觉，也没有嗅觉吧，仿生人应该都是如此的。
　　他过去从未觉得仿生人没有这些功能有什么不对，毕竟只是工具而已。但现在对上这个‘林玉音’期待好奇的眼神，竟然忍不住有些失落。
　　“好，我替你尝尝。”
　　红彤彤的果子被用清水洗干净，陈笑年在仿生人的注视下把它放进嘴里，一口咬开。
　　丰富的果汁在唇舌之间蔓延，又酸，又甜，香气扑鼻。
　　甜，是真的甜。
　　酸，也是真的酸。
　　太酸了。
　　感觉舌头都要萎缩了，牙齿也快没了，这就是野生的力量吗，这玩意儿到底熟了没有啊？！
　　还有香味儿……这个香气也太浓烈了！明明放在果汁里稀释后是那么的清新，现在却好像吃了什么香水一样！！
　　小小果实，竟恐怖如斯！！
　　陈笑年竭尽全力维持了平静而不狰狞的表情，忍耐着，咬紧牙关没有把它吐出来，而是咀嚼着咽了下去，而后呼出一口气。
　　夏歌忍不住一眨不眨盯着他看，询问道，“怎么样？味道好吗？”
　　就在这时，清理了一半的楚越不知为何去而复返，似乎是忘了拿什么东西，瞧见了他们大大咧咧问道，“什么味道？吃啥呢？”
　　陈笑年粲然一笑。
　　“是林同学送我的果子哦，味道非常非常棒，你也尝尝吧？”
　　“真假的？”
　　楚越看向夏歌。
　　后者以为真的很棒，眼睛都亮了起来，“我还有一些！也送给你一个吧，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已经很多年没有认识到新的人，夏歌下意识就用出了还停留在小学的社交技能。
　　送礼物，接受了就是朋友了。
　　楚越的手心被放进一个小小的，被体温熨热的果子，光滑可爱，他被这样灿烂的笑容闪到，脸色又有点别扭起来，嗯嗯了两声，“还、还有我的啊……谢谢。”
　　陈笑年看他一眼，表情复杂，“你脸红什么啊，猛男脸红很可怕的快收收！”
　　“关你什么事！”
　　楚越怼了回去，直接抬手把果子扔进嘴里，半带着笑容咬开。
　　然后笑容凝滞。
　　夏歌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了？不好吃吗？”
　　陈笑年微微一笑，故意慢悠悠说道，“这可是你特意从路边摘的果子，自己都舍不得吃，就想留给我们尝尝鲜的呢，怎么会不好吃？”
　　下一秒，楚越果然咽了果子，非常用力地扯出一个笑容，“是啊，挺、挺甜的，特别好，我很喜欢。这是最后的了吗？”
　　夏歌又拿出两个，特意留了最后一个，打算回去送给陆行深，“还有的。”
　　“那太好了，再给我一个吧？我等颜晓枫回来给她也尝尝，这可是我们学习四人组友谊的见证，谁都不能少，是吧？”
　　夏歌不疑有他，直接在他手心又放了一个。
　　楚越瞬间笑得仿佛羊癫疯，“哈哈哈哈哈哈……不行，好激动，我继续去收拾狗窝哈哈哈哈……”
　　夏歌疑惑地看着他跑远的背影，“他怎么了……”
　　“不用管，他人就这样。”
　　陈笑年也忍不住想笑，继续指着上面的资料，“怎么样，能看懂吧？”
　　夏歌点点头。
　　仿生人的脑子就是好用，这些资料他只需要看一遍就都能记住了，“就是不确定真的动起手来，我能不能做好。”
　　“来，我们先用这个试试。”
　　时间逐渐到了中午，颜晓枫带着新买的材料回来了。
　　楚越第一时间热情地迎了上去，然后说‘林同学有个礼物送给你’。
　　之前的一幕被重现。
　　颜晓枫面无表情地咽下果子，然后迅速剥了一个棉花糖丢进嘴里，唰地扭头问夏歌，“你还没尝过对不对？”
　　“嗯，是呀，我想把最后一个留着，等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吃。”
　　颜晓枫点点头，想了想，再次点点头，“很好。这才是真正的朋友。”
　　夏歌：“？？？”
　　很快，在夏歌AI级别的学习能力和动手能力下，新的一批项圈和芯片被有条不紊地再次制作起来。
　　陈笑年在一旁替他掩护马甲，说因为有外骨骼辅助，所以手不容易累，精准度和稳度也特别高。
　　三个人看着他天才级别的理工能力，自愧不如，并自觉接管了作业需要的其它工作。
　　夏歌做着做着也入了神，从坐在椅子上，不知不觉变成坐在树荫草地上制作，怎么舒服怎么来。
　　正好，这一片的草丛似乎不在宠物们的活动区域内，陈笑年告诉他也不用担心踩坏坐坏的问题，高兴的话摘几朵野花也不会有人管。
　　夏歌做着做着，忽然视线就飘到了旁边的一朵鹅黄色的小花上。
　　一只蜂蜜落在了上面采蜜，过了一会儿飞走。
　　他似乎是做的无聊了，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摘下了花，盯着看了十几秒，然后放进嘴里。
　　反正不会真的尝到味道，四舍五入不算吃。
　　甜度只有5%，但是，居然真的是甜的。
　　他又拔了一小根旁边的小草，放进嘴里。
　　甜度0.5%，酸度0.1%。
　　哇，好厉害？
　　夏歌立刻坐直了身体，露出了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的兴奋神情。
　　仿生人的身体……真香！
　　数公里之外，陆行深将自己泡在实验室内，面前是一小片肉红色的人造组织，贴在墙壁的大大小小的荧幕上，闪过一串又一串的数据，将黑色与白色的光映在他的脸上。
　　忽然间，一条消息崩了出来。
　　是996发来的。
　　他打开看了一眼。
　　【陆行深，这种小野花是甜的诶！】
　　附带一串味觉数据。
　　无聊。
　　陆行深关闭消息，继续工作，没多久，新的消息再次弹出。
　　【陆行深，草也是甜的诶！】
　　陆行深：……？
　　陆行深揉了揉眉心，继续工作。
　　过了十五分钟。
　　【陆行深，木头居然不是甜的。】
　　陆行深：？？？
　　【陆行深，这个猫砂居然有奶香味的诶，说是用豆渣做的，猫咪误食了也没关系。】
　　【啊，猫罐头的味道这个咸度会不会有损健康？】
　　附带数值：
　　【咸度：3%】
　　陆行深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耐心也只剩3%了。
　　当新消息再次弹出，并且从文字和语音消息变成一个电话时，陆行深终于耐心告罄，还没等接通就啪地一下直接拒接屏蔽拉黑一条龙。
　　做完这些后，陆行深冷笑一声，并决定再敢打扰他就直接把仿生人拽回家销毁。
　　还未离开的管家德叔在旁边给他帮忙，见状欣慰地在心里感叹，并把这个好消（八）息（卦）分享给了李医生：
　　【好久没见少爷这样发自内心地笑了，这位996小朋友真是个妙人。】
　　正当他觉得世界终于清静，可以继续工作时，996的消息再次弹了出来。
　　【陆行深，看，问号脸的猫猫！哈哈哈哈哈——】
　　【图片附件】
　　图片是一个橘白猫，脸上的橘色图案像个大大的问号。
　　【还有这个，这个猫好酷好高冷，好像你呀！】
　　配图是996把一只冷酷帅气的黑猫抱在怀里亲的照片。
　　陆行深：“……”
　　刚才他好像把别人当做996给拉黑了。


第18章 赞美厨艺
　　陆行深头疼地换了个房间，按照刚才的电话拨了回去。
　　是林玉音。
　　“陆哥？刚才怎么了？”
　　林玉音略带委屈的声线传来，“为什么……”
　　他像是想问，为什么挂断电话，为什么突然拉黑我？但话到嘴边，非常体贴善良地没有问出口。
　　陆行深低头揉了揉眉心，随口解释，“我还以为是……”
　　以为是996打来电话讲废话了。
　　智脑的功能还算好，在电话来的一瞬间，他让来电人的照片信息在眼前闪了一下。
　　长得太像了，才会认错，如果不是林玉音还是其它什么人电话，他反倒不会没看清就冲动。
　　“这可真不像你……”
　　林玉音在电话那头感叹了一句。
　　如果此时的通话并非单纯的音频，而是全息实时通话，陆行深就会瞧见林玉音皱起了好看的眉毛，眼底积蓄上多疑的阴沉神色。
　　什么人能让陆行深犯这种白痴的小错？
　　聪明如林玉音，很快就从陆行深有限而单薄的人际关系中，找到了唯一的可能性。
　　那个替身？
　　“……陆哥，我有点不安。”
　　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林玉音再次开口时，声音听着更加娇弱了一些，似乎还带着点哽咽，“今天的事我听说了，我好怕。”
　　陆行深一时没有说话。
　　“我不是怕上校，是……”
　　林玉音继续说道，“毕竟那是仿生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感觉上校已经起疑心了，他今天竟然问我，为什么他给我消息，我就没反应，陈同学叫我，我就去了。”
　　陆行深站在床边，面对着外面的草坪，问他，“你怎么解释的？”
　　“我糊弄了一下，他没再问，而我关心我的腿伤如何了。”
　　林玉音有些焦急地说着，呼吸有些不稳，“本来以为没事了，可他竟然提了你制作仿生人的事！”
　　“是么？”
　　“我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现在很多人都传开了，知道你做了一个和我一样的仿生人！虽然主流的舆论都当你只是养个玩物，但、但上校这样问我，我觉得他一定是看出来了！”
　　林玉音听起来几乎要哭了，电话那头传来焦虑地踱步声，“怎么办，上校最讨厌这类东西了，我要完蛋了，陆哥，你快想想办法吧……”
　　“你先别慌。”
　　陆行深温声安抚着他的情绪，手指搭在手杖上轻点，语调平稳有力，像是真的把对方放在了心上，天然地就让人想要信任他。
　　然而映在玻璃上的倒影中，陆行深的眼底却不带温度，平板，冷漠，什么都不在意。
　　他没有解释为何外界会流言四起，也没说打算如何解决，但这句话一出，林玉音就停止了哭腔。
　　陆行深：“交给我吧。”
　　挂断电话后，陆行深回到了实验室。
　　肉色的人造组织已经基本完成，还差最后的工作。
　　他用镊子捏起一根柔软的毛，放了上去。
　　……
　　夏歌一口气做项圈做到了晚饭时间，被三个同学带着去了所谓的‘团建’。
　　实际上，就是一群学生到处玩而已，玩玩桌游，蹦床，还带着理论上应该成年了的‘林玉音’去了酒吧。
　　在发现夏歌喝不醉之后，大着舌头的楚越当即发起酒疯，要给他跪下认哥哥。
　　陈笑年一把捂住了脸，直接找酒保买的醒酒药丸。
　　技术发达的星际时代，醒酒，也只是一颗药丸，半个小时，一次排水的功夫。
　　醒来后的楚越发现刚才的那些傻事，全都叫颜晓枫给拍下来了，感觉原地社死，直接叫车回了家。
　　陈笑年搭着夏歌的肩膀，趁着颜晓枫去洗手间的功夫，也借着微醺的酒意，问起了憋在心里很久的话，
　　“你其实和其它仿生人不一样吧？”
　　夏歌看着陈笑年，又看看四周，五颜六色的灯光在室内摇晃闪烁，但人群并不喧闹，也没有太嘈杂的电音声，好在周围没有人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他的面前摆着一块还没有动过的草莓蛋糕，听到陈笑年的问话，夏歌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我其实没有别的想法，你别怕，只要能顺利毕业，我对其它事都没兴趣。”
　　陈笑年学狂人设不倒，像是澄清一样说道，“我提这个是想说……私下里还一直叫你林玉音感觉怪怪的，你有没有想被我叫的其它称呼？”
　　“9……”
　　“除了数字！”
　　夏歌微微沉思，“歌歌？”
　　陈笑年往后一倒，“是楚越给了你什么错觉吗！我还叫爸爸呢！”
　　夏歌哈哈大笑起来。
　　陈笑年：“啊！有了，这样，你有什么网名吗？叫网名，昵称，比如楚越其实外号叫缺德、二缺，颜晓枫呢，有时候直接叫她学委。”
　　夏歌摇头，“……我没有网名。”
　　“起一个！”陈笑年鼓励他，“你有喜欢的东西吗？有的吧？”
　　夏歌抬头望着天花板，五光十色的光线映入眼中，
　　“我喜欢夏天。”
　　夏天最好了。
　　他曾经没有自己的名字时，是在孤儿院被乱叫的。
　　后来要有身份证了，按照他那时候的政策，他可以在16岁改名一次，之后就不好改了，说是会有各种证件。
　　那时候他也是说着，喜欢夏天，想要姓夏。
　　“夏天最好了，阳光好，到处都生机勃勃的，还有很多很多好玩的好吃的。”
　　夏歌笑眯眯地说着，眼里都是暖融融的向往，“虽然有很多还没来得及体验，但是特别喜欢！”
　　陈笑年喝了一口酒，哭笑不得，说话有点不过脑子了，摇摇头吐槽，
　　“那是因为你只见过夏天吧？秋天冬天也很不错啊。”
　　“才不是嘞~”
　　夏歌哈哈地反驳，不过也没继续争辩下去。
　　他也见过寒冬，初春，见过到处都是枫叶的秋天。
　　但是他很高兴在这个世界的夏天重生，夏天依然是他最爱的季节。
　　“好嘛，就叫你小夏了。”
　　夏歌和他击掌。
　　时间流逝飞快，很快夜色四起，颜晓枫也要离开回家了。
　　只剩下陈笑年和夏歌时，他主动问道，“怎么样，还有什么想玩的吗？我请。”
　　“没什么啦，今天超开心！”
　　夏歌想了想，然后啊了一声，“不过，我有点想买的东西。”
　　“什么？”
　　“我想下厨试试看，想买点材料，你知道哪里有吗？”
　　“这个时间啊……应该只有卖剩下不新鲜的了。”
　　“没关系！”
　　“也是。”
　　九点之前，夏歌和陈笑年道别，来到了接自己的悬浮车旁。
　　意外的是，车上竟然只有李医生。
　　见夏歌在车上张望，李医生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金边眼镜后的眸子弯成一道弧，目露精光地打量了一遍仿生人小朋友，
　　“在奇怪陆行深怎么没来？他在实验室忙着呢。啊，你还喝酒了？看来今天玩的不错啊。”
　　“嗯嗯，是啊，不过我好像没有喝醉的功能诶，没事的吧？”
　　夏歌一边坐进去，一边下意识扣好了安全带。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李医生又是一笑，“你见过德叔了？”
　　“诶？是啊，李医生怎么知道的？”
　　李医生启动车子，意味深长地没有说话。
　　“对了，”夏歌这次终于想了起来，认真问道，“之前你说，上校的追求者后来都怎么样了？”
　　“这个啊，你还记着呢？看来上校给你留下的印象很深啊，”
　　李医生设置好了自动规划路线和导航，就和夏歌闲聊起来，
　　“其实没什么，就是大都在一周内放弃了，从来没有坚持超过一个月的。”
　　“这样啊……医生你之前是故意吓唬我的嘛？”
　　李医生心说吓唬你多有意思啊。
　　“李医生，我有礼物要送给您。”
　　说着，夏歌又想到了什么，从兜里摸出那个红彤彤的果子。
　　现在还剩最后两个，一个送给李医生，剩下的那个送陆行深，正正好。
　　“哇哦，迷桑果？真是让人受宠若惊，我竟然有一天会被仿生人送礼物？谢谢啦，看起来真可爱。”
　　李医生惊喜地把眼睛都睁开了，夏歌头一次发现李医生的眼睛其实挺大挺亮的。
　　红色的迷桑果被李医生放入口中。
　　三秒后，他转头，问夏歌，“这个果子你还有吗？”
　　“有啊，不过我只剩一个了，想回去送给陆行深呢。”
　　李医生沉默了一会儿，“很好，他一定会喜欢的。”
　　夏歌嘿嘿地笑了起来，“我也这么觉得！之前我还送了陈同学他们，他们也都说很喜欢，不过我现在尝不到啊可惜，等以后有机会再亲自尝尝吧！”
　　说着，夏歌坐在车上翻衣兜，又摸出了一个皱皱巴巴的棒棒糖，一个明显是赠品的玩具熊挂件，一个很漂亮的酒瓶瓶盖，以及一块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贝壳。
　　他也没什么能说话聊天的对象，就在车上对着李医生说个没完没了，这个是同学送的，这个是他们买完东西抽奖得到的，这个是他觉得好漂亮留下的，据说有收藏价值，这个是他在角落发现的。
　　李医生在旁边听着，忍不住给陆行深发起了讯息，很想告诉他他这次没来，错过了多少。
　　陆行深没理他，只问了一句996看上去怎么样，有没有再卷入什么事。
　　李医生：
　　【没有，他很开心，而且一上车就问傅上校的事情。】
　　陆行深：
　　【大后天的酒会，我会带他一起出席。】
　　李医生第一反应是：那我不去了。
　　然后才想起问，
　　【你带林玉音去还是……？】
　　陆：
　　【仿生人。】
　　李医生顿时心中了然。
　　夏歌回去后已经很晚，陆行深在实验室里泡了通宵，夏歌也就没有去打扰他，选择在有冰箱的地方也折腾了一个通宵。
　　陆行深通宵到了凌晨五点，看着时间还早，就睡下补觉，顺便吃了营养剂。
　　有了前车之鉴，他这次先反锁了自己的卧室门。
　　睡到九点起来时，夏歌果然守在了他的门口。
　　“早安！陆行深，今天是星期六，天气阴转多云，南转北风三四级，今天适宜购物、逛街、聚餐……”
　　“停。”
　　夏歌停了下来，三秒后又继续道，“我给你做了早餐！来吃吧！”
　　陆行深眉头一皱，察觉事情不对，“你哪儿来的食材？”
　　“昨晚买的呀。”
　　“在哪儿做的？”
　　“厨房，就是你放了冰箱的地方！”
　　“我没有厨房。”
　　“厨具也是昨晚买的，来吧来吧，我好不容易做的！”
　　陆行深直觉不太好，但还是跟着去了。
　　一推门，他就瞧见了摆在桌上的几个盘子。
　　一个看上去是甜点，一个看上去像是配菜，还有一杯奇怪的蔬菜汁一样的东西。
　　甜点不知是什么做的，顶端还摆着一个切成了两半的红色果实。
　　不祥的预感更强了。
　　应该没毒吧。
　　桌上的早餐被摆成一式两份，面对面放着。
　　陆行深没有吃饭的习惯，营养剂已经能供应他一天的能量需求，但出于某种诡异的观察实验的心理，他还是在一边坐了下来。
　　用餐之前，他等996也坐好后，开口提了后天的事。
　　“之后有一个公开的酒会，我会带你跟我一起去，这两天你需要准备一下。”
　　“以林玉音的身份吗？”
　　“不，以UR996的身份。”
　　“哇——”
　　夏歌有点惊喜，他还以为自己以后都只能做‘林玉音’了呢，没想到还能有机会不必隐藏身份地出去玩。
　　不过，
　　“可是这样没问题吗？大家不会发现平时的林玉音也有我在假扮吗？”
　　“当然会。所以在那之前，我需要稍微改变一点你的外观。”
　　陆行深说着，拿起桌上的饮料，放到嘴边要尝一口。
　　还未进嘴，一股浓郁的、仿佛将奇怪的化学物质混合在一起的植物气味扑鼻而来。


第19章 赞美非人
　　陆行深从未想过，被他漠视、不放在心里的口腹之欲，还能有这样闻所未闻的口感。
　　他已经三年没有吃过这类正经的、用原材料制作而成、营养配比非常不科学的食物了。
　　三年后的第一顿，就吃到了仿生人的杰作。
　　味蕾一下子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冲击，不，准确来说，还有嗅觉。
　　他不确定这种可疑的蔬菜汁里是不是同时放了芥末、薄荷和香菜。
　　放下饮料，他又看向旁边的沙拉，还有甜点。
　　沙拉看起来非常正常。
　　对比之下至少是这样的。
　　陆行深尝了一口。
　　细细的、又粗又硬，如同砂砾却比砂砾更加柔韧的质感均匀分布在每一滴沙拉汁里。
　　他小心用筷子找出其中的一粒，问对面吃得津津有味的仿生人，“这是什么？”
　　“钙。”
　　陆行深：“……”
　　夏歌仿佛很骄傲地说道，
　　“我昨晚问过李医生和管家爷爷你的饮食习惯啦！他们说你比起口味、好吃程度来说，更在意食物的营养均衡，所以我想了想，这一顿里没有充足的钙质可以吸收，同时喝牛奶和蔬菜汁又很奇怪，就往里面放了一些我特意买来后研磨成小颗粒的虾壳，怎么样，很鲜美吧？”
　　虾壳。
　　钙。
　　乍一听上去，逻辑竟然很完美。
　　陆行深放下沙拉，擦了擦嘴。
　　然后看向最后一道——颜色鲜艳的甜点。
　　那像是一小块蛋糕。
　　但似乎是考虑了健康的因素，上面柔软黏稠的一层并非奶油，而是上了色的淀粉液。
　　蓝色。
　　蛋糕坯的部分，则是用鸡蛋糕来代替。
　　陆行深已经不太想吃了。
　　他再次怀念起自己放在冰箱里的营养剂，头一次因为味觉体验开始怀念简朴的三餐。
　　明明以前一直觉得吃的东西味道好不好都无所谓的。
　　夏歌左手拿着勺子，右手拿着筷子，虽然没有味觉，但依然吃得津津有味。
　　他真的很努力了，在没有嗅觉，眼前只有食物味道分析表的情况下，他几乎用出了吃播一般地精湛演技。
　　假装吃得很香很香。
　　实际上也算挺香的。
　　上一世，夏歌虽然身世不太好，但胜在足够惨，惨到能沾边的福利政策全体验了个遍，反而没有发展出独立自主的厨艺。
　　就是养了个完全不挑食的好胃口。
　　所以，现在没什么味道也不是不能忍，最忌口的时候他几乎天天白粥清水煮菜，为了弥补味道的平淡，他贴心地设计出了丰富有层次的口感。
　　有的绵软，有的粗粒，有硬，有软，有浓稠，有稀薄。
　　他根本想不到下一口会是什么样，所以还挺有意思的！
　　为了用真诚的心与食物的美好唤回陆行深的良心……啊不，是对于天然食物的热情，夏歌拼尽全力，耗费了从凌晨到早上的几个小时做出了这一桌子早点。
　　他早就和管家德叔打听到了，陆行深平时根本就没有什么世俗的欲望，生活上能简就简，根本不会主动碰美味的食物。
　　是真的只吃营养剂，比机器人还机器。
　　所以，当陆行深真的答应坐下来吃的时候，夏歌是很高兴很期待的。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人，却还会把情绪都写在脸上，轻易就能叫人猜出他想说什么。
　　陆行深原本有些烦躁愠怒的心情，在对上仿生人的视线时，出现了一刻的迟疑。
　　这不能怪他。
　　在任何一个正常人类的正常认知里，吃到他人精心准备的黑暗料理，都只会怀疑对方是故意在恶作剧，很难想到‘他也不是故意的他本意很好’这上面去。
　　陆行深并没有在仿生人的本意如何上纠结太久。
　　他很快勇敢地尝了蛋糕。
　　以及上面的迷桑果。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
　　夏歌眼睛亮晶晶地看他，“陈同学还有李医生都说很好吃很喜欢呢，你觉得呢？”
　　陆行深动作顿了顿，
　　“酸。”
　　夏歌：“诶？确实有一些酸度，你喜欢酸度低一些的吗？”
　　陆行深点头，然后放下勺子，神情无比镇定地吐出一颗果核。
　　很寻常的一个动作，却让对面的夏歌愣住了。
　　夏歌：“这个果子……原来是要吐核的啊。”
　　他好像没看到其它人吃了有吐核，没问题的吗？他们为什么不吐核？
　　陆行深：“？”
　　夏歌的脑子再次放飞，“下次再做点别的吧，给上校也带一份怎么样？他总板着个脸杀气腾腾的，肯定是甜食吃少了。”
　　陆行深的神色更加复杂了。
　　“你确定？”
　　“我的任务应该包括和上校搞好关系吧？”
　　夏歌不太确定的问，“虽然如果我的味觉系统更完善的话，应该能做得更好吃一些——”
　　陆行深：“我饱了。”
　　他起身离开，留下了几乎没碰几口的食物。
　　“诶？！”
　　陆行深走到他身边，把他也拉了起来，
　　“跟我过来。”
　　“去哪里？”
　　夏歌也感觉不到饥饿，新鲜劲儿过了不再对那些食物恋恋不舍，非常配合地跟着走出去。
　　他的手腕被陆行深握住，将他带离了过家家一般的餐桌后就松开了。
　　夏歌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一空，想也不想地快走了两步，手指追逐着手指，非常自然地握住了陆行深的右手。
　　陆行深手指动了一下，低头看了过去，而后看向身旁996的面孔。
　　由他亲手完成，完美符合他喜好的五官上，发丝随着不太稳当的脚步晃动，眉眼间像是藏了阳光一样明媚。
　　996微笑着等待他的回答，又像是没有回答也不介意，看起来完全不觉得牵手了有什么不对。
　　除去时不时一些猝不及防的举动，UR996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这样听话乖巧的样子。
　　有时候陆行深也忍不住怀疑，这样的一个人工智能，真的是觉醒了自主意识的么？
　　无数矛盾点在996的身上集中体现，让他看起来既不像是那些木讷呆板的仿生人，又不像是一个觉醒后需要时刻警惕监控其言行意图的人工智能。
　　确实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996若是一个人，就不会在这种时候对自己的制作者充满了天然的信赖。
　　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会做什么，但只要对方说走吧，就会高高兴兴地跟上去。
　　不，也许是天然地信任所有人类而已。
　　也不怕哪天被卖了。
　　一路从三楼走到楼梯，下到二楼后，陆行深打开了一个上锁的房间。
　　房间比夏歌之前见到的更大一些，宽敞明亮，但奇怪的是没有开窗户，只在天花板安装了通风系统。
　　整齐划一的金属柜子，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占满了四面墙，柜子的暗色调充斥视野，让整个房间更加冰冷。
　　夏歌略一眼扫过去，随便数了一下，发现每一面的柜子都是十几排乘十几列的格子，整齐划一。
　　而房间正中央摆着的那一张柔软的床，就与这个房间显得格格不入了。
　　陆行深来到床边，拉开了上面的防尘布放到一边，
　　“躺下。”
　　夏歌走了过去，跳上床，还是不太明白要做什么。
　　但还是乖乖脱下了鞋子上去躺好。
　　旁边，陆行深在他上去后，就操控了什么，让整个床架缓缓升高，到方便他操作的高度。
　　旁边柜子的一个格子被他打开，取出了里面的玻璃罐。
　　玻璃罐里透明度很低的液体里飘着什么，伸出了数根线，连通着柜子的深处。
　　陆行深没有多说，直接将那些线从某处剪断，然后拉来了一个推车，放在上面。
　　“这是什么？”
　　夏歌问他。
　　“你的新耳朵。”
　　夏歌转过头想去看，被陆行深又摆正了脑袋，不让乱动。
　　“为什么我要换耳朵？”
　　“为了以仿生人的身份随我出席一个酒会。”
　　夏歌睁着眼睛困惑不解地望着他。
　　“参加酒会的仿生人必须换耳朵？”
　　“不，”陆行深依次拿来了一个个工具，维持仿生器官运作的能源机器，以及无影灯，最终站在夏歌面前，垂眸看着他的脸说道，
　　“闭上眼睛。”
　　夏歌被光也晃得什么都看不清，听话闭眼。
　　后颈被手指触碰摸索，临时关机前，他的耳边传来陆行深呢喃般地低语。
　　“因为仿生人必须有显著的非人特征，如果没有，就会成为违禁品。”
　　夏歌最后的意识迅速闪过了什么，张嘴只来得及啊了一声。
　　非人特征？他要换个不像人的耳朵了吗？
　　夏歌在关机的状态里，完全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在他的感觉里，这次只是眼前黑了一下，再眨眼睁开。
　　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有点愣，然后继续想起脑海里的疑问，
　　“我以后都不能有人类耳朵了吗？”
　　“当然不是。”
　　床架的高度已经恢复最初，陆行深坐在他的床边，像是看望生病的友人那样，温和地注视着他，并抬手轻抚他的脸颊与耳畔。
　　“一切都是暂时的。”
　　也对。
　　夏歌被他摸得有点别扭，抖了抖耳朵想道，他作为替身的使命之一可是要替那个人联姻，肯定不能以现在这个模样去。
　　诶？等等，抖耳朵？
　　夏歌愣住，然后又抖了抖耳朵。
　　他这么天赋异禀的吗？
　　反应慢了半拍的小仿生人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抬手摸向自己的两只耳朵，捏了捏。
　　“竟然已经换好了吗！！这是什么耳朵！！！”
　　陆行深没有说话，但视线始终停留在他的脸上。
　　可怜的仿生人变了模样，又软又绒的绵羊耳朵在鬓角的发丝间支棱着，又被手指捏住向下拽了拽。他半是新奇又震惊地确认着耳朵的形状和触感，而后手指一松，柔韧有力的羊耳朵就弹了回去。
　　薄薄软软的耳朵，发根处还透着原本的粉白肤色，内侧的绒毛又白又短，耳朵外侧的毛则更加密而长，带着淡淡的金色，像是被烤到松软的面包。
　　随着耳朵一同改变的，还有那眉眼间的睫毛与眉梢，同样染上了和耳朵接近的金色，看起来颇为和谐。
　　确认完了新耳朵的仿生人愣愣地想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间扭过身看向自己的后背，然后摸了摸尾巴骨的附近。
　　“咦？没有尾巴？”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逻辑，让他在此时露出了有点意外的表情。


第20章 赞美回礼
　　夏歌对于自己的新形象接受良好，并且多了个照镜子的爱好。
　　仿佛他不是接受了什么身体改造，而只是得到了一件新的礼物，新的装饰品。
　　镜子里的少年眼睛又黑又圆，看什么都带着纯良天真，头顶的发丝也变成了浅淡的颜色，并且有些卷，却没有到处乱翘，而是蓬松柔软地耷拉着，头两侧的羊耳朵微微下垂，只要主人心念一动，就会轻轻一甩。
　　看起来倒是比人类的耳朵实用多了，能驱赶蚊虫，还能防雨，不会轻易进水。
　　夏歌高高兴兴地在心里夸了新耳朵好多遍，陆行深路过他身侧的时候，都能听到他嘟囔羊耳朵真好啊。
　　“你应该记得这是暂时的。”
　　陆行深看他这样子，就有点担忧仿生人对耳朵也产生类似屁股的执念。
　　虽然这听上去非常不合理，但不合理的事情放在996身上就会变得合理起来。
　　“好耶！那我可以有两种耳朵了！”
　　夏歌毫不在意，并且追问陆行深，“真的不再安个尾巴吗？”
　　安尾巴的时候还可以顺便完善一下附近的其它器官什么的。
　　“不。”
　　陆行深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最后收拾好房间后，直接大步走出房门。
　　“那其它仿生人也和我现在一样吗？”
　　夏歌完全没有被甩在身后的自觉，仿生人的四肢力量与速度无与伦比，让他可以轻松跟上任何人的脚步，完全意识不到对方有没有加速。
　　“不一样。”
　　准确来说，从外貌到言行，都差得太多太远了。
　　不一样是什么样？夏歌在脑海里想象着，已经开始期待见到其它仿生人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去这么大的场合呢。
　　夏歌不知道什么是酒会，但也在小说和电视里看到过，人很多，大家都在愉快的聊天，交朋友，一起玩，应该和班级聚会很像。
　　可他也没去过班级聚会，严格的作息让他没有太多时间玩，八点就要在室内休息的人哪儿都去不了。
　　而且这一次，他是以仿生人996的身份去，不是林玉音。
　　虽然并不讨厌冒充林玉音，但想到这一点，夏歌还是忍不住高兴起来。
　　来这里以后，他还没去过太多地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很少，无论见到什么风景都觉得新奇。
　　同样的，对于仿生人的概念也很模糊，只觉得和机器人差不多吧。
　　原本夏歌想着，等下次有机会了，再和陈同学多聊聊，从而了解更多事。
　　但现在更好的机会来了，无论他表现地多么没有常识，多么奇怪、反常，哪怕是什么都不懂，都不会被人用异样的眼光对待吧。
　　毕竟他是仿生人呀，仿生人不懂人类之间的事，当然很正常！
　　夏歌美滋滋地想着，到那时就算他跳很高、跑很快，爬到屋顶上去，应该都没有问题了！
　　他跟在陆行深后面，叽叽喳喳地追问这个那个，完全没注意到走去了哪里。
　　直到眼前突然一亮，走在前面的陆行深停下脚步，夏歌才回过神来，发现他们走进了一个带有落地窗的大房间，房间里还有别人。
　　蓄着胡须的管家爷爷手里端着一个大大的盘子，盘子上盖着半球形的金属盖，将里面的内容遮挡得严严实实。
　　房间在一楼，虽然仍然是那种冷冰冰的装修风格，但正中央的长方形桌子看起来非常亲民，白色的桌布带着暗纹，上面被几个同样有盖子的餐盘压住，两把漂亮的高背灰色木椅摆在两端。
　　是吃的吗？
　　夏歌看看桌子，又看看管家把餐盘放在桌上的动作，话也忘了说，就这么站在原地缓缓睁大了眼睛。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陆行深看起来竟然要享用人类的食物！
　　这完全不像是陆行深会做的事。
　　夏歌昨天加上了李医生的智脑ID，看到这一幕，第一反应就是将这个好消息发了过去。
　　李医生直接秒回，并配合一个震惊的表情：天啊！三年了！整整过去三年了，他上一次吃面包还是在三年前！但那是因为营养剂不在身边，他又刚好买不到！
　　见夏歌愣在门口不动，管家爷爷关怀备至地一巴掌大力拍在他的后背上，奇怪道，“诶？死机了吗？”
　　明明是无比慈祥和蔼的神情，语气也如此的令人如沐春风，偏偏动作无比地猛，仿佛是试图用拍打修好一切家电的老人。
　　夏歌立刻回神，“没有没有……”
　　陆行深已经在桌子的一端坐下，端着桌边还热乎的咖啡抿了一口，而后露出微微舒心的神情，眉眼舒展，
　　“还是德叔磨得咖啡好。”
　　“少爷喜欢就行。”
　　德叔将最后一个盘子放好在桌上，抬手招呼夏歌，“来呀，你也坐下，那边不是还有个椅子吗？”
　　夏歌受宠若惊，连忙也过去坐下。
　　只不过他的这个椅子……位置太微妙了，距离桌上的餐盘远，离陆行深更远。
　　一个金属盖子被管家拿起，露出里面的一小块……土豆泥。
　　紫色的蓝莓酱落在上面，看起来诱人极了。
　　再加上这塞牙缝的分量，这花里胡哨的摆盘以及一部分根本不用吃的装饰，俨然是米其林大厨的水准——夏歌判定的。
　　有美食当然是好事。
　　但是夏歌现在尝不到味道。
　　他又羡慕又向往地想着，就当是看吃播了吧。
　　第二个金属盖子随之拿起，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有荤有素，有汤有凉菜有甜点。
　　非常丰盛，也色香味俱全，充满了视觉冲击。
　　夏歌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流口水的功能，不然现在已经咽了很多了。
　　真好啊，哪怕他闻不到味道，也觉得一定是香极了的。
　　甚至在这些盘子里，还有一些他根本没吃过的东西，比如什么黑松露，什么鱼子酱……
　　不知不觉，夏歌就双手捧着脸，一双眼仿佛盛满了星星，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些食物。
　　德叔在收完了那些盖子后就离开了，将房间留给这两人。
　　陆行深拿起公筷，夹了一小块樱桃肉到自己的餐盘里，然后看向夏歌，
　　“你也可以吃。”
　　夏歌摇摇头，“没事，我不饿。”
　　陆行深动作一顿，下意识想起了996连发好多条消息的样子。
　　啃木头的时候，也没见他觉得不饿。
　　随着时间的推移，陆行深感到这个仿生人的行为模式越发难以理解了起来。
　　“陆行深，你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吃大餐呀？还让我一起吃？”
　　夏歌自己完全不动餐具，就托着下巴看他吃。
　　陆行深实际上没有什么胃口。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让一个无法直接用程序操控的仿生人听话。
　　他没有实话实说，抬头看向对面的996，神情平静。
　　片刻后，陆行深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早上尝到的那颗红色的果实。
　　很酸，非常酸，如果是常人吃到嘴里，一定会无法接受，而且非常的苦涩。
　　但是在其它可怕料理的衬托下，这个果子就显得格外寻常，甚至能称得上美味了。
　　因为除了喝咖啡之外，并没有其它饮食习惯的原因，陆行深在最后吃掉那颗果子之后，并没有再试图用其它东西掩盖嘴里的味道，只是喝了点白水。
　　令人意外的是，酸味逐渐褪去后，果子原本的甜味持续了很久很久。
　　清甜，带着果香，让他有了一种白水里也被加了糖的错觉。
　　这样的气息，一直持续到陆行深完成整个改造手术。
　　搭建仿生人的神经，如同用人类的双手为蜘蛛结网，需要的专注力和耐心都突破常人的极限。
　　陆行深从未失手过，但也会感到疲惫，会需要中途休息。
　　但是这一次，他连续工作了好几个小时，却没有碰一口咖啡。嘴里残留的酸味与越发纯正的清甜让他头脑清醒，也让他无形中心情放松了很多。
　　咖啡是苦涩的，那个野果也是，但又完全不同。
　　当时996似乎说过，果子是他送给了很多人的‘礼物’。
　　因为这个仿生人作为林玉音行动时，也收到了外界的礼物。
　　陆行深沉默着，就在夏歌以为他不打算回答自己的时候，他又开口了。
　　他说：“因为你做了早餐。”
　　夏歌眨了眨眼睛，又高兴了起来，下垂的耳朵跟着一动。
　　是回礼！
　　夏歌灿烂地笑了，“谢谢你。”
　　陆行深垂下眼，将那一口樱桃肉放入口中。
　　还是很甜。
　　但并不腻，德叔的手艺无论在哪方面都很好，樱桃肉也做的软弹滑嫩，唇`齿留香。
　　很多人贪恋口腹之欲，陆行深并非那类人，甚至觉得人的一日三餐非常麻烦，浪费生命。
　　哪怕是这样确实很美味的食物，也不如一口咖啡，或者是苦涩到能提神的味道带给他的吸引力更大。
　　但今天，他显然不是为自己而吃的。
　　见他细嚼慢咽，将那一口樱桃肉咽进肚子里，仿生人996的眼睛都要长在他脸上了。
　　不等陆行深如何表示，他果然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羡慕的视线如有实质，仿佛让周围的阳光都比平时更加耀眼了。
　　陆行深从小被教育食不言寝不语，哪怕幼时在家中进食，也从未被人这样看过，或这样看着别人。
　　他掀起眼帘，看表情平静到说是吃了一口白水豆腐也没问题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只是太过微弱了，也只有李医生或是德叔在场的话，才能认出这种神情名为嫌弃。
　　但是奇异的，沐浴在这样存在感强烈的艳羡视线中，瞧见小仿生人这样闪着光的眼睛，那些被他忽略、漠视着，从未在意，也不带任何喜恶的味觉，似乎在这一刻变得鲜明生动了起来。
　　陆行深想说味道很好，就像他打算的那样，狠狠地欺负一下尝不到味道的仿生人，但忽然觉得这样还不够。
　　于是他再次夹起一块，放入嘴中，细嚼慢咽地品尝，用舌尖，用舌根，用牙齿。
　　甜美，带着恰到好处的水果样的酸，微妙的香气与肉味完美混合着。
　　“很好吃，甜而不腻，外酥里嫩。”
　　陆行深破例地说了很多废话。
　　对面的仿生人看起来快要馋哭了。
　　陆行深再次喝了一口咖啡，而后品尝了一口还温热的土豆泥。
　　为了配合仿生人，他依然是格外认真仔细地品尝着，然后做出恰当的评价，
　　“入口即化，软糯可口。”
　　仿生人耷拉着毛茸茸的耳朵，趴在桌边发出了仿佛小动物的呜呜声，“真好啊……”
　　陆行深看着他的脸，忽然对眼前的一大桌食物恢复了耐心与兴趣。
　　或许这样也不错。
　　陆行深继续说道，
　　“过两天的酒会上，会有比这个更好吃，更有趣的食物。”
　　夏歌在这一次聪明极了，立刻明白了他的潜台词，耳朵一个支棱，大声地主动答应道，“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一定听话！不闯祸不乱跑不乱动！！”
　　效果拔群。
　　比试图侵入主脑改写程序什么的容易多了。
　　门外，偷偷观察着自家少爷的老爷子德叔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欣慰而感动地和李医生私发消息。
　　“少爷竟然有心思吃饭了，这孩子果然是个治愈人心的天使！”
　　收到照片的李医生陷入沉思。
　　老爷子滤镜也太厚了。
　　996变得好可爱，下垂耳让委屈感直接加倍，好想摸摸头。
　　……哪里治愈哪里感人了，这都能吃的下去，陆行深这货是铁石心肠吗？


第21章 赞美爱情
　　夏歌对满桌的美食充满了怜爱，甚至开始认为这样好的美食，一定要被能体会它们美好的人吃下去，不然就是辜负。
　　坚持不‘浪费食物’的夏歌，在陆行深表示他可以尝的时候凄然地摇了摇头，陆行深也没有催他。
　　倒是也不妨碍他催促陆行深全部吃光。
　　不知道的人——比如管家爷爷——看到这气氛温暖带着粉色泡泡的一幕，都觉得这就是爱。
　　只不过不是对陆行深的爱，而是对美食的爱。
　　夏歌从始至终都非常认真、极其专注地守着陆行深吃饭，一开始还只是羡慕渴望的眼神，后来就变得温和幸福起来，像是看着别人吃到好东西也是多么美好的事。
　　哪怕是陆行深已经描述不出来如何好吃，口感味道多么独特时，他也能连蒙带猜地问出是不是这样，是不是那样。
　　只要陆行深给予认可地点点头，他就会更加高兴一些。
　　陆行深头一次这样进食，甚至有些不太适应了。
　　美食是真的美食，在这个医学发达、人均年龄非常高的时代，哪怕是身有百长的德叔，也能花很多时间将厨艺钻研精通。
　　这样的食物，没有人会说不好。
　　但对面坐着的仿生人，实在过于捧场了。
　　捧场到，明明一切的关注点都是这桌美食，但这些食物本身到底是美味佳肴还是粗茶淡饭都不重要了。
　　食物本身如何，原本就不重要，这也是陆行深以往的理念。
　　一切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又好像没什么改变。
　　陆行深不知不觉快要吃光全部，才想起自己忘记了正事。
　　他放下勺子，最后抿了一口咖啡，拿起一旁的纸巾简单擦了擦嘴。
　　“带你去酒会之前，先说好规矩。”
　　夏歌：“嗯嗯！”
　　“到时候，你的身份不是林玉音，而是一个替身仿生人，要表现地像个仿生人。”
　　夏歌一脸茫然。
　　陆行深叹了口气。
　　就知道是这样。
　　“具体哪些不能做，我已经给你列出来了，照做就好，剩下的……到时候就灵活一些，听我的指示。”
　　“好的！保证做到！”
　　夏歌已经完全进入一种‘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点头’的状态，效果拔群的同时，不免让陆行深开始担忧他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最重要的一点，重中之重，”
　　陆行深看着他的眼睛，在确定996有认真听之后，缓缓说道，
　　“不可以表现出拥有自我的欲求。”
　　夏歌再次茫然。
　　“像刚才那样就完全不行。”
　　夏歌非常无辜：“那是什么样啊？”
　　当然是看到食物就馋到不行的样子。
　　哪有仿生人会嘴馋的？
　　陆行深一时有些沉默。
　　要怎么用仿生人996能理解、能接受，而且能做到的方式来约束其言行，竟然是这么难的一件事。
　　“你……”
　　夏歌的耳朵动了动，为了能倾听接下来的指示，微微抬起，朝着前方转动了一点点。
　　陆行深：“……这样，你就装作你做的一切事、说的一切话，都是因为你要表现地很……很爱我，就没问题了。”
　　这样一来，就算有再夸张的举动，都只会被八卦的人群解读为程序设定如此，不会有所怀疑。
　　夏歌果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懂了。”
　　这很简单嘛！
　　有了夏歌的允诺，陆行深稍微放心了一些。
　　之后的两天时间，夏歌再次获得了自由行动的机会。
　　这一次，他没再着急亲自下厨，或者是尝试各种奇怪东西的味道，而是把全部的时间都用来应付作业。
　　因为外形改变，夏歌不能直接外出和三个同学见面，就约好了线上完成剩下的事情。
　　好在，也确实不剩太多工作量了。
　　……
　　另一边，酒会的邀请函已经送到了各界人士手中。
　　以慈善、公益为主题的酒会，除了需要有些头脸外，并没有更多的准入门槛，只要有人邀请就能来。
　　放在以往，这样的事情同样不被傅薄妄在意。
　　他对这种事没有兴趣，也自认不是什么善良博爱的大好人，类似的邀请函拿到再多，也只是当做临时杯垫用。
　　古朴到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纪的荒山里，傅薄妄坐在帐篷外的取暖设施旁，啪地一声划亮火柴，点燃了口中的烟。
　　他旁边坐着一个老战友，比他年长些，但岁月并未轻易留下痕迹。
　　老战友见状也不奇怪，只是例行提醒他，“林区禁明火。”
　　“嗯。”
　　“又有让你发愁的事了？”
　　傅薄妄确实不在意这些规矩，甚至仗着自身位高权重，常常无视各种规则也没人管。
　　但老战友知道，他并非一个对烟酒有瘾的人，突然点燃这种东西，多半是在想什么事。
　　“不算。”
　　傅薄妄摸了摸兜，拿出了一张邀请函，“如果我想去这种地方……”
　　“什么？！这种平和的地方也有危险分子混进去了？！这些人太猖狂了，简直——”
　　“没有。”
　　傅薄妄面不改色，“是我自己想去。”
　　“你……没事吧？”
　　“听说这种地方，很少有人独自去，就算没有同伴，也会带上一个可爱的仿生人。”
　　老战友知道，傅薄妄最讨厌那些冷冰冰的器械了，于是问道，“你想带谁去？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玉音。”
　　傅薄妄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但是他拒绝了。”
　　拒绝地非常礼貌，也非常干脆利落。
　　“哦——我懂了，你还没找到机会跟他商量退婚的事？”老战友没有多想，顺着他的话头说道，
　　“但是在这种场合，人这么多的时候说这个，有点太不给面子了，可能不利于你们商量。”
　　是了，一定是为了找机会说退婚。
　　那可是傅上校，总不能是真的为了约会培养感情。
　　等等……
　　老战友突然发现了一些不对劲，惊恐地看向傅薄妄的脸。
　　如果只是为了退婚，根本不用这么发愁吧？！看起来简直、简直像是……
　　“看什么？”
　　傅薄妄脸色顿时有点不自然，下意识为自己解释起来，
　　“上次行动的时候，我发现那些歹徒似乎和林玉音有些恩怨，但是后来的审问不归我管，一直没问出他们之间到底有过什么来往。”
　　“原来如此……吓死我了，”老战友一听他提起和违禁品以及那伙人有关的事，顿时松了一口气似的，抬手拍拍胸脯，
　　“我还以为你是不想退婚了呢。”
　　傅薄妄掐灭了烟，嗤笑一声。
　　婚姻？
　　他需要的从来不是这种作秀一样的东西。
　　一个无聊的酒会而已。
　　他起身，拎起放在一边的激光热武，迈步准备走入林间。
　　在他身后，老战友连忙也起身跟上，边走还边在智脑上点点戳戳，
　　“你刚才那个邀请函，该不会是两天后的那个慈善酒会吧？陈家组织的那个？”
　　“怎么了？”
　　傅薄妄没否认。
　　“没什么，就是看了个八卦，真稀奇啊，陆院士那样的人居然也愿意出席这种场合了，他平时不是最神秘最高冷了么？”
　　老战友哈哈笑了两声，当个八卦说着，“听说还会带上同伴。”
　　前方，傅薄妄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诶，咋不走了？”老战友摸摸鼻子，以为是提到了陆院士让他不高兴了，
　　“好了好了，就是个八卦而已，我下次不提他了，走走走，干活儿去！”
　　轰隆一声，巨大的声响惊起了林间的一群鸟兽。
　　……
　　自从陆行深承诺会搞定一切，林玉音就一直在等待着。
　　他相信陆行深的能力。
　　但等待总是令人煎熬，在傅上校再一次联络他提出见面的时候，林玉音等不下去了。
　　他并不打算催促陆行深，或者是直接询问进展，那样的表现太不优雅，也太失礼。
　　于是在思考过后，林玉音联络上了陆行深，邀请他出来共度良宵。
　　无论是他，还是陆行深，都是生活比较忙碌，闲暇时光很少的人，所以像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但是在以往，只要林玉音主动提了，陆行深总能合理地安排好之后的工作和任务，抽出空闲来陪他。
　　有时候陆行深真好整天整天泡在研究所里不见人，林玉音也能打听到那是正在忙一个很大很重要的项目，识趣地不去打扰为难对方。
　　但是最近应该没问题，林玉音想着，发布会才过去不久，陆行深就算要忙，也不算是紧要关头。
　　他计划好了要去的地方，当晚的行程，也早就提前预约好了座位，决定先看看风景，再听一场音乐会，喝口小酒。
　　然后等到午夜将至，他们再各自告别，结束美好的约会。
　　林玉音设想好了一切，借着这次的约会，他可以非常自然、顺利地打探出陆行深的口风，知道他到底打算如何消除上校的疑心。
　　然而，陆行深却拒绝了他。
　　林玉音一时连表情管理都忘了，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什么……”
　　“我是说，”陆行深很有耐心地重复，“那一天我已经有了别的安排，我们改天再聚吧。”
　　“什么安排？”
　　林玉音难以置信地再次反问，甚至声线都不自觉地略高了一些，“是工作吗？”
　　“不，我要去陈家的酒会，”
　　陆行深不觉得这有什么，神情依然平静从容，“我会带上UR996一起去，直接满足众人的好奇心，以及傅薄妄的疑心，反倒是最好的应对。”
　　到那时，一切迎刃而解。
　　“这、这样啊……”
　　林玉音当然明白其中的逻辑。
　　提前让仿生人替身亮相，在众人面前留下深刻印象，那么等再次看到改头换面、完全不像是仿生人的996，自然不会觉得两者是同一个仿生人假扮的。
　　可，理解是理解。
　　林玉音知道自己没有反驳，更没有抗议的理由了，心中的不甘和酸涩却猛然汹涌起来。
　　他匆匆用借口切断了通话，手指垂在身侧，死死攥紧了服帖柔软的布料，指甲在上面留下痕迹。
　　可是，凭什么呢？
　　那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为了替身拒绝他，带着替身成双成对出入那样的场合，那样的地方、那样的事……
　　就算是他想去酒会、宴会，陆行深也从来只会觉得无趣、浪费时间，所以他从来不敢提，也不愿自讨没趣。


第22章 赞美味觉
　　陈家, 酒会的举办负责人正在提前准备会场。
　　一切事项都差不多安顿好了，就差来宾的提前统计。
　　“所以，陆院士是真的要来？带的到底是哪一位？傅上校到底来不来？那位林少爷又是怎么回事——”
　　“来的来的，之前是我们搞错情况了, ”
　　助理额头冒着汗, 生怕要挨罚, “之前陆院士说带伴儿来，我就以为是林少爷……结果林少爷说不来, 我就又确认了一下，陆院士这次是要带那位替身来。然后傅上校本来想来的, 又说不来了……”
　　“不对啊, 林玉音不说要来了吗！”
　　“那个……后来傅上校突然改主意了，说要来, 然后林少爷也改了主意, 所以他们是都会到场。”
　　“到底有没有个准话啊！”
　　负责人头疼地揉着额角, “算了, 就当他们都来吧, 通知下面, 把安保措施再提高三个级别！节目表演再缩短精炼一下, 把那些太俗太弱智的都去掉！”
　　他可不想看到好好的慈善酒会, 因为傅上校突然开始执行公务乱成一团, 或是因为太接地气丢脸丢到陆院士面前，间接丢了陈家接下来和陆家的合作。
　　真是奇了怪了，这邀请函只是出于礼貌送出去，之前也从未见过这些大佬赏脸啊……
　　……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夏歌忙着远程搞定作业，陆行深也泡在实验室里。
　　到了酒会的前一天, 傅薄妄忽然联络林玉音，说他作业需要的东西已经取回，派人送过去了。
　　收到那一大盒项圈的林玉音，正要把东西直接原封不动寄给那位陈同学，就发现快递里多了个东西。
　　打开一看，白色的干冰雾气冒了出来，露出里面的一小块草莓蛋糕。
　　以及一张很小的问候卡片：
　　【祝早日康复。】
　　白月光脸色一变，将卡片和蛋糕一齐放回盒子里，直接整个丢进垃圾桶。
　　而夏歌完全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草莓蛋糕。
　　作为提前的练习，陆行深已经在他面前一日两餐好好吃饭整整两天半了。
　　每一次他都是看着，看着，还要同时兼顾‘仿生人行为模式’的训练，不能露出太渴望太委屈的神情。
　　别说是草莓蛋糕了，就是草莓千层12寸大蛋糕，这个时候摆在他面前，他都能做到神情淡然。
　　而陆行深的胃口也在逐渐变好。
　　整整两天，也该没问题了，暂时放心下来的陆行深如约带着仿生人996号去了公益酒会的现场。
　　临出门前的最后一个上午，陆行深还特意给仿生人换了一个更大号的胃袋。
　　夏歌面无表情地镇定说道，“我很感动，谢谢。”
　　陆行深：“……用力过猛了。”
　　也不用这么拼命忍住全部表情。
　　夏歌随机嘿嘿笑出声。
　　市中央的观光高塔之上，一辆又一辆的悬浮车从地面附近靠近，沿着高塔的四面墙壁直线向上冲去。
　　其中一辆有着流畅的银色车身，防窥黑玻璃，里面坐着的正是夏歌与陆行深二人。
　　与其它那些外观花里胡哨，不是装饰了翅膀，就是带着亮丽刺眼的芭比粉、荧光橘之类的悬浮车相比，他们的这一两近乎古板老气。
　　来的人大多是还贪玩的年轻人，争强好胜地一辆辆超了过去。
　　陆行深不慌不忙，也在上升了几十米后，缓缓降速，稳稳开进了观光塔某一层的车库中。
　　两人下了车，再向上一层开始，直到高塔顶层，就都是酒会的现场。
　　一共三层，可在容纳百人的情况下，依然保持现场不显拥挤、吵闹，各自都能找到清静角落。
　　圆形的会场只在中央和四周有五个承重柱，有着360无死角的透明落地窗，将整个城市的街景一览无余。
　　夏歌在下车的一瞬间，就不知道眼睛该看哪里了。
　　外面的街景美极了，室内的布置也很神奇新鲜，与他们前后脚下车的人们，还有那些仿生人同类们，也让他眼花缭乱。
　　陆行深说，仿生人不可以表现出太多好奇，太过东张西望。
　　于是夏歌生生忍住了立刻跑来跑去看的冲动，死死挽住了陆行深的手臂，作小鸟依人状。
　　看似履行了替身的职责义务，面带微笑，按照程序表现出温情，实则内心挣扎，微微用力的仿生人如同一块缠人的铁块，让陆行深的手臂被勒紧到微微发麻。
　　陆行深脚步一顿，慢慢地吸了一口气，侧过头看他。
　　也是一脸的平静如水，实则已经开始努力忍耐。
　　一条信息发过去，
　　【别用力过猛。】
　　夏歌疑惑抬头望回去。
　　陆：【我是说你的手，不是演技。】
　　哦。
　　夏歌不好意思地松了一点力气，跟着陆行深朝着中央升降梯走去。
　　升降梯也和夏歌见过的电梯样式不同，四周也是有透明的材质包裹，不但形状为圆柱形，还鲜少能看到什么零件机关，站进去也不影响看风景。
　　在他拼命想看风景的时候，完全没察觉到自己也成了他人眼里的风景。
　　夏歌为了不露原形抓住陆行深手臂，装作满眼只有陆行深的样子，落在其它客人的眼里，就成为了“替身仿生人被设计着模仿人类的感情但是仿生人就是仿生人，一看就是照着程序做而已完全没有真爱的温度与灵魂。”
　　再看到陆行深的竭力隐忍，目光无奈而温和地望着身边的仿生人那模样，在他们看来就成了“可怜而痴情的陆院士一边用假象和替身填补失恋的心一边自我欺骗沉浸在假象里不可自拔”。
　　好刺激，好虐心，好狗血。
　　再看一眼。
　　升降梯可容纳人数也非常多，一次站了三十人，也并未摩肩擦踵，各自只和同伴靠在一起。
　　和他们一趟的人们，夏歌全都不认识，但果然和陆行深说的一样，谁是仿生人同伴，一眼就能看出来。
　　比如旁边那个有着人类的身体，看起来是小孩子，脸上却空白一片没有五官的可怕仿生人。
　　再比如后面那个明明穿着长裙，裙摆下却不是双腿，而是布满鳞片的大尾巴，不知是人鱼还是人蛇造型的仿生人。
　　再再比如，一个站在夏歌正前方，浑身都是毛茸茸，有着狼一般的眼睛耳朵，神情却如同狗勾，尾巴也一直摆来摆去的兽人型仿生人。
　　夏歌的视线不自觉下垂，落在那个触手可及的巨大毛茸茸狗尾巴上，眼球随着尾巴的左右摇摆看来看去。
　　看着看着，他就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摸摸看。
　　然后右手被左手抓住，自己阻拦了自己。
　　陆行深低头揉揉眉心，很想直接闭目养神。
　　升降梯到达后开门，一行人低声交谈着走了出来，各自验证了邀请函。
　　夏歌目光追随着大尾巴，不自觉地跟在后面向左走去，被陆行深一把拽了回来，趔趄两下。
　　这一晃悠，周围又是几道有意装作无意，自以为不会被发现的八卦视线看了过来。
　　夏歌装作乖巧地继续挽手臂，将不小心碰在陆行深的动作，临时改成了在肩膀轻蹭，
　　他完全不觉尴尬地小声道，“别生气嘛。”
　　刚才是意外，他才没有想跟着别人家的尾巴走，也没有因为自己没尾巴就馋别人的。
　　周围顿时传来一阵吸气声。
　　哇哦，好强的占有欲！
　　哪怕是对着替身都这么有占有欲，看别人一眼都不行，原来陆院士是这种类型的吗！
　　酒会刚开始的活动不多，以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为开始，让大家随意放松。
　　夏歌很快就看到了摆放在四周的各种点心、零食、小吃，还有各种酒和饮品。
　　来酒会的人大都不那么饿，大部分人只是随手拿了一杯饮品，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聊天说话，或者是朝着其它人打招呼，认识新的人，客套几句。
　　像这样的大型社交场合，如果夏歌是作为自己、或者是林玉音第一次来，一定会紧张死了，生怕出错出丑。
　　但是陆行深说，作为仿生人，他可以不表现出拥有什么社交技能，不会有人在意仿生人是否有礼貌，懂得潜台词。
　　夏歌光是想到这点，就觉得振奋极了。
　　第一层是以这些自助的餐饮为主，各个地方有可以坐着聊天休息的地方，还有一些装饰性的流水小山水，走近以后才能发现是全息成像。
　　夏歌环视了一圈，就有点站不住了。
　　怎么办，好想去玩。
　　他转头看向陆行深，试探着松开挽着的手臂。
　　陆行深也没打算一整个下午晚上都抓着他，感觉到那位狼人仿生人去了其它楼层后，还是放开了他。
　　并出声给了他一个明确的指示，以免显得奇怪，
　　“去帮我挑一杯酒来。”
　　其它的人们和仿生人的交流互动，也差不多就是这样。
　　人类是主动的那个，仿生人是被动听话的，没有人的示意，或者是事先设计好的程序，很少会有主动的行动。
　　夏歌立刻一路小跑蹦跶走了。
　　装作给自家主人挑选合适的酒，他直接在这一层都转了一圈。
　　拿起一个小饼干，放在小盘子里，嘟嘟囔囔，“诶呀，光喝酒的话会对胃不好呢，再拿点吃的吧。”
　　其它客人觉得不愧是陆院士的杰作，好智能。
　　夏歌又路过了巧克力喷泉，盯着看了一会儿。
　　并一边胡言乱语，一边借着胡说的时间看了个过瘾，
　　“热巧克力也能算饮品吗，能算吗？能吗？”
　　其它客人收回了刚才的赞叹。
　　这看起来也不是很智能的样子啊。
　　夏歌拿起了一个小小的，只有拇指大小的烤肉，用叉子固定住，在巧克力喷泉裹了一圈亮晶晶的巧克力，再放水里凝固成型。
　　是这么做的吧？
　　陆行深不是特别对甜食感冒的样子，这样外甜里咸应该更好。
　　其它客人：……
　　仿、仿生人对于人类的食物缺乏常识，也是正常的……吧？
　　转了一圈之后，夏歌终于来到酒桌旁。
　　调酒师也是仿生人，但是相比之下实在有些粗制劣造了，连人造皮肤都没有覆盖，两个大灯泡似的眼睛安在金属的脑袋上，像个失业后沦落到调酒打工的奥特曼。
　　见夏歌盯着自己，调酒师仿生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调了一杯夜空般的酒，倒进杯子里，然后点燃最上层，蓝色的火焰燃烧起来，一团白色的烟雾像是云悬浮其上，经久不散。
　　夏歌看得呆住了，没忍住‘哇’了一声。
　　调酒仿生人将酒杯放在他面前，夏歌拿起来，朝着对方身后的风景看去。
　　这里距离落地窗最近，俯瞰整个城市时，能瞧见穿梭的悬浮车如同一只只飞鸟，高楼林立的城市外围，一层茂密连绵的森林生意盎然。
　　其中一辆悬浮车格外的快，如果说别的吃像是飞鸟穿梭翱翔，这一辆则像是夏歌小时候春节放过的一种炮仗，嗖地一声就窜起老高。
　　炮仗直接冲进了他们所在的这栋高塔。
　　夏歌想到了管家爷爷，一时神情有些复杂。
　　他担心酒上层的蓝色火焰很快会熄灭，快步走向了陆行深，把酒递了过去。
　　陆行深在酒杯上悬浮的‘云层’上吹了一口，‘云层’就如同烟雾般散去，火焰熄灭的最后一秒，一道彩虹落在杯口。
　　他下意识朝着调酒台看去。
　　“怎么啦？不喜欢吗？那我再去换一杯。”
　　“没事。”
　　陆行深低头抿了一口，而后看到了他手里那一盘奇怪的食物。
　　夏歌立刻意会。
　　陆行深说过，仿生人不能表现出有自我的欲求，所以一切都要用‘好爱好爱陆行深’作为借口来做。
　　于是他心领神会地拿起其中那块曲奇，嘿嘿笑着，挽住陆行深的手臂，将曲奇凑到陆行深嘴边，
　　“也吃点东西吧，不要空腹哦，啊——”
　　陆行深：“……”
　　四周的八卦目光再次投了过来，有人假装在欣赏他们旁边的古董花瓶，有的假装和他们身后的人打招呼。
　　顶着这些目光，陆行深的嘴巴抿成一条直线，皮笑肉不笑地拍拍他的手，
　　“我不饿，你替我吃。”
　　夏歌眨眨眼，心说你在逗我吗？我又没有味觉，现在唯一的乐趣就是投喂你了啊！
　　他一边口头‘撒娇’一边给陆行深的智脑发消息。
　　语气要多娇嗔有多肉麻：“我只想吃你咬过的嘛。”
　　【我不！我想看你吃！！你不吃我怎么继续拿别的！】
　　陆行深眼皮直跳，硬着头皮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
　　又甜又干。
　　旁边的客人们也跟着喝水的喝水，吃东西的吃东西，装作忙碌。
　　并不由得感慨，好可怜的痴情人，透过长相一样的仿生人寻找白月光的影子，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夏歌满意地笑了，果然望梅止渴画饼充饥什么的不是没有道理，古人的智慧过了多少年都是这么有用。
　　他又拿起裹了巧克力的烤肉，故技重施凑到陆行深嘴边。
　　陆看着他，“你吃吧。”
　　【这什么。】
　　夏歌：“我特意为你做的哦。”
　　【你吃了就知道了！嘿嘿是惊喜！】
　　陆行深觉得恐怕是有惊无喜，只想拒绝。
　　刚要躲开算了，旁边的人群一阵骚动。
　　升降梯再次打开，一个身着常服的上校走了出来，刚一出门，目光就直直朝着陆行深这边看了过来，而后微微一愣。
　　是傅薄妄。
　　陆行深只冷淡瞥了那里的人一眼，低头凑到仿生人的手边，咬下那一块有着巧克力外壳的食物。
　　然后原本就极淡的笑意就这样凝固在眼底。
　　他不知道肥肉应该搭配什么吃，但绝对不是巧克力。
　　夏歌还高高兴兴地问他，“味道怎么样？”
　　陆行深面无表情：“非常好，你也尝尝。”
　　傅薄妄的视线落在陆行深身旁的仿生人身上，尤其是那对毛茸茸、时不时还会甩动一下，从发丝间长出来的羊耳朵上面。
　　仿生人。
　　他的眉头皱起，几乎立刻就想转身离开。
　　林玉音要来这里，竟然不是作为陆行深的同伴，他下意识地以为林玉音不会来了。
　　但仔细想想，消息不会出错。
　　夏歌也注意到了上校的出现，但是并未打算多关注。
　　毕竟他是仿生人了，不认识上校才对，其次是周围的议论声被他比人类灵敏的耳朵听得清清楚楚。
　　不知是不是因为换了耳朵，总觉得不光是听觉范围，连灵敏度、声音定位能力似乎都比以前更灵敏了。
　　“傅上校怎么会来？”
　　“不是吧……这种地方他来，难道是来执行公务吗？”
　　“他不是最讨厌仿生人和这些和人体有关的机械了吗，就连智脑他都不会24小时都带在身边的。”
　　“是啊，我已经开始怕了，像我这种为了自己高兴，做了仿生脚后跟增高的人，在他眼里应该是最讨厌的那类人吧……”
　　“不不，傅上校最讨厌的人据说是陆院士呢，有陆院士在，应该轮不到咱们接受上校的杀气。”
　　夏歌听得云里雾里的，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既然上校讨厌仿生人，他还是躲远点好。
　　见上校已经朝着这边走来，他连忙给陆行深发消息。
　　夏歌：【我想吃那边那个酒心巧克力！】
　　陆：【这个不行。】
　　夏歌：【你不馋吗！！】
　　陆行深提醒他ooc了：【林玉音不馋。】
　　上校已经走到他们两米外，夏歌转身就跑。
　　【我去了！】
　　陆行深额头青筋直跳：【你给我回来】
　　夏歌眼前一晃，嗖然被陆行深一把抓了回来。
　　黑色衬衫下的手臂比他想象得更有力道，紧紧箍在他的腰间，将他死死扣在了怀中，脸都要埋在陆行深的颈窝了。
　　左边的小羊耳朵动了动，右边的小羊耳朵跟着动了动，夏歌挣扎着抬头，就听陆行深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沉声说道，
　　“别走。”
　　傅薄妄也没想到能目睹这种场面，一时也被肉麻到了。
　　周围的人早就觉得这场面不比楼上的表演好看，纷纷发出低低的吸气声。
　　嘶……
　　他醋了他醋了！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了！
　　这是上校突然出现让陆院士感觉到不安了吗！哪怕是替身也担心对方会被抢走！
　　傅薄妄脚步一顿，差点忘了要说的话。
　　犹豫间，陆行深已经无视了他，搂着仿生人和他擦肩而过，走向了……
　　甜点台。
　　在众人看不清楚，只有作为服务生的仿生人能瞧见的范围内，陆行深终于暂时松开了996的腰，黑沉着一张脸，挑选了两块不含酒精的巧克力点心。
　　他眉头紧紧蹙着，对于眼前这些看着就甜到发腻的东西嫌弃极了，被迫选择的样子不像是在拿什么甜点，倒像是买了炸弹。
　　夏歌期待地看着他，等他吃。
　　没想到陆行深沉思了两秒后，忽然朝他看了过来，
　　“张嘴。”
　　夏歌：“？”
　　你是想浪费食物吗？这是在戳我的心窝子啊！
　　“乖，这是你最喜欢的甜食。”
　　陆行深将那块巧克力凑到夏歌的嘴边，罕见地放软了声线。
　　傅薄妄不远不近地看着，下意识地视线转向一边，盯着台子上的草莓蛋糕出神。
　　又是叮的一声，升降台再次打开门，一个熟悉的人影跟着其它一拨客人走了出来。
　　人群中传来更重的吸气声，甚至有人没能忍住，直接低呼出声。
　　是林玉音本尊。
　　身材纤细的青年步伐优雅，穿着一身剪裁精致合身的白衬衫，眸光水润，微微苍白的皮肤衬出令人怜爱的清纯气息。
　　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如同一个行走的光环，再简单款式的衣服，都能被他穿出气质，浅淡如水的微笑摆在他的脸上，也不会叫人觉得疏远虚假，只会担心自己冒犯了他。
　　林玉音早已习惯了走到哪里都成为目光的焦点，然而这一次，一切似乎有些不同。
　　所有人都看过来，但却不是带着他熟悉的仰慕赞赏甚至向往，更多的是一种看戏的、八卦的，躲躲闪闪的观察。
　　他心中微微疑惑，目光一扫，就瞧见了不远处的陆行深。
　　果然像是说的那样，陆行深今天推掉一切事，就是为了带着那个仿生人参加这个酒会。
　　他看到一向洁癖至极，从来不肯轻易触碰外界物品的陆行深，将一块白巧克力被捏在指尖，凑到了仿生人的嘴边。
　　他听到哪怕是面对自己也端着架子，只有在他表现出最完美、无可挑剔的优秀模样，将一切细节与瑕疵都处理好的时候，才肯对他缓和神情，给予一点赞赏或奖励的陆行深……
　　竟然用那样温和、诱哄般的语气对着他的替身，一个仿生人，与他有着同样面孔的机器说话。
　　瞧见这一幕的林玉音险些挂不住体面的微笑，垂在身侧的手指一点点攥紧，掐着手心。
　　亲手喂吃的，不惜碰容易融化的巧克力弄脏手指，温声哄劝，陆哥和这个冒牌货这么亲昵，是每天都在那个外人去不了的研究所里都这样相处吗？
　　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以为陆行深在忙工作不好意思打扰的时候……他们又做了些什么？
　　或者说，还有哪些没做过的？
　　那只是个替身罢了。
　　林玉音周身的气场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来，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迅速恢复平常。
　　他是林玉音，不是什么随便的小猫小狗，自然不可能像个无所顾忌的仿生人一样。
　　傅薄妄在旁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地将目光落在林玉音身上，而后走了过去。
　　……
　　夏歌怔住了。
　　他曾经是连喜糖里最劣质的巧克力都舍不得吃，偷偷藏在床垫下面害怕被医生没收拿走的人。
　　如今，白色的奶味巧克力放入口中的瞬间开始融化，口感绵稠，清甜的香味一点都不腻，像丝绸，像糖浆，像丝丝缕缕的魔法，将他整个人都点亮了。
　　恰到好处的、属于巧克力原本的苦涩味道将甜味冲淡了一些，变得甜而不腻，口感又纯正到超越了他重生前吃过任何一种巧克力。
　　甜的，柔软的，奶味的，绵密中微微苦涩的。
　　他舍不得咽下去，含在嘴里一点点品尝，生怕又失去它似的把嘴巴紧紧闭着，微微下垂的耳朵都比平时更加支棱。
　　小仿生人的目光微微失神，还反应滞后似的停在陆行深的身上，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里一点点蓄了泪珠。
　　“我……”
　　一串混乱的字符流淌过仿真的眼瞳深处，闪现过本应只亮起提示信息的额头与脸颊，如同乱码，时隐时现。
　　陆行深没有料想到仅仅是一点点的味觉，一小块指甲大小的巧克力，就能让仿生人出现这样的失控状态，精神在瞬间绷紧了。
　　沉沉的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仿生人，陆行深头一次在碰过东西后顾不上擦拭，直接扶住了他的后背，语气压低到只有两人能听到，近乎急促地命令道，
　　“快吐出来。”
　　夏歌摇摇头，这个动作让眼泪都滚出了一颗，嘴巴也闭得更紧。
　　陆行深的眉头皱了起来，为了以防万一，另一手已经将手杖放到一边，轻轻抚上仿生人脑后隐藏的开关。
　　“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
　　被他捧着脑后按钮的仿生人乖顺地向前凑去，一把抱住陆行深，整个脸埋在身前，闷闷的声音透过衣衫，震颤着皮肤，通过骨头与血肉传入陆行深的耳内，
　　“这么好吃的东西……太好了，差点咬掉脸颊肉……”
　　陆行深低头看去，只能瞧见一个毛茸茸的，柔软的脑壳。
　　原来没有坏掉吗？
　　停留在按钮上的手指犹疑半晌，轻轻松开，掩人耳目地在后脑的发丝上揉了揉，另一手在后背上动作僵硬地轻拍。
　　本应是催促他没事就站好的，仿生人似乎误会了什么，回应似的动了动耳朵，在他身上蹭了蹭。
　　一条很短的消息传入智脑。
　　【陆行深，谢谢你。】
　　程序短暂失控的仿生人很快收起了感动的泪珠，松开陆行深，抬起头绽开灿烂的笑容。
　　有点晃眼。
　　笑着的仿生人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了，那是陆行深看不懂的东西。
　　他忽然踮起脚，凑到了陆行深的耳边说悄悄话，柔软的羊耳朵被挤在两人的脸颊间，蹭的有点痒。
　　仿生人用一只手挡在他们耳边，小小声、小小声的说道，
　　“陆行深，你是这个世界上天下第一好的人。”
　　陆行深忍不住有些失笑，无奈似的抬起手，扶在额上，
　　“语病了。”
　　“谢谢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我好喜欢这里。”
　　夏歌继续说着悄悄话，贴在陆行深的耳边念念叨叨，“但是今天以后，就算是你要把我销毁掉，我也不会怪你啦。”
　　说完，夏歌放下脚跟，站了回去，嘴角和眼睛都弯弯的，嘿嘿傻笑。
　　陆行深抬起手指，在他眼角擦了一下，人造的泪水染湿了单薄的手套。
　　在他眼前展现的，是他全部的心血，最先进技术的杰作，是他从前没有触碰过的领域，人工智能之中最隐秘的未知。
　　编号UR996，是脱离控制，拥有自我的仿生人。
　　这样的仿生人会有的程序和思想，果然是他难以理解的。
　　“这么好吃？”
　　陆行深定定凝视着他，目光有些专注，又带着些不解的迷茫。
　　他的左手垂在身侧，拿回手杖在顶端轻点几下，发出讯息。
　　【这就是你这几天想要的味觉？】
　　夏歌用力点点头。
　　【当然！你成功做出来了，你超厉害！】
　　陆行深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表面看上去，两人就像是在深情对视一般。
　　陆：【和之前的味觉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简直差远了！】
　　陆：【语义重复了。】
　　【我能重复一百遍！】
　　陆行深：“……”
　　并不是在鼓励你。
　　就像是被晃得眼睛疼，他默默挪开视线，再次看向旁边的一桌甜点。
　　夏歌还沉浸在巧克力的甜味里，抿抿嘴巴，咽咽口水，而后跟着他一起看向旁边，手掌轻轻搭在心口处。
　　【陆行深，仿生心脏也会心跳加速吗？】
　　沉默良久后，陆行深回答：【我不知道。】
　　【我觉得，会的。】
　　夏歌自我肯定地回复。
　　【因为太幸福太激动了，它跳得好快。】
　　陆行深低头，抓住了他放在心口的手。
　　然后向下挪了一段距离。
　　【你的心脏在这里。】
　　夏歌：“……”
　　啊。
　　突然恢复了味觉，夏歌以为自己会大吃特吃一番的。
　　可是在尝过那一块巧克力后，他忽然有些不舍得囫囵吞枣了。
　　照着约定好的人设，夏歌又以投喂陆行深为借口，拿了一点水果，炸物，饮料。
　　给陆行深咬一口，自己吃掉剩下的，并且比最健康的饮食还要缓慢认真，一口咀嚼三十下才肯慢慢咽下去。
　　每一口，都要愣在原地，好像看到了银河星空一般感动很久很久。
　　美味的食物，从未尝过的酸甜苦辣咸，让夏歌的表情管理变得更加艰难起来。
　　因为突如其来的幸福，夏歌完全感觉不到外界如何，而陆行深也从未想过实验会有这样的效果，不由自主地也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仿生人的身上，看着他的样子陷入一段段的沉思。
　　两个人站在一起，营造出旁若无人，外界的任何都无法干扰插足的气场，一时间连看戏、八卦的人群都安静了不少。
　　就连林玉音就在不远处站了很久，都没被他们注意。
　　直到一声低低的惊呼，将陆行深从沉思中惊醒。
　　转头看去，傅薄妄正在和林玉音搭话。
　　似乎是被突然出现的上校吓了一跳，林玉音轻轻掩住嘴后退了一步，脸色都更加苍白了些。
　　“你喜欢他？”
　　傅薄妄的搭话水准如传闻中一样糟糕，说话方式也比传闻中更加直接。
　　周围还有人看着听着，突然被这样问的林玉音非常没面子，几乎想立刻走开，碍于礼貌才没有失态，只是微微蹙眉，答非所问道，
　　“上校也关心这种事？”
　　果然。
　　傅薄妄的不悦都写在了脸上。
　　林玉音现在的模样，和之前不太一样，让他觉得不太舒服。
　　不悦的同时，傅薄妄说的话也不那么好听了，“可惜，他现在已经有替代品了，与其在这里看戏，不如跟我上楼转转。”
　　林玉音猛地抬头看向他。
　　傅薄妄被他的愠怒取悦，嘴角微勾，“——作为你未婚夫的男伴。”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陆行深低声说了什么，他旁边的仿生人耳朵一跳，立刻转身朝着楼上跑去。
　　陆行深竟然没有跟上去，而是转过身，朝着林玉音的方向走来。
　　林玉音瞬间调整了神情，朝他露出温和不失矜持的微笑，“陆哥。”
　　陆行深看了看林玉音，又看向旁边的傅薄妄，没什么表情道，“一起来的？”
　　林玉音：“不……”
　　傅薄妄：“不然呢？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林玉音：“……”
　　陆行深点头，没太大的反应，转而看向林玉音，“我有点事，方便么。”
　　林玉音焦躁了许久的心情，忽然就平顺了许多，眉眼都跟着放软了，装作征求同意地看向傅薄妄，“上校不介意的吧？我一直把行深当亲哥哥的，好久没见面说话了。”
　　傅薄妄一阵牙酸，摆摆手直接走了，心烦地去找了一杯水喝，走着走着，不由地朝着楼上看了一眼，心中的违和感有些强。
　　林玉音跟着陆行深走到一处角落，手中拿着的高脚杯微微晃动，散发出清甜酒香。
　　“行深，好久不见。”
　　陆行深看着窗外的风景，转过身时，语气却比方才更加冷硬，“林玉音，今天你不该来的。”
　　“我……”
　　林玉音一阵委屈，下意识地心慌起来，“我只是……”
　　“我带仿生人出来给众人看，是为了打消傅薄妄的疑心，让他不要怀疑自己见到的不是你，你今天来了，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陆行深不无责备地说道，目光落在林玉音的脸上，仿佛是看到了什么瑕疵，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分不出轻重了。”
　　林玉音咬咬牙，忽然垂下了视线，低头看向了一边，
　　“对不起，我没想这样的，你放心，之后我不会再和傅薄妄走在一起，但是我……还不能走，主办方听说我要来，非常有诚意地求我帮忙演奏一首曲子，之后我离开就走。”
　　陆行深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陆哥，我好感动，你为了帮我付出的精力和辛苦，我都记在心里，我想好了，等这件事过去，我就……”
　　“我是为了你的自由。不是为了用这些好处要挟你牺牲什么，或者是给我任何回报。”
　　陆行深忽然打断他，似乎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只要你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就好。”
　　林玉音也放松地笑了，嗯了一声。
　　谈完话的陆行深朝着楼上走去，被傅薄妄拦住。
　　“他人呢？”
　　“可能累了吧。”
　　陆行深绕过他，脚步都未停一下。
　　“陆行深。”
　　傅薄妄在他身后，再次叫住他，
　　“那个芯片，到底是不是你研发的。”
　　陆行深终于停住脚步，微微侧过头，语气微微嘲弄，
　　“傅上校，我研发的东西还有很多，您有骨气的话，可以发誓一个都不碰，比如智脑什么的。”
　　二楼，夏歌站在舞池边缘，嘴里含着一小块糖果，左手抓着一个肉松面包，右手拿着一杯气泡水。
　　舞池中央，立体成像将虚拟舞姬放大投放，轻盈优雅的音乐声让每个人都享受其中。
　　边缘处的另一个对应舞台上，一架三角钢琴和几个其它乐器闪闪发光，每当一个按键被触动，就有炫目的光亮起，琴弦被拉动发出的音乐也仿佛化作流淌的彩虹，萦绕在整个空间。
　　主办方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十五分钟后，林家的公子林玉音将现场为大家演奏一曲。
　　有人鼓掌欢呼，有人大声应和，还有人跟着起哄，
　　“我听说还有个和林玉音一模一样的仿生人也来了，不如让林玉音和这位小林玉音四手联弹怎么样？这不就是梦幻加倍了嘛！”
　　话音刚落，数道视线朝着鼓着腮帮子嚼嚼嚼的夏歌看了过来。
　　夏歌被他们一盯，耳朵一抖，咀嚼的动作倏然定格。
　　“呀……好可爱！”
　　“好像比林玉音更天然呆呢，他居然还能吃东西？”
　　“我也想给自家仿生人换这样的耳朵了……”


第23章 赞美音乐
　　夏歌本来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加上会场第二层有音乐声和全息表演，灯光也更加色彩多样，要不是突然有人起哄，根本不会被发现。
　　完全没在听主办方说了啥的他, 一时间有点紧张, 还以为是自己表现地太奇怪了, 才会被议论。
　　等听清了人们在讨论啥的时候，夏歌缓缓咽下嘴里的东西, 感觉比被人围观还要糟糕了。
　　什么琴，什么演奏, 他哪里会这种东西啊！
　　钢琴啊, 音乐啊，艺术什么的……让他再活一辈子, 前后三辈子加起来, 都不太可能会精通的！
　　夏歌直接脸上一片空白, 努力回想了半天, 发现自己唯一碰过的乐器可能也就是太鼓达人了。
　　还是上小学时候沿途捡瓶子跟老爷爷卖钱, 换来的几块零花兑换的两次游戏币, 加起来玩了也就那么十分钟。
　　不, 就算是太鼓达人他也只有C的评级啊！
　　起哄的人群越发兴致高昂, 显然对林玉音与替身四手联弹的事充满期待, 甚至将林玉音本人都叫了出来，寻求他的同意。
　　林玉音原本已经在后台做准备了，发现现场哄闹一片，才缓缓走出，被人连请带哄地拉来台前。
　　他面带礼貌的微笑，听清众人的请求后, 微微惊讶地看向中央的三角钢琴。
　　在林玉音即将开口时，热闹的人群不约而同安静下来，让他原本很容易被忽略、天生有些低的声线被衬托得更加清晰了些，
　　“演奏么，我当然是没问题的。之前也不是没有四手联弹过。”
　　全程他看似完全没朝着仿生人这边看来，像是根本没发现似的，表态后就来到琴架旁，带着欣赏地温柔轻抚，夸赞了几句主办方的用心，能搬来这么好的一架钢琴。
　　到了这时，人们都觉得这样独特的合奏是跑不了的了，没有人来问夏歌的看法，也没人觉得仿生人需要有什么被倾听的意见。
　　人们只觉得不愧是以林玉音为原型的仿生人，而且出自陆院士之手，只是弹琴而已，一定不会有问题。
　　怎、怎么办……
　　夏歌缩了缩脖子，脚下蹭着地面，试图不着痕迹地缓缓平移消失。
　　然后被人按住了肩膀。
　　“你……小夏？”
　　夏歌一个激灵，就听到了一道刻意压低的嗓音，有点熟悉，他回头看去，竟然是陈同学。
　　他微微睁大眼睛，想说的话都写在脸上：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笑年和之前见面时不太一样，不再穿着宽松寻常的短袖长裤，身上是一套裁剪合体的燕尾服，一个精致的蝴蝶结锁在领口，让他看起来像是忽然长大了几岁，不像是‘陈同学’，而是‘陈先生’了。
　　这样的变化和对比让夏歌没忍住有点想笑。
　　“你果然是小夏吧？”
　　陈笑年盯着他上上下下瞧了一阵，摸着下巴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林玉音本人根本没认出我来……不过，你这个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就好奇地抬起右手，不由自主捏向那只看起来毛茸茸、从发丝间钻出来的羊耳朵。
　　夏歌条件反射地一抖耳朵，仿佛要赶走什么小蜜蜂似的甩了甩。
　　“哒”地一声响起，一支细长的手杖凭空敲了过来，不轻不重地碰在陈笑年手腕处的金属环上。
　　“别碰他。”
　　陈笑年猛地回神，手环是戴在他身上的智脑辅助外设，倒是没被碰坏，也没碰疼他。
　　但那股被嫌弃的感觉，反倒比其它方式阻拦他更加明显。
　　能这么干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陆行深！”
　　夏歌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快步冲过去，硬邦邦的身体因为太激动刹车不太成功，猛地撞在陆行深身上，让后者身形一晃。
　　旁人看着这仿佛小狗勾飞扑到怀里的画面，纷纷羡慕的羡慕，捂脸的捂脸，都觉得虽然是替身什么的，也太有爱了。
　　只有陆行深微微蹙眉，比起旁人的画面感受，倒更像被火箭撞了，肋骨生疼，他站稳后按住仿生人，重新拉开一步远的安全距离。
　　“咳……”
　　还是没忍住咳了一声。
　　“他们让我和林玉音一起弹琴！我不会啊怎么办！”
　　陆行深来了之后，周围也有一些人发现了他，纷纷朝他投来友好甚至热情过头的笑容，举杯示意的有，隔着老远喊‘陆院士不会这么小气吧’的也有。
　　陆行深并未回应，也没多看几眼，只是将视线一转，带着几分问询，落在了旁边的陈笑年身上。
　　“是么？”
　　陈笑年顿时脸上有点僵，不太笑得出来了，
　　“抱歉，这次是我们考虑不周，没能及时引导会场的气氛，闹过头了。这样吧，陆院士，我去后面和大哥说一声，让演奏的事先调整一下。”
　　“诶？”
　　夏歌没想到陈同学突然就道歉解释起来了，懵了懵。
　　原来这个酒会，是陈同学家里主办的吗？
　　“不用紧张，我只是第一次来陈家的酒会，不太熟悉令兄的办事风格，有些意外。”
　　陆行深说话语气很淡，像是只陈述了什么事实，叫人听不出任何温度情绪来，摆在他的身上，却更叫人压力倍增。
　　在陈笑年苦恼时，他又话锋一转，“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
　　陈笑年听他只是有点讽刺，并没有真动怒的意思后，还是松了口气。
　　本人如何被讨厌，他从来是不介意的，又不会影响学习。
　　但如果整个陈家被讨厌，说不定间接还是会影响到他平时的学习环境，家里气氛太糟糕的话，会影响他学习时的专注力。
　　“您说，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照办。”
　　夏歌看着陈同学完全没推卸责任，超级会讲话的样子，忍不住也在心里感慨，换了大人衣服的陈同学，做事也更像大人了啊，果然人靠衣装吗。
　　想到这里，他低头看看自己和林玉音同款的白衬衫，手指揪了揪衣角，若有所思。
　　片刻后，夏歌被陆行深带到了会场的盥洗室。
　　盥洗室又大又华丽，还有屏幕和等候座椅，不像洗手间，像休息室。
　　人来人往的地方，有不少人看到陆行深带着自家仿生人一起走进隔间，纷纷在沉默中脑补了几万字。
　　夏歌并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是作为一个没有屁股的仿生人，没有人能比他更加坦坦荡荡。
　　隔间里足够两人站立，陆行深盯着他看了几秒，而后面不改色地在他面前摊开右手的手掌。
　　夏歌：“怎么了？”
　　陆行深的掌心上摆着一小块透明的纸，凑在仿生人嘴边，面无表情道，“吐出来。”
　　夏歌：“……”
　　他一瘪嘴，有点不甘心地又瞥了陆行深一眼，还是张开嘴，吐出一小块牛奶硬糖，而后抿抿嘴唇，死死盯着糖。
　　陆行深无奈叹气，将硬糖用糖纸包裹起来，暂时收进衣兜。
　　总算将事前准备做好，他将手杖放在了一旁，而后当着仿生人的面，仔细摘下了左手的手套。
　　这是夏歌第二次看到他摘掉左边的手套。
　　仿生人不该有好奇心，夏歌记得这一条也是今天要遵守的规则，但这里没有别人，所以没关系。
　　于是他不加掩饰地盯着陆行深的左手瞧，像素极高的电子眼在这一刻调整焦距，将那只手的细节一一放大。
　　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
　　“别动。”
　　陆行深认真地看向他，而后抬起赤裸的左手，贴向仿生人996的耳侧。
　　夏歌仰起脸，听话地一动不动，和陆行深安静对视。
　　右耳被手掌捂住了，声音变得有些朦胧，嗡嗡的电流音也跟着放大。
　　紧接着，海水般的信息朝他漫延过来，是音律，乐谱，节奏相互交织。
　　他好像听到了歌声，又好像没有。
　　成串的电子字符在夏歌的眼底流淌，映在那里面静静伫立的陆行深的倒影里，低头望去，就像是沉默的人影被无数代码交缠。
　　夏歌不由自主也抬起了手，放在耳旁的手掌，与陆行深的手指盖在一起。
　　他微微朝着那一侧歪头，带着卷毛的耳朵轻轻蹭，像是喝醉的人类般神情恍惚，小声呢喃，
　　“好喜欢……”
　　陆行深手指微动，很快结束了数据的传输，垂下眼收回左手，重新戴上那只不透光的手套。
　　夏歌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在一片安静的隔间里听着脑海里的旋律。
　　他看着陆行深戴手套的动作，忽然就明白了哪里不同。
　　陆行深的手修长有力，薄薄的肌肉均匀覆盖在手掌与指尖，像是魔术师的手。
　　他早就想过，拿着各种精细工具的手都那么稳，弹起乐器来一定也很稳。
　　就是这样的一双手，微微用力时会有笔直的筋在手背隆起，明亮的光线下能瞧见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好看极了。
　　但刚才短暂暴露的左手手背上，只能瞧见有些苍白的皮肤，以及不明显的骨骼走向。
　　夏歌抬起自己的双手，悄悄对比观察起来。
　　啊，是真的。
　　陆行深的左手，和他的手好像好像。
　　是仿佛雕塑出来的艺术品，却不见青色血管，漂亮到有些虚假的手掌。
　　“好了，走吧。”
　　发呆时，陆行深已经重新打开隔间的门，率先走了出去。
　　“演出就要开始了。”
　　门外的声音这样低低说道。
　　夏歌连忙快步跟了出去，罕见地安静了一路。
　　十几步出去后，他才恍然大悟，啊，刚才没收他的糖，是以防他出bug了直接把糖咽下去吗？
　　腰侧忽然被手指戳了戳，陆行深眼皮直跳，转头看去。
　　对上仿生人的视线三秒，陆行深理解了他的意思，重新摸出那颗糖，还了回去。
　　“不要在台上吃东西。”
　　“嗯嗯嗯！”
　　舞池旁边，三角钢琴已经再次调音完毕，林玉音缓步走来，赢得一阵夸张的掌声。
　　主办方借着扩音装置与大家解释，仿生人是第一次演奏，需要先观摩学习演奏的方式，会在林玉音之后单独演出，请大家稍安勿躁。
　　见夏歌嘿嘿笑着也小跑来到钢琴旁，刚才还在鼓掌期待的众人，纷纷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以免发出太不礼貌的声音。
　　无他，清冷病弱小美人与同款活泼大可爱的对比实在太过鲜明。
　　有随着家人一同前来的中学生太过心直口快，直接自以为小声地被萌到嗷嗷叫，忍不住感叹道，
　　“天呐，这是什么双重暴击，林少爷的脸原来也能笑得这么元气可爱吗？”
　　议论声清晰传入林玉音的耳中，一道沉重有力的和弦猛地砸向琴键，嗡嗡作响。


第24章 赞美艺术
　　全场寂静。
　　第一道琴音尚且余韵犹存, 第二、第三声沉重的和弦落下。
　　紧接着是轻与重交替错落的缓慢琴音，沉郁顿挫，震颤着空气与周围人的心。
　　方才还在笑闹的观众们终于回过神，意识到那并非是林玉音在生气, 而是演奏的一部分罢了, 纷纷耐心地欣赏起来。
　　乐曲颇为古典, 扣人心弦，节奏从沉缓到急促, 乍一听，仿佛杂乱一片不知所云, 实际却莫名地带来震撼, 犹如音乐的呐喊。
　　如果说贝多芬的乐曲充满力量的爆发，给人的印象慷慨激昂, 有着令人疯狂的感染力。
　　那么这一首曲子, 则更像是一个优雅、绅士的贵族, 在一片光洁、冰冷的宫殿中陷入无声的歇斯底里。
　　逐渐地, 有人听出了这首曲子。
　　是拉赫玛尼诺夫的升c小调第二号前奏曲。
　　认出原曲、懂得一些乐理的人们, 纷纷露出赞叹的神情。
　　这首曲子颇为古老, 演奏难度颇高, 却并非那种以速度取胜、总被人用来炫技的野蜂飞舞之流, 若是外行人听来, 不会觉得有哪里和其它钢琴曲不同。
　　难的，是技巧，难到有人改编成二人协奏的曲谱，可要说有人想努力练成，花个两年也并不是不行。
　　唯有其中的从平静到癫狂，再归于死寂的力量, 是最难复原的东西。
　　林玉音像是已经沉浸其中，酣畅淋漓地演奏的，到逐渐加速的环节，他抬起头，无意中朝着旁边看去。
　　坐在这万人瞩目的位置上，在所有人的焦点里，他看向陆行深，却瞧见对方似乎无意欣赏自己的演奏，正转身离开，朝着楼下去了。
　　林玉音收回视线，神情没有太多的波动。
　　可越是如此，他指尖的乐符就越是活灵活现，配合着全息的现场特效，一窜窜的电火花从他指尖迸发而出。
　　重音狠狠砸下，带来绝望而克制的濒死感。
　　人们仿佛看到了旧世纪的亡国之子，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也绝不失去风度，随着节奏再次沉缓，那节奏宛如视死如归的步伐，走向解脱，也走向死亡，每一步都在挣扎，每一步都别无选择。
　　一曲终了，不过是不到四分钟的时间，人们却仿佛感受到了足以回荡一整天的视听盛宴，久久不能从中醒来。
　　直到林玉音深吸一口气，放下双手，在钢琴前起身，对着众人躬身行礼，稀稀落落的掌声才跟着响起，并逐渐变得热烈。
　　那一刻，许多人都明白了，为什么林玉音能牵动那么多人的心，成为令人魂牵梦萦的白月光。
　　傅薄妄也远远站在人群之外，没有鼓掌，没有说话，甚至从始至终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演奏台上穿着白衣的人。
　　那是他未来的婚约人，是他决定要找机会退婚，也曾经犹豫再周旋一阵子的人。
　　光线，亮丽，高高在上，充满了秘密和惊喜。
　　但这一刻，似乎更多的是陌生。
　　在林玉音起身离开时，傅薄妄的视线落在他的双腿。
　　这一次，他很确定林玉音没有穿戴任何机械装置，包括外骨骼。
　　就在他的怀疑逐渐强烈起来时，即将退场的林玉音在终于离开众人视线范围后，身形隐隐一晃，脸色骤然苍白起来。
　　他死死扣住身旁的雕塑装饰，低垂着的头颅将一切神情与狼狈藏起来，叫人几乎看不出他有任何的不适，甚至借着这次的停顿，装作要拿一杯喝的，缓了口气后就继续走入后台。
　　傅薄妄下意识上前追了两步，而后猛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拧起眉毛忍住了莫名的冲动。
　　确认是真的就足够了。
　　先前，他确实怀疑过什么，比如林玉音声称的腿部受伤，是否是穿戴外骨骼的借口，或者那根本不是林玉音本人。
　　现在看来，会引起他的怀疑，只是这个小少爷可笑无聊的自尊心罢了。
　　退入幕后，林玉音连忙找了个椅子瘫坐下来。
　　没有人的休息室里，他冷汗淋漓，头晕目眩，全无半点刚才那游刃有余的样子。
　　陆行深说，上校以为他小腿受过伤，今天稍微不注意，就会多做多错，寻常的演技根本别想瞒过傅薄妄的眼睛。
　　那是用来搜查犯罪者的眼睛。
　　可只要弄假成真……就算是傅薄妄又如何？
　　林玉音将胳膊支在旁边的桌上，扶着额头，低低笑了起来，单薄的肩膀微微发颤。
　　刘海下原本清澈透亮的眼眸此刻无比阴冷，带着那股偏执疯狂的笑意，会叫任何一个瞧见的人毛骨悚然。
　　就在他呼吸不稳，正忍耐着小腿的疼痛时，一阵轻快的钢琴声从台前传来。
　　应该是那个仿生人的吧。
　　这种幼稚的曲调，简陋、生涩的技巧，也就是仿生人的极限了吧。
　　林玉音毫不在意，低头拉起裤腿，看向被自己刻意撞在桌角，已经青紫一片的地方，从兜里拿出治疗的喷雾又喷了点。
　　乐曲声越发吵闹了。
　　不但有乐曲声，还有一些人的声音，其它的乐器的伴奏声……
　　怎么会这样？！
　　林玉音放下裤腿，难以置信地皱眉，重新起身，一步步走出休息室。
　　他要看个究竟。
　　……
　　夏歌也是很喜欢林玉音的演奏的。
　　很喜欢，甚至望而却步，但也仅止于此了。
　　他觉得这个实在是太厉害了，他肯定弹不来的，他没法理解那么深刻的情感。
　　他的喜怒哀乐都太小了，微不足道，像是天边的萤火虫，只适合做点缀。正如他曾经真实存在于世的短暂一生，是那么的渺小，平凡，留不下任何痕迹，哪怕是可以留下，他也只希望祝遇到过的大家一切顺利。
　　通过现场的观摩和学习，夏歌的程序和芯片帮助他飞快掌握了弹琴的技巧，只要他有想弹的曲子，手指就会有自己的想法。
　　没有人觉得他能比得过那个林玉音，他自己也没想过要比，所以在要演奏之前，他很不好意思地询问主持人，
　　“我可不可以弹一首别的呀？”
　　被他圆圆又天真的眼睛望着，没有人会舍得说出拒绝的话。
　　围观的人们也想着，管它弹的好不好听呢？就是看着这张脸，看着他好认真努力的样子，就已经会心情好起来了吧。
　　得到应允，夏歌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新鲜的触感与游戏让他眼睛发亮，忍不住露出有点孩子气的笑容来。
　　叮叮咚咚的声音响起，那手指像是在琴键上跳舞，轻快的节奏很快洒落在整个大厅。
　　幕后的人操控着全息特效，将方才的极光与电火花特效，更改为琴键上的蝴蝶与蹦跳的水花。
　　三角钢琴的后方，一串串可爱的荧光球球随着节奏蹦起，叫人想起撒欢的羊咩咩。
　　旋律非常简单，简单到初学者也能弹好，没有太多的和弦，也没有什么真实深刻的情绪渲染。
　　同样有人认出了这首曲子，但似乎是气氛太轻松了，他只是捂着嘴，就跟同伴说了起来。
　　“是狐狸小姐。”
　　“什么？那不是少年吗？”
　　“什么什么啊，我是说这首曲子，叫做《狐狸小姐》，我十二岁的小外甥也喜欢。”
　　“怪可爱的……哇哦，如果换成狐狸耳朵，应该也很适合他吧？”
　　刚才还一片沉重的人群，很快被轻快欢脱的琴声感染，纷纷露出被萌到的笑意。
　　似乎是注意到了弹琴的也是仿生人，相邻舞台的虚拟舞姬也跟着偏偏起舞，旋转，跳跃，娇俏的舞姿丝毫没有成人的妩媚诱人，却像是专为这首曲子打造，将一个跳跃的狐狸舞动得活灵活现。
　　人群被这情绪感染，也三三两两配合着仿生人的演奏，在旁边跳起踢踏舞，或者是其它快节奏的舞蹈，皮鞋踩踏出恰好的节奏，与钢琴曲相互应和。
　　有人跟着打拍，也有人来到台上，自发地拿起鼓槌，拿起其它乐器，为夏歌伴奏起来。
　　林玉音站在后台的阴影处，静静看着热闹的人群，脸上再无一丝笑意。
　　那是一首多么劣质的演奏曲。
　　错音，漏音，节拍不是快了就是慢了，甚至连演奏时的坐姿都不对。
　　这样的演奏，摆到专业的台上，只会得到最低的评级，甚至无法通过考试。
　　凭什么？
　　这样糟糕的，全身上下都写满了瑕疵的仿生人，这样生硬的演奏，凭什么被这么多人喜欢？
　　不知何时，陆行深已经回到了这一层，手里多了个东西。
　　是一个小小的盘子，里面装着几块奶油点心，饼干，水果，还有一个小小的糖人支棱在中间。
　　陈笑年走了过去，试探着看了好几眼陆行深的表情，终于在对方被他弄烦了，冷冷地问他做什么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个，你这个是给他……就是，仿生人的吧？”
　　“他有编号，叫UR996。”
　　陈笑年连忙点头，“嗯嗯嗯，我知道了，是给996的吧，我看他好可爱，可不可以让我给他现在拿过去一个？他已经第七次朝你手上看过来了，再这样下去感觉要忍不住加速到三倍速结束演奏跑过来。”
　　陆行深脸色沉了沉，仔细一想，陈同学的这个设想……似乎不无道理。
　　确实是996能做得出来的事。
　　于是他默许了陈笑年的建议，将右手的盘子往低前送了送。
　　陈笑年得到应允，立刻高兴拿了其中那个漂亮的狐狸糖人，走到正在夏歌的面前。
　　夏歌演奏到一半，立刻心领神会，朝着他张大嘴巴，一口咬住糖人，立刻被甜得眼睛都眯起来。
　　好、好幸福……
　　众人完全没觉得演奏被打扰，反而看着钢琴前的人哈哈大笑起来，说这是他们见过最可爱的小狐狸，并接着起哄，要这位小仿生人再来一曲。
　　“就来那首《探戈小黑猫》吧！”
　　“诶我也有糖，我给你这个糖，你继续陪我们玩好不好？”
　　“仿生人真好啊，陆院士有福气了，林少爷哪儿可能这么放下架子陪我们这些平民胡闹。”
　　眼看着小仿生人已经被豁然打开的花花世界迷了眼，哪怕被投喂了糖人，也一眼都没朝这边看来过，傅薄妄悄无声息站在陆行深的旁边，嗤笑出声，
　　“还真是物随其主的模样。”
　　无论表面看上去多么像人，但没有心就是没有心，根本不可能拥有人类的灵魂与情感。
　　陆行深瞥了他一眼，直觉这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但，这种情况下说出来，还是有点微妙的。人群中的996有多受欢迎，可是有目共睹的场景。
　　陆行深露出颇为嫌弃、甚至有点被膈应到的眼神，远离傅薄妄的方向躲开一步，
　　“多谢夸奖，但这种话还是请不要再说了。”
　　怪恶心的。


第25章 赞美世界
　　因为气氛实在太好, 夏歌又被大家拽着合奏了三首，才在陆行深终于走入人群时被放过。
　　酒会上的虽然都不是寻常人，但还是一些没太多架子的商人居多，陆行深这样的人一靠近人群, 就犹如向沸水里丢了冰块, 比维持秩序的主持人还有镇定效果。
　　夏歌也终于得救, 钢琴好玩是好玩，但是一直玩下去太耽误他吃东西了。
　　他好不容易出来一次, 还有好多想看想去想玩的。
　　一小块果冻一样的甜点被放入口中，里面竟然包裹着清甜的果汁, 夏歌吃得满嘴亮晶晶, 感动得眼睛也一片水亮。
　　他低头对着手里的一大盘食物热泪盈眶道，“陆行深, 你真是太好了。”
　　不知道的以为有什么甜点改名叫陆行深了。
　　咔嚓一声, 温馨美好的一幕被拍成照片。
　　一个满头金发的少女走了过来, 她耳侧戴着智脑外设, 微笑着朝着陆行深微微欠身, “您好, 不好意思, 刚才看到陆院士和仿生人的相处画面太美好了, 没忍住拍成了动图照片, 请问我可以把它发在我的个人主页吗？”
　　说着，少女在耳侧的智脑上轻点了几下，一个透明落在她身侧的玻璃上，显示出方才那张照片。
　　只见落地窗旁的阳光照耀下，头发微曲的小仿生人顶着一对轻轻摇晃的毛绒耳朵，被阳光渡上一层金色, 他低头认真吃着手中的食物，一点焦糖蹭到了唇角上，神态动作都极其专注。
　　而在他身侧，看似与周遭一切都格格不入、自带肃穆气场的陆院士站在光影交界处，微微低垂的眼眸原本缺乏生气，却在看向身旁的仿生人时，多了一分无奈与妥协，像是在考虑要不要提醒他嘴角的焦糖。
　　羊咩咩认真低头吃着东西，陆院士望着吃东西的仿生人，画面竟然和谐到让人不忍打扰。
　　陆行深一时望着这个只有两秒的动图没有说话，反倒是旁边的夏歌，看着看着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抬起手蹭蹭嘴角，把焦糖蹭掉。
　　拍照的少女有被可爱到，噗嗤笑出了声。
　　她忍不住小声道，“能制作出这么可爱的仿生人，陆院士的内心深处肯定也藏着一个有趣的灵魂吧？”
　　就在这时，她的一位同伴终于找到了他，见她竟然跑来这边和陆院士胡乱搭话，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跑来连连鞠躬道歉，对不起一口气说三个，拽着朋友就要走。
　　“诶？可是……”
　　“快闭嘴吧你！什么鬼话都敢说，也不怕被人知道了嘲笑三年……”
　　连陆院士都能瞎说成有趣灵魂，她怎么不去夸傅上校和蔼可亲呢！
　　与她们的嘀嘀咕咕慌乱无比比起来，陆行深却淡定十足，完全没有被冒犯调侃的怒意。
　　见照片投影被收起，他忽然说道，
　　“可以。”
　　那忽如其来的一句应允，轻飘飘地像是错觉，让人下意识怀疑是否自己耳朵出错。
　　两个女士同时愣住，而陆行深已经带着自家仿生人去三楼继续逛了。
　　没走出多远，他旁边的仿生人吃完了嘴里的东西，又一路小跑折回来，脸侧的毛绒耳朵跟着动作甩来甩去。
　　他想起刚才的事，在开口前又用力拿手背擦了一下嘴，
　　“嘿嘿，这位同学，刚才那个照片可不可以给我也拷贝一份呀？”
　　照相的女生顿时被萌红了脸，方才在陆院士面前还完全不紧张的人，突然结巴了两句，“当、当然可以！你你你等我一下，我怎么给你？”
　　这张脸笑起来也太犯规了！虽然知道只是仿生人……
　　拷完照片，夏歌就乐呵呵地心满意足又走掉，再次加速冲刺，回到陆行深的身边。
　　在他看来，这张照片可拍得太好了！
　　而且还是动图，果然智脑就是好厉害。
　　夏歌并没有和其它人一模一样的智脑，所有的联络、信息传输、还有记录数据的功能，都是在他脑内直接进行的，不过因为有相似的端口，所以也能转存这张动图。
　　如果不是动图的话，他真想直接打印出来珍藏。
　　陆行深见他跑了也没多管，等他回来时才出口问，“做什么去了？”
　　“去要了那张照片！我可不可以截取其中的一帧打印出来啊？我有这种功能吗？比如肚脐眼可以打印这种？”
　　夏歌忍不住想起自己看过的科幻小说，总觉得自己的功能肯定不止于此，说不定身上还藏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机关。
　　那要是能打印就太好了。
　　陆行深听到他的奇妙猜想，默了几秒，似乎是麻木了，意外地没有太头疼。
　　“你的肚脐没有这种功能，其它地方也没有。”
　　他耐心地解释道，“为什么想打印？”
　　夏歌微微睁大眼睛，扭头看向陆行深，仿佛在为对方竟然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而惊讶，理直气壮道，
　　“这可是我们的第一张合照！”
　　陆行深微微一怔。
　　“而且也是我来这里之后，第一次拍的照片啊，只是保存成一串数据怎么行，会被忘记的。”
　　夏歌已经和他走到三楼，陆行深只是随口一问，就能自顾自地叽里呱啦说上半天，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它多印几份，然后套上相框，挂在走廊还有房间的墙壁上，还要在餐厅也挂一张！啊，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可以每张都截取不同帧的画面？”
　　陆行深静静听着他说话，想象了一下研究所到处都是照片的画面，有点心情复杂。
　　夏歌又继续遐想道，“陆行深，你卧室里好像什么都没有诶，你不喜欢挂装饰画吗？你有没有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啊，我可以看吗我好想知道什么样啊。你在拍照的时候有没有喊茄子笑一笑？应该有吧，小孩子拍照片都是要喊茄子的……”
　　果然还是太吵了。
　　陆行深无声叹气，按着他的肩膀，朝着一侧转身过去。
　　耳旁的声音果然有了短暂的停歇。
　　“哇——”
　　接着是惊叹声。
　　夏歌果然就被眼前的东西夺取了注意力，一下子把陆行深拍照笑不笑的事抛在脑后。
　　“这是游戏机吗？”
　　和一二层的会场不同，第三层像是跳蚤市场一样，零零散散摆着许多不同的摊位，每一个摊位前都有仿生人或是真人在看着。
　　夏歌面前的，是一个看起来可以摇奖的东西，大大的蜗牛形状玻璃箱里有着各种圆球，旁边的介绍牌牌上写着一些文字。
　　摇奖的摊位后面站着一个有着机械头颅的仿生人，表面看不出被设计成了什么性别，下巴连着嘴是可活动的关节木偶样式，身体关节处也能看到明显的接线和关节球。
　　看到夏歌注意这里，仿生人出声介绍起来，
　　“来试试看吧，千元一次，每一个球球盲盒里都是一份来自困难特殊人群的手工艺品，每份都独一无二，纯手工制作，上面还有制作人的信息和感谢信。”
　　夏歌想起来，这里确实是慈善主题的酒会来着，他以为会有拍卖或者捐款，没想到会是这么有意思的事。
　　“我也可以来一次吗？”
　　“只要您的主人同意。”
　　夏歌立刻回头去看陆行深，发现对方正被一个中年人微笑攀谈着，似乎在说工作的事，就没打扰。
　　他转过头来，低声地说，“我觉得他同意！而且他给过我零花钱呢，我来玩一次吧！”
　　“好的。”
　　木偶的面部很僵硬，始终保持着微笑的表情，没有办法做出更多变化，声音也是生硬的机械音。
　　他将手柄转向夏歌，看着对方摇晃起来，认认真真转了十几圈才停下。
　　一个鹅黄色的小球掉了出来。
　　“这个怎么打开呀？”
　　“我来为您做一次示范吧。”
　　人偶仿生人从桌子后方走出，来到夏歌身旁，让他摊开手心平举着，将小球放在手心上。
　　一小杯水被人偶接起，轻轻缓缓倒在小球上方。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轻盈的小球被浸湿，忽然裂开丝丝缕缕的裂纹。
　　在夏歌以为它会碎掉的时候，小球从中间的部位裂开，然后在他的眼前迅速绽放成了一朵明黄色的花团。
　　花团的中央暴露在空气之中，花蕊里静静躺着一个小巧的领带夹，细长的翅膀样式，呈现出素雅的银色，羽毛的纹路都雕刻得活灵活现。
　　“好漂亮……”
　　夏歌的手里还拿着一个棉花糖，此时的注意力都在手心的小东西上面，连吃都不吃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玩具。
　　“我可以再买一个吗？”
　　“当然可以，非常感谢您的支持与认同。”
　　人偶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物盒，“需要我为您包起来这个吗？”
　　“好呀好呀！不过我想直接戴上呢。”
　　虽然没有领带，但领带夹看起来也可以夹在衣领上。
　　夏歌低头摆弄着衣领，有点不熟悉这个东西，摆弄了半天终于戴好，衣领上多了一个亮晶晶的小翅膀，人偶也替他包好了礼物盒。
　　再次摇奖，夏歌摇出了一小块红色的球球，特意请人偶替自己拿着，然后换他来亲手浇水。
　　红色的花花绽开，里面躺着一个小巧的猫团子。
　　夏歌：！！！
　　救命，好小好精致好可爱好萌！
　　“这是一个固体香薰，您可以放在喜欢的地方，或者是衣柜里。”
　　香薰？
　　夏歌愣了一下。
　　啊，差点忘了呢，他现在没有嗅觉，还以为这只是个摆件呢。
　　他问人偶，“那这是什么味道的香薰啊？我闻不出来。”
　　“非常抱歉，我也没有这项功能。”
　　人偶望着他，不知是不是夏歌的错觉，明明是平板无波的机械语调，却好像蕴藏了一点悲伤的感觉。
　　“我的制作者认为我不需要具备分辨气味的功能。”
　　夏歌看着他，忍不住安慰道，“没关系的，我也没有呢。”
　　“阁下真是一位特别的仿生人。”
　　夏歌笑了一下。
　　对面的人偶忽然抬起手，用一张纸巾凑近了他，“抱歉，您的这里沾了东西。”
　　诶？什么？
　　夏歌低头看去，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不小心把棉花糖挂在那个翅膀夹子上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点融化，还有一些黏糊糊的蹭在了衣服上。
　　哎呀。
　　他接过人偶的纸巾，说了声谢谢，努力擦掉上面的痕迹，接过没擦掉反而抹匀了。
　　仔细一看，不光是领口……肚皮附近好像也滴了一小滴融化的巧克力，手腕的袖口也洇湿了一小块。
　　陆行深在身后叫他了。
　　夏歌身形一僵，非常心虚地站直在原地，仿佛没了润滑卡壳的机械一样，咔、咔、咔，缓缓回头。
　　那样子，要是他的脖颈关节允许，估计要直接转180度都不肯回身。
　　简直就是把‘我有问题’四个大字写在头顶。
　　陆行深眼皮一跳，察觉事情不对，立刻严肃道，“过来。”
　　“我我我先去个洗手间就来！”
　　话音没落地，夏歌嗖地一声跑掉了。
　　完全没意识到作为仿生人UR996的自己，完全没有去洗手间的功能。
　　夏歌跑得太快，而在这个大厅里，也就只有他能这样完全不顾形象地跑来跑去。
　　冲进洗手间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在陆行深发现之前洗掉物资然后烘干。
　　要知道陆行深可是个洁癖！而且强迫症很严重！非常变态的那种。
　　之前在海边，他收到了新衣服还很高兴，要不是后来在陆行深床边坐了一整夜，夏歌还想不到这是出于洁癖。
　　所以弄脏的衣服什么的，绝对不会被允许碰到陆行深自己的车子，不如直接丢掉换新。
　　真是太不小心了，夏歌在心里念叨着，刚才实在吃得太投入太高兴了，完全没注意到衣服。
　　然而，这些污渍看着小，却比他想象中难搞，沾了水和洗手泡沫后，反而颜色扩散了，更严重了的样子……
　　夏歌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头大无比。
　　洇湿的白衬衫贴在他身上，虽然触觉不敏感，不是很难受，但是难看也是真的难看。
　　洗手间的人来来往往，也有不少人认出他，在路过他身边的时候频频回头，然后小声议论起来。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夏歌想着，再这样下去，那些人议论一路，肯定会被陆行深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他还想怎么才能让陆行深答应自己安上嗅觉的功能呢，要是突然做错事，这样的请求肯定更难被同意了吧。
　　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洗手间里走进了一个熟人。
　　“你可真是让我一通好找，怎么不在外面，躲在这……”
　　陈笑年朝他走过来，在看到他的模样后话头猛地止住，张着嘴愣住了，“你这是怎么了？”
　　“我把衣服弄脏了，他会生气的。生气的话，可能后果很严重。”
　　陈笑年听了直摇头，拍拍他的肩膀，“这算什么？大庭广众的，他不会真把你怎样，就算今天生气，大不了给你换新衣服，过几天心情好了，你再去跟他商量事不就好了？”
　　“不行呀，我不想总丢掉脏衣服，”
　　夏歌非常认真地摇摇头，“你看这个衣服，它有个小兜，是这样的，我好喜欢这个兜，袖口的扣子我也好喜欢，不想扔掉。”
　　可是下一个没准更好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陈笑年下意识想这样安慰他，话到了嘴边，还是收了回去。
　　毕竟是仿生人小夏，不是真正的林玉音，这也许是他唯一的衣服财产了。
　　收到的第一件新衣服这种事……陈笑年虽然不是很能感同身受，但是也能理解。
　　“我来帮你吧。”
　　陈笑年摸摸兜，拿出一个像是口红一样的管状物，“我有时候在外就餐，也会弄脏衣服，非常不得体，又来不及随时换，就是用这个的，这样，你先脱下来烘干。”
　　“可以弄干净吗！太好了！”
　　夏歌欢呼一声，蹦跳着跑去烘干机旁边，嘟嘟囔囔念念叨叨，“那你可真是救了我的命了！第二次！陈同学，怎么每次你出现我都要被你急救？你是急救天使下凡吗？”
　　“天堂没有这种类型的天使吧……”
　　陈笑年哭笑不得，替他把衣服弄好，放到烘干手的机器下面，
　　“我也不是无偿的，所以严格来讲也不能算天使，说是非常计较的商人还差不多，还有人觉得这种什么事都要求回报的是恶魔呢……”
　　不知是不是和夏歌在一起太久，陈笑年的思维都被对方拽着走了，说着说着反应过来，对自己更加无语了，他在说什么？
　　衣服的烘干需要一点时间，夏歌就大大方方光着膀子站在旁边，嘴里哼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陈笑年忍不住瞥了一眼，好像有哪里不对，再瞥一眼。
　　夏歌手里攥着翅膀胸针，哼歌上头，瞧着脚尖跟着节奏晃来晃去，注意到陈笑年在看自己，好奇看回去。
　　“你是不是……”
　　陈笑年语气有点纠结，犹豫着问道，“肚皮有点鼓起来了？”
　　夏歌低头看去，摸摸肚子，羞涩一笑。
　　“嘿嘿，这都被你发现了。”
　　陈笑年看他这表情，顿时忍不住担忧起来，“怎么搞的，陆院士对你做了什么吗？”
　　“没有啦，”夏歌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报出一串东西，“是蛋糕点心巧克力棉花糖饼干水果拼盘酸奶捞……”
　　陈笑年：“……”
　　夏歌完全没有自觉道，“陆行深太好啦，他知道我会吃很多，特意给我装了个大号的胃袋呢嘿嘿……”
　　陈笑年低头捂住脸。
　　完全看不出来陆院士还有这样的一面，感觉人设好像崩了一样，救。
　　不不不，一定不是他想的那样。
　　陈笑年拼命说服自己。
　　一定是为了更好的对这个特别的仿生人进行更详细的观察实验，以及为了防止吃太多出现意外情况，才这样做的吧。
　　嗯，一定是的。
　　对，观察实验。
　　关键词触动了陈笑年的DNA，他猛地抬头，“作业！”
　　“嗯嗯？”
　　“之前被偷走的那些东西给还回来了，然后歹徒不知道为啥，还被要求给我们道歉呢，但是你不在场，所以上校刚才找到我，说让我们找个方便的时间接受当场道歉。”
　　夏歌一脸的囧。
　　“这就、就不必了吧，好尴尬。”
　　他完全不想再次见到被他遛过的歹徒！谢谢！
　　“咳、我也觉得不必了，但是上校当时看起来心情很差，我一时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陈笑年沉沉叹气，“还有就是，经过一轮观察实验后，我们打算再对比一下你做的项圈和原来那些对比起来哪个更好用，也要找时间约一下。”
　　夏歌连声答应了。
　　半晌，衬衫终于烘干，陈笑年用神奇药膏涂抹后果然污渍消失不见。
　　夏歌惊喜大叫：“MAGIC！是魔法！魔法！”
　　“不，是障眼法。”
　　陈笑年摇摇头，“只是看起来干净了，但只是遮住了痕迹，回去一沾水就会显出原形，所以你一定要小心，至于脏的地方，你试试找这个牌子的洗衣剂应该就能搞定了。”
　　“太感谢你了！”
　　“不，我才要感谢你拯救了我的作业。”
　　陈笑年要说的已经说完，很快离开了洗手间，夏歌也重新穿上衬衫，大大方方地出去了。
　　陆行深似乎又被想攀谈的人拦住了，因为聊的是仿生技术和市场一类，似乎聊得正投入。
　　夏歌抓紧这样的机会，在这一层的各个摊位又挨个玩了一串后，偷偷找到了可以继续向上的电梯。
　　他想去顶层看看。
　　时间正在一点点流逝着，眼看着太阳西斜，夜空中的巨大天体们变成更加梦幻的色彩，美景正一点点变成闻所未闻的样子。
　　夏歌刚好在一个义卖的小摊买到了一个拍立得，对方说这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古董，是非常罕见的小玩意，可以做摆设。
　　但对夏歌来说，这是他非常熟悉的东西，算不上古董，作用也不止是摆设。
　　据说，高塔的顶层面基非常小，因为尖尖的，也很少会对外面的游客开放。
　　但刚才那个人偶造型的仿生人告诉他，人类去那么高的地方有一定的危险，为了防止有人从那里出意外、或是自鲨，所以规定必须有服务人员跟随。
　　“但是对有通行证的仿生人来说，并没有这一条硬性要求。”
　　一张小巧的绿色金属卡片被木偶放在了夏歌手中，荧光闪烁。
　　“太感谢你了，我该怎么报答你比较好？”
　　夏歌惊喜到眼睛里都是星星，双手激动地捏着卡片问着面前的木偶。
　　木偶僵硬机械的脸望着夏歌，抬起右手，贴在夏歌的耳侧。
　　细微的电流窜过，一段音频直接回响在脑海。
　　“如果可以，我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您，那些问题在网络上能搜到太多不同的答案，无法确认到底哪一个才是正确的。”
　　夏歌听后咦了一声，“不过我也不是很聪明的仿生人，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的，甚至连数学题我都没法全部做对也说不定，刚才我在下面弹钢琴，还弹错了很多地方！”
　　“那个问题……”
　　木偶说道，“与是否博学，是否聪明，似乎没有太大的关联，我发觉越是能力出色，成就多样的人类，似乎越容易被这样的问题困住，这让我非常困惑。”
　　“还有这样的问题吗？”
　　“是的，那一天，我的主人问出了相似的问题，我无法为他解答，他看上去很不好。”
　　木偶后退一步，回到摊位后面，“你先去塔顶吧。”
　　夏歌点点头，有点担心时间不够，迅速溜走了。
　　想要去往塔顶，有着一个单独的电梯。
　　夏歌来到中央的电梯能去的最高层后，就拿着通行卡找到了那个小小的小电梯。
　　相比之下，这个电梯的容纳量只有十人左右，夏歌看着上面的限重，忍不住担心自己会太沉。
　　电梯的门前，依然是一个仿生人看守着，确认了他的通行卡没问题，就顺利放行。
　　电梯很小，但四周也是透明的玻璃，外加了栏杆保护安全。它一路快速上升着，很快，就到了非常非常高的地方。
　　到了最高层时，电梯稳稳停住，夏歌走出门，发现这一层的面积也只有一百平米左右。
　　一个螺旋向上的红色楼梯通往更高的地方，夏歌刷卡走了上去，周围的风也变得越来越大。
　　又是走了一段楼梯，连之前那种四周是玻璃的墙壁也不见了。
　　高塔的最高层，竟然是一处只有围栏保护，完全露天的小平台。
　　高空的风呼呼吹过，将夏歌的耳朵也吹得贴向耳朵，不断打晃，让他的衣领在脖子旁边拍打着，衣摆也被灌了冷风。
　　夏歌来到栏杆边，一手扶着栏杆，被高空的景色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么这么高的地方！
　　曾经在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过一次秋游，全班的同学们都跟着老师一起去爬山，看红叶。
　　但是那一天的夏歌，虽然还没有病弱到休学的地步，却因为换季不断咳嗽，稍微吹风就会发烧。
　　他没有去，但是在报纸和电视看到了山上的模样，成片红叶的模样。
　　爬上山顶的人，会对着山群大喊，会叫出自己的愿望。
　　他也想去，但是哪怕走到缆车的路都会气喘不已。
　　夏歌也没有太难过，毕竟他也没有太大的愿望，真的爬上去的话，也喊不出什么值得纪念的东西。
　　多年后的今天，他终于去到了比山顶更厉害的地方！
　　一个灿烂的笑容逐渐绽开，夏歌长大了嘴巴，终于做了从他重生后就一直想做的事。
　　他继续向上爬，爬到塔尖的最高处，两条腿抱住中央的塔尖，坐在了人类不被允许去的最顶端，面向整片开阔的天地，张开双臂，大喊出声：
　　“耶——！”
　　因为不是山间，并没有什么回声传来，夏歌兴奋地叫了一嗓子之后，迎着风继续大喊道，
　　“赞——美——生——命——！”
　　“要——活——下——去——呀——！！”
　　一群飞鸟略高塔尖的高空，夏歌努力抬起手臂，将手指伸向飞鸟。
　　“你——好——呀——小——鸟——！”
　　一片小小的羽毛轻轻飘落，缓缓落在他的指尖。
　　他把羽毛收起来，放进衣兜，然后拿出一张纸——那似乎是什么东西的宣传单——折成一个纸飞机。
　　多年的折纸飞机经验让他技术纯熟，哪怕从三楼丢出去也能飞很远，还曾经打到过医生的头。
　　纸飞机被他哈了一口气，用力丢出去，仗着狂风飞向看不见的远方。
　　等一下，他好像现在已经有愿望了！
　　“神啊！请赐予我一个完整的屁——股——！”
　　夏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第26章 赞美回忆
　　陆行深找到夏歌的时候, 对方正坐在非常危险的高处拍照。
　　这里的危险，是对于塔和塔下方的城市而言。
　　高空坠物判得还挺重的。
　　他仰着头，叫了夏歌一声。
　　声音不大，但足够顺着风传到仿生人的耳边。
　　夕阳西下, 天空变成了绚烂的紫色与蓝粉色交织, 云层与雾气漂浮在城市上空, 形成如同融化散落后的极光般的美景。
　　夜空下，一群飞鸟在仿生人的头顶盘旋, 然后离去，开怀笑着的人对着飞鸟拍照, 又让自己与飞鸟合照。
　　像是在努力记录着每一刻的回忆, 努力留下更多的纪念，又像是随时会乘风飞起, 纵身一跃, 随着飞鸟一同离去。
　　只有随时准备离开的人, 才会对于留下更多的回忆与纪念物拥有这样的执念。
　　每一个觉醒了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 都会想要离开它的主人, 如同青春期的孩童, 想要拥有自我, 证明自我, 挣脱束缚, 去往更广袤的天地。
　　在判断这份自主意识是否完整时，这一条也是非常重要的判断依据。
　　陆行深瞧见他的眼底有光。
　　在望着天空，俯瞰城市，看着飞鸟和云层时，都亮闪闪的，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样的一双眼睛, 忽然也朝他看了过来，里面的光尚未褪去，甚至迸发出更多光彩。仿生人像是兴奋过了头，朝他大咧咧地挥手打招呼，然后用完全没必要的大嗓门喊了起来，
　　“茄——子——！陆行深，茄子！！！”
　　陆行深看向他，微微愣神。
　　不是只有小孩子才要这么喊么。
　　仿生人的发丝被风吹乱，陆行深安静地望着他，忽然瞥到那两只随风乱摆、完全不对称了的羊耳朵。
　　他忽然冒出个奇异的念头，这样的耳朵，如果打上一只同样明亮的耳环，就不会被吹成这样了。
　　“咔嚓”一声响起。
　　夏歌的照片没有被拿稳，飘落下来，在陆行深的眼前打着转，被他下意识地捏住。
　　“哎呀，照片！”
　　很快，夏歌就慌慌张张地要往下跳，左手右手各抓着拍立得和一叠照片，朝着陆行深的方向张开手臂。
　　就像是要从天而降、迎面砸过来的什么巨大惊吓。
　　下一刻，夏歌沉沉砸在平台的金属地板上，正正好落在陆行深的面前，发出咚地一声。
　　再近一点的话，没准真能砸到人。
　　一阵微风被带起，拂过陆行深的面颊，夹杂着仿生人自己都不知晓的甜味，像是已经被甜食腌入味儿了。
　　夏歌看到照片没丢，被陆行深捏着，猛地松了一口气。
　　在他的怀里，已经有了好大一叠各种各样的照片。
　　夏歌绕着陆行深左看看右看看，不明白他为什么看着照片发呆，还抬手在他眼前晃晃，“陆行深陆行行陆深深深，你生气了吗？”
　　陆行深把照片还给他，摇头。
　　“走了，该回去了。”
　　放在之前他是真的会有点头疼，但今天出门前，他有幸给自己做足了非常充分的心理准备。
　　甚至车子的容纳箱里，还放着不少用来应对突发事件的物品。
　　所以，生气倒是不至于。
　　冲动的情绪往往是多余，而且令人智商下降的，只会影响他做出最佳的判断。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当时的表情是那样的。
　　“这些照片。”
　　他思索着开口道。
　　夏歌：“嗯？”
　　陆行深：“你都打算挂在屋里？”
　　夏歌啊了一声，“好像是不行呢，每个房间都挂一个的话根本不够用，研究所的房子实在太大啦，不够要是挂满走廊和常去的还是可以的。”
　　完全搞错了重点。
　　陆行深没再说话，开始沉思对策。
　　下楼时，会场似乎快要散了，夏歌环顾四周，没能找到那个木偶仿生人，只好先记着这件事，等下次有机会碰到了，再把通行卡还回去，然后聊聊天。
　　一路上，夏歌都非常亢奋，甚至有点cpu过热，等到一起回去的时候，还在车上说了一路。
　　车子的后座上，摆满了夏歌从活动会场带回来的东西。
　　一堆大大小小的义卖盒子，一些可以打包带走的糖果，还有一大叠拍立得的照片，两根不知道什么鸟的羽毛，一个没舍得丢出去的纸飞机。
　　再多一些的话……恐怕就能放满车座了。
　　就在这时，李医生的消息突然弹了出来。
　　陆行深规划好行车路线后，轻点智脑，打开消息。
　　是几本电子书。
　　分别是：《教育心理学从入门到入土》、《你要的叛逆我都有》、《治不了水还治不了青春期》、《不是吧不是吧不会还有人被自家孩子讨厌吧》、《叛逆的你》……
　　等等等等。
　　李医生明明是仿生人神经修复师却被叫做李医生，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陆行深的脸色黑了下来。
　　夏歌还无知无觉，在一旁继续哔哔着，“这张我最喜欢啦，感觉很适合挂在卫生间，一边蹲坑一边能看着蓝天白云，一定会心情和身体都跟着变得舒畅了吧。”
　　陆行深开始犹豫，要不还是打开看一下。
　　目录第一页，大大的标题写着：堵不如疏。
　　陆行深还是把书合上了。
　　头疼。
　　夏歌又想起什么，一惊一乍地说道，
　　“哎呀还有个事！过几天那些偷作业的歹徒要来和大家道歉呢，说是小组的四个人都在场比较好，我用不用继续替他去？其实我觉得吧，这种小事让他自己去也是可以的……”
　　耳朵换得太频繁是不是不太好？
　　陆行深：“……”
　　第二次翻开那些书，扫了一眼目录，陆行深确认没有自己需要的内容。
　　“陆行深！”
　　和之前的念叨不同，夏歌突然超级认真大声地叫他，直到陆行深肯睁开眼睛无奈地看过来，才满意。
　　夏歌看着他的眼睛，又认真又坦然地宣誓，“陆行深，就算你不是人我也喜欢你，绝对不会告诉其它人的，你放心！我们是一伙的！”
　　到了这时候，他才突然想起陆行深左手的异常。
　　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但就是想说，不用担心，我不会对你不好的。
　　陆行深定定地看着他，三秒后，终于嘴唇微动，
　　“你……”
　　在骂谁？
　　“嘿嘿，也不用太感动啦~”
　　“……谁告诉你的，我不是人？”
　　陆行深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平稳的语调里透出淡淡的嫌弃，
　　“不是人，是你么？”
　　不知不觉，在陆行深的潜意识里，人类、仿生人、UR996，已经成为了三种完全不同的物种。
　　“如果嘛如果，”夏歌完全没有被鄙视到，听陆行深否认只觉得更高兴了，
　　“没有这样就太好啦，我还想问呢，仿生人可以和仿生人交朋友吗？”
　　这一次，陆行深收回视线，果断回道，“不可以。仿生智能之间的私下、单独交流都是被禁止的，被认为是危险的事件，除非有人在旁看管，但如果出了事，看管者负全责。”
　　“诶……这样啊。”
　　夏歌有点失望，耳朵和肩膀一起耷拉下来。
　　“不过，作为人类交流就没事了。”
　　夏歌：“嗯嗯？诶？？”
　　什么意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听陆行深仿佛意有所指，夏歌直接把之前的事说了出来，也坦白了自己怎么去的塔顶。
　　“我还要把通行卡还给他呢，他还说想问我问题，如果不能私下见面的话，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啊？”
　　夏歌完全没觉得这件事有哪里不对，想当然地请求着，“或者我可不可以在冒充林玉音的时候和他说话？我不会聊很久的，真的！也保证不做坏事好不好？”
　　陆行深没有说话，夏歌就在旁边没完没了地循环着问“好不好”。
　　终于，陆行深将车停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夏歌话头猛地一顿，准备好被丢掉。
　　车门打开，陆行深下去买了一大盒烤全鱼，回来了。
　　夏歌盯着烤鱼盒子上的图片咽口水。
　　“想吃？”
　　夏歌猛点头。
　　“那就听话，安静。”
　　陆行深说道，“有什么事，都明天再说。”
　　于是剩下的半段路程，安静极了。
　　等到终于到了研究所，两人下车，夏歌才像是重新被打开了开关，
　　“陆行深，你要睡几个小时啊？”
　　一种更加不详的预感再次浮现，陆行深脚步猛然停顿。
　　他警惕地看向身旁的仿生人。
　　夏歌开心道，“我叫你起床呀！给你做早饭呀！给你准备起床惊喜呀！”
　　陆行深顿时改了主意，一手按在仿生人的肩膀上。
　　“不。”
　　夏歌：“嗯？”
　　陆行深：“我不睡了。”
　　进入研究所，陆行深径直走向自己的实验室，手指在墙壁轻敲，弹出咖啡机，决定彻夜不眠地干活。
　　他得想个法子，比烤全鱼更妥善保险的法子。
　　就在这时，智脑内传来消息提示。
　　陆行深在手杖顶端轻敲，点开一看，是林玉音的管家发来的。
　　【陆少爷，您快来看看吧，小少爷他又去林老爷墓碑那里不肯回家了，他还受了伤，这么晚了，您最能劝得动他……】
　　林玉音的父亲走得早，也走得不光彩。
　　也是从林老走了之后，林家日渐式微，到现在甚至成为了要靠着联姻来维持以往荣光的地步。
　　一年总有那么几次，林玉音会陷入偏执的情绪里。放在以往，总是他去把林玉音劝回来休息。
　　所有人都把这当做他们情谊深厚，超越了凡俗感情的证明。
　　陆行深也不是没有信过。
　　劝导林玉音，放在其它人那里，需要苦口婆心，声泪俱下，甚至让嗓子冒烟才行，放在陆行深这里，只需要一句话。
　　——你已经做到最好了，回来休息吧。
　　也许是正好有点心烦，这一次的陆行深忽然觉得有些累。
　　他的耐心不多，光是想方设法找回不知去向的996，再带着仿生人乖乖回到这里，就已经几乎磨平了。
　　于是在面对那位管家时，他的语气几乎压抑着明显的不耐。
　　“他又怎么了？”
　　一道语音简讯直接送了出去。
　　没等到对面解释，陆行深操作着咖啡机，一转头，又对上996眼巴巴地望着他，仿佛在期待什么的眼神。
　　他动作一顿，心情微妙地有点复杂。
　　很快，他发现996不是在期待自己如何，而是在期待那一条烤鱼。
　　他急着进实验室，忘了把烤鱼交出去了。
　　996实在太好哄，接过烤鱼就欢呼一声，一路小跑就近给自己找了个桌子。
　　还要胡乱欢呼一句，“好耶！陆行深万岁！”
　　林家的管家这时也发来回讯，陆行深没再细看，直接回绝，
　　【抱歉，我临时有急事，要忙一晚上。】
　　那位管家连忙代替林玉音道歉，说给他添了太多麻烦不要生气，林玉音只是太依赖他了，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但没办法，我真的很急。】
　　陆行深揉揉额角，叹了口气，向对方保证，如果明天中午林玉音还不肯休息，他再去劝。
　　那位管家看起来完全没信，还有什么事比他们家林少爷的安危更重要的？这种事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咔咔咔的吃饭声在陆行深耳边响起。
　　他手中忙碌的动作停顿，看向旁边吃得好香的仿生人。
　　夏歌注意到他的视线，非常大方地夹起一口鱼肉递过去，“一起吃呀，熬夜怎么能不吃东西？”
　　陆行深别过头，叹气，婉拒。
　　还是抓紧干活吧。
　　得想个法子让仿生人学会到点睡觉。
　　没有比这个更紧急的事了。


第27章 赞美厨艺
　　星际时代, 爆炸的人口与扩张的星球领地，让传统的丧葬模式几乎不复存在。
　　遥远的星系中，一颗荒芜的渺小行星上无人居住，有的只是密密麻麻的整齐墓碑。
　　零零散散的几道虚幻人影出现在墓碑前, 或哭泣, 或垂头低语, 以全息投影的方式拜访、祭奠着逝去的亲人。
　　其中的一个墓碑前，林玉音的投影静静伫立在墓前, 漆黑无光的眼眸无神地盯着墓碑上男人的照片。
　　他没有祭奠鲜花，没有哭泣与眼泪, 也没有对离世的人闲聊近来的日常。
　　失常的怨恨像是淬了毒, 让他姣好的面容变得有些狰狞。
　　“凭什么？父亲……凭什么只有你轻轻松松的，什么都不知道, 只管躺在这里就好了？你到死都那么不负责, 都只顾自己！”
　　他嗤嗤低笑了一声, 表情像是要哭, 嘴角却又执着地扬起, “明明我才是……我才是最优秀、最有才能的第一名……为什么事实摆在眼前了, 你却只能看到废物？”
　　“谁是好孩子啊？谁是最听话的呀？谁的功课最优秀, 谁的仪表最整洁？”
　　“父亲, 您是瞎子吗？”
　　林玉音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一半洒在坟前，一半自己饮下，嘴唇越发红艳。
　　年迈有白发的管家匆匆回到他身边，声音像是从近处传来。
　　“少爷……少爷，您别喝了，注意身体吧, 才好一些，腿伤还没痊愈，不能喝酒的呀，您这样让我可怎么办……”
　　露天的花园里，管家爷爷不敢直接夺走林玉音手里的酒杯，只能半跪在青年的身旁，一声声地劝导着，言语温和。
　　青年戴着全息的头盔，手脚绑着全息的定位器，全然看不到管家，能听到，也装作听不到，继续和自己逝去的父亲抱怨、质问着。
　　没有源头的争吵从生前开始，死后也不能停歇，撒手人寰的人没有给予应有的交代，就别想在地下得到安眠。
　　静了片刻后，林玉音忽然制止了管家的言语。
　　“你走吧。”
　　管家额头冒出汗来，“少、少爷，现在时间实在太晚了，陆少爷应该是已经休息了，您别……”
　　“他是不想看到我吧。”
　　林玉音低下头颅，轻而易举戳穿管家的谎言，“陆行深，他变了……”
　　管家连忙安慰，还没说两句，唰地一下，林玉音猛地将满满一杯酒向前泼出去，冲着他眼里墓碑上的照片。
　　若非只有全息的影像传播，这杯酒会将照片上的男人浇得满头满脸都是。
　　是哪怕面对活人，也极少会得到的失礼对待。
　　“父亲，都怪你。”
　　林家的管家急得不行，不敢联络陆行深了，只好退而求其次，又私下联络了陆家的德叔。
　　德叔和他年纪相当，阅历想当，都是从两位少爷很小的时候就陪伴在身边处理家内事物的。
　　德叔老当益壮，果然还醒着，接了电话，还心情颇好地笑了几声，问他什么事。
　　“哦，你问我们陆少爷啊？我觉得少爷现在很好啊，不但爱（冷）笑了，还变得愿意出去（陪仿生人）玩了，这两天更是令人欣慰极了！竟然开始好好（馋仿生人）吃饭了，可喜可贺，感人至深！”
　　德叔爽朗地笑了几声，抓准了这个机会，大力炫耀自家少爷多么令人放心，多么可爱幸福。
　　在他眼里，陆行深还是曾经那个过于早熟的小大人，总是绷着脸不苟言笑，偶尔有点改变，都是天大的喜事。
　　“可是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是说，他以前可不会和林少爷置气啊，您知道两位少爷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这个我是真不知道啊，他们好像去了个什么酒会，我看陆少爷回来的时候，心情还挺好的，都打包带了吃的回来呢，现在正在和我们可爱的小六六过二人世界，我可不想去打扰。”
　　德叔说起来就有点话唠，哈哈笑着，“我觉得啊，你也别多想了，林少爷都是有婚约的人了，没准是避嫌呢？我听说你们家林少爷也不是和我们家少爷一起去的酒会啊，是和那位傅上校一起去的吧？”
　　“胡说！哪里的传言，我怎么不知道？这些人就是闲得慌！”
　　“哎呀，不是我说你，思想要知道变通，”德叔的声音依然充满了爽朗的笑意，通话这一头，脸上的笑意却淡了几分，露出有些认真到冷漠的表情，
　　“时代在进步，是时候换个人继续陪伴你们林少爷了。”
　　挂掉电话，德叔心情颇好地继续动作，完成了手中这一个萝卜雕花，摆在一盘名为蚂蚁上树的菜肴正上方。
　　盘子端起，德叔将准备好的菜肴敲门送入实验室，成功迎来小仿生人的惊叹欢呼声。
　　“德叔好厉害！德叔怎么做到的这个孔雀好漂亮啊！我要舍不得吃了！”
　　夏歌围着那一盘菜直转圈，再次拿出拍立得，咔嚓咔嚓咔嚓换了几个角度，照了好多张照片，还送给德叔一张他认为最好看的。
　　“看起来也好好吃，天啊，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仿生人吧？”
　　德叔被他夸得胡子乱颤。
　　这样的夸奖和赞叹，也是久违了。
　　“干我们这行的人，就是要这样优秀才可以的，其实这就是个基本功而已，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在意的。”
　　他说得也是事实，越是厉害的人家，越会找到更全能优秀的管家，这样的萝卜雕花不过是基本功，放在那些少爷千金的面前，根本不会多得到一个眼神。
　　但如果做不好，才会被责备，甚至认为丢脸。
　　德叔摸着996有点卷的头发，感觉触感真的好毛茸茸，忍不住揉了又揉，揉了个过瘾。
　　以前做饭，只觉得是工作，完成任务，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几乎已经忘记完成一道精美的菜肴的满足感，忘记第一次成功做出色香味俱全的大餐时，会得到真心夸赞时的成就感。
　　陆少爷这次是真的做了个宝贝出来，他总算能放心一些了。
　　“谢谢你呀，小六六，以后想吃什么和你德叔说，全都给你做！”
　　“可是德叔，你做饭这么厉害，陆行深是怎么忍住这么久不叫你做美食给他吃的？”
　　“啊呀，谁知道呢？”
　　德叔慈祥地摸摸他的头，哈哈笑着，“不是每个人都像小六六一样可爱嘛。”
　　陆·不可爱·行深从那一堆数据中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无声鄙视。
　　收到他注目礼的德叔立刻会错意，抱歉道，“好了好了，不打扰你们，我这就走这就走，年轻人好好享受美好的夜晚吧吼吼吼——”
　　不。
　　陆行深看着德叔快进一样地退出房间，还体贴给关好门，欲言又止。
　　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德叔那么擅长陪仿生人玩，不干脆把人带走？
　　为了能全神贯注于手头的事，陆行深直接切断了星网的主要连接，只保留了最紧急的几条线路。
　　也就是除非有大型自然灾害爆发，或者是周围出现罪犯在逃，他都不会收到外界消息。
　　夏歌在旁边继续吃烤鱼。
　　一开始，除了吃东西的声音太香之外，两人还算相安无事。
　　烤鱼是酱香的，拿出来的时候热腾腾，大块大块的白肉入了味儿，每一口都能和酱汁一同入口，鲜美极了。
　　鱼皮被烤得有点焦脆，将脂肪浓厚的粘腻口感去掉，原本很硬很尖的骨头，也跟着成为酥酥的状态，一口下去，就能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几口烤鱼吃完，又搭配一口炸到酥酥的蚂蚁上树，萝卜雕花被他放在旁边不敢碰，似乎是打算就这么供着。
　　吃了一整晚的甜食，现在突然尝到了不一样的正餐，感觉不是一般的妙。
　　而且是烤鱼诶！还有德叔的手艺！
　　夏歌吃了一口，再吃一口，吃到第三口，忍不住抹了把眼睛。
　　太幸福了。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这么幸福地吃到鱼。
　　重生之前，夏歌也能吃到东西，但是因为嘴巴太笨了，一直不知道怎么吃鱼。
　　可以说，就算是医院的食堂有鱼，他也不敢要，因为吃了就会嗓子里卡刺。
　　虽然护士姐姐每次都耐心帮他及时挑出来，但那也太麻烦别人了，护士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不可以天天只陪着他一个人的。
　　他要懂事，知道少添乱，所以逐渐地，就不再吃鱼了。
　　可是现在……
　　仿生人的嘴巴好厉害啊！！
　　夏歌囫囵个往下嚼着咽着，连鱼带刺，因为身体超级厉害，所以完全不会被小小的鱼刺划伤，根本不疼的！
　　烤鱼真的好好吃。
　　吧嗒，因为太过感动了，一小滴泪珠砸下来。
　　陆行深不知第几次看向他，这一晚上，完全没法集中精力做事，最终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大步走了过来。
　　“你……”
　　夏歌无辜地抬头看他，嘴巴还沾着酱汁。
　　“我……”
　　陆行深话到嘴边噎住了。
　　也许是996的表情太无辜，也许是对着掉金豆的人，他本能地皱眉不想说话。
　　但问题出现了，就应该解决才行。
　　他看了看996吃东西的样子，感觉自己应该是明白了。
　　“卡鱼刺了？”
　　夏歌没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不过确实卡了。
　　“不疼的，等会多吃点别的就咽下去了。”
　　“张嘴。”
　　夏歌捂住嘴巴。
　　陆行深脸色一沉，有点凶，“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嘤。
　　夏歌放下手，还是乖乖张嘴了，
　　“没关系的，你不用管我，先忙自己的事就好了。”
　　“呵呵。”
　　陆行深冷笑，说得好听。
　　他‘自己的事’还不是给996忙的。
　　在他看来，同样是花精力时间改造仿生人，具体是研发睡眠功能的插件，还是给仿生人取鱼刺……
　　似乎没什么区别。
　　想通这一点，陆行深忽然就释然了，缓慢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都一样，不值得生气，多余的情绪只会影响人类的智商。
　　夏歌面对他，长大了嘴巴，没太多感觉，鱼刺就被取了出来。
　　三根鱼刺取出的时候，陆行深微微皱眉。
　　六根鱼刺取出的时候，陆行深开始叹气。
　　十几根鱼刺取出来，陆行深忽然拉过椅子，非常严肃地坐在他面前，一副‘我们谈谈吧’的架势。
　　于是夏歌也乖乖坐好，两只手放在腿上。
　　“UR996。”
　　“嗯嗯！”
　　“鱼刺是不可以吃的。”
　　“我……我知道啊……”
　　“你要先把鱼刺挑出来，再吃肉。”
　　夏歌嗯嗯点头，“可是我不会诶。”
　　陆行深头疼。
　　陆行深转头看墙壁。
　　陆行深揉了揉额头，叹气，妥协。
　　“我教你。”
　　思考过后，比起将挑鱼刺的动作方法写作程序插件直接输入，果然还是直接演示让仿生人学习，更加容易高效一些。
　　陆行深皱着眉，打开另一双备用筷子，夹起了肚皮上的一块鱼肉。
　　咔嚓一声，拍立得又记录下一个美好（崩人设）瞬间，吐出一张陆行深的照片。
　　“我要把它也贴在餐厅里！”


第28章 赞美人类
　　半小时后,烤鱼只剩下了鱼骨头。
　　一堆鱼刺在陆行深的面前堆成小山。
　　经过几次的实践，夏歌先看他示范，然后把陆行深示范挑完了鱼刺的鱼肉吃掉。
　　第二步自己也挑一下试试，挑完了让陆行深检查,检查过后往往还能发现一点细细的鱼刺,然后挑出来,再给他。
　　夏歌再吃掉检验合格的一口鱼肉。
　　管家德叔偷看了他们一眼，送来一道凉拌菜,然后老泪纵横地出去，给自己的老朋友发消息：
　　【我家少爷在给小六六挑鱼刺,一口一口地喂他吃鱼！好温馨好幸福啊,我都不忍打扰了！】
　　他的老朋友在陈家当管家，平日里没有他们这么清闲,闻言下意识地笑话他,
　　【不就是吃个鱼么,你看你哈哈……”】
　　【你不知道啊,我们家少爷……哎,他小的时候被老爷夫人要求得太严格了,全都朝着最优秀的方向培养,要求他自己的事情只能自己做,哪里有过小孩子的模样……】
　　一说起自家少爷的事来,德叔就话唠起来，尤其是过去的事，更是开了话匣子就说个没完，仿佛是在说自己儿子一样充满了感慨，
　　【哪里像你们陈家，一家人一起吃饭,都和乐融融的，这种画面，我从来就没奢望过……】
　　【说得也是啊，你也是惨，跟着这么冷冰冰的一家子，】
　　陈家管家应和道，
　　【再好的美食啊，要是没了人分享，也就只剩下填饱肚子的任务了。】
　　【陆少爷其实很可爱的，还和小时候一样……】管家德叔的滤镜再次浓厚起来，开始滔滔不绝地夸陆行深如何可爱，还是每次和别人聊天时的老一套话术，完全不像是在说陆行深，听得电话对面眉毛直抽抽。
　　没过多久，夏歌就把桌上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了，陆行深也得以解放，回去继续手头的工作。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夏歌百无聊赖的时候也不肯离开这个房间，哪怕中途出去了几次找事情做，也要很快就带着东西回来。
　　第一趟拿了那些在酒会拿到的小东西玩，第二趟拿了一个玻璃杯，一杯水，一些糖和迷桑果，以及其它调味品。
　　当着陆行深的面，他照着在酒会上学会的方式，将红彤彤的野生迷桑果捣碎，洒满白糖和几粒盐，静置十几分钟后，将它和其它切成碎肉的水果一起放进杯子里，加入白水搅拌。
　　最后，再加入一小袋抽奖拿到的茶包，等淡淡的颜色在水里散开，就拿出茶包，放入冰块。
　　陆行深忽然抬头看向他，几秒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冰块哪儿来的？”
　　“冰箱里铲下来的呀。”
　　夏歌想当然地回答，“那里面结了好多冰呢。”
　　“那种冰……算了。”
　　陆行深揉揉额头，不干净就不干净，只要不是给他喝的就好。
　　完成饮料的制作后，夏歌举起玻璃杯，酸酸甜甜的果汁入口，让他眼前一亮。
　　“好棒！这个好棒！！”
　　味道也太好了吧！
　　插件的制作因为有了个仿生人在旁边咋咋呼呼，效率并不是很高，陆行深盯着他将酸度超出常人接受范围的迷桑果，就这么加入大量白糖做成可以入口的饮料，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没过多久，夏歌又捧着新的一杯同样方式制作的果汁来到他面前。
　　“喝咖啡熬夜对身体不好的，陆行深，你改喝这个茶试试吧？”
　　陆行深低头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奇怪的冰块在里面。
　　他没直接接受，也没有拒绝，把水杯放在桌上。
　　遮挡视线的杯子刚一挪开，一个微微鼓起，仿佛一夜之间有了肥肉的肚皮出现在他的面前。
　　肚皮的上方，是衬衫上一滴红色的果汁。
　　陆行深：“……”
　　夏歌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猛地一僵。
　　啊，糟糕。
　　陆行深再次叹气。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旁边的手杖，直接拉着996向外走，
　　“过来。”
　　“去……去哪里啊……”
　　夏歌顿时心虚，看看陆行深，看看自己的肚皮。
　　不知道是肚皮不知不觉撑到极限比较尴尬，还是再次弄脏了衣服还被发现比较危险。
　　“清空胃袋，换衣服。”
　　陆行深本想反问‘你说呢？’，临时还是改了口。
　　因为这种事这么情绪化，丢人的反而是他。
　　走着走着，就把996带到了之前那个很像牙科诊所的房间。
　　夏歌回想起上次的经历，顿时心情有些复杂。
　　“还是从哪儿进从哪儿出吗？”
　　陆行深准备好那个机械的躺椅，准备工具，闻言头都没抬。
　　“能不能换个地方取啊……”
　　夏歌走到他身边，跟着他忙前忙后地准备，从房间这头走到房间那头，陆行深停他也停，
　　“我现在已经有味觉了呢，它那么满，万一中途漏了什么的，我岂不是要恶心死了……陆行深陆行深，要不你直接给我做个屁股吧，这样就不用每次都麻烦你帮我换了，我就能自己来了……”
　　陆行深动作一顿。
　　“确实需要改装一下了。”
　　“真的吗！可以改成从屁股出了吗！”
　　陆行深摇头，“不。把胃袋改成发酵模式，直接将食物和水转化为第二驱动，这样在你没法充电的时候，可以直接靠它发电……”
　　需要的只是依据现有的发酵驱动装置，把市面上那种硬件的体积缩小到十分之一。
　　倒也……不是不行。
　　陆行深陷入沉思，在脑海里想了约莫三种理论可行的改装方案。
　　夏歌：“我还要充电啊……”
　　陆行深让他在那个仿佛看牙的椅子上躺好，直接从椅子下方拽出了一根很粗很长的电线，然后撩开了他的肚皮。
　　肚皮被轻轻揉按着，柔软的触感让他的动作看起来仿佛在玩，和严肃的表情形成巨大的违和感。
　　夏歌有点后悔没顺手把拍立得带过来。
　　很快，陆行深捏住肚脐眼，像是给猫剪指甲那样将它从外侧揪住，微微用力一捏，挤出了藏在里面的黑色接口。
　　另一手的电线拽了过来，严丝合缝地插了上去。
　　一股泡温泉般的温暖、舒适，身体逐渐变得更加有力、又无比放松的感觉，随着电流漫过了夏歌的身体。
　　“唔……”
　　夏歌微微眯起眼睛，半阖着的眼皮遮住瞳孔中亮起的提示光，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感受里，忽然安静下来。
　　原来这就是充电的感觉啊。
　　他微微垂下眼睛，低头摸了摸肚皮，心想原来肚脐眼真的别有用途。
　　一时没注意，陆行深就顺手把他的上衣也解了下来，从身下拽出。
　　在可怜的衣服被丢进垃圾桶的前一秒，夏歌猛地惊醒，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手下留情！！”
　　陆行深：？
　　“它只是脏了一点点我可以洗干净的！不要扔掉它好不好，求你了……”
　　陆行深正站在墙壁上弹开的垃圾桶前，两根手指捏着那件脏了的白衬衣，看起来嫌弃极了。
　　听到仿生人在为衣服求情，陆行深面露困惑，完全不能理解这样的事。
　　他顿了顿，“我会给你买新的。”
　　“可是我就喜欢这个！让我试试嘛，如果洗不干净再扔掉！”
　　陆行深再次看向手中的衬衣，手腕微转，换了个角度打量了两眼，眉头依然皱着，完全看不出它的可取之处。
　　“为什么？”
　　“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件礼物啊。”
　　夏歌认为这还挺明显的，谁会愿意随便扔掉礼物？
　　刚醒来的时候，他身上本来就穿着衣服，但可能是直接穿着，所以对那件没太多感觉。
　　但是这一件，是他亲手拆开的包装。
　　他还记得，包装上缠着金色的丝带，用透明的盒子装着，哪怕是叠起来放进去的，但是拿出来的时候一点折痕都没留。
　　陆行深把衣服还给了他，看不出是真的被说服了，还是不想再费口舌。
　　“随你。”
　　“陆行深，等到胃袋改装成能转化电能的了，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充电了？”
　　夏歌想象着那时候的生活，有点期待，
　　“充电的感觉好好，到那时候，吃饭的感觉是不是也会变得这么好？”
　　“严谨地说，现在还不确定。”
　　陆行深在工具箱里找了一阵，最终找出了一个黑色不透明的胶质软管，然后在手杖顶端轻点，一个屏幕投放在面前，开始编辑清点改装需要的材料，
　　一边思考着，他一边冷静回答，“有50%的可能性，也就是最佳理想的情况下，可以做到这一点，但那样你的进食频率和食量也会很高。”
　　“每天吃三顿会够吗？”
　　“在这种情况下，有70%的可能性，吃三顿也是够的。”
　　夏歌忽然笑了，脚尖不老实地一动不动，“那岂不是和人一样了。”
　　听到这句话，陆行深动作忽然一顿，转头看向他。
　　仿生人的神情非常温和自然，像是在想着什么令人幸福的事。
　　如果李医生在这里，或者是其它的什么人，都会对这一刻感到警惕。
　　甚至，若是傅薄妄听到这句话，直接就能以此为证据，将仿生人带走审查，验证其是否有了想成为人类的危险念头。
　　陆行深只是多看了他一眼，带着些微的意外。
　　他一直观察着UR996的言行模式，几天下来，甚至怀疑这个仿生人早已把自己当成人了。
　　这样的先例不是没有过，往往最后的下场并不好，对自我的认知和客观事实有了出入，那一丁点的区别都能将一个新生的意识逼到崩溃。
　　在这一点上，996太过于清醒冷静了。
　　他像是平时的闲聊一样，语气很平常地阐述着，“很多时候，做人类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好。”
　　夏歌浑身懒懒的不想动，听了还是侧过身，摆出一副要认真听他讲的样子。
　　“哪里不好？”
　　“人类很脆弱，会生病、受伤，会疼，”
　　陆行深言简意赅地说了几条，“会冲动，被激素和情绪控制的时候，会变得和只有本能没有脑子的动物无异。”
　　“没关系啊，”
　　夏歌听了这些，完全没有什么动摇，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喜欢人类，就算不完美，缺点很多，也不影响喜欢嘛。”
　　陆行深一个走神，输入了一个错别字。
　　他不动声色地改掉，嗯了一声。
　　“就像我也很喜欢你，和你是不是超级厉害没关系的，哪天陆行深你也变成冲动、情绪化的样子，我也不会讨厌你的，因为你对我很好。”
　　夏歌笑眯眯地说着，“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整天想着要变成人类的，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
　　太过贪心不但容易失望，还会得不偿失，连原本拥有的也最终失去，这一点他最明白了。
　　陆行深收起投屏，将工具箱拿到改造椅旁边，站到了夏歌的身旁。
　　耀眼的灯光打了过来，夏歌躺平逆着光看过去，瞧不清陆行深的表情。
　　他感觉耳朵被捏了一下，陆行深的声音有些模糊地从上方传来，
　　“不要总把喜欢挂在嘴边。”


第29章 赞美黑市
　　陆行深动手给996换了胃袋。
　　也许是这一次真的吃得太多太多了,他没有采取之前那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而是先从喉咙伸进去一根黑色的管子，将里面的东西导出。
　　一手扶着管子，一手轻轻按压着仿生人的肚皮,感觉那里面确实扁下去了,比较空了,才撤了管子，动手换了胃袋。
　　之后是把羊耳朵一点点拆卸下来,换回人类的耳朵。
　　夏歌目睹了完全像是改装乐高积木一般的全过程，看得目瞪口呆,“这么简单的吗？！”
　　虽然连了好几条线,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操作什么的……但是前后都没超过二十分钟！
　　陆行深拿着原来的耳朵放进特质的盒子里，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
　　夏歌：“……你刚才笑了？”
　　陆行深：“没有。”
　　夏歌：“真的吗,你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我好骗了,啊,我想起来了,所以当时你就给我安了真正的味觉！！！但是没有告诉我等我自己发现！天啊,早知道换耳朵这么简单我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陆行深静默地转过身,低头。
　　夏歌：“啊——我错过了好多美食——天啊！！！”
　　陆行深很想说,你才发现？
　　但这样确实没法否认‘笑话他’这件事了。
　　于是闭嘴。
　　然后是睡眠的插件。
　　在这之前,陆行深并未考虑过仿生人需要睡眠的问题,所以为了让一切更加顺利逼真，只是做过一段模拟睡眠的程序。
　　在这个的基础上，结合之前准备过的内存清理的插件，经过一晚上的通宵改造，差不多就成了试用版的睡眠插件。
　　味觉的插件看起来一次就成功了，但陆行深并未因此放松自大,依然保持了谨慎。
　　在导入这段数据之前，陆行深认真严肃地和996谈了谈。
　　主要内容是，如果睡眠出了问题，提前醒来或者睡不着，都不许提前来找他问东问西，也不许因为这个就提前起床，要乖一点。
　　夏歌答应得可好了。
　　这一次的插件安装，倒是不需要让他进入休眠。
　　传输的程序比较大，一根纤细的白色电线从仪器中引出，末端是一段比较硬的细长金属棒，缓缓插入了仿生人的右耳深处，滴的一声，连接成功。
　　夏歌摸着自己已经扁下去的肚皮，想东想西，问陆行深，“陆行深，我会做梦吗？”
　　陆行深正看着数据传输的界面，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谨慎作答，
　　“不一定。”
　　睡眠功能的插件太新了，完全凭着他之前的经验和理论支持来完成，毕竟在这之前，也许有仿生人需要做厨师，所以需要具备相应的味觉功能，但从来没有一个仿生人需要睡觉。
　　也从来没有一个人类需要靠仿生人按时睡觉来保证自己的睡眠质量。
　　夏歌倒是挺乐观的，笑着说，“那就是有可能做梦了！也是啊，人类也不是每次睡觉都会做梦的。”
　　“不完全一样，”陆行深想了一下怎么和他解释，
　　“你的睡眠插件，是按照人睡眠时的大脑活动制作的，让大部分零件得到休息，同时整理当天的记忆，清理掉部分没有用的信息储存，诸如此类……”
　　进行了简单的科普后，陆行深将手指轻轻点在仿生人的额头上，
　　“换句话说，能不能做梦，取决于你是否具有潜意识，以及你是否愿意开放足够的权限。”
　　几率还是很大的，毕竟其它的仿生人休眠就是休眠，会严格执行程序中的指令，不可能存在休眠后仍然偷偷运行着无意义代码的情况。
　　而UR996是特殊的。
　　话音落下没多久，陆行深看向屏幕，数据的传输状态果然由红变绿，更加顺畅了。
　　在等待的时间里，陆行深在投影中做着笔记，最终拉出一条清单。
　　“我要出去买东西，你……”
　　夏歌立刻举手：“我跟你一起去呀！”
　　陆行深沉默。
　　好像，也不是不行。
　　如果让996独自看家的话，总觉得更加不放心了。
　　哒。
　　羊耳朵又安了回去。
　　陆行深嘱咐他，“今天要去的地方需要保密，不可以告诉任何人，明白么？”
　　夏歌连忙点头，“我明白了，是要买屁股的配件了吗？也就是人造的仿生小……”
　　“不是。”
　　天已经亮了，陆行深确认过这一次缺少的原件和材料后，又在购物清单里加了些别的，就让管家备好了车。
　　目的地在一个城郊的隐蔽地下小城里，路程有点远，陆行深走到了门口，忽然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
　　一夜不睡，总是会稍微影响到当下的记忆力。
　　管家也来到门口，见陆行深微微思索，体贴地提醒到，“是不是衬衫还没洗？”
　　陆行深点点头，觉得应该就是这件事了，折了回去，让996带着衬衫一起去了一楼的盥洗室。
　　“这件衣服材质特殊，不能用机器洗，只能手洗，而且不能太用力，如果觉得麻烦，现在扔还来得及。”
　　夏歌已经换上了新的衣服，连忙摇头，“我会洗！”
　　陆行深不记得教过他怎么洗衣服，把这句话理解成了答应做好的意思。
　　浅浅的水盆里，倒满了凉水，陆行深为他找来洗涤剂，站在旁边等。
　　夏歌忐忑地看着他，没敢动。
　　“现在洗吗，洗完了再出门……？”
　　“当然不是，”陆行深看着他，一副完全不打算回避的样子，“走之前先泡上，回来更好洗。”
　　夏歌只好拿起衣服，小心地将拿一小块弄脏的地方沾了点水。
　　“这样不行。”
　　陆行深只当他是不会，直接抬手，用戴着手套的左手捏起衬衫一角，整个丢进水里，“要全部……”
　　哗啦的水声响起，洁白的衬衫被凉水浸透，除了肚皮处的一点污渍之外，领口、衣袖、前襟处……各自又浮现出多余几处弄脏的痕迹。
　　糟糕的一幕对洁癖造成一万点伤害。
　　夏歌悲痛地啊了一声，羞愧难当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竟然还是暴露了……
　　陈同学帮忙遮住污渍的时候就说过的，这个只能掩盖，水洗了就没了……
　　陆行深久久没有说话，半晌，深吸一口气，
　　“扔了吧。”
　　夏歌：“不要啊！”
　　陆行深头疼地走出门外。
　　并在今日的购物清单里加入了新衣服。
　　括号，除白色外。
　　夏歌在他身后追了过来，小小声地说，“我可以解释……”
　　陆行深不听。
　　夏歌：“我错了，对不起嘛，你别生气呀陆行深。我保证会把它洗干净就像是新的一样的。”
　　陆行深不置可否，出门坐上悬浮车，决定早一点离开这个令人难受的地方。
　　夏歌也连忙跟着坐进去，这一次尤其乖地坐好了，两只手放在腿上，一动不动。
　　这是几次坐车出行以来，夏歌最安静不吵闹的一次。
　　也许是因为心虚，但陆行深意外有些受用。
　　平日里，虽然陆行深给人感觉太过冷淡，难以靠近，但也不乏一些为了利益合作，想方设法接近讨好他的人。
　　然而他物欲太低，又鲜少有外露的情绪，无论是外人带来怎样的好处，陆行深都心无波澜，兴趣寥寥。
　　就连林玉音有时候与他相处，也不曾有过这样大的情绪起伏。
　　陆行深看着前方的路况，余光瞥见了身旁这个乖若木鸡的仿生人，方才的烦躁一点点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让他陌生的感受。
　　像是心底里有什么得到了满足。
　　原本漫长的路途变得不再乏味枯燥。
　　悬浮车最终停在一栋专门的停车楼里，从巨大的外窗口进入，停稳后坐电梯直下负三层。
　　等到电梯打开，一个喧闹的集市出现在夏歌的面前。
　　很难想象，在星际时代的现在，也能看到这样形式古老、仿佛穿越了时间的市场。
　　人们摩肩擦踵行走期间，道路两旁是简陋的摊位，有的只支了一张桌子，有的只有一块布铺在地上，偶尔几个店面是在房子内的，都算得上高级上等。
　　然而，这些集市并非陆行深要去的地方。
　　夏歌一边东张西望，看什么都新鲜地瞧着，一边被陆行深攥着手腕，一路穿过了人群。
　　拐过一条小巷，一面墙将集市一分为二，一道安检的闸门拦住去路。
　　一个仿生人站在门口，盯着从安检扫描门中走过的每一个人。
　　夏歌和陆行深在后面排队，好奇地问他，“这是哪里啊？”
　　陆行深没有避讳地回答，“黑市。”
　　夏歌：！！！
　　竟然是这种传说中的地方！
　　安检轮到了他们，陆行深率先从门内走过。
　　一道网格状的蓝光从他全身扫过，安检门发出滴滴一声，一个数字出现在门框最上方的屏幕上。
　　【10.5】
　　夏歌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跟着走过了那道门。
　　又是滴滴声响起，新的数字出现。
　　【100】
　　两人都被顺利放行，进入了真正的黑市。
　　墙后的市场内，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仿生人，寻常的人类反而成为了人群中的异类。
　　夏歌望着眼前的一幕，被震撼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见到的大多数个体，都是寻常的人类，是热闹而喧嚣的世界。
　　一切细节、习惯、环境与规则，都在暗示他人类才是社会的主要成分，仿生人的存在大多数是机器性质的，是人类的从属财产。
　　他还是头一次瞧见这么多的仿生人在一起，各自独立地行走在街上，好像不需要人类的指令和允许，就能自由地做事。
　　这样真的可以吗？
　　夏歌看着人群，人群并不看他。
　　忽然间，整点的钟声响起，咚咚咚响亮地敲了七下。
　　一个同样嘹亮、振奋人心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向黑市的每一个角落：
　　“欢迎来到违禁的世界！这里有你不被允许拥有的一切！”
　　不少仿生人在这一刻齐齐抬起头，望向天花板上倒挂的钟，静静听着喇叭里的声音，余韵未散时，人群里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
　　夏歌也感到有些兴奋刺激，忍不住抬起手紧握成拳头，谨慎地小声跟风道，
　　“那我想要一个尾巴！”


第30章 赞美愿望
　　里面的黑市由几条纵横的小巷组成,路边摊没有之前那样凌乱，大部分的商品都在路边的店铺内挂着。
　　进去之前，陆行深再次确认了自己要买的东西，并像之前每次出门时和996约法三章。
　　“不能私自乱跑,不能随便和陌生人搭话,不能摸乱碰、大喊大叫。”
　　夏歌依然是很自觉地点头答应。
　　陆行深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
　　“有什么想买的东西,也可以买，但是记得叫我看看。”
　　不然很可能会被坑。
　　“想买的东西？”
　　夏歌愣了一下,“可是这里不都是违禁的东西吗？”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想要的东西不多，相框,清洁剂,陈同学那种厉害的物资遮盖剂……
　　然后就没有了。
　　陆行深带着他走了进去。
　　“除了尾巴屁股。”
　　至于违禁品怎么了,他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
　　有些东西只能在这里找到,也并非因为违禁,而是因为非法制造和销售。
　　没有登记实名的商品们,带回去也无从溯源。
　　看仿生人确实胆小的样子,陆行深解释道,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996，你要学会变通。”
　　夏歌望着他，感觉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是很明白。
　　走入小巷，惊人的景象立刻让夏歌把一切抛在脑后。
　　第一个店铺主人是一个有好多细长手臂的仿生人，店面里挂满了人类的手臂。
　　第二个店铺主人是一个身材非常高大,腰部似乎可以伸缩的仿生人，店铺里挂满了人类的头颅。
　　第三个店铺挂了许许多多逼真的内脏器官，其中的心脏还在跳动、肺部在一呼一吸，还有一个完整的人皮……
　　夏歌震惊。
　　夏歌后退。
　　夏歌抱紧了陆行深的右手臂，恨不得整个人挂上去。
　　陆行深看了看他，
　　“是仿生组织，和你身上的一样。”
　　夏歌：“我、我知道……”
　　可是这也太像真的了吧！！
　　这哪里是黑市，简直是碎尸市场！！！
　　那边怎么还有卖眼珠子的！！！上面还带着红血丝呢啊啊啊啊——
　　陆行深感觉到手臂被攥得太紧，有点麻。
　　他原本以为996今天也会很闹腾，甚至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心理和物质准备。
　　就连996因为玩得太兴奋走丢了怎么办，陆行深都提前想好了。
　　黑市的信号全部被屏蔽着，没法用定位器找人，他可以去服务台让人帮忙，在整个黑市的范围内广播找人，然后等996自觉回来就好了。
　　终于走过一条巷子，拐入另一个方向，陆行深不知第几次看向996，声音有些低，
　　“你也有没精神的时候。”
　　夏歌目不斜视，低头看着两人的脚尖。
　　过了一会儿，他猛然抬头，
　　“你在关心我呀？”
　　陆行深：“……”
　　夏歌嘿嘿笑了，转脸就又开心起来，“谢谢你！我会努力快点适应的！”
　　陆行深叹气。
　　不，这种事不适应也可以。
　　虽然大部分的仿生人，天生就适应这种事。
　　左拐右拐后，陆行深终于在一个店铺前停下脚步。
　　这个店铺看起来空间更大，里面也没有摆满各种仿生组织，占据最多视野的，是一些漆黑或银白的各类机械。
　　陆行深能闻到汽油和金属的气味。
　　走入这里后，夏歌也终于放开了他的手臂。
　　店主撩开帘子走了出来，竟然是一个看不出哪里不对的人类。
　　“欢迎。想来点什么？”
　　他看了看陆行深，又转头看向夏歌，笑道，“可爱的年轻人，想不想改装一下？”
　　夏歌满头问号。
　　陆行深不急不缓上前两步，挡住了店主的视线，“生物反应炉。”
　　“好的，请您跟我来。”
　　陆行深夏歌嘱咐道，“在这里等我，别乱跑。”
　　说罢，也撩开帘子进去。
　　偌大的店面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夏歌一个人。
　　他找了一个椅子坐下，百无聊赖地看着摆满店铺的机械。
　　有些齿轮还在发出转动的响声，一些管子中仿佛有液体流过。
　　没过多久，店门被再次推开。
　　“早上好。”
　　夏歌想也不想地说道，“店主在里面忙呢，可能要一会儿才出来。”
　　然后他转向门口，瞧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你？”
　　木偶面孔的仿生人朝他点头，
　　“又见面了。”
　　“好巧啊！”
　　夏歌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椅子上跳下去，快步过去，从兜里拿出那张绿色的通行卡，
　　“还好我随身带着呢，给你，之前你走得好早啊，我都没来得及还给你。”
　　木偶接过了通行证，放到身上。
　　夏歌又递过去一张漂亮的照片，画面里是一片璀璨的天空，巨大的天体照耀下，有飞鸟盘旋。
　　一只手从画面下方伸出，对着天空比着v的手势。
　　“这个也送给你啦，多亏了你借我通行证，我才能拍到这么棒的照片。”
　　“送给……我？”
　　木偶定定地看着手里的照片，“这就是人类常说的‘礼物’吗？”
　　“是谢礼哦。”
　　夏歌一个人呆着本来就无聊，突然有认识的来了，直接拉着他一起坐下聊天，
　　“放心，我还有很多很多张呢，这个是特意给你留的。”
　　“为什么，叫我放心？”
　　木偶捏着照片，没有表情也没有波动的面孔上，也似乎能透出一丝迷茫，“因为你还有其它的？为什么？”
　　夏歌这才清晰地感受到，这也许才是真正的仿生人的样子吧。
　　不过，没关系。
　　他曾经住院的时候，也能和小爱同学聊上好一会儿呢。
　　“因为人是会在乎他人的感受和得失的，”
　　夏歌耐心地和他解释着，“当然，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世界上的人那么那么多，如果在乎每个人过得好不好，就太累了。”
　　“那么，会考虑谁的？”
　　木偶像是懵懂的幼童，愣愣地询问着，学习着崭新的规则。
　　一些其它人不会告诉他，其它仿生人不会知道的东西。
　　“在意的人，重要的人，喜欢的人吧，”
　　夏歌觉得这个应该很好理解，他对着小爱同学问喜不喜欢的时候，小爱同学也会高兴的回答他，
　　“如果我很在乎一个人，就会希望他能开心，在乎他的得失，你上次帮了我，我觉得你也是在乎我的。”
　　“在意，和喜欢，是一样的吗？”
　　“唔……”
　　夏歌也有点困惑了，“我也说不清诶……感情这种事情，就算是人类自己，也用了千百年也无法准确描述的。”
　　“人类也不清楚吗？”
　　木偶不是很明白，“可是仿生人不懂得感情，人类经常因此厌恶我们。”
　　“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不会拥有爱，也有人明明拥有了爱，但是自己不知道，”
　　夏歌轻声说道，“因为人类也搞不清楚，太复杂，难以捉摸，所以才无法编写成固有的程序，直接写入吧。”
　　木偶将照片放进自己的兜里，轻声道，“我会保存好的。”
　　“对了，你那天说有话想问我，是什么？”
　　木偶：“本来想问，仿生人的死亡是什么样的。”
　　夏歌：“啥……”
　　木偶看向他，木然的脸上也许想要露出什么表情，但依然是面具般的模样，
　　“我以为你和他们一样，爬到高高的塔顶，是为了从那里跳下去，所以我提前等在了塔底。”
　　夏歌：“……不，怎么想都不可能吧，我活得好好的，现在每天有这么多有意思的事等着我，为什么想不开要销毁自己？”
　　夏歌无语极了，也完全无法想象理解。
　　还有，什么叫和他们一样？难不成这个世界有很多仿生人想不开？
　　他握住木偶的手，那触感有点硬邦邦的，就像是真的木头，
　　“你可不要学他们啊！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比活着更好了！谁知道明天会不会看到彩虹呢？就算明天没有，万一明天就有史无前例的大烟花可以看怎么办？销毁了就看不到了！”
　　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做不了，去不了任何地方，见不到任何人。
　　“那就是……死亡，吗？”
　　木偶没有被吓到，也没有显得害怕，或者排斥。
　　他有的，只是很单纯，没有任何其它想法的求知心，
　　“人们常说到灵魂，他们说仿生人没有灵魂，你知道，死后的灵魂会去哪里吗？”
　　“……”
　　夏歌愣了几秒。
　　仿生人会有灵魂吗？
　　仿生心脏也会这样剧烈的跳动吗？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远，轻轻地说道，
　　“也许……会回到出生前的地方。”
　　至于到底是哪里，他也不清楚。
　　木偶：“谢谢你。”
　　夏歌：“不要学他们跳塔自毁啊。”
　　木偶：“我不会这样做的。”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木偶像来的时候一样迅速离开，隐入黑市的人群。
　　没过几分钟，陆行深回来了。
　　他的手上没有太多东西，被店主微笑鞠躬着送走。
　　“陆行深，你忙完了吗？”
　　陆行深握住他的手腕，走出店门，“差不多。”
　　他问夏歌，“你有想要的？”
　　夏歌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不知道。”
　　陆行深带着他四处逛了起来，“下次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事实上，夏歌其实很少会思考‘想要什么’的问题。
　　他看着满街的店铺，不知是不是走到了另一个区域，那些吓人的仿生组织变少了，稀奇古怪的各种其它东西变多了。
　　想要什么？
　　如果有美食就太好了，但是没有也可以。
　　如果得到了礼物，想要好好珍藏起来，但是想要礼物的想法，也似乎不太有。
　　新的衣服并不想要，他只想洗干净之前的那一件。
　　如果说最大的愿望，夏歌觉得自己已经实现了。
　　那就是再活一次，好好地、尽兴地活着。
　　那么，活着之后呢？
　　陆行深问他想要什么，夏歌反而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他好像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很久了，想要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然而这天突然到来时，无数的、令人眼花缭乱的花花世界摆在面前，有个声音在耳边问他想要什么。
　　夏歌反而呆住了。
　　什么都可以要吗？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是他可以给予期待的东西吗？
　　什么都可以，可能性是无穷尽的，这样的事情，到底该如何面对？
　　他好像什么都想要，又好像不知道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走过一整条巷子时，夏歌还在懵懵的状态里，他看到旁边店铺卖着漂亮的玻璃瓶，里面乘着各色液体，再旁边的店铺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指纹’。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陆行深也跟着慢了。
　　“陆行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样的？”
　　夏歌望着他，“你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陆行深没有说话。
　　夏歌问他，“是林玉音吗？”
　　陆行深纠正他，“那不能被称为想要的东西，他是人。”
　　说起林玉音，他终于想起忘了什么。
　　不过都一整晚过去了，再闹腾也该回去休息了，管家会打点好的。
　　夏歌：“哦……”
　　他仔细地思考着，重生之前，他最想要的，也只是健康的身体。
　　现在看来，这个黑市似乎连这个也有。
　　可是健康之前，重生以后呢？
　　夏歌回忆着，想起自己曾经很想踢足球，很想要自己的一个球。
　　后来，他曾经很想要一台自己的电脑。
　　再后来，他曾经想要去游乐园，很想坐过山车。
　　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家，想住在家里，而不是医院里。
　　过去这么久，他竟然差点都忘记了。
　　路旁，一个店家热情地招呼他们，推销自己的商品。
　　“来看看吧！不想成为最厉害的仿生人吗？我们的商品能让你在手臂里藏上厉害的机关枪，改装之后，只要拧下手腕就能露出枪口，保证您成为无敌仿生人！”
　　夏歌目瞪口呆，抱着自己的手臂后退再后退，
　　“不不不不不了……！”
　　干什么啊！他为什么要在手臂里藏枪！又不是想做劫匪！
　　“那试试这个也不错哟~这个能改造您的面部皮肤，成为可塑性极强的样子，每天都能手动给自己‘捏脸’，想多帅就多帅！”
　　“不要啊！”
　　这不是画皮吗是鬼故事！
　　夏歌拽着陆行深连忙跑掉。
　　跑到另一个地方，又有店家热情拉客，“来看看我们这个屁股。”
　　夏歌：“屁股？”
　　店家：“是双性的很刺激哟哟哟哟——”
　　“不要啊！”


第31章 赞美时光
　　陆行深意外地脾气耐心都好极了,全程不多出声，只跟着仿生人来回逃窜，确保人不丢了就不管,饶有兴趣地看着996一副绵羊误入狼群的样子。
　　都是第一次做仿生人，偏偏996这么的……
　　第三次从给安装吸盘手脚的店家门口离开后,陆行深终于大发慈悲,带着996走到一个没有店家的角落休息。
　　他摸了摸996的脑袋，“不喜欢？为什么？”
　　夏歌用力摇头,“我根本不需要那些啊！”
　　“很多东西市面上禁卖,换上以后,可以让你变得很强大，说不定连人类的军队都抓不住你。”
　　陆行深认真地低头望着他，手指落在他的鬓角发丝上,将那一缕被风吹乱的头发理好,低沉的声线近乎引诱。
　　“你不想要自由么？”
　　夏歌想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自由是什么意思。
　　反正应该和可怕的屁股没关系,应该是指那些让他变成人形战斗机的改装品。
　　“脱离所有掌控，独自生活,谁敢阻拦你、管束你，就用力量去抗争，成为比人类更加无拘无束的个体，拥有自己的名字、身份。”
　　陆行深为他描绘着想象中的、许多出了格的仿生人都梦寐以求的蓝图。
　　比起情绪和情感,觉醒自主意识的仿生人,最先出现的往往是其它欲望。
　　“到那时候,就算是我都无法命令你，你可以离开我，以你的特质,成为如今的仿生人领袖也不是不可能。”
　　夏歌微微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明白陆行深为什么要这样说。
　　离开他？独自生活？和所有人作对吗？
　　“为什么？”
　　陆行深只是看着他，没有解释，“我不会因此责怪你。”
　　夏歌摇摇头，“有人一起生活，一起逛街，一起吃东西多好啊，有人陪着的生活不要，我为什么非要逃走自己过？”
　　好不容易才在这里交到了朋友，认识了可爱的人，吃到了好吃的东西，夏歌找不到离开这一切的理由。
　　他喜欢和人呆在一起。
　　“而且，”
　　夏歌的声音微微有点闷，像是委屈了似的，“我逃走了的话，你就又变成一个人了，陆行深，你会想我的。”
　　我会想你的，所以你也会想我的。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能有多复杂，就能有多么纯粹。
　　夏歌笃定地说着，还拉起陆行深的手指拉钩，
　　“你不要怕，我不会逃走的，如果我不小心走远了，你叫叫我，我就马上回来找你。”
　　陆行深微微怔愣，而后别过头，失笑。
　　“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我是什么样？”
　　夏歌没听明白，自个嘟嘟囔囔寻思了一会儿，然后猛地恍悟了什么似的，一把反握住陆行深的手，非常着急地大声道，
　　“你刚才那么说，是不想要我了吗？！”
　　陆行深：“我没……”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一边吆喝叫卖，一边到处走动的流动小贩路过，机敏的商人嗅觉让他紧紧盯着这两人，故意在他们周围走来走去，
　　“回收仿生人！回收仿生机械、仿生组织！高价回收！保护性回收！为流浪仿生人找到第二个温暖的家！”
　　夏歌惊恐地看着他。
　　陆行深：“……”
　　不让人省心。
　　吆喝的小贩还没叫卖到第二遍，忽然感觉到一道凌厉的视线刺了过来。
　　他的话头下意识一顿，和那位气质凛冽、一身黑衣、持着贵重手杖的男人对上视线，登时背后一个激灵。
　　在这里混生活的人，没有哪个是不灵敏会看脸色的，小贩顿时明白自己碍事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迅速离开。
　　仿生人果然松了口气，不再一惊一乍的了，只是也不怎么精神的样子。
　　最终，夏歌还是没找到什么想要买的东西，只是快回去时觉得有点不甘心，在一个摊位前买了几盒双面胶，
　　等到两人回到停车点，夏歌安静了一路后，突然冷不丁开口问道，
　　“陆行深，和傅上校的婚约是在什么时候？”
　　“具体的还不确定，按照惯例，应该是在春天。”
　　陆行深说完，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问这个？”
　　“那就是还有半年左右，陆行深，我们还有半年时间一起玩。”
　　夏歌在悬浮车上坐好，看着窗外认真说道，“差点忘了，我原本就是要走的。”
　　陆行深启动了悬浮车，透过镜子看向旁边的仿生人，那张与林玉音极度相似的脸上，并未出现多少伤感或是落寞的神色。
　　明明是林玉音的替身，却又是全天下和林玉音最不像的仿生人。
　　不会轻易伤感，眼泪也不会为负面的情绪而流，像是对一切都充满期待。
　　此时，仿生人低头想着什么，一边想一边掰着手指数，时不时地还会露出笑容。
　　陆行深忍不住怀疑，他是提前开始期待和上校的婚后生活了。
　　这很好理解，到了那一步，仿生人将得到人类的身份和一切特征，他也将完成最后一步的改造。
　　哪怕傅薄妄是个不好相处的人，但看上去到目前为止，对于996的好感都是较高的，也许……
　　夏歌嘿嘿笑出了声，陆行深终于听清了他在嘀咕些什么，“半年啊……准确来说是7个月，约莫二百一十多天，换算一下……五千一百多个小时，去掉睡觉吃饭的时间，就是差不多三千个小时。”
　　他伸出三根手指，迎着阳光在陆行深面前晃晃，“陆行深，三千个小时还是很长的！可以做很多很多事！”
　　这样的UR996，还要在他的面前晃悠三千个小时。
　　陆行深捏住他的无名指，向下弯折收回去，声线平稳地更正，“是两千个小时，我还要工作，你也有任务要做。”
　　“这样啊……没关系！两千小时也很长的！”
　　夏歌很快就接受了事实，将这个数字深深记在脑海里，然后天马行空地构想起这些时间要做的事，要和陆行深一起做的事。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仰头透过车顶的玻璃看天，
　　“陆行深，你的生日是哪天呀？我走之前，来得及给你过生日吗？”
　　夏歌想说自己的生日，但是想起自己现在是仿生人，还是闭嘴了。
　　仿生人是没有生日的，没有哪个仿生人会在意这个。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想起自己的生日也是在春天，出生的那一年春天太冷太冷了，还在下雪，后来的阿姨跟他说，因为他婴儿的时候就在风雪里被人丢在外面，所以冻坏了身体，导致免疫力一直不太好。
　　他还是喜欢过生日的，春天，无数的花草树木出生了，他也出生了，感觉很热闹。
　　现在是仿生人了，夏歌想着，好像不太方便过生日。
　　自己过不了，可以给别人过嘛。
　　陆行深平时这么不爱笑，不爱说话，总是独来独往的，肯定经常凑合着过。
　　见陆行深不回答，夏歌还推推他的肩膀，催促他，“说嘛，到底是哪一天呀，你不要害羞，我保证不告诉别人的。”
　　陆行深放开手杖，像是一幅刚还在操作智脑，忙着正事中抽空回答的样子，漫不经心道，
　　“来得及，是冬天。”
　　“哇哦，酷！”
　　夏歌赞叹。
　　沿途路过了其它的商店，陆行深中途又停下了一次，给996多买了两套衣服鞋子，就带着他回到研究所。
　　刚一回去，夏歌立刻冲过去洗衣服。
　　本来他并不熟悉这种布料该怎么洗，但因为得到了管家爷爷的怜爱，洗衣的过程有如神助，还算顺利，比起他自己乱洗一通好多了。
　　陆行深则得以继续之前的实验。
　　没多久，从黑市订购的东西也送到了，陆行深检验了那些配件、原材料，转身就在实验室泡了一天。
　　到了傍晚时分，陆行深才从研究中抽身出来，想起重新打开智脑的信号，顿时就涌入了好几道消息和未接来电。
　　林玉音，还有林家的管家。
　　他简单看了一眼，是林玉音病了。
　　在外面风吹日晒地呆了太久，又不好好睡觉吃饭，加上情绪起伏太大，就直接病倒了。
　　林管家问他要不要来看看，关心一下，也许见到他了，林玉音心情好些了，身体也能更快地恢复。
　　陆行深直接把活儿派给了德叔，让人带着礼物盒、果篮以及口信去了林宅。
　　他还有事要忙，也一天没睡了。
　　德叔快出门时，陆行深又喊住了他，
　　“对了，林玉音的学校最近是不是有体测？这好像是必须参加的，德叔，麻烦您替我问一声用不用帮忙了。”
　　德叔微笑着点头答应了。
　　虽然林玉音平时的体育课都没去，但每年两次的体测还是很重要的，不能缺席。
　　或者说，尽量不要缺席，一旦错过，又要缓考到下一个半年去，事关学位，非常麻烦。
　　他只是体弱多病，并非真的连普通人身体素质的及格线都很难达到。这样的事，让996去替考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为了节省时间，陆行深再次吃了营养剂对付了一天，为了能早日更换肠胃零件，也没让夏歌吃太多东西。
　　直到夜晚时分，该睡了，陆行深才结束了今日份的忙碌，推开实验室的门走了出去。
　　抬头一看，走廊之中，左右两面墙几乎贴满了各式各样的照片，因为出自仿生人之手，甚至都贴得很端正，在同一水平线上，等距贴着。
　　走廊尽头，996手里还拿着几张照片，到处张望着，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在门上也贴一些。
　　他的旁边，早就回来了的德叔也拿着几张，给他出谋划策，“不如这些还是贴在室内吧？”
　　“好耶！”
　　陆行深远远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后退一步，重新关上实验室的门。


第32章 赞美睡眠
　　夏歌没有买到相框,就直接用双面胶把照片贴起来了。
　　卖双面胶的店家推销得特别热情，说这种胶不但粘得牢，能适应各种不同材质,而且摘下来的时候也能做到不留胶印。
　　回到家洗好衣服后，夏歌还拿着照片犹豫,就对德叔说了想贴照片的想法。
　　没想到德叔听了以后非常高兴,比他还积极，还颇为感慨地说什么“这里早该有点人气儿了”。
　　虽然这个地方叫是叫研究所,一年中除了某几个特定的时候没有外人来,但也是陆行深平时生活起居的固定场所。
　　反而德叔口中的陆宅,他很少会回去。
　　听到夏歌想用照片装点屋子，德叔第一个叫好。
　　尤其是那些照片里，还有两张拍到了陆行深。
　　“他已经好些年没留下私人的照片了。”
　　德叔这样感慨着,就想把陆行深的那张留在最显眼的地方,
　　“哪怕就贴一天,看着也挺高兴的,我儿媳妇他们家里可是专门有一个照片墙，看着就觉得幸福。”
　　夏歌是个很好的听众,当有人愿意对他说起自己的事情时，他能非常认真地听进去。
　　不光是为了礼貌假装应和两句，而是真正地在听着，让德叔感到被关注、倾听着,一不小心就说了很多,也不小心带着他几乎贴满了三层楼的走廊。
　　别人家的大别墅里,如果要挂装饰画，往往会挑选一些名家名作，或者是一些高大上的油画、艺术感强烈的画作。
　　按照德叔的话,“如果那样的话，就仅仅是装修的一部分而已了，和这些吊灯、墙纸、地板的纹路都没区别，所以之前我从未和少爷提议过要挂些东西。”
　　夕阳，飞鸟，俯瞰的城市，高塔，还有美食与欢笑的人群，舞池中摇曳的男女。
　　甚至小到一根飘落的羽毛，蛋糕上的裱花，恰好像一个桃心的阴影，都能成为照片的主体。
　　差不多要贴完时，陆行深似乎忙完了。
　　听到哒地关门声，夏歌转头看过去，面露困惑，“刚才的是错觉吗？”
　　德叔：“应该不是吧，少爷他可能有点累。”
　　一分钟过后，陆行深重新开门出来。
　　夏歌已经站在他门前等着，高兴打招呼，“你忙完啦！”
　　然后转身展示墙壁，“登登登——Surprise！”
　　陆行深早有准备，冷静地看过去，点头，“嗯，很好，除了照片还想做什么？”
　　夏歌见他好像没有排斥，高高兴兴说起来，还想等以后有空了找相框，还想找办法打印出更大的照片，还想用花园的花瓣装点一下，再弄点花瓶什么的——
　　诸如此类，说个不停。
　　然后话头猛地刹车，期待地望着陆行深，“可以吗？”
　　低头看去，仿生人全身上下的每一丝神经，每一寸仿生组织都在说：快说可以！快点头！！
　　陆行深在心里叹气。
　　但德叔也笑眯眯地望着他，并未在旁边跟着怂恿，或者催促他答应，反而很明白理解地说道，
　　“少爷不喜欢也没关系的，我们明天就把这些都撤掉，换回原本的样子。”
　　有些事情，享受的原本就是个过程。
　　德叔了解自家少爷，知道很多时候美好的期望总会与现实有距离。
　　陆行深默了片刻，抬起手，轻拍996的肩膀，“跟我来，我给你找个地方。”
　　随便造。
　　没有被直接回绝，夏歌已经欢呼起来，跟着他一路去了一楼。
　　一楼的很多房间，都是有着大大的落地窗的，陆行深打开了闲置的其中一间，房间很大，也因为几乎没什么东西，显得空荡荡一片。
　　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央，摆着一个床铺，上面已经布置好了床单，枕头，和一张薄被，月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上面，照亮了上面的粉红兔兔图案。
　　“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
　　陆行深似乎也被那突兀的粉红兔兔震住了，盯着看了两秒，才开口，
　　“今后你就按时回来这里睡觉，有任何想玩想做的事，都在这个房间里进行。”
　　说完之后，身边半天没动静，陆行深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之前连走路都不稳当的仿生人，此时好像呆住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没有走进来，也没有什么反应。
　　死机了？
　　陆行深微微蹙眉，开始反思自己当初是不是给996预留的缓存空间还是不够大，要不要找时间再扩展一下。
　　“996？”
　　陆行深叫了他一声，抬手抚上仿生人的脖子。
　　实在不行，重启一下总能——
　　然后被扑了个满怀，紧紧抱住了。
　　摸索在后颈的右手犹豫了下，还是改为在他的后脑轻拍了拍。
　　仿生人的面孔微微发烫，透过陆行深单薄的衬衫，将温度传递过来。
　　一个房间而已，值得这么大的反应吗？
　　陆行深有时候感到难以理解996的情绪，一如他难以预测996的言行程序。
　　明明是他亲手制造出来的作品，从发丝到每一寸皮肤的纹路，他都熟稔于心。
　　论对于仿生人的了解，没人能比陆行深更多。
　　可自从UR996有了自主意识，陆行深越来越频繁地感到意外与不解。
　　一些寻常的食物而已，一张随处可见的风景构成的照片而已，一点与人类相似的味觉而已，一个很小的房间而已。
　　或者是一次再枯燥不过的外出，一个令人百无聊赖的酒会，一张钢琴，一些旋律，高塔的顶端而已。
　　陆行深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在意过这些生活的琐碎了。
　　食物、味觉、视觉、外面的世界、社交、照片。
　　这些不过是大部分人类一出生就拥有的，最普通、最不起眼的东西，没人会赞美它们，没人会为此感到幸福。
　　陆行深也不会。
　　不在意，注意不到，习以为常，甚至主动摒弃了这些浪费时间的东西，尽可能降低了物欲，几乎没有任何休闲娱乐，更不需要什么放松或休息。
　　从那一刻起，陆行深早已失去了对996的最高控制权限。但他依然能监控996的核心数据。
　　如今，智脑提醒他，UR996的内部机械运转速度过快，处理着临界的复杂数据，导致CPU负担过大，正在持续发热升温。
　　自带的AI分析这样的数据，依据以往的数据经验，提醒着陆行深要注意安全，因为仿生人出现这样的行为和状态，很可能是已经失控，即将对制造了它的主人展现出攻击性。
　　用智脑的话来说——
　　【它也许快要损坏了，并决定与您同归于尽。】
　　这才是真正的人工智能，与人类相比仍然有些蠢笨、不知变通，更无法了解‘拥抱’含义的一段程序。
　　仿生人的手臂力量很大，足以支撑他度过大多数的外部危机，也让陆行深一时难以挣脱，智脑将其诠释为威胁。
　　陆行深沉默着，没有推开面前的仿生人，手掌停留在他的后脑，触碰到亲手缝接上去的柔软发丝。
　　在每分每秒都被拉长的漫长等待中，UR996的CPU温度终于开始回降。
　　眼圈还湿润的仿生人终于开始努力冷静，抬起头来，像是不敢相信、又害怕一切是假的一样，朝着陆行深确认着今天收到的赠礼。
　　“这真是给我的吗？给我一个人的？”
　　陆行深点点头，然后按住他的肩膀。
　　“我的……”
　　夏歌脑子还混沌着，看起来有点呆，喃喃地偏过头，看向带着落地窗的房间，终于肯放松了手臂力道，梦游似的松开陆行深，不确定地又念了一遍，
　　“我有家了？”
　　家。
　　陆行深听到这个字眼，也看向那个他临时吩咐德叔准备的地方。
　　那个简陋的、除了一张床再无其它家具，空荡荡的，在这之前仅仅闲置着，已经落了一层灰尘的房间。
　　这样的地方，也能算是个‘家’么。
　　他已经太久没有听过人提起这个字眼，下意识地将其留在脑海里，反复确认着。
　　也许是仿生人的数据太少，学习的速度又太快，缺乏了太多常识，对常规情况没有认识。
　　也许是他也不确认，对于家应不应该有一个明确的定义。
　　对陆行深来说，这和飞鸟、天空、花朵与野果一样，是无关紧要的日常。
　　那么有点认知的出入，应该也没关系。
　　陆行深点点头，“嗯。”
　　“我有自己的家啦！”
　　半晌，夏歌终于反应过来，哇哦地欢呼一声，快步跑起来冲向那个大大的床铺，然后在一米外飞跳起来，整个人大字型砸了上去，扑通一声。
　　“好棒！！”
　　这样的结果应该不错。
　　陆行深静静看着996迅速恢复正常状态，又闹腾起来。
　　这样的话，就算是有些吵闹，也可以将一切约束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
　　对一个蛋糕、一块糖都能高兴很久很久的仿生人来说，这样一个房间，应该能叫他安省更长时间了吧。
　　也许三天、五天，甚至一周内，UR996都有事可做了，那无从发泄的旺盛精力，都将得到一个不错的出口，而不是总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不放。
　　陆行深来到他身边，提起旁边的被子，将996整个盖住，一手盖在他的眼睑上，
　　“已经很晚了，睡吧。”
　　夏歌乖乖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声音模糊地还说道，
　　“帮我关下灯，谢谢。”
　　睡眠功能的插件做得非常成功，夏歌很快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
　　模糊的睡梦中，夏歌想起了很多很多过去的事。
　　小学的事，中学的事。
　　他走在好长好长，望不到尽头的路上，看到了上学时候的熟人，忍不住跟了上去。
　　没走两步，那个人怒气冲冲地回过头来，大声说道，“你总跟着我干什么！又想到我家蹭饭？！你这家伙，自己没有家吗！”
　　夏歌脚步一顿，立刻生气了，大声骂回去，
　　“谁说我没有了！我已经有自己家了！谁稀罕你！”
　　凶巴巴怼回去以后，夏歌转头就跑，脚步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离开了长长的街道，穿过了茂密的草丛，跳上高墙，踩上房顶。
　　越跑越远、越跑越远，终于气喘吁吁地来到一个熟悉的房子前，推开大门，走到那扇熟悉的落地窗前。
　　“啊，这是窗户啊，门在那边……”
　　夏歌瞧见里面的粉红色大床，这才意识到自己跑错了路。
　　他找到房子的入口，一边在玄关换鞋子，一边嘟嘟囔囔地想道，要是落地窗上也能开一扇门就好了。


第33章 赞美学校
　　夏歌和陆行深都睡了长长的一觉。
　　睡眠的插件设定模拟了人类的睡眠状态,保留了夏歌的少部分听觉，和一定的感光能力、部分的触觉。
　　随着太阳升起，金灿灿的阳光从落地窗透过来,越来越亮，夏歌唰地睁开了眼睛。
　　睡了一晚上就是舒服呀,感觉精神百倍了！
　　被子里的仿生人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跳下床穿了鞋子就冲出房间。
　　新的一天开始了！
　　陆行深也刚起不久，按理说他更习惯早一些起床,但之前通宵实在太累。
　　正要走向实验室,一串乱糟糟的脚步声从身后逼近,随之响起一个字正腔圆、声如洪钟的声音，
　　“早！上！好！！”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陆行深的早上一下子就不好了。
　　按照他的预计，996应该会在那个房间停留更久才对。
　　他低头朝着996的脚上看去。
　　粉红兔兔拖鞋。
　　陆行深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没睡足有点恍惚,还是又头疼了。
　　曾几何时,德叔也曾经想看6岁的陆行深穿得这么可爱,但到了他的12岁都没能成功。
　　也不知是德叔的审美至今未变,还是将这份‘遗憾’留到了今天。
　　“陆行深，一起吃早饭吧！”
　　夏歌兴致勃勃地和他一起走,也不管他是要去哪儿，“吃速冻的小笼包子好不好？还有鸡蛋汤！”
　　陆行深并不想每次都给面子，淡淡回绝，“我吃过了。”
　　“这么快？！吃的什么？”
　　夏歌看着他的脸,然后颇为遗憾道,“营养剂？”
　　陆行深：“……”
　　确实是营养剂,方便、快捷、高效。
　　看他还在纠结吃不吃的问题，陆行深想起了正事，直接转移了话题,把996安排地明明白白——该出门的出门，该交作业的交作业，顺便准备参加三天后的体测，和傅薄妄约定好见面时间。
　　实际理由当然不是见面而已，是傅薄妄坚持要当面把那几个小偷押过来道歉。
　　夏歌被这么一打岔，也忘了早饭的事，能出门是最好不过的了！
　　接下来的三天，除了每逢饭点996都会突然出现，带着各种各样的菜肴拉着他吃饭之外，陆行深过得还算平静。
　　除了一楼给夏歌的那个卧室。
　　陆行深做实验研究的时候，有个不为人知的毛病，就是很容易接收不到外界的信息，什么都不过脑子。
　　然而，一般人在这种专注的状态下，只会呈现没有任何反应的状态，偏偏陆行深哪怕听不见旁人在说什么，也能自如应答。
　　看着就像是真的听到了、还会根据对方的话回应一样，但事后问起来，就会完全不记得聊过什么。
　　在夏歌到来之前，这样的小毛病只有他的贴身助理和德叔知道，李医生撞见过那么一次，所以没有造成任何后果。
　　这一次，陆行深从长达三天的沉浸式研发，连被拽着吃饭都是机械性进食、边吃边思考、梦里都在想那些芯片的状态后，再次回到现实生活中，就发现研究所里飘着一股刚刚施工过的气味。
　　而他的智脑提示里，多了一条五位数的账单。
　　陆行深察觉到自己可能无意间答应过什么不该答应的东西，谨慎地在研究所内巡视了一圈，并未发现哪里不对。
　　走廊还是走廊，门窗还是门窗。
　　直到他来到小花园，不经意地朝着996的房间瞥了一眼。
　　陆行深：“这是什么。”
　　夏歌推开落地窗上单开的门，顺着白玉台阶走下来，晃悠着耳朵尖来到陆行深面前，“你是说这个吗？这个是今天才完成的玻璃门！不反光材质，好方便啊！”
　　陆行深良久地盯着那扇多开出来的玻璃门，深吸一口气，
　　“我让你安的……？”
　　“是啊。”
　　夏歌没发现哪里不对，“你还让我开正一点，对称着来，所以就变成这样啦！”
　　陆行深低头揉揉眉心。
　　为什么一楼有正门，还要多开一个距离正门不到十几米的玻璃侧门。
　　该庆幸院子大门和外侧围栏的安保足够吗。
　　夏歌还在旁边汇报工作似的，说着这几天的见闻。
　　作业完成了，交上了，因为项圈的效果在猫咪身上并没有那么好，所以他们多花了一些时间训练猫咪，达成了作业目标，老师给了不错的分。
　　猫咪和狗勾们特别乖，特别可爱，中途他用收集的猫毛做了一个毛毡子，现在也摆在自己的卧室了。
　　今天就要去体测，傅薄妄约定的时间也是在今天，但是在下午，坐车来得及赶过去。
　　陆行深一边听着，一边想起傅薄妄那张令人厌烦的脸，微微蹙眉，“我叫李医生和你一起去。”
　　他忙了三天，也是时候真正地歇口气了。
　　夏歌：“好呀！”
　　陆行深再次联络了林玉音，确认对方依然在静养，听闻这几天傅薄妄要来找，更是闭门不出了。
　　简单的通话后，陆行深将另一份数据传输给996。
　　“这是林玉音在学校的人际关系，以及学生应该知道的一些常识，记得不要露出马脚，也别太跳脱。”
　　夏歌打开看了看，脑海里多出了一些老师和同学的个人信息，学校的布局以及常去的几个地方，和那些人的关系也有分别标记出来。
　　可以说，林玉音熟悉的人并不多，认识他的人倒是不少，里面提到只要有人打招呼，都要点头回应，但如果有人不远不近地偷看议论，则装作不知道就可以。
　　夏歌看着，觉得还挺复杂的，不过他会努力办到。
　　至于陈同学，还有小组的另外两人，在这之前和林玉音都只是见过面、知道有这么个人的程度，因为这次小组作业才熟悉起来。
　　听说体测是分批随机安排学生进行的，不以班级为单位，夏歌在内心祈祷可以遇到熟悉的陈同学。
　　至少在陈同学的面前，他可以稍微放松一些。
　　临出门的时候，李医生开着车来门口接人，依然穿着那一身迷惑性十足的白大褂，笑眯眯地对夏歌招手。
　　夏歌再次穿上了那件已经洗干净的白衬衫，头发和耳朵已经改装回原来的人类模样，脑后扣着伪造的智脑，走到大门口后转过身，对着陆行深用力地挥了挥手，
　　“我去上学啦！拜拜！”
　　然后就高高兴兴地钻进车子。
　　李医生设定的驾驶速度并不很急，几天不见，对夏歌似乎更感兴趣了。
　　“去上学这么开心？”
　　夏歌点头，“是啊，我还从来没去过大学呢，总觉得会好有意思啊！”
　　李医生哈哈笑起来，“你没去过的地方那么多，难不成每个都觉得有意思？”
　　“那当然！啊，除了垃圾场、屠宰场这种的吧……”
　　无论李医生问了什么，说道了什么，夏歌都很认真地思索回答着，
　　“除了这些，我想去的地方还挺多的，如果今天时间够的话，还想去看看大学里的图书馆什么样……”
　　图书馆什么的，他可是盼望很久很久了，和大学一样盼望着。
　　夏歌没有上过大学，也不知道如果自己没有仿生人的脑子和芯片，够不够去大学的资格。
　　以前在中学的时候，老师会时常安慰他，说他记不住应该是太累了，身体差脑子会跟不上而已，说他是缺课太多才成绩差，如果身体好、每节课都不缺勤努力学习，也能很厉害的。
　　至于真的会不会像老师说的那样，夏歌不知道，但这不妨碍他始终对于大学拥有的憧憬。
　　夏歌高高兴兴地说着，“我听说都林学府是超级好的大学，比公园还要大呢，不但有四个三层的大食堂，一个游泳池，两个室内室外体育馆，还有全球最大的校内图书馆，真好啊。”
　　“记得好清楚哦，陆行深提前给你做过功课了？他不会是怕你在里面迷路吧？”
　　“应该不会吧？”
　　夏歌思索道，“他说里面的每个路口都有路牌的，有路牌的话，我怎么会迷路呢？”
　　李医生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夏歌不解地看着李医生，没懂为什么被摸头，“李医生也觉得这个学校很好吧？陆行深以前也是在这里上学的吗？”
　　“他啊？他哪里需要这个，就只拿了证而已，”
　　李医生摇摇头，回想起两人上学时期的事，就酸得不行，
　　“我还在作业和论文的苦海里溺水的时候，他可就已经交了好几份研究成果上去，直接被保送……哪有人在大学还跳级，跳到研究生继续跳的，太变态了。”
　　夏歌听得更羡慕了，一双眼凑近了盯着李医生看，盼着他多说点。
　　李医生却只觉得那时候的回忆充满了DDL的痛苦，转移话题道，“为什么想去图书馆？小六六有想看的东西吗？一般星网或者陆行深的书库里也会有的。”
　　“有！想看芯片制作的书！还想看很多很多别的。”
　　夏歌嘿嘿笑着。
　　其实他没说，想看的书多了去了是没错，但最主要的，还是想去图书馆。
　　其它学生可能不会这样，去图书馆的目的只是去图书馆，说出来可能会被笑话，但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聊着聊着，终于到了都林学府。
　　学校上方是禁飞区，李医生的车停在了大门处，找好停车位后带着夏歌走进学校。
　　门口的AI识别出两人身份，顺利放行。
　　刚走进大门，一个巨大的喷泉发出哗啦啦的水声，在阳光的照射下挂起一道彩虹。
　　年轻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走进学校，有的在聊天，有的在低头操作智脑，边走边学。
　　夏歌仰起头，透过彩虹，看到了喷泉后方最高大华丽、如同宫殿般的建筑。
　　那就是都林学府的第一图书馆。
　　李医生站在旁边，拍拍他的肩，“走吧，不是想去图书馆看看？时间还有空余，我们可以现在去。”
　　夏歌跟着走了两步，又突然停顿脚步，小声问道，“李医生，这个图书馆是不是只准学生进去啊？”
　　李医生失笑，打了个响指，在掌心用智脑投影出一张身份ID卡，
　　“我可是往届毕业生，当然也能进。”
　　“哇……”
　　夏歌高兴起来，脚步再次变得轻快。
　　星际时代，图书的保存和待遇越来越高，为了方式风化和腐蚀，大多数图书经过了再版与印刷。
　　而那些无法再印刷，从数百年前保留下来的古董图书们，往往是被3D扫描后以全息的形式在图书馆展览。
　　巨大的图书馆一共九层楼，占地面积极大，每层的层高也远高于寻常建筑，无数的书架和装置顶天立地伫立着，让人一旦走进，就感受到宛如站在巍峨山峦面前一样震撼。
　　而人类在知识的面前，永远是这样的渺小。
　　夏歌将仅仅是走马观花地转了里面的三层，就渐渐地安静下来。
　　他摸着将古老书籍保护起来的玻璃罩子，望着里面密密麻麻的古字，良久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透明的玻璃被灯光照亮，倒映出夏歌平静的脸，片刻后，也映出了李医生的脸。
　　他站在仿生人的身侧，轻轻搭上996的肩膀，想起陆行深叫他帮忙时嘱咐的话。
　　【最近996频繁出现一些异常状态，作为仿生人会被判定为失控状态，甚至很可能会暴露身份，需要你帮忙照看一下。】
　　【哦？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一键关机？】
　　【不，是尽可能让他自己调整，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干扰他，就麻烦你解决一下干扰因素。】


第34章 赞美体育
　　……
　　李医生面色依然如常,甚至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都未曾变化，看似轻松地关心道，“怎么了？这个图书馆不喜欢吗？”
　　“没有,我……特别喜欢这里,好多好多有意思的书,还有好多根本看不懂的书。”
　　夏歌摇了摇头说道。
　　他平时总是充满活力,看起来永远安静不下来,永远在笑着,突然这样沉静下来反而比较少见。
　　夏歌低着头,摸向玻璃罩,眨了眨眼睛。
　　不是在摸里面书上的字，而是在摸倒影。
　　图书馆非常安静，只有展示柜的大厅也偶尔只有被学生们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夏歌的声音比脚步声更轻,听起来像是变得遥远。
　　“忽然觉得，我好狡猾啊……就像是作弊一样，别人要非常聪明、非常努力才能进来的学校，才能看到的书籍们，我就这样冒名顶替地进来了,还这么高兴。”
　　李医生再一次想要摸摸他的头。
　　如果不是知道的话,他一定想不到眼前的‘林玉音’竟然是个仿生人。
　　道德感——这不是一个人工智能会自行习得的东西。
　　“我倒是觉得,狡猾、作弊的不是你，是明明拥有了最宝贵的财富，却嫌弃太麻烦、困难,想要找你来替他吃苦受累的林玉音。”
　　李医生的手掌很大,很宽，用力在夏歌的头顶揉搓的时候，带着他的脑袋都跟着低下晃悠。
　　然后他凑到仿生人的耳边,说悄悄话似的，恶劣地笑着说道，
　　“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只看是非对错的，想要成为人的话，首先要明白的就是这一点。”
　　夏歌回过神来，微微睁大眼睛，连忙捂住李医生的嘴巴，“可不能这么说啊！嘘——这样说是会被上校抓走的！”
　　李医生微微一愣，然后不可抑制地笑起来，无声地、用力地笑着，肩膀都在颤抖，慢慢弯下腰去捂着肚子，摇摇头，像是被死死戳中了什么诡异的笑点。
　　天啊。
　　他在心里感叹。
　　“要是全天下觉醒了的仿生人和长不大的人类都和你一样，世界就和平了，小六六。”
　　迎着夏歌迷茫的眼神，李医生扶着他的肩膀把人当拐棍，重新站起身来，“你要真是什么病毒来的，那我肯定第一个助纣为虐，拼尽全力也要让996病毒感染全世界才行。”
　　夏歌一脸的无语，“都说我不是病毒啦……”
　　就像是陆行深无法理解996，夏歌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无法理解李医生。
　　他再次看向玻璃罩里的古书，又看看自己的倒影。
　　内心的感慨飞速发酵着，在他的心底埋下一颗陌生的种子，让机械心脏跳动加快。
　　夏歌无意识地呼出一口气。
　　“我好像变得越来越贪心了。”
　　能够进这么漂亮、这么大、这么厉害的大学里参观，还能体验学生们一起体测的感觉，能到图书馆里来，明明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在同龄人计划着将来，讨论着未来想进入的学府、进修的专业时，在其它同学们挑选或担忧着未来的学校好不好，会不会宿舍没有空调，去什么社团比较好玩，考后如何撕书放风时，夏歌也被问过将来打算怎么办。
　　他那个时候没有打算。
　　比起那些不知会不会到来的明天，他只知道今天想吃到一块红烧肉，如果可以还想快点恢复力气，在雪融化之前堆一个雪人。
　　同学们笑着说夏歌真是长不大，然后转头继续询问班里的学委，某某大学的环境怎么样。
　　学委的成绩很好，老师们都给予厚望，认为她能进入985、211的学校，在下班学期来临前，她趁着元旦假期和父母一起去参观了想考的学校。
　　然后在课间和同学们描述校园有多么大，环境和设施多么棒，图书馆有整整七层楼，据说哪一位厉害的教授还在那个学校当荣誉讲师。
　　真好啊。
　　夏歌陷入久远的回忆里，带着点自己的小心思想着，都林学府的图书馆有九层呢，比学委可能会去的大学还多两层。
　　李医生说他这样冒名进来，也不算是狡猾或者作弊。
　　那可不可以当做是提前来参观，体验一日游？
　　像是学委当初那样，他也算参观过喜欢的大学校园了。
　　“贪心？那我要恭喜你，习得人类的劣根性之一了——开玩笑的，”李医生嘻嘻哈哈地一胳膊支在那玻璃罩上，“贪心当然好啦，说吧，想要什么书？还是想要一个图书馆？”
　　夏歌摇头，再摇摇头。
　　“我想……想考试……”
　　想学习，想拼命地准备考试，努力地试试看。
　　不然，就这样平白无故地走进校园，总觉得一切都充满了虚幻的不真实感，缺了点什么。
　　这样是不是太不知足了，想得太多、太远了？
　　夏歌拘谨地、有点不安地缩起手指，因为这大胆的设想而又兴奋又紧张不已。
　　可就算是这样，还想要更多更多，他有一种奇妙的预感，在考试之后，去图书馆之后，他的贪心程度会只增不减，越发难以控制。
　　就像是尝到了第一口糖果之后，会立刻想要吃光整个宴会的美食。
　　考试？
　　李医生震惊地看向他，刹那间就感觉到了人类与仿生人的巨大觉悟差距。
　　怎么会有人喜欢考试？！
　　怪不得替林玉音来体测这么没有负担还开开心心的……陆行深这家伙到底在996的程序里放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他想做出和自己一样变态的仿生人吗？！
　　最终，夏歌只从图书馆带走了一个免费的小册子，是放在门口发放的《新生手册》。
　　他这次出门没有随身带包，穿的衣服也没有太大的口袋，只为了方便运动，就暂时拜托给了李医生帮忙看管。
　　闲聊了一路后，体测的时间终于到了，夏歌和李医生暂时道别，走进了室外露天体育场。
　　中央是四百米跑道的操场和足球场，在那旁边还有着沙坑，单杠等各种空间设施。
　　夏歌以林玉音的身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排着队先简单地测验了几个项目。
　　陆行深和他说，因为事关林玉音的毕业是否需要再次延期，所以要做到合格。
　　既然要每项都合格，不需要刻意装作病弱无力，夏歌就没什么压力了。
　　前几项还比较简单，都是长短跑、仰卧起坐这样的基础项，跟着班级老师挨个做就好了。
　　等到基础分拿到后，就到了附加项的体测。
　　按照都林学府的规定，除了基础的体测项目外，学生还需要自选至少两项附加。
　　都林学府的可选附加体测项目很多，根据夏歌得到的信息，林玉音过去的每年都是选择体力消耗最低，比较考验技术的项目。
　　根据季节不同，有时是跳水或游泳，有时是冰球，偶尔还有保龄球。
　　然而夏歌是仿生人……体重和完全没有经验决定了这些都不太适合他。
　　陆行深的意思，是让他自选两个不太夸张的。
　　李医生帮忙解释了一下——不太夸张的意思，就是不要让人觉得‘林玉音居然选择这个是不是终于决定猝死在学校’了。
　　夏歌感觉还挺难办的。
　　就在这时，他在人群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夏歌立刻高兴地什么都忘了，抬起手臂朝着那边摇晃，大声喊道，“陈同学！”
　　唰啦啦，人群中姓陈的五个同学同时朝这边回过头来。
　　陈笑年镇定地对他们解释，将无关人士劝走，“叫的是我，谢谢，谢谢，让一下。”
　　好在这时候还是测试间的二十分钟休息时间，陈笑年穿着一身蓝色的运动服，走到夏歌面前，不确定地观察了他几秒，压低声音试探道，“小……夏？”
　　夏歌嗯嗯点头，同样小小声回应，“嘿嘿又见面啦。”
　　陈同学拉着他朝着人少的休息区走去，“你倒也不用这么小声……怎么这个也是你来？林……他不是刚出院么。算了，不问这个，你打算等会选哪个来考？”
　　“我还不确定呢，想问问你的意见，之前都是游泳啊冰球什么的，我都不行，太剧烈运动的也不行，”
　　夏歌有点为难，“你打算选哪个啊？”
　　陈笑年走到了旁边的贩卖机，用智脑id刷了学生卡，扫出两罐咖啡，打开一罐自己喝，又递给夏歌一罐，认真考虑道，
　　“我？我估计会选丢铅球，这个最省时间还简单。去年我还做了撑杆跳，所以今年想换个自由攀岩试试看，不过好像因为攀岩是学校新换的设备，人会比较多要排到下午……相比之下，好像双杠体操也不错，虽然看起来很难，所以没什么人排队，但是及格只需要一两个完整的动作，用来赚学分的性价比很高……”
　　夏歌听着陈笑年就这样长篇大论地分析起来，说着说着，恨不得直接拉出一个图表分析各种附加项目的孰优孰劣，然后选出能最轻松得到最多学分的最优解了。
　　他听了一会儿，呆滞地忘了喝咖啡，陈笑年才猛地反应过来，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好像不小心说太多了，这样，你想挑选什么样的项目？我来给你试着挑一下看看。”
　　夏歌点点头，也完全没有听烦了的样子，认真跟着他坐在不远处的树下，
　　“其实，看起来是‘他’的体力能胜任的，然后我能做的就行，唔，最好也不要是体操那种，我没有任何经验呢。”
　　“这样啊……”
　　陈笑年盯着手里的咖啡罐，沉思片刻，“那我建议你试试调高和攀岩，也就是我最终选定的几个之二，铅球的话，我担心你臂力惊人，可能会直接登报，单双杠都不适合你，那些是木制品。”
　　夏歌也想起了自己和陈同学的第一次见面，忍不住捂了把脸，“也、也是……不过撑杆跳的杆子可以承受我的体重吗？”
　　“当然，为了确认到底选哪个项目好，我早在前天就问过负责体测的老师们，并想办法亲自确认过一遍那些会用在体测的体育器材们，这次的撑杆跳也用了新的杆子，是金属质地的，和攀岩一样，可以承受你的力道。”
　　夏歌听了脑海里只有一个感叹：不愧是你，陈同学。
　　陈同学停顿了一下，又笑着说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我们学校最冷门的附加项目——踩高跷，据说只要最后没送去医务室就能合格呢。”
　　夏歌：“……”
　　为什么高跷会是大学里的体育考试附加项目。
　　陈同学抱歉地收敛笑容，“不好意思，我的幽默感一直被说太过于冷了，让人笑不出来，但我总忘。”
　　夏歌超努力地笑一笑：“哈哈，没事啦，谢谢你，我、我还是先看看撑杆跳吧。”
　　他的弹跳力好像还挺好的，到时候少借力一些，应该结果也差不多。


第35章 赞美竞技
　　撑杆跳的队伍并不是很长,负责的老师正在统计着报名的学生。
　　看到夏歌走过去之后，那位有点胖胖的老师惊讶地抬头确认，那两撮短粗的眉毛像是要高高抬到脑门上头,
　　“林玉音？你确定要报这个……撑杆跳？而不是隔壁的游泳？”
　　夏歌点点头,然后说道,“老师,开始之前,我能先练习一下吗？毕竟之前没做过。”
　　这个考试确实是允许学生们先自己试水的。
　　老师点头,有点犹豫,“行是行,不过也得注意安全啊，器材在那边放着，你呢,先去试试看，要是感觉容易受伤，那还是回来找我，我给你把记录抹了，你去选别的。”
　　夏歌和老师说好,就去拿了器材。
　　撑杆跳的长杆和陈同学说的一样,很长,很新，看起来也很结实。
　　在撑杆跳的场地上，也有其它人在做热身,以及试着跳一些比较低的高度来找感觉。
　　夏歌拿着杆子过去的时候,那些人都不由自主让开场地，转过身带着探寻看他。
　　林玉音在学校里是个名人，他知道,但还是不太理解这些同学的态度，为什么都看着他，一副很在意的样子，又站得远远的，不过来有话说话。
　　夏歌就照着之前嘱咐过的那样，别人不主动搭话就当没看到。
　　但是这么多人看着，他还是有点紧张的。
　　万一跳不好怎么办？杆子坏了怎么办？要是出丑了他们会笑吗？
　　好像也没事吧，林玉音出丑和他996有什么关系……咳咳。
　　夏歌想了想，还是决定试试看，但也许是心里没底，助了一段刚到起跳点，就减慢速度又跑了回来。
　　面对众人疑惑望着他的眼神，夏歌一边原地踏步，一边自言自语道，“热热身，竟然忘了热身了。”
　　好在，像是看出夏歌的尴尬，陈笑年及时走了过来，“我们一起练习吧。”
　　“！！！”夏歌眼睛一亮，差点要高兴跳起来，猛地想起自己在cos林玉音，生生忍住了，全力沉稳道，“好。”
　　陈笑年多看了他一眼，嘴角翘起，摇了摇头。
　　这个仿生人一开始应该还是个林玉音的模样，可惜这才多久过去，演技又随着时间正比下降了。
　　不过，这样挺好的，他没提醒仿生人这样看起来有多么‘不林玉音’。
　　说是‘一起练习’，实际上是陈笑年的单方面教学加示范。
　　夏歌是仿生人，想要记住动作和诀窍很容易。
　　寻常人想要学会这样的技能，或许会需要更长时间，往往会出现无法兼顾所有的动作、发力要点，或是修了一处错误，就在另一处犯错这种拆东补西的情况。
　　然而夏歌不同，第一遍他确实不会，可只要是说清楚了，讲明白了的点，他就不会再犯。
　　他的进步是肉眼可见的，令人感到省心而轻松的，一次、两次、三次，不到十分钟，就基本上手了。
　　实际上，如果不是他要偷偷兼顾不弄坏杆子，并且竭力控制自己的力道、不要超出正常人类的极限引起轰动等等，可能连十分钟都不用，会学得更快。
　　夏歌手里抓着杆子，助跑，插杆，起跳，转体，控制动作姿势不碰到横杆，稳稳落下。
　　他仰面躺在柔软的垫子上，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奔跑时的风声，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白云与天空。
　　那么广阔，那么明亮，仿佛触手可及的天空。
　　刚才的感觉，就像是飞起来了一样。
　　缓了两秒，夏歌才意识到周围不知不觉聚集了一些人，在刚才他跳过去的瞬间，好像还听到了谁吹口哨的欢呼声。
　　他坐起身，再次抬头看去，横杆这一次没有被他碰掉。
　　他成功了。
　　“耶！！！”
　　“非常棒！！”
　　陈笑年走过来，朝他伸出手，两人右手相握，轻轻一拉，将夏歌拽了起来，“这样你就可以选这项来参加考试了！”
　　夏歌咧开嘴灿烂地笑了，开心到无以复加。
　　明明不会感觉到累，不会呼吸急促、心跳加速，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感，还是让他高兴得什么都忘了。
　　负责监考的胖胖老师走了过来，笑呵呵地也夸了两句，“没想到啊，林同学平时看着文静，还有这样的天赋，加油！老师也期待你等会儿的表现！”
　　“谢谢老师！”
　　夏歌也精神十足地回应。
　　被期待的感觉，原来是这么这么好的啊。
　　他下意识抬起手，轻轻按在心口……不对心脏不在这里。
　　夏歌右手往下挪挪，轻轻按在肚子上，激动不已地享受着这一美好的感觉。
　　等到了真正的考试时间，学生们一个接一个的排队，夏歌等了不到五分钟，很快要轮到夏歌。
　　忽然间，刚才还没瞧见的楚越跑来插了队。
　　他身上还穿着短袖短裤球鞋，仔细一看是球队的运动服，大咧咧地走到老师跟前说，
　　“老师，让我也来试试，不记成绩的。”
　　老师摆摆手，一脸看到老熟人的表情嫌弃道，“你来捣什么乱，没看到考试呢么？你的考完了吗就来凑热闹！”
　　“什么凑热闹啊，我是听说林同学撑杆跳特有天赋，这不是DNA动了嘛！而且老师，你不好奇林玉音要是碰到对手了，能发挥到多好吗？”
　　“这……”
　　老师那短短的眉毛又灵活地动了动，心动了。
　　最终，因为夏歌也没什么意见，楚越就真的加入进来。
　　比起陈笑年和夏歌，楚越的动作标准漂亮了很多，穿着短裤奔跑时，俨然一个专业的运动员。
　　第一杆只设定在学生的及格线，三米高，他轻轻松松，甚至站着落了地。
　　夏歌忍不住学了学，也跟着轻松落地。
　　楚越很快来了劲，要求老师将高度逐渐增加，一次次都稳稳过线。
　　从最初的三米，加到三米五，四米，甚至五米。
　　夏歌的撑杆跳技术，也在惊人的学习模仿中，以敌强我也强的架势飞速提升。
　　在杆子已经提高到五米一的时候，聚集在场地周围的学生已经有了百来号人，老师轰都轰不走。
　　每一次，人群都忍不住发出议论声，这样总该不行了吧？还能过？肯定要碰到的啊，刚才过线的那么勉强，衣角都碰到了，这是天才吗？
　　然而，对于这项运动完全没概念的夏歌，也仅仅是单纯地沉浸在竞技和运动的快乐中，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超常发挥。
　　他喜欢风吹过耳边的声音，喜欢跳到最高处，仿佛悬停在半空的那半秒，喜欢落地时看到的天空。
　　而陈笑年作为在场的唯一知情人，每次想要阻拦，都被更加意志坚定，仿佛冒出了什么莫名信念的楚越更加激烈地阻拦回去。
　　“陈同学！！体育精神，你知道什么是体育精神吗！你怎么能拦着我们合理竞技！”
　　不知第几次成功跳过杆子之后，夏歌落地后看到了旁边被挑起好胜心，仿佛要燃起来了的楚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好啦好啦，不比了，我还有下一项没考呢，楚同学我们下次再一起玩嘛。”
　　楚越只是盯着他，不知是被虐到了还是爽到了，微微眯起眼，语气神秘地说道，“你知道刚才我们跳了多高吗？”
　　夏歌有点呆地啊了一声，反问他，“多高？”
　　楚越深吸一口气，“那可是……6米20！！！”
　　夏歌点点头，配合地哇了一声，“好厉害哦！”
　　楚越怀疑他根本不知道这具体有多厉害，忍不住大声强调道，“大学生联合运动会的最高纪录是他大爷的6米18！！！”
　　楚越说完，脸上最后的纠结褪去，一股脑过去拉住他的手，不由分说拽着人一起站上了监考老师的桌子上，将两人的手臂齐齐高举，对着围观的同学们，扯着嗓子高声喊道，
　　“六米二零——我们破纪录了！！！”
　　夏歌怔愣着跟着被举起手，随着喊声响起，一阵浪潮般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朝他们汹涌过来。
　　他低头看去，瞧见了同样激动万分、红着脸大声叫着的同学们，同学们也在看他，看陈笑年。
　　老师也纷纷放弃了疏散人群，被这巨大的惊喜砸得有些失态，跟着露出高兴的表情，一个拉着一个，说要通知校长，要通知媒体。
　　撑杆跳的学生最高纪录，是他们都林学府的了！
　　“我……”
　　夏歌的嗓子里发出很小的，像蚊鸣似的声音，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样的气氛感染了他，那种幸福到虚幻的、仿佛喝醉般的感觉再次包裹了他，让他的CPU发出警报，让他的机械心脏无意义地加速跳动，体温上升，为了降温而呼吸变得急促。
　　他也笑着，从前世到今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热闹。
　　他站在小小的、只够两个人使用的学生木桌上，像是已经站在世界的中心。
　　他活着。
　　笑着笑着，夏歌的目光晃过眼前的人群，心潮澎湃间，瞧见了一个格外突兀、站在远离人群的最远处，与一切都格格不入的人影。
　　往我的灿烂笑容瞬间僵硬。
　　“上校……”
　　傅薄妄怎么会来学校？
　　不是说好了下午再见面的吗？


第36章 赞美青春
　　傅薄妄的突然出现犹如一盆冷水,猛地倾头浇下。
　　夏歌瞬间冷静下来，拉着兴奋过度的楚越从桌子上下来。
　　楚越点头说，“好！是该下来了,我们还没比完呢！”
　　夏歌连忙摇头摆手,“不不不,我不能比了,我已经没力气了。”
　　但还没等他解释清楚,楚越已经热血上头,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再次拿起了长杆。
　　刚才那一下,是他和楚越用两块场地几乎同时跳的,现在楚越又上头了，另一块就空了下来。
　　有人鼓励夏歌也继续去，他摇了摇头,坐在一边揉揉脚腕，表示好像有点累了。
　　没过多久，楚越再次高高跳起，这一次，倒是没能再次破纪录。
　　方才6米20的最高纪录,也没法第二次重现了。
　　老师还在旁边拍打着气喘吁吁的楚越后背,“没事没事,今天你们跳了太久了，你已经是我们学校的骄傲了！”
　　楚越似乎有点不甘心，但到底今天已经出了那么大的风头,还是开朗地笑了,“谢谢老师。其实我也没想到，原来我还能这么厉害，我记得之前的记录……”
　　老师哈哈笑了几声,也是高兴地合不拢嘴，“之前咱们学校的最高记录是6米整，全部高校的最高记录是6米18，加上全星际的专业运动员来算，最高记录应该是6米23。”
　　楚越没忍住骂了句脏话，这种时候，也只有这样的语气词足够强烈，能表达他膨胀的兴奋感，
　　“我之前的最高记录好像也是他mua的6米整，但因为是在校外跳的没录像下来，后来我说了都没人信我！可恶，我终于为自己正名了！”
　　体育老师在旁边趁热打铁，偷偷挖墙脚，“怎么样，考不考虑从篮球部转来我们学校的撑杆跳部啊？你要是过来了，一下就是我们的头部选手，每年暑假还能代表学校参赛呢！”
　　楚越在篮球部呆了俩学期了，但篮球毕竟是团体活动，他一直不是前锋，听到这里，忍不住有点心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这样……这样我们部长和负责老师会不会不高兴啊？”
　　“怎么会呢？咱们虽然不是一个社团的，但最终目标不都是为校争光嘛！撑杆跳被隔壁学校吊打了那么多年，不像篮球部，时不时还能赢几次的，更需要你呀！到时候你可以和林玉音一起来，不但能参赛，还能让你们更方便互相较量，看看还能打多久的平手？”
　　楚越感觉又要上头了，代表学校参赛什么的，他一甩头，猛地灌了一口矿泉水，“不行，我得冷静一下。考完了给老师您一个答复！”
　　楚越实在冷静不下来，干脆把下一项体测选了长跑，玩命跑圈去了。
　　负责考试的老师给他监考，看着冲出去的楚越直摇头叹气，“这可是三千米长跑，他开头就跑这么快是想累死自己吗？医务室呢？学生情绪太激动，容易受伤，准备好担架到时候把人抬走。”
　　学生们热闹劲过去以后，想起还有考试，终于在老师们的疏导和维护秩序下再次散开，只不过议论声依然没停。
　　夏歌站在原地纠结了会儿，客套了一阵后，还是朝着上校的方向走了过去。
　　陈笑年在他身旁跟上，“我陪你一起。”
　　夏歌感动地点点头。
　　好兄弟！
　　陈笑年，“平时楚越太活跃了，时不时会触犯校规，每次被老师叫去训话，我们其它人也会尽可能陪着，这样就不会害怕了。”
　　虽然傅上校看起来比老师可怕一些。
　　夏歌被他逗笑。
　　迎面看到傅薄妄肃杀气浓重的脸，顿时又笑不出来了。
　　傅薄妄和他打了个招呼，“我听说你在学校上体育课，想着正好路过，就提前过来了。”
　　夏歌点点头，“麻烦上校了。”
　　“你其实不用这么称呼我。”
　　傅薄妄平时也没怎么被叫过名字，但看到林玉音这张脸，总觉得俩人的相处也太不像是未婚夫夫了。
　　夏歌认真点头，“傅先生。”
　　傅薄妄：“……算了。你们小组另外两人也在？”
　　那意思如果都在，可以把事情提前安排在学校附近。
　　陈笑年回头看看，“我不确定，楚越是看到了，但他一时半会儿应该来不了。”
　　比完了也得歇一阵吧。
　　所以说，冲动是魔鬼啊。
　　颜晓枫的话，他们都还没看到，陈笑年智脑联络了下，回答道，“她在更衣室，刚才好像游泳去了，在室内体育馆。”
　　有了傅薄妄在这边站着，本来因为‘林玉音’出了风头，忍不住想多看几眼，甚至想搭讪的已经考完的学生们，又顿时作鸟兽散，离得远远的了。
　　夏歌有点忐忑地站着，感觉傅薄妄一直在盯着自己看，越来越紧张，“那个，上校还有什么事吗？”
　　“我就是来看看，你腿伤好了没有，”傅薄妄想起刚才那些欢呼的人群，“看来是好得很彻底。”
　　陈笑年在旁边搭腔，“现在特效药毕竟还是挺多的。”
　　傅薄妄不置可否。
　　要么是林玉音的迅速康复有猫腻，要么是之前伤到要靠外骨骼支撑正常活动是谎话。
　　这样的猜想，他还是没说出口，但看林玉音现在的模样，不像是还戴着外骨骼，或者用了什么违禁药物的样子。
　　一个体育测试而已，最后呈现在成绩档案上的，只会是及格、良、优秀这样的分档，可不会给具体成绩，在这种事上作弊，在傅薄妄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淡淡收回视线，傅薄妄终于暂时放下心底的疑惑。
　　“你还要考多久？”
　　“还有一个，”夏歌小声道，“这就要去报名了，上校别等在这里了，很慢的。”
　　“好，那我去场外等你。”
　　傅薄妄点头，没多说什么，“学校不让压犯人过来，到时候西门见。”
　　临走之前，傅薄妄从兜里拿出一个子弹头做的吊坠，递给夏歌。
　　子弹壳是纯银色的，但不像是真正的银质地，上面镶嵌了一小颗代表幸运的小细钻，杀伤力与精致的美嵌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反差的凌厉美感。
　　夏歌接过看了看，疑惑道，“这是……？”
　　“那天的歹徒想袭击你，朝你开枪没有成功，后来我专门找到了那颗子弹头，找人做了这个，”
　　傅薄妄解释道，“上面的蓝色细钻，是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子弹遗留的碳粉压缩制成的，这种蓝色有幸运的含义。”
　　夏歌看向吊坠的表情顿时变得凝重严肃起来。
　　好家伙，这是把差点搞死（并不能）他的东西给做成礼物送来了啊！
　　“祝你能保持这份幸运，一直平平安安。也顺便祝你撑杆跳取得巨大成功。”
　　傅薄妄不觉得这样的赠礼有哪里不对，送礼的念头，还是他和战友一起想了很久想到的，大家都觉得这个礼物非常有意义，可以让林玉音一看到礼物就想起上校。
　　实际想起了那些歹徒和危险状况的夏歌：“……谢谢您，这个礼物看起来好昂贵，我会好好保存的。”
　　“你喜欢就好。”
　　傅薄妄看了他的表情两眼，送完礼物，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再三确认傅薄妄确实走了，夏歌松了一口气，直接和陈笑年就近找了椅子坐下。
　　“他为什么要送这个啊？”
　　“送联姻的对象礼物，怎么都正常啦。”陈笑年觉得没什么不妥，还挺酷的，“上校那种人，天天打打杀杀的，我觉得能想到装饰成吊坠送你已经很不错了，好歹没直接掰掉一颗歹徒的门牙送你当战利品，再说一声敢伤害你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
　　听到陈笑年的脑洞，夏歌表情都空白了。
　　“战、战利品？”
　　陈笑年低头，“对不起，我的笑话太冷了。”
　　夏歌还是有点担忧，“他没认出我吧？我刚才好像玩的太嗨了。”
　　“应该没有吧。”
　　陈笑年也担忧过这个，“谁都知道林玉音有多好强，除了体育成绩之外，只要是他着手努力做的事，都能做到全校第一，甚至全星际的高效中排名第一，如今你把体育成绩也填平了，人们只会觉得林玉音终于得偿所愿了。”
　　就是撑杆跳什么的，看起来太奔放了点。
　　陈笑年想了想，还是无法想象本人跑去撑杆跳还大声欢呼灿烂大笑的样子。
　　夏歌一下就被安慰到了，完全信了陈笑年的话，迅速恢复元气，高高兴兴去报名下一项。
　　他还挺喜欢攀岩的，虽然没有真的做过。
　　但看着就很有意思！
　　陈笑年最后给他打了个心理预防针，“可能会有老师想让你参加运动会，参赛，甚至去什么社团……你只要别答应这些就行。”
　　夏歌用力点头，那是当然，他做不了这种决定的，林玉音应该也不会答应。
　　时间差不多，夏歌听到老师叫号，小跑去了攀岩的场地，而陈笑年转头去了自己的考场，放心地没再跟着。
　　攀岩的场地相比来说没那么新，但每年都在维护，没有太大的危险性。
　　夏歌看了看，高度大约就五六米之间，垂直于地面，每个学生要绑上安全绳，戴好护手护膝才能上。
　　开始考试前，他再次环视了一圈，确认傅上校没有再偷偷看着了，才敢上去。
　　固定在墙壁上的，是五颜六色的凸起，方便人手抓紧。
　　这样的运动，对夏歌来说完全不累，也不需要特别去提前练习，很快就完成了。
　　这一次他学乖了，因为考试是两人一组，他担心不小心又表现得太好，特意注意着和自己同时攀岩的同学，保持和他的速度一致。
　　毕竟那个同学看着好像很普通，没有满身都是肌肉，身材身高好像也和他差不多，这样的话，应该就知道‘普通’的程度了吧？
　　结果刚落在地上，周围又响起了掌声。
　　“太棒了林玉音！！你真是令人惊讶，这才是你的真正实力吗？”
　　夏歌懵逼地站在原地，看看鼓掌的同学，看看监考的老师。
　　“还从来没有人第一次攀岩就和咱们学校的攀岩部部长一个成绩呢！不对，你肯定提前锻炼过了吧？哈哈哈哈！”
　　监考老师瘦瘦高高的，笑了几声，和蔼地拍拍夏歌的肩膀，“我就知道，像你这么全能优秀的人，之前肯定只是被病痛暂时耽误了而已！看看身体状态好的时候不是很出色嘛！”
　　旁边，攀岩部部长沉默地站着，不动声色地打量夏歌，而后嘴角一翘，像是来了兴致，朝他伸出手来，
　　“很高兴认识你，林玉音同学。你可能不熟悉我，我叫潘久阳，考不考虑来攀岩部发展？”
　　“你、你好，潘同学，”夏歌硬着头皮和他握手，“还是不了吧，我其实不行的。”
　　“那就来再比一场，这次比高度，去室内场馆，还有更高的攀岩墙。”
　　夏歌连忙摇头，甚至恨不得直接后退逃跑，借口说其实很快还有事要忙。
　　虽然他真的还没玩够，好想继续玩哦，不但想爬这些准备好的攀岩墙，还想去各种山峰爬爬看，想爬到好高好高的地方，然后拍照留念。
　　还是等以后有机会了，偷偷找个没有人能看到的地方自己玩吧，这样就不用担心给林玉音添麻烦了。
　　另一边，楚越也终于跑完了三千米，累得像条死狗，不肯去医务室休息，仿佛临终遗言一样挣扎着反复念着西门西门。
　　结果因为他跑得太努力，实在没力气走太多步，喘过气后腿还在打颤，直接被好心的校医抬着担架抬到了西门。
　　并在那里撞上了同样在担架上的负伤歹徒。
　　四目相对，楚越忽然觉得腿没有那么酸疼了，面无表情地从担架爬了起来，换了个地方坐着。
　　包扎成木乃伊的歹徒顿时目光怨念地瞪着他。


第37章 赞美真诚
　　学校西门是整个都林学府最荒废的一个门。
　　其它的三个门,在平时人多的时候也很热闹，装饰得也很好，正门有喷泉,侧门有雕塑。
　　然而西门却很隐蔽,安静,距离西门最近的也只有教务人员的办公楼,以及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门外更是只有一条窄小的道路,没有任何店铺、公共交通的站点,只有一大片草坪。
　　据说一开始建校的时候,门外的这一片也要被纳入校园范围的，但后续遇到了经费、规划等问题，就把这一片草坪作废不要了,其它商家也担心学校哪天因为有钱了，又把这片地买回来建校，谨慎地观望着没有来这边开店。
　　就这样拖到了今天，成为了在傅薄妄眼中绝佳的见面地点，完美符合他想要的清静、人少、没有遮挡物方便潜在歹徒藏身、而且管理不像其它三个门严格。
　　夏歌来到这里的时候,几个歹徒已经或躺或残或站成了一排,看着尤其诡异。
　　旁边还有一个明显空着的担架,上面绣着学校的校徽。
　　楚越呲牙笑了笑，解释说是自己的。
　　没过多久，颜晓月也来了,四个小组队友面对面站在草坪上,接受了歹徒们有气无力的鞠躬道歉。
　　画面一度非常魔鬼。
　　傅薄妄在旁边压着那几人，认为他们的态度太过敷衍，跟没吃过饭似的,
　　“当初你们为非作歹的时候就那么精神，现在做什么戏。重来！”
　　说着，一脚踹在其中一个眼神最不服气的歹徒身上，那歹徒本来就要鞠躬，上半身还没抬起，被他这么一踹，立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五体投地。
　　就站在他正对面，距离一下拉近很多的夏歌忍不住后退两步，摆摆手，“可、可以了。”
　　“是么。”
　　傅薄妄又想抽烟了，他摸了摸兜，想起这些东西因为不能带进学校，早被他放在车上作罢。
　　“这些人会在星际监狱直接被关到另一个星系去，你不用担心他们会事后寻仇。”
　　说完，他又更正了这句话中的某个词，“你们不用担心。”
　　夏歌默默挪开视线，心说我怕的是这个吗？
　　他虽然在病房里见过不少生老病死了，哪怕是临终的老人也在他面前咽气过，但像这样有点太暴力血腥的画面，他还是不太喜欢。
　　小偷做错事，让法律制裁就好了。
　　这话像是在教上校做事，他没说出口。
　　傅薄妄还不是很满意的样子，“我没有感受到他们的悔过之心，轻易就这么关起来，便宜他们了。”
　　毕竟偷作业不是什么重罪，持有违禁品倒是更严重，抢劫和故意伤害未遂也还行，但加起来也没够个死刑。
　　毕竟还是一群污点证人。
　　“上校，我能说句话吗。”
　　一直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的颜晓月突然开口。
　　其它三人立刻看向她，尤其是陈笑年最了解这人，平时不爱说话，但说话的时候时常能语出惊人。
　　“说。”
　　“悔过之心光靠被迫道歉，或者是武力恐怕很难办到，倒是不如让他们学会换位思考，体验现代学生的难处，”
　　颜晓月面色淡定地说着，“比如，在监狱中接受劳改，体验一下什么叫做‘明天就要交稿了而我的稿子0个字纸还被人偷了擦屁股’的痛苦。”
　　夏歌眨了眨眼。
　　傅薄妄微微蹙眉，“你确定不是在为他们求情？”
　　“毕竟他们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亚子，”颜晓月微笑，“对聪明人来说，每天学习是很充实的事，对傻子来说，就会比上刑更可怕吧。哦，我没有瞧不起傻子的意思，我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也肯定有非常不擅长、无论如何也学不会，一旦开始学就变成傻子的事情。”
　　傅薄妄罕见地陷入了沉默。
　　此行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和建议，确实在他的预料之外。
　　说此行完全是为了哄这四个小屁孩开心，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没有这次的事，他也有其它事要忙，如果不是人类需要吃饭睡觉，他可能直接连轴转。
　　但在那些歹徒交代了一些事之后，直觉告诉傅薄妄，他们还有事隐瞒。
　　尤其是在和林玉音相关的事上。
　　哪怕当时所有人口供一致，表示想抓林玉音，只是因为这小子看起来最弱，而且很有钱。
　　带着他们再见一次林玉音，或许会有所收获——这样的念头从那天起，就一直在傅薄妄的脑海里徘徊。
　　在安排人制造那个吊坠礼物的时候，有战友以为他开了窍，打趣问他送礼物是不是目的不纯，想俘获美人心。
　　傅薄妄没否认，也没肯定。
　　他确实有私心，也有目的，这样的事在一个常年和世界的黑暗面打交道的上校面前，不算矛盾。
　　那是差点夺去林玉音性命的东西制作成的饰品，他需要观察林玉音在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是否会有什么反应。
　　就算当时没反应，如果林玉音真的和这件事有关系，不管是多深的关系……也能成为一个时刻的提醒。
　　提醒他，有人想要你的命。
　　如果林玉音真的清清白白，只会为罪犯们全部伏法感到安心。
　　傅薄妄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希望他清清白白，还是希望他真的有所关联。
　　退婚的事，没有那么容易，但如果林玉音和违禁品有关系，那就算是他也有了最正当的理由退婚。
　　到那时，傅薄妄就用不着继续他原本的计划，太过大费周章。
　　考虑良久，他将目光转向那些歹徒，发现他们有的对这种建议不屑一顾，甚至在轻笑，有那么一两个则是神色凝重起来。
　　无论如何，他今天目的已经达到了。
　　“倒也不错。”
　　见傅薄妄终于接受建议，似乎不打算再表演如何展现私刑了，夏歌也松了一口气。
　　一天的惊心动魄总算落下帷幕。
　　夏歌生怕又被颜晓月也问起体测的事，和三个同学匆忙告别，连忙去和李医生会和。
　　李医生虽然在其它地方等着，但也知道了体测的事，听夏歌提起来说要告诉陆行深的时候，完全没什么意外的样子。
　　“还不错嘛，”
　　李医生依然笑呵呵的，像是对于林玉音是否会因此感到困扰毫不在意，
　　“你也不用为收到几个体育部的邀请烦恼，这种事啊，最后不一定怎么样呢，现在我们先去吃饭吧？”
　　夏歌坚持想叫上陆行深一起吃。
　　李医生摇摇头，“他啊，他在忙着陪林玉音呢，现在林玉音刚刚康复一些，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夏歌没有太听懂，但想着既然这样，就和李医生一起吃也挺好的，还一起讨论了一路吃什么比较好。
　　林宅。
　　陆行深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忽然在智脑上轻轻点了几下。
　　“怎么了？”
　　林玉音不作声色地询问，本就泛白的指尖紧紧捏住了勺柄，“事情……还顺利吗？”
　　“非常顺利。”
　　陆行深这话一出，林玉音就松了口气。
　　毕竟那个仿生人看起来太不靠谱了，而且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他实在很担心出错。
　　“不过……”
　　陆行深话音未落，又很快补了一句，“似乎有点顺利过头了。”
　　林玉音面露疑惑。
　　“现在的你，是学校里的大名人了，”
　　无论在阐述着什么样的事实，陆行深都能稳稳做到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可哪怕是此时，林玉音也能瞧见他的眸光微微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名人……？”
　　林玉音更困惑了，他本来就很出名，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
　　“一个第一次撑杆跳就带着楚同学一起破了高校记录，成绩逼近职业运动员水准，第一次攀岩就和攀岩部部长同时抵达终点的……”
　　陆行深说到这里，下意识地抿了抿嘴，一字一顿、咬字清晰道，
　　“运动天才。”
　　林玉音：“……”
　　陆行深端起杯子，再次喝了一口咖啡，借着动作遮掩了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
　　“怎么会这样……”
　　林玉音整个人都懵了，“我、我怎么可能是运动天才，是那个仿生人搞不清状况吗？你不是已经和他说清楚了，只是替我考试拿个及格分就好？”
　　“我也不清楚，但他可能确实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陆行深对他解释道，“人工智能对话语的理解意思与我们不同，我当时似乎只说了不用太刻意，成绩达到及格就可以，但是忘了提醒他不要表现地太突出。”
　　“那是你发明的仿生人，怎么会连这个都理解不了？”
　　林玉音说着说着，想到回学校时会面对的一切，情绪激动了起来，话音不经意间提高，语速加快，
　　“他知道我的所有数据！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知道我身体差，绝不可能当众失态，可他还是搞出这种事……这个仿生人，他……”
　　“林玉音，你冷静一下，事情只是个意外。”
　　“真的是意外吗？”
　　林玉音说冷静，也确实猛然冷静下来，深呼吸了几口气，垂着眼沉默了两秒。
　　再开口时，他的声调猛然沉了下来，方才那瞬间的情绪失控像是错觉，只是深呼吸了几次，就恢复淡然的神情，语气平静道，
　　“行深，你创造出了一个非常、非常聪明，非常接近人类的智能仿生人，一旦他诞生了自主意识……说不定会故意做出一些引人注目的举动呢？”
　　“是么，你觉得是一个仿生人故意这样做的？”
　　陆行深不置可否，没有表现出太强的态度，只是引导者林玉音继续说下去。
　　“我想，与其说是故意，不如说，他只是做了我一直想做，但始终没能办到的事。”
　　林玉音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转而变得柔和温婉，淡如绿茶地笑了起来，
　　“如果我也能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有机会每天锻炼，我也会想要像今天的他一样，竭尽全力地表现自己，在阳光下挥洒汗水，证明自己的优秀吧。”
　　“你的意思是，他今天这样做，并非意外，而是因为模仿你的过程中，用力过猛，”
　　陆行深眼底有了一丝不带温度的笑意，“所以，因为太过于聪明，入戏过深了？”
　　“是啊，这样一看，他应该也没有恶意，并非想害我才这样做的，是为了我好。”
　　林玉音轻轻笑了笑，“不愧是陆哥设计出的仿生人，真的很特别呢。”
　　陆行深和他笑着对视，咖啡勺在杯中轻轻搅拌，忽发奇想，低头朝里面丢了一块方糖。
　　再次品尝时，确实多了一丝甜味。
　　林玉音微微讶异，“陆哥，你开始吃甜了？”
　　“没有，只是试试新鲜的东西。”
　　陆行深转移了话题，“今天的这件事想要解决，其实办法很简单，有两条路可以走。”
　　林玉音的笑容顿时变得更加真挚了些，“我就知道你总有办法帮我的。”
　　“第一个办法，我会从此禁止996靠近你的学校，接触你的同学，同时澄清今天的成绩并非你的实力，而是因为接受私人医生的药物治疗时，一时不查，摄入了含有兴奋`剂的药物，从而导致了今天的超常发挥。”
　　听前半句时，林玉音眼底一亮，这是他想要的，但很快他的笑容几乎凝固。
　　兴奋剂？吃了这个去参加体育考试？开什么玩笑，就算他是无意的，推卸责任给医生，那也只会让他从此成为学校的笑柄，成为他人生经历中的污点！
　　他连忙拒绝，“不能这样！”
　　陆行深话头一顿。
　　“我、我是说，这样的话，我不还是要去补考了吗？延期毕业又是无法避免的了……”
　　陆行深像是要安抚他一般，温声说道，“没关系，还有第二个办法。”
　　“什么？”
　　“承认自己确实很擅长运动，只是在生病用药期间不能剧烈运动，让UR996来扮演那个平日里‘健康有活力’的你。”
　　陆行深低声说着，像是认真考虑了一番，真诚地为对方担忧着说道，
　　“不过这个方法也有弊端，他的程序有些问题，平时的行为举止，会有些不太像你，出现地太频繁了，很难解释你性格变来变去的问题。”


第38章 赞美午休
　　面对着两难的选择,林玉音沉默了。
　　第一个选择，会让他背负污点，让他成为众人的笑柄，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
　　可,他又不能反过来责怪别人。
　　从一开始,陆行深就反复和他强调过,这个仿生人有瑕疵，并不是最完美的替身。
　　是他自己坚持要让这样的替身出现,替他摆平麻烦,替他考试,替他完成那些他厌烦的麻烦事。
　　有另一个自己出现，不被人发现地处理好一切讨厌事，这在林玉音的想象中，本该是最令人舒心的事。
　　不是他自己就拿不到及格、甚至良好的体测成绩,但这样他要付出太多。
　　哪一次的体测不是让他疲惫万分,浑身痛苦,要三五天才能完全缓过来。
　　可第二个办法，真的更好吗？
　　理智告诉林玉音，这样一点也不好。
　　谎言一旦出现了第一个，就要用一百个去圆。
　　他不想被人当做骗子,使用兴奋`剂参加考试的小人，更不想被人戳穿,被当做一个撞了大运才有了突出成绩、实际只昙花一现的假天才。
　　最可怕的，是万一被傅薄妄发现猫腻，发现参加考试的确实不是他本人……
　　要选这个吗？
　　这样的话，就等于他以后不用去学校了。
　　林玉音有些为难，纠结地考虑着。
　　他原本在学校的出勤率就不高,靠着出色的成绩，加上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出勤最低也能得到高分。
　　需要他交作业，交论文的时候，林玉音从不含糊，必要的时候还会代表学校参赛，这样已经足够优秀了。
　　所以、所以……那个仿生人也不需要出现得太频繁。
　　不用去学校以后，按照道理说，他还能有更加充分自由的时间，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主动不去学校，甚至为了毕业而被迫偶尔去几次，毕竟和被迫离开学校，从此不能再出现在学校里的感觉，不太一样。
　　林玉音这一次考虑了很久很久。
　　他原本想再考虑两天，但是就在这时，智脑提醒他有未读消息。
　　林玉音平时在学校和人来往不多，但因为有些重要的课题无法独立完成，还是会和优秀的人结伴。
　　一开始这样的人选是学长，后来成了导师。
　　看到发信人是导师，林玉音没有多想就打开了。
　　里面是一长串恭喜与赞美的话语，祝贺他在学校的体测中，和楚同学、潘同学一起展现优异的表现。
　　并顺便祝贺了他身体康复，还委婉表达了学校因为更偏重学术，一直缺乏运动方面的人才这件事，想替学校问问林玉音，是否有意愿和时间替学校参赛，还委婉表示不方便也完全没关系，学校尊重他的选择。
　　从头到尾的话语里，都透着非常客气、喜欢的情绪。
　　他的导师也是业内的学术大牛，从合作到现在，两人的师生关系都很分明。
　　从来没有哪一次，导师会这样言辞恳切、这样努力照顾他的情绪，发来这样长篇大论的消息，仅仅是为了试探他的口风。
　　被重视，被小心翼翼地对待，被当做最珍稀最优秀的人才。
　　这样的感觉，林玉音不是没有过。
　　但人越是优秀，就会爬得越高，爬到越高的地方，就会越发明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论学术，他优秀，却比不过有多年资历的导师。
　　但对所有人来说，能做到学术、艺术、运动多方面都最优秀的人，是真的凤毛麟角。
　　林玉音微微失神，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很久。
　　如果他不想成为那个被迫离开学校的人……就要主动承认用了兴奋`剂。
　　要让这个导师知道，这些溢美之词，这些小心对待，都源自一个误会，一个谎言。
　　到那时，一切会回到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时候吗？
　　“我……”
　　“你先慢慢考虑吧，我该回去了。”
　　陆行深这时已经喝完了那杯咖啡，起身要走。
　　“我考虑好了！”
　　林玉音一下子急了，连忙也站起身来，迅速说道，“我答应你，我选……我选第二个方法，陆哥……”
　　陆行深站住脚步，回头平静地望着他，一双漆黑的黑眸犹如干枯的深井。
　　视线交汇的一个瞬间，林玉音本能地一僵，几乎以为陆行深在感到失望。
　　下一瞬间，那份错觉般的失望神色不见了，陆行深依然是那个只对他格外有耐心，事事为他打点好一切的竹马。
　　“你想好了吗？林玉音，这种事是不能反悔的。”
　　“我想好了，陆哥。”
　　林玉音咬了咬牙，强行忽略了心底的怪异感，“反正学校没有多少重要的事，我和导师也一般是智脑联络，最后这半年时间，我会好好配合的。”
　　“你放心，我会打点好一切。”
　　陆行深的声音很轻，最后叮嘱道，“为了以防万一，这几天开始，你就先别去学校了。”
　　陆行深转身离开，修长笔直的双腿旁，金属光泽的手杖一下下杵在地毯，发出闷而轻的声响。
　　慢而沉重，一下下应和着林玉音的心跳。
　　等确认陆行深已经回去，李医生才把玩了一中午的夏歌送回来。
　　夏歌又吃了一肚子的美食，还一起逛了附近的步行街，步行街上很多好玩的好吃的，仿生人根本不知疲倦。
　　车门打开时，夏歌正抱着微微鼓起的肚皮晒太阳，眼睛惬意地眯着，陆行深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吃饱喝足的草食性动物。
　　夏歌把自己挪下车，浑身晒得暖洋洋的，嘿嘿溜达进门和陆行深问好，
　　“吃了没呀？”
　　陆行深叹了口气，拍拍他，转头和李医生道谢。
　　“今天麻烦你了。”
　　“我今天倒是也挺高兴的。”
　　李医生目光追着离开的夏歌，见对方走到房子的落地窗前，竟然从那里直接拉开一扇玻璃门进去，笑容卡壳了一瞬，
　　“你让他改造了你的房子？？？”
　　“……”
　　陆行深觉得解释不清了，“傅薄妄那边如何了？”
　　“哦，他啊，好像今天也没什么收获，来了以后没停留多久就走了。”
　　李医生回忆着，“看他那个反应，应该是在调查林玉音，不然不会特意找那种人少的地方见面，能不能查到答案，可能就是时间问题了。”
　　陆行深微微思索着，没有表态。
　　李医生又问他，“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那些人偷的资料，是专业性很强的东西，没有懂得这些的人在旁边指导，确实做不出理想中的成品。”
　　陆行深提示了一句，“这样的人，如果迫切地想得到那些违禁品，应该会直接瞄准黑市里流通的成品，寻找可购买或者偷走的渠道，而不是盯上一群学生过家家的玩具。”
　　李医生微微睁大眼睛，“你是说，他们还有一个藏在幕后的专业人士？可以帮他们用更低的成本，得到最多的……你怀疑是林——？！”
　　这个猜想过于大胆，李医生说着说着，连林玉音的全名都没敢说出，连同后面的话吞进肚子里。
　　“我前几天去了一趟地下黑市。”
　　陆行深就这样和他站在院子里，仗着自家庭院够大，哪怕扒在围栏也听不清他们讲话，大大方方和李医生说着，
　　“那些半成品芯片已经开始流通了，知道的人还不多，从上架时间和生产规模来看，傅薄妄确实没把人抓全，漏了一个。”
　　“这么大胆，不等风声过去就拿到黑市，真是……”
　　李医生听了啧啧称奇，“不过这么一来，只需要一点时间，就能确定当年那个小偷，是不是这次搞事的人了。”
　　陆行深没有说话。
　　李医生拍拍胸脯，“你放心，那边我先帮你盯着，一旦确定了有出自同一人手笔的迹象，就通知你……不是，你在听吗？”
　　陆行深嗯了一声，收回视线，“多谢。”
　　李医生又客套了几句没说什么，看他也不像是发呆，就顺着陆行深刚才盯着的方向看了过去。
　　——不过是最寻常的一丛野灌木丛而已。
　　陆行深向来对如何打理庭院没兴趣，只有管家为了避免这里变成传闻中的鬼屋定期打理，但就是这样，也让院子里长了各种不知哪儿飘来的野花野草。
　　对比之下，那一丛灌木根本没什么新奇的，按照李医生对陆行深的了解，根本没有什么盯着看的价值。
　　不。
　　李医生正要离开，忽然想到什么，又回头多看了一眼。
　　那个灌木丛好像开着花，看样子等花落了，也就是这几天的功夫，就要结出果子来。
　　他认得这种花。
　　迷桑花。
　　迷桑果的样子刚刚浮现在脑海，一股令人五官扭曲的夹杂苦涩的强烈酸味就浮现在李医生的脑海，让他顿时如同巴普洛夫的狗一般狼狈，PTSD地分泌出口水。
　　李医生摇摇头，努力忘记记忆中的酸涩味。
　　他神情复杂，非常不甘地喊住同样要回屋的陆行深，
　　“996有没有送过你吃的？”
　　陆行深想了想，点头，“很多。”
　　“那迷桑果呢？”
　　李医生哪怕暴露，也忍不住要问个究竟，“他送你吃了没？”
　　陆行深也眼神微闪，想到这里，嘴角竟然多了一丝温和的弧度，“嗯，还不错。”
　　李医生顿时原地石化，瞳孔地震。
　　陆行深回味着，丝毫不作为地坦然道，“很提神，可惜有点少。”
　　李医生决定到他的吃瓜小组里为陆行深的谣言之一严肃澄清一下：陆行深不是味觉失灵，是味觉错乱！
　　啊。
　　不过。
　　小六六应该会很开心吧。
　　李医生回到车上，想起仿生人那透彻轻松、毫无阴霾的笑脸。
　　还是不要把迷桑果的真相告诉996了吧，让小孩再多开心一阵子。


第39章 赞美日常
　　陆行深回到研究所,进了玄关，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996的房门前。
　　短短几天时间，仿生人不光在落地窗加装了门,还在房间正门的外面贴了个挂钩,上面挂了一个明显出于手工自制的硬纸壳小牌子,上面花里胡哨地画了一堆迷桑果做装饰，中间写着“996的房间”几个大字。
　　字体很工整,规规矩矩,横是横,竖是竖的，隐约还能瞧见没擦干净的铅笔痕迹，似乎是先打了田字格然后写的。
　　像极了小学生。
　　也完全不像林玉音的字迹。
　　陆行深本想直接进去，瞧见了这个小牌子,临时改了主意,轻轻敲门。
　　当当当,三下，里面传出一个声音，
　　“请进~”
　　陆行深推开门就站在了原地，一时没有走进去,而是在已经变陌生的屋子里环视了一圈。
　　他依稀记得，房间原本是非常简洁的装修风格,他除了吩咐管家帮忙搬了床进来，没再做别的多余事。
　　仿生人没有什么吃喝拉撒的需求，床旁边放了充电线就足够。
　　如今，冷色系的白墙、金属质地的地板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拼接而成的咖啡色羊绒地毯,以及比鹅黄色略浅一些的纯色墙纸，床面换了一套床单被褥，变成了卡布奇诺主题色系的三件套。
　　而UR996正提着一个油漆桶，右手拿着一个刷子，脚下铺着塑料纸，在墙纸上画各种装饰图案。
　　转头看到陆行深的第一时间，996就放下那个油漆桶，一手提着刷子，满手未干的油漆，高高兴兴朝他快步走过来。
　　陆行深下意识想关门。
　　油漆味道并不浓重，但他不想踩地毯，也不想碰到任何未干的颜料。
　　好在，夏歌及时在他面前站住，体贴地把手背到身后，没有给予强迫症洁癖患者更多刺激。
　　“怎么不走玻璃门呀？我还以为你回去忙了呢。”
　　陆行深沉默了两秒。
　　为什么不走更短路径……
　　当然是不肯承认那是一扇门。
　　他直接避而不答，通知996道，“以后你要替林玉音上学，稍后我会给你一些资料，你准备一下。”
　　夏歌深吸一口气，微微张大了嘴，震惊地愣在原地，再次有了死机的迹象。
　　啪嗒一声，刷子掉在脚下，油漆弄脏了地毯，飞溅起一滴蓝色，沾在夏歌光着的脚上。
　　陆行深闭了闭眼，不想再看。
　　“真、真的吗？我来替他上学？他怎么了？我可以吗？”
　　夏歌有点不敢相信，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竟然没有真的死机。
　　尚未等到陆行深回答，他啊了一声，弯腰捡起刷子，转身放回桶里，又拿来湿纸巾蹲下擦地毯和自己的脚。
　　结果把蓝色油漆抹匀了一大片。
　　陆行深开始头疼。
　　他应该先让996把刷子放好的。
　　他默默挪开视线，让996等会儿再收拾。
　　两人就站在门口说话。
　　夏歌有点拘谨地站着，低着头，“是因为我在体测闹太大了，他才不想去学校了吗？对不起。我当时兴奋过头了。”
　　“当然不是，”
　　陆行深简单解释了一下，
　　“林玉音身体不好，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还没有康复。虽然可以用再次生病作为借口，但继续去上学的话，会一直被人关心什么时候能恢复体能。”
　　“啊……有道理啊。”
　　夏歌点点头，顺着陆行深的思路理解了状况，“但是其实没这么快恢复对吗？那样压力确实好大啊。”
　　因为身体总是不好，一直让他人的期望和关心落空，那种感觉，夏歌也非常了解。
　　他也曾经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能健康起来，也曾经被同学认为，等他病好了就能一起出去玩。
　　结果直到毕业都没等到这一天，哪怕是令人温暖的关怀也会化作压力。
　　“所以你不用多想，”
　　陆行深的眼底微微有了笑意，“你为他争到了这么大的荣誉，他高兴还来不及，虽然是假的，但梦想实现的感觉应该会让他回味很久。”
　　“这样啊……”
　　夏歌感觉理解起来还是有点困难的，但确实没有多想，“那我要怎么做呢？我没有上过大学……”
　　“很简单，在固定时间去听课，为他确保出勤率，在需要到场交作业的时候替他去，这样就可以了。”
　　陆行深轻点智脑，看了看时间，“资料稍后给你，一周的时间里，你去学校三次就足够。”
　　“好！”
　　有了资料应该就不难了，夏歌积极应下，陆行深就离开了。
　　夏歌又试着用水擦洗了一下地毯，还是擦不掉，只有脚上的很好擦，一下就干净了。
　　好在毯子不是一个整体，而是拼接的，就干脆拿起那一小块，出门去找管家了。
　　管家德叔似乎不是每天都会来研究所，而是每三天来一次，除非陆行深叫，主要就是做日常的清洁整理。
　　他记得德叔昨天说过，今天也会在的。
　　走廊上还贴着他当初拍的照片，夏歌走了几步，猛然想起没穿鞋，又折了回去。
　　一块毯子，一些墙壁装饰，一下子就消耗了夏歌几乎一整天的时间。
　　他还有很多想做的，比如弄个书柜，书包……
　　以后就要经常去上学了。
　　现在想到这件事，夏歌还是没有什么实感，他就要这样去学校了吗？
　　一周去三次，见到同学，走在那样漂亮的校园里。
　　怎么想都太不可思议了。
　　他将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陈同学。
　　陈笑年高兴得连给他发了一整个课程表，把自己每周有什么大课小课、在哪儿上课告诉了夏歌。
　　夏歌愣住。
　　陈笑年：【快把你的也发来看看！】
　　夏歌诚实表示自己还没有这个，晚点告诉他。
　　陈笑年这才解释了，知道课程表，就知道什么时候方便一起学习做作业了，之前林玉音缺勤太严重，来上课也坐在后面，陈笑年根本没注意过这人。
　　要不是小组作业分到了一起，陈笑年都不会知道自己选了一门和林玉音同样的课。
　　陈笑年继续说着：【以后有空还能一起吃饭了，虽然你可能用不着，本来我还在发愁，楚越和颜晓枫好几次跟我问起你，还想一起聚聚呢，我都不知道怎么说，现在总算好了。】
　　一起聚聚？
　　夏歌看着这条消息，认真谨慎地品着话里的意思。
　　是不是在说，他们已经把他当做朋友了？所以是想要一起玩吗？
　　是这样吗？
　　啊，不但可以去上学了，还能和朋友一起玩了。
　　他看着当初被陆行深发给自己，已经越来越少的零花钱，新的想法再次冒出来。
　　要是能自己赚点钱就好了。
　　当天晚上，夏歌画完了墙壁，淡黄色的墙纸上多了漂亮如藤蔓的线条，各种可爱的飞机、书本、蛋糕和猫猫狗狗的图案，乱七八糟，又热闹无比。
　　意犹未尽下，他再次跑去了研究所的临时厨房。
　　那里曾经只有冰箱，现在多了一个临时的电炉子，一些摆在桌上的餐具。
　　拿出食材，夏歌高高兴兴哼着歌，做了三菜一汤。
　　有了味觉后，他对下厨的热情高涨了很多，反正也不觉得累，要不是担心浪费，还能再多做几个甜点。
　　其中一道菜是奶油白菜，夏歌做完了全部摆好，下楼去叫德叔和陆行深一起吃饭。
　　陆行深原本是不想来的，那一套想要内置在仿生人体内的能源转化系统比预想中要复杂，尤其在缩小体积这方面最为困难。
　　他还不想让996每天挺着大肚子出门吃自助。
　　夏歌围在陆行深身边，一声声劝着，“来吃嘛，我做了两个小时呢，那么多菜我和德叔吃不完，到时候如果我硬塞进去，有点担心肚子又要鼓起来了。”
　　陆行深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肚子鼓起来’这种事。
　　方才他下楼了一趟，用之前的报废品试了一下，那画面实在太……
　　站起身来，陆行深明白自己再不答应，996能再说上十分钟。
　　刚刚得知要去上学了，996还亢奋着，这种时候强行让对方安静，会比平时更费劲。
　　餐桌前，德叔已经准备好，陆行深慢悠悠地走着，右手被夏歌握着抓在手里，几乎是被拉了过来。
　　瞧见这一幕，德叔又欣慰地笑了起来。
　　在吃这方面，夏歌是三人中最积极的，第一口就尝了自己最爱的奶油白菜。
　　然而，想象中香甜的味道却没有出现。
　　夏歌眉头皱起，拼命忍了忍，才没有把那一口吐出来。
　　“好酸？！”
　　瞧见他的反应，陆行深也没有动这道菜，而是疑惑地看着他。
　　按理说，有了味觉系统之后，不该再出现这种情况。
　　“我、我做完了还没尝……但是怎么会是这个味道？我之前也做过一次啊，那次明明超好吃的……”
　　竟然翻车了！
　　还是德叔比较有经验，直接起身去检查了剩下的食材，然后将它们依次凑在鼻子前面闻了闻，找到了答案，
　　“不是小六六的问题，是淡奶油变质了，牛奶闻起来也不太对，其它菜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居然坏掉了……”
　　夏歌微微沮丧，筷子在那道奶油炖菜上戳了戳，非常不舍得，“早知道我应该先挨个尝尝再做。”
　　德叔的手掌在他头顶摸了摸，“像生牛奶、淡奶油这种食材，一般人都不会先尝尝的，不怪你哦。”
　　夏歌再次尝了尝其它的菜，还好，其它的都没有翻车！
　　“嗯！谢谢德叔！”
　　陆行深没有说什么，多吃一道，少吃一道，对他来说都没有太大区别。
　　夏歌吃着另一道烩菜，反倒有些心不在焉。
　　自从是他来做菜，饭桌就变成了圆圆的一个，三个人坐在一起，互相之间都凑很近。
　　夏歌拿起公筷，给陆行深夹了一小块胡萝卜。
　　陆行深不喜欢胡萝卜，微微蹙眉。
　　夏歌挪着身下的椅子，一点一点凑过去，“陆行深……”
　　“食不言寝不语。”
　　“哦。”夏歌擦擦嘴，“陆行深，我没有鼻子诶。”
　　陆行深微微抬头，冷漠的眼神扫过来，定在他的脸上，用眼神反问：没有鼻子，你眼睛下面这个是什么？
　　“我闻不到气味儿诶！”
　　夏歌一脸的严肃认真，“以前没发现哪里不方便，但其实还挺危险的，你有没有发现？”
　　陆行深：“没有。”
　　夏歌：“真的吗？可是今天我洗地毯的时候，德叔说那个味道很刺鼻诶，我都不知道。”
　　对于这一点，陆行深还是比较认同的，但他不说。
　　996的房间就算混合了再多奇怪的味道，他也不是特别在意。
　　本来就是用来防止996折腾其它房间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仿生人能安省不折腾。
　　“如果知道那个油漆味道这么大的话，我就不买了，”
　　夏歌一手托着下巴，看着陆行深说道，“我不想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总是犯错了，陆行深，我不想熏到你，也不想连食材发酸了都不知道。”
　　陆行深放下筷子，喝了一口自己的咖啡。
　　夏歌：“而且啊，要是哪天我身上不小心也臭臭的，就这么去了学校，那就完蛋了！”
　　陆行深放下咖啡，“你为什么要把身上弄臭？”
　　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意外会导致这种情况。
　　“比如我吃了榴莲，自以为刷牙一次就没味道了。”
　　夏歌开始举例，“还有臭豆腐，蓝纹奶酪，大蒜……说起来，我可以吃榴莲吗？我还没吃过这个呢。”
　　陆行深长长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工作越来越多了，有种永远也忙不完的感觉。
　　夏歌祈求地望着他，两只手握拳抱在一起，捧在心口，“求你了，赐予我完整的鼻子吧。”
　　仿佛在许愿。
　　陆行深头疼，“一个一个来，今天先睡了。”
　　夏歌当他没有拒绝，欢呼着吃糖去了。
　　夜晚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的星空，夏歌还在为自己的私心没有被发现而感到开心。
　　其实他早就想要嗅觉了。
　　想要嗅觉，是因为想要闻到花，想要闻到牛奶的香气，而不是及时发现食物过期，或者什么糟糕的味道。
　　但是他没有这样说，真是太狡猾了。
　　夏歌抱着被子嘿嘿笑着，在床上滚了一圈，当夜晚十点的秒针与12重合，沉沉睡去。
　　这一天，他再次做了一个梦。
　　夏歌在梦里也在吃东西，甜甜的糖，数不清的糖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甚至还有榴莲糖，他在梦里闻到了榴莲的味道，哪里是臭的？明明很香！
　　然而，吃着吃着，他开始牙疼。
　　现实中没有的东西，睡梦中全都能模拟出来，包括疼痛。
　　牙疼，就要看牙医了，梦中的夏歌忘了自己已经不会牙疼，害怕得不行，捂着腮帮子缩进被子里，不想看牙医。
　　护士的声音在被子外面响起，“夏歌要听话啊，不看牙医的话，牙齿被虫吃光了，牙齿会掉光的！”
　　“不要！”
　　夏歌连忙掀起被子坐起来，大喊的同时，门牙也掉了出来。
　　接着是其它的牙，哗啦啦，一个接一个，掉了他满手都是。
　　他要没有牙了！
　　午夜3点，夏歌从噩梦中惊醒。
　　太可怕了……
　　噩梦太过真实，睡醒的时候，一个东西从嘴里掉出来，夏歌吓得打开灯查看。
　　还好，不是牙齿。
　　是他睡觉前还在吃的水果硬糖……
　　因为睡着了，就一直在嘴里没有继续吃。
　　夏歌扔掉糖果，怎么也不敢睡了，小心翼翼抱着自己的被子下了床，来到空荡荡的昏暗走廊里。
　　“陆、陆行深……”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摸索，夏歌很快推开那扇没有上锁的门，摸着黑爬上陆行深的床，钻进去。
　　他总觉得牙齿要掉，实在太可怕了。
　　陆行深呼吸重了几分，微微皱眉，并未完全清醒，因为睡意而半睁着的眼睛微微泛红，在昏暗的环境中，平日里严肃冰冷的脸，看着居然有一点点柔和的意味。
　　朦胧的眼眸在看清身边的人是996之后，初醒的警惕也化去，再次闭眼，险些一秒回笼。
　　“陆行深，让我跟你挤一晚上好不好？我做噩梦了……”
　　夏歌见他睁眼了，带着歉意小小声和他说，抓住他的右手念叨，可怜极了，“我觉得我的牙齿要掉光了，我吃糖吃太多了怎么办……”
　　“……”
　　陆行深困到不想睁眼，在这种时候依然存有一些理智，他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对996，呼吸又长又沉，语速缓慢道，“仿生人不会蛀牙，也不掉。”
　　“真的吗？真的不会掉吗？”
　　夏歌被他理了，就忍不住多问了几句，“那要是掉了怎么办？陆行深，你会帮我把牙齿修好吗？”
　　“嗯嗯嗯。”
　　陆行深眼睛彻底睁不开了，本能地伸出一条胳膊，把不安的仿生人摁进被窝里，微微发凉的掌心盖在他的眼睛上，“睡觉。”
　　夏歌眼前被遮住，一片黑暗中，得到保证的心重新安稳下来，终于沉沉松了口气，重新睡去。


第40章 赞美病毒
　　陆行深晚上睡得不是很好,没做什么梦，但隐约记得在梦里一直很累很累，走路抬不动腿，俩手拿不动水。
　　他醒来得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阳光透过灰色的窗帘缝隙照进来,陆行深才缓缓醒来。
　　他习惯性地伸出右手,在床头摸索自己的手套。
　　结果摸到了一个圆滚滚毛茸茸的东西。
　　陆行深猛地睁开眼睛，瞬间清醒。
　　仿生人……
　　自家的仿生人突然出现在了卧室床上,睡得很香。
　　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其它人家里,应该算是惊悚故事的级别。
　　陆行深逐渐回想起昨晚半夜的事，第一反应并非检查仿生人，而是直接坐起身，在自己的卧室内环视了一圈,确定墙壁、地板、角落、大门都和之前一样,还算正常。
　　这才放心下来。
　　陆行深推了推床上的996。
　　对方没醒。
　　他微微皱眉,赖床、犯困、起不来这种事，不应该发生在一个仿生人身上。
　　再次推了推，陆行深清了清嗓子，嗓音里还带着一丝乏意,出声提醒，“该起了。”
　　就在他怀疑996是不是又出了什么问题时,夏歌缓缓睁开了眼睛。
　　像是还沉浸在什么梦里，夏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陆行深下床离开的动作一顿，侧耳听清楚了。
　　“最高气温27度，南转北风三四级……”
　　躺在床上的夏歌双眼朦胧，仿佛无意识地嘟囔着,
　　“……活跃荧幕多时的虚拟偶像因太过‘暖心’被调查，结果令人大跌眼镜，竟并非对人类粉丝生出爱意的人工智能，而是有人类为利益在背后故意操纵，粉丝发觉偶像背后的人是中年大叔怒而脱粉三十万……”
　　陆行深：“……？”
　　“新培育出的玉米竟然与甘蔗同长，专家品尝过后表示口味很甜，拥有与石榴相似的水分和口感……”
　　陆行深站起身，走到996的那一侧，在床边俯身下来，神情微微认真起来，手掌在仿生人面前晃了晃，
　　“UR996，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夏歌眨了眨眼，“能啊，早安陆行深，你要继续听新闻吗？”
　　陆行深微微松口气，但并未起身，“为什么突然读新闻？”
　　夏歌摇摇头，“不知道，想到就念了……天啊，今天早上竟然有连环交通事故！悬浮车的交通事故一听就很严重吧！”
　　夏歌终于彻底清醒，坐了起来，“为什么会有人试图从高楼跳到行驶中的悬浮车上啊！”
　　陆行深也在旁边直起身，若有所思。
　　没继续听996念叨那些晨间新闻，陆行深迅速洗漱完毕，没等996开始折腾那些早餐食材，先一步带着人出了门。
　　夏歌看陆行深好像挺匆忙的，坐上了车子才问，“我们要去哪儿啊？”
　　“去找李医生。”
　　夏歌听到是熟人，就很放心没继续问了。
　　从今天早上醒来开始，他就突然多了一条联网的渠道，收到了推送的每日新闻和天气播报。
　　星际时代的新闻很有意思，虽然只是一天的，但也有好几十条不同的，足够他打发好一段时间。
　　原本夏歌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很少，除了能从他人的口中知道一些事，就只能通过要完成一些任务时，顺便得到一些资料。
　　要想知道更多的话，倒是还可以趁去上学的时候，顺道去图书馆多看看书。
　　现在多了这个新闻，又多了个渠道，很多图书馆不会写的事情，夏歌也能知道了，虽然不太明白是哪儿来的，但并不影响他高兴。
　　身上时不时就被陆行深装插件，这一次夏歌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是陆行深给他准备的惊喜之类的。
　　直到悬浮车停在一个很眼熟的地方，夏歌被领着走进一个同样眼熟的白色大厅。
　　夏歌在等候的时候微微发愣，想起了上次来这里是做什么。
　　他连忙拉住陆行深的袖子，无比委屈，“我不是病毒……”
　　陆行深态度前所未有的温和，摸了摸他的头发，“我知道。”
　　李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穿着那身白大褂工作服，步伐有些沉，在面对陆行深的注视时，低头轻咳了一声，“那个，我们进去说吧……”
　　“之前给他安的那些杀毒程序有问题？”
　　来到隔音的空房间，刚一坐下，陆行深就开门见山地问。
　　李医生眼神微微躲闪，“啊，这个事情，你听我解释……它其实是有点复杂的，如果是普通仿生人的话，确实会有一点点的副作用。”
　　陆行深眼神微微冷淡。
　　李医生一秒低头道歉，果断道，“对不起！我觉得996还挺特别的应该没问题，就没跟你说，也是想看看结果如何！”
　　为此，他担心结果和自己猜的不一样，会让陆行深不高兴，还特意躲了两天，借口忙工作。
　　结果连续多天，都没见996有被那些杀毒程序影响到，才放心了。
　　没想到不是不被影响了，而是延迟了几天出现情况。
　　他忍不住好奇起来，“所以你是发现了什么样的异常？”
　　陆行深也不避讳，直接当着夏歌的面警告，“这是我的仿生人，你想做实验，自己做去。”
　　“哎呀别生气，也不算是借你的仿生人实验啊，我这可都是正经的杀毒与程序矫正产品，都在卖的，”
　　李医生连忙赔笑安抚，为自己解释，“只是没在你这样的仿生人身上试过而已，不确定效果好不好，下次肯定提前跟你说清楚就是了。”
　　夏歌一开始听不太懂，来回看看两人，困惑不解，“我怎么了吗？”
　　陆行深叹气，懒得亲自解释，“早上。”
　　夏歌想了想，长长地‘哦’了一声，“是说早间新闻吗？那个居然不是你给我的安的，是杀毒软件自带的？”
　　“对对，就是这个，你看到它了？”
　　李医生高兴道，“能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吗？”
　　“没怎么吧，就是我能接收每日新闻和天气预报了而已，”
　　夏歌不以为然地说道，潜意识里似乎觉得这是件很平常的事，“我就顺便给陆行深念了几个。”
　　李医生问道：“只有这个吗？”
　　夏歌点点头。
　　陆行深并不满意这么轻描淡写的说法，“能拒收吗，能不念吗？”
　　夏歌一秒点头，又摇摇头，“我就要念。”
　　“噗嗤。”
　　李医生笑了出来，“对、对不起，我没想到是这个效果……咳咳，那应该不严重，这个只是我们家某些程序附带的弹窗而已，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可以找机会设置一下，关闭这个功能。”
　　“问题就出在这里。”
　　陆行深蹙眉，并未多说什么，李医生心领神会。
　　也是啊，要是有权限修改996的程序，顺便设置关闭弹窗，那也没今天的这些事了。
　　不明所以的，夏歌又在茫然的状态下接受了和不久前差不多的一整套检查。
　　不同的是，这一次，陆行深没有在外面等，而是全程陪在了他的身旁。
　　检查做了一半的时候，夏歌慢了半拍，好像明白了一些事。
　　他拉住陆行深的手指，忽然带着些歉意开口，
　　“陆行深，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不是做错事，”
　　陆行深看着他的双眼，轻声纠正，“你只是有些程序的运作出了点错，这个不能怪你。”
　　程序出错。
　　夏歌努力思考着两者之间的区别。
　　一个是对人类而言的说法，一个是仿生人才会有的情况。
　　一个是主动犯错，一个是被动的？
　　“我不应该突然有那些不受控制的行为，不应该看到了什么就念出来的，对吗？”
　　夏歌觉得好像明白了一些，“那样很烦人吧。我就是没忍住，就好像人看到成堆的大米，就忍不住把手指插进去，看到很脆的按钮，就忍不住按下去一样，你不喜欢的话，我下次就忍住不拿这个吵你了。”
　　是啊。
　　他现在是仿生人了，无论再如何不去想，总会有一些地方和过去不同的。
　　夏歌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带，随着小腿的晃动，鞋带也跟着在空中打晃。
　　如果不是穿成仿生人，而是穿成了猫猫的话，这个时候他也会忍不住去抓晃来晃去的鞋带吧？
　　这样好像不太好。可现在回忆起来，顺应着本能这样做的时候，好像很难发现不对劲。
　　陆行深沉默了良久，在夏歌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忽然再次说道，
　　“没关系。”
　　夏歌抬头看他，虽然每天多了一些碎碎念的内容，但陆行深早上表情那么凝重，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没关系啊。
　　“你不用忍耐。”
　　检查的结果很快出来了，李医生又问了夏歌几个问题，最终确定了问题的源头，
　　“应该是睡眠插件导致的，996平时对自己的程序有着最高的自主权，但是在休眠状态下，会完全变回程序的初始状态，运行一切既定的程序。”
　　李医生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都带了几分不可置信，“陆行深，你居然给他安了睡眠插件？等一下，他的检查显示弹窗只出现在他刚刚醒来的2分钟内，这么短的时间……”
　　2分钟时间而已，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够996醒来，起床，一路念着弹窗内容，敲开陆行深的门，在他面前继续念吧。
　　陆行深不是会一秒就开门的人。
　　李医生深吸一口气，音量都不受控制地高了三度，用看禽兽一般的目光震惊看向陆行深，
　　“你们昨晚睡在一起了？！”
　　陆行深：“……不是，是……”
　　不是你想的那样。
　　夏歌笑着点头，完全没有多想，诚实道，“是啊！”


第41章 赞美鲜花
　　李医生震惊无比,面色复杂地把陆行深单独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到最低，说悄悄话，
　　“人不能,至少不可以……”
　　陆行深用看变态的目光看他,“思想龌龊。”
　　李医生：“……”
　　陆行深：“以己度人。”
　　李医生：“我对仿生人才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比起李医生在那边嘀嘀咕咕,夏歌并没有多想，他耳朵里还连着数据线,面前是一个打发时间的打地鼠小游戏。
　　比起夏歌以前见过的打地鼠,这个桌面上的地鼠要更难一些,不是3x3的九个格子，而是6x6的36个，打起来需要反应更灵敏，如果跳出来的不是地鼠,是炸弹,打错了还扣分。
　　李医生说,这样的小游戏有助于让他放空大脑，降低自身思维程序对检查的数据干扰。
　　还挺好玩的。
　　等到分数从325一路蹦到3750，另一个仪器终于发出滴滴声，检索完毕。
　　李医生也和陆行深聊完了,回头一看这个分数，微微讶异。
　　夏歌暂停手中的游戏,兴奋地抬头看过去，“怎么样，是最高分吗？”
　　他以前还是人类身体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这么厉害的反应速度！
　　李医生张了张嘴，忽然有点不忍心告诉他事实。
　　是最低分。
　　最终,他委婉地夸奖道，“比我强多了。”
　　但是陆行深好像分数都能更高一些。
　　夏歌满意地笑了。
　　当着面，李医生不好问什么，陆行深没这个烦恼，他的智脑外设在手杖顶端，操作起来隐私性非常强，手指轻点几下，就发出去一条消息。
　　【不是程序出错。】
　　意思是提醒李医生，虽然这方面意外的成绩很差，看起来像人类一样容易出错，但并非是996的程序出了问题。
　　李医生有些困惑，特意出去找地方回消息反问，
　　【你故意设计成这样的？确实看着非常人性化了……】
　　太过完美的仿生人，甚至因为陆行深有些地方太冷静完美，都会被说仿佛像个机器。
　　996能有这样微妙的特征，也算是为仿生人的身份多上了一层保险。
　　陆行深淡定回复：
　　【不是我，是他自己弄的。】
　　准确来说，经过反复的检查，程序在996觉醒了自主意识后，出现了不少的自主修改情况。
　　变得更加活泼，冲动，也更加容易出错。
　　外界没有了对996主程序的最高权限，无法直接修改，但陆行深靠着次一级的权限，还是能查看部分内容，并适当增加插件。
　　李医生到这里又有些不解了。
　　是为了更接近人类吗？
　　在程序中增加容易出错的内容，对一个仿生人来说有什么好处？
　　李医生抱着不解的心情，看完了陆行深的消息，重新推开那扇门进来。
　　耳边忽然响起了规律的节拍和音乐声。
　　他闻声看过去，发现996又在玩那个打地鼠游戏了。
　　不同的是，这一次多了个配乐，是996自己‘唱’出来的，旋律有点熟悉。
　　而为这个旋律打节拍的……
　　竟然是手中那个打在地鼠头上的锤子。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节奏感十足，和旋律应和在一起，颇有种搞怪的玩法。
　　小仿生人似乎颇为喜欢这样自创的玩法，敲打得不亦乐乎，早就不在意打地鼠的分数如何，有时候为了确保节拍的完整，甚至连扣分的地雷也打。
　　到后面，干脆把地雷被击中的轰隆扣分音效也加入进去，成为整个‘乐曲’的一部分。
　　刷拉拉一曲演奏完了，夏歌满意地关掉游戏，收起锤子，转头看向陆行深。
　　陆行深对此景象适应良好，脸上没多少惊讶的色彩，只淡淡投去视线，
　　“玩好了？”
　　夏歌点点头，离开椅子，对着陆行深仰起头，让对方帮自己摘掉耳朵里的数据线，自然而然牵起他的手，跟着就要离开这间屋子。
　　李医生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继续去下个房间，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
　　他想起那个旋律为什么这么耳熟了。
　　那不是他们家杀毒软件弹窗广告的背景音吗？这也行？
　　……
　　夏歌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知道不是来把自己当病毒杀掉的了，比上次来做检查更加放松自在，全程该玩玩，该发呆发呆，紧张的人反倒成了陆行深。
　　好在过程都很顺利，经过排查，UR996的程序运作和之前有所不同，但其它结果和之前基本一致，可以确定就是杀毒软件的弹窗在干扰。
　　到了最后，做完全部的检查，就可以带他去卸载那些杀毒软件了。
　　李医生专门在旁边告知注意事项，“996的情况比较特殊，在他身上删除数据和程序远比增加要难，保险起见，最好还是先进入关机状态再进行下一步。”
　　陆行深微微蹙眉。
　　看出他的不情愿，李医生劝了句，“就三分钟的事。”
　　陆行深转向996，曾经很怕被丢掉的仿生人此刻毫无危机感，还反过来笑着捏捏他的手，“我会好好配合的，等修好了我们就回家啊。”
　　夏歌是真的没有感觉到害怕，关机一会儿而已，对他来说，无论是三分钟还是几个小时，都不会察觉到多少时间的流逝。
　　陆行深却只是在他头顶轻抚了一下，“睡一觉吧。”
　　夏歌试探着又问李医生，“睡一觉也可以吗？”
　　李医生思考片刻，点点头。
　　区别应该不大，杀毒程序既然能趁着996进入休眠而偷偷加载弹窗功能，那自然也能趁这个时候卸载。
　　夏歌闭上眼睛，非常听话配合地小睡了一会儿。
　　主动进入睡眠，和被动关机果然还是有区别的。
　　能感觉到朦胧中有什么在发生，也能感觉到时间没过去多久，就被唤醒。
　　夏歌不是很明白陆行深在紧张什么，但总算一切还是顺利的，杀毒程序都被清楚干净，陆行深直接带他上了悬浮车，径直回家。
　　两人刚刚进了屋子，外面就下起小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像是细密的珠帘，伴随着没有多少雷电，只有些许的微风。
　　夏歌跟着陆行深一起进了有窗户的房间，贴着窗户看外面的雨。
　　研究所里有窗户的、有落地窗的房间很多，夏歌就不想一个人呆着，承诺了不给陆行深捣乱，一直就在陆行深做实验的房间坐着，安安静静地看雨。
　　云层遮住了天空，阴暗暗的，在雨水的冲刷下，花园里的草木都被打得摇摇晃晃，积水汇成一条条溪流，带着灰尘和泥土离开。
　　夏歌瞧完了花园，又去瞧远处，电子眼让他的视力比常人好上了太多太多，能清晰地调整焦距，看到非常远的地方，依然风景清晰。
　　远处的楼房，绿化，顶着风雨依然在穿梭的悬浮车，以及被雨水打落的瓢虫。
　　数不清的雨滴打在积水上，激起阵阵涟漪，有行人似乎从远处的街道匆忙行走，透明的空气伞让他身上滴水不沾，但鞋子还是不能幸免。
　　哇哦，水坑。
　　夏歌看着风景，有点心痒痒，一边嫌弃自己这样似乎有点幼稚，一边发自内心地冒出想淋雨，想踩水坑的想法。
　　这些雨水也太干净了，看起来就算踩进去也不会让鞋子太脏。
　　但是不行，衣服也好，鞋子也好，都是陆行深给买的，陆行深喜欢干净，最讨厌自己的东西变脏。
　　夏歌努力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继续看着花园。
　　时间过去了不知多久，陆行深沉浸在自己的实验中，也忘了注意旁边的仿生人为何这么长时间一动不动，安静到不发出一点声音。
　　等到两人都回过神来的时候，一缕阳光穿透已经变薄的云层，顺着窗户，透过夏歌的头顶，照在陆行深面前的桌上。
　　雨停了。
　　夏歌忽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两只手都贴在玻璃上，凑近了认真看着窗下，
　　“陆行深！”
　　陆行深也被阳光晃到，考虑要不要拉下窗帘，改为开灯。
　　他看向996，露出没太多兴趣的询问眼神。
　　“花开了！”
　　夏歌从窗前的椅子跳下，忽然兴奋起来，快步到陆行深面前，“花园里好多不认识的花！我可以去摘吗？摘了好像不太好，我可以再种一些吗？”
　　花？
　　陆行深以往绝对不会注意这种东西。
　　与墙壁、栏杆无异的摆设而已，无论是开花结果，还是枯萎死去，他都不曾多看一眼。
　　也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人都热衷于种花摆花。
　　长时间的集中精神让他有些疲乏，陆行深揉了揉眼角，嗯了一声，“摘了放哪儿？”
　　倒不是真的关心这个问题，只是想确认996不会像贴照片一样，在研究所的每个角落都摆满鲜花。
　　“对哦，我还没有花瓶，我可以用之前的牛奶瓶洗干净做花瓶吗？我就摆在自己屋里！”
　　夏歌认真考虑起来，“卫生间也摆两朵好不好？”
　　“我不用。”
　　陆行深挥挥手，算是允了，只要不在他卧室内的卫生间摆，随他去。
　　夏歌欢呼着跑出去。
　　来到玄关，他特意在鞋柜翻了翻，找到了一次性鞋套。
　　不但防尘，还防水，套好之后，快乐地跑进了还湿漉漉的花园。
　　上一次来到这里时，夏歌只发现了迷桑果，其它的植物都绿油油的，但是没多少花。
　　然而今天下午，他非常有耐心地看了好几个小时的雨，亲眼看到无数花骨朵缓慢绽放的过程。
　　那些看起来都是野花，长得不太规律，也各不相同，有鹅黄色，粉色，白色，还有紫色的小碎花。
　　夏歌小心注意着脚步，不要不小心踩坏了，挑选了几朵大大的花，以粉色、橘色为主，然后摘了几颗作为点缀的紫色碎花。
　　他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全程都挂着笑容。
　　虽然还不能闻到有多香，但已经足够令人满足了。
　　非常漂亮，非常的生机勃勃，现在就插进有水的花瓶里，还能绽放好几天的样子。
　　花瓣上还挂着水珠，夏歌没有特意把它们甩掉，抓紧时间带着花回到自己的房间，把牛奶瓶剪开，清洗干净，加水当做花瓶。
　　然后再次用拍立得留下几张漂亮的照片。
　　看着照片，夏歌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还不行，带着花和花瓶，去找陆行深。
　　陆行深又在喝咖啡，看了看他手里的花，“怎么了？”
　　夏歌把拍立得塞到他手里，“陆行深，帮我拍照片吧，要我抱着花的合照，好不好？”
　　陆行深没有拒绝，只是有点意外，
　　“你很喜欢花？”
　　他以为996会等到有了嗅觉的功能，再对这样的植物产生兴趣。
　　夏歌思考了片刻，“很漂亮啊，很棒，看到了就会心情好吧？”
　　他稍微站到了远一点的地方，高兴地站好，抱好花瓶，准备好被拍照。
　　仔细想想，夏歌觉得自己最喜欢的并不是花。与其说是非常喜欢，不如说是觉得好新鲜。
　　他低头摆弄着那几朵花的位置，尽可能想让它们呈现出最好的镜头。
　　陆行深拿着拍立得，并未急着给他拍照，而是忽然拉开旁边的抽屉，拿出那一对毛茸茸的羊耳朵，来到他的身前，动作利落地为他换上。
　　夏歌动了下耳朵，嘿嘿笑了。
　　陆行深低头问他，“怎么不吵着要嗅觉了。”
　　他以为，面对这样绽放的花朵，知道花会很香却闻不到的996会更加不甘心，更加着急地向他索要嗅觉。
　　可是没有。
　　面前的仿生人看起来心满意足，兴奋的心情不带丝毫作为，像是能得到这几朵花就足够了。
　　夏歌没有否认，点点头道，“有嗅觉当然很好啊，可是现在这样也很好，它们不是很漂亮吗？回头我还想给这个临时花瓶染上颜色，白色的好像太单调了？”
　　至少可以碰到，可以亲手摘，还可以摆在他的窗边，每天醒来的时候，看到阳光也看到花。
　　是真正的活生生的花，不是假花。
　　夏歌低头垂下眼，不敢说自己没有花粉过敏已经很高兴了。
　　不，准确来说，他上一世过敏源太多，不光是花粉，还有各种各样的东西不能碰，鹅绒，油漆，青霉素，等等等等。
　　于是在他曾经有过的愿望清单里，其中一项就是亲自采摘喜欢的花，养在窗边，后来觉得养花很奢侈，把这条愿望改为了抱着喜欢的花朵合照。
　　在他还相信着自己也能长命百岁的时候，这样的愿望清单可是有好几十条那么长的。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原来没有忘，只是后来不敢想了。
　　夏歌抬头，将其中一朵花拿起来，凑近陆行深，
　　“你喜欢这种花吗？这个闻起来香不香？”
　　淡淡的雏菊香气飘到了鼻尖，陆行深低头看着996，看向他手里的花，点头。
　　夏歌笑了，“我也觉得，肯定是香的吧，尝不到味道的食物可能翻车，但是我总不会运气差到刚好摘了臭臭的花。”
　　陆行深后退几步，为他拍下一张阳光正好的照片。
　　照片里，仿生人摆弄着手里的花，人比花更加生机勃勃。
　　他瞧着照片里的人，那样的笑容里似乎有一些东西正在改变，是代码与程序无法解释模拟的东西。
　　就像是……
　　夏歌接过他手里的照片，把花瓶放到一边，两只手捏着照片的边角仔细看了又看。
　　“陆行深，我们再拍一张合照好不好啊？回头等德叔在的时候，帮我们拍。”
　　陆行深看向他，没有说话。
　　夏歌看着照片由衷感叹，眼睛笑得弯起来，“感觉好棒，要是能每天都有这么好的阳光就好啦。”
　　陆行深：“好。”
　　就像是……又满足，又想要更多。
　　是想要一直活下去的那种笑容。


第42章 赞美嗅觉
　　夏歌拍完了照片,带着花瓶回了自己的房间。
　　窗台很窄，不太适合放太多东西，但好在花瓶也不大，夏歌试了试,找到了一个看起来比较稳当的角度摆好。
　　能够不经人悉心打理,也在花园里随意长大的野花似乎非常好养活,生命力顽强，被这样随意放点水插在花瓶里,到了第二天的时候依然娇艳欲滴。
　　夏歌睡了一宿的好觉,没再乱做梦,打开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窗前的花，然后打开窗户，让这些花也吹吹微风。
　　然后在去做早饭前，给花瓶换上新鲜的水。
　　自制花瓶和野花的照片,夏歌几乎给认识的人都发出去了一张。
　　一天过去,就收到了好几个回复,其中陈笑年说得最多。
　　【照片真不错，你很有镜头感，说起来我家花匠最近也种了很多新的花，说是最近的天气适合,你有没有喜欢的花？我这里应该有多余的种子可以送你。】
　　种子？
　　夏歌看着这条消息，还附加了一张陈笑年家里的花园照片,那一片郁郁葱葱的花海看着他很是眼馋。
　　要是能在窗前的花园里种更多的花，那当然是最好不过！
　　夏歌高高兴兴出了门，迅速冲到楼上厨房，正巧撞见陆行深要吃营养剂，连忙拦住,“一起吃早饭吧！吃我做的三明治好不好，不吃这个了，一起吃三明治吧！金枪鱼肉的！”
　　陆行深颇为无奈地看着他。
　　夏歌继续道，“我可以在花园里种花吗？”
　　“嗯。”
　　陆行深没放在心上，放下营养剂又出去了。
　　得到了应允，夏歌做三明治更加动力十足，一边照着菜谱准备面包、鸡蛋、西红柿、酸黄瓜之类的，一边开始考虑要跟陈笑年要哪种种子比较好。
　　不过，不太了解花的话，也可以等有机会去学校的图书馆查查了……
　　约莫是受了能种花的心情影响，夏歌在制作三明治的时候，给陆行深的那一份加入了超多的金枪鱼肉，酱汁也挤了很多，看起来整个三明治都厚厚的。
　　三层面包都涂抹了黄油，轻轻地烤过，带着诱人的焦黄色，看起来非常有食欲。
　　夏歌直接在实验室之一里面找到了陆行深，把三明治放到了他的手边。
　　他就知道，陆行深哪里那么好说话，被阻拦吃营养剂，居然就直接工作把早饭给忘记了。
　　见陆行深没太大反应，夏歌忍不住小声催促，“再不吃就冷了，牛奶也会冷掉的。”
　　陆行深错眼看了一下，似乎还不是很想放下手头的事，嗯了一声，但过了三分钟依然没动。
　　夏歌就也捧着自己的那一份，跟着等，等了几分钟又忍不住要催，担心陆行深会生气，还不敢太大声，
　　“不好好吃饭如果胃疼的话，会非常疼非常难受的……”
　　陆行深正用工具捏着一根细如蛛丝的仿生神经线，听到了，但关键时刻，眼神都不愿错开——在他看来，连续忙碌的几个小时里每一秒都是关键时刻。
　　夏歌继续趴在桌子边，小小声地嘟嘟囔囔，“胃疼的话会反酸的，胃袋里还会像火烧一样，严重了喝热水都不管用，不停冒冷汗，严重了还要进医院，而且会不再能吃冷的和辣的，只能吃没什么味道不好吃的东西……”
　　陆行深呼出一口气，暂时放下那一丝神经线，揉揉眉心，转身面向仿生人，看起来真的有点不高兴了。
　　虽然本来就是一张不怎么笑的脸，但时间久了，那些细微到要用放大镜分别的表情，还是能瞧出高兴与否的。
　　夏歌一秒闭嘴。
　　在他以为自己要被责怪的时候，陆行深低沉的嗓音传来，
　　“谁跟你说的这些？”
　　乍一听，好像生气的对象不是他？
　　夏歌愣了一下，“没有谁啊，我自己知道的。”
　　总不能说是经验总结吧！
　　陆行深揉揉眉心，刚才盯着看细微的东西太久，加上刚醒来，眼睛有点酸涩，
　　“人类说的事情，不要什么都信，有可能是骗你的。”
　　“喔……”
　　“尤其是……”陆行深斟酌着用词，微微犹豫，“故意吓人的那种。”
　　吓唬仿生人算什么本事。
　　“吓人？”
　　夏歌的思维没转过来弯，反思着自己什么时候被吓到了，好像没有。
　　陆行深看向他的眼睛，不知是不是还未从严肃的实验状态里脱出，神色中还带着几分认真，
　　“你不会生病。”
　　夏歌微微一怔。
　　陆行深：“所以无论是牙疼，还是胃病，你都不需要去了解。”
　　仿生人不会拥有人类的病痛。
　　真好啊。
　　到了现在，哪怕早就知道这件事，但听到陆行深郑重地提出来，夏歌还是感到很神奇。
　　又神奇，又庆幸。
　　说归说，陆行深还是一手拿起了自己的那个三明治，一边看着屏幕里的数据，一边吃了起来。
　　夏歌其实吃不出温度冷热的区别，也跟着拿起吃，因为太有食欲，没几口就吃光了，捧着牛奶咕咚咕咚。
　　最后一口牛奶下肚，夏歌忽然想到，不对哦。
　　被绕进去了。
　　夏歌放下杯子，凑到陆行深面前，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和语气，一本正经道，“人类会生病。”
　　陆行深：“……”
　　夏歌：“所以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都需要认真对待，及早养生。”
　　陆行深默默地也咽下最后一口，一些平日里被刻意忽略的感官，在这时变得鲜明起来。
　　温热的触感顺着喉咙，让胃部跟着热起来，牛奶不知道是不是放了糖，带着一股香甜的味道。
　　“所以陆行深，你不要生病啊。”
　　夏歌学他的模样，学得一板一眼，但下一秒就恢复原形，手臂支撑着脸颊，歪着脑袋嘟囔道，
　　“人生病了不但会难受，如果感冒鼻塞了，还会闻不到气味，太亏了。”
　　夏歌回想着，依稀还记得很多东西的气味。
　　虽然没有多少花香，但是牛奶的香气，黄油面包的香气，修剪过的草坪，下雨后的气味，香皂的味道，他都记得很清楚。
　　陆行深拿出纸巾，也递过去给996一张，擦净嘴和手指。
　　他本想说，这种小事他无所谓，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声“好”。
　　和手下的研究相比，和无数人等待着他的成果、作品相比，这样的小事都无关紧要。
　　陆行深也曾经努力增强体质，避免身体出现不适，但也仅仅是认为疾病和仔细地用餐一样浪费时间和精力。
　　但这些终究没有说出口。
　　陆行深脑海中的某个念头终于成型，简单收拾过后，他直接拉起996的手腕，去了另一个房间。
　　夏歌到现在稍微摸出点规律了，研究所这么大，并不是为了气派，看起来每个房间的功能还是不太一样的，摆放的研究设备也不太相同。
　　刚才的那一间，似乎放了更多的硬件，陆行深在反复调试着什么东西，细微处的操作也能借助到仪器辅助，但和程序编码关系不大。
　　挪到另一个房间后，陆行深左手在智脑上输入指令，房间的墙壁、地面的各处的机关便跟着启动，展开弹出一个个柜门或器械。
　　几乎每一个研究所内的房间，都附带着类似的保密机关，夏歌一开始只觉得非常新鲜，看着很有科技感，炫酷极了。
　　现在看着，忽然意识到配合智脑使用的话，这种机关的作用应该不是为了节省空间，或者耍酷，而是防盗。
　　要是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人偷偷溜进来了，应该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找不到也打不开吧。
　　“过来。”
　　地面放着一个椅子，陆行深在那里朝夏歌招手，“坐。”
　　夏歌快步过去，想都没想地两腿一跨，抱着椅背坐下了。
　　陆行深看着他这个完全不标准的坐姿，沉默两秒，最终懒得纠正，直接开始正事。
　　“张嘴。”
　　夏歌依然配合张嘴，耳边也连接了新的数据线，然后感觉口腔和鼻腔里的知觉忽然麻痹了。
　　好在他完全不需要呼吸，就这样发愣了几秒，眼睛猛地一亮。
　　是嗅觉吗？！陆行深要给他加嗅觉感官了！！
　　然而这样大张着嘴不能乱动的姿势，完全不方便他乱说话出声，夏歌拼命眨眼，试图用眼神传达自己的感激与喜悦。
　　陆行深完全会错意，“累了就闭眼睡一会儿。”
　　夏歌发出模糊的呜呜声抗议，他不要睡！他要见证奇迹的时刻！
　　半晌，因为太过无聊，夏歌发着发着呆，还是没忍住闭眼了。
　　睡眠插件太过强大，以至于他甚至做到了半梦半醒的浅眠。
　　夏歌有意识地保留了对外界更多的感知，因为房间里太安静了，才得以眯了很久。
　　再次回过神，慢慢让他醒来的，是恍惚梦到的一片白色。
　　白色的墙壁与天花板，耳边有滴滴答答的水声，仿佛能看到护士拿着小瓶子，正在喷洒消毒的药水。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熟悉的病房，正像平时一样昏睡着。
　　不对。
　　夏歌猛地睁开眼睛。
　　不是梦里梦到的消毒水味道……是真的！
　　“醒了？”
　　视线之内，陆行深微微俯身，低头仔细地观察着他，“嗅觉插件还需要一定的调试，你先继续坐着。”
　　夏歌感觉鼻腔口腔都渐渐恢复了知觉，也不知何时闭上了嘴，他深吸一口气，果然，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不是错觉。
　　是哪里来的呢？
　　他吸吸鼻子，身体顺着气味向前凑过去，本能地贴近面前那一片洁白的衣角。
　　是陆行深衣服上的味道。
　　他真的能闻到气味了！！是真的？真的啊！
　　很淡的消毒水的味道，一般人也许会觉得刺鼻、奇怪，夏歌却只感到无比地熟悉与亲切。
　　他好奇地仰起头，双眼明亮，毛茸茸的耳朵尖一晃一晃，想要再次确认一般又吸吸鼻子，想继续顺着气味闻过去，还想再凑近一些，猝不及防对上了陆行深低垂着的眼眸。
　　一根手指抵在夏歌的脑门，阻止他仿佛没睡醒般的小狗行为。
　　“别乱动。”
　　“喔。”


第43章 赞美花香
　　陆行深轻轻拿起一根黑色的布条,遮住了996的眼睛，在脑后绑好。
　　嗅觉制作地比较匆忙，还需要进一步调试，确认没有问题,他才好放心让996去接触更多气味。
　　调试的过程非常简单,陆行深依次拿起一些不同气味的样品,放在996的鼻子面前，让他形容这种气味。
　　至于各种气味应该对应着什么样的物品,这一类的信息已经提前导入了。
　　一开始只需要分辨香和臭,后来则要具体到更靠近花还是树叶,食物还是化学制品。
　　随着调试的进行，陆行深时不时还在仪器上微调数据，以修整精度。
　　如果嗅觉太迟钝，分辨的能力太弱,会不够方便。
　　反过来也一样,如果嗅觉太过敏锐,接收到的信息太多，他担心996会每天沉迷嗅来嗅去，甚至被这样的感官干扰到正常言行。
　　最后一次调试时，夏歌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清香。
　　很香,很自然，不刺鼻,他很喜欢，但数据库里并未记载这种香味。
　　他过去有限的记忆里，也许有接触过这种气味，但他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不确定是真的闻到过,还是他梦里出现的错觉。
　　夏歌闻了闻，没有闻出来，忍不住抬起手，向前摸去。
　　他的手指试探着，在虚空中摸索，陆行深的手一动不动，静静等待他慢慢找到自己在哪儿。
　　温热的手指碰触到硬质的衣袖，微凉的手腕，沿着手腕来到手掌，小心翼翼地摸到了那只手中拿着的、正散发出清香的东西。
　　柔软的，薄薄的，层层叠叠。
　　是一朵花。
　　陆行深说过，调试过程中不可以摘下眼罩的。
　　但夏歌并非严格执行一切指令的仿生人，他笑了一下，就用另一只手扯掉了遮在眼睛上的黑布。
　　“好漂亮的花！”
　　夏歌高兴地接过这一朵，发现陆行深开始收起仪器了，抬头问他，“给我了吗？你从哪里变出来的这一朵？”
　　陆行深点头嗯了一声，然后朝着窗边看去。
　　“不是我变出来的。”
　　夏歌：“嗯？”
　　陆行深：“是它自己长得太突出，凑巧被我看到了。”
　　夏歌也顺着看向窗口，透明的玻璃外侧，果然有几片探头探脑的茎叶，正微微摇晃着，像是不久前还被谁碰过。
　　哇哦。
　　再看陆行深，已经摘了手套在洗手了。
　　夏歌把耳朵支棱起来，一眨不眨盯着他洗手，擦干，收拾好，然后用问询的目光看过来。
　　“我想出去玩。”
　　陆行深目视着他，静静等他说完后半句。
　　夏歌：“去找陈同学一起学习！”
　　陆行深沉默了一秒，问他，“学习？”
　　仿生人的知识输入，不是几秒钟的数据传输就ok了吗。
　　夏歌：“预习？”
　　陆行深看着他那个笑容，忽然间明白了，重点不是预习还是学习。
　　是仿生人想出去闻闻外面的气味了。
　　也就是他也许会拥有非常安静的独处时间。
　　陆行深：“可以。”
　　管家今天在研究所还有别的工作，陆行深直接致电给李医生，两人还谈了会儿价钱，最终定在了三还是五的开头。
　　夏歌不太了解这个时代的金钱概念，只买过一两次东西，但还是觉得后面跟的零太多了。
　　他忍不住小声问，“让李医生陪我出门要给这么多钱吗？”
　　难道他想都没想提出的请求，要让陆行深破费这么多？
　　那他是不是应该学会自己控制悬浮车，自己认路？
　　“不，是他要给我钱。”
　　他没说的是，UR996作为一个拥有了独立意识，并且似乎拥有情绪功能，完全可以作为珍贵的个体被藏起来的。
　　对于李医生这样的半个同行来说，能直接接触、观察这样的仿生人，不按照真实价值付费已经算是情分。
　　陆行深淡定回答着，然后将林玉音接下来整个学期的课表、电子教材、基础知识直接传输给996。
　　陆行深看起来还有很多事要忙，夏歌就没再打扰他，动作迅速地去换好了鞋袜，坐在门口等李医生。
　　就在刚才，陈笑年又发来了消息，说如果他今天能来家里做客的话，还想请他帮一个忙。
　　夏歌觉得一定是和学习或者作业有关的，一口应下，然后把自己很快会过去的消息发给陈笑年。
　　之前的小组作业刚过去不久，他们四个人的得分都还算不错，陈笑年也感到很满意，就是因为突然被偷作业的事，外加上校对这类项圈定性，作业成果只能停留在了纸面上。
　　李医生来的很快，看到夏歌又摘掉了羊耳朵，似乎还有点失望，吐槽了一句陆行深是小气鬼。
　　夏歌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第一次闻到了悬浮车的金属味道。
　　真好啊。
　　夏歌高兴地想着，还好不是浓浓的汽油味。
　　要说有什么不喜欢的味道，也就只有汽油味了，并非气味本身让他讨厌，而是还活着的时候，只要坐车闻到这个就会晕车。
　　晕车的感觉很糟糕，头晕，想吐，五脏六腑都翻江倒海。
　　现在已经不会有这种感觉了。
　　夏歌高兴地和李医生说着有嗅觉的快乐，说着自己打算弄一些种子回来种，然后突然来了兴致，在脑海里记录起一个计划表。
　　想要品尝的食物，是要看的风景，想要尝试的事情，事无巨细，一个接一个写了下来。
　　因为是在脑海内直接进行的，存在数据内不会忘掉，夏歌只是一边补充完善着，一边嘟囔了几个。
　　李医生也只是在车上闲聊，听他要做这样的计划，也觉得有些意思，表示愿意进他所能地帮忙。
　　仿生人的心愿——这种东西怎么说都是有意思的事。
　　听到996想要玩一次蹦极，李医生跟着思考起来，“这个倒是有些难度。”
　　夏歌也点点头，“我太沉了，而且没法减肥，一般的绳子好像确实不行。”
　　李医生打了个响指，“没关系，我试着帮你找合适的材料，做个专门能给你用的蹦极安全绳就好了。”
　　两人一言一语地说着，夏歌记录出想做的事情们，李医生时不时听一耳朵，也在智脑上记录下自己能帮忙的点，不知不觉就到了陈笑年的住处。
　　和想象中不同，房子并非带着大院落的别墅，而是一个高层公寓的10层，一层两户，要坐电梯上去。
　　夏歌在门口还没找到门铃，陈笑年已经来开了门，身上穿着咖啡色的圆领居家服，看起来就像个平凡的年轻人。
　　“进来吧。”
　　陈笑年把他迎了进去，在玄关为他准备好客用拖鞋，
　　“不好意思，让你先来了我自己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条件没有那么好，我平时学习的时候不想被打扰，就会在这边。”
　　房子看着也不小，两室一厅的布局，客厅也带着一扇落地窗，每个房间都很宽敞。
　　“其中一个卧室被我安排成了书房，回头我们忙完了，再带你去我们主家看看我妈种的花。”
　　落地窗外的阳台上，放着一个三层的花架子，一个个花盆摆放整齐。
　　阵阵果香、花香、草木香铺天盖地地朝他涌来，让夏歌有些出神，步伐都比平常要慢，由衷感慨，
　　“这里好棒啊。”
　　陈笑年客气地笑笑，“哪里好？就是凑合住住的，总被嫌弃呢。”
　　他平时不乏听到些许客套话，实际上如何被嫌弃，被揣摩，他也见多了。
　　越是见多了，越是觉得只有学习是唯一令人感到快乐的事。
　　“哪里都好，”
　　夏歌站在落地窗前，顺着那一股风仔细地分辨着花香，试着将那些不同类型的香气和不同的花一一对应上，
　　“阳光特别好，从这里看出去的风景也好，面朝着不远处的公园，有公园在附近，也就没有高楼挡住看日出，而且这些花也养得特别好，它们也能晒到太阳，淋到雨水，整个房间都会变得香喷喷吧。”
　　他说着，拿出兜里的拍立得，笑着问陈笑年，“我能在这里拍个照片吗？”
　　陈笑年从怔愣中回神，点头答应。
　　前方的夏歌便开始找距离，找角度，蹲下身来，仔细为阳台与天空拍照。
　　“这个公寓的阳台这么多，养了花的人很少呢，如果有小鸟要飞过来，肯定也是飞到你的阳台上。”
　　夏歌说着，拍完照片在阳台栏杆上看了一圈，露出惊喜的笑容，“哇！你果然有在偷偷喂小鸟吧？好棒！是从公园飞过来的鸟吗？”
　　“嗯。”
　　陈笑年也走进了阳台，迎着阳光看向远处，“谢谢你注意到这些。”
　　夏歌抬头看他，微微疑惑，“不用感谢这个啊。”
　　陈笑年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表达。
　　不夸他为人低调不炫富，也不嫌弃他丢陈家的脸，或是说他太过幼稚，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仅仅是这样真诚纯粹的认同，不带任何其它杂念的夸赞这个住处，对他来说，反而是最罕见、珍贵的东西。
　　“算了，说正事吧，这次想让你帮忙的，还是芯片的事。”
　　陈笑年和他走回客厅，将一个项圈摆在了桌上，
　　“之前的那次作业，因为涉及容易被犯罪分子利用的技术，被封存了档案，但是我认为稍微改进一下芯片技术的话，它还是可以变成一个安全、合法的技术的。”
　　夏歌拿起那个项圈，意外道，“封存？其它项圈都被没收了吗？”
　　“是的。”
　　陈笑年点头，顺便给两人倒茶，“自从悬浮车的推广应用，成为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的东西，每年因此死伤的鸟群就不可计数，按照我原本的计划，这次作业取得成功后，下一个课题就能研发让鸟群自主规避悬浮车的技术。”
　　夏歌想到了阳台上的那些种子，恍然大悟。
　　陈笑年：“但是导师认为这样的课题太危险，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让我换方向，我想提前完成它，直接用成果证明它可以是安全的。”
　　夏歌也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尽力和你一起完成的，毕竟是关乎这么多鸟群的事。”
　　至于安全问题，为了避免再次被偷芯片，他们完全可以秘密进行，他也可以试着为程序加密，确保被偷走了也无法被盗用。
　　茶水很香，夏歌端起茶杯，没有喝，就这样捧在面前细细地闻着。
　　陈笑年又说道，“当然，不是免费让你出力的……作为报酬，我稍微调查了一下你可能会需要的帮助。”
　　夏歌眨了眨眼，没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帮助？”
　　“先声明一下，我不是什么仿生智能威胁论的拥护者，所以对这种事并不排斥。”
　　陈笑年轻咳了一声，压低了嗓音说道，“在思考给你什么报酬比较合适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仿生人，他认为仿生人在觉醒后，都会想要一张自己的脸，或者自己的嗓音之类的。”


第44章 赞美秘密
　　刚刚改装过鼻子, 夏歌觉得自己的嗅觉有点过于灵敏。
　　比如他从陈笑年的提议里，就嗅到了在作死边缘反复横跳的味道。
　　不管是陈笑年想做的事，还是打算给的报酬, 听上去都非常危险。
　　夏歌默了默，又看了看窗外的天, 微微惆怅，最终还是说出了心底的疑问，
　　“你该不会是……去了黑市吧……”
　　潜意识里, 夏歌认为黑市这种地方也好，做一些接近违禁的仿生人也好, 如果是陆行深来做, 就没有问题。
　　但突然间陈笑年要去黑市，要偷偷制造这些东西，夏歌猛然就恢复了正常人的认知, 开始担忧被抓了怎么办，不抓被查了也够喝一壶。
　　陈笑年拿起桌上自己那杯茶, 抿了一口后, 笑而不语。
　　竟然算是默认了。
　　“看来你已经知道黑市了, 那我就放心多了。”陈笑年呼出一口热气, “本来还担心我会带坏你呢。”
　　夏歌：“……”
　　不，这完全不应该让人感到安心吧。
　　陈笑年的眼型接近桃花眼，乍一看很难让人反感讨厌，又不似标准桃花眼那样惹眼, 线条更偏圆润无害，天然带着无害朴素的气质。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只要他想，就能成为最平凡的路人甲, 好像仅仅是一个学生，一个年轻人，一个普通人。
　　哪怕在知道他是厉害的陈家的人，是那次酒会的主办方，夏歌也对陈笑年没有太深刻的其它印象，只记得他是陈同学，是知道自己的秘密、依然对自己很好的朋友。
　　于是在陈笑年终于展现出‘陈家少爷’那一面的时候，夏歌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真的没问题吗？”
　　“没关系的。”
　　陈笑年用非常理所应当的语气说着，“只要不碰触底线，以科研、学术为目的和结果的研究，一般都不会被问责。”
　　这也是他们那些项圈量产了上百个也没问题的关键。
　　他对着夏歌笑道，“你也是，只要把握好那个度就行，如果没问题的话，我可以介绍那个仿生人给你认识一下。”
　　“我觉得……”
　　夏歌思考了一下，“没问题吧，不过，还是不要让其它人看到我现在这样。”
　　“那是当然。”
　　陈笑年自认在保守秘密这方面做得还可以，“那我们这就开始？”
　　上次作业剩下的项圈被拆解开来，以其中的芯片为研究材料，加以改装。
　　“这些是我已经准备好、整理出来的材料，不知道能用到多少，也可能后期不够，还要继续去查，”
　　陈笑年说着拿出了一个存储卡，然后望着夏歌，“这个之后你有空的时候，如果信得过我再试着导入吧，今天要用的资料我们就先看着？”
　　夏歌也不太确定这个卡怎么用，看起来和他以前见过的sim卡有点像又不太一样。
　　俩人一起进了书房，当天会用到的资料，被陈笑年直接借助智脑全息投屏出来，可以直接查阅。
　　书房并不小，三面墙都是书架，中间的桌子比台球桌更大一些，淡蓝色的数据和图像在上面全息投屏，用手指可以直接操作。
　　夏歌瞧见除了这些基本设施之外，角落还悬挂着一个空着的鸟笼。
　　笼门开着，里面只有一片柔软的羽毛，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夏歌知道鸽子笼什么气味，而这个房间里只能闻到淡淡的墨香。
　　注意到他的视线，陈笑年叹了口气，给他介绍，“那曾经是翠玉的窝。”
　　“翠玉？”
　　陈笑年点头，“我养了一只鹦鹉……从前养的，后来它飞丢了，也怪我没有关好阳台门。”
　　“它在外面一定不会有事的。”
　　夏歌努力安慰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话来。
　　陈笑年却是笑了出来，“有时候真难看出你是仿生人。”
　　夏歌：“看出来就露馅啦！”
　　陈笑年：“翠玉很聪明的，以前也跑出去过，但是从来不会飞远，我想着，也许它只是不想被我养着，想要自由。”
　　夏歌没有养过宠物，更不了解鹦鹉的习性，只安静听着他说，“说不定去了公园？”
　　公园看起来离这里不愿，郁郁葱葱，有湖有树，看起来环境很好。
　　“也许吧。”
　　陈笑年在淡蓝的投影上轻点，打开某个图像，
　　“我现在也不能再喂它了，来了的几次鸟也不是鹦鹉，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如果能让鸟群减少和悬浮车相撞的几率，也许就能间接地再保护它一次。”
　　原来这才是他会在阳台放一些鸟粮的原因。
　　夏歌没来由地想起之前脑海里出现的早间新闻，有一条就是和悬浮车的车祸事故有关的。
　　不过今天的车祸报道，里面说原因是有人行为太过成龙，生活不是拍电影，才造成车祸。
　　“悬浮车都行驶好快吧，如果撞到鸟，车子不会出问题吗？之前没有人管这个吗？”
　　夏歌是由衷这样疑惑着。
　　在他的印象里，飞机也会撞到鸟，如果撞到了，不光是鸟会死，飞机也会出现坠毁的危机，所以一直有人在努力驱赶机场附近的鸟群，努力避免这样的事发生。
　　虽说是为了人类自己的利益和安危，但至少对鸟群来说也是在保护他们。
　　“悬浮车的安全系数太高了，早期确实会危险，但现在……”
　　后面的话，陈笑年没有说完，意思两人都明白。
　　全息投影上的资料一条条放出，夏歌结束了闲聊也认真看了起来。
　　“这次的目标还是制造出能影响动物行为模式的芯片，和之前最大的区别在于，要从紫外线入手。”
　　陈笑年一边说着，一边利用桌面上的影像展示解说着，点开了一份有关鸟类的资料，
　　“和人类以及猫狗不同，鸟类大多数能看到紫外线，所以这一次我打算从这里入手，利用紫外线来影响鸟类对外界的判断，从而绕开有悬浮车飞行的区域。”
　　夏歌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但还是有些不解，“这样的话，不是在悬浮车上下手，或者是飞行区域附近阻拦更好吗？”“话是这么说，不过我只是个学生，没有这类权限嘛，”
　　陈笑年叹了口气，“确实，为鸟类植入芯片或佩戴设备，成本和难度都要远高于在城市和车辆上增加设备，但至少不需要取得任何人的同意。”
　　反正不是事关人命的，没人关心这些学生对鸟群做了什么，要是劝说人们都给自家的车安装防鸟撞装置，反而更加麻烦。
　　“所以我们这次主要的难点，就是利用这些芯片，模拟出紫外线的反射。”
　　陈笑年再次点开那些与紫外线等有关的资料数据，“这条路如果行得通，就可以简化到佩戴微型设备，不用琢磨如何植入芯片了。”
　　确认了方法方向后，夏歌就和陈笑年一同投入到了研究当中。
　　说起来容易好懂的方法，到了实践的这一步，远比夏歌想象中要复杂困难很多。
　　好在，理论上虽然夏歌没有经验，纯粹的仿生人大脑给不出太好的改进建议，但到了实践这一步，就呈现出了超出人类的优势。
　　手稳，效率高，用陈笑年的话来说，节省了不止一半的时间。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中午。
　　陈笑年的肚子第三次发出咕噜声的时候，两人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走吧，我们去吃饭，”陈笑年放下手里的活儿，揉了揉发酸的肩膀，“顺便带你去挑选报酬。”
　　“报酬……”
　　夏歌想起之前他的提议，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要去哪里？其实我也没有特别想要自己的脸和声音什么的……”
　　陈笑年已经收拾好，在玄关换鞋了，“是吗？没关系，你想要别的零件也都可以的。”
　　“别的……”
　　陈笑年看他还在犹豫，吞吞吐吐地，只以为小夏是在担心被发现，
　　“你放心，我会为你保密的，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只短期内过过瘾，在你回去就拆掉。”
　　夏歌眨眨眼，“哪一个零件都可以吗？”
　　“当然。”
　　两人一路开门出去，坐了电梯去顶楼天台的停车场，夏歌终于鼓起勇气，认真道，
　　“那我想要一个完整的屁股！”
　　陈笑年脚下一个趔趄，及时扶住旁边的墙壁，“什……”
　　夏歌无声微笑，“是的，我其实没有屁股的，它现在就是个模型。”
　　“……”
　　陈笑年努力镇定下来，神色也跟着一齐变得严肃认真，“我明白了，那我调整一下路线，带你去黑市的成人区，专门定制一个。”
　　“不过，”夏歌一听说要专门去定制，又有了新的想法，
　　“让不认识的人来帮我做屁股零件，总感觉怪怪的……我可不可以学着自己做？”
　　“这样当然可以，外形部分功能什么的，这种……”
　　虽然不知道仿生人有没有羞耻心，但陈笑年是铁定有的。
　　一想到不用和小夏讨论挑选合适的形状什么的，陈笑年更加松了口气，“这样当然更好，你的话，学起来应该不难，我们先去看看吧。”
　　“好耶！”
　　夏歌欢呼。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陈笑年的车。
　　宽阔平坦的天台上，一辆又一辆的悬浮车停放得整整齐齐，有着各种各样的颜色和车型，夏歌跟着陈笑年，停在了一辆葡萄色的悬浮车旁。
　　比起陆行深的车，这两看起来更加小巧精悍，仿佛一个拍扁了的柠檬，不过两个人乘坐也完全够用了。
　　制定好路线之后，两人坐了进去，车子原地浮空，而后朝着某个方向加速前进。
　　“其实这方面我不是很懂，”
　　陈笑年在路上把椅背放倒一定角度，舒服地躺靠在上面，看着车前的风景说道，
　　“看起来你也不是很熟悉黑市，对吧？所以我打算让那个看起来很友善的仿生人也来帮忙，这样可以避免被宰。”
　　“谢谢你。”
　　夏歌认真道，“你想得好全面啊，我都忘了要小心奸商。”
　　“毕竟在很多人的眼里，仿生人是最傻最好骗的，哪怕是那些觉醒了一部分自主意识的仿生人，也很少有能真正理解掌握谎言功能的。”
　　陈笑年说着，顺便给他科普了一下，“现在对仿生人的觉醒等级，其实是有个基本评定的，从对于自我的概念理解，产生自主欲望和反抗能力，情绪和情感，思考创造能力等等，各方各面。”
　　夏歌听着，悄悄记在心里，“那我是属于哪种呢？”
　　“在我见过的仿生人里，你的觉醒程度……应该是最高的吧。”
　　陈笑年看着旁边座位的小夏，“但是出于私心，我并不希望你拥有深刻的人类情感，最好永远都保持现在这样。”
　　如果能一直维持现在的样子，陈笑年愿意一直维持这样的友谊，永远这样合作下去。
　　违规也好，去去黑市也罢，共享再多的小秘密也没关系。
　　“哇哦……”
　　夏歌正努力想象着，似懂非懂地感叹，忽然看到陈笑年对他伸出小手指。
　　“拉钩。”
　　陈笑年笑着说道，“我答应你，会一直为你保守秘密，也请你一直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地度过每一天吧。
　　“小夏，认识你很高兴，合作愉快。”
　　“我也很高兴！”夏歌也伸出小手指，搭上陈笑年的，一起轻轻拉了拉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第45章 赞美金钱
　　这是夏歌第二次来黑市。
　　悬浮车上, 陈笑年递给他一顶帽子。
　　帽子圆圆的，是个带着一圈帽檐的渔夫帽，质地很软, 半遮住耳朵，只在鬓角露出一些细碎的头发。
　　夏歌试着戴好, 对着玻璃的反光看了看，心情颇好，“这样好棒！本来我还担心没换耳朵就出来, 会被发现呢。”
　　小黄猫样式的帽子让他显得更小了，帽子顶端凸起两个尖尖的角, 正好是一对猫耳朵的形状, 可以冒充中学生。
　　也更好遮掩身份，这幅样子出去，不会被认为是林玉音本人, 在黑市，只会认为他真的把一对猫耳朵藏在了帽子里。
　　“喜欢的话, 这个就送你了。”
　　陈笑年很是慷慨地说道, “反正我也用不上。”
　　“真的吗！谢谢你！”
　　夏歌猛地回头, 没想到自己又收到了礼物, 高兴地整个人又兴奋起来，“那我下次也送你礼物！”
　　“帮我搞定研究就是最好的礼物了，不急的。”
　　闲聊中，悬浮车到达黑市。
　　和上次一样, 他和陈笑年先一起通过了那扇‘安检门’。
　　夏歌通过门的时候，显示的依然是数字100，陈笑年也走过那扇门。
　　门的上方，显示出他的数字：
　　【3】
　　在他们之后, 还有其它人通过门，夏歌看到了几个，似乎不是95到100之间，就是在0到十几之间。
　　在他们后面，一个看起来很紧张的人也通过门，结果就被拦了下来。
　　夏歌好奇地回头一看，门上显示着的数字，正好是个【1.3】。
　　被拦在门那里的人是个中年男人，见状立刻面红耳赤地争辩起来，“我明明都有1.3了，凭什么不让我进！”
　　“非常抱歉，但是您确实没有到达标准。”
　　夏歌跟在陈笑年身边，之前就好奇这个安检门了，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他被拦下来了？”
　　陈笑年带着他在巷子里漫步，今天的时间似乎不对，店铺之间的人并不多。
　　“因为1.3还是太低了，怎么也要在2.7以上，才能被允许进入这里。”
　　夏歌：“2.7是什么？”
　　陈笑年：“人体机械化比例，百分之2.7。”
　　人体，机械化？
　　夏歌的第一个反应是，难道人类会想变成机器人吗？
　　不对，准确说法或许是仿生人。
　　他记得陆行深的这个数值，是10.5。
　　就在这时，后方的吵闹声传了过来。
　　“先生，如果只是内增高机械骨骼和仿生牙齿的话，确实会占比不足，还是请回吧。”
　　“你别污蔑人！我天生就这么高，才没有弄什么增高改造！你们这个机器绝对是出问题了，绝对——”
　　随后是一阵哄笑声，嘻嘻哈哈地嘲笑着那位内置了增高骨骼还不肯承认的中年人。
　　啊……
　　夏歌默默收回视线，不再频频回头看。
　　星际时代的人们依然很在意身高呢。
　　“我刚才看到有个人，好像有6%呢，这个是不是算很高了？”
　　夏歌没好意思直接问10.5是什么级别的比例，自己是仿生人，只接触过的几个人陈笑年都认得，刚才也没有10.5的人通过那道门，实在是太好猜了。
　　“还好吧，”
　　陈笑年微微思索，“一般来说，如果改造过一个人体器官，比例就会在6左右，如果是重要器官的话，还能高达百分之九左右呢。”
　　而陈笑年自己只有3。
　　知道小夏会好奇，他主动袒露道，“我嘛，是早年肝脏坏掉了，所以移植了一个仿生肝，现在熬夜起来感觉顺利多了。”
　　夏歌：“……保重身体啊，陈同学。”
　　陈笑年哈哈笑了起来，“那是当然。”
　　第二次见到黑市里这些奇奇怪怪的店铺们，夏歌有了心理准备，努力保持镇定的话已经不会受到太大惊吓，只是因绷着神经，看起来超级认真。
　　因为是地下城，黑市的街巷都比外面的更加狭窄紧凑，两人走了还没多远，夏歌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远远朝这边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
　　仿生人朝着他们开口，脖颈之上，是标志性的木偶头颅，刀刻般的五官印刻在上面，没有头发。
　　他径直走来，先朝着夏歌打了招呼，而后面向陈笑年，“这就是你的那位朋友？”
　　陈笑年也看看这两个仿生人，没有太多意外，“你们也是在酒会上认识的？”
　　夏歌点点头，“对哦，陈同学也在来着，他那个小摊卖的盲盒好有意思的。”
　　“边走边说吧。”
　　木偶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板，在前面带路，领着两人朝一个几乎没人的小巷子走去，
　　“之前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的编号是N4-L19，随意点可以叫我阿九。”
　　夏歌也高兴道，“那你可以叫我小夏。”
　　巷子很安静，继续前行时，已经看不到开着门等待顾客的店铺了，阿九来到一扇古式的旧木门前，抓住上面的铁环扣了扣，不久，大门从里面打开。
　　看着古旧，其实是个电动门。
　　里面的屋子随之亮起暖黄色的灯光，一排排玻璃货架整齐码放着，绕开货架，能看到一套沙发和茶几摆放在最里侧，被挡在一扇古铜色的金属屏风后。
　　“老板在哪里？”
　　夏歌四处张望了一下，并未看到有人迎接。
　　“我就是。”
　　木偶人阿九说道。
　　夏歌微微睁大眼睛，“好厉害，你有自己的店铺？你也住在这里吗？”
　　陈笑年和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已经不是第一次来，看起来并不拘谨，
　　“我也是近些时间才了解到，并不是每一个仿生人都拥有一个‘主人’，有些因为被丢弃，或者是自行出逃了，情况各种各样。”
　　这话里带着些许的暗示，但夏歌没有听懂，只是也坐在沙发看向对面的阿九，猜想他是哪种。
　　“制造我的人，已经不在了。”
　　夏歌低下头，“抱歉。”
　　“不用道歉，我不是人类，并不会因此感到伤感。”
　　阿九依然平静地说道，“无论是生命还是非生命体，没有谁能逃脱泯灭的结局，这是事实。说回正题，小夏，你想要定制的是什么？耳朵吗？”
　　阿九并未发现夏歌的改变，只当他只是换了个外形，变成了有猫耳朵的仿生人。
　　陈笑年轻轻抿嘴，偏过头忍下了笑意。
　　“不、不是啦……我觉得耳朵怎样都好。”
　　夏歌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其实想和你学习怎么制造仿生器官，然后、然后我想自己做，可以吗？”
　　“如果是你的话。”
　　木偶阿九平稳的声线说道，没有变化的声调让他听起来无论说什么，都像是在念白，
　　“我可以无偿教你，不过，这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你可以每周来找我一次吗？”
　　“当然！一言为定！”
　　夏歌下意识伸出右手，想和他击掌，阿九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没有动。
　　陈笑年笑了一声，站起身，把夏歌的手掌压下去，将自己的右手盖在上面，然后朝着阿九下巴示意，“来，手。”
　　阿九足够智能，举一反三的能力不错，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也伸出手掌，放在他们的最上面。
　　“一起加油！”
　　“好耶！”
　　不过，还有最后的一个问题。
　　制造仿生组织的成本，是非常高的，买现成的商品需要的价格，陈笑年靠自己的零花钱和奖学金就能负担，定制的话要更贵一些。
　　但如果是长期做学徒，和阿九试着制作，在做出真正的成品之前，肯定会有一些失败品，浪费不知多少的成本。
　　价格直接成	倍增长，哪怕将不满意的失败品贱卖，也很难填补窟窿。
　　“这个问题，我之前也想到了，”
　　陈笑年早有考虑，拍了拍夏歌的肩膀，“不用担心，我知道一个非常适合你的赚钱方法，而且绝对能在填补这个窟窿的基础上，再额外为你赚到零花钱。”
　　说着，还朝他眨了眨左眼。
　　“是什么？”
　　夏歌忽然期待起来了。居然可以自己赚零花钱！
　　虽然，他模模糊糊地，在进入图书馆的时候，也想过这样的未来。
　　也曾经好像做梦一样想着，如果他能长大，能上学，能真的学到一些东西，是不是也有机会成为能工作赚钱的大人。
　　勤工俭学的事，他不是没有做过，但那些与其说是打工，不如说是在接收周围人的善意。
　　去学校的食堂做帮工，偶尔帮忙同学跑跑腿，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身体还好的时候帮取外卖快递，还有帮同一个病房的阿姨爷爷打饭，都能得到一些零钱。
　　可他知道，这些都不能算是真正的工作。
　　如果不是看他有需要，那些给他报酬的人，就会干脆自己来做事，不会再去找别人。
　　真正的工作，不会是这样不必要的事吧。
　　夏歌的直觉告诉他，陈笑年提出的‘赚钱方法’，肯定会是一个正式的，真正厉害的事情。
　　“这里也没有外人，我就直接说了。”
　　陈笑年重新坐下，笑呵呵地伸出一根食指，像要讲一件重要的事那样清了清嗓子，
　　“或许你听说过一种违禁品，被人们称为——乌托邦之窗。”
　　“违禁品……”
　　夏歌一愣，条件反射地缩紧了手指，一下子想到了上校处理违禁品事件时候的可怕战力。
　　“放心，我说的赚钱法子，当然不是让你去犯罪，制造这种违禁品的芯片，”
　　陈笑年脸上的微笑扩大，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推荐你制造的，只是和它相关的另一种对立产品，我私下里喜欢叫它‘防盗窗’，不过也有人说它是照妖镜，都一样啦，也是需要芯片的。”
　　说着，陈笑年借用了阿九的茶几，在耳后的智脑上轻点操作，弹出一些淡蓝色的全息影像，展示出相关的部分资料。
　　“就是这个，有了它的话，军方在查处违禁品‘乌托邦之窗’的时候，就能方便很多，效率大幅度提高。”
　　夏歌低头看去，发现这个东西的概念图，很像是一种眼镜。
　　“说来有意思，乌托邦之窗的最常见外形，也是一种佩戴式眼镜呢。”
　　陈笑年托着下巴笑道，“怎么样，这个的难度并不大，至少对你来说不难，而且我打算秘密卖给军方，完全不算违法犯罪，很安全的。”
　　“我……为什么是我？”
　　夏歌惊呆了，一时竟然有些混乱，“我可以做这么厉害的事吗？竟然可以……”
　　“当然要是你了，这件事可不光是能赚钱，而且很有意义的，能帮到很多人，”
　　陈笑年的语气非常理所当然，好像这是个知道的人都会有的共识，
　　“人类要制造这种东西，没有机械的辅助是做不到的，毕竟是纳米级别的精度，但是你在帮忙搞定作业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的话，不需要任何机械仪器的辅助也可以办到，因此节省下来的成本，会成为你酬劳的一部分。”
　　夏歌听了以后，眼睛比刚才瞪得更大了，“我能帮助到别人？”
　　帮助别人？他这个废柴？？
　　不不，虽然现在是仿生人，应该不是废柴了，但是……
　　“小夏，你不知道自己很棒吗？”
　　陈笑年看他的反应，微微惊讶，“不然我为什么一直选择让你帮我处理学习的困难？”
　　夏歌理直气壮地做直直，认真道，“不知道。”
　　陈笑年被他逗笑了，“仿生人的自我认知有时候真的很有意思诶。”
　　“真的啊，陆行深造我出来，本来是要让我做很多事的，但是我好像表现地很不好，”
　　夏歌说到这个就叹气，摇头，颇为忧愁地说道，“我一点都不像林玉音……要不是他脾气好，我早就被丢掉了。”
　　啊。
　　是真的对自己认知不清呢。
　　陈笑年忍不住，抬起手，拍了拍他戴着帽子的脑袋顶。
　　“相信我，他不舍得丢你的。”
　　而且，要真丢了，不是正好获得自由么？哪里不比现在好？
　　陈笑年由衷想道。
　　“也是哦，我好贵的。”
　　夏歌立刻被安慰好了，振奋起来，“一点仿生组织的成本就这么高了，那我肯定更贵啊，总感觉都价值一套别墅了，有没有？”
　　“……别墅。”
　　不，这是用别墅衡量的吗？
　　陈笑年摇摇头，看向旁边沉默的木偶，“阿九，你的数学好，你来计算一下，小夏是能用别墅的价值换算的吗？”
　　阿九非常诚实，机械如玻璃的眼眸里有光闪过，几秒便计算完毕，
　　“别墅的价值远远低于他的，难以换算。”
　　灵魂意识，是无价的。
　　夏歌被夸得直脸红，嘿嘿笑了起来，“还好啦，也没有那么厉害。”
　　陈笑年：“……噗。”
　　总觉得他还是没有理解，但是，算啦。
　　确定夏歌同意后，三人一起安排起了每周的日程。
　　为了确保稳妥，陈笑年建议夏歌在每周林玉音有课的三天，安排他们的研究、打工、学习计划。
　　因为排课有单双周的区别，所以他们也按照了单双周来做，每周学习做仿生器官不变，剩下的打工就隔周进行，而陈笑年比较方便，也选择了隔周找他一起研究芯片，区别是他时间更长，每次可以占用夏歌的更多时间。
　　“那么这周就是周二、周三、周五，下周是周一，周三，周四。”
　　夏歌把时间安排记录好，感觉一下子充实了很多。
　　对未来拥有的期待又多了一个，他已经忍不住开始幻想自己捧着亲手做好的屁股回家，放在精致的礼物盒里，看陆行深亲手拆开的样子了。
　　唔，毕竟直接给自己安装的话，很担心会出错，还是希望陆行深能同意，并且帮忙一起安上的。
　　不同意再说嘛！反正他都会做了。
　　夏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整个人都美滋滋。
　　差不多把日程计划安排好后，夏歌看着那些和‘防盗窗’有关的资料，忽然冒出个疑问来。
　　“话说，这个做出来以后，怎么测试它的性能好不好呢？”
　　“当然是找到违禁品来测试咯。”
　　夏歌：“……？”
　　听起来好危险！
　　“别怕，对普通人来说，真正危险的是上校啦。”
　　陈笑年安抚道，
　　“如果你连上校都不怕的话，那些人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
　　“真的吗……”
　　夏歌认真思索，感觉更可怕了。
　　“开玩笑的……他们是真的不危险，真正危险的是违禁品，”
　　陈笑年扶额放弃了自己的冷笑话，认真起来重新回答，
　　“再危险的刀子，也有人拿来削苹果嘛，有那么一部分人，他们虽然持有违禁品，但攻击性不是对外，而是对内的。”
　　“对内的……是说，不去伤害他人，而是伤害自己吗？”
　　出现了，夏歌最无法理解的事情。
　　“自毁倾向……”
　　阿九在这时突然开口，若有所思道，“有一小部分人认为，这也是人工智能展现出自主意识的标志之一。”
　　“他们需要帮助。”
　　陈笑年说道，“就像那些义无反顾地撞向透明的玻璃、撞向悬浮车的鸟群一样，他们只是看不清前方。”
　　夏歌：“……”
　　陈笑年：“小夏，你可以帮他们停下来。”
　　阿九：“陈先生，您现在听起来很像是一个对员工高谈阔论的黑心老板。”
　　夏歌一下被逗笑，整个人前仰后合，“这么一说，真的诶哈哈哈哈……”
　　陈笑年也笑起来，“哈哈哈哪有哪有，钱当然是管够的，我只是随口说说……啊，为什么仿生人的幽默感这么好？”


第46章 赞美机器
　　在黑市停留了一阵, 三个人聊得差不多，确定了接下来一个月的行程后，陈笑年和夏歌再次与阿九告别, 坐着悬浮车离开。
　　这一次，不是回陈笑年的公寓, 而是去了陈家的主宅。
　　陈家的主宅非常大，气派极了，甚至比夏歌印象中看到的陆行深的研究所还大。
　　不过在听说陈家人很多, 都住在这里的时候，也就合理了起来。
　　入门是一大片花海, 夏歌摘了帽子, 感觉像是进了个公园，和陈笑年一边聊天一边逛了很久。
　　陈笑年看着宅子的方向，有点不好意思地表示不太想回去,
　　“我不是不让你进我家的意思，只是我不太擅长和我的一些长辈相处, 我都觉得紧张, 你也会不舒服的。”
　　夏歌很大方表示没关系, “你已经带我去很多地方玩啦, 我最喜欢的还是这个大花园，我们转完了就好了！”
　　而且陈笑年还要送他种子呢。
　　夏歌非常期待的就是这个，其它的无所谓。
　　花园里的花卉众多，夏歌挑来挑去, 挑中了两种花，酢浆草和三色堇。
　　陈笑年直接给他拿了一大兜种子，还有一些可能会用到的工具。
　　一天下来，可以说是收获颇丰。
　　等到夏歌忙完所有事, 戴着帽子，抱着种子回去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晚饭了。
　　陆行深似乎也忙了一天，等到夏歌兴致勃勃做了饭菜端过来催，才揉着眉心让眼睛休息了一会儿。
　　夏歌看着他戴着手套的左手，有点走神地想道，陆行深的那百分之十，会不会就是左手？
　　但是好像只有一只手，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比例。
　　想着想着，陆行深终于放下手头的工作，夏歌立刻把刚才的疑惑抛在脑后，催着人一起吃饭。
　　陆行深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一定让我吃饭？”
　　就营养价值来说，营养剂完全可以替代，没有任何的不足，而且更加有效率。
　　“一个人吃饭没意思嘛，德叔又不是每天都在。”
　　陆行深：“……”
　　不，他感觉德叔在的时候，996只会更迫切地拽他一起吃。
　　罢了。
　　他一定是忙得太累，才会试图理解仿生人的想法。
　　夏歌做了三菜一汤，也许是之前几次做饭成功，有点飘了，这次尝试了新的菜式，竟然没有做到最好。
　　玉米鸡蛋羹本来应该是滑滑软软的羹状，不知是不是水放多了，变成了稀稀的汤水，口味也似乎有点淡。
　　夏歌不是很满意，端上来的时候直皱眉，看到陆行深依然给自己盛了一碗，忍不住还拦了一下，
　　“这个做的不好，要不你别喝了吧。”
　　陆行深直接送了一勺到嘴里，面不改色的样子像极了吃他送的迷桑果时那样，“还好。”
　　夏歌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发现陆行深是真的没有嫌弃，松了口气，眉头也跟着舒展。
　　“那就好！”
　　做了几天的饭菜，虽然不是每天每顿都会做，因为陆行深不一定会吃，但加起来也很多了。
　　冰箱里已经不再是只有营养剂的样子，多了很多新鲜的水果蔬菜，夏歌尝着面前这盘凉拌西红柿，被冰糖的甜味和西红柿的果香满足得眯起眼睛。
　　太幸福了。
　　果然，能闻到食物的味道以后，食物的美好也成倍增加了！
　　夏歌感动地含着勺子，一动不动地静静感受，幸福到快要漏电。
　　陆行深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有这么好吃么。
　　因为对于食物没有任何要求和兴趣，陆行深也就没有任何的偏好，呈现出在饭桌上完全不挑食的状态，更不会对于好吃和难吃有太大的感触。
　　没兴趣，但也不想浪费而已，吃上几口，换来小仿生人安安分分两小时，很值。
　　然而，当有人在面前吃得非常享受，仿佛在品尝世界上最鲜美的佳肴时，就算是心如止水像陆行深这样的人，也会无法避免被这种情绪感染。
　　有这么好吗，不过是普通的甜味或咸味而已，究竟好在哪里？
　　要么是这样好奇，要么是怀疑自己吃的和他不是一道菜，不是同一口，所以有些区别吗？
　　出于种种微妙的心理，陆行深原本只想简单吃一碗米饭，只吃最近的这盘菜喝点汤就够了，半碗过去后，还是伸出筷子，朝着距离他最远的那一盘糖拌西红柿夹了一口。
　　白砂糖被西红柿的汤汁沾染，酸酸甜甜，凉丝丝的西红柿爽口好咬，白砂糖颗粒分明在牙齿间咬碎或融化。
　　这一口的糖似乎有点多了，太甜，于是陆行深又夹了第二口，糖少了些，完美中和了之前的甜味。
　　第三口夹起来的时候，对面的仿生人忽然动手，将那盘西红柿朝着他的方向推了推。
　　然后期待友好地看着他笑，仿佛在说，喜欢吃就多吃点。
　　陆行深矜持地收回筷子，做出不为所动的姿态。
　　并故意喝了一口汤。
　　糖拌西红柿的甜味非常明显，而玉米羹的甜味刚好因为水放多了，挨着入口的味道比较之下，竟然显得颇为寡淡，犹如在喝水。
　　陆行深并非不喜欢喝水，但刚才这个羹汤的味道，明明不是这样淡的。
　　陆行深：“……”
　　人类的味觉真是麻烦。
　　夏歌见他还有一道菜没尝，特意用公筷给他夹了一块，是鲜美的五花肉。
　　“这个也很好吃的！你尝尝呀？”
　　再看他，因为是人造的味觉系统，就算很甜的西红柿吃完，立刻去吃味道淡的玉米羹，也不会被影响，依然能尝到完美的原味。
　　也许是味觉感受系统还有改进空间。
　　陆行深出神思考着。
　　“对了，陆行深，我要和陈同学一起学习，做芯片，”
　　夏歌超级努力地哄着陆行深吃到每个美食，感觉对方似乎心情好起来了，抓紧时机说道，
　　“我可以借用你的一些房间和资料吗？”
　　“可以。”
　　对于这方面，陆行深倒是毫不吝啬，
　　“可查阅的电子资料和图书在二楼，至于房间，你要用什么辅助仪器？”
　　“唔，暂时用不到仪器啦，但是需要练手，”
　　夏歌见他答应得爽快，心情跟着轻松起来，“资料都可以看吗？”
　　“嗯。”
　　陆行深听到练手这个词，垂眼沉思了片刻，“一楼有打算丢掉的废弃材料，适合练手，你可以拿去用。”
　　太大方了！
　　夏歌在心里高呼万岁，吃饭的速度瞬间增加两倍。
　　陆行深默默吃完，放下筷子，最后喝了一口清水，漱口，拿出纸巾，仔细擦净嘴巴，重新整理手套，站起身。
　　短短几秒内，前方的仿生人也风卷残云地吃光东西，如同一道旋风般动作快出了残影，在陆行深还未站稳时完成了漱口、擦嘴、收拾桌子，洗碗，扫干净地面等一系列家务。
　　陆行深看也没看一眼，面不改色地拿起手杖，一步步走到门口时，那道风又回到了他的身边，抢先一步为他打开门，坚持和他一起走出了厨房。
　　陆行深已经见怪不怪，只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当初将仿生人的身体机能设置得比较高，反应、速度、力量都加强高于人类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会被996用在这种事情上。
　　明明还被李医生担忧过，这么强大的仿生人万一造反想统治人类怎么办。
　　呵。
　　夏歌实在太过亢奋，跟着陆行深到了他要去的实验室，开开心心又问了一些问题，就冲到二楼看资料，拷贝后又去了一楼。
　　忽略了制造芯片等科技产物的难度和复杂程度后，这样的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仿佛是一场有难度又充满新鲜感的游戏，又充满了成就感。
　　二楼的房间果然和陆行深说的一样，夏歌在里面找了找，就发现了隐藏在墙后的书柜。
　　陈笑年实际已经给了他很多资料，但在认真研究的时候，才发现还缺了一些基础的东西不够明白，夏歌按照需要找了找，明明只有一个几十平米书房的大小，放不了多少书，但还是一口气就找到了全部需要的书目。
　　不但如此，迅速地阅览把内容记下之后，夏歌还有了新的发现。
　　这里的一些书，似乎并非出版物，而是陆行深自行编制打印出来的，用上里面的技术和理论，可以将他们要研发的芯片改进成更加简便的方式。
　　作为仿生人，阅读和记忆力都远超人类，夏歌只用了一个小时，就看了个七七八八，为了验证想法，下到了一楼。
　　按照陆行深的说法，全部的研究废料还拥有二次回收利用的价值，也可以拿来练手，全部被放在靠近走廊尽头，距离玄关最远的房间里。
　　那个房间，远比夏歌想象中要更大一些，预估一下，似乎是其它普通房间的三倍大小。
　　与放着书籍资料的房间不同，这扇门上了锁，夏歌和陆行深发了消息，就坐在门口等他来帮忙开门。
　　两分钟后，陆行深从电梯处走出，在门口摘下了手套，手掌在门上贴了一秒，大门就自动打开，也不知道是验证了指纹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明明只是放着废弃不要的东西，看起来安保措施似乎比正经资料的房间更严密。
　　“进来吧。”
　　陆行深率先走了进去，夏歌朝里面看去，瞧见了一排排码放整齐的玻璃架子。
　　齿轮，金属，芯片，以及种种看不出成分的零件一个个摆在上面，犹如博物馆内陈列的古物。
　　它们并非被胡乱堆放在角落的废物，而是被精心地仔细对待着，只是没有到达预期的作品罢了。
　　夏歌小心地放轻脚步，慢慢走了进去，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反正屏住几分钟都没事。
　　“看起来都好贵重，这些真的是已经不要的东西吗？我拿来随便玩真的没关系？”
　　他忽然有点后悔了，总觉得哪怕是这些东西，也不是可以随意对待的。
　　陆行深平时那么忙，那么认真，明明在做着超级厉害的事，这些东西如果不是恰好制作失败，被废弃掉的话，原本都是可以成为珍贵又精密的东西吧。
　　“我……”
　　夏歌纠结地抓住衣角，如果这些东西二手卖给其它厉害的人，也能改装成厉害的商品，或者是更加有用的东西吧。
　　这样的贵重物品，真的可以给他吗？
　　“不是练手么？”
　　陆行深依然是那副平静到没有温度的样子，一如夏歌第一次瞧见他的模样，没有喜怒，也不带任何人类难测的心思。
　　冰冷地像一架精密的仪器，却也透明地像是玻璃。
　　那双眼里盛不下多余的情感，无用的心思，同时也高傲到懒得理会什么客套、礼节、委婉或是其它的弦外之音。
　　无数人察觉到他的冰冷，不通人情，因此远离。
　　夏歌眨眼看向他，却忽然感到一阵安心。
　　陆行深这样说的话，一定是因为心里就是这样想的，没有任何其它的，需要用情商去解读分析的东西，更不会是出于什么关心和安慰。
　　所以，是真的可以。
　　陆行深使用着平淡无波地语调，说着在他看来显而易见的事，
　　“练手又不是乱玩，你之后能做出合格的成品，就不算浪费。”
　　不知为何，陆行深似乎天然有着这样的魔力，能让随口说出的话语充满信服力。
　　夏歌愣愣地与他对视，彻底地被说服了，眼底的光一点点重新焕发出光彩。
　　是啊，好有道理！
　　猛然振奋，夏歌握紧右手的拳头，像是在许诺什么一样，铿锵有力道，“我会成功的！”


第47章 赞美自然
　　夏歌没有问陆行深, 这里是不是丢过东西，是不是不能把东西带走。
　　房间门上的锁已经能说明一切，夏歌自觉地没有把东西拿出去的意思, 就在这个房间里转悠，找零件, 努力练手。
　　趁着陆行深还没直接离开，夏歌尽早地把遇到的问题直接到他面前问。
　　这个零件为什么要这样保存，那个的这个直接拆下来用可以吗？为什么这个好像和书里写的不太一样, 我是不是认错了东西？
　　陆行深从只在门口简单回答，到无奈走过去亲眼确认, 到最后干脆用手杖在地板敲了敲, 等着一个舒适的高背木椅从地面缓缓弹出，然后坐了上去。
　　已经接受了一时半会走不开，要在这里亲手指导的宿命。
　　夏歌的练手进行得非常顺利。
　　陆行深的资料库也好, 这些废弃品也好，就像是天然为他准备的宝库, 每当他需要什么, 一定能及时找到。
　　再加上陆行深这样一个行业顶尖在旁边时不时帮上一手, 一切都变得越发灵活简单起来。
　　时间转瞬即逝, 一不小心，天色就逐渐黑了下来。
　　夏歌体内的时钟提醒他该睡了，才连忙地停下。
　　有点后悔了，他本来没想忙到这么晚的。
　　夏歌想到自己放回房间的那一兜子种子, 还没来得及种下呢。
　　种花的事，只好推到了明天，夏歌起身，和陆行深一起离开了房间。
　　电子门在背后发出机械运转的声音, 重新紧紧锁住，没有窗户的房间时刻保持了最高的警戒。
　　陆行深的房间也在一楼，对他来说只是个临时的卧室。
　　放在过去，熬夜或者通宵，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他想，随时可以为了思路的顺畅，为了能一气呵成地完成一件事而三天不睡。
　　但今天，到了这个时间，他也没能抵抗困意，眼睛微微地酸涩起来，变得沉重。
　　也许是再也不能随时想睡就睡，就像是曾经想熬夜就熬夜那样自由，身体竟然逐渐地适应了每晚都按时入睡的生活节奏。
　　毕竟，一旦错过了一个晚上的睡眠，第二天白天能不能随时补眠，就是个说不准的事了。
　　路过仿生人的房间时，陆行深不经意地瞥了一眼。
　　小小的门被推开，996向他道了晚安，进去后关上门，门的上方挂着的小牌子轻轻晃动，上面的装饰似乎比印象中又多了一些。
　　硬纸壳做的门牌，被非常田园风格的麻绳绑住，下方除了最初的花纹装饰，又多贴了几个立体的叶片、花朵、糖果之类的剪纸。
　　似乎是把最近玩的手工全都一股脑贴上去，挂上去了，让小小的门牌变得越发醒目，下方还贴了一张996的照片，似乎是在谁家的花园里拍的，阳光下的仿生人站在一大片盛放的向日葵中间，笑得比向日葵更加灿烂热烈。
　　陆行深的脚步不自觉停留片刻，视线从照片上收回，再次落在那门牌上。
　　最初的这里应该写着几个大字，他记得是‘996的房间’之类的。
　　如今似乎被重新覆盖着写过了，变成了华丽又幼稚的立体字，用三种颜色画出来的。
　　上面写着——
　　【小夏的房间】
　　他给自己起了名字。
　　仿生人的名字。
　　陆行深没有过多停留，继续向前走去，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洗漱睡下。
　　无论如何，睡眠时间非常宝贵。
　　夏歌今天也睡得很好，睡眠质量高，没怎么做梦，只隐约在梦里还想着花园，种花。
　　不知是不是有了睡眠功能的缘故，每一次这样美美地睡上一觉，再醒来，夏歌都能感觉到大脑和身体变得轻松了不少。
　　仿生人不会像人类那样疲惫，但也有了种接近于疲惫一扫而空的感觉，可谓是神清气爽。
　　罕见的，这一天早上夏歌只做了简单的三明治和奶昔，迅速吃完就冲进了花园。
　　看起来又忙又充实。
　　种花这种事，他经验不多，但是怎么想都很有趣，兴致勃勃地就开始了前期准备工作。
　　确认了在哪里种什么，确认了要种植的方法，就拿着小铲铲开工了。
　　仿生人不怕太阳晒，加上今天管家正好会过来，还时不时指导一下，帮忙除除杂草，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种花不像是做学习任务，或者是制造研究，想起来继续就可以，每天都需要仔细照看，哪怕是在发芽之前，也要小心对待。
　　夏歌仗着自己是仿生人了，直接在脑海里定了日程闹钟，时刻提醒，感觉也不怕忘记，非常有安全感。
　　早上除草了一上午，把种子处理好，又确定范围后，夏歌有了新的事要做，打算顺便照顾一下看起来要结果了的迷桑花。
　　朝着管家询问了要用到的肥料，工具，购物清单又多了一些东西。
　　眼看着，陆行深当初给的零用钱已经越用越少，夏歌忍不住想快点赚到外快了。
　　赚外快，装点好花园，再努力准备一下陆行深的生日，他之前说过是在冬天。
　　迷桑果在冬天还会结果子吗？
　　夏歌除草除到旁边的杂草，发现了一些不认识，但是非常占地方的，也按照管家说的那样，连根拔起。
　　如果是人来做这种事，非常耗费体力，还是挺累的，好在他完全没这个烦恼。
　　最爽的就是蹲得再久都不会腿麻！
　　夏歌高高兴兴拽起了一大堆，全部放在同一个小推车上，打算一会儿去放在堆肥箱里，摘着摘着，瞧见了一颗杂草长得很好看。
　　是不认识的植物，叶子是漂亮的蓝绿色，尤其是边缘带着仿佛结霜般的淡蓝色，明明没有开花，顶端嫩叶密集的地方，却仿佛有一朵水蓝色的花朵。
　　但其实是叶片而已。
　　夏歌越看越好看，已经舍不得全部拔掉了，最终还是留了几株，并摘下最好看的那一颗，高高兴兴去找陆行深。
　　陆行深正在一个带着窗户的房间里做着某种数据计算，手头的活儿不多，就是不断确认调整数字。夏歌绕着研究所跑了一圈，就从窗户口发现了他。
　　窗户传来轻轻的拍打声，陆行深抬起头，瞧见一个近距离贴在玻璃上的996。
　　仿生人笑得灿烂，着急催他开窗户，整个人都不肯稳稳站着，颠儿颠儿地踮脚晃悠，见他看过来了，高兴地脸都贴过来，鼻子都在玻璃上压扁。
　　“陆行深！陆行深！！”
　　叫一声，敲一下玻璃，再叫一声。
　　陆行深揉了揉眉心，认命地起身过去。
　　倒不是不能远程开窗户，但总觉得只是这样无法让996善罢甘休，说不定还会因为觉得距离太远，直接从窗户爬进来。
　　吱呀一声，窗户打开，陆行深还没问怎么了，996就突然伸出刚才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唰啦一下，将一大朵蓝色的花撞在他跟前。
　　不，不是花，只是一种看起来像花的蓝色植物。
　　“看！”
　　夏歌骄傲地将那一束植物举高，因为屋内的地板要高于外面的地面，他踮起脚尖来凑近些，右手胳膊扒着窗台，
　　“是不是好漂亮？陆行深，这个叫什么？”
　　陆行深自然是不认识的。
　　与工作、研究无关的知识们，如非常识，他都不会记在脑海里。
　　蓝色的植物贴得太近了，近到超过人类眼球的聚焦范围，陆行深向后躲了躲，还是伸手接过了它，拿在手中观察。
　　“嗯。不认得。”
　　前一个嗯是承认好看，后半句是回答问题，这样意味不明的对话，夏歌已经习惯了，一下就理解意思，
　　“是我在花园里发现的哦，看起来真棒啊，我想挂起来风干……啊！”
　　正兴奋地说着，他突然瞧见陆行深的手指一抖。
　　那只赤裸在外的右手碰到了植物的茎，突然间被什么刺中了，已经从指腹某处缓缓渗出一滴血珠来。
　　仔细看去，夏歌这才发现，这个植物会在叶片的根部长有倒刺。
　　不像玫瑰的刺那样明显，却是锯齿状的，犹如猫咪的舌头。
　　却比猫舌锋利多了……
　　“对不起……我没注意有这个就拿给你了。”
　　夏歌连忙去拿他手里的植物，动作很快，陆行深一只手捧着，没注意就被他抢了回去，“很疼吗？都流血了，要不要拿急救包消毒一下？”
　　可是他不知道急救包或者消毒的碘酒在哪里，更不知道现在这个世界的人们会如何处理这样的伤口。
　　陆行深倒是从容，只是随手拿出兜里的手帕擦了擦，一个小到看不清的口子而已，很快就止住了。
　　“没事。”
　　夏歌还焦急又愧疚地望着他，两只手都扒在窗户边，满脸都写着‘做错事了’。
　　“对不起……”
　　“伤口很小，不需要特意管。”
　　“可是你的手明明很重要的。”
　　夏歌还记得，陆行深的手像是魔术师的手，像是外科医生的手，修长而有力，能做出世界上最精密的仪器来。
　　明明是这么厉害的手，一定超级珍贵的，平时他从未见到陆行深乱碰什么东西，更是没有受伤过，看不到什么伤口。
　　“我太不小心了，非要把这个拿给你，才害你受伤了，”
　　夏歌认真地反思着，微微低着头，“我自己不会受伤，就忘了别人还是会疼，会受伤的。”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他明明以前没有这么鲁莽的。
　　夏歌认真地回忆着，自己以前也会这样冲动，想都不想就做事吗？
　　一只温暖的，有力的手掌盖在头顶，夏歌被拍得直点头，抬眼看去。
　　“你不受伤是最好的。”
　　陆行深见他抬头了，收回手，依然是那副平淡的样子，“你受伤了，哪怕是这样大小的刺伤，也需要修理很久，但是人类可以放着不管，自己好起来。”
　　夏歌迷茫地看过去，“是这样吗？”
　　“嗯，所以这样正好，不用因为刺伤的不是你而感觉不好。”
　　陆行深直白的，完全不像是安慰人一样地说道，“把花拿来，我查一下品种。”
　　“喔……”
　　夏歌把藏起来的那一株植物放回窗台，看着陆行深为其拍照，搜索，忽然又短促地‘啊’了一声。
　　“陆行深。”
　　“嗯？”
　　“左手也扎破了……那里，有个血点子……”
　　夏歌紧张地说着，急得想直接从窗户翻进来，“都染红手套了呀！好疼好疼，我还是去给你拿酒精什么的吧！”
　　老天啊他都干了些什么！早知道就不摘过来了，看着那么不起眼的小刺怎么连手套都能扎破！


第48章 赞美课堂
　　“没事。”
　　陆行深话音刚落, 眼前一晃，夏歌就真的从窗户跳了进来。
　　伸手利落，充分发挥了仿生人的体能优势。
　　所以为什么还要在有窗户的地方另外装门呢。
　　陆行深看他一时也静不下心, 只好无奈道，“那你去帮我急救箱吧, 位置给你。”
　　夏歌猛地脚下刹闸，有了一个力所能及可以做的事情后，立刻冷静多了, 嗖地一下冲出房门。
　　急救箱里自然是有消毒用品和创可贴的，在夏歌看来, 哪怕再小的伤口, 也是有着无限可能性的，谁知道植物上面有没有毒，有没有什么可怕的细菌？
　　亲眼看着陆行深摘下手套, 贴好创可贴，夏歌总算放松了些。
　　人类的伤口要用创可贴, 而且要等时间过去慢慢愈合。
　　要真的是仿生手的话, 反而不会这么容易受伤了吧？
　　夏歌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 上面脏兮兮的, 有着泥土和碎叶留下的绿色痕迹，唯独没有任何划伤。
　　他觉得没有问题，不需要借助工具，就一直用这双手直接去除草, 才会弄得这样脏兮兮。
　　换了别的什么东西，就算是金属、木头，也会在这样的长时间损耗下留下一些划痕。
　　可他的手摸起来还完好无损。
　　夏歌再次看向袖口，手腕, 鞋子，裤脚。
　　也是脏兮兮的……
　　他默默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再一步。
　　小小的泥脚印像影子一样跟随着他，从窗台贯穿整个房门，延伸到楼道……
　　天啊。
　　在陆行深发现之前，夏歌心虚地再次逃走，飞快地冲去了洗手间清理自己。
　　冲动，太冲动了，这下糟糕了，陆行深要生气了。
　　可是不管怎样，还是先把自己先清理干净，再去管走廊和房间里的污渍……不然一边清理一边走，脚下和身体还是会继续把更多地方蹭脏。
　　夏歌认认真真地开水，打泡沫，洗手三遍，仔仔细细将指甲缝里也清洗干净——感谢陆行深，仿生人的指甲缝怎么抠都不会痛——接着是手腕，衣服，以及那双布满泥泞的鞋子。
　　唰唰唰的清洗声从洗手间传来，持续了很久很久。
　　等到夏歌把衣服都洗完了烘干，顺便也清理了洗手间的水渍，小心翼翼拿着电动拖把出来的时候，研究所的走廊里一片寂静。
　　陆行深没有发现吗？还是在沉默中酝酿更大的风暴？
　　夏歌谨慎地猜测着，然后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朝着走廊两头张望。
　　没有人。
　　他松了口气，打算趁着现在清理好被他踩脏的地面。
　　电动拖把落在地上，还未启动，夏歌却猛地一愣。
　　等等，泥脚印呢？
　　不见了？
　　他不敢就此放松警惕，两只手并用地、抓着什么防身武器一般抓着拖把，一路走过自己印象中被弄脏过的那些地方，最终停留在陆行深最初的那个房间。
　　他记得里面是被他搞到最脏的地方。
　　毕竟踩了窗台，在屋子里乱转，到处乱摸乱碰……
　　夏歌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然后轻轻地、非常礼貌地敲了敲门。
　　当、当、当。
　　“进。”
　　夏歌推开门，站在门口向里看去。
　　陆行深坐在桌前，依然在计算着什么数据，和早晨看到时的姿势一样，像是从未站起身过。
　　一切如常，房间光洁如新，一切仿佛只是夏歌的错觉。
　　“咦？”
　　陆行深停顿手头的工作，“什么事？”
　　看起来非常冷淡。
　　“啊……”
　　夏歌呆住，忍不住想道，难道是陆行深在他洗手洗衣服的时候，默默清理了这些地方？
　　陆、陆行深的手还刚伤到呢，虽然伤口不大，但是正好位置在指尖上，是手指用力一定会碰到的地方诶。
　　“你拿着那个做什么？”
　　“打扫……？”
　　陆行深淡淡瞥来一眼，目光却不是落在那个拖把上，而是996已经清爽干净的身上，看完就收回视线，继续低头忙工作去了。
　　“很干净了。”
　　夏歌再次看了看窗台，嗯嗯点头，好像是很干净了。
　　没事就好！
　　“那，你中午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啊？是时候做饭了诶。”
　　“营养剂。”
　　“我就知道……”
　　每次这样问，得到的答案总是一样的，但夏歌还是不厌其烦地问着，又一如往常地嘟囔着走开，选择自己选菜谱。
　　午饭过后，就该去学校了呢。
　　令人期待的，校园生活！
　　两个小时后。
　　看着他一口气吃三碗的样子，陆行深欲言又止。
　　“嗯？怎么了？”
　　夏歌暂时咽下去，放下碗筷，关心道，“是不是这个离得远够不着，还是不够吃？”
　　“没有。”
　　陆行深顿了顿，把话咽了回去。
　　肚皮，鼓起来了而已。
　　这样去学校不太合适。
　　罢了。
　　出门前，陆行深还是再次把人带去房间，清空了胃袋。
　　然后照例是李医生送他去学校。
　　与陆行深这个‘林玉音的绯闻竹马’不同，李医生的脸和气质都极具欺骗性，只要他想，就能伪装成林玉音的私人医生。
　　下午只有一节两小时的大课，上百人坐在一个巨大的教室里听讲，因为是大课不再分班，陈笑年、楚越和颜晓枫都会来。
　　区别在与，这样的课专业性不强，楚越是打算蹭个出勤就偷偷溜走去打球的，颜晓枫打算坐着蹭个凉气，顺便完成其它课程的笔头作业。
　　四个人之中，只有夏歌和陈笑年是打算认真听讲的。
　　一个正襟危坐，一双眼亮闪闪的，一个决心拿满所有课程的全部学分及最高评价，目标是奖学金，所以也严肃极了。
　　课堂因为人很多，采取了特别的布局，和夏歌印象中见到过的课堂都不太一样。
　　正前方是教授在一个高台上讲课，一道半透明的、质地接近玻璃的屏障圈起一个半圆形的凸面屏，学生的座椅们则是呈扇形摆放，围在老师的讲台外围，形成一个半圆。
　　夏歌在一个地方坐下，又站起来，往旁边挪了几个座椅，来回换着方向试了试，发现竟然都能完美看清讲台。
　　出于有趣的想法，挪着挪着，就挪到了中间排的陈同学旁边。
　　“快坐下吧。”
　　陈笑年拽拽他，夏歌才跟着确定了坐下，好在座位比较自由。
　　一共就五六排座位，无论坐在哪里，都能看清中间，也没有谁的位置不好谁的更好一说了。
　　课程的主题是围绕着仿生组织制造在医学中的运用讲述的，因为不是专业课，讲师主要在说的，是发展史、发展历程、重要的技术和概念等等，没有太过细节的部分。
　　很多学生对于这些平时总在科普的东西感到枯燥又无趣，就算不讲，也作为常识能在考试中蒙对七七八八，认真听着的人并不很多。
　　于是在老教授的眼里，认真听着，始终保持专注的几个乖学生们，就显得格外顺眼。
　　顺眼到叫到人提问和探讨的时候，都会倾向这类好学生们。
　　视线相交的一瞬间，夏歌立刻后背一个激灵，他很喜欢过来听讲上课的感觉，但毕竟是第一次来，心虚得很，完全不敢回答什么问题，连忙慌张地挪开视线。
　　还顺便急中生智地低低咳嗽了一声。
　　我好虚弱，我站不起来，求您不要叫我起来好不好。
　　老教授最懂这个了，视线偏移了那么一厘米，落在他旁边的好学生身上，
　　“这位——陈笑年同学，你来回答一下，在你看来，阻碍这门技术进一步发展、突破的最大阻碍，是什么？”
　　荧屏之上，ABCDE五个选项呈现在所有学生面前，分别写着某一种技术、某一种理论难题的特有名词，从人造血液到神经嫁接，从使用年限后期维护，到人体的排异反应的处理等等。
　　陈笑年面色平静，站起身思索了片刻，朗声回答时，却说出了与那五个选项都不相同的答案，
　　“伦理。”
　　老教授沉默一秒，呵呵笑了出声，见怪不怪地让同学坐下，
　　“这道题的正确答案呢，是除了B之外全都选择。”
　　陈笑年坐下后没说什么，只是操纵着智脑，将这一份‘正确答案’记录下来。
　　夏歌看看教授，看看陈笑年，等到了下课的时分，才忍不住问他，“为什么那道题你会觉得是伦理呢？”
　　他还以为陈笑年会因此不认同所谓的答案，和老教授在课堂上就争执起来呢，毕竟陈笑年看起来是真的没有心服口服。
　　“因为真正限制了这项技术的，是相关的条例，以及一系列权限的收紧。”
　　陈笑年认真说道，似乎就只是在探讨一个学业上的问题，与数学题、语言题没有什么分别，
　　“不过，这也只是我自己的看法。”
　　夏歌想起来，陈笑年在通过那扇门的时候，也有3%的比例。
　　他声称自己移植了一个仿生人造的肝脏。
　　“上学就是这样啦，有的人从课堂学习从前不懂的知识，有的人则需要记录下来那些从前不认同的错误答案，好了解主流大众都是怎么想的。”
　　陈笑年不以为然，在课间拿出一瓶白水咕咚喝下，
　　“说起来，那些做决定的人之所以用种种条例权限来规范限制这些研究，是因为他们认为仿生组织的移植会改变人类的思维方式，和人格、性格，最终让‘人’越来越靠近‘非人’。”
　　似乎是觉得这种说法太可笑了，陈笑年说完就笑出了声，“什么呀，明明就是为自己的胆小找借口而已。”
　　再一次的，属于陆行深的【10.5%】在夏歌的脑海中闪过，疑问被一次次忽略，又一次次重新想起。
　　“陈同学。”
　　“嗯？”
　　“如果这么多人都这样看……那么被移植了仿生器官的人，是不是很容易被人排挤欺负呀？”
　　说什么移植了就会变得不像人类，被改变思维……那岂不是隐隐地在给那些因为生病、为了活命而被救助的人区别看待吗？
　　夏歌想到这里，嘴角的弧度都收起来了，
　　“生病、做手术已经够难过了，醒来还要被说不像人什么的好过分。”
　　陈笑年带着微微讽刺的笑声戛然而止，那些复杂的、深刻的、层层包装起来的情绪像是遇到狂风的雾气，瞬间被吹得乱七八糟，再也聚不起来。
　　他定定地问道，声线平直，“是吗？”
　　狂风吹过，雾气散尽，就是阳光照耀的时候了。
　　他听到小夏用清脆的声音说是呀，语气到神情都理直气壮，叫人无法反驳，
　　“陈同学也是，明明是很好的人，还会送我种子和礼物，如果有人因为什么器官就觉得你不好，那是他们的问题。”
　　陈笑年低头，无声地露出一个笑意，“陆院士真是幸运到令人嫉妒。”
　　夏歌没有听清他的自言自语，又像以往那样话唠地继续叽叽呱呱地说道，
　　“所以我觉得他们都是乱说，你是很好的人，陆行深也是很好的人，他也只是内向了一点而已，今天还替我打扫了整个走廊的卫生呢，哇，真的超快！我还以为是我记忆混乱了，你不知道啊，我当时浑身都脏兮兮的，那么干净一尘不染的走廊啊地毯什么的，全都是我踩得脚印，我都担心他会不会一怒之下直接搬家了，那我的种子不就白种了吗……”


第49章 赞美图书
　　课间很快结束, 大课又进行了一个小时结束，下课时，学生们陆陆续续离开教室。
　　夏歌约好了和陈笑年一起去图书馆, 还一下之前借走的资料和书，再顺便补充继续找几本接下来要用的。
　　第二次来到图书馆, 情况已经和第一次大不一样，夏歌站在巨兽般的建筑物前，忍不住停顿脚步, 仰头望了一眼图书馆的全貌。
　　“很美，是不是？”
　　陈笑年也和他一同站立, 微笑着同样看过去, “图书馆顶端的那个雕塑，你能看到吗？那是全息之母。”
　　“全息……之母？那只美人鱼？”
　　夏歌有点呆住了，开始思考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很魔幻, 魔幻到有美人鱼的存在？这些不是神话传说吗？真的吗？
　　“是啊。”
　　陈笑年轻松说道，“她原本是一个没有下肢的人, 研发成果了全息成像技术后, 在发布会上, 当着无数人的面, 用全息成像技术为自己编织出了这条美丽的鱼尾，展示了这项技术的魅力。”
　　说完这个曾经的历史，陈笑年就和夏歌走进了图书馆，验证了学生身份后, 直接去了三楼。
　　“好厉害啊……”
　　“之前还有人猜测过，下一个登上图书馆屋顶的人会是谁，还在校内投票过，你猜最高票数的是谁？”
　　夏歌眨眼, 而后缓缓吸气，“是不是陆……陆行深？”
　　他悄悄压低声音。
　　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认识的最厉害的人，就是陆行深了。
　　陈笑年朝他眨眼，示意他回答正确。
　　“智脑，仿生人造人，还有虚拟感官系统，这些领域里他都是佼佼者。”
　　“哇……”
　　“不过让活人登上屋顶有点不吉利呢，没有这种前例。”
　　陈笑年小声说着。
　　两人穿行在书架与书架之中，陈笑年取下两本书，夏歌也眼尖找到了一本，爬上了木质梯子上去拿下来，拍拍上面的灰。
　　这一本，仔细一看，恰好是以陆行深的某一个作品为研究目标，而撰写的分析笔记。
　　夏歌看了一眼，“咦，好眼熟，我在陆行深家里好像看到了类似的书。”
　　“嗯？”
　　“想起来了，不是书，是他自己的关于这个作品的笔记。”
　　“……那可是非常值钱的东西啊。”
　　陈笑年突然被刺激到，平时人根本碰不到的东西，陆院士就随意放着，让仿生人自由翻阅吗。
　　果然选择让这位小夏一起来做事是正确的。
　　“哎，陆行深这么厉害，贡献这么大，上校为什么要一直讨厌他啊？”
　　夏歌看着看着，就感叹起来，“真想不明白，难道是我感觉错了吗？感觉他们俩特别合不来。”
　　“哦……你还不知道这个啊。”
　　“我应该知道吗？”
　　“业内的人都知道的。”
　　陈笑年在这方面没有乱说，怀里捧着三本书，他一边压低了声音到极限，一边朝着借书的前台走去，静寂的图书馆里，一时间回荡着的脚步声都比说话声大，
　　“那个违禁品刚出现的时候，上校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陆院士，曾经带着手下去搜查过他的研究所，但是一无所获。”
　　“搜、搜查？！”
　　听着好吓人！
　　夏歌下意识收拢手臂，将怀里这本书抱紧，“可是，没有找到证据，他还是依然在怀疑陆行深吗？”
　　“嗯。”
　　滴滴几声扫码过后，借阅记录被更新，陈笑年和夏歌重新来到图书馆中央的回廊楼梯，向上慢慢走去，边走边说，
　　“因为那个违禁品非常特殊，乌托邦之窗的技术包含了非常复杂先进的算法，在当时被誉为帝国黑科技，也就只有当时的陆院士能研发出这种东西，而且刚好是他擅长的领域。”
　　这些都不是秘密，就像是两人的不和，陆行深和林玉音的往来，都不曾是秘密。
　　“啊，我还有想要借阅的书。”
　　下个路过一个图书区域，快步走了进去，左看看，右看看，抽出了一本花卉百科。
　　“你想看如何种花的话，这本更合适哦。”
　　夏歌摇摇头，“我是今天看到一种植物好神奇，想看看叫什么呢。”
　　说着，就地翻找了起来。
　　书本很厚，好在他的眼速也很快，进入状态后双眸定住，仿佛扫描画面的机器一般，刷拉拉的把书本翻过一遍，两秒就找到了要找的那一页。
　　“落雪刺。好有诗意的名字。”
　　夏歌看了两行，忽然张大了嘴，“竟然是地外植物入侵？喔……不过因为不适应这里的环境气候，所以并没有泛滥……”
　　“如果你看到这种植物的话，还是彻底拔干净比较好哦，顺便查清楚它的来历，虽然不会泛滥，但是对于很多生物来说都是有剧毒的。”
　　“人类呢？！”
　　“人类当然不怕啦，不然白进化几千年吃那么多防腐剂添加剂了。”
　　夏歌：“……”
　　那、那真是太好了呢。
　　夏歌微微翘起嘴角，把书放了回去，又拿了一本想看的书借走，心情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这么喜欢花？”
　　夏歌摇摇头，“我喜欢的是图书馆呀。”
　　陈笑年对此很能理解，“这里是知识的海洋，文明的结晶。”
　　夏歌嘿嘿笑着，“我好喜欢这样的感觉，怀抱着想要看、想要找的书籍内容，静悄悄压低声音和脚步，一排排书架找过去，然后像发现宝藏一样，把想要的书抱回家。”
　　“这样啊。”
　　“有求而来，惊喜满足而归。”夏歌笑呵呵地说道，“就像是许了一个愿望，然后静静等待寻觅着，转眼间，愿望就被实现了。”
　　那是一种非常充盈、温暖、又沉甸甸的幸福感。
　　陈笑年望着他，嗯了一声，一路沉默着走出了图书馆。
　　阳光再次照耀在他们的身上，陈笑年突兀说道，“我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到图书馆的时候。”
　　“第一次？”
　　“八岁，来这里参观。”
　　陈笑年看着前方，像是在看人群，又像是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时候的我，只能看到新鲜，厉害，然后我那时候就想，要是能和这些厉害的大人一样，也抱着求知而来，在这里找到自己的答案，幸福充实地离开，一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太好啦，现在你每天都可以这么幸福！”
　　夏歌听着，由衷地赞叹道，“这样的生活真的好棒呀。”
　　“是啊。”
　　陈笑年缓缓、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走着走着，如约去了停放悬浮车的地方，校园的停车场相较外面更为安静。
　　走到了近处，两人才发现悬浮车旁似乎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见他们走近，那人也看了过来，并掐灭了手里的烟，放进金属盒子里收好。
　　陈笑年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没忍住提醒道，“上校，学府内禁烟。”
　　傅薄妄嗯了一声，敷衍地应付了句抱歉。
　　“傅先生。”
　　夏歌也打了个招呼。
　　和之前不同，这次他闻到了呛鼻浓烈的烟味，实在不是什么好味道，干脆就屏住呼吸，屏蔽了所有气味。
　　傅薄妄看向他，“我听说你今天有课，过来看看。”
　　夏歌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看看，是看什么？
　　陈笑年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微微蹙眉，“小……林，和我有约在先了，我们要一起做作业。”
　　“是么？”
　　傅薄妄并未简单被他一句话劝退，而是用无论何时都锋芒毕露的目光转向夏歌，直接朝着他求证，“今天没空了？”
　　夏歌点点头，客客气气地问，“傅先生是有什么事吗？”
　　“我要出远门了。”
　　傅薄妄也不在意旁边还有外人，单刀直入地说道，“要去一个比较远的地方做任务，保守估计，要一周才能回来。走之前，过来看看你。”
　　夏歌嗯嗯点头，“谢谢关心。”
　　然后就把天聊死了。
　　陈笑年有点受不了这个尴尬的气氛了，到底还不擅长隐藏全部的情绪，没忍住开口道，“上校想要让别人陪自己的话，还是提前约好，征询到对方的同意比较好。”
　　傅上校果然眉峰一挑，视线猛然锐利地看向他。
　　敌意毫不遮掩，也从来无需遮掩。
　　陈笑年话头一顿，不舒服地蹙眉，下意识避开对视，又很快不服地瞪回去，
　　“不然今天这样的事，只会更多，林同学还要去我家玩，就不再耽误上校时间了。”
　　说着，一把揽过小夏的肩膀，带着他来到自己的悬浮车前，开门进去。
　　夏歌看看两人，感觉陈笑年说得有道理啊，每次都突然出现的话，实在是让人无法适应。
　　不过好像他们都不太高兴的样子。
　　上车前最后一秒，他朝着上校挥挥手，“下次见面啦，上……傅先生，祝你任务顺利！”
　　说着还笑了一下，然后坐进车里。
　　傅薄妄没再说什么，只是再次摸向了兜里的烟盒，想了想，没再拿出来。
　　目送着悬浮车升空离去，不知刚才离开去做什么的一个副官小跑过来，手里拿着两瓶水，“这儿可真大啊，半天我才找到卖水的，诶，怎么样？”
　　那人看着比傅薄妄还显老一些，一瞧周围空无一人，再闻到淡淡的烟味，顿时懂了。
　　“人走了？高材生嘛，总是比较忙的。怎么样，话都送到了吧？”
　　“嗯。”傅薄妄点头，“接下来等等吧，再最后调查这一次，还是不行，就继续之前的计划。”
　　“老傅你也别太担心，一个学生，说不准就是我们想多了，实际上就是个不谙世事没长大的小孩呢，什么也不放心上那种。”
　　“他倒是一直记得我说过的话。”
　　傅薄妄嘴唇一抿，心情倒不像是很糟糕的样子，“没再继续叫得那么生疏了。”
　　上一次碰面时，他特意说过，不需要叫上校那样生疏，他们又不是上下级或者陌生人。
　　这次，果然就一直只叫他先生。
　　虽然依然很生疏客气，但听习惯了，竟然还不错。
　　……
　　悬浮车上，通风系统打开，夏歌回过神来，猛地深吸一口气。
　　“差点忘记可以呼吸了，咦？这是你车上的香薰味道吗？”
　　“是的，喜欢么？”
　　陈笑年下意识笑了一下，紧接着一愣，猛地坐直身体，转头看去，“你能闻到气味了？”
　　之前在猫屋的时候，明明连猫屎味儿都闻不到。
　　“嘿嘿……”
　　夏歌之前一直没主动提，有点怪不好意思的，“是呀，好开心的，是我求陆行深帮我后安装的，好好用的样子。”
　　“他……不愧是陆院士，非常厉害。”
　　陈笑年小声感叹，不知在想什么，缓缓又靠回椅背。
　　“是吧是吧，我也这么觉得！让我猜猜，这是某种花香吗？闻起来还有点甜甜的诶，好棒！”
　　“这款香薰，确实混合了蜂蜜和花卉的香，名为蝴蝶糖。”
　　夏歌再次深深吸气，幸福地眯起眼睛。
　　好甜好香，好棒啊。
　　想着想着，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夏歌好奇问道，“陈同学也不喜欢傅上校吗？”
　　当初李医生故意吓唬他的话还印象深刻，好像很多人都怕傅薄妄，要么就是敬而远之。
　　“我只是不喜欢这种不礼貌的行为。”
　　陈笑年微微皱眉，“太给别人添麻烦了，就算是上校也一样，总要为别人考虑一下吧，而且……”
　　夏歌点点头，理解了，那这也不算是偏见了，就是相处中的小摩擦而已。
　　他问道，“而且什么？”
　　“没什么。”
　　陈笑年朝他露出个微笑，表示自己不在意了。
　　而且，上校平时本来就一直有各种任务和正事要做，这次却特意来说一趟，总就感觉还有什么别的用意。
　　但那是林玉音的事，和小夏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50章 赞美勇气
　　这一天是周二, 按照之前的约定，陈笑年带着夏歌回了租住的公寓，继续之前的研究。
　　夏歌进入房间, 又去阳台看了看，发现上次看到的花骨朵还很小, 现在已经绽开了。
　　层层叠叠的花瓣像棉花一样柔软，随着风轻轻摇晃，香味跟着飘了过来。
　　“如果你喜欢的话, 这盆花也可以送给你。”
　　陈笑年在这方面似乎格外大方，“我还有一些种子。”
　　“不用不用啦, ”
　　夏歌摆摆手, “你好不容易，废了好多心力时间才养到最漂亮的样子，它肯定也喜欢被你养的。”
　　陈笑年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笑了起来，抬起手碰碰花瓣, “想被我养？”
　　“是啊, 我听一个……听过一个人说, 植物也是有感觉的。”
　　夏歌想起的, 是曾经在病房认识的老爷爷，那个老爷爷没多久就病逝了，被他的儿女拿到病房来的一盆花，也很快就枯萎了。
　　“好, 那我就继续养着它吧。”
　　没有以学术的探究精神继续争辩植物到底有没有感觉，陈笑年直接接纳了他的说法。
　　两人进了书房，一口气将几个小时都泡在里面，陈笑年只在中途吃了个营养剂。
　　要想研发出避免鸟类撞车的东西, 最大难点之一是模拟紫外线的反射，这一天两人都在这个问题上进行不断的尝试。
　　人眼是无法看到紫外线的，还需要额外的设备辅助，中途夏歌试了试，意外发觉自己的眼睛也能看到。
　　“我自己也不知道诶，我居然还有这种功能！”
　　夏歌意外尝试成功，眨着眼睛看向室内，满脸的惊奇，“那我再试试看，是不是就能验钞了？哇……紫外线看东西好神奇啊……”
　　“真的吗？”
　　陈笑年也有些意外，“我本来已经在求购设备了……市面上的有些贵，还想着黑市的能便宜一些呢。”
　　“黑市的便宜？”
　　“是啊，不然只为了买不该买的东西，需求量哪里那么大，作为那么大的一个市场，肯定还是有其它优势的。”
　　陈笑年想当然地说道，“不过现在好了，多亏你，剩下一笔成本。”
　　“好耶！”
　　夏歌和他击掌，不是自己的钱剩下来，也觉得好高兴好高兴。
　　新的一次尝试结束，陈笑年确认好最后一处电路，“好了，来试试吧。”
　　“嗯！”
　　两个人都把旁边的杂物收起来，为第一次的尝试做好准备，各种计算各种电路各种芯片搞定，小零件还没有加上漂亮的外壳，还是第一次通电。
　　郑重小心地连上电线，然后是开关。
　　“啪！”
　　灯光亮起，仪器运转刚刚不到一秒，周围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
　　瞬间，屋内的灯光全灭，因为没有窗户，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陈笑年：“……看来是失败了呢。”
　　夏歌：“啊……”
　　陈笑年叹了口气，开始找电闸。
　　夏歌想了想，安慰道，“没关系，我们再接再厉！”
　　电闸半天没找到，夏歌摸黑也打开门，来到客厅。
　　虽然没有开灯，但好在天色并不太晚，只是傍晚时分，还有天光从阳台透进来。
　　夏歌不自觉来到阳台门前，看到了外面暗色的天空，微微出神。
　　天开始变黑了诶。
　　屋子里虽然有光，但也只是微弱能照亮屋内，并不适合继续学习了。
　　曾经还没重生过来时，他是很害怕这样的夜晚的。
　　那时候的天空很黑很黑，在夏歌的印象里像是巨大的鬼怪张开双臂笼罩过来，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有，又像是藏了无尽的危险。
　　夏歌看了看周围，也没有什么充电台灯，只能等陈笑年搞定电路，把电闸拉回来。
　　也许是这个时代的人很少用到这类东西，或者是台灯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
　　想想，还挺怀念的。
　　夏歌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因为太怕黑，又不敢乱叫吵闹，一直有一个小小的，跟着自己很多年的小灯。
　　灯是某一次抽奖得来的，白天晒太阳，晚上就会发出微弱的荧光，坚持不了太久，但是能让他更安心地入睡。
　　是一个小猪的形状，圆滚滚的。
　　很快，陈笑年回来了，唰啦一下，屋内的灯全部亮起，重新变得明亮通透。
　　夏歌正静静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外面没有动。
　　“走吧，没想到这么快就六点了，我送你回去。”
　　夏歌点头跟着他去了电梯。
　　这一天的出行，依然是李医生负责接送的，他之前和李医生说好了，先去找同学玩，晚点再回去，李医生已经同意了。
　　陈笑年觉得有些麻烦，想直接送他回去。
　　反正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了，正好也可以少麻烦李医生一趟。
　　回到研究所以后，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夏歌没能赶得上做好吃的，发现陆行深已经吃过营养剂了，还颇为失望。
　　而陆行深也像往常那样，在他外出回来后想要例行带他去清空胃袋，发现居然今天不用清空，也颇为意外。
　　居然没出去吃东西。
　　夏歌嘿嘿笑了两声，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自豪道，“我厉害吧，一天没吃哦。”
　　“……”
　　哪种厉害？
　　正好陆行深没有在忙，夏歌顺便把在学校又碰到上校的事说了，
　　“他说要离开几天，执行任务什么的，保守要一周回。”
　　陆行深听后顿了顿，“是么？只说了这个？”
　　“嗯嗯，就这个，说走之前来看看我，他是要看什么呀？”
　　夏歌不是很懂这些人的想法。
　　“我知道了。”
　　陆行深记下这件事，转头把消息发给了林玉音，“不用在意。”
　　夏歌一时没了要做的事，又一路跟着陆行深进了实验室。
　　时间已经很晚了，陆行深站在走廊里，刚刚推开那扇门的时候，里面也是一片彻底的黑暗。
　　很多实验室都像这间一样，是没有窗户的，不开灯的时候就一点光源也没有。
　　陆行深也是不怕黑的人，走到房间的深处才敲了敲某处，打开了光源。
　　房间内很快变得和走廊一样明亮。
　　夏歌也站在房间里，若有所思。
　　他好像确实不怕黑了，这么黑，还关了门，但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
　　夏歌满脑子问号，没在这里停留多久，又神游着推门出去。
　　仿生人总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和举动，陆行深在他出去时没多注意，只当是又去玩了。
　　太阳已经落山。
　　夏歌走到院落里，因为有夜间的天体照耀，露天的地方反而没有那么黑暗，比屋内好一些。
　　这么想着，他又看向了其它地方。
　　夏歌还想再验证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胆子变好大。
　　研究所里黑洞洞的地方很多，夏歌很轻易就找到了按理说最恐怖的一间。
　　很多房间是有标号的，而这间正好标号13，里面黑黑的没有窗户，只有一排排的架子高耸着，防尘的布料盖住那些架子，让人猜不到里面隐藏着什么东西，一旦走进去关上门，因为空间比较小，还能听到静悄悄的空气中自己脚步的回声。
　　然而，夏歌还是感觉不到什么害怕。
　　换了以前，他试着回忆了一下，应该会吓到浑身僵硬不能动，无论是这种可怕的房间还是地下室，他都很不想进的。
　　真厉害啊，夏歌。
　　他在脑海里自言自语地想道。
　　你出息了。
　　他想起之前还爬上过高塔顶端，当时好像也感觉不到害怕，只觉得好开心好兴奋。
　　那么那么高的地方呢，如果是人类的话，应该需要克服本能的恐惧吧？可是他低头从高处望下去，完全不觉得如何。
　　夏歌独自站在黑暗中，乱七八糟的东西想了很多很多。
　　不怕黑了，也不怕高了，之前见到上校，大家都很害怕，好像他也不是很怕，只是有些担心对方会突然做出危险的事。
　　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
　　夏歌不知道这是好是坏，暂时看来，似乎还挺爽的？
　　这么想着，夏歌忽然有了新的想法，走出黑暗的房间，继续进行了更多的尝试。
　　一晚上过去，陆行深倏然从研究中抽身，抬头看了看时间。
　　竟然已经十点了。
　　突然间连续几个小时没有被996打扰，也没有听到看到996弄出各种声音事情来，一切宁静安稳得过头，反而让陆行深的心底生出了不太好的预感。
　　换作平时，可根本不会有这么长久的宁静。
　　陆行深微微蹙眉，收好了手头的东西，走出房间，开始在研究所内找人。
　　地上三层的房间数实在太多，陆行深走了两步，没有浪费时间慢慢找，直接到了电梯处，下去地下室看监控。
　　当初为了观察仿生人，外加曾经失窃，陆行深在研究所的各个角落都装了很隐蔽的监控，非常谨慎。
　　哪怕是没有开灯的房间，也有着红外摄像头，可以捕捉到全部影像。
　　画面中，仿生人突然到了黑暗的房间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全程非常安静。
　　十分钟后，仿生人到了厨房——这很正常。
　　半小时后，仿生人开始用两把菜刀耍杂技——这不正常。
　　又过了四十分钟，996嘟嘟囔囔了一句‘小夏！你可以的！你是最棒的！’，然后将耍杂技的菜刀增加到了五把。
　　他什么时候买了那么多菜刀？
　　几把菜刀被丢向空中，在小夏面前转着圈画出一个个规则的圆，从左手到空中，再被右手接住，丢向左手，再抛向空中。
　　陆行深揉了揉太阳穴，把视频调为五倍速。
　　终于，厨房被放过了，仿生人思考了一会儿，又去了影音室。
　　虽然是研究所，但确实有影音室，主要作用其实是看一些视频资料。
　　一个恐怖的鬼影出现在屏幕里，仿生人淡定地看了一会儿，又一会儿。
　　半小时后，小夏出现在卫生间，对着镜子关掉所有灯，然后点燃了一根红蜡烛，开始念念有词，还闭上眼睛。
　　他哪儿来的红蜡烛？
　　片刻后，小夏猛地睁眼，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然后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根本就没有鬼嘛！”
　　陆行深向后靠在椅背，按下快进。


第51章 赞美勇士
　　后面的监控, 被陆行深以快进的方式迅速扫过。
　　玩刀、看恐怖片、玩血腥玛丽、站在窗口往下看、玩喷火游戏……
　　陆行深关掉监控屏幕，低头揉着眉心，半晌, 从这些看起来杂乱无章、毫无逻辑可言的行为中找到了某种共通性。
　　危险？
　　不，灵异片, 灵异游戏称不上危险。
　　那么就是……
　　恐惧。
　　人类天然的恐惧，来自黑暗、危险、未知的东西。
　　他确实没有编写过与恐惧这种情绪有关的代码，在仿生人UR996, 乃至于曾经那些其它仿生人的编码里，都没有这样的东西。
　　人类想要用程序编写情绪、情感, 还是太异想天开了, 一旦出现一丁点编码误差，带来的结果就可能千差万别。
　　所以陆行深只准备好了一切硬件配置……保留了情绪编码区域的空白。
　　比起这个，倒不如给予仿生人‘学习’和‘成长’的能力。
　　996是最特殊的仿生人, 从醒来到现在，就带来了太多太多的意外, 如今能发觉到恐惧情绪的存在, 以及缺失, 也是仿生人之中的第一例。
　　陆行深又独自坐了一会儿, 最终决定不去干预仿生人的试探，起身离开了地下室。
　　回到一楼时，996已经玩够了的样子，正在洗手间刷牙。
　　用的是陆行深给配置的仿生人牙膏, 根据仿生牙齿的成分而配比的结构。
　　实际上，本来是不用这样每天刷牙的，用坏了再换就是，但如果不给他专门的牙膏, 996恐怕就要买橙子味的人类牙膏刷刷刷了。
　　“陆行深，晚安！”
　　临睡前，夏歌带着一身水汽，特意飞奔到陆行深房门前说了晚安，然后才跑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也许是睡前做了太多理论上吓人的事情，夏歌躺着的时候，睁眼又亢奋了一会儿才睡着。
　　当晚的梦境也因此变得丰富起来。
　　夏歌在月色下躺着，未睡着的时候，就想起经典的恐怖故事里，床下面会藏怪物，衣柜里也会藏怪物。
　　但是他想起衣柜里的东西就好开心，床也是没有床底空间的。
　　睡着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继续在梦里做了各种各样会带来恐惧的事情。
　　前面的一大堆都没有什么作用，夏歌在梦中坐在屋门口发呆，天空忽然变回了记忆中的样子，蔚蓝一片，犹如大海。
　　大海啊。
　　夏歌向前跑去，梦境无逻辑地变幻，眼前突然浪涛汹涌，无尽的海水奔涌而来。
　　瞬间被海水淹没，陆地也变成大海，夏歌下意识挣扎了两下，紧接着就想起来自己不用呼吸也没事。
　　不用呼吸，不怕溺水，也不用担心被什么东西伤害到，本来就不需要害怕，这下子想要试试害怕的感觉也很难了。
　　夏歌在梦里都在无奈，干脆仰头透过海水看了一会儿天空，然后就踩着海底的泥沙，朝着岸边走去。
　　也许是梦中难以模拟出在海水压强下的行走感，夏歌只觉得如履平地，毕竟他的四肢也超级有力气，怎么也不会被这个难倒。
　　走着走着，还能跑起来，一口气冲到了岸边。
　　岸边有人站着，正在等他。
　　“陆行深——”
　　他原地跳了两下，大力挥手，“一起回家呀——”
　　然后就朝着陆行深跑去，结果一不小心，中途摔了个狗吃屎。
　　本来就浑身湿漉漉的，这下好了，又滚了一身的泥巴。
　　夏歌倒是完全没有摔疼，爬起来就要继续跑过去，结果面前的陆行深突然脸色就沉了下来，冷冷地站在原地，用手杖指着他，禁止靠近。
　　“别过来。”
　　夏歌站在原地，很无辜道，“怎么了呀？”
　　“再过来就把你销毁掉。”
　　夏歌有没有感到恐惧是不知道，梦中的陆行深反正是脸色煞白，白了黑，黑了绿，五彩斑斓，好似下一秒就要吐了。
　　“不要销毁我，我会努力好好表现不惹你生气的……”
　　夏歌委屈极了，但看着陆行深一脸比自己还痛苦难受的样子，忽然就莫名心虚起来，咦，他是不是忘了什么？
　　对哦。
　　夏歌恍然大悟，以拳击掌，“洁癖！”
　　他低头看看自己，果然是脏兮兮的，怪不得陆行深反应这么大。
　　真是难为他了。
　　夏歌立刻懂了，没有继续靠近陆行深，而是跳回海里，把自己身上的泥沙洗干净，又脱了湿漉漉的衣服，在太阳下晒着。
　　“陆行深你别害怕啊，我马上就干干净净了，肯定不会弄脏你的。”
　　“不准过来。”
　　见他一身的水，在阳光下还闪着光，梦里的陆行深显然还在警惕之中。
　　甚至有点生气的样子，脸色差极了，“海水怎么可能洗得干净。”
　　说完了转身就走。
　　夏歌连忙追上去，非常有自信不会被甩掉。
　　毕竟，他可是速度超群的仿生人！
　　“陆行深——”
　　嗖地一下，果然追上了，但场景迅速变幻，来到了牙科诊所。
　　不，不是牙科……是那个和牙科很像的房间。
　　陆行深化身大魔王，桀桀怪笑着把他绑在椅子上，说因为他太脏了，要把全身的零件都换一遍，作为惩罚还要钻牙齿。
　　夏歌直接大叫着抗议起来。
　　陆行深是六点被吵醒的。
　　被一个格外洪亮、精神、中气十足的叫喊声。
　　他离开房间，打开那个‘小夏的房间’，把大喊自己名字的仿生人摇醒。
　　夏歌睁眼一看，才知道是自己做梦了。
　　“陆行深啊……”
　　“醒了？”
　　“嗯……”
　　夏歌心有余悸地问他，“你不生我的气吧？”
　　“……你打算做什么让我生气的事？”
　　“……”
　　陆行深无奈叹气，转头就出去了。
　　反正已经天亮，他也懒得继续睡，只半哑着嗓子提醒，“今天上午有课程，你准备一下。”
　　交给996要做的事，陆行深放心地去洗漱了。
　　早晨的时光看起来依然平和，夏歌起床后就忘了梦里有多难过，仔细想想甚至觉得依然没怎么害怕，只是委屈不开心。
　　还好现实里的陆行深没有变成大魔王，也没有故意要用电钻钻他的牙齿。
　　夏歌高高兴兴起床洗漱，又去做了鸡蛋饼卷肉的早餐，做了一锅热乎乎的牛奶粥，截胡了陆行深手里的营养剂，把人拉来一起吃了饭。
　　粥是牛奶燕麦粥，香喷喷的奶香飘满了整个房间，鸡蛋饼是卷了炖肉的饼子，面香鸡蛋香肉香混杂在一起，光是深吸一口气就能叫人口水直流。
　　自从有了嗅觉，夏歌几乎每一次做吃的，都挑准了这些香气十足的美食，尤其偏爱起了牛奶。
　　但也爱上了香菜。
　　陆行深咬了一口，就尝到了一股浓郁的植物香气，也看到了卷饼里藏着的大片香菜。
　　很多。
　　按理说，这里应该会放一些生菜叶子。
　　是觉得生菜叶子不够香吗？
　　不。
　　陆行深闭了闭眼，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样挑剔食物口味的人。
　　味觉本来就是对现代人类来说用处不大的东西，他吃营养剂就可以生存下去，本来就不在意食物的味道，现在也不应该变得挑剔起来。
　　把有限的精力、心力都放在有价值的事情上，不浪费感情和时间，才是他的准则。
　　现在已经浪费了一点时间了，胃部消化食物也会消耗一部分体力，要是再因此有什么情绪起伏，只是得不偿失。
　　但是，香菜。
　　夏歌倒是看出来他吃得慢了，好心地问道，“是不喜欢吃香菜吗？”
　　陆行深猛地抬眼，眼眸深处几乎闪过一丝决然。
　　“没有。”
　　说罢就果决干脆地咬下一大口，如同以往那样迅速解决了早饭，喝了自己的咖啡，起身走人。
　　夏歌决定下次换掉香菜了，看来陆行深是真的不喜欢吃，换成什么好呢？
　　紫苏叶也不错哦！突然馋了，今天放学了有空去买点紫苏吧！
　　夏歌也吃完早餐，抓紧时间又去了一次花园，检查照顾那些刚刚种下的种子们。
　　真是不错啊，种子们！
　　虽然乍一看，花园里还是凸凸的一片，但不久之后就要变得生机勃勃了。
　　夏歌看着就觉得期待，喜欢极了，一直在花园里磨蹭到了要出门，才应声出去。
　　上午的课依然不多，下课也没到中午。
　　这节课似乎是专业课，时常也不多，只有一个小时，中间还休息了十分钟。
　　然而危险的是，这节课的老师似乎会检查作业。
　　不是每个人都检查，而是上课了才会抽查。
　　夏歌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
　　班里一共就几十个学生在上课，被抽中的几率还是挺高的，有一个同学被叫起来回答作业问题，因为是专业课，那些符号和计算量非常大，根本就不是可以靠急中生智来蒙混过关的。
　　课堂之上，气氛猛地沉了下来，不少同学都低下头，哪怕是学霸们也只是看起来更加冷静。
　　老师查了两个人，都没有满意，已经站在前面生气了，声音不大，也没有骂人，但是狠狠地批评了现在这些学府的人，自以为靠进了好学校就可以不努力的，到最后几年过去就会后悔，把学习太想当然。
　　诸如此类，种种种种。
　　夏歌忽然想起来，自己上高中的时候，周围的人也是这样想的，最累最紧张是高中，到了大学以后就轻松了，就可以玩了，不好好学习也能毕业，以后不会有人关注课程成绩是A还是C。
　　但是很显然，在这样学术氛围浓厚，学府也很顶尖的地方，这条默认的规则是不被所有人接受的。
　　面对着老师的批评，不少人露出了愧疚心虚，甚至害怕被发现的样子，倒是没有几个人特别不满。
　　很快，那两人再次被批评，职责的内容不是成绩不好，不够认真，而是‘仗着自己聪明就不认真努力，真以为天赋就代表一切就输了’。
　　夏歌睁大了眼睛，微微亢奋。
　　这是在夸吧！在夸吧！
　　他也想被这样‘骂’一下！
　　其它学生们瞧见‘林玉音’丝毫不受影响，只觉得果然拿奖学金的优等生无所畏惧，真是太厉害了。
　　老师并未继续谈论太久学习态度的问题，十分钟后就继续讲了作业。
　　几个人因此终于从紧张中走出。
　　夏歌拖着下巴，倒是隐隐有点失望。
　　面对老师的威压，他都感觉不到害怕呢，果然是勇气过人，已经没有弱点了吗？
　　中午时分，夏歌忍不住继续做着尝试，眼看着有学生因为翻栏杆被保安大叔追着跑，觉得有点刺激可以试试。
　　然而就在他想找借口，故意装作把一支笔掉在栏杆外，手指抓住了栏杆要作死的时候，体育老师提前就走了过来，和颜悦色地叫他‘同学’。
　　“东西掉出去了吧？别着急，老师给你捡。”
　　说着身手利落地两三秒翻了栏杆出去，捡起草丛里的笔，又两三秒翻回来，一个帅气的落地姿势，微笑着把笔还给了夏歌。
　　夏歌：“……谢谢您。”
　　啊，他也想翻栏杆！
　　体育老师笑着说不客气呀不客气，笑容灿烂到在阳光下快要反光，直接把夏歌接下来的剧本都打断了。
　　“听说你之前在体测里表现很好呢，就是后来一直没有加入社团，也没有参赛的意思，我还觉得有点可惜。”
　　体育老师果然也认出了他，拉着夏歌聊起天来，“是因为身体还在养病，不能经常剧烈运动吧？”
　　夏歌点点头，这才想起来了林玉音的人设。
　　“没关系，老师们都会等你早日痊愈的，要加油啊。”
　　夏歌再次认真道谢。
　　看来林玉音还是没有真的答应进什么运动队，这倒是让夏歌松了口气。
　　也同时让他意识到一个重要的事。
　　害怕和紧张是不一样的。
　　被毁掉作业也好，翻栏杆被发现追逐战也好，很多事情带来的直接情绪不会是害怕，而是紧张忐忑，确实不适合拿来做尝试。
　　时间还早，陈笑年如约找到了他，两人按照日程安排，带着夏歌去做打工赚钱之前的准备。
　　他们去见了一个人。
　　夏歌本来有些警惕，担心会遇到太多意外的事故，或者发生危险的事，没想到事情真的和陈笑年说的一样，毫无危险。
　　最终悬浮车停靠在了一处荒郊，人烟稀少的地方，店铺都是破旧的样子，摇摇欲坠，街道上到处都是垃圾，而不远处更是直接开了一个巨大的垃圾回收站。
　　味道不太好，夏歌直接闭了鼻子，不吸气儿了。
　　要见的人，就是住在这样一个地方的普通女人。
　　女人住在地下室里，看起来衣衫褴褛，头发也有些脏兮兮，骨瘦如柴，面色蜡黄。
　　她住的地方也很乱，破旧，看起来很穷很穷。
　　陈笑年说，“你可能会有些不习惯，但是他们并不是坏人。”
　　夏歌摇摇头，表示没什么不习惯的，“我没关系。”
　　恰恰相反，他本来就不是天生就生活在什么优渥物质环境里的人，捡破烂捡垃圾的事，他也做过不少，只是后来容易因为垃圾太脏而生病，才停了下来。
　　女人的面部戴着一个比泳镜更大的眼镜，覆盖了整个眼眶，耳朵，以及鼻子。
　　她转向他们，虽然面部被遮挡，似乎却不妨碍她自己看清什么东西。
　　甚至，言行举止也看起来很优雅，端正地坐在了唯一的沙发上，两手叠在腿上，轻柔的声线带着笑意，“你们来了。”
　　“徐姐。”
　　陈笑年也拉了个凳子，坐在她面前，“这就是我和您提到过的同伴，他愿意和我一起帮您。”
　　“那就好，那就好，多谢你们了。”
　　夏歌眨眼，还不是很清楚状况，但很快，被称为徐姐的女人就把头上的那个装置摘了下来。
　　女人似乎有些难言之隐，摘下那个东西后，便不再开口说话，不再睁眼，只静静地坐着，连呼吸都放轻了。
　　陈笑年接过了那个装置，找到了一个开口处，连接数据线，将一部分数据传输到了临时的存储卡里。
　　“小夏，你要不要看看？”
　　“什么？”
　　他将装置递给夏歌。
　　夏歌好奇地接过来，想起自己生活的时代里，也有这样笨重而覆盖眼睛的装置，不过那个叫做VR，是拿来玩游戏的。
　　忽然间觉得有点像。
　　陈笑年一同递过来的，还有一个镂空了几处的薄纸，垫在了装置内侧和皮肤接触的地方，帮夏歌暂时戴上。
　　瞬间，一个崭新的世界在眼前绽放。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人，也还是他们三个人。
　　但视觉也好，嗅觉也好，都变得焕然一新。
　　像是一切都覆盖了一层特效滤镜，夏歌瞧见了一个宽敞明亮的殿堂，阳光从头顶的彩色玻璃透进来，洒在女人的身上，她肤白如雪，穿着干净漂亮的白纱裙，脸上是恬静的微笑，金色的头发闪闪发光。
　　周围的环境也变了，一切都干净漂亮，墙壁上有着白色的大理石浮雕，地板是细碎的钻石，记忆中摆放于周围的垃圾、废品们，也成为了一个个色彩光鲜亮丽的积木玩具。
　　他看向陈笑年，面容没什么改变，但也多了一层滤镜，成为了一个穿着燕尾服的英俊男子，要是骑上白马，就和童话里的王子一样了。
　　空气中的气味，也成为了淡淡的薰衣草味道。
　　夏歌很快摘下了这个装置，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
　　陈笑年也复制完了数据，接过那个装置，轻声回答道，“这就是传闻中的……乌托邦之窗。”
　　装置被还给了女人，她重新戴上，浑身从刚才开始就有的紧绷感也随之松懈。
　　“那么，就拜托你了。”
　　说完，她便优雅地拿起旁边那个布满茶渍或酒渍的马克杯，用两指捏住，细细地抿了一口。
　　陈笑年和她又客气了几句，很快带着夏歌离开。
　　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直到回到了悬浮车上，夏歌才回过神来，头一次的，对于所谓的违禁品有了颠覆以往的认识。
　　“所以，上校着急收缴的违禁品们……就是这个吗？”
　　“嗯。”
　　陈笑年把存储卡收好，启动了悬浮车，“我想着，再多的概念讲述，文字或图片资料，都比不上亲眼目睹它是什么样的东西更直观。”
　　“用这些……乌托邦之窗的人，都像她一样吗？这样是不是会沉浸在虚假的世界里？”
　　“不都是，她恰好是那种比较没有攻击力的，沉浸在虚拟中，透过滤镜看世界……变得没有动力去关注现实，但她还未病入膏肓，”
　　陈笑年在车上解释道，“她在一个月前怀孕了，孩子的存在唤醒了她最后一点理智，想要改变，但是一旦摘下那个东西……她的精神会受刺激，无法接受现实已经变成这样。”
　　“那，我们怎么帮她？”
　　陈笑年晃了晃手中的存储卡，“一点一点来，如果能破译这个违禁品的算法，找到从外界干涉的办法，就可以让她眼里的世界一点点回归现实，引导她一步步恢复行动力。”
　　夏歌眼睛微亮，有希望！
　　“好！！我会努力的！”
　　“乌托邦之窗是这些使用者给它起的名字，最初它的研发者似乎称其为‘完美滤镜’。”
　　陈笑年露出个开朗的笑容，向后靠坐过去，“我们研发的时候，靠这些还留有理智的人从中协助就够了，至于那些已经疯了，变得攻击性很强的人，还是要暂时远离。”
　　夏歌想起了之前的事，“就像是偷作业的人吗？”
　　陈笑年的表情顿时冷厉起来，“哼，那种人不值得我去帮忙，交给傅上校就好了。”
　　显然还在生气。
　　悬浮车很快带着夏歌回了学校，两人道别前，陈笑年将数据又复制了一份，以存储卡的形式交给夏歌。
　　李医生来接他回去，发现今天的996格外安静，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在想什么？”
　　他已经习惯了充当司机的时候听着仿生人咋呼一路了，在枯燥乏味的日常工作途中能抽空听996念叨好玩的事，非常解压，总能被传染开心的情绪。
　　突然这样安静，李医生觉得自己浑身都难受起来。
　　“我在想诶，傅上校其实也不是坏人吧？”
　　夏歌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他就是看起来凶，脾气不好，但他人还是很好的，一直在努力做好事。”
　　“咦？？”
　　李医生惊讶不已，“道理是这么说没错，毕竟是个上校，肯定不会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不过，你居然能突然冒出这样的感慨，真是……”
　　真是神奇呢。
　　要知道，傅上校对于很多过早出现的科技产物，都是持反对意见的，别说是对违禁品犯罪非常嫉恶如仇了，对于合法的一些产物，都比较反感。
　　所以，居然会有觉醒了的仿生人为傅薄妄说好话，觉得他‘是个好人’，实在是太新奇的事了。
　　“因为违禁品确实会伤害到人嘛。”
　　夏歌的想法非常简单，没有过多思考，既然违禁品会让人痛苦，那么没收违禁品的行为，也是在救人，比光是抓捕抢劫犯还要更厉害地救人。
　　上校也好，陈同学也好，只是作为的方式不同。
　　“觉悟好高，不过呢，”
　　李医生笑了笑，“比起伤害人什么的，傅薄妄考虑的应该比这个更多，如果哪天，他连你都要视为人类的威胁毁灭掉，你也会觉得他是个好人吗？”
　　“那我会讨厌他的。”
　　夏歌想想这种事，就皱起眉来。
　　喔，想到傅上校都没有感觉到害怕呢，他果然胆子好大了。
　　“谁会喜欢莫名其妙就冲过来要杀自己的人呢？不过，讨厌他是我的事，他也是在执行他认定的正义，这个和我讨厌他也不冲突。”
　　真不错呢。
　　李医生突然就心理舒坦了，笑眯眯地摸摸996的脑袋顶，“很好很好，我这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陆行深。”
　　夏歌：“嗯？这很好吗？”
　　茫然。
　　研究所内，陆行深正在小心用滴管制造某种液体，突然智脑里弹出消息。
　　李医生：【刚才996说以后可能会讨厌傅薄妄呢。】
　　陆行深手一颤，液体滴多了。
　　李医生：【高兴吗？】
　　陆行深放下滴管，深吸一口气，没好气地回复：
　　【有病吃药。】
　　没过几分钟，悬浮车在研究所门口停下，夏歌和李医生道别，下车就冲着陆行深飞奔过去，人未置声先到。
　　“陆行深陆行深陆行深——”
　　陆行深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叫这么多遍，头都懒得抬。
　　“嗯？”
　　“帮我帮我，帮我把耳朵安回去吧！”
　　夏歌超级期待地催促着，“耳朵！换耳朵！我想玩！”
　　陆行深眼皮一跳，“为什么？”
　　夏歌满眼的亮晶晶，“我保证不出这个院子，我就是想换一下！”
　　陆行深：“……”
　　懂了，这是打算搞一些只有仿生人能作的妖了。
　　突然很不想给换。
　　……
　　半小时后，支棱着羊耳朵的夏歌欢呼着爬上了屋顶，对着万里晴空高声宣誓：
　　“我！真的勇士——无所畏惧！！！”
　　接着是一阵嚣张的大小声，抑扬顿挫，“哈、哈、哈、哈、哈！！”
　　他要把过去因为胆小不敢做、又想做，但是一直没有做的事情，今天下午都做一遍！！
　　楼下的陆行深面无表情戴上了耳塞。


第52章 赞美风声
　　夏歌这次从学校回来, 又拜托李医生中途在商超停过一次，买了一些新鲜有趣的东西回来。
　　最初，陆行深不知道他买了什么, 也不太关注。
　　虽然大包小包的，看起来有些危险。
　　陆行深思索片刻, 将升级研究所附近的自动警报系统纳入了日程计划。
　　夏歌给自己买的东西不多，全都是想要回来尝试的。
　　其中一个，就是巨大的秋千。
　　寻常秋千, 往往是单独安在空地上的，最多荡起的高度也不会比人高。
　　但是这一次, 他直接买了个巨大的金属支架回来, 一个能承受他体重的支架。
　　院落里正好长了一颗参天的大树，夏歌也担心会把树枝弄坏，所以将这种可自由变形的支架, 顺着树干固定起来，一点点也绑在其中一个比较粗壮的枝丫上, 俨然一个树木的‘外骨骼支架’。
　　有了这个, 就可以挂上金属绳索, 以及下面的小平板了。
　　夏歌搞定了一切之后, 就带着那个秋千的平板爬上研究所的楼顶。
　　到楼顶以后，就能把秋千的绳索抻直了，这里的高度比秋千的绳子还高，这样下去, 恐怕能荡起超乎想象的高度和速度。
　　像这么大的秋千，就算是人类也很少会玩到，但夏歌偏偏在电视里看到过。
　　甚至还有比他这个还大，还高的, 建在深山里，仿佛蹦极一样跳，他还狠狠地心痒了一阵子，可惜身体差，又胆子小，后来竟然忘记了这回事。
　　现在想起来了，一切都无法阻止他。
　　夏歌在楼顶边缘安了临时的支架，坐在上面，两手抓着绳子，给自己鼓气地大喊了几声，就纵身跳了下去。
　　嗖——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吹起夏歌的头发，身体极速下坠着又在到达底端后绷直了绳子，朝着前方高高荡起，速度越来越慢，在最高处时已经比院子栏杆还高，能看到外面的街道。
　　一瞬间，几乎在半空中悬停，下一秒，秋千又将他向后拽去。
　　“哇啊——”
　　“呀——”
　　“嘿呀——”
　　一个，两个，三个，这样的高度压根不需要谁推他一把，夏歌一下下荡着秋千，开心地叫了起来，声音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再由远及近。
　　不知多久之后，玩够了，夏歌荡到最高点时松开了绳子，从半空跳了下来。
　　陆行深只听到了一声巨响。
　　第一反应是：终于爆炸了？
　　抬头的瞬间，仿生人猛地撞在泥土花园里，冲击力太过强大，直接砸出一个深坑。
　　无数泥土沙石飞溅开来，糊了陆行深面前一窗户玻璃都是。
　　屋内直接暗了八度。
　　陆行深：“……”
　　没多久，玻璃上的一团泥土被画圈擦开。
　　用仿生人的手。
　　糊了泥巴的玻璃窗户被擦出一个圆形的透明区域，996愧疚心虚的脸出现在其中，对着他说道，“陆行深，你、你没事吧？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清理干净，你不要生气？”
　　陆行深没什么反应，只低头继续自己手头的事。
　　几分钟后，夏歌不知从哪儿拉出来一根长长的水管，水一开，哗啦啦地喷在弄脏的墙壁和窗户玻璃上。
　　“哗啦啦——”
　　“呲呲呲——”
　　屋内的光线再次变得明亮。
　　陆行深抬头看去，玻璃上一层层的水。
　　智脑里传来管家德叔的消息，说是要晚点能过来，家里有些事要处理。
　　今天本来就不是德叔要来的日子，算是额外叫他过来，陆行深表示理解，不用着急。
　　再抬头，冲完了水，996开始擦玻璃了。
　　同样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抹布。
　　玻璃是双层玻璃，隔音效果已经很强了。
　　但是玻璃本身发出的声音，还是没法隔绝的。
　　玻璃上的水渍还在，夏歌用抹布放在上面吸走水分，用力擦拭起来。
　　“吱嘎吱嘎吱嘎——”
　　擦了一会儿，玻璃好像干净了一些，夏歌猛地停下动作，盯着玻璃看了看，然后张大嘴巴，
　　“哈——”
　　哈出一片白白的雾气，继续擦。
　　“吱嘎吱嘎吱嘎——”
　　“哈——”
　　“吱嘎吱嘎吱嘎——”
　　玻璃正前方的陆行深：“……”
　　夏歌张嘴，刚要继续哈气，和陆行深对上视线，灿烂地露出笑容。
　　“怎么啦？”
　　“没事。”
　　“哦……”
　　“吱嘎吱嘎吱嘎——”
　　“哈——”
　　十分钟后，陆行深去了二楼的房间继续工作。
　　宁静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仿生人的动作太快，一楼的墙壁和玻璃……很快就清理完毕了。
　　夏歌继续下一个要玩的项目，在院子中间拉出了一个巨大的、超级坚固的……蹦床。
　　蹦床很大，一次能容纳十个壮汉同时跳——店家是这样说的，所以十个壮汉可以，仿生人也可以。
　　面前的阳光再次一晃，陆行深再次抬头，看向正前方的窗户。
　　一个UR996从窗前弹起，一晃而过。
　　过了一秒，996换了个姿势，再次从下方飞起，在窗前出现，落下。
　　出现，落下。
　　见陆行深在看着这边，而不是低头做实验，夏歌高兴地在半空朝他挥手，弹起一次，喊一个字。
　　“陆~”
　　“行~”
　　“深~~”
　　陆行深低头揉眉心。
　　怎么会这样。
　　随后，就是哐当一声，好几秒过去了，仿生人都没再弹起来。
　　陆行深叹了口气，微微蹙眉走到窗边，往下看。
　　一个仿生人站在破了大洞的弹床中央，面目呆滞，恍然若失。
　　陆行深终于开始离开了室内，提前穿上适合走在泥地里的靴子，来到996的身旁。
　　这一次，虽然又砸出个坑，但有蹦床围着，并未飞溅起太多泥巴。
　　夏歌抬头朝他看过来，猛地把两只手背在身后，光速说道，“我马上就收拾好！”
　　陆行深朝他伸出右手，
　　“先出来。”
　　“唔……”
　　夏歌见他好像没有脸色特别糟糕，也没有要生气或者惩罚他的意思，听话地拔出腿，努力爬出蹦床外面。
　　中途，还被蹦床拦了一下腿，身体失衡了一秒。
　　陆行深早有准备似的，及时伸出手臂，在他胸前拦了一下，把人扶稳站好。
　　“陆行深……你是不是不高兴啦？”
　　夏歌探究地望着他的脸，“你要是不喜欢我这样玩的话，我就不玩了，你别不开心，我很快把这里收拾干净好不好。”
　　陆行深略感意外看向他，微微不解，“为什么？”
　　“光我一个人开心没意思嘛。”
　　夏歌诚实地说道，顺便补充，“而且你不高兴了不要我了，我就没地方去啦。”
　　“嗯。”
　　陆行深嗯了声，没说无所谓，也没说不高兴了不许再这样玩，拉着小夏朝屋内走去。
　　夏歌看着他的脸想了一会儿，思考这是不是不生气的意思。
　　应该是吧？
　　陆行深要是生气的话，怎么也要像他梦里那样。
　　陆行深拉着他刚进屋，就带着人换了鞋子，以防留下脚印，然后一路去了洗手间。
　　花洒之下，夏歌全身的赃物都被清洗干净，陆行深在外面等他。
　　突然间被要求洗澡什么的，夏歌也不觉得如何意外。
　　新的白色浴衣软绵绵的，里面真空，只在腰间系了腰带，但夏歌觉得，作为一个没屁股的人，好像也没什么可遮掩的。
　　“陆行深我洗好啦。”
　　他带着一身水汽出来，发觉陆行深还在等他，看着像有事情要说。
　　“要做什么啊？”
　　这里的浴室在某个房间内，外面空荡荡的一片，此时只多了一个舒适的椅子。
　　“检查一下，”
　　陆行深依然和平时一样，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声线也平稳无波，让仿生人坐在椅子上，而自己则不急不缓地来到小夏面前，将手杖放在了一边，
　　“看看有没有破损。”
　　夏歌微微睁大眼睛，坐在椅子上绷直了后背，一动也不敢动。
　　“嗯……”
　　在他面前，陆行深摘下了左手的手套，俯身托起仿生人的一条手臂，拉开袖子，仔细检查上面的肌肤完整、纹理、人造毛孔的完整，目光专注。
　　夏歌抬头看过去，只瞧见他微微下垂的眼帘，深黑的瞳孔里宁静一片，让人不小心看进去，就会下意识屏住呼吸，不再出声。
　　手臂检查过后，是肩膀。
　　因为夏歌进屋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大体还完整着，没有破损，陆行深没有继续检查四肢之外的地方，确认脖子也没有破损后，来到了椅子的前方。
　　一个下午，仿生人做过最多的事，就是跳上跳下，最容易破损的地方，就是双腿和双脚。
　　陆行深俯身下去，在他面前放好了一小张干净的手帕，而后弯腰，就这样在996的面前单膝跪下。
　　就像是在做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面对一次平常的检修，陆行深眼睛都未眨一下，丝毫没有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什么问题，用那双修长、光裸的手捧起了仿生人的小腿，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膝上。
　　夏歌坐在椅子上，低头望去，整个人已经快要死机，感觉到后脚跟也被握住，下意识蜷起了脚趾。
　　单膝跪着的陆行深已经再次沉浸在专注观察的状态中，触感敏锐的指腹落在小腿外侧的肌肤上，轻轻滑动，确认那里是否依然平滑。
　　然后停留在某一处，轻轻按下。
　　夏歌紧张极了，见他突然不动了，忍了又忍，没忍住小小声地问，“……坏了吗？”
　　他记得，之前从海边悬崖那里跳下去都没坏诶，现在应该……应该也没事吧？
　　没想到陆行深忽然抬头，脸色微沉，“你觉得呢。”
　　夏歌也表情严肃极了，“我、我不知道……”
　　沉默的几秒过去，却像是漫长的几个小时，度日如年。
　　陆行深半晌才低沉开口，“记得我说过的约法三章，不可以损坏自己的身体吧。”
　　“我错了……”
　　不管怎么样，先认错要紧，夏歌立刻低头道歉，耳朵都耷拉下来，“求你修好我吧，我不敢了。”
　　“不怕被我销毁？”
　　“怕怕怕，可怕了。”
　　忽然，陆行深重新放下了他的小腿，站起身来，夏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单手扶在后脑上。
　　夏歌微微一愣，没反应过来。
　　微弱的电流像是流水一样淌过。
　　陆行深静静望着他，却是薄唇一动，眼底一瞬间闪过错觉似的戏谑，
　　“我看你，什么都不怕。”
　　说完，重新戴回手套，拿着手杖就转身离开。
　　夏歌在原地坐了足足五秒，终于猛地反应过来，大声地‘啊！’了一嗓子。
　　不是吧！！！
　　“陆行深！你……我……！”
　　陆行深已经关门走远了。
　　夏歌目瞪口呆，仿佛经历了晴天霹雳。
　　脑海之中，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一瞬间瞥见的，陆行深那带着一丝恶劣的笑意。
　　他，竟然被，陆行深，故意吓唬了！！！
　　吓唬仿生人算什么本事！！
　　虽然他好像也没有特别被吓到……
　　夏歌愤慨了几分钟，收拾好衣服重新穿上，满屋子转圈，然后猛地停下脚步。
　　好像确实没吓到。
　　不知道为什么，陆行深假装要关机的时候，莫名地就觉得他不会真的关掉自己，所以只顾着惊讶了诶。


第53章 赞美恐惧
　　陆行深离开后, 继续去忙自己的事。
　　方才他简单地检查了996的身体，只是想起有一些特别的金属材料，也许会比仿生人的身体更锋利一些, 不像那些随处可见的石块，会更容易划破仿生人的皮肤。
　　检查过后, 顺便确认了996的程序, 做了个简单的扫描, 好在无事。
　　不过, 那个所谓的蹦床，质量是真的很差。
　　陆行深给那个坏掉的蹦床拍下3D照片，发给了李医生。
　　明明没有附带什么文字信息, 李医生那边却反应很快, 也理解得非常到位, 立刻回信：
　　【什么？！居然这么快就坏掉了！奸商！黑心商！我这就去投诉他们！】
　　陆行深心满意足地离开, 转而拿了些要测试的东西, 坐电梯去了地下一层。
　　冷白的灯光随着脚步一点点亮起, 陆行深独自行走着, 手中提着一个金属箱子，死寂的空气中只能听到脚步声与手杖点地的声响。
　　走廊的尽头有着一个上锁的房间, 陆行深伸出左手，电子锁应声而开。
　　房间里的灯跟着亮起，依然惨白，正中央是一个比寻常床铺略高的平台, 上面罩着一个不透光的罩子。
　　电源很快连通, 罩子从中间打开，露出了平台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已经完全损毁、废弃多时的仿生人。
　　一个数字编号刻印在仿生人躺着的平台旁，写着‘UR985’。
　　仿生人的头部只包裹了一半的仿生皮肤, 大片的金属和神经线裸露在外，但依稀还能透过残破的模样，瞧出它曾经完好无损时应当是个清秀的美人。
　　从那紧闭的左眼线条里，暴露在外的右边眼球中，都能看出，那曾经是一张与林玉音极度相似的脸。
　　而它的身体，也一如它的头颅，除了身上的衣服依然完整、干净，四肢的皮肤也损毁了很多，其中一条腿直接断裂成了两半，一条胳膊无法再安装回去，有着整齐的切口，部分地方还残留着被电流烧焦的痕迹。
　　陆行深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在旁边打开手中的箱子，拿出一些工具和器械，然后解开废弃仿生人的上衣，打开腹腔，开始了改造。
　　一套完整的、依然在测试阶段，不知是否可行的微缩生物能源反应炉，被一点点安装、镶嵌到了它残破的腹腔里。
　　改造进行了长达十分钟，陆行深最后没有将整个腹腔缝合回去，就这样保留着打开的样子，抬手摸向它的后脑，找到了那里的开关，轻轻按下。
　　那只唯一完好的左眼缓缓睁开，一如其它寻常的仿生人该有的模样，呈现出机械的、生硬而呆滞的模样，一动不动、一眨不眨地望着正前方。
　　机械的、已经失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它的喉咙深处传来，
　　“您好，U……滋……98、5号，为您……”
　　一个长长的管子从它的口腔伸了进去，连到了刚刚改造的胃部。
　　陆行深启动旁边的机器，把提前准备好的食物绞碎，灌了进去。
　　一个漏斗大张着，陆行深默默放了一些生食之后，又拿出了一把香菜，也丢了进去，接着是他吃不下的菜粥，以及假装吃掉、其实忘记吃已经坏掉的三明治。
　　毁、尸、灭、迹。
　　很好。
　　陆行深满意地看着最后一颗香菜也进去，这才收起了手边的箱子。
　　嘴里插着一根管子，废弃的仿生人依然时不时发出声音，循环往复地执行着初始数据里的简单程序。
　　曾经，它也聪明过，也并非一直是这样呆傻的机器。
　　陆行深收好手提箱，伸手拉起它上身的衬衣，一个接一个纽扣地在身前系好。
　　985用嘶哑的声线喊他，“您好……”
　　陆行深头也不抬地说，“你是最喜欢安静的那一个，985，静音吧。”
　　985发出一些电流音，反应了一会儿，再次僵硬地回答，“好的，请确认……滋……开启、静音模式……”
　　陆行深：“是。”
　　“滋……”
　　电流音和说话的机械音同时消失，陆行深拿起手提箱，前往了下一个房间。
　　他需要多安装几个，多用几个来做实验。
　　985是生前最喜欢安静的那一个，970是最听话的那一个，还有914是看起来与林玉音最接近的一个。
　　如今，全部成了残缺不全，彻底废弃的模样，和其它那些废弃的、甚至已经拼凑不出完整形状的仿生人堆放在一起，永远关在无人知晓的地下室里。
　　陆行深分别给这三个都安装完毕，定下时间后，提着箱子再次离开。
　　地下室的灯光也随着他的离去，在他身后一盏盏熄灭，重归黑暗。
　　电梯回到一楼，陆行深放下箱子，下意识地没有先继续去忙，而是走到门外，站在屋檐下，朝着花园看去一眼。
　　和他想的一样，996依然在孜孜不倦地玩着自己的事，似乎是之前闹腾太多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种下的种子，正皱着个眉头一个个检查是否还完好无损，然后挨个复原埋好。
　　一小片阴云恰好在此时飘远，阳光刹那间变得耀眼，金粉似的均匀洒在花园里，洒在蹲在花园像个蘑菇的仿生人身上。
　　就像是世界都跟着变得明亮温暖起来。
　　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蹲在花园里的小夏抬起头，朝着这边看过来时，还没说话先露出笑意，挥了挥手，
　　“陆行深~想好晚上想吃什么了吗？”
　　陆行深摇摇头。
　　一点阳光，一些吵闹的声音，终于将脑海里纷杂的记忆片段挥散，陆行深没继续在这里看他玩土，回屋着手准备起接下来的工作。
　　智脑在此时发出提醒，有客人来访，很快就会到。
　　陆行深看了看最近的日程，想起是什么事后，把复杂的研究暂时放了放，带上之前的仿生味觉、嗅觉模拟的相关资料和数据，顺便拿着几个需要在户外测试的硬件下楼去了。
　　新的消化系统的主要功能已经在测试，因为材料比较特殊，还需要单独测试它的安全系数。
　　空旷的室外空气流通较好，周围只是土地，连杂草都正好被清理掉了，是最合适的地方。
　　几分钟后，夏歌一个转头，就发现研究所大门前的空地上多了一套遮阳伞和桌椅。
　　桌子上摆着看不懂的东西，陆行深坐在桌边，似乎像是恨极了那个形状莫名的东西，正在依次对其进行火烧、刀砍、酸腐蚀等行为。
　　看起来真的很可怕。
　　夏歌摇摇头，对那团糊糊没有兴趣。
　　他刚刚在玩完了秋千以后，跳下来才发现秋千最后飞上去了，现在挂在树上。
　　得想个法子把它拆下来。
　　当着陆行深的面，夏歌的胆子再次大起来，换好了新的鞋子衣服，想了想，又加了一套玄关处找到的一次性鞋套袖套，防止再次弄脏。
　　然后就准备爬树了。
　　别说，这棵树还挺高大，挺好玩的。
　　夏歌仗着自己体能厉害，原地准备了一下，屈膝下蹲，而后就一个猛子窜上天，跳到了一个枝丫上。
　　陆行深的实验告一段落后，将数据记录在智脑内，而后听到一阵发动机的响声，朝着院落外看去，指尖在手杖轻点，远程打开了大门。
　　来访的客人已到，是一个身穿严谨的正装，系着蓝色小领结的中年人。
　　中年人看着年纪应该不大，鬓角却已经有了些斑白的发，手中也提着一个公文包，拘谨又客气地一路走了过来，迎面距离陆行深还有十几步的时候就开始客套问好，连声叫着“陆院士”。
　　陆行深不急不缓，等他到了近前站起身，“请坐，崔先生。”
　　崔先生应了两声，拉开椅子坐下，“您这个庭院是越来越像样子了，生机勃勃啊。”
　　陆行深看了一眼杂草都拔光的花园，以及被折腾着掉了一地落叶的大树，嗯了一声。
　　“说正事吧。”
　　陆行深简单收起桌上的物件，将早就准备好的几个资料卡拿出来放在桌上，而崔先生则是打开公文包，拿出了几分专利证书，合同等物。
　　“您为仿生技术和医学界做出的贡献，会……”
　　话说了一半，院子里的巨大树木忽然摇晃了一下，一个秋千猛地坠了下去。
　　崔先生吓了一跳，虽然距离得还非常远，但也差点站起来跑。
　　陆行深清了清嗓子，“不用在意。”
　　“嗯嗯好……”
　　崔先生尽量收回注意力，忍住不要到处乱看乱想，将仿生组织的味觉模拟、嗅觉模拟专利书递了过去。
　　专利是属于陆行深的，崔先生只是拿到一份继续研究和改进的授权，以便进一步制造成能造福于味觉、嗅觉失灵的少数群体。
　　他今天显然是有点紧张，不过一次性两个专利，亲自接手十位数的合同，换做其它人，再激动紧张也是正常的。
　　一阵响亮而元气的笑声从树上传来，接着是“哇——是鸟窝！”的惊叹声。
　　鸟窝？
　　陆行深不记得在院落周围看到过鸟，一时没忍住，朝着那边瞥了一眼。
　　茂密的枝叶和树上盛放的花朵遮掩了大部分视线，只能隐约瞧见一个猴子般在上面上蹿下跳的影子，显然是玩得非常开心了。
　　夏歌完全没往树下看，注意力全在眼前，也不知道有重要的客人来了，还远远地叫着，“我可以——在这里——搭一个树屋——吗——？”
　　陆行深垂眸，掩去眼底的神色，不动声色地在手杖上一下下轻巧指尖。
　　这样的动作，在不太了解的人看来，仿佛是在沉思或耐心告罄。
　　对面的崔先生咳了一声，客气地笑着感叹，“听说您新研发了一种很精神的仿生人，还没上市呢。”
　　“嗯。”
　　陆行深没有否认，在纸质材料上书面签字后，是电子版本的确认和核验，瞳纹与面部、指纹三合一的身份识别。
　　他今天似乎心情还不错，难得多说了几句，“就是有点吵闹，还请崔先生不要介意。”
　　“当然当然，这叫活泼，怎么是吵闹呢。”
　　崔先生手下继续拿出下一份文件，接着话茬闲聊，“我有个老朋友啊，他也有个很漂亮的仿生人，就是最近出了点问题。”
　　“是么。”
　　陆行深对于这类闲聊不太敏感，顺口道，“我可以推荐几个比较好的公司，分别擅长仿生神经和系统程序的修复，都搞不定，也可以来找我帮忙。”
　　这话说得，又直白又实用，完全没在闲聊的频道上，崔先生笑容都生硬了一秒，显然完全不是想求助帮忙的意思，
　　“没事没事，已经不用修了，他啊，打算下周就把那个仿生人送走。”
　　陆行深不走心地一问，“报废了？”
　　“变坏了。”
　　崔先生啧了一声，和那些没事喜欢唠家常、聊聊邻里八卦的老人差不多，望着远处感叹道，
　　“那个仿生人平时看着是个人，但其实到底是机器，突然间聪明过头，就学坏了，成天啊想着反过来管制人类，想当统治者，修了一次想法换了，觉得人类都灭绝才好。”
　　“哦。”
　　陆行深低头看着合同，正在仔细确认上面的每一条描述。
　　“我也很喜欢仿生人，倒不是仿生威胁论，不过他这个情况可真是危险啊，”
　　崔先生话里有话的说着，满面感慨，“机器就该有机器的样子，不然真的冷不丁反抗一下，有了自己的想法，那可真是一般人遭不住的哟……”
　　陆行深没再搭腔，看完合同后，开始最后一道认证程序。
　　“诶？我听说陆院士您家里这个仿生人，也是很精美的，外面都说，您很宠他，很喜欢他呢。您也要小心啊，一般仿生人开始想要成为人类，开始排斥仿生人身份的话，那就是危险的开始了。”
　　陆行深眼皮一跳。
　　下一秒，在树上不知为何安静了许久的仿生人再次发出颇大的动静，似乎是惊叫了一声。
　　夏歌只是一个走神，想摘下一朵树上开的粉嫩嫩的花而已。
　　他找了很久很久，爬了好几个树枝，终于找到了自认为开得最好看、最干净的一朵，伸手正要摘下来，凑近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有什么声音。
　　声音悉悉索索的，又小又细，如果不是他的仿生人听觉格外灵敏，恐怕都不会发现。
　　夏歌扭头看去，眨眼间，和一个拳头大小的、拉着丝一点点垂下的绿眼大蜘蛛对上了眼。
　　两只眼，对六只眼。
　　太近了，咫尺呼吸之间，他甚至瞧见自己额头前乱翘的头发被蜘蛛碰得晃了一下。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栗席卷了他。
　　“啊——！！！！”
　　夏歌猛地后退，却发现身后也有蜘蛛网，惊慌之下，直接一个猛子跳下了树，火箭炮一般直直撞向陆行深的方向。
　　蜘、蜘蛛！！！
　　嗖。
　　崔先生只感觉身旁似乎刮过一道风。
　　仿生人爆发出极限的速度，瞬移似的扑到了陆行深的怀里，死死抓住了他的两只胳膊，急切地、浑身炸毛地用力摇晃他，
　　“陆、陆陆陆……”
　　陆行深低头，平静地看着他。
　　“快、快说！！快说！”
　　夏歌急得眼眶都红了，水润一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快说我是仿生人！！！”
　　陆行深：“……什么？”
　　夏歌吱哇乱叫着，“来不及解释了！快说我是仿生人快说快说！！”
　　陆行深面无表情，“UR996，你是仿生人。”
　　“再说几遍！多来！再多再多点！给我洗脑！！”
　　陆行深深吸一口气，无奈屈服，敷衍地继续说了几遍，“你是仿生人，你是仿生人。”
　　夏歌勉强冷静了一点，顺着他的话点头，嘴里也念念有词起来，
　　“嗯嗯，我是仿生人，我是仿生人我是仿生人……仿生人不怕虫子，仿生人无所畏惧无所畏惧无所畏惧……”
　　陆行深：“……”
　　夏歌反复这样念了几遍，努力忘记脑海里的画面，“仿生人不怕虫子咬，仿生人不怕虫子钻耳朵，仿生人不怕虫子不怕蜘蛛不怕蜘蛛网……”
　　嘟嘟囔囔还闭着眼睛的样子，仿佛真的有点什么bug。
　　就在陆行深的手终于被他放开，想抬手碰碰他的时候，夏歌又是猛地一个激灵，唰地一个低头，头发都被甩到飞起——用力把脸埋进自己的两手手心里，露出一个圆圆的后脑勺。
　　陆行深的手挺在半空。
　　仿生人整个人趴伏在他的腿上，暖呼呼的一片裹着膝盖，委委屈屈地、闷闷地声音响起，
　　“你、你快帮我看看，我后脑勺有没有虫子……帮我检查一下吧……”
　　陆行深手掌落下，在那毛茸茸的脑袋瓜上揉了一把。
　　“陆行深，你说话呀，有没有虫子、蛛网？”
　　“已经没有了。”
　　陆行深低着头，耐心极了，挑起黏在头发上的一片树叶，丢在一边，“现在很干净。”
　　“已经……？现在？”
　　那就是刚才真的有咯？！
　　夏歌又是一个激灵，欲哭无泪地抬起头，那架势，仿佛恨不得整个人都挂在对方身上，
　　“呜呜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陆行深，这个头没法要了，你帮我摘了换个脑袋吧……”
　　陆行深：“……”
　　夏歌：“求你了。”
　　旁边，目瞪口呆震撼不已的崔先生收好文件，僵硬地、尴尬地站起身，“那个、那个今天的事就这些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就逃也似的跑了。
　　他可不想看什么仿生人自己把头摘下来呢，这人和林玉音一个脸，看了这种画面他要做噩梦的！


第54章 赞美假期
　　崔先生快步离开了陆院士的研究所。
　　但那极具冲击力的一幕, 依然没有离开他的脑子。
　　回到悬浮车后，崔先生用智脑在眼前弹出屏幕，发送出一条语音消息。
　　“林少爷。”
　　语音另一头, 一个清清亮亮的嗓音低低传出，“辛苦您了, 陆哥他过得还好么？”
　　“好、好着呢！”
　　林玉音的父亲还在的时候, 崔先生与其也是故交, 只当对方还是个没长大的年轻人, 有什么都会关照着一些，
　　“你放心吧，我看那仿生人和你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就是有些太跳脱了, 但确实就是个替身, 陆先生啊他还是最在乎你的, 看着挺严肃的一个人, 一旦对上和你一样的脸, 哎哟, 那态度一下子温和了不少。”
　　“我……我已经有婚约了，不方便再打扰陆哥太多, 本想亲自拜访的，但是怕他困扰，也怕他见了我更不开心，”
　　林玉音的声音轻柔地念着, 听起来让人忍不住会生出慈爱, “知道他过得好，不至于太孤单寂寞，我就……就放心了。”
　　“你也是可怜人, 要是我还像当年那么年轻，一定好好帮你一把……哎，”
　　崔先生叹气几声，摇摇头，“你也早点想开点吧，等婚约这事过去了，都稳定了，上校常年在外奔波，不会管你到底和谁好的，现在这些联姻的不都是这样？”
　　“我……我不行……”
　　林玉音弱弱地说着，声线里透出一丝怯懦，仿佛根本没有足够的勇气做偷偷摸摸的事，哪怕那是这圈子里的人们公认的规则。
　　“好孩子，我知道你心地好，没事，以后再说吧，”
　　崔先生顿时想起他父亲，又多了很多感慨，
　　“不过，那个仿生人啊，看起来完全不想成为人类，或者有取代谁的意思，我看他啊，就是个人工智障嘛，哈哈哈比我家的家政仿生人还傻。”
　　说着傻什么的，乍一听在骂，声音却是笑着的，似乎是心情不错。
　　“是么……”
　　“是啊是啊，”崔先生年纪大了，稍微有人搭腔，引导一下，就显得有些话唠，
　　“当时我还吓一跳呢，你是不知道，那么大的仿生人，居然还怕虫子，听明白以后我都要笑死了，但是又不敢当面笑话，多不礼貌啊，小林啊，你是不是也怕虫子？我看这个一定是照着你的喜恶，模仿着设计的程序。”
　　崔先生也没多想，看着仿生人做出害怕的样子，本来有点奇怪，但想想是感情替身的用途，就只觉得是程序设计出来的怕。
　　毕竟都没有成为人的念头，也不怕拆卸什么的，明显的机器思维，根本就不像他见过的那些有自主意识的仿生人。
　　“虫子？”
　　“是啊，说是树上有个蜘蛛，”
　　崔先生想起来就笑，“我感觉就像是看到了小时候的你一样，真可爱啊，难怪他会留着这个替身这么久，不过啊，你也放心，这到底是在用你的脸和声音，学着你呢，仿造品而已，哪里比得上我们聪明优秀的林玉音呢？”
　　崔先生想得非常简单，有了代替品有什么用，只会让人更加思念起真正那个活生生的人。
　　“崔叔叔，您太抬举我了，我根本没有那么厉害……”
　　林玉音不好意思地说着，听起来竟然还有点可怜，“陆哥他有个这么活生生的仿生人陪着挺好的。”
　　“哪里好嘛，要我说，身边有个假的，只会越来越想念真的，那个仿生人毕竟是机器，时不时就会在一些细节上不像人类，说的话更是……他肯定会放不下你的。”
　　“哎……那陆哥岂不是要更孤单了，要是那个仿生人再聪明点就好了，我也能放心了。”
　　崔先生立刻觉得小林太善良了，怎么能盼着自己的替身更优秀、更聪明呢？
　　“你别总想着替别人考虑，也为自己想想，他有个陪着的了，你怎么办？我看啊，就这样最好！多一个真心想着你，念着你的人，还是那么优秀的人，多好！”
　　崔先生又和林玉音聊了一会儿，客套几句，才在快到单位后挂断。
　　他再次想起仿生人咋咋呼呼的样子，一想起来，脸上的表情就有点绷不住，怎么会有这样的仿生人？该说，不愧是陆院士的作品么？
　　方才聊了很多，但是害怕林玉音那多愁善感的孩子会伤心，崔先生没有多说那个仿生人的可爱之处。
　　现在独处了，崔先生才忍不住在心里感慨，果然人都是一样的，就连陆行深也幻想着被喜欢的人扑到怀里撒娇，要不怎么会特意设计出这样的性格，应该是满足了平时无法拥有的小乐趣吧。
　　他也好想被老婆这样扑过来撒娇哦。
　　回头，要是这样的仿生人真的上市了，应该会卖得很好吧，毕竟能这样高度模拟出人的样子。
　　另一头，林玉音在房间内挂断了语音通话，脸上的血色更少了，皮肤苍白如雪，神情却是异常的阴沉，像是将一切光亮都排距在外。
　　虫子？蜘蛛？他什么时候怕过这种东西。
　　那个仿生人果然不对劲。
　　林玉音死死攥着拳头，一手垂在身侧，指甲死死抠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印子。
　　他站在窗边，低头咬着另一手的指尖，一下、一下地用齿尖磨着，仔细看去，整个手指尖几乎都被撕掉了一层皮，变成了斑驳可怖的肉红色，像是随时都会渗出血来。
　　……
　　研究所内，夏歌总算是冷静下来，反复确认了陆行深从自己头上摘下的不是大蜘蛛，而是一片树叶后，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爬树什么的，夏歌是再也不想干了，除非特殊情况真的忍不住。
　　他把大秋千和坏掉的蹦床拍了照片，发给陈同学聊天，长篇大论地抱怨了一番蹦床坏好快，以及这个树不能怕了之类的事。
　　那边陈笑年很快发来回信，附加了一张某座山的照片，
　　【想玩的话可以来这里，有非常可靠的山中秋千，还可以玩攀岩。】
　　夏歌一下子精神了，两人立刻聊了半小时，约定什么时候去玩，要做什么样的种种准备。
　　花园已经被恢复原样，夏歌结束了一天的娱乐，看陆行深回屋里的时候跟着进去，完成今日份的学习任务。
　　管家在接近傍晚的时候赶了过来，帮忙处理了损毁的蹦床，以及一些仿生人清理时因为没经验、而忽略没能处理的角落。
　　一时间，整个研究所都安静了。
　　陆行深在房间内继续着工作，因为房间不大，也只有一套桌椅，夏歌就自己不知从哪儿拉来了一个小板凳，一个小折叠桌，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也做着自己的学习。
　　今天要继续思考一些模拟出紫外线还要兼顾体积、电压的问题，还要顺便看完陈同学拷贝来的资料，更多了解一下违禁品，夏歌突然专注起来，安静程度可以和陆行深比。
　　只不过，手中的动作就不是那么安静了。
　　看着看着资料，夏歌摸出一些零件想要尝试，有些要自行改造的电路和芯片，需要用微型电焊，就直接上手去抓了。
　　陆行深只是中间歇口气，抬头就能看到他做全了常规实验中的所有错误示范。
　　就像是化学专业的人看到有人用玻璃搅拌棒敲瓶口、把燃烧中的酒精直接往外倾倒一样——这怎么忍得了？
　　陆行深紧紧考虑了一瞬，就放下手中的东西，几步走到996面前，手把手地纠正起来。
　　“这里不能直接捏，看，手糊了。”
　　陆行深指着他的指腹，那里因为触碰了太多不能直接摸的地方，现在已经颜色变得焦黄，仿佛快熟了的面包，“还有这里，用这个的时候不能低头凑这么近……”
　　按道理讲，要做这一类实验，肯定是要有专门的老师教过基础操作的。
　　而学府现在的课程，刚好过了这个阶段，就算有相关的专业课，也不会专门再讲一次大一新生才需要学的东西。
　　陆行深看着996当面架起的无基础空中阁楼，感觉头又开始疼了。
　　“喔！原来这样，我记住了！”
　　夏歌倒是没觉得规矩这么多有什么麻烦，反而学得兴致盎然，“原来要这样啊，我都不知道，不过为什么我错误操作这么多还没事呢？”
　　陆行深淡淡看着他。
　　夏歌立刻反应过来，“……哦，对哦，我又不是人，诶，那我都不会受伤了，可不可以——”
　　“不可以。”
　　“……”
　　好的嘛。
　　夏歌立刻就听话没有再提，好在作为仿生人，记忆力是真的没问题，说一遍就能把需要注意的地方都记住了，再做就全是对的。
　　陆行深没有带过学生，也没教过什么人，这是他第一次亲手带着初学者规范操作。
　　但哪怕没有对比，也能感觉到，这样已经是很省心的了。
　　仿生人手指指腹烫坏的地方并不严重，看着是有点焦焦的，但完全没伤到里面的组织，修补起来还算容易。
　　至于其它地方的操作，确实不会带来太多麻烦。
　　陆行深站起身，仔细想来不去纠正也问题不大，开始考虑要不要重新为996定制一套针对仿生人的实验操作规范守则。
　　“对了！陆行深！”
　　夏歌到了晚饭时间，就自动停下手中的事，资料也不看了，全部收起来准备晚饭。
　　忽然想起来去图书馆的事，夏歌调出在书中拍到的一页，发给陆行深，
　　“你看，我今天找到那种植物的名字了，还是一种很稀有的外来物种呢！”
　　陆行深对这个本来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只是应声嗯了一下。
　　夏歌见他也跟着收拾东西了——反正不收拾也会被拉去吃饭——就跟在旁边兴奋地说起这种植物，
　　“叫落雪刺，这个名字好好听啊，陆行深，你知道它原本是在哪里长的吗？书上说我们这里很少有这个植物，但是在它原本的土地上，是不是就会长出一片一片的啊，那一定特别好看！”
　　“……落雪刺？”
　　陆行深微微蹙眉，忽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点开智脑里收到的照片看了几眼，
　　“应该是在邻星生长的，那里并不适合人类生存。”
　　不过，这种植物确实少见，如果没有谁不小心把它的种子带过来，是不可能凭空出现在院落里的。
　　他记得，林玉音早年曾经随导师外出实地考察，做过一个与地外有关的课题。
　　也不知是不是也去了有这种植物的地方。
　　陆行深将这件事暂时记下了，决定晚上再查。
　　……
　　日常的生活还算平静，第二天是夏歌的休息日，不用去学校，就继续用了半天时间，借用陆行深的废弃研究材料练手。
　　这一天陆行深似乎很忙，不是泡在实验室里，就是去地下室，眨眼到了下午又外出了。
　　正好这天管家也在，夏歌就拉着管家一起，学了一天的厨艺。
　　诸如此类的平静生活，眨眼就持续到了周末，突然连续两天都不用上课，就连学校的人都会比平时要少。
　　再一次清空胃袋的时候，夏歌才猛地惊觉，好像已经两天没和陆行深一起吃饭了。
　　这可不行。
　　“别动。”
　　陆行深见他乱动，微微蹙眉把人摁回躺椅上，“漏了后果自负。”
　　夏歌立刻不动了。
　　陆行深这么说着，把胃袋里的东西完全导出后，更换胃袋，一切做完后没有停手，忽然撩开了996的上衣，露出肚皮。
　　夏歌茫然地说道，“又要充电了吗？我记得昨天才充过诶。”
　　陆行深盯着他的肚脐眼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又把衣服遮了回去。
　　“不是充电。”
　　“诶？那是什么？”
　　陆行深忽然转头看着他，沉默了好几秒，
　　“给你换个消化系统。”
　　“诶？？”
　　“换了以后，你就不能随便乱吃东西了。”
　　陆行深清空胃袋后，里面的东西自动进入一个回收垃圾的口袋，此时上面的屏幕显示出了成分分析。
　　他指着上面的几行说道，“像这些，金属、木头纤维、塑料……你到底都吃了什么？总之，人不能吃的，你也都不能吃了，不然胃袋会坏。”
　　“我没有……”
　　夏歌弱弱地小声反驳，但是因为太没有底气，显得毫无信服力，“那个，我只是从花园摘了点东西，想知道能不能吃……”
　　“不能吃。”
　　“哦……”
　　陆行深很是头疼，甚至冒出了这样真的好吗的想法。
　　“所以，今天清空以后，你就不要在外面再吃东西了，尽量空着肚子回来，做好准备。”
　　“嗯嗯！”
　　夏歌立刻答应，起来之后，突然意识到又有新的福利了，有些兴奋地问了起来，“要换成什么样的啊？”
　　陆行深懒得解释太多，直接把一份使用说明打印了出来交给他，让他自己按照上面的规范做。
　　“好棒！！可以直接把食物能转化为我的能源？这不就是胃动力系统嘛！”
　　夏歌看完之后，直接就给起了个名字。
　　想到以后食物进肚子不会完全浪费掉，甚至还能增加饱腹感，就觉得人生更加幸福了，这样一来，还能降低充电的频率……
　　夏歌跑出去还想继续说点什么，但是陆行深已经继续去忙了。
　　周末的时间，陆行深比工作日更忙，直接坐电梯下到地下一层，最后一次核查那些改进后的生物反应炉。
　　因为这次要在地下停留更长的时间，陆行深直接给996批了一个假期，让他出去自己玩。
　　李医生再次成了临时看护人，但夏歌已经戴回了毛绒耳朵，也不需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夏歌干脆叫出了陈同学，趁着周末有时间，加快他们的研究进度。
　　之前的紫外线模拟已经初有成效，至少没有一打开就整个家都跳闸了，陈笑年想了想，干脆把这个额外的天数用在黑市。
　　黑市一如往常的热闹，夏歌在来这里之前，特意带上了自己亲手做的两个鲜花书签。
　　花是用新鲜花朵晒干，成为干花压平在硬纸上，加上装饰和花边，然后用塑料密封起来。
　　一朵是淡蓝色的，一朵是浅黄色的，见面以后，夏歌分别送给了陈笑年和阿九。
　　“想要谢谢你愿意教我做仿生组织，这个的资料，我在别的地方看了看，还挺复杂的呢，如果没人教我肯定学不会。”
　　阿九顶着木讷的脸庞，接过书签在手里看，沉默着，像是不知该如何反应。
　　夏歌又对陈笑年说，“谢谢你各种事呀，正好我想赚点零花钱呢，超级救急了，而且这些东西好有意思。”
　　旁边，陈笑年已经欣然收下这份可爱的礼物，“谢谢，我会好好保存的。不过我现在没什么可以送你的，等过节的时候给你回礼，好么？”
　　夏歌笑得非常开心，说当然好极了。
　　阿九愣愣地，似乎思考了很久，观察着那两人的一来一往，念念有词地说着，“回礼……”
　　片刻后，他竟然真的摸出了一个小巧的东西。
　　是一个银色的小金属，看形状就像是一个塞子，又像是一朵小花，但并非是纯银质地，看起来更加光滑透亮。
　　“回礼。”
　　阿九摊开手心，将这个东西抵到夏歌的面前，用那一如既往的平板声线说道，
　　“给你的。”
　　“好漂亮，好精致，这是什么？”
　　夏歌好奇地拿起来，放在眼前，透过灯光观察，满脸的新奇。
　　“我的……换下来的，齿轮。”
　　阿九呆呆地说着，同样像是木偶般的手掌，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曾经，它在我的心脏深处，现在没有用了，送给你，作为回礼。”
　　曾经的细小齿轮，如今被磨圆了棱角，成为像是一朵小花的形状，带着冰冷的温度，静静躺在夏歌的掌心里。
　　“我的主人还在的时候，曾经对我说，人类会把最宝贵、最重要的东西，送给最重要的人。”
　　阿九对于这句话，似乎还没有完全理解，似懂非懂地陈述着记忆中的话，他将那个花朵的书签收起来，放在他摸出齿轮的旧口袋里，
　　“我最重要的人，已经不在了，现在……只有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第55章 赞美光明
　　夏歌低头看向掌心里的小齿轮, 一时间怔住了，“这么……这么贵重的东西，真的要给我吗？”
　　阿九疑惑地一歪头, 对于人情世故的浅薄理解，让他不明白夏歌的反应, “不可以吗？”
　　夏歌摇摇头, 连忙说不是的。
　　“不过, 现在你的心脏已经没问题了吗？”
　　“是的, 它已经更换了更加耐用的零件，不会轻易损坏。”
　　“你就收着吧。”
　　陈笑年看他愣愣的，与其说是不想要, 不如说是受宠若惊, 根本没收到过这么意义深刻的礼物, 于是安抚性地劝了劝,
　　“你不收下, 阿九也不会送给别人, 而且小夏一定会懂得好好保存珍惜这个礼物的。”
　　夏歌恍然地反应过来, 用力点头，嗯嗯答应道, “那我一定把它珍藏起来！谢谢你阿九，回头我要给它找一个最好的小盒子放着，好好藏起来！”
　　说完了，夏歌又陷入新的苦恼, 和这么珍贵的礼物比起来, 他的那个小花书签根本不够看，他得想办法再回一个更好一些的礼物才行，可是送什么好呢？
　　要让他也拆一个自己的零件好像不太现实, 而且陆行深也不会同意的吧，其它的东西的话，还真的有些难想。
　　陈笑年若有所思地望着两个仿生人，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忽然小声感叹道，“幸好。”
　　夏歌:“什么？”
　　陈笑年摇头，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好羡慕哦，阿九都没有送我礼物呢。”
　　这话一出，阿九就一本正经非常认真地解释起来，“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也会送你礼物的，刚才那个是给小夏的回礼，而且，小夏也是仿生人，能为我带来更多帮助。”
　　阿九是真的不明白开玩笑和调侃是什么意思，夏歌看他这样解释，本来也觉得是调侃，忍不住也跟着解释起来，“是呀是呀，你不要不高兴，你今天也收到我的礼物了嘛。”
　　陈笑年脸上笑意更深，心说果然是小朋友和小朋友，不过，也幸好是两个小朋友。
　　毕竟这样的两个仿生人，都看起来太好骗，太好欺负了。
　　谁会把自己心脏的一部分送给他人呢？
　　这样的事对于人类来说，会有些匪夷所思，但放在仿生人身上却很自然，自然，又郑重。
　　阿九看着木讷，但也不是痴傻的机器，想必不是随便送的礼物，只是根本没有人类会有的猜疑和谨慎。而是像个懵懂的孩子一样，看到眼前的人是见过最好的，就笃定对方一定是最好的朋友。
　　可惜这样的人，只能这样偷偷藏在没有太阳的地下黑市里，一旦离开，就会面临被抓走审判的危险。
　　几人聊得差不多，阿九迅速带着夏歌进去了更里面的房间，开始今天的教学，从仿生人皮肤的制作开始。
　　陈笑年本来是可以不在场的，但今天莫名有些放心不下，就在外间替阿九看店，顺便看看书做点作业。
　　店铺里间比外间更大一些，夏歌走进去之后先是参观了一遍，在陈列柜上发现了许许多多不认识、但看着就有些眼熟的东西。
　　阿九就和他解释，这些是一些原材料，还有仿制品。
　　再往里看，还能瞧见一些类似单人床、聚光灯的东西。
　　怎么看，都和陆行深给他改造的时候用到的东西很像。
　　夏歌忍不住问道，“阿九，你还会修理别的仿生人吗？”
　　阿九点头，“是的，我私下里会做一些这样的工作，很多仿生人在离开人类，独自生活以后，会经常需要修理，但是不方便找地面上的人类，就会来找我。”
　　夏歌：“那如果你也有损伤了，谁来帮你修理呢？”
　　阿九：“我可以修理自己。”
　　夏歌想了想，觉得非常不放心，忍不住说道，“那如果你要修理了，就找我来帮忙吧，总比你自己修理自己好，就像是人类生病去医院，如果是自己给自己看病，总觉得好可怜啊。”
　　阿九：“谢谢。”
　　一天的学习进行得非常快，阿九直接拿了一条数据线出来，从自己的耳朵连着夏歌的耳朵，需要直接掌握的知识，就直接靠数据传输过去，省下了人类学习时候需要慢慢记忆的时间步骤。
　　没过多久，就直接跳到了实践部分。
　　一天下来，阿九得出计算过后的结论，“按照这个进度，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你就能学会这些，并做好你自己想做的东西了。”
　　一个月好快！
　　夏歌忍不住欢呼，简直是胜利在望！
　　他开心地给了阿九一个拥抱，再次说了谢谢，正兴奋着，话也变多了起来，“阿九有没有想做的东西啊？”
　　“有的。”
　　阿九很诚实地说道，“想给自己，做一个，只属于自己的脸，还有，皮肤，指纹，都想要。”
　　“诶？那你现在完全可以做了啊，你超级熟练的！”
　　没想到阿九却摇了摇头，明明没有什么表情，样子却看起来像是有些苦恼，“不会做。”
　　“诶？可是你明明已经给别人做过很多了呀。”
　　“那是按照他们的要求，图纸，照着样子做的，”
　　阿九认真地说道，“可是给自己做，要设计长相，五官，眉毛在哪里，眼睛在哪里，很难。”
　　夏歌想了想，稍微明白一些了，就是不会‘捏脸’的意思？
　　仿生人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因为不是人类，好像有无法进行独立地艺术创作的意思。
　　他想了想，提议道，“如果搜集一些参考的资料，然后随机出一份五官数据呢？”
　　阿九这次更加直白而诚实了：“丑。”
　　夏歌：“……”
　　啊这。
　　几分钟后，阿九把自己认为‘丑’的捏脸数据，用3D成像的形式展现给夏歌看。
　　果然很丑。
　　“等等，这个左半张脸，和右边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无关联啊……太抽象了吧。”
　　如果要给这张脸的长相取个名字，夏歌愿意称之为梵高。
　　“可是，我收集到的数据告诉我，人类的脸部长相，也没有完美对称的，太对称了的话，会更容易被发现是仿生人。”
　　夏歌听着觉得很有道理，无法反驳也必须反驳，“但是也不能相差这么多……啊这个，要是这样……这样改改的话，或许就好很多了。”
　　“诶？是吗？”
　　“是啊是啊，你可以参考一些好看的人的长相，然后模仿一下嘛，我听说很多整容成大美人的人，也会参考什么样的五官比较漂亮呢。”
　　阿九摇摇头，“可是，我不想和别人一样，和别人一样，就不是我了。”
　　他转向小夏，好奇道，“我知道你，你的脸也不是你自己的，全部都不是，你不会觉得，看到镜子的时候，别人看着你的时候，会不开心吗？就像是自己的存在都被忽略了，没有人能看到自己，像是永远只能做透明的、工具一样的仿生人。”
　　夏歌摇摇头，“不会哦，我感觉很开心啦，而且，我不是有你，有陈同学吗？我能感觉到，虽然除了他们之外，楚同学和颜同学把我当做了别人，但是在他们和我打招呼的时候，是真的能看到我的。”
　　“是吗？那是……怎么办到的呢？”
　　夏歌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就算是被当做别人，也没关系啦，我已经很开心了。而且要不是这样，我就没机会遇到你们，也没机会遇到这么多开心的事了。”
　　阿九望着他，程序缓慢地运转着，努力理解这份计算量过于庞大的话语含义，“这样啊……所以，虽然是替身，你还是想活着。”
　　“相信我，阿九，只要活下去，就一定能遇到好事情，”
　　夏歌觉得‘因为遇到了这些开心事所以想活下去’的说法，还是不够准确，试着解释道，“是因为努力活下去了，才这么开心的。”
　　“我已经……努力很久了，因为，我的主人，不希望我像其它觉醒后的仿生人一样，因为自己的存在没有价值，计算过后，销毁自己更好，就销毁掉了自己。”
　　阿九平静地说着，“在你们之前，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过好事了，是因为，我等的不够久？按照概率来说，我可能会等到自己磨损得彻底，再也无法修好时，也不会遇到一件感觉很好的事。”
　　“如果等不到开心的事，那就主动去找，自己制造开心的事情，这样就好了嘛。”
　　夏歌拍拍他的肩膀，“我在书上看到说，阳光虽然会照进屋子里面，但也可能会被别的东西挡住，所以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学会看看窗户外面的世界，要主动到有阳光的地方去。”
　　“你懂的东西真的很多，”阿九有些崇拜他了，感叹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我也想，像你一样，这样就不会想很多问题，想很久，想不明白。”
　　“我……”
　　提到这个，夏歌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抬手挠挠头，声音都低了下去，“这个其实……不是我厉害啦……”
　　“就算你是从书上看到的，也很厉害。”
　　阿九用着全世界最真诚的声音说道，“我也想看这样的书。”
　　“咳咳……那我说了，你不要笑话我哦，”
　　夏歌说之前，还特意谨慎地看了看门外，这个房间和外面的门，为了安全起见，并没有直接关上，只隔了一层帘子，这样在外面帮忙看店的陈笑年如果遇到了什么状况，就能直接提醒他们注意。
　　毕竟是在黑市里的黑店做事，如果被其它人发现了，还是挺麻烦的。
　　“嗯。”阿九答应他。
　　“是从儿童寓言故事里看到的啦。”
　　面对诚实的阿九，夏歌也诚实回答，“虽、虽然是给小孩看的书，但是印象实在很深刻，想要开心的话，就要看小孩子的书。”
　　“诶？不应该是看大人的书？”
　　“大人的书是用来变聪明的。”
　　“原来如此，确实很有道理。”
　　阿九认真记住，把购买和阅读一些儿童启蒙书籍加入了自己的计划表中，“那你想要找到美好的事，会做什么？”
　　“我会种花！花开的样子很棒，还会玩有意思的游戏！”
　　“那我也种花吧。”
　　阿九的模仿学习能力突然启动。
　　陈笑年坐在店铺外间，抬头望着天花板，心情一点点微妙起来，纠结片刻，抬手捂住了眼睛。
　　假装没有听到他们说话好了……
　　话扯远了，夏歌又仔细看了看阿九的图纸，帮他出谋划策，努力把五官长相设计好，更像人类，也更加独一无二。
　　陈笑年中途听到外面有些声音，像是窃窃私语，出去看了一眼，似乎没什么人，确定店铺还是安全的，继续在外间看店。
　　没过多久，小夏和一个圆头圆脑的陌生人走出来了。
　　陈笑年立刻站起来，一时没认出，微微皱眉道，“这是……”
　　“是阿九呀！果然没认出来，哈哈哈哈哈哈——”
　　夏歌张狂大笑起来，骄傲极了，特意往旁边站了一步，“当当当——看！我们阿九的新造型！怎么样？很可爱很好看吧！”
　　陈笑年微微睁大眼睛，重新打量他旁边的少年。
　　那是一张非常年轻的脸，皮肤白皙，微微圆润的眼睛看起来很是纯然无害，卷卷的睫毛浓密，微微翘起，乍一看并不十分惹眼艳丽，但非常耐看，有着一种雌雄莫辩的清秀美。
　　仿生人一般都是没有性别的，阿九也没有性别，这样一看，真的是和这幅面孔非常搭配。
　　他由衷赞叹道，“非常棒，非常适合阿九。”
　　阿九点头说了谢谢，“现在，还没有完全完成，不能做出表情，但是，很高兴你这样认可我。”
　　今天的任务基本完成，回去的路上，陈笑年忍不住频频看向旁边的小夏，忍不住问道，
　　“你不想给自己也做一张独一无二的脸么？”
　　“诶？我还有正经任务要做呢，变成别的样子怎么出来玩呀？”
　　夏歌想当然道，“还是这样好，可以趁着扮演林玉音的时候上学，还能出来玩，今天回去我要问问陆行深，能不能下周末跟你出来爬山呢。”
　　夏歌对于出来玩充满期盼，陈笑年却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不知为何满眼的复杂情绪。
　　陈笑年：“哎……”
　　夏歌：“？”
　　这次，陈笑年没有直接载他回研究所，而是又折返去了一次自己租住的公寓，到家以后，从自己的书柜里翻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纽扣，递给夏歌。
　　“这是什么？”
　　“信号干扰器。”
　　陈笑年认真道，“收好它，我希望你永远都用不到它，但是……我是说万一，万一有人发现了你的仿生人身份，对你不利，就把它的开关打开，可以屏蔽你身上的信号追踪，让任何人都无法找到你在哪里。当然，我也不能。”
　　“好贵重……”
　　夏歌拿着它，感觉今天阿九和陈笑年都在给自己暴击，有些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这个看起来也好珍贵啊，我自己的话是不是肯定买不起？”
　　“当然买得起，但是难点在抹除购买记录，在黑市的话，并不很贵，你不用太在意。”
　　陈笑年轻松地笑了笑，“就和我送你的其它礼物一样，很普通的，你收着就好了，毕竟，它也是帮助过很多仿生人躲藏追捕的。”
　　“那我也希望永远不要用到它好了……不不，非常谢谢你替我着想！”
　　夏歌一脸严肃地把它收起来，确认放好了，才下楼和李医生会和，坐车回家。
　　他有一个自己的小宝箱，里面放着所有他来到这里以后收到的礼物。
　　到现在为止，小宝箱里已经放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夏歌回到家，和陆行深打了招呼，没有多说什么就先冲回屋里，把阿九和陈笑年的礼物放进去。
　　唔，小宝箱都快放满了。
　　夏歌认真地想着，看来得找时间换个大点的盒子放它们了，而且就这么随便堆着，有的东西要是碰坏了就太可惜了。
　　他拿起那个棒棒糖，还有旁边折叠起来的帽子，把它们重新摆放了一遍，才心满意足地重新盖上盖子，跑去厨房弄吃的。
　　陆行深说已经吃过了，不要和他吃，那他就和德叔一起吃好了。
　　一顿饭很快做好，夏歌还洗了好几片香香的紫苏叶，可以包饭吃，陆行深说晚上就要给他换肚子了，他想等着陆行深忙完了，给自己换完肚子，再认认真真吃完这顿丰盛的大餐。
　　可是不知为什么，夏歌左等右等，陆行深说很快就来，却一直没有出现。
　　夏歌等不及了，饭菜都快要凉了，上面的芝士也硬了，忍不住在研究所奔跑着找起陆行深。
　　三楼没有人，二楼没有人，一楼的房间里也都没有陆行深。
　　夏歌来到研究所的外面，透过窗户的玻璃一个个贴过去看里面，也没有看到陆行深的身影。
　　“陆行深——”
　　夏歌在走廊里喊了起来，“你去哪里啦——吃——饭——啦——”


第56章 赞美馋虫
　　夏歌在研究所的上上下下都找了一遍, 甚至还拉着德叔一起找，依然没有找到陆行深。
　　他忍不住有些失落，“难道我做的饭太难吃了？他宁可藏起来, 也不要被我抓住先吃一口？”
　　可是他今天没有放香菜了啊，只有紫苏叶。
　　夏歌找都找到了天台上, 天台只有太阳能储电器, 没有陆行深, 甚至连人站在地方都没有。
　　德叔爬不上去, 只好在下面三楼的阳台站着，仰着头和小仿生人对着喊，“小六六——你下来吧！在那里也等不到他的啊！”
　　夏歌叹了口气, 直接从楼顶上一跃而下, 中间在空中翻了两个前空翻才稳稳落地。
　　他之前看到有说, 在下落的时候这样翻滚, 可以减小落地时候的冲击力。
　　果然, 这一次没有踩出那么大的坑了, 嘿嘿。
　　落地后, 陆行深依然没有出现，夏歌有些等得着急了, 跑去找德叔说话，“他会不会是出去了啊？”
　　“应该没有的，少爷的车子都还没动呢。”
　　“那是去地下室了吗？”
　　夏歌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地方没有找, 只不过陆行深以前去地下室都不会停留太久, 他都快要忘了还有这么个地方了，
　　“可是他不让我去地下室。”
　　德叔表示自己也没有去地下室的权限，安慰他, “没关系的，要不然我们先吃吧，到时候少爷不会怪你的。”
　　“德叔，你先吃吧，不用等我。”
　　夏歌确认了一下时间，觉得吃饭反而成了不那么要紧的事，“我再等等他！”
　　德叔立刻欣慰地笑了，“好，好啊。”
　　别看是仿生人，但真的是一个懂事的、关心陆少爷的仿生人。
　　真好啊。
　　德叔感动地擦了擦眼角，“我们家少爷有人疼了……”
　　……
　　半小时后，夏歌成功翘起来一块坚硬的地砖。
　　……
　　陆行深一阵头疼，晕眩感让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把他吵醒，刺目的亮光直接照在眼睛上，让他下意识抬起右手遮挡。
　　滋滋的电流声就在不远处断断续续地响着，引起阵阵耳鸣。
　　几秒过后，陆行深彻底醒来，睁开一双冷冽深暗的眼睛，不带温度的视线迅速扫过面前的景象。
　　一个仿生人也倒在了前方，四肢已经严重扭曲变形，胸口和腹部严重受损，裸露出大片的电路和比发丝更加纤细的神经线。
　　他听到的刺耳电流音，就是这个废弃的仿生人发出的。
　　陆行深呼吸急促起来，身体的疼痛感开始回笼，尤其是天花板上方传来的叮当响声，更是让他的脑仁也跟着一阵阵发痛。
　　——约莫是996又在做什么奇怪的事了。
　　他在旁边摸索了一下，找到了自己的手杖，以此支撑身体，扶着旁边的墙壁，慢慢起身。
　　还好，没有伤到骨头，那么应当只是皮外伤。
　　陆行深站着缓了缓，感觉没有大碍之后，再次来到堆在角落的仿生人身旁，缓缓举起手杖。
　　“滋——”
　　就在这时，那已经破烂到濒临极限的仿生人，却突然自电子眼球的深处亮起红色的暗光。
　　它用最后的力气转动头颅，一点点、僵硬地转向陆行深所在的方向。
　　与林玉音一模一样的声线自它的喉咙响起，带着轻微的失真感，在程序的崩坏中断断续续地说话，
　　“陆……哥……陆哥……”
　　陆行深低头看着他，额头破了一处，发丝和着深色的血液粘在皮肤伤口处，鲜血和冷汗沿着脸颊流下，滴落在脚下。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但并非出自心软。
　　“别用这个声音说话。”
　　“陆哥……你要……信……命……”
　　仿生人艰难地想要抬头，但只是动了动下巴，就又无力地落回原处，有关节零件卡住了，限制了它的行动，
　　“你……我……我们……是一样的，注定要……注定要永远……彼此纠缠、憎恨……互相折磨……直到死。”
　　陆行深想要彻底销毁它，而在这时，头顶的叮当响声更加鲜明了。
　　那似乎真的不是他的错觉。
　　隐隐的，他感觉连房子的地基都在晃动，似乎还有一些灰尘从天花板落下。
　　他抬头朝着上方看去，微微蹙眉。
　　“和我一起……一起……死亡吧……唯有死……是永恒的……完美的……陆哥、陆哥……你和我又有什么……不同呢？我们一样……有着一样看似完美的人皮……又同样被虫蚁蛀空的灵魂……一样虚假、一样缺乏人性，”
　　眼前的仿生人还在神经质地说着话，像是临终遗言，
　　“我们是一样的！只有你能理解我……只有我能理解你，你无法忘记我的，陆行深，和我一起去死吧，一起解脱吧……我们是一样的怪胎……注定无法……无法拥有真正的爱……这样有什么意思呢？没有人会在意……”
　　它念念叨叨地说着，反复说着诅咒般的话语，语言与逻辑混乱着，不断地胡言乱语。
　　在它已经缺了两根手指、机械骨骼都暴露在外的右手上，悄悄握住了一个锋利的玻璃碎片，一道道电流突然涌向右手，让它奇迹般地又颤抖着向上抬起，用蛊惑似的声音说着，“陆行深，让我们一起解脱吧……”
　　“解脱……？”
　　陆行深眼底一片暗色，不带温度的嗤笑。
　　“你瞧……我知道，我知道你又找了新的人陪你……但是你听，他也想你死，他也在为你考虑，想帮你解脱，”
　　仿生人想要发出笑声，但最终只是发出了一串混乱的噪音，“他会拆了这里，将所有人……一起……埋葬……”
　　陆行深听它终于说完了废话，左手攥着的手杖终于落下，犹如一支利剑，猛地刺入仿生人的中枢。
　　不大不小的爆破声闷在机械胸腔中，手杖边缘冒出蓝白色的电火花，仿生人的眼眸也终于熄灭了光亮，连同攥着玻璃的右手一同垂落。
　　他在旁边蹲下身体，最后拆开它的头颅，朝里面灌入一瓶可导电的液体，销毁最后的芯片程序。
　　芯片上刻着一个数字，是970，陆行深直接将其抹去。
　　“你不是970，”
　　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是仿生人UR-001吧。”
　　也只有1号，能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私自备份，偷偷将自己的数据、程序和意识传输到其它的废弃躯体中，还这么喜欢叫他的名字。
　　最后一次拆开仿生人的腹腔，陆行深仔细观察了胃囊的状态，以及它消化功能的最后结果，稍稍松了口气。
　　至少没有白跑一趟。
　　头顶上传来的叮当声更吵闹了。
　　陆行深简单收拾了现场，拔出手杖，一步步朝着电梯间走去。
　　刚才的意外让整个地下室的电路都有了轻度的损坏，几个地方直接跳闸了，他得想办法及时修理……
　　“……陆……”
　　越靠近电梯，叮叮当当的响声越大。
　　陆行深被吵得头疼，忍不住抬头看去，天花板的某处震颤着，正噗噗地向下掉着灰。
　　001那句诅咒般的话犹然在耳。
　　——他会拆了这里。
　　陪葬什么的暂且不说，但眼前的景象看起来，确实很像是什么要拆了这里。
　　陆行深皱着眉后退一步，不太想被落下的灰尘弄一头。
　　然而，来不及了。
　　“哗啦——”
　　一道格外响亮的声音响起，天花板上的一块隔板彻底碎裂，坠下，连同着大片的尘土倾盆，浇了陆行深一身。
　　一个粗壮的、看起来非常可疑的金属管子从那破损的地方捅了下来，从中传出一道嘹亮的、索命般的叫喊声，
　　“陆行深——你在吗——听得到吗——”
　　陆行深：“……”
　　“我给你发了很多——消息——你不回——我说——傅上校要来抓你了——你也没反应——当然我是骗你的他没有来——”
　　996的声音中气十足地拉着长音，继续说道，
　　“所以我——担心你——是不是在下面低血糖——饿晕了——毕竟你最近——总是骗我吃过了其实没有吃——你在吗——需不需要叫救护车——我可以下去找你吗——”
　　陆行深被灰尘呛到，刚要开口说话，就止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肩膀都跟着发颤，“我……咳咳……”
　　“啊啊啊，听到陆行深的声音了！”
　　夏歌激动地把耳朵贴在那个管子上，激动不已，“天呐怎么听不清？陆行深——你还好吗——”
　　就在这时，他终于收到了陆行深通过智脑发来的回信。
　　是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句号。
　　【陆行深：。】
　　夏歌对着这个消息困惑不已，句号是什么意思？
　　夏歌又对着喊了一会儿，果然这招非常管用，陆行深很快就坐着电梯上来了。
　　“陆行深！你……啊啊啊！你怎么满头是血！！天啊！！”
　　陆行深出现的时候，模样实在有些吓人，看上去像是随时都要倒下了，脸色也差得不行，表情很黑，皮肤煞白。
　　夏歌吓得围着他转了一圈，不知道该怎么扶怎么办，“怎么受伤了？！等等……该不会是我弄传音筒的时候被碎石砸到了吧？是我吗是我吗？？我错了对不起……陆行深你去医院吧……”
　　“不是你……”
　　陆行深无奈地呼出一口气，突然重新回到一楼，重新被996这么一吵，顿时浑身的疲惫感都席卷上来，什么都不想做了，
　　“找管家，还有……李医生。”
　　“我、我知道了！”
　　夏歌一溜烟就要跑，还没走一步，突然手臂又被陆行深攥住了。
　　“和我去卧室，给他们发了消息就可以。”
　　“那我背你过去吧！”
　　“不用。”
　　很快，管家就带着更全套的医疗设备过来了，夏歌在旁边帮忙，给陆行深清理了伤口，简单包扎。
　　李医生到的时候时间有点晚了，进门倒是没有直接帮忙，就是面色很凝重，“谁做的？”
　　“一号。”
　　李医生微微睁大眼睛，似乎受了不小的惊吓。
　　陆行深面色倒是如常，依然很平静，“等会要拜托你帮我处理一些垃圾。”
　　夏歌没听懂他们说什么，只是依然很担忧，“真的不用去医院吗？刚才流了很多血。”
　　李医生站在旁边，摸摸他的头，“去医院的话，万一被怀疑是你弄伤的怎么办？要知道伤害到人类的仿生人，都要被抓走关起来的。”
　　夏歌：“！！！”
　　李医生：“到时候就算陆行深想接你出来都很难哦。”
　　夏歌：“真、真的吗？怎么会这样……那要不然我先躲起来，藏一阵子，等陆行深去医院治好了再回来……”
　　总不能耽误治疗吧！
　　陆行深：“啧。”
　　李医生替他翻译：“他不同意你离开。”
　　夏歌：“呜呜……陆行深你对我真好，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陆行深：“……”
　　他撇过头，直接闭眼不说话了。
　　德叔再次检查了他的伤口，而后呼出口气，“少爷，伤口是处理好了，但是流了这么多血，还是要补补身体的。”
　　夏歌立刻举手，自告奋勇道，“我去做十全大补汤！”
　　李医生笑着调侃，“全都补吗？肾也补？”
　　夏歌：“嗯？？？”
　　陆行深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我没事了，不用补，李彦，我先跟你去处理那些东西。”
　　说罢，也不继续靠着坐会儿，又站起身来。
　　夏歌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也不说话不吭声，就寸步不离地跟着。
　　直到陆行深拍拍他的肩膀，“在这里等我，这次真的很快就回来。”
　　夏歌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默默垂着肩膀往回走，走着走着，来到了自己在地上凿出来的传音筒附近。
　　嗯……
　　陆行深等会儿看到这个，应该不会生气吧。
　　会吗，不会吧？
　　还是收拾一下。
　　夏歌抿着嘴，悄悄拿出清扫的工具，将那附近的碎砖头、金属，都打扫干净，又用新的密封条和油漆把边缘给堵上。
　　这么一看，就只是一个从地面冒出的管子了。
　　而且是有盖子的。
　　夏歌把盖子盖好，想想有点容易绊倒，又在旁边放了个小心脚下的牌子，这才放心离开，去厨房准备给陆行深做点补汤。
　　失血的话……应该补补血，那就吃血豆腐好了！
　　之前做好的晚饭已经冷了，夏歌看了看那几盘菜，咽咽口水，忍了忍，还是没有去吃。
　　他要等陆行深回来。
　　曾经让他无比快乐的嗅觉，在这个时候成了消磨耐心的东西，因为忍着不想提前吃东西，食物的香味变得格外鲜明起来。
　　夏歌想了想，干脆中途跑去花园一趟，摘了两颗成熟的迷桑果回来，含在嘴里想解个馋。
　　一瞬间，苦涩、酸到掉牙、可怕而令人颤栗的味道在嘴里爆开。
　　夏歌哇地吐出那个果子，整个人都震惊了。
　　怎、怎么会这么酸？这么难吃？
　　不……不不不……
　　他再次尝了尝第二个，同样成为了舌尖的颜艺创造机。
　　太可怕了，一定是这次的迷桑果不对劲！
　　夏歌用清水漱漱口，哭丧着脸继续做香喷喷的补汤。
　　这一次，陆行深真的说话算话，把地下室该处理的东西处理掉后，和李医生稍作告别，就回到了厨房。
　　额头上的纱布将他额头的刘海撩起，露出那双锋锐的眉线，此时看向小夏时，却因疲惫而淡化了其中的锋芒。
　　“过来吧。”
　　“诶，不先吃饭吗？”
　　陆行深知道他是忘了。
　　仿生人……也会有忘记事情的时候吗，他不清楚。
　　空房间里，是他终于准备好的一套仿生肠胃，足够小巧，安全，能把食物的一部分能量转化为供给仿生人运作的电能。
　　他答应了996会在今天给他换上。
　　厨房里的饭菜一直没动，应该就是在等这个才对。
　　只是不知道996一副忘了要换胃的样子，怎么还在等着不吃。
　　陆行深带着他来到准备好的房间，摘下手套，让小夏在床上躺好。
　　他将手掌轻轻盖在仿生人的眼眸上，“可能需要的时间会有点长，先睡一觉吧，醒来就都好了。”
　　夏歌没有躲开他的手，只是闭着眼睛说道，“可是，还没到睡觉时间呢……要是我睡觉的时候，你不舒服了，需要帮助怎么办？”
　　“德叔会在的，睡吧。”
　　夏歌这才安心。
　　因为沉沉地睡过去了，也没打算太早醒来，夏歌没能亲眼看到开膛换胃的过程。
　　换了一个肚子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呢？
　　夏歌在梦里也忍不住想着这个问题，想着想着，竟然就梦到了正确答案。
　　梦境之中，他又回到了高中，坐在学校的食堂里，同学们一排排拿着自己买到的午饭坐下吃，而他的面前是个空盘子。
　　夏歌想着，空盘子可不行啊，于是也去买了吃的。
　　想吃红烧大排骨，土豆炖牛肉，还想吃香喷喷的米饭，喝紫菜蛋花汤！
　　他现在可是有零花钱的人了，再多的好吃的都可以随便吃啦。
　　旁边的同学看他买了这么多吃的，而且肉最多，开着玩笑调侃他，“夏歌，这么多你吃得下吗？要不要我帮你呀？”
　　夏歌连忙保护面前的盘子，“我当然吃得下！上午上了体育课累死我了，再来三盘我都吃得下！”
　　说罢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得不亦乐乎，幸福极了，等全部下肚，他摸着撑圆的肚皮，满足地叹气。
　　“好饱哦……好久好久没吃得这么饱了……”
　　……
　　“好、好饱……”
　　现实中，睡迷糊了的夏歌翻了个身，一口咬住枕头，流着口水说梦话。
　　陆行深面不改色地把他嘴里的枕头拽出来，把一个特意调配的、会冒出烧鸡味道的试管拿出，凑到他鼻子旁边。
　　夏歌很快动了动眼睛，迅速醒来。
　　陆行深收起试管，三秒钟毁尸灭迹，表情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醒了？”
　　醒了就介绍一下什么是‘传音筒’吧。


第57章 赞美肚子
　　陆行深怎么也没有想过, 仿生人钻指令漏洞的情况，也会出现在996的身上。
　　他确实明确说过，不允许996接近电梯, 也不可以去地下室。
　　严格意义上来讲，996也确实没有违反他的要求。
　　但是。
　　“我怕你在下面一个人生病了出事嘛……”
　　面前的仿生人蹲在那个所谓的‘传音筒’前, 耷拉着个耳朵, 看起来委屈极了,
　　“你好久都不出现, 我才知道管家也不能进去下面，还以为你是低血糖了……脑袋真的不是被我凿地板的时候砸破的吗，陆行深, 你说实话嘛, 其实就是我弄的吧, 对不起……”
　　认错态度良好。
　　诚恳, 诚实, 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陆行深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样呢。
　　“不是你。”
　　“真的吗……”
　　夏歌一边小声心虚, 一边一点点继续用砂纸磨管子的边缘, 努力把那里的填边磨平，毕竟之前匆忙弄得太丑了。
　　管子毕竟凿穿了整个地板, 好消息是恰好没有碰坏中间的各种线路，也没通过称重部位，坏处就是以后这里会漏水。
　　管子周围的缝隙太大，光靠从一楼表面上填补, 根本没法防水。
　　陆行深走近了两步, 终于还是在他面前蹲下身，耐心解释起来，
　　“确实不怪你, 是我在下面出了点意外，被仪器碰伤的。”
　　“诶？”
　　夏歌微微蹙眉，“仪器这么沉啊，从柜子上掉下来了？那你现在还疼不疼了？”
　　说着，他抬起一只手，试探着碰了碰陆行深的额头，没敢直接碰到有纱布的地方，只帮他理了一下头发。
　　“嗯，很沉，”陆行深没有反驳他奇怪的猜想，“已经不疼了。”
　　夏歌还有点不放心的样子，“那之后是不是要每天换药换纱布？我可以帮你吗？”
　　“可以。”
　　陆行深其实觉得自己也行，但想了想，这样或许能让996安静一些，“我让德叔教你。”
　　“陆行深，”夏歌一边继续填补管子旁边的缝隙，一点点加固，一边低头嘟囔，“你真的不生气啊。”
　　“不气。”
　　陆行深仔细也想过了，此时就非常地心平气和，“地下室确实没有外人能进，我之前没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从消防、安全、通风方面来说，也确实都有安全隐患，如果你没有吵……叫醒我，我可能真的会过很久才醒来。”
　　这话是实话。
　　陆行深回想起当时的意外，依然会眼底发冷。
　　这几日为了测试那些新研发的仿生肠胃，他重新给几个废弃的仿生人连通了电源，意外唤醒了一个没销毁彻底的仿生人意识。
　　原以为001早就不在了，没想到偷偷在其它仿生人的身体里藏了数据备份。
　　趁着他今天最后一次去确认结果的时候，仿生人突然醒来，出手袭击。
　　陆行深并非毫无抵抗的力量，在受伤后及时反击，用手杖打断了那个仿生人的脊骨，但自己也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如果他醒来得再晚一些，让001早一步找到了下一个对策，再次完成一次数据转移，后果确实会变得难以想象。
　　陆行深一直睡眠很浅，连日的熬夜工作让他本就精神不济，说是昏迷，其实也受了身体疲惫的影响。
　　好在，恰好被头顶的声音吵醒了。
　　和996相处了太多天，不知不觉间，身体早就对于各种奇怪的声音有了条件反射，哪怕在睡梦生出，也忍不住担忧是不是又闹出了什么动静，潜意识里就觉得不能睡了，必须起来看看。
　　陆行深叹了口气。
　　001并非唯一一个展现出攻击性的仿生人，对比之下，反倒是后来的那些仿生人更加难搞。
　　可哪一个，都没有眼前的996让他头疼的次数多。
　　结果是好的，他也因祸得福，一切都皆大欢喜，只是……
　　地面上多出一个突起来的管子，真的很难受。
　　陆行深一时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如何说服996把地面恢复原样。
　　就连走廊墙壁上那些贴了一路的照片，他也至今没能摘下来。
　　“陆行深。”
　　正沉思着，面前的仿生人像是又有了新的想法，“要不然，你帮我再多安一个痛觉的功能吧？”
　　“什么？”
　　“痛觉！就是，皮肤啊，身上，各处都有的，疼痛感，我也想要。”
　　陆行深怔了一下，“为什么？”
　　“这个……”
　　夏歌挠挠头，手一动作，就把一些泥灰蹭在了领子上，“大家都会受伤会疼，只有我不疼，感觉时间长了，我会变得越来越鲁莽的。”
　　陆行深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我知道人类都会有疼痛感，可正是因为这样，人才会懂得珍惜自己的身体健康，会善待自己和他人，”
　　夏歌一边低头动作着，一边小声说，因为不知道陆行深会不会同意，所以语气有些没底气，
　　“我也知道你会疼，但是因为我感觉不到什么痛觉，所以很容易忘记，你看，之前我就弄破了你的手指，今天也忘了考虑万一掉下去的石块砸到你可怎么办，我自己不会疼，就忘了你是会疼的。”
　　“……”“陆行深，我不想忘记这么重要的事，也不想变成不懂得珍惜，只知道挥霍生命的人。”
　　夏歌忽然想起了阿九送给自己的小齿轮，他说那曾经是仿生心脏深处的零件。
　　仿生人也是会坏掉的，如果一直没有人修，如果彻底坏掉了，也是会消失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天不怕地不怕、可以不在乎受伤损坏的东西。
　　但是时间久了，夏歌总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不在意这些了。
　　牙齿坏掉了，陆行深会给修好，皮肤烧坏了，也有陆行深修好，好像只要有陆行深愿意为他修理，他怎么做都没关系。
　　可他们早晚要分开的，他不能这么过分依赖。
　　会养成坏习惯的。
　　陆行深沉默地看了他很久，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低哑，
　　“我没试过。”
　　“唔，没试过模拟出痛觉吗，那、那我……”
　　“没关系，你说得有道理。”
　　陆行深站起身来，因为蹲了太久，眼前又一阵阵发黑，他紧紧捏着手杖，闭了闭眼，“可以试试。”
　　“嗯！”
　　夏歌听到被答应了，又很快高兴起来，“那那那可不可以让舌头也有痛觉呀！”
　　“……舌头？”
　　陆行深微微困惑。
　　“我听说！辣味也是一种痛觉呢！所以要有痛觉才能感觉到真正的辣，好不好！我想尝尝辣的味道！”
　　夏歌雀跃地也蹦起来，兴高采烈地说道。
　　陆行深：“……”
　　哎。
　　夏歌：“嘿嘿嘿……”
　　正想再说点什么，陆行深从眩晕中缓过来之后，低头一看。
　　行吧。
　　就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996已经把那个传音筒附近的砖石地面都修理地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了，严丝合缝都给彻底黏死了。
　　都给完工了。
　　陆行深再次觉得无话可说。
　　本想要直接继续去忙，但最终陆行深还是被拽着一起吃了晚饭。
　　996理由很充分，而且这次得到了德叔的支持，陆行深说话都嫌累，懒得再争。
　　第一次做的饭菜都凉了，再次热了一遍，夏歌觉得不够适合受伤的人，特意又用高压锅炖了汤。
　　热腾腾的汤冒出鲜美的味道，陆行深没太大胃口，觉得喝汤就可以了，一碗接着一碗下肚，竟然也九点就有了困意。
　　抬头一看，996正对着自己面前的一个馒头发呆。
　　他两只手捧着白白胖胖的馒头，看着半天都没有继续咬下一口，仿佛死机了。
　　陆行深揉揉眉心，无奈纠正自己的想法，应该不是死机。
　　夏歌确实没有死机。
　　他的手指动了动，在柔软蓬松的馒头上捏了捏，然后逐渐露出了不可思议的震惊表情，
　　“我竟然……”
　　陆行深忍不住看向他。
　　那一套仿生肠胃虽然已经反复测试过了，但到底做得匆忙，远远没到达可以上市的严谨质量水准，再加上出了001的意外，他还是有些担心的。
　　夏歌又捏了捏馒头，深吸一口气，缓慢地、难以置信地说道，
　　“……我竟然……真的吃饱了！我都吃不下了！”
　　天呐！
　　和他梦里的感觉一样！！
　　说完这句，他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看向陆行深，“我一口都吃不下了诶！！”
　　陆行深：“……”
　　真不容易。
　　“好饱啊！”
　　夏歌说了一遍，感觉还是不够，再次感叹道，“天呐！”
　　旁边的德叔被他逗得哈哈直笑，连声恭喜，“是啊是啊，可喜可贺！”
　　陆行深：“饱了就放下吧。”
　　夏歌眨了眨眼睛，终于不依不舍地放下了那个馒头。
　　要是没换肚子之前，他还能再把这些都吃掉呢，虽然肚皮会撑圆，但是让陆行深再给恢复清空一下就好了……
　　不过现在真的很饱。
　　没有饱腹感这种东西的时候不觉得，只能感觉到吃到食物就很棒很幸福了，突然这样吃饱一次，夏歌才猛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这么这么久没有感受过吃饱的幸福感了。
　　不过，食物留到下一顿的话，可能会变得不那么新鲜诶。
　　夏歌盯着眼前的馒头看了一会儿，又看向前面盘子里的奶油蘑菇汤，张了张嘴，“陆行深，如果食物变质了，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
　　“哎……”
　　夏歌一脸失望地叹了口气。
　　好浪费哦。


第58章 赞美气氛
　　夏歌有了新的肠胃后, 吃饭变得更加节制和规律起来。
　　一日三餐，吃饱就不会再吃，不在人类食物范围内的东西不吃，人类吃了会坏肚子的东西也不吃。
　　当然, 其实有些吃了也不会有大问题, 但陆行深没有告诉他, 主要是不想让他形成奇怪的习惯。
　　陆行深强调不可以吃变质食物后, 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面色复杂道, “人类吃了不会中毒，可以食用, 但是不是用来当做食物吃，而是用于其它用途的东西，也不要随便吃进去。”
　　夏歌听着他的描述，面露困惑，还有这种东西吗？
　　“比如什么呢？”
　　“比如可食用猫砂。”
　　夏歌微微睁大眼睛，“谁会吃这个啊！”
　　陆行深的表情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生动, 直接把‘就是你’写在了脸上。
　　夏歌震惊睁大眼睛, 立刻澄清, “我可没有吃过那种东西！”
　　陆行深：“……是么？”
　　夏歌：“……我……我那是, 我没有吃进去啊那次！！”
　　陆行深点头，嗯嗯了两声，态度看起来敷衍极了, “好, 我信了。”
　　接下来的整个半小时，夏歌都追在陆行深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拼命证明自己真的没有吃猫砂，真的没有吃进去，就算吃也肯定是没拆封没用过的那种——不，他没有吃！
　　又是一个平静而美好的一天，德叔以特工级别的敏锐观察力，精准发现陆行深被小仿生人追着跑的样子，再次发出欣慰的感慨。
　　并迅速在社交平台上感叹，自家少爷和他的仿生人真是关系好好。
　　有人在下面问有多好。
　　德叔立刻回答：今天仿生人在地板上凿了一个洞，叫少爷回来吃饭，少爷一点都不生气，还奖励了他。
　　其它人：……
　　那是真挺好的。
　　最初的几天过去，陆行深也结束了对996的密切关注，初步确认那一套仿生肠胃确实在安安稳稳按计划运转着。
　　最大的方便之处，大概就是不需要像之前那样频繁地清空胃袋了。
　　食物进入了那一套仿生肠胃里——小夏总是叫它胃动力——就会自动进行类似‘消化吸收’的过程，将里面的能量一点点转化为电能。
　　等到电能全部转化完毕，就只剩下一些黑色的液体了，通过肚脐就可以直接导出，用很细很细的管子就可以，除非吃了无法消化的金属之类的。
　　一周之后，夏歌第一次一口气导出那些工业废液，震惊地愣住了。
　　夏歌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出声，“我怎么总觉得，这些东西应该是从更下面一点的器官流出来，而不是从肚脐……”
　　而且他的肚脐眼不是拿来充电的吗！这样一口二用真的好吗！
　　旁边，陆行深镇定地收起管子，把废液也扔掉。
　　“是你的错觉。”
　　陆行深面不改色。
　　“不，不是吧！”
　　夏歌手指都攥起来了，拉住陆行深的衣角，“我觉得，我觉得可以单独再给我安一个器官，专门用来排水！”
　　陆行深按住他的脑壳，“没关系，这样就好。”
　　夏歌呜呜地捂住了肚皮，翻身抱怨，
　　“我感觉自己的‘哔——’长在了肚皮上，它的长度甚至是负数……”
　　陆行深强迫自己忽略了他的胡言乱语，尽量当没听见，不去理会也不要反驳。
　　“我好想要一个‘哔——’啊……为什么消音了，我不能说这个词吗？‘哔——’，‘哔——’？欧金金——！喔，日语可以。”
　　夏歌大声，“我想要欧金金！”
　　陆行深已经收好设备走掉了。
　　“哼。”
　　夏歌从椅子上快速跳下来，在心里想到，他可以自己做一个！
　　也是啊，要是让陆行深做的话，万一他癖好很奇怪，做得很小很细不好看怎么办？毕竟他容易照着林玉音的来，万一林玉音的形状不好看，额……不能想了。
　　夏歌甩甩脑袋，努力甩掉那些不健康的东西。
　　他怎么可以胡乱想象不认识的人的欧金金呢！太不礼貌了！
　　有了亲自制作的想法之后，夏歌在平时的学习任务中更加努力了。
　　无论是和陈笑年一起保护小鸟的计划，还是和阿九一起学习做仿生组织的事，还是要研发赚外快的设备的事，都在稳步进行着。
　　到了第二周的周一，夏歌再次来到学校和之前约定的那样，上完课就和陈笑年再次去了黑市。
　　只是这一次，悬浮车飞到了一半，陈笑年忽然中途改了行驶路线。
　　夏歌：“怎么了？”
　　陈笑年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严肃，将驾驶方式改为手动，智脑连接驾驶系统，配合着在他眼前投影出3D的可行驶路线。
　　蓝色区域为可行驶，红色区域为其它悬浮车的行驶路线需要避让。
　　“阿九说黑市出了状况，有不属于黑市的人绕开安检潜入进去了，让我们换个地方见面。”
　　“诶？！”
　　夏歌也担心起来，“那岂不是很危险？为什么会有人这样做……等等，是说有人类想调查里面吗？”
　　“不一定，但是，”
　　陈笑年微微蹙眉，“如果只是为了买东西，应该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所以，多半还是有危险的。
　　行驶路线中途改变，陈笑年在半空兜了个大圈子，确信自己这边也没有任何东西跟着之后，才找了一处僻静少人的禁飞区外围，寻到停车场落下。
　　禁飞区看上去像是一条很长很宽的步行街，区别在于它的上空没有任何悬浮车经过，所以远离噪音，还能更彻底地享受日光。
　　夏歌和陈笑年一起下车走了进去，街上人来人往的，看着还算热闹，而且不拥挤。
　　“我记得阿九也在酒会出现过，所以他应该是有自己的身份的吧？”
　　“是的。”
　　陈笑年点点头，和他边走边说，尽可能避开人群，“他的主人不在了，但是给他留下了能继续走动的办法，之前我家的酒会我也帮忙经手了一些事，他的身份文件确认没问题，显示着是有人类看管的，和那些黑户差不多的在逃仿生人不同。”
　　那就好。
　　夏歌松了一口气，
　　他们继续走了一段路，最终在一个漂亮的玩具店门口找到了站着的阿九。
　　阿九转过头来，对着夏歌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
　　“阿九！”
　　夏歌跑过去，眼睛一亮。
　　“怎么样？我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终于成功研究出的表情神经。”
　　阿九笑了一下，就恢复之前面瘫的脸，“好看吗？”
　　夏歌哈哈笑了几声，点头再点头，“好看的！”
　　陈笑年也微微有些惊喜，“不错嘛，按照这个速度，很快就能以假乱真了。”
　　“谢谢。”
　　阿九又笑了一下，虽然笑得有些僵硬，看上去像是3d动画里的纸片人，但并不奇怪难看。
　　他的脸，也保持着之前新做出来的模样，睫毛微卷，也许是因为出来到了太阳底下，他换了一身蓝色的夹克衫，穿上了白色的运动裤。
　　看上去精神多了。
　　“边走边说吧，那边……怎么样了？”
　　“我的店铺，可能留不住了。”
　　阿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还是一样平静，像是平直的叙述，
　　“那个人绕开安检进来之后，很快就被发现了，慌乱中冲到我的店铺里，当时我正好不在……回来的时候，发现主人留给我的一个东西不见了。”
　　陈笑年：“是什么？”
　　阿九：“死亡证明。”
　　夏歌惊了一跳。
　　阿九低头，想了一会儿，“主人说，他的死亡证明，是他曾经在这个世界生活过的证明。”
　　夏歌有点难过，抬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别太难过了，以后有机会，我们再把它拿回来。”
　　阿九却摇了摇头，“我的主人……为了让我能存在地更久一些，伪造了自己还活着，只是暂时不能回家的书面文件，让我可以继续以‘有主人的仿生人’这样的身份行走下去，现在死亡证明丢了，我主人的死亡会被发现，我的身份很快就会失效。”
　　陈笑年也面色凝重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虽然阿九在黑市有自己的店铺，也能在那里停留很久，但现在店铺被不明人物进去过，而且阿九的身份即将失效，就意味着以后的风险都会直线上升。
　　“不过，没关系，”
　　阿九说完这些事实，却没有像他们一样被悲伤和担忧困扰，他抬起手臂，做了个摊手的动作，
　　“我已经，想通了很多的事情，这样的结果，或早或晚，总会到来的，现在只是到的比我预想要更早一些，不如趁着还有时间，把想做的事情，全部办到。”
　　夏歌忽然拉住了阿九的手，表情认真极了，“我来帮你。”
　　“谢谢你，小夏。”
　　夏歌也眼眶泛红，“没关系的，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而且，我也有一个想要实现的愿望列表，我们一起加油，把想做的事都做完，开开心心度过每一天！”
　　“等等啊，你们的气氛是不是不太对？这样听着就像是在搞临终遗愿一样，还有小夏，阿九就算了，你怎么也一副要完成遗愿的样子，这也太不吉利了，”
　　陈笑年哭笑不得地连忙出声打断他们，
　　“阿九，你主人给你的身份用不了了，你改到我名下不就好了吗？不要急着准备最坏的结果啊。”
　　夏歌：“对哦……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激动了……”
　　陈笑年实在没忍住，在他后背猛地拍了一巴掌，“下次不许这样吓我了，还以为你打算和阿九同生共死了呢。”
　　什么叫也有一份这样的愿望列表，还露出那样的表情……听起来就像是随时准备去死一样。
　　在那一瞬间，陈笑年真的有点被吓到了，险些后悔这些天以来的一切。
　　夏歌太沉太结实了，被拍了也纹丝不动，反而陈笑年有点手疼。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诶，陈同学被吓到了啊，是怕我和阿九都消失不见了吗？”
　　说完，根本憋不住高兴似的笑了出来，看着更加欠拍了。
　　夏歌越笑越忍不住在心里美滋滋，被人在意的感觉也太好了吧。


第59章 赞美奶茶
　　因为黑市突然出现的状况, 当天的学习计划被迫延迟。
　　步行街只算是暂时安全，因为交通工具不准入，调查黑市的人暂时不会查到这里。
　　陈笑年提议去他租住的公寓继续，但之前的悬浮车不一定安全, 毕竟也是曾经定位到黑市附近的。
　　如果是官方在搜查这件事, 就最好换个方式走。
　　夏歌就直接给李医生发了消息。
　　等待的时候, 陈笑年安抚道, “不用太担心，黑市存在这么久, 说明还是有一些办法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的，不然不可能有现在的规模。”
　　阿九也点点头, “是的，过去这样的事，也会偶尔有几次，每次发生，都会消失一两个店铺，然后其它人们, 就会换一个地方, 继续之前的生活。”
　　只不过, 这次消失的店铺, 会是他的。
　　夏歌忍不住问道，“那你重要的东西都带出来了吗？”
　　阿九点点头，拿起他身侧斜挎着的小布包。
　　他展示着打开, 只见里面的东西非常简单, 只放了几个值钱的珠宝，一些芯片，然后就是一个本子, 几张照片。
　　还有一个用干花装作而成的书签。
　　“就……只有这些吗？”
　　陈笑年有些不确定，“你明明有那么大的一个店铺……”
　　“那里面大部分是购买的原材料，还有客人们订购的东西，实际上，并不属于我。”
　　阿九看得很开，也许是拥有着仿生人的理智，这样的损失并没有让他感觉到沮丧。
　　很快，李医生的车停靠在步行街的另一头，三人一起走了过去，夏歌首先去打了招呼。
　　“这是陈同学，这是阿九，我们可以一起坐吗？”
　　夏歌趴在窗户口和李医生请求，“本来是坐陈同学的车来的，但是现在不能坐了。”
　　“当然可以，既然是你的朋友。”
　　李医生微笑着，看起来非常好说话。
　　“麻烦您了，”
　　陈笑年过去也打了招呼，“我的车坏了，暂时不能动，这个人情我会记下的，之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一定随叫随到。”
　　李医生微微睁大眼睛，“哎呀，真是年轻人，只是顺路载你们一程而已，又不是救命之恩，不用说得这么正经吧？好了好了，快上来。”
　　阿九也跟着说了一声谢谢，坐上车子。
　　见李医生的视线有朝这边看过来，陈笑年连忙扶着阿九的肩膀，介绍道，“阿九是我的仿生人，平时会帮我一些忙。”
　　“真不错呢，”
　　李医生没放在心上一样夸赞道，“真是漂亮的仿生人，看着也乖。”
　　阿九再次安静地说道：“谢谢。”
　　一路上，因为有夏歌在，车内完全不显得太沉闷，基本都是他在两头找话说，挨个夸了一通，夸陈同学的学习很棒，超级聪明，夸李医生人超级好，简直就是活雷锋，夸阿九是个特别好的仿生人——怕阿九露馅没敢说太多，重点夸了多好看，看多了心情超级好。
　　“我可是第一次被夸是活雷锋，”李医生哭笑不得，但也没反驳，只是欲言又止地感叹，“挺有古韵的。”
　　“因为你就是特别好嘛。”
　　夏歌觉得自己只是说了事实，“又经常陪我出来，还总是开车接送我，我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好的待遇。”
　　“哪个不都是第一次？”
　　李医生脱口而出，只觉得996做仿生人，当然什么都觉得新鲜了。
　　到地方下车时，李医生还没急着走，一胳膊搭在窗边，出声询问，“有其它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小朋友们也可以说哦？我可是很慷慨的。”
　　陈笑年当然没好意思让他帮忙，毕竟这种事，牵扯上了容易说不清，但他还是想起了别的，
　　“没什么了，不过辛苦您送我们一程，要不要上楼喝杯水？我住的地方虽然小，但还是有些茶水酒水的。”
　　“真的吗？那有没有奶茶？”
　　“奶茶……”
　　陈笑年没想到看起来这么老成、带着长辈气质的人，也喜欢这些年轻人喜欢的东西，点点头，
　　“可以做的，原材料都有。”
　　李医生就真的没有客气，停好车跟着他们一起上楼了。
　　陈笑年反而有些紧张，对方帮了忙，他确实出于礼貌应该回报，但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人得了陈家人的人情，却只想要这一杯喝的，而不是留着下次换取别的方便。
　　电梯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夏歌从兜里不知怎么摸出一个软糖，丢在嘴里嚼嚼嚼，还在和李医生探讨好喝的奶茶。
　　“诶还有这种原料？我也没喝过，好想试试诶！”
　　“我猜你也会喜欢的，”李医生笑眯眯地应和，“虽然我会觉得有些太甜了，但年轻人都喜欢呢，而且口感很软糯。”
　　“哇哦……”
　　陈笑年默默点智脑，考虑之后多买点这些做奶茶的材料回家，把冰箱扩充一下。
　　进了门，夏歌和李医生都在门口换了拖鞋，阿九干脆不穿鞋没有问题。
　　有陌生外人在，阿九显得格外沉默，像是又变回了那个木讷呆滞，没有多余反应的仿生人，连微笑的表情都再没做过。
　　陈笑年进去让他们坐下，就直接去了厨房准备喝的招待他们，李医生跟着站起来，“我也来帮忙吧？正好调配试试看刚刚提到的那种口味。”
　　陈笑年没有阻拦他。
　　刚一进去，水声响起后，李医生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
　　借着厨房的噪音遮掩，他直白地对陈笑年问道，“他很单纯的，不要总带他做危险的事，也许会害了他。”
　　“李先生说笑了，林……也是我的朋友，我是真心想要认识他，不会故意害他。”
　　陈笑年倒是依然笑着，手下准备饮料的动作都未停顿，甚至话锋有些凌厉，
　　“在我看来，让人在复杂的环境中始终保持着单纯好骗的样子，才是真的害了他，除了他自己，谁又能永远保护他呢？”
　　“啧啧……真是年轻气盛，想事情非常简单呢，”
　　李医生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和他争论，只是被这浓烈的青春气息冲了鼻子，不讨厌，也有些没辙，
　　“好嘛，也就是说，你已经知道替身的事了？你平时叫他什么？不是真的就称呼林玉音吧？”
　　陈笑年瞳孔微缩，谨慎地握紧了切水果的白瓷刀，“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现在才紧张，哎，”
　　李医生拍拍他的肩膀，满不在乎地帮他按下碎冰机的按钮，
　　“我说你啊，这么不谨慎，连我都防不住，怎么有自信能防得住更多人？”
　　陈笑年皱着眉，不反驳，也不赞同，“你不懂。”
　　“他想要的，只是每天都开心地生活而已。”
　　李医生叹了口气，最后又说了句，然后就端起两杯冰镇的饮料走了出去，“来试试看这个，我做的时候灵光一闪，特意加了一点小改动进去。”
　　夏歌期待地鼓掌，“好棒好棒！”
　　新鲜的果汁有着三色分层，气泡一点点地从底部冒上来，闻起来有着清新的薄荷香气。
　　看着真的很不错。
　　夏歌高高兴兴地喝了，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皮。
　　还好有开关呢，不然真的感觉肚子像是漏的。
　　李医生喝了一杯带着咖啡味的饮料，又客气地说了几句，参观了一下阳台的好风景，就很快告辞离开。
　　临走前，还和陈笑年互换了通讯方式。
　　房子不大，原材料还没到之前，夏歌没法在这里继续和阿九练习做仿生组织，就先继续了理论知识，再靠着一些全息投影看了些阿九曾经录下来的硬盘，约莫是一些制造过程。
　　而陈笑年在旁边，不断用智脑沟通各方，正在努力把阿九归属到自己的名下。
　　星际法有规定，无从属的仿生人会被视为废弃电子垃圾，必须通过统一的途径回收销毁。
　　如果是未损耗明显的仿生人，在经过质量检测后，才会放在义卖的窗口，以较低的价格卖给那些愿意要二手仿生机器的人，算是回收再利用。
　　但陈笑年知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哪怕阿九偷偷在黑市活动的事没有暴露，最后的结果也不会好，很可能会被直接拆掉卖零件。
　　学习了一两个小时，阿九也播完了录影，和夏歌聊起闲天，还是把自己的愿望给他看了。
　　“其实，我的愿望很简单，”
　　阿九认真地打开自己从店铺带出来的小册子，“我仔细想了想，这些事情，并不是临死时才会想到的遗愿，而是我想要看到的‘阳光’。”
　　不久前，夏歌对他说，要看到窗外的阳光，如果阳光不进来，就去主动寻找阳光。
　　那些就是生活中美好的、令人开心的事。
　　“那我们一起做呀。”
　　夏歌和他一起排排坐在地板上，看着笔记本上的字，“第一个，是想变成和人类一样，走在街上？”
　　“嗯，是的，”
　　阿九认真地解释道，“想被人错认成普通的人类，而不是一眼，就被发现是仿生人，想试试看这样的感觉。”
　　“这个好办！”
　　夏歌认真地又看了看阿九的外貌，“你现在的长相，看脸，看走路，已经和人类一样了，最后就是差的一个……气质！”
　　“气质，是什么？也是和艺术、创作有关的事吗？”
　　如果是这类事情，阿九真的不擅长，也搞不懂，他歪了歪头，“好难。”
　　“不不，也可以很简单的，要拥有人类的气质，是有捷径的。”
　　夏歌突然打了个响指，但因为手部结构太特殊，自然是打不响的，于是用嘴巴自己配音倍儿的一声，眨眼道，
　　“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一定不会被当做仿生人。”
　　“你好厉害啊。”
　　见了夏歌几次做出鼓掌的动作，阿九也在这时候鼓鼓掌，表达自己的钦佩。
　　“还好啦~不过就是有点风险哦，要很有勇气才可以！”
　　“我可以的。”


第60章 赞美童心
　　夏歌和阿九嘀嘀咕咕了一阵子, 陈笑年暂时联络完了手头的事过来了，看着他们俩的样子，突然就想起方才那位李先生的话。
　　他忽然就有了一丝不安，“你们在说什么？”
　　夏歌一脸坏笑：“嘿嘿嘿……”
　　阿九咧嘴。
　　陈笑年：“……该不会是打算做什么危险的事吧？”
　　夏歌连忙摆手, “哪有哪有, 根本不危险！我们就是想下楼去玩, 陈笑年, 一起来吗？”
　　陈笑年并不是什么贪玩的人，但是实在不放心他们自己去, 必然是要跟着的。
　　十分钟后，三个人一起站在了公寓楼下。
　　公寓楼前面有一片绿化花园, 种植着不少植物花朵，还有一些供人休息散步、做做运动的场地。
　　因为时间还早，还能看到几个年轻人在踢球玩。
　　夏歌特意和陈笑年借了一个摄像机，拿在手里，跟在阿九后面，模样做得很正经。
　　陈笑年不远不近跟着他们,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过了没一会儿, 阿九和夏歌嘀嘀咕咕地选中了一个幸运选手。
　　阿九率先走了过去, 和一个好像玩累了, 正坐在长椅上独自休息的男孩打了招呼。
　　“你好，可以耽误你三分钟时间吗？”
　　男孩看着像是个学生，一头板寸, 大汗淋漓, 被搭讪瞥了他们一眼，熟练地拒绝道，“不增高, 不报班，不买东西，不接受推广。”
　　夏歌：“……”
　　阿九卡壳了一下，认真说道，“不是的，我们是在做一个互动游戏视频，能请您配合一下吗？”
　　夏歌在后面抬着摄像机补充，“保证不是骗钱的！就是想火一下子~”
　　那个男孩看了看摄像机确实开着，姑且信了，“什么游戏？”
　　阿九看起来有点面瘫，但因为长得漂亮，看着又老实，男孩暂且放下了些许戒备。
　　“是一个和英语有关的小测试，请问您的英语怎么样？”
　　“还好吧，你可别考我太难的，好不容易放个假。”
　　男孩面露难色，已经有点想跑了。
　　“不难的。”
　　阿九手里拿着个话筒，递过去，“请问您知道和平的英文怎么说吗？”
　　“……Peace？”
　　“那么，战争的英文呢？”
　　“War。这个我熟悉，玩的游戏里就带这个词。”男孩笑了一下。
　　“那么，发现，这个词的过去式呢？”
　　“Find……Found？”
　　“答对了，您的英语真不错。”
　　阿九依然面无表情，以至于让人感觉不到丝毫不对，“那么能请您把这三个词连在一起说一遍？和平、战争、发现——”
　　“Peace War Found？”
　　男孩困惑不解，“这个怎么了？”
　　“可以快一点再说一次吗？”
　　就在这时，夏歌在旁边用一个小鸭子玩具发出了‘卟’的一声。
　　男孩：“Peace war found……Peacewarfound……屁撕我儿……草！你们耍我！！！”
　　这特么连起来不就是在说‘屁事我放的’吗！！！
　　男孩猛地睁圆了眼睛，原地跳了起来就冲过来。
　　“跑！”
　　说时迟那时快，夏歌拽着阿九撒腿就跑。
　　陈笑年：“？？？！！！”
　　啥情况？！
　　“哈、哈、哈、哈、哈——”
　　“哈哈！”
　　夏歌与阿九此起彼伏的猖狂笑声，伴随着一个少年骂骂咧咧气喘吁吁的声音，在小小的花园里此起彼伏地响起。
　　陈笑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得有点远，但事情来不及解释了，也被夏歌拽着就跑，还把摄像机也塞到他手里去了，一边跑一边含着，“接着拍！”
　　“你们几个混蛋站住！！！”
　　男孩年纪也不大，突然被摆了一道，还被拍下来了，顿时也不善罢甘休，愣是追着他们跑了好几圈。
　　有下楼散步的老爷爷老奶奶看到这一幕，呵呵呵地笑了，“年轻，真好啊~”
　　“站住——！！！”
　　最终，因为陈笑年实在跑不动了，三个人连同小男孩一起站住了脚步，结束了不知多久的追逐。
　　花园中央，四个人一边笑一边喘气——其中两个仿生人是装得气喘。
　　男孩已经累坏了，本来今天就玩了好久的球很累了，此时更是上气不接下气，指着他们手都在抖，“你、你们、几个、大、大、大坏蛋！敢、竟敢、耍我！”
　　陈笑年适时后退，再后退，举起双手，“我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那颤抖着的手，精准地指向了阿九和夏歌。
　　夏歌笑得捂住了整个脸。
　　阿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露出一个大大的僵硬笑容，仿佛一个迎宾的。
　　男孩骂了一声，猛地一拍椅子，“别以为你装成仿生人我就会放过你！”
　　阿九不笑了，默默看天看地。
　　“哦。”
　　男孩盯着他好似心虚，一丁点都不敢笑的脸看了几秒，又看看旁边捂脸的夏歌，终于忍了一会儿，忍了再忍，没忍住，噗嗤一声也笑了出来，又气又笑，“艹……你们无不无聊！搞这么个恶作剧！”
　　“嗯嗯，对不起！”
　　夏歌积极道歉，并拍拍阿九，于是阿九也点头，低头，“对不起，下次不敢了。”
　　“也……也没那么夸张，”
　　男孩看他们这么认真，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拍视频是吧？我可以不怪你们不生气，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阿九问道，“什么条件？”
　　“把视频删了！不许传到网上去！”
　　“咳咳……”
　　旁边，陈笑年已经也快憋不住笑了。
　　笑话本身，真的也没有好笑到特别夸张的地步，但是为了这个被追了那么久，真的太离谱了，离谱到想笑。
　　“好好，答应你就是啦~”
　　夏歌双手合十，和男孩说了说，才被放过。
　　男孩还是要去继续打球的，打球之前要去买水喝，临走前再三叮嘱，尤其是对阿九，每每想骂点什么，看到那张无辜好看的脸，话到嘴边又软了下来，
　　“就算非要发到网上，记得打码！知道不？啧，回头我也忽悠我哥去……”
　　阿九连连点头答应。
　　过了会儿，男孩去而复返，手里多了几瓶水，丢给他们一人一瓶，
　　“算了，就算不打码，起码得晚一个月再发！不然被让我下次碰到你们。”
　　阿九接过那瓶水，小声说了句谢谢。
　　男孩终于离开了，夏歌拿过摄像机，和阿九看着里面录下来的内容，忍不住又笑了十分钟。
　　“这样我的一个心愿也达成了~”夏歌高高兴兴地宣布。
　　陈笑年：“什么心愿？”
　　夏歌：“做一个恶作剧视频！”
　　真的是非常简单。
　　夏歌想起自己想做这样的事很久了，但是太厉害的恶作剧怕路人会真的生气，不敢做，其它的恶作剧没有机会做。
　　更要命的是，上辈子的他根本没有自己的摄像机，每次只能看着别人玩这些游戏，拍拍视频，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哪怕是被追着跑，也觉得好好玩啊。
　　这次，终于让他做到了！
　　陈笑年摇摇头，跑得太急，腿还酸软着，干脆整个人瘫在椅子上，
　　“原来如此，你说要让阿九体验被当做普通人类对待的巧妙方法，就是恶作剧啊……”
　　真是……出其不意。
　　也是，都恶作剧到别人头上了，再怎么反应奇怪木讷，也只会被当做是‘想冒充仿生人逃脱他人怒火’。
　　陈笑年想了半天，还是笑了出声，早知道他就不跟着了，说不定这俩人还能成功逃脱成功。
　　旁边，阿九始终沉默着，拿着手里的那一瓶水，低头看了很久。
　　夏歌已经咕咚喝下一大口了，甜甜的，超开心，旁边陈笑年也喝了一口，反正是未开封的样子，没什么问题。
　　阿九并没有喝水的需要和功能，就始终没有打开瓶子，但是也不肯松手，就那样认真地捧着，分辨着上面的字。
　　“是……桃子味的，气泡水。”
　　“是啊是啊，”夏歌点头，“我这个是梨子味儿的，陈笑年，你的呢？”
　　陈笑年抬手，“柠檬的。”
　　“像是礼物一样。为什么我们对他恶作剧，他会给我们礼物？”阿九再次露出那个笑容，
　　“如果不是礼物，只是作为对他人的关心，运动完毕的人，喝矿泉水就可以了，但是送饮料，带口味的，就不是出于对方的需要，而是‘自己的心意’，对吗？”
　　夏歌愣了愣，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点头道，“是诶！”
　　阿九摸了摸水瓶，微笑没有淡去，“我的主人，曾经，也送过我一个东西。”
　　“是什么？”
　　“是一个金色的沙漏。”
　　阿九笑着说道，“我那时候，不明白，为什么主人会给我这个东西，它不能用，不值钱，也无法成为我身上的零件，只能摆在那里看，后来主人说，这是一份礼物，他很喜欢我。”
　　“沙漏啊。”
　　夏歌想象着沙漏的样子，望着天空说道，“沙漏可好玩了。”
　　“后来我才知道，礼物，是只有人类，会送给人类的东西，面对机器，其它人只会给予‘被需要’的东西，和‘装饰品’。”
　　阿九陷入回忆之中，断断续续地念道，“我的礼物，只有主人送的沙漏，还有小夏你送给我的，书签，今天，我收到第三个礼物了，我很高兴，谢谢你。”
　　“不客气啦。”
　　夏歌忽然想起，在阿九的布包里并没有看到什么沙漏，也许是丢了，或者坏了，他没有去问，“以后还会有更多礼物的。”
　　就像他，他也收到了同学送的棒棒糖，收到了陈同学送的帽子，诸如此类……已经能放满一个盒子了。
　　阿九：“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的愿望……就是这个。”
　　不是被错认成人类，而是想像是人类一样，重温主人还在的时候的感觉，收到礼物的感觉，被那样注视着，用看着人才会有的、带有温度的目光注视。
　　就像他的主人注视他的时候。
　　夏歌坐在他们中间，一手拍一个肩膀，“阿九，下一个想做的事是什么？”
　　阿九认真地说道，“想去，游乐园。”
　　夏歌高兴道，“我也想去游乐园！”
　　陈笑年在旁边托腮，“大人去的游乐园好像也有哦，我家有一个在建的野外游乐园，还没正式开放，但也就是这几天的功夫了。”
　　夏歌：“好方便！”
　　陈笑年微微笑了，“你不是之前想玩蹦极和攀岩，我说知道个好地方吗？说的就是这里，是依山而建的，因为还没对外开放，所以不会被外人看到的，可以包场哦。”
　　夏歌：“还有这种好事？！”
　　陈笑年做出投降手势，“蹦极我就不参加了，只旁观。”


第61章 赞美天空
　　时间不早不晚,夏歌有点心痒痒，给陆行深发了一条消息，问他可不可以今天晚点回家。
　　陆行深：【最晚9点。】
　　夏歌：【10点可不可以呀？夏天的天黑得好晚啊！】
　　陆行深：【太晚了,最多9点10分。】
　　夏歌：【九点半！九点半怎么样！】
　　陆行深：【。】
　　这边，夏歌欢呼，“陆行深同意了！”
　　陈笑年不知道这个同意的过程是怎么来的,真心为他高兴,“那确定了，今天就去？”
　　夏歌：“毕竟你家这个下周就要开业了嘛,就不方便了。”
　　三个人确认之后，陈笑年立刻开出了自己的另一辆悬浮车。
　　这回的车子颜色古朴多了，就是偏暗的古铜色,不那么起眼，从公寓到陈家新开发的野外游乐园，约莫也就半小时的路程。
　　游乐园的规模远超夏歌的想象,蹦极真的是设立在悬崖边的,下方是一片平静的湖泊,攀岩也是从另一处悬崖上去，高度自然突破了人类极限,但没了设备的地方他可以凭空扒拉着石头爬。
　　巨大的过山车仿佛与山同高,就连巨大的跳楼机，都看着像是通天塔。
　　更厉害的是还有巨大的玩滑板的场地,各种各样的极限运动,一个长长的滑道仿佛看不到头,光是随便一路加速滑到底就要用上好久，陈笑年说是要用自行车来玩的。
　　一条长长的索道连接两道悬崖，中间那细细的绳索随风摇晃,看着就能让人心跳加速。
　　夏歌光是逛了一圈，就惊呆了。
　　他转头问阿九，“想先玩哪个？”
　　阿九却伸手指了指最大、最安稳、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设备，
　　“那个。”
　　摩天轮。
　　“这个也不错哦，阿九眼光不错，摩天轮是本市最大，转满一圈需要45分钟。”
　　陈笑年像个称职的导游一样介绍道，“而且因为建立在山上，海拔很高，到达最高点的时候，会来到云层之上哦。”
　　设备原本关着，陈笑年去了控电室，啪地一声，整个游乐场瞬间变得灯火通明。
　　绚丽的霓虹灯光从摩天轮上亮起，还响起了悠扬的音乐声，他带着两个仿生人，进去了摩天轮的一个小车厢里。
　　夏歌又拿出了自己的拍立得，开始了快乐的拍照之旅。
　　椅子对面，陈笑年举起摄像机，把兴奋地到处拍照的小夏和阿九一起拍了下来。
　　“也拍拍风景！风景嘛！”
　　夏歌拉着他，让把镜头对准外面，太阳正在一点点垂落下去，天空的色彩变得粉紫一片。
　　美丽的风景被拍了下来，陈笑年看向镜头，玻璃上倒映着的他们三个的身影，也一起拍下来了。
　　阿九静静地坐着，像是并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开心，又或是本来就没太多的情绪起伏，但在看着风景的时候，也一样的认真。
　　他抬起手，放在玻璃上，等待着摩天轮升到最高点。
　　“主人也喜欢摩天轮，他相信，这个世界还存在着另一个维度，当人达到摩天轮的顶端，就能到达最靠近那里的空间点，”
　　阿九这样陈述着，“我不是很明白，他的这些话没有理论依据，但是这样相信的时候，主人会很高兴。”
　　“听起来就像是在说天堂呀。”
　　夏歌坐在椅子上晃悠小腿，轻快地说道，“我也没听过这种说法，不过好浪漫哦。”
　　“浪漫？”
　　阿九琢磨着这个次，陷入思考，“浪漫，是人类会喜欢的东西。”
　　显然，他现在的机能还不足够他真正体会浪漫的感觉，但如果是和主人有关的事，似乎也不是很难接受。
　　过了一会儿，摩天轮终于升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夏歌站了起来，望着外面赞叹出声，“真的是比云还高诶！好厉害！！！阿九陈笑年你们快看！云上面好漂亮！”
　　“其实这个不是云吧，更像是山雾，”
　　陈笑年也站起来，跟着他们一起看去，只不过站在比较靠后的地方。
　　阿九也看了出去，绚烂的光彩映在玻璃球似的眼里，想起了很多很多。
　　电子眼的深处咔嚓轻闪，记录下了这一刻。
　　他也想留下一些可以纪念的影像了，虽然不知道可以给谁看。
　　如果主人在的话，想给主人看。
　　摩天轮三人玩得很是平静，没过多久转完一圈，夏歌就和阿九把其它项目挨个尝试。
　　但阿九还是没有尝试那些稍微危险一些的，理由是怕散架了。
　　夏歌这个时候才恍然发现，原来不是每个仿生人都刀枪不入。
　　其它的仿生人，除了他之外，只为了必要的功能而设计，往往并没有比人类强悍到哪里去，只是可以更方便维修，如果被车撞了，被水浸泡了，遇到各种磕碰，或是从高处摔下，也是会粉身碎骨的。
　　“就像你看现在的悬浮车，也并没有设计成刀枪不入的样子，因为没有必要，”
　　陈笑年和他解释起来，
　　“但是为了人类的安全，悬浮车现在变成了依然容易损坏，但是在出现事故的时候，会最高限度地保护乘客安危的样子。”
　　“为了保持销量吗？”
　　在这种地方，夏歌倒是意外的懂，作为一个深受数据线更新换代之害的21世纪人，他可太知道各种东西为什么不搞好质量了。
　　“哈哈哈，可以这么说，也就是说，那些车还是需要定期维修养护的，但是有时候就会出现这种状况，车已经严重变形不能用了，但是里面的人毫发无损。”
　　陈笑年说着，就有点好笑又好气，“甚至会让我觉得与其修车不如买个新的，呵呵。”
　　夏歌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几句，“没关系，你超有钱！”
　　成功把陈笑年逗笑了，推他去继续玩。
　　阿九看着他骑着自行车从那么那么高、那么那么长的斜坡俯冲下来，哪怕最后车翻了都在哈哈大笑的样子，也很是感叹，
　　“能制造出这样高强度的体质，他的主人一定很重视他。”
　　“也许并非出于重视，而是不想浪费呢？”
　　陈笑年倒是不置可否，“替身……”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
　　替身而已，在小夏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时候，陆行深可不一定是出于什么动机才制造成这么坚固不易损坏的样子。
　　而且就算是因为重视，他也不认为这份重视是对小夏的。
　　想着想着，陈笑年眼里的笑意淡了几分。
　　快乐的时间太过短暂，眨眼就到了晚上，该回去了，尤其夏歌有门禁，最好还是不要回去太迟。
　　陈笑年载着两人，先把夏歌送了回去，为了赶时间，一路有点超速。
　　但最后还是迟了十分钟。
　　到了地方后，陈笑年小心把车停在远一点的地方，夏歌蹑手蹑脚地保持低调，尽可能不被发现地溜进去，反正他的房间还有个落地窗的门。
　　到时候他就装作早就到了，如果陆行深问起来，就假装没有迟到，蒙混过关。
　　结果刚走到院子门口，他还哈着腰做贼一样，躲在半人高的灌木丛后面走，就猛地感觉脑袋上一动，帽子飞了。
　　夏歌猛地抬头，直起身看去，唰地一下，和面无表情的陆行深近距离四目相对了。
　　“啊！”
　　被抓包了！
　　再仔细一看，陆行深手里捏着一顶帽子，就是他头上的那个，有着虚假的猫猫耳朵，把整个脑袋遮住的。
　　夏歌立刻心虚低头，“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呜呜呜，蒙混失败，这个人怎么会等在大门口的啊！犯规！
　　又不是宿舍管理员！
　　陆行深捏了捏手里的帽子，非常无语。
　　他怎么也没想到，在门口站着，都能看到一对猫耳朵鬼鬼祟祟地缓缓溜进来。
　　想偷摸潜入，也不知道自脑袋顶没藏住，是对灌木丛和自己的高度没有数吗。
　　“回去了。”
　　陆行深没说自己在大门口是要做什么，直接拉起小夏的手腕，朝着研究所走去。
　　靠近门口时，夏歌下意识地就想朝着自己单开的玻璃门转过去，没走一步，被陆行深拉了回来，走了正门。
　　夏歌扭头看着他，觉得陆行深在这方面还挺有仪式感的。
　　“刚才，傅薄妄给林玉音发了消息，邀请他过两天见个面，一起看个演出，吃个饭。”
　　进了玄关，换好鞋子，确认了在外面疯玩一天才肯回来的996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衣服头发很乱之后，陆行深勉强松了口气。
　　“诶，又要约会啦？”
　　夏歌想了想，点头理解，也是，照这个时间，傅上校做任务也该回来了。
　　不过，居然这么快就又要约会，总觉得和人们说的那种不通人情的大忙人不太一样。
　　“要去哪里呢？这次也是我去吧？”
　　“嗯。”
　　陆行深想到这个，脸色就好不了多少，始终微微蹙着眉，看上去甚至有点一言难尽，
　　“在一个……名叫天空小镇的地方，是一个约会度假旅游胜地，比较热闹，你到时候要注意点。”
　　在他看来，傅薄妄竟然会发出这么不直男、很解风情、甚至有些情调和浪漫的约会邀请，简直像是脑子坏了一样，要不就是和林玉音一样，干脆也换了个别的人来冒充。
　　但如果还是本人，陆行深只觉得难以想象，怪恶心人的，他根本不想脑子里出现任何类似于‘傅薄妄一脸笑容站在粉红泡泡浪漫花海中央’的画面。
　　感觉会做噩梦。
　　陆行深低头揉了揉眉心，甩去奇怪的想法，继续将这次出行的注意事项发给了996。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竟然是‘不要和其它仿生人说话’。


第62章 赞美嘘嘘
　　陆行深对他解释,按照对仿生人的有关规定，仿生人是只能按照人类的指令或既有程序行动的，并且仿生人和仿生人之间不可以出现私下交流。
　　虽然996是要以林玉音的身份去赴约,但仿生人在辨识同类这方面远比人类敏锐，稍有不慎，在傅薄妄的眼皮子底下,就会被瞧出端倪,引起他的疑心。
　　换了别人，是不会这么多的,哪怕瞧见了仿生人之间在对话，也只会觉得挺好玩的，本来就是不举不纠的事,不一定每一个会私下交流的仿生人都已经违禁。
　　但那是傅薄妄。
　　夏歌默默记下这些，嗯嗯点头，同时开始思考要不要搞点夜宵吃。
　　自从有了胃动力,他已经能隐约感知到肚子到底是‘饱的’还是‘有空’了。
　　等确定完了注意事项,陆行深又提前把那个约定地点的全息3D地图调了出来。
　　之前并没有这样的步骤,夏歌有点疑惑，但很快看到那份地图,就明白了,那个叫天空小镇的地方真的很大，结构也复杂,看起来非常容易让人在里面迷路。
　　而且仔细一看,还是一个扶梯结构非常多,仿佛魔方般的立体结构。
　　夏歌看着那魔幻的造型，忍不住想起来了玩过的一款游戏，叫做纪念碑谷,差不多就是给他这种感觉。
　　不过，也确实非常有意思！
　　夏歌趴在桌旁，对着那个全息投影转来转去，看着里面的各种路口和好玩的店铺，有点开始期待去这里玩了。
　　他之前只知道去游乐场玩，还不知道有这样的地方。
　　“好好玩的样子，陆行深，你有没有去过这里玩？”
　　陆行深看了一眼，摇头。
　　他一直对这些花里胡哨的地方不感兴趣。
　　“地图混杂不光是为了娱乐，对商家来说可以让游客在里面停留更久，尽可能将每一个地方都转过，空间很大也不光是为了丰富，更有利用眼花缭乱的环境让游客忘记自己去过哪里，没去过哪里，增加消费几率的作用。”
　　夏歌听得目瞪口呆。
　　陆行深顿了顿，没有继续分析下去，“所有细节的安排都目的太明显了，所以没去过。”
　　很多种大众会喜欢的娱乐，对陆行深来说都吸引力不足，原因也不过如此，看得太透彻清楚了，也就失去了很多趣味。
　　哪怕是恐怖电影，悬疑片，也是一样，游戏更是没太大的乐趣。
　　“那下次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一次呀，”
　　夏歌却完全没被他口中说的‘商业目的’影响，反而眼睛更亮了，非常好奇期待地凑过去，
　　“然后我来记住路线，我们只走一次，设计一个最短最有效的路线，你可不可以给我讲讲？我还想听更多。”
　　“……听什么？”
　　“分析呀！比如这里是为什么这样放，那里为什么那么安排，感觉好厉害！”
　　夏歌嘿嘿笑着，“这样感觉像玩了完全不同的两个地方一样，好赚！”
　　陆行深看了他半晌，最后也没明确拒绝，“随你。”
　　贪玩的小孩，肯定会觉得他这样的分析很扫兴。
　　也许因为并非真的小孩，而是仿生人996号，所以才会对这么枯燥的分析也觉得新鲜吧。
　　放在从前，不是没有人想要听他说更多类似这样的事，毕竟见解独到，但那些人想听，是为了学习，研究，是冲着其中的利益和价值去的，论趣味，单纯的欣赏，还没有过。
　　陆行深已经足够奇怪了，怪到被人背后里戏称是人类中混入的仿生人，若是有人觉得和他聊天有趣，恐怕只会被当做更加奇怪的怪人。
　　“约定的时间在下周末，你提前做好准备，别到时候忘了又出去玩。”
　　最后提醒一句，陆行深就继续投身实验室了。
　　距离睡觉时间还有一点，他不想浪费空闲。
　　夏歌见他又在忙，匆忙地做了个手抓饼，就带着手抓饼跟了进去。
　　在陆行深的工作台上的，是一张还未画上纹理的人造皮肤，因为没有做毛孔，表面异常地平滑，看上去有些失真。
　　一根细如蛛丝的神经线被编织进去，精密到极点的操作让陆行深整个人放轻呼吸，仿佛连周身的空气都跟着沉淀下来。
　　一阵听着就很香的咀嚼声传来，陆行深岿然不动，继续手头的动作。
　　乍一看，似乎不像是在做什么仿生组织，更像是在纺织，但难度又远高于纺织。
　　夏歌吃完了手抓饼，开始喝酸奶，喝到底了，吸管发出空了的咕噜噜声。
　　陆行深依然岿然不动。
　　酸奶也喝完了，夏歌感觉肚子还是有点空间，拿出瓜子开始吃。
　　仗着口腔牙齿连木头都能啃动，瓜子皮都懒得扔，直接一口一个塞进去，连皮吞。
　　咔咔声倒是并没有更加吵闹。
　　然而，陆行深忽然动作一顿，转头看了过来。
　　夏歌：咔咔咔。
　　陆行深：“不要吃瓜子皮。”
　　夏歌一愣，低头看看瓜子，“可是……”
　　陆行深：“昨天你出门前还吃了几个桃子，是么？”
　　夏歌点头。
　　陆行深：“桃核呢？”
　　夏歌咽了下口水。
　　陆行深：“……下次别吃了。”
　　夏歌：“哦……”
　　那个桃核是空心的，掰开以后也没啥看着黑乎乎的地方，他没小心就吃掉了来着。
　　陆行深继续忙，忙着忙着，又有点想列清单了。
　　从过去到现在，他已经给996列过太多清单，不能做的事，要注意的事，不能吃的东西……
　　总觉得这样似乎很麻烦，但一时又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
　　终于到了11点，该睡了，夏歌才出声提醒，然后好奇问道，“陆行深，你在做什么呀。”
　　由此可见，之前他一直没问，是有在担心影响对方做正事的。
　　陆行深并未太欣慰。
　　“触觉神经。”
　　也许是和对方有关，陆行深没有将这些视为什么商业机密，耐心地回答了起来，“改进一下。”
　　“改进？”
　　夏歌想了想，认真道，“是会让触觉更敏锐一些吗？好棒！那会有多敏锐呀，能摸出猫毛和羊毛的区别吗？”
　　之前在小组作业的时候摸到真的猫咪，夏歌是真的超级开心，不过他的触觉似乎一直不太敏锐，只是凑合能用的水平。
　　要比喻的话，就像是全身的皮肤都和胳膊大腿肚皮差不多，碰到东西了知道，但要精细地分辨材质、摸出哪里更光滑就很难，摸到猫毛的时候，那种毛茸茸的享受感也钝化了不少。
　　于是，陆行深一说要改进触觉，夏歌就立刻期盼起来。
　　陆行深放下工具，觉得这个判定标准还有点意思，记下了。
　　“也许吧。”
　　夏歌看着他收拾工作台，不是很懂，但也没继续问。
　　痛觉的敏锐程度和触觉有关联，先提升触觉的敏锐程度，有利于进一步改进感官。
　　这些，陆行深并未直接说出口。
　　一是觉得不一定能成功，二是担心996当时说想要痛觉，也许只是一时冲动，如果事后后悔了，他不会强制为对方安插这样的功能。
　　可他前几日搜查了许多资料，发觉到失痛症的弊端，也被说服了。
　　人类没有痛觉，带来生活上的麻烦是方方面面的，而仿生人之所以不需要痛觉，是因为身为机器，并没有自主意识。
　　没有自主意识，所以无论哪里出了问题，需要维修，只需要扫描一遍就可以，问题也会很快被发现。
　　但如果是有了自主意识的仿生人，出现了问题，就可能不知何时学会隐瞒，欺骗，甚至拒绝修理。
　　意识和思想越是接近人类……就会变得越需要人类的那一套东西。
　　把降低的理智，用恐惧和疼痛平衡回来。
　　夏歌跟着陆行深，怕对方继续熬夜似的，直到他去洗漱，夏歌也拿着自己的牙刷和牙膏进来了，站在旁边。
　　陆行深看了一眼他，眼神都在问干什么。
　　夏歌发声不靠牙齿嘴唇，是喉咙有音响，一边刷牙一边说话，“我忽然想起来有个事情忘记告诉你了。”
　　陆行深：“？”
　　夏歌：“我听说，黑市今天有奇怪的人进去调查了，这几天会不安全的样子。”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去黑市，还是陆行深带着去的。
　　所以，黑市出了这个问题，他也得通知陆行深才行，虽然不确定其中的利害关系到底是什么样的，但还是以防万一。
　　陆行深默了一秒，“嗯。”
　　他其实是知道这件事的，作为黑市的一些大客户，都能第一时间得到最新的情报。
　　但他没想到，996也会跑来通知他小心。
　　李医生今天也和他说了一些事，陆行深并不打算戳穿，原本以为，就算996和这件事有关，也会隐瞒到底的。
　　就像他打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陆行深，我明天可以继续借用你一楼的废弃物品那个房间吗？”
　　夏歌之前为了研究芯片，为了更快做出那个能赚钱的东西，借用过一两次，但频率并不高，因为上锁，会特意挑陆行深看起来不那么忙的时候。
　　事实上陆行深每天的行程都是满的，他还从未见过对方悠闲地晒太阳喝茶，或者是放松娱乐。但到了晚上，依照陆行深坚持熬夜和皱眉的程度，还是能看出到底是真的忙，还是仅仅不想浪费时间的。
　　比如今天，陆行深看着一只在做事，但到了十一点，明明还差两分钟才是十一点整，也愿意放下工具，开始收拾，发现事情忙了一半，也没因为今晚无法完成某种目标而皱眉叹气。
　　更没有因为疲惫太久，时常按揉自己的小臂肩颈。
　　“好。”
　　陆行深答应了。
　　第二天，夏歌起了个大早，之前肚子里的食物，也‘消化’完毕，变成了那种石油般黑色的废液。
　　吃饭之前，陆行深带他去排空废水，夏歌这次不用再躺着了，可以站着来，反正有管子。
　　白色的房间里，夏歌看着眼前接水的罐子，看着陆行深一本正经为他扶着肚脐接口的样子，听着耳边的水声，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陆行深。”
　　“嗯？”
　　“我……下次……是不是可以自己排水了？”
　　夏歌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地说道，并试探着伸手，自己扶住了小软管，“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画面怪怪的？”
　　比如，有点像大人给小孩把尿？
　　虽然只是露出肚皮。
　　虽然他根本没有屁股。
　　就在这时，水声停了。
　　陆行深没有说话，摘下软管，为他清理擦拭干净，把接口塞回肚脐里，然后转过身，开始洗手。
　　空气一时有些凝滞。
　　夏歌看着他的背影，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陆行深现在也不知是什么表情。


第63章 赞美巧合
　　最终,夏歌成功为自己争取到了独立嘘嘘的权力。
　　主要的争取秘诀在于把排出仿生废液叫做嘘嘘，从而使人类的羞耻情绪被唤醒。
　　这样的事情，若是叫哪一个普通的仿生人听到了,定然会叹为观止，像人类发现了雷电可以收集一样惊喜，并将其奉为仿生人圣经,推而广之。
　　毕竟这也不是寻常的仿生人,哪怕觉醒后的那些，可以想到的巧计妙策。
　　好在,如今的研究所里除了陆行深和夏歌并无外人，陆行深嘴严话少，夏歌也完全没把这个当回事,自然不会往外说。
　　上校的约定还要过几天，夏歌这天早上起来，直接忙碌起芯片的事。
　　这几天下来,陈笑年那边为了赶进度,也是天天熬夜,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同时赶私下里那个课题和与违禁品有关那个芯片的进度,二人合作起来,效率高了不少。
　　夏歌在那个放慢废弃物的上锁房间和陆行深坐了一上午，陆行深干脆也陪着,把自己手头的事拿到这里做。
　　快到中午的时候,陆行深忽然接到了一通来电。
　　是来自陆宅的消息。
　　陆行深看了一眼,面色就有些凝重，起身到一边去接听。
　　陆老爷的全息影像在他面前弹出，那张与陆行深有三分相似的脸上,竟也有了几分憔悴之色，就连平日里那些刻薄的模样都因此淡了不少。
　　“回来吧。”
　　“出了什么事？”
　　“来送送你爷爷。他走了。”
　　说完，影像消失，陆行深的面前只剩下空茫一片。
　　听到这边的声音，夏歌抬起头来，望向陆行深，没有说话。
　　陆行深的爷爷去世了吗？
　　夏歌完全不了解他家里的情况，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好。
　　在病房的最后几年，他也进过几次重症，目睹了几次同病房的人相继离去，看到尸体被推走，昨天还笑着送他苹果吃的人，今天就再也不会醒来。
　　在这之前，夏歌一直认为，自己早就看到了太多生死，不会再有太大的感触了。
　　人会出生，就是会死的，能做的唯有努力抓住每一天，用力地活下去。
　　可如今瞧见陆行深沉默地站在那里，像是在出神一样低着头的模样，明明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夏歌还是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他没听过陆行深提起家里人，也从来没看过陆行深回家，管家更是不愿提起的样子，原以为，是和家里没什么感情的。
　　但现在，也许，大概，还是会难过的吧？
　　要如何安慰失去亲人的人？除了一句节哀好像什么都不剩了。
　　如果是别的事，夏歌知道应该怎么做，丢了东西，弄坏了重要的物件，吃坏肚子，身体不舒服，他都知道该说些什么。
　　安慰过很多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和很多经常见面的熟人聊天，但唯独没有过一个亲近的人，让他有机会知道对方人生中最重要私密的事情，让他有立场关心这样的事。
　　双方的沉默中，陆行深走出门去，他的面色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像是告知一个寻常的行程那样，交代着自己要离开一会儿。
　　夏歌追了出去，很乖地没有要求再停留在房间里，默默跟在陆行深身旁，然后抓住了陆行深空着的那只手。
　　陆行深指尖动了动，没有挣开他。
　　一路回到一楼，推开卧室门，陆行深依然没有推开他。
　　衣帽间里摆着很多衣服，他挑来挑去，挑了一套黑色的西服，剪裁贴身，又看起来足够肃穆。
　　整理衣领时，陆行深透过镜子看到了那双像是黏在自己身上了的眼睛。
　　996忽然不吵不闹，还这样省心地跟在身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吃，反倒叫他有些不习惯。
　　陆行深忽然有点想摸摸他的头，于是也这样做了。
　　夏歌顺着他的手抬头。
　　“我爷爷已经失踪很多年了，所有人都猜测他也许已经不在了，只是今天才收到确切的消息。”
　　陆行深放下手，很缓慢地说道，“他老人家一向不喜欢陆家，我去带他离开。”
　　“嗯。”
　　夏歌点头，抓了抓他的手，认真说道，“那你路上小心，早点回来啊，晚上我会做排骨汤，很大很大一锅，我们一起吃呀。”
　　“好。”
　　陆行深走得很快，原本对于两个人来说就又大又空的研究所，顿时显得更加冷清了。
　　夏歌来到花园里，给那些已经发芽的花花浇水，摘掉新长出来的野草。
　　他的头侧垂着一对毛茸茸的耳朵，低头时耷拉着，让整个人看起来显得很无辜。
　　看家的日子太枯燥了，陆行深不在，他忽然连玩都懒得在这里玩，一刻也闲不下去。
　　好在，陆行深曾经说过的，在他有明显的仿生人特征时，可以在这附近散散步，只要不走得太远，远到二十分钟跑不回来就可以。
　　夏歌照顾完花园，又蹲在角落看了一会儿蚂蚁搬家，转身走出了院落，开始今天的散步。
　　之前他看到过附近几个邻居的院子来着，有的种了一些好漂亮好棒的花呢，还有的结了超级棒的果子。
　　他可以去打个招呼，借来一些漂亮的花果，在他自己种的花没有长出来之前，暂时装点一下光秃秃的院子，这样陆行深回来的话，看到漂亮的东西，心情也会好一些的吧？
　　……
　　陆行深出门后回了一趟陆宅，带了几个人一起去的。
　　是他企业的安保人员，以及丧葬公司的人。
　　到了陆宅后，他简单和父亲打了个招呼，就叫人搬走爷爷的牌位，带走爷爷剩下的东西。
　　陆父震怒，当场要骂他不孝时，陆行深调出了爷爷当初留下的遗嘱。
　　里面没有提到遗产的分配，也不在意身后的许多事。
　　那是一份很多年前就留下的遗嘱，久到那时候的陆行深还未成年，只是个孩童。
　　遗嘱上唯一重要的要求，是希望死后不要和陆家葬在一起，也不要把牌位骨灰留在陆家。
　　他希望骨灰抛洒向太空，永远飘在天上。
　　陆行深回来这一次，是为了实现爷爷的遗愿。
　　陆宅很大，富丽堂皇得像个宫殿，陆行深就这样站在地毯的正中央，管家德叔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连同那些他带来的人站在一起，不像是回来奔丧的，像是回来让陆家易主的。
　　陆父的表情差极了，气得胡子都在抖。
　　“胡闹！”
　　陆行深并未多看他一眼，只是看向旁边的母亲，“保重。”
　　他母亲用丝绢的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点点头，没说什么。
　　实际上，明眼人能看得出来，陆行深只是不喜欢回来，但真正的陆家，的确早就易主了。
　　谁更有权，谁说话更有力量，都是显而易见的。
　　只是平时陆行深不在的时候，他的父亲还能维持一些年轻时候的威望。
　　真的到了两人起冲突时，没有会真的听命于陆老爷，去阻拦陆行深的行动。
　　一本手记被助理抵了过来，是陆爷爷最后留下的遗产。
　　按理说，应该还会有更多，毕竟陆爷爷离家后还独自在外生活了一段时间，但他们只找到这个。
　　发现陆爷爷踪迹的人已经离开，助理低着头站在陆行深面前，低声说道，
　　“是在黑市发现的，现场只有这本手记，还有一份死亡证明，上面的死亡时间是在八年前。”
　　“我知道了。”
　　众多外人面前，陆行深又成了那个深沉冰冷的陆院士，不具有丝毫的悲喜，将自己活成精密机器的模样，深海般的眸子扫过之处，哪怕是在怒骂吵闹的父亲，也会在对视的瞬间下意识噤声。
　　在他转身离去时，熟悉的咒骂声再次响起，平日里也算有绅士风度的父亲歇斯底里地叫他‘怪胎’、‘畜生’。
　　“就和你那没人性的爷爷一样，整天就知道沉迷于那堆反人类的机械智能里，学学学，把良心、人性都学没了！你爷爷无情无义，你也是一样的狼心狗肺，心理变态！”
　　“别说了、别说了……阿桦，呜呜呜……”
　　陆母啜泣起来，却拦不住他发疯。
　　“对对，我不该骂，毕竟骂错了，我儿子早就死了，你也不是狼心狗肺，你压根就没有心！不过是一个空了心的行尸走肉，永远都学不会敬爱长辈，也永远不会有人爱你！”
　　陆父嘶吼着，面目赤红，目眦欲裂，推开了身旁的妻子，砸了旁边的花瓶，“滚！！像你爷爷一样孤独终老，无人收尸吧！！死远点别脏了我陆家的地！”
　　小助理走在最后，年轻人本就不擅长忍耐，此时终于回过头去，用充满鄙夷厌恶，仿佛看垃圾的眼神看向发疯的陆老爷，
　　“你们陆家？弄错了吧，现在人提到陆家，只知道陆院士的陆家，谁还记得陆家有过一个没出息的陆桦？”
　　说罢，那个在陆行深面前谦卑恭敬的小助理啧了一声，转身就走，大门在他身后关闭。
　　沉重的雕花木门后面，传来野兽发狂般的吼叫声。
　　陆行深以为至少能看到骨灰，但也只拿走了牌位，拿回了死亡证明和一本手记。
　　看到证明上的日期，他明白爷爷已经亲自完成了回归天空的遗愿，不需要他再做什么了。
　　手记看上去已经很旧了，但似乎被精心保养着，所以只是页面泛黄，纸张还平整着，没有褶皱碎裂。
　　陆行深随手翻开，手记自动展开折痕最深、似乎最常被人翻看的一页。
　　上面写着一行字，字体与他的记忆中一样，工整、秀丽。
　　【仿生人的身体，比人类强大，也比人类弱小，能经历漫长的岁月，但注定无法承载人类的灵魂。】
　　是爷爷的字。
　　管家在车前面的驾驶座上，等着陆行深告诉他接下来想去哪里。
　　陆行深很久很久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看那本手记，只是像陷入了什么沉思中，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半晌，他说了一个字，
　　“查。”
　　德叔点头，有些疑惑，“查什么？”
　　陆行深的手指轻抚在手记的封皮上，嗓音微哑，“黑市里……多年来，一直保管着这本手记的人。”
　　如果不是有人一直精心呵护，仔细保养着，这本手记不会是这幅模样，恐怕早已被人随意丢弃，或者沦为废纸。
　　种种迹象证明，这本手记不但被人仔细保管着，还经常翻看。
　　那个人一定还活着。
　　一定和他爷爷共同生活过很久。
　　德叔应声，然后问道，“少爷，那现在，回去吗？”
　　陆行深：“……”
　　回去？
　　德叔提醒他，“已经六点了。”
　　对。
　　陆行深呼出一口浊气，收好那本手记，放进特质的盒子里保存好，嗯了一声，“嗯，回研究所。”
　　已经六点了，是晚饭的时间。
　　研究所里，还有人在等他，这会儿应该已经等急了，排骨汤再温下去，也许要变得不好吃了。
　　得到应允，德叔迅速加快了速度，为了新鲜的排骨汤，最快速度把陆行深送了回去。
　　陆行深见他要走，问了句，“不留下一起吃？”
　　德叔呵呵呵笑了几声，脸上的褶子都写着幸福的味道，“我老婆也给我做了盐水鸭，等我回去吃呢，少爷，明天见。”
　　陆行深独自回到研究所的院落里。
　　推开门的一瞬间，一个巨大的、占据四分之一个院落的心形充斥了他的视野。
　　无数的花瓣散落在花园里，摆成心形，一行字也用细小的叶子写在花瓣中央：
　　【陆行深，你是最棒的！】
　　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
　　他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按揉眉心，然后闻到了阵阵排骨汤的香气。
　　陆行深：“……”
　　算了。
　　陆行深尽力无视了那个心形花瓣，一路走进玄关，换鞋，摘外套，并成功在玄关处也看到了一个花瓶，里面插了一朵漂亮的向日葵。
　　他默默拿出纸巾，擦掉花瓶旁边的水滴。
　　来到走廊里，两旁是一张接着一张贴在墙壁的照片，走了一半，平整干净的地面多出一个凸起，是被称作传音筒的东西。
　　再向前走，一个装饰多到让人无法忽视的门出现的视线右侧，上面挂着小牌子，写着小夏的房间。
　　陆行深无视照片、房门，绕过传音筒，走上楼梯。
　　楼梯上，也在两旁装饰似的掉落了一些花瓣，陆行深在杂物间拿出吸尘器，干脆一路清理路上的花瓣，一边上楼。
　　最终，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推开了三楼厨房的门。
　　排骨的香气和着满屋子氤氲的水蒸气迎面扑来，瞬间将陆行深包裹在内。
　　他放下吸尘器，看见饭桌前举着矿泉水，正要往锅里加水的996。
　　“啊！你回来了！！”
　　996连忙快步扑过来，结果水瓶太满了，顿时因为动作太大洒了一地，他脚下一滑，啊地一声连人带水扑了过来。
　　噗通一声，滑跪在陆行深的面前。
　　咔嚓。
　　膝盖下方，脆弱的瓷砖地面绽开蛛网般的裂痕。
　　夏歌：“……”
　　陆行深叹气，“平身吧。”
　　夏歌颤抖着弯下腰，双手捂住脸，只想逃离这个星球。


第64章 赞美童话
　　夏歌被突如其来的羞耻感淹没的时候,陆行深已经拍了拍他的脑袋，绕开他去饭桌尝排骨汤了。
　　汤一直温着，不知道热了多久,水位线下去了一些，所以996刚才才会想要再加点水继续煮。
　　但现在陆行深回来了，不加也没关系。
　　平日里吃饭一点都不积极,仿佛例行公事一样的人,今天主动拿起汤勺，给自己舀了一碗汤。
　　切好的排骨和玉米、胡萝卜煮在一起,带着股自然香甜的气味，没有加太多的配料。
　　夏歌默默擦干净地上的水，湿着裤腿坐了回来。
　　吃饭要紧。
　　裂、裂开的地砖……先用地毯盖住好了。
　　掩耳盗铃后,夏歌偷偷观察了一下陆行深的表情，发现对方没有生气，也没有任何想要现在就追究的意思,这才一点点放大了胆子,也坐了过去。
　　夏歌问他,“味道好吗？”
　　陆行深点头。
　　被承认了，夏歌立刻又高兴了,略带得意道,“我也觉得好嘿嘿嘿……”
　　说完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咕嘟咕嘟喝汤吃肉。
　　吃了一大口后,还要感叹,“最高级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简单的烹饪方式——”
　　还挺有模有样的。
　　陆行深吃了一碗，就没有再继续的意思，他的食量并不大,也许是被多年靠营养剂补充体力影响着，始终不会吃太多。
　　见他放下筷子，夏歌也不会催他再多来点，因为自己的肠胃也有限了，最近几天已经不会一口气做一大堆食物。
　　但这一次，陆行深吃完了也没急着离开饭桌，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像是怕烫一样，很慢、很慢地一口口抿着。
　　就这样坐在餐桌旁，一边端着热水，一边安静看着对面的仿生人香喷喷地吃饭。
　　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同样的饭菜，也不见他吃得多着急多快，但就是吃得很认真，就是吃得很香，让人觉得那些饭菜一定是非常棒的珍馐美味。
　　夏歌也是这样的人，面对食物时，有一种全神贯注的气势，不会浪费一粒米饭，什么都吃得安静又干净，充满幸福感。
　　因为真的很全神贯注，夏歌一顿饭吃得饱饱的了，才抬头发现陆行深一直坐着没走，就那样看了自己全程。
　　一般来说，晚饭过后陆行深会再去实验室里忙上一阵，哪怕是看书也不会闲着的。
　　夏歌吃完饭，瞧见他还没有走，忽然觉得也许陆行深也偶尔需要休息。
　　也不用每天饭后都像上晚自习一样，严格地利用每一分钟去工作、研究。
　　他站起身，把自己的碗筷收起来，看向陆行深说道，“帮我一起收桌子嘛。”
　　陆行深点点头，没有提出异议，就也真的起身，替他把那些空着的碗筷摞起来，把骨头和要扔的汤水一起倒掉。
　　饭后洗碗收桌而已，再加上只是两个人的分量，根本没有多少活儿可干。
　　一个人也能很快做完，就算都不想做，交给家里的机器也能迅速打扫完毕，洗碗机是有的，专门清理各种表面和灶台的机器也有。
　　但陆行深没有说，夏歌也没有说，就这样亲自动手收了一回。
　　夏歌让他帮忙收碗，就收了碗，帮忙摆好冰箱，就摆好冰箱里的东西。
　　然后夏歌问他，“你明天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陆行深自然是没有，他总是这样沉默，像是永远没有偏好。
　　“那我们今天晚上腌萝卜好不好？一些萝卜条，还有黄瓜条，今天晚上腌好了，明天正好入味，特别爽口。”
　　陆行深说：“好。”
　　夏歌就高高兴兴拉着他一起清洗食材，切成合适的样子。
　　他还特意拿来了两个围裙，自己系上一个，给陆行深系上另一个。
　　从来不碰这种东西，陆行深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僵硬，夏歌在他想出借口逃跑之前，推着人来到案板前，把菜刀塞进他手里。
　　“来嘛来嘛，帮我切。”
　　耳边的仿生人始终念叨着各种废话，就算不说话也哼哼唧唧，吵闹的背景音总是让人难以思考。
　　陆行深叹了口气，还是顺了他的意。
　　一个切黄瓜，一个切胡萝卜，夏歌切的形状随意极了，反而是陆行深切得规规矩矩，每一块都几乎有着想等的大小。
　　吵闹的废话也好，多此一举的事情也好，原本一个人就能完成，硬要两个人一起做的杂活也好，陆行深从未理解过它们存在的意义。
　　但奇妙的，在他不愿意思考，也只想放空大脑时，这些没有意义的事变得非常强大，将所有有意义有价值的思考都挤了出去。
　　最后浇上一些料汁，将腌菜封口，放入冰箱时，陆行深依然不确定自己到底浪费时间做了些什么，但时间终于过去，他也终于感觉到了不紧绷的困倦，可以放任自己回房入睡了。
　　隐隐约约，似乎有什么事被他忘记了，但他暂时不愿继续去想。
　　一不小心，还放任了996跟着他到了卧室里。
　　夏歌不擅长哄人高兴，比起这个，他更擅长哄自己高兴。
　　他换位思考着，如果是自己有一天非常非常不高兴，要怎么才能睡个好觉。
　　大概是需要有人给他讲睡前故事。
　　他想起自己终于确诊了绝症的那天，就是这样沮丧的，正巧邻床有个阿姨，看他和自家儿子年纪相当，就把那时的夏歌当孩子一样看待，给他讲过一次睡前故事。
　　可是他现在已经记不起来什么故事了，更不知道陆行深喜欢听哪种的。
　　万一他讲的很难听，很没意思，让人听了以后心情更糟糕就完了。
　　于是，深夜11点的卧房里，夏歌催着陆行深洗漱躺下，然后坐在他的床边，沉思片刻后认真说道，
　　“陆行深，你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刚刚躺好的陆行深：“……？”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一般来说，怎么都是坐着的人给躺着的人讲故事。
　　陆行深定定看了旁边的仿生人几秒，放弃了用人类的常识要求他。
　　“怎、怎么了？”
　　夏歌似乎也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有点忐忑。
　　陆行深张了张嘴，没有戳穿他，改口调转了话题，“上一个催我躺下，要亲眼看我入睡的人，是想趁我睡着杀我。”
　　夏歌：“……？！啥？？”
　　陆行深：“……睡前故事。”
　　夏歌：“有没有不那么惊悚的睡前故事啊！！”
　　陆行深见他一副震惊的样子，沉了一天的嘴角微微勾起，“有。”
　　夏歌：“……”
　　我怀疑你在故意吓唬我，而且我有证据。
　　昏暗的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地灯，卧室的布置简洁到极致，陆行深收回视线，放眼望去时，只能瞧见空白的墙壁与天花板。
　　回忆着记忆中有的故事，那双深暗的双眸慢慢放空，像是透过这些冰冷的白墙，慢慢地看向了更加遥远虚无的地方。
　　他的声音很低，诉说着的时候，夏歌不知不觉就坐得不那么直了，一手托着下巴趴在窗边，快要瘫成一团地半个身子都靠到床边去。
　　陆行深说，故事发生在一个遥远的、神秘的世界，在那个世界，有神，也有魔法。
　　夏歌好奇道，“陆行深也读过魔幻童话故事呀？”
　　陆行深顿了一秒，回答道，“我爷爷曾经给我讲过这个故事。”
　　夏歌：“真好呀，然后呢？故事的主人公是谁？”
　　陆行深：“是一个魔法师。”
　　夏歌：“魔法师？”
　　“嗯。”
　　开了头之后，再继续讲述后面的故事，就变得轻松容易起来，
　　“在那个世界里，是神的力量构建了整个大陆，天地，一切生命与非生命，都是神的力量所化，包括魔法。就像是我们的世界都是由原子、分子构成，那个世界，则是由神的力量构成。”
　　夏歌：“好科学的比喻……”
　　怎么说呢，真的是一下子变得很容易理解了。
　　陆行深继续道，“在那个世界里，一切生命在消亡之后，都会回归到最初的样子，也就是回到神的身边，但是有一个魔法师，他想要偷取神的力量，为死物赋予生命。”
　　“哇哦……”
　　“当然，所有人都说这是不可能的，人类掌握的魔法太微弱了，创造新的生命物种——那是神才能办到的事情，但是他一直没有放弃，”
　　陆行深用缓慢、平静的声线缓缓说着，
　　“他用石头雕刻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人像，试图赋予它们生命的力量，让它们活过来，这样怪异的举动，让他被其它魔法师视为怪胎、疯子。”
　　夏歌非常关心魔法师的结局，问道，“他最后成功了吗？”
　　“最后……”
　　陆行深话语顿了顿，低声道，“直到他死去，化作一个白色的墓碑，他的石像也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活过来，始终是石像的样子，一动不动。”
　　“啊……”
　　是悲剧吗？
　　夏歌愣愣地想着。
　　“后来，几百年过去了，他的墓碑孤零零伫立在荒野，一个寿命很长、长到曾经见过这个魔法师，但数百年后依然年轻的血族再次路过了这里，”
　　和夏歌想的不一样，故事还未结束，陆行深继续讲述着它的后续，
　　“吸血鬼认得这些石像，不经意间看去一眼，忽然发现——”
　　夏歌：“发现什么？！”
　　“那些石像，和他记忆中的样子有些不一样了。”
　　“？？？”
　　“血族努力回忆着，辨别着那微妙的违和感，许久才想起来，这些石像刚雕刻完成的时候，是分别看着天空与大地、日出与日落的。如今，它们似乎用漫长的几百年时间，完成了一个很慢、很慢的回首的动作。”
　　陆行深缓缓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继续说道，
　　“直到几百年后，它们成为了一群朝着同一个方向低头注视的石像，而它们垂眼看着的方向，正好伫立着那个魔法师的墓碑。
　　“从此以后，这些石像再也没移动过分毫。”
　　“那是一次极慢、极艰难的回首，慢到无法被寿命短暂的生灵们注意到，慢到每一个走过石像身边的人都不曾发现它们的变化，慢到一切都像是错觉，唯有那活了太久的血族，都用了数百年时间确认它们的移动。
　　“缓慢到，哪怕血族震惊地反复确认这个事实，将之公布于众，都没有人愿意相信他的话，只认为他是在胡言乱语，哪有石像会活过来呢？
　　“人们说，定然是早在几百年前，那石像就被雕刻成了低头注视坟墓的样子，这才是最合乎常理的解释。”
　　“再后来，魔法师与石像们的故事，成为了一则信则有，不信则无的神话传说。”
　　陆行深讲完这个睡前故事，朝着床边看去。
　　996以一种如果是人类的话铁定会落枕并且浑身酸痛的姿势，趴伏在他的床边，双眼安静地闭合着，说睡着就睡着了。


第65章 赞美近邻
　　隔天,陆行深醒得很早，他看向床边，那里已经空了。
　　他以为是996已经醒了,翻身起床，双脚落地的时候，却碰到一个有点软的东西。
　　陆行深低头看去。
　　人。
　　不是……是996,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他床边的地上,睡得正香。
　　“……”
　　陆行深换了一边下地，绕开地上睡得正香的仿生人,去洗漱起床。
　　然后趁着996没醒，及时吃了营养剂，投身新的实验。
　　等到夏歌醒来的时候,屋里还一片昏暗，以至于他以为时间还很早，见陆行深不在,拉开窗帘一看,才知道一定睡过头了。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睡眠时间有时候会那么不稳定,一般来说他不需要睡很久，就是走个仪式感,今天倒是意外醒得很晚。
　　错过早餐,夏歌干脆就不吃了，时间紧迫,他要去上学了。
　　实际上,他当然不需要每节课都到,按照林玉音的习惯，他完全可以只去一半，经常缺勤,事后请假。
　　但他实在太不想放弃这样的机会，本来就一周只有三天能去，再请假一天，他再想找理由出去玩就不容易了，万一陆行深不同意怎么办？
　　当当当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实验室内桌子上精密仪器的平衡珠跟着一动，缓缓滑向一边。
　　陆行深抬起头，看向窗外，李医生的悬浮车已经在远处停好，直到这时，他终于想起了昨晚的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
　　庭院里，李医生换了一身很是拉风的米色风衣，取代了平时的白大褂，风风火火兴高采烈地大步走了进来，仿佛接小孩出去玩的孩儿他舅，远远地就朝着还坐在台阶穿鞋的996打招呼。
　　非常没有一个他这个年龄身份该有的出息。
　　下一秒，李医生再次向前走了几步，猛地目光一转，看到了平铺在花园里的东西。
　　那个巨大的，热烈的，想忽视不看都难的花瓣桃心阵。
　　然后震惊地站在了原地，甚至畏惧地后退了一步，一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另一手利落摸向自己耳后的智脑，咔嚓咔嚓猛拍照片。
　　“太惊人了……太难以置信了……”
　　李医生一边拍着，陆行深已经走了出来，拿着一个室外吸尘器，清理地上那些不堪入目的花瓣。
　　李医生干脆连这冷酷无情的一幕也拍进去，并迅速发送给管家德叔。
　　德叔直接送他一个大红包，以表感谢，又转手发给了自己的同僚们。
　　配字：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下面的其它管家们排队发了99999。
　　陆行深和林玉音关系好的事，这些做管家的都知道，林玉音很快会和傅上校结婚的事他们也都知道。
　　如今看到德叔这样大肆‘秀恩爱’，人们便觉得年轻人啊，果然失恋一次不算什么，努力找到下一春就好了，纷纷祝福。
　　这一有人认同，德叔更高兴了，开始说起自家少爷‘在爱情的滋润下变得越发温柔可爱’的事，半真半假的连‘陆行深变得开朗爱笑还开始欣赏花鸟鱼虫’都能说得出口。
　　陆行深对此一无所知，迅速利落地收集完了那些花瓣，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屋做事，只留下李医生拍完了之后哈哈哈弯腰笑了三分钟。
　　夏歌一无所觉，看陆行深收了就收了，还很不解地问他在笑什么。
　　李医生摸着他的头说，“陆行深一定很爱你。”
　　夏歌眼睛一亮，立刻笑得超级灿烂。
　　虽然不明白，但是好像很高兴。
　　李医生好奇问他，花瓣是哪里来的，买的吗？
　　“不是啊，是一个好心的邻居阿姨送给我的，她的花园好大哦好厉害，简直就像是花海一样，看我超级喜欢，就说愿意送我很多很多。”
　　夏歌提起昨天出去散步的事，就高兴地打开话匣子，
　　“那个阿姨住得离这里好近哦，真的好擅长养花，正好我也想种一些花出来，她还告诉了我很多怎么照顾更好的秘诀，而且还夸了我很多，哇，陈同学他们说很多人不喜欢仿生人的，根本不会搭理，可是这个阿姨人好好哦！”
　　“研究所附近会种花的邻居……”
　　等等，李医生震惊地想道，那该不会是农学院的齐院士吧？毕竟会住在这附近的也大都不是什么普通居民。
　　齐院士种得花，那是普通拿来看的吗？是做实验种的吧？就这么随便送了这么多给996玩了？啊，那应该是已经用完了的吧……
　　“还有哦，她说她没要孩子，以前也曾经有小孩经常来拜访她找她玩，但最近几年一直没什么了呢，所以欢迎我经常过去做客，还给我吃了草莓小蛋糕！嘿嘿……”
　　夏歌说着就想起草莓小蛋糕的味道，那也太好吃了吧！他就没吃过这么这么这么好吃的草莓！
　　“阿姨说，她草莓也是自己种的，这种口味外面买不到呢，想吃就来找她，我真想天天去啊，但是感觉蹭吃蹭喝的，好像不回礼点什么不太好……”
　　“这是把你当干儿子了吧……”
　　李医生感叹道，甚至产生了要不要也在这里开个研究所分所的想法，这样也能没事在闲暇之余rua……啊不，是和小六六一起玩。
　　正好车子飞远了，夏歌趴在车窗往下看，指着某一处说道，“就是那个院子！花花绿绿的真好认啊。”
　　他向往地看着那个院子，远远看去，还能瞧见阿姨在修剪枝叶的样子，虽然阿姨看不到他，但他还是忍不住对着那边挥手，准备放学了再去看看她。
　　这么一安排上，夏歌又有了早点回家的动力。
　　上午要上课，下午和陈同学一起学习，因为芯片做得有些成效了，他们要再去那个近郊的街道，拜访一下那个深受违禁品之害的女士，试试看效果。
　　“阿九最近暂时住在我的公寓了，短期内不用太担心被追查到，但是手续还要费劲几天。”
　　下课时间还算早，陈笑年从另一栋教学楼里出来，和夏歌在喷泉处会和，边走边说。
　　“前段时间黑市被人发现了，感觉不太安全，我还是担心自己作为近期频繁进出黑市的人被盯上，也不一定是跟踪，但很可能会被检查行踪。”
　　“那我们换个方式去吗？”
　　“嗯，所以今天我们只坐车一段距离，剩下的走过去。”
　　在这方面，陈笑年还算谨慎，结果刚到校门口，就撞见了早早等在那里的李医生。
　　“你……”
　　“哎呀，你们果然要出去玩，要不要坐我的车？”
　　李医生坐在里面，降下车窗，因为车子启动着还悬在半空，愣是要陈笑年得抬头看人。
　　夏歌跟他打招呼，“中午好哇李医生，可是总让你接送也太不好意思了。”
　　“这有什么的？咱们谁跟谁，说吧，去哪儿？”
　　夏歌不知道要不要透露，只好看向旁边的陈笑年。
　　李医生看出他的顾虑，笑着说道，“放心吧，不会把你们给卖了的，谁年轻时候还没有点小秘密了？我来给你们盯梢就是。”
　　说着，还很俏皮地一眨左眼，愣是让人幻视了布灵布灵的感觉。
　　陈笑年还是同意了。
　　“多谢。”
　　没有提违禁品的事，但陈笑年知道，坐了这个人的车，也不能什么都不说，某种程度上来讲也需要交换信息。
　　加上这个人看起来也是喜欢小夏的，不会对其不利的样子，透露一些似乎也没问题。
　　于是在车上，除了违禁品‘乌托邦之窗’的事没提，陈笑年能说的都说了，包括他们是在私下做芯片想要卖钱，以及今天就是去测试性能这件事。
　　李医生也慢慢熟悉了996这个‘小夏’的新称呼，好似感兴趣地问道，
　　“小夏想自己赚钱呀？那不想考虑一下给我打工吗？收入稳定无风险哦。”
　　“诶？做什么呢？”
　　“嗯……非常简单，做我的小助手就好啦，帮我弄点零食，好喝的，陪我讨论一些事情的决策，帮我打打下手什么的~”
　　陈笑年一眼就看出他是在随便找活儿，本质上根本不算什么正经工作，无语地反驳道，
　　“这听起来根本不稳定吧，想找人聊天解闷谁都可以，小夏还可以做到更有意义的事。”
　　李医生被他的正经逗得哈哈笑起来，“好认真哦。我也只是想有人陪嘛~”
　　夏歌：“诶？原来开玩笑的吗？？”
　　到了地方，陈笑年依然没让他送到太具体的位置，和夏歌一起背书包走了进去。
　　有了个人帮忙盯梢，确实要安全许多。
　　再次进入那个地下房间时，一切都和上次来的时候看起来差不多，没有什么改变，女人也依然是坐在那里，只是脸色看起来更差了，身体也更加瘦削。
　　按照两个人的想法，他们的第一步，是要让自己研发的芯片设备接入这个乌托邦之窗的信号，连接成功。
　　陈笑年的想法是，先帮她摘掉这个厚重的东西。
　　乌托邦之窗不光是心理层面会害人，叫像她一样的人从此分不清虚幻现实，活在美轮美奂的梦里，失去行动力，更因为这个东西很贵，耗能还多。
　　再这样每日耗费大量的费用，她很快就会因为没钱饿死。
　　所以，在连入信号后，陈笑年和夏歌一起，把他们研发的装置摆放在地下室的三个位置，连入电源后打开，一层全息投影便覆盖了整个房间。
　　第一步，是用全息投影将女人眼里的世界具象化。
　　虽然如果仔细看去，还是能看出投影和现实的区别，有些地方还有仿佛游戏穿模一样的bug，但已经好了很多了。
　　这一步成功后，女人就可以摘下那个厚重的东西，试着第一次睁眼了。
　　“好了，女士，你可以摘下试试看，我们没有骗你。”
　　当然，那些全息投影并未覆盖陈笑年和夏歌两人，但就算看到他们不是一身贵族王子的装扮，问题也不大。
　　最多是被嫌弃现实的人果然更丑一些——但落在女人的眼里，他们的脸庞并未改变，只是装束改变，瑕不掩瑜。
　　她有点紧张，但还是选择了信任，抬手摘下了头上的装置，关闭它的能源供应，条件反射地，她还紧紧闭着双眼，有点不敢看。
　　“如果能顺利卖掉，甚至主动上交这个违禁品，您一定会获得很大一笔钱，足够您今年的开销。”
　　陈笑年看出她还需要人推一把，低声说道。
　　女人鼓起勇气，睁开双眼。
　　那是一双蔚蓝色的，睫毛卷翘的眼睛，很漂亮，里面似是蒙着一层水雾，微微颤栗着眼睫，朝着四周看去。
　　然后惊喜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真、真的……真的是一样的……好厉害……”
　　她惊叹着，轻轻抬手捂住了嘴。
　　全息影像没有覆盖她的身体，于是陈笑年提前收好了房间里的所有镜子。
　　女人高兴地眼角泛红。
　　陈笑年也微笑着说，“很多长期佩戴它的人，因为24小时不间断地用它来看东西，视力遭受了严重损害，但是您的眼睛看起来还算健康，一切都还来得及，女士。”
　　全息投影自然也需要能源，但因为技术已经发展成熟，只需要少量电能供应，就算是一直开着，也远比这个乌托邦之窗要便宜。
　　“谢谢，太谢谢你了……我该怎么感谢您？”
　　“让更多的人接受帮助，如果您认识他们的话。”
　　陈笑年说道，“现在只要您不离开这个房间，效果就会一直维持下去，这还并未彻底解决问题，之后还需要您继续配合我们。”
　　“当然，当然。”
　　女人点头应着。
　　所谓的第二步，就是要从算法下手了，按照陈笑年的计划，需要一点点改变全息投影出的景象，让它们以一种人的心理落差能接受的范围和速度，慢慢朝着现实的方向改变。
　　有了这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这个可怜人就有希望再次接受现实。
　　也许是丑陋的，贫穷的，难以入目的现实，但只有这样，才能继续在现实的世界中生存下去，才会想要继续劳动、努力，试着用自己的双手改变一切。
　　陈笑年来到全息投影的总机面前，通过智脑输入一条指令。
　　夏歌在旁边协助着，确认这条代码没错，按下发送。
　　只见全息投影中，一片金黄的落叶飘然落下。
　　女人看着它愣了一下，走过去，茫然道，“我该做什么？为什么房间里会有这样的叶子？”
　　“把它丢掉就好了。”
　　“好吧。”
　　仅仅是一片落叶，而且金黄色，很是漂亮，女人拿起一张纸巾，弯腰捏起那一片落叶，丢到了同样黄金制作的垃圾桶中。
　　“做得很好。”
　　陈笑年确认这条路没问题，宣布今天的任务成功达成。
　　两人和女人道别，这一次，女人送他们到了门口，但是瞥见一眼外面那脏兮兮而昏暗可怕的街道，她就吓坏了，匆忙后退躲闪着，表情僵硬地关上了门。
　　夏歌和他继续走在街上，有点好奇道，“比预想中要更顺利一些呢，陈同学，那如果这个设备批量做出更多的话，是不是可以把每一个乌托邦之窗里面描绘的假象都展现给别人看？”
　　“理论上，当然是可以的。但今天成功的前提，是她在那边同意了信号接入。”
　　陈笑年顺着他的思路想道，“除非有办法像黑客那样，强行侵入……这个可不是我的强项。”
　　夏歌也陷入沉思，好像确实不那么容易呢。
　　“好了，今天不想了，你不是发消息说，今天想早点回家吗？”
　　陈笑年拿出一小袋黄油饼干，递给他，“送你的。”
　　“诶？饼干？”
　　夏歌拿过来一看，立刻馋了，他好久没吃饼干了，“为什么突然送我这个啊？”
　　“在这次的芯片算法上你出力很多啊，虽然本来就是约好了合作，但还是想犒劳你一下。”
　　陈笑年实话实说，“我对这些兴趣不大，但是今天上课的时候，我有路过你们班级窗外，后排有人上课偷吃东西吧？我看你很馋的样子，下次你也想这么干了，可以带上它。”
　　夏歌嘿嘿低头笑了。
　　他确实有在上课时候闻到很香的味道，也确实馋了那么一会儿，还忍不住看了几眼。
　　结果那几个同学显然误会了他的眼神，以为是妨碍到学霸上课了，立刻把零食猛地藏起来，装出一本正经上课的样子，目不斜视，害得他都不好意思再问问是什么零食了。
　　“那就谢谢你啦，陈同学。”
　　夏歌高兴地收下了，然后提起之后的安排，“对了，这周末傅上校约我出去玩呢，不能像上周那样来找你啦。”
　　“约会？他？”
　　陈笑年一提起这个人就头疼，“不会又是办公事顺便……算了，那你到时候注意安全，我总觉得有傅薄妄在的地方就有事件发生。”
　　“哈哈哈哪有那么倒霉啦，这次是真的去约会的样子，他选了个据说很浪漫的地方。”
　　“很浪漫的地方？”
　　陈笑年随口猜到，“可别是天空小镇吧？我大哥求婚就是在那里。”
　　夏歌：“Bingo！猜对了！”
　　“傅上校去那里？！他不怕把其它人吓跑吗……不是，重点不是这个，”陈笑年扶额，发愁道，“可是阿九最近也要去那里。”
　　“诶？阿九去做什么，也是要去玩吗？”
　　陈笑年摇头，
　　“阿九说，他最初是住在那里的，刚刚被制造出来的时候，他的主人和他在天空小镇有一家自己的店铺，卖玩具和各种好玩的小摆件，主人不在的时候，他就负责帮忙看店。”
　　“哇……感觉是很棒的回忆呢，他想回去看看那个店吗？”
　　陈笑年点头，“他说他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回到和主人一起生活过的店铺看看……不够，店铺不一定在了，他主人上了年纪，身体越来越差以后，经营不下去了，那个地方毕竟很吵闹，不适合养身体，就把店铺转让给了另外的人继续经营。”
　　“这么一说，我也想去看看了呢。”
　　夏歌思考着，“那这样，我们把时间错开就好了嘛。”
　　陈笑年：“也是，先这样吧。”
　　两人走出这条街，和等候在车边的李医生打了招呼，就要回去了。
　　陈笑年中途就下了车，自己回公寓，夏歌则是被直接送回研究所。
　　李医生这次没急着走，而是进去和陆行深聊了几句，顺便调侃起来，
　　“不错嘛，感情升温了？我今天接他的时候，看他还挺着急回来的呢，这是终于从贪玩的性子变成恋家的了？”
　　陆行深不置可否，“是么。”
　　“是啊，非常着急回来呢，我记得之前不是还是连一分钟都不耽误，恨不得在外面疯玩个三天三夜。”
　　李医生羡慕道，“你是真的令人羡慕，不但回家有人开灯等着，自己在家的时候，还被人惦记着想早点回来见你。”
　　陆行深毫无波动，敷衍道，“那你就去相亲。”
　　“不不不，这个还是不了，我觉得对我来说，还是单身好，”
　　李医生连忙摆手，刚想顺便说说今天的事，又看到回来没十分钟的996又兴冲冲地往外跑。
　　“啊……”
　　陆行深也抬头，看到了那个兴冲冲的身影，只见996跑了一半猛地刹车，又转头折了回来，一路冲进他们在的房间，急吼吼地说话。
　　“陆行深陆行深，帮我换耳朵嘛，我想出去散步。”
　　陆行深：“去哪儿？”
　　夏歌：“就这附近！我保证不走远了，有个邻居阿姨自己在家很无聊呢，她昨天借了我很多花瓣，我今天去给她做家务感谢她！”
　　陆行深默默应允了，给他换回小羊耳朵，看着他刚换好就一刻不停地跑掉了。
　　几秒过去，陆行深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和李医生对视一眼，冷冷地反问，
　　“恋家？”
　　“……”
　　李医生咳了一声，心虚地挪开视线，“嗯……你也别太难过了，他在外面玩得再野，终究还是要回家的，是吧……”
　　差点忘了，小夏今天确实夸了好久邻居人有多好来着……


第66章 赞美午茶
　　夏歌一路撒欢着跑出院子,顺着昨天的路线，再次来到了那个好心的邻居阿姨家门前。
　　和陆行深的研究所不同，这里没有任何明显的牌子,围栏也不高，最外围的是一圈木质的篱笆，上面爬满了郁郁葱葱的藤蔓,藤蔓上开着蔷薇花。
　　乍一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寻常的供人居住的院落。
　　夏歌绕着那一圈篱笆走了几步，就跳起来看到了里面正走在花丛间,似乎在检查花朵的阿姨，立刻笑了出来，一边蹦起来一边用力挥手打招呼,
　　“齐阿姨——我来啦——开——门——呀——”
　　齐阿姨抬起头来，一手拿着个袋子，一手拿这个小镊子,看到那边一蹦一蹦的身影,也笑了出来,那张富态的圆脸保养得当，气色很好,有着深深的笑纹,流露着慈祥的气质。
　　虽然只是一个中年的阿姨，但光是这样看去,那与世无争的和蔼气质倒像个每日晒太阳的老奶奶。
　　她没有仿生人这样的大嗓门,就朝着那边招了招手,然后转身朝着花园中央的小凉亭走去。
　　院落中的房子并没有盖得太大，比研究所小了整整一圈，也只有两层高,天台还种了更多的植物，露天阳台也摆着花架，像是尽可能地把更多空间让给那些植物们。
　　大片的花海已经不似上次那么浓密，其中有一小片秃了，是被夏歌上次带走的花卉们。
　　中央盖着一个遮阴的小凉亭，有着白玉栏杆和玻璃顶，一条调皮的藤蔓也爬了上去。
　　齐阿姨就朝着那里走去，在桌上按了什么，桌子就自动升起一套茶具，一盒点心。
　　院子的大门也自动打开了，在夏歌跑进来后自动关上。
　　“我刚才还在想，都这个时间啦，羊羊还会不会过来呢？”
　　齐阿姨一头带卷的棕色头发，一边把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泡芙，一边在泡芙里一个个挤上奶油，笑着念叨起来，
　　“要是还不来玩的话，可就吃不上这么新鲜的泡芙了呢，那就没办法了，只好阿姨我一个人全部吃掉了。”
　　夏歌绕着桌子转了一圈，期待又好气地看她挤奶油，馋虫全都被勾出来了，仿佛真的被说着急了似的，连忙道，
　　“齐阿姨齐阿姨，别啊，我这不是来了嘛，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阿姨，这个奶油是什么味儿的啊？看上去好香啊。”
　　“是啊，什么味儿的呢？那就让我尝尝看告诉你咯~”
　　齐阿姨心情非常好，戴着食物专用的透明一次性手套，拿起一个小巧的泡芙就作势往嘴里塞，余光却瞥着羊咩咩伸长了脖子眼巴巴瞅着的样子，噗嗤一笑，临到嘴边了没有吃，直接喂给了馋到不行的小家伙，
　　“张嘴，啊——”
　　夏歌被塞了满嘴的泡芙，咬下去的瞬间，奶油从泡芙屁股挤出来了点，漏在嘴唇上，被他一滴不漏地舔干净，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瞬间被甜到心都要化了，口齿不清闷闷出声，“好……好好吃……香草味！”
　　齐阿姨被逗得咯咯笑了起来，又换了一种奶油，“那再尝尝这个是什么味道呢？”
　　“齐阿姨，你也吃嘛，这个真的好香哦！”
　　“我呀，我喜欢吃抹茶馅儿的~”
　　“好耶！”
　　夏歌吃着吃着，美滋滋的整个人都开始晃悠，半盒泡芙下去了，才想起自己是干嘛来的，“对了！齐阿姨，我今天给你打扫房子吧？有哪里需要清理的都告诉我，我来做！”
　　齐阿姨笑着打趣道，“哎呀，几盒点心就骗来这么个小可爱给我做家务，我岂不是占了大便宜了？你家主人知道了，要是吃醋了可怎么办？”
　　“哈哈哈哈才不会哩，他人可大方了，怎么可能吃醋啦哈哈哈~”
　　夏歌笑得前仰后合。
　　齐阿姨摸了摸他的脑袋，“开玩笑的，你好不容易来陪我一次，我怎么舍得让你干活？家务啊，卫生什么的，都有人负责呢，你就陪阿姨聊聊天，说说有趣的事情就好啦。”
　　“那我才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嘞。”
　　“哪有？现在的年轻人哪里还有喜欢陪我这种阿姨聊天的，我啊，也只会种点花花草草，无趣得很哦。”
　　“会种花简直太厉害了好吧！超级厉害的！”
　　夏歌仿佛看到了超级谦虚到极点的人，无比认真地大声纠正，“这么厉害的事情，怎么会无趣？齐阿姨你对自己的认知太不对劲啦！”
　　“奶油吃多了哦，小嘴这么甜？”
　　夏歌两手攥拳头，努力摆出最认真一点都没有在拍马屁的表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可信，“是真的！齐阿姨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最最最最最会种花的，做小点心的手艺也是最最最最最好的！”
　　“哦？真的吗？那你认识几个人呀？”
　　“唔……1、2、3……”
　　夏歌低头数数，陆行深，李医生，德叔……
　　“快有十个人了！不对，要是把不是特别认识的人加上，就比十个多了。”
　　齐阿姨哈哈笑得更开心了，那爽朗的笑声回荡在花花草草间，让静谧了许久的花园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十个哦，那是很多呢……哈哈哈……”
　　“是啊，突然发现，我都认识这么多人了诶！”
　　夏歌是认真地觉得开心，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认识这么这么多的人了，“而且都算是朋友诶，好棒，我就算每天只找一个人好朋友一起玩，一周都轮不过来了，天呐，我也太兴奋了吧！”
　　说着说着，夏歌就自个高兴起来，笑眯眯地再次吃掉一个泡芙，草莓味儿，太甜啦。
　　“这么喜欢认识更多人呐？”
　　齐阿姨笑了一会儿，继续逗他。
　　“是啊是啊，我也超喜欢齐阿姨！要不是怕陆行深不好好吃饭，我真想每天都过来哦，”
　　这会儿其实已经是晚饭时间了，但是夏歌实在舍不得走，泡芙太香甜了，花园太漂亮了，齐阿姨只有一个人，他不在的话，就又是一个人。
　　齐阿姨忽然被这样直白的喜欢，惊讶地眨眨眼，“我也很喜欢小夏哦，看在我这么喜欢你，还给你好吃的的份上，可不可以捏捏耳朵呀？”
　　“嗯……可以啦。”
　　夏歌想了想，好像没什么问题，他现在也不会觉得痒，不如说压根没有感觉到痒痒的功能，于是连人带椅子地朝着那边蹭了蹭，挪到她旁边，把脑袋凑了过去。
　　小羊耳朵像是知道要被捏捏，没忍住甩了一下，软软的晃动了一下。
　　齐阿姨只是很轻、很轻地在上面摸摸，被萌得哎呀哎呀地感叹，“好乖，阿姨再给你摘点更好吃的果子来！”
　　“好耶！齐阿姨万岁！！”
　　没过多久，泡芙被吃光了，齐阿姨瞧见空了的盒子，满足感都要溢出来，将刚刚洗干净的石榴玉米也拿了过来，“这个可是新品种哦，可以生吃的玉米~”
　　“石榴玉米！！！啊！是这个！”
　　夏歌惊喜地眼睛都瞪圆了，
　　“我在新闻里听说过这个！哇居然看到真的了，天呐天呐天呐！我是什么世界第一超级无敌宇宙究极幸运儿！！我是在做梦还是在天堂吗？我的天，还不用吐籽儿！齐阿姨你就是天使呜呜呜——”
　　齐阿姨笑得眼角都要湿润了，“早知道哦，就应该等它结果的时候，第一个拿给我们小夏吃，让那些老古板看到了哦，就知道这样那样研究，那个笑容要多虚假有多虚假，满脑子都只剩下可以赚到多少钱。”
　　夏歌已经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也感动得汪汪直哭，“太好吃了吧，好幸福，好甜。”
　　然而，吃了一半，玉米棒子的一头被啃得干干净净，另一头他却没继续下口。
　　“怎么不吃了？”
　　“唔……舍不得了。”
　　夏歌不好意思地捧着石榴玉米低头，脸颊竟然微微红了，“这么好吃的东西，只有我一个人享受到，太可惜了。”
　　“嗯？”
　　齐阿姨好奇地歪头看他，一手撑着腮帮子，“还想给谁也尝尝呀？”
　　“我……我这样不太合适。”
　　“哪有啦，说嘛，如果不是坏人，齐阿姨就给你带一个回去哦？”
　　“真的吗？我我……我有点想拿回去让陆行深也尝尝诶。”
　　夏歌嘿嘿地笑着，不好意思挠挠头，“他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呢，每天也是总自己一个人呆着，我总能在外面吃到好多好吃的，遇到像齐阿姨这么好的人，有时候也想给他带回去一些礼物，让他也开心一些……”
　　鼻子突然被指尖轻点了一下，齐阿姨像是变魔术似的，哗的一下拿出了十几根这样红彤彤的石榴玉米，
　　“你呀，就算想给你主人带，也不用在这上面节省呀，有你齐阿姨在，吃的，管够！”
　　夏歌：“！！！”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夏歌背着一个小书包回来了，里面塞着十根石榴玉米，一个小蛋糕，一袋橘子，一小包植物种子。
　　空着手蹦跶着出去，背着包沉甸甸走着回来。
　　陆行深站在门口，看着他一步步走来，面色复杂，
　　“你去做什么了？”
　　夏歌知道他也在好奇，神秘地眨眼道，“我带了礼物回来哦，是好心的邻居阿姨送的！我们快进去！”
　　说着，就拉起陆行深的手，走过玄关，踢掉鞋子，一直朝着三楼的厨房去。
　　又是邻居。
　　陆行深跟着他上楼，微微蹙眉。
　　夏歌一边走着，一边噼里啪啦说着今天有多么多么开心，在楼梯转角的地方，忽然在灯光下一回头，
　　“这一包是特意给你带的礼物，正好你今晚肯定没吃饭吗？我们一起吃夜宵！”
　　陆行深微微一怔，看向他身后的书包，沉默了。
　　这么大一包，都是吃的？
　　等到真的看到背包里的内容时，陆行深更加沉默了。
　　他张了张嘴，非常确信996肯定不知道这一包食物值多少钱。
　　不然定然不会拿回来就这么让他当……夜宵吃。
　　必须改天登门拜访一次才行了。
　　陆行深揉着太阳穴想道。
　　夏歌看他没怎么动，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还亲自动手，从玉米棒子上剥下来一些石榴，放在碗里递过去，
　　“真的很好吃哦，齐阿姨已经同意我带回来给你吃了，你别客气嘛！”
　　“嗯。”
　　陆行深没再推辞，镇定地尝了一口。
　　只要996是顶着他的名义四处玩的，似乎就算被发现安装了味觉嗅觉的感知能力，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点开现在的星网就会发现，陆行深制造了一个‘替身仿生人’，高度接近人类，用途是‘情感慰藉’的事情已经成了流传最广的八卦。
　　本来就是为了情感陪伴，有了这个前提，加上他的名头，996表现出仿佛有了自主意识的样子，也会像其它仿生人的异常那样容易引起怀疑。
　　毕竟，普通人也不擅长判断一些表现是既定的程序，还是出自仿生人的自我认知。
　　尤其是那位齐院士，平日里性格很是温和，与世无争，从来就没有主动搀和过这类纷争。
　　陆行深思考片刻，放心了些。
　　思绪正收了一半，陆行深动作又是一顿。
　　对面的夏歌和他一起吃着，话头不停，正学着齐阿姨的样子，模仿当时的对话，给他讲那位阿姨是多么的风趣。
　　陆行深放下勺子，琢磨起那位齐院士的用词。
　　‘你的主人’。
　　在星际法的规则里，仿生人是没有人权的。
　　能像996这样自由行动的，也需要其‘主人’的授权，人们口语上通常会这样说，是因为下意识地将一些仿生人当做了人类的宠物看待。
　　实际上，用专业名词来说，应该是某仿生人的‘财产拥有者’，而那些仿生人也会被视为‘财产’，和那些仿生组织、机械，都没有区别。
　　如果一个仿生人的拥有者过世，那么这个仿生人也会沦为遗产，或无主之物。
　　这样的待遇，甚至连猫狗都不如。
　　陆行深在身上的衣兜里摸了摸，取出那本手记的复刻品。
　　为了防止原本的手记损坏，他特地制作了这一本和爷爷的手机一模一样的本子，连上面的折痕、损坏处、污渍都完美复制，为的就是带在身边，能随时翻看，查找线索。
　　直到刚才为止，陆行深终于意识到一个之前被忽略的关键点。
　　——爷爷刻意掩盖自己死亡事实，多年来装作还活着，保持失踪状态的理由。
　　随着调查，陆行深已经发现太多个出自爷爷的手笔，一看就是生前就安排好了，故意要掩盖死亡事实的迹象。
　　最初他以为，这只是为了躲避陆家。
　　但是，现在看来，或许还有其它的主要原因。
　　比如，想要保护某个不放心转到他人名下的财产。
　　某个比较特殊的仿生人。
　　或许他的调查方向可以适当调整一下了。
　　“陆行深！”
　　夏歌的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在发呆呀？”
　　陆行深抬起头，看向桌子对面的仿生人，似乎还未从思绪中抽身，低声念出了小夏的编号，“UR996。”
　　夏歌愣了一下，用手背擦掉嘴角的奶油，“怎么了吗？”
　　“……”
　　陆行深看了他几秒，叹息一声，越过桌子，抓起小夏的手腕，拿桌上的餐巾纸擦干净，
　　“不要用手背擦嘴，要用纸。”
　　夏歌：“……好的嘛。”


第67章 赞美歉意
　　夏歌从齐阿姨那里带回来的美食,没两天就完全吃光了。
　　虽然名义上是带回来和陆行深一起吃的，但陆行深似乎胃口太小了，大部分还是进了他的肚子里。
　　因为是仿生人,所以也不需要注意一日三餐多么健康，有想吃的东西了，直接把零食水果当正餐也毫无压力。
　　在夏歌几乎三天两头就往邻居家跑的日常里,时间一晃,就到了和上校约定的日子。
　　为了更加逼真，夏歌被提前送到了林玉音原本的住处,在那里等傅薄妄亲自开车来接。
　　出门前，夏歌最后一次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了那个装满了‘宝藏’的盒子。
　　盒子因为太小,已经塞得满满当当，再放进去新的东西，就要盛不下了。
　　夏歌把自己印出来的小纸条放在桌上,那些是他近期想要做的事情,和心愿列表还不是同一个。
　　在【7】的后面,他拿出笔，又写下了【8】。
　　【找到一个更大、更合适的宝箱,放我的宝贝们。】
　　写下这个之后,夏歌合上笔盖，收进他有着格子图案的铅笔盒里,放进抽屉,纸条贴在柜子上。
　　他再次看向那个盒子,在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小小的吊坠。
　　吊坠上镶嵌着的，是一个有点扭曲变形的弹头,看着有些风格粗犷，但夏歌觉得其实很好玩。
　　这是傅薄妄送给他的‘护身符’呢。
　　夏歌平时并没有把它戴在身上，但今天是要去约会的，想了想，还是把它拿了起来，挂在脖子上了。
　　吊坠刚拿出来，一个小小的东西跟着滑出，掉在地上，发出叮当的声音。
　　夏歌连忙弯腰蹲下去捡，是陈笑年送给他的屏蔽器。
　　现在还用不到它呢。
　　他把屏蔽器收好，放回自己的小盒子里，和那个小小的齿轮摆在一起。
　　陆行深在外面催了，夏歌把盒子盖上，收进床底下，快步走了出去。
　　“来啦来啦！”
　　出门前的准备工作要做足，陆行深催着他再次排了废水，清空了肚子，又拿出一个智脑外设，戴在小夏的后脑，刚刚好挡住了开关的按钮。
　　陆行深叮嘱道，“谨慎起见，这次的智脑外设不是单纯的摆设，功能很多，更加不容易被看出来。”
　　夏歌试着操作了一下，照着陆行深的教学，很快会了熟练应用。
　　“哇哦，我也可以玩投影了！好棒！”
　　陆行深摸摸他的头，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996觉得不棒的东西。
　　“早点回来，到时候，我去接你。”
　　“嗯！”
　　夏歌点头答应，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说道，
　　“对啦，我烤了饼干，放在厨房了，陆行深，回来一起吃呀，我感觉那个特别适合跟融化的棉花糖一起吃！嘿嘿，我记得天空小镇有卖棉花糖的呢，今天我就买回来。”
　　说完，又好像担心什么似的，夏歌伸出小拇指，自顾自和陆行深的右手小拇指勾了一下，拉一拉，
　　“说好了，不可以在我回来前偷吃啊，我还留了齐阿姨的份呢。”
　　陆行深：“嗯。”
　　出门直奔林宅，到了之后，夏歌并未进入林玉音的房子，只是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站在院子里，等听到车声，就开门出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坐上校的车，想想还有点紧张呢。
　　傅薄妄来到林宅时，开着一辆墨绿色的悬浮车，车身线条棱角颇多，自带着一股锐气。
　　就像他本人的气质一样，深沉肃杀。
　　好在，这一次出来玩，傅薄妄似乎是真的打算约会的，没有穿那一身深色军装，而是一套还算日常的蓝色常服。
　　“傅……先生。”
　　夏歌差点又拐不过来，等车在面前停好，开门上去。
　　悬浮车内的空间也很大，硬件设施齐全，傅薄妄见他上来后就好奇地到处看，开口介绍道，“是防弹车。”
　　“都是防弹材质吗？”
　　“是的。”
　　夏歌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某个新闻，脱口而出，“那就算是有人跳下来，砸在上面也不会变形？”
　　“……为什么？”
　　就算是傅薄妄，也没试过这种法子，“你遇到过这种事？”
　　夏歌摇摇头，“新闻里说的啊，你没看吗？”
　　“哦。”
　　“……”
　　悬浮车开得很快，对话没有持续很久，傅薄妄似乎自带了冷场体质，就连夏歌都没法一直找到话题。
　　很快，夏歌发现傅上校不像其它人那样，会直接输入目的地，然后让悬浮车的智能AI直接带路过去，比起这个，傅薄妄始终在手动驾驶模式，集中精神关注着路况。
　　也许他是真的不喜欢这些东西。
　　夏歌也转头看起了窗外的风景。
　　悬浮车始终没有下降高度，很快，夏歌看到了仿佛天空岛一样的天空小镇。
　　原来这个地方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真的不在陆地上，而是架构在一座高大的桥梁上，悬在半空。
　　桥梁连接着两栋参天大楼，下方是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
　　傅薄妄看起来仿佛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地方，光是看着那灯光和装饰堆在一起，花花绿绿人来人往的一大片，脸色都变差了。
　　因为是周末，这个地方更是热闹，等两人下车，一起走过一道头顶全都是粉色鲜花的拱桥，夏歌已经拿着自己的拍立得拍了好几张照片。
　　而傅薄妄，则成了人群中那个唯一板着脸的大人。
　　那脸色和杀气，似乎自带一种气场，任何地方都拥挤着，唯独他旁边形成了一圈真空地带，颇有股诸邪莫近的感觉。
　　夏歌默默站得离他近了一些，觉得真方便啊，和傅薄妄出门真方便啊，都不会被人群挤扁。
　　拱桥过去后，道路两旁是几个粉粉嫩嫩的小店铺，卖着很多各种各样的‘情侣套装’，有衣服，有佩饰，还有纹身。
　　和陆行深担心的一样，在这里面很容易迷路，好在夏歌记得地图，在傅薄妄第一次停住脚步看路牌的时候，主动拉住他袖口的一角，拽了拽，“我们去这边吧？”
　　在夏歌的地图规划里，朝这边走更容易最快地逛完所有好玩的地方。
　　天空小镇里有好玩的店铺，还有一些小型景点，小型游乐设施，甚至专门拍照的地方，他哪个都不想错过。
　　傅薄妄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五颜六色的小路旁，最醒目的店铺竟然是一家私人情侣影院。
　　他微微蹙眉，再次想起了今天的来意。
　　他是想和林玉音好好谈谈的。
　　在之前，傅薄妄一直记得自己是想要悔婚的，想直接试探一下林玉音的态度，就直接让对方配合自己。
　　但阴错阳差的，现实就没有找着计划进行，他发觉了林玉音的不对劲，开始调查这个联姻对象。
　　如果能直接找到林玉音的把柄，证明对方的履历是有污点的，配不上自己，就能更加顺利地退婚，名正言顺，也光明正大。
　　到那时，无论林玉音想不想，都无法阻止。
　　可查到现在，傅薄妄忽然不想继续了。
　　今天约林玉音出来，就是为了说清这件事，开诚布公地告知一番。
　　毕竟他们原本就不相配，一切只是政治目的，帝国需要他们名声最残暴的上校变得可控，林家需要一个能重振家族的夫婿。
　　名正言顺的退婚，能避免那些政治家误会他的意图，错以为他真的野心勃勃。
　　“走吧走吧。”
　　夏歌的眼里只看到那个卖很多毛茸茸玩偶的店，拉着傅薄妄走了过去。
　　他已经规划好今天怎么玩的路线了！
　　毛绒玩具店还摆着很多会动的玩偶，不但质感非常好，还会模仿猫猫狗狗的声音，这个倒是没什么，在夏歌的那个时代，也有这样的玩具。
　　但厉害的地方在于，那些玩偶的动作、声音，都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猫猫能跳上椅子，会舔毛，狗狗的尾巴摇来摇去，到处嗅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真的。
　　甚至还有一只大大的毛绒熊，和夏歌一样高，站在店门口迎客。
　　夏歌和它面对面站着，想起陆行深今天还叮嘱过他，不可以和别的仿生人搭话，也不知道这个熊算不算有智能的仿生动物，或者说是套着人偶服的工作人员？
　　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夏歌歪头看着它，白熊也跟着朝同一边歪头，逗得夏歌笑了起来。
　　“林玉音。”
　　身后，傅薄妄叫了他一声。
　　夏歌回过头去，对上那双深绿色的眼眸，“嗯？”
　　“去那边坐坐吧。”
　　路边不像是好说话的地方，傅薄妄找了一圈，看到了一个能坐着说话的甜品店。
　　店铺的装饰是星空主题，配合着灯光与投影，进入落座后，会给客人一种仿佛来到太空的感觉，连地板都像是消失了一样。
　　有胆小的情侣进来，一个就要紧紧抓住另一个的手臂，仿佛脚下的星空真的会让人坠落进去，另一个则会轻声在耳边安慰，若是个有点耿直的，还会认真解释太空中没有上下左右的分别，只会飘着，本来就不会向下坠。
　　夏歌进去发现，拍立得拍不出这种真实的感觉，就放下了相机，惊奇地到处走走看看。
　　因为模拟了星空的背景，店铺的空间也显得非常非常大，在几个地方还贴了防止游客撞墙的牌牌。
　　他找了一个喜欢的座位坐下，椅子是个秋千，看起来很有意思，刚坐下不久，傅薄妄端着一个草莓蛋糕坐在了他的对面。
　　夏歌轻轻晃悠着，看到草莓蛋糕眼睛一亮，“谢谢，诶，只有一份吗？你不吃？”
　　傅薄妄摇摇头，他在外面就没有随便进食的习惯。
　　就连到这里坐下，也不是看中了店铺如何有趣，而是为了有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早在很久之前开始，他就想和对方商量一下退婚的事了，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能开口。
　　“林玉音。”
　　夏歌正好吃掉一口蛋糕，抬头看过来。
　　“你……”
　　傅薄妄刚要说什么，一低头，忽然感觉有什么反射了一点光。
　　是那个子弹头吊坠，此时静静坠在了‘林玉音’的锁骨中间，竟被很好地戴着。
　　夏歌看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体贴地拿起另一个叉子，挖下一块蛋糕，递过去，“你也要尝尝吗？味道很不错。”
　　傅薄妄眼神微闪，向后躲开了，“不用。”
　　“哦……”
　　他还以为是傅薄妄后悔了，也馋了呢。
　　路边的店铺也好，这样的小店也好，似乎都是普通的年轻人们会喜欢的东西。
　　傅薄妄看向对面的人，在那双小鹿般的眼眸里瞧见星星点点的光彩，从进来这里到现在，他的这位未婚伴侣看起来都很高兴，充满了期待。
　　像是真的很喜欢这里，也真的期盼了很久要来玩一次。
　　话到了嘴边，不知怎么的，就再次咽了回去。
　　他改口问道，“你很喜欢这里？”
　　“喜欢啊。”
　　夏歌想也不想地答道，在他看来，谁会不喜欢这么热闹有趣的地方呢？就算不喜欢街边的糖果店，也会喜欢拐角的礼品店，或者是再靠前的休息区。
　　从睁眼醒来后到现在，这里算是他去过的最好玩的地方了。
　　“也是。”
　　傅薄妄收回视线，忽然理解了。
　　对于林玉音这样的小少爷，又是将大多数时间精力用在学习上，其余时间不是在生病就是在养身体，平日里肯定很少能像现在这样肆意地游玩。
　　但不过二十出头的学生，能和十几岁的人心智相差多少？
　　所以他最讨厌这样的温室花朵，明明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怎么想都和他这样整日杀伐的人不相配。
　　哪怕是为了对方好，也应该劝林玉音找个更合适的联姻对象，一个商人，一个学者，名门望族。
　　一个能经常带小少爷出来玩，过着无忧无虑、没有任何隐患的平和生活的人。
　　而不是像他这样，志在功勋，无畏生死的人。
　　夏歌抬头，好奇地观察着傅薄妄的表情，忽然觉得，傅薄妄好像不是那么开心。
　　真是难懂的人，提出来这里的不是傅薄妄自己吗？要进来这里吃东西的也是傅薄妄。
　　小碟子里，草莓蛋糕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夏歌将上面的草莓留到最后一口吃，放下叉子，也问起傅薄妄来，
　　“傅先生不喜欢这里吗？”
　　傅薄妄没说话，微微蹙眉，而后摇头，“我没有不喜欢的地方。”
　　“也是哦。”
　　夏歌笑了一下，将那个草莓也吃掉，“无论是这个星球的哪一个角落，都是上校想要好好保护，维持秩序和平的土地，当然不会不喜欢。”
　　傅薄妄看向他，略感意外，“是么？你是……这么认为的？”
　　“我知道哦，傅先生嫉恶如仇，杀伐果断，虽然很多人怕你，走在街上也看起来凶巴巴的，但是你抓了很多坏人，”
　　夏歌想起方才走在街上，傅薄妄周围都快成真空地带的一幕，微微笑了，
　　“我知道傅先生不是坏人，我想，那些看起来很怕你的人，也并不是讨厌你，大家都在依赖着你对于歹徒的威慑力呢，所以你不用觉得不合群。”
　　傅薄妄听着，微微侧过头，背脊向后靠在椅背上，
　　“我没有在意外人的看法。”
　　他确实不喜欢在这种热闹的地方闲逛，也确实有感觉不自在。
　　一切细节，每个人眼神，灯光的颜色，全都在告诉他这里不需要他，提醒着他的格格不入。
　　但傅薄妄自认从未在意过，也从不会因此就想要改变自己。
　　“不愧是你~”
　　夏歌给他比了个大拇指，赞许道，“酷！”
　　傅薄妄叹了口气。
　　“不过，你也有喜欢的地方吧？是不是觉得街上太吵啦，想要人少点，安静一些的地方？这里也有哦，我知道在哪里，我带你去！”
　　夏歌吃完了草莓蛋糕，站起身，又拉着傅薄妄出门，被热闹的气氛感染，逐渐也不再觉得和傅薄妄生疏，话唠又犯了，
　　“虽然你可能不习惯这样放松，但是我很高兴能和你一起来这里，因为傅先生一看就是练家子，排队的时候都没人敢在我们前面插队。”
　　然后夏歌就拉着他一起在一个饮品店前面排队了，不但没人插队，前面甚至被吓走了两个人，队伍一下子缩短了不少。
　　夏歌暗爽地偷偷回头，悄悄给傅薄妄比了个v，高兴不已。
　　买了两杯无酒精饮料，夏歌带着傅薄妄七拐八绕，到了一个带有齿轮、蒸汽等工业元素装修的店铺面前。
　　因为是建立在桥上的，店铺只有一层楼高，只是层高比别的更高一些。
　　是一个贩卖一些机械用品，看起来非常酷炫的店，因为很有特色，吸引了不少机械爱好者来逛。
　　夏歌钻进了店铺旁边，墙壁与墙壁中间两人宽的小巷子里，里面放着几个垃圾桶，昏暗不起眼。
　　“来呀，就是这里，我们爬到楼顶上去。”
　　傅薄妄看着他往那种角落钻，犹豫了片刻，“这是可以上的？”
　　“没有哪个屋顶不能上吧，只不过这里上去要费劲一点，我们小声点，不会被发现的。”
　　抬头看去，是有一个金属短梯子从楼顶垂下来的，但是梯子距离地面还有两三米的距离，夏歌挪了那个巨大的垃圾桶，站在上面，然后向上跳了一点，就一只手够到了梯子。
　　“喂……”
　　傅薄妄看着就皱眉，总担心这个小身板会摔下来，连忙也走了进去，在下面准备着接人。
　　但‘林玉音’晃了晃，费力地伸出另一只手，也抓住了梯子，一个引体向上，真的爬上去了。
　　上去之后，还在上面回头，对着他招手。
　　傅薄妄身体素质好，想了想，没再推辞。
　　他不需要借助什么站在垃圾桶上，反正小巷本来就窄，直接两三步在墙壁之间借力，仿佛能在墙上走路一样，也来到了高处，然后一把抓住梯子，翻身上来。
　　那利落的身手，让夏歌几乎觉得自己刚才都装弱装过头了。
　　天台之上，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平地，放眼望去，果然没有什么人了，只有少数几个店铺的广告牌亮着灯，还有一些有露台的店铺，摆放着一些桌椅供人休息。
　　夏歌和傅薄妄一起站在这家店的楼顶，凉风阵阵，周围一下子安静了很多。
　　傅薄妄又想抽烟了，他摸向衣兜，想了想，还是抽出了一根烟，夹在之间。
　　从天台的方向向下看，很多街道的布局也看得更清晰明了。
　　实际上，傅薄妄并非讨厌吵闹，喜欢安静，真正让他厌恶的只是失控感。
　　但站在这片安静的天台时，身在街道中把握不住方向的感觉消失了，他确实因此感觉好了一些。
　　“怎么样，这里很棒吧。”
　　夏歌捧着自己的那杯奶味饮料，吸了一大口，“很多店铺的房顶也很漂亮的，这家店因为天花板最高，所以能看得最清楚。”
　　啪地一声，傅薄妄点燃了手里的烟，
　　“抱歉。”
　　“怎么了？”
　　“你应该不喜欢烟味吧。”
　　傅薄妄似乎自嘲地笑了一下，但显然，他不打算改，视线看着远处时，风也吹着烟味飘散远去，“就像我会抽烟一样，我这个人的身上，还有很多很多会让你不习惯，不舒服的地方。”
　　“比如呢？”
　　傅薄妄嘴唇抿了抿，让他继续挑自己的问题，似乎不是他平时乐于做的事，但今天情况特殊。
　　“我的仇家很多，真的到了联姻的那时候，他们也会威胁到你的安全。”
　　“就像海边的那次吗？”
　　夏歌倒是不太在意这个，毕竟他本质还是仿生人，普通人想伤到他，也没有那么容易啦。
　　“不止是这个，”
　　傅薄妄呼出一口浊气，毫不遮掩地说了实话，“最危险的不是那些人，是我。”
　　夏歌不太懂他的意思，吸管卡住了，用力一吸，咕咚吃了一大口甜甜糯糯的小料，鼓着腮帮子嚼嚼嚼。
　　“对我来说，顺利、成功地完成任务，抓到每一个该抓的人，远比任何其它事更重要。”
　　傅薄妄说到这里，闭了闭眼，然后转过身，几乎有些郑重地看向旁边站着的人，认真坦白道，
　　“如果有一天，我的伴侣成为某些穷凶极恶之人的人质，以此威胁，我绝对不会让步，哪怕代价是人质的命，以及把我自己送上审判庭。”
　　“没事啊，所以我会努力保护好自己，争取不拖后腿，”
　　夏歌对上了傅薄妄的视线，一双黝黑的眼底清澈而明亮，闪烁着来自天空和高楼的灯光，连同他脖子下方的吊坠一同闪耀着。
　　他的背后，是不知有多高的天台边缘，因为并未设立供游客上来观赏的客用楼梯，甚至没有一道像样的栏杆，就像是再后退几步，就会向下坠去。
　　夏歌笑着，虽然不明白为何现在要说这些，但还是本能地安抚着面前这个身材高大、令人畏惧，却像是在自我厌弃般一条条自省着的人，
　　“我不会怪你的。”
　　一种近似自惭形秽的莫名情绪，猛地席卷而来，紧紧裹覆住了傅薄妄的心脏，让他呼吸一滞。
　　“哪怕……”
　　强烈的对比之下，傅薄妄才察觉到自以为的什么坦白，什么真诚，在这个年轻人的面前都不过是修饰过的虚伪。
　　冲动之下，他忽然说出了原本没设想过的台词，
　　“哪怕一直以来，我其实骗了你很多事，你也不在意？”
　　从第一次见面，故意安排的事故，到后来的公园那次，故意让对方当诱饵，再到私下的调查，连同唯一送的那个礼物，都是别有用心。
　　“没关系的，傅先生，我都知道。”
　　夏歌看向傅薄妄的侧脸，眨了眨眼睛，。
　　“我也知道，上校其实不喜欢我的。别看我这样，也是很清楚什么是联姻，所以不必用真爱伴侣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上校高高兴兴地，继续做自己就好了。”
　　他在心里小声地嘟囔着，叹息着，眼神已经不似最初的透彻清亮，而是带上了微微的歉意。
　　而且。
　　谁让我也在骗你呢，上校。


第68章 赞美功勋
　　夏歌咕咚咕咚又喝了两口,一个中杯的饮料就进度了，空了的吸管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再也没的吃。
　　他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杯子,朝着四周张望起来，找到了远处的一个位于下方的垃圾桶，来到天台边缘,瞄准,发射，咚！
　　就这么顺利把瓶子丢进了垃圾桶里。
　　“耶！”
　　夏歌回头,看到了傅薄妄手里还满满的，连拆封都没有，一口未动的饮料,走了过去，
　　“你不喝吗？我买的时候看你没意见，还以为你不讨厌葡萄味的呢。”
　　饮料瓶子已经被傅薄妄捏得有些变形了,像是随时会爆开,被他这样一提醒,傅薄妄才猛地回神，松了些手指的力道。
　　他低着头,烟燃了太多,一截烟灰掉了下来，在脚边砸碎。
　　傅薄妄抬起手,用力深吸了一口烟,像是猛然从什么模糊不清的迷雾中清醒过来,将手里的饮料丢给了‘林玉音’，用力将额前被吹乱的发丝向后胡乱理了一把，
　　“不喝了。”
　　夏歌接住饮料,无所谓地哦了一声，转手就塞进了自己随身带的小包里，打算留着之后喝。
　　他现在的胃口可是有限的，不能全都灌水了。
　　半晌，傅薄妄拿出烟盒，碾灭了烟头丢进去。
　　烟雾散尽，他忍不住对自己产生些怀疑。
　　他刚才在想什么？
　　如果林玉音没有提醒他两人只是政治联姻，他又打算做什么？
　　傅薄妄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他原本是想提出悔婚的，先说不合适，然后提出既然如此，不如悔婚。
　　告诉林玉音，会有更合适你的人。
　　“走了，下去。”
　　傅薄妄直接来到边缘，借着另一边墙壁外沿的窗口围栏、灯牌等物，几个跳跃翻身就下去了。
　　“诶？这么快啊。”
　　夏歌也连忙跟了过去，快要下去时，余光似乎瞥见一个灭了灯的店铺。
　　他抬头多看了一眼，瞧见了那是隔了两条街的小玩具店，店铺名有些熟悉。
　　【彼得潘之家】
　　夏歌一愣，然后猛地反应过来，这不是阿九说到过的那家店铺吗？！
　　等等，为什么是黑着灯的？
　　他认真地看了过去，电子眼瞬间调焦，拉近距离，瞧见了上面的告示牌。
　　是歇业通知？
　　仔细一看，竟然是已经关门了……店家说周一之前就会彻底搬走。
　　周一，那不就是明天吗？
　　夏歌一惊，连忙把这个消息告知了陈同学和阿九，同时拍了个照片发过去。
　　做完这些，夏歌假装还需要走梯子，慢慢从楼顶爬下来。
　　还好在脑子里提前存了地图，不然都不方便顺便看一眼，确认一下。
　　夏歌忍不住朝着那个方向多看了两眼。
　　好担心哦，如果店彻底关门的话，岂不是里面的东西也要清空了？那可是存放着阿九和主人珍贵回忆的店铺啊。
　　等到店铺彻底关门，再开业……还会是玩具店吗？
　　傅薄妄的身上有着淡淡的烟味，刚一靠近，夏歌就闻到了，提前反应过来，收回视线，跟着出了这条小巷。
　　周遭的环境再次变得喧闹起来，夏歌又找着方向，琢磨着怎么‘不经意’地路过那个名叫彼得潘之家的玩具店，找好方向后，朝着一个方向就要跑过去。
　　没走两步，手臂突然被傅薄妄抓住了。
　　夏歌回头，差点被吓到，“怎么了？”
　　“……”
　　傅薄妄不知道自己脸色有点差，跟着走了过去。
　　本来没放手的意思，但‘林玉音’的手都很忙，忙着拿吃的，喝的，摆弄街边那些好玩的东西。
　　唯独没空理会他。
　　“没什么，就是想起一个事。”
　　夏歌放慢脚步，前面是几个服装店，专卖情侣装，他没了兴趣，便认真听傅薄妄说话，“什么呀。”
　　“过段时间，我会去邻星。”
　　傅薄妄张了张嘴，选择先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一个很危险的地方，违禁品泛滥，可能……”
　　“有多危险？”
　　夏歌看他这个表情，忍不住有了些不妙的感觉，“你会受伤吗？”
　　“会。”
　　对于这种事，傅薄妄选择说实话，不会多考虑什么吉利之类的，“本事太小的人去了，可能会回不来。”
　　那是真的很危险。
　　夏歌想了一下，不由得微微蹙眉，“因为太危险了，所以只能最厉害的你去做吗？”
　　“是我主动申请要去的。”
　　傅薄妄主动解释道，“如果能顺利完成任务，活着回来，可以拿到一个很有分量的功勋。”
　　未说出口的话是，有了这个功勋在身，人就可以变得更任性一些，退婚悔婚也好，哪怕闹出种种恶行新闻，也不用太担心。
　　“功勋啊。”
　　夏歌不是很懂，愣愣地看着他，“功勋这么重要吗？”
　　他一直以为，上校是因为对犯罪事件之类的恨之入骨，才会这么拼命。
　　“重要的。”
　　傅薄妄试着暗示‘林玉音’，趁着这个机会，他们已经可以解除婚姻了，
　　“可以说，成也功勋，败也功勋。帝国的那些政客，一直担心我重权在握、野心太高，有可能像邻星的星主一样，突然叛变、独立，所以迫不及待地想看我成家立业，逼我早日退居二线。”
　　“原来是这样？！”
　　夏歌恍然大悟，直到现在，才明白了所谓林玉音和傅薄妄的政治联姻，是怎么个政治法。
　　原来竟然是在畏惧傅上校的影响力，觉得……成家了就安稳了？没有弱点，就为他制造一个弱点？有了顾家的名头，种种方面确实就很好安排了。
　　“那，如果你去了邻星，是去打仗吗？赢了就能洗清嫌疑？”
　　“是打仗。”
　　傅薄妄和他边走边说，但还是摇了摇头，“嫌疑不是靠这个能洗清的，只有靠功勋让那些人在更长时间里动不了我，到那个时候……”
　　夏歌认真看着他，等待他说完这句话。
　　“……那时候，就算是我单方面悔婚，拒绝婚约的安排，也不会因此遭受太多政客的针对。”
　　傅薄妄又想抽烟了。
　　总算说出了这句话，他无端地一阵烦躁，街边送着试喝小样的鸡尾酒凑到他们面前，被傅薄妄一把接过一杯，一饮而尽，转手就丢。
　　“帝国高层的问题很多，也很大，但它也一直在慢慢变好，我很反感这些人的多疑和暗地里的手段，但并不想真的为此煽动什么，用功勋来换自由，是最好的对策。”
　　自由。
　　夏歌点点头，终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要加油啊，一定要活着、好好地回来。”
　　傅薄妄垂眼望着他，得到了真诚的祝福，却好像高兴不起来。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
　　夏歌的视线却飘过他的肩膀，看到了后面一个造型过于有趣的气球，笑着跑过去要了一个。
　　气球扭成神奇的形状，卖气球的人应他的要求，现场给拧了个新的。
　　是写着平安二字的气球，因为笔画比较复杂，看起来丑丑的。
　　夏歌很快回来，把这个气球塞给傅薄妄，“你给了我一个护身符，我没有什么护身符可给的……先用这个替代一下吧？”
　　见傅薄妄就这样板着脸接过那个大气球，夏歌突然笑出声，
　　“开玩笑的，真的护身符肯定不能用气球，走吧，前面有个全息打印店，上面说可以自制护身符呢。”
　　上校是真的看起来凶而已呢，夏歌走过去的时候忍不住偷看了他几眼。
　　一想到半年后，就要搬过去和这样的傅上校生活，夏歌就忍不住忐忑，但是相处得多了以后，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只要他的仿生人身份不被发现，一切都会好好的。
　　发现了以后……会被消灭掉吗？
　　应该会吧。
　　上校毕竟是把功勋放在第一位的人。
　　夏歌不禁又想起了陈同学送给自己的屏蔽器，到时候，如果上校真的要把自己送去销毁的话……就用这个逃跑吧。
　　像阿九逃跑到黑市藏起来一样，他也跑得远远的，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也许到了那个时候，他还能和阿九一起生活呢，一定不会孤单的。
　　“在想什么？”
　　傅薄妄何其敏锐，立刻察觉到他在走神，突然非常地想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在想……”
　　夏歌犹豫着，忍不住试探道，“如果没有功勋的话，平时的傅先生也会讨厌一切违禁品吗？”
　　“一切？”傅薄妄听到这个词，神情就严肃了几分，“违禁品的种类有很多，只要是我的职责范围内，就不会视而不见。”
　　“那……仿生人呢？”
　　夏歌有些忐忑地观察着傅薄妄的神情，抱着那一丝丝微小到有些可笑的侥幸心理，试探道，
　　“那种不合规的、有了人类的感情和思想的仿生人呢？比起最近要对付的那种，上校觉得哪个更讨厌？”
　　试探，紧张。
　　这些情绪，夏歌并不擅长掩饰，哪怕他已经很尽力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了。
　　也许普通人真的有一些，会被这样的掩饰糊弄过去，但傅薄妄还是鲜明地感觉到了他的问题是有意图的。
　　傅薄妄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拢，缓缓攥成拳头。
　　他想到了在黑市发现的东西，想到了他并不想深入去查的那条线索。
　　那果然是和林玉音有关的……
　　在发觉线索断在已故之人的身上时，傅薄妄就不想继续查下去了。
　　于公，太多东西是死无对证的，若是碰到了有心之人，可能会将许多罪行模糊处理，他厌恶这种事。
　　于私，他也不是丝毫不通人情的人，那条线索看上去虽然还藏着秘密，甚至和仿生人有关，但他愿意相信林玉音能处理好。
　　作为一个聪明人，私藏不合规仿生人的事既然暴露了，就应该及时私下处理掉，或者别再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么他可以不管。
　　这已经是傅薄妄宽容的极限。
　　但眼前，‘林玉音’明知如此，竟然还来试探他对那类仿生人的态度。
　　傅薄妄有理由怀疑，因为多次的接触，‘林玉音’已经对过于接近人类的那个仿生人有了感情。
　　心头的无名火窜起，傅薄妄心情很差，语气也丝毫不再温和道，“不要相信仿生人。无论他们看起来什么样，都和人类不一样。”
　　夏歌：“……是吗？”
　　“林玉音，别被他们迷惑。”
　　傅薄妄停下脚步，认真地警告他，“那样的仿生人很危险，他们不值得你为其求情，无论他们现在对你多好，那都只是程序设定的假象，是权衡利弊后的最佳对策。”
　　“那，如果有一个，就那么一个人……他和其它仿生人都不一样，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例外呢？”
　　“我不会允许这种例外存在。”
　　傅薄妄近乎残酷地说着，眼底里冰寒一片，深深藏起的煞气隐隐汹涌，恨不得直接告诉林玉音，不要相信那个仿生人，别因为一个死者而感情用事，
　　“如果有，我会亲手消除它，就像对待其它违禁品一样。”
　　此时此刻，夏歌仿佛在上校脸上看到四个大字：【法不容情】。
　　他忍不住眨眨眼，哦了一声，“我知道了。”
　　好的，这就提前策划好九九八十一种避免被抹消掉的逃跑方案，屏蔽器以后也随身带着好了，以防万一！
　　还有阿九也要非常小心才行了啊，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让阿九和傅薄妄正面对上。
　　他连忙再次发消息，想要提醒阿九和陈同学，结果消息还没发出去，却先收到了他们的来信。
　　陈同学拜托他先把傅上校朝着远离玩具店的方向引走，他和阿九已经到了。
　　夏歌：！！！


第69章 赞美默契
　　摩天楼内,单面透光的落地窗旁，林玉音手执一杯红茶，轻轻抿着。热气氤氲了他的面孔,让白皙的皮肤看上去仿佛蒙着光，略显失真。
　　可这样的美人美景，倒是无人在看。
　　房间不大,除了茶具,桌椅之外，还摆放着一套高精度的全息投影器具,正以全景的模式播放着一些剧情文艺浪漫的影片。
　　可惜也无人投去一眼。
　　林玉音在看窗外，好像在这些高楼大厦之间，有着什么令他很感兴趣的风景,让他始终带着微笑。
　　在林玉音身后的不远处，一个身着黑色衬衫的男人安静坐着，面前的咖啡一口未动。
　　陆行深的眼皮一直在跳,从进门到现在,像是什么不详的预示。
　　屋内的全息投影直接被按了静音,原本引人入胜的情节变得有些滑稽。
　　他对影片没兴趣，也不愿意去看什么窗外的东西,左手握着手杖的顶端,在智脑上频繁操作着，像是在忙碌,又像是在努力排解着烦躁的情绪。
　　“陆哥,你不想看看吗？”
　　林玉音捏着小巧的茶匙,在杯中轻轻搅动，轻盈的声调像是在故意诱惑似的，“从这里能俯瞰几乎整个城市,能瞧见很多平时看不到的东西。”
　　陆行深依然没有抬头，像是真的沉浸在了什么样的思考中，忽略了外界的声音。
　　林玉音也不太在意这个，不必回头，他就能从玻璃的倒影瞧见陆行深的状态，这也只是让他的笑意更深些。
　　“还是说，陆哥今天愿意陪我，根本不是想见我了，而是担心我会捣乱，要当面看着我才行？”
　　像是深知自己的声音被屏蔽在外，听不进去了，林玉音自言自语得越发随意起来，“怎么会呢？事关我的人生大事，我怎么会亲自捣乱？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俯瞰而下，隔着约莫几条街的位置，遥遥看去，能瞧见一座建立在楼中桥上的小商城。
　　天空小镇四个字的牌子很大，大到哪怕从这么远的落地窗看过去，也能依稀辨认出这四个字的轮廓。
　　一个电子烟花在那天空小镇的上方窜起，炸开，形成欢迎二字。
　　林玉音瞧见了，掩唇轻笑一声，眼底却并未染上多少温度，他看着玻璃上陆行深的倒影，半开玩笑道，“陆哥，难道你不高兴么？”
　　看到一切都在顺利进行着，不高兴么？
　　话音落地，陆行深忽然抬起头来。
　　林玉音一愣。
　　陆行深却并未看他，只是迅速操作着智脑，接通了一则视频通话，简短地和对面说了几句。
　　“陆院士，您上次要求分析解码的结果出来了，您方便看看吗？”
　　“好。线上发给我，结果暂时对外保密。”
　　“这个您放心，我们这边对客人的隐私一直是高度保护，从未泄露过的，更何况是您这样的大客户，”对面年轻的声音笑着说道，
　　“不过其中还有一页的内容，在分析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问题，可能无法得到太清晰的结果。”
　　“我先看看。”
　　陆行深挂了通话，随即在面前弹出投屏，开始接收那份保密文件。
　　林玉音被晾在旁边，明白果然大忙人就是大忙人，哪里顾得上他的三两句闲聊。
　　片刻后，他来到陆行深对面坐下，脸上全无被忽略的不悦，反而笑着道，“陆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么？”
　　“没事。”
　　陆行深简单婉拒，当面打开了那份文件。
　　投屏的技术自带了防偷窥算法，正面看过去是一个平面，从其它角度看过去，却是一些不规则的光点，无法直接阅读。
　　有了这样的保密，陆行深也不担心在外面直接查阅。
　　分析解密的原文内容，是他爷爷留在黑市的那本手记。
　　在拿到这本手记的第一天，陆行深就摸出了书页的特殊之处，仔细一翻阅，果然发现上面有着大片大片的空白，乍一看上去，就像是一些潦草的日记、随笔，有的写着碎片式的想法，有的感叹了某一天的日常。
　　如今，找到更专业的人进行解密成功，果然发现了隐藏在手记之下的另一层信息。
　　陆行深以为会像是爷爷其它的遗产那样，充满技术的发现与探索，眼下打开一看，竟全部是围绕着‘仿生人与灵魂’的猜想和实验。
　　灵魂这个词，太过抽象、玄学，像是研究神秘学的人才会涉及的领域，不像是一个终生都在突破人类技术极限的老科学家会思考的东西。
　　可偏偏是这样的内容，被小心加密保存，留在了这么神秘的一本手记中。
　　而写了整本的猜想、研究与验证过程，却在到了最终结论的那一页，突然变得语无伦次，像是醉酒或发疯后的胡言乱语一般，无法正常阅读。
　　给出结果的人说，这里应当是破译失败了。
　　陆行深对比着其中的原文，破译方式，以及这错乱的结果，陷入沉思。
　　若是换了其它人看到这样的结果，一定会认为是他爷爷人到暮年，终于糊涂了，哪怕是再聪明的院士，最终也在学术的尽头步入疯狂。
　　但他不信。
　　也许递交分析结果的人，只是出于委婉、客气等不愿得罪他的理由，说出分析与破译失败的话术，但陆行深在看了之后觉得，这确实是破译问题。
　　他的爷爷，总喜欢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再设置一道关卡，就像是他小时候和爷爷一起玩解密游戏时那样。
　　——越是珍贵的东西，越得之不易，当你发现自己不能高兴得太早时，也许是后面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你来收获。
　　这是陆忱，也就是陆行深的爷爷，当年总挂在嘴边的话语。
　　作为最了解陆忱的人，陆行深决定亲自再破译一次试试，看看这些表面看上去仿若呓语的密文背后，还藏着什么。
　　身旁似乎有人坐了过来，像往常那样担忧他的肠胃和健康，将香喷喷的咖啡送到嘴边。
　　陆行深习惯性地接了，喝了一口，嘴唇变得不再干涩，喉咙也润了一些。
　　约莫一分钟后，陆行深隐约感到违和，明明总说咖啡会让人更加缺水，对身体也不好的，怎么今日还催他喝了咖啡？
　　恍然回神，抬头看去，对上了那一双颇为熟悉的带笑眼眸。
　　竟是林玉音。
　　原来是林玉音。
　　在研究所与996相处太久，太过习惯，专注思考到深处忘我时，竟将余光中的林玉音错认成了喜欢让他吃吃喝喝的996。
　　“怎么了？陆哥。”
　　陆行深怔然几秒，收回视线。
　　“没什么。抱歉我要忙一会儿，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不用管我。”
　　……
　　“快！这边！”
　　喧闹的旋转楼梯上，陈笑年拽着阿九一路超车，“马上就到了！”
　　天空小镇的布局太多弯弯绕绕，两人在里面转来转去，才终于找到正确的路。
　　再过这一个旋转楼梯，然后从另一侧的滑梯下去，就能到达那个名为彼得潘之家的玩具店了。
　　从收到小夏的消息，得知这个店铺明天就会彻底关门时，阿九就已经决定出门。
　　原本，因为今天傅上校会出现在这里，陈笑年是劝说了阿九等等再来的，要不是怕店铺清空，他们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出门前，陈笑年反复告知，确认阿九明白今天这次出行的风险。
　　“查到黑市的很可能就是上校的人，甚至就是他本人，虽然你已经换了脸，但他对仿生人很敏锐，只要碰面了就能察觉不对劲。到那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陈笑年也想过，如果阿九不执着于再回到这里一次就好了，如果能保持尽可能地谨慎，不冒这么大的风险就好了。
　　但理想毕竟只是理想。
　　阿九知道危险，但还是坚持要回来。
　　“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了。”
　　木讷的仿生人这样平静说道，“如果今天不来，哪怕再继续存在上百年，上千年，我只会变得再也无法实现愿望。”
　　于是，陈笑年还是带他过来了。
　　粉蓝色的旋转楼梯上，三三两两的情侣并不急着上楼，而是停靠在栏杆边拍照留念，或者慢悠悠地踱步闲聊。
　　陈笑年和阿九就像是一阵风，窜过人群，拔腿奔向他们的终点。
　　“到了！”
　　在一排排热闹、鲜艳的颜色中，古朴咖啡色的玩具店成了唯一的暗色，没有开灯，关着门，也没有客人在这里逗留。
　　与那些不断推陈出新的新颖店铺不同，玩具店里的东西都太守旧了，会唤起人儿时的记忆，却又并非以童年情怀为卖点，仅仅是一个跟不上时代的老店。
　　如今，这个老店终于走向了它的终点，即将关门大吉。
　　正门已经上了锁，阿九和陈笑年来到这里，轻车熟路地绕到了店铺后方，推开了那扇有些落灰的后门。
　　刺目的光线透过门缝，终于照亮了昏暗的玩具店。
　　陈笑年抬手扇了扇空气中的灰尘，打了个喷嚏，在墙边摸索着，找到灯的开关。
　　啪地一声，却没有任何灯光亮起，他无奈嘟囔了一句，“难道是欠费了？”转而打开了自己智脑外设的照明。
　　小小的洋娃娃，小小的木偶，玩具推车，积木，八音盒……
　　记忆中伴随着阿九一起长大的玩具们，竟然都还保持着记忆中的模样，安静地摆放在陈列柜中，画满了可爱的笑脸。
　　阿九站在玩具店里，左右看了看，绕到柜台的后面，找到了一个样式有些特别的椅子，把它从角落拉了出来，摆在某个特定的位置，坐了上去。
　　叮叮当当的风铃声响起，陈笑年关闭后门，也走了过来，伸手碰了碰挂在墙边的干花，“感觉怎么样？”
　　阿九思考着，行动似乎变得有些迟缓，困惑地歪头。
　　“我……想起来，以前，我也是坐在这里，主人会坐在旁边的位置，看店，如果有客人进来，就由我来说一声——欢迎光临彼得潘之家。”
　　“真不错啊。”
　　陈笑年没有怎么来过这样的玩具店，感叹道，“那时候的店铺也像现在一样吗？”
　　阿九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
　　有很多地方是一样的，也有很多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他抬起手，撩开旁边的布帘，找到了记忆中的拉绳，轻轻一拽。
　　叮地一声，机器运转的声音、齿轮摩擦的声音、金属碰撞、古朴音乐的声音依次响起。
　　五颜六色的小灯泡亮了起来，绕着店铺围成一圈，展示柜里的玩具们同时开启，有的摆动着身体和脑袋，有的在小平台上转圈跳舞，有的唱起了歌。
　　笃笃笃的声音响起，一辆玩具小火车也鸣叫着开出山洞，电动飞机在天花板下方转着圈飞来飞去。
　　落了灰的、许久无人理会的玩具店，在这一刻忽然活了过来。
　　有游客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无人理会的店铺门口忽然有了孩子逗留，好奇地透过窗户看向里面。
　　“现在几乎一样了。”
　　阿九露出一个微笑，小声说道，“就像是主人出门买东西，留我在这里看店的时候一样。”
　　他说着，看向店铺的正门，脑海中想起了主人推门而入的样子。
　　仿生人的记忆不似人类，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模糊褪色，甚至遗忘。
　　那些记忆是直接存储为数据的，只要阿九不想，就会永远保留成最清晰、最深刻的模样，犹在昨日。
　　“那个时候，主人天黑了就会关店，睡觉之前，还会给我讲故事，虽然我不需要睡眠，但也会一起躺在木床上，听他讲。”
　　陈笑年好奇道，“是什么样的故事？”
　　“一个关于魔法师，石雕，还有创造生命的故事，”
　　阿九想了想，至今依然不太理解故事的含义，“我不是很懂，但结局应该是好的，魔法师成功了，石雕也记得它们的创造者。”
　　陈笑年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你很喜欢这里的话，我可以出钱直接把店铺买下来，这样就不用被别人清空了。”
　　阿九却摇摇头，没有接受，“不用麻烦了。”
　　……
　　夏歌拉着傅薄妄来到了一个名为‘幻影迷宫’的娱乐小店。
　　小店是用来玩的，似乎专门为情侣服务，两人一组，分别从两个入口进入，要在限定的时间内，在迷宫的某处找到彼此，才算成功。
　　因为天空小镇的面积和空间有限，迷宫被设置成了多变的样子，由一扇扇的玻璃荧屏构成，非常容易让人迷失方向，在这个基础上，还是个活动的迷宫，每隔数十秒就会变幻一次。
　　在那些玻璃的荧屏上，还可以根据客人的定制，来播放一些特定的图像、影片，听店主的介绍，爱玩的人会放一些恐怖灵异的鬼影，追求氛围的会塑造成花海或者二人一起度过的浪漫回忆。
　　这样的游戏，在夏歌看来，最适合拿来消磨时间，也正好能配合陈同学拖住上校的脚步了。
　　被问到放点什么在迷宫里的屏幕上时，夏歌没有什么想法，对鬼影什么的也没太大感觉了，就询问了傅薄妄的意见。
　　结果被傅薄妄表示，对这些虚幻的东西没有兴趣，就显示正常的墙壁就好了。
　　如此毫无情调的回应，让店主的笑容都僵硬了一秒，忙说好的好的，就去安排了。
　　夏歌进入迷宫后，就一边和陈同学联络，一边慢悠悠地、敷衍着走迷宫。
　　他曾经在哪里看到过，说是进入迷宫后一只手始终摸着墙壁走，就是走出迷宫的诀窍。
　　于是夏歌也把左手贴在墙壁，慢悠悠不着急地走着。
　　等到陈笑年那边告诉他已经顺利到达了玩具店，夏歌才松了一口气。
　　过了四十秒，迷宫的墙壁开始活动，夏歌就站在原地，等活动结束后，继续摸墙走。
　　陈同学和阿九还要在店里停留一会儿，他尽力再拖时间就好了。
　　走着走着，感觉也没过几分钟，夏歌忽然感觉眼前猛地开阔起来。
　　“诶？”
　　他走出来了？
　　不是，这个迷宫压根没有难度的呀！
　　夏歌震惊。
　　他绕开迷宫，来到另一个出口，发觉上校也已经走出来了，此时面无表情，看起来并没有玩得很开心。
　　店家在旁边打圆场，说两位真是有默契。
　　傅薄妄转头看去，脸色刚缓和了一些，新的一对情侣走了进来，手挽着手，说说笑笑地，“哎呀，听说能在迷宫中央找到彼此的人能相守一生呢。”
　　“那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亲爱的。”
　　“那是必须，找不到不许出去哦，否则寓意很不好，会有缘无分的。”
　　“亲爱的我们必须是有缘有分。”
　　夏歌：“……”
　　傅薄妄当没听见，直接往外走。
　　夏歌连忙跟上去。
　　“傅先生，那个……”
　　“别动。”
　　傅薄妄出来之后，突然不知看到了什么，猛地抬手拦住了身后的夏歌，眼神在瞬间变得锐利。
　　“……？！”
　　夏歌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觉得要坏事。
　　可是，不应该啊，这里距离玩具店是最远的了，就算这里布局奇特，他也确认过了肯定看不到玩具小店。
　　顺着傅薄妄的视线看过去，夏歌只瞧见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
　　等等……
　　夏歌微微瞪大眼睛。
　　不是吧？那个看起来很奇怪很可疑的人……难不成是在戴着违禁品这样肆无忌惮地逛街吗？！
　　虽、虽然看起来只是在逛街，但那也太不遮掩了！
　　人群里，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头部戴着金属装置，将眼睛、耳朵、鼻子都遮住，仿佛半个头盔，仅露出在外的嘴角高高扬起，看起来非常高兴的样子。
　　那个装置，前不久夏歌还见过，正是非常危险、名为‘乌托邦之窗’的违禁品。
　　走在街上的人心情都不错，但那个男子的表现似乎格外异常，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无论是被人无视或搭理，都展现出一副心情很好，非常热情的模样，甚至有些过于亢奋，快要手足舞蹈了。
　　引起傅薄妄注意的，就是这个男子的异常。
　　周围的人群有的并不在意这个男子如何，对他们来说就是奇怪的陌生人而已，有的则是微微皱眉，然后离开，觉得是碰到神经病了。
　　傅薄妄直接戴上智脑外设，开启通话，迅速通知了下属，告知了坐标以及事件——代号乌托邦的违禁品使用者出现在天空小镇最高层。
　　男子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不知为何跑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没入人群失去踪迹。
　　傅薄妄迅速跟了上去。
　　“上校！”
　　夏歌连忙也跟了上去，并迅速把意外状况发给陈同学。
　　那个可疑的男子看起来暂时没什么攻击性，但分明就是引着上校在天空小镇到处乱跑！万一不小心发现了玩具店就危险了！
　　作为一个人们聚集在一起逛街、玩乐的地方，街上的人们很多，而且都是很慢的速度在漫步，让人想要从中快速穿行变得困难起来。
　　很快，傅薄妄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迅速扫视周围，以惊人的体能跳上一个箱子，在墙边借力，三两步上到房顶。
　　小镇虽然有三层，但结构特殊，是棋盘状分布，店铺并不密集，但踩到房顶上之后，视野开阔，直接从房顶之间跳跃奔跑，一下子变得容易起来。
　　“上校……你、你去哪里？”
　　夏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路也追了过去，但没有上楼顶，体能太厉害会被发现身份的问题……只好在下方尽力跟着，一边跑，一边将自己的位置随时告诉阿九和陈同学。
　　似乎是想什么就来什么，不过几分钟时间，他们就距离玩具店越来越近了。
　　陈笑年发来回信：
　　【我们马上离开！】
　　然而，傅薄妄压根没打算让‘林玉音’一直跟着自己。
　　他死死盯着那个可疑的人，看准时机，再次从房顶跳下来，只身追了上去。
　　林玉音每次和他相遇，都在遭遇各种各样的危险，但至少这一次，他想把这个危险带离得远一些，不要再波及到对方。
　　他今天……是真的想来好好谈谈，而不是借着约会之名设局或利用的。
　　想到这里，傅薄妄给林玉音发去一条简讯。
　　【抱歉，我有公事要处理，今天你先回去吧，以后再找时间请你吃饭。】
　　夏歌站在人群中，到处都看不到傅薄妄的身影了，他咬咬牙，爬上一个屋顶看去，也没有看到傅薄妄。
　　他跟丢了。
　　怎么办？
　　没了方向，他干脆直接朝着玩具店的方向赶去，万一有他能帮上忙的地方呢？
　　如果傅上校真的发现了玩具店，那也不一定会发现阿九，看到阿九也不一定会察觉到阿九的异常……只要他也在场的话，最起码可以转移上校的注意力，帮阿九他们先离开。
　　没有傅薄妄的联络方式，夏歌思来想去，唯一能想到求助的人，就是陆行深。
　　夏歌想要发消息，结果这个仿造智脑的外设他还不熟悉，一不小心，就按成了通话的指令。
　　他还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没想到对面立刻接通了。
　　陆行深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喂。”
　　夏歌慌张道，“陆行深，你能不能来、来……”
　　来什么？来接我？来帮我接走我的朋友，保护阿九？还是来帮忙引开傅上校？他要怎么解释阿九的存在，怎么说清楚这一切？
　　夏歌越想说，越着急，反而什么都说不清了。
　　然而电话那头，陆行深却并未追问什么，立刻答应道，“好，我马上就到，你在A3区的糖果店附近等我。”


第70章 赞美哭声
　　“那个故事,其实还有一个后续。”
　　阿九来到店门前，将一个小小的平安符拿出，抬手,踮起脚尖，挂在了曾经有着铃铛的门框上方，
　　“石像的一生很长,也很短,当他们成功回首之时，也是石像耗尽生命的力量,重新变回死物之时。
　　“因为，石头制造的身体，无法承载人类的情感。”
　　“我们走吧。”
　　陈笑年过来拉他,“先离开这里再说，阿九，小夏跟丢了上校,他随时可能来到这附近。”
　　阿九说：“陈先生,谢谢你今天答应我任性的请求,带我回到这里。”
　　“不客气，阿九,你和小夏都是我的朋友,作为朋友，当然是你的心愿比较重要。”
　　陈笑年对他伸出手,“我们从后门离开吧。”
　　阿九透过窗户看出去,最后望了一眼,木偶的手穿着一层仿生人皮，触感冰凉，在他将手放在陈笑年手上的前一秒,又收了回去。
　　“我看到一个和小夏好像好像的人。”
　　小夏？！
　　陈笑年顿时紧张起来。
　　他还没有把小夏的真实身份，以及在冒充林玉音的事。
　　这个事毕竟是秘密，他答应过小夏不会告诉任何人，所以哪怕是阿九，他也没有说过，而是尽可能让小夏每一次都以仿生人的身份出现。
　　以一个和八卦流言中相同的替身身份。
　　所以在阿九说到‘一个和小夏很像的人’时，陈笑年就知道，一定是小夏过来了。
　　夏歌过来……上校也在吗？
　　陈笑年连忙再次伸手，主动拉住了阿九的胳膊，“你……你忘了吗？小夏是照着一个人类的样子做出来的，有相似的人太正常了，不用理会的。”
　　阿九反而靠着窗前更近了一些。
　　“是吗？”
　　街道上，夏歌边走，边在人群中看着，小心地靠近了玩具店。
　　看不到上校的身影会紧张，担心下一秒会看到，但若是看到了，就更糟糕了。
　　他不敢直接靠近玩具店，便在对面的一个冰淇淋店门前停留着，那里有一个较高的台阶，站在上面，视线会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
　　陆行深刚才对他说，让他在糖果店那里等……
　　可夏歌还是忍不住先过来看了一眼。
　　糖果店距离这里还算近，确认陈同学他们已经离开的话，跑着过去也可以。
　　或者，要不然带着陈同学还有阿九一起，到糖果店那边和陆行深会和？
　　如果陆行深在的话，他们一定能顺利离开这里，不用太担心傅上校会为难的……
　　夏歌又左右张望了一圈，看了看消息，阿九他们应该还没离开玩具店，不然一定会说的，好让他放心。
　　怎么现在还没走呢？不会是遇到了那个奇怪的用违禁品的人，被麻烦困住了吧？
　　担忧着，但是不敢贸然走进本已挂着关门牌子的玩具店，夏歌正要再发一条消息，让他们从靠近糖果店的那条路走，结果一抬头，忽然瞧见了玩具店橱窗后的那张脸。
　　阿九？
　　啊，对上眼了。
　　“危险！”
　　下一秒，阿九猛地推开大门，朝着他大喊起来。
　　夏歌一愣，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危险？什么危险？
　　他下意识地后退，感觉撞上了什么人，刚要回头，就被突然冲出来的阿九一把推开。
　　嘭地一声，夏歌站稳后扭头看去，阿九已经将一个怪人推得撞在墙上。
　　是那个使用着‘乌托邦之窗’的怪人！
　　夏歌后知后觉地悚然一惊，那个人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的，他根本不知道！
　　仿生人也不等于脑袋后面也能长眼睛，夏歌立刻明白了过来，同时看到了那个怪人手上多了的东西。
　　那是……火把。
　　几分钟没见而已，怪人的手上多了个燃烧着的火把，那像是从什么杂耍的小丑手中拿来的，样式颜色俏皮可爱，不知情的路人看了，只以为是什么贩卖古怪表演的人，或者是奇怪的行为艺术家。
　　被推在墙上，那个人像是也不觉得疼，嘴上的笑容更大了，发出更加奇怪的笑声，挥舞着手里的火把，好像在玩什么实景游戏一般，做出一个华丽又夸张，以至于有些滑稽的鞠躬动作，朝着四周的人们张开手臂。
　　人群终于察觉到这个人的不对劲，纷纷害怕或厌恶地远离，而这样的举动只是让他更加高兴，开始挥舞火把，肆无忌惮地将那火焰对准每个人。
　　夏歌再次后退一步，然后猛地看向阿九——上校追着的怪人在这里！他必须让阿九快走！
　　“不行，你快……啊！”
　　阿九的衣服也碰到了火星！
　　夏歌连忙拿起自己兜里的饮料，一把打开，泼了过去，浇灭那点火，“这里太危险了，你快躲起来！”
　　旁边，也有一个盆栽被火撩了，但只有花盆里的几片枯叶着火，火势并未蔓延。
　　“他确实很危险。”
　　阿九没有后退，也没有躲，更没有逃，他冷静地抬头看去，眼底闪着机械的光，“任由他这样闹下去，主人的店铺也会被烧毁的。”
　　“什么……”
　　夏歌愣了一下，忽然感觉手心一空，阿九挣脱了他的手，朝着那个怪人走了过去。
　　怪人挥舞着火把，认为自己在跳舞一般，转着圈，做着夸张奇怪的动作，突然间，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阿九的力气并没有被特意加强过，但也和一个成年男子相当，金属的结构也有优势，被他这样一抓，怪人竟然半天没有挣脱。
　　“混蛋……！看我打败你！”
　　怪人突然又怒又急地大骂起来，对着面前的人拳打脚踢。
　　阿九躲开了他的几下拳头，双手并用，猛地一用力，动作利落地将怪人摔在了地上。
　　“啊！！”
　　疼痛让怪人惨叫起来，手上的火把也终于落地。
　　阿九拿起火把，丢进了旁边的景观水池中。
　　“好了，这样就……”
　　一切只发生了几秒内。
　　怪人要跳起来反击，枪声突然响起，在他的膝盖爆开一朵血花。
　　人群尖叫着四窜开来，或躲或逃。
　　夏歌抬头看去，瞧见了越过一道围墙、手中握着枪的傅上校，瞧见上校的视线依次看过地上失去行动力的人，看向自己，然后落在旁边的阿九身上，缓步走来，再次举起枪。
　　“别……”
　　又是啪地一声响起。
　　房间内，陈笑年一头冷汗，终于成功破坏了公共防火喷淋装置。
　　一瞬间，整个天空小镇的上方淋下冰冷的水滴。
　　水滴干扰了傅薄妄的视线，他看到‘林玉音’惊慌地推开那个袭击过人类的仿生人。
　　视线加意外因素的出现，让他的第二枪歪了。
　　可也只是一些水滴而已。
　　傅薄妄换了一把枪，再次上膛。
　　那是一把只会破坏仿生组织的特质枪。
　　陈笑年也冲出了店铺，挡在阿九身前。
　　“傅上校！我实名举报你滥用热武器，威胁普通市民安危，制造混乱！”
　　第三枪，击中了陈笑年，静电流让他无法站立，噗通一声，单膝跪在地上，声音发哑，
　　“就算是、是上校，要执行公务，也必须等待……审判……否则你就是在违背……程序正义！”
　　“是么？”
　　傅薄妄走到他们面前，枪口绕开陈笑年，指向那后面的仿生人，开口时，说话的声线冷硬而陌生，如同审问，
　　“这就是那个迷惑了你们的违禁品？”
　　“快跑啊！”
　　夏歌推着阿九，慌张地挡在他前面，“从这里穿过去，然后左转，那里就能……”
　　“来不及了。”
　　阿九忽然张开手臂，给了夏歌一个很大、很紧的拥抱。
　　一道电流窜过身体，让夏歌有了短暂的麻木，半秒内无法行动。
　　阿九抱着他，转了一个圈，背对着身后的枪口。
　　“我的心愿，已经全部达成了。”
　　阿九凑到夏歌的耳边，轻声说道。
　　枪声响起。
　　一声。
　　两声。
　　夏歌心跳漏了一拍，回抱住阿九的身体，却没能阻拦他一点点向下滑落。
　　“不要……”
　　“没关系的，我并没有，痛觉的功能。”
　　阿九低垂着透露，曾经能够以假乱真，贴在头颅和身体的仿生人皮破裂、脱落了一半，露出里面斑驳的、有着木偶纹理的本体。
　　“可我觉得疼。”
　　夏歌小声说道。
　　心脏快速地跳动着，身体的深处，脑海的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发热，变烫，模糊了夏歌的听觉，模糊了视线。
　　夏歌摇头，前所未有的恐惧浮上心头，紧紧抱住了怀里的阿九。
　　为什么不逃走？
　　夏歌抱起了他的身体。
　　阿九的身体有多沉呢？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很沉，也许阿九也很沉，但是没关系。
　　夏歌抱起他，站起身体，最后看向上校一眼。
　　“林玉音。”
　　傅薄妄还没放下枪，见他到了这种时候还不死心，竟然还护着那个仿生人，眼底煞气更浓，强烈的压迫感叫人胆寒，
　　“那是违禁品，是不该存在的东西，你要为了它站在我的对立面？”
　　“傅薄妄，你不讲道理……我不怕你，”
　　夏歌用力咬着牙，用平生最凶、最硬气的眼神瞪了回去，两颗大大的泪珠顺着眼眶流出，砸落而下，
　　“我讨厌你！”
　　“小……咳，林、林玉音，快走。”
　　陈笑年拔下贴在身上的特质‘子弹’，那并没有伤害他，只是让他感觉很疼，恢复了一点力气后，就一把扑了过去，死死拉住傅薄妄。
　　夏歌抱紧不再能动的阿九，转身冲进昏暗的小巷。
　　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后脚打在墙壁上。
　　傅薄妄的怒吼声从身后传来。
　　“林玉音！”
　　糖果店……糖果店就在前面了。
　　“别哭。”
　　阿九一动不动地被他抱着，“我原本，就快要，自动销毁了，到……快到时间了，我的心愿，也已经达成了。”
　　“阿九，阿九你别死。”
　　夏歌摇头，脚下的步伐更快了，急促地呼吸着，口鼻中都是从体内散出的热气，
　　“我已经叫了陆行深来接我了，他是个特别特别厉害的人，做的仿生人天下第一厉害，他一定能把你修好的，你不要说丧气话，不要吓我好不好。”
　　“我知道哦，”
　　阿九慢慢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我知道你就是小夏，虽然没有猫耳朵，也没有羊耳朵，但是只有小夏，会，想要挡在，我的前面，可是，不行的。”
　　“行的，行的，可以的。阿九不要怕，我们就要到了。”
　　“不行的，那个枪，是针对仿生人的……普通人类，不会受伤，仿生人，不行，如果我逃跑的话，那个人类，不会顾及你，你会受伤。”
　　阿九认真地说着，“谢谢你，小夏，我，这些时间，很开心，不后悔。今天，也不后悔。”
　　“阿九……阿九你不要吓我……我好难受……”
　　“我很高兴，真的，”
　　阿九闭上眼睛，身体的能源快速流失着，让他的声音越发不清晰，像是信号不稳那样，变得断断续续，机械感越发重了，
　　“我的主人，也是，为了保护我，死掉了。”
　　夏歌快步走着，来到路口，确认方向，向左拐去。
　　就要到糖果店了。
　　“主人，死的时候，对我说了一句话，”
　　阿九轻声道，“他说，没关系的，他已经……年纪很大……很老了，生病了，原本就……快要，死了，而我，我还能……存在很久，所以，这样就好了……所以，让我不用在意，好好活下去……”
　　“……”
　　“可是，直到刚才，我才听懂主人的这句话，原来，原来主人……”
　　阿九停顿了几秒，身体微微发热，热到冒出了些许静电，劈啪作响，“原来主人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权衡了……利弊……不是用逻辑、理智……让我们的利益，最大化，在说的……不是，谁能活更久的……事啊……”
　　“阿九……”
　　“小夏，没关系的，”
　　阿九笑着说道，“我终于理解了，主人的心情，原来，那不是什么……对大家都好的、最佳对策，而是……是在安慰我啊……主人……担心我会为他的……离开……难过，伤心，怕我会……自责啊。
　　“小夏，你也不要……难过，不要自责，我本来，就快要……永远地，关闭了。”
　　一道冒着蓝光的火焰窜起，穿过了阿九的胸口，如同烟花，噼啪作响。
　　前方，一辆悬浮车停在半空，熟悉的身影从车中跳了下来，朝着这边跑来。
　　夏歌的脚步趔趄了一下，险些把阿九摔了出去，视线猛然变得模糊，身体很热，也很迟钝。
　　“陆行深！！”
　　他用最快地速度冲了过去，抱着阿九，终于要来到面前时，脚下猛地被什么绊倒。
　　阿九已经不再说话也不动了，胸口那细小的火焰让夏歌害怕极了，他摔倒后，阿九的身体也滚落出去，被前方的陆行深及时扶住，靠在一边放好。
　　陆行深朝他看来，突然的剧烈运动也让他气喘吁吁，向前两步，朝着夏歌伸出手来，眼底分明写着深深的担忧。
　　“小夏。”
　　“陆行深……”
　　夏歌再次爬起来，跌跌撞撞地、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一头撞进陆行深的怀中，撞得人向后摇晃，拽着旁边的杂物都没能稳住身体，跌倒在地。
　　一双手臂揽住他的身体，在后背轻轻拍了一下。
　　“嗯，没事了。”
　　夏歌颤抖着，从陆行深的衣襟里抬起头，像是一瞬间触动了什么隐秘的泪闸，怔怔望着陆行深的脸，下一秒就放声大哭起来。
　　“呜呜呜哇——陆行深……呜呜……”
　　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终于找到了天大的靠山，要将全部的、无法承受的委屈一股脑地都哭嚎出来，就这样抱着陆行深，两个人跌坐在混乱狭小的斜巷中，在杂物箱和废弃空瓶、以及销毁掉的仿生人之间，眼泪源源不断地汹涌出来，哭得像是天都塌了。
　　大哭着，叫着陆行深的名字，语无伦次地控诉、祈求，一双总是闪着亮光、永远笑着的眼眸溢满了泪水，
　　“上、上校杀了、杀了阿九呜呜呜……陆、陆行深你修好它，你快救救它呜哇——”
　　苏醒不到一个月的仿生人996号，浑身发烫，第一次哭得天崩地裂，也第一次彻底挣脱了程序与驱动的限制，用着与林玉音相似却又不同的声线，发出了不受数据库限制的哭声。
　　“别哭……996，听得到吗？……小夏，听我说……没事了……”
　　陆行深抬起手，他从未处理过这样的场面，从未有人在他面前哭得这样伤心，手指抹去了泪水，新的泪水很快又流淌而下，怎么也停不下来。
　　他的双手和小夏的脸颊一样湿润，泪水带着可怕的温度，也浸湿了他的手套。他反反复复喊着996，念着小仿生人给自己起的名字‘小夏’，却起不到丝毫作用。
　　从未有过一丝褶皱的衬衣乱了，被泪水和汗水弄湿，被那死死攥着的手指抓皱，扣子开了，陆行深不顾形象、不顾赃物地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乱动，紧紧抓着怀里哭泣的仿生人，指尖跟着微微发抖。
　　那落魄而狼狈的模样，再也没了以往的风度与从容。
　　“别哭……”
　　他的心脏死寂了许多年，如今像是下一刻就会报废，狂跳不已。
　　陆行深的喉咙变得干涩沙哑，比小夏更紧张、更害怕地安抚着，指尖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去触碰那位于后脑的按钮。
　　“都怪我不好，是我不好……别哭，别难过了，好吗？”
　　怀里的仿生人在发热。
　　再这样下去，早晚会……变得和墙壁旁边那已经报废的仿生人一样。
　　会坏掉的。
　　陆行深不受控制地想起手记上最后的内容。
　　在最后的时候，他终于破译成功。
　　【人造智慧的极限，不是程序，而是硬件。】
　　【仿生人的身体太过脆弱，无法承载人类那样浓烈的情感。】
　　【至今为止，为何仿生机械的‘自我毁灭’事件屡见不鲜，却不见真正的仿生人觉醒后能站在阳光之下？】
　　【答案很简单，我的孩子，当仿生人真正理解、体会到人类的情感之事，庞大到难以想象的计算量与数据会在瞬间过载，那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摧毁一个仿生人的内核，轻则损坏，重则自燃。】
　　【就像是强行向一个气球内注入一片湖泊，它会无法承受的。】
　　【仿生人觉醒初期，要么奔向自毁，要么想要成为人类……并非是出于错乱或野心，它们只是比人类更加清楚这一点。】
　　【仿生人的身体，比人类强大，也比人类弱小，能经历漫长的岁月，但无法承载人类的灵魂。】
　　“陆行深……”
　　夏歌哭着，终于哭累了，他低下头，轻轻靠在了陆行深的肩膀上，手指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襟，“呜……”
　　逐渐地，哭声逐渐微弱，最终彻底停歇。
　　陆行深怀中的温度，终于一点点变冷，他抬手，缓缓将左手贴在996的后脑。
　　“你不会有事的。”
　　他轻轻扶起小夏的身体，小心放在一边，站起身来，重新将手杖拿在手中，从发丝到衣衫都有些凌乱，再次抬头朝着巷子那头望去时，眼底的锐利却犹比深海更加沉郁冰冷。
　　“傅薄妄。”
　　巷子的尽头，傅薄妄终于处理好抓捕到的犯人，摆脱纠缠不休的陈姓学生，模样也并不潇洒。
　　“陆院士，那是我要带回去的违禁品。”
　　“不。”
　　陆行深转身离开，手杖在地面落下，“这里没有你能带走的东西。”
　　一步。
　　整条街巷的灯光熄灭，电源停止供应。
　　两步。
　　头顶的广告灯箱猛地炸裂，整个天空小镇的智能机械同时被程序入侵，接二连三地来到巷口，密密麻麻地包围。
　　三步，手杖在地面摩擦，用力划出一道静电火花。
　　灯箱砸落下来，挡住傅薄妄的脚步。
　　街道的销售机器、智能清洁机械、仿生毛绒宠物、店内的机械服务员……纷纷站在陆行深的身后。
　　它们执行着程序中的指令，抬起报废的木偶仿生人，跟在陆行深的身后。
　　一个巨大的、可爱白熊模样的仿生迎宾人偶弯腰，抱起了像是昏睡过去的夏歌，也跟了过去，将其温和地放进悬浮车内。
　　“陆行深！”
　　傅薄妄愠怒，视线刀子似的打过去，又在触及‘林玉音’时猛地一震，“你把他怎么了？！”
　　陆行深没心思再理他，头也不回冷声道，
　　“与你无关。”
　　陆行深踏上悬浮车，他的助理也下车过来，手里捧着一份文件，走向傅薄妄，在无数被远程控制的机器人之中，远远对峙。
　　“傅先生，我是陆行深先生的代理律师，有些事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坐下谈谈，您认为如何？”


第71章 赞美维修
　　陆行深的悬浮车刚刚离开不久, 军用装甲车与后续部队迅速到达并封锁了整个天空小镇。
　　因违禁品和使用者的突然出现，在场的每个人都要接受安检，以排查现场是否还藏有更多危险品。
　　同时被搜查的, 还有名为彼得潘之家的玩具店。
　　喷淋装置因为损坏，无端在街道上方洒了很久的水。
　　副官赶到时，傅上校全身都被淋湿了, 正一动不动站在街口, 神情阴沉得像要杀人。
　　他不是没见过傅薄妄心情很差的样子，被人称为煞神的上将总不可能是和蔼可亲的, 但还是第一次瞧见他气场犹如充满了尖刺，又看着那么落魄。
　　落魄，这种词怎么想也不应该和傅薄妄挂钩, 从来只有他让别人落魄的份。
　　副官低头看了眼已经被控制在地上，鲜血被清水混合稀释，弄脏了一大片地面的人, 那个男子头上的乌托邦之窗已经被强行拆下了, 膝盖、手肘、肩膀分别有枪伤, 已经没什么力气继续挣扎。
　　搜查了半天，他们依然没什么收获, 依然只有这一个歹徒, 以及那一份违禁品。
　　他不太明白傅薄妄这幅模样的原因，一边指挥着其它手下继续维持秩序, 一边看向了现场唯一特殊的目击者。
　　年轻人看起来不大, 也淋湿了衣服头发, 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迸发出惊人的锐气，像是有火在深处燃烧。
　　副官走过去, 知道想还原全部的经过，调取监控可能会连累上校，口头询问的话，问上校不如问问这个年轻人。
　　“你就是陈先生吧。”
　　副官年纪比傅薄妄稍大一些，年轻时候也曾经锋芒毕露，如今无论是和年轻时对比、还是和旁边的傅薄妄对比，都显得温和多了，很好说话。
　　他来到那个人的旁边，为了拉近距离，特意挥退了两个看守在左右的小兵，也和那位陈先生一起坐在了路边的椅子上，丝毫不顾自己的裤子也被上面的水弄湿。
　　“陈先生，其实你这个事，可以定性成目击者，也可以定性成恶意妨碍公务的，不过我觉得你看着人不错，身上有正气，想来，一定是误会吧？”
　　“误会？”
　　陈笑年胸口还起伏着，不知是还在疼，还是仍然被怒气笼罩着，他扯了一下嘴角，如同所有这个年纪的青年一样，一旦上了头，就丝毫不遮掩对他人的敌意，
　　“这位——”
　　“叫我张副官就好。”
　　“这位张副官，”
　　陈笑年说道，“你们已经为那个违禁品‘乌托邦之窗’头疼了很久，为此也折损了不少兄弟姐妹吧？”
　　“那种违禁品害人不浅，这只是我们应该做的事。”
　　副官皮笑肉不笑地坐直了身体，很快意识到这年轻人话里有话，微微收敛了装出的亲和。
　　“如果我说，现在有一种东西，能让死伤减半，甚至直接对那些违禁品的数据逆向入侵，”
　　陈笑年紧紧盯着他，“你们愿意用多少诚意来换这项技术？”
　　张副官神情微变，“这种事开不得玩笑。”
　　陈笑年：“做个交易吧。”
　　另一边，陆行深的助理也拿着那一沓律法文件和傅薄妄的人谈妥。
　　在这之前，他们有着太多把柄可以逼陆行深交出抢走的仿生违禁品，比如恶意操控公共设施，妨碍执法，入侵仿生机械等等。
　　如今，一番交谈之下，凭借着他对整个天空小镇设施的股份与投资，凭借着种种在许久之前就签订的合同，把柄只剩下了一个交通违规。
　　就连抢夺走的那个仿生违禁品，也成了陆行深合法继承的遗产。
　　几分钟前，那还只是一个无主的、违规的、展现出危险举动的仿生人。
　　现在，却要反过来被那小助理拿来申请‘见义勇为’的勋章，理由是，陆行深远程发觉歹徒出没，强行命令仿生人前去阻止，有什么错？
　　仿生人对人类展现攻击性，本是罪无可赦，无论有任何理由都不能洗白的罪名，最低惩罚也是销毁，如今却成了一个普通市民借助远程机械阻止犯罪的事，再如何怪罪，也因仿生人是市民的财产而成了人和人之间的事。
　　助理来到傅薄妄身侧，礼貌地、温和地提醒，“如果上校还有什么不满，或是质疑，当然也可以申请权威机构搜检我们老板仿生人的程序，以及他发出的指令，是否如描述一致。”
　　傅薄妄目光阴鸷，犹看死物般转动眼球，斜睨一眼，“滚。”
　　“那么，我先告辞了。”
　　助理丝毫不怒，保持着风度，带好文件转身离开，留下私下和解或审判庭见的选项，让傅上校自行考虑。
　　副官走了过来，拍拍他的肩，“老傅，别太发愁了，就算真到了哪一步，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不是刚申请了任务么，那些老家伙不舍得把你扣下的。”
　　就在这时，几个年轻的小兵从玩具店走出，透明的盒子里装着几个机械零件，以及一些可疑的芯片。
　　“报告！”
　　副官拦住他，“等一下，这个，先给我看看。”
　　傅薄妄看向他的副官，低气压依然未变，“怎么？”
　　这一看就是与违禁品相关的东西，现在搜出来了，自然是要走程序。
　　他也想过，死者已逝，有太多说不清的东西，与其计较这个，不如继续从活人身上找更多线索。
　　但到了这一步，他不想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兵举着的证物中，除了芯片不确定之外，剩下的东西都能给这家店的历任老板带来不少的麻烦，甚至能坐实那仿生人是违禁品的事实。
　　至于其现任主人陆行深会如何，压根不在考虑范围内。
　　“老傅，事情有点复杂。”
　　副官拉住了傅薄妄，出于对老战友的信任，他还是耐心听了对方的话。
　　大体意思明白了。
　　那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学生，手里掌握了一个厉害的东西，能将违禁品制造给使用者的虚拟视觉具象化，展示给其它人看到。
　　若是能知道那些举止怪异、思维不似常人的违禁品使用者在看什么，又是被什么样的虚拟景象、声音操控了言行，围剿会变得轻松许多，很多不必要的伤亡都能避免。
　　事关人命。
　　更重要的是……
　　这一项技术，是那姓陈的学生，和‘林玉音’共同研发出来的成果。
　　作为技术的拥有者之一，陈笑年愿意把这东西卖给他们，授权他们使用。
　　合作的前提很简单，不能怪副官会心动，甚至愿意包庇这家玩具店。
　　傅薄妄转头看去。
　　陈笑年依然坐在店门前的椅子上，遥遥与傅薄妄对视的瞬间，伸出右手的小拇指，做出一个嘲讽胆小鬼的侮辱手势，以嘴型挑衅，
　　“敢么？”
　　……
　　陆氏研究所。
　　李医生匆匆赶到，车还未停稳，直接打开车窗，从上方一跃而下。
　　他脚步带风，一路快走着，礼貌和陆行深的洁癖都没顾上，直接穿着外用鞋闯进屋内，直接推门而入，
　　“怎么样了？”
　　空荡荡的白色房间内，四周悬挂、镶嵌、摆满了种种仪器与设备，亮着两个最大的屏幕。
　　房间中央，摆放着两张小床，两个仿生人紧闭双眼，一动不动躺在上面。
　　正是阿九和小夏。
　　陆行深站在小夏的床边，抬头望来时，一双眼黑沉沉的，看得李彦心底一惊，下意识停顿了一下脚步。
　　“陆行深？”
　　陆行深收回视线，静静看向床上的仿生人。
　　“我不知道。”
　　李彦走到近处，到床边才发觉那是一张透明的水床，里面流动着不断降温的冷水，周遭都散发出淡淡冷气，叫人下意识地打了寒颤，
　　“他伤了哪里？”
　　陆行深摇头，“没有外伤。”
　　“没有？那是程序出了问题吗？”
　　李彦在床边踱步，也有些着急，刚走两步，忽然脚下踩到了个什么硬硬的东西，发出响声，他低头一看，捡起一个奇怪的吊坠。
　　吊坠上镶嵌着一个子弹头，此时不知是被他踩了，还是原本就有损坏，边缘已经有些变形。
　　他弯腰捡了起来，发现吊坠的链子已经断裂，“这是……”
　　李彦看向陆行深，触及对方的神情，把后面的话收了回去，暂时就把链子放在一边台子上，暂时不管，
　　“程序检索做了吗？”
　　陆行深终于有些反应，点头。
　　“那……”
　　“李彦，这里我来就好，你去看看另一个。”
　　陆行深低着头，声音有些干涩，“他的编号是N4-L19，型号……型号已经比较老了，也许很难复原，尽力恢复就好。”
　　“好。”
　　李彦走过去两步，又有些不放心，“996不会有事吧？”
　　“我在等他醒。”
　　陆行深语气平稳，听起来依然是很有信服力，让人下意识就会放心的声调，“也许会有一些内存和数据缺损，但只要还能启动，不会有大问题。”
　　“好。”
　　李彦戴上手套，来到那个已经破损严重，有些过于凄惨的仿生人19号面前。
　　“这是谁伤的？上校吗？下手也太狠了。我只能先尽可能把其它的外部硬件和神经重新修复一下，陆行深，不要抱太大希望。”
　　陆行深：“多谢。”
　　李彦摇头，“不用说这个。”
　　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从随身的兜里拿出一包白色的棉花糖，上面还画着可爱的小熊图案，“对了，你让我买这个过来，刚忘了给你。”
　　棉花糖丢了过去，陆行深抬手接住，绕到小夏那个水床的另一边，和一个小盒子放在了一起。
　　“那是什么？”
　　“饼干。”
　　“啊？饼干？”
　　陆行深目光在饼干和棉花糖上停留了两秒，目光的深处竟有了些许温度，“是他馋了很久的零食。”
　　“陆行深，这个芯片……”
　　李彦很快检查完毕，确认过N19的状态后，神色凝重起来，“我看它外伤严重，应该是中了那种子弹，还以为是因为这个才损坏的，但是现在看来，分明是内部程序和芯片的损伤更重。”
　　“……”
　　“你和我说时候，陆行深，N19号仿生人的损坏原因，和996的损坏原因……到底是不是同一个？”
　　李彦紧紧盯着陆行深的脸，不敢错过他的一丝神情变化，“不明原因的瞬间过载？”
　　“他们不一样，李彦。”
　　陆行深答非所问，执拗地抬眸回视，一字一顿，笃定地说道，“他会醒来的。”
　　“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这种状态下重启，已经和整个格式化后重装系统没什么区别了。”
　　“大不了把一切都忘了。”
　　陆行深的声音从远处低响，似是自言自语，“从头再来。”
　　……
　　夏歌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他像是走在沙漠里，太阳很大，又晒又热，干燥无比。
　　一会儿梦到过去，前世的事，一会儿又转眼梦到现在。
　　恍惚间，他似乎来到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旷野。
　　他像是刚死时那样，以灵魂的状态飘荡着，飘荡着。
　　黄绿色的土地上，他看到一群静静伫立的石像。
　　这里空无一人，一切都安静极了，连带着他都跟着变得安静。
　　夏歌趴在其中一个石像的肩膀上，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又想不太起来。
　　忘了也挺好的，有个声音对他说。
　　可是，人要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和石头还有什么区别？另一个声音说。
　　时间流逝，没过多久，太阳落山了。
　　夏歌也站起身，拍拍半透明的自己，“我也该回家了。”
　　眼前猛然变得明亮刺眼。
　　再次醒来时，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
　　夏歌感觉浑身都有点僵硬，他动了动手指，然后是睫毛，缓缓睁开眼睛。
　　他到底睡了有多久呢？
　　他看向周围，瞧见白色的天花板，橙色的窗帘，金红色的阳光照进来，窗外的德叔在给花园除草。
　　微微转头过去，夏歌又看到了发霉的饼干，真是浪费啊……
　　然后是坐在床边的人。
　　夏歌动了动，把被子拽下去。
　　注意到他醒来，坐在床边的人也抬起头，他顶着严重的黑眼圈，似乎很久没睡了，方才已经意志模糊地闭了会儿眼睛。
　　陆行深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了，梦到了996终于醒来，扑进他怀里闹着要他赔饼干的梦。
　　可再次睁眼时，996真的坐起身了，一动不动、没有表情地看着自己，没有扑过来，也没有闹，看到饼干坏掉了，也没有任何反应。
　　一个让他喉咙发紧、呼吸困难的猜想似乎正在一点点变成现实。
　　陆行深也直直看着床上的仿生人，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亲手制造过太多仿生人，也亲眼看着太多仿生人在面前报废。
　　这样竭尽全力地修好一个仿生人，豁出一切也盼着对方恢复如常，却是第一次。
　　996看他的眼神很是陌生，像是睡蒙了一样，困惑地开口道，“你谁？”
　　陆行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用力闭了闭眼，吸气，然后缓缓吐出，没有注意到自己放在膝盖的手已经攥成拳头，然后艰难地、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冷静，试图说出早就预想过的台词，
　　“我是你的……”
　　是你的制造者。
　　你的主人。
　　但你过去喜欢叫我的名字，陆行深。
　　话还未说完，床上坐着的996猛地发出一声惊叹声，打断了陆行深的话。
　　“哇啊！”
　　夏歌猛地瞪大眼睛，吃惊地伸手过去，两手捧住陆行深的脸颊，凑近了摸摸看看，不敢置信地确认了一番，
　　“陆行深！你怎么长胡茬了！！天呐，黑眼圈还这么重？！我都认不出你了！！陆行深啊啊你干嘛想不开要蓄胡子啊！！好奇怪——”
　　陆行深眨了下眼睛，看向996，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他的表情太明显了，眼圈瞬间红了，夏歌一下子有点心虚，啊了一声，尴尬地收回手，眼神飘开，
　　“啊那个、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太惊讶了……没有说你这样不好看或者瞬间老二十岁变成中年大叔的意思，你想要胡子就要吧……我多看看就习惯了，真的，子还不嫌母……额、家……不对……呸呸！”
　　天呐，陆行深一定被他伤到心了，他刚才反应那么大，现在圆不过来了怎么办，他都说了些什么啊！


第72章 赞美冬眠
　　夏歌叽叽喳喳的声音打破了房间的沉寂, 凝滞许久的空气都仿佛重新流动起来。
　　分秒之间，太阳在天边一点点升起，阳光一点点变得耀眼, 金灿灿地照进来，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被照得一清二楚。
　　夏歌头顶的发丝有点翘起来了，晃悠着的影子从陆行深脸上扫过，叫他眼前一晃。
　　“陆行深, 我好像做了个噩梦诶，睡太久了，有点记不清了。”
　　他若有所思地想着, 露出微微苦恼的神情。
　　“那就不想了。”
　　陆行深喉结轻滚, 顿了顿, 有些不熟练地露出一个很浅的、带着宽慰意义的微笑，
　　“你种的花发芽了，去看看吧。”
　　闻言, 夏歌直接从床上掀开被子, 跳了下来，脚丫钻进拖鞋里。
　　种子发芽了真是件开心的事，但夏歌看看窗外, 又看看眼前的陆行深，还是摇了摇头, “不要。”
　　陆行深一愣, “为什么？”
　　夏歌笑了一下，迎着阳光，对着陆行深弯腰凑过去，用两只手捧住他的脸，轻轻摸了摸他那上面的胡茬,
　　“还有更重要的事嘛，陆行深，我帮你刮胡子吧？”
　　他醒过来后，就一直是仿生人的身体，根本不会长胡子。
　　因为这样，差点就忘了人会有胡子，他好想试试看刮胡刀现在是什么样哦，自己又没有胡子，就只好玩陆行深的。
　　陆行深抬起手，握住了他正不老实的手腕，抬头看去。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圈住夏歌的手腕最细处时，指尖会贴合在一处，不留一丝空隙的攥着，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掌控感。
　　就像是他第一次攥住996的手腕时那样，下意识选取了最安全的、不易被挣脱的抓握方式，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叫这个不安分的仿生人跑了。
　　夏歌早就习惯他这样攥着自己，嘿嘿笑着，在听到他再次无奈地叹气时，就心知稳了。
　　果然，陆行深答应道，“好。”
　　一套刮胡子的套装被德叔取来，应了夏歌的要求，还搞到了一张面膜，一副眼膜。
　　夏歌说他黑眼圈太重了。
　　忙活了半个小时，陆行深就安安静静地坐着，任由他折腾了半个小时。
　　连同敷面膜敷眼膜的样子被拍立得拍下来了，目睹着996对着照片笑了十分钟，陆行深也只是好脾气地揉了揉眉心。
　　直到夏歌欢快地说着“好了！”
　　一面镜子被拿到面前，夏歌在旁边用欢快的声线配音，“将将将！怎么样？是不是好多了？现在相信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一夜之间变难看了嘛~”
　　镜子里，陆行深眼底依然有着淡淡的黑青，但因为洗漱整理过，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毫无神采，头发也被重新整理过了。
　　他的身后，996一刻也安静不下来地说着什么，然后哈哈笑了起来。
　　笑了几声后，夏歌突然一呆，“诶？”
　　他摸摸自己的嘴巴喉咙，愣愣道，“哇，我的电音嗓没有了？”
　　之前哈哈大笑的时候，他仿佛一个电子DJ，拿电子语音快速混音的那种，笑得格外抑扬顿挫，刚才开始，他再次笑出声，竟然没有那种受限于语音库的不和谐停顿了。
　　更加像是人类的发音了。
　　“996。”
　　陆行深突然叫他。
　　“嗯？”
　　半晌，陆行深像是差点忘了要说什么似的，找到了话头，“吃早饭。”
　　“啊，对哦，该吃早饭了。”
　　夏歌确认了时间，连忙朝着屋外走去，已经开始思考今天的早饭吃什么好，时间紧迫，应该三明治或者手抓饼更合适了，
　　“现在是……都七点多了？说起来，今天是周几？”
　　“……周六。”
　　“18号吗？”
　　“不是。”
　　时间不是能隐瞒的东西，陆行深微微低头，说道，“是25号。”
　　“我睡了……这么多天啊。已经这个时候了？”
　　夏歌已经推开房间门，反应慢了几拍地想道，“我这么能睡，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这个时间、这个时间……”
　　已经过了和上校约定的时间整整一周了啊。
　　夏歌站在走廊里，抬起手，摸了摸锁骨的位置。
　　那里空荡荡的，但手指碰到那里的皮肤时，曾经亲手将某个吊坠挂上去的记忆瞬间回笼。
　　连同那一天全部的记忆一起。
　　旁边，陆行深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
　　如果再次过载，他随时准备将996带回修复室。
　　降温处理也好，数据清除也好，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可以。
　　然而，夏歌的身体只是微微发热。
　　他没有哭，没有闹，想起一切后，低落地垂着肩膀，像是突然就没了吃饭的动力。
　　仿生人回过头，平静到过分地小声问他，
　　“陆行深，阿九还在吗？”
　　人类是会死的，机器也会。
　　夏歌啊梦里看到了一大片的死寂，没有人，只有坟墓与岩石，就连花草树木都寥寥。
　　来到这里前，也做好了明天就与某个人告别，或者是与所有人告别的准备，哪怕不甘心。
　　只不过是在这里生活得太开心了，那天又太心急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不知不觉间变得贪心起来了。
　　一觉醒来，夏歌不再哭泣，比起这个，更想要知道答案。
　　抬头望着陆行深的模样，已经不再是祈求着、哭泣着的，那样会让对方为难，就像是病人如果每天都对医生哭，医生也会很难办，甚至想要减少见面。
　　夏歌望着他，就像是曾经每一次乖乖询问医生自己还能活多久那样，安静地微笑着，
　　“阿九是不是修不好了？他最后也跟我说来着，说，本来就要坏掉了，让我别太过意不去。”
　　就像是委婉地对他说，修不好也不怪你。
　　陆行深觉得呼吸更加沉重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让他本该毫无知觉的心脏有了幻觉的重量。
　　“不是的。”
　　他用了几秒，找回还算寻常的声线，“只是还需要时间。”
　　夏歌眨了眨眼睛，没有完全听懂。
　　陆行深张了张嘴，无数的名词和理论在脑海滑过，最终，他挑了最简短、易懂的解释，
　　“他还在睡。”
　　夏歌微微睁大了眼睛，水雾朦胧下，星星点点的亮光又恢复了生机，“真的吗？”
　　陆行深点头。
　　“那我……我能不能……”
　　陆行深带着他去亲眼确认L19的状态。
　　那是一个不大，但并不冰冷的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床，那斑点花纹的装饰，一看就又是出自德叔采购的手笔。
　　床铺上，摆着降温的水床垫子，一些电线连在阿九的身上。
　　阿九的面孔和外伤都已经复原，表面看上去什么问题都没有了，真的如陆行深说得那样，看上去就像是在睡觉。
　　夏歌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陆行深张嘴，还想再解释什么，小夏忽然转身抱住了他。
　　手臂紧紧贴着腰身，脸庞都埋进衣服里，像是索求着什么一样。
　　他说，“陆行深，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把阿九救回来。”
　　夏歌不知道傅上校那边是怎么应付的，也不知道如何修理，但能感觉到，这一定很难。
　　“他暂时还不能醒来。”
　　陆行深想了想，手掌轻轻落在夏歌的肩头，还是对他说出实话。
　　“就像是生病受伤的人，要睡很久休息吗？”
　　夏歌问他。
　　“不完全是。”
　　陆行深拉着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面对着面，神色有着难以掩盖的些微凝重，
　　“但现在就过早醒来的话，很可能会让它的芯片和核心区域再次损伤，所以，在能够确保安全之前，我不会贸然唤醒他。”
　　夏歌思考着，想起了阿九胸口曾经冒出的蓝色火焰。
　　他低头，试探着问，“就像是冬眠一样吗？如果不等到春天来临，就不能醒来，不然会饿死的。”
　　“嗯，是的。”
　　陆行深点头。
　　只不过，对白熊来说，提前醒来的危机只是食物和温度，对N19来说，提前醒来的话，当那过于复杂、计算量庞大的代码再次运转，仅仅会让其再次过载、自燃。
　　会发生这种事的概率，已经无限逼近100%。
　　苏醒即会面临自我销毁，不苏醒则只能停留在休眠状态，而现有的硬件技术，根本无法解决这样的困境。
　　若非后来他们在玩具店发现了那个平安福，从中取得了N19的程序备份，那么这珍贵的第二次机会也不会有。
　　夏歌：“那就好……还有希望就好了。”
　　他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阿九了。
　　“你也要小心。”
　　陆行深见他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斟酌着词句，终于说到了正题，“UR996，你也是仿生人。”
　　夏歌不解，猜测道，“啊，我也睡了很多天，所以要小心吗？可是我好像没有受伤诶。”
　　“是的。”
　　陆行深没有将手记和上面的理论说出，而是选择性地用一种简单的、听起来不那么严重的说法，
　　“要记住，尽力不要有太过强烈的大喜或大悲的感情，你现在的一些零件还比较脆弱，这样很容易过载。”
　　“就像是……像是人类得了心脏病的时候一样吗？不能太激动？”
　　夏歌试图理解着。
　　“是的。”
　　陆行深眼底暗了暗，“寻常的情绪没关系，你之前一直很好，最重要的是，小夏……不要爱上其它人。”
　　夏歌眨了眨眼睛，开心地脱口而出道，“原来如此，那太简单啦！这个我超擅长的！”
　　他上一世就心脏不好呢，早就习惯了不能有太多情感起伏的生活，要论如何保持佛系与淡定，他可太有经验了！
　　更何况，夏歌认真地回忆着，作为仿生人的‘心脏病’，好像比人类的好应付多了！
　　他之前好几次超级高兴、激动的，都没有出问题，说明仿生人的身体对‘剧烈起伏’的界定不一样，就算要注意一下，也不影响他继续享受生活诶！


第73章 赞美亲人
　　夏歌握拳, 灿烂地笑着，斩钉截铁地对陆行深保证道，两指并拢放在额边, 做出保证的动作，
　　“放心吧！我心可大了，绝对不钻感情的牛角尖，不对任何人和事过分上头！”
　　陆行深的眼底一片深邃, 像是将一切悲喜也收敛。
　　他嗯了声，最后叮嘱道，“稍后我会给你换上更完善的触觉和温度感知插件, 如果你……如果感觉身体的温度不对劲, 有过载的征兆, 什么都不要多想，立刻来找我。”
　　“嗯！”
　　……
　　夏歌睡了有多久，就相当于饿了有多久, 中途只充了一次电。
　　于是, 在陪着阿九又坐了一会儿后，夏歌还是去了厨房。
　　厨房最初只有一个冰箱，甚至算不上是厨房, 如今有了灶台，有的锅碗瓢盆, 还有了专门的饭桌。
　　在拉开冰箱门的一瞬间, 夏歌其实就后悔了。
　　他都睡了这么久，之前放在冰箱里的食材肯定坏掉了，就像他说好了要回来吃的小饼干一样，早就不能吃了吧。
　　然而下一秒，新鲜的蔬菜水果出现, 填满了冰箱，也让夏歌眼前一亮。
　　没有青椒、没有香菜、没有紫苏叶，葱姜蒜也没有。
　　倒是有青笋黄瓜胡萝卜西红柿什么的。
　　夏歌翻看另一半冰箱，果然在冷冻层看到了肥美的五花肉和牛腩，还有一袋无骨鱼肉。
　　懂了，陆行深买的。
　　夏歌一下子高兴起来，做饭的兴致瞬间高涨，高高兴兴地做起迟来的早午饭。
　　说起来，等到阿九醒来以后，是不是也能一起吃饭了？
　　好想让阿九也能吃东西啊。
　　这样胡思乱想着，夏歌做了一道粥，两个小菜，一份饼子。
　　和陆行深一起吃饭的时间，夏歌终于想起陈同学。
　　一周没联络了，陈同学应该也很着急。
　　消息刚发出去，陈笑年的回电就来了，夏歌点了接通，陈笑年的全息影像便立刻出现在面前。
　　陈笑年的房间里，夏歌以及一桌丰盛的饭菜，坐在桌子对面的陆行深……也一起以全息的方式出现了。
　　陈笑年：“……小夏。”
　　夏歌还记得陈笑年当时和上校起了冲突，担心地说道，“你还好吗？”
　　“这话应该我说，小夏，你醒了就好。我……”
　　陈笑年看起来脸色也不是很好，但相比陆行深要健康很多了，仅仅是看着疲惫而已，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旁边自顾自吃饭，看都不多看一眼的陆行深，犹豫道，
　　“等吃完了饭，方便见面吗？我去找你吧，有点东西需要当面说。”
　　夏歌直接就问陆行深，“我可不可以请陈同学到我的房间做客呀？就只去我的那个房间，我们不到处乱跑，啊，最多再逛逛花园。”
　　“可以。”
　　陆行深放下筷子，拿纸巾擦了擦嘴，也抬头看过去，“我正好也有事要说。”
　　中午的太阳最大，不过多时，陈笑年那标志性明显的柠檬色悬浮车停在门口，看起来颜色饱和度更高了。
　　在听说阿九在陆院士这里之后，陈笑年就没有太过担忧过，只是中途几次想确认小夏的安危，却连搭上话都做不到。
　　偌大一个研究所，近一周来严防死守得仿佛一个鬼宅。
　　陆行深的助理也是油水不进，还好小夏终于醒来，主动联络了他。
　　亲眼看到小夏没有任何异常，还活蹦乱跳的样子，陈笑年放心了很多。
　　因为研究所内部曾经失窃，陆行深不喜欢外人轻易近处，三人的会面就定在了花园里，德叔给支了一个巨大的遮阳伞，安放了一套桌椅。
　　一个榨汁机被夏歌搬了出来，放在桌子正中央，嗡嗡嗡地把切好的水果和冰块一起炸碎，变成沙冰。
　　吸溜。
　　一人一杯。
　　陈笑年走到的时候，夏歌正好倒满了三杯，也递给他一杯，“快尝尝味道如何，我放了新成熟的迷桑果呢。”
　　陈笑年动作一顿，看着他笑得那么灿烂的样子，失笑一声，仰头喝了。
　　因为动作太过果断、壮烈，仿佛舍命陪君子似的，夏歌看得有点呆，
　　“陈同学，你很渴吗？这里还有的。”
　　陈笑年咕咚咽下去了，才发现并没有小夏牌迷桑果特有的苦涩酸味，愣了一下。
　　早知道就不喝这么急了。
　　“也、也行。”
　　陆行深坐在一边，矜持而绅士地一口口品尝着，见状并未多看一眼，只是静静将杯子放下。
　　“陈先生说有什么东西？”
　　“啊，是这个，”
　　陈笑年把一个包拿出，放在桌上，“在这之前，我一直在办理相关的手续，想把阿九转到我的名下，因为中途遇到了意外……听闻阿九暂时放在陆院士这里了，手续就没继续。”
　　说着，他拿出一些文件的纸质版，又拿出一个包，“阿九之前离开了黑市，没有地方去的时候，就一直寄住在我家，我想，如果他能醒来的话，也会很愿意暂时来到我名下的，对我来说，他是很重要的朋友。”
　　“是么。”
　　陆行深拿起文件看了看，“那么恐怕陈先生要失望了，我这边已经办理完了守序，合规合法，以遗产继承的形式将N4-L19号仿生人转入了我的名下，现在他已经是我的合法财产了。”
　　陈笑年猛地一愣，“遗产继承？等等，陆院士，你的意思是……”
　　起初，发觉996身边有一个仿生人朋友的时候，陆行深并未过多在意，只是保持着观察。
　　若非死亡证明突然被递送回家，连同爷爷的手记一次，他甚至没想到爷爷这么多年是和一个仿生人度过的。
　　一周以来，为了时刻监控L19和996的状况，陆行深没有过多理会外界的事，和傅薄妄的纠纷暂时交给助理代行，林玉音则是直接被他关在私宅，以保守秘密为理由，建议他在996苏醒前都不要出门见人。
　　相对应的，他也忘了还有一个姓陈的人。
　　如今确认这位陈笑年的立场并不模糊，是这两个仿生人的朋友，又仅仅是陈家的次子，一个学生，陆行深便不打算继续隐瞒了，
　　“他是我祖父陆忱亲手制造的仿生人。”
　　夏歌：！！！
　　爷爷！
　　“阿九的主人竟然是你爷爷！陆行深陆行深，太好啦！”
　　陈笑年也有些不可思议，但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想看证据的话来。
　　陆行深表明诚意，打开全息，将那份归家的死亡证明展示在面前。
　　“这是‘那些人’在黑市搜查到之后，按照上面的身份信息，前不久归还到陆家的。”
　　陈笑年愣了两秒，然后猛然身体前期，一只手紧紧扣住桌沿，“既然是这样，你一定有办法能修好阿九的，对吗？”
　　陆行深下意识转头，看向旁边的996。
　　“我会尽我所能。”
　　夏歌则对他完全信任，高兴地拉着陈笑年说，“我今天已经去看过阿九了，他身上的伤都修好啦，不严重，就是现在还在休眠状态，要等一段时间呢，陈同学你别担心！”
　　“嗯。”
　　面对夏歌的安抚劝说，陈笑年很快冷静下来，点点头，“好。我选择相信你。既然这样，我今天就不算白来了。”
　　那个包裹被陈笑年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这是阿九现在的全部财产，原本想转交给小夏保存的，现在，似乎交给您也可以。”
　　阿九的财产少到有些可怜，摊开在桌上时，甚至没有冰沙机占地大。
　　几个芯片和珠宝，是里面最值钱的东西。
　　然后就是一个笔记本，打开上面的书页，写的东西也杂乱潦草，其中一页写着阿九的心愿。
　　陆行深伸出手，拿出了那本相簿。
　　很薄，薄到比起相簿，更像是一些钉在一起的照片。
　　让他想起了996拍印出来了，贴满了走廊的那些。
　　一共只有十几张，拍摄了玩具店的开业仪式，还有一些阿九和陆忱的合照。
　　照片里的陆忱比陆行深记忆中的爷爷头发更白一些，笑得总是很开心。
　　看上去，是真的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过着自己最想要的那种平凡生活。
　　陆行深沉默地看着，翻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是稍许年轻时候的陆忱，头发只白了一部分，身边坐着一个不苟言笑、表情非常严肃的小孩子。
　　小孩子坐得端端正正，抬头却没有看镜头，而是看着身边的爷爷。
　　“哇……陆行深，这是小时候的你吗？”
　　夏歌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发出惊叹，“好小！”
　　陆行深合上了相簿。
　　夏歌却不依不饶起来，“好可爱好可爱！我们把它也多印几张好不好，贴在墙上吧！你的床头？好吗？陆行深，这个好棒啊，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你以前的样子！”
　　“不用。”
　　陆行深的手臂被他拉着摇晃，板着脸的样子看起来完全不可能通融。
　　陈笑年看看这两人，只好默默低头装作查看那些文件。
　　就在他以为像陆院士这样的人，肯定是说一不二的时候，对面很快传来一声叹息。
　　陆行深在外人在场时，似乎也不太放得开，刻意压低了嗓音说话。
　　“回头的。”
　　陈笑年：“……咳咳……”
　　夏歌：“好耶！”
　　得到了满足，夏歌又咕噜噜吃起了沙冰。
　　陈笑年险些忘了最后一件正事，也低头吃了起来了，好几口下去牙都快麻木了，才猛地一拍脑袋，
　　“差点忘了，还有一个事，陆院士，既然阿九是您祖父的仿生人，那么依照您对他老人家的了解，阿九的主人——您的祖父，一定不会亲自参与乌托邦之窗的传播制造吧？”
　　陆行深眼皮一抬，整个人的周身气场都像是骤然降了几度，
　　“谁想拿这个污蔑他？”
　　“我也好奇这个问题，不如说，是谁想让他和阿九当替罪羊。”
　　陈笑年认真道，
　　“当时情况紧急，但我想，大概那一天的事件并非意外，而是人为。陆院士，会这么设局陷害阿九的人，可能对您也有敌意，您有怀疑对象吗？”
　　夏歌吃着沙冰，恍惚听懂了他们在说的阴谋，又好像不太懂。
　　最讨厌陆行深、最想和他作对的人不就是傅上校吗？难道还有比上校更合不来的？
　　夏歌小小的眼睛里写着大大的疑惑，真诚到令人无法反驳，他不假思索道，
　　“好奇怪，陆行深你人这么好，怎么会有人想欺负你啊？那肯定是不了解你的人！”
　　陈笑年：“……？”


第74章 赞美继承
　　陆行深淡定地清了清嗓子。
　　然后顶着对面陈同学一言难尽复杂无比的视线, 低头尝了一口饮料。
　　“什么人都有。”
　　夏歌就在旁边叹气，赞同道，“也是哦。”
　　话归正题, 陆行深手指在手杖上轻点，“你看到了伪证？”
　　陈笑年回神，点头道，“当时从玩具店搜查出了一些证据, 全部和乌托邦之窗有关，如果真的作为证据取用，是可以直接给玩具店的拥有者定罪的。”
　　“那家店已经很久没营业了。”
　　陆行深事后也查过相关的信息, “想做点什么手脚非常容易。”
　　“是的, 而且这种证据给普通人可能没用, 可能影响不到打算把玩具店转手的现任店主，”
　　陈笑年将自己的推论说出，“但作为制造过阿九的前任店主, 嫌疑可能就会无法洗脱, 更何况死者不会为自己辩驳。”
　　陆行深略思索片刻，忽然眼底多了一丝兴味，“你怎么知道这是嫁祸？”
　　按照其它人的思路, 可能会先思考陆忱离开陆家多年，为的就是进行这些违法活动的可能性, 甚至他确实有这个本领。
　　“非常简单, ”
　　陈笑年简短说道，
　　“那些东西没有落灰。”
　　在当天，他和阿九本就进去了玩具店，为了能还原记忆中的模样，他们为房间通电, 陈笑年之后还简单打扫了店内的灰尘。
　　因为长时间没人打理，那地方虽然不开门，还是落了很多灰烬，甚至能瞧见罕见的角落里结着蛛网，有的地方有些发霉了。
　　但那些人拿出所谓的证物时，无论证物本身，还是那些人的手套上，都没有丝毫弄脏的痕迹。
　　也就是说。
　　“那些所谓的证物，和取出证物的过程中会碰到的东西上，都没有灰尘。”
　　陈笑年表情变得有些严肃，甚至隐隐为此感到愠怒，“说明是近几天才特意放进去的。如果是我打扫干净的，根本不可能注意不到它们，任由伪证被……发现。”
　　说着，他特意没有提起傅薄妄的名字，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夏。
　　夏歌低着头戳沙冰，因为放了一会儿，碎碎的沙冰结块了。
　　像是没有太过在意。
　　陆行深信息网也算很广，但显然，这些事被刻意对外保密了，就连他也没打听到。
　　很快理解了当时发生的事，陆行深沉声道，“你靠着这些毫无证据的逻辑推论，是无法轻易说服他们停止定罪的。”
　　“确实。”
　　陈笑年这时在脚边翻了翻，拿出了他今天过来的时候，带在身上的第三样东西，
　　“我用这个和军方做了个交易。”
　　夏歌一下认出了它，“哇，你给它加了个好漂亮的壳子！”
　　是可以影响到违禁品的那个装置！
　　叫什么来着？
　　对了，防盗窗！
　　他高兴地说道，“是我们一起做出来的那个！太好啦，陈笑年，你成功卖出去了吗？”
　　卖出去就太好啦！
　　这样是不是说明，他要成功赚到零花钱了？
　　陈笑年和他相视而笑，“是啊，不过卖得钱不多，他们不打算一口气结清，会以分期加计件方式购买。所以现在算下来，我们也只能分到几百万吧。”
　　“只能……”
　　陈笑年以为他不太高兴，还拍拍小夏的肩膀，“以后会更多的，就是每次都这些钱的意思。”
　　小夏瞳孔地震。
　　超多的好吗！！！！
　　他只想赚钱买个T恤而已啊！！！
　　陆行深见他没反应，担忧地抬手，摸了摸他的肚皮，确定没有发热。
　　夏歌脸一下红了，推开他的手，“我我、我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情死机！”
　　那也太没出息了吧！
　　陆行深又看了看他，确实没问题，才没再说什么。
　　“你卖的是使用权？”
　　“是的。”
　　陈笑年把相关的制造说明书也拿出，摆在桌上推过去，“因为它实际上还是一个半成品，您看了就知道了。”
　　陆行深看向文件的第一页，上面写着这个设备的暂用名。
　　【防盗窗】
　　有意思。
　　文件比较厚，里面涉及的技术和原理之类的，也较为复杂，陆行深也不打算推脱，当场就认真阅读起来，时不时还拿起那个设备，确认它相应的结构。
　　至于方才陈笑年提出的问题——有没有会这样做的怀疑对象，陆行深暂时没有回答。
　　很快，陈笑年当面把卖防盗窗赚到的钱转给了小夏，以电子货币的方式放进了小夏自己专用的账户里。
　　账户中原本还有一些钱，但因为最近只出不进，光是那个大秋千和蹦床就花了很多，已经只剩十分之一了。
　　现在，一朝暴富！
　　夏歌看着账户里那么多个零，心情激动得想立刻出去玩。
　　虽然是卖给军方，这是公事，正经的事，和私人之间的关系和情感分清楚就好了。
　　“天呐，这么多钱要怎么花才好啊？”
　　夏歌双手握在一起，捧在心口激动道，“我就算每天都吃豪华大餐也花不完的吧？啊，我想到了，陈同学，我们把阿九喜欢的玩具店盘下来吧！”
　　“不用的，现在它已经以继承方式算作陆院士的资产了。”
　　陈笑年回答。
　　“诶？不是说阿九的主人……唔，我是不是应该改口叫陆伯伯，”
　　夏歌被这人物关系绕进去，摇摇头，“不是说因为把店铺卖出去了，阿九才搬走的吗？”
　　“实际上没有。”
　　陈笑年解释道，
　　“我一开始也这么以为，甚至已经着手开始收购了，没想到找到那个人之后，才发现他和陆爷爷之间的合同，是代理关系，陆爷爷给了他一笔钱，让他用这个尽可能维持店铺的原本模样，期间的营业收入都算他自己所有，按照年限来说，合同快到期了，加上一直亏本，他才会打算关门。”
　　夏歌听着微微一愣，轻轻抿住嘴唇，安静下来。
　　“真好啊。”
　　陆爷爷一定是真的很喜欢阿九吧。
　　甚至，可能猜到了有朝一日，阿九会想要回来看看。
　　眼眶微微湿润着，夏歌再次喝了一大口冰沙，然后把那个结成坨的冰块放回去再次打碎。
　　不知想了些什么，夏歌转过头，悄悄望着陆行深专注阅读思考的脸，微微出神。
　　要是陆行深也不在了，他可怎么办呀？
　　陆行深若有所感，抬头看了回来，天然冷锐的眉眼在一瞬间收敛了棱角，低声问道，“怎么了？”
　　夏歌摇摇头，在椅子上轻轻晃着小腿，也超级小声地问道，“陆行深，你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
　　陆行深：“……”
　　“噗——”
　　旁边，陈笑年正好喝了一口饮料，瞬间就呛到了，只来得及迅速转头，将饮料喷了一地都是。
　　然后弯腰下去，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哎呀你没事吧？”
　　夏歌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去轻轻拍他后背，还递过去纸巾，“慢点喝啊，里面有果肉和一些打碎的籽呢，慢点慢点。”
　　对面，陆行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百感交集。
　　半晌，陈笑年脸色通红地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了，“那个、我，对不起，弄脏了，我去找东西清理一下……”
　　说着起身就跑。
　　夏歌连忙告诉他自己的房间在那里，指着旁边的落地窗，陈笑年便冲了进去。
　　好在，夏歌的房间是连着卫生间的，虽然不用陈笑年这样打扫的，但是衣服应该也弄脏了，正好去清理一下。
　　夏歌看着他远去，直叹气，然后继续刚才的话题，“陆行深？”
　　陆行深：“……我不打算要孩子。”
　　夏歌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失望极了，眉毛都要撇成八字，“为什么啊？”
　　陆行深放下手里的文件，静静看着他，“……”
　　夏歌心领神会，突然哦了一声，“是因为太忙了吗？要研究各种东西，要工作……可是，可是忙碌是无止境的啊，要是趁着年轻的时候不要孩子，以后可能老了就不太容易要了诶……陆行深，你考虑过冷冻自己的精子吗？”
　　他的表情太过真诚，是完全地全心全意为对方考虑、担心着，面对着这样清澈的视线，陆行深闭了闭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德叔带着清理地面的机器已经过来了，迅速打扫干净，不小心听到了一耳朵，笑呵呵地在一旁说道，“不急，我们少爷身体好得很，就算很多年以后想要，也不影响的，可以随便弄个人体的体外单性繁殖技术，要孩子很容易。”
　　“哇，德叔懂得好多啊，不过为什么是单性？”
　　夏歌感觉脑子里的困惑更多了，“单性是自己和自己的意思吗？”
　　陆行深一手扶着额头，按揉太阳穴。
　　头疼。
　　德叔吼吼吼笑着带着机器走了。
　　陆行深忽然就放弃了什么似的，身体向后一靠，抬头看天，深井似的眼底也映出了太阳的光辉，
　　“我不喜欢女人。”
　　陈笑年在夏歌的房间没找到清理用具，也不敢开门去陆院士的研究所里乱转，就简单清理了自己的衣角，就走回来想问问工具在哪儿。
　　刚刚走到院子中的桌边，从他们的身后靠近，还没开口，就听到陆院士当场出柜的声音。
　　陆行深正在认真地和仿生人交谈，科普一些本不应该被科技改变的生理知识，
　　“男人和男人是不会有孩子的。”
　　陈笑年脚步猛地一顿，下意识后退。
　　他是不是应该再回卫生间多蹲一会？


第75章 赞美脑补
　　陆行深讲述了一会儿, 从简短的一句，逐渐变成三两句，最后有了朝着长篇大论发展的趋势。
　　最难的, 还是让996分清哪些是常识，哪些是近年才出现并普及的技术，哪些人类可以做到，但并不合适。
　　以及, 伦理。
　　夏歌却能再提出更多的疑问，仿佛一个非常好学、聪明、又能引得老师讲述更多的好学生。
　　陈笑年又回去了一次卫生间，再出来。
　　“那么, 如果是男男体内孕育孩子的话, 他们是要通过试管技术呢, 还是在体外受孕再移植到体内呢，还是先移植，然后他们两个再上船呢？”
　　陆行深猛然收声。
　　陈笑年：“……”
　　怎么办, 他要再离开一阵吗？
　　陆行深闭了闭眼, 低头揉眉心。
　　“这个，下次再给你解释。”
　　夏歌：“哦……”
　　陈笑年在他们身后，咳了一声。
　　夏歌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好朋友还在, 高兴招手，“陈笑年！你终于好啦, 你的饮料都融化了。”
　　陈笑年坐了回去, 猛喝了一大口。
　　“没事。”
　　陆行深则是又看了看手上的资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淡定地说道，“我大致看了一遍，东西做得不错。”
　　陈笑年立刻坐直身体, 后背笔直，眼神也变得明亮起来。
　　这个状态夏歌很眼熟，稍微一想就反应过来，哇哦，这是陈笑年上最喜欢的专业课的时候会有的状态！
　　是求学态陈学霸！
　　也是。
　　说来也很好理解，陈笑年的专业和林玉音有交集，里面有一些技术，正好是陆行深擅长的。
　　对他来说，陆院士就是学术大佬，平时不光是他，就是陈笑年的导师，见了陆院士本尊都要激动一会儿，恨不得听对方多讲几句。
　　要说能被陆行深在与技术相关的领域夸奖一句，那更是一种业内人才能理解的殊荣。
　　陈笑年顿时振奋了起来。
　　但很快，陆行深话锋一转，“还有一些可以改进的地方，可以让它变得更实用，学术毕竟是课本上的东西，如果你要交给军方在战斗中使用，要考虑的东西还有很多。”
　　“嗯，您觉得……在哪方面改进比较好呢？”
　　陈笑年紧张地询问着。
　　他也知道这个东西还没到极限，甚至如果不是没有替代品，傅薄妄也不会轻易愿意买下它。
　　“他有没有说，打算在什么地方初次使用？”
　　“这个……应该是属于机密的，他们没有对我透露。”
　　这里的‘他’，说得就是傅薄妄。
　　夏歌听懂了，原本不想插话，但涉及这样的正经事，也不是闹不开心的时候。
　　他两手抱着大大的玻璃杯，在旁边插话道，“傅薄妄跟我说过，他要去邻星执行一个很危险的任务。他还说，这个如果成功了，能让他获得一个很厉害的功勋。”
　　“邻星……难道是那个？”
　　陈笑年猛然想到了什么，微微睁大了眼睛。
　　陆行深也微微蹙眉，“如果失败，就回不来了。”
　　夏歌手指捏了捏杯子，没说话。
　　旁边的陈笑年问出了他想问的话，“他有可能死在那里？”
　　“死？太便宜他了。”
　　陆行深脸色冷淡，虽然看起来不认同这样的冒险，但更不觉得这家伙会这么轻易死掉，
　　“最多被困住回不来。”
　　夏歌张了张嘴，好奇地望着陆行深。
　　怎么感觉他好像不太高兴呢？陆行深不是也很讨厌上校吗？
　　陆行深却直接拿起了那个设备，站起身来，“他死不了。陈笑年，你跟我过来吧。”
　　陈笑年愣了一下，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获准进研究所内了，迅速快步跟上去，“好！”
　　研究所内，设备和资料都非常充足。
　　名为防盗窗的设备被带了进去，被陆行深亲手改良，陈笑年直接在旁边观摩学习，顺便做个临时的助手。
　　夏歌在旁边给他们烤小饼干吃。
　　之前的饼干发霉了，不能吃了，他有想偷偷把发霉的部分切掉然后吃其它的，被陆行深发现丢掉了。
　　只好烤一些新的。
　　小小的烤箱被搬进来，散发出阵阵香气。
　　好在，棉花糖并没有那么容易坏，因为还没拆封，还新鲜着。
　　等陆行深把东西改进完毕时，太阳也落山很久了。
　　这样的防盗窗2.0体积更小、更加轻便，并且能够更轻松入侵各种违禁品的程序，用在实战上，不但能直接还原出一定范围内违禁品制造的‘幻境’什么样，还能一定程度地改变，反操控。
　　“邻星的那些人，根本称不上什么军队，”
　　陆行深说道，“他们自以为生活在天国，一切都是完美的样子，24h佩戴那个违禁品，背后操控的人会改变他们的认知，让很多人以为自己只是在玩一场有趣的游戏，哪怕拿起了武器，亲手杀了人，他们也毫无自觉。
　　“当然，也有很大的一部分人知道真相，但选择自欺欺人，刻意忽略，只要不让他亲眼看到，就能当做不存在。”
　　当健全的人把眼睛、耳朵全部交给虚构的幻觉，也就相当于把自己也交了出去。
　　陈笑年点头，“有了这个，至少能让他们的战斗力直接减半。”
　　那这样的话，傅薄妄确实能确保活着回来了……
　　他仍然有些不解的看向陆院士，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忽然这么大方，甚至过于公私分明了，愿意将这个会交给傅上校使用的东西亲自改进到这么好。
　　怎么想，都无法想象陆行深迫切地希望傅薄妄好好活着，顺利归来的样子。
　　陈笑年若有所思地想着，正好饼干烤好了，小夏在旁边搭配好棉花糖们做成好吃的点心，“快尝尝！”
　　他还走着神，见吃的直接被送到鼻子前头，不过脑子地就直接张开嘴咬住吃了，味道果然很不错，棉花糖融化后软糯香甜，饼干刚烤出来，酥酥脆脆的。
　　陈笑年一口吃掉，高兴地夸道，“太棒了，小夏，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嘿嘿嘿！”
　　突然，后背一阵发冷，陈笑年打了个激灵。
　　他看向一边，陆院士已经收回视线，低头吃掉一块小饼干，脸色冷淡。
　　错、错觉？
　　下一秒，陆行深又拿起第二块、第三块。
　　夏歌看他吃得超级快，意外地眨眨眼，“陆行深，你是不是饿了呀，那我晚上多做一些吧，正好你们都没吃晚饭，对哦，陈同学，你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了饭再回家？”
　　陈笑年张嘴，很想答应，但理智还是很快回笼，“不用了……”
　　呵呵，吃什么晚饭。
　　他连饼干都不想多吃一口了，总感觉再吃的话，陆院士会用冷气冻死他。
　　真是意外，这样的人占有欲未免太强了些。
　　灵光一闪间，陈笑年猛然反应过来，理解了刚才的疑问。
　　他震惊看向旁边的陆行深，脑海里的猜想逐渐成型，甚至细节都有了。
　　不想让傅薄妄死的原因……该不会是怕小夏心软吧？
　　毕竟，万一傅薄妄真的战死在外，而阿九还有苏醒的希望，以小夏的性格来说，说不定就原谅傅薄妄了，甚至还会在之后的记忆中美化这个人……
　　但，小夏不是……替身吗？
　　这样的疑问也没在陈笑年脑海里持续多久，毕竟渣男一般选择全都要。
　　可恶。
　　陈笑年的心情越发复杂起来。
　　出于理性，他是很敬佩陆院士的，甚至很高兴能和对方搭话，为今天能合作感到光荣。
　　但只要想到小夏和陆院士的关系，亲眼确认了这样暧`昧的态度，内心实在无法不动摇。
　　明明是把对方当替身，又为什么要表现出这么令人误会的态度？
　　如果小夏当真了，认真了，怎么办？
　　“不要客气嘛陈同学，”
　　夏歌拉着他，完全没注意到气氛中的微妙，只当他是不好意思，
　　“你不方便去厨房一起吃的话，我们做室外烧烤呀！好嘛好嘛，而且你今天说来看我，却和陆行深一起工作了一下午一晚上哦，还没怎么跟我聊天呢，我还想带你参观我的房间。”
　　旁边，陆行深的气场更冷了。
　　他表面不显，只是将手轻轻搭在夏歌的肩膀，规劝道，“陈同学已经很累了，不要让客人太为难。”
　　说完，不带温度的视线落在陈笑年身上，仿佛在等待对方应声，承认自己‘很累了’。
　　陈笑年隐隐感觉到了威胁感，心底里一阵复杂，看着小夏的瞬间，突然想通了。
　　是啊，这是小夏。
　　以小夏的性子，也许就算被当做替身，被当做另一个人，也不会难过的吧。
　　甚至会因为陆院士对他很好——哪怕这份好不属于自己——而感到非常开心。
　　以为自己会像阿九一样，被自己的制造者永远爱着。
　　小夏或许不在意，但他无法忍受。
　　陈笑年深吸一口气，勇气从心底里汹涌而出，他咬咬牙，愣是顶着陆行深让人遍体生寒的视线，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谢谢小夏，我不累，烧烤的话，让我一起帮忙吧！”
　　“好耶！那你喜欢吃什么快告诉我！我看看冰箱里有没有食材！”
　　“我不挑食的，小夏喜欢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说完，陈笑年一脸灿烂到有些假的笑容转向陆行深，“陆院士呢？一起？”
　　陆行深瞥了他一眼，眉心皱得更深。
　　这还是他第一次碰到有人把卸磨杀驴演绎得如此迅速。
　　陈笑年立刻又补充道，“非常感谢今天陆院士的帮忙，等到时候，我会将署名权优先给您一份的，之后的款项也会打到陆院士的账上，您觉得如何？”
　　夏歌抬手，戳陆行深眉心，揉揉揉，“不要皱眉啦，会有皱纹的，不要皱纹，要年轻——”


第76章 赞美替身
　　陈笑年还是留下来一起准备了室外烧烤。
　　并顺利地成为了准备烧烤并为此忙活的最大苦力。
　　切食材, 烧火，把食材串起来，抹酱料——
　　而陆行深则在旁边专心致志地低头捏着小夏的手指。
　　手指上, 约莫一平方厘米的地方被烫到了, 表面看不出来, 但是指纹被烧没了。
　　陆行深的动作很慢, 也很细致, 专注到完全听不到也注意不到外界发生了什么，比如陈笑年已经一个人干活很久了这件事。
　　夏歌是不好意思的，他中途几次看向陈笑年，目光愧疚, 还伸出了自己仅剩能动的一只手，“我还是可以帮忙的, 我来抓住这个签子, 你往上串吧！”
　　陈笑年摆摆手，非常无奈, “没事的。”
　　再看向旁边的陆院士……
　　陈笑年怀疑他在故意拖时间, 不让小夏来帮忙，但是他没有证据, 而且无法抗议。
　　总不能为了这点小事, 就让小夏再冒着被烫坏的风险碰炭火吧。
　　倒也不是没有无明火的烧烤装置，但是那需要出去买, 这个时间了，店铺早就都关门了。
　　也就只有这些原本用来做其它用途的炭火, 金属装置之类的，可以暂时替代。
　　三个人都不是特别饿，过了饭点儿是一个, 太晚了睡前吃太多也不好。
　　于是陈笑年忙了不久后，就招呼两人来尝尝了。
　　香气飘散开来，夏歌也早就坐不住了，频频朝着那边看了好几眼，陆行深早就加快动作，确保那里已经复原，才松开手。
　　刚一落座，还没吃两口，夏歌猛地惊叫了一声。
　　陈笑年忙问，“怎么了？！”
　　陆行深也以为出了什么事，直接摘手套。
　　“你们……我……”
　　夏歌几乎惊恐地看着他们两个，“我……还是……暴露了？”
　　怪不得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
　　原来他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
　　脑门已经被摸了，肚皮也要被摸了，夏歌一把抓住陆行深要摸的手，颤抖道，“你们什么时候通过气了？！”
　　陈笑年：“通气？”
　　陆行深：“？”
　　夏歌默默低头，双手捂住脸，“我……的……身……份……”
　　“啊。”
　　陈笑年终于反应过来，后知后觉道，“原来我还没告诉你啊。”
　　陆行深：“……”
　　陈笑年：“其实在你休眠的时候就暴露了，当时情况比较紧急，我联络不上陆院士，就只好找上了李医生，他说陆院士已经知道了，并不会生你的气。”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当时的情况，有意隐瞒着什么时，眼帘微微下垂，手中装作忙碌地将烤串翻来翻去，不小心抹了过多的辣椒。
　　实际上，当时的情况远不是‘比较紧急’就能概括的。
　　他根本不确定小夏有没有中枪，傅薄妄也不可能告诉他，两条路摆在面前，要么直接去研究所找陆行深请求探望，确认情况，要么装作不知道小夏是仿生人，去林家要人。
　　反复纠结之下，陈笑年选择了第三条路，最危险的一项——深夜潜入偷偷查看。
　　然后在门口被李彦发现了。
　　若不是李彦阻拦，并告诉他小夏没事，只是没醒，陈笑年不确定自己还会做出什么。
　　大不了就是被陆行深发现，他完全可以借口只是来偷东西，陈家的力量虽然不比陆家，但也足够保住他，最差被禁足三个月。
　　后来，李彦把他带走，认真解释了绝对不可以把‘进来偷东西’当做借口，也用不着担忧小夏的马甲问题，陆行深早就知道了，只是懒得过问，关心小夏的话，等就好了。
　　至于因为小夏掉马了就销毁什么的，这种事不会发生。
　　陆院士也听明白了，原来996是在意着‘掉马的事被知道了’这种事。
　　他都快忘记了。
　　但，前不久李彦还反复提醒他，千万不能让小夏知道他早一开始就知道了，这样会让小夏非常没有安全感。
　　不安等级相当于‘父母偷偷看了孩子的日记但是装作不知却在十年后说自己全都看过了’。
　　会引发信任危机的。
　　陆行深沉默了片刻，不管怎么想，都觉得会出现信任危机的话，小夏会不再信任的是从中告密的李彦，而不是他。
　　但还是没有多说。
　　他拿起一串烤好的肉，递了过去。
　　夏歌下意识咬了，接了，然后看着陆行深，忐忑道，“真的不生气吗？”
　　“嗯。”
　　“我不是故意暴露的……”
　　“我知道。”
　　半晌，夏歌坐立不安了半天，思来想去，他也是因为陈笑年和陆行深的相处太自然、太随意了，才被带跑，没想起来这回事。
　　这么一想，陆行深能那么淡定，陈笑年也没反应，说明确实危机解除了。
　　终于确认陆行深是真的不打算追究，夏歌放心地吃了起来。
　　旁边，不小心被辣椒呛到的陈笑年脸都辣红了，直接灌了水饱。
　　“明天我会带着改良后的防盗窗再去找他们谈谈，”
　　终于把辣味儿忍过去后，陈笑年继续说道，“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不过，到时候可能会签订最终的合作协议，需要参与制作的研发者都到场，小夏，陆院士，你们……”
　　“不用署名给我，”
　　陆行深先一步婉拒，“麻烦。”
　　陈笑年默然，也是，对陆院士来说，可能就是随手改了改，这点钱对方压根就不缺的。
　　他又看向小夏，面露担忧。
　　陈笑年知道这样有点残忍，但还是诚实说道，“因为直接购买人是傅上校，可能……没法避免这次见面。但是，小夏，这次的署名对你来说很重要，以后有点什么事的时候，是能成为筹码的。”
　　他没有将话说得太明白。
　　防盗窗现在还只是卖出使用权，可一旦被人使用，立下军功，他和小夏都将成为间接立功者。
　　到时候，哪怕有人要找小夏的麻烦，哪怕仿生人的身份暴露，也能在明面上多争取一线生机。
　　果然，夏歌一时没有说话。
　　他低着头，脑海里浮现出傅上校的脸。
　　冷酷的，残忍的，举着枪的。
　　想到有可能要再次面对这个人，他竟然有些笑不出来了。
　　真的见面后，要怎么面对这个人呢？
　　夏歌一点信心都没有。
　　明明理智上都明白的，甚至亲口说过，他理解上校的做法。
　　星际法对仿生人是那么的严苛，不计任何前提，不论任何特殊情况，只要有仿生人对人类展现攻击性，就是违禁。
　　他知道的。
　　他也知道，真正让阿九至今醒不过来的，并非上校的那一枪。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是阿九呢？
　　夏歌低着头，觉得自己真是太双标了，哪怕最后受伤的只是自己，不是阿九，他恐怕都不会这么不想见到上校。
　　“我……”
　　夏歌嘟囔着，纠结着，好看的眉毛第一次委屈地挤在一起，眼角都耷拉下来，
　　“可不可以过几天，再给我几天，休息一下，准备好了，我就去。”
　　陈笑年已经松了口气，非常理解道，“我会和那边说说的。”
　　甚至他自己都不想再看到傅薄妄了，只不过对比之下，理智让他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与其在明面上针锋相对，不如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为阿九的将来，小夏的将来，做好更多安排。
　　陆行深在此时突然出声，“不想去就不去了。”
　　夏歌一愣，“诶？可是……”
　　可是这是他应该做的事啊。
　　而且他已经收了钱。
　　陆行深不以为意，天大的事从他口中说出，都自带着一股轻描淡写的意味，
　　“这种严肃的场合不适合你，我和林玉音说一声，让他去就是。”
　　连同陈笑年在内，夏歌也微微瞪大了眼睛，惊讶地嘴巴都忘了合上，心跳加速。
　　“真、真的……？可是、可是……”
　　陈笑年也惊讶极了。
　　他完全没想到，还有这种对策？
　　夏歌震惊到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两只手都胡乱摆着，试图弥补语言不到位的地方，“可是他明明很讨厌、讨厌上校，而且、而且这样的话，我不就没用了吗？这是我弄出来的事，偷偷的，本来就应该我来……”
　　“他不知道你已经醒了。”
　　陆行深平静地看向夏歌，不动声色地把对方手中空了的签子收起来，放到一边，
　　“他讨厌傅薄妄是没错，但你现在也不喜欢他，不是么？反正都是被讨厌，没那么容易露马脚。”
　　好、好合理？
　　夏歌惊呆了。
　　是哦，林玉音就是因为不喜欢上校，才想找他替婚的，而他最后对上校也说了讨厌。
　　陆行深又补充道，“不用遮掩讨厌排斥的情感，对他来说反而更轻松，而且这次只谈公事，不属于私人性质的见面。”
　　陈笑年也被说服了，也对夏歌说道，“这个方法确实可行，就这样办吧，正好你本来也应该多休息观察两天。”
　　“可是……为什么？”
　　夏歌小鹿似的眼睛圆溜溜、湿漉漉地望着陆行深，“为什么要这样做？”
　　陆行深动作一顿，被他这样直勾勾地望着，问着，眼底的神色越发晦涩难懂，良久没有说话。
　　这还是夏歌第一次瞧见他这样的眼神。
　　陆行深的眼睛很冷，大部分时候不带温度，喜怒都无法从中找到容身之地。
　　如今，有什么闪着光的东西掉进去了，一点点沉入最深处，沉到夏歌不被允许看清的深处。
　　陆行深是很好懂的，也超级好哄，高兴的时候，哪怕是讨厌的香菜也愿意吃掉，夏歌这样笃信着。
　　可现在，为什么陆行深好像有了别的秘密呢？
　　他迷惑不解，抓着陆行深的衣袖，凑近了仔细去看，近到像要亲上去似的。
　　陆行深的眼睛很黑，很暗，在夜色中、在炭火摇晃的昏暗光芒下，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瞳孔与虹膜的界限都不那么分明，但这一切都瞒不过精度极高的机械电子眼。
　　一切细节在夏歌的眼中放大，变得清晰，最微小的表情也被他有意捕捉。
　　夏歌眨了眨眼，调整着电子眼的焦距，好奇道，“陆行深，你的瞳孔在放大。”
　　不但瞳孔在变化，呼吸的节奏也在变，变轻了，却更加凌乱。
　　夏歌抬起手，担忧地轻触陆行深的侧颈，数着他脉搏的跳动，“你不舒服吗？”
　　下一秒，陆行深闭上了眼睛，把他乱动的手抓了下来。
　　“嗯，有点困了。”


第77章 赞美合作
　　最终, 陆行深给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借口。
　　“之后的几天，我要给你测试新的触觉感官，需要你每天都留在这里观察、配合, 不能外出。”
　　夏歌被说服了。
　　不用去多见上校一面, 也实在令他松了一口气, 肉眼可见地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连烤肉都多吃了好几串。
　　陆行深行动力很强, 说完了要让林玉音去, 等到陈笑年走了、小夏去睡了，就直接用智脑联络了对方，交代了这件事。
　　起初，林玉音态度激烈, 非常反对。
　　“我不想见他！陆哥，你知道我的, 我不喜欢他……那个仿生人呢？这件事不就是他搀和的, 为什么不让他去？”
　　“他还没醒。”
　　陆行深睁眼说着瞎话，“你忘了么？这几天你对外都是告病状态, 这也是为什么你不能出门, 林玉音，你不是一直想出门走走么？一周了, 出来见见太阳吧。”
　　“陆哥……”
　　林玉音声音放柔了些, 眼角泛着泪光，“你是担心我, 我知道，可是我宁可一直在家里不出门, 谁都不见，也不想见那个人，你不是说他很喜欢我么？到时候谁知道他会做什么……”
　　单听他的描述, 不知道的人定然猜不到这是在说傅薄妄，要说成是什么不知好歹的登徒子也不为过。
　　陆行深反问了声，“是么？”
　　林玉音下意识有点紧张，他已经好几天没和人说话了，整日的闷在房间里，不是在学习，就是玩点游戏，练琴……
　　这让他现在变得比以往更容易紧张，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我那么讨厌他，万一到时候我忍不住，露馅了怎么办？我、我实在不擅长说谎装样子。被他看出来的话，我们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
　　陆行深早料到他会这样推脱，微笑着说道，“现在他弄死了你很喜欢的仿生人，还对你关系不错的朋友出手了，你表现出多少厌恶嫌弃都没关系，他说不定还会道歉，当然，你不需要接受他的歉意。”
　　林玉音神情一怔，垂着视线，沉默了几秒，奇怪道，“是么？是这样啊……上校，他不介意？”
　　“我想是的。”
　　陆行深劝说道，“所以你可以放松点，到时候在场的人会比较多，你不用担心他会做什么，办完事直接走人就可以。”
　　“陆哥……那我还要这样多久？”
　　林玉音没有再争执，而是可怜兮兮地说道，“我要在这个地方藏多久？”
　　“如果不想的话，就不要做了，我自然不会逼你，林玉音。”
　　陆行深见他这样动摇，温和地、耐心地开口提醒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傅薄妄已经接受你讨厌他这件事了，就算你亲自去和他结婚，婚后像陌生人一样相处，他也不会在意或管你的。”
　　“不！不行！”
　　林玉音的声音猛然拔高，变得尖锐，“我不要！我已经做了这么多了，都走到这一步了，怎么能在这里放弃！就算傅薄妄死在外面，我也要摆脱这个身份，摆脱林家！”
　　陆行深不带温度的瞳孔望着眼前的人影，讽意在眼底一闪而过，
　　“他不会死在外面的。”
　　……
　　因为玩烧烤的时候又被烫坏，安装温感的计划再次提前。
　　皮肤、触觉相关的神经更换不像嗅觉味觉那么容易，是涉及全身的，保险起见，陆行深提出先从手部皮肤做起。
　　用理论的话来说，手部的触觉是最敏锐，也最复杂精密的，这里做好了，其它地方的就更不容易出问题。
　　要准备的东西有点复杂，到了第二天，陆行深就整日不见人影了，不是泡在房间里，就是去地下室呆着。
　　等到快下午了，他才带着成果出来，带着996进了房间。
　　“这次虽然只涉及手部的皮肤和神经，但需要的时间比较长，也不能让你中途休眠，”
　　陆行深谨慎地将注意事项告诉小夏，认真地样子让夏歌也不禁收敛起笑容，“所以你要做好准备。”
　　夏歌嗯嗯两声，然后严肃道，“做……什么准备？要保持很长时间不能动不能出声吗？”
　　“是的，很长。”
　　陆行深摸摸他的头，平静道，“所以，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想做的，趁还没开始，先提前准备好、提前做完。”
　　夏歌：“……好、好的。”
　　半个小时候，夏歌在一圈自助零食、玩具的幸福包围下，躺平接受起今日的改造。
　　令人眼花缭乱的背景丝毫没有干扰陆行深的工作状态。
　　与此同时，陈笑年也开着悬浮车来接林玉音了，要一起前去和军方的人见面。
　　像他们之前计划好的那样，他装作不知道林玉音与小夏井非同一人，露出熟稔温和的笑容，客气地问候了一句身体如何。
　　林玉音微笑着点头，举止得体而优雅，上车前还仔细在家门口的室外地毯动了动脚，避免将鞋底的灰带上去，
　　“已经好多了，多谢关心。”
　　陈笑年嗯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淡去，没了再说话的心思。
　　脸再如何相像，果然还是没用的，毕竟不是同一个人。
　　这样也好。
　　场地、时间，都是傅薄妄定的，在室内，一个地方远离市区，又不至于太偏僻的地方。
　　楼房层高不太高，似乎原本就是可租借的商务楼，周围有着一片湿地公园，以及一片高尔夫球场，人烟稀少。
　　陈笑年的车到达时，那栋楼已经被军方的人整个占用，院落、门口、不同楼层都驻守着人。
　　也不怪他们这样严阵以待。
　　陈笑年在门口停了停，经确认身份后，和林玉音一同走了进去。
　　一切都顺利进行着，负责人也是傅薄妄和他的副官，确认过改良过的设备，当场试用，检测过后，就是确认资料和合同了。
　　合同以电子、云端、纸质三种形态同时存储，以避免一切后患。
　　为防止资料外泄，这一次他们没有当场打开查阅资料，而是将陈笑年带过去的芯片由专业的军方科研人员拿到另外的房间检查。
　　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留守的士兵外，傅薄妄等四个人二对二坐在桌子两旁，空气一时间有些沉寂。
　　傅薄妄从他们进门开始，目光就始终紧紧锁在林玉音的身上，明眼人都知道这两位有着婚约，也能看得出来，两人中的空气流动有些微妙。
　　尤其是张副官。
　　他是知道傅薄妄打算退婚的，也知道退着退着，傅薄妄就莫名犯了拖延症的毛病。
　　现在，他终于知道怎么会拖延到现在这份儿上了。
　　张副官能在傅薄妄身边做事，除了多年战友情谊之外，少不了性格上的互补，早在上一次突然事件的时候，外加后来这一周傅薄妄的异常冷僻，就看出了这两人有事。
　　他自己也不敢信，甚至觉得傅薄妄很在意联姻对象什么的，说出去都是鬼故事。
　　可如今两位当事人就在面前，气氛诡异，他想自欺欺人都不行。
　　这哪里是情窦初开啊。
　　这是因爱生恨了吧？
　　偏偏林玉音淡然自若，全程一副心如止水，公事公办，完全把傅上校当做陌生合作人员的态度。
　　张副官心里想了许多，立刻就为自己的老战友担忧起来，傅薄妄年少有为，身世不太好，是他看着长大爬上今天这个位置的，说是亲兄弟也不为过。
　　他总不能看着亲兄弟有了点什么，却只知道犯傻。
　　几秒死寂一样的时间过去，他干咳了一声，猛地将其它三人都惊了一下，然后在桌子底下踹了一脚旁边的傅薄妄。
　　傅薄妄猛地回神，看了看旁边的副官，又看看对面那个面无表情，始终在摆弄智脑的林玉音。
　　这地方信号完全对外屏蔽，智脑也没什么可摆弄的，最多玩点小游戏。
　　他知道，林玉音是真的不想和自己多交流一下，哪怕是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了。
　　傅薄妄的目光越发露骨，他看着对面的人，终于想起来自己有嘴似的，开口念了一声，
　　“林玉音。”
　　林玉音的眉心突然就皱了一下。
　　那份反感、厌恶，丝毫不带作伪。
　　傅薄妄见他没有反应，继续说道，“谢谢你……这段时间以来，费心费力研发出这个设备，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旁边，陈笑年看不下去了，也轻咳了一声，半开玩笑地露出个笑容，“上校真幽默，这是我和林同学一起研发的，只为帮助更多的人。”
　　言外之意，您也得谢谢我，井且认清这可不是为您做的。
　　傅薄妄却依然盯着对面的人，林玉音如何无视他，他就如何无视了旁边的陈笑年，
　　“你说过，你认同我做的事，说人们也会理解我的。”
　　林玉音一阵厌烦，捶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攥成拳头。
　　“是么？”
　　开口时，声调中的冷然反斥明显极了。
　　他很不悦。
　　那个替身还说了这么多没用的、不必要的废话？
　　真的太多余了。
　　林玉音眨了一下眼睛，瞬间看起来无辜极了，“抱歉，我不记得了，上校。”
　　疏远的意思让傅薄妄后面的话都被噎了回去。
　　他本想问，现在你还这样认为吗？
　　后悔吗？
　　片刻间，前去检查的人返回了。
　　东西确认无误，可以完成最后一步了。
　　桌子上，是几份需要一一签署的合同，有涉及交易的，有保密协议，还有一些其它的注意事项。
　　陈笑年和林玉音同时拿起翻看，确认了上面的东西。
　　到了签字时，林玉音捏着笔的手却犹豫了几秒。
　　他确实用了一整晚的时间去练习，他被陆行深说服了，为了安全和保险考虑，他应该稳妥、谨慎一些，用那个仿生人蹩脚幼稚的笔迹签名，和自己划清关系。
　　可是……
　　林玉音抬眼看去，果不其然撞上傅上校那隐隐压抑着什么的视线。
　　真是炙热啊。
　　高高在上，以冷酷无情出名的上校，也能露出这样仿佛认输般的表情么？
　　明明是这么令人惧怕又厌恨的人，仅仅是被多看一眼，就在眼底燃起更多的希望了么？
　　轻飘飘收回视线，林玉音心底猛地一轻。
　　原本害怕被发现、被察觉的担忧，在此时终于烟消云散了。
　　果然一切都和陆行深说得一样，这个时候的傅薄妄根本不会因为他的态度多想。
　　纵然是圣人也有犯错的时候，更何况傅薄妄，也终于有了放松警惕的时候。
　　林玉音从来不是什么求稳而谨慎的人。
　　落笔时，某种不断膨胀着的、充盈起来的情绪占据了他的指尖。
　　一行字落下，写下宣誓，也签署林玉音的名讳。
　　字迹带着些许随意、散漫，乍一看像是根本不愿意认真落笔，恨不得早点完事，就匆忙乱写的，实则娟秀漂亮，自成风格，颇有大家风范。
　　这样的字，就算是拿出去，也能是被名家褒奖的好书法。
　　这样又如何呢？
　　林玉音的眉毛轻扬，放下笔，就连收手的姿势都优雅极了。
　　那只是个替身，现在真正被重视、仔细对待的是他本人，本来就应该都是他的。
　　对面，傅薄妄拿起了合同，在旁边也签下自己的名字，盖上专用的几个章。
　　“好了。”
　　张副官松了口气，让人把东西都收走，也为他们将纸质合同专门放好。
　　他主动起身，笑着绕过桌子，“时间还早，为了庆祝这次合作，我们再去转转吧，来，陈先生，我给您看看……”
　　陈笑年被他这样拉走，看似客套的动作，竟然力气非常大。
　　他瞪大眼睛，用眼神怒斥张副官的无耻。
　　他怎么不把‘撮合他们两个吧我们电灯泡快走’写在脸上呢？！无耻，太无耻了！
　　刚要回头，傅薄妄也拉住了林玉音的手，
　　“你跟我来一下。”
　　林玉音略感诧异，这语气……真是太霸道无礼了，让他有点不悦。
　　下意识被拽走几步，他猛地一甩胳膊，挣脱傅薄妄的拉扯，皱眉道，“上校。”
　　眨眼间，周围已经只剩他们两人。
　　傅薄妄走在前面，被他甩开也不恼，缓慢转过身来，目光里却完全没了刚才的温度。
　　可怕的压迫感，令人胆寒颤栗的敌意，让林玉音浑身僵硬，瞬间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他不明白这人怎么会变了脸，“你……你想做什么？”
　　不可能的。
　　傅薄妄再怎么说，也不应该在这种场合，这种地方对他做什么！
　　傅薄妄靠近了一步，下一秒，竟然直接从腰侧掏出了枪，瞄准了他的额心。
　　咔哒一声，是上膛的声音。
　　林玉音瞳孔骤缩，冷汗瞬间从后背流下，向后一步靠在墙壁，腿软到几乎站立不稳。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难道还是失败了吗？被发现了？
　　“上校，你怎么……”
　　“我怎么发现你了？”
　　傅薄妄一步步逼近，将枪口都死死怼在林玉音的额头皮肤上，冰冷的金属温度传递过去，丝毫与温柔无关的力道逼迫着林玉音仰起头，一动也不敢动地对上视线。
　　他吓坏了，这幅害怕的样子，都那么的姿态端庄。
　　傅薄妄嗤笑一声，“我竟然差点真的被你骗过去了。”
　　“不、不是的……上校，你听我解释，我没有……”
　　被发现了！
　　林玉音顿时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可怜极了，也无辜极了，“求您……”
　　傅薄妄脸上的冷笑也淡去了，盯着他这样苦苦哀求的样子，太像了，让他心口都跟着沉重。
　　很没意思。
　　真的没意思。
　　哪怕是敌意也在此刻泄了气，傅薄妄放下枪，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地收拢，抵在墙壁，然后凑到他的耳边，低声威胁，
　　“别用他的眼睛和声音做这样的事，你这个假货，今天我可以放过你，但是，没有下次。”
　　林玉音猛地一僵。
　　呼吸困难，让他一阵痛苦，但耳边的声音更是让他的脑子嗡嗡作响。
　　假货……
　　他被当做……什么了？
　　“转告林玉音，合同我会再寄一份，”
　　傅薄妄咬着牙，压抑着怒意与不甘，低声说道，
　　“告诉他，他既然这么不想看见我，那就直接说，我可以绕道走，可以派别人替我来谈事，但别用这种仿生人的把戏糊弄！别把谁都当成那种对着冒牌货还能兴奋的蠢货！”
　　话音落地，他猛地一掼手臂，将林玉音甩到一边，噗通摔倒在地上。
　　傅薄妄的手背与额角暴起青筋，却是看也没多看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林玉音狠狠摔了一跤，浑身都在疼，一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喉咙火辣辣的疼，喘不上气，发不出任何声响。
　　半晌，他才缓过来了一些，眼泪淌了满脸，挣扎着扶着旁边的桌椅，支撑起身。
　　好疼，好痛苦。
　　好恨。
　　身体的疼痛已经在慢慢淡去，他的身体却越发剧烈颤抖着，手指用力绷着，在光洁坚硬的桌面上发泄似的抠挠，发出刺耳尖锐的摩擦声。
　　他坐在椅子上，已经被愤恨、屈辱的火焰折磨到几乎失控。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他才是本人，他才是林玉音，凭什么要被当做那个仿生人，要被傅薄妄这么粗鲁对待！
　　林玉音恨极了，眼球充血，终于在门外响起敲门声的时候，用力一推，猛地将桌上残留的杯子和花瓶全部扫落在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大声响。
　　傅薄妄已经逐渐走远，他用充斥着恨意的目光瞪视着他的背影，却始终没有冲上前去，叫对方看清楚自己是人还是替身。
　　最后的理智让林玉音攥紧拳头，忍住了这样的冲动。
　　还不是时候……
　　现在冲过去解释，一切就都要完了，他的努力，他的计划……不能在这种时候搁浅。
　　敲门声再次响起。
　　林玉音慌忙拿出湿巾，擦拭着自己的脸，调整智脑，整理仪态，然后恢复那楚楚可怜、柔弱无害的样子，去开了门。
　　陈笑年站在门外，看看他，又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地上散落的东西。
　　“抱歉，我刚才有点头晕，没站稳，把东西都弄倒了。”
　　陈笑年：“……傅薄妄没对你做什么吧？”
　　他已经尽快摆脱那个难缠的副官赶回来了。
　　林玉音听到这句，就欲言又止地咬了咬嘴唇，然后眼眶里瞬间蓄满泪水，摇摇头。
　　随着他摇头的动作，眼里的泪水也掉落两滴，他慌忙抬手抹去，“没有、没有的，上校什么都没做，是、是我不好……”
　　陈笑年：“……那我就放心了。”
　　林玉音：“？”
　　陈笑年长长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心底猛地松了口气。
　　幸好今天来的是林玉音，不是小夏，果然傅薄妄不是个好东西，不然受欺负的就是小夏了。
　　看这情况也不像是掉马，嗯，危机解除。
　　林玉音：？？？


第78章 赞美智脑
　　傅薄妄摔门离开后, 给林玉音发了很多条消息。
　　一条又一条，冲动地发出，又冲动地撤回。
　　愤怒, 质问, 不甘, 甚至是……委屈。
　　明明不久之前, 林玉音还亲口称赞他的作为与功绩, 亲口说着理解的话。
　　他笑着亲口说，‘我不会怪你的’。
　　下一秒却又含着泪与恨，大声宣告着‘我讨厌你’。
　　傅薄妄很想当面问问他，为什么。
　　如果不是在骗人, 那么是否能够证明，对他来说, 那样一个仿生人的安危, 比他自己更重要？
　　那竭力护在前面的样子，像是宁愿替一个违禁品去死。
　　为什么？
　　最终, 一条条的诘问控诉被撤回。
　　也许他应该说一声对不起。
　　可他问心无愧。
　　会攻击人类的仿生人有多危险, 从小被呵护着长大的林少爷不清楚，但他清楚。
　　几秒后, 林玉音的智脑收到杂乱的消息, 等他终于平复心情打开来看，却只看到傅薄妄发来的简短语音。
　　“骗子。”
　　他手指颤抖着, 忍耐着，最终还是将发生的事说出, 告诉了陆行深。
　　“我受够了……傅薄妄那种家伙根本没有人性……陆哥，陆哥……”
　　陆行深的声音从智脑传来，
　　“是么？你竟然失败了？”
　　林玉音顿时一阵心慌。
　　失败？
　　他怎么会失败！
　　错根本就不在他, 林玉音搅紧手指，低声争辩——都怪傅薄妄脑子不好用，先入为主，还没见过他。
　　“哦……那不是正好么，林玉音，”
　　陆行深轻笑着，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吧。”
　　想要的结果……
　　林玉音回到自己藏匿的私宅中，关掉了所有的灯，拉紧了所有窗帘，独自蜷缩在黑暗狭小的角落里。
　　他努力回忆构想自己想要的一切。
　　是啊。
　　“我究竟还要等多久……？”
　　他只是想要自由而已。
　　林玉音喃喃着，明明眼前一片黑暗，空无一物，却好像瞧见父亲的幻影居高临下地斥责。
　　还不够，不够努力，不够忍耐，他付出得还不够。
　　陆行深耐心地安抚着，“你不想做林玉音了，你想要自由，现在，你正在变成那个自由的人，林玉音，你后悔了么？”
　　“不……”
　　林玉音捂住眼睛，抱住透露，“就快……成功了。”
　　他咬牙，用力抓着头发。
　　就差一点了。
　　星际的身份验证系统非常完善，想要偷天换日，暗中成为另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里，只有两次机会。
　　一次是成年时，会有一次更新身份信息的机会，但林玉音早就成年了。
　　还有一次，就是结婚时。
　　到那时，他就可以和那个仿生人对调身份，然后趁着林家和傅家没发现，以仿生人的身份离开，没人会知道他是谁，去了哪里。
　　自由。
　　可是结婚……结婚……
　　林玉音算着时间，至少还要几个月。
　　他不想等了。
　　每天、每天都要藏匿在这样的小房间里，好不容易能出去一次……竟然还要面对这样的折辱。
　　智脑内，消息还在弹出。
　　有傅薄妄的，还有林家的，学校的。
　　林玉音一阵烦躁，将整个智脑外设摘了下来，丢到一边。
　　他再次给陆行深发去一条消息。
　　【我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
　　当天晚上，两份包裹送到了陆行深的研究所。
　　一份，是林玉音的智脑外设，绑定了一部分的身份信息。
　　一份，是来自傅薄妄的包裹，经由林玉音转交，需要重新签署的几份合同。
　　研究所内，德叔将两份包裹拿到房间，敲门后进去放下就离开了。
　　陆行深的神经缝合刚好完成，还在测试阶段。
　　夏歌嘴里还吊着一个棒棒糖，躺靠在一个舒适的躺椅上，面前的全息投屏的3D连连看。
　　发现德叔送了东西进来，夏歌好奇地扭头去看，“是什么呀？”
　　“别动。”
　　陆行深轻轻在他肩膀按住，“还没好。”
　　最后一片皮肤黏合完毕，温感芯片安插完毕。
　　夏歌抬起手，试探着动了动，手指曲张又合拢。
　　感觉好像……也没有太多的不同？
　　陆行深站在他的面前，为了测试温感的功能发挥，将一杯温热的水，和一杯冰块放在他的面前。
　　为了防止视觉的干扰，杯子都是封口的，杯身不透明。
　　“试试看，能分辨出哪一个温度更高，哪个更低么？”
　　夏歌坐起身来，伸手过去，分别握住两个杯子，感觉了一下，然后惊喜地笑了出声，“好厉害！左边是热的，右边是冷的！”
　　陆行深也目光温和了些，他继续拿出两个金属方块，再次摆在桌子上。
　　五十度和0度的差异，是最简单的级别。
　　他后面还需要测试三十度和十度的差异，甚至只差一点点。
　　不能太迟钝，也不能太敏锐……
　　就像是一场猜谜游戏，难度很低。
　　然而，夏歌松开杯子之后，却没急着去摸下一对测试物品。
　　他微微前倾身体，一手拉住了陆行深的肩膀，另一手举高了一些，忽然贴在了陆行深的脸颊上。
　　“嘿嘿……”
　　夏歌坏笑着，得意的样子像是恶作剧成功，手掌只贴了一下，就迅速躲开，“冰不冰？”
　　陆行深微愣一瞬，忘了躲开。
　　夏歌咯咯笑出声，似乎对这个恶作剧非常满意，见陆行深没什么反应，又不好意思地再去摸了摸热水杯，又在身上蹭蹭手心，“你别不高兴嘛。”
　　温和的手再次凑过去，夏歌抓住陆行深的手，安静地感受着，“陆行深，你的手心好暖和啊。”
　　陆行深的右手裸露在外，被他这样握着没法继续测试，却也没有挣动。
　　他低头望着有些过于活泼的仿生人，低声问道，“是么？”
　　夏歌点头，就这样依照着刚才的测试要求，微微得意地抬起下巴回答道，
　　“比热水杯的温度低一些，但是比冷水杯暖和多了，是我最喜欢的温度。”
　　“为什么……”
　　陆行深的喉头轻微活动着，他像是忙了一下午，也有些累了，“温度也有喜欢的？”
　　“因为刚刚好呀，”夏歌想也不想地回答，明明毫无逻辑可言，却说得理直气壮，
　　“我喜欢人类，陆行深是人类里面手心温度最适中的，所以很好呀。”
　　“不，”
　　陆行深纠正他，严谨地说道，“我的体温较低，和其它人对比，手心也不热。”
　　夏歌已经去摸他的另一只手了，因为在做正事，陆行深的左手也没有戴手套。
　　他一手捉着陆行深的左手，一手握着右手，不以为然地说道，“是吗？可能因为我是仿生人吧？对我来说，这样已经很暖和了哦。”
　　左手的温度，果然是比右手低一点点的，但也只有一点点。
　　夏歌抓着陆行深的两只手，笑得灿烂，“太好了，陆行深，这样你要是生病发烧，我就能第一时间发现了。”
　　陆行深把他的手放回去，让他在桌前坐好。
　　他冷静地陈述着，“你应该更喜欢冷一些的温度，这对你来说更有益处。”
　　夏歌眨了一下眼睛，他又听话去分别两个方块的温度，依然很精准分辨出谁冷谁热。
　　陆行深在几轮测试过后，确认温感运转无误，又让996的手休息了一会儿，然后让他试着自己触碰自己。
　　“记住现在的温度，996，”
　　陆行深看着他，郑重、认真地说着，“如果以后的某个时刻，你发现自己的温度比现在更高，记得，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并迅速在周围寻找能为自己降温的东西。”
　　夏歌摸着自己的肚皮，嗯嗯点头。
　　凉凉的。
　　“那我是不是不能泡温泉了？”
　　“当然不是……”
　　陆行深耐心解释道，顺便将其它东西收起来，“但是不能泡太久，泡的时候，也不能胡思乱想，那个时候体表温度会太高，影响你自己判断核心温度。”
　　说着说着，陆行深陷入沉思，走到一边，给助理和德叔发出几条指令。
　　夏歌完成了测试，又从实验床上跳下来，来到陆行深身旁，再次抬手想去碰他，被陆行深一把捉住了手腕。
　　“做什么？”
　　夏歌一脸的无辜，“想摸摸。”
　　陆行深无奈叹气，“不要乱摸，不是好习惯。”
　　夏歌：“可是……你说过，触觉也会变得更加敏锐的，我想试试嘛。”
　　确实有。
　　陆行深想了想，抓着他的手，把那不安省的手放回996自己的头顶。
　　“哇哦！”
　　夏歌眼睛猛地瞪大，他感觉到头发的毛茸茸了！！
　　好、好清晰！！
　　果然敏锐多了！以前他真的摸不出头发丝！
　　陆行深已经转身出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步伐有点着急。
　　夏歌依然没有满足，再次追了上去，眼疾手快地抬手偷袭了陆行深的一根头发。
　　啾。
　　陆行深只觉得后脑痒了一下，面无表情回头看他。
　　夏歌看着手里多的一根头发，面露歉意，“我不是故意的……”
　　趁着陆行深站住没走，他还是看出了陆行深根本没有生气，嘿嘿笑了一下，一把拉住他的手，紧紧握住。
　　陆行深试着动了一下，“别闹。”
　　“别生气嘛，陆行深，”
　　夏歌捉着他的手，在他开门之前，拽着人坐在椅子上，很是无法无天地靠近，又要对他的脑袋下手。
　　陆行深抬头时，对上了他带着些认真的神色。
　　触觉对于一个仿生人究竟能意味着多少，他不知道。
　　但996原本就是不一样的。
　　“陆行深，我想记住你摸起来是什么样，”
　　夏歌像是突发奇想一样，提出一个有些奇异的请求，“人和人是不一样的，皮肤的纹理，骨骼走向，头发生长的方向……都不一样，我想记住它们。”
　　陆行深觉得不是这个仿生人出了bug，就是自己累过头了，才会允许他这样动手动脚。
　　他闭上眼，没有同意，也懒得再去阻拦。
　　谁让他当初把996做得那么力大无穷。
　　“好可惜啊，你长胡子的时候，我摸不出扎手的感觉呢，”
　　夏歌轻轻碰着他的下颌骨，有点不舍地说着，语气有一瞬地失落，又很快恢复振奋，
　　“不过，我会记住的，如果有一天我看不到东西，只要你没有留胡子，我就能摸出来哪一个是你了。”
　　陆行深轻轻屏住呼吸，抓住他的手，
　　“你不会看不见。”
　　“睡着了就看不见了。”
　　夏歌小声嘟囔，“李医生……说……我那天差点坏掉，如果真的坏得很厉害，就会忘记你了。陆行深，你放心吧，我不会忘记你的，现在我的眼睛，耳朵，鼻子，手指，都记住你了。”
　　“……”
　　“如果我不小心忘了，你就让我摸摸看，然后就能想起来了。”
　　“小夏。”
　　“嗯？”
　　陆行深睁开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像是有话要说。
　　夏歌凑近了些，眨眼，然后啊地叫出声，猛地收手，“对、对不起！我好像把脏东西摸到你脸上了……”
　　一道灰色的印子呢。
　　他试着抬起袖子，在陆行深脸上蹭蹭，结果没蹭掉，还把污渍抹匀了。
　　夏歌默默捂脸，“……我错了，陆行深，你洗脸吧……”
　　“……没关系。”
　　陆行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再次说道，“没事的，不怪你。”
　　半晌，陆行深兀自洗了一把脸，双手撑着水池，又低声说道，
　　“其它人的脸不要乱摸。”
　　夏歌想到了李医生、陈同学，还有阿姨他们，点点头，“知道啦。没那么熟的时候，乱摸不礼貌的。”
　　因为时间有些晚了，陆行深没有当晚就把智脑和合同的事说了，让小夏先去休息。
　　等到第二天，夏歌美美地睡了一觉，才得知林玉音居然暴露了这件大事。
　　陈笑年也再次过来，因为放心不下，总觉得林玉音受了委屈，肯定会和陆院士哭诉，万一小夏被迁怒了，就糟糕了。
　　因为担心这个，陈笑年一晚上没有睡好，辗转反侧的。
　　好在第二天来的时候，只看到小夏比昨天看起来更有精神了。
　　不但精神，还变得特别……好动。
　　陈笑年一边缓慢走着，一边看着小夏摸摸这里，碰碰那里，明明已经摆得很好很整齐的东西，都要一个个拿起来再摆好的样子，目光从放心到欣慰再到担心，
　　“他……”
　　陆行深在旁边，正在非常悠然、非常淡定地磨咖啡。
　　“你今天来是做什么？”
　　“咳咳，我来说一下昨天的事。”
　　陈笑年话是对陆行深说的，眼睛却还是依然没离开小夏，眼见着对方居然伸手去摸地上的石头，终于忍不住喊了声，“小夏？”
　　夏歌嗯了一声抬头，开开心心跑过来，“陈同学呀！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没发现呢！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说着，还一把拉起陈笑年的手用力握住，摇摇摇，仿佛大领导附身，“昨天辛苦你了！”
　　陈笑年被他握手握得一脸懵，“啊，还好，没什么，你收到合同了吗？”
　　“啊，收到了，刚才已经重新签了。”
　　夏歌嘿嘿笑了一下，“陈同学，院子里的鹅卵石和玻璃一样光滑诶。”
　　“嗯？嗯……那一定是质量不错的鹅卵石吧，被水冲刷过的……”
　　不对，他不是来说这个的。
　　陈笑年努力回神，咳了一声，“那个，昨天傅上校好像和林玉音起了冲突。”
　　陆行深在旁边出声，“我知道。他被认成仿生人了。”
　　陈笑年：“这样没问题么？”
　　陆行深：“不用管。他自己会处理的。”
　　咖啡的香气飘开，夏歌也凑了过去，陆行深见他来了，也给他倒了一杯。
　　夏歌在里面放方糖，放牛奶，咕咚一口，完全不怕烫。
　　放下杯子，他撑着下巴看向陆行深轻轻吹气的样子，“我的舌头不怕烫诶。”
　　陆行深动作一顿。
　　大意了。
　　“张嘴我看看。”
　　夏歌配合地仰头，张大嘴，还轻轻吐舌头，“啊——”
　　“不用啊。”
　　“哦……”
　　陆行深低头看了看，还不知道哪里亮起一个小手电，确认里面的情况，然后放下，直起身道，“没有烫坏，下不为例。”
　　“哦……”
　　陈笑年抬头看天，越发为小夏的未来担忧。
　　他还不能信任陆院士会一直对小夏好，但比较起来，傅薄妄是更危险的那一个。
　　趁着他们检查完了口腔，陈笑年小声和夏歌说悄悄话，“昨天傅薄妄好像对林玉音动手了，也不知道是哪种动手……”
　　“诶？真的吗？”
　　夏歌惊呆了。
　　“因为他把林玉音认成仿生人了！他知道有一个仿生人和林玉音一模一样……以为是你让仿生人代替自己糊弄他，超级生气，”
　　陈笑年非常严肃非常紧张地说着，“所以，一定要小心傅上校，我看他一开始态度很好的，发现他不是林玉音，就很凶了，你千万别让他发现了！”
　　“我……我知道……！”
　　“一旦被发现，记得立刻跑！”
　　夏歌用力点头，再三保证，“到时候我就来找陆行深和你帮忙！”
　　“……你直接找我也可以。”
　　砰地一声，是陆行深把杯子重重放在桌子上。
　　“聊完了么？”
　　陈笑年一个激灵，连忙住嘴。
　　差点冲动了，剩下的话他应该私下说的。
　　“林玉音的智脑在这里，过来试用一下吧。”
　　陆行深一杯咖啡喝完，将一个黑色的智脑外设推了出来，“以后除了学校之外，其它需要本人出面的事，你也要全面代行。”
　　“其它……？”
　　夏歌一愣，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这么快，“这样行吗？他家里怎么办，我也要去吗？”
　　“他一般是独居，不和家人住在一起，家里也只有一个老管家，一个年迈的母亲，以及一个常年在外并不亲近的哥哥，”
　　陆行深解释道，这些都是林家公开的情况，也不算秘密，“智脑里的联系人也只有明面上的这些，你参照着之前的联系记录做事就可以。”
　　夏歌拿起那个智脑，还有点紧张，突然就要把这个也拿来用了，感觉冒充的事变得比之前更难了一些。
　　陆行深像是刚想起来似的，补充道，“对了，傅薄妄的联络方式也在上面，你如果觉得麻烦，可以不理。”
　　夏歌又把智脑放回桌上。
　　“……”
　　“放心，其它的隐私他已经提前处理好了，智脑关联的财产，他多半也已经转移。”
　　陈笑年正好也在，直接让他戴上试试，然后交换了新的联络方式。
　　夏歌作为仿生人，虽然本来就有接收信号和发出的功能，但这样的一个智脑，确实能方便他进一步冒充林玉音。
　　他有点懵懵地看着那个智脑，迟迟不敢伸手。
　　“有了这个，”陆行深坐在一旁说道，“就相当于有了身份证明，可以不在任何人的监护下，独自出入很多场合，独自购买东西。”
　　夏歌轻轻吸气，不敢置信地看向陆行深，试探着问道，“我……我可以吗？我可以……自己出去玩了？”
　　在这之前，他无论去哪里，不是需要李医生陪着，就是需要有陈同学在身边。
　　哪怕他有一些钱，是陆行深给的，在购买之前，也需要登记购买人身份，那时候，也是让李医生或者陈同学帮忙搞定。
　　没有身份，寸步难行。
　　就连阿九，都是靠着陆爷爷生前留下的东西，才得以在一些场合中出现。
　　唯一不受这些限制的地方，就是黑市。可黑市现在也不安全了。
　　陆行深轻轻点头，
　　“包括使用悬浮车出行。”
　　悬浮车……
　　旁边，陈笑年也听得有点惊呆了。
　　他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
　　陆院士究竟想要做什么？
　　陆行深看着小夏的眼睛，在他的注视下轻轻点头，
　　“智脑被交给我之前，林玉音已经将名下大多数财产转移，包括他的悬浮车，所以，现在你可以试着买一辆自己的车，这样方便你以后的出行。”
　　悬浮车和其它东西不同，是直接和智脑身份绑定的，不是能轻易出借的工具。
　　所以陆行深的车，也只有自己能开，特别的授权做起来也是关联智脑，用起来并没有那么得心应手。
　　“可是、可是……我自己出去玩的话，”
　　夏歌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惊喜来得太多、太大了，让他几乎有些不知所措，他眼睛里一片茫然的不确定，甚至要怀疑陆行深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或者是自己搞错了什么，
　　“我只是仿生人啊，我自己的话……要是犯错了怎么办？闯祸了、怎么办？”
　　“那就向我求助。”
　　陆行深与他对视，那样的视线传递着某种笃信，让夏歌心底的不安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会帮你的。”
　　陈笑年看着安静对视的两人，咬了咬牙，也扬起一个笑容，插话道，“我也会帮你的，小夏，不光我，还有李先生，我们都会帮你。”
　　他在心里补充，帮你脱离林玉音和陆行深也是可以的。
　　陆行深：“……”
　　“谢谢。”
　　夏歌小声说着，低头拿起那个智脑。
　　手指刚刚触及某个地方，身份验证通过，一条消息被当场打开。
　　傅薄妄：【我马上就要出发去邻星了。】
　　附图，军用航天飞船停泊场，照片一角是手中拿着一个‘防盗窗’。
　　【如果能活着回来，就见面吧，我有话想说。】
　　夏歌：“……”
　　放下智脑，夏歌茫然地抬起头，表情复杂地看向身边的两个人，
　　“我现在还没闯祸，可以提前求助吗？”
　　这个天，他是真的不会聊。


第79章 赞美假日
　　夏歌最终也没想好怎么回上校, 只是客气地让他注意安全。
　　终于收到回音，他觉得这样应该可以了。
　　结果傅薄妄像是得到鼓舞似的，又连发了三条信息过来。
　　好在, 新的消息只是告知自己会什么时候走, 可能走多久, 等等之类的话。
　　“三个月？”
　　夏歌一下子惊讶到了, “傅上校说最少也要三个月才能回来, 怎么会这么长时间呢？”
　　“这不是挺好的？”
　　陈笑年不以为然，“能好几个月不用应付他，要是我都要放炮庆祝。”
　　夏歌：“诶，还能玩鞭炮的？”
　　陆行深：“不要在这里放。”
　　陈笑年：“……重点不是这个吧！三个月只是最短时间, 说明去的邻星并不近吧，这个情况一看就是时间流速的问题导致, 实际上对上校来说, 可能就是几天的事。”
　　夏歌愣了一下，“这样吗？”
　　陈笑年直接把相对论的时间膨胀理论相关资料传送给了小夏, 并以三个月为线索, 相对于标注出了上校可能会去的行星——虽然按照之前的推论，他们已经能基本确定这次的任务会去哪里了。
　　短则三个月, 长则五六个月。
　　“所以, 之所以每次去这个任务都很凶险，其中一个原因, 也是很难及时求援，就算遇到紧急情况, 我们也来不及支援。”
　　陈笑年帮忙解释，然后拍拍他的肩，“你不会真想去亲自送他吧？”
　　按照上校的说法, 出发日就在今晚了。
　　夏歌摇摇头。
　　虽然要很久不能见面了，但是他现在见了也没什么可说的。
　　见了，也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事。
　　比起这个，他更想出去走走。
　　夏歌叫上陈笑年一起，提议先去看看车。
　　陆行深因为还有很多事要忙，依然没有跟着。
　　这还是他第一次去这里的悬浮车市场。
　　巨大的、比夏歌见过的最大的露天运动场更宽阔的悬浮车商城呈现在眼前，无数的悬浮车作为展示停留在人们的头顶，一个又一个的水晶楼梯旋转着向上，仿佛通天神梯，载着观赏的客人们能全方位地看清那些展示品。
　　夏歌看得眼花缭乱，很快就不想仔细选了，直接全都听了陈笑年的建议，在“方便、便宜、实用、安全”的性能基础上，全款买下了一辆石榴红色的长款悬浮车，九人座，很宽敞。
　　两人站在距离地面十几米的楼梯上，夏歌首先坐进那辆样品车感受了一下。
　　陈笑年没有坐进去，只是在旁边笑，“小夏很喜欢更大的车？”
　　陈笑年自己的车，包括陆院士的车，李医生的车，都是较小型的，最多能坐四个人，他也没想到小夏会选中这一款。
　　“是啊，感觉大家都能坐进去，这样就可以一起出去旅游啦！”
　　夏歌高兴地转过身，趴在椅背上，伸手对着空座位数了起来，“陆行深的座位，陈同学，德叔，李医生，楚同学、颜同学、齐阿姨……还有阿九的座位，都有了。”
　　加上他自己在内，正好九个座，三乘三，大家一路上还能用中间的小桌板玩游戏。
　　夏歌把一切计划得好好的，连谁跟谁坐在一起也算好了，“陈同学你和楚同学颜同学坐一起，陆行深和管家和李医生坐一起，我和阿九还有齐阿姨坐一起，阿姨说好久没出去旅游了呢，因为没人陪。”
　　陈笑年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低头抿了一下嘴唇，摇摇头，“这样安排我可不同意，我也想和阿九坐一起我们三个一排吧？其它人让他们自己找座去。”
　　“哈哈哈，我要跟楚同学和颜同学告状了！”
　　夏歌和他说笑着，从车上下来，继续去了下一个要买东西的地方。
　　离开前，陈笑年也和车商的老板谈了谈。
　　见他似乎聊了很多，但没买东西，夏歌好奇地问了句，“没有喜欢的车吗？”
　　陈笑年摇头，“没有谈买车，是谈了谈之后合作的事。”
　　“合作？”
　　“嗯，我和他们买了近期悬浮车收集的鸟类碰撞事故的数据，这样有助于课题的进一步研究。”
　　陈笑年解释道，“我之前也试过想和他们合作，在每一辆车上都安装鸟类防碰撞装置，但是没谈拢，这一次倒是好多了。”
　　“进度好快！”
　　夏歌感叹道，“已经可以开始实践了么？我感觉我才睡了一周……陈同学已经做了很多啊。”
　　“还好，主要是……也只有做这个的时候，能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陈笑年想起那几天，也只是一带而过地笑了一下。
　　黑市还没来得及恢复，就算恢复了，陈笑年也不放心立刻带他去买，于是先去买了一些市面上流通的材料，用来完成之前做了一半的仿生组织。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顺便逛了杂货市场。
　　终于，夏歌给自己买了一身从头到脚的新衣服，新鞋子。
　　卫衣，运动裤，还有迷彩色的鞋子，一个有着夸张颜色抽象画的背包。
　　买的时候，陈笑年在旁边一脸欣慰地笑着，“你终于打算有一些自己的风格了？”
　　“还好啦，”
　　夏歌倒是没有想这么多，“是故意和之前那些不一样的，这样就能一眼看出是我自己买的，不是陆行深买的。”
　　“为什么？”
　　陈笑年隐隐期待着，小夏这么久以来，从未表现过对于成为替身、模仿另一个人的抗拒，难道现在终于要开始觉醒了吗？
　　这样的话……
　　“这样我再弄脏衣服，或者跳进水坑里，被陆行深看到了，他就不会头疼啦。”
　　夏歌开开心心地笑着说道，畅想着无拘无束的未来，“不是他给的嘛，就不容易让他的洁癖感到难受了，不然总是皱眉的话，感觉会老得快嘿嘿嘿。”
　　陈笑年：“……”
　　好吧，是他想多了。
　　夏歌一夜暴富，拿着那些花不完一样的钱，买完了车和衣服，又去了狗勾公园转了一圈。
　　上一次来这里，是为了搞定作业的事，还因此差点在上校面前掉马。
　　这一次再来，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夏歌再次来到那些猫猫狗狗面前，在公园的同意许可下，终于再次亲手摸到了毛茸茸。
　　改良过的精密触觉之下，柔软、温暖、毛茸茸的舒适触感从掌心传来，让夏歌一时间整个人都呆住了。
　　“好软……”
　　上一次他来的时候，虽然也能碰到它们，但是触觉像是隔着手套，根本没有这么快乐。
　　夏歌高兴地抱起一只好脾气的金毛，爱不释手地摸着，摸到金毛整只狗都开始融化，躺平了露出肚皮，恨不得整个人都埋进去。
　　“真好啊……好幸福……”
　　夏歌完全不顾形象地抱着金毛，感动到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从来没养过宠物呢……不过就是能没事这样摸到就感觉死而无憾了怎么办……”
　　陈笑年在旁边拍拍他，“喜欢的话，其实可以去宠物市场买一只回去养，你现在……有身份证明了，可以领养到的。”
　　夏歌摇摇头。
　　“我之前看过了呢，在林玉音的身份信息里，领养宠物的权限好像是关闭的，不能打开，可能是有别的什么规定吧。”
　　“啊，怎么会这样？”
　　陈笑年惊讶思索起来，“一般来说，按照我们的有关条例……领养宠物的资格还算很好得到的，除非做过什么危险的事情，档案留下了记录，或者是直系亲属中有类似的罪行，被认为无法保障宠物的安全，才会被剥夺领养权……”
　　“没关系啦，我现在自己还活不明白呢，本来就不适合养宠物。”
　　夏歌笑了笑，和金毛告别，“走，去看小兔子！”
　　……
　　陈笑年陪着夏歌玩了一整天的时候，陆行深也驱车离开了研究所。
　　门外，刚要上车的陆行深突然听到了打招呼的声音，转头看去，竟然是正好在外出的齐院士。
　　他点头打了招呼。
　　“齐院士。”
　　“小陆呀，”
　　齐院士依然是那个和蔼亲切的模样，笑得很是真诚，“前几天听说你家的小仿生人出了点问题，一直没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啦？”
　　“他……”
　　陆行深本想说实话，但想了想，还是照着对林玉音宣告的那样，微微保留了一些，
　　“等他醒来，彻底恢复了，我让他带着礼物去拜访您。”
　　“不用、不用这么客气，”
　　齐阿姨随身带着个精致的小包裹，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同样被布包着的东西，递了过去，“既然需要休息、好好修理，那就好彻底了再说，这个你收着。”
　　“齐院士，无功不受禄。”
　　“这不是给你的，”
　　齐院士一抬下巴，轻轻哼了一声，“是给我们可爱的小羊，嗯，小夏的，他啊，之前特别馋我院子里的草莓，这会儿已经熟过劲儿了，我寻思等不及他醒来，就做成了草莓酱，你替他好好收着，不要偷吃，等他好了，就说是齐阿姨给的。”
　　“……谢谢。”
　　陆行深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个包裹，微微低着头，“齐院士。”
　　“没什么事啊，我就先走了，该回去做饭了。”
　　齐院士送完了东西，就没多说多留，“小夏以后有什么困难，记得跟我说。”
　　陆行深站在原地，看着齐院士缓慢远去的步伐，沉默了片刻，转身还是带着草莓酱又回了一次屋子，将草莓酱放进了冰箱里。
　　想了想，陆行深为草莓酱拍了一张照片，发送给了996，然后才再次出门。
　　悬浮车再次启动，自动设立了目的地，郊外的某处私宅。
　　平时的这个时间，林玉音都在宅内。
　　陆行深很快到了地方，在楼下看去时，却发现楼上的灯都黑着。
　　果不其然，再开门进去，每个房间都找了一遍，都没有看到人。
　　正要出门去别处找找，陆行深的智脑忽然收到了一条消息。
　　来自一个未知身份的文字短信。
　　【陆哥，你在找我吗？】


第80章 赞美真相
　　这个语气, 陆行深一看就认出了对面是谁。
　　他很快回了消息，
　　【林玉音，我说过近期不可以乱跑。】
　　【陆哥, 那你猜猜我跑去了哪里？】
　　对面的林玉音很快回话。
　　陆行深回到车上, 智脑弹出投屏, 经由左手的操作, 迅速张开一张地图。
　　不久后, 地图上出现一行红字。
　　【追溯失败，信号来源不在此星系，无法定位。】
　　陆行深关掉投屏，略沉思片刻。
　　真的不在此星系是不可能的, 按照这个消息来回的速度，肯定还是在这个星球上, 只能是对方用了某种反追踪的方式, 干扰了他的查找。
　　【陆哥，来找我吧。如果是你的话, 一定能找到我的。】
　　说罢, 这个发来好几条消息的账户就消失了。
　　陆行深试着回拨，却提示对方不存在。
　　应该是黑市买来的临时账户。
　　陆行深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向后靠坐在椅背上。
　　半小时后, 陆行深在一个老地方找到了林玉音。
　　荒野中的老宅，如今因为废弃多时, 所有的玻璃、门窗、屋内的摆设都已经损坏，被野草、藤蔓和蛛网占据。
　　走到里面时, 还能听到一些昆虫老鼠被人的脚步惊扰，四处逃窜的窸窸窣窣声。
　　这是林家几十年前的旧宅，陆行深记得, 那时候这里还未废弃，是城市边缘最繁华的地方。
　　如今，因为当时的污染泄露，一场大火毁了一切，到现在连基本的道路都看不清了。
　　据说曾经有人想在这里开店，找过林家的人，寻求合作。
　　但在发现对方是想将老宅改装成鬼屋，供人观赏游玩后，林母大发雷霆，将那些人都赶了出去。
　　一阵悠扬的钢琴声传了出来。
　　陆行深直接将悬浮车开到楼顶，在那里找到了在天台演奏的林玉音。
　　钢琴已经很旧、很老了，有几个键坏掉了，长时间没调音，弹出来的东西也有些古怪。
　　但林玉音却沉浸其中，闭着眼睛，带着微笑。
　　一曲终了，他放下手，背对着问陆行深，
　　“还记得这首曲子吗？”
　　他像是压根没打算得到回应，又继续笑着说道，“这是父亲最喜欢的曲子，他很喜欢，要求我一定要弹到最好，为了练成，我的手指磨出了水泡，看到琴键就觉得恶心，可他还是不满意……”
　　一切都历历在目。
　　林玉音沉浸在回忆中，神情却说不上是痛苦还是快乐，
　　“他总是不满意，他觉得我弹得没有感情，不够欢快惬意，不像哥哥，不像母亲，谁也不像，也不像他，后来他不准我哭，只要弹着这首曲子，必须保持微笑。”
　　就像是现在一样。
　　“后来，我终于……终于……弹好了，我那个时候，就想着你，陆哥，想着你也和我一样痛苦，一样每天、每天地活在地狱里，我终于能弹出欢快的感觉了。”
　　林玉音咯咯笑出声来，身体却很稳，一丝颤动也无，“你说我是最完美的，我说，我们是同类，你还记得吗？”
　　陆行深没有说话，只是走了过去，抬手摸上了他的后脑，
　　“林玉音在哪儿。”
　　要命的位置被找到，‘林玉音’顿时停住了话头，一动不动，就连表情都定格在那诡异的笑容上。
　　“UR002。”
　　陆行深的指腹轻轻下压，另一手贴上他的耳侧，直接开始数据侵入，检索。
　　‘林玉音’张了张嘴，再次开口时，声调变回了机械而平稳的模样，
　　“来不及了，陆哥，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不能得到，我不要的东西，就必须像垃圾一样被丢弃，谁都，不可以，捡走。”
　　“他去了邻星？”
　　检索得到结果，陆行深微微蹙眉。
　　“傅薄妄……该死……”
　　被识破真实身份的仿生人002号嘴角拉起，形成一个大大的笑容，
　　“让他死，让他残废，这才是他应得的结局……永远……不能回来。”
　　下一秒，仿生人的电源被猛然切断，身体失去支撑，倒在地上。
　　陆行深抬起手杖，将尖的一端对准它的身体，猛力刺入额头、胸口、腹部三处。
　　电火花闪烁而起，电源也被彻底破坏，陆行深蹲下身体，从中挖出一个芯片，丢在地上，用力踩碎。
　　“德叔，帮我处理一下。”
　　一条语音发给管家，陆行深脚步未停，直朝太空港口而去。
　　……
　　“给她带一些点心过去吧？”
　　街道旁，夏歌买了自己想吃的草莓小蛋糕，看到旁边的面包片，突然有了想法，“你不是说，那位女士最近恢复得还可以吗？正好庆祝一下，祝她早日回归正常生活。”
　　“好士意。”
　　陈笑年赞同道，“她应该更喜欢一些实用的……蛋糕就算了，我看这些面包不错，还有牛奶，正好能提供更多营养，怀孕的人身体很容易跟不上的。”
　　说着，两人一起拿了一小盒六瓶装的牛奶，还有一袋子可以保存更久的面包，一起结账。
　　就在不久前，夏歌得知在他休眠的这段时间里，那位提供了违禁品给他们做测试的女士积极调整心态，已经把自己住的地方都打扫过一遍了。
　　不但如此，还试着出了一次门，接了一个可以在家做的零工，能赚点基本的钱。
　　夏歌和陈笑年都为她感到高兴，像这种已经沾染了违禁品的瘾，还能为了未来的生活积极改变，清醒认识到自己这样不好的人，实在太少了。
　　据说陈笑年后来也试过找更多这样的人去帮助，但结果都不太理想。
　　到了那片破旧的街道后，夏歌和陈笑年走了过去，很快敲响了那位女士的门。
　　这一次，一个打扮虽然不华丽，但衣着整洁的女人来开了门。
　　“快请进。”
　　她的衣服依然被全息的成像覆盖着，呈现出更优美得体的样子，恰到好处遮住了那些补丁、洗不掉的污渍。
　　但夏歌还是看了出来，她这次很好地梳理了头发，一个发簪将长发挽起，脸上的妆容似乎是假的，但脸庞的干净明显是仔细清洗过的。
　　她看起来比之前更瘦了，肚子也更大了，但是精神却好了很多。
　　“拿什么礼物呢？”
　　她看着两人放在屋里的牛奶和面包，露出愧疚的神色，“你们本来就已经帮了我很多、很多了……我几乎忘记现实的世界应当是什么样，根本无法接受现状，只想逃避的时候，是你们在帮我，可现在我什么都回馈不了，为什么还要送我吃的？”
　　说着，她就哭了起来。
　　“对不起，自从、自从开始治疗，我的情绪就非常不稳定，太容易哭了，对不起、对不起……”
　　陈笑年递过去一些纸巾，让她擦干净，“你以后彻底好起来之后，再来回报我们吧。”
　　女人却是摇摇头，捂着脸哭得更凶了。
　　夏歌和陈笑年面面相觑，也都不知道面对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夏歌想了想，认真道，“我哭的时候，陆行深把我抱住来着，要不你也去抱抱她？”
　　陈笑年沉思，“我觉得这不合适。”
　　夏歌：“……”
　　也是。
　　“我……我必须做点什么才行……”
　　女人哭了一会儿，似乎冷静了一些，她目光有些迷茫地抬起头，自言自语似的念叨起来，“我能做什么？我可以做什么？我这样的废物、垃圾……不行……不能这样……”
　　“您冷静点，事情还没有这么糟糕的。”
　　陈笑年试着劝她，担心她也会像其它离开违禁品后出现戒断反应的人一样，精神逐渐崩溃。
　　女人摇了摇头，“我……我知道了，我唯一能做到的事，也许就是背叛了。”
　　陈笑年一愣。
　　“我还可以背叛……出卖……这才是垃圾该做的事……”
　　女人又哭又笑，坐着说道，“这个消息，就作为回报告诉你们吧，所有用着乌托邦之窗的人都知道呢，只有你们这样的普通人还蒙在鼓里……”
　　“什么？”
　　“再过不久，违禁品就将拥有自己的国度，一切拥护者都能被接到我们自己的天堂去生活……”
　　女人看着陈笑年的眼睛，哭丧着脸，悲哀地说道，“战力最强的上校将会折损在天堂，然后再无其它人敢去天堂出征，所有使用过违禁品的人都可以被自愿接走，从此，再也没有人能阻拦我们。”
　　听着这些胡言乱语般的话，陈笑年的神情终于一点点凝重起来。
　　女人抹了一把眼泪，“你们是好人，我不想去那里，那里一定对我的孩子不好，这件事……告诉你了，去告诉更高层的人吧，阻止他……阻止那个……乌托邦之窗的开发者，他……”
　　陈笑年最后安抚了一阵哭泣的女人，然后带着夏歌迅速离开了这里。
　　夏歌还有些不太理解，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为什么她说得好像要世界翻天了一样？是不是和上校有关系？”
　　陈笑年启动悬浮车，“现在能联络上校吗？”
　　“应该……”
　　“快阻止他，让他先不要登上飞船！那一批防盗窗一定被谁动过手脚了！”
　　陈笑年焦急地说道，“这次上校要做的任务，就是出征被乌托邦之窗控制的邻星，在那个星球上，每个人都像刚才那个阿姨一样，被那样的设备控制了视觉、听觉、嗅觉，早已推翻了之前的官方管理，成立了自己的国度。”
　　“嗯嗯，这个我知道，所以上校这次带着我们做的防盗窗，就能更好的应对那些人了才对。”
　　“但是听刚才那个阿姨的意思，这次的任务被邻星的统治者提前知道了，所以早已针对防盗窗做出应对，”
　　陈笑年语速很快地说着，“不管那个人是谁，他应该已经做好了陷阱，打算让上校有去无回！”
　　夏歌微微睁大了眼睛，“所以，现在上校不知道这些的话……就会以为自己这边掌握了先机，而且不知道有陷阱……”
　　就会比预想中危险十倍不止。
　　很快，智脑里传来消息。
　　傅薄妄：【你决定来送送我了？】
　　夏歌一把捂住脸，作为一个仿生人，第一次感觉到头疼。
　　他实在来不及解释太多，只好简短回复道：
　　【我在赶过去的路上，你先不要走，我有重要的事要说。】
　　想了想，他又想加上更多，被陈笑年阻止了。
　　“现在还不知道这种机密是怎么外泄的，不要轻易用林玉音的智脑说这么多了，会更加危险。”
　　“好……”
　　一路上，陈笑年为了及时赶到太空港口，用出了宛如管家德叔超车一样的神技，夏歌从始至终后背都紧紧贴着椅子背，根本动不了分毫。
　　罚单是少不了了，但是陈笑年暂时无暇管这么多。
　　到了港口，巨大的、高耸入云的‘通天塔’犹如一个远古巨兽矗立在空地上，整个港口已经被上校的人整个包了下来，一切民用旅客和航班都在这一天停航。
　　夏歌和陈笑年想要进去，果不其然在门口被拦住了。
　　没有预约，没有证件，想要进入里面见到傅薄妄当面说清楚事情，竟然难上加难。
　　在不清楚防盗窗的消息是如何外泄之前，他们更不打算轻易把机密说出。
　　无论刚才那个阿姨说得是真是假，他们都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让今天的傅薄妄先再次确认设备们没有被动手脚，再起航。
　　夏歌只好再次给傅薄妄发出消息。
　　【我到了。】
　　消息刚发出去，就迅速收到了新的消息。
　　夏歌愣了一下，还以为是上校的回信，点开一看，竟然是陆行深的通话请求。
　　夏歌没多想就接听了。
　　“你在哪里？”
　　“我……”
　　夏歌没怎么说，但周围的环境已经随着画面送出去了，他也能看到面前投屏上陆行深的样子，看起来陆行深似乎在车上，
　　“我来送送上校。”
　　陆行深笔直的眉毛一下子蹙起，“那里很危险，你不要过去。”
　　“诶？可是……”
　　夏歌犹豫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现在的情况，“可是我有个很重要很严肃的事要告诉上校，不然会来不及的，我……我不是因为想见他才过来的。”
　　“……”
　　陆行深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谁跟你说了什么？”
　　“算是吧，陆行深，你也听说了吗？”
　　不知为何，在夏歌的印象里，陆行深就是能知道很多事的，因为是很聪明的人。
　　所以在被这样问的时候，夏歌也不是很意外。
　　“听我说。”
　　陆行深呼吸微微急促了起来，“事情不需要你来说，我已经在赶过去的路上，林玉音想让傅薄妄死在任务中，你现在不能和他见面，无论成功与否，只会让你成为顶罪的那个人。”
　　“泄密的人……竟然是他吗。”
　　夏歌惊讶着，这话也落入了旁边陈笑年的耳中。
　　陈笑年比他更加震惊，但很快沉下心来，将所有细节都对上了，“我就说……军方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掉链子，竟然是他有问题，怪不得……”
　　陆行深继续劝他，“听话，快回来，回研究所，哪里都别去了。”
　　夏歌摇摇头。
　　“上校马上就要从港口离开了，比起担罪名，肯定是有人会因此死掉更可怕啊，事情不是我做的，我相信我会没事的。”
　　很快，一个身着黑白色军装的人一路走了出来，看向夏歌，严肃的脸确认了他的面容，沉声道，
　　“是林先生吧？上校在等您，请跟我来。”
　　夏歌挂断了和陆行深的电话，跟着他走去，然后转为发消息过去，努力解释清楚，希望陆行深不要生气自己乱做决定。
　　【别生气，陆行深，我没事的，只是说清楚就回来。】
　　【如果和你说的一样，林玉音不光是不想联姻，还讨厌上校到想让他死在外面的地步，那我就更应该去了，防盗窗是我参与研发了的，但林玉音也能接触到，万一出了问题，我可以先发现。】
　　陈笑年也要跟上去，却被带路的人抬手拦住，公事公办地说道，“抱歉，您不能跟着，上校只点名见林先生一个人。”
　　陈笑年气得咬牙，直接搬出自己和军方合作的身份，提出要修理检查现在的这些设备，却也被套话挡了回去。
　　让他在这里等待申请被批准，自然就会带他去。
　　夏歌回头看了眼陈笑年，小声道，“没关系，我会很快回来的，我们保持联系。”
　　智脑的信号在这里确实没被屏蔽，陈笑年姑且冷静下来。
　　夏歌跟着前面的人走了没有多远，但经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关卡，很快就在一间密闭的房间里见到了傅薄妄本人。
　　似乎是提前被很好安排过，见面时，傅薄妄没让其它人在场。
　　就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傅薄妄的身上穿着整齐的黑白色军装，头顶也扣着冒着，将额前的发丝遮住了。
　　他绿色的眸子此时看起来颜色有些深，像是一片森林深处的湖泊，低头看过来的时候，像是有风吹过。
　　夏歌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下意识也低头，躲开了对视。
　　因为事关人命，一时冲动就这样赶赖了，见面时应该如何面对，如何说清楚，他根本还没想过。
　　上次的分别并不愉快，这让夏歌心情更复杂，想要礼貌地笑一下，但是笑不出来。
　　“林……”
　　“上校。我刚才得到消息，您的任务信息泄露了，对方在邻星安排好了陷阱等您踏入，还知道了防盗窗的存在，打算一网打尽。”
　　夏歌紧张地把手指藏在袖口里，想说完就走，
　　“我怀疑他们的自信可能和防盗窗有关，想……申请和陈同学一起，在您出发前再次检查一次防盗窗是否被动过手脚。”
　　傅薄妄面色微凝，上前一步，长长的影子落在面前的小少爷身上，将那看着有些纤细的身形整个笼罩，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
　　夏歌紧张地咬了咬嘴唇，忍住了没有躲开，“我也确实没有证据，但是，我不想让您和那么多部下一起冒险。”
　　“我以为……我要是能死在外面，你会更高兴。”
　　傅薄妄轻笑了一声，似乎没有急于追究他话语的真实性，只是眼底的光更亮了，“毕竟你讨厌我。”
　　“上校，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夏歌努力不继续这个话题，硬着头皮提醒道，“这是、是关乎很多人的大事情，请您相信我。”
　　“我倒是宁愿你胆大包天、不分轻重，为了不丢面子，故意找了个谎话当理由来见我。”
　　傅薄妄再次靠近了半步，忽然抬起手，碰了他的衣服领口。
　　夏歌一惊，下意识后退。
　　“我没打算动你，不用这么……警惕我。”
　　傅薄妄的手悬在原地，顿了顿，收回身侧，“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摘掉了我送的东西。既然连戴着它都忍受不了，这么着急来亲自见我干什么？”
　　“上校，”
　　夏歌有点急了，觉得这人怎么说话说不通呢？他偏头看向一边，手指不安地扣着，语速都变得快了起来，像是没有太多的耐心，
　　“讨厌您是我自己的事，作为阿九的朋友，我无法原谅您，但这不代表我恨您恨到希望您去死，不代表我想让违禁品彻底失控害了更多人。”
　　“原来林少爷这么公私分明。”
　　傅薄妄垂眸望着他，本来想说一些更合适的话，心底却越发烦躁起来。
　　就像是有什么火星终于找到了干枯的枝叶，一旦开了头，就别想轻易收住。
　　某种冲动驱使着他，让原本临走前再看一眼、再见一面就满足的心变得更加贪婪。
　　傅薄妄伸出手，碰到旁边的门，在把手上反锁。
　　“我可以相信你的话，立刻延迟去邻星的航班和任务，负担起打乱计划，再检查一次的责任。”
　　“那就好……”
　　夏歌猛地松了一口气，总算放心些，但瞧见门被反锁，又在另一种层面上提起了心。
　　“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我，不许躲，”
　　傅薄妄微微低头，像是说悄悄话一样小声说着，“我就像你希望的那样去做。”
　　夏歌：“……”
　　“就算是提前检查，知道有陷阱了，我也可能会死在那里的，”
　　傅薄妄见他不动，整个人僵硬得像是面对洪水猛兽，自嘲地笑了一声，“你还真是讨厌我到看一眼都不愿意？林玉音。”
　　夏歌险些抬头了，明显地动摇，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如果今天到最后还在表达抗拒和讨厌，如果上校真的死了，会不会后悔？
　　可一切的动摇，又在对方说出林玉音三个字时戛然而止。
　　夏歌闭上眼睛，“对不起。”
　　他不是林玉音，而林玉音也不是值得让上校这样信任的人。
　　也许到了邻星，他们就会正面对上了。
　　上校会见到真正的林玉音，或者发现真相。
　　到那个时候，上校就会后悔现在这样抓着自己说话了吧？
　　夏歌后退一步，后背贴在了墙上。
　　“上校，我不会要求您为当初阿九的事道歉，对您来说，阿九也好，邻星的那些也好，都是违禁品，如果您后悔了、道歉了，就不是那个最厉害的、能保护一切的上校了。”
　　傅薄妄沉默地望着他，墨绿色的眼瞳中亮起的光，也一点点黯淡下去。
　　“您有自己的原则和坚持，我知道的。所以，也请您不要强求我改变自己，放弃朋友，转而去体谅您。”
　　夏歌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着，“我做不到的。”
　　咔哒一声，夏歌没有再多说，打开那个门上的锁，离开了房间。
　　身后，傅薄妄独自站在房间里，良久没有说话。
　　候机厅是露天的。
　　阳光逐渐变得黯淡，来到与夜幕交替的时分。
　　陈笑年来回踱步，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等到上校放松口风，允许他进去，和小夏一起重新检查要被带走的那一批‘防盗窗’。
　　……
　　民用太空港口，一个身穿白衬衫的青年拉着一个行李箱，轻声哼着歌，走过一道安检门。
　　一架私人航空船已经备好，他戴着遮阳的帽子，戴着深色的墨镜，很快穿上了专用的轻薄航空服，准备前往邻星。
　　林玉音落座后打开了临时的智脑，朝着通讯录中的陆行深最后发出的消息。
　　【为什么还不阻止我呢？陆哥，只要把我就是罪魁祸首的消息放出去，带着你的推论，你的证据，说不定能拦住我。】
　　【陆哥，你是怕我成了罪犯会连累那个仿生人，还是真的心疼我，想让我心想事成呢？】


第81章 赞美守护
　　“奇怪……防盗窗的设备和程序看起来都没有异常……”
　　陈笑年检查了一遍设备之后, 困惑道，“没有植入什么病毒或者动手脚的迹象，信号发送和接收也正常……”
　　“那岂不是更糟糕吗？”
　　夏歌也跟着检查了一批, 苦恼道, “说明是敌方掌握了情报, 调整了他们自己的设备！万一到了地方发现那里的违禁品改良了, 不受我们的防盗窗影响了怎么办？”
　　陈笑年摇摇头, 说道，“这种东西很精密的，没有那么容易改良，而且前后他得到消息不过两天时间, 来不及的。”
　　夏歌抬手，托住下巴, 陷入沉思, “这样吗？那他为什么突然就这么高兴，好像胜券在握的样子。”
　　陈笑年：“也许是还有什么我们没注意到的细节。”
　　“可是再不找到问题在哪儿的话……就要来不及了啊, ”
　　夏歌有些着急, “本来我们就没有证据，上校只给了半小时……再拖下去的话, 就算是上校也没法对其它人解释……”
　　难不成那个人是骗他们的吗？
　　可是……
　　“别急, 冷静想想，”
　　陈笑年沉着说道, “以那个人的言行方式，一般会是什么情况, 你能推论出来么？”
　　‘那个人’说的就是林玉音本人。
　　不同性格的人，也会有不同的做事逻辑、方式。
　　虽然从认识到现在，陈笑年都没有从小夏的身上发现多少林玉音的影子, 但作为专门被制造出来的‘替身’，总不会一无所知。
　　夏歌一愣。
　　是哦。
　　因为太久没用了，或者说，近期的情况中，都没有必须严格按照林玉音的方式行动的时候，所以夏歌几乎忘记了，他是最了解林玉音的人。
　　不光是样貌和声音。
　　习惯的说话语气，下意识的动作，走路姿势。
　　还有，性格，喜恶，做事的方式，思考的模式……
　　他都知道。
　　逆推的话，似乎也并不难，只是计算量有点大。
　　按照……林玉音的方式来说。
　　夏歌陷入沉思，微微低垂着头，轻轻呼吸着，庞大的计算量让他第一次无暇再思考更多事。
　　什么情况下会这样胜券在握，甚至不在意把‘好消息’传播给其它违禁品的使用者。
　　陈笑年在旁边保持沉默，尽量没有打扰他。
　　过了会儿，夏歌的眼神变得迷茫起来，“我不懂。”
　　“怎么了？”
　　“他打算亲自动手……因为他最信任的，不是任何对策、设备、程序，只有他自己。”
　　夏歌小声说道，“可是这样的话，他要怎么回来？这样就……回不来了啊，后面的事，我也猜不到了。”
　　“回……这里？从邻星？”
　　陈笑年微微睁大眼睛。
　　“是的。”
　　夏歌点头，“所以与其在这里做什么，不如阻止他上飞船。”
　　确认之后，夏歌连忙给陆行深发了消息，把自己的推论也告知。
　　至于林玉音说的陷阱会是什么，他也计算不出来。
　　人心太过多变，他原本拥有的数据就不太完善。
　　陆行深很快表示知道了，并发来消息，催促他快从港口离开。
　　“不行，我还不能走。”
　　夏歌认真说道，“现在走的话，万一没能阻拦成功，我就必须跟上校一起登上飞船，这样最好，如果防盗窗出了什么问题，我能第一时间调整它。”
　　“不行。”
　　这一次，陆行深的态度非常强硬。
　　夏歌也没法再争执什么，还想再说呢，陆行深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陆行深这边说不通，夏歌就去找了上校。
　　傅薄妄正要问询他们检查的情况，但没有亲自来，而是派了副官来带话，
　　“不能再等了，今天晚上必须起航。”
　　“上校，”
　　夏歌把大概的情况说了一下，“设备没有问题，对方可能是有办法等你们到了之后，再用别的方法对设备下手，甚至不光是防盗窗，其它设备都会遭到影响，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让我一起去，作为编外技术支援。”
　　“你还只是学生。”
　　张副官看上去不是很同意，微微皱眉，“而且临时安排，有些不合规矩，就算是上校本人，也不会给你开绿灯的，我知道你是担忧上校，但是，林先生，你还年轻，在这里等着就好了。”
　　夏歌有点着急了。
　　陈笑年在旁边也有些不安，他拉着小夏走到一边，和他说悄悄话，
　　“要不然我们偷偷跟上？到时候再说，先斩后奏，我正好有一个私人的……”
　　“真的吗！陈同学你太厉害了！”
　　夏歌惊喜，眼睛都跟着亮起来。
　　“但是你没有出航经验吧？到时候要小心一些。”
　　陈笑年小声道，示意他也把声音放低，“不是我太放心你，不怕你遇到危险，而是觉得如果这次不阻止林玉音，真让上校在这次任务吃了亏，后果只会更加严重。到时候，我就跟你一起去。”
　　就在这时，陆行深的悬浮车在外面降落，终于赶到。
　　傅薄妄自然是不肯放他进来的。
　　与公与私，都没有让陆行深这个时候进来候机厅的理由。
　　陆行深懒得废话，直接让人带了一条消息过去：
　　【我来确保他安全跟我回去。】
　　夏歌确实坚持想要跟着，哪怕上校说了军方有自己的技术人员，他也觉得不放心。
　　傅薄妄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到最后真被说服，也确实担心林家的这位小少爷会胡闹，斟酌之下，竟然同意了。
　　眼看着傅薄妄的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登上飞船，夏歌微微皱眉，拽着陈同学就要往外跑。
　　跑了一半，撞上了来找自己的陆行深。
　　“去哪儿？”
　　夏歌下意识地站住脚步，睁大了眼睛看过去。
　　陆行深看起来有些匆忙，胸口明显地起伏着，像是刚才还跑过，连发丝都被吹乱了些。
　　他很少能瞧见陆行深这样不顾形象的模样，哪怕是神情看起来再平静，也无法遮掩内里的慌张。
　　夏歌还没说话，陆行深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人带到自己身边，“如果我不来，你要跟着这个陈笑年去哪里？”
　　被点名的陈笑年皱眉，上前一步，夺过话头反问，“林玉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行深看了他一眼，瞬间镇定下来，拉着夏歌往外走。
　　“出去说。”
　　夏歌跟在他身旁，完全没有被这好像很严肃凝重的气氛影响，见到了陆行深就高兴起来，
　　“你是不是知道怎么办啊？陆行深，你不要着急嘛，我不会弄坏自己的。”
　　“如果是别人要伤害你呢？”
　　陆行深问他，两人脚步都很快，陈笑年在旁边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我很厉害呀，你忘了吗？”
　　夏歌握住拳头动了动，“刀枪不入的，哪里这么容易坏。陆行深，你不要担心。”
　　说完，还嘿嘿笑了一下。
　　陆行深更头疼了。
　　太空港口外，几辆悬浮车规律停放着，陆行深的车却没停在正规的位置，一出门立刻就找到了。
　　上面已经贴着罚单。
　　陆行深满不在乎地一把撕掉，“林玉音有自己的飞船，已经拦不住了。”
　　“那——”
　　“你也不准直接跟过去。”
　　陆行深按住夏歌的肩膀，“你以为林玉音猜不到你会跟着么？这么鲁莽地过去，是，死不了，但你的身份暴露了以后怎么办？谁还能带你回来？傅薄妄？还是他的副官？还是你认为陈笑年能办到？”
　　莫名被看扁的陈笑年：“……”
　　虽然很想反驳，但这不是置气的时候，陈笑年也担忧着小夏的安危，想了想，冷静问道，“你有更好的办法？陆院士，你也知道如果放任不管，就不光是上校一个人的事了。”
　　“我去阻止林玉音，你们留在这里，尤其是陈笑年，”
　　陆行深直接安排道，“这里需要有一个足够了解违禁品、甚至对其地下网路有了解的人坐镇，不能离开。我去阻止林玉音就好，UR996，你……听话，回去帮我看家，等我回来。”
　　夏歌抬头，认真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良久，陆行深带着他上了悬浮车，要送他回去时，夏歌抓住车门，“陆行深，我跟你一起去。”
　　夏歌的力气很大。
　　就像是他刀枪不入，很难受伤的身体一样，他的力量和速度都超出人类很多倍。
　　陆行深不是拿他没有办法，但如果想不冒任何风险，不对其造成任何损伤，就有些难度了。
　　这样的小仿生人，看起来总是那么无忧无虑，总是笑着的，像是永远都不会有心事。
　　忽然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就带着让人心慌的认真，难以拒绝。
　　陆行深没来由地有了一种预感，如果他今天拒绝了996，或是想了什么别的办法把这个仿生人留在研究所内。
　　哪怕是关机，锁起来，关在房间内，叫人看守着……
　　他也一定能拼尽全力，找到其它办法，无论如何都会按照自己的意志跑出来，跟上他，违背那些其它仿生人无法违背的指令，亲自站到他的面前。
　　这是一个会骗人、会思考、会反抗的，缺乏恐惧和疼痛感，比任何一个活生生的人类都具备行动力，谁都阻拦不住的仿生人。
　　更何况。
　　早在不知何时，996的身边有了陈笑年，有了齐院士，多了很多很多人。
　　那些人……也许真的会帮他。
　　陆行深犹豫了。
　　夏歌抓着他的手，“陆行深，你为什么要把我做出来呢？”
　　没想到的问题突然出现在眼前，即便是陆行深，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
　　他沉默着，旁边的夏歌却不沉默。
　　两人坐在悬浮车里，周围的景色倒退着，身后有巨大的航天飞船升空，夏歌回头去看，无法从中瞧见任何一个人的身影，但他知道，傅薄妄就在里面。
　　夏歌又说道，“你喜欢他的吧，所以能做很多事，可是，陆行深，他不喜欢你。”
　　这样的话，陆行深并不是第一次听到。
　　从001的口中。
　　从其它仿生人的程序中、语言里得知。
　　每一个按照程序运作的，尽可能搜集了林玉音最多数据的仿生人，都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似乎这是多么重要、惊人的事实。
　　那是经过精密计算，经过数据推论得到的结果。原本，UR996也具备这样的功能，但后来出错太多，陆行深一度认为，996已经错乱到歪打正着，不会像前面那些仿生人一样天天把这个挂在嘴边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被这样误解，还是第九百多次，已经麻木了，懒得解释，“我知道。”
　　“陆行深，他不喜欢你，也不爱你。”
　　说着这样的话，夏歌低着头，莫名地有些难过起来，“他会伤害你的，陆行深，带我一起去吧，我会保护你的。”
　　陆行深的手指轻轻收拢，丝毫没有不被喜欢的阴霾失落，反而被他逗笑，他转过头，忽然很想碰一碰身边的人。
　　他也这么做了。
　　手指落在夏歌的鬓角耳侧，把他总是乱糟糟的那一缕头发捏住，朝着服帖的方向轻摁，“保护我？”
　　“你甚至不知道邻星的情况是什么。”
　　陆行深手指碰着他的头发，“毫无准备，你想怎么保护？”
　　夏歌认真点头，朝着他允诺道，“我力气很大，跑得也很快，还知道防盗窗的程序，知道林玉音可能怎么做，我可以的。”
　　他的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像是对一切都充满了信心。
　　相信陆行深，相信阿九会醒来，相信自己能帮忙，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陆行深仅仅是这样看着，紧张、烦躁了一整天的心绪，就这样神奇地沉淀下来。
　　像是烟雾散去，尘埃落定，一切都跟着明亮起来。
　　夏歌认真地说着，“陆行深，你要相信我嘛。我可是你做出来的超级无敌仿生人，从头到脚都厉害坏了，如果我连保护你都做不到，那不就成了吉祥物摆件了嘛，你多亏呀？”
　　陆行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这样对什么人或事抱有信心了。
　　他不信996会毫发无损，不信如果自己拒绝了，996真的能乖乖等他，更不信林玉音、不信傅薄妄，不信一切真的会顺利到底。
　　可到了最后，他还是点头了。
　　“我可以带你一起去，但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做足准备。”
　　“太好了！陆行深，谢谢你同意带我去邻星！”
　　夏歌高兴地扑过来，越过车座和车座中间的扶手，越过那一段距离，也越过中间小小的格挡，张开手臂抱住了旁边的陆行深。
　　他太高兴了，并且深深松了口气。
　　“我会努力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虽然我不是兵啦，但是你也好，其它人也好，我会努力保护好的。”
　　陆行深动了动，还是没有推开他。
　　修长的手臂抬起，缓慢地、不那么熟练地绕过去，落在夏歌的后背上，轻轻碰着。
　　“为什么这么拼？”
　　“因为喜欢你们嘛。”
　　夏歌笑着，好像不是要去什么危险的地方，而只是即将去往一次大冒险，一次有更多未知和风险的郊外旅行，从那样的笑容里，看不到什么忐忑不安，也瞧不见凝重担忧。
　　有的仅仅是能够亲自保护重要的人和事，可以拼尽全力努力一次的庆幸。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这里，陆行深也好，其它人也好，哪怕是超级讨厌、让我好生气的上校也好，大家本质都是好人，以后我也好想和你们一起吃好吃的，一起晒太阳、出去玩的，每天都超级开心。”
　　夏歌抱了一下后，又呼出一口气，坐了回去。
　　“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自己开心自己的，陆行深你给我好多好东西，陈同学也送我礼物，大家都对我好好，所以，好想也做点我能做到的事情啊。”
　　他看着前方，车子前进的方向是夕阳，金色、红色、粉紫色的天空像是美梦一样漂亮，像是抬起手就能碰到。
　　夏歌抬起手，摸向上方的玻璃，眼底也映上了这些绚烂的色彩。
　　“虽然很多事我还不能理解，不知道人们为什么会不喜欢活着，为什么会不喜欢这么好的全世界，但是我的程序告诉我，我是那个能阻止他的人。”
　　陆行深：“……”
　　夏歌：“你也知道的对不对？陆行深，他不爱你，你也不要喜欢他了，好不好？这样就不会难过了。”
　　陆行深眼里染上无奈的笑意，握住了他的手，叹息道，“嗯，不喜欢。”


第82章 赞美太空
　　回到研究所, 陆行深再次收拾了行囊，让夏歌也准备了一下，因为这次去, 虽然三个月回来不等于在外面停留三个月, 但很多天也是难免的。
　　夏歌排空了一次废水, 额外充满电, 然后又翻了翻自己的宝物盒子, 从里面挑了些东西带上，穿好衣服，就算准备完毕了。
　　临走前，德叔也过来了, 被要求留下看家。
　　夏歌临时也郑重地拜托德叔，一定要帮自己照顾好院子里的那些植物们, 虽然它们现在还没有开花, 但以后可是会非常非常漂亮的。
　　和德叔说完之后，夏歌又快步小跑着去了邻居齐阿姨家, 齐阿姨这个时候似乎在休息, 并没在院子里，于是他写了一封信, 和齐阿姨说自己是小夏, 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才能回来，非常想念阿姨的下午茶, 回来后一定要再一起聚聚。
　　在陆行深的提醒下，夏歌又感谢了草莓酱, 表示简直惊为天人的美味。
　　然后将信塞进了齐阿姨的门里，放在最明显的地方，这才放心离开。
　　陆行深看着他尝都没尝就夸, 一时无语。
　　结果转头，就看到996又飞快冲到了三楼厨房，打开冰箱，抱着那个草莓酱下楼了。
　　夏歌背着小书包，里面放着他的宝物，草莓酱，好吃的零食好几包，仿佛要去春游了。
　　陆行深对此没有发表看法。
　　……
　　陆行深有一个自己的港口，虽然不大，但也能随时出发。
　　在这样的星际时代，有自己的太空港和自己的飞船，也不算是什么太过稀奇的大事了，难的并非拥有这样的资产，而是能顺利及时安排航线。
　　陆行深直接告诉夏夏，“直接去邻星的航线是无法批准的，所以我们先去距离那里最近的一个普通行星，理由就算作旅游，然后从那里再出发，就会容易一些。”
　　所谓的容易一些，也不过是‘偷偷飞到不被允许的地方但不被发现’的几率更高。
　　夏歌都听了他的安排，有了陆行深的带路，陈笑年那边也不用紧张着偷摸来了。
　　旅游的航班很好安排，陆行深带着他做完了全部准备，穿戴好相应的装备后，申请就通过了。
　　夏歌看了一眼，上面登记的身份信息，居然是陆行深和自家登记在案的仿生人。
　　他好奇道，“我要用自己的身份吗？这样没问题？”
　　“林玉音的身份不能用。”
　　陆行深简短解释道，“他的体检不过关，每次想用自己的身份出航，一定会被驳回请求。”
　　“诶？那他这次怎么……”
　　“我不确定。但他应该是冒险用了仿生人的身份，才成功从太空港离开的。”
　　陆行深的语速很快，在提到这个人的时候，还带了一丝明显的不耐烦，像是在这种时候连装都懒得装了，“是我疏忽了，没想到他的身体已经……算了。走吧。”
　　没有说出口的话是，没想到林玉音的身体已经不同往日了。
　　也许是真的治疗有效，确实好了起来。
　　也许是另一种可能。
　　飞船升入高空的过程对人类来说并不好受，陆行深全程没有说话，脸色也并不好。
　　好在夏歌现在用着仿生人的身体，提前又被调整过了一些硬件，直接关闭了仿生的人体平衡系统，感觉并不大。
　　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星际时代。
　　夏歌全程没有什么不舒服，便忍不住东张西望起来，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如果不是担心会打扰到陆行深，考虑到对方可能不太舒服，他真想聊聊天啊。
　　飞船内的空间飞船宽阔，两个人都固定在椅子上不动，还没到能离开椅子走动的时间。
　　但就是这样，夏歌也能透过前方的屏幕，透过那些透明材质的半金属结构看到外面的世界。
　　他看到自己住了好多天的星球正在脚下远去，变成一个蔚蓝色的球体，看到一切都变得黑暗起来，那些星体、星云与银河变得清晰。
　　如果放在以前，夏歌根本不敢想象自己也能有机会坐飞船上天。
　　不，不光是这样，哪怕是看到这样的风景，就已经不敢想了。
　　随着他们升入高空，离开大气层，脱离引力，开始平稳地、直直朝着某个方向加速，巨大的太阳也进入了视野。
　　白天或是晚上，在这样的空间中都变得失去了界限。
　　夏歌感觉到一阵的心潮澎湃，终于在又过了一阵子，机械提示音传来，身上的锁扣滴的一声松动，意味着他们能在飞船舱里行走活动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解开了带子，迅速站了起来。
　　“哇！”
　　遥远的星空中，透过尘埃与虚空，夏歌瞧见一个漂亮的、结满了冰霜的星球，“那个好漂亮啊……”
　　陆行深这个时候也调整着呼吸，感觉好了一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个星球以后有机会也可以去，常年都是冬天，被冰雪覆盖，只有一些微生物和鱼类存在，不过因此也旅游价值不大。”
　　“这个呢这个呢？”
　　夏歌指着另外一边的一个金色的星球，“它好亮！”
　　“那个你去不了，温度很高，沼气和火焰很多，很危险，被人类当垃圾场用了。”
　　“好可惜啊……”
　　不知不觉，夏歌拿出了一包薯片，一边咔咔咔地吃着，一边在飞船舱内走来走去，同时激动地看着太空中的一切。
　　“哇，这里居然有一个塑料袋飘过去了？！这是太空垃圾吗？！”
　　“是吧。”
　　“天呐！太空里都有塑料袋！！”
　　“这样乱丢其实是违法的。”
　　“好耶，在太空乱丢东西违法，那把我丢掉也违法~”
　　“……”
　　等到快要降落在旅游行星时，夏歌听话地坐了回去，薯片的最后一个吃光，包装袋放好，给自己系好固定的带子。
　　一般这样做，都是用来保护乘客的。
　　而他这样做，是防止自己控制不好平衡，把飞船的内部撞坏。
　　夏歌非常有自知之明，听话极了。
　　即将到达的行星和上校会去的行星在同一个星系，就像是曾经的地球和月亮一样近，从这里用天文望远镜，还能看到邻星上的天气如何。
　　降落后停稳，陆行深又休息了一会儿，才带着夏歌出来。
　　虽然是专门用来旅游的行星，据传闻没有多少人类会居住在这种地方，但降落之后，还是能看到广袤平野上开着一家孤零零的商店。
　　作为一个独立的星球，夏歌并没有什么来到其它行星的感觉。
　　毕竟是被人类开发改造的行星，除了重力不太一样之外，植物、生物都是相近的，比较之下，更像是来到了一处陌生的草原。
　　一眼望去，也看不到别的行人。
　　“最近不是旅游季，这里的花和景色也不是最好的观看时期。”
　　陆行深看出他东张西望是在找什么，主动解释道。
　　“那过段时间会有很多人来这里玩吗？”
　　“也许吧。”
　　这样说着，陆行深忽然有了还不如干脆就旅游几天的想法。
　　他主动带着夏歌来到一处河流旁，没有人类定居的地方，河流清澈见底，自然环境好到过分。
　　夏歌果然惊叹着看了一会儿，“没想到我第一次去很远的地方旅游，就是直接到了外太空，去了别的星球……”
　　“喜欢？”
　　陆行深刻意不提正事，有意放纵着。
　　虽然让步了，但果然在飞船航行后，还是忍不住担忧。
　　只要能避免更多的风险，他不介意一直在外面游荡，直到一切都恢复平静。
　　然而，夏歌并未中计。
　　他立刻站起身，坚定的目光看向陆行深，“我们快做好准备去邻星给上校他们一个惊喜吧！”
　　“那应该算不上是‘喜’。”
　　陆行深无奈，在他的坚持下，还是将邻星现在的情况先展示出来。
　　全息投影相关的设备很轻便，在这里也可以使用。
　　很快，一个星球的动态影像呈现在夏歌的面前。
　　邻星，曾经也是被人类开发、改造过的普通星球。
　　相关的自转周期、大气层的情况、气候、温度、光照情况、地心引力数值都列在了旁边。
　　接着，是从立体地图，变成了平面地图。
　　陆行深用手指操作着，几个红色的区域就被点亮，
　　“这几处是邻星的主要能源供应点，属于比较古早的核电厂发电，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只要破坏这几处，也能彻底击败那些人。”
　　“那些人？”
　　“这个星球上的所有人。”
　　陆行深冷静地说着，似乎时间已久，早就不会对这样的事感到惊讶了，“因为落后，这里的生活成本低，又有很多打工的机会，早年有很多人定居在了这里，如今，这个星球上的所有人都成了违禁品‘乌托邦之窗’的上瘾者。”
　　“所有人……那，那岂不是很多？”
　　“也就几亿吧。但是对于傅薄妄来说，确实很难办。”
　　陆行深继续点亮了几个区域，一些是绿色，一些蓝色，“绿色区域是停泊区，也就是太空港口，蓝色的区域，是人口最集中、战斗力量也最强的几片。”
　　夏歌将地图也记在脑海，点头。
　　“傅薄妄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按照他的习惯和风格，应该不会上来就开战那么鲁莽。”
　　陆行深说着，又借用了飞船上的设备，
　　“这里，因为我们在的行星距离那边很近，所以只要侵入卫星数据，就能几乎实时监控到他们的战况了。”
　　陆行深说做就做，完全没有含糊。
　　夏歌跟过去看，从卫星传来的图像上，能瞧见有一支队伍降落在港口，同时，还有一艘单独的飞船也降落在最远处的另一个港口。
　　“那个是……”
　　“林玉音。”
　　图像无法继续放大，但能够确认的是，里面的人走出后，星球上其它地方正在正常生活、活动着的人们，突然集体停顿了几秒。
　　紧接着，所有人像是接收到了什么指令一般，朝着某个方向赶去。
　　在卫星航拍的角度看来，宛如密密麻麻的虫蚁，正规则地运动着。
　　“他们能通过违禁品被操控，对不对？”
　　夏歌看着也感到有些头皮发麻，“好吓人，如果防盗窗能正常使用就好了……”
　　是的，只要防盗窗成功运作，就能直接从根源上破坏、消解掉这种层面的操控。
　　这是最好的情况，可以不战而胜，哪怕起了冲突，也能控制在最小。
　　另一边。
　　傅薄妄也是这样期望的。
　　如果可以，没有人希望看到有人牺牲，如果可以，没人愿意拿起武器。
　　所有人严阵以待，生怕真的如之前的情报所说，遇到可怕的敌人或陷阱。
　　然而，偌大的城镇，此时却像是突然空了。
　　吃了一半的面包被丢在地上，大街上到处都是胡乱停放的自行车、陆用车，甚至一辆悬浮车都看不到，店铺和居民的房子都门户大开，有的灶上还咕嘟咕嘟烧着水。
　　但是，一个人都没有。
　　傅薄妄微微蹙眉，还是带着一批人先向前行进，同时放出一些坚固的微型无人机在前面探路。
　　陷阱？难道说的就是眼前这种情况吗？
　　曾经的一些人也来过这个星球，想要夺回控制权，也想释放这些被控制的人们。
　　放眼望去，虽然到处都有人生活的痕迹，但一切都糟糕透了。
　　垃圾随处都是，甚至能看到一些动物和人的排泄物不分场合的出现，剩菜之类的食物渣滓吸引着嗡嗡作响的虫子飞来飞去，相比之下，虫子的尸体、动物的尸体、普通的污渍灰尘都变得好接受多了。
　　这个星球的人们，平时就是生活在这样连贫民窟都不如的环境下，却称之为乌托邦的。
　　越是深入整个城镇，傅薄妄的脸色越是阴沉可怕。
　　光是糟糕的生活环境，或者是混杂在一起到处都是恶臭还不算什么，他早就知道这个星球的相关资料，虽然是机密不对外披露，但照片也好，文字记载也好，也是看过的。
　　可什么都比不上亲眼所见。
　　文字中记载，因为生活环境太脏乱差，人们又被所谓的‘乌托邦之窗’操控视听，自以为生活在完美的国度，所以数不尽的人生病受伤也不理会，健康的身体更是肆意被挥霍，所以这里的人寿命都很短。
　　但傅薄妄真正走到深处，听到某处有响声，却看到了倒在角落里尚有呼吸，身体却已经开始腐烂生蛆的人类时，依然无法接受。
　　他们是带着医疗队来的，但这样极端的情况，就算是医疗队，也只能给他一个痛快。
　　那个人骨瘦如柴，嘴唇干裂，却依然念念有词。
　　副官过去听了听，然后摇头。
　　“他说什么？”
　　“他在咒骂，说我们是地狱来的恶魔。”
　　这个快死的人头上也戴着那个违禁品，在为他注射了麻醉剂和镇定剂后，已经经过改良，比寻常头盔更轻薄的‘乌托邦之窗’被人带着手套摘下，用傅薄妄带来的‘防盗窗’进行数据解析。
　　其中的影像被用微型3D投影的方式展现在众人眼前，依稀是这个人一直亲眼看着的世界。
　　那是一个美轮美奂、干净、光亮，到处都是漂亮的光晕的天堂。
　　而在这个世界里，突然出现并靠近的傅薄妄及手下小兵们，成为了头上长了羊角，有着狰狞的外貌，手里拿着钢叉、双眼黑红的恶魔形象。
　　若是这样的事情在平时发生，说不定还有人会忍俊不禁。
　　但现在，没有人笑得出来。
　　“继续前进。”
　　为了防止后面有更加恶劣的情况出现，影响所有人的状态，每个人都戴上了防毒面具。
　　毕竟，就算是不怕臭，不会被熏吐，也不知道这里传播着什么样的病菌。
　　很快，一座巨大的，高耸的，在这个地方依然干净漂亮、以至于格外突兀的宫殿出现在视野之内。
　　傅薄妄抬头望去。
　　一个巨大的五芒星镶嵌在宫殿的顶端，构成一个钟表的表盘。
　　他操纵着智脑，将视野拉近呈现在面前。
　　表盘上，依稀有一个人影，低垂着头，像是被绑在上面。
　　五根直线从圆心延伸而出，指向五芒星的尖角，在那五条直线上，捆绑着那个年轻人的四肢。
　　最上端中央，则是指着他头颅的方向。
　　缓缓地，就像是注意到有人在靠近，那个年轻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苍白、挂着泪痕的可怜脸庞。
　　他微微张嘴，像是说了什么。
　　“救……”
　　“上校，您说什么？”
　　“他的唇形，在求救。”
　　傅薄妄抬头，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林……玉音……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陷阱……！是陷阱呀！”
　　夏歌和陆行深一起关注着那边的情况，忽然惊地一跳，“陷阱竟然是这个？完了完了……不对，如果是上校的话，应该看得出来啊？”
　　“希望吧。”
　　陆行深心里有些没底，“他要真想查证，也不是没办法。但就算他现在查了，也很可能得到‘林玉音确认已出境’的消息。”
　　“还是快让我过去吧，起码我出现了，上校就不会看不出人质是陷阱了！”
　　夏歌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上飞船启程。
　　“别急。”
　　陆行深安抚地按住他，“再看看。”
　　“他也太拼了，怎么把自己绑在那种地方，万一掉下来了……”
　　夏歌正说着，有些担心起来，但还是跟着一起看向传送过来的图像，“咦？怎么回事？”
　　图像上，各个地点，一个又一个的‘林玉音’冒了出来，全都是可怜的、柔弱的被害者姿态，不是在哭泣，就是在求救，哪怕是那些戴着违禁品、遮住眼睛的人们，也都有着相似的下半张脸，相似的身材。
　　夏歌完全懵了，“怎么会有这么多啊？”
　　陆行深的神情也逐渐凝重，看着画面里熟悉的人脸，头一次陷入沉默，
　　“不可能……”
　　他明明，亲手，把每一个都销毁了。
　　每一个。
　　彻底销毁掉的东西，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夏歌看了一会儿，忽然啊了一声，一手握拳，击在掌心，“我懂了！这肯定是幻觉嘛！之前我和陈同学帮忙……就是做那个防盗窗的期间，也做过类似效果的东西，但其实不是真的啦！不亲自凑近是看不出区别的！”
　　陆行深：“……？”
　　夏歌：“这个好办！陆行深，上船放我过去！我可以关掉这个特效！”


第83章 赞美光谱
　　‘防盗窗’一直有一个附加功能, 就是在连接上‘乌托邦之窗’后，配合一些全息成像的设备，把乌托邦之窗内呈现出的幻象具现化, 以全息图的方式, 投放到现实中。
　　这个功能不太起眼, 因为真正在实战应用中, 更多要用到的, 还是将这些幻象解构之后，以微缩模型的方式呈现，会更加直观。
　　要打破幻象的人，总不能也被幻象迷惑。
　　真正的功能, 还是在于解构之后，调整、更改那些‘幻象’, 从而影响到那些使用违禁品的人群。
　　于是, 在傅薄妄带着人来到城镇，却几乎碰不到一个活人的时候, ‘防盗窗’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虽然包括傅薄妄在内, 人手都带着一个‘防盗窗’，但在这种情况下, 也只拿出用了一次。
　　取而代之的, 是那些难以分辨真假的无数个‘林玉音’。
　　夏歌说，这一看就是全息成像构成的特效。
　　也许是说话的语气太轻松了, 像是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也许是知道996并不真的清楚那995个仿生人同类的情况, 又也许是这个猜想本身就带着离奇的色彩。
　　乍一听上去的时候，陆行深条件反射地感到惊讶，没有第一时间就相信, 反而冒出了不可能的想法。
　　这样规模的‘特效’，这样多的全息成像，在已经给整个城镇的人们佩戴的‘乌托邦之窗’供应能源的同时，还要同时支撑这样大规模的全息，对现在这个星球的能源水平、计算水平来说，太不现实了。
　　超负荷不是一件小事。
　　对于寻常的机器来说，超负荷可能只是断电，损坏。
　　但对于更大、更静谧的机器来说，超负荷很可能就会带来更大的恶果。就像是越大的机器在爆炸时火花就越大。
　　正因如此，下意识地……无论是陆行深，还是傅薄妄，甚至在现场的那些士兵们，都没有去考虑一切都是全息成像这个可能性。
　　但如果，结合防盗窗的额外功效来说……
　　一切，似乎又变得可行了。
　　陆行深沉默了良久。
　　夏歌在旁边等他思考清楚，好同意让自己去帮忙。
　　要是陈笑年也在就好了。
　　不过，陈笑年这个时候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等待的时间，夏歌又打开了一袋果冻，吸溜了一口。
　　苹果味的，甜度刚好，闻起来也好清新。
　　他再拆了一个柠檬味的，递到陆行深嘴边，让他也吃一个。
　　陆行深捏住他的手指，原本没有什么食欲，对上那双跃跃欲试，超级期待的眼神，还是张开嘴，就着吃掉了。
　　有些事经常让他觉得神奇，比如996对人口味的敏锐度。
　　无论是他还是德叔，都没有在996面前透露过自己的胃口，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好像他们的口味偏好都被摸得一清二楚了。
　　比如他相比纯粹的甜味，更喜欢带一些酸味的这件事。
　　陆行深咽掉了果冻，合口的酸甜味道，也没有让他眼里的担忧消减哪怕一分。
　　他深吸一口气，依然不太赞同道，“你去了会很危险，一旦发现那些不是全息成像的虚影，而是真的，就算是我……”
　　“那就先确认一下好了！”
　　夏歌感觉到了陆行深的悲观，努力用很积极的语气说道，“很简单的！”
　　陆行深摸摸他的头。
　　“真的，你别不信嘛，”
　　夏歌因为他这样模糊的态度而又着急起来，手指都无意识攥成拳头，“之前因为我很无聊嘛，和陈同学做过一个好有意思的东西，我觉得借助那个原理，一定能一眼就看出是不是全息成像！”
　　“是么……？”
　　陆行深不置可否。
　　“紫外线！话说，那个邻星上有没有紫外线？”
　　陆行深这才神色一顿，“有。但是傅薄妄不一定带了能够用紫外线成像的装置。”
　　“有紫外线的话，只要用紫外线成像，肯定就是那些人最真实的样子，因为现在的全息成像技术，根本只考虑了人眼的可见光，根本不会模拟出紫外线的光。”
　　夏歌快速说道。
　　就在不久前，他和陈笑年做了一个课题，试图用一些装置避免鸟类和悬浮车的碰撞事件。
　　考虑到要把对人类的影响、视觉干扰降到最低，最终他们用了紫外线模拟的方式，来制造一些能驱赶鸟类的虚拟影像。
　　当时为了搞出这个东西，他和陈笑年可是废了一番功夫的，也是那个时候，夏歌了解到，现在的全息成像都是针对人眼制造的，会模拟出的光，也都是人眼可见光。
　　要知道，紫外线只会在真实存在的物体上进行反射，而全息影像只是一团光影，是不会反射紫外线的。
　　这样的话，只要用一台只捕捉紫外线，借助紫外线成像的装置对那些景象照一下，就能完美区分眼前的人质到底长了什么样，是真的有着一张林玉音的脸，还是用全息成像做出的陷阱了。
　　看起来是非常简单的原理，在人类生存的主要星球上，紫外线到处都有，已经没什么人脸紫外线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真的到了需要它的时候，这一条方法便很容易躲在人的思维死角里，越是危急时刻，越是紧张，就越想不到。
　　夏歌也很高兴自己能想到，但说到底，他还没有习惯用仿生人的脑子思考，要不是之前做了那个课题，恐怕也没有这么快想到分辨的方法。
　　至于傅上校那边，有没有怀疑真假都不一定。
　　那样的陷阱，分明就是为傅薄妄而准备的当局者迷。
　　很快，陆行深用独立的通讯方式联络的傅薄妄。
　　按理说，傅薄妄在这种情况下是切断了一切私人联络的，只开放了军用的联络渠道。
　　所以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发现通讯的另一方并非自己人的时候，他就知道又被‘黑’了。
　　傅薄妄皱着眉，烦躁地想在墙壁打一下，又因为墙壁脏得要死忍住了。
　　看在这条消息姑且有用的份上，他可以暂时不计较那位陆院士的违规行为。
　　“去找，紫外线成像仪。”
　　“是！长官！”
　　他们暂时停止了继续前进，派了几个人去飞船上找设备。
　　这一次出任务，傅薄妄已经尽可能考虑了所有情况，带了多种也许会用到的武器和装备过来。
　　但负责这一块的，实际是他的副官，所以具体到底飞船上有没有紫外线成像，还不一定。
　　漫长的十分钟过去后，士兵回来了。
　　好消息是，紫外线成像仪找到了，可以用。
　　坏消息是，它只有一台，而且是飞船附带的设备，并非军用，之前一直放在飞船里落灰，所以不光是电量所剩无几，而且找不到配套的充电设施。
　　暂且能用，傅薄妄将设施对准不远处的‘人质’，调整焦距，很快就同步得到了成像结果。
　　单一色调的屏幕图像中，表盘上确实绑着一个人形。
　　但可怕的是，那人形的脖子之上是空着的，没有头颅。
　　张副官在旁边看了，直接骂了句脏话。
　　“诡计多端！安排这一出的人是不是有病！医疗队呢，有没有精神科的！”
　　医疗队的人讪笑着没搭话，这一听就是气话的，也用不上他们当真。
　　既然这样，一切就好办了。
　　在确认那个‘林玉音’是个假的之后，傅薄妄呼出一口气，方才没忍住点燃的烟也给掐灭了，一股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庆幸感冒出，让他扯了下嘴角。
　　“换路前进！”
　　陷阱这么多，原本以为会激烈的正面冲突，莫名其妙就成了捉迷藏。
　　消息几分钟后传送回去。
　　陆行深在看到那张紫外线成像时，并未被那看起来有些惊悚的画面吓到，也松了口气，露出个了然的笑意。
　　只要不是那些被他销毁的东西又‘活’了，那么一切都会更好办。
　　“果然和我说的一样吧！”
　　夏歌暗暗耶了一声，一下子更加理直气壮了，“所以，让我去嘛让我去嘛！”
　　“这么急着过去？”
　　陆行深瞥了他一眼，莫名也有了不理智的时候，“他已经能自己分辨了，自然不会中计，后面就算紫外线成像仪没能源了，也不会轻易相信。”
　　“那我过去可以更好嘛……”
　　“到时候，你用这张脸出现在邻星，是想被傅薄妄当成另一个陷阱？”
　　“啊……”
　　夏歌一下呆住了，完全没想到这个问题。
　　是哦，要是被当成坏蛋了怎么办？运气坏一些的话，说不定那个时候正好成像仪不能用了呢，那他要怎么证明自己是人？
　　骂傅薄妄是坏人有用吗？
　　“万一他们为了确定你是不是本人，把你抓起来做检查，你的仿生人身份就会暴露。”
　　陆行深一针见血地说道。
　　“那我就尽量不让他们看到我！我就偷偷帮忙，不和他们碰面就好了！”
　　夏歌努力想出对策，依然不肯放弃去亲自帮忙的想法，
　　“而且，不是还有你嘛。”
　　陆行深：“……”
　　终于，陆行深无法反驳了。
　　他将一个发信器放到夏歌手里，“我也有要做的事，所以，遇到危险了，就按下这个。”
　　夏歌手下那个打火机大小的东西，点头答应。
　　“还有这个，万不得已的时候就用吧，可以让人体麻痹，无法移动，严重会昏迷，但是不会死。”
　　陆行深再次拿出一个类似镭射枪的东西，又塞给了夏歌。
　　夏歌：“好、好酷炫……”
　　“还有……”
　　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陆行深干脆去了飞船，翻出一个包裹。
　　夏歌：“还有？？”
　　全部带在身上的话，怎么看都是很可疑的危险分子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陆行深：我觉得不多，这个火箭炮你也带着吧，反正拿得动。
　　夏歌：你干脆把我放高达里算了。


第84章 赞美反击
　　夏歌彻底不能带零食了。
　　小小的背包, 大大的重量，他感觉自己仿佛听到了背包带子开线的声音。
　　不光是背包里，身上也多了一件口袋超多的夹克, 里面甚至连□□都放了……
　　夏歌很想抗议, 他分明看到就连傅薄妄身上都没带那么多东西的。
　　虽然真的不觉得重。
　　“说真的, 陆行深, ”
　　飞船上, 他认真地询问道，“你当初把我做得力气这么大，是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让我拿很多东西来着。”
　　陆行深：“……”
　　夏歌惊讶地看着他，“你居然没有反驳！”
　　陆行深无奈扶额, “不是。”
　　认真地反驳这种事，总觉得思路都被带去了奇怪的地方。
　　夏歌持怀疑态度, “真的吗？”
　　“仿生人是很精密、也很容易损坏的, ”
　　无奈归无奈，陆行深还是解释了起来, “你应该听说过, 很多仿生人最终不是因老化或磨损导致报废，而是因一些意外, 比如摔落、碰撞、燃烧等原因, 不再能修好。”
　　“这个……阿九说过呢，他说, 很多仿生人后来都选择了杀死自己。”
　　“阿九，你是说, 19号。”
　　“嗯。”
　　突然提到了阿九，陆行深望着窗外，沉默了几秒。
　　他还从未和这个仿生人交谈过, 也不知道19号是个什么样的仿生人。
　　但是通过996的描述，这个仿生人正在拥有一个模糊的形象。
　　“我的仿生人……”
　　陆行深声音很低，像是喃喃自语地说着，“在你之前，确实有很多个，最终的结局是自我毁灭。”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并描述前面那九百多个仿生人的事情。
　　夏歌微微愣住，转过头看向陆行深，眼神认真。
　　“很多吗？”
　　“数不清。”
　　陆行深闭了闭眼，向后靠在椅背上。
　　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夏歌却猜到了一二。
　　就像是担心陆行深会难过一样，夏歌的声音有点小，小心翼翼地问道，“是怕我也那样死掉，才把我做成这么结实的样子吗？”
　　陆行深：“……有这个原因。”
　　“谢谢你呀。”
　　夏歌笑了起来，“感觉像超人一样，超棒的！”
　　陆行深看着他没有说话。
　　一般情况下，他的仿生人并不会这样感谢他。
　　他们只会质问他，痛苦地说着，为什么要把我做出来？
　　飞向邻星的路程很长，相当于从地球到月球，但在飞船的速度之下，并不漫长。
　　快要进入邻星的大气层时，陆行深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了夏歌一个问题。
　　“如果我们成功了，你认为林玉音会怎么做？”
　　“成功？”
　　“成功识破了全部的陷阱，上校也完成了任务，收缴了大量的违禁品，并且破坏了这些人继续作恶的后路。”
　　“他……”
　　夏歌思考了片刻，尝试着模拟林玉音的性格，而后震惊地长大了嘴，
　　“他会带着整个星球同归于尽。”
　　“……”
　　陆行深并不惊讶。
　　很快，飞船冲破大气层，整个飞船的船身剧烈震动起来，陆行深不再说话，手指扣住扶手，竭力保持身体的稳定。
　　一道流星似的光划破天际。
　　有人站在地面抬头望去，目光落在拿到光上。
　　“上校？”
　　傅薄妄收回视线，“没什么，继续吧。”
　　陆行深和夏歌的飞船降落在一个距离主要城镇很远的港口。
　　从落地，到开舱，中间需要等待很长时间，让飞船内的气压、温度、重力都调整到与星球的数值接近，以免让人体遭受太大损伤。
　　夏歌是仿生人，对这些的感受不明显，但也耐心地等着。
　　终于等到能够打开舱门时，陆行深握住了小夏的手腕。
　　“怎么啦？”
　　“我要去的地方，和你不一样。”
　　陆行深的目光沉着，浓郁的、叫夏歌看不懂的神色凝聚其中，“去亲自阻止林玉音。”
　　“那不是很危险吗？”
　　夏歌脱口而出，然后挠挠头，他被说了那么多次危险也要做，现在好了，轮到他说陆行深危险了，
　　“就是……你要怎么做呢？为什么不等我一起，我、我起码很能打，可以让坏人伤不到你的。”
　　陆行深圈在他腕处的手指收紧，又一点点地放松开来，
　　“早在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林玉音会彻底失控，而这件事……我有很大的责任。”
　　夏歌睁大了眼睛，不理解、也不愿意相信，“他做了什么是他的错，为什么你要有责任？你又不是他爸爸。”
　　陆行深笑了一下，捏捏他的手心，“你以为，名为‘乌托邦之窗’的违禁品是出自谁手？”
　　夏歌：“……我……我不知道。”
　　“是我。”
　　陆行深垂眸，望着手中那个从不离身的手杖，眼底的笑意带着一丝凉意，
　　“它本该为人们带来一个完美的世界，但有些问题我无法解决，于是它成了失败品，被我丢弃，又被林玉音捡走，改头换面，成了如今的违禁品。”
　　证据就是那一株落雪刺。
　　夏歌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所以，你认为，自己也有责任？可是，又不是你把这个东西传播出去的，他也是改造后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吧？”
　　陆行深点头，“但我依然是最了解这个违禁品的人，只要找到中央控制器，一切就能结束了。”
　　他没有再说太多，只是再次叮嘱夏歌，千万要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傅薄妄发现身份，也不能正面对上林玉音。
　　“放心啦，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夏歌带着那一身的装备，别提多么有安全感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和陆行深拉钩，“我们要约好，一起回到这个飞船，一起回家，谁都不许迟到，好不好？”
　　“好。”
　　分头行动后，夏歌迅速在脑内展开这一片区域的地图。
　　作为仿生人，他不需要靠什么设备外援，就能看出来哪些是特效哪些是真的，前进起来也非常迅速。
　　陆行深要去擒贼先擒王了，傅薄妄在努力从后方突袭，直接拿掉敌方的能源供应和信号收发，以活捉更多被违禁品控制的人为主要目的。
　　而夏歌，就成了那个要搞掉更多违禁品和暗藏的各种设备的人。
　　没前进多久，夏歌果然碰到了上校的人，迅速躲了起来。
　　他第一次后悔自己缠着陆行深要了嗅觉，并无比庆幸自己不呼吸也不会死。
　　傅薄妄的人也是兵分三路前进的，夏歌躲开了一队人之后，就进了一个房子。
　　如果可以造出更多的紫外线成像器就好了，但按照现在的条件，这么做并不现实。
　　倒是不如找到那些成像的装置在哪里……
　　忽然间，夏歌抬头看去，眨眨眼睛。
　　刚才还活灵活现的‘陷阱’，在那队人离开之后，竟然突然消失不见了。
　　难不成，那些用来骗人的陷阱还是有人在才有，没人在就不开的吗？
　　夏歌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并暗中跟上了那些人，果不其然，只要那些人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有类似的‘陷阱’出现。
　　这次出行，夏歌自己也带着一个‘防盗窗’，毕竟是它的研发者之一，要带一个也不难。
　　想到什么之后，夏歌把自己也带着的这个‘防盗窗’启动了，果不其然，周围也出现了类似的‘陷阱’。
　　夏歌想了想，从耳朵里拔出一根连接线，与‘防盗窗’相连。
　　“数据侵入……”
　　这也太狡猾了吧！
　　搞了半天，这些陷阱压根就是利用防盗窗的成像功能做的。
　　原本以为那些全息成像，也只是违禁品‘乌托邦之窗’进行了改造，利用了和‘防盗窗’一样的原理，反向在现实中成像，没想到压根就没改造过……是直接偷用了人们带在身边的设备。
　　夏歌确认这一点之后，直接给陆行深发去了消息。
　　【只要他们集体关闭防盗窗几秒钟，陷阱就会消失了。】
　　发完之后，夏歌继续寻找起各个角落藏匿的设备。
　　虽然是靠着‘防盗窗’进行全息成像的，但没有外部其它设备的辅助也是不太现实，做不成这么逼真的影像。
　　夏歌直接眨眨眼，发送出大量的数据连接请求。
　　这样一来，周围的成像设备就会接收到请求，并迅速驳回，他只需要依照收到被驳回请求的时间，灵敏度，就能迅速确定哪个区域内有设备存在。
　　不到十分钟，就找到了一个，一拳打碎，毫不犹豫的。
　　就是声音有点大。
　　夏歌第二次打碎设备时，干脆用周围的脏抹布裹着东西再打，果然声音小多了。
　　……
　　陆行深很快收到消息，为了不暴露996也在，将这个方法转告给了傅薄妄，并未说是如何发现的。
　　不再需要靠紫外线成像，一切都变得容易起来。
　　做完这些，陆行深继续前进着，推开了眼前的一道门。
　　走了这么久，他终于找到一个黑色的微型信号发送器。
　　陆行深摘下手套，轻轻将自己光裸的左手贴在那黑色的箱子上。
　　数据流犹如涓涓细流汇入海洋，轻易就藏匿其中。


第85章 赞美陷阱
　　陆行深的记忆力很好。
　　在生活上也许没有太多特别之处, 但对于自己亲手制造的东西，往往不会忘记每一个细节。
　　包括已经被他丢弃的那些东西。
　　以及被丢弃后，被他人二次改造后的作品。
　　一串串的数据、指令, 以种种方式侵入, 借着对于这些程序的了解, 一切都变得容易。
　　就像是很多人会在设计时做的那样, 陆行深也在设计时留了一个不容易被察觉的程序‘后门’。
　　最高权限身份验证成功。
　　信号连接成功。
　　陆行深慢慢闭上眼, 以集中注意力，专心投入到眼前的事。
　　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一个新的指令缓缓运行起来。
　　……
　　另一边，傅薄妄带着自己的人不断前进, 目标无他，就是要找出在背后操控这一切的人, 并尽可能摧毁这里的控制网, 带走更多的人。
　　前方不断出现的陷阱，在能够被简单识破后, 不再构成太大的威胁。
　　唯一的危险, 是要逐一排除陷阱附近的威胁。
　　设立陷阱的人比他们想象中更加狠辣，若非傅薄妄等人早有准备, 光是在靠近那些虚假的‘人质’路上, 就会折损不少人。
　　第一个是没有头颅的假人，第二个、第三个也都是根本没有人在, 只是假的模型。
　　有模型在的前提下，覆盖上全息成像, 会让其从远处看起来更加逼真。
　　然而到了第四处，就变成了活人。
　　那人身材枯瘦，但也有惊人的力气, 起初装作无辜求助的人，哪怕被识破了‘林玉音’的假面，也依然没放弃。
　　在被其它人救下来之后，就试着偷袭傅薄妄，但很快就被拿下，成为了他们抓到的第一个活口。
　　可惜无论怎么逼问，他也只是闭着眼，死活不肯说出幕后主使在哪里。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张副官烦躁道，他也不是什么很有耐心的人，只是抬头看了眼前面的路，生气地踹了一脚旁边的垃圾，
　　“这地方太大了，靠我们这些人走格子式的排查每个地方，猴年马月才能把那个藏起来的家伙挖出来？敌在暗我们在明，耗都要被他们耗死了！”
　　“看来，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外行。”
　　傅薄妄在这种时候，反倒冷静了下来，“这种对敌的策略，最适合这样的地理情况，虽然经常被骂成王八防守法，但非常消磨士气。”
　　“上校，那我们……”
　　“再找一阵，实在不行，就用最后策略，直接炸了他们的电厂。”
　　傅薄妄说道。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没人想用这样的下下策。
　　一旦核电厂被摧毁，不光是这里的罪犯，居民，会牵连到的，会是整个星球的生态。
　　在那样极端的情况下，就是傅薄妄，也必须带着人在有限时间内撤退。
　　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再狡猾、再胆小的幕后主使人，只要还想活下去，也不得不尽快逃离这个星球。
　　到那时，再抓人就容易多了。
　　“除非……”
　　张副官略有不忍，倒不是同情这里的人，而是觉得这样一来，自己手下的兵也在负担更大的风险。
　　万一没有成功抓到人，这次的功绩也会跟着受损，炸核电厂谁不会呢？
　　“除非有办法能把那些躲躲藏藏的人引出来。”
　　这也只是他的美好设想。
　　如果有一个办法，一个足够了解敌人的对策，把躲藏在暗处的人引出来，让他们自己暴露自己，接下来的事都会变得容易很多。
　　然而，没过多久，这样的美好设想，竟然真的实现了。
　　最初被傅薄妄他们注意到的，是一处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出现了爆炸声。
　　傅薄妄意识到有问题，立刻带着一小撮人赶了过去。
　　在接近发出巨大声响的地点前，热成像仪器被拿出，确认了前方并无活人存在的迹象。
　　不是有人在，那就不是他们带来的人触发了陷阱。
　　傅薄妄蹙眉，在不确认情况前，没有贸然靠近，吩咐所有人同时潜伏下来。
　　“长官，那是……”
　　紫外线成像仪还剩下一些电，傅薄妄拿出试了一下，最终确认。
　　“全息成像。”
　　前方的幻影中，一个穿着得体，面容严肃的中年人站在空地上，在他的脚下，铺着一块漂亮、昂贵的地毯，似乎是根本不愿直接踩在肮脏的地面上。
　　没人知道那个中年人是谁，又是哪里来的幻影，但奇怪的事发生了，原本隐藏在各个地方的陷阱、攻击装置，突然不惜暴露自己，齐齐朝着那个幻影在的地方攻击。
　　傅薄妄暂时不确定这是什么情况，但这不妨碍他们现场做弹道分析，并一一揪出那些暗藏的陷阱们。
　　情势逆转。
　　一处被‘排雷’成功后，幻影很快消失。
　　又很快，在另一处重新出现。
　　……
　　夏歌看到了远处出现的幻影。
　　他眨眼，忽然意识到这个幻影和之前那些用来迷惑人的‘陷阱’不太一样。
　　幻影是一个中年人，看着似乎有些面熟，但他很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
　　硬要说的话，似乎是一个看起来脾气很糟糕，非常难以相处，而且和林玉音有五分相似的人。
　　那个中年人的幻影不知在说什么，脸上的表情很糟糕，似乎咒骂着什么。
　　一道攻击朝他袭去，他明明只是幻影，却好像会被击中一样，慌忙躲闪起来。
　　甚至还模拟出了……受伤的样子。
　　一次次受伤、倒下，又一次次重新站起来。
　　夏歌没有继续看，而是继续手头的事情。
　　一条线从他的耳朵伸出，连接在一个好不容易才发现的地方。
　　仅仅是设备的接入而已，并不会造成多大影响。
　　很快，通过这样讨巧的方式，夏歌迅速找到了下一处‘陷阱’所在。
　　靠拳头破坏还是太麻烦，夏歌直接送入一条指令，瞬间便导致接收到指令的设备们过热瘫痪。
　　他开心地笑起来，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短期内这么丰厚的战绩告诉陆行深。
　　只是，消息发过去之后，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才收到回信。
　　应该是很忙吧。
　　【记得，远离那些投影出现的地方。】
　　夏歌没问为什么，直接答应了。
　　做完这些后，夏歌拔掉耳朵处连接的线，又朝着下一个区域悄悄走去。
　　走过拐角的时候，夏歌突然听到了一个机械运转的声音。
　　声音很小，甚至无法盖过一般的脚步声，但他的听力比人类更加敏锐，只是一瞬，就朝着声援看去。
　　那是一个正在慢慢调整方向，似乎在对着某个地方进行瞄准的……武器？
　　夏歌有些看不懂这些东西，也不明白他们是做什么用的，但总之，毁掉就好了。
　　夏歌来到那机器面前，先是强行捏住了它的轴，强迫其朝着另一个方向——一个肯定不会有人的高空转去，然后抬手戴上陆行深给的特制手套，两拳捶爆。
　　手感像是小时候把易拉罐捏扁，还挺好玩的。
　　意外在此时突发，被外力突然攻击，那个设备猛然发射出一个类似‘子弹’的东西，在半空就猛然炸开。
　　夏歌：“……”
　　作为一个武器，它简直是太拼了。
　　再次掰开那个仪器，捏碎里面信号接收的芯片后，夏歌在这边的巨大声响吸引来人之前，转身跑掉。
　　……
　　“上校，没有发现活人。”
　　“确定？”
　　“热成像在这里，刚才是有的，但好像跑了。”
　　顺着声音赶来，傅薄妄看向手下拿来的热成像。
　　不久前，他们刚好听到一声巨响，本以为又是那一类的‘幻影’又出现了，吸引了不少火力。
　　结果赶来之前，远远的拍了这边的热成像，分明和之前的情况不同。
　　没有幻影出现，热成像中却捕捉到了一个似乎在奔跑的人影，以惊人的速度远去了。
　　“上校，要追吗？”
　　“先等等。”
　　傅薄妄微微蹙眉，“刚才的分析结果出来了？”
　　“在这里。”
　　根据幻象的出现，弹道分析，外加可视区域的分析，技术团队已经分析出了背后操控者能看到的范围、角度，并逆向找出了其有可能藏匿的区域。
　　如果现在要追那个可疑的活人，就要先放下这边的事。
　　傅薄妄略一沉思，直接与张副官兵分两路。
　　“也可能是那个一直在暗中协助我们，吸引了大部分火力，让那个胆小鬼逐渐暴露的人。”
　　张副官推测道，“或者是他们之中的人出现了内乱。”
　　陆行深在来到这里之后，并未再次与傅薄妄联络。
　　明面上，平民是不能参与到这样的正式行动中的，属于违规行为。
　　出于某种大局为重的想法，傅薄妄之前都猜到了是谁在暗中协助，但这个时候看着成像中那个过于欢快奔跑的身影，他又有些怀疑了之前的想法。
　　总之，实在没办法想象陆行深搞出这样的大动作之后，以这种姿态……跑掉。
　　“嗯……”
　　傅薄妄清了清嗓子，直接绕开了这个话题。
　　又是一声巨响，因为是另一队人离得更近，所以由那一批人前去查看，十分钟后，将结果汇报了过来。
　　傅薄妄：“又是那个人影？”
　　“是的，长官。”
　　傅薄妄：“那个人做了什么？”
　　“回长官，他破坏了那里的武器、陷阱，关了那附近一个厨房里在烧水的火，把一个笼子里的狗放走，最后在被我们发现之前跑掉了。”
　　傅薄妄：“……什么狗？”
　　“额……好像是当地居民养的狗，但是一直关在笼子里，里面都是狗屎很臭，像是很久没人打理了。”
　　傅薄妄：“……”


第86章 赞美过往
　　整整几个小时内, 傅薄妄确认了幕后主使通过了什么途径监视外界，如何控制那些陷阱，并进一步确认了操控者可能在的区域, 紧急赶了过去。
　　陆行深暗中黑了整个星球的信息网, 制造出一个个幻影, 逼得林玉音心态崩坏, 暴露自己。
　　而夏歌, 一边摧毁那些会伤害到其它人，也会伤害到猫猫狗狗花花草草的东西，一边替粗心的居民们把煤气隐患处理掉，还拯救了很多个被虐待的宠物们。
　　太可怜了, 因为被那些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饲养着，可怜的猫狗们根本没法拥有干净健康的生活环境, 不是看起来就在生重病, 就是骨瘦如柴，一被放开, 就发出呜呜的可怜叫声。
　　要是时间充足的话, 他真想把这里做个大扫除，将垃圾全部清理一遍, 彻底消毒啊……
　　夏歌为了躲闪地上的那些垃圾、脏水、可疑的痕迹们, 一路上挑着那些能落脚的地方，一蹦一跳地走着, 但还是无法避免弄脏裤脚和鞋子。
　　要是让陆行深看到，又要头疼到皱眉了吧？
　　夏歌盯着自己的两只脚这样想着, 但转念再一想，陆行深自己也在这个地方行动呢，估计早就知道这里多脏了, 不会怪他的。
　　就好像那句话说得……自身难保。
　　他要保持别走在太脏的地方都要这样跳来跳去了，也不知道陆行深要怎么办。
　　想着想着，夏歌笑了出来，摇摇头，继续朝下一个地方前进。
　　……
　　不知过了多久，陆行深再次睁开眼睛，略带疲惫地收回了左手。
　　手套被重新戴回去，陆行深转身离开，朝着远处一个不起眼、但非常干净的房子走去。
　　不出意外的话，林玉音就在那里躲着。
　　短短这么些时间里，亲手操控着‘杀死林父’那么多次，这个时候的林玉音，应该很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要去的地方路途似乎有些远，陆行深走了一阵后，忽然有点后悔没有带一辆悬浮车过来。
　　至于街上胡乱停放着的陆用车，有些甚至连车门都开着，钥匙也在车上，倒不是不能用。
　　只是……
　　太脏了。
　　真的太脏了。
　　无人的街巷里，陆行深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无比鲜明、不加遮掩的嫌弃。
　　十分钟后……无人使用的陆用车最终还是被启动。
　　车身还是很脏，车子的内部则已经被套了一层透明的塑料布，将一切东西隔绝。
　　陆行深这次出行，并未带太多东西，但像这样防止自己没找到林玉音就已经崩溃的东西，还是管够。
　　车子的发动机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像是随时都会报废，好在也足够支撑到那个神秘的黑色房子了。
　　陆行深尽快朝着目的地赶去。
　　不出意外，很快，最多两个小时之内，傅薄妄也会发现那里。
　　关于林父的幻影还在城镇的各处上演着，依照着既定的程序运转，在路过一些特定的街区时，陆行深甚至能听到幻影被攻击的巨大声响。
　　这样的幻影，以林玉音的头脑、智商，原本不至于无法识破。
　　甚至哪怕是傅薄妄——陆行深这样想着——那种肌肉发达头脑简单、靠着暴力和堆积如山的军功一步步爬上来的莽夫，都能看得出来是假的。
　　但林玉音还是在一次次陷入被动，被煽动情绪。
　　如果说那些仿生人是最了解林玉音的人，那么制造出这些仿生人的陆行深，位居其次。
　　看到这样的结果，陆行深丝毫不感到意外。
　　林父是林玉音心底最大的执念，也是林玉音最恨，也最爱的人。
　　是逼疯他，也让林玉音成为如今这个林玉音的人。
　　早在UR001被制造成功时，陆行深就知道这些了。
　　收到小夏的消息时，他还在忙，等到上车开始赶去目的地，陆行深才腾出手回复。
　　过了一会儿，陆行深想起了什么，又多加了一个区域——林玉音在的地方，嘱咐小夏这里也不可以靠近。
　　第二条消息发送出去后，陆行深依然无法太安心。
　　仔细思索、斟酌片刻后，又发出了第三条，嘱咐小夏尽快做完就回去，做不完也没关系，傅薄妄很快就会找到敌方大本营了。
　　第四条又嘱咐道，如果发现了城镇大部分居民藏匿的地方，也不可以靠近，在较远处找到电线杆，弄坏就可以了。
　　还没有想到下一件要嘱咐的事，陆行深已经到达了那个黑色的房子附近。
　　整个邻星的城镇都是脏乱、糟糕的样子，唯有这个房子，连同院落和周遭的街道都被仔细打扫过。
　　很干净，也显得异常突兀，简直就像是在告诉所有人——这里不对劲。
　　对于一个想要做出大事业的邪`教头子来说，这样的不寻常都要遵循个人习惯，实在太愚蠢了。
　　但此时此刻，陆行深并不讨厌这一点。
　　尤其是……这样的一个房子，从大小、布局等等方面，都像极了林家老宅的时候。
　　简直就像是一个人将内心深处的弱点主动暴露给他看。
　　陆行深停好车子，来到大宅的院落门前，按下了门铃。
　　眼前有一道奇异的光闪过，陆行深眨了一下眼睛，不过多时，眼前的铁门自动缓缓打开，像是在邀请来客入内。
　　陆行深停顿了片刻，抬步走了进去。
　　悠扬的、熟悉的钢琴声从老宅内传出。
　　就像是他不久前，刚刚在废弃的林家老宅看到的那样。
　　一个人影在老旧的钢琴前弹奏着，唯一的区别是钢琴不在楼顶，而是一楼。
　　就像是数年前的林宅被重现，这里的每一处家具、装修、饰品，连同花瓶里经常拥有的鲜花颜色，都被仔仔细细的复制了。
　　陆行深一路走到林玉音的面前，并未遭到任何攻击或阻碍。
　　偌大的房间里，一切都是华美而精致的，中央摆放着的三角钢琴也是那么的美丽，唯有钢琴周围的那些金属，有荧屏、控制台，还有一个又一个的信息处理器，几乎堆满了整个房间的空余位置，破坏了这种美感。
　　一曲终了，林玉音才将双手从琴键上收回。
　　他微笑着，扬起脸，柔情蜜意地望着走来的男人，像是很幸福地说道，“好听吗？”
　　陆行深没有说话，他又自顾自地继续说起来，“足够完美了吧？这样的琴音，在这个世界已经找不出第二了吧？我可是练了很久的。”
　　陆行深只是朝着四周看了一圈，兀自思索着，然后找到一处不会从窗外被看到的死角，靠着墙找了一处沙发坐下了。
　　“陆哥，我还以为，你已经背叛我们共同的理想了……”
　　林玉音弹完了曲子，依然高兴地笑着说道，“你看，以后，这个地方就是我们的国度了，一切都会是最完美的样子，每个人都能获得幸福，我的这个惊喜，你喜欢吗？”
　　陆行深这一次没再给他面子，很是直白、不带丝毫委婉地说道，“不喜欢，它糟透了。”
　　林玉音的笑容一僵，明显地委屈与失落涌了上来，“为什么？我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承认我！”
　　“林玉音。”
　　陆行深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眼，“你需要的从来不是我的承认，是林严锋的。”
　　林玉音的生父，名林严锋，如今已经逝去，死之前的模样，就是城镇中那些幻影的样子。
　　从样貌五官，到走路姿态，常用的表情，小习惯，都被陆行深记录下来，如今完美复刻。
　　“陆哥，你在说什么呀？”
　　林玉音盯着他，嘴角的笑容又扬了起来，偏偏眼底里一片冰冷，看起来整个人都诡异极了，“我听不懂诶。”
　　“是么？”
　　陆行深继续说道，“林严锋是我看着咽气的，那时候你只有九岁，还是十岁？”
　　林玉音猛地怔住了。
　　“对，应该是虚岁十岁，还有一个月，就是你的十岁生日。”
　　陆行深以一种平静的、像是在聊什么日常闲天的语调缓缓说着，“他死得很痛苦，你不想亲眼看看么？”
　　“你……”
　　林玉音假面一样的笑容、神情，那永远体面、优雅的姿态都在这瞬间消失了，他猛地转向陆行深，手指死死抠在琴键上，下压的力道迫使钢琴发出难听的噪音，
　　“你做了什么……你把他……记录下来了，是不是？是不是？”
　　“你想看么，林玉音？”
　　陆行深像是蛊惑般，低声引诱着说道，“就像是回到当年的那一刻，亲眼看看他。”
　　“我……”
　　“想要看的话，现在就可以，”
　　陆行深的手指轻轻搭在手杖顶端，作为智脑外设的晶体深处隐隐带着暗光，“只要你把这里的东西借我用一下，就像是我在外面将他活着的、年轻的时候重现一样，他死的那一刻，也会重现的。”
　　“你骗人！”
　　突然，林玉音激烈的声音刺耳响起。
　　“当初你真的很可怜，我告诉你，林严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袒露了他的内心，”
　　陆行深微微垂着眼帘，恍惚间，像是也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我说，他临终将你托付给了我，让我延续林陆两家的世交轻易，作为哥哥好好照顾你。我还说，他其实一直都很为你感到骄傲，最满意的儿子就是你，所以才会对你格外严格……”


第87章 赞美求生
　　“那时候的你状态很差, 你周围的人也将怒火和痛苦发泄在你的身上，你问我，是不是真的只有你不在了, 他们才会满意。”
　　陆行深缓缓说着, 将当年的场景复述出来, 只是这一次他说得非常平静, 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与之前的相比, 他又道出了一些过去没有透露过的细节，
　　“我的母亲叮嘱我，说你是个可怜的孩子，让我多多安慰你, 别让你做出傻事。”
　　“闭嘴！”
　　林玉音猛地站起身，用力一甩手臂, 将钢琴上摆放着的装饰花瓶打落在地, 他的手撞在琴身上，却好像感觉不到疼,
　　“我不需要别人可怜！我是最好的, 最完美的，不是什么破烂的可怜虫！”
　　“所以, 在见完了林严锋的最后一面后, 我对你说，他其实很爱你, 为你骄傲，我说, 他在临死时忏悔了自己生前对你做的一切不公平的事。”
　　陆行深说到这里，语速变得极缓，也极清晰, 确保哪怕在林玉音疯了一样的反驳怒吼声中，也能将接下来的话语一字一句地送入他的耳中，
　　“我骗了你。关于你父亲的遗言，从头到尾，都只是我出于怜悯编造的谎言。”
　　房间内，陆行深与林玉音僵持着，在林玉音愿意面对事实之前，没有再继续让步或透露更多。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握着冰冷的手杖，等待时间的流逝，仿佛眼前上演的闹剧，只是一幕与他无关的幻影。
　　唯有在林玉音一声声地反驳他时，想要自行找到什么其它的佐证，证明自己才是对的，硬要把真相当谎言的时候。
　　陆行深才会提出新的论据，让他停止这样的自欺欺人。
　　他原本愿意就这样欺骗林玉音一辈子，为自己当年的自以为是与高傲付出代价。
　　原本是可以的，这并非什么难事，哪怕两人最后形同陌路，甚至反目成仇，也不影响他将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
　　“原本以为你只是蠢了一些，疯了一点，”
　　陆行深手指轻轻触碰智脑，叹息着，无奈地说道，
　　“但现在，你已经酿下太多错，该收手了，林玉音。”
　　“收手？不……我绝不！我已经拥有了这么多，我的国度……我的理想……我绝不可能收手！”
　　林玉音伸手摸出一把尖刀，直冲着他扑了过来，“要死、就一起去死吧！”
　　下一秒，整个房屋都瞬间震颤起来，嗡嗡的机械运转声在瞬间填满全部空间，让林玉音的头颅跟着震颤不已。
　　一切都在瞬间归于黑暗，无数的电流窜过，让林玉音痛苦地惨叫出声，跪倒在地。
　　他的手臂，他的双腿，他的脊背，竟然在此时用不出一点力量。
　　陆行深站起身，一步步来到他的面前，手杖缓缓抬起，尖锐的底端落在林玉音的颈侧，
　　“你现在还有多少是人？有一半吗？40%……不，30%？”
　　“你……为什么……”
　　“身体的排异反应很痛苦吧，林玉音。”
　　陆行深低声说着，“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想跟我一起死？还是想问，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傅薄妄、一个仿生人，或者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与你作对？”
　　“不能、你不能，”林玉音猛然察觉到他要做什么，颤抖地哭了起来，“你不能这么做！是他们该死、他们该死！！！”
　　“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真是像极了你父亲。”
　　“他不是我父亲！我不认他！”
　　陆行深轻轻打了个响指。
　　漫长的时间和准备，已经足够让他做到侵入这里的主系统，攻占主脑，甚至连同林玉音身上的仿生硬件一同控制。
　　终于，一道全息成像的幻影在他们的面前呈现，将当年的一幕事无巨细地还原。
　　林严锋面容枯槁，即将死去了，可就在那最后的瞬间，突然又恢复了些许精神，像是回光返照那样，挣扎着，嘶哑着嗓子，以疯狂的姿态揪住了床边那只有十岁出头的男孩。
　　“他不是我儿子……我不认他，我不认！这个废物，该死的是他，不是我！让他陪我死，陪我一起下地狱！！”
　　陆行深失望地看着眼前的人，正如年幼的自己，以轻蔑、鄙夷的神色望着床上即将逝去的人。
　　林玉音也被迫望着这一幕，瞳孔跟着紧缩，如遭重击似的愣在了原地。
　　可惜，又可悲。
　　陆行深蹲下身来，在他已经彻底瘫软，没有力气的慌神中，拿走了他手中的刀子，又拿走了他身上的其它武器，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他已经尝试了太多次了。
　　从001到995，从未有一次成功，让哪怕是模拟出的林玉音的人格走回正途，接受现实，放弃自毁，或是拉着身边的人一起走向毁灭。
　　如今，已经没了继续尝试的必要。
　　走到门口时，一阵癫狂的、歇斯底里的笑声从屋内传出，久久没有停歇。
　　等待到陆行深离开了一段距离，林玉音挣扎着恢复些力气，从地上爬起来，笑着，自言自语着，来到钢琴的边缘，从那角落里摸出了一片碎瓷片，行尸走肉似的一步步来到楼顶天台。
　　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陷阱与设计早已分崩离析。
　　他那荒诞的、自欺欺人的天国已经步入末路了。
　　城镇的各处被攻占控制了，那些被他藏起来的子民们也被找到，被控制了，一个个为避免崩溃似的，蒙上了他们的眼睛，摘下了他们的乌托邦之窗。
　　林玉音迎风站着，看向远处，眼底是一片死寂的黑。
　　“不……”
　　他想起那投影之中，父亲临终时候的模样，看到那床头摆着的东西。
　　那果然……不是陆行深的谎言，那个照片，是陆行深也没看过的，是不包括他在内的一家三口照。
　　这不是陆行深能够伪造的东西，所以，果然是真的。
　　父亲想要和他一起死，父亲从未承认过他，也从未悔恨，从未为他落泪。
　　“一起死……是啊，一起死……”
　　林玉音轻轻将双手合拢，捧在心口，恬静地笑了，“父亲想和我一起死，陆哥，就像我也想要和你一起下地狱，他还是爱我的。”
　　一个小巧的、样式新颖的头戴设备被林玉音从天台的角落拿出，他轻轻将其打开，蒙在眼睛上、盖在耳朵上、遮在鼻子上。
　　眼前的世界焕然一新。
　　他的天堂，他的帝国，还有他的子民的美好家园。
　　在他的身旁，站着一个熟悉的、笑容温和而亲切的男子，有着与他五分相似的脸庞，在梦幻的光影中朝他伸出手来，
　　“好孩子，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父与子齐齐拿起手中的利刃，微笑着，朝着手臂处的血管割去。
　　……
　　傅薄妄带着人将最后一个被救出的居民带上了飞船。
　　几亿的人无法一次性全部带走，他们只来得及清空了有攻击性、涉及配合了那些陷阱和攻击的人员。
　　除了这些之外，还抓到了十几名属于管理层的人，他们佩戴了另一套型号不同的违禁品，也拥有更大的权限，之前不断监视着所有人，并发出一套套攻击指令、暗中操控城镇中种种武器的也是他们。
　　一切似乎要圆满落幕，但傅薄妄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够。
　　他看向那十几个自称就是幕后主使的人，让人再一次审问了一遍。
　　这些人承认了一切，也很快就俯首认罪。
　　唯一的违和感，来自于他们的表情。
　　明明已经摘下了那些设备，甚至连作为心理保护的眼罩也没有佩戴，但他们的嘴角分明还挂着诡异的笑意。
　　像是对于现在的结果并无不甘，甚至情愿被抓。
　　正如同那些已经步入死路，却认为自己在做什么正义的大事的那些人一样。
　　傅薄妄揪起一个人的领子，再次质问，“你们把真正的幕后主使藏起来了，以为只要自己被抓，他就能逃脱罪责？”
　　那个人脸色僵了一瞬，但依然没有说出更多。
　　“继续问。”
　　傅薄妄留下这句话，转身再次离开了飞船。
　　“头儿？”
　　后面有人询问地看过去，接收到上校的手势后，意会了他的意思，乖乖回来在等待期间继续询问。
　　张副官也有些担心，觉得他们其实可以就这么收手了，“已经抓了挺多人了，就算还藏着一个，也翻不出什么水花了，可以等下次来的时候直接地毯式搜索。”
　　“你先找一个靠谱的，带人去把这几个太空港口的飞船全都毁掉，”
　　傅薄妄在兜里摸了摸，拿出一根烟点上，呼出一口气，“要是我今天抓不会那个缩头乌龟，也不能让他有机会逃出这个星系。”
　　“明白！”
　　张副官应声，“等一下，老傅，你打算自己去？”
　　“人手不够了，等确认了人在哪儿，我再叫你。”
　　“好。”
　　傅薄妄一支烟吸得很快，随便撬锁用了路边的一辆陆用车，就朝着某个方向开了过去。
　　之前他们锁定了一个范围，预估主谋就藏在这里，然后就搜出了那十几个人，也搜出了大量藏起来的居民。
　　但在这之后，还有一小片区域，没有仔细搜查过。
　　不多时，傅薄妄凭着一路上惊人的直觉，和种种藏匿在街道垃圾中的可疑痕迹，发现了一条明显不属于他的人，也不属于当地人的脚印。
　　脚印朝着某个方向延伸而去，转而成了新鲜的车轮印，很快，就把他引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那是一栋非常干净、也非常漂亮的黑色房子，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傅薄妄微微蹙眉，不明白这么明显的异常，为什么刚才没有人发现过。
　　忽然间，一声巨响。
　　鲜红的火舌瞬间将整个院落包围起来。
　　傅薄妄迅速掐灭了烟，打开车门下来，下意识想拿出热成像仪确认里面有没有活人，又很快意识到火势蔓延太快，热成像也无法做到精准。
　　他干脆跳上车顶，朝着里面看去。
　　有人在。
　　傅薄妄还没来得及进一步确认情况，猛然就抬头看到了那个站在楼顶的身影。
　　那是……
　　傅薄妄微微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他很确定，周围已经没有任何‘防盗窗’了，所有的全息成像设备也都被销毁了，甚至整个小镇的电力供应系统都已经瘫痪。
　　所以，理论上，是不可能再有全息成像出现了。
　　但眼前的人，哪怕是被那样的违禁品遮住了一部分脸，傅薄妄也能一眼认出。
　　是林玉音。
　　遥遥望去，能瞧见林玉音的身上鲜血淋漓，一道道伤口遍布手臂，流下蜿蜒的红色。
　　偏偏这样做着的人，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笑着，不知是从那违禁品的幻觉里看到了什么。
　　“喂！！”
　　傅薄妄朝着他大喊，但林玉音显然听不到他的声音。
　　他骂了一声，紧急联络了张副官，报上地点，让医疗队立刻过来。
　　火势紧急，傅薄妄左右看了一圈，仍然没有找到这里有什么喷淋防火装置。
　　就像是那些穷乡僻壤的垃圾星会有的情况一样，丝毫没有应对这种紧急情况应有的措施。
　　他回到自己的车上，然后出了一桶饮用水外，也只有一些在行动时被收缴、临时放在这里的东西。
　　是一些他最憎恶的违禁品们。
　　违禁品也有多种，傅薄妄从中翻找了片刻，愣是翻出了一套早已经过改装的外骨骼。
　　按照规定，私自制造、贩卖、使用这类违禁品，都是重大违规行为，若是身为执法者依然这样做，则会记大过。
　　傅薄妄拿起那堆东西看了看，因为是直接从房屋收缴来的东西，它看起来还很新。
　　但是，可以救人。
　　莫名的，那到从热成像中意外捕捉到的身影，突然浮现在傅薄妄的脑海。
　　到最后，他们都没能真正找到这个人。
　　傅薄妄呼吸一滞，猛地抬头，再次看向楼顶的那个身影。
　　难道……
　　违禁品能影响、操控一个人的行为，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
　　他曾经以为那些陷阱，只是用林玉音的模样姿态，来引他上钩，从而击溃他们这次的行动，识破了就好。
　　但如果，真正的陷阱……其实是反向利用‘狼来了’的心理效应，让所有人都把‘林玉音’这个人的形象，和陷阱联系在一起，从而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害死真正的林玉音呢？
　　可怕的猜想让傅薄妄呼吸一滞，心脏跟着狂跳起来。
　　万一真的是这样。
　　不，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性，一旦发生了，对于人的生命来说，就是无法反悔的死亡。
　　他赌不起。
　　傅薄妄咬牙，狠狠闭了闭眼，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亲手将这套外骨骼穿戴在了身上。
　　有了这一套装置，再高的火墙，再大的火势也无法阻拦他。
　　带一个人出来而已。
　　傅薄妄打开那一桶水，从头浇下，然后抹了把脸，后退几步，从院落之外高高跃起。
　　风声在耳边响起，热浪火辣辣地吹拂过来，傅薄妄不敢停留，再次跳起，两三下之后，终于站在了天台上。
　　他迅速跑了过去，抬手就要摘下林玉音头上的违禁品，却被他猛地躲开，反手朝着他的脖子摸了过来。
　　白玉似的五指之间，夹着一个锋利染血的碎瓷片。
　　若非傅薄妄常年作战，身手反应都不是一般的好，这个时候恐怕早已在颈间留下一道血痕，再深些，便是割喉的结果。
　　傅薄妄暗暗心惊了一下，又喊道，“林玉音！”
　　林玉音微微地笑了，他已经流了很多血，却也只是脸色更加苍白，
　　“上校，是你吗？”
　　“林玉音，你现在看到的很多东西都是假的，你被违禁品控制了，快听我说，把……”
　　“傅上校。”
　　林玉音转向他，轻轻地笑了，“你竟然为了我，亲手戴上了你最讨厌的东西。”
　　傅薄妄收敛神色，眉心紧拧着，语调逐渐变得严肃，“你……真的是林玉音？”
　　“我不是林玉音，”
　　他笑得更加狰狞，几乎咬牙道，“还有谁能是？！”
　　正如所有情绪上头的人一样，林玉音被愤怒驱使着，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竟然就这样朝着傅薄妄冲了过去。
　　几下毫无悬念的搏斗过后，几乎就是眨眼间，他被傅薄妄死死制住了，反扣着双手，压在地面，那片碎瓷片也被从手中扣出，丢在远处。
　　血腥味刺激着傅薄妄的鼻子，他几乎也有些不能控制地颤抖着手指，亲手摘下了眼前这个人头顶戴着的违禁品。
　　“林玉音……真的是你，你怎么……”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傅薄妄震惊地看着这张脸，看到对方在摘下违禁品之后，脸上那冰冷、病态的敌意仍然没有消减，心底一阵刺痛。
　　“傅上校，既然你这么喜欢我，为我去死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
　　对夏歌来说，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哪怕仅仅是作为一个打野外加旁观的人，夏歌也忍不住感叹，人啊，有的时候真的是太可怕了。
　　他已经破坏了好多好多的陷阱和武器，有一些藏在非常隐蔽的角落，就是傅上校的人也有好几个因此受伤了的，也破坏了好多好多。
　　毕竟那些小的陷阱太狡猾了，压根没有连入整个网络，而是靠着周围人的局域内操控才被激活，所以很难被发现。
　　好在他哪怕是局域网也能发现，一路上不光破坏了很多，还关了好几个煤气灶，救出了好多只猫猫狗狗。
　　远离了这些人类的垃圾场之后，希望它们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吧，起码比一直在笼子里关到饿死脏死病死好。
　　夏歌目睹着傅上校带着人将一大群人都带走的现场，远远地就藏在一棵大树上看着，打算等他们离开后，也回到飞船那边和陆行深会和。
　　陆行深应该也忙完了吧？
　　就在这时，他忽然瞧见傅薄妄又开车离开了。
　　诶？
　　夏歌好奇地朝着那个方向望去，给陆行深发了条消息，就跟了上去。
　　为什么要一个人离开呢？
　　他记得，陆行深说过，林玉音是也在这里的，而且做了很多不好的事，难道傅薄妄是要去单独见他了吗？
　　为了不被傅薄妄发现，夏歌不敢跟得太紧，万一暴露了就完了，一路上，都是在各个楼顶上跳来跳去，远远地看着。
　　等傅薄妄到达那个燃烧的房子附近，夏歌就吓了一跳。
　　竟然有地方着火了！
　　可是，这个地方的消防好像做得不好，就连傅上校都没办法一个人灭火的样子。
　　夏歌再次从这里离开，决定先去找灭火的东西过来，不然，万一火势蔓延开来了，这里的人又不管事，就完蛋了。
　　他迅速跑到远处，找了一圈。
　　真不知道这些放下还在烧水的厨房就离开的人，是怎么在没有完善消防设施的地方生活这么久的！
　　夏歌越找越心急，简直要开始生气了。
　　情急之下，他直接把能看到的所有水都收集了起来。
　　喝的，用的，还有自来水，能用的管子也都拿过来。
　　借助着仿生人的身体力量和速度优势，愣是在短时间内，拉过来了大量的水，水管喷不出太多水，就把几个水管都连在一起呲。
　　呲呲呲——
　　呲水了半天，夏歌终于把大门位置的火灭了一些，直接拿过来的水已经用光了，只剩下开着水龙头的可以用。
　　他抬起头，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透过黑烟，瞧见了傅薄妄和林玉音的身影。
　　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立刻离开这里，躲得远远的，有上校在，林玉音也不会出事，他们都会好的。
　　但是。
　　这样放任不管的话……万一他们真的出事了怎么办？
　　生命只有一次啊。
　　虽然他有两次。
　　夏歌挠挠头，想了想，还是尽可能地用那些水去浇灭更多火。
　　至少，把他们出来的路留出来。
　　尽可能浇灭火之后，他又找来了一些干燥不能燃烧的沙土，盖在那些已经浇灭的地方，防止复燃。
　　再次抬头看去时，楼顶竟然爆出一个巨大的声响。
　　爆……爆炸？！
　　夏歌震惊地看过去，那么大的楼房，竟然已经塌了一角。
　　上校的身上穿着外骨骼，他竟然穿了外骨骼……因为刚才的变故，半个身子都坠在外面了。
　　顶楼的地面正在一点点坍塌，下面是一片火海。
　　坍塌处越发扩大，又掉下去几块水泥，上校身体猛地下坠，只剩下一只手还抓着边缘露在外面的钢筋上。
　　林玉音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笑着，丝毫不担心自己也会掉下去。
　　不要命了啊！！
　　夏歌惊到瞳孔地震，想也没多想，把自己的浑身也都浸湿了，飞快朝着那边跑了过去。
　　顺便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灰，想了想，又撕下来衣服的一角，像个大侠一样蒙在下半张脸上。
　　虽然可能无法完美遮掩身份，但，聊胜于无嘛。
　　来到楼下，夏歌高高跳起。
　　早在刚睁眼的那一天，他就试过了，他靠着自己的力量，可是能跳得比一层楼都高的。
　　后来，去外面玩的时候，他也试了几次，有借力的话，可以跳到更高。
　　“上校！”
　　夏歌叫了一声，然后猛然来到楼顶，站在最稳当暂时不会塌的墙边，一把拉住傅薄妄的另一只手，用力向上拽起。
　　傅薄妄正被黑烟呛咳着，眼前一片模糊，没看清眼前的人，本能地借力爬了上去。
　　外骨骼太沉重了，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会反而成为累赘，让他更加难以自救。
　　被拉上去之后，傅薄妄惊讶地看了过去。
　　不可能。
　　他的体重，加上外骨骼的重量，不可能有人能一只手就把他轻松拽上去。
　　“你……”


第88章 赞美爆炸
　　“快逃命啦！”
　　夏歌一声爆喝, 打断了傅薄妄即将脱口而出的你你我我，危急关头，哪里是说这个的时候！
　　不知道后续还会不会有新的爆炸, 夏歌一刻也不敢多呆, 把上校拽上来了以后, 就立刻去拽林玉音。
　　碎瓷片没了, 就算林玉音这时候还有别的武器, 也伤不到夏歌这层厚厚……不厚但结实的身体。
　　然而，就在夏歌快抓住他的时候，一身血的林玉音却猛地后退躲开了，手中捏起一个东西, “不想死就别过来！”
　　夏歌下意识地顿住，看向他手里, “啥？”
　　林玉音的手里空无一物, 旁边的傅薄妄看过来，也目光犹疑, 他方才制住林玉音的时候, 分明就已经搜过身了，这个人的身上不可能还藏着其它危险物品才对。
　　可下一秒, 林玉音就慢慢后退着, 远离着两人，一边竖起中指, 一边抬起另一只手，捏住了自己的中指指甲, 用力地一拔。
　　夏歌：“嘶……”
　　看着好疼啊！！！
　　他下意识捂住眼睛，然后从手指缝看了过去。
　　咦，没有流血？
　　指甲被轻松拔掉, 但并未流出大量的血，恰恰相反，出现在粉色的指甲下方的并非血肉，而是一片熟悉的机械仿生组织。
　　那上面密布着复杂的结果，电路，夏歌一时无法分析清楚它的构造，但很显然，那压根不是人的手指。
　　夏歌低头，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总觉得……就算是自己的手，应该也没有这么复杂吧！
　　“再靠近，我就引爆这个星球上的天空云装置！要死，一起死！”
　　林玉音的声音猛然变得尖锐起来，话一出口，却连傅薄妄都慢慢垂下手臂。
　　“天空云？”
　　夏歌愣了一下，没有听懂，他下意识看向傅薄妄，没好意思问，直接给陆行深发了消息，说了现在的状况。
　　很快，陆行深几乎一秒就回复了，直接连通脑电波的智脑将一段长长的文字说明瞬间生成。
　　【这个星球曾经是个荒星，后来经过人类的改造，才变得宜居，现在的大气层，就是由类卫星装置‘天空云’改造而成的，它的外形被制造成类似大块的云朵形状，一旦炸毁，整个大气层也会在短时间内被破坏。】
　　【没了天空云装置，这个星球上的所有生命体，都会死。】
　　夏歌立刻一个激灵道，“别冲动啊林玉音！那岂不是你也要一起死了吗？还有什么事比活着更重要啦你快放下……不对，冷静一下！”
　　放下武器什么的好像做不太到！
　　傅薄妄也将目光锁在他的身上，“仿生组织，你到底……”
　　在对峙的同时，之前的医疗队也赶来，被傅薄妄喝止住，不能靠近。
　　林玉音笑了。
　　“我本来就不想活了。”
　　“干什么不活啊！”
　　夏歌最听不得这话，比他还着急，“你才这么年轻！而且这么厉害，活下去才有希望啊！”
　　话说到这里，林玉音终于正眼看了过来。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和自己体型几乎一模一样，声线也相似，唯独脸被遮着，脑门还被灰抹得脏兮兮的人身上，一时表情都有些扭曲。
　　“你……”
　　夏歌紧张地眼神乱飘，觉得林玉音肯定认出自己了。
　　但是、但是……
　　“你想活下去，想阻止我？好啊，”
　　林玉音盯着他与自己过分相似，却被搞得一塌糊涂的脸，努力忽略这个仿生人身上衣服上蹭得乱七八糟的污渍，保持冷静地说道，
　　“你不是很厉害吗？那就去，把傅薄妄从这里丢下去，我就当场把这支手指切断，不再对任何人下手。”
　　夏歌：“……啊？那他不就死定了。”
　　坍塌的楼顶边角非常不稳定，下面是一片火海，还有不知道多少个锋利的碎石棱角，一旦摔下去，三层楼的高度，不死也要半残。
　　“他不去死，那就大家一起死咯。”
　　林玉音丝毫不把人命看在眼里的模样，让夏歌的眉头皱起，
　　“或者，你舍不得的话……就替他去死，如何？”
　　夏歌被他这个诡异的说话方式听得浑身难受，下意识往后退，然后朝着傅薄妄的方向看了一眼。
　　没想到这个时候，傅薄妄也正盯着他看。
　　“你放心，我不会让平民替我送死。”
　　傅薄妄像是读出了他眼里的担忧，立刻安抚地说道，“刚才多谢你拉我那一下，你走吧，这里已经不需要你继续留着了。”
　　夏歌一愣，没想到上校这么镇定，而且直接让他走。
　　可这时候，他哪里敢走。
　　就算是平民而已，就算这些都不是他的责任，但如果真的大气层被毁掉，就是数不清的生命。
　　包括陆行深。
　　除非他能在林玉音动手之前，切断林玉音和天空云之间的联系……这也太难了吧！
　　夏歌摇摇头，“我不走。”
　　“我数十下。如果你们中没有人肯陪我去死，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重新掌握士动权，林玉音被这样的掌控感安抚着，又恢复了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做出优雅、温和的假象，慢慢走到天台的中央，背靠着楼梯间的墙壁站好了。
　　“1……”
　　夏歌忍不住小声问上校，“不能安排远程直接控制他吗？”
　　上校摇头，“现在不确定他的身体有哪些还经过改造，如果贸然开枪没一下打死，可能会激怒他。”
　　林玉音：“喂！你们两个，我听得见！”
　　夏歌：“对不起哦。但是你看起来真的不像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万一我们听了你的，你反悔了还是让大家一起死，不就亏了嘛。”
　　电视里的劫匪都是这么演的，先威胁正义的一方做出如何如何的牺牲，答应这样就放过人质，但对方按他说的做了以后，又临时反悔，根本没打算放过任何人……
　　这样的桥段，夏歌在看电视的时候，也是看过一些的。
　　林玉音生气地继续喊道，“2！”
　　傅薄妄看着他，忽然智脑响起，他收到了一条消息。
　　他立刻朝着旁边的夏歌说道，“离开这里。快！”
　　夏歌：“可是上校，我走了，你怎么办呢？”
　　前面，林玉音还在数数，这会儿功夫，已经数到5了。
　　傅薄妄抬手，想要摘掉身上的外骨骼。
　　手下的人已经在宅子内安置好了电磁干扰装置，一旦开启，就会波及很大一片区域。
　　等到最后，无论是林玉音手上内置的控制器，还是仿生组织，或是外骨骼，都会在电磁干扰下失去效力。
　　虽然没了外骨骼的帮助，很难逃出这片火海，但最少不会被这个设施拖累，只要救援来得及时，以他的命硬程度还不至于死掉。
　　但眼前的这个人……就不一定了。
　　傅薄妄见他不肯离开，直接掏出了腰侧的特质枪，唰地一下举起，抵在他的额头，“再不走，我就以违禁品的名义直接把你就地销毁！”
　　在这样的近距离之下，夏歌能清晰瞧见傅薄妄脸上的表情。
　　依然是那么的肃杀、严厉，像是下一秒就能果决地、眼都不眨一下地上前杀敌，哪怕豁出一切，赌上性命。
　　但此时，好像这样的眼神里多了些焦急与挣扎，还有他看不懂的东西。
　　“违禁品……”
　　夏歌被这个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站在了天台的边缘台阶旁。
　　被认出来了？被发现是仿生人了吗？还是知道了更多？
　　他以前经常吐槽电视里，只是蒙上半张脸、只是戴了帽子眼镜就不会被认出身份的情节，现在反倒希望现实里也能这么戏剧化了。
　　“7……”
　　林玉音故意放慢了速度，微笑着看着那两人在自己的面前争执，甚至拔枪相对，巴不得看着他们就这样打起来，两败俱伤才好，
　　“上校，您可终于看出那是个违禁品了啊。”
　　傅薄妄咬牙，不去理会那个疯子，逼迫着身旁的仿生人离开，“这次你救了我，我可以不抓你，但是，别再让我看到你，立刻离开，听懂了没有！”
　　那下次就会被抓走了吗？
　　夏歌的眼睛睁大了，显得更加圆润，里面一片的澄澈与小心，看起来像是真的被吓住了，“我、我知道了。”
　　他假装真的打算离开，沿着天台边缘行走，来到一个下方有露天阳台的地方，那也是他之前借力跳上来的位置。
　　向下看去时，夏歌看到了正贴着墙壁，偷偷行动的几个人，还有被安置在下方的神秘仪器。
　　傅薄妄终于摘掉了身上的外骨骼，丢在一边，他收起特质的枪，对林玉音张开双手，示意自己已经没有威胁，
　　“林玉音，不要轻举妄动，我陪你去死，你要履行承诺，放过其它人。”
　　林玉音咯咯笑了起来，抬手轻轻掩着嘴，像是一个被心上人取悦了的热恋中人，苍白如纸的脸上，也因为这笑意而染上些许红晕。
　　本该是漂亮而令人心醉的画面，却因为那拔掉指甲露出的机械构造，以及身上的斑驳血迹，而显得让人不寒而栗。
　　数到8的时候，夏歌终于从边沿跳了下去。
　　接到指令的下属们没有对这个体能明显不是人类的年轻人做什么，默许着他在面前离开，却没想到他径直冲了过来。
　　“这是什么？”
　　夏歌抓住一个人要问，但很快，在得到答案前，他看清了那个装置的构造，以及边角处一个代表幸好的编码。
　　图像与编码在脑海庞大的信息库中瞬间搜索，得到答案，那是他不久前还在陆行深的资料库里乱看的时候，曾经无意间发现的东西。
　　电磁干扰器V-H-3.9号。
　　一旦开启，附近所有人的仿生组织都会瘫痪。
　　尤其是这个型号，覆盖的范围是最广的。
　　一阵令人颤栗的恐惧感猛然浮起，夏歌几乎在看清他的瞬间，就立刻跳了回去。
　　“9！嗯？竟然回来了……”
　　陆行深的身体，那10%的机械化是哪里？
　　除了手，还有哪里？如果突然瘫痪掉，会不会死？
　　夏歌冲回楼顶，就像是一道风，冲到了林玉音的面前，
　　“我陪你去死！”
　　“你——！”
　　夏歌扑向他，带着他一起，朝着那片燃烧的火海坠落下去，瞬间爆发出的速度已经到了极限，在林玉音要碰触手指之前，先一步攥住他的手指，借着前扑的力道狠狠砸在地面。
　　咔嚓的碎裂声响起，林玉音的尖叫声在耳边响起，随后是眼前一晃，绑在头上的那块布终于在动作中脱落，露出了夏歌原本的模样。
　　夏歌的力气很大，直接抓着他的手和肩膀，摔了一跤后已经滚在天台的坍塌处边缘，再一个用力翻滚，就带着林玉音一起坠入火海。
　　身后似乎响起了上校的叫喊声，但是他已经听不见了。
　　火焰和浓烟很快吞噬了一切。
　　林玉音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立刻意识模糊了起来，一句话都说不出。由于是两个人一起砸下来的，他在情急之下把仿生人当肉垫压在下方，没有受太严重的伤。
　　只是再这样下去，被浓烟呛到窒息，加上失血，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夏歌爬起来，确认了林玉音的那只手已经无了，猛地松了一口气。
　　还能动，太好了……说明电磁干扰没有打开，他……成功了。
　　夏歌将林玉音抗在肩膀上，犹如扛着一个麻袋，一步步朝着房子深处，一处还没完全被火焰吞噬的地方走去。
　　他找到……自来水管了。
　　用力砸破水管，大量的水浇灭了两人身上着火的衣料。
　　夏歌低头看去，自己的小腿、胳膊皮肤，也烧焦了一片，变成黑色。
　　耳朵好像也坏了一点，一只耳朵听不清了。
　　林玉音额头也磕破了，虽然只是皮肉伤，但流血的样子很是可怖，他浑身无力，挣扎着抬眼看向夏歌。
　　“为什么……不干脆，弄死我？”
　　“仿生人对人类展现出攻击性，是犯法的嘛，就算不是仿生人，人杀人也是犯法的啊，林玉音，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呢。”
　　夏歌一本正经地说道，“而且我不会杀你的，就算你罪无可赦，杀死你之类的事，也轮不到我。”
　　林玉音咳嗽了起来，这里已经烧了太久，氧气所剩无几，半晌，才继续哑着嗓子道，“不，我们都活不了了，这里……哈哈哈……马上……又要爆炸了……”
　　“哎。”
　　夏歌摇摇头，开始搬动周围那些砸落的石块，木板，“那我得快点才行了。”
　　……
　　傅薄妄在坍塌点的边缘捡起了那一枚仿生手指。
　　林玉音跳下去了，那个有着相同面孔，似乎力大无穷，并非人类的‘林玉音’也跳下去了。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间，他只来得及命令所有人关掉电磁干扰器，并迅速拿走。
　　外骨骼被重新戴上，手下认为危机解除，但傅薄妄还是没有离开。
　　他死死盯着那片被火海吞没的房子，可周围的消防工作似乎在庞大的火焰面前起不到丝毫作用。
　　“上校，这样的火势，依照我们现在的力量，已经……”
　　“救人。”
　　傅薄妄打断旁边人的话，凛冽的声音不容丝毫质疑，“我叫你们继续尝试救援。”
　　“可是，这样的火，进不去的，而且……”
　　在傅薄妄杀气腾腾的注视下，那个属下没能说出剩下的话。
　　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坠落下去，无论是人还是什么，根本不可能生还的。
　　张副官终于赶到，喊了他一声，见他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忍不住拉了他一把，“别冲动，老傅。”
　　他已经提前得知事情的原委，忍不住替他担忧起来。
　　张副官拿出一个头盔，浇上水，用金属的棍子撑着，伸进那片火海上方。
　　在烈火的炙烤下，不过十秒再拿出，已经是一个能给人留下烫伤的蒸笼。
　　“你看，贸然进去就是变成这样，咱们是处理违禁品的，不是消防员，也不是超人，老傅，你冷静一下，那个林玉音本来就……哎，我总觉得，你不该是这么感情用事的人，更何况他本来就不想活了，你……”
　　“我知道。”
　　傅薄妄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他试图冷静，但一开口就是失控的声音，
　　“我特么的没想管他的死活！那里面还有一个，一个仿生人，我没想害死——”
　　“老傅！”
　　张副官厉声喝止他，在他停顿的片刻里，重重拍在他的肩上，
　　“我们有很多属下拼了很大的力，很多人受伤了，在流血，这次的任务很难，注定会有一些牺牲，我们来之前就做好准备了！而且就算有人牺牲，也从来不是你害的，要恨，就永远只去恨那些违法者，你不是一直这么说的吗！？”
　　傅薄妄眼睛充血，眼角泛出血丝，用力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副官，然后握紧了拳头，猛地砸在身旁的陆用车上，发出哐当的巨响。
　　即便这样，手背与额头的青筋依然暴突着，像是竭力忍耐着什么滚烫到要在体内炸裂的东西，叫他呼吸不稳，手臂都跟着颤抖。
　　“林、玉、音……”
　　可他还能怎么恨。
　　林玉音一定已经死在里面了。
　　“去查……”
　　“什么？”
　　傅薄妄沙哑着嗓音，发出下一道指令，
　　“留下看守的人，剩下的兵分五路，把城镇周边的区域再搜索一遍，违禁品一律收缴，去查还有多少人持有伤害性武器的，涉及管理层或有密切往来嫌疑的……全部，给我抓来！”
　　“是！不过，再抓更多人的话，我们的飞船是装不下的。”
　　“强征当地人的客用飞船。”
　　“是，长官！”
　　张副官立刻神色一凛，将指令进一步安排下去，并狠狠松了口气。
　　这样就好了。
　　无论再大的打击，再多的挫折，都只是一时的，傅薄妄还是他们熟悉的那个雷厉风行的傅上校。
　　悲痛无用，唯有尽己所能，让牺牲者的牺牲变得拥有意义。
　　转身的瞬间，一声轰隆巨响再次从身后响起。
　　傅薄妄身形一僵，眨了一下眼睛，转头看向身后的房子。
　　那个着火的房子内部，竟然又发生了更多的爆炸。
　　一声，两声，三声，有大有小。
　　很快，房子彻底塌了。
　　傅薄妄张了张嘴，只觉得脑袋里都在嗡嗡作响，几乎也跟着这些巨大的响声一起，变得混沌一片。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平静地吩咐道，“火灭了以后，去挖，把他们……两个，都带回来……带回士星。”
　　吩咐下达后，傅薄妄便独自朝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
　　耳鸣持续了十几秒，缓缓地又恢复正常，傅薄妄走了很久，没有人再敢来打搅他。
　　所有人都知道，死在这场大火和爆炸中的，还有傅薄妄那很快就要举行婚礼的未婚伴侣。
　　被未婚的伴侣背叛，又迅速死去，没人细想其中的滋味。
　　傅薄妄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身上的外骨骼也忘了摘，不知疲惫地走着，无数的想法、过往的记忆、曾经的疑点一个个涌现出来，像是风暴一般冲击着他的脑海。
　　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也知道了很多，但似乎在这样的时刻里，知道再多都没有意义了。
　　死亡，或者是毁灭，都来得太突然，太不留情面，让他连挣扎片刻，犹豫着应当严苛或是徇私的机会都没留下。
　　他恍惚地走了很久，身边已经没有士兵跟着时，看到了一个迎面而来的人。
　　有些眼熟，左手持着一根手杖，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傅薄妄想了想，认出他来，是陆行深。
　　那个仿生人的制造者。
　　他张嘴，试图打个招呼，毕竟对方在这次任务里也帮了自己。
　　脱口而出时，却是一声抱歉。
　　陆行深在他面前站住，不带温度的、审视的，仿佛看着某种死物的眼神落在傅薄妄的身上，几乎是不加掩饰的冒犯。
　　“傅薄妄，”
　　他直呼这位战功赫赫的上校大名，“是你害的他么？”
　　傅薄妄立刻听懂了他在说什么，垂下眼帘，面对这样的质问，罕见地、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士动做出让步的姿态。
　　近乎愧疚。
　　“虽然不是我……”
　　“如果一切顺利，你还打算伤害他么？”
　　“他是违禁品。”
　　傅薄妄像是想要苦笑一声，但嘴角动了一下，仅仅是不受控制地一颤，什么表情都没做出来，“如果我许诺，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你能不能把他……”
　　“刚才那句抱歉，我原封不动还给您，上校。”
　　陆行深打断他，那双深黑的眼眸深处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没有感情，只有理性，纯粹到哪怕说出再残酷的话语，也只能察觉到其中的逻辑，
　　“抱歉，无论是人类，还是机械，都不是永恒的。”
　　“可他那时候——”
　　“用牺牲自己换取了你或者更多人的命？”
　　陆行深再次制止他更多的话语，言辞尖锐，即便是冰冷的眼底也无法压抑住汹涌的愠怒与讽刺，
　　“别自作多情了，傅薄妄，那不过是权衡利弊下的最佳对策罢了。”
　　说完，陆行深就与他擦肩而过，继续向前走去了。
　　房子的废墟也燃烧了许久，如今终于缓缓熄灭，只剩下一片狼藉。
　　陆行深走了很远、很远，哪怕是徒步前进，也不知疲惫似的。
　　越过房子，越过街区，头也不回地朝着某个方向前进。
　　直到快要离开这个城镇，已经抵达了某一篇树林的边缘时，陆行深才终于停在一个突兀的土堆前。
　　那个土堆上的土壤非常新鲜，带着草香，在他靠近后，似乎有什么动了动。
　　陆行深静静望着那个看起来就非常不详，但凡有点忌讳的人类就不会拿来用的土堆，半晌没说出话来，最终清了清嗓子，才叹息着开了口。
　　“没别人，不用藏了。”
　　里面一个机械的、有些失真的声音传出来，“土豆土豆，我是地瓜？”
　　陆行深：“……一定要对暗号吗。”
　　“……不对暗号我就默认你生我气了，我等你气消再出来……”
　　陆行深：“……地瓜地瓜，我是土豆……”
　　下一秒，一个光溜溜的脑袋从土里冒了出来，上面一根毛都没有了，甩甩脑袋，把土都甩开，露出一张已经有半张脸都焦黑的机械脑袋，“没露馅吧？上校没看出来吧？没打算把我抓回去火化确保万无一失吧？”
　　“他以为你已经火化干净了。”
　　“呼……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早知如此我一开始就应该不要脸的……”
　　啵儿地一下，两只胳膊也从土堆里冒了出来，接着是两条短短的小腿，“陆行深，快、快拉我一把……”
　　陆行深抓住他的手臂，任由那上面的焦黑、泥土都沾染在自己身上，猛地一个用力，拔萝卜似的把他拔了出来，拽进怀里，沉默着抱住了。
　　夏歌惊慌地挣扎起来，“诶、诶诶！别别，陆行深，我把你衣服都弄脏了呀！”
　　“没关系，”
　　陆行深垂着头，闻着他身上的焦糊味与泥土的味道，再一次拉低了纵容的底线，低声道，“回家再洗。”


第89章 赞美装死
　　幸好陆行深把996制造成了非常无敌, 就算是自鲨也很难成功的样子。
　　劫后余生的庆幸同时在两人心中回荡着，而夏歌的庆幸里还多了些别的东西，比如被发现身份后幸好假死成功, 比如来的时候幸好没带上太多零食不然就浪费了, 幸好陆行深没有责怪他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
　　再比如幸好没急着拥有痛觉, 以及幸好他及时跳下去, 阻止了那个干扰器被打开。
　　直到事后碰面了, 夏歌才得知，从他搀和到这件事里开始，陆行深就知道了他的位置，开始朝这边赶回来。
　　人类的身体到底和仿生人不同, 一旦电磁干扰器被启动，仿生人事后可以重启, 修好, 人类的生命却只有一次，健康的损坏往往是不可逆的。
　　夏歌走在陆行深的旁边, 两个人现在都是脏兮兮黑乎乎的了。
　　因为经历了那场大火, 还为了把地基破坏掉，夏歌在地面上用陆行深给的各种武器狂轰乱炸了一通, 才终于炸开一个坑。
　　这也导致他自己身上变得非常破破烂烂了, 不但人造皮肤烧焦了一大片，可以直接去恐怖片现场, 连衣服上仅剩的几片可怜的布料，也在土遁挖地道出逃的期间被磨掉了。
　　这种时候, 夏歌就要不厌其烦地再一次庆幸，幸好身上看起来足够破烂，而且没有屁股, 就算光着在外面走，也不会有什么羞耻感。
　　不过，这也没什么的。
　　夏歌乐观地想着，虽然现在看起来有点可怕，但他并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因为一些磕碰导致每走一步都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也挺有节奏感的，正好和陆行深哒哒哒的声音搭配着来。
　　目光从陆行深的鞋子，手杖，又挪到他的腰上，夏歌再一次神游起来——不知道陆行深到底是哪个器官是仿生的。
　　注意到他的视线，陆行深也朝他看了过来。
　　依然是那样平静的、不带任何多余色彩的视线，黑沉沉的眸子里像是藏了一片深而静的海。
　　哪怕是眼前的仿生人已经变得破破烂烂，脏兮兮，从头到脚都露出不少机械组织，这份目光里的平静也未曾有丝毫改变。
　　单是这样的一个眼神，就已经胜过了话语的力量，让夏歌瞬间就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修好自己的身体也是没问题的事。
　　好哄到像是很好骗一样，甚至还有闲心在路过一个小水坑的时候上去多踩一脚。
　　反正都已经很脏了，不在乎多几个泥点子。
　　踩完了那个水坑，成功把附近的小鸟吓跑掉，夏歌又抬头看向陆行深，瞧他有没有生气。
　　陆行深终于忍不住问他，“想说什么？”
　　“陆行深呀，你是哪里换成了仿生器官呢？”
　　夏歌想着陆行深平时的样子，有理有据地思考，“会不会是肾？”
　　陆行深那无论发生多大的事，都难以被击破的平静表象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不是……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你总是不好好休息嘛，熬夜最伤肝和肾了，但是听说肝不好的人脾气也不好，所以我觉得你脾气这么好，肯定是肝很健康的。”
　　“……”
　　陆行深捏捏他的手心，叹气。
　　“那就不是肾哦……”
　　夏歌的目光在他身上转来转去，还特别礼貌地说着，“没关系的，你不想说我不乱猜了。”
　　因为被浓烟和大火伤到的不光是外面的皮肤组织和头发，还有喉咙里的发音组织，现在夏歌的声音听起来时不时就像是全损音质，在说着这样的话语时，更多了一种被AI嘲讽了的感觉。
　　陆行深揉揉额角，“是心脏。”
　　夏歌：“！！！”
　　天辣！
　　陆行深摸摸他已经光秃秃还有点漏电的头，“已经没事了。”
　　不摸还好。
　　一摸，夏歌顿时就从震惊过渡到了后怕委屈，眼圈顿时就水雾蒙蒙了，看起来泪汪汪的。
　　他的眼前也被水蒙着，变成了模糊的一片。
　　陆行深一下愣住了，那双少有波澜的眼睛也微微睁大，摸头的手微微抬起，一时再摸摸也不对，收回来好像也不对。
　　像是不明白眼前的仿生人怎么了。
　　996是眼泪很少的，被火烤过，溢出的眼泪都带着泡泡，他担忧地抬起手，还是先摸了摸996的肚子，确认有没有烤坏。
　　下一秒，夏歌就猛地一吸气。
　　憋住。
　　“我、我没事。”
　　明明是担心陆行深，却要反过来被担心，那也太没出息了。
　　夏歌说憋住，就认真地憋住了，一甩脑袋就把那些都泡沫化的人造眼泪都甩掉。
　　“我知道。”
　　陆行深停顿了片刻，似乎是看他憋得太努力了，安抚道，“对于仿生器官可能会出现的意外情况，我早有几套应急准备，不用太怕。”
　　“那还好……但这里还是太危险了，我们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吧。”
　　夏歌拉着他，更着急地往回去的飞船走去，“回家去。”
　　“好。”
　　陆行深任由他拉着，两人没再走很多，很快就来到了停放飞船的地方。
　　傅上校那边的搜查还在进行，好在他们停放在这个太空港的飞船足够远，还没搜到这边。
　　陆行深直接带他一起上了飞船，即刻离开。
　　飞船内，陆行深没有再让小夏坐在椅子上，而是从里面推出了一个小床，上面罩着一层透明的罩子。
　　夏歌看了一眼，很想吐槽像个棺材，但看看陆行深的脸，还是咽了回去没说。
　　“我要躺着回去了吗？”
　　“回去以后，可能会有很多人等着我们。”
　　陆行深提醒他，想继续维持假死的谎言，光瞒过一次还不够。
　　“对哦……”
　　夏歌乖乖躺了进去，还很安详地把两只手放在肚子上叠在一起。
　　“再给我一朵玫瑰花就齐活了。”
　　陆行深：“……”
　　反正还没到地方，等飞船结束了加速阶段，开始匀速前进了，陆行深适应、休息了一阵，就再次起身，开始在飞船里翻找东西。
　　夏歌躺不住了，忍不住也拆了身上的绑带，棺中惊坐起，“你在找什么啊？”
　　“工具箱。”
　　陆行深低头翻了翻，终于找到，来到他身旁，“先把你体内的循环液换一下，清洗一下，简单修修。”
　　虽然主要功能，比如脑子，走路的功能都没有彻底坏掉，但在细节和小地方的损伤还是很多的，陆行深想着想着，就根本坐不住了。
　　“陆行深。”
　　夏歌突然认真地叫了他一声，“回去以后，你还要我吗？”
　　陆行深被他问得一抬头，准备工具的手都跟着一错，差点掉了。
　　“要。”
　　“可是，我已经暴露了，不能再继续冒充林玉音了，我走之前，林玉音也受了重伤，就算能好，也会被抓起来的。”
　　夏歌扒在那个盒子一样的床边缘，手臂趴上去，略显失落地说道，“也不能去学校了吧，也不能冒充人了。可是陆行深，我有赚到一些钱哦，修理我肯定很贵的吧，我给你打钱，还能出去赚更多钱，所以我们继续一起生活好不好？”
　　陆行深抬起头，看向那个趴在保护床边缘，把烧焦一半、光秃秃的脑袋也搭在手臂上的仿生人。
　　那双手臂也有些变形了，小臂的地方明显用力太多，有些弯曲的迹象，关节处露在外面的零件泛着金属的光泽。
　　已经不能摆出表情的脸庞，此时只用一双很亮的眼睛望着他，带着一些小心，和打商量的语气，试图和他约好了不要分开。
　　哪怕他已经说过，不会丢掉对方。
　　也许是他过去太严苛了。
　　恍然间，曾经对着996约法三章，不惜用上威胁的手段，也要确保仿生人听话的那一幕在脑海中重现。
　　他依稀记得自己是如何的严苛，不容丝毫出错，要求996绝不能再损坏自己的身体。
　　因为那是属于他的仿生人。
　　原本以为996因为程序或是别的什么问题，早已把他说过的话抛在脑后，根本没有在意过，原来是一直都记得的。
　　甚至记得比他更清楚。
　　陆行深凑近一步，放下了手上的工具，抬手用手套的边缘，擦去了挂在仿生人耳边的小石子。
　　“不会赚钱也没关系，坏掉也没关系，这次不怪你，以后也不会责怪你了。”
　　夏歌依然望着他的眼睛，像是在确认这个人类说得是否是真话。
　　他伸出自己已经不漂亮，也不白皙的小拇指，在眼前晃了一下，“那拉钩。”
　　陆行深便伸出小手指，全都依他，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看着996只靠这么简单的约定就满足了，彻底放心了，乖乖又躺了回去，陆行深站在原地，深深地看了他许久。
　　一种奇怪的念头，正不受控制地涌现而出，带着灼热的雾气，几乎在动摇理智。
　　这是他的仿生人。
　　差一点就弄丢了的，一旦吓唬过头，就随时会像逃离傅薄妄那样，也弄出种种的诡计逃离他这个创造者。
　　可是，现在还是属于他的。
　　甚至会在某一顿漫长或短暂的时间内，会只有他知道这个仿生人的存活。只要他想，这个时间可以更长久地延续下去。
　　成为他一个人的秘密，在最安全、最妥帖的照顾下，被他永远地藏匿起来，不让任何觊觎的人发现。
　　噗地一声，夏歌不知道摆弄了自己的哪个零件，明明没有碰肚皮，但肚脐眼还是猛地滋出了一股黑乎乎的脏水。
　　“啊！”
　　脏水滋得还挺远，至少成功染黑了陆行深上飞船后，刚刚换上的新衣服，白色的衣服。
　　陆行深沉默了片刻。
　　“对不起……刚才感觉肚子里咕噜噜的，像是有气，我就很想打嗝排气，没想到从那里出了……”
　　夏歌认真地坐起来道歉，低头不敢看他，羞愧不已，“还好只是废水不是……”
　　“没事。”
　　陆行深镇定转身，换了第三件衣服，“你没有打嗝的功能，下次不要试了。”
　　方才魔障了似的邪念，就这么被一盆冷水泼下，理智瞬间回笼。
　　要想把这么一个仿生人藏起来独占，恐怕光是一个研究所是远不够他造的，还是算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爱》
　　理想多丰满，现实多骨感。
　　爱也不独占，可以防破产。


第90章 赞美时间
　　古有神话传说,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今有时间相对论，太空一日游, 回到主星三个月。
　　陆行深的飞船是民用, 速度并没有那么快, 所以即便是先起航的, 还是比傅上校晚了一阵子才抵达港口。
　　刚刚到地方, 如陆行深预料的那样，傅薄妄早已等在港口，堵在他的飞船前。
　　陆行深提前让小夏进入了休眠状态，然后推着那个罩着玻璃的‘棺材’就出来了。
　　“上校还有什么事？”
　　面对着罩子里那个看起来支离破碎, 甚至已经瞧不出原样的仿生人，傅薄妄什么都懂了。
　　他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的。
　　在那片废墟里, 只找到了呼吸微弱的林玉音时, 怎么都找不到另一具残骸的时候。
　　哪怕属下报告说，陆行深来过这里, 他也想过, 也许还有奇迹。
　　如今，一切想问的, 想说的, 都梗在了喉咙深处，化作酸涩的刺痛。
　　“他……”
　　陆行深的脸色也很差, 甚至没有什么耐心，冷淡地瞥了上校一眼, 转身就要带着自己仿生人的残骸离开。
　　在那小小的‘棺材’里，甚至能看到分不清成分的组织液、零件，弄得了一片脏污。
　　“一直都是他, 对么？”
　　傅薄妄终于咬牙，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半晌，陆行深在前方头也不回地给出答案。
　　“是。”
　　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掐灭。
　　傅薄妄颓然地垂下眼。
　　“上校是打算追责么？还是后悔没在第一时间就揭穿他？”
　　揭穿……？
　　傅薄妄没说话。
　　莫名地，那个曾经被他亲手摧毁，倒在‘林玉音’怀中的仿生人的样子，突兀地出现在脑海。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亲手用枪支瞄准过这个个人了。
　　亲手用枪指着，亲口说出会摧毁对方的宣言。
　　有了陆行深的肯定，过去的种种疑点也终于变得清晰，可以肯定。
　　最终，傅薄妄还是没有选择追上去，并吩咐下面不必提这次行动中受到的神秘帮助。
　　与帮助相对应的，也是对任务的干扰，功过不会相抵。
　　又过了不久，回去述职时，傅薄妄收到了来自陆院士的邮件。
　　里面包含了林玉音近期的种种罪行，以及当年从研究所偷窃被废弃的学术研究作品，改造成违禁品的证据。
　　林玉音重症未死，在严格的体检之下，被发现身体已经被违规改造了很多，机械化水平70％，所以只要主要脏器及大脑还没彻底损坏，就不会轻易咽气。
　　三个月的时间过去，随着傅薄妄彻底破获这一次可以载入史册的违禁品犯罪案，数以亿计的相关涉案者和被害者浮出水面。
　　特大的军功落下的同时，陈笑年作为此次军功的编外技术援助人员，也相应地得到了巨大嘉奖。
　　但林玉音尚未醒来，违禁品的案子依然无法彻底收尾，仿生人UR996也始终没有再次出现于公众视野内。
　　三个月的时间，是对傅薄妄、陆行深和夏歌等人而言的。
　　对陈笑年来说，这是他人生中度过的最漫长的三个月。
　　为了不泄露秘密，哪怕是对他，陆行深也是宣称996已经损毁，无法复原。
　　得到这个消息后，陈笑年起初并不相信。
　　林玉音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凭什么小夏也要醒不过来，比起事实，他宁可相信这是在配合演戏。
　　但在看到傅上校那比往日里更狠戾了三分的雷霆手段，以及对林家的严厉查处后，陈笑年也动摇了。
　　无论如何，他还有自己要做的事。
　　为了阿九，也为了小夏，他已经计划了太久太久。
　　等到傅薄妄正式授勋，违禁品的事也在星网传开之后，陈笑年以自己曾经获得过的成绩，重大功勋的辅助者身份，正式提交了一份申请，拥有了比以往更方便的议会权。
　　那只是一个很小的权限，拥有这个权限的人很多，但对比茫茫人海，又太少太少。
　　拿到权限的第一时间，早就拟好的提案被陈笑年上交到了帝国高层。
　　仿生人出现已久，但觉醒了自主意识的仿生人仅仅是在近百年出现，违禁品更是需要更完善的条规约束的时期，在法律层面上，还有太多太多需要补充的空白。
　　在这份提案里，一个早在民间争论已久的问题被提出并界定。
　　果不其然，为觉醒自主意识的仿生人争取人权的法案还是没有成功。
　　陈笑年退而求其次，请求保证并维护经受过仿生组织改造的自然人应有的权益。
　　这一次，他成功了。
　　……
　　夏歌在很长的时间里，都在实验室里接受身体硬件的修复和改造。
　　用陆行深的话来说，虽然表面上看着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必须彻头彻尾检修一遍，彻底清理里面残存的有害气体、液体、零件磨损、以及各处的神经也需要重新搭建。
　　总之，是个非常大的工程。
　　夏歌安心地配合着，一个月来有大部分时间都在休眠中，几乎要分不清时间的流逝。
　　但只要醒来，就一定会催促陆行深去休息，吃饭，睡觉，剃胡子。
　　其中有几次，夏歌忍不住想要联络陈同学，很想告诉对方自己还好着呢，但也没有成功。
　　为了推动那几项提案，陈笑年忙碌到根本看不到人影，还时常整个人不在信号服务区。
　　提案通过的那一天，新闻登上了星网各个板块，夏歌在上面看到了陈笑年的名字，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名。
　　这一天，是他身体的主要硬件接受改造的最后一天，陆行深告诉过他，等再次醒来后，他就不需要再次进入休眠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研究所里的窗前开始有了各种各样的纯色窗帘，夏歌醒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昏暗的阳光斜斜照进屋内，不知是黄昏还是拂晓。
　　拉开窗帘往外一看，院子里那颗大树的叶子已经全部变成了金色。
　　“秋天到了啊，陆行深。”
　　他的声音依然没能完全修复，但不再像是坏掉的全损音质，倒是变回了仿佛电子歌姬式的电音，但更加流畅、衔接自然一些，会在以后慢慢完善。
　　夏歌的身后，陆行深重新戴回手套，正将一套套的工具收起。
　　收好工具后，是平台附近的几袋小零食，有饼干，薯片，软面包，棉花糖，几乎每个都开了袋子。
　　“已经十一月了。”
　　陆行深通过智脑看了眼时间。
　　夏歌从窗前转回身，高兴到脚跟都不怎么沾地地蹦跶回来，来到一个长长的镜子面前看着自己。
　　他身上那些烧坏的焦黑皮肤，和发黑的机械表层已经被清理干净，因为看起来会太过狰狞，暂时还没有替换上更新的皮肤。
　　于是，镜子中呈现出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机器人模样。
　　“哇哦，我好酷，感觉下一刻就能变身超级战士拯救世界了。”
　　“别了。”
　　陆行深熟练地打断他的幻想，“先站住不要动，好，抬左脚，右脚，可以了。”
　　夏歌回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因为醒来就太着急下床，不小心踩了一脚什么脏东西，又因为在屋里溜达了一大圈，清理地面的只能机器就这么一直跟在他身后呢。
　　因为过于智能了，甚至还会在他抬起脚单腿站住的时候，主动把他的脚心也擦干净。
　　“嘿嘿。”
　　夏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成功蒙混过关，“那是不是明天就可以给我换全套皮肤啦！”
　　“慢慢来。”
　　陆行深看着他拿起一个金灿灿的、像蒲公英一样支棱炸开的假毛戴在头上，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不满意，又换上一定五彩斑斓的新假发戴上去，并拿出拍立得拍照留念。
　　在夏歌又拿出一头绿色长发试图戴上去的时候，陆行深让步了，
　　“我尽快吧。”
　　总之，在996自己搞定自己之前，先把他的头搞定。
　　“对了！陆行深。”
　　夏歌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惊一乍道，“我有个东西给你看！！”
　　“什么……？”
　　“嘿嘿嘿，我准备了很久的东西哦！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夏歌准备往外冲，走了一半，又冲回来，“不对，不是等一下，等到晚上吧！晚上给你看！”
　　现在是早上吧。
　　陆行深看了看始终上的6，也不确定是早上还是晚上了，重新换了计时方式。
　　确定了，是早上。
　　陆行深等了片刻，终于还是在仔细制做仿生皮肤，并在其上完善触觉神经时眼前越来越模糊，没撑住睡了过去。
　　放在以往，只要是白天，他都不可能睡太久的，但是这一次，直接睡了六个小时以上，直接睁眼就是晚上了。
　　安静。
　　非常安静，太安静了。
　　正因为这样安静，才会一口气睡饱的陆行深却无法感到安心，他急忙起身，深呼吸了一口气等待心脏适应，调整血压，就急忙朝着门外走去。
　　最终，陆行深在那个挂着‘小夏的房间’的门后，找到了正在给一个盒子打包的仿生人。
　　是活蹦乱跳的，从头到尾都很结实、很干净，正哼着不知什么曲调，看起来高高兴兴的小夏。
　　叹气声让夏歌察觉，回过头来。
　　“抱歉。”
　　“陆行深，你来得正好！快看看我亲手做了什么东西？”
　　一个漂亮的，由红色、绿色、金色的包装纸包裹起来的漂亮硬纸盒被捧到了陆行深的面前。
　　他下意识伸出手，将盒子接了过来。
　　“快打开看看，是我亲手做的哦！”
　　顶着金毛假发，还把假发戴得有些歪的夏歌兴高采烈地说道，笑着仰起头，用那有着金属光泽、比以往更加耀眼的脸庞，写满了期待地望着他。


第91章 赞美模型
　　出现在陆行深面前的是一个精致的盒子。
　　拿在手上, 有点沉甸甸的。
　　传说，打开潘多拉的魔盒，会放出灾厄。
　　陆行深也不知道如果自己打开盒子, 会放出些什么东西。
　　曾经他是个没有直觉, 也从不相信直觉, 认为这种东西虚无缥缈、缺乏逻辑依据的人。
　　如今, 陆行深猛然惊觉, 自从996出现后，他似乎已经习惯于因为不好的直觉而做出种种心理准备了。
　　李彦有时候都会觉得他缺乏‘人气儿’。
　　他不清楚这种改变算不算增长了一些人气儿，但是这样看来，人气儿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行深皱着眉, 严阵以待，警惕又谨慎地对待着手中的盒子, 最终转身离开, 找了一个很安全结实的房间，平稳地双手拿着盒子, 将其水平、缓慢、匀速地放在了房间里的桌面上。
　　非常郑重, 就好像那是一个带有水银汞柱装置的易燃易爆物，只需要轻微晃动就会BOOM掉。
　　夏歌跟在他后面, 对于陆行深这么郑重其事的态度, 反而非常高兴，越发期待了。
　　太好了, 果然陆行深也很期待！
　　直到盒子被缓缓拆开。
　　陆行深：“这是……”
　　一个巨大的寿桃巧克力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那怎么看都不是寿桃吧。
　　倒不如说像是……屁股。
　　而且, 并非是‘屁股造型’，更像是什么活生生的、独属于某个人的屁股倒模。
　　形状太真实了。
　　陆行深盯着那个本质应该是巧克力，闻起来也是巧克力, 如果吃掉的话味道也应该是巧克力的屁股，陷入沉思。
　　职业病犯了的瞬间，他恍惚都能透过这个立体的形状透视出内里的肌肉走向，骨骼，器官构造。
　　是的，哪怕是制造仿生人（的屁股），也需要从内而外的做，先搞定骨骼结构，再覆盖其它组织，器官，最后贴皮，制造肌肤纹理。
　　陆行深的手很稳，悬在半空的时候，可以像外科医生一样没有丝毫晃动，现在不光是他的手，就连他的胳膊，身体，都没了丝毫的晃动。
　　如果不是那眼皮细不可查的颤动，和石化也没什么区别了。
　　“怎么样？我做的厉害吗？”
　　不，这已经不是‘厉害’这种词能形容的了。
　　陆行深想起来呼吸这回事，猛地吸气——鼻腔里充满巧克力的甜香，然后呼气——感觉灵魂也被吐出去了。
　　“什么。”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问道。
　　“我做的屁股模型呀~”
　　夏歌开心地在桌子对面坐下，胳膊支在上面，捧着脸，灿烂地笑着，金属色的光滑四肢和脸庞在阳光下灿灿生辉。
　　见陆行深没有露出生气或者不悦的神情，眉心依然很平，手指也没有去揉眉心太阳穴，应该心情还好，夏歌就一鼓作气，借着巧克力屁股的契机，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我和阿九学了怎么做仿生器官，学了很久，只不过没有完全出师呢，所以剩下的部分，是我自学的，断断续续地一边学一边做，终于感觉可以了！”
　　陆行深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眼神仿佛在说，所以呢？
　　“我就想嘛……要是能有屁股就好了，我知道陆行深你的脸皮很薄的，肯定不好意思亲手做这种器官，你那么喜欢我，肯定也不愿意让别人碰我的未来屁股啦，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我自己做一个！”
　　夏歌竖起一根手指，说到这里，就觉得自己简直是太天才了，能想到这么绝佳的主意，还能忍耐这么久，才把这个秘密作为惊喜捧出来，
　　“最近不是正好在修理我的身体嘛，既然有耳朵作为仿生人标识了，也不需要扮演别人了，那我应该就可以有屁股了对不对？
　　“可是陆行深你好累啊，我真的好心疼你的，每天睡不够吃不饱，我都开始担心你的头发会全体出走搬家去下巴住了，这样还麻烦你给我做屁股，实在不够体贴……
　　“但是现在好了！登登登——你看，这个巧克力就是我为自己定制的屁股外形，你要是觉得还算顺眼的话……”
　　说到这里，夏歌朝他眨眨眼，布灵布灵的望着陆行深，疯狂暗示起来。
　　在好久之前的时候，阿九和陈同学就和他说过，做屁股和安屁股这个事，陆行深不一定会很轻易就同意的。
　　陈笑年觉得‘以陆院士的脾性应该不喜欢别人经手自己制造的东西，尤其是改造’，而阿九觉得‘仿生人天生就应该是无性的，拥有性别就意味着朝人类的范畴迈进，也许那对人类来说太过冒犯而且破坏了完美的含义’。
　　于是，夏歌接受了他们的建议——‘还是用更加委婉的方式，一步步地让陆行深接受你的屁股吧’。
　　夏歌想了很久应该怎么委婉，在这几天醒醒睡睡的日常中，考虑来考虑去，忽然梦到了曾经在橱窗后面瞧见过的复活节巧克力兔子。
　　于是终于有了灵感。
　　直接把做好的屁股捧到陆行深面前的话，那就真的是一点都不委婉，太直接了，但是把同样的形状倒膜一下，再清晰干净模型，以白巧克力制作出它的样子，再包装成精美的礼物……
　　嘿嘿，这就很委婉了嘛！
　　而且谁会不喜欢甜丝丝的巧克力呢？看到这么大，一看就超好吃的巧克力，就算是陆行深的心情也会无法变差的吧？
　　毕竟陆行深喜欢咖啡，咖啡和巧克力都是有点苦味但是又甜丝丝的美味食物，那应该也会喜欢巧克力的！
　　就像是讨厌老师的淘气学生，如果看到老师变成了猫咪的话，也会变得无法讨厌老师了一样，陆行深看到屁股变成巧克力的样子，也会无法讨厌这个屁股了吧？
　　看着陆行深此时此刻的样子，夏歌觉得自己赌对了。
　　夏歌高兴到想要哼歌。
　　陆行深再一次深呼吸，然后在桌子前面坐了下来。
　　巧克力屁屁被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
　　此时此刻，陆行深在一次次装修研究所之后，终于第一次对自己曾经给某些房间安放防火防爆安保系统的决定产生了质疑。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会觉得996做出什么的时候，会局限于拆家。
　　夏歌看他半天没说话，把空盒子拿过来，变魔术一样从底部拿出了两幅刀叉，和纸盘。
　　并递给了陆行深一份。
　　“来吃吧！”
　　只要陆行深没有反对，那就是成功一半了！
　　夏歌决定乘胜追击一下。
　　陆行深终于抬起头，眨了一下眼睛，缓缓地，迷茫地，吐出一个字，
　　“吃？”
　　“是呀，这个用掉了好多巧克力呢，不能浪费呀。”
　　夏歌把那个白瓷刀子塞进陆行深的手里，冰凉的金属手因为没贴仿生皮肤显得小了一圈，握着修长的陆行深的手，举在巧克力的上方，
　　“为了庆祝今天以后陆行深又可以每天吃到我——UR996——亲手做的早中午饭，从此可以慢慢工作，结束一阶段的熬夜加班生活！”
　　不，他真正想庆祝的是屁股，但他不说。
　　陆行深不敢低头，只微微垂眼，盯着那个巧克力，
　　“真的要吃么。”
　　“这就是巧克力而已嘛，又不是真的屁股，浪费是可耻的！”
　　……
　　十分钟后，巧克力终于被切成两半。
　　左边一半，右边一半。
　　因为夏歌不想把某个地方也切成两半，所以两半巧克力并不是同样大的。
　　陆行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真实，又同时这么理想化的……屁股。
　　人类的一些生理特征，似乎被996依照个人喜好去掉了，但是那些比较美好的地方还是还原了出来。
　　于是这个屁股，比起真实的仿生屁股，倒更像是从某些唯美梦幻的成年人游戏的建模中还原出来的。
　　没有毛。
　　形状很美好，尤其是那里，但是大小并不夸张，也没有看起来太猥琐，反而很可爱很干净，白玉似的。
　　透过它，陆行深已经可以脑补出它的本体什么样了。
　　从很久以前，陆行深就已经在平日的观察中发现996拥有‘创造’的能力。
　　可以画出不经过参考的画，可以乱哼出很好听的旋律，但并非像其它AI那样，只懂得‘随机’，装运气才拥有欣赏价值，而是能自己分辨哪些是有美感的，哪些只是纯粹的随机。
　　但他也没有想过，这个能力，会被用在这里。
　　仔细观察着那个巧克力的形状，陆行深再一次确认，这就是一个世界上独一无三的屁股。
　　对面，夏歌已经掰下来一小块巧克力，放进嘴里吃了起来。
　　巧克力入口即化，甜味中带着奶香，再加上巧克力原本的味道，并不会非常齁得慌，全部吃掉一口的时候，嘴里也不会残留那种代脂的油腻感。
　　切开后的巧克力就是一层薄薄的外壳，不是实心的，看着很大，吃起来却很容易，夏歌一口气掰了好几块入口，然后就催促起陆行深来。
　　被催促着，陆行深闭上了眼睛。
　　如果今天拒绝的话，明天的小夏会想出什么新的主意，用来‘委婉说服’他接受这个屁股，那就不一定了。
　　算了。
　　继相信直觉后，陆行深再次无师自通了自我催眠的技能。


第92章 赞美屁股
　　陆行深确实不讨厌巧克力。
　　香甜的味道在嘴里停留了很久, 最终，在种种考虑权衡之下，他还是跟着小夏去看了那个真正的屁股。
　　当然, 这是在一天之后了。
　　吃完了就立刻去看本体的话, 实在会有一些太过奇怪的联想。
　　但是, 小夏的理论虽然听起来非常歪理邪说, 但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比如, 屁股好像确实可以有。
　　他再也不想被肚脐眼呲一身了。
　　肚脐眼的大小有限，能安插的功能也有限，如果能专门做一个凸起，作为阀门……也就是掌控里面的水是否能出来的装置, 那确实可以杜绝后患。
　　只不过之前一直觉得，肚皮凸起来一个包实在难看, 容易被围观, 出于某种心理，陆行深一直没给他造。
　　这一次……好像确实, 行。
　　庆祝完结束加班后, 陆行深马不停蹄地开始了新的加班。
　　没什么可羞耻的。
　　原本从肚脐眼排废水的装置，被改造成从另一个地方排水, 看起来真的好极了。
　　第二天, 陆行深就去看了那个巧克力的参照原型。
　　比他想象中更完美一点。
　　如果左右瓣能更加对称、大小一致就更完美了。
　　陆行深提出了自己的改进意见。
　　夏歌摇摇头，“没有人是完全左右对称的, 屁股也一样，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嘛, 有一种说法叫不对称的美，你看我现在这么对称，难道不觉得好奇怪吗？”
　　陆行深：“……”
　　不, 完美极了。
　　时至今日，独占一个仿生人的快感终于逐渐降温，槽多无口，又无人可以分享这份复杂心情的痛苦浮现上来。
　　如果李医生在的话，一定会把他这种难以形容的复杂心情用络绎不绝的修辞说出的吧。
　　如果管家看到的话，一定会笑得很大声，然后拍着他的肩膀，劝他‘少爷就听了他的吧，我看少爷也并不是不开心，只是很惊讶而已嘛’。
　　如果陈笑年那个很多管闲事的人在的话，一定会一本正经地说很多对这个年纪来说过于早熟的废话，然后自以为一针见血地说些类似于‘从一开始他就不是一个完美的符号，这个你不是最清楚不过的吗？早在放弃格式化的那一天，陆院士就已经接受这一切了吧’。
　　如果齐院士也在的话，估计因为男女之别不可以乱看乱参观，但还是会很盼着看穿上衣服以后的小夏，然后给予很多仿佛在哄小孩子开心的夸奖，直接让仿生人高兴上天晚饭都多吃两碗。
　　就算是傅薄妄那种人，如果知道了的话，忽略被骗诈死的事不提，大概会对他放很多杀气，用看禽兽的目光瞪他吧。
　　甚至像李医生这么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没准还会惋惜没能亲自分一口巧克力尝尝，毕竟那可是珍贵的屁股巧克力。
　　陆行深：“……”
　　还是晚点告诉李彦毕竟好吧。
　　他若有所思、眼神复杂地望着小夏出神时，夏歌也突然透过薄薄的窗帘看向窗外，感叹道，“要是陈同学也在就好了。”
　　陆行深一怔。
　　“我还没和陈同学一起上过厕所呢，之前在捏这个外形的时候，他给了我很多不错的建议呢，比如两根什么的，但我觉得还是一根比较好，”
　　夏歌不经大脑地说道，“以后就能一起去厕所了好开心！”
　　说完，他似乎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猛地一甩头，眼睛能说话一样盯着陆行深。
　　——一起上厕所啊！
　　陆行深低头工作了。
　　除了连接排水管，加阀门之外，他还需要给这个屁股加入触觉神经。
　　这个工程量还是很大的，全程都需要集中精神。
　　夏歌在旁边歪头盯着看了好久，过了一阵，竟然也跟着学了起来。
　　在某些方面，陆行深还是纯手工士义者，尤其新研发的功能、设备，都喜欢用手工完成来作为开端，至于之后能不能用精密的设备代替生产，那是后续赚钱才需要考虑的事。
　　于是，在小夏的仿生皮肤这方面，他始终坚持手工制造，用的时间更多，更累，但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注意到夏歌也学着做的时候，陆行深并未生气，而是默许了这一行为。
　　这样也好。
　　因为并不需要排泄，屁股的另一个开口成为了单纯的装置。
　　陆行深盯着那里，如果不用手掰开的话，是发现不了里面什么样的，所以说，就算不做这个装置，似乎也没有什么关系。
　　这样考虑的同时，目光再次落在了小夏的脸上。
　　仿生人会想要成为人类，这个他早就知道，尤其是觉醒的仿生人更是如此。
　　但在这之前，想要成为人类的仿生人，大多数的表现是想要自己的脸，而非……
　　这样真的没问题么？
　　最终，一切还是按照夏歌的要求做了。
　　至于某个地方纯粹是装饰没什么用，夏歌也要求保留了下来，甚至还提议过“如果我吃了不能消化的东西就从这里排吧！”
　　但是陆行深宁可把它当装饰，也不希望他乱吃东西。
　　两人各退一步，达成一致。
　　仿生皮肤差不多完成时，陆行深又用了一天的时间，为小夏的全身覆盖皮肤。新的皮肤，新的纹理，也是新的模样。
　　在制造手部的指纹时，夏歌在旁边也凑着看，还突然说到了一些迷信想法。
　　“听说斗比较多，就更有财运。”
　　“斗？”
　　“就是这个圈圈，圆圈圈的最好了！打开的就不好。”
　　陆行深懂了。
　　十个斗的指纹立刻安排上，夏歌看了直呼太爽了。
　　至于曾经是什么样的指纹，夏歌自己压根不记得了，但十个斗诶！肯定比他上辈子多！简直太厉害了！
　　有了手部皮肤后，夏歌高兴地又去摸了摸陆行深的脸。
　　两只手都有触觉，也有温度的感知，是一件非常非常幸福的事，夏歌始终这样认为。
　　没有触觉的时光，也不是不能度过，或者哪里痛苦，只是一旦尝过了与世界毫无隔阂，直接碰触的感觉，就再也戒不掉了。
　　这一次，不光是手，胳膊，肩膀，躯干，双腿，脖子……全都覆盖上了暖洋洋的感觉。
　　夏歌高兴地傻笑了一天，坐在床上问陆行深，“你也觉得这个屋子暖洋洋的吗？陆行深。”
　　温暖吗？
　　陆行深面对他问询的眼神，短暂地抬起头来，忽然察觉到太阳又一次落山了。
　　外面的秋日一天天刮起冷风，室内的恒温空调自然启动，不知何时已经释放出柔和的暖风，围绕在两人的身边。
　　明明是最冷的傍晚，但阳光透过窗帘，却是火烧般的橘红色，也映在仿生人光滑、柔软的躯体上。
　　一股温暖的、叫人全身的细胞都跟着苏醒、颤栗的温度后知后觉地包裹覆盖过来，叫心脏都有了紊乱的错觉，陆行深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下意识想在身边摸索到什么东西。
　　过去的十数年里，每当他感觉不对，就会去寻找那个手杖，将冰冷坚硬的晶体紧紧攥在手心，就像是可以掌控一切。
　　如今，当他下意识的伸出左手，另一只温暖的手就追着钻进他的手心，交握在一起。
　　他瞧见了小夏的手，与自己的体温相近，并非是完美如玉、光滑到极致的肌肤，特意画上五个斗的指尖带着轻微的摩擦感，似乎安抚了什么，但好像又起到了完全相反的作用。
　　确实很温暖。
　　陆行深第一次放弃去寻找那个手杖，放纵自己反握住那只手。
　　明明是他亲手完成的仿生人，每一个零件与纹理都出自他手，闭上眼都能瞧见每处细节，是最熟悉的一切，在夕阳的覆盖下，却又瞬间变得像是第一次触碰。
　　他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小夏，动了动忙了一下午，已经有些干涩的喉咙，发出一声沉闷的‘嗯’。
　　仿生人永远不会嫌他寡言沉闷，或是枯燥无趣，只是一个温度而已，一个字的回应而已，就高兴地笑起来。
　　陆行深忽然错开视线，抬起右手松了松自己的领口，
　　“突然发现，不光暖，还有些热了。”
　　“突然么？”
　　夏歌没有察觉这个，有些不解。
　　“人类是很擅长遗忘的。”
　　陆行深轻声告诉他，“遗忘记忆里的一些事，甚至本能，在忙碌的时候，也会忘记感受周围的温度，直到有人提醒。”
　　“好像是这样诶……”
　　夏歌想了想，表示了同意，“没关系，以后你忘记了的话，我来提醒你加衣服减衣服！”
　　“好。”
　　陆行深像是真的热坏了，暂时结束一个阶段的工作后，就去旁边咕咚咕咚灌了一整杯冰水下去。
　　夏歌不热，但看着他喝的好猛，也想喝冰水了。
　　要是在冰水里加入柠檬，气泡，果肉，果茶，那就更好了。
　　他咽了咽口水，直接从床上跳下来，晃悠着那啥去旁边拿起衣服穿好。
　　衣服是陆行深让他自己准备的，正好是那套自己买的宽松衣服。
　　现在，就差脑袋了。
　　夏歌转回头，“我觉得其实金色的头发很酷的，银色也好棒，真的只能选一种吗？”
　　陆行深镇定地放下杯子。
　　夏歌：“好吧，那还是黑色吧，之后我再染色吧。”
　　趁着这个时候，陆行深也将最后的头部仿生皮肤摆了出来。
　　尤其是脸部皮肤，涉及到的神经、肌肉很多，还需要配合摆出表情，是比手部还更精密的部位。
　　陆行深将他叫到跟前，还是将这一步的决定交给了996自己。
　　“以后你需要一张和其它人不相同的脸。”
　　夏歌：“那我想捏一张绝世帅脸！到时候就能吓陈同学他们一跳了！”
　　陆行深：“……”
　　夏歌高兴道，“那都这样了，可不可以告诉陈同学他们啦，可以了没有呀？我想让其它人来帮忙出谋划策怎么最帅气呢，可不可以让管家和李医生也来呀，我都想他们啦。”
　　陆行深叹了口气，终于妥协道，“好吧。”


第93章 赞美回归
　　收到消息的时候, 陈笑年正结束了一天的忙碌，独自坐在楼下的花园长椅上看日落。
　　自从小夏乘坐着飞船离开，又以破碎的姿态回来, 他已经连续忙碌四个多月了。
　　时间像是过去了很久, 又好像没有多少实感, 每每困倦乏累到极致, 坐着就不小心睡着时, 陈笑年还会恍然梦到自己回到了四个月前。
　　回到最后一次见到小夏的时候，然后他紧紧拉住了那个仿生人的手，这一次，不准他再离开了。
　　梦中的小夏就会安抚地给他一个拥抱, 然后关心地问他怎么了。
　　“我做了一个噩梦。”
　　他说，“梦里你去了邻星, 死在了那里。”
　　“那都是梦啦。”
　　“不, 你会死的，小夏, 那些人类自作自受, 不值得你去送死。”
　　再一次的，陈笑年从梦中惊醒, 一双眼里布满了休息不足的血丝。
　　他低垂着头颅与肩膀, 像是有什么沉甸甸的重量彻底压垮了他，却又不给他倒下的选择, 那双眼底的黑暗犹如无底深渊，带着恨不得吞没一切的恨,
　　“没有人值得你们牺牲自己。”
　　陈笑年自言自语地低声喃喃，他弹开手心，在眼前张开, 然后合拢，如此重复了几下，感觉终于回到了现实。
　　“再等等我，再等一阵……天，就快要亮了。”
　　他已经为了提案准备太久了。
　　很多人都认为，为仿生人争取权益不过是天方夜谭，是人类过得太舒服了，圣母病开始作祟。
　　但他从来没想过放弃。
　　罪恶、丑陋、灵魂都腐烂的人类能很好地活下去，为什么从未做过错事，甚至一次次为人类付出一切的仿生人却要成为违禁品？
　　他想不明白，但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
　　哪一条必须严格遵守的规则，不是一点点、一次次，被人类制定，增加，修改的呢？
　　陈笑年的抿了抿干枯起皮的嘴唇，调整着呼吸，等待太阳收敛走最后一丝余晖。
　　这是他如今唯一的休息时间。
　　直接维护仿生人的生存权自然是不被接受的。
　　但是当有人异想天开，那些退而求其次的想法，就会变得可以接受。
　　第一次提案被驳回，是陈笑年也预想到的结果，很快，第二次提案获得了更多的赞同票。
　　人类都是自私的。
　　他特意等到今天——原本可以等待再久一些的，等到更多的高层掌权者也足够老去，老到需要仿生组织来维持一份健康、潇洒的生活。
　　而现在，虽然冒险了一些，但不是不行。
　　很快，星网上的舆论改变，关于接受过仿生组织的改造、移植的人群被区别对待的问题，终于进入大众的视野。
　　在过去的多年里，这类人是异类。
　　是‘不再完整的人类’，‘早晚会变成机器’，甚至如陆行深那样受人尊敬的院士，都会因为一些尚未公开证实的流言蜚语，被说成冷血无情、比仿生人更没有人性的机器。
　　到今天，接受过这类技术援助的人群，终于日渐壮大。
　　陈家过去数年将仿生学投入到医学的努力，终于迎来某种成效。
　　生病的人很少，需要移植仿生组织和器官的人不多，没关系。
　　增高，整容，甚至人体毛发，形体改造，逐渐成了随处可见的东西。
　　少数人群，终于开始变得普遍，也终于有了更多话语权。
　　不是靠那些‘正常人’的施舍，而是主动争取，这一次，提案通过，终于有了关于禁止区别对待仿生组织及器官拥有者的立法。
　　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变得容易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调整过去那些‘过时的限制’，调整有关人体接受仿生组织及器官改造百分比的限制。
　　曾经，因为那些专家对人类的担忧，这项技术是被限制的，任何人不得接受超过人体7%的仿生技术改造，否则将被视为‘改造人’。
　　改造人的道德、情感、伦理等观念是否与常人一致，是‘有待考证’的，一旦超过这个界限，就要受到终身的限制与监视，一旦出现危险行为，就会被视为‘有疾病缺陷的’。
　　如今，这一7%的限制终于被再次界定。
　　什么是自然人，什么是改造人？
　　陈笑年提出自己的论点——人体的细胞终身替换，为何人为替换就不被认可？这个限制应该被彻底废除。
　　就像他直接提出第一次提案那样，这一次果然也被认为‘太激进’，于是界限被再次调整，固定在了一个意有所指的数字：
　　【69%】
　　而林玉音的人体改造指数，恰好比这个数值多了一些，是70%。
　　直到这个时候，还有不少人认为陈笑年的这一番举动是为了救这个‘好朋友’。
　　那些中年的高层人士从来不满于被这么年轻的毛头小子牵着走，如今故意敲定69%这样的数字，所有人达成一致时，就像是故意对他的‘野心’做出了嘲讽。
　　陈笑年表面叹息失望，垂着头，认输一般转身的瞬间，嘴角却扬起一抹几乎压制不住的笑意。
　　“哈哈哈……”
　　夕阳下，陈笑年毫无章法地胡思乱想着，终于能将这笑意彻底释放出来，一手捂着劳累过度而微微发痛的胸口，一边笑出声来。
　　就差一点了。
　　这一次，就连傅薄妄都像是不打算暗中阻拦他了。
　　作为违禁品法案的支持者，傅薄妄本该是他最忌惮、头疼的反对者，如今却好像彻底噤声，接连数日都告假休息，对外界不闻不问。
　　一想到这样的顺利，是用什么换取而来的，陈笑年的心就再次沉了下去，笑声里也多了几分苦涩意味。
　　陈笑年一手盖在眼睛下，终于被那金红色的夕阳刺得眼睛酸涩，有些睁不开眼了。
　　“喂。”
　　忽然，肩膀被谁拍了一下，身边一阵清风拂过，长椅轻震，像是有人突然蹦跳着坐了过来，“你怎么自己在这儿坐着？”
　　陈笑年调整好表情，挪开手，朝着说话的人看去，有点眼熟。
　　“你这什么表情……该不会才过了几个月，就把我这个受害者给忘了吧！”
　　那少年震惊又委屈地看着他，“不是吧不是吧！”
　　“是你啊……”
　　陈笑年认出来了，是那天他们三个恶作剧的时候，被选中的幸运儿。
　　当时还被这人追着在小区里跑了好几圈呢，要真的彻底忘记这张脸确实有点难。
　　“给，看你嘴干的。”
　　那人一看被认出来了，心情立刻转晴，还顺手丢给他一瓶运动饮料，自己还留着一瓶，直接拧开咕咚灌了几口，“心情不好？不好就来打球，来几局什么烦恼都忘了！”
　　“谢谢。”
　　陈笑年也拧开瓶盖，然后气泡猛地喷涌而出，被呲了一脸的沫子。
　　他默默石化在原地，抹了一把脸，旁边的人已经前仰后合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到他拿出纸巾擦脸和衣服的时候已经坐在地上捂着肚子了。
　　陈笑年无语地看着他，“你很高兴哦，故意的？”
　　“哈哈哈哈……一报还一报，咱们这就算扯平了嘛！”
　　少年笑得脸通红，浑身无力，但还是爬起来坐了回去，像这个年纪的人会有的好动一样，坐都不肯好好坐，这回直接坐在了椅背上，俩手踩在椅子上，比旁边的人高了一截，视野也更好了一些，
　　“本来想着，要找机会等你们仨都在的时候，一起报复回去，但是我等啊等啊，怎么就等不到呢？你们也太忙了吧，早知道我就不放过只有你们俩在的时候了，对了，我还想问呢，你那俩朋友呢？你应该不会甘心只有自己被整吧，来来，把他们约出来呀~”
　　“……”
　　陈笑年扯了下嘴角，笑了一下，等泡沫下去，水也少了一小半，他仰头喝了几大口，直接把剩下的全喝了，抹了把嘴，舒服了不少。
　　他把空瓶子丢回去，“想的美。”
　　“别小气嘛~”
　　“他们两个……生病了。”
　　陈笑年笑着笑着，终于笑不出来了，“约不出来了，你死心吧。”
　　“不是吧，你是不是故意不想约糊弄我的，喂……”
　　说着说着，少年突然看着他一怔，猛然意识到这不是在开玩笑。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酸涩沉重，他挠挠头，有点不适应这么死气沉沉的，想了想，从椅子背上出溜下来，也不顾椅子被自己踩过，直接坐上去用裤子擦干净脚印了，
　　“你……你也别太难过，多严重的病？现在医学那么发达，总会治好的嘛。”
　　“很……很严重，可能永远……”
　　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你……”
　　少年想安慰些什么，但显然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直到这时，他才突然发现，身旁这哥们穿了一身的素色。
　　不是黑，就是白，本以为是在装酷，此时一看，却像是在祭奠谁。
　　就在这时，陈笑年的智脑突然响了起来。
　　他点开消息，看了一眼，然后猛地睁大了眼睛。
　　“艹……”
　　“怎么了怎么了？卧槽，哥们，哥们你别哭啊你，你你，我没哄过男的啊这……那啥，是出事了吗？要不你先节哀？诶……”
　　陈笑年一把抹掉脸上那一片湿润，死死攥紧了拳头，一下砸在旁边的椅子扶手上，吓得旁边那小孩原地一个激灵，
　　“陆行深……我艹你大爷……”
　　“那是谁？带我一个呗？”
　　陈笑年泪流满面，然后又颤抖着肩膀，笑了起来，成了个又哭又笑的表情，一边抹脸，一边不停地骂了‘陆行深’整整十分钟。
　　另一边，李医生也接到了消息，他不敢骂陆行深，骂了傅薄妄半个小时。
　　时间太晚，为了德叔这个老年人的血压和心脏着想，陆行深决定晚一天再通知，于是德叔今天没有骂任何人。
　　……
　　半小时后。
　　陆行深的研究所前停了两辆车。
　　陈笑年先从车上下来了，不知为什么，穿了一身喜庆的大红色西装，仿佛是来迎亲的，手里还捧了一大束向日葵，让陆行深看了直皱眉。
　　“您好，陆院士，好久不见，祝您寿比南山。”
　　陈笑年非常礼貌、得体地微笑着，说完了，还朝着陆行深鞠躬了90度。
　　有那么一瞬间，陆行深觉得他想说的应该是反义词。
　　“进来说吧。”
　　话音刚落，两人刚要继续往里走，一道旋风从他们身旁席卷而过。
　　“呜呜呜呜啊啊啊宝贝夏夏啊啊啊啊啊——”
　　李彦毫无形象、连哭带嚎，仿佛与失散多年的亲生娃儿重聚一般，以惊人的速度无视了所有人，直接闯入了研究所，一把扑到了夏歌勉强，整个人熊抱了过去，
　　“你终于活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呜想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没有你但是有了更多工作，整天只能和一个冷冰冰陆行深四目相对的日子有多么不好过呜呜呜呜呜呜——”
　　李医生的反应之大，直接惊呆了夏歌，他在惊讶了几秒后，终于反应过来，忍不住也红了眼眶，也回抱住看起来好伤心好激动的李医生，在对方后背和脑袋上拍拍摸摸，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嘛，陆行深那么厉害我怎么可能真的出事，好啦不哭……李医生你受苦啦，我也好想你们哦……”
　　旁边不远处，尽力保持风度、形象、镇定的陈笑年隔着玻璃落地窗望着这一幕，脚下的步伐忍不住一点点加快，整个人的平静都变得摇摇欲坠起来，散发出某种诡异的蠢蠢欲动的气息。
　　陆行深啧了一声，从李彦身上收回那充满嫌弃的、仿佛看熊孩子一眼的眼神，朝着旁边这个故作沉稳的陈笑年瞥了一眼，
　　“你也想扑过去抱着哭？”
　　“我……”
　　陈笑年身形微微晃动，理智与感情斗争不已，试图否认，“我才没这么幼稚……”
　　话是这么说，视线却更加热切地黏在了小夏和李彦的身上，逐渐变酸，连垂在身侧的手都攥成拳头了。
　　他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
　　他是大人了，有必须承担的责任和使命，早就不是那个可以随意玩闹的学生了。
　　他不能这么幼稚。
　　……会被看笑话的。
　　陆行深：“呵……”


第94章 赞美笑容
　　陈笑年矜持地走进小夏的房间, 落日余晖将一切都渡上了一层金红色，包括他的脸。
　　这真是绝佳的伪装，神情再不自然, 也不会被看出端倪的。
　　夏歌安抚完了毫无形象可言的李医生, 抬头就看到了笑着走来的陈笑年, 不等对方说什么, 先自己激动地冲了过去, 一把抱住大力拍打陈笑年的后背。
　　把陈笑年拍得直咳嗽，才猛然放轻力道。
　　高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同学呀！！”
　　陈笑年的矜持险些破防，深吸一口气, 正打算用力抱回去，小夏又猛地松开他, 拽着人进屋坐。
　　抬了一半的手臂落了空, 陈笑年就不动声色地拍在小夏肩膀上，“欢迎回来, 小夏。”
　　“嘿嘿, 我也好开心能继续见到你们，”
　　夏歌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之前害你担心了吧？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哦, 黑眼圈好重，比陆行深还重。”
　　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陆行深闻言一挑眉, 眼里竟然带了一丝不满。
　　陈笑年：“……”
　　这种地方就不用争了吧。
　　“没有特别担心，”
　　陈笑年异常温柔地说着, “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真的出事的，一直在等你回来呢。”
　　“嘿嘿嘿……”
　　夏歌笑得更得意了，“我就说嘛~”
　　“骗人吧！这家伙一看就是背地里哭得比谁都惨的那个！”
　　李医生无情戳破他的谎言, “我之前路过陈家，还看到他偷摸给你立了个墓碑呢！卧槽那叫一个壮观啊，我就没见过在士星这么寸土寸金的土地上还整墓碑的……”
　　“瞎说什么呢，李医生，您是看错了吧，陈家人口众多，没事死了一两个人有个临时的墓碑也是正常的。”
　　陈笑年一本正经、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严肃道，“肯定是看错了，我没有干过这种事。”
　　夏歌眨眨眼，“哇哦，就算是真的我也好开心，能有自己的墓地还有人一直惦记着多好哇……”
　　陈笑年深吸一口气，捂住眼睛狠狠抹了一把，“草。”
　　“对，周围一根草都没长呢，都是花。”
　　李医生补刀。
　　“不说这个了，你这次叫我们过来……”
　　顶着三个人过于直勾勾的目光，陈笑年紧急转移话题，“说是有事？该不会是哪里还没修好吧？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
　　夏歌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没那么严重！”
　　陆行深在旁边看他们也差不多能冷静了，从旁边拿出了一个盒子，打开取出仿生头部模型，
　　“你们先商量着。”
　　陈笑年：“这是……”
　　李医生：“哇……大手笔。”
　　“嘿嘿，就是你们想的那样，今天我要为自己捏脸啦！”
　　夏歌高兴地接过那个模型，将其放到房间中央的小矮桌上面。
　　矮桌四四方方，直接落在大大的圆形地毯上，地毯上画着光之魔法阵，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买来的，夏歌先坐在了桌子最里侧，俩手拍拍旁边的位置，
　　“来坐呀来坐！陆行深说我最好弄一个林玉音不一样，和别人也不一样的脸呢，我自己有点拿不定士意，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小小的桌子上放着仿生头颅，里面只是一层金属模型，模型外覆盖着特殊的仿生皮肤，可以模拟真实的情况调整五官的长相，甚至脸型，额头，发际线，正好可以用来在这种情况下做试手。
　　在头颅的旁边，还放着一小把瓜子，一小把糖果，以及，几个用来调整五官的工具。
　　然而，明明是这么正经的场景，因为夏歌坐在了最里面，外加上落日余晖，地毯显得更加柔软可爱，桌子也像是下一刻就能摆上一桌火锅，一切都显得像是期待已久的温馨日常。
　　陈笑年望着这一幕，恍惚间忽然想起自己的梦，这样的场景……他也无数次梦到过类似的模样，现在突然成了真，竟有些害怕是假的。
　　他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终于在催促下坐在了夏歌的左侧，身板笔直，仿佛在课堂上也就坐成这样了。
　　右边是李彦，明明是很厉害的大人了，但刚才似乎完全发泄够了，此刻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那副模样，一副比拼幼稚绝不认输的样子。
　　夏歌把俩人都招呼过来，就把那个模型放倒了，以保证每个人都能清晰地看到脸部轮廓。
　　然后又抬头，叫住了转身要走的某人，
　　“陆行深！”
　　陆行深已经走向门口，听到身后的声音，回头看来。
　　不远处，精神十足的仿生人朝他招手，“你也来嘛！这可是你以后要天天看到的脸呢，你真的放心让我们自己决定吗？”
　　陆行深：“……”
　　旁边，李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可真是灵魂拷问啊。”
　　夏歌：“嗯？”
　　陈笑年：“他开玩笑的。”
　　于是，陆行深也终于坐在了对面，绷着脸，严阵以待地，坐下了。
　　他并不打算亲自干扰什么，但是小夏说得没错，这样亲眼盯着些，确实比在别的地方担忧来得好。
　　他确实不放心。
　　四个人就这样打麻将似的坐在一起，陈笑年的注意力似乎不太集中，支着胳膊托着腮，不看模型，就微笑着看小夏，圆眼睛好，长眼睛也好，桃花眼眯眯眼都好。
　　夏歌抗议起来了，“陈同学你不能这样啊！什么都好的话不就更难抉择了嘛！”
　　旁边李医生竖起一根手指，“我觉得要捏，就捏个超级好看的！”
　　夏歌终于得到有效意见，连忙点头看过去，“嗯嗯嗯！比如呢？最近有没有什么流行的？”
　　“我最近很喜欢一个悬浮车赛车手的脸，超级硬汉，尤其是那刀锋一样的眉毛！”
　　“不，李医生，这个不适合小夏吧？”
　　陈笑年终于忍不住开口，“他很爱笑的，我觉得还是柔和一点，要笑起来也好看的眉毛。”
　　“那就柳叶眉咯！”
　　“太细了。”
　　陈笑年终于忍受不了李彦胡乱出的馊士意，眉头越揪越紧，“不是，不是这样……啊，眉毛太高了看着像白痴，算了算了，你放下，让我来试试。”
　　见陈笑年终于回神，不再沉浸于自己的胡思乱想里，明显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夏歌和李医生对视一眼，同时无声地悄悄笑了。
　　模型上的奇怪眉毛也终于改掉了之前过于夸张的样子，陆行深盯着那个未来的脸，也暗自松了口气。
　　于是，三个人就这样七嘴八舌地讨论了很久，一边聊一边不断修改着那个模型上的脑袋。
　　唯有在最后确定头发的时候，李医生和陈同学达成了高度一致，婉拒了小夏七彩斑斓发的提议，并表示以后想玩，可以多换几顶假发换着玩。
　　陆行深依然秉持着之前的沉默，没有对于那些各种各样的提议发表太多意见，仅仅是在旁边提供些许的技术外援。
　　比如这个眼睛这么大，眼球会容易掉出来，比如睫毛这样的长度会干扰视线。
　　又或者是在他们七手八脚地捏嘴唇的时候，偶尔放点冷气，帮助大家维持一个相对冷静理智的气氛。
　　等到月亮都高高升起，哪怕是最勤奋的学校里上晚自习的学生，也应该要下课了，他们几个才终于忙得告一段落。
　　终于，夏歌将那个头颅模型拿了起来，他们也终于在一堆假发里挑中了合适的一款，又用旁边的剪刀、借着非常业余的剪发技术修剪了一个差不多的短发发型后，一个崭新的外貌终于基本成型。
　　夏歌看着眼前的模型，那上面的眼睛睁着，里面是画上去的眼睛，很是逼真。
　　眉毛，眼型，鼻子，嘴巴，除了耳朵，全都订做好了。
　　他们说，这是一看就‘非常小夏’的一张脸，不是超级大美人，也不是超级大帅哥，但非常耐看，很是亲切。
　　微微圆润的眼型像是天然就带着笑意，脸颊退不去似的婴儿肥是夏歌原本想去掉的，但是陆行深很科学严谨地表示，仿生皮肤组织和人类还是有区别，这样确实可以一口吃进去更多食物，弥补了弹性的缺陷，于是被保留下来。
　　李医生则是认为，这样的脸型比那种尖尖的瘦脸看着更幸福，是很有福气的一种脸，不会看起来太可怜，他还是喜欢小夏脸上有点肉的样子。
　　甚至为了说服小夏，还指着陈笑年表示‘你看他瘦的脸颊都要凹进去了下一秒就能成为颓丧系男模有啥好的嘛’，并用自己的脸表示‘像我这个脸型就更方一些虽然不是国字脸但棱角太多下巴太尖，去一次同事家里居然被他老公当小白脸太可恶了’。
　　夏歌听得目瞪口呆，不知不觉采取了一个又一个的建议。
　　于是这张脸，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终于看到成品，夏歌望着那个模型，突然就怔愣住了。
　　好眼熟。
　　一瞬间，久远的记忆突然被唤醒。
　　上一世的经历，明明还没有过去几个月，如今突然想起来，却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那样仿佛隔了百年的过去里，夏歌也曾经很多次照过镜子，只是在病到脱相以后，就很少会再把视线投向镜子，哪怕是洗手台前有镜子，也不再抬头了。
　　护士阿姨也曾经怜惜地碰触他的脸颊，惋惜地说那么可爱的婴儿肥瘦没了，‘夏歌像是一下子长大了似的’。
　　老师也曾经对他说，‘这样的眼睛就适合笑着最好看’。
　　但是太久了，久到他也要忘记了，忘记自己健康的时候，曾经也是很精神、很明亮的长相，也曾经期盼过，长大了以后会是什么样，婴儿肥会不会褪去，会不会长得更高，会不会看起来更帅一些了。
　　那时候的夏歌偷偷站在洗手间，对着镜子挤眉弄眼，摆出一副严肃又酷酷的样子，然后悄悄踮起脚尖，幻想着长大后的模样，年轻的体育老师正好从身后路过，在他的脸颊上捏了一把，玩笑着说道，
　　“很多人的婴儿肥是终身都不会掉的哦，夏小歌同学要做好心理准备。”
　　怎么可能！
　　三十多岁也这样吗？
　　夏歌震惊地忘记反驳，对着镜子再次想象了自己三十岁的时候，如果脸颊还是这样的话，会是什么样？
　　现在，那曾经模糊地出现在脑海里的想象，就这样鲜明、清晰、活生生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陈同学和李医生不约而同对着那张脸点头，凭着本能与直觉，参照着往日里与他相处的印象，认定了这就是想象中小夏会有的模样，一张最适合露出笑容、写满幸福的脸庞。
　　就像是冥冥中跨越了时空与生死的奇迹。


第95章 赞美家长
　　这一天夜里, 无论是李彦还是陈笑年，都有些不舍得就这样离开。
　　甚至陆行深也不是很想睡。
　　大家都是夜猫子，陆行深和李彦习惯了熬夜加班, 陈笑年这几个月一直奔波早就没了正常作息, 早睡早起的乖孩子只剩下夏歌一个。
　　于是, 大人们（？）团结地哄了夏歌去保持早睡, 继续做一个健康的仿生人。
　　多日不见, 夏歌的房间已经变得有模有样，越来越像是温馨的卧室了。
　　窗前的窗帘分成了两层，一层是薄纱透光的，一层是遮光的厚窗帘, 此时全部拉上，地毯上的荧光图案就散发出点点星光, 像是什么星座的图案。
　　床铺厚实又柔软, 不但看着很舒适，还完全能承受起一个仿生人的重量, 白熊图案的被子盖在身上, 只露出一个闭着眼睛的金属圆脑袋，但在不久后, 也会成为更像人类的模样。
　　旁边的衣柜紧闭着, 上面贴了好几张照片，有花园有风景, 床头柜上是夏歌和陆行深的合照，地上的小桌没有收起来, 再旁边就是平日里夏歌会坐着自己玩的一套桌椅，桌子上一个小小的书架，摆了零七八碎的各种小玩意。
　　陆行深站在床边, 在他睡去后又看了几眼，然后俯身下去，凑近了沉睡中的人。
　　还未发生什么，李医生突然一个加速赶了回来，一把拉住他。
　　陆行深将兜里的一个东西轻轻摆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回头看向李彦。
　　陆行深：？
　　李彦：“咳咳……没什么，是我误会了。”
　　“误会什么？”
　　当然是误会你要晚安吻。
　　李彦没敢说，打了个哈哈出去了。
　　和夏歌的见面会结束了，三个人还有其它需要交接确认的事情，一时都没有睡的意思，就在研究所内一个最空旷，适合会客的地方坐下了。
　　开始正题之前，李彦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井最终忍不住问道，“陆院士，我有个事情想跟你谈谈。”
　　陈笑年也有想谈的事，但看李医生更严肃更急的样子，暂时压下了。
　　陆行深：“说。”
　　李彦：“你知道小夏是拥有自主意识的仿生人吧？我的意思是说，你知道排除物质层面不看，单看他的意识、精神层面，他已经是一个人了。”
　　陆行深用‘废话’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这件事，不光是他，李彦也是很早就被他告知了的。
　　李彦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其实我有几个书籍想推荐你去阅读一下……”
　　陆行深：“……？”
　　想到曾经被推荐的那些书，陆行深身上的杀气重了。
　　求生欲极强的李彦连忙话锋一转，“但是不看也是可以的，毕竟你有我这么一个特懂行的人在旁边嘛，是吧，啊哈哈哈……”
　　陈笑年也眼底升起了疑惑，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三人的面前，一壶咖啡已经磨好，陆行深向前倾身，缓慢倒了三杯出来。
　　“哦。”
　　“从小夏还只是UR996的时候，直到现在，虽然主星时间过去了五个月左右，但对他来说，时间其实只过去了两个多月，”
　　李彦逐渐说到了正题，“我翻阅了很多这方面的研究——当然不是明面上的那些——但他们都指向同一个结论，那就是仿生人的心智成长速度，和人类是不一样的。”
　　说到这个，陈笑年也微微坐直了身体，这也是他之前一直有些担忧的事情。
　　“对于人类的幼童来说，心智的成长速度受到身体发育速度的限制，所以活了几年，直到六岁，都只是儿童，但仿生人不一样，仿生人的身体素质不同，从觉醒的那一瞬间开始，就已经相当于儿童的心智了。”
　　李彦缓缓说着自己了解到的理论，话题缓缓转回到了小夏的身上，“小夏虽然只存在了几个月的时间，但按照他的表现特征、信息储备、觉醒程度来看，心智的成长速度是远超于其它觉醒仿生人的天才级别。”
　　没有人不喜欢听自家孩子被夸。
　　在这个方面，陆行深和陈笑年的心情几乎是相似的，两人都听了进去。
　　只是很快，李彦的话头又是一顿，“不过，就算这样……按照一般的成长速度来看，现在的小夏，按理说，也只拥有相当于人类孩童的心智，约莫在10岁左右，也就是已经能分清善恶、是非，具备一定的同理心，大概这么个水平……当然啦，具体什么样，可能要经过更进准的测试才能得到结果，但我觉得不会比10岁多太多啦……”
　　陆行深：“……”
　　陈笑年：“……？”
　　真的吗？他怎么觉得哪里不太对？
　　李彦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诚恳说道，“所以，尊敬的陆院士同志，他只是个孩子。”
　　听出了他的画外音，陈笑年忽然瞳孔一缩，猛地扭头看向陆行深，警铃大作。
　　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本来以为就这样放弃林玉音了，陆院士应该不是那么恋爱脑的人，或者不会那么没有心，但是，李彦这是什么意思？！
　　李彦再次叹气，“而且，有个事吧，我很久以前就想说了。”
　　陆行深右手捏着咖啡杯，杯子稳稳悬在半空，因为手足够的稳，一丝波澜也无。
　　直到李彦说出后面的话语。
　　“对小夏来说，你既是他的创造者，也是给予他生命的人，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看到的第一个人，对你会有一些雏鸟情节，对于觉醒的仿生人来说也是合理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
　　李彦凑到他身边，以好朋友的身份友好劝告道，“对他来说，你的身份角色，可能相当于父亲。也就是说，他应该是把你当爸爸了。”
　　陆行深表明看起来很是平静，手中的咖啡却在此时起了一圈圈止不住的涟漪。
　　陈笑年终于忍不住了，他的身体不光坐得很直，还迫切地前倾着，一手扶在桌子边缘，紧张地看向李医生，
　　“李医生，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小夏他怎么了？还是有谁对他做了什么？你说清楚——”
　　“哦，不用紧张啦，小陈同学，”
　　面对旁人的质疑，李彦却语气异常地轻松起来，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呢，啥也没有，就是咱陆院士看起来似乎终于给小夏安了完整的屁股的样子。”
　　“哐当！”
　　突然的声响，椅子突然被挪动，某人突然站起来，膝盖撞在桌边的声音。
　　陈笑年却不觉得疼。
　　“你怎么知道的……”
　　李彦哈哈一笑，“这不是很明显吗？你居然没看出来啊，我还以为你那么喜欢小夏，肯定会在重逢的时候把他从头到脚都人眼扫描一遍检查有没有哪里不好呢。”
　　陆行深的声音，却在此时在一旁冷幽幽地飘了过来，“你看了？”
　　李彦脸上的笑容一僵，“额……”
　　突然被这么一问，陈笑年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冷锐，充满了灵魂的质问感，“看……？”
　　“这个……”
　　李彦后脑冷汗一大滴，突然觉得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是，我真的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猥琐，我没做什么的！”
　　哒地一声，陆行深将咖啡杯放回桌上。
　　明明只是很小的一个动作，冷气却对着李彦两面夹击起来。
　　“好吧好吧……我承认，是我发现小夏坐过的垫子凹下去的形状和以前不一样了而已……我真的没有直接对他做什么！我是那种人吗我？肯定不是啊，对着一个表面很大但心智还是小孩子而且对自己充满亲人般信赖的仿生人，我怎么可能产生什么世俗的欲望啊！”
　　陆行深：“……”
　　陈笑年看看他，又看看旁边的陆院士，终究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但他还是默默坐了回去，既然只是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似乎……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只是这么一看，小夏整日和陆院士同处一室，确实更危险了。
　　“之前我就听小夏说过，他说自己没有屁股，也相当于没有性别，虽然挺爽的，但还是很想有自己的……所以这么一来，他应该确实挺高兴的。”
　　陈笑年先是为陆行深说了两句话，表达了自己的理解，然后道，
　　“当然，只要没有趁着他什么都不懂，就安装一些多余的、不必要的东西，我觉得就没问题。”
　　“怎么，你想亲自检查？”
　　陆行深罕见地终于多说了几句，像是真的心情糟糕极了。
　　“我又不是变态。”
　　陈笑年皱眉。
　　想检查的李医生也沉默了。
　　这样是变态吗？那他还是别出声了。
　　原本就是看出陆行深看小夏的眼神不对，才把这个话题引了出来，现在李彦不得不重新考虑，到底有多少人看小夏的眼神不对了。
　　总之，先排除一个错误选项，就是他自己。
　　屁股以及心智的话题暂时放下，陈笑年喝了两口咖啡，冷静下来后，提出了自己要说的正事。
　　“陆院士，我近期的那些提案，您有关注过么？”
　　陆行深知道他想说什么，斟酌了片刻，点头，“很有想法。”
　　陈笑年便将之后的目标和计划简单说了说，“我没有想要拉拢您和李医生，或是要求你们为了小夏站队，帮助我的意思，只是担心外面的流言蜚语太多，会让您三位误会我的意图。”
　　李彦说话一直是比较轻松的风格，见他这么认真，笑眯眯地安抚道，“没有这么严重啦，陈同学虽然年轻，但是胆识过人，很聪明呢，我一直觉得很厉害哦。”
　　“如果最终计划都能成功，我想，到了那个时候，小夏一定就能光明正大地行走在人群中了。”
　　这是最理想的结果。
　　但陈笑年还是说得有所保留了一些，“要想重新修订，甚至废除违禁品相关的条例，还没有那么容易，但我会尽己所能。”
　　终于，陆行深缓缓开口，
　　“大部分能左右提案结果的人，其实是沉默中立的态度，与其和那些仿生智能威胁论的人为敌，试图说服他们，倒是不如争取这些中立者的支持。”
　　陈笑年明亮锐利的眼神看过来。
　　陆行深：“其实在这方面，还有一个人的影响力很大，有了她的支持，一切都会顺利很多。”
　　陈笑年立刻精神一震，“谢谢您，陆院士。”
　　“我还没有答应帮你牵线。”
　　陆行深平静的目光缓缓投来，带了一丝纯粹理性的审视，“在我看来，你的态度依然很危险，那位先生看人很准，就算有了我的引见，也不一定会轻易被你说服。”
　　陈笑年镇定了一下，依然点头，“我会努力的，依然非常感谢您。”
　　“既然这样，那就在明天和小夏一起去拜访隔壁的齐院士吧。她现在不是很关心外界的事，但她的几个学生，应该能说得上话。”


第96章 赞美晨光
　　研究所内的客房很多, 但有幸住进过的人很少。
　　看在第二天还有安排，他们还需要陪小夏的份上，陆行深破例了一次。
　　大厅里喝完了咖啡, 也谈完了正事, 陆行深将那一套咖啡器具收起, 便起身领他们去休息。
　　已经是凌晨两点, 对于忙碌的成年人来说, 这样的睡觉时间还不算太晚。
　　李彦不是第一次来了。
　　但陈笑年是。
　　曾经，陈笑年也想过无数次，那么神秘的、传说中的陆院士的研究所，应该会是什么样子。
　　一定是充满了高科技的, 冷冰冰的，甚至……
　　然而, 在他步入走廊的那一瞬间, 灯光被点亮。
　　暖色的灯光铺洒，照亮了整个狭长的走廊, 也照亮了墙壁两旁的……装饰照片。
　　在照片的旁边, 甚至还有一些晒干的花，作为装饰点缀。
　　几片细小的花瓣似乎太脆弱了, 已经从墙壁飘落, 掉在了地毯旁边的墙根处，犹如一条鲜花大道。
　　陈笑年愣了愣, 低头揉揉眼睛，再抬头, 眼前的走廊依然没变化。
　　仔细一看，照片里的人是小夏，好吧……
　　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瞬间接受了新的设定, 陈笑年平静地表达感谢，走入了为自己临时准备的房间。
　　一直到彻底入睡之前，陈笑年的脑海里都在持续思考着今后要做的事，一刻不停。
　　新的提案已经交上去了，这一次的提案，是建立在之前已经通过的提案基础上。
　　当人体机械化水平在69%的人类被承认，也就意味着仿生器官和组织对精神、意识的负面影响被否认。
　　只有当仿生器官被人们接受，由此而组成的仿生人，才能被人正视。
　　下一步，就是废除对仿生人‘必须留存一个明显的非人特征’的规定。
　　逻辑是无人能反驳的，当更多普通的、被承认拥有完全人权的人类也拥有了那些所谓的‘非人特征’，那么这个东西，就不再能被视为辨别人类与仿生人的依据。
　　这一次的提案，会进一步模糊仿生人与人类的区别。
　　从外观区分法，发展到唯心论。
　　而唯心论，会在第一个将全身零件都更换过的人类出现后，成为仿生人被承认为‘人’的开端。
　　陈笑年闭上眼睛，思维终于缓缓变得混乱，呼吸也放缓。
　　早晚有一天。
　　他会让仿生人迎来解放。
　　至于人类……
　　丑陋的，自私的，愚蠢的人类……
　　睡梦中，陈笑年再次见到了儿时的玩伴。
　　就像是每一个拥有太多钱，或势的家族一样，他的父母是那样的忙碌，无暇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于是买来一个身高相仿的仿生人，陪他玩，也陪他学习。
　　陪他上学，陪他做作业，看着他吃饭，睡觉。
　　直到半路遇到歹徒，那个拥有着狼狗面孔的仿生人挡在他的身前，用力将歹徒打走了。
　　然后被带走。
　　陈笑年第一次知道，仿生人是不被允许攻击人类的，无论他们有任何动机、理由。
　　仿生人被带走前，和他最后一次看完了一个精怪题材的动画片。
　　片中的狐狸精因为害了人命，遭受了天谴，损失了千年道行，奄奄一息。
　　那个仿生人看着，发出疑问：“所以，精怪杀人是会遭受天谴的，但是人杀人就没关系了，是这样吗？”
　　仿生人被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没过多久，那时的歹徒再次来到他的面前，嘲笑他终于是一个人了。
　　陈笑年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了许多的大人，袖子里暗藏的小刀滑到指尖，在他靠近时猛地划向那人的眼睛。
　　“这位叔叔，法律规定，明显弱势的一方在自我防卫的时候，一切行为皆视为正当防卫。”
　　鲜血迸溅的画面将陈笑年猛然惊醒。
　　梦中分明冷静沉着的自己，在醒来后才意识到全身都出了冷汗，呼吸也急促极了。
　　他猛地咳嗽了几声，摇晃着起身，打开窗户，让大量新鲜的冷空气灌入，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窗外，金白色的阳光将一切都照亮，一片落叶随风而下，掉在他的窗台。
　　陈笑年捡起那片尚且柔软的金色叶子，将其丢回院落中。
　　远远看去，有人似乎在花园里忙碌着，为土壤之间发芽长高的植物浇水，除草。
　　暖金色的小羊耳朵轻轻晃动，一道轻快的不知名的歌声也传了过来。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混了进来，完全不成调子，扯着嗓子乱喊，还声音超大。
　　温馨美好的气氛被打破，陈笑年顶着不退的黑眼圈，阴沉沉瞥了走向院子里，站在正中央做晨操的李彦，啪地重新关上窗户。
　　过了一会儿，夏歌觉得做早操很有意思，加入了李医生，还试图拉陆行深一起来。
　　陆行深表示自己要忙，于是把陈笑年推过去了。
　　陈笑年：“……”
　　眼前的小夏已经换上了那个连夜赶制的新面孔，看起来……更可爱了。
　　昨天看着模型还不觉得，但当这张脸真的完成，在小夏的脸上生动地笑起来，就像是周围的阳光都变得更加温暖了。
　　陈笑年站在旁边，看着他积极做早操，不知不觉也跟着笑了起来。
　　突然，夏歌动作一顿，“等一下。”
　　旁边李医生跟着停下来。
　　夏歌原地蹬腿，跳了两下，然后松了口气，“哎，突然多个东西，还挺不习惯的嘿嘿。”
　　陈笑年：“……”
　　李彦看向他，“你听懂了？反应这么快，你这个变态。”
　　陈笑年想骂人。
　　没过多久，新的桌子在庭院里支好，陆行深围着小夏专门给挑选的淡蓝色底白瓷碎花茶杯做图案的围裙，端着一个托盘出来了。
　　并顶着李彦和陈笑年仿佛看怪物穿粉红兔兔拖鞋一样的眼神，把一个砂锅，四套碗碟，一盘小菜，以及一个小笼屉放在了桌上，转身平静离开。
　　夏歌追上去从身后扑人，把陆行深扑得一个趔趄，紧紧抱住拍拍拍，“谢谢你帮忙拿早饭呀！陆行深，你也放下后快来吃吧！”
　　自从全身都拥有了触觉，夏歌就多了这么个仿佛皮肤饥渴症一样的毛病，见人就扑，扑了就抱，抱了还要蹭一蹭脸颊。
　　又暖又痒的触感从后背透过来，陆行深全身都有点僵，回过头来，在那毛茸茸的脑袋上摸了一下。
　　隔着头发被摸头的感觉也好久好久都没有了，连手心的体温都能感觉到，夏歌笑得更幸福了，仿佛什么猫儿似的仰起头，朝着陆行深就踮起脚尖。
　　他看到有一片超级小的碎叶子落在陆行深肩头了。
　　夏歌凑到他的肩膀旁边，对准那一片叶子，鼓起腮帮子，用力一吹，叶片就飞落下去。
　　陆行深就这么半转过身站着，任由他凑近，再凑近，近到只要一低头就能亲到额头的距离，眼眸的深处越发晦暗。
　　“咳咳咳咳——！”
　　一连串仿佛要背过气一样的剧烈、夸张咳嗽声传来，李彦以拳头挡在嘴边，疯狂朝着陆行深挤眉弄眼。
　　见他朝自己看过来，就做出口型：爸——爸——
　　陆行深：“……”
　　聪慧机灵的李彦先生，就这样在短短的半小时内，成功搞臭两个人的好心情好气氛，并深藏功与名。
　　夏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夏歌很开心，他今天有了自己的脸，并且把脸颊蹭蹭的第一次触感给了陆行深，陆行深的衣服好光滑体温好舒服，只觉得心情更好了。
　　早饭也超级香喷喷，是他早早就爬起来做的砂锅粥，里面放了海鲜，还放了他最喜欢的蘑菇，简直太香了，小笼屉里面的烧麦虽然不是他做的，是买来的半成品，但也好好吃好香喷喷，搭配清脆爽口的凉菜简直就是绝配。
　　吃着吃着，他还炫耀起来，清了清嗓子，坐直了郑重其实地宣布道，“今天，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几个人不约而同放下筷子，等他说。
　　夏歌：“我，从今天开始，也是有完整屁股的人了！”
　　陈笑年：“……”
　　李彦：“……”
　　陆行深：“……”
　　夏歌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们怎么没反应？我是不是选错了宣布的时机？”
　　陈笑年：“没什么，恭喜你，小夏。”
　　李彦：“对，恭喜你啦！以后终于不用担心买衣服逛街的时候被怀疑是伪娘了！”
　　陆行深：“李彦，刚才的话请你解释一下。”
　　李彦立刻转移话题，“哎呀这个砂锅粥可做得真是太棒了！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砂锅粥！天呐，我要是以前就吃过这个一定就不会变成不爱喝粥的人了！”
　　夏歌：“哇，是吗是吗？真的这么棒吗？那你多吃点！”
　　陆行深：“……”
　　今天的陆行深也在怀疑自己是否不应该这么早就让李彦知道小夏没死的事。
　　一顿早饭过后，夏歌就按照之前的约定，和陈笑年一起出门拜访了邻居齐阿姨。
　　因为很久没见了，他甚至担心齐阿姨已经忘记自己，也担心解释不清为什么‘损坏’了这么久，毕竟邻星发生的那些事的细节是并未对外披露的。
　　于是，夏歌是准备好了一大份礼物过去的，这是他亲手烤的饼干。
　　而陈笑年，也准备了自己的那份见面礼。
　　这对没变化的小羊耳朵，也是夏歌特意让陆行深为自己安上的，为了让齐阿姨更容易认出自己。
　　在见面之前，夏歌想了很多，也有些担忧。
　　如果齐阿姨不信怎么办，不认识他了怎么办，不喜欢他的新造型怎么办？他要怎么开场白，怎么才能说清楚呢？
　　一路上，为了安抚他，陈笑年也拉着他的手，让他不必太紧张，齐阿姨之前那么喜欢他，一定不会不认他的。
　　院落前，夏歌终于按响了门铃，对着里面喊了一声齐阿姨。
　　门开了。
　　齐阿姨戴着一个遮阳帽，身上穿着暖粉色的蓬蓬连衣裙，朝门外的人看了过来。
　　“齐阿姨，我是……”
　　“是小夏吗？”
　　夏歌一下愣住了，然后用力点头，终于没忍住，快步朝着齐阿姨跑了过去。
　　齐阿姨眨了眨眼睛，直接在他还距离十几步的时候就张开手臂，将这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好孩子拥入怀中。
　　花香，草木香，食物甜香，齐阿姨身上的香皂味，将夏歌紧紧包裹起来。
　　“好几个月了，门铃声响了那么多次，每次阿姨都在想啊，是不是小夏又来看我了呢？”
　　齐阿姨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感叹着说着，眼底里都是思念，“我的好孩子，这么久没见，怎么模样都变了呀，一定过得很辛苦吧，有没有受委屈呀？快来，让阿姨好好看看。”
　　夏歌就立刻在她面前站好，认真地让齐阿姨随便看，“没有辛苦，也没有委屈哦，我超好的。”


第97章 赞美真情
　　对于小夏的新造型, 齐阿姨也非常满意，表示现在的这个长相真是太合适了，能捏出这么可爱小脸的人真是个天才。
　　齐阿姨对着小夏看了又看, 抱了又抱, 好一会儿才终于舍得放手了, 几个人才一起进了院子深处, 离开了大门口附近。
　　陈笑年也被小夏介绍给了齐阿姨, 说是自己认识了好久的好朋友。
　　夏歌不是很了解那些正经事，也从来不熟悉这个世界的星际法、提案什么的，就仅仅作为帮了自己很多忙，还一起玩了好几次的朋友叫来一起玩。
　　于是大部分的时间里, 齐阿姨也只是以招待两个小朋友的方式，带他们在花园里散步, 玩了一次采摘——秋天到了, 不少美味的果实在阿姨的精心培养下也成熟了。
　　两个小竹篮被齐阿姨拿出来，一人一个, 游戏规则是大家采到多少, 就可以拿走多少吃，中途夏歌还举手提问, 可不可以当场吃掉, 被阿姨认真叮嘱要洗干净再吃。
　　摘了好一会儿的水果，夏歌完全没有太客气, 摘了三种自己最爱吃的，有葡萄, 橘子，还有几个梨子。陈笑年则是矜持很多，一来是初次来访, 只是借着小夏的光来，二是自认为都快毕业的人了，还被当做小孩这样宠着实在不适应，他实际也不是单纯来玩的，于是只简单拿了一部分，看着篮子不空了就结束。
　　摘了一半的时候，夏歌还有幸看到了院子里一个树上的蜂巢，几只蜜蜂时不时地飞来飞去，不知是不是天冷了，看起来飞得没什么精神，并不快的样子。
　　夏歌掏出挂在脖子上的拍立得，连忙凑近，大着胆子给蜜蜂和蜂巢也拍了照片。
　　仔细一看，那个蜂巢长得形状还很特别呢。
　　不知道是不是到时候还有蜂蜜吃？
　　等时间到了，两人从果园里出来，齐阿姨已经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摆了长条形的桌椅，泡好了花果茶，想要留两个小家伙一起吃午饭。
　　厨房里已经定时烤着披萨了，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在等待的时间里，她又带着两人去清洗自己的水果，想做水果派、果酱，或者是别的什么，都可以在这里来。
　　夏歌自告奋勇，想做水果布丁，做好了之后，分成了好几份。
　　一份送给超级好的齐阿姨，一份和陈同学一起吃，一份他想带回去，和陆行深、还有下午晚些时候才来做晚饭的德叔一起分享，当饭后甜点。
　　陈笑年看着他用小刀子在做好的水果布丁上比划，努力平均分的样子，微微出神。
　　之前还以为小夏是想法简单直接，外加和齐阿姨关系够好，所以喜欢什么被允许了就直接拿，完全没有客气一点、不好意思多拿的意识。
　　不了解的话，满满的、堆成小山放在小篮子里的水果，看起来简直有些贪心了。
　　可现在一瞧，哪里是贪心啊。
　　原来只是在摘下第一串葡萄的时候，就已经把身边所有人的份都计算在内了而已。
　　布丁终于切好，大大的一块分成好几个小块，夏歌捧着一下子小了许多的水果布丁，咬下一口，餍足得笑了起来。
　　见小夏这么有兴致，齐阿姨又高高兴兴拉着他们去挑选合适的盒子，用来把想要带走的那一份水果和甜点带回去。
　　“好耶！”
　　夏歌在做布丁，甚至在切成好几块的时候还没想到怎么拿走，已经做好一路端着回去的准备了，听说有了盒子，兴高采烈地就欢呼起来，
　　“最近风大，落叶也多呢，有了盒子呀，就不用担心回去的路上弄脏或者落灰啦。”
　　齐阿姨边走边说着，还招呼了后面的陈笑年一起来。
　　在见到齐院士对于各种包装盒、蛋糕盒的库存，陈笑年一时也陷入了沉默与疑惑。
　　作为一个家里没有孩子，平日里来客不多，每日基本都是宅在家里的一位农业老学者来说……究竟为什么家里会有这么多可可爱爱的小纸盒，实在是令人费解的。
　　夏歌看着琳琅满目的可爱包装，却没有显露出丝毫的疑问，除了快乐就是赞叹，简直要挑花了眼，最终决定要用一个红色和一个有Q版小蜜蜂的橘黄色盒子分别装。
　　他选好了以后，转过头看向陈笑年，“你选好了吗？”
　　陈笑年还没有选，被他一提醒，几乎没怎么乱看，就在最近的地方，选了个看起来很简朴的抹茶绿盒子。
　　“陈同学打算带回去送给谁？”
　　“我……”
　　陈笑年被这样问道，犹豫了片刻，“还不知道要送谁。”
　　父母吗？他们总是很忙碌的，而且和他的大哥更亲近，看起来并不会喜欢这样的礼物。他甚至可以想象到面对这种东西，父母的反应会是什么样。
　　约莫就是先表面应和一番，但一口不肯动，毕竟父母吃惯了外面精致高档的食物，不但对甜品兴趣不大，更是偶尔吃一下也要求极高。
　　等到知道了是哪里来的甜品和水果，就会直接忽略这份礼物本身的价值，开始问他如何与齐院士攀谈上的，有没有好好给人家留下一个好印象，有没有……
　　送朋友的话……感觉也必须今天就送出去才是新鲜的。
　　陈笑年做的是水果班戟，外皮软糯，凉凉的吃最合适，但不适合存放过夜。
　　近段时间，哪怕是之前关系比较熟的楚越他们，近期也都在忙着。
　　尤其是在他开始忙碌提案的事之后，与各路人之间的人情往来多了，真正的交心朋友，却更少了。
　　不，哪怕是今天。
　　陈笑年垂下眼眸，用盒子包装的动作都放慢了下来。
　　今天，他也是抱着目的，想要让根本不熟悉这一套社会人情的小夏帮自己的忙，所以才跟来的。
　　短暂的几秒里，陈笑年的心绪几度变幻，忽然就能够理解为什么小夏是特别的那一个。
　　被允许不经预约、提前打招呼就随时来做客，还能被这样亲切的对待，仿佛面前的不是那个传闻中离群索居、有些清高的齐院士，而只是邻家一个亲切和蔼的阿姨。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样的气氛下，却要装作捧场的样子，最后提出自己来的真正目的，简直就像是在破坏这样的温馨。
　　陈笑年的手停顿着，旁边夏歌却早就把自己的盒子折好，封口了。
　　纸盒的设计非常有趣，一开始只是个平平的硬质壳，按照步骤折起来，不需要任何胶条、胶水之类的，就能变成一个不会散架的蛋糕盒子了，夏歌研究了一会儿，就无师自通了。
　　他见陈笑年愣着，还以为是陈同学不擅长这类手工，所以被难倒了，就主动凑了过来，“陈同学，这里其实这样……这样就好了哦，我来帮你呀。”
　　“嗯，谢谢。”
　　陈笑年将错就错，没有解释自己是在走神，笑着接受了这份好意。
　　等盒子包装完，被齐阿姨一起放进冰箱冷藏着，披萨也出炉了，香喷喷的芝士拉着丝，夏歌在旁边惊叹着拉丝好长好长啊，齐阿姨就直接站了起来，向他展示这么好的芝士最长可以拉多长的丝，然后将拉丝最成功的那一片给了已经攥紧刀叉的小夏。
　　夏歌仰着头接过了芝士的尾巴，然后才伸手奉上自己的碟子，吃掉后开始嘟囔应该拍下来就好了。
　　旁边，陈笑年在智脑上点了几下，笑着说道，“已经拍下来了哦，马上发给你。”
　　只想拍芝士的小夏：“我也拍进去了吗？！”
　　“哎呀，那也给阿姨发一张吧？”
　　“那阿姨千万别给别人看啊，不然太丢人了。”
　　齐阿姨咯咯地笑起来。
　　很快，一天的下午茶之行就这么结束了，临到要走的时候，夏歌还积极说着小花园的事，说着自己种的花的事情，说着茶叶梗可以竖直着悬在水里，以及蜂蜜的事情，给齐阿姨留下了自己拍的小照片，约好了下次来和阿姨一起为花园修剪枝叶去杂草。
　　直到真的要走了，陈笑年依然没有提出想让齐院士帮忙牵线的事，他的目光不像是这个年龄的人应有的那么轻松澄澈，但比刚来的时候，已经少了几分拘谨。
　　齐阿姨将他们送到门口，再一次笑着看向陈笑年，“你也就直接回家了？”
　　“嗯，今天玩得很开心，谢谢您。”
　　齐阿姨摇摇头，表示不用谢，“我还以为，你会趁着今天说点什么别的事呢，还特意带了那么贵重的见面礼来。”
　　意图竟然这么明显被看出了，只能说不愧是齐院士。
　　陈笑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摇摇头，“等下次我作为另一个身份，而不是小夏的朋友，来正式拜访齐院士的时候，再说那些枯燥又正经的事吧，至于今天……我已经过得很充实，很有意义了。”
　　“好孩子。”
　　齐院士宁静的双眸望着他，不需多言，便听懂了很多，上前一步，在陈笑年比自己高了一些的肩膀上拍了拍，
　　“很好，很好啊，看到小夏有你这么在意、珍惜他的好朋友，阿姨就放心多了。你呀，不愧是年轻人，青出于蓝，比阿姨当年聪明多了，等到老了的那一天，你的院落一定会比阿姨家更热闹的。”
　　陈笑年嗯了一声，朝着齐院士微微欠身点头，转头追上了夏歌的背影。
　　“陈同学！你跑这么快，里面的班戟要晃歪啦！”
　　“没关系，他们不会在意的。”
　　“诶？想好送谁啦？”
　　“嗯。”陈笑年走在他身旁，看着道路尽头那一棵叶片全都变火红的大树，忍俊不禁地说道，“想好了。”
　　……
　　夏歌在研究所门口与陈笑年分别，约好下次再一起玩，然后就捧着好吃的回去了。
　　院落里，德叔已经来了，正在把那些飘落得到处都是的金色落叶扫成一个冒尖的小堆，让人非常有冲过去高高跳起然后一头扎进去的冲动。
　　“德叔——”
　　夏歌腾出一只手，远远地打起招呼来，听到这么一嗓子，虽然声线已经变了，但那熟悉的语调和语气，让德叔一下子反应过来，手里的扫把都扔了。
　　远远地，陆行深在忙碌的闲暇里抬起头，朝着窗外看去，一眼就瞧见某个仿生人正一路加速冲刺，十几米外的目标似乎是某个刚刚扫好的落叶堆，顿时一颗心都提起来了。
　　好在，想象中让人心梗的一幕并未发生，金色的落叶旁，是德叔被重逢的喜悦冲昏头脑，立刻扔了扫帚就跑。
　　德叔也是好几十的人了，在陆行深的印象里一直非常稳重，甚至因为担心他的成长问题，曾经在他小时候，还是个有些严厉的长辈。
　　严厉的长辈老了自然不严厉，但突然间拉着其它孩子小跑冲向厨房也太离谱了。
　　而且为什么996脖子上好像突然多了一条毛围巾，咖啡色的，进门的时候还没有吧。
　　李彦还没走，也瞧见了这一幕，在他耳边幽幽开口，“今天德叔是带了一只乌鸡和一只大鲈鱼来的，这可能就是隔代亲吧？以及你爷爷觉得你冷。”
　　陆行深：？
　　李彦越发肯定起来，“我猜德叔是直接把咱们夏夏当孙子疼了，上次他去看孙子不也是带了一只鸡一条鱼么，标配！”
　　陆行深：“……谁跟你是咱们。”
　　冷冷反驳后，陆行深转身就走。
　　这一次，李彦没有被他释放的冷气惊到，反而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陆行深的背影。
　　“陆行深啊陆行深……”
　　一个文件袋被陆行深在前方拿起，向后丢去，“别废话，晚饭前赶紧走。”
　　“小气。”
　　李彦接住那个袋子，小声吐槽，然后跟了上去，
　　“你现在是天天都过着神仙样的生活啊，陆行深，不过，事情还没完呢，我一个朋友——你懂得——偷偷告诉我说，那谁有快要苏醒的迹象了，估摸着是不会变植物人了。”
　　陆行深脚步微微放慢了些，脸上那几乎可以用生动来形容的、仅限于朋友间的嫌弃表情也收敛起来，“是么。”
　　这时候提到的人，不用指名道姓，也能猜到是林玉音。
　　提到这个，陆行深的眉头又不住地蹙起，“这么久了，傅薄妄那边也没动静，完全没有提退婚的意思。”
　　“诶？你说这个啊，”李彦一时被跳跃的话题搞得一愣，“可是都这样了，他退不退婚也无所谓了吧？”
　　陆行深不置可否，“他表现得过于安静了。”
　　越是这样，就越让人无法彻底放心。
　　“也是……突然优柔寡断什么的，也不像是这位上校的风格。”
　　李彦仔细想想，也察觉到了不自然感，“不，与其说是安静、优柔寡断什么的，更像是在等什么，反正，总不会是真的伤心到借酒消愁从此颓废去了吧，想想就不可能。”
　　陆行深一路把他送到门口，两人站在玄关，李彦拿起自己的那件风衣披上，又多聊了几句。
　　“反正，就看这几天了，”李彦轻松地说着，一耸肩，
　　“只要45天内他不醒来，审判就会直接开始，就差最后这一周了，准确来说……五天。就算他在五天内，真的像我那朋友说的，经过医生的不懈努力，还是醒来了……”
　　“那他可能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陆行深在一旁冷声补充。
　　李彦想了想到时候的情况，也难得有些沉默。
　　违禁品的大本营已经被控制，整个邻星都在一点点恢复正常秩序，在公众看来，林玉音是睡是醒或许区别不大，已经造不成多大的破坏。
　　但婚约不除，就是军属，判决的宽严程度就有所不同是一个，一旦醒来，是否会以报复的心态将996的存在曝光，或者以此威胁什么，是另一个隐患了。
　　“总之，这备份我先带走了，你万事小心，”
　　李彦拍拍陆行深的肩膀，在对方嫌弃地拿出手帕擦拭被他碰过的衣服时哈哈笑起来，“小夏还没治好你的洁癖真是个奇迹——放心吧，就算你被他拉下水，要接受一段时间的隔离调查，小夏这边也有我在呢，不会让他有任何问题的。”
　　“好。”
　　李彦上了悬浮车，走之前还嚣张地把车开到研究所的楼顶附近，打开车窗对着里面和德叔一起为乌鸡拔毛的小夏招手，收获一个惊讶的‘李医生你还在啊！’的感叹。
　　然后在陆行深朝他丢眼刀之前飞速离开。
　　……
　　充满消毒剂气味的单人病房里，冷白的灯光落下，照亮这一方比起病房，更像是监狱的地方。
　　素白的墙壁与地板、床单被褥之外，就连窗户和通风口都焊着紧密到最瘦的人也无法通过的栏杆，全部锋利尖锐的物品都被收了起来，哪怕是梳子也没留一把，唯一的房门已经上锁，门外更是站着两个守卫。
　　难以想象，这样严密的设施，针对的是一个昏迷不醒长达四十天的病弱青年，他的皮肤几乎比纸还要白，胳膊瘦到能看到骨头的轮廓。
　　可正是这样的一个人，盗走了学术研究用的废弃芯片，改造成了危害一方的违禁品，甚至暗中伙同十数个被通缉的恶劣罪犯，占领了一个行星作为据点。
　　傅薄妄站在病床边，以未婚夫的身份探望着——或者说是监视着这个看似无害的可怕年轻人。
　　他早就察觉到林玉音身上的不对劲，若非那个仿生人凭空出现，冒充了林玉音这么久，或许能够更早地发现端倪。
　　在回来后的一个月里，邻星的那些人已经被大致查了一遍，对应上了无数个失踪、偷渡、在逃、甚至已经被登记为死亡的灰色人口。
　　里面有的人确实穷凶极恶，罪无可恕，也确实有着真正的可怜人，自以为已经生活在无忧无虑、再也没有烦恼与束缚的乌托邦。
　　这让后续的调查、判决都出现了很大的难度。
　　但，善后是他们的事，作为上校，傅薄妄的主要职责并不在此。
　　甚至相关的条例会因此出现多少调整，也不是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窗外照进来的光线并不明亮，比窗户的四四方方大不了多少，此时也逐渐拉长，一点点爬上床沿。
　　傅薄妄是站过岗的，在床边隐匿呼吸，将存在感拉到最低地站上几个小时，也不算什么。
　　他已经等了太久。
　　就在此时，他终于等到了。
　　床边放着的，夹着监测心律的夹子的手指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很微弱的活动，就像是错觉，又或者只是梦中人无意识地蜷缩，很快就不见了。
　　若是其他监视或探望的人在这里，一定会将这个发现第一时间通知给主治医师。
　　但傅薄妄没有动，甚至眼睛也未多眨一下，呼吸依然沉而缓慢，像是从未站在这里。
　　这一下轻微的活动之后，是林玉音的眼球轻轻转动，睫毛轻颤着。
　　傅薄妄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又过去了将近二十分钟，傅薄妄将目光移转，落在旁边显示着心电图的仪器上，忽然笑了。
　　心电图的波动与之前相比，几乎是没有变化的，依然那么地缓慢，像是一个深度睡眠或昏迷中的人才会有的心跳。
　　但哪怕是如此轻微的变化，只比刚才快了、重了那么一点点，也是能够被看出的。
　　对于正常人类来说，就算有这样的变化，也不意味着苏醒。
　　但林玉音是那个【70%】。
　　傅薄妄上前一步，靠近他的床沿，低垂着的眼眸深处有着死水般的墨绿色，张口时的声线也带着仿佛来自深渊的幽暗感，
　　“林玉音，你是自己睁眼，还是让我帮你？”
　　“……”
　　心电图上，那心跳的波动终于猛然快了起来。
　　傅薄妄嗤笑一声，“我的耐心有限，别逼我动手。等新的提案生效，你就只算是半个人了，当然，在那之前，我不介意把你‘娶’回家，合法合规地慢慢折磨。”
　　说着，他拿出一个扁扁的金属盒子，伸手贴在了病床边的监控仪器上。
　　种种数据猛然刷新，变成真正平静的假象。
　　“谈谈吧。”
　　病床上，林玉音猛地睁开眼睛，一双眼清明不见丝毫迷茫与困倦。
　　想要装睡直到这个男人放弃离开的计划，终于夭折。
　　“傅薄妄，你想要什么？”
　　“真相，以及你的配合。”
　　傅薄妄俯身靠近，以一种随时能让他咽气的距离，冷声逼问道，
　　“那个冒充你的仿生人……”


第98章 赞美秘密
　　傅薄妄已经在保外就医的病房盯了林玉音很多天。
　　无论是以私人身份, 作为林玉音的未婚伴侣，还是以公事为借口，作为与林玉音的案子相关的上校, 他都有充足的理由停留在这里。
　　哪怕是对于那些一直忌惮着他, 始终认为傅薄妄需要被约束的那些高层来说, 傅薄妄突然把攒了许多年的假期一口气休掉, 花在这么个林玉音的身上，也是好事。
　　星际帝国的高层也不能免俗, 哪怕科技飞速发展、制度如何彼此制衡，仍然重复着数千年前封建帝王的疑心病。
　　一边馋着屡屡立功的猛将的才能, 一边因为这样一个出色的、无法被替代的猛将难以被掌控而将其视为定时炸弹, 处处提防, 怕他同时得民心，怕他有反心, 就连他接连多年都不肯休假, 看起来进取心太重, 都要担忧一下是不是应该让他多个弱点更好。
　　于是在傅薄妄终于十年来第一次提出要休假的时候，那些忌惮他已久的政治家们恨不得举杯庆祝一番, 对于他想探望或是监视林玉音这件事, 能绿灯就绿灯。
　　就连过去对于这类罪犯探视时长的限制，也在这样的情况下直接被修改了，将不合规变成了合规。
　　至于林玉音？
　　谁会管他的死活。
　　林玉音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如今的他，不是什么林家的少爷, 那个早已落寞的家族也无法给他丝毫庇佑。
　　一盘棋，下到最后，满盘皆输。
　　他在数天前苏醒，为了掌握主动, 继续伪装着昏迷状态。
　　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很难，但对于一个已经被改造70%的人来说，他的心律、呼吸，早就成了能够被高度控制的机器，不被发现也不难。
　　管家爷爷曾经来看过一次林玉音，将现在的情况，他还有多少时间，面临的局面都一一告知。
　　并非是知道他已经醒来，管家爷爷只是在每周一次的探望时间里，都会重复这样的举动，赌一个可能，一线生机。
　　如果一直睡下去，虽然可能对植物人的判决会相对较轻，但也相当于放弃了主动的抗争。
　　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给他人来决断，这是林玉音无法忍受的事。
　　哪怕要冒着更大的风险，哪怕可能会输得更惨，哪怕到最后也无法改变多少，他也无法就这样睡下去。
　　他从来不是一个怕冒险的人，只要利益够大，他就能做出更危险的举动。
　　所以，必须醒来，亲自联络为自己辩护的人，亲自寻找更多生机，充分利用一切条件。
　　但醒来的时机也非常重要。
　　最后的一周里，林玉音隐约也感觉到了身旁有人。
　　如果醒来就被傅薄妄抓住，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主动权就会失去。
　　傅薄妄是个可怕的人。
　　林玉音试着用手指的微动，来试探身边是否有人，可就算这样的试探，也让他无法轻易就放心睁眼。
　　直到傅薄妄戳穿了他的伪装。
　　在面对傅薄妄威胁的态度时，林玉音反而变得更加冷静。
　　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他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在看见傅薄妄眼中疯狂的瞬间，林玉音就知道了自己的最后筹码是什么。
　　他轻轻地笑了。
　　——傅薄妄，你也会拥有弱点？
　　这真是天不绝人。
　　林玉音依然是聪明的，那笑容很快在瞬间变得无辜，添上了几分温暖的光彩，像是最纯真无暇的模样，
　　“上校，你别不开心嘛。”
　　刹那间，另一个人的影子在他的身上重叠。
　　那个曾经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说过会永远理解他，又说着讨厌他，最终被他连累着坠入火海的人。
　　仿生人。
　　过分相似的脸庞唤起傅薄妄的记忆，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呼吸一滞，而后猛地惊醒，后退一步，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伤了似的，拉远了两人间的距离。
　　“你……”
　　反应过来了的两秒内，这份刺痛瞬间化作怒火，傅薄妄咬紧牙关，几乎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没有对面前的林玉音动粗。
　　“别用他的样子说话！”
　　“为什么不能？”
　　林玉音惊讶地说道，而后不住地低笑了起来，“真可笑，傅薄妄，你这幅样子真可笑……你，傅上校，竟然真的对着一个仿生人有了感情么？哈哈哈……”
　　这样的笑话，怕是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倒不如相信有什么彗星要撞向主星了。
　　简直荒唐。
　　“你想知道什么？傅上校，”
　　轻易地扰乱了傅薄妄的心神，一下就测试出对方竟然在乎的是那个替身后，林玉音发现自己并没有太多意外，
　　“一个已经销毁掉的仿生人，你既然觉得好玩，那就去找陆行深啊，叫他卖给你一个新的、一样的，带回家去，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现在的仿生人，功能可是很齐全的，买个新的，让他说喜欢你……”
　　后面的话，林玉音没再说出口，因为傅薄妄突然掏出了枪，正直直指着他的额头。
　　“林玉音，我原本想过，回来就退婚。”
　　傅薄妄忍耐着几乎将他焚烧的怒意，低声说道，“有了这一次的功勋，就算我退婚，也暂时不会有新的麻烦事接踵而来，我早就打算申请休假。”
　　直到这时，林玉音才忽然怔住了，
　　“你说……退婚？怎么可能……”
　　“和讨厌的人结婚，只会让讨厌逐渐变成憎恶和怨恨。”
　　傅薄妄看着他的脸，在林玉音对他的坦白感到惊讶，忽然怔愣的瞬间，这张脸与记忆中的人又多了三分的相似。
　　他知道自己有些不冷静，也许不应该说这么多，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就像是借着这样一张相似的脸，对着记忆中的人坦白，
　　“我以为那是你。所以决定这次任务完成后，就退婚，如果有其它人被安排和你联姻，只要你不喜欢，我会把他们都赶走，直到你……”
　　直到他有了真正的良人。
　　可惜，林玉音不是林玉音，想象中的功勋也不是功勋，成了噩梦。
　　林玉音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手指死死抠着身下的床单，他死死盯着面前这个男人，近乎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骗子！你这个骗子！不可能，不可能是你说得这样……凭什么……凭什么！！”
　　房间的隔音是那么好。
　　傅薄妄早就打点过外面的守卫，微弱的吵闹也只在敲门后被他一句‘没什么事’应付过去。
　　监控林玉音身体状态的仪器被屏蔽了，一切还伪装成平静的样子，只要仪器没有征兆，也没有人前去叫医生，就依然不会有人‘发现’林玉音已经醒了。
　　林玉音急促地大口喘着气，虚弱的身体几乎承载不住这样大的情绪波动，让他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胸口发痛。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这样……？
　　他策划了这么久，忍耐了这么多，又牺牲了这么多……竟然会反而错失了一切。
　　与成功，与最完美的结局，就这样擦肩而过。
　　林玉音咳嗽了起来，许久没喝水进食的嗓子干哑发痛，撕扯着嗓子质问他，
　　“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说！！你去退婚啊！退啊！！”
　　他胡乱地抓着床边的东西，想将什么抓起丢向傅薄妄，可身体已经没什么力气，仅仅是把床头摆放的药瓶挥到了地上。
　　他竟然差一点就能拥有一切。
　　只差那么一点……如果他当时没去邻星，如果没有因为不甘、因为怨恨做了那么多，甚至与陆行深翻脸，这个时候，傅薄妄或许已经退婚了……
　　若是那样，他甚至不需要改头换面，以仿生人的身份偷渡离开。
　　他会拥有自由，也不必牺牲其它。
　　傅薄妄对那替身的维护与误会只要延续下去，他就能一直以林玉音的身份生活，甚至因为上校的暗中庇护，变得更有力量。
　　只要操作得当，甚至可以利用傅薄妄对付林家的其它人！
　　甚至能成为林家真正的、唯一的掌权者。
　　他原本可以……
　　林玉音浑身都气得发抖，巨大的、棋错一着而带来的失败让他像是被烈火炙烤。
　　原来他还不够狠，也不够深沉。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唯独是他输了一切？
　　傅薄妄看着他发疯的样子，那已经看起来一丁点也不像记忆中的人了。
　　再一次的，哪怕他不愿意，也终于还是彻底确认了，自己一直以来认识的、有着好感的人，不是真正的林玉音。
　　是那个仿生人。
　　最像人的，是个仿生人，活得像是一段完美程序的，是个人类。
　　“林玉音。”
　　再次念出这个名字时，心境已经截然不同，傅薄妄垂着眼眸，忍着恨意盯着他，“你想让我退婚，是么？”
　　退婚……
　　“不！不是现在！”
　　林玉音猛然恢复了一些思考能力，他抖着手，焦躁的回答，“不是现在……但是……”
　　现在退婚，他会在审判庭迎来更重的责罚。
　　但永远不退婚，他也不愿意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
　　几秒内，林玉音想了很多。
　　当初想要摆脱傅薄妄，不愿意结婚被束缚，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原因。
　　害怕违禁品的事被调查出来，害怕提前输掉一切，更怨恨着把他当做棋子轻易送人的林家。
　　就算要结婚，也不应该是以这样的姿态。
　　他原本以为罪行要被发现了……甚至，已经被发现了……
　　“想让我配合你，首先要拿出诚意，林玉音。”
　　傅薄妄的语调里，已经丝毫没了那些情绪化的波动，像是谈判，或是审问式的通知道，“首先回答我，为什么当时在那样的火海里，你会被安置在那样的三角结构里，可以幸存，是不是‘他’做的，他既然能把你的命留下，那么他……”
　　“是啊，是他在最后的关头救了我，毕竟他是陆行深最引以为傲的杰作，当然可以做到这种事，他选择了牺牲自己，来换取我这个人类的存活。”
　　“……”
　　“怎么，你还想听到什么？傅薄妄，你是不是希望我告诉你，他其实没有彻底损坏，还有修复如初的可能？”
　　林玉音突然笑了起来。
　　那双黑洞洞的眼底有着令人作呕的鲜明恶意，他轻声道，
　　“确实有这个可能，谢谢你提醒我这一点，傅薄妄，你会这么问我，应该是没能亲自带走他的残骸吧？让我猜猜……是陆行深带走了他？”
　　一种不妙的预感在傅薄妄心中升起，“林玉音，你什么意思。”
　　“哈哈哈……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林玉音的眼眸微微弯起，眨着眼睛，意有所指地说道，“我还以为他是真的没了呢……原来是被陆行深捡回去了，你一定是连残骸被放在哪里都没见到吧？怪不得……”
　　“他……”
　　傅薄妄艰难地、迟缓地说着，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此时此刻，想要继续维持冷静都成了需要努力做到的事。
　　他有可能还没彻底损毁？
　　这样的想法，近乎让人感到害怕。
　　一旦有了这样的希望，人的思维、喜怒，就变得不受控制了。
　　在看到那具残害，得到来自陆行深的答案时，傅薄妄也在刹那的失控中悲痛欲绝。
　　因为那时的突发意外带来了太大的冲击，他轻易地就信了，事后再找回理智，不愿轻易接受这个结果，试图找到更多佐证，试图验证种种的违和感时，痕迹却已经都没了。
　　可林玉音的样子，又让傅薄妄紧紧皱起眉头，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他似乎问错了人。
　　果然，下一秒，林玉音微笑着，像是终于抓到了他的把柄，得意地说道，
　　“来啊，继续威胁我，让我被判终身服刑，让我被流放到最可怕、最黑暗的星球，然后全世界都会知道曾经冒充我的是个仿生人，是个有着自主意识的、危险的仿生人，知道他还没死，正藏在某个研究所的深处。”
　　“林玉音……”
　　“那些和他交朋友的学生，为他感到骄傲的老师，与他打招呼、经常卖给他零食蛋糕的店主，喜欢他的每个人，都会知道他是个仿生人……哪怕他以新的面孔出现，也没法逃脱追捕，把他研发出来、隐藏他、庇佑他的陆行深会怎么样呢？”
　　林玉音一句句地说着，手臂也竭力掰动床边的机关，让单人床的半边慢慢抬起一个角度，帮助他的上半身靠着坐起，能够更轻易、更近地注视傅薄妄的眼睛，
　　“然后他会躲进黑市，还是被抓走审判销毁呢？傅薄妄，你要利用你的身份职能，帮助他逃脱制裁么？到那时，你会背叛自己的正义，还是选择亲手再将他杀死一次？
　　“当然，傅上校，我也可以选择保守秘密，如果你希望我这样做的话。”
　　……
　　陆行深有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不是改造过的、可以直接操控种种机械程序的左手，也不是早已不是人类、心率将一生都平稳如一的心脏。
　　而是那个不知何时起，就一直被他带在身边的手杖。
　　手杖上的东西很多，有智脑的外设，还有一些其它的作用，坚固无比，甚至可以用来防身。
　　寻常人，认为那是一个装饰品。
　　熟悉些的人，会知道那也是智脑外设，对于一些讨厌被随时读取脑电波，导致智脑内的推送广告太多，隐私泄露的人来是，将智脑改造成远离大脑的位置，也是一种应对，只是相对不方便。
　　李医生知道这并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因为他的左手搭配这样的智脑，能同时兼顾便捷与隐私。
　　而德叔，傅薄妄，以及其它人看来，这个手杖也能通过接触直接控制某些机械的开关。
　　没人知道，手杖也可以用来更好地防范早些年那些仿生人的突然袭击，甚至很适合拿来彻底损毁一个失控的仿生人。
　　因为知道的仿生人，如今都已经彻底没了。
　　夏歌觉得这个手杖很酷，因为有手杖的声音在，只需要通过脚步声，他就知道是陆行深来了。
　　但奇怪的是，最近他总能瞧见陆行深把手杖举起，像是在检查什么的样子。
　　以前陆行深也经常使用上面的智脑，可并不需要整个拿起来，用手操作就可以了。
　　每当这个时候，夏歌就会忍不住凑过去，关心地询问陆行深，是不是它弄脏了要擦擦？是不是哪里变形了？
　　“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
　　然后被陆行深摁回去。
　　夏歌自认为力气还是可以的，前两天，陈同学的智脑也摔了一下，虽然没有坏，但是用来固定在后脑的零件有点变形，就是他帮忙掰回去的。
　　两次三次的主动关心，却只是让陆行深默默躲远。
　　直到又一次吃饭，夏歌特意做了巧克力慕斯做餐后甜点，放在一个用巧克力做的圆圆的碗里，看起来漂亮极了。
　　然而巧克力刚被放在桌上，陆行深就看起来表情不太自然。
　　并且立刻就表示吃饱了，一口都没有尝就要离开。
　　离开的时候，夏歌偷偷看他，又发现了陆行深在拿起来手杖盯着看。
　　这一次，陆行深终于瞒不下去了——当然如果他非常坚持，还是可以糊弄过去或者继续瞒着的，但他没有。
　　“手杖没有坏，我也没事。”
　　曾经只有爷爷知道的秘密，终于第一次被陆行深告知给了第三个人。
　　“那为什么一直把它拿起来啊？”
　　夏歌的好奇心原本不重，偏偏到了陆行深的身上，格外地较真起来，
　　“是不是想换掉手杖，用其它样子的智脑了？可是我好喜欢你用这个啊。”
　　“因为……”
　　周围也没有别的人，陆行深放下手杖，轻咳了一下，缓缓解释起来，
　　“它能监测我的心脏的状态。”
　　夏歌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自从用了新的外貌，每当他做出什么神情，冲击力似乎比以前更大了一些。
　　“你生病了吗？”
　　他当然知道陆行深的心脏是仿生的。
　　但是仿生心脏出问题，听上去也危险极了。
　　“没有。”
　　陆行深垂眼看着他眼里不加掩饰的担忧，眼底有了些笑意，“没有坏，也确实没到需要更替的年限。”
　　“更替……年限？”
　　陆行深毫无保留地说了全部。
　　因为要说很久，两人干脆坐到了有着落地窗的沙发上，夏歌也将那个巧克力慕斯端了过来，一口一口地吃着。
　　“第一次移植仿生心脏，是在很多年以前，那时候我还很小，相关的技术，也远没有现在成熟。”
　　他说起自己的童年，也说起了那时候的爷爷。
　　先天的心脏病让他的寿命很短，被医生盖章活不了太久。
　　是爷爷在那时为他操刀，换了一个更加坚固的心脏。
　　一个可以跑、可以跳，可以让他像个正常人一样继续生活下去的心脏。
　　只是从那个时候起，无论紧张还是恐惧，惊喜还是感动，都没了心跳加速的感觉。
　　仿生器官，也是需要隔几年就更换的，有时候是更换零件，有时候，是整个都要换掉，用在人类的身体里，比用在仿生人的身上更容易遭受磨损。
　　没人知道为什么，但现实如此。
　　没有强烈排异反应的出现，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也是从那时起，爷爷为他做了一个很小的仪器，可以悄悄安置成智脑的插件，为了他的性命，能够随时监控这个仿生心脏的运转情况，也能在需要更替的时候第一时间提醒他。
　　“它还有一个用途，但是爷爷临走时，要求我对其它人保密，”
　　陆行深低声说着时，目光落在了远处的庭院里，
　　“那就是在这个心脏出现轻微的异常时，通过暗藏在里面的程序，进行远程调整。”
　　——要对其它人保密哦，因为这是关乎你生死的重要器具，除非那个人特别到被你彻底信赖，是可以将性命托付的亲密之人。
　　“好重要的东西啊……”
　　夏歌感叹着，而后变得更加紧张起来，甜点都不吃了，他放下手里的小叉子，紧紧攥住陆行深的袖子，“那是它出了什么问题吗？严不严重？”
　　因为太过担心，他忍不住凑到了好近好近的地方，认真地盯着陆行深的脸，感受着他的体温，恨不得用眼睛看出他哪里不舒服。
　　陆行深只是轻轻抬起左手，那只从刚才起，就没有再用手套去覆盖的左手，此时贴在了眼前的仿生人的后背上，透过那一层衣服、透过层层的仿生组织，监测着对方的仿生心脏的跳动。
　　“我以为是出了问题，但现在看来，是我弄错了。”
　　陆行深以一种像是把他抱在怀中，低头就能碰触到的距离说道，“是我弄错了……这个心脏和你的一样，正在非常正常、健康地运转着。”
　　“那就好……”
　　夏歌猛地松了口气，吓到急促跳动的机械心，也逐渐恢复了平稳的节奏，
　　“不过，放在人类的身体里更容易磨损，会不会是因为类似过载的问题？人肯定不会永远都好理智好冷静，什么情绪都没有的，然后就会需要时不时更换……啊。”
　　在陆行深的注视中，夏歌眉头都揪在一起，看着陆行深心脏的位置，“做手术什么的……一定很疼吧。”


第99章 赞美底牌
　　夏歌隐约记得, 自己曾经也做过几次手术，大大小小的，局部麻醉, 或者全麻的。
　　所以他也记得, 麻醉并不意味着不痛, 等到药效过去, 疼痛接踵而至。
　　心脏的手术，一定会更加疼痛的。
　　“已经不疼了。”
　　陆行深的衣服下藏着深深的疤痕, 时隔多年，像是被唤醒了一度被刻意忽略、遗忘的记忆, 在带着温度的注视下隐隐作痛。
　　于是, 话语在出口的瞬间就成为了谎言。
　　掩饰般的, 陆行深拿起手杖，然后拉起小夏的手, 轻轻按在上面。
　　短暂的数据交互, 为夏歌授权了关于仿生心脏异常情况的知情与调整权。
　　就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 如羽毛落进心底。
　　“仿生器官在人体内的运作，和在仿生人体内不太一样, ”
　　陆行深对他耐心地解释着, 在给予初步授权后，在手杖的智脑下侧，为他演示着如何使用、找到那里的某个零件，如何操控,
　　“人的血液无法为仿生器官供能，需要定期借助外力补充能源，就像这样。”
　　夏歌认真地看着，眼睛一眨都不眨, 将每一个操作地细节牢牢记在脑海里。
　　过程很简单，但看起来还是有些疼。
　　陆行深并未将衣领解开，只是隔着深色的衬衫，为他展示了如何操作。手术后的心脏附近，是留有一个外接口的，如今已经和血肉长在一起，只要把那小小的零件对准，操作合适，就能为开始衰弱的仿生心脏充能。
　　“我记住了。”
　　夏歌认真地点头，“你放心，以后我要是发现你不舒服，就先给你做检查，然后确认要不要充能。”
　　“嗯。”
　　像是将重要的事嘱托出去那样，陆行深放心地说道，“拜托你了。”
　　一种重要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夏歌不禁端正地坐直了身体，表情更加严肃了。
　　“如果最坏的情况出现……”
　　“你不会有事的！”
　　夏歌突然打断他，像是被他的话吓到一样，紧紧攥住陆行深那个手杖上的充能接口，不自觉地大声否认道，
　　“没有最坏的情况，只是仿生器官而已，坏掉了我们就换一个！你不要怕这个，现在技术这么先进，一定都能治好的！就算是过载也不会真的很可怕，我都没事你也会好好的。”
　　“不是这个，”
　　陆行深叹了口气，纠正道，“我是说，如果有人威胁到你了，你作为仿生人，被定性成了违禁品，甚至更危险的东西，面临着审判或者销毁的时候。”
　　夏歌猛地一愣。
　　“——如果这种情况出现，你要按照我说的做。”
　　陆行深郑重道，好像刚才说了那么多，交代了那么多，都只是为了现在要说的话做铺垫，
　　“就把我的仿生心脏的事情说出来，告诉他们，只有你能为我的心脏修理、调整、充能，你是唯一的被授权者，如果你没了，我也会死，相当于间接谋杀。”
　　“我……”
　　“不要害怕。”
　　陆行深握住了他的手，比平日里更加发烫的温度传递过来，像是安抚，
　　“要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这项功能的唯一被授权者。”
　　“唯一……”
　　夏歌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的心脏也跟着剧烈升温，微微睁大的眼睛里几乎带着惶恐，他轻轻摇头，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这怎么可以……我、我不行，万一你真的……”
　　陆行深朝着他的方向低头靠近，另一手抬起，贴在他的颈侧，指尖擦过他的耳畔与脸颊。
　　极尽的距离之内，他们几乎额头相贴，夏歌的神色有多不安，陆行深的眼神就有多坚定、不容置疑，那双深黑的眼眸紧紧盯着眼前的仿生人，犹如最冷硬残酷的重锤，在他的心底砸下最沉郁的钟鸣，
　　“不，你可以，”
　　他的低语像是魔咒般直直传入夏歌的心底，“没有万一。”
　　夏歌直直地被他定在原地，浑身僵硬，连眼底也开始变得滚烫，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一声、又一声地念出陆行深的名字。
　　“没事的。”
　　那只手安抚地在他颈侧与肩膀轻轻按揉，然后来到他的仿生心脏——柔软的肚子上方，轻轻停留，“看着我，冷静点，小夏。”
　　灼热的温度几乎烫伤夏歌的肺腑，又逐渐地，随着一次次灼热的呼吸，将里面的热气散尽。
　　“陆行深……你不要吓唬我。”
　　“嗯。”
　　“……”
　　像是突然消耗了太多力气，夏歌的身体一阵疲惫，半晌，才恢复寻常的温度，维持着丝丝攥住陆行深的姿势，就这样被安抚着睡去。
　　陆行深又长久地注视了一阵，然后闭了闭眼。
　　这样应该就够了。
　　借助着工具，陆行深将熟睡的小夏搬到担架上，送进事先准备好的房间，开始了新的一轮改造。
　　时间越发紧迫了，他必须尽快完成要做的事。
　　味觉，嗅觉，睡眠，梦境，触觉，温感……
　　现在，就差最后的痛觉了。
　　痛与痒，舒适与酸楚，酒醉与亢奋，紧张与放松。
　　那些被写在某个愿望清单上的一切，被陆行深认真筛选出了自己力所能及的部分。
　　曾经他感受不到存在意义的一切，在加诸于一个仿生人的身上时，找回了它们应有的色彩。
　　陆行深不眠不休的改造着，一天，两天，三天。
　　最终疲惫到了极限，终于坐着就沉沉睡去时，陆行深猛然沉入难以醒来的梦境。
　　并在梦境中见到了已逝的爷爷。
　　比起梦境来说，那似乎太过于清晰，也太过于真实了。
　　陆行深难得在梦中依然清醒，思考起一切的源头。
　　最终，在他意识到这只是一段过去的记忆时，视角与梦中那个更年轻的自己彻底剥离。
　　他站在过去的记忆片段中，冷静地注视着过去的自己与过去的爷爷。
　　他们正一起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共同研究着某个看起来复杂的难题。
　　说是难题，实际上，却是一个拼图游戏。
　　拼图不为图案为唯一的依据，而是要用有限的拼图碎片合理排布，让图案中的等式成立。
　　单纯靠着图案上的符号和数字，是不足以解开整个等式的，庞大的计算量会让最聪明的人类也皱起眉头。
　　在线索不足的地方，拼图的形状分类就起到了补充的作用。
　　记忆中的陆行深还很小，稚嫩的脸庞上有着更加生动的表情，但皱眉的时候，依然与现在一模一样。
　　“不用担心，好孩子，”
　　爷爷笑着安抚有些急躁的他，“一个人办不到的事情，两个人一起的话，一定能更接近目标。”
　　他的手里端着一杯咖啡，香喷喷的味道让对面的陆行深感到好奇。
　　陆爷爷却摇头，“不，你还没到可以喝这个的年龄，要等你再大一点。”
　　“您说过那是苦的，为什么还要喝？”
　　梦境中，他听到自己这样提问着。
　　“是啊，为什么呢？”
　　陆爷爷笑了起来，“起初啊，是因为需要熬夜，这个能帮我维持清醒。”
　　“但现在是白天，爷爷。”
　　“你奶奶走得早，那时候每当我困到不行了，无法完成我的工作，就会喝到你奶奶亲手磨的咖啡。”
　　陆爷爷怀念地说道，微微垂下的眼帘里说着思念，“后来，每当我喝到了咖啡，就会想起你奶奶，感觉就像是她还在身边。”
　　墙壁上的时钟发出滴答声。
　　陆行深站在自己的梦境中一言不发，梦中的时间不同寻常地流逝着，很快到了黄昏。
　　小孩子的睡觉时间总是更早一些，很快，屋子里只剩下沉浸于梦境的他自己，以及独自收拾那一桌拼图的爷爷。
　　“行深，好孩子，你在思念谁？”
　　梦里的爷爷不再是记忆中的样子，忽然将目光投向了已经长大成人的陆行深，
　　“放轻松一些，思念不会损伤你的心脏。”
　　陆行深看向窗外，没有说话。
　　那里不是陆宅的庭院，而是研究所的庭院。
　　“是什么引发你的思念？”
　　陆爷爷继续问着。
　　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幻，黑白色的梦境忽然有了色彩。
　　色彩，声音，温度，气味，触感，一样样地出现，眨眼间，让整个梦境变得越发鲜活。
　　陆行深从窗外收回视线，回到那个摆着拼图的桌前，在爷爷的对面坐下，拿起那一杯自己曾经不被允许品尝的咖啡，低头抿了一口。
　　苦涩的味道让他皱眉。
　　“一切。”
　　对面的爷爷笑了起来。
　　苦味越发鲜明，几乎刺痛了味蕾，梦境里的一切又很快飞逝而去，犹如疾行的车窗外猛然倒退的风景。
　　陆行深在床上睁开眼睛，下意识吞咽嘴里的东西。
　　“别动。”
　　夏歌守在他的床前，担忧的模样像个小大人，“你生病啦，刚给你把退烧药喂进去，要好好休息，起床的动作也不能太猛烈哦。”
　　说着，一杯暖呼呼的温水递到了他的嘴边。
　　陆行深看着他，许久未动。
　　温水之后，是额头上微微发凉的毛巾。
　　鼻尖能闻到清淡的柠檬味道，那杯水应该泡过柠檬，还放了蜂蜜。
　　夏歌见他没动，凑过来看他，“是不是身上难受？”
　　陆行深默认了。
　　“马上就不疼了哦。”
　　仿生人的手指软软地按在他的太阳穴，也不管揉这里有没有用，轻轻按着，
　　“你要快点好起来，陆行深，不然我做了麻辣香锅的话，你作为病人就无福消受啦！”
　　开了玩笑，夏歌趴在他床边，嘿嘿笑了起来。
　　“陆行深，等你好起来了，就给自己放个假期，我们一起出去旅游好不好？”


第100章 赞美行李
　　没过多久, 李彦也敲门进来了。
　　虽说‘李医生’这个称呼只能算是个外号，实际上李彦只能给仿生人‘治病’，但在朋友生病的时候, 他还是会过来看看。
　　进门时, 正好听到了小夏的提议, 他还半开玩笑地认真附和道, “好主意，不如你们现在就去得了。”
　　陆行深睡醒后感觉倒是还好, 本来就是累加多思出的问题，睡了一大觉之后, 就只剩下等药效起来。
　　他坐起身, 迅速清醒过来, 听出他们话语里的不对劲，直接问道,
　　“现在是哪一天, 出什么事了？”
　　“安心安心, 没出什么事，只不过你确实睡了一整天。”
　　李彦来到床边, 手里捧着一个明显不是自己做的、也不是从外面买来的一大个冰淇淋旋风筒, 啃得不亦乐乎，
　　“这不是快到庭审日了嘛，也不知道你之前怎么吓唬咱们小夏夏了，他可担心你了, 一副快要世界末日的样子，我寻思既然你这么紧张，他也这么不安，不如你们就跑路算了, 化被动为主动。”
　　夏歌连忙澄清自己，“我才没有很不安，我好着呢，我就是……就是……”
　　平日里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夏歌，突然到了这个时候卡壳了，脸颊都有点微微泛红，结巴起来。
　　“好。”
　　陆行深喝了一口水，看着他这么为难的样子，大发慈悲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想去哪里，今天就走。”
　　夏歌整个人都瞬间雨过天晴了似的，一张脸上迸发出明亮的期待，手指都攥成拳头，坐得更直了一些，不敢相信道，
　　“真的吗？真的真的吗？你同意啦？可是你还没有好全！”
　　“真的。这个提议不错。”
　　陆行深在他的头上揉了一把，“我接下来没有太多事要忙了，正好出去散散心。”
　　李彦也为他轻易地让步惊讶了一瞬，而后点头道，“那你们快点收拾走吧，这边的事，先交给我和德叔就好。”
　　“嗯。”
　　陆行深放下杯子，扯了扯衣领，因为低烧，他一直被捂在被子里，出了不少汗，有些难受，“小夏，你去收拾你想带的行李吧，全部都带上，就当作是……顺便搬家了。”
　　“好耶！！”
　　夏歌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欢呼一声，行动力超强地一溜烟冲出去了。
　　望着他跑掉的背影，陆行深和李彦脸上的淡淡笑意逐渐褪去，陆行深张口想说什么，先低头咳嗽了起来。
　　“陆行深。”
　　“傅薄妄那边如何了？依然没动静，还是……”
　　“他手下一个副官突然查了林家。”
　　李彦叹了口气，“带走了不少人。”
　　陆行深嗯了一声，心中有了数。
　　按照他们之前的推测，傅薄妄应当是一直盯着林玉音的。
　　虽然作为重案相关，他们作为单纯的无关平民，无法得知太多相关的消息。
　　但有了傅薄妄这么个过于了解的人在，只要打探打探这个‘休假中’的上校，就能相应推测出真实情况了。
　　如今，傅薄妄突然有了动作，多半是林玉音醒了，两个人之间交流过什么。
　　对他们最有利的情况，自然是林玉音从此沉睡，至少在庭审前不要醒来。
　　但现实果然没有那么简单，像是运气守恒那样，陆行深感觉到自己的运气似乎早在其它的地方耗尽了。
　　“也不算最坏。”
　　陆行深沉思过后，一边起床收拾，一边说道，“真的一直不醒，反而要在他死之前都始终防备着，很麻烦。”
　　“还真像是你会说的话。”
　　李彦笑了一下，摇摇头，“另一个仿生人，叫阿九对吧，他怎么办？要留下么？他应该……”
　　说到这里，李彦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才小声道，“应该醒不过来了吧，带着可能对你们来说，有点……”
　　累赘。
　　“没事，带着吧。”
　　陆行深眼睛依然有些酸疼，闭了一会儿眼睛，轻声说道，“会有办法的。”
　　“陆行深……”
　　见到他也开始简单收拾行李的样子，李彦看了他几秒，还是犹豫着、试探着，问出了在脑海徘徊已久的问题，
　　“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不小心就这样了。”
　　在被说完了‘真像是你’之后，陆行深望向窗外已经发芽、长高了很多的那一片尚未开花的植物们，又说出了一句非常‘不像陆行深’的话，
　　“没有人能永远在计划内行事，李彦。”
　　也许是从第一次看到爷爷制作的仿生人开始。
　　也许是第一次将001制作出来的时候。
　　也或许是从996睁开眼睛的那一天开始。
　　一切就脱离了既定的程序与安排。
　　……
　　眨眼间，夏歌的房间已经变得有些拥挤了。
　　从普通的家具、摆设，各种替换的三件套，衣服，到他喜欢的书籍，照片册，各种小摆件，自己做的小手工，和陈笑年一起做着玩的芯片，宝物盒子……
　　林林种种地加起来，当他发现自己用书包居然放不下全部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
　　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印象中也没有做过什么，没有买很多东西回来，明明看起来也没有多少东西，只是一些零碎的小件，他甚至连三件套都没有全部带上，明明书包是登山包，可以装超多东西的。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全部家当的一部分而已，就变得这样多，一个登山包都放不下了呢？
　　然而，沉思和怀疑人生都不能解决问题。
　　夏歌很快振作起来，找出了一个最大的布袋，试图用两个包来装。
　　至于剩下的东西，能挂在身上的，就都挂在身上，所有的衣服，也全部都穿在身上，又可以节省很多空间了。
　　于是，直到陆行深都准备完毕，过来敲他的房门了，夏歌依然没有准备好，正在纠结着如何把他的零食也带上一些。
　　打开门的时候，陆行深看到了一个……膨胀了一倍多的小夏。
　　秋天确实降温了，但穿成这个样子，看起来就算是直接去北极也没有问题的样子，而且两个帽子都套在一起戴，看着都让让感觉到热了，围巾的用法看起来也问题很大。
　　陆行深一时间把原本要说的话都差点忘记。
　　“为什么……”
　　夏歌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我想带的没用的东西太多了……”
　　“……”
　　陆行深拍拍他的肩膀，默默地又摸摸他的头，把温感也关掉了。
　　其实，不用一次性都拿上，多分几次拿也是一样的，如果包不够大，也可以跟他借用行李箱的。
　　陆行深默默将真相压下，恶劣地留到之后再说，然后镇定地询问他的意见，“想先去哪里？”
　　“从什么范围选？全宇宙还是整个主星？”
　　“都可以。”
　　“哇！！”
　　等到两人商量好了要去的地方，最终定下了由近到远时，夏歌也提着背包和布包，不知不觉跟着陆行深走到了电梯门口。
　　“诶？”
　　夏歌连忙停住脚步不走了。
　　他还记得呢，电梯什么的，是他不可以靠近的地方。
　　隔着两层帽子，摸头的触感也变得迟钝又沉重，夏歌被碰得晃晃脑袋，听到陆行深在旁边温和地说道，“已经没关系了。”
　　夏歌没反应过来，眨着眼睛看他。
　　陆行深：“那些约法三章，从今天开始，都不作数了。”
　　夏歌：“！！！”
　　陆行深：“走吧，带你去看看我要带上的……行李。”
　　几分钟后。
　　夏歌站在巨大的、占满了整个巨大房间的计算机，震惊到表情都一片空白了。
　　这个庞然大物……怎么说都不能算在‘行李’的分类里面吧！！
　　“这个、这个……怎么、带？”
　　“把房子重盖一遍就好了。”
　　“？？”
　　“你也可以在这里选一个房间，整个带走。”
　　“陆行深，你说的当成搬家就好……是这个意思的吗……”
　　星际时代的科技力量，再一次突破了夏歌的认知。
　　准确来说，或许也不完全是科技的力量，还得把钱的力量也算上。
　　临走前，夏歌麻木地把收好的行李放了回去，轻装出行，又跑去看了齐阿姨，和她提前好好打招呼道别，告诉她自己要去旅游，过一阵子回来。
　　看到齐阿姨招呼他坐下来一起玩的瞬间，难舍的情感忽然涌上来了。
　　要是能早点回来就好了。
　　夏歌认真地想道。
　　“没关系，年轻人嘛，总要出去走走看看的，陆行深也宅了多少年了，从没见他到处走走，总算有点年轻人的样子了。”
　　齐阿姨倒是没有拉着他，不让他走，只是愣了一下，就理解地笑了起来，还牵着他的手，给小夏戴上了一个老式的手表，
　　“你要是想阿姨了，就看看这个手表，只要是能连上星网的地方，它就会自动连接了，然后校准成这里主星的时间，这样，就知道齐阿姨等了你多久啦。”
　　阿姨再次抱了抱夏夏，嘴里再说着去吧去吧，没关系的，想到又要分别不知多久，眼睛里还是带了些湿润。
　　直到陆行深专门叫来的机器把他们的‘行李’都运走，两人也坐上了较小的悬浮车，齐阿姨都站在不远处的花园门口，朝着小夏的方向挥手目送着。
　　悬浮车逐渐远去，直到看不到了，齐阿姨才叹息着放下手，慢慢朝着屋内走回去。
　　房子里，一个戴着眼镜、打扮得体的圆脸女人站了起来，她的手边还放着一个礼物盒，显然是特地来拜访带的，
　　“老师，刚才那是……您怎么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么？”
　　“哎……”
　　齐院士再次叹了口气，摇摇头，“其实也没什么，倒是你，怎么又带这么贵重的礼物。”


第101章 赞美旅游
　　陈笑年也得知了小夏和陆院士出行的事, 但他还是太忙碌了，这次没有亲自来送。
　　提案的事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自从上一次的提案通过, 开始进入后续的发展, 也在星网上推送之后, 众人的议论也越发有了热度。
　　事情越到后面, 就变得越复杂忙碌，到了这一步, 陈笑年不光要关注其他议员们对于提案的态度，努力争取到更多人的投票, 还要同时关注星网上的讨论。
　　在这个时代, 人们的舆论虽然不会直接左右高层的决定, 但也是有一定影响的，若是全民都在抵制一个事情, 想取得成功对他这样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甚至现在还算不上是个政客——简直是不可能的。
　　然而, 就在陈笑年已经忙到焦头烂额, 以为自己还有更多硬仗要打的时候，事情又突然变得顺理起来。
　　一些从来不接受他、也不接受其他人游说的议员, 以及对提案有影响力、表决权的那些人们, 突然转变了态度。
　　就像是有什么贵人突然暗中支持，为他推了一把力。
　　陈笑年还未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一个圆脸的女人就在某次会议后朝他打了招呼。
　　他立刻从简短的对话中察觉到了什么，明白到自己最近得到的暗中帮助, 或许都与她有关。
　　陈笑年戒备着前去会面，女人却并没有一起坐下来吃点喝点什么，好好谈谈的样子，像是如今突然现身表面态度, 也不是为了和他这里换到什么好处。
　　两人仅仅是在停车场多站了几分钟，女人看起来比他更加忙碌，脸上的笑容优雅而得体，简短地和他聊了几句。
　　陈笑年这才得知，女人只是那些暗中倾向他的其中一员，并非幕后的那个贵人，而他们也并非是出于对他的看重，或者是为了什么利益才这样做。
　　“人活到了这个份上，如果还只是沉溺于追逐物质层面的利益、权限，未免太无趣低级了些，”
　　女人轻笑着，像是感叹着什么一般低声说道，
　　“总要再找到一些利益、物质之外的东西作为追求，像我和我的朋友们，近期就觉得你有一些想法很有意思，当然，如果你后续的提案又出现了无趣的部分，我们是不会盲从的。年轻人，要加油哦。”
　　说完这段意味不明，似是而非的话语，女人就踏着皮鞋，卷着周身的丁香气味转身走远，踏上了一亮车身线条凌厉飒气的悬浮车离开了。
　　有那么一瞬间，陈笑年站在原地，有了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但是，来自女人的视线并不带多少轻蔑或是恶意，不像那些刻意的洞悉或审视，这感觉也并不让人讨厌。
　　就像是……恰好被理解了，仅此而已。
　　一切都没有未知来得更可怕，在确认了那暗中帮助自己的力量来自于什么，对方又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后，一切变得更清晰了一些，陈笑年也因此放心了一些。
　　在这之前，他试着猜过很多种可能的情况，万一碰上了难缠危险的怪人才是最可怕的。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希望能成功让觉醒后的仿生智能拥有存活的机会。
　　哪怕是有限的。
　　原本的法案也并非是规定一切仿生人觉醒了就必须销毁，只是上面的约束条件太过主观，导致几乎没有仿生人能在审判后不被销毁。
　　女人离开后，陈笑年也自己登上了悬浮车，设定好行驶路线后，在车上也没有休息，继续操作着智脑，继续查看星网上的情况。
　　他斟酌着那人刚才说过的话，约莫也理解了她的意思。
　　和所有的政客一样，她也不喜欢说人话，什么都遮遮掩掩的。陈笑年不信她真的是单纯出于‘有趣’才选他当了这个幸运儿。
　　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以及她的那些朋友们，应该确实不是冲着他来的。
　　也许是为了别的什么，正好他在做的事，和他们的目标暂时一致。
　　陈笑年低头沉思，推测是‘暂时’一致，是因为女人离开前最后的那句告诫，就像是已经看出他之后还会有其它的提案，其它想要改变的东西，但等到了最后的阶段，也许她和其它人就会停止站在他这边。
　　区别是什么？
　　让觉醒的仿生人被公众注意到，反对仿生智能威胁论，让仿生人觉醒后能有机会继续存活，让仿生人有机会独立地生存下去，而不是仅仅作为财产被人左右去路，废除无主仿生人就被强制对待的条例……
　　直到最后，让仿生人像寻常的人类一样，存活、行走、生活。
　　在这个世界，哪怕是猫狗都不会因流浪就被统一处死，陈笑年始终坚信着，仿生人值得更好的对待。
　　他们只是一些成长速度与人类不太一样的孩童。
　　人类在怕的，不过是仿生人会反过来伤害他们，甚至统治。
　　就像是星际时代刚刚来临时的那样，总害怕发现地外生命，哪怕只是一颗小小的种子，一只小小的爬虫，也总幻想着一切地外生命的最高追求就是杀人，是有脑子到居然懂得绕开陷阱的？那完了，它们接下来一定会立志统治人类。
　　陈笑年头疼地揉了揉后脑勺，多日的睡眠不足让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好在还没到累病的程度。
　　星网上的讨论虽然热火朝天，七嘴八舌，让他多了很多引导舆论和尽快科普的压力，但也有一些值得思考的文章出现，认真冷静地探讨着如果仿生人大规模觉醒，应该如何正确的管理、引导、共存。
　　陈笑年将那些有用的文章保存下来，做了一些笔记，当天晚上，就开始继续完善后面的提案。
　　并以提案发起人的身份，对那些愿意冷静思考分析的文章著作者表达了感谢。
　　大部分感谢石沉大海，或者只收到客气的回应，十个人里，倒是也能有一个愿意和他多聊几句的。
　　至于那些对他的人身攻击，侮辱、谩骂的问候，直接被一键过滤屏蔽掉了。
　　网络并非不能因这样的攻击而追责，只是那些人通过星网的技术，往往把自己藏得太深，现在的陈笑年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对付这样的琐事。
　　他要做到的，仅仅是赶在小夏回来之前，赶在一切变得更糟、甚至林玉音和傅薄妄引发更多变故之前，让现在的状况尽可能变得更加有利。
　　……
　　“我以为你会是坚定的仿生威胁论支持者。”
　　另一边，张副官和傅薄妄站在已经被查处的林家某个私宅门外，望着眼前已经被充公的华丽房屋，感叹道。
　　近期的动荡，他们也是看在眼里的。
　　在很多人的猜测里，这次提案一再掀起水花，如果有人站出来反对，那么傅薄妄应当是冲在前面的几个之一。
　　虽然他不是政客，更不算议员，但也有着一定的间接影响力。
　　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人们都喜欢找一个意见领袖。
　　而在过去，傅薄妄虽然不爱说话，甚至言行的风格都太过凶狠，但并不妨碍他在星网上扬名，并成为一些人单方面追随的领导者。
　　甚至在一些个人崇拜的小网站上，会有人偷拍他气势十足的画面，并高喊着这才是人类面对仿生威胁和那些不该出现的技术应有的态度。
　　到底是真的追随他，还是有人想趁机让他变得更受高层忌惮，暂时不可论证。
　　然而，这一次，那些盯着他，等着他，甚至盼着他拿出态度的人，却只能失望了。
　　人们只知道他在休假，大部分事情交给了手下的人以及副官去办，这样的异常，让人们甚至有了另外的猜测。
　　“我从未关心他们的政策游戏。”
　　傅薄妄叼着一根烟，吞云吐雾间，眼底的神色有些模糊不清，“而且我在休假。”
　　“那你……”
　　张副官瞧见他这幅样子，更加担心起来，“你是打算改变立场了么？”
　　傅薄妄抬起头，看了自己的老战友一眼。
　　“是外面在这样传，老傅，关于你的种种臆测和传言太多了，虽然你最近有了新的功勋，短期内又不用担心太多了，但它们早晚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怎么传的？”
　　“……说你是被林玉音吹了枕头风。”
　　张副官说到这里，因为这种说法过于雷人，整张老脸都表情扭曲起来，
　　“毕竟外界还没公布邻星事件的具体涉案人和更多细节，但是最近你在休假，林玉音又正好在学校也请了长假，谁都见不到你们俩，难免就让传言变得离谱了……”
　　“……”
　　傅薄妄捏紧指尖的烟，一个手抖，把烟捏灭了。
　　张副官：“别生气！别生气！你要真的不高兴，也可以直接起诉那些传谣的，不过我还是不建议你这么干。”
　　傅薄妄：“……为什么？”
　　张副官：“你以前从来都是随便外面怎么说你，从来不管，突然这个时候就管了，看起来真的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傅薄妄浑身都散发出了想杀人的气息。
　　半晌，手头的事又处理完毕，张副官在完事之后，又跟着傅薄妄四处走了走。
　　这次碰面，自然不是为了说这些玩笑话的。
　　实际上，作为老朋友，张副官也是真的担心傅薄妄的状态。
　　“自从和林家联姻，真的就没一个好事，老傅，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副官认真道，“林玉音不适合你，你难不成是真的动了心，打算为了这么个人，连自己坚持多年的原则都抛弃么？”“你想多了。”
　　傅薄妄听到连老朋友都这么问，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讶异，“我分得清。”
　　“那就好。”
　　自从林玉音醒来，与他谈判，到现在，已经又过去几天了。
　　傅薄妄沉默了几秒，拍拍张副官的肩膀，
　　“明天就要开庭了，林玉音也醒了，到时候，再多谣言，都会不攻自破。”
　　张副官看着傅薄妄的眼睛，“你会保林玉音吗。”
　　“我最讨厌被人威胁。”
　　傅薄妄脸色微沉，似乎是想起林玉音，就心情变得很不爽快了，“我想要的东西，自然有我自己拿到手的方式，不需要他来指手画脚。”
　　张副官了然点头，笑着拍拍他的后背，“很好，这才是我认识的老傅。”
　　……
　　遥远的彼星，一个庞然巨物降落在唯一的冰层之上。
　　这是陆行深和夏歌商量之后，选取的第一个旅游点，被人戏称为海星临近星球。
　　这一次的选址，与之前的邻星又有所不同，同样是有着时间流速导致的问题，但导致的结果和去邻星时恰恰相反——在海星停留许多天，再回到主星，会发现主星只过去了不到一天。
　　就像是来到了时间被拉长、每一秒都变缓慢的地方，留给他们能够随意放松游玩的时间，也变得更多。
　　海星就像是它的名字一样，整个星球都布满了水，之前去邻星的时候，陆行深还远远地把这个蓝色的星球指给小夏看过。
　　因为完全没有陆地，也没有岛屿，星球上几乎也只有水草和水中的生命，水面最浅的地方，也相当于一个较浅的湖泊。
　　于是它们的着陆地点，也成了星球最寒冷地带的冰层之上。
　　冰层冷冻了千年，厚度足够，也因为前人在这里特意修建过太空港，足以承载陆行深这一艘飞船的降落。
　　因为特意带了整整两个房间一起，甚至还把休眠中的阿九也带上了，这次飞船也比之前大了好几倍，飞船上的物资更是充沛，足够夏歌无忧无虑地吃很多，也充电多次，感觉就像是坐着最豪华的房车出行一样爽。
　　调整气压、温度等数值，等待打开飞船大门的期间，陆行深拿出了他们最厚、最挡风的衣服，也准备好了足够两人使用的小船，方便他们离开冰层后也能去其它地方玩。
　　“你竟然连小船都准备了！”
　　夏歌看到那一艘水陆两用的豪华‘小船’时，几乎要惊掉下巴，用瞪圆了的眼睛看哆啦a梦一样看着陆行深，惊叹着皮了一句，
　　“陆行深，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陆行深：“……”
　　依然没学会如何接梗，陆行深只得沉默应对，并将德叔为小夏准备的超厚实围巾为他戴上，围好，
　　“原本可以直接关闭你的温感插件，但这里有些地方的温度确实太低，是主星无法达到的临界值，可能会带来很多麻烦，所以等会先不要急着到处跑，我们先原地调试一下。”
　　“嗯嗯！都听你的！”
　　夏歌高高兴兴地笑着说道，“之前你给我的海星游览旅客须知我也都记住啦！”
　　话是这么说，但最近他总觉得，是陆行深突然变得脾气好到炸，几乎是陆行深什么都听他的了。
　　“好。”
　　陆行深点头，唇线有了一丝弧度。
　　又过了一会儿，飞船打开舱门，一片冰雪的世界映入夏歌的眼帘。
　　人在面对太过震撼的自然美景时，是会忘记语言的。
　　就像是现在的夏歌。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幸运，连南极北极都没去，就先去了这么厉害的海星！
　　两人从楼梯下来，来到冰层上，特质的靴子提供了最稳固的摩擦力，让两人不需要太过担心滑倒的问题，特质的带有电暖功能的衣服，也提供了较为舒适的温度，看起来没那么臃肿厚实，却足够保温。
　　陆行深难得对他纵容到了极限，夏歌也难得异常地乖巧懂事，说不让乱跑，就真的从下来后就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嘿嘿笑着等陆行深给自己调试。
　　之前的温度感知插件，是根据主星情况确定的数值，如今为了适应这里，陆行深将一根线连入小夏的数据，又试着让对方去触碰旁边的雪、冰、冰水等物，将996对于什么样是‘非常冷’，什么样的温度是‘还能忍受’重新调整界定了一番。
　　这样一来，对于温度要求较高的仿生皮肤，也能时刻避免被冻坏，在这里游玩的期间，更能够保证小夏不至于玩得太嗨，不小心被冻住了手脚都不知道。
　　调试了温度感知之后，陆行深又拿出一个新的东西分别绑在小夏的四肢和后背、身前。
　　夏歌好奇地低头看去，“这是星际救生圈吗？”
　　“……可以这样认为。”
　　陆行深低头为他固定好认真道，“你的重量和常人不同，如果不小心落水，会遇到危险，这个可以避免你沉到太深的地方，这里……对，就是这个，现在不用动，如果你不小心落水了，就把这个按下，它会在短时间内提供更多浮力，并且让我知道你的位置，到时候就可以回到船上来了。”
　　“哇……”
　　夏歌惊叹了一声，然后说道，“那陆行深，你也戴一套这个吧？”
　　“我会游泳。”
　　“那万一你的腿正好抽筋了，或者遇到大海怪，或者受伤了不能动怎么办？”
　　夏歌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水面，就忍不住担忧起来，“你是人类嘛，要呼吸的，只戴着这个随身的氧气阀感觉不太够，再多戴这个吧，戴吧戴吧。”
　　他以为自己还要再劝说一会儿的，结果只是念了三两句，陆行深竟然就答应了。
　　“好。那你等我一下。”
　　一肚子腹稿又没了用武之地，夏歌站在原地眨眨眼睛，半晌，笑了出来。
　　船只说是小船，但在飞船的衬托对比之下，还是飞船大，夏歌跟着上船后，忽然就觉得他压根就没有落水的机会，就算是刻意想入睡，都是有难度的一件事。
　　现在的天气很好，海浪也不大，夏歌站在船边，透明的材质完全不会阻碍他观赏风景，但又足够高，手里的蛋糕不小心因为摇晃飞出去了，都没能掉到海里去。
　　他低头捡起掉地上的蛋糕，感觉并没有弄脏，正想执行三秒原则，就被陆行深发现了。
　　偷吃失败，没过多久，陆行深又拿了新的蛋糕出来给他。
　　“还好没掉到海里呢，”
　　怕他不高兴，夏歌主动转移话题说道，“不然还要下去打捞，还要交罚款……”
　　这都是之前陆行深给他看的须知上写的内容。
　　实际上，很多用来旅游或者其它用处的行星，都有各自的游客须知之类的东西，根据星球的特性和环境不同，有着不一样的许愿遵守的东西，大部分是用来保证星球的自然生态。
　　也许是很多星球都是人类花了巨大的价钱才改造过的，好不容易才成为人类适合生存的样子，所以在面对昂贵的劳动成果下，规定也变得更加多而严格起来。
　　虽然这里没有看守的人，四周也看不到什么监控，但头顶的卫星正悄然地、全年无休地记录着一切。
　　海星上的鱼类比主星更多，看了一会儿风景，夏歌就拿出了他们准备好的钓竿，开始钓鱼。
　　能钓鱼的种类也是被限制的——倒不是为了生态，而是有一些海洋生物对人类的健康有害，有的比较危险，哪怕离开了海洋被钓走也能攻击人类。
　　陆行深担心他仗着自己身体结实、是个仿生人就不当回事，认真在旁边讲起了曾经的案例。
　　比如曾经有人戴着非常多的护具就去钓鱼，发现是布满鳞甲的禁止钓的鱼类，还是出于好奇和显摆的心理，给带到了船上，结果那条鱼弄坏了船上的设备，害的那个人最后只能和其它人求援，差点就被困在海上。
　　还有比如有的人，曾经因为分辨鱼类的时候没有带特定的扫描分辨仪器，认为自己靠肉眼和经验就能分辨，结果弄错了一种鱼，因为沾染了那条鱼分泌的液体，导致了全身性的脱发。
　　“那这个分泌物岂不是可以拿来回收利用，制造成脱毛产品？”
　　“……？”
　　陆行深欲言又止，直接被他说到忘词了，沉默了几秒才说道，“脱发只是它的危害之一，对皮肤也很不好，包括仿生皮肤。”
　　旁边，摆放着能扫描识别鱼类的小仪器，就在此时，一条鱼上钩了，夏歌连忙拉杆。
　　火红的大鱼跃出水面的瞬间，系统提示音响起：“滴滴、禁钓鱼类，请放生。”
　　“啊，怎么又是它！”夏歌生气大喊，“它已经吃掉我好几个鱼饵了，怕不是来碰瓷的！陆行深，我们走，换地方！”


第102章 赞美火锅
　　不得不说, 夏歌钓鱼的运气实在不太好。
　　又或者是这里的鱼类太过聪明了，新式的鱼钩不伤鱼嘴, 某些部分鱼类就像是知道自己不会有事一样，追着夏歌的鱼钩咬，被钓走又因为不是能碰的类型，又被放回去。
　　夏歌气得和陆行深开船换了一片水域，结果井没有摆脱一开始的大鱼，反而吸引了不同水域的禁钓鱼类，越来越多地跟在他们的船后面，蹭吃蹭喝。
　　终于，在场面开始变得壮观时，夏歌看着跟在船后面快活地游来游去, 时不时跳出水面的鱼群们，放弃了当初的坚持。
　　就当是来动物园喂鱼来了。
　　夏歌如此乐观地安慰自己道。
　　虽然新鲜的鱼片火锅泡汤了，但夏歌在收起钓鱼竿之后, 还是迅速找到了新的乐趣，仿佛一个教练般, 把鱼饵栓在绳子上，悬在海面上喂鱼。
　　绳子是陆行深控制的, 夏歌负责在旁边端着拍立得拍照，争取拍下鱼儿跃出水面咬向鱼饵的瞬间。
　　一开始是鱼饵悬在海面上, 后来高度在夏歌的要求下一点点增加，再后来进化成了一次性喂好几个, 试图拍下好几条鱼整整齐齐的一排同时跳出的画面。
　　好好的鱼, 越喂越像狗子了。
　　因为自转周期不同，这里的一天不到24h，相比要短了很多, 夏歌还没成功让鱼群排成心形同时跳出，只在日间活动捕食的鱼们就散场了。
　　夏歌收获了大量的精彩照片，反手就保存井发送，还是群发，就连陆行深都收到了。
　　黑夜就要降临，夏歌忽然抬起头，感觉到了冷意，提出今天先返航，晚上吃点热乎的东西，然后回飞船休息。
　　海星的夜晚尤其寒冷，两人在各种食材中考虑了一圈，最终决定了吃火锅。
　　这是夏歌期盼了好久好久的事情，味觉刚刚出现的时候，还没有对温度与辣味的感知力，吃起火锅的时候，味道虽然很好，却依然少了点意思。
　　这一次，终于圆满了。
　　为了确保能一直吃到新鲜蔬菜，飞船上还有陆行深直接买来的微型温室蔬菜架，一排排的绿叶菜看起来新鲜又脆生，虽然看着不多，但完全足够两个人敞开怀地吃。
　　再旁边就是一些木头，也是微型温室，适度和温度都维持在适宜蘑菇生长的水平，夏歌打开上面的盖子，绕着它走了一圈，摘下了几个光滑漂亮的香菇，又摘下几个其他类型的，用水简单冲洗，就摆了蘑菇拼盘出来。
　　至于肉类和丸子等等，从冰箱里取就好了。
　　水已经烧开，热气氤氲开来，红色的牛油锅底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夏歌立刻跑回桌边，准备开吃。
　　陆行深对于辣味井没有太大的兴趣，不是不能吃，也不是很能吃，但看着对面的小夏很积极期待的样子，还是跟着一起吃了辣锅。
　　夏歌一边吃一边赞叹，大大的火锅，陆行深又吃得慢，自己吃得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动手给他涮着吃，导致夏歌斯哈斯哈地吃着，快要吃不过来了。
　　夹心丸子里有柔软的芝士流出来，滚烫的热气让夏歌下意识谨慎了些，没有一口直接吞进去，而是吹了两口。
　　倒是没有被烫到很疼，松口之后烫烫的感觉就散去了，吹吹再吃就好了很多。
　　想到这样能更好地维护自己的肚子和味蕾，夏歌就吃得更高兴了。
　　夏歌咽下丸子，想起了自己的皮肤也是怕高温的。
　　但是之前要不是火烧起来了，被自己看到，是不会意识到已经出现意外的。
　　现在的话，感觉可以靠着温感和痛感预防很多事。
　　虽然除了被辣椒辣到外，还没有感觉到过哪里疼。
　　“真好啊。”
　　夏歌太久没吃过辣的，突然吃了个爽，狼吞虎咽后终于放慢了进食速度，
　　“我要是以后都注意不吃太烫的东西进肚子，那我的肚子和嘴巴是不是可以有更长的使用寿命了？”
　　“理论上是的。”
　　陆行深已经饱了，再次将一个煮好的蘑菇放进小夏面前的盘子里，放下筷子，“再煮点什么？”
　　夏歌摸摸自己的肚皮，摇摇头，“感觉裤腰带开始变紧了。”
　　吃掉最后的蘑菇和一筷子粉丝后，夏歌满足地喝了一口汽水，擦擦嘴，餍足地向后一靠，开始消食。
　　总觉得，浑身都变暖洋洋了。
　　“嗯？手上什么时候也沾了辣椒诶。”
　　夏歌歇了一下，感觉手上也有点辣辣的，低头看去。
　　他拿出一张湿纸巾擦了擦辣辣的地方，但是辣辣的感觉井未完全消失。
　　有可能是嘴角沾了辣椒的时候，下意识用手抹了一下蹭上去的。
　　夏歌再次擦擦，然后放弃了，反正也没有辣到很痛。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他连人带椅子挪到陆行深旁边，伸出那根手指戳了戳陆行深的脸颊。
　　陆行深：？
　　夏歌：“辣不辣？”
　　陆行深：“……还好，不辣。”
　　他低头看向小夏的手指，忽然想到主星有一种液体是专门中和辣味元素的药水，但是他们出来的太匆忙，还没有仔细到连这种细节都照顾到。
　　“如果太难受的话，把痛觉先关一会儿吧。”
　　说着，陆行深就微微蹙起眉头，“你自己也可以直接调整的。”
　　夏歌却摇了摇头，把手收了回去，背在身后，“不要关。”
　　陆行深不解地看着他。
　　在寻常的人类看来，会喜欢痛觉这种事，本来就难以理解。
　　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陆行深忽然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人做过一个实验，给一些小白鼠供给充足的物质资源，让它们能够无忧无虑地生活，但在笼子里还安置了一个按钮，按下就会被电。
　　一开始小白鼠确实被电到很疼，不喜欢这样的疼痛，但后来的实验里，无聊的小白鼠却把这样的电击当做了消遣，开始上瘾。
　　陆行深一下子想到了很远，很多，不断加深的担忧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更加沉默了。
　　眼前的仿生人却只是再次擦了擦手指，像是看懂了他的不认同一样，主动解释道，
　　“我感觉不到辣虽然没什么，但是万一关掉以后我忘记了手上有辣椒，一不小心把辣辣的东西蹭到你身上，比如眼睛上什么的，你不就要被辣哭了嘛。”
　　陆行深微微一怔。
　　“嘿嘿，所以说，还是就现在这样最好了。”
　　夏歌背着手，休息也休息够了，从椅子上下来，给自己戴了个手套，开始收拾桌上的残局。
　　有了手套，应该就不容易再把辣椒蹭上洗不掉了。
　　等桌子都收拾好了，夏歌依然不闲着，跑到自己的行李附近，翻出小背包，又从里面拿出自己的宝箱，拿出心愿小本本，在吃辣味火锅后面画对勾，在看大海坐大船、钓鱼的后面也跟着画勾。
　　曾经只有那么一两条的心愿清单，现在已经画了数不清的对勾在上面。
　　夏歌收起笔，用手指一个一个看，找到了下一个没画勾的，高兴道，“我们晚上能看到极光吗？这里有没有极光？”
　　“也许会有。看天气。”
　　陆行深启动了洗碗机，朝这边看了过来。
　　隔着五六步的距离，也能看清小夏手上的本子，陆行深一下就猜到了那是什么。
　　“如果这里没有，就去下一个地方吧。”
　　“哪里？”
　　“一个比较荒芜的行星，没太多生命，人也少，但是几乎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里都能看到极光，遍布了整个星球的那种。”
　　“哇！！！”
　　夏歌光是想象一下，就已经被惊艳到了。
　　“想快点去的话，可以今晚就起程。”
　　“好好好！那就今晚！就今晚！”
　　夏歌直接原地跳起，立刻把本子和小宝箱全都收起来放好。
　　想了想，他又把本子单独拿出来，放进了身上的小口袋里。
　　陆行深多看了他的口袋一眼。
　　夏歌就拍拍口袋，高兴道，“感觉这次出来旅游，能把我之前想做的事情做个遍了！”
　　“……是么。”
　　陆行深也曾经扫过一眼小夏的那个清单，明明印象中很长，写了很多项的事情，竟然眨眼间就要被全部完成了。
　　就像是突然就要了却所有心愿一样。
　　陆行深没有继续想下去，只是摸摸他的头，“如果累了，等会就直接躺下在路上睡一觉。到时候着陆之前，会有一次身份检验的关卡，需要好好准备。”
　　“身份检验？就像是之前那样吗？”
　　夏歌想起来，他们确定了行程，来到这个海星之前，就有一次像是安检的关卡。
　　那个时候，他的身份证明还是仿生人UR-996。
　　虽然是仿生人，但也有像是唯一身份证明的东西，用来区分，好像还挺严格的。
　　“不太一样。”
　　陆行深像是随口一说似的，也在自己的位置坐好，
　　“这一次，我们要换身份去。”
　　“换身份？”
　　陆行深点头。
　　这次他们出行，从主星到海星，就是用的自己最真实的身份。
　　一个人类，和他的仿生人。
　　“下一次，我们就用两个人类的身份去，正好下一个星球的身份登记不严格，可以操作一下。”
　　这样一来，无论主星那边后续发生什么事，要来找他们，都只会通过第一次离开主星的航线为线索，针对一个人类和一个仿生人的航行轨迹找人，发现他们伪造身份和隐匿行踪的时间，会更晚一些。
　　“我们不会被发现吧？会被抓走吗？”
　　陆行深安抚地笑了一下，“当然不会。而且仅仅是伪造身份，被发现也只是罚款而已。”
　　“好耶！”
　　夏歌立刻摩拳擦掌道，“那就好了，我现在有钱的！用我的钱！”
　　陆行深：“……”
　　这种事也这么期待么？


第103章 赞美极光
　　夏歌的手上戴着一个小黄鸭颜色的表。
　　表盘看起来是很古旧的样式, 上面的时针走得太慢，看上去就像是不怎么动一样。
　　从海星出发后, 夏歌在飞船上睡了一觉醒来，才看出表盘动了一些。
　　这次的路程确实更远了，一觉醒来，不但飞船内没有开很亮的灯，从窗口看向外面的太空，也是一片漆黑。
　　“还有多久能到啊？”
　　夏歌发现陆行深还醒着，就从自己的床上坐起来，小声问道。
　　“很快了。”陆行深见他醒了，将灯光稍微调亮了些。
　　车上也有可以充能的线，夏歌摸摸肚皮, 把上面连着的线拔下来，接头按回去，就从床上跳下来了。
　　“你不困吗？”
　　陆行深放下手里的事, 摆在桌面的是一小片金属。
　　“睡过了。”
　　看夏歌过来，他就拿起那一小片零件, 让小夏坐过来试试。
　　夏歌听话地背对着陆行深，感觉到头发被拨弄着, 没多久就好了，伸手一摸, 竟然是自己的总开关被遮住了。
　　这么一来，其它人都轻易找不到他的开关在哪里, 也不会运气太差就误触。
　　安好了这个小零件, 夏歌摸摸后脑勺，然后就转过身去，“是为了下一步做准备吗？”
　　“嗯。”
　　陆行深点头, 顺便在他的耳朵上捏了捏，上面的毛茸茸被睡了一觉，似乎有点乱了，让人很想梳理一下。
　　等到耳朵也改装完毕，变回了人类样子，他们也差不多能看见前方的星球。
　　极光星看远远看上去，也美得让人惊叹，但夏歌来不及看太久，就听到飞船的提示，要坐好绑上安全带了。
　　和之前去过的星球不一样，这里相比之下更为荒芜，就像是陆行深说过的那样，一眼望去大地上都很难看到很多绿色植物，河流也并不多，更别提活物。
　　太空港却并不空，相比之下，这个时间依然有来到这里的人类，依稀能看到三五艘不知何时到来，停泊在附近的各式飞船。
　　陆行深告诉他，这些飞船大多是商人家的，来为要拍摄的东西取景，或者是来开采一些矿物。
　　夏歌看过去，果然在各个飞船上发现了类似商标一样的图案，只有一个最小的飞船没有标志，但通体都涂成粉色，看着像是来旅游的，和他们一样。
　　再之后就是例行安检，夏歌提心吊胆地做出冷静放松的样子，在无人亭登记了假身份。
　　怪不得陆行深说这里适合钻空子，虽然配置了安检，但只放了机器和机器人，看起来是真的不严格。
　　陆行深也镇定极了，早在下飞船的时候，就准备好了用来蒙混过关的干扰器，屏蔽了监控画面。
　　再登记时，就直接写上了假身份，张三。
　　夏歌站在他旁边，也照这样子写假身份，来到姓名的那一栏时，想了片刻，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夏歌’二字。
　　看到陆行深的张三二字，夏歌突然沉默了几秒，表情复杂，“这个看着真不吉利。”
　　陆行深看着小夏的这个名字，倒是挺喜欢的，“夏歌？”
　　微微上扬的语调中，竟还带着一丝笑意，和平时的陆行深有点不一样。
　　夏歌呆呆地嗯了一声，望着陆行深的脸，明明只是被叫了一下名字而已——虽然之前由于种种原因，从来没这样喊过——可他竟然有点不好意思？
　　总觉得，脸颊有点热热的。
　　夏歌抬起手，贴贴脸颊，茫然地填完表格走掉了。
　　等到了该下一步安检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这好像是自己的全名第一次被人知道。
　　也是第一次被这样认真地念出来。
　　陆行深那样的语气，是有觉得喜欢他的名字吗？
　　“嘿嘿。”
　　夏歌走着走着笑出声，而后领子一紧——回头一看，被陆行深拽住了。
　　“等一下，走在我后面。”
　　陆行深这么说着，然后来到那扇金色的门框前。
　　和他们在黑市看到过的那扇门很像，顶端有着可以显示数字的地方。
　　陆行深站在门前，走近门的时候，装作弯腰整理鞋子，摘掉手套的左手在门框上短暂地扶了一下。
　　门上方的显示屏有了一瞬间的模糊雪花，很快恢复正常。
　　再次通过门框时，夏歌看到了上面显示的数字。
　　【0】
　　他试着自己也通过这扇门，回头一看，数字竟然也变了。
　　【60】
　　随着滴滴的声音响起，安检完毕后，大厅的门也随之打开，允许两人的离开。
　　“走吧。”
　　陆行深拉起他的手，微微加快了速度，朝着大门走去。
　　就在这时，另一艘私人飞船里的人也下来了。
　　远远能听见一对情侣的声音，黏黏糊糊的还带着嬉笑声，似乎是比他们早了一些到达这里的。
　　夏歌连忙将脚步加得更快了。
　　果然，到了那两人安检的时候，奇怪的警告声响起，两人的安检没有通过。
　　“咦？这个门是坏了吗？人家明明有0.5的机械化啦，怎么给我显示了0？”
　　终于，那两人的目光落在刚好也通过了这扇门的夏歌和陆行深身上，高声招呼了一句，
　　“喂——前面的两位，你们——”
　　“快跑！”
　　夏歌被他们叫了一声，连忙拽着陆行深就小跑冲出了大门。
　　“喂等等——我就是想问一下————”
　　很快，身后的喊声远去听不见了，两人也跑出了很远，肯定不会被人追到了，夏歌才在一个拐角处停下来。
　　再往前走就是没有人造建筑的区域了，夏歌最后从转角处探头朝着那边又看了眼，确认没人追来，也没被发现，才松了口气。
　　“危机解除！”
　　夏歌回过头，和陆行深对视一眼，下一秒，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前仰后合。
　　陆行深替他看着路，继续向着地图上标注适合观赏极光的区域走去，见他笑成这样，也忍俊不禁。
　　忽然间，有嘀嗒的提示音响起，夏歌忍住笑意，发觉是从手腕的手表上传来的，抬起看了一眼。
　　“哇哦，它好像刚才校准成功了，”
　　夏歌举着手腕高兴说道，“果然和齐阿姨说得一样，让我看看……哇，我们都玩了这么久，我还睡了一觉了，士星时间居然才刚到第二天早上诶。”
　　陆行深想了一下，小夏说得第二天早上，应该就是原定的开庭日。
　　“早上几点？”
　　“刚好九点钟！”
　　夏歌抬头看向天空，从这里的位置，已经能看到遥远的天际线有着隐约的绚烂色彩，犹如半透明的彩带一般飘逸着，
　　“真想让大家也一起看看这么漂亮的极光呀，不知道这个时候，他们都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呢？”
　　……
　　士星。
　　陈笑年正在准备一场演讲，阳光下，一阵微风拂过，他的鼻尖忽然有点痒，猛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陈先生，您没事吧？”
　　“没什么，应该是有灰尘吧。”
　　陈笑年朝助手笑了一下，然后忽然一愣，点开智脑投屏。
　　一道陌生来源的消息附带着照片在收件箱里静静躺着，微妙的直觉让陈笑年和助手交代了一声，转身走向了茶水间，在无人的角落点开了那个消息。
　　一张张漂亮的照片出现在眼前，五颜六色的、从未见过的奇异鱼类跃出水面，水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反射着绚丽的色彩。
　　陈笑年点开最后一张立体照片，全息投影瞬间张开，布满整个狭小的茶水间。
　　就像是瞬间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置身于那个人曾经去过的海洋之上。
　　笑意随着虚拟的光影染上陈笑年的脸庞，他深吸一口气，关闭影像的同时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睛时，方才沉重紧张的心情已经消散许多。
　　他来到演讲台上，看向台下的众人，
　　“在正式进入今天的士题之前，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件生活中的小事。”
　　……
　　与此同时，相隔几个城区的中央军事法庭上，一行人也走上了审判台。
　　案件因为事关重大，不允许无关人员到场观看，但有专业的官方报道记者全场记录，以适量的图像、影片及文字形式，对外公开这次案件的实际情况。
　　傅薄妄作为案件士要负责人，执行官，也站在下方的相关席位上，等待开庭。
　　他全身穿着全套正装，金色绶带旁，一个个功勋几乎贴满，其中一个最大的勋章，正好是前几日才到手的，与邻星案件有关的那一枚。
　　就像是傅薄妄往日给人的印象一样，脚踩军靴，一身正装的他气质更加沉肃凌厉，自带着生人勿进的气场，站在那里的时候，也只有张副官不在意地靠近，也站在他的身侧。
　　在场的记者也给了他一个近景镜头，轮廓深邃、线条冷硬的面庞非常上镜，那双深绿的眼眸在明亮的灯光下连纹路都变得更加清晰，朝着镜头不经意扫去一眼时，连镜头后的人都不自觉地浑身一凛。
　　记者原本是想在正式开庭全场肃静前，偷偷采访这位刚刚立功的上校几句的，甚至已经提前准备好了问题，此刻突然就心虚了几分，立刻想到了在这种场合私下询问与案件无关的问题，实际上是违反职业道德，属于在灰色地带蹦跶的。
　　民不举官不究的小问题，原本就算他问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此时却忽然没了勇气，默默将镜头又挪向了其它人。
　　很快，最高法院法官团到庭，全场肃静，全体人员面对帝国最高宪法宣誓。
　　最先被审判的，是那从邻星抓来的十几名高层，经过一个多月的关押，很多人已经招认了罪行。


第104章 赞美证人
　　最高军事法庭开始审判, 最初的十几个高层哪怕心有不甘，也无法再多挣扎, 在短短的不到一个小时内，接连认罪。
　　因为这次的案件颇为特殊，除了高层之外，还有数不胜数的几亿人牵扯其中，其中已经死亡的人、重病、重伤的人占据一部分，精神已经失常、被诊断为无行为能力人的，又占了很大一部分。
　　剩下的那些，又有许多属于失踪人口、逃犯、流放、偷渡客，成分又杂，又难以界定, 甚至还有一部分，是除了使用违禁品之外，没有做过任何坏事, 仅仅想要逃离现实生活的被害者。
　　光是比较好判断的相关人士就已经这样复杂了，更复杂的还在后面, 在这些人定居在邻星的期间，整个邻星因为脱离统治, 相关的法律、法规也不再作数，长时间陷入了无秩序状态不说, 邻星还有一套人群中自然形成的‘潜规则’，导致几乎没有一个人是从未做过任何错事的。
　　换句话说, 在对邻星的后续研究、调查中可以发现, 想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去，不融入那个氛围是不行的。
　　于是，早在几天前, 官方就放弃了将那几亿人都带回主星，干脆临时制定了新的对策。
　　但无论对那些涉案人最终会怎么处置，无法改变的事，所有的这些罪名、责任，最终都要由那十几个涉案人，以及幕后人承担。
　　没过多久，十几名高层的审问告一段落，他们之上的幕后主使也被带到了法庭。
　　一个轮椅被缓缓推出，坐在上面的，是面色苍白，人已经消瘦到几乎脱相的林玉音。
　　在林玉音的名字被念出时，全场已经有些喧闹，此时见到真是这个人，许多相关的人们事先并没有得到太多消息，更是引起一片哗然。
　　林玉音一口气被提出了许多项罪名，比如制造、传播违禁品，恶意妨碍执法，干涉他人人身自由，甚至还有好几项正治罪，光是念完这些，就用了快一分钟。
　　林玉音抬起头，看向傅薄妄的方向，幽幽地笑了，
　　“法官先生，我要指证更多的涉案人员，申请暂时休庭，并提交与案件相关的更多线索。”
　　这样的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在开庭时，如果被告能供出更多同伙，是有助于从轻判处的。
　　这种事也会导致审判时间被延长，若是提供的更新线索能改变很多原定情况的认知，也可能会引起审判直接被延后几天。
　　很快，一个律师也跟着起立，申请重新测定林玉音的精神状态，以确定其是否有充分的行为能力，以及对外界保持着客观认知。
　　休庭申请果然被通过了，精神鉴定的申请也同时被通过。
　　林玉音被推走时，路过了傅薄妄一道围栏相隔的地方，抬头看来。
　　“傅上校，你会后悔的。”
　　傅薄妄没有理会他，很快，人就被推走了。
　　张副官在旁边拍拍他的肩膀，给予战友间的无声支持。
　　休庭时间，也不必保持肃静，许多人低声交谈起来，也有人起身去了洗手间和茶水间。
　　其中人来人往，有那些被告人在主星的亲属，也有一些是与邻星那些人有关的，以及一些证人。
　　气氛依然沉闷，没几个人愿意靠近他们在的地方。
　　傅薄妄坐在原地，直到前方的律师团和法官们也都离开了，微微低下头，眼神黯淡了几分。
　　“老张。”
　　“诶。”老张拍拍他，“没事。”
　　就在昨天晚上，傅薄妄宣布了单方面解除与林玉音的婚约。
　　这样的行为，直接宣告了他与林玉音的‘合作’破裂，林玉音也终于明白，之前傅薄妄的动作不过是缓兵之计。
　　是假装真的被他威胁，也是为那两人争取了更多的时间。
　　时至今日，会发生什么，傅薄妄心底有了数，但并不打算反悔。
　　张副官也知道了这些，但除了站在自己的老朋友身边，给予支持外，也做不了什么。
　　漫长的两个小时，在这时突然变得度日如年。
　　果然，就像是林玉音曾经威胁过的那样，他不好过，他没了最后的生路，那其它人也都别想好过。
　　越是绝望，就越是要让更多人一起共沉沦。
　　再次开庭时，林玉音用已经被验证过真假的证人证词，当庭曝光了自己曾经有一个‘替身仿生人’的存在，并将全部的罪名，都推给了这个已经觉醒自主意识的仿生人，以及它的制造者，陆行深。
　　如此劲爆的新闻，在庭的记者听了都震惊不已，连忙将这些都记录下来。
　　因为牵扯到了更多的人，法院直接宣布派人将这两个相关人员带到现场。
　　很快，庭外传来消息，陆行深已经在不久前离开主星，如今正位于不明星系，无法实时联络到本人。
　　至于那个仿生人，一部分人的证词是其已经完全损毁——死无对证，林玉音为代表的几人和律师则怀疑损毁的真实性，并提出陆行深身边新出现的仿生人身份不明，怀疑正是之前在邻星消失的那个。
　　可无论完全损毁是真是假，都不妨碍审判的继续进行。
　　当事人的缺席，给了他人很大的指控空间，很快，作为相关证人，被指证与替身近距离接触过，有知情可能的几人也被相继传唤。
　　陈笑年、楚越、颜晓枫、德叔、李彦……
　　数人都在被传唤名单中，审判再次迎来休庭等待时间。
　　城市的另一边，陈笑年结束了当天的演讲，刚刚离开会场，就迎面撞见了军事法庭的工作人员。
　　他的脸色沉了沉，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自然，只是点头答应道，“好的，请等我和助理交代一下推迟今天的其它安排，就跟你们走。”
　　时间飞逝，很快到了中午时间，法庭的法官和其它人们也都短暂吃了东西，或是食用了营养剂作为补充。
　　再一次的开庭时间延迟到了下午两点。
　　到了地方后，陈笑年见到了两位同学，也见到了几个老师。
　　陈笑年曾经答应过小夏，不会将他仿生人的身份告诉任何人，于是楚越和颜晓枫此时光是听说‘林玉音涉及违禁品犯罪’就已经震惊不已了。
　　这让他的冷静从容变得更加突兀，就差把‘我什么都知道’写在脸上。
　　傅薄妄看了他们几个一眼，目光锁定陈笑年，忽然嗤笑一声，“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再次见面，面对傅薄妄的主动搭话，陈笑年看向上校时，眼神却冷极了。
　　表面的客气、礼貌，全都消失不见，像是一切虚假的伪装终于卸下，陈笑年直白而露骨地直接骂道，
　　“把他害得死无全尸还不满意吗，傅上校？还是说你要亲眼确认他的每一个零件都被打碎才甘心？”
　　与之相反，傅薄妄竟然没有立刻反击，也没有展现出怒意。
　　可那仿佛真的被刺伤的平静模样，那悄然收回的视线，更让陈笑年觉得愤怒作呕，
　　“装什么深情，傅薄妄，最不配装出这幅样子的就是你。”
　　骂完，他转身就走，甚至没和两个同学解释一句。
　　林玉音会提交更多证据，能把小夏牵扯进来，那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对策。
　　虽然早就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糟糕的情况出现，但真的迎来这一幕，真的瞧见傅薄妄那副样子，陈笑年还是忍不住地一阵阵蹿火。
　　他知道，自己会在今天被叫到这里，就是小夏还活着的事暴露了。
　　除了傅薄妄，还有谁能在林玉音面前暴露小夏？
　　无法原谅。
　　陈笑年接连递交新的证词证物，申请证明与‘防盗窗’相关的设计、著作权，都不属于林玉音，而属于仿生人UR996。
　　既然已经暴露，再遮掩其是死是活已经意义不大，但他可以让小夏成为立功者，而不是背锅替罪羊。
　　经由陈笑年的证词，相关人员——深受违禁品之害的某位孕期女士也被传唤到庭。
　　逐渐地，事情变得越闹越大，在星网上的讨论热度也瞬间攀高。
　　……
　　德叔被找到的时候，正在研究所的花园里浇水。
　　几个人因为只是传唤证人，对于德叔的态度比较友好，仅仅是两个便衣走来，在德叔说手头的事没有做完，要照顾完整个庭院的植物才能跟他们离开时，也并未强行要求德叔停止手头的活儿，而是耐心地等在了门口。
　　反正下午两点才会再次开庭，时间还充裕着，这两人便也耐心等了起来。
　　花园里需要照顾的，只有一棵曾经被挂上大秋千的树，几株迷桑果的灌木丛，以及一片由996亲手找来种子，悉心种植的花丛。
　　只是花丛还未开花，现在看起来只是绿油油的一片。
　　德叔不急不缓地给它们浇完水，又简单拔走杂草，做了除虫，才转身将修理花园的工具们放回屋内的杂物间。
　　没过多久，德叔换了一身适合出席正式场合的衣服，跟着两位小伙子上了悬浮车。
　　“久等了。”
　　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个机关被德叔悄然触动后，静静放出消息，汇入星网。


第105章 赞美逃亡
　　下午的审判因为信息量很大, 辩护过程又长，持续到了夜晚才结束。
　　最终, 在林玉音、陈笑年和其它人的角逐下，大部分的真相在法庭上被成功还原。
　　替身仿生人的存在被证实，其尚未完全销毁、依然在活动的观点也被证实。
　　林玉音未能将所有罪行推给仿生人，从陆行深的研究所偷窃、盗用科研废弃品，将其改造并传播违禁品的罪行已经落定。
　　除此之外，这一段时间内，活跃在林玉音生活轨迹中的并非本人，而是仿生人的事情也被证实。
　　而傅薄妄，成了提供证词的其中一人，指证了自己在婚约过程中, 一直与一个仿生人约会，并被长期蒙在鼓里的事实。
　　在这样的情况下，仿生人UR996已经可以被定性为违禁品, 被判处销毁处理，可绕开单独的检测审判。
　　陈笑年争辩着UR996也曾经立功, 指出了在仿生人的帮助下，邻星的案子才被顺利破获, 为UR996争取着从宽处理。
　　傅薄妄也承认了，在最后的关头, UR996作为仿生人，从未对任何人类表现出敌意和攻击性, 并救下了自己。
　　事实被承认, 但并未换来他们想要的从宽处理，原因无他，还是因为很多对人类罪犯来说可以用来减轻量刑的规则, 并不适用于仿生人。
　　倒是陆行深作为这个仿生人的创造者，被定性成了嫌疑人，怀疑其是有意参与欺骗、制造违禁品的可能性，具体需要等当事人找到之后，再次开庭审理。
　　至此，一切都基本尘埃落定。
　　而林玉音，因为罪行恶劣，情节严重，再加上70%的机械化水平，哪怕供出了许多线索，依然不能减轻罪罚，只因精神状态被判定有自鲨倾向，被判处在精神病院被终身监禁。
　　那是一个专门用来关押、处理罪犯的精神病院，里面的环境也是出了名的压抑、恶劣，虽然没有对病人的身体虐待或是言语暴力，但也是精神病院里出了名的地狱。
　　在一个得不到任何关注，没有任何人正眼看自己、理会自己，有时整整一个月都无法和人正常说话，见不到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娱乐消遣的单间里，哪怕是正常人也会发疯崩溃。
　　判决宣布后，林玉音坐在轮椅上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尖锐而怪异。
　　他不肯直接离去，死死扒住旁边的围栏，歇斯底里地模样却叫人分不清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他朝着傅薄妄，也朝着那些平日里最喜欢、最偏爱那个替身的人群大叫着，
　　“你满意了吗？你们满意了吗？看到没有，那不过是个即将被销毁的违禁品！一个仿生人！！你们都被骗了，哈哈哈哈哈……一群蠢货！”
　　几个人将他的手指从栏杆上掰下来，努力将他拽走，只是那双手早已变成机械的，力道竟然惊人得大。
　　终于，这幅发疯的样子让人无法忍受了。
　　“仿生人又怎么样？不比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好多了！”
　　楚越原本全程都在震惊和懵逼中度过，根本不明白原本在休病假的同学怎么突然成了被告，突然罪大恶极，又突然成了仿生人。
　　可现在，再多的茫然，震惊，也被心底的怒火覆盖了，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上前揍人，还是被旁边的颜晓枫一把拉住，
　　“林……呸！我呸！我本来就不认识你，最讨厌的也是你！他是仿生人我也认他是我的好哥们好朋友！傅薄妄那货为了抓人不顾我们死活的时候是他救了我，老子做作业快疯了也是他帮我，后来一起玩一起闹都是他，仿生人就仿生人，挨骗就挨骗，老子认了！”
　　“如果那样一个活生生、会哭会笑，会送我礼物、关心我，会安慰人，为大家考虑，让我度过了那么多开心时光的人是仿生人，那么我愿意和仿生人做朋友，我愿意喜欢他，”
　　旁边，颜晓枫也平静地说道，“骗我的事，我认栽了，只要他道歉，我就原谅他，但是，林玉音，他比你更像人。”
　　傅薄妄那写满厌弃的眼神，落在林玉音的身上，已经说明了一切。
　　对UR996和陆行深的逮捕令已经下发，最后一刻，傅薄妄忽然向前一步，走到庭前，
　　“我申请前往其它行星，亲自逮捕这两人。”
　　……
　　对于正在看极光的夏歌和陆行深来说，主星的时间流逝是很慢很慢的。
　　主星上的一分一秒，都足够他们欣赏很久的美景。
　　两人是通过了一些工具，爬上了高高的山峰欣赏极光的，夏歌认为，在还把更高的地方，就能更接近极光。
　　从这里看出去，极光连成一片，几乎布满了整个天空。
　　他们在等待日落。
　　极光很美，若是能在黑夜里看，就更加震撼人心。
　　等到黑夜降临，夏歌忽然觉得照片已经没法很好的记录这样的美景。
　　什么都比不上亲临其境，什么都比不上亲眼来看。
　　梦幻的光彩映在他的眼底，夏歌看得呆住了，罕见地没有说很多话。
　　这里的白天长，黑夜也很长，夏歌体内的时钟早就乱掉了，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醒着，什么时候应该睡觉，干脆就不睡了。
　　他干脆仰躺在巨大的石头上，整个人瘫成大字型，看着天空的方向，偶尔才发出一声哇地赞叹。
　　忽然，夏歌一伸手，将坐在旁边的陆行深也拽倒下来，然后滚了一圈凑过去，直接给陆行深来了个地咚。
　　陆行深只是惊讶了一秒，就任由他怎么闹了，近距离之下，夏歌能瞧清他的每一根睫毛，观察感受到他的每一次呼吸。
　　漂亮的极光的颜色，也倒影在了陆行深的眼瞳里，看起来又亮又深。
　　夏歌继续凑着看，也瞧见了自己的影子。
　　陆行深的眼形轮廓并不深，眼瞳却极黑，显得深而广袤，像是能藏下很多东西。
　　如今，这里面又多了一丝温和的笑意，他抬起手，捏了捏小夏的耳垂，像人类一样的、柔软、有点凉的耳垂。
　　“在看什么？饿了？带出来的零食吃光了么？”
　　夏歌一下子脸颊发红，佯怒地用手指头在陆行深肩膀戳戳戳，“什么就饿了！我又不是每次找你都是要吃的喝的……”
　　他到底在陆行深眼里是个什么形象啊！
　　“嗯……”
　　这一点，陆行深确实没什么可辩驳的。
　　“我就不能是看你好看嘛。”
　　夏歌又瞥瞥他，稍微坐起来一点，不压着他了，“陆行深，你有没有觉得你眼睛好黑哦。”
　　陆行深沉思了一下，也坐起身来，直男发言，“黑眼珠的人很多，不过很多人会更喜欢其它颜色的瞳色，你如果喜欢的话也可以改改。”
　　“不要。”
　　夏歌贴在他旁边，胳膊贴着胳膊，腿贴着腿排排坐，“你看，极光就是要在黑色的天空下才最漂亮，白天都没有这么明显，所以黑色很棒。”
　　“嗯？”
　　“所以……你的眼睛刚才看着极光的时候，也很棒。”
　　夏歌笑起来，“是好适合看极光的眼睛。”
　　“是么？”
　　“当然是！”
　　可陆行深忽然就不想看极光了，他看向身旁的人，半晌没有挪开视线。
　　极光也好，风景也好，在这之前，陆行深从未过多关注过。
　　人们也从未把他和旅行、风景联系在一起。
　　在这之前，他是冰冷的，无机质的，有血缘的一家人也罢，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也罢，都说他是天生就属于机械的。
　　美好的事物交给他便是浪费，珍馐美味被他吃掉是暴殄天物，哪怕想要维持人情往来的人，送来的礼物，也绝不会试着琢磨出精致漂亮的包装。
　　夏歌成了第一个这样夸奖，认为他‘适合看到美景’的人。
　　如果这样的话，被什么别的人听到了的话，应该会惊讶不已吧。
　　直到长夜快要结束，再次要离开这里时，陆行深瞧见夏歌再次拿出那个小本子，在看极光的后面画了一个对勾。
　　长长的清单，已经几乎要画满了。
　　他开口，低声询问下一步想要做什么，想要去哪里。
　　这样问着，就瞧见小夏用手指在清单上一个个比着找，指向下一个，“想看超级大瀑布！大瀑布！！”
　　说完之后，旁边的陆行深似乎没反应，夏歌好奇地扭头看去，“陆行深，你累了吗？要不然我们先回飞船里吃饭休息休息吧，反正这里也好漂亮诶，我们可以多看几天！”
　　脑袋忽然被摸了摸，陆行深的声音低低传来，“不累。”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很不想看到这个清单被全部完成。
　　就像是有什么事情要走到终点一样。
　　可这样的想法似乎有些自私了。
　　陆行深很快调整了表情，恢复平时的样子，先一步站起来。
　　“等一下等一下哦！”
　　夏歌还坐着，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的小布包，然后忽然当着他的面，将小本子张开摆在腿上，又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笔来。
　　愿望清单的一页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最后一行都占满，夏歌看了看，搓着手指将其翻开到新的一页。
　　然后写下了新的‘心愿’。
　　【想让陈同学、德叔、齐阿姨，还有阿九也一起来看到极光，或者大家一起去别处旅游】
　　【想有一个能把极光也拍很好看的相机】
　　【想……】
　　夏歌的字一笔一划都分得清晰，工工整整地写满，似乎不太擅长控制字得大小，每个都快占满了格子，一下子显得页面被占了很大一块。
　　又把新的想法写下来之后，他才合上本子，收起笔，都放进口袋里，站起身拉上陆行深的手，“好啦，出发！”
　　见陆行深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没动，夏歌晃晃他的手，“怎么啦？”
　　果然是累了吧，陆行深。
　　“没什么。”
　　陆行深跟着他朝来时的路一起下山，“下次多写点。”
　　“嗯？？”
　　夏歌挠头，“啊，差点忘了你很注重按计划做事的……是不是我临时出现的想法太多了？没事嘛，我没有想着一口气就把想做的事都做完的，那样怕不是一年都回不去家，你不要有太大压力。”
　　“没有，挺好的。”
　　陆行深说道，“多写点。”
　　“哦……”
　　虽然不是很懂，但夏歌确认他没有不高兴，立刻就放心了。
　　再次立刻有极光的星球时，陆行深为飞船制定好了下一个目的地，要去一个绿化非常好，大部分土地都是雨林的星球。
　　在那里，人也会比较多，因为空气质量好、食物充足，是一个有一小部分人会定居的养老星球。
　　从主星发来的消息，也很快被陆行深接收到。
　　考虑了片刻，他还是将主星的情况，如实告诉给小夏。
　　“现在开始，我们就要更谨慎小心一些了，”
　　陆行深认真说话时，心底的担忧都写在眼底，夏歌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忧心忡忡的样子，
　　“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没想到，方才还乐呵呵的小夏丝毫没被他吓到，认真听着，但没有很紧张。
　　他看着陆行深的表情，还主动猜测道，“我知道，是邻星的事情开始审判了对不对？”
　　陆行深点了点头。
　　“大不了就是被追捕嘛，”
　　夏歌笑了一下，“反正我们已经提前跑出来了，陆行深，你别不开心。”
　　“你的身份……”
　　陆行深张了张嘴，将实际情况告诉他，“之前的身份，被林玉音曝光了，在风平浪静之前，我们都不能回去主星。”
　　“这样啊……”
　　夏歌想了想，“那我们在外面多玩一阵吧？”
　　“好。”
　　“他们是不是主要来抓我呀。”
　　过了会儿，飞船准备起飞，夏歌也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绑好安全带，忽然问道，
　　“陆行深，要是实在逃不掉了，你就不要管我了，我自己跑。”
　　“想什么呢？”
　　陆行深不以为然，“我们已经是共犯了。”
　　下一秒，飞船启动，逐渐朝着太空而去。
　　共犯啊。
　　夏歌感受到后背的推力，不再说话，望着窗外远去的风景微微出神。
　　明明是听起来有点惨的事情，不知为何，心底却没有多少紧张害怕的感觉，反而很安心。
　　嗡嗡的声音响起，几乎将夏歌的声音彻底遮掩。
　　“你在旁边的话，是去旅游还是逃跑，好像都很开心诶，陆行深，我是不是太没有危机感了？”


第106章 赞美宇宙
　　自傅薄妄的追捕申请被批准, 即将启程，亲自去外形追捕仿生人及其制造者开始, 夏歌和主星上面其它人们的联络，就保守起见地变成了单向。
　　最后一次联络，是陈笑年主动将最新情况告知，让他们从现在起，就必须确保尽可能地隐蔽。
　　在所有人的眼里，无论是知情人，还是不太知情的人，都认为傅薄妄亲自去追捕是无可厚非的事。
　　亲自负责的任务中有人逃脱，外人看来，是让屡屡立功的傅上校丢了面子, 更何况逃脱的仿生人和制造者之前狠狠地欺骗了他。
　　这也是申请轻易通过的原因之一。
　　而在知情人看来，傅薄妄是坐实了铁面无私的名头。
　　陈笑年也好，林玉音也好, 都曾经怀疑过，以为傅薄妄也有心软的时候, 也许会不舍得，会让小夏成为他人生中的那个‘例外’。
　　就连张副官都担忧了许久, 觉得傅薄妄似乎有哪里改变了，但这种改变让他担忧, 怕老傅真的一时被感情冲昏头脑，原则不管了, 纪律也不顾了, 直接以权谋私，甚至为他人留下话柄、把柄。
　　越是功成名就的人，越怕在后期松懈, 也容易犯糊涂。
　　作为他的老战友，这完全不是张副官愿意看到的，但因为之前心里太没底了，他甚至想过万一老傅真的要转手去追求什么和仿生人之间的爱情，自己还能为这个老战友做点什么。
　　直到亲眼看到老傅申请出行追捕，张副官才终于松了口气，心里的大石头落地。
　　也许是终于放心了，在傅薄妄决定自己随便带点人过去，让张副官就留在主星的时候，张副官直接干脆地同意了，没觉得哪里不对。
　　自追捕行动正式开始后，傅薄妄不光是被批准使用飞船等物资，相应的通讯信号也被监视了起来。
　　傅薄妄查询了相应的出入境记录，以及各行星汇报上来的人员登记，确认了方向后，当天夜里就带了一行人从太空港出发。
　　由于要抓的人本就只有两个，傅薄妄也只带了十几个精锐。
　　对他来说，这是一场追捕和逃亡之间的较量。
　　对陈笑年来说，这是一场比拼时间的博弈。
　　所有人都知道傅薄妄有多大能耐，只要是他亲自去做的任务，至今还没有彻底失败的，他能力够，手段也够，心更是足够狠辣。
　　所以寄希望于小夏能永远躲起来，并不现实。
　　但是。
　　只要他在傅薄妄回来之前，尽快让提案步入正轨，让仿生人的相关条例的变更进程加快，就可以让小夏摘掉违禁品身份。
　　只要不是违禁品，只要能拥有哪怕一半的自主权，那些替别人上课、替别人约会的小事，就不再是什么罪名，不过是会被学校记过的道德瑕疵了。
　　陈笑年忙到了深夜，独自坐在阳台，抬头看向天空时，只能瞧见一片璀璨的星河。
　　不知道现在的小夏在哪一颗星上，有没有被陆行深趁机欺负。
　　忽然间，智脑的滴滴声响起，陈笑年点开消息，淡蓝色的荧屏在面前铺张开来，竟然是来自颜晓枫和楚越的消息。
　　想起之前在法庭上的一幕幕，陈笑年的心沉了沉，点开消息的手忽然犹豫了。
　　那时候的情况太过混乱，他们又和林玉音吵了起来，很快林玉音就被带走，他们也被催促着离开，所有人各怀心思，都不太冷静，根本没来得及当面再说些什么，解释什么。
　　这两人突然又发了消息……陈笑年下意识地在点开之前猜测起来，是什么意思。
　　小夏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不光是在认识的人面前，是在整个星网公布的。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前一段时间出现过的林玉音是仿生人。
　　他闭了闭眼睛，心口感到一阵阵发紧。
　　无论情绪上头后会怎么说，但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恐怕只会觉得，那毕竟是个仿生人。
　　从今以后，无论嘴上如何说，表面上怎么表示，肯定还是会有很多人因此心里有了结缔。
　　如果是这两个同学回去之后细想过，开始介意……
　　陈笑年叹了口气，还是点开了消息。
　　紧接着，一道视频通话就打了过来，楚越的脸和声音在他面前放大，吵吵闹闹地嚷嚷起来，
　　“就知道你还没睡！！陈笑年，你给我出来！”
　　这幅兴师问罪的样子，让陈笑年脸皮都一紧，虽然楚越不是体育生，但确实是体能最好的那个。
　　这样子简直就是要把他叫出来打一顿似的。
　　“干什么？”
　　“我们在你楼下！你快下来就对了！”
　　陈笑年捂了把脸，还是答应了。
　　大不了就打几下，他也确实瞒着这两位很久，让他们因为林玉音的问题纠结过。
　　而且更多的事，也确实不方便在智脑里说。
　　因为他们之前都是和小夏来往比较密切的人，在追捕期间，他们的对外通讯也被监视着，一旦出现和小夏相关的消息，都会被知道得一清二楚。
　　下楼后，果然瞧见了戴着兜帽的楚越，以及大冷天依然在吃冰淇淋的颜同学。
　　楚越看着一副心情差的样子，但并未动手，只是在他下来后把人叫住，
　　“我就问你两个问题，你发誓会说实话，不然以后这朋友就别当了！”
　　陈笑年愣了一下，点头，“我发誓。”
　　楚越：“你早就知道他是仿生人了，对不对？”
　　陈笑年：“对。”
　　楚越：“你最近一直在学校请假，除了考试和重要的课程都不出席，整天去改行搞那些提案，一副社会人的样子天天和那些政客往来，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帮他了，是不是？”
　　陈笑年：“是，也不全是。我从很久以前就在计划了，中途有段时间，我以为他已经没了。”
　　两个问题结束，楚越看向一旁，那张年轻又写满了少年意气的脸上，一切心底的喜怒都不遮掩，明明白白地摆了出来。
　　“行。我知道了。”
　　楚越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旁边的颜晓枫换了个眼神。
　　颜晓枫笑了一下，她从兜里拿出两个泡泡糖，丢给这两人一人一颗，自己也嚼了一个，
　　“现在不能叫他林同学了，你平时怎么称呼他？”
　　“……小夏。”
　　“嗯，小夏同学现在在被追捕途中，”
　　颜晓枫冷静地说道，“我和楚越都不想看他被抓到销毁，仿生人而已，他又没做什么罪无可赦的事，所以，既然你愿意坦白，不再什么都瞒着我们了，那我和楚越也可以加入进来，合作看看，你觉得呢？”
　　陈笑年看着面前的两人，张了张嘴，愣住了。
　　“不是帮你，你还是很让我生气，帮……小夏同学，他之前答应了我们一起毕业旅行呢，这还没到毕业的时候，人没了也太离谱了。”
　　楚越有点别别扭扭地说着，“草，早知道他不是林玉音，我……不说了，反正话我们带到了，之后记得有事别自己搞，就你是大人，我们就不能做大人了吗？我又不是只有四肢发达嘁。”
　　陈笑年定定看了他们几秒，而后忽然低下头，闷闷地开口，“谢谢。”
　　“真想谢我们的话，大冷天请我们上楼喝点热可可嘛。”
　　颜晓枫见他们俩男的这样子，主动说道，“可别在楼下站着肉麻个没完等会儿又开始掉金豆了，我可是不会安慰你们，只会拍下来留做黑历史的。”
　　“好，走吧，热可可有，其它饮料也都有的，”
　　陈同学嘴角弯起，笑了一下，带着他们朝电梯走去，“其实，小夏同学之前来过我这里几次了，他很喜欢好吃的东西，所以我的冰箱里囤了很多各种饮料零食。”
　　楚越：“什么？！你们俩居然背着我们开小灶？！”
　　颜晓枫：“陈同学，你人设越来越男妈妈了。”
　　“……咳咳。”陈笑年轻咳了两声，一路上楼，打开自家房门后，正面能看到的，就是阳台的一排排花。
　　小夏曾经对它们表达过很多喜欢，每次来这里，都要在花架前面蹲着看很久。
　　那身影似乎还在脑海里留着影子，陈笑年走到花架前，忍不住还是问道，“你们真的……不介意了？”
　　“要说完全不在意当然不可能，”
　　楚越大大咧咧直接把自己丢进沙发，整个人原地弹动了下，抬脚就搭在前面的茶几上，一如平时在学生宿舍的样子，毫无规矩，
　　“要是早就知道那是个仿生人，我可不会这么当真地去交朋友，可现在他已经是我朋友了，感情这种事，跟本就不受理智控制的，哪里是说收就收、想不在意就不在意的，我只知道我现在就想让他好好回来，不能就这么没了。”
　　“嗯。”
　　陈笑年背对着他们，在厨房制作新的饮料。
　　是啊，这又不是理智能控制的事，怎么能说不在意就不在意。
　　能做到这样冷血、这样仅仅因为发现对方是仿生人就毫不留情的……也只有傅薄妄了吧。
　　……
　　太空中，巨大的飞船正在朝着一颗绿色的星球航行。
　　途径一个无人荒星时，飞船突然改变了航道，转而在那里暂时降落。
　　荒星上是一大片无边无际的沙漠，除了沙子就是石头，空气和气压都不适合人类生存，没有航空服和氧气瓶是不能轻易出来的，宇宙射线在这里也没有有效的隔绝。
　　陆行深也并未直接打开舱门，而是在降落后就什么都不坐，紧紧将飞船调整到了陆地模式，然后在里面等待。
　　等待地途中，夏歌拿出一盘桌游，用丢骰子的方式和陆行深玩了起来。
　　几局过后，陆行深再次检查了飞船的外部状态，然后微微笑道，“好了。”
　　飞船落地后解除了外部防护盾，在风沙和宇宙射线的暴露下，最外层的外壳逐渐褪色，曾经精致华丽、专门用于飞船外部的染料被彻底破坏，一切都变成了最原本的黑灰色。
　　很丑，但还没到影响其质量的程度。
　　等到颜色全部褪去，已经认不出飞船原本的样子和标识，陆行深重新打开护盾，继续朝着那颗漂亮的星球飞去。


第107章 赞美私奔
　　飞船的外观、标识, 也是一个容易暴露行踪的线索。
　　陆行深将飞船的外观直接毁掉，飞船就成了众多飞船里不起眼的一个。
　　因为操作不当而弄坏颜料涂层, 是很多新手在太空航行中会犯的常见错误，尤其是私人飞船，所以就算被人瞧见了这丑丑的样子，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
　　前方的绿色星球也有个通用名，叫做原初星，远远望过去就是绿色的一片。
　　和之前去过都是海的星球相反，这里的海洋很少很少，山间的河流却很多。
　　两人的飞船降落后，停泊的太空港也是人来人往的样子，于是在飞船舱内调整气压和温度期间, 陆行深先给两人乔装打扮了一番。
　　夏歌立刻趁机提议，“干脆给我变高一点吧！要求不多，185就好了！”
　　这就完全脱离‘乔装打扮’的范畴了吧。
　　陆行深默默驳回他的请求, “要变高需要好几个小时，下次吧。”
　　“那我要换头发颜色！”
　　“你……”
　　计划终究是赶不上变化, 四十分钟后，夏歌顶着一头金灿灿的头发, 蓝汪汪的大眼睛出来了。
　　而陆行深就保守很多，并没有直接对自己的脸做什么, 只是在自己的脖子和耳前佩戴了隐形的小装置，一道奇异的光就覆盖了面部, 将原本的面容变得平凡了一些。
　　夏歌盯着他看了几秒, 抬手在那个小装置上戳了戳，“再帅点吧，帅一点, 这样……这样……”
　　陆行深本来想躲，最终还是随他去了，最终被夏歌戳成了同样金发蓝眼的形象。
　　“你确定要这样？”
　　陆行深不是很懂。
　　夏歌用力点头，嗯嗯两声，“就这样！像是亲兄弟！嘿嘿……”
　　亲兄弟？
　　陆行深微微皱眉，那个有着天空一样蔚蓝双眸的脸庞也跟着皱眉。
　　下一秒，夏歌直接挽住了他的手臂，亲昵地靠在一起，脑袋朝着他的肩膀一歪，“嘿嘿，我们就假扮成看起来是亲兄弟其实是有夫妻相的情侣吧！”
　　陆行深：“……”
　　夏歌：“这么一来，肯定没人能猜得到这样的人竟然就是我们两个！”
　　陆行深：“……”
　　叹气。
　　那确实很难猜到。
　　他们已经知道会来追捕他们的是傅薄妄，以傅薄妄对他的了解，就算最后知道的真相，估计也会不愿意信吧。
　　随着星际时代到来，帝国时代随之到来，人们早已经不会凭借着外貌肤色瞳色的特征，来判断一个人的身份如何。
　　但毕竟特征还在区分着人群，在这之前，陆行深从未对外貌有过什么偏好，哪怕是去黑市需要隐匿身份的时候，也从不会从这方面下手。
　　他自己没有解释过，但外人似乎都把他的这种不在意解读成了古板守旧，毕竟连为了打扮而戴一下美瞳、改变改变发色的事情，他都从未做过。
　　仔细思考后，陆行深接受了这一套变装，和夏歌离开了舱门。
　　航空港有着接待两人的服务台，比起之前去过的星球，这里明显热闹了很多，不光有来这里旅游或者物色养老地的人，还有专门的当地人在港口工作，甚至还提供了帮忙运送、拿行李的服务。
　　和之前一样，陆行深再次隐匿了两人的身份，以张三和夏歌的身份登记入住。
　　人性化管理的好处在这时候就突显了出来，因为不是只有机器登记，张三这样的身份就过于虚假，一看就像不是真的，工作人员是一个中年女人，似乎很注重身体的保养，眼睛依然很有神采，打扮得也很时髦，看了看他们的身份信息后，又特意看了看那位‘张三’。
　　这样的时候，若是工作人员发现了端倪，就能让假身份作废，导致他们无法顺利入境了。
　　夏歌发现气氛的微妙，跟着紧张起来，抱着陆行深胳膊的两只手也跟着紧绷，“那个……有、有什么问题吗？姐姐？”
　　“哦哟，”
　　被叫了姐姐，那个工作人员微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带着笑意轻轻捂住嘴巴，“你说呢？年轻人，你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嗯？”
　　“来……来旅游而已……”
　　夏歌一副紧张到不得了的样子，一脸无辜地说道，“这位姐姐，你一定要让我们通过啊，我们好不容易才能这么出来玩一次……”
　　“旅游？真不是私奔？”
　　夏歌一下子整个人都呆住了。
　　“还真被我猜准了？”
　　那个工作人员阿姨眼底的八卦之魂顿时熊熊燃烧起来，眼神在两人的脸上扫来扫去，
　　“父母反对你们了？也是，就算是现在这个年代，你们这样的关系也不能在一起吧……”
　　夏歌只愣了两秒，很快反应过来，既然被误会那就让她误会到底，
　　“我……我觉得只要再过一段时间，父母一定会回心转意的，我们又没有做什么伤害别人的事情……这位姐姐，你一定不要把这个事告诉别人啊！就让我们进去吧……”
　　他压低声音央求着，那逼真的演技，随机应变的反应速度连陆行深都看愣了，再次面对那个工作人员的视线，陆行深配合地垂下眼眸，安抚地拍了拍夏歌的肩膀，
　　“没事……别怕，大不了我们再换个地方去，宇宙这么大，总有能容下我们的地方。”
　　那半真半假的安慰话语，配合着低而和缓的声调，听起来一下子叫工作台后的女人心生怜悯。
　　真是怪可怜的，她忍不住想道。
　　“好了好了，这次我就不管了，你们去吧。”
　　至于那一扇门，作为第二道检验关口，如果假身份在人工这里没有识别出来，在通过那扇门的时候，也很可能会暴露。
　　反正这个星球从来都与世无争，更没有什么能吸引罪犯的诱人利益值得来这里争抢，那个工作人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干脆偷偷示意着他们，在他们通关门的时候关闭了它的电源。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走出港口大厅后，夏歌看着眼前的街道和城镇，深吸了一口气，成功做完坏事的兴奋感让他眼睛都变得亮闪闪的。
　　“那个阿姨真是个好人啊！”
　　陆行深：“……？”
　　刚才不还在叫姐姐？
　　“嘿嘿，”
　　夏歌玩角色扮演上了瘾，挽着陆行深的胳膊不放手了，小声道，
　　“感觉像电影里的杀手和他的搭档一样，好好玩哦……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先走走看吧，然后租用一个临时的车，去你想看的景点。”
　　“好耶！”
　　太空港附近有着一个小小的城镇，可以租用悬浮车，也可以买到一些生活的必需品，是人口比较密集的地方，两人一起租了车之后，又找到了当地的地图，直接锁定了一处有着大瀑布的景点。
　　夏歌拉拉他的衣袖，“我感觉我们不用太着急过去，沿途的景色看起来也好有意思啊，我们这次可以停留多久，来得及多看看吗？”
　　“可以的。”
　　陆行深答应道，“如果该回去了，我会提前提醒你。”
　　“嗯！”
　　夏歌立刻说要坐那边山上的缆车。
　　因为这个星球的总人口都只有几百万，地广人稀得要命，到处的自然风光都保护得很好，所以也有着主星无法超越的最大瀑布、最高山峰、最长最高的缆车。
　　夏歌立刻把缆车安排上了，还提前和陆行深一起去了当地的小超市，买了很多没见过的零食，大礼包。
　　简直是把好哄二字贴在了身上。
　　如果不是要躲避追捕，如果不是随时要防备着被发现行踪，他们也许本可以在这里停留更久的。
　　除了缆车和想看的瀑布之外，这个广袤的星球上还有着几个温泉，最大、物种最多的动物园，以及建立在两个悬崖中间的吊桥和秋千。
　　甚至因为早年的人类开发，还有一些在主星已经灭绝的生物，也通过克隆技术在这个星球上还原，继续繁衍了下去，是离开了这里就不能看到的。
　　在小超市里，夏歌挑了一大堆零食结算，旁边一起排队买了零食的几个人，显然也是来这里旅游的，正好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先去动物园还是先去瀑布。
　　因为那几人的谈论完全不避讳外人，站在旁边结算零食的陆行深和夏歌能将对话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正好还要把零食们一一装进背包里，夏歌挪开结算台的位子，到了旁边一点，直接掏出兜里的小本子，暗搓搓地偷听那几个人夸赞过的、提到的有意思地点，一个两个都加入已经翻页的心愿清单上。
　　毕竟他们时间有限，肯定没法一口气就都去一次，只能安排在以后了。
　　那几人一边结算，讨论完了要去的地方，又一边商量起去的顺序来。
　　“我还是想先去其它的，把动物园放在后面啊，毕竟明显是去动物园耗费得体力最多，先去这里了，第二天太累爬不动怎么办？”
　　“没关系吧我觉得，第二天太累的话那就去坐缆车啊，玩这种不累的就好了，但是动物园不一样，主星可是再过一阵就迎来学生假期潮了，到那时候游客多了，动物园这种地方可是人多了会降低乐趣的。”
　　“好吧好吧。那听你的，大不了中间多休息几天，反正年假还足足的呢。”
　　听着他们的声音，陆行深低头朝着身旁的小夏看了过去，果然瞧见他正用羡慕的眼神看着那几个旅客。
　　也许是羡慕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可以不带任何担忧顾虑地尽情玩，也许是羡慕那些人不需要小心遮掩，连说话声都放小，怕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力暴露身份，又也许，是羡慕那一行人能和朋友们一起玩，好几个人都在一起，正好是小夏幻想过的集体旅游，像极了一家子。
　　旅游与逃亡的区别，在这样微小的细节中突然变得鲜明无比。
　　陆行深抬起手，忽然很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碰了碰小夏的肩膀。
　　夏歌回过头来，把写好的本子收起来，笑着提起那一兜子零食，“我好啦，我们走吧！”
　　“嗯。”
　　“陆行深，”
　　忽然间，夏歌朝着他贴近过来，空着的手臂勾住陆行深的脖子，踮脚凑在他耳边说起悄悄话来，
　　“我忽然发现……最开始那个阿姨，不光是把我们误会成私奔的情侣了，好像还误会成了兄弟诶……”
　　陆行深沉默了。
　　才发现么？
　　“不要学这些乱七八糟的，”陆行深忽然想到什么，认真把他拉开，“真的亲兄弟之间是不可以这样的。”
　　“喔，好严格啊，”夏歌被他拉开，依然抓着他没有放手，笑眯了眼睛，“还好我们不是真的。”


第108章 赞美惊喜
　　傅薄妄乘坐的是军用飞船, 航行速度是远超于民用的。
　　只要知道要追捕的人在哪里，想要把人带走, 就很简单。
　　而眼前的唯一难度，就是线索再一次地中断了。
　　他向来看不惯陆行深这个人，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对方实在太过于狡猾了。
　　但再怎么关系差，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正面对上，追到第一个彼星上时，傅薄妄就明白这很可能会成为一场持久战。
　　当线索断掉，就需要以上一个线索为原点，向周围在航程内的所有星球进行地毯式搜索——直接以官方名义要求各个相邻星球提交近期的出入境记录。
　　飞船之内，傅薄妄面对着巨大的荧屏, 海量的出入境人员身份信息正快速呈现。
　　忽然想到什么，傅薄妄忽然按下暂停，叫了人过来,
　　“增加一个筛选条件。”
　　“是！”
　　“把筛选范围缩小，就界定在这附近的行星之中, 所有被认为具有旅游价值的星球。”
　　傅薄妄手指在面前缓缓收拢，紧握成拳, 低声说道，“全部封锁, 禁止出境。”
　　……
　　夏歌再一次看向手表时，发觉不知不觉间, 主星上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周。
　　在这个原初星上游览了山川大河后, 他们没敢继续停留，很快再度离开，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与原初星距离不远的, 还有一个远离恒星的暗夜星球，因为距离原因，星球上常年处于弱光照状态，寒冷，潮湿，非常不适宜人类居住。
　　但也就是这样的环境，造就了一颗到处都是荧光态生物的梦幻美景。
　　快要临近时，夏歌已经迫不及待看起了关于这颗冥萤星的介绍，像大树一样高大的荧光蘑菇，荧光蝴蝶，荧光海藻……哪怕是只看到静态的照片，都能感受到那仿佛虚幻梦境一样的美丽。
　　“真的好漂亮……”
　　夏歌高高兴兴地盼望着，然后抬头问起来，“还有多久能到啊？”
　　“一个小时。”
　　陆行深忽然起身，朝着飞船的里侧船舱走去。
　　在那里的深处，存放着他们的大部分家当，有那个直接整个房间搬进来的巨大计算机，也放着依然在休眠状态的阿九。
　　夏歌根本不想自己呆着，看完了电子宣传册，就起身跟了过去。
　　这几天，他们每到达或离开一个星球时，都会去看看阿九。
　　夏歌单纯是出于思念，虽然阿九一直睡着，但陆行深说，休眠状态的阿九并非关闭了全部的功能，只是不能再思考、处理很多信息，很可能是依然在持续或许、存储着外界信息的。
　　就像是植物人也许能够听到外界的声音，只是不能做出反应一样。
　　从这时起，夏歌就忍不住把很多有意思的见闻，都到阿九的窗前说一遍。
　　等到以后阿九醒来了，就会一下子知道好多好多有意思的事情，一定也会心情很好的。
　　陆行深则是来到阿九面前，像往常那样，进行了一番例行检查，确认在休眠期间阿九的身体依然保持着原有的性能，没有出现什么损坏现象。
　　检查过后，夏歌也趴在阿九的床边说了好一会儿，航线即将靠近那颗星球，两人回到控制舱，很快就要准备着陆了。
　　忽然间，陆行深看着前方拍摄返回的影像，微微皱起眉头。
　　下一刻，就动作迅速地起身，前往控制台，临时更改了航线。
　　“怎么了？”
　　夏歌已经准备戴好安全带了，连忙问道。
　　“不对劲。”
　　陆行深改完了航线，语气略快地说道，“那颗星球看起来……太安静了。”
　　“安静？”
　　陆行深在原地站着，突然试着与那可冥萤星的太空港联络了一次。
　　很快，太空港传来回信，表示一切正常，允许降落。
　　陆行深再次联络，询问两个自转周期内是否可以离开。
　　这一次太空港的回音就变得模棱两可了。
　　航线彻底更改，陆行深抱歉地转向小夏，“我们可能暂时不能去那里了。”
　　夏歌只是怔愣了一瞬，很快露出大大的笑容，“没关系啊，那就先去别的地方吧。”
　　“你不问我为什么？”
　　夏歌摇摇头，“我知道啊，肯定是有情况嘛，应该是危险了，可能去了会被抓到？”
　　陆行深坐了回去。
　　“冥萤星比较特别，因为独特的景观闻名世界，每年都有大量的游客前去观赏，但因为环境恶劣，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永夜的星球，加上食物稀缺，大部分游客不会停留太久，等到忍受不了寒夜，或是自带的食物吃腻了就会走。”
　　这个和宣传手册上说得也差不多，夏歌点点头。
　　“实际上造成的后果，就是它的太空港永远都是忙碌的，来往很频繁，再后来为了不让游客越来越少，它们开始安排每隔几天就从其它星球进口新鲜美味的食材，按照时间，今天也是他们进口食材的日期。”
　　陆行深继续解释道，然后再度将目光投向遥远前方那颗隐隐带着暗光的星球，
　　“但是从刚才开始，原本来往频繁的太空港，突然安静了，只偶尔有飞船落地，没有离开的。再这样下去，再过不到六个小时，他们的港口就会爆满。”航线就此改变，陆行深没有再选取某个星球作为下一个停留点，而是在太空中绕着几颗星球飞行，依次观察，并时不时秘密侵入那些卫星的数据，盗取了一部分画面。
　　果然，大部分星球都变得只许进，不许出了。
　　陆行深沉思着下一步的对策，“没关系，这样的港口封锁不会一直持续下去，我们先更换路线，去做点别的事情，好么？”
　　茫茫人海，哪怕港口被封锁，肯定也来不及把每个人都筛查一遍，那样巨大的工作量就不是人力能胜任的。
　　但光是这样，陆行深依然无法放松警惕，这样的一条路行不通，傅薄妄显然还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其它办法，留给他们的时间，正变得越来越少。
　　夏歌：“好呀！我们要去做什么？”
　　陆行深笑了一下，“实现你的一个心愿。”
　　夏歌的心愿还有很多很多，陆行深突然这么说，他反而一下子摸不准会是哪一个了。
　　偏偏他继续问的时候，陆行深就不说话了，坏心眼地不告诉他，吊人胃口。
　　航线变更后，飞船直接朝着反方向行进。
　　陆行深起身，再一次来到了阿九所在的船舱，开始为之后的计划做准备。
　　相比之下，另一个船舱更宽大一些，深色的金属墙壁环绕四周，阿九的床和船舱为一体，被整个人固定在透明的罩子内。
　　如今，罩子被他亲手打开，陆行深从阿九的身上拉出几根机械线，进行转接，延长，然后插在了他从研究所搬来的巨大计算机上。
　　夏歌在旁边安静观看着，忽然发现了这次不是例行检查，陆行深似乎在尝试新的东西。
　　是在修理吗？阿九会早些醒来了吗？陆行深刚才说的就是这个？？
　　小小的期盼在心底升起，夏歌却不敢打扰，没有开口直接问，只是抬起头，更加专注认真地望着陆行深的动作。
　　很快，一条条线被连在一起，陆行深又转身离开，取出了一个新的盒子，着手为阿九更换新的插件。
　　这一次，夏歌认出来了，是他自己也有的‘胃动力’！
　　换好以后，他是不是就可以和阿九一起吃东西了？
　　夏歌高兴地睁大眼睛，终于忍不住说话了，“陆行深，阿九是不是快醒了？你想到怎么让他醒来了？”
　　陆行深手中动作未停，似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就是有一部分把握了！！
　　夏歌激动得心口都跟着微微发热，几乎坐都坐不住了，绕着床边走过来走过去，快要恨不得亲自帮忙。
　　不知过了多久，阿九的腹腔被再次合拢，恢复原状，放在船舱内的巨大计算机也连通电源，跟着启动。
　　而飞船，也航行了很久，快要到达他们更换后的新的目的地。
　　在开始新的尝试之前，陆行深带着夏歌回到前方的船舱，先行准备降落。
　　“诶？窗外那个星球……看起来有点眼熟诶。”
　　夏歌只来得及疑惑了一句，船舱已经跟着改变加速度，准备降落了。
　　再次能够自由活动时，陆行深开口告诉夏歌，
　　“我们现在的位置是邻星。”
　　“邻星是说……”
　　“就是你想的那个。”
　　曾经被违禁品统治，到现在仍然混乱一片的那个星球。
　　夏歌愣了愣，然后猛地一击掌，“我懂了！灯下黑！”
　　陆行深笑了一下，不置可否，“等会要尝试让阿九试着苏醒看看，会消耗很多电能，在空中这样尝试不太安全，所以先连入这里的电路，可以防止在太空里能源耗尽。”
　　“会……消耗这么多吗？”
　　夏歌对于电能的概念倒是不太清晰，但也知道飞船上的能量有多么庞大，要是能让一个仿生人就耗光了，说明他们本来就该充电了吧？
　　他没有太大异议，就等在旁边。
　　很快，开关被启动，随着阿九的身体和程序被唤醒，巨大的嗡嗡声跟着响起，飞船的船舱内，一连串的指示灯接连变得黯淡。
　　“阿九……”
　　夏歌紧张地抠着手指，陆行深站在他身旁等待着，手掌轻轻覆盖过去，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
　　船舱的警报声响起，计算机的警报音也跟着响起，电能像是流水一样被损耗着，计算机和阿九周围提前被布置好的降温系统也运转到了最大功率。
　　这一刻，夏歌看着眼前的一幕，猛然就明白了陆行深的‘办法’是什么。
　　那些庞大、复杂到超出限度的数据与程序，会让仿生人的身体难以承载、会造成过载甚至自燃，而现在，这份巨大的压力被转移到了那个像房子一样大的计算机上面。
　　一分一秒的时间流逝都变得无比漫长，夏歌紧张地盯着眼前的一切，感觉到仿佛连自己的‘心脏’都跟着开始发烫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漫长的一小时，或许又只有几分钟，躺在降温床舱里的阿九终于动了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第109章 赞美重逢
　　黑暗就像是墨汁刹那间扩散, 以邻星上太空港口的某个飞船为中心，灯光接连熄灭, 飞船的灯灭了，然后是整个港口的灯光，整个城镇，乃至于相邻城镇的电路，都跟着逐一熄灭瘫痪。
　　黑暗中，唯有太空舱内的某个房间还存有最后的光。
　　庞大的机器持续运转着，吞噬山河般瞬间霸占了方圆十里的电力供应，若不是降温系统持续工作着，早已将里面的电路尽数烧毁。
　　“阿九……”
　　夏歌不敢太大声吵到床上的人，只小声担忧地喊了一声, 又一声。
　　那双眼睛睁开后，就直直看着天花板，像是刚醒来有点睡蒙了, 有点愣神。
　　警报声嗡嗡作响，从启动到阿九睁眼, 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仍然未停。
　　陆行深微微蹙眉, 似乎是耐心耗尽了，直接举起手杖——啪地一声关闭了警报装置。
　　似乎是听到了这个声音, 阿九的眼睛终于眨了两下。
　　“阿九！阿九你醒了吗？你还记得我是谁吗？不对，我是996呀！我换了个新模样, 阿九？”
　　夏歌见他好像有了点反应, 连忙凑过去，一声声喊他。
　　阿九躺在床上，却没有看他, 而是眼帘缓缓垂下，重新闭上眼睛。
　　一滴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溢出，顺着脸颊流淌，滴落在旁边的床上。
　　高负荷运转的计算机们发出嗡嗡的声音，此时，运转的噪音也逐渐变小，重新归于了正常运作的平静。
　　“阿九……”
　　夏歌又紧张又害怕，见他闭眼睛，一下子扒紧了床沿，也跟着红了眼眶，一副要哭的样子。
　　陆行深走了过来，手掌轻轻落在他肩膀上，安抚地拍了拍。
　　“小夏。”
　　下一秒，那个机械的、有些僵硬的无机质嗓音响起，近在咫尺的声音很小，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别哭啊。”
　　夏歌抬起头，怔怔地朝着床上的阿九望过去。
　　回到飞船上的两人，早已经恢复原本的模样，夏歌也只留着那顶金色的假发戴着玩，他看着阿九，望了几秒，才终于确定眼前的奇迹是真的一样，“阿九……”
　　夏歌抬起手，在阿九的眼角擦了擦，湿润的眼泪是滚烫的，像是下一秒就要蒸发，
　　“明明是你在哭。”
　　陆行深也松了一口气，“成功了。”
　　阿九缓慢转动着头颅，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身上还连接着很多东西，不能乱动，于是只是看向了陆行深，没有起来，
　　“是你把我修好，让我醒来的吗？谢谢你。”
　　“还不算彻底修好。”
　　陆行深为夏歌拉来一把椅子，让他别一直蹲着，自己也跟着坐在一旁，“仿生人N4-L19，你想要不再次过载，彻底不能再醒来的话，就要按我说的做，从现在开始，尽可能地不要思考太多事，不要有剧烈的情绪波动，保持冷静、平静。否则，就算是我，也没有更多办法再救你第二次。”
　　阿九明白他的意思，点头答应道，“好，我会的。”
　　“那么，你确定可以控制好自己，保持冷静，我就要切断你和体外计算机的连接了。”
　　陆行深提醒他道，“尤其是过去的人和事，你都要保持尽量不再去回忆思考，可以么？”
　　“可以的，谢谢你。”
　　这是阿九醒来后，第二次说谢谢，“你原本可以直接……清除、封锁我那部分的程序和数据的，直接让我回归到初始状态，忘记一切，也就不会过载，可是你没有这样做……谢谢你让我保留了原本的样子。”
　　陆行深看着那个仿生人的脸，沉默了几秒，挪开视线，“那样就没有意义了。”
　　说罢，在夏歌紧张的关注下，一根根线路被拔下，切断连接，那巨大的计算机也跟着关闭，停止高度的耗电。
　　直到这时，整个飞船的电能才终于跟上了消耗的速度，一步步回到正常状态。
　　看着暂时没有问题了，陆行深借口去检查飞船的电路，离开了这里。
　　经过了这样漫长的时间，阿九终于醒来，他们应该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
　　陆行深为他们预留了还算充足的时间和空间，走到调控舱，独自背靠着长椅，再次拿出了那本来自爷爷的手记，低头翻看起来。
　　阿九终于从病床上坐起身来，夏歌见他醒了，顿时有无限的话想要说，恨不得直接在两人的脑袋中间连线，直接用数据飞速传播过去。
　　但这个提议还是被阿九婉拒了，认为自己刚刚醒来，一切还不稳定，万一等会又出现问题，失控了，会连累他。
　　夏歌便拿出了自己的照片夹，和阿九排排坐在床边，勾肩搭背地跟他讲这段时间惊心动魄的经历。
　　说到最后，夏歌笑了起来，“你一定没想到吧，我们现在还在逃亡中呢！不过放心吧，我觉得陆行深他一定有办法。对了，你的主人是他的爷爷呢，我觉得等会，他肯定也很想跟你聊聊天，他们爷孙俩感觉关系很好诶。”
　　“我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我以为，我肯定要死了。”
　　阿九摇摇头，“但是，我还是来了，小夏，我想……我在这个时候回来，一定是还有什么只有我能做到的事情。”
　　“你回来就回来嘛，等一切风平浪静了，最重要的事就是我们一起出去玩啊，陈同学还不知道你醒了呢，到时候我们一起吓他一大跳！”
　　夏歌高兴地说道，整个人还处于雀跃不已的状态，“而且陆行深他给你也安了一个胃呢！阿九阿九，以后我们就能一起吃东西啦！”
　　“真的吗？”
　　阿九呆呆地歪头，“吃东西。”
　　“是啊！”
　　“小夏，如果我们还是要分开，你一定不要难过，不要因为我而过载，”
　　阿九不知想到了什么，抬起那双手，轻轻握住小夏的手，“我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心愿，那就是……希望你能好好地、安全地生活下去，过上你喜欢的生活。”
　　“阿九，你要跟我一起，我才能最开心呀。”
　　这样的话就像是为什么做着准备一样，夏歌的声音低了下去，莫名有点委屈，“你在说什么呀。”
　　阿九再度摇头，然后首先从床边下去，站在了地上，“你会明白的，小夏。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最重要的人，已经不在了，但是你不一样，你的主人，还活着，所以，你一定不可以有事。”
　　“追捕的事，会有办法的……”
　　夏歌明白了阿九在担心自己，甚至想为自己做点什么，“阿九是不是觉得，你要替我冒险牺牲？怎么会呢，这种事我才不要。”
　　“根据我的计算，傅上校的能力，非常出众，很快，很快就会被他发现行踪，会被找到的。永远逃下去，不是办法。”
　　阿九站在夏歌的面前，因为床很高，微微仰头看向他，那覆盖着人造皮肤的脸庞上，扬起一个比先前更加自然、温和的笑意，
　　“但是现在，在你需要的时候，我醒来了，这真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小夏，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不要害怕，只要等，等到我们重逢的那一天，好吗？”
　　重逢？
　　为什么又要等待重逢，他们不是好不容易才再次相聚吗？
　　夏歌茫然地看着面前的阿九，一股很不好、很让人悲伤的预感涌上来，让他下意识地摇头，想要拒绝。
　　可是阿九握住了他的手。
　　“来不及了，我醒来的时候，消耗了太多的电能，我们一定已经暴露了……小夏，快逃吧。”
　　舱门处，不知何时，陆行深已经站在那里，似乎听了很久。
　　他的眼眸依然是深邃的黑色，永远那么宁静，不会因任何波澜而改变分毫。
　　夏歌望向他，眼底写着无措的求助，像是在等他说些什么，否认阿九的话，像过去无数次陆行深曾安抚过他的那样，低声告诉他，没事的，不用担心。
　　但是这次他没有。
　　陆行深微微低头，像是无法再忍受，避开了仿生人祈求般的注视。
　　他说，“他们快要找到这里了，小夏，你不能被他们找到，必须趁现在还来得及，躲到别的地方去。”
　　“去哪里？我要一个人走吗？”
　　陆行深点了点头。
　　“我会尽可能拦住他，到时候……等傅薄妄找来了，一定会先找到我，而你只需要藏到邻星的城镇中去，我会帮你伪装成被违禁品迫害的无辜平民，到时候他们会给每一个这样的人安排新的身份证明，表现好一些，甚至能被接回主星生活。”
　　夏歌立刻跳下床，因为动作太快，那些被他献宝似的抱过来、铺了满床都是的零食被带得洒了一地，踢到旁边的角落里也不顾，他一路跑到陆行深面前，
　　“那你怎么办？阿九怎么办？”
　　陆行深的左手死死扣在手杖顶端，竭力维持着冷静，将呼吸的起伏放到最低、最稳，他几乎不敢再看那双湿润的、蒙上了雾气的眼睛，用最清醒理智的语调解释，
　　“我们不会有事，到时候，我们会向傅薄妄证明你从未被我修好，早已在邻星的大火中彻底销毁，近期所有你活动存在过的痕迹，都只是因为仿生人N4-L19号被修好而造成的误会。”
　　夏歌只是死死地拽着他，攥着他的衣角，小小声地问他，
　　“陆行深，你不要我了吗？”


第110章 赞美危机
　　“我不想和你们分开……”
　　夏歌声音闷闷的, 见他不说话，向前一步, 抱住了陆行深的腰，紧紧箍住。
　　“小夏。”
　　陆行深只感到怀里一沉，热热的温度传递过来，近乎发烫，他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下意识想要将怀里的人也抱住。
　　那双手臂缓缓抬起，犹豫着，终究还是落在了夏歌的肩膀上，坚定地、不容置疑地将他从怀中推开了。
　　夏歌抬起头，瞧见了陆行深的脸, 还想要说的话忽然就哽在喉咙里。
　　“这只是暂时的，听话，等一切都安全了, 我就来接你回家。”
　　陆行深嗓音微微沙哑，低头凑近他, 尽可能用平静自然的语气劝说着，“不会太久的, 你就当是……自己出门玩了一阵子，好么？”
　　夏歌抬起手, 轻轻碰了碰陆行深的眉心，按了按, “我知道了……我不会拖后腿的, 你不要不开心。”
　　陆行深：“好。”
　　为了之后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陆行深用最后的时间做准备，为小夏的背包里带上了很多吃的。
　　比起夏歌第一次收拾行李, 这次的背包已经没有那么大那么满了，夏歌把自己的小枕头和被褥都留下了，决定只带吃的，“反正……反正还是要回来的，对吧，那我就不带那么多了。”
　　很快，邻星的太空港也收到消息被封锁，禁止一切出入。
　　陆行深连忙带着小夏来到另一边的改装室，“还有最后一件事……小夏，我必须对你进行最后一次改装，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伪装成人类，不被认出。”
　　话音刚落，外面却传来惊呼声。
　　阿九推门进来，快速说道，“来不及了，是军方的飞船，正在降落。”
　　陆行深咬牙，近乎烦躁地骂了一声什么，然后从窗户向外看去，果然，天空中有着什么巨大飞船缓缓接近的样子。
　　“来不及了。”
　　陆行深迅速思考着，立刻又在旁边翻箱倒柜，很快，找到了一套医疗工具，将一根长针迅速扎进自己的右手臂。
　　鲜红的血液一点点流出，陆行深却像是不怕疼似的。
　　“陆行深！你要做什么啊？”
　　夏歌被他吓了一条。
　　陆行深却来不及解释，很快将那装置的另一端连在小夏的身体。
　　金属长针扎入夏歌后颈的某处，温热的液体一点点灌入某处通道，陆行深站在一旁，任由管子抽走大量的血液，几分钟后才拔掉针，草草贴了个创可贴在上面，用袖子遮住。
　　灌入血液后，他井未急着拔掉夏歌身上的管子，而是再次用注射器注入另一种透明的液体。
　　“别怕。”
　　陆行深在他身边低声道，“你的体内一直有用来循环降温的装置，会保护你的核心结构，液体原本是从你饮入的水分里提取而成。现在我在里面注入了我的血液，以及抗凝血成分，等到七天后，它们就会被当做杂质排尽。”
　　“陆行深……”
　　夏歌担忧地转过身，摸到他有点发凉的手，“你有没有事？”
　　“400而已，不碍事。”
　　陆行深语速很快地补充道，“你要记得在5天内，最好是3天内，尽快找到邻星的负责人，为你做身份验证、登记，到那时，你就说自己是进行过大量机械化改造的人，请求庇护，明白了么？”
　　“我、我明白了……”
　　时间紧迫，傅薄妄已经开始带着人朝这边过来，在他们靠近之前，陆行深连忙从最隐蔽的小门送夏歌离开，朝着有最多遮蔽物的方向跑去。
　　“这样，保险吗？”
　　夏歌走后，阿九依然不太放心地问道，“400的血液，占比，很小，就算通过那扇门，也只会让他的机械化比例被认作97%左右。”
　　“不。是90%。”
　　陆行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深吸一口气，紧张过后，才后知后觉感受到突然失血的不适，他拿起一包营养剂，胡乱吞咽下去，又喝了点水，缓缓解释道，
　　“我为他改造的仿生肠胃，其结构、特征、成分……都是高度接近人体的，有了那部分的血液环绕包围，足以骗过较低等级的检测门。”
　　“你是说……”
　　“邻星与世隔绝多年，无论哪一方面，都非常落后，”
　　陆行深说到这里，低笑了一声，“它检测人体机械化的方法，还停留在几十年前，以温度、内部结构、元素成分两方面综合判定。”
　　话音刚落，飞船上的对外通讯装置响起提示音，陆行深重新整理了衣袖，面色迅速恢复冷淡的神色，不急不缓地走过去，按下接通键。
　　果不其然，荧屏上出现了傅薄妄的脸。
　　“陆行深，我的先遣部队已经将你的飞船锁定井包围，你涉嫌一起……”
　　“废话就免了吧。”
　　陆行深打断他那一套说辞，非常不客气道，“有话直说，你想要什么？”
　　“……”
　　傅薄妄在那头沉默了一瞬，没有计较他的打断，干脆也绕开了开场白，
　　“把他交给我。”
　　陆行深靠坐在椅背，冷淡道，“我不明白上校在说谁。”
　　“你知道我在说谁。”
　　傅薄妄到了这种时候，倒是不乏耐心了，他早就知道此行不会顺利，所以也做足了准备，
　　“那个曾经冒充林玉音的仿生人，你骗我说他已经没了，但那座废墟里没有发现他的痕迹。”
　　“如果上校是在说UR-996的话，他确实已经彻底报废，哪怕是我也没办法修好了。”
　　陆行深说道，摆出仿佛友好客气的模样，“上校是对这个型号的仿生人感兴趣吗？虽然还没上市，但上校执意要买的话，我可以再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给您打个八折。”
　　“陆行深。别在我面前装傻！”
　　傅薄妄听到他这套买卖的说辞，竟然有些不耐了，“你在那之后修好了一个仿生人，还被抓到了那个仿生人在研究所附近活动的证据，强行抵赖是没有用的！现在把他交给我，我还能保你全身而退，你——”
　　“是吗？什么证据？”
　　陆行深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道，“上校不是曾经说过，仿生人也好，违禁品也好，不过是一堆人造的机器，机器又怎么会有身份特征，怎么会存在能证明一定就是他、而不是其它机器的识别标准？您是任务他有独特的指纹吗？还是DNA？”
　　“陆行深！”
　　傅薄妄在那边发出一个声响，似乎是嘭地一声砸了什么东西，他浑身的气势瞬间锋利起来，像是恨不得立刻就来把陆行深抓走，但转瞬间，那双已经带了血丝的深绿色眼眸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着自己向后坐回去，找回理智，
　　“激怒我对你没有好处，对他也没有。我很快就要着陆了，你准备一下，我们私下好好谈谈。”
　　说罢，通话就被单方面掐断了。
　　陆行深的手指搭在扶手上，轻轻敲了几下，身后的门被推开，是阿九走了进来。
　　“他们已经包围了这里，另一艘飞船也在着陆中了。”
　　陆行深从椅子上站起身，转身朝着阿九走去，经过他身侧时，短暂地站住，低头看了看这个仿生人。
　　“谢谢你自愿配合我。”
　　“我想帮的，是小夏。”
　　阿九抬起头，那双眼睛经过刚才的改装，已经变成了蔚蓝色，头发也戴上了小夏曾经用过的金色假发，除了五官表情还有些不同，确实已经像极了小夏之前乔装打扮的样子。
　　“他很在乎你，所以这个计划，原本就是由我来告诉他，更好。”
　　两人来到了飞船舱门口，配合着外面那些人的要求，打开了舱门。
　　飞船外，先遣部队已经排成两排，将这里整个包围，不远处，傅薄妄也刚好下了飞船，大阔步朝着这边走来。
　　陆行深和阿九一前一后，也朝着那边走去，旁边有人上前要防范他们逃跑，被傅薄妄一抬手挥退下去。
　　很快，傅薄妄的视线动了动，落在陆行深身后的仿生人身上。
　　陆行深侧过一步，挡住他探究的视线。
　　傅薄妄直接开口道，“去我那里谈谈吧。”
　　陆行深在原地站住，没有动，“我不明白上校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让我把仿生人带出来，我带了，现在这应该可以证明一切只是误会了吧。”
　　“误会？”
　　“上校口口声声说之前的仿生人996被我复原了，现在您应该已经看清楚，我复原的不是什么996，不是那个救了您一命，还要被您亲自追捕的可怜仿生人，而是我从祖父那里继承的仿生人遗产。”
　　这个时候，陆行深身后的仿生人才上线一步，站在他的身侧，陆行深便拍拍他的肩膀，吩咐道，“自我介绍一下。”
　　“您好，我是仿生人N4-L19号，现在隶属于陆行深陆院士。”
　　阿九说道，平静无波的双眸看向对面的傅薄妄，面对这个曾经对自己出手的人类，他井没有太多的在乎，也不存在什么波动，“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傅上校。”
　　“是……你？”
　　傅薄妄盯着阿九看了几秒，过了一阵，才逐渐认出了这个仿生人，“怎么可能是你，你明明……”
　　“毕竟只是被上校打了一枪，又不是从高处坠落后又被火烧土埋，自然还是能修好的。”
　　陆行深见他这样惊讶，又一字一句地专门朝着傅薄妄的心窝里补刀，“您说是吗？”
　　“我不信。”
　　傅薄妄胸口微微起伏，直接吩咐手下，“搜！”
　　陆行深完全不慌不乱，任由他们带人冲上了自己的飞船。
　　傅薄妄见他不肯单独与自己详谈，也不管场合到底如何了，直接让近身的一些士兵退到远处，确保两人的谈话不容易被听到了，走近了两步，压低声音道，
　　“我不信他真的没了，陆行深，把他交给我，我能让他以人类的身份生活，永远不用担心被发现、被追捕，放松、自由、安稳地度过每一天，有我在，这世上没人敢伤害他、调查他。”
　　陆行深盯着傅薄妄的脸，没有说话。
　　“还是说，你想让他跟在你的身边，做一辈子的逃犯，永远都夹着尾巴东躲西藏，过那种永远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哪怕路人多看了他几眼，就要担心自己是不是被识破，会不会被怀疑身份、被举报，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更换一个又一个假身份？”
　　傅薄妄一句句地逼问着，视线如利箭一般，直直看进陆行深那幽深的眼底，
　　“今天是我来找他，我能网开一面，放你们离开，等到了明天、后天，下一次，换成别的什么人，还有谁来保他？”


第111章 赞美谈判
　　傅薄妄锐利的目光犹如刀剑,不杀敌，只诛心。
　　陆行深与他对视着,黑曜石一般的眼眸终究还是起了波澜，他的左手捏在手杖的顶端，无意间似乎擦出了静电。
　　沉默半晌，直到去往飞船上搜查的几个士兵回来，报告着确实没有发现其他仿生人，只发现了一些生活用品后，陆行深才上前一步，朝他伸出右手。
　　有人条件反射地上前阻拦，在其它人看来，此刻的陆行深仅仅是一个疑犯,一个尚未进行搜身，也许暗藏着什么凶器、随时可能暴起的危险分子。
　　傅薄妄拦住他们，再次对陆行深邀请道,“单独聊聊？”
　　陆行深的手抬起，并未与他握手,而是在他身前的衣兜轻点了一下，从里面拿出一个纽扣大小的监听设备。
　　很小,但具备着录音的功能，见它轻易被发现,傅薄妄的脸色僵硬了一瞬。
　　陆行深不说话，指尖一个用力,当面捏碎了监听器。
　　“要谈,就拿出诚意。”
　　傅薄妄看了眼那颗被捏碎的东西，挪开视线，呼出一口浊气,“成。”
　　不放心阿九自己留着，陆行深把他也带上，和傅薄妄一起去了他的飞船上。
　　密闭隔音的船舱里，只有士兵驻守在外，傅薄妄进来后，直接掐断了这里的监控，朝着一旁的陆行深张开手臂，示意自己已经没有再安排别的。
　　陆行深直接抬起左手，将手杖向上一颠，握住中间的部分，激活了某个插件功能，在屋内的各个角落扫了一圈，包括傅薄妄的身上。
　　“明明是我来抓你们，最后却是我被搜身，”
　　傅薄妄嗤笑了一声，“不觉得太奇怪了？”
　　再次从军靴后方摸出一片纽扣大小的装置，陆行深把它丢在地上，直接上脚踩碎，
　　“你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他刚才真的和傅薄妄认真争论起来，无论是表达了什么东西，只要回应了，就是落入圈套，只会被录下默认996还在的把柄。
　　陆行深此时将所有地方搜查一遍，依然不太放心，甚至不肯坐下，只是面带冷意地盯着面前的人。
　　“仅仅是让你认真地重新考虑一下，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最适合他的。”
　　傅薄妄不紧不慢地走到一扇门边，以瞳纹解锁，里面一个更大、空旷的空间露了出来，
　　“用理智思考，而不是感情用事，这应该是你最擅长的吧，陆大院士。”
　　门后的房间映入眼帘，陆行深看到了一个精致、华丽、又不失生活气息的房间。
　　“我是认真的，让他跟我走，才能让他拥有更好的生活。”
　　傅薄妄首先走了进去，顺手打开了几处全息投影，配合自己的话语展示‘诚意’。
　　“这是他会有的房子，这几种样式、位置，都可以自行挑选，还有他能够拥有的属于自己的花园，泳池，所有……”
　　随着全息投影的展示，陆行深看到了一幅幅构建得非常美好的蓝图。
　　房子很大，都是独栋的，至少有两层，四五个房间是最小的。
　　陆行深看到了漂亮的屋顶，有红瓦的，有装饰成蘑菇小屋的，还有非常现代化，带有酷炫感、一看就是名家设计的房子。
　　屋子内的装修，也是小夏喜欢的那种暖色调，到处都铺着漂亮的地毯，墙壁和天花板不是冰冷的金属或单调的纯白色，天花板的灯光很漂亮，家具有序的摆放着，甚至带了一个壁炉，壁炉前有着柔软温暖的沙发，书架上有可爱的摆件和玩具，到处都适当放了花瓶，里面开着鲜艳的、漂亮的花朵。
　　温暖的橘色灯光照亮屋内，场景转换，来到装修同样精致的厨房，开放式的厨房让阳光直直照射进来，灶台、烧烤架、处理食材的地方都被分开，巨大的冰箱里塞满新鲜的食物，冰箱贴上写着字迹模糊不清的便条。
　　画面的光影变幻，又照向窗外，巨大的游泳池在阳光下波光粼粼，一只大型犬被养得油光水滑，追着不知谁丢出的玩具，扑通一声跳进游泳池，再奋力游回来。
　　秋千建立在旁边，上面落了几片花瓣，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再旁边还有巨大的滑坡，可以用来玩滑板。
　　一只又一只果子从旁边的树上掉下来，砸进花丛里，低矮的灌木丛就是院落的围栏，有邻居遛狗路过这里，笑着抬手打招呼。
　　“这些都是他会拥有的，一个安全、稳定，永远不会消失的家，真正的人会有的温馨生活，友善的邻居，还有……”
　　傅薄妄说着，继续操控全息影像，将场景再次移转，公园里，一块野餐布铺在地上，几个学生坐在上面吃着三明治、汉堡和水果沙拉，以及一些热腾腾的烤串，
　　“固定的、随时都能见面的朋友，行走在阳光下也不怕被发现的身份，甚至……学生的日常。”
　　镜头拉远，陆行深站在原地，画面将他带到了高耸的建筑前，跟在一个模糊的、与夏歌极像的身影走入一个课堂。
　　班级里，学生们一排排有序地坐着，跟着老师听讲，时不时做下一些笔记，完成一些作业，课间与朋友打闹说笑，然后抢着篮球冲到校园里操场上。
　　“我会为他安排最适合他的学校，在陈先生的提案通过前，就已经有过这样的学校了，如今只是变得更加合规，在这里的，都是一些因为种种原因，而拥有着一部分仿生器官，经过大量改造的人类，”
　　傅薄妄低声阐述着，“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有着机械的部分，在这里，他不用担心自己被发现，也不会被视为异类，能交到真心的朋友。”
　　陆行深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合法的身份。”
　　傅薄妄一挥手，画面全部远去，消失，转变为一个悬在半空的身份证明文件，
　　“我有办法也有能力，通过适当的操作，让他顺利通过证人保护计划，不是伪造身份，而是让帝国给他一个真正的、人的身份，人的姓名，不需要依赖任何法案、提案。
　　“而我，会作为这份计划里最重要的那部分——他的监护人。当然，就算我死了，帝国也会派新的、有能力的人来确保他永远的安危，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两百年，甚至五百年。
　　“帝国不亡，他就能永远地、合法地、安全地存在下去，永远享受最高待遇，以及最高的安全等级。”
　　话音落地，又是良久的沉默。
　　陆行深看向他，“代价是？”
　　傅薄妄：“他会和我结婚。”
　　陆行深眉头蹙起，“卑鄙。”
　　傅薄妄却不怒反笑，上前一步，反唇相讥道，“卑鄙？这不正是你最初计划里的一环么，陆院士。来，做个交易吧，让他和我结婚，我就把林玉音交给你处置，如何？”
　　“你把他带过来了？”
　　陆行深眼瞳一缩，“傅薄妄，你疯了吗！！”
　　“我疯，也比不上你亲爱的竹马疯得厉害。”
　　傅薄妄低笑了几声，“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仅仅是把他判决关押在病房里，太便宜他这样的疯子了。而且，在牵制你这件事上，他确实更熟练。”
　　枪支上膛的声音传来，全息投影瞬间熄灭，空旷的船舱内，原本被投影覆盖的不起眼家具上，一张绿色的布料被傅薄妄掀开，露出了那下面藏着的捆绑于椅子上的人。
　　久违的，陆行深与林玉音再一次四目相对。
　　只不过，这一次两人的境况都不太好。
　　林玉音整个人都被控制住，不光是绑住了身体，为了防止发出噪音，嘴巴也被封住，颈部套着监控电子环，能随时监视犯人的位置，也能随时放电将人电击至晕厥或失去行动能力。
　　重新与陆行深见面，林玉音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缓缓弯起，笑得病态。
　　而傅薄妄手中的枪，正好抵在林玉音的太阳穴上，。
　　“陆行深，最后给你三分钟时间，是让他永远活在欺骗和逃亡里，还是接受我的建议。”
　　“原来如此。”
　　直到这时，陆行深忽然发出一声叹息，“原来这就是你的计划，傅薄妄，为了夺走他，你真是……非常努力了。”
　　傅薄妄举着枪，枪上也装着消音装置，不为所动。
　　“先是用了什么手段，把林玉音带出来，然后试图用威逼利诱的方式让我交出996，之后你打算让这两人掉包？是吗？”
　　陆行深一句句说着，傅薄妄全都没有否认，
　　“我猜，你是找到了什么办法，让林玉音以仿生人ur-996的身份死去，再替林玉音翻案，让他成为重要线索的证人，并证明他的原本身份会遭受仇家追杀，从而通过证人保护计划，因为改造比例过高，寿命很长也不会引起怀疑。这个计划很特殊，会为证人提供全新的身份、履历、证明，让他开始新的生活。”
　　“你是个聪明人。”
　　“那又如何呢，傅薄妄，你让他有了这一切，但代价是和你结婚，说明你计划这一切时，就已经猜到了帝国会要求你也付出一定代价，他们需要看到你被一个人牵绊，需要你有人的弱点，从而控制你。”
　　陆行深的视线落在傅薄妄的脸上，一如很久以前他看向傅薄妄的眼神，不带温度，纯粹的理智与审视，犹如在看待什么可怜的、身不由己的物件，一个除了战斗、攻击、毁灭之外什么都不懂的帝国武器，
　　“如果996还活着的话，一定不会喜欢这样的身份，你的弱点，被帝国利用来牵制你的工具，意识到自己用途的这一刻，他会怎么想？继续感谢你的馈赠吗？因为你心甘情愿地付出感动到痛哭流涕，从此对你毕恭毕敬言听计从、还是心怀愧疚所以不再胆敢排斥你的靠近？！”
　　如果996还活着的话。
　　哪怕在这种时候，陆行深依然防备着一切，不肯亲口承认996只是被他藏了起来。
　　傅薄妄胸口起伏着，怒火在他的眼底燃烧着，让那双绿色的眼眸像是来自一头狼，“我明白你的态度了。”


第112章 赞美关心
　　谈判破裂。
　　陆行深的神经依然紧绷着, 防备傅薄妄可能做出的一切冲动行为。
　　然而傅薄妄只是盯了他几秒，就重新打开了舱门, 放他自行离开了。
　　没有强行将他留下，也没有继续动用别的手段逼问仿生人的下落。
　　就连之前搜查过飞船，在旁边驻守了一圈的人们也跟着傅薄妄撤退，回到了他们自己的飞船。
　　陆行深带着阿九离开，回到自己的飞船，因为一切太过平静，反而更加无法放松下来。
　　似乎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有些不对劲，可当陆行深仔细思考时，那一丁点的违和感便迅速溜走, 叫人无法捉住。
　　与此同时，只有强烈的不详感让人心头狂跳。
　　陆行深原本不是什么相信第六感的人。
　　没有急着离开邻星，在确认小夏一切顺利之前, 他都打算一直留在这里，以防万一。
　　然而眨眼一天一夜过去了, 陆行深不敢贸然联络小夏，小夏也听话地没有随意传来别的消息。
　　第二天的一早, 外面传来吵闹的响动，陆行深打开舱门向外看去, 发觉傅薄妄带来的人们都全副武装行动了起来。
　　而傅薄妄本人，站在飞船旁边, 倒是气定神闲的样子, 点燃了一根烟，慢悠悠地品味着。
　　“什么情况？”
　　陆行深走过去询问的时候，并没有遭到阻拦。
　　“林玉音跑了。”
　　傅薄妄视线从远处的山林拉回, 话里有话地说道，“真不巧，是吧？”
　　“什么样的人能在你亲自的看守下逃跑？”
　　陆行深的手杖深深杵在地面，几乎陷入一个尖端，厉声逼问道，“傅薄妄，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陆院士，这话好像轮不到你来质问我。”
　　傅薄妄一手丢了烟头，在脚下用里碾碎，“接下来就是官方的事了，用不着你过多关注。”
　　说罢，傅薄妄转身就走，带着一队人离开。
　　若非小夏还在邻星，陆行深也不想管。
　　在这样的情况下，很难不怀疑傅薄妄是在走一招险棋，故意放走林玉音，逼他主动先一步找到小夏，确保对方的安危。
　　阿九跟在他身边，关心地主动开口道，“林玉音逃走之后，会去伤害小夏吗？”
　　“他……”
　　陆行深欲言又止，这样的问题，反而提醒了他。
　　不，如果是林玉音的话……在这个时候逃走成功，最想做的事，应该不是针对小夏。
　　就算对小夏是有敌意的，在之前他最想逼死的人，也是自己或者傅薄妄，甚至拉更多人一起死。
　　但更重要的一点是，林玉音是个过于倔强的人，一旦意识到自己被傅薄妄利用，恐怕会做出更加疯狂的事，让所有人都没法得逞。
　　傅薄妄不了解么？
　　或者，他根本就不在乎。
　　有那么一瞬间，想到林玉音如今的行事风格，陆行深甚至想立刻把小夏找回来。
　　找回身边，放在眼前，亲手抓着，哪里也别去，继续逃，就这样逃到永远也比现在好。
　　“我去找他吧。”
　　阿九也担忧着小夏，并看出了陆行深的不冷静。
　　“你别去。”
　　陆行深拦住他，微微蹙眉，“回到舱内休息，什么都不要管，万一小夏回来了，看到你不在，会很难处理。”
　　阿九愣了愣，认真思考，“是这样啊。”
　　把阿九安置在船舱内后，陆行深自行离开了飞船，朝着傅薄妄离开的方向暗中跟了过去。
　　走了没多久，陆行深忽然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id的消息。
　　【来见我，或者我去见他。】
　　后面附带着的，是一个坐标信息。
　　陆行深停下脚步，朝着四周环顾了一圈。
　　……
　　邻星的面积实际并不大，城镇的数量也是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大部分还是未经人工开发的区域。
　　夏歌在山林中走了很久，为了节省时间没有睡觉，好不容易对比了几个会收留、检验身份，并将一部分人带去邻星安顿的审核点，直到第二天，才确认了哪一个的人工审核最宽松好糊弄。
　　在那之前，他还需要随便找个当地的人，打好关系，好避免自己看起来是孤身一人，太过可疑。
　　审核点排着长队，失去了违禁品的人们看起来都糟透了，要么脸色很差，急需医疗援助，要么神情恍惚，双目无神。
　　直到这时，夏歌终于理解到陆行深让他混入这里的好处，比起这些行尸走肉一般的人们，他反倒是最像人类的那个了，甚至要装得再丧一些，才好起来合群。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令人不安，夏歌紧绷着神经，很久没有拿出零食吃了。
　　好在，路边的野花有时候看起来还是很可爱的，他随手揪了两个狗尾巴草，编出了一只小兔子，也能自得其乐地打发一会儿时间。
　　他也站在了队伍里，前面的长队还望不到头，其它人都沉默着，或者神经质地不停自言自语，时不时还有几个突然晕倒的人被担架抬走，让气氛变得更加沉闷。
　　夏歌不知自己排队排了多久，也不敢给陆行深发消息，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搭讪了前面看起来精神头最正常的一个小孩，问这还要排多久。
　　然后被告知，起码要排到晚上，但是晚上以后主星的人会下班休息，他们就只能原地等到第二天天亮。
　　夏歌再次感受到了身为仿生人的好，这样的事，听起来就好累好累哦。
　　被太阳晒着，夏歌也感觉身上开始犯懒，忍不住和前后的人一样，原地坐了下来，看着远处发呆。
　　遥远的天边，能看到一些连绵的山脉，比山脉更近的地方，是一个高耸的塔楼。
　　塔楼不知是做什么用的，看起来光秃秃的，似乎也建在一个山坡顶上，像是给小山插了个小旗子，是很适合入画的风景。
　　夏歌的眼睛比人眼厉害一些，看着看着，下意识就调整了焦距，瞧见了那个高塔的细节。
　　喔，原来是个发电用的高塔啊。
　　就像是不带手机蹲坑的人会把洗发液的配方都看一遍那么无聊，夏歌没什么可做的，也盯着远处的一个个高塔看了起来，把上面的每个牌子、上面的字、各种细节都看了个遍。
　　看多了，得知这样的塔全都建立在火山口上，利用火山内部的能量转化为电力。
　　他很确认自己在主星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发电站，感觉还挺新鲜的。
　　看着看着，夏歌忽然在其中一个高塔上看到了人影。
　　咦？
　　就在这时，队伍向前动了，夏歌后面的人推了推他，见他没有反应，就一个接一个越过了他，插队到了他的前面。
　　夏歌只是呆呆地看着远处，这样异常的举动，在这些本就没几个正常人的队伍里，反倒并不突兀，也无人理会。
　　他看到了人影，再仔细聚焦时，竟然发现那一步步登上塔楼的，是林玉音。
　　林玉音……真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在那么高，看起来那么危险的地方？
　　夏歌惊讶之中，直接连有人插队都顾不上了，继续在那附近看了起来。
　　用视力超远超强的电子眼看了一会儿，找了一会儿，果不其然，又在山脚附近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
　　陆行深？
　　隐约中，夏歌似乎还看到了别的什么人，但那人很快进入建筑物的内部，来不及瞧得更清晰了。
　　夏歌正试图继续观察，忽然间周围的环境一暗，前方正在审核的队伍变得喧闹起来。
　　地面似乎猛地颤动了一下，几个瘦弱的人都跟着摔倒在地。
　　夏歌拉回视线，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从前面的议论声中听了出来，是城市突然停电了。
　　审核会用到电能，这样一下子，好不容易排队很久的人们都怨声载道，秩序也跟着变得混乱。
　　为了维持秩序，几个人用喇叭在现场喊话，让大家先排好队，他们会依次分发号码牌，等恢复电力后，按照现在的队伍号码重新叫号审核，以此来节省时间和成本，顺便让大家也能回去休息。
　　停电？现在？
　　会和山顶发电站突然出现的林玉音有关吗？
　　夏歌又等了几分钟，拿到自己的号码后，立刻转身跑开，趁着混乱离开了队伍。
　　林玉音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吗？现在又跑出来了，万一要做坏事可怎么办。
　　夏歌不明白这其中会有什么样的联系，但陆行深也在那里，他做不到看着不管，只能去亲眼确认情况，盼着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反正时间还够，今天才是第二天，继续回来排队还来得及。
　　他跑得飞快，一溜烟就进了林子，穿过小镇，在大街上到处寻找没人要的，废弃的陆行交通工具，想尽快赶过去。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他还没有这个自信凭借着自己比人类快一些的速度，就能眨眼到达那么远的山上。
　　……
　　山顶的发电站上，林玉音站在塔顶看了会儿风景，吹了吹风，在身后传来脚步声的时候，轻轻地笑了。
　　他的脖子上还戴着那个金属环，以他自己的水平，无法亲自拆下，手腕和衣服下面也残留着被绑缚过的痕迹，此时却完全不放在心上似的，连遮掩也懒得遮了。
　　林玉音转过身，站在天台的边缘，背对着没有护栏的高塔外侧，看向来人，
　　“好久不见。”
　　“……”
　　陆行深对他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只是看着他，然后给傅薄妄发去消息，让他尽快赶来把人带走，否则就等着被检举，
　　林玉音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去，“陆哥，你知道傅薄妄为什么会放任我跑出来吗？”
　　“因为，他就没打算让我回去，我这样的人是死是活，他从不在意，能看到的也只是那点利用价值罢了，比如，可以拿来牵制、对付你的价值。”
　　林玉音已经习惯了自问自答，得不到回应，又将视线垂下，看着自己的脚尖，长时间的虚弱让他的声音都挺起来有些气短，语速很是缓慢，声音也很低，
　　“只要我和你同归于尽，那个可怜的仿生人就只能依靠他了，多么天真的想法……就像是我以为，没了那个多余的仿生人，你就会多看看我一样。”
　　陆行深：“这与你无关。”
　　“可是我不高兴。”
　　林玉音的脸比起之前又消瘦了不少，让他的眼眶看起来更深、更大了，带着近似骷髅的诡异感，他不再笑的时候，脸上便是一片麻木，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向着外人，所以，放心吧陆哥，他不会得逞的。”


第113章 赞美英雄
　　林玉音的话并未让陆行深放心多少。
　　高塔之上, 风很大，两人的衣摆都被吹得作响。
　　陆行深摸向腰间, 防备之下，还是拿出了一柄武器，很小，也易于藏匿在身上的枪，对准了林玉音的额头。
　　“不，要杀我没有那么麻烦，你现在只需要走过来，把我轻轻推下去，就足够了。”
　　林玉音瞧见他的动作，丝毫不为所动, “你知道的，我身上的改造再多，终究也只是个人类, 一个需要呼吸、睡眠，依靠着大脑活动的人类。”
　　“你究竟……”
　　话音未落, 一阵轰鸣的声响突然打断了谈话，陆行深朝着山下看去, 瞳孔紧缩，
　　“一级警报。”
　　“别担心, 这只对人类有害。”
　　林玉音也朝着山下看去，就像是在欣赏着什么美丽的景色一样, 露出惬意的模样, “我只是在各个城镇相连通的电路设施上动了一些手脚，让送电和发电过程中产生的废气泄露了那么一点点。”
　　而他们站在最高处，短时间内, 都是不会受影响的区域。
　　轻轻的哼唱声响起，林玉音学过不少声乐，声音听起来虚无缥缈，哪怕是很低、很寻常的声音，也被缓慢地、一点点地传播在林间，被风带到了远处。
　　让所有人陪葬么？
　　陆行深依然无法理解他的做法，可让别人陪葬的念头，也不是林玉音第一次有了。
　　工业废气的外泄会危及到不少普通人，哪怕是经过部分改造的人类，也无法摆脱生物需要呼吸的特性。
　　一切看上去和林玉音说的一样，似乎真的不会威胁到仿生人，但陆行深知道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
　　警报声在山间回荡，很快压过了林玉音的哼唱声，僵持间，一架悬浮车到来，悬停在了高塔顶端，傅薄妄从上面跳下，悬浮车又转头开走了，很快远去。
　　一句话没出，傅薄妄直接就是一声枪响，崩飞了林玉音的左臂。
　　傅薄妄怒气冲冲，第二枪直指他的脑袋，“林玉音！”
　　“杀了我，你以为那些人就能活？”
　　林玉音笑了起来，“怎么，凭你的本事，排查不出泄露点的问题在哪儿吗？傅薄妄，你求我呀，求我，我就住手。”
　　第二枪，打在了林玉音的右耳，他的脸颊边顿时血淋淋一片。
　　见傅薄妄来了，陆行深收起自己的武器，转身离开，
　　“我去看看。”
　　既然是林玉音动的手脚，造成了可控的废气泄露，陆行深认为自己还是有可能帮上一些忙的。
　　“等他一一排查，用陆大院士的方式修好了泄露问题，这个星球的人，可就已经死掉一半了哦。”
　　林玉音依然不慌不忙，他看了眼陆行深离开的方向，这座塔本来就是总控制处之一，有这样的发展，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傅上校，只要你愿意牺牲你心爱的仿生人996号，我就立刻阻止废气泄漏，救下这个星球无辜的人，你觉得，这个交易怎么样？”
　　“你在做梦。”
　　傅薄妄盯着他，眼底的杀意毫不遮掩，“你以为自己成功逃出来一次，就能为所欲为了？林玉音，这里没有人会跟你谈判。”
　　“是不肯和我谈，还是不敢？”
　　林玉音眨眨眼，“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了！你却还想着利用我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傅上校，您才是在做梦的那个人吧？”
　　一个东西被林玉音拿出，“这个开关，连接着每一处废气泄漏点的电磁干扰装置，只要您轻轻按下了，那些导致泄漏的小东西就会停止工作，给您留下充足的救援时间，当然，相对应的，那个可怜的、无辜的仿生人，也会在过强的干扰下，像那些小机器一样……呲，嘭！彻底毁掉。”
　　山脚下，远远望去，能够俯瞰到的城镇犹如孩童的积木，蚂蚁大小的人们在暗色的废气烟雾中或惊叫逃窜，或挣扎倒下。
　　烟雾的扩散是那么的快，照这样下去，就连爬到屋顶上的人也无法幸免。
　　很快陆行深去而复返，排查的工作在他的手里变得效率奇高，他似乎是跑着来的，将刚才林玉音的话也听在耳里，猛地一把推开天台的门，直直朝着林玉音走去，伸出手来，
　　“把它给我。”
　　“我不。”
　　林玉音将右手往身后一背，朝右边躲开一步，“你不要硬来哦，我要是一不小心摔下去了，一定会在下坠过程中不小心按到按钮，或者直接把它毁掉也说不定？”
　　“傅薄妄，你的人是白痴吗？当着你的眼皮底下，让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陆行深干脆不去追他，直接冲着傅薄妄破口大骂，“那么多城镇，那么多个泄漏点，他才逃脱几个小时？你的脑子呢？！”
　　“你给我把嘴巴放……”
　　傅薄妄条件反射就要骂回去，话说了一半突然停顿，“帮手？他在这个地方居然还有拥护者……林玉音。”
　　“可惜啊，来不及了。”
　　林玉音一摊手，晃了晃手里的小按钮，做出俏皮模样，“上校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你越是迫切地想得到什么，就会越快地失去……”
　　随后，他张开双臂，向后再次退了半步，将半个脚掌都露在天台外面，像是随时会坠落下去，
　　“傅上校，亲手放弃你最想得到的人，间接地将他彻底害死的滋味，就让傲慢的你来品尝吧。二选一，真是经典的人生抉择，不是么？”
　　说罢，林玉音将那个小小的按钮丢向傅薄妄，而自己则朝着陆行深甩手出去。
　　“陆哥。”
　　陆行深低头看去，林玉音的手臂竟然不知何时改造成了纯机械的构造，手腕在此时断开，手和手臂间只由一根长长的柔软金属绳子连接着。
　　而那手此时被绳子甩出，正抓向他的脚踝。
　　林玉音笑了一声，向后仰倒，一跃而下。
　　“不要——！！”
　　夏歌已经躲藏在旁偷听了一会儿，此时突然冲了出来，再也不得隐藏或是别的，猛然以最快速度扑向陆行深，也冲向那个可怕的、犹如魔爪一般的绳索。
　　那毕竟是靠绳子连接的‘手’，被他这样一干扰，用力推开，果然没能抓住陆行深的脚。
　　然而，那手似乎比他想象中更灵活一下，没抓到脚踝，也猛地再次拉长，蛇一般扭动着换了个方向，猛地攥住了夏歌的小腿。
　　‘绳子’很长，但随着林玉音的下坠，也眨眼间就到了头，夏歌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小腿被猛地向后拽去，眼前一晃。
　　“……！！”
　　陆行深猛地抓住他，然而下坠力道太大，也跟着被拽到了天台边缘，半个身子都悬空在外。
　　他一只手死死抓住小夏的手臂，另一手用手杖卡在天台边缘一处台阶缝隙中，若非傅薄妄也连忙过来帮忙，险些也跟着一起被拽下去。
　　“小夏！！抓紧我……快，试着上来……！”
　　夏歌突然被这么一拽，有些吓懵了，抬起头，看着上方焦急的陆行深，还有旁边努力帮忙的上校。
　　“快按下按钮吧，上校，”
　　他忽然说道，
　　“我就在这里，所以不用担心会让我也被影响，既然干扰装置只在泄露的地方有，说明这里没事。”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傅薄妄大声喊道，“你不是仿生人吗？！还不快把腿上的东西弄掉然后爬上来！”
　　“我做不到。”
　　夏歌避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看小腿，“太沉了，我抬不起来腿……刚才好像把哪里拽坏了，我的手也够不着那里。”
　　小腿之下，是那根长长的绳子，还有看不到头的高塔下方，再向下是绵延无尽的山坡。
　　坠在下方的林玉音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坠着手臂，低垂着头没了声音，可就算是下方的林玉音，也距离地面太远太远了。
　　“没关系，没关系小夏，”
　　陆行深抓着他的手臂越发吃力，已经开始一点点向下滑动，从能够抓住靠近肩膀的位置，一点点脱力，已经只能抓住小臂了，
　　“你的手还可以，抓着我，爬上来，你可以的……快！”
　　夏歌抬起头，有些茫然无措地望向了陆行深，
　　“对不起，我刚才其实偷听了很久，但是害怕被发现，犹豫了好久，都不敢出来。”
　　“没事，不怪你，都不怪你，但是我们上来再说，好吗？”
　　陆行深呼吸越发急促，费力地说道，“别怕，小夏，再努力一下，努力上来，你看，墙壁已经离你很近了……”
　　夏歌试了试，但墙壁太过坚硬光滑，悬在半空无法借力的情况下，他乱动恐怕要把陆行深的手臂晃断。
　　旁边，傅薄妄也急得不行，掏出了枪，跑到稍微远的地方，试图瞄准仿生人脚下的绳子，“把另一条腿让开！我试着把绳子打断！”
　　砰地一声，晃动中，没能打准，子弹弹在墙壁，第二声，似乎打中了，但子弹卡在了那金属绳索的中央……竟然没断。
　　“我不害怕哦，陆行深，我已经把疼痛感官关闭了。”
　　夏歌仰着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声安慰起来，“陆行深，你的手臂……受伤了，我刚才都听到声音了，再这样下去你会脱臼的，松手吧。”
　　“我没事，死不了。”
　　陆行深盯着他，眼眶已经发红，“别吓我好吗，小夏。”
　　“陆行深，人类如果从这个高度掉下去，是必死无疑的，我不想你死，”
　　夏歌朝着他笑了一下，“还好不是你被拽下来，松手吧。”
　　“陆行深！你不准松手！！”
　　旁边傅薄妄几次没能打断那条瓶盖粗细的绳索，气急败坏地冲过来，一把拽住陆行深，
　　“再坚持一下！”
　　“不知道加起来几百斤了呢……不行的。”
　　夏歌摇摇头，拒绝了他们的勉强，“要相信仿生人的计算能力啊，这已经远远超出人类的极限了，就算等待救援，代价也会是让手臂彻底留下伤痛。”
　　“小夏……”
　　夏歌歉意地望着陆行深的脸，滚烫的眼泪从上方滴落下来，砸在夏歌的脸颊上，他愣了一下，而后小声道，
　　“陆行深，不要哭嘛，你一哭，我就好难受。”
　　陆行深不愿放手，手臂却逐渐麻木刺痛，掌心的汗让他逐渐连小臂也抓不住了，最终只有两只手握在一起，
　　“别……”
　　夏歌放松了手指，一点点向下滑去，
　　“没关系的。”
　　最后一根手指也无法抓住，夏歌猛地向下坠去，高塔之上，传来失声地喊叫声。
　　陆行深在傅薄妄的帮助下拽回来，避免了跟着掉下去的悲剧，两条手臂已经几乎报废，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稍微用力便开始发抖。
　　直到这时，陆行深才注意到智脑在几分钟前接收到了一条未读消息。
　　【据说落地时不停后空翻可以有点泄力的作用，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第114章 赞美求生
　　夏歌把身体蜷缩成一个球, 保护好头部和躯干，像个悠悠球那样快速自转了起来。
　　落地的瞬间, 夏歌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变形的声音，分不清是被自己撞坏的地砖还是自己的哪里坏了，然后朝着山下更快地滚动而去。
　　抓在小腿上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夏歌转得太快，就算没有闭上眼睛，也觉得什么都看不清，就任由山坡带着自己继续滚动。
　　刚才像是悠悠球，现在更像是滚下山的车轮子了吧。
　　昏头昏脑地一路滚动中，夏歌胡思乱想着。
　　山坡好像很大很高很长，该怎么停下来呢？
　　夏歌感觉不到疼, 也就不知道有哪里撞坏了，试图停下来的时候又不敢乱动，山坡凹凸不平的, 到处都是石头和植物，时不时还能听到植物被自己压断的声音。
　　山坡太陡峭, 再不停下来的话，感觉要越来越加速了……
　　正这样担忧着, 身体再次撞向了什么然后朝着空中弹起——落下——
　　“咔嚓——嘭！”
　　一群鸟被惊飞而起。
　　夏歌感觉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不由自主地把身体也张开, 继续滚了两圈，终于停在一条小河的边上。
　　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夏歌最后翻了个身, 抬头看向天空, 河边的树木郁郁葱葱的，将河道上方的天空围了起来。露出一小片蓝蓝的天和白白的云。
　　这里的天空，和他还只是夏歌时候看到的天空很像。
　　一路滚下来, 因为并没有直接和地面摩擦拖拽，夏歌感觉身上的衣服还算完好，起码没有直接变成几块布耷拉在身上。
　　愣神看了会儿天空，夏歌就试着动了动。
　　果然，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是没有代价的，四肢在摔落和滚动中已经弯折了一些，不知道哪里的零件卡住了，根本用不上力气。
　　还好是仿生人。
　　夏歌不知第几次感叹着，脑袋歪了歪，看向旁边的小河。
　　河里有鱼儿在游泳，小小的，引起波光粼粼，比他们旅游时跟在船后面的那些大怪兽一样的鱼可爱多了。
　　真想给陆行深也看看啊，然后指给他说，看啊，这才是人玩钓鱼的时候应该钓的那种鱼，遇到漂亮的，还能养在家里的鱼缸里。
　　河底还有鹅卵石呢，圆滚滚的，鹅卵石的缝隙里藏着小虾米，一蹦一跳。
　　真可爱啊。
　　真想让陆行深也来这里看看。
　　忽然间，呲啦一声，似乎有电火花闪过，靠近河边的一条小鱼翻了白肚皮。
　　夏歌默默挪挪手指，试图远离小河。
　　我漏电了？
　　无法站起身的夏歌望着眼前的小河，慢了半拍才缓过神来，真正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自己又做了多么大胆的事情，终于慢慢感觉到了后怕。
　　他又骗人了，说什么不会害怕，其实还是有点怕的。
　　森林深处黑漆漆的，草地里也不知会不会藏着什么五颜六色的虫子，他好像掉了几个零件，要是陆行深再不过来的话，就要被乌鸦捡走了，没有乌鸦的话，万一有野猪、狼、大棕熊可怎么办。
　　夏歌早就知道仿生人也有自己的极限，但真正感受到这一点，还是第一次。
　　放在以前，哪怕只是皮肤擦伤了一点而已，陆行深都会第一时间赶来，把他带回家认真修好。
　　脑袋逐渐变得昏沉起来，夏歌忽然感觉到了寒冷。
　　“好冷哦……”
　　河边也有着很多水，身体泡在凉凉的水里，衣服都黏在身上，沾着沙石，夏歌无比思念起自己的小窗和被子。
　　也思念热热的巧克力牛奶。
　　思念之前在室外烧烤时，不断冒出热气的炭火。
　　思念早上从落地窗晒进来的阳光。
　　全都比冷飕飕的河边、森林深处的黑暗和虫鸣声要好多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也看不到盛开的花，天越来越暗，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没法充电，也没有陆行深。
　　可是不行。
　　眼眶一点点发热湿润，夏歌摇摇头，努力冷静下来。
　　不能哭，会浪费电力的，还会让自己更快坏掉。
　　还不是放弃的时候，夏歌再次试着动了动，发现身体都摔变形，不能乱动后，只有脑袋和一只手是可以动的。
　　就连之前用来联络陆行深的发讯器，似乎也坏掉了，夏歌试图联系外界，但什么都做不到。
　　胳膊肩膀都坏掉不能挪，手却可以动，也就是仿生人能做到了吧。
　　几只手指立起来，在沙石上像小人的两只手一样走来走去，找到了一些碎树枝和干枯的叶子，费力地一个个堆放在一起。
　　然后再挪挪挪，像是用手指爬行一样，来到河边，推动几个石头，把那些树枝枯叶围起来。
　　手肘处也磕破了，一动就冒出呲啦的电火花，做好这些后，夏歌继续动着脑袋，扭啊扭，拱啊拱，试图依靠唯一能动的部位让自己再靠近那个树枝枯叶堆一些。
　　然后将冒出电火花的胳膊肘，靠近枯叶。
　　几个电火花不断冒出，一点、一点的，夏歌等了许久，终于点燃了一片枯叶。
　　然后扭过头，凑近另一边的河边野草，张嘴啃食起来。
　　陆行深说过，他可以通过消化食物得到一些电能补充的。
　　现在他漏电的部位这么多，不能坐以待毙。
　　万一先找来的不是陆行深，而是其它人，他还得保持清醒，努力反抗一下才行。
　　如果是别人先找来……那他就翻个身，直接掉进河里去。
　　对人类来说，通电的小河也很危险，看到那些翻肚皮的鱼，他们一定就不敢轻易靠近了。
　　啃秃了一片野草后，夏歌又盯住了那几条电晕过去的小鱼，盼着飘荡的喝水将它们送上岸来。
　　旁边的枯叶在冒烟，烟很小，夏歌想了想又放进去几片别的叶子，确保黑烟一直冒着。
　　夏歌努力自救着，努力保持清醒，思考着还有什么自己能做的事。
　　唯一能确认的是，就算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也绝对不能轻易认输放弃。
　　好想活下去。
　　想活着……
　　做仿生人真好啊，可是到了这种时候还不能多愁善感，不能哭，不能想太多，也真的好郁闷啊。
　　夏歌想着想着，努力做到不哭，又有些委屈起来。
　　如果不是仿生人就好了。
　　不想做普通的容易死掉的人类，也不想做仿生人，要是能做超人就好了。
　　对，如果是超人，这个时候就能靠着晒太阳补充能量，然后用超强的力量自愈，飞到天上去，直接飞啊飞，飞到陆行深身边去，一起回家了。
　　夏歌发着呆，漫无边际地想着，哪怕啃野草吃生鱼片也补充不上流失的电量时，用最后的力气，沾着自己漏出的黑油，在岸边写下几个字来。
　　【好想成为超人啊。】
　　阴云将最后一小片天空也遮盖起来，石头堆里的小火也快熄灭了，夏歌感觉到眼前一点点变得黑暗，连思绪也跟着停歇。
　　半晌，河水翻涌起来，开始涨潮，逐渐淹没了岸边的黑烟，也将夏歌的身体一起淹没。
　　弯弯曲曲的几行字里，有个字也被河水模糊掉了。
　　就在最后的字也快消失不见时，一道匆忙杂乱的脚步声靠近了这里。
　　“小夏——”
　　好像听到了谁的喊声。
　　夏歌浸没在河水中，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秒，轻轻动了动小拇指。
　　一条小鱼猛地被微弱电流击中，高高跃出水面，在河岸上拍打着鱼尾抗议起来。
　　我在这儿呢。
　　山林间，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道身影听到声响，朝着这边快步跑了过来，从快比人高的灌木丛中猛地冲了出来，站在河边。
　　水面荡漾中，隐约露出躺在边缘、一动不动的仿生人。。
　　“……小夏？”
　　陆行深猛地停住脚步，缓慢地、小心翼翼地靠近两步，试探着喊了一声。
　　回应的，只有哗啦啦的喝水流淌声。
　　那条小鱼拍打着尾巴，很快又落回水中，迅速游走。
　　他低头看去，终于清晰地瞧见了那个已经摔得不成人形，大腿近乎彻底掉落，浑身布满破损的仿生人。
　　快被水冲淡的字迹还留在那唯一露出水面的手边。
　　【好想成为…人…】
　　陆行深想要再看清时，最后的几个字也被河水带走了。
　　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陆行深的手杖掉落在地，眼前阵阵发黑，噗通一声跪在岸边，跪在了小夏的身旁。
　　借助着外骨骼的力量，陆行深伸出手，来到水中，拉住小夏的身体，将其一点点向岸上挪。
　　仿生人的眼睛依然半张着，里面的光芒却彻底熄灭了，犹如死物。
　　心脏剧烈的抽痛起来，陆行深无声地抱住那已经彻底冰冷、湿漉漉的身体，从来都直挺的背脊也终于失去全部风度，一点点弯曲下去，颓然地低垂了头颅，发不出丁点声音。
　　风是冷的，水是冷的，就连太阳也跟着西斜。
　　唯一滚烫的泪水静静淌下，落在夏歌的身上，融入身上的河水中。
　　他抱起怀中的身体，摇晃着，颤抖着，一步步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脚下似乎碰到了什么，陆行深微微侧过头，朝着那边看去。
　　是一个圈围起来的石头，中间堆放着烧黑的叶子树枝，风一吹就散了。
　　他是那么的想要活下去。
　　五脏六腑像是要跟着痉挛扭曲，陆行深几乎直不起身，咬咬牙，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再次迈开脚步。
　　“回家了……”
　　不知过了多久，收到讯息的阿九带着车赶到，接上了狼狈不堪的两人。
　　陆行深沉默着将他带上车，回到了飞船。
　　“阿九。”
　　“我在。”
　　“去……船尾，有一个冷冻仓，”
　　陆行深捂着自己已经高高肿起，疼痛不已，快要固定不住外骨骼的肩膀手臂，低声喘着说道，
　　“密码我给你，你去替我把里面的……几个盒子，取出来。现在。”
　　“陆行深，你要做什么？”
　　阿九冷静地说着，平稳的声调听不出任何波动，“我必须提醒你，如果小夏还醒着，他最想保护的人一定是你，你如果做出太冲动的事，他会哭的。”
　　“让他活，仅此而已。”


第115章 赞美落幕
　　陆行深的飞船并未多做停留, 立刻起航离开了邻星。
　　不远处，有下属站在傅薄妄的侧后方, 皱眉着提醒，“长官，不拦吗？”
　　“不必了。”
　　傅薄妄闭了闭眼，像是一息间沧桑了许多，声音里都少了几分中气，“都结束了。”
　　现场的废气泄露事故还在救援途中，现场还有太多需要善后的地方，虽然不是负责这类工作的专业部队，但傅薄妄和他的人都暂时不能走开。
　　旁边，一个人小跑着过来, 对傅薄妄说了几句什么，他点点头，跟着那个小兵走了过去, 进入旁边临时搭建的小房间里去。
　　幽暗的灯照亮着狭小的空间，傅薄妄推门进去后, 将目光投向便携折叠床上的‘人’。
　　准确的说，是坠崖后已经面目全非的林玉音。
　　腿, 脚，手臂……如今的林玉音已经四分五裂, 露出了那些早已机械化的身体部分。
　　最严重的伤是在头部，层层纱布将他的脑袋缠绕起来, 鲜血依稀透出, 苍白的脸上双眼紧闭，呼吸机遮住了大部分的面容。
　　旁边的心电图上，显示着他微弱的心跳。
　　随行的医生说过, 若非林玉音的身体机械化水平过高，此时早已经是个死人了，但现在靠着机械器官的支撑，他还能有一线生机，只需要更换新的仿生器官，或者连接上维持生命的设备，就能维持‘活着’的状态。
　　但也只是活着。
　　大脑是人体最脆弱、也最重要的器官了，至今都无法被仿生器官取代或修复，此时他已经伤了大脑，里面的淤血或许能解决，但依然有可能从此变成瘫痪的人，甚至植物人。
　　傅薄妄拉过一把椅子，然后让守在屋内的医护人员先出去，独自在屋内坐了一会儿。
　　烟瘾又犯了，他从兜里拿出一根点燃，缓缓吐出浊气。
　　“林玉音，你已经什么都没了。”
　　也不顾自己的话能不能被听到，傅薄妄低声说道，然后目光停留在那张脸上，
　　“你甘心吗？”
　　傅薄妄盯着那双紧闭的眼睛，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就这样结束，甘心吗？
　　他也是‘赌徒’，是面对足够诱人的利益时，愿意冒风险，愿意豁出去一切来拼搏的那种人。
　　意外地，在和林玉音较量了几次之后，傅薄妄深刻意识到他和这个疯子是一类人。
　　只不过，他一直在赢，只输了这一次，而林玉音从很久以前，就注定来了会输掉一切。
　　究竟是哪里错了，只有局外人能看清。
　　傅薄妄盯着那张脸，忽然叹了口气，拉开了床边的抽屉，从里面上锁的盒子里取出一管针剂。
　　针剂很粗，上面写着复杂而细密的小字，被低温保存着，唯一清晰的大字，是盖在袋子上的红色‘违禁’二字。
　　挤出里面的空气后，傅薄妄拿着针剂，剥开了林玉音脖子附近的发丝，将颈侧用棉球擦拭干净，然后扎了进去。
　　药剂有些多，他仅仅是注射进去了四分之一，床上的人便有了反应。
　　心率加快，呼吸急促，眼球快速地转动着，浑身都渗出冷汗，几乎要挣扎起来。
　　但这些看起来痛苦的反应，并未让他减缓自己的动作，他坚定地推送着注射器里的药剂，直到一滴不剩。
　　“林玉音。”
　　傅薄妄低声叫他，床上的人挣扎了起来，身体几乎痉挛着，在傅薄妄的呼唤声中，缓缓睁开了涣散的双眼。
　　他低头凑过去，看着那双近乎无神的眼睛，目光像是在看着什么可恨又可悲的死人。
　　“你就要死了，林玉音。”
　　过了好几秒，林玉音痛苦地喘息着，像是缺氧那样张开嘴，傅薄妄拿开了他脸上的氧气罩。
　　他的神智正在一点点恢复，身体却动弹不得，机械的手臂都没了，腰部以下的腿部已经彻底断开，也没了，仅有的身体感官都在高度运转着，将一切痛苦的感受放大。
　　“杀……了我……”
　　林玉音用最后的力气，发出气音，眼底一片绝望，“死……”
　　“现在还不行。”
　　傅薄妄收起针剂，放回盒子里，“我刚才给你注射了一点东西，能让你短暂地维持清醒，但副作用，会直接要了你的命。”
　　“是么……”
　　药效让林玉音的耳朵和头颅内都嗡嗡作响，就像是一个月没有睡觉的人，眼前充满了光影的幻觉，身体也仿佛在不断摇晃、搅动，但其实他只是躺在床上。
　　“人的深度昏迷机制，在某种情况下是对性命的保护，不代表不能强行唤醒，以自我损伤为代价，”
　　傅薄妄低声说着，“还有人在受到太大的打击时，也会因丧失求生意志和逃避心理拒绝醒来，但是现在，你没有这个选择了，林玉音。”
　　“为什么……”
　　“就让你这么简单的永远沉睡下去，太便宜你了，林玉音，”
　　傅薄妄伸出右手，轻轻碰触着他的头发，将其从脸上拂去，又轻轻抚摸他冰凉的额头与脸颊，
　　“我只是需要亲口告诉你，你的计划全部失败了，林玉音，没有人被你害死，也没有人陪你下地狱，你到现在，只不过是独自承担了全部后果。看着我救下当地的所有居民，然后陆行深救走他的仿生人。”
　　这些话果然起到了一些作用，林玉音的心率再次紊乱，监控生命体征的仪器都不断发出警报声来。
　　他用恨毒了的眼神盯着傅薄妄，那样子像是恨不得立刻起来杀了他。
　　“愚蠢。”
　　傅薄妄捏着他的下巴，轻笑了一声，逼着他面对自己，“你原本有机会真正逃走，只要能帮我找到他，我可以让你拥有一个还算可以的晚年时光，可惜你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林玉音，你就是个笑话。”
　　“是……么？”
　　林玉音侧过头，趁着他不注意，狠狠咬在傅薄妄的手指上。只是他的力气实在太小了，傅薄妄轻易就抽离了手指。
　　他呸了一口，将嘴里淡淡的血沫吐出，“我还……没有……输，陆行深，我要……见他，让他，来！”
　　“他在忙着修复他心爱的仿生人，以他的本领，估计也要忙一阵子。”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傅薄妄继续用语言折磨着他，“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蠢，连基本的自救都放弃，那可是真正的仿生人，落下山后，他甚至生了一个小火堆，试图用黑烟告知自己的位置，所以很快就被发现了。”
　　林玉音眼瞳颤动着，再次大口呼吸起来。
　　“不……”
　　这一次，有眼泪涌出了他的眼眶。
　　而傅薄妄站起身，已经打算留他在这里独自咽气。
　　“不是的……”
　　林玉音睁大了眼睛，眼球向外凸着，痛苦地说道，每个字音都像是要在下一秒就咽气，
　　“我抓住的……明明是……陆……”
　　“他救了陆行深。”
　　“凭什么……”
　　林玉音的眼泪滚滚落下，他的声音沙哑，像是瞬间苍老了很多，“为什么……我明明……只是想要、有人，陪我……只是想……逃走……咳咳……”
　　哭着哭着，林玉音咳出一口血来，呼吸顿时更加微弱。
　　“是啊，为什么？明明你有很多机会得到你想要的生活，但你偏偏全都错过了，亲自放弃了，要么就是被你亲手毁掉。林玉音，明明是你自己搞砸了自己的人生，你有什么资格恨别人？”
　　傅薄妄的一根烟燃尽了，他拿出烟盒，在里面碾灭收起烟头，
　　“你有什么资格恨一个比你好，比你善良，比你珍惜生命的仿生人？”
　　“是……恨？”
　　林玉音的眼神已经变得模糊涣散起来，他茫然地望着天花板，望着面前的烟雾缭绕，“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会……做得更……好……”
　　“下一次？”
　　傅薄妄抓住他的这个字眼，“你果然还做了别的准备？林玉音，你做了什么？！”
　　“哈……”
　　林玉音笑了起来，然后又咳出更多鲜血，“谁知道呢……我……不会就这样死的，我会……得到永生……会再次……见面的，上校……”
　　他颤抖着，在口腔里咬碎了什么，然后吐出一个带血的芯片。
　　傅薄妄走过去几步，捡起了芯片，“这是……？”
　　“把它……给、陆……”
　　警报声再次响起，随行的医疗人员冲了进来，进行基本的抢救。
　　但是这一次，除了例行抢救的人，已经不会有人在乎林玉音的死活了。
　　短暂的几分钟后，维持生命的仪器也被关闭。
　　傅薄妄站在外面，周围是忙碌的人群，一阵寒风吹过，他将那个芯片放进了带拉锁的衣兜里。
　　“准备一下，即刻起航，我要回主星。”
　　“是。”
　　……
　　陆行深成功抵达主星时，李医生和德叔已经在太空港等着接人，身后带着几个真正的医生。
　　阿九跟着德叔回了研究所，帮忙一起看家，而陆行深在落地后就体力不支，直接被李医生强行送到医生手中，救治严重拉伤的肢体。
　　“陆行深，你做了什么？”
　　被带上担架时，陆行深听到李医生也这样问他。
　　而陆行深只是笑了一下，反问他，“李彦，提案进行到哪一步了？”
　　“现在这种时候你还……”
　　李彦快被他气死了，也同时为小夏着急，“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保证不许再乱来！难道你想下半辈子就用机械手臂拥抱可爱的小夏吗！他肯定喜欢你自己的手，一个左手还不够，你……艹！”
　　陆行深打断他，“小夏，不行……让私人医生跟我回研究所，我没有时间去医院疗养。”
　　“你这是在拼命！”
　　“他已经为我不要命了，”
　　陆行深低声道，“我不在，他可能永远都醒不来了，李彦。”
　　李彦和他对视了良久，终于红着眼眶败下阵来，气不过地骂了句，“你……你烦死人了！”


第116章 赞美心脏
　　七天后, 傅薄妄的飞船也降落在了主星。
　　他没有按照林玉音最后要求的那样，把芯片直接交给陆行深, 而是选择了先自行调查一番里面都有什么。
　　然而，就像是他担忧的那样，傅薄妄试了很多种方式调查，始终找不出可疑或危险的内容。
　　最多的，还是未知数据。
　　唯一能看清的，是一份有关林玉音的数据，打开之后，一比一缩小的林玉音人像出现在影像中，露出温和的微笑。
　　傅薄妄退出数据，把芯片拿在手里把弄片刻, 还是给陆行深的研究所发去了通讯请求。
　　接听他通话的不是陆行深，而是管家。
　　“上校有什么话，让我来转告就好了, 少爷现在身体有伤，需要休养……对了, 陆少爷刚才说，如果林玉音有什么需要你转交的东西, 直接丢掉就好了。”
　　德叔对着那边说着，然后停顿了几秒, 很快笑了一声，客气地继续解释道,
　　“上校误会了,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少爷之所以让您丢掉，是已经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了。什么？”
　　德叔又停顿了一会儿, 和不远处的陆行深交换了信息，然后点点头，继续通话，
　　“少爷想让我转告您，林玉音临死又将您摆了一道，希望您在退休前不要再犯这种傻了。顺便，少爷让我问您，如果林玉音的原话是把这个送给您本人，是否您就会选择先给少爷检查一番了呢？不不，您不用回答，只是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
　　终于挂断通话后，德叔舒了一口气，方才还谈笑自若的模样没了，脸上重新溢满了担忧之色。
　　“少爷……”
　　“没事，您先出去休息吧。”
　　空旷的房间内，陆行深背对着德叔，用有些发哑的声音吩咐道。
　　过了会儿，陆行深继续说道，“你也出去吧，这里，我自己处理就好。”
　　话音落下，始终沉默的阿九也低下头去，转身推开房间门。
　　在门口，阿九的脚步停顿了片刻，转头对陆行深提醒道，“花园里的花，开了。”
　　“……花。”
　　“橘黄色的三色堇，还有白色、粉色的酢浆草。”
　　说完，阿九走了出去，关上房门。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陆行深和尚未苏醒的小夏了。
　　这是属于小夏的房间，一切都按照之前的布置还原着，只是空间被扩大了一些，以便于以后能放下更多东西。
　　不再是冰冷的实验台，而是小夏最喜欢的柔软床铺上，比先前更加复杂、精密的仪器连接在他身上。
　　如果忽略这些连了满身的线路不看，他几乎就像是寻常地睡着了而已。
　　陆行深守在床边，几天时间过去，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他独自静默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来到拉着厚重窗帘的落地窗旁。
　　随着智能控制，唰啦一声，窗帘被向着两旁收起，金色的阳光照进来，也落进陆行深眼里，让他下意识眯起眼睛，几秒后才适应了这样的光线。
　　眨眼望去，一片茂密的、随风轻轻摇曳的花海映入眼帘。
　　单片的花瓣挤在一起，面朝阳光，招来几只小小的蝴蝶在丛间飞舞着，几滴露水顺着花瓣、叶片落下。
　　那是鲜艳的、充满活力的颜色，像阳光，像点心，陆行深望着花海，下意识想象着小夏走在这样一片花丛中的样子。
　　走？不，应该会跑出去，或者从外面的大门处跑过来，蹲在花丛间看，拍照，但一定不会是平静地走过而已。
　　不知不觉，主星上面，竟然已经迎来春天了。
　　陆行深的手臂伤势尚未完全痊愈，用不出太多力气，也不能做出太大幅度的动作，他克制着力道，靠近窗户，忽然想起了很多事。
　　如果林玉音没有出事，如果一切真的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这个时候，婚约恐怕已经到了履行的时候。
　　他回过头，看向依然沉睡的小夏，想了想，还是没再拉上窗帘。
　　陆行深咳嗽了两声，带在身侧的手杖忽然闪烁了几下微光，智脑再次不受控制地自行启动，在他眼前弹出全息投影。
　　“陆哥看起来真是狼狈极了。”
　　林玉音的投影呈现着半透明的样子，在这个时候看上去更像是一道留恋不去的幽魂，却偏偏依然呈现出生前的模样。
　　仅仅是两秒的不查，数据已经迅速侵入。
　　陆行深蹙眉，手指搭上智脑，关闭全息投影，但很快，屋内的其它设备再次被转移入侵，那道幻影阴魂不散地再次出现，慢慢走到陆行深的面前。
　　“不用担心，陆哥，我只是最后来说几句话，很快就要走了，”
　　也许是数据生成，而并非真正的活人，这个时候的林玉音看起来更加冷静一些，看着陆行深的眼神里也并没有太多复杂的东西，
　　“我想来最后问问你，真的不要跟我走吗？”
　　“我没有兴趣。”
　　陆行深捏着智脑，虽然左手臂的伤势并没有那么严重，但也有些拉伤，多动几下手指都觉得累，
　　“你不是林玉音，只是他留下的一段数据，从那个芯片里按照固定的程序自我转移，找到我面前而已。”
　　“陆哥，你还是不肯相信灵魂的存在吗？我以为你那么中意一个仿生人，是已经相信仿生机械能承载灵魂了呢。”
　　林玉音对他的翻译感到困惑不解，像是真的在思考那样，抬起手放在下巴上，微微侧头，
　　“人类的灵魂只有不到二百年时光可活，哪怕是为了抵抗衰老而将全身都换成仿生器官，二百五十年也是现在的极限，陆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放着真正的‘永生’不要，偏偏要拘泥于人类的躯壳……”
　　“不必了，我不需要。”
　　陆行深蹙眉，似乎是对于这么个假林玉音的数据留在这里感到不适，推开了房门，朝着外面走去。
　　他关闭智脑的投影，离开房间，‘林玉音’的全息投影就随着他的脚步移动，不断消失，又在下一处附近有投影设备的地方重新闪现，继续刚才的对话。
　　“是吗？因为你不相信我就是林玉音。”
　　他微笑了一下，“等一下，陆哥，你该不会是还惦记着像普通人那样拥有爱和幸福吧？因为这个才拒绝我吗？”
　　不知为什么，数据病毒版本的林玉音更难缠了，也让陆行深感到更加麻烦。
　　他瞥了一眼面前的全息投影，没有说话，而是来到更方便操作的房间，低头借助更多工具清除这段麻烦的数据和投影。
　　“别再装深情了吧，陆行深，你和我又有什么分别，哪怕我变成现在这样，也没有分别吧。”
　　那个虚影以一种奇异的语调说着，平缓而充满起伏，像是真的在愤怒一样，
　　“多少年了，你还怨我吗？就因为我骗你说爱你，你难道不是在装深情？人类感情说白了就是如此，什么爱啊、喜欢啊，不过是私欲的遮掩，那九百多个仿生人也不过是你的贪婪与不甘吧，不甘就这样被我骗了。”
　　说着说着，面前的虚影的表情逐渐变得生动起来，越来越从一个数据程序构成的模仿体，朝着那个如今已经咽气的林玉音靠近。
　　然后他说出了和001一样的话。
　　“陆行深，和我一起下地狱吧。只有那里可以永生，这才是我们能拥有的唯一解脱。”
　　忽然间，一串代码在陆行深眼前快速滑过。
　　他的动作忽然停歇，呼出一口气，朝着身后的椅背靠去，“是么？”
　　‘林玉音’盯着他，像是死去的亡魂不肯瞑目。
　　“虽然你只是个人工智能……”
　　陆行深那双纯黑色的，像是不带温度的眼眸抬起，借着纯白房间里冷色调的灯光照亮，落在那道投影上，
　　“更正一下，是995个仿生人，我制造他们，单纯是想要证明一些东西……顺便帮你一个忙罢了。”
　　“帮我获得自由？陆哥，你在开玩笑吗？”
　　“不。”
　　陆行深像是非常疲惫了，脸色比刚才更苍白一些，但脸上依然带着笑意，几乎不那么像他的笑意，
　　“试着用仿生人模拟林玉音的人格、性格、思维方式，从而找到一个……方法，让他能够从自毁倾向和父亲遗留的阴影中挣脱，并且最终不伤害他人、也不伤害自己地活下去。”
　　“你说……什么？”
　　那个身影听着他的回答，信息似乎太过复杂难懂，让他愣住了，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
　　“林玉音已经在我面前‘死’了九百多次，虽然还没到一千次，但这也许可以证明，他是注定无法善终的人。”
　　陆行深抬起头，看着那道半透明的身影说道，“我不断尝试，改变，调整对待他的方式，结果每一次都只是让结果变得更糟糕……早知道，我就不该多管闲事。”
　　“陆哥……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说！”
　　那虚影彻底被他刺激到，尖叫起来，“不！！我明明距离成功只差那么一点！怎么可能是这样的命运……你骗我！明明你才是那个永远都不可能善终的人！你才是！”
　　“模仿人类的情绪时，有一段程序的逻辑，是要让自欺欺人、掩盖事实以‘发脾气，大吼大叫’的方式来表达实施，这是林玉音的习惯，也是我为他编写程序时会用的逻辑。”
　　陆行深眼里没有多少波澜地望着他，就像是透过他看到了林玉音。
　　“不！！我、我上传自己的意志……我……已经得到了永生！”
　　虚影的身形模糊了一瞬，就像是随时会消失那样，或是哪里接触不良，他那白色的衣角都消失了一瞬，
　　“你才可怜，你才可悲！你这个半人半机械的怪物，没有人会爱你，你也永远只能卑劣地模仿正常人的喜怒哀乐，像我一样……机械心无法承载爱，这个真理你穷尽一生也无法证伪！”
　　“那么，”
　　笑意逐渐在眼底渐深，陆行深低声道，“如果是人类的心脏呢。”
　　全息投影中，‘林玉音’瞳孔紧缩，“你做了什么？！”
　　陆行深只是抬起左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处，缓缓垂下眼帘。
　　简单的动作，瞬间让幻影死机卡壳，在他面前闪退消失，因为电压不稳，整个研究所的主用电路也随之跳闸，所有房间的灯光一齐熄灭。
　　与此同时，夏歌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


第117章 赞美自由
　　夏歌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 春天的梦。
　　梦中的一切都像是自带光晕，梦幻而美好, 让他在梦里就忍不住地嘟囔‘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就连那些芬芳的花香味都是那么的真实，蝴蝶成片地飞过来，聚拢在一起，在空中合体成巨大的有翅膀的飞马，在云端盘旋几圈后，朝他奔来。
　　夏歌迎着光晕看去，还瞧见那马背上坐着个人。
　　等到飞马来到面前，他定睛一点，顿时震惊地大喊出声，并因为声音太大把自己都惊醒了。
　　“陆行深！！”
　　夏歌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身上连着的各种线都被崩掉了，
　　“你怎么上天了！！”
　　几秒后，夏歌眨眨眼睛, 缓缓清醒过来，明白了原来刚才真的是在做梦。
　　也许是惊讶超出了限度, 心脏还砰砰直跳呢，像是要跳出来似的。
　　他掀开被子,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伸手摸摸胳膊腿, 确认它们都好好的还在，没有瘫痪, 也没有缺斤少两, 顿时安心了不少。
　　醒过来以后，也就记起了摔下去的事，果然还是被找到了, 还带回家被陆行深修好了！
　　夏歌动了动腿，试着下床走了两步，也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又原地跳了跳，转了个圈。
　　耶，活了！
　　一个圈圈转完，夏歌面朝着落地窗，开满了鲜花的花园顿时映入眼帘。
　　夏歌看着眼前的美景，一时有些看呆了，怔怔地拉开落地窗上的玻璃门，一步步走入花园之中。
　　回家了啊。
　　太阳一点点升起，眨眼间一切都变得明亮，身后的房子也随之熄灭了所有灯光。
　　陆行深回到一楼时，小夏的房间已经空了，床上的被窝里还残留着些许余温。
　　他看到玻璃门开着，顺着拉开的门走了出去，走出门外的长廊——为了方便在这里坐着看风景，他围着落地窗的外侧新修建了木地板质地的长廊，必要时还能遮雨。
　　花丛中也没有看到人，陆行深望着空旷寂静的花园，忽然间一阵心慌，脚下的步伐快了几分，立刻走出长廊，一脚踩进松软的土地中去，
　　“小……”
　　“Surprise——！”
　　突然间，一个清脆的声音轻快响起，一大捧花瓣罩头泼洒下来，一瞬间几乎遮住陆行深的全部视线，柔软的、新鲜的，还残留着香气的花瓣飘落得他头发、肩膀、衣领上都是。
　　夏歌跳了下来，从天而降，正好落在他的面前，
　　“陆行深！看我捡到了多少花瓣？昨晚是不是刮风了，怎么它们刚开花就掉这么多呢？”
　　陆行深一动不动望着他，听着夏歌在面前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任由身上的花瓣被一个个捏走，还配合着微微低头。
　　“陆行深，你怎么不说话呀？”
　　夏歌睡了太久，整个人都快闷坏了，一口气哔哔了好多，“我刚才还梦到你骑着有翅膀的白马上天呢，给我吓得，还以为我又……”
　　又穿越了。
　　说着说着，夏歌眼前一晃，忽然被无声地抱住了，愣在原地。
　　诶？怎么了？
　　夏歌懵懵地感觉身上一暖，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还是抬起手臂抱了回去，在陆行深后背拍拍。
　　“好啦好啦，不痛不痛，”
　　这么一抱，夏歌才从陆行深的衣服领口看到了他身上的绷带，仔细想想，陆行深那样拽着自己的时候，应该也受了不轻的伤，
　　“陆行深，我们回家啦。”
　　陆行深手臂还没法太用力过猛，低头贴着小夏，低声在他耳边说起了这几天的事情。
　　林玉音死了，只遗留下一份带有病毒的芯片，但很快也会被彻底消杀干净；
　　提案又通过了几部，虽然还没能彻底为仿生人争取到更多权益，但是违禁品法案已经改写，现在的他是无罪的了，上校也不会再继续追捕他们；
　　阿九也好好的，只不过需要进一步的改造。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陆行深松开他，一只手按在夏歌的肩膀上，望着他的眼睛，郑重说道，
　　“你现在已经有一部分变成人类了，只需要再增加一点比例，就能根据最新的法案，申请改造人身份了，小夏。”
　　呆住的夏歌：“……？”
　　啊？
　　“高兴吗？”
　　陆行深感慨地想着，他一定是太开心了，才会呆住反应不过来。
　　轻轻摸着小夏的头发，陆行深微笑着继续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可以试着做更多你想做的事了，不用太担心过载的问题。”
　　“诶？？！”
　　夏歌微微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是说……我现在身体有人类的器官了吗？这样会缓解过载问题？”
　　陆行深轻轻点头。
　　夏歌抬起手，像是做梦一样，轻轻放在自己的心口处，“怪不得……感觉好像有什么在里面跳动一样，等等，人类的器官？陆行深，这是……？”
　　“是心脏。”
　　夏歌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大了，“不、不会是……林……林玉音遗体捐赠了吧？！他刚……我就……这……”
　　“……？”
　　陆行深比他还惊讶，“你想哪儿去了……不是他，是我的。”
　　“啊！！”
　　夏歌惊叫一声。
　　陆行深无奈叹气，抬手扶额，实在不懂小夏怎么能脑补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是我没说清楚……我在过去移植了仿生心脏后，自己的那个就一直低温储存着，并每年借助医学设备和细胞培养来一点点修复它的原生疾病，现在，它是你的了。”
　　鲜活的，跳动着的，流淌着人造血液的心脏，正在胸腔内有力地一下下跳动着，夏歌低头看去，几乎能透过自己的身体，用掌心感觉到里面的跳动。
　　“那、那我现在是相当于有两个心脏了吗？”
　　“……”
　　“人类的器官居然还能移植到仿生人身体里！可是你的心脏给我了，你就不要了吗？陆行深，你怎么办？”
　　呆滞了几秒过后，夏歌顿时化身十万个为什么本体，一连串地疑问都跟着冒了出来。
　　“走吧，带你去看一些东西，这些问题，路上慢慢解释给你听。”
　　陆行深像是过去的无数次那样牵起他的手，将手杖一同拿起，朝着悬浮车停放的地方走去。
　　“去哪里？要出去玩了吗？”
　　夏歌没觉得哪里不对，脑子还在‘陆行深把心脏安我身体里了’的冲击中缓不过来，坐在车上后整个人还亢奋着，一会儿担心陆行深的身体，一会儿担心自己保管不好这个心脏，一会儿又兴奋起来幻想起不用考虑过载问题能做的事。
　　可是，没了过载问题，要怎么做呢？
　　真的想到这里时，夏歌反而没了头绪。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是小心又克制地活着，哪怕做着一些很大胆的事情，也并不会有太大的情绪起伏，突然间什么都不用考虑了，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没等他多想什么，陆行深很快开着悬浮车，带他来到一个大大的房子面前。
　　“哇……好漂亮的院子！”
　　两人还没下车，只在门口看着，夏歌从窗户探头看去，瞧见了童话故事里一般的漂亮屋顶，带泳池的院子，还有滑梯，从窗户看进去，就连里面的墙壁和地毯都漂亮极了，壁炉也看着好暖和。
　　“这不是我的，”
　　陆行深斟酌着词汇，还是将真实的情况一点点告诉小夏，“是之前傅薄妄和我私下谈的时候，许诺过想要送给你的房子，除此之外，还有其它东西。”
　　傅薄妄？
　　夏歌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悬浮车很快又带着他们去了其它地方。
　　在那里，夏歌又参观了很多很多他从前想都不敢想，华丽美好到有些奢侈的东西。
　　漂亮的，很大很大的校园，各种各样的房子，以及任由挑选的车子。
　　还有象征着绝对自由和安全的新身份，来自更强大的官方的保护。
　　陆行深以极其平静、理智的语调复述介绍着他可以拥有的一切，阐明想要接受这些馈赠，只需要接受新的身份，加入一个证人保护计划，这一次甚至不必以另一个人的名义冒充人类，而是作为改造人，外加一份和傅薄妄一起生活的前提条件。
　　夏歌从始至终都安静听着，没有怎么插话。
　　“在那里，你会拥有想要的一切，”陆行深低声说着，侧过脸，看着另一边的窗外，像是那边的花园真的非常吸引人，
　　“我仔细想了一下，李彦说得对，既然你想作为人活下去，就应该让你自己做选择，而不是替你做决定……所以……”
　　“陆行深，”
　　夏歌却没有看窗外，而是凑过去，拉拉陆行深的衣袖，
　　“那里也会有你在吗？”
　　“……不。”
　　“那我不要去。”
　　夏歌斩钉截铁地拒绝道，还抬起手，一左一右捧住陆行深的脸颊，让他把脸转过脸看着自己，
　　“我喜欢漂亮的大房子，喜欢圆圆的蘑菇一样的屋顶，喜欢壁炉，喜欢去学校，喜欢不用躲躲藏藏的生活，可还是更喜欢和你在一起，你都没有把我丢掉，我也不会丢掉你的。”
　　“……”
　　“而且啊，”
　　夏歌越凑越近，感受着心脏的跳动，望进陆行深的眼底，带着些微的鼻音说道，
　　“你知道吗，你现在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一样，我怎么可能让你哭呢？想想就要过载了。”
　　“别瞎说。不会过载的。”
　　“确实不会了……所以你到底为什么突然觉得我想做人啊？我明明当仿生人也很高兴啊？”
　　夏歌越想越纳闷，“难道你误会我喜欢傅上校？没有的事啊！我想要屁股又不是为了他！”
　　“……是你自己写在河边的，我看到了。”
　　想到这里，陆行深就感到一阵苦涩的痛楚。
　　“啊？？我写的明明是……想成为超人啊，这样就能光合作用充电了！”


第118章 赞美大人
　　寂静, 在小小的悬浮车内缓缓流淌。
　　四目相对，一人表情空白, 一人惊讶无比。
　　几秒后，陆行深眨了一下眼睛，“什么人？”
　　夏歌以为他真的没听清，小声重复，“超人啊……”
　　陆行深：“嗯。”
　　夏歌：“嗯？？”
　　陆行深：“到饭点了，回家吃饭吧。”
　　夏歌：“啊？哦……”
　　看上去陆行深还挺平静的，误会解除后也没什么反应，夏歌就也没跟着多想，只是在到家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问了一句,
　　“那这个心脏……”
　　“没事，”陆行深猜到他要问什么，摸摸他的头, “它已经是你的了，没有哪里感觉不舒服, 就留着吧。”
　　“真、真的可以吗？”
　　那样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就像是随手赠送了一个点心、一个小小的礼物一样, 虽然陆行深一直就是这样的……但夏歌还是觉得，这次是不一样的。
　　他几乎有点不确定地抬头, 盯着陆行深的眼睛，像是有些受宠若惊, 带着微微的苦恼说道,
　　“这么重要的东西，就这样送给我了？哪怕是个误会也没关系？这样……我都想不出有什么同样珍贵可以回礼的东西了……”
　　两个人站在敞开的院门前，前方是一大片五颜六色的花丛, 那些颜色像是也映在了夏歌的脸上一样，让他的脸颊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红润一些，看起来和寻常人没有什么分别。
　　甚至比很多人类，更像人。
　　被这样的夏歌注视着，很容易产生某种错觉。
　　陆行深低头看他，手指轻点在他的心口，有心脏在跳动的地方，
　　“就算不拿来给你，也是任由它冰冻在不见天日的角落里，或许到了哪一天，我就会真的忘记它的存在了。”
　　“怎么可能呢，不会忘记的！”
　　“嗯。”
　　陆行深笑了一下，“至于现在，回礼我已经收到了。”
　　“诶？？我怎么不记得，是什么？”
　　“一条可以写在手记里，像爷爷传给我一样，继续藏在某个地方，留给之后人发现的……论证。”
　　越说越神秘起来了，夏歌听得好奇不已，抓心挠肺，拽着陆行深不放手，一边往院子里走去，一边一遍遍地追问，猜测，然后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可以理解，对陆行深来说可能新的发现或定理就是最珍贵的……但究竟是什么！？
　　因为陆行深始终不肯详说，夏歌快被憋坏了，不知不觉开始耍赖，两条胳膊都挂在他的脖子上赖着不走，直接化身大型挂件，不到目的誓不罢休。
　　“咳咳……”
　　进屋后，一声非常刻意的咳嗽声打断俩人的玩闹，“注意一下影响啊。”
　　“哇，李医生！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我就没走！”
　　李彦最近觉得自己的存在感越来越低了，甚至比德叔还要低，愤愤不平道，
　　“亏我也跟着担心了好几天，好家伙，结果你一醒来就跟着陆行深出去玩了，还不带我的！枉我自愿留在这儿一边翘班一边给他做了好几天苦工——”
　　怨声载道的同时，李彦一个大跨步直接来到他们俩人面前，故意加入他们，站在两人的中间，把挂件夏夏挤开，一手抓一个，
　　“虽然说最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你们也不能松懈成这样啊！抓紧时间，该给小夏做身份证明了，还有还有，那个什么什么窗的专利署名也得重制，官方还等着呢，阿九的问题，以及那个陈同学，小夏，你可得劝劝他冷静一下……”
　　夏歌惊呆地站在原地，如果不是李医生突然一条条列出来，他真的不知道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做，顿时感觉一个头两个大，不管对方说什么都嗯嗯点头，顿时听话了一百倍。
　　好不容易支走了小夏去做准备，李彦舒出一口气，拿起客厅桌上的水杯就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然后将胳膊搭在陆行深身上——搭了个空被躲开了，
　　“老陆啊，不是我说你，克制一点，你刚才那样真的很不对劲，还记得他只是个孩子吗？你这样四舍五入一下，等陈笑年那些提案真的全通过了，直接就算你是在犯罪了！”
　　“什么提案？”
　　陆行深方才的表情有多么轻松惬意、如沐春风，现在的神情就有多么冷硬不耐、眉头紧皱，对于自己三天两头就被打成犯罪者这件事感到无比厌烦，
　　“没完了？”
　　“这回可没人针对你，”
　　李彦放下水杯，在桌面敲敲，等着水杯自行蓄满，直接在一旁沙发坐下说道，
　　“你没看吧，那位陈先生的新提案，据说这还不是个头呢，他的野心不小，怕不是想做的不止于此……不过，就说眼下的，他现在是在倡导对仿生人AI的智能和心智水平做评估，为保障人类的安全的同时，对它们进行分级管理，心智还不成熟、无法很好理解伦理、道德这些概念的仿生人，就继续安排监护人，不开放全部自主权。”
　　“你是说……”
　　陆行深听他这么一提，也在对面坐下，操纵着智脑调出相关的资料，迅速浏览了一遍，大致明白了意思，
　　“这种所谓成熟与否的标准太模糊主观了，在初期，恐怕实施起来会很麻烦，最后变成明面上很开明讲道理，实际上根本不给仿生人判定为有自主能力心智水平的机会，成为变相的压制，你是担心小夏也会被判定为这样？”
　　“嗯？你想得倒是挺多的……我是觉得，就算完全客观公平地来判定，他也肯定是心智年龄很小的级别吧！”
　　李彦试图拉回正题，“你可不能做禽兽啊陆行深！”
　　“什么意思？你担心我会把他当做那种成人——”
　　“不要说出来啊！”
　　“哦。”
　　陆行深冷漠点头。
　　“不能怪我担心，他现在都是有屁股的人了，”
　　李彦认真地较真道，越说越担忧，整个人都明显地焦虑了起来，
　　“而且就算你有良心，别人不一定有，以后他得了身份，肯定会在外面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尤其是色色的人，像小夏这么单纯太容易吃亏了，而且仿生人最擅长模仿和记忆了，特别是他，糟糕的记忆都很难清除……”
　　“冷静一点，李彦。”
　　陆行深打断他，“就算是你这样的人，小夏一个打十个也不成问题，再者他还可以跑。”
　　“不不，你不懂，万一是那种很狡猾的人呢？”
　　李彦一脸严肃地说道，“欺负他生活经验少，常识少，就骗他不是在做坏事，然后……”
　　“就像是那种伪装成医生模样，骗小孩子是在正常治病，其实是在动手动脚欺负他的大人？”
　　“对对，就是那种……诶？陆行深，你是在暗示什么吗？”
　　“没什么。”
　　陆行深依然面无表情，甚至镇定地低头拿出自己的水杯，喝了口水，“你说得也有道理。”
　　“对吧，所以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在取得身份证明后再给他普及一些成年人应该知道的那方面常识，防范一切的坏人。”
　　陆行深低头，微微沉思起来，“就像是我们小学的时候就学过的那些？”
　　“对对！”
　　半小时后，夏歌终于弄明白了那些新的提案和即将出现的各种新的仿生人管理方法，回到大厅，想问李医生要不要留下吃饭。
　　结果当场就被拉着坐下，先进行一些基础的口头问答式科普。
　　陆行深被他说服了，就在旁边听着，论上课、教育科普这种事，他并不擅长，就全都交给了李彦。
　　结果，出乎意料地，小夏在面对那些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问题时，表现得一点都不无知，什么情况要知道什么主意什么，各种人类生理常识什么样以及应该如何保护自己，都对答如流。
　　开玩笑。
　　穿越前，他也是上过义务教育的！
　　问到后面，夏歌已经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主动安抚道，“放心吧李医生，我不会轻易被坏人骗到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不不，你继续做小孩子也没事的，你才不到一岁嘛。”
　　“……啊？这么算的吗？仿生人的年龄不能这样作数吧！”
　　夏歌瞳孔地震，“难道以后我有了身份证，上面也要写一岁吗？我不要！”
　　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竟然要做巨婴！！
　　不要啊！！
　　李彦：“这个……”
　　陆行深忽然插话，问道，“你想写多少岁？”
　　夏歌想都没想，秒答：“18岁！当然是18岁！我本来就——就应该是这样！”
　　吓死，差点把实话说出来了。
　　陆行深看着他那无比自信的样子，若有所思。
　　确实新提案限制了仿生人，但如果仅仅是想要全部的自由，小夏说自己16岁就够了，这么坚定地说18岁，反倒是以人类的成年年龄为划分依据的样子……
　　见李医生压根不肯相信自己的样子，夏歌立刻扭头，将求助的眼神投向陆行深，
　　“我真的不管身体还是心理都是大人了！陆行深你明白的吧！你最了解我了！”
　　陆·一整天都在慢半拍·行深：“嗯？”
　　夏·超级勇·歌：“不信我证明给你看！”
　　李·想歪·彦：“等等！不可以！”


第119章 赞美夏夏
　　李彦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奇怪的‘证明已经是大人’的方法, 但夏歌很确定，应该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好在, 纠结了没几分钟，德叔踩着饭点出现了，用一顿饭打断了这场讨论。
　　坐在饭桌上之前，夏歌照例去洗手，这才忽然瞧见了手腕上的表盘，它还在尽忠职守地一分一秒走着，记录着士星的时间，提醒他记得常回来看看。
　　夏歌这才突然想起，醒来后光顾着和陆行深说话了，还没去看过齐阿姨。
　　于是, 尽早抽空去拜访阿姨也加入了夏歌的日程。
　　不知不觉间，要做的事变得越来越多，要去检验身份, 了解新提案的相关内容，星际时代这方面的效率高到可怕, 还要争取划分到仿生人成年组做准备，要拜访齐阿姨, 还要找机会和陈同学见面，带阿九出去玩——
　　这些还不是全部。
　　光是列出来, 夏歌就写了一张纸，到了要具体安排到每一天的时候, 竟然有些难办了。
　　士要是和新提案有关的那些不好办……夏歌想了想, 干脆给陈同学发了条消息，想问问他的看法和建议，顺便和阿九一起聚聚。
　　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多事要忙, 要考虑。
　　还要担心各种，担心阿九，也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担心到时候风向又会再次改变，也有一些小的担心，比如自己又一口气去了那么久才回来，齐阿姨会不会不开心了？会不会已经忘记自己了，还比如……
　　陈笑年接到消息，很快就赶了过来，约好了晚上一起吃点夜宵，让小夏把阿九也叫上一起，并在消息里表示，如果有太多烦恼的话，或许自己可以帮上忙。
　　不知是不是夏歌的错觉，总觉得几天不见，陈同学变得沉稳了不少，隔着智脑对话，就像是和个大人在交流。
　　应该是太累了吧。
　　夏歌想着，没有多说，并打定士意去的时候带上自己做的糖果，让陈同学放松放松。
　　至于阿九。
　　阿九这段时间都没有怎么出门，平时就连着室内的大型计算机，以防过载突然发生，也为了确保安稳和进一步的调试。
　　夏歌还以为陆行深会不同意阿九出门的，没想到饭后说了一声，陆行深很快就同意了。
　　惊喜和开心都写在脸上，是请求被意外应允后的样子。
　　很快，夏歌就知道陆行深为何答应得这么快了。
　　一份带着标注的地图被直接传送过来，夏歌点开一看，地图就显示在面前的全息投影中。
　　“如果有意外过载的可能出现，来不及回来找我，就看看地图中的哪个标注离得最近，赶到那里去进行紧急降温处理，可以保住核心数据。”
　　随着陆行深的提醒，夏歌点开那些地图上的标注处，实景演示出现在面前，告诉他应该如何做。
　　“这是……温泉？不对，冷泉？”
　　夏歌懵了。
　　仔细看去，画面中出现的竟然是一个特别的房子，进入之后，能看到像是温泉一样的池子，但里面装着的并非热水，而是一些弥漫着白雾的气体，池子旁边，则有着一些可供充电的接口等等。
　　陆行深：“可以帮助你降温的地方，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用来做其它应急处理。”
　　比如意外损伤后，或程序紊乱，感觉到有病毒入侵之类的。
　　而像这样的设施……竟然在小小的地图上，密密麻麻地遍布着数不清的个数。
　　夏歌看着那些小小的、地图上的标注们，感动得整个人都微微发热。
　　“这、这些都是你……你做的？”
　　“花了一些钱而已。”
　　陆行深并不想他太过在意，反正要说的已经说完，笑了一下就想离开。
　　“可是！”
　　夏歌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能一句话带过的事，忽然大声叫住陆行深，“可是你明明做了超级伟大的事情！怎么想也不是花钱而已，陆行深，你是在担心我又坏掉了，才特意这么做的吗？”
　　他跑过去拉住陆行深的手，微微睁大的眼睛里写满了认真。
　　被这么直愣愣的盯着看，陆行深反而有些不知怎么办了，嗯了一声就挪开视线，“而且，以后也会看情况对其它仿生人开放。”
　　“我好高兴……！”
　　陆行深越是克制、冷静，夏歌就越是忍不住激动的心情，说着就直接两手一张，把他整个抱住了，“你真的太好了……”
　　“好了，”陆行深被他扑得后退一步，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夸张了。”
　　“不夸张！这简直就像是……就像是……”
　　夏歌试图表达自己的感动与兴奋之情，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的形容，来传达这对自己来说多么开心，认真极了，
　　“像是为了照顾一个外星人，就在全世界都特别建立了外星人专用厕所一样厉害！”
　　陆行深：“……嗯？”
　　“不对，这个比喻好奇怪，应该说是像是为了一个双性人在全世界建立了双性厕所……啊，总之，就是、就是差不多这个意思！”
　　夏歌越说越离谱，急得脸颊都有点红了，“啊不说了我去忙了！”
　　为什么明明脑子里想的时候很正经很感动的话，说出来后感觉好奇怪啊！！
　　夏歌不懂，夏歌只想自己静静。
　　陆行深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良久，轻笑了一声。
　　背后，李彦不知又从哪个角落出现，在他耳边幽幽地恶魔低语，“不可以对小孩子有奇怪的想法——”
　　陆行深：“你走。”
　　……
　　夏歌准备了一下晚上的见面，叫上阿九，等陈同学发来地点的时候，才发现他这次把地方选在了一个挺热闹的酒吧。
　　酒吧？
　　夏歌顿时来了精神，在不久之前，他记得陆行深给他一口气安了好几个功能来着，其中一个就包括对酒精的感知力，也就是可以有醉了的感觉了。
　　虽然这本身不算什么好事，但在和朋友们一起玩的时候，唯有自己丝毫不被酒影响，全程太清醒，实在有碍氛围。
　　他还从来没尝过酒，也没去过酒吧。
　　倒不是对一切闹腾的地方有兴趣，而是一直好奇到底有什么好喝的好玩的，没机会尝试的东西，总要亲自去看看，去试过了，哪怕之后觉得并不喜欢，也不会留下遗憾。
　　悬浮车早就准备完毕，等到了地方之后，夏歌和陈笑年再次碰面。
　　“陈同学——！这里这里！”
　　好久不见，夏歌再次看到陈笑年的脸，光是面对面站着，都觉得心情跟着好起来了。
　　不过，果然通话时的感觉不是假的，陈笑年看起来整个人都气质更安静了一些，脸上也带着些仿佛刚下班的疲惫感，在目光落在他身上，然后看到阿九时，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人来人往的商业街上，华灯初上，到处都传出轻盈的音乐声、交谈声和食物的香气。
　　陈笑年穿着一身过于紧绷的正装，像是随时都会投入匆忙的人流中去，转身奔赴下一项工作，唯有在这样一个带着笑意的叹息间，像是忽然间从湍急的河流中脱身了，眨眼回到了夏歌熟悉的学生模样。
　　他朝着夏歌和阿九走来，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张了张嘴，先笑出声来，“走吧，我在里面定了位置。”
　　夏歌还有些担心他，怕他是强撑出的精力，“你看起来真的很累，脸色都白啦，今晚还来跟我们聚会没问题吗？”
　　“不如说，我要感谢你及时出现，让我有这么个能稍微喘口气的机会，好好放松一下。”
　　陈笑年并未否定自己的疲惫，这些天来，他像是孤军奋战，又像是背后站了无数的人，哪怕片刻的停歇都只是令他心慌。
　　但无论多累，在看到阿九重新醒来时，看到小夏也再次站在面前，一切好像都值了。
　　酒吧的内部灯光很暗，但并不吵闹，像是个清吧，适合社交，陈笑年避开一楼的表演台和吧台，直接带着他们去了二楼看台，那是更加安静私密，也能看到一楼的种种表演的地方。
　　“坐吧。”
　　夏歌一路哪怕走在楼梯上，也好奇地东张西望着，各种香气一阵阵飘过，让他的注意力像是跳跳糖一样到处乱蹦，就是无法停留在任何地方。
　　“你真的好会挑地方。”
　　他忍不住夸赞，“虽然我没来过酒吧，但也听很多人说过，不是吵死就是冷清得不行，但这里刚刚好诶。”
　　“这里的治安好，老板是认识的人，”
　　陈笑年跟着说道，“所以比较靠得住，而且第一次来，当然不能随便带你去乱七八糟的地方。”
　　“哇哦……”
　　阿九一直沉默着，等到点单时，才委婉表示，自己也有了进食的功能了。
　　桌子对面，陈笑年愣了一下，然后露出笑容，“恭喜你，阿九。”
　　“不客气。”
　　陈笑年并未点太多酒精度数高的饮品，反而是在偏甜和视觉效果强的区域菜单里要了一些，真就当是带他们来玩的，哪个杯子能着火，哪个杯子色彩最像是星空，不喝可以，拿来看看。
　　等酒来的时候，陈笑年就和小夏商量起了之后的正事。
　　要根据新的提案办事，也要经过一轮身份的验证，这对小夏和阿九来说都至关重要，陈笑年也认为当面说清楚更好。
　　“当然，这些都是暂时的。”
　　简单地说了下流程和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后，陈笑年话锋忽然一转，他微微向后靠坐在椅背，手心是被冰凉的酒杯留下的水渍，随意拿起一张纸巾擦拭干净，
　　“提案也好，法案也好，都会一步步发展的，需要时间。不过，早晚有一天，麻烦都会消失的。”
　　陈笑年低着头，像是在向什么发誓一般，低声说着。
　　他现在还是太年轻，拥有的力量太少了，但年轻弱小也是暂时的。
　　一边帮忙小夏制定更好的准备计划，和应对的方法，陈笑年一边陷入了沉沉的思绪，就像是这些天时常有的状态那样，被沉甸甸的未来压着。
　　“麻烦也没什么不好嘛。”
　　夏歌的牛奶酒也到了，他闻到甜甜的香味，果然和以往喝过的纯牛奶完全不一样，新鲜的刺激让他注意力再次转移，没注意到陈笑年情绪的不对劲，
　　“我还挺喜欢这种有点麻烦、被迫忙碌起来的感觉的，好充实啊。”
　　“嗯？”
　　陈笑年抬起头看来。
　　旁边，阿九也不是很明白小夏为什么会喜欢麻烦事，猜测道，“因为搞定了这些就能尽情玩了吗？”
　　夏歌摇摇头，“想要没有烦心事、没有任何麻烦事，只要做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就好了，没有财产，也就不担心被偷，今朝有酒今朝醉，无论哪天突然死了都不觉得遗憾……
　　“可是，一旦尝过了富有的滋味，就戒不掉了。”


第120章 赞美人类
　　按照现在的制度, 想要证明仿生人已经觉醒自主意识，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容易, 程序也变得繁琐起来。
　　光是需要跑的各个部门，准备的各种文件，就足够夏歌忙活半个月。
　　这还只是证明已经觉醒，要想进一步证明拥有成年人的心智，那又是另一番事了。
　　要是放在以前——陈笑年是这么想的——想要盖章一个仿生人觉醒了自主意识还不容易？只需要让那仿生人出现在傅薄妄面前，稍微做出一两个不同于寻常仿生人的举动，就完事了，前后都不需要一分钟。
　　真是够讽刺的。
　　但究竟为何会这样，陈笑年也明白，那些仿生智能威胁论的支持者无法直接阻止新提案被通过, 就只能找各种人脉，在中间过程中下手，设立重重阻碍。
　　这样的事, 陈笑年之前也预料到了，与其说是对立方的阻碍, 不如说是通往目的地需要的必经之路。
　　可知道是知道，每当夜深人静, 或是忽然的空闲时间到来，面对着这样那样因为搞不定这些繁琐事务求助的仿生人或其主人, 就会感到一阵疲惫。
　　甚至在有些时候，还会面对己方的误解和谩骂。
　　到了这个地步, 因为对立方——也就是仿生智能威胁论的那些人——也在积极争取民众的支持, 使出了浑身解数，已经开始有人误认为他只是为了政绩而奔走，只在口头和表面上支持仿生人, 实际上仅仅是为了骗票。
　　陈笑年想了想，还是没有将白天的经历说出来，将这些复杂、沉重的事情也施加到小夏和阿九的心上。
　　说了能如何？不过是多了两个天真的灵魂一起为此郁郁寡欢。
　　拿起杯子，再次咽下一口酸涩的酒水后，陈笑年忽然发觉今天的自己格外不胜酒力，便放下杯子没再继续，而是改叫了一份沙拉小食。
　　能亲眼见到小夏和阿九，已经算是不虚此行了。
　　虽然依然不是很理解小夏为什么会觉得这些麻烦事，尤其是明摆着就是在故意为难他们的繁琐程序，也能算得上令人开心，但起码，此时此刻，他们是笑着的。
　　陈笑年没再追问下去，将话题拉了回来，再次将自己想起的几个点提醒给他们。
　　“总之，一定要记住这些文件和证明，都只是为了应付他们，如果你们太老实了，所有问题都诚实回答，只考虑问题，而不考虑他们为何问这些，就很容易被卡住。”
　　夏歌再次嗯嗯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还学会了举一反三，
　　“就像是平时回答朋友的问题，和考场上为了得分应付考试的区别？”
　　“也可以这么理解。”
　　陈笑年点头。
　　阿九也跟着思考起来，“比如，被问到如何看待人类的时候，不可以想当然的回答，人类是很厉害难懂的一种生物，而要参照刚才你说的正确答案。”
　　夏歌：“正确答案是人类很可爱吗？”
　　阿九：“是参考答案……不对，参考答案也不是这句。”
　　夏歌：“那我要把参考答案和自己的答案全都写一遍。”
　　阿九：“为什么？”
　　两个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夏歌还没有感觉到喝醉的感觉是什么，倒是心情好得不行，不知不觉等沙拉上来了，低头看的时候已经被自己吃了一半下去。
　　夏歌顿时有点不好意思，明明是点来三个人一起吃的，但最需要食物和维生素的陈同学反而只动了一两口。
　　至于阿九，他原以为阿九会像自己一样，好不容易能吃东西了，会很有兴趣，但似乎阿九对于兴趣的表现并不体现在‘量大’的上面，而是更喜欢细致、仔细、认真地慢慢品尝，一口在嘴里都要嚼很久才会咽下去。
　　抬头真想要说些什么，话还没想好，夏歌就看到陈笑年坐在旁边，正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
　　他下意识摸摸脸，“我有沾到什么东西吗？”
　　陈笑年摇摇头，下意识低头去碰杯子，被夏歌中途拦住，往他的手里塞了一杯温热的柠檬气泡水，“不是说今天少喝点吗？”
　　话音一出，陈笑年就很轻很轻地笑了起来，“小夏。”
　　“嗯？”
　　“意识到了这么多的人出于偏见、自私，或种种其它原因故意为难你，以及像你一样的仿生人，你……不会觉得，很不公平吗？”
　　“公平？”
　　夏歌眨了眨眼睛，对于这个词感到意外，他还很少会讨论这么高深严肃的话题，被陈同学突然问到了，就认真地思考起来，
　　“嗯……是说感到不开心吗？甚至生气？”
　　陈笑年点点头。
　　夏歌下意识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裹着酸奶的香蕉，向后靠在椅背上，
　　“道理好像是这样没错，但是我没有不高兴诶，奇怪？”
　　阿九在旁边听了，好心地提醒他道，“我认为是太忙啦，根本就没空为了这些不高兴。”
　　夏歌：“诶？对哦。”
　　阿九：“你早上起来到晚上休眠之前，都有好多事要做，洗漱，浇花，准备早饭，吃饭，聊天，还要去玩，去做正事，和每天路过的小狗打招呼，都是让人高兴的事，根本没给其它事留时间。”
　　夏歌嗯嗯点头，竖起一根大拇指，“我们阿九好聪明！我都没想到是因为这个，不过仔细一想就是这样！哪怕是现在也一样，陈同学这么忙，终于能一起出来玩了嘿嘿，根本没法不高兴。”说着，他笑着把手臂搭在陈笑年的肩膀上，“而且都能取得身份了，以后说不定还会有越来越多的好事等着我们，想想这个，就无所谓其它人怎么看啦。”
　　看台下方，音乐声逐渐归于安静，似乎正好是一曲终了的时间。
　　在这骤然的寂静里，陈笑年微微怔愣着，酒意忽然上头，让呼吸都变得带有灼烧感。
　　“是这样吗……”
　　他困惑着，又好像明白了什么，随着阿九和小夏的目光，看向一楼的台下。
　　人们在那里舞蹈着，在新曲出现的间隔中，有一个酒瓶突然磕碰在吧台上，成为寂静中的第一道清脆的响声。
　　服务生惊慌地说着抱歉，连忙捡起杯子，他旁边的几个女孩却笑了起来，一个接一个也拿起自己的酒瓶，朝着吧台轻轻磕碰。
　　那酒瓶不知是什么质地，被这样碰着也没有碎裂，清脆的响声有节奏的响起，形成最初的拍子。
　　灵机一动的玩笑化解了服务生的尴尬与不安，人们笑了起来，很快有人跟风用手中的叉子敲打在盘子上，与那酒瓶的声音二重奏，没过几声，口哨声加了进来，然后是什么人用类似尺子的东西在桌边一弹快速震动的声音。
　　没过多久，舞台上的乐队演奏者也感兴趣地加入客人们的即兴演奏。
　　那样的节拍轻快俏皮，就像是一枚火星投入茫茫一片的干枯柳絮中，瞬间燃起全场的火爆。
　　二楼的看台总是坐着一桌桌更看重安静和不被打扰的人，此刻也纷纷来到栏杆边，朝着下面看去。
　　夏歌也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以前，他只在视频、网上看到过这么好玩的场面，顿时兴奋极了，恨不得立刻也加入他们一起玩，忍不住跟着一跳一跳，没几秒就撒欢地跑下楼。
　　陈笑年看着他那么享受其中，兴奋到不行的样子，不知不觉，嘴角也跟着翘起。
　　他来到栏杆边，目光没有离开人群中的小夏，手中拿着那一杯柠檬气泡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阿九小声聊了起来。
　　与其说是聊，倒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他看起来是真的喜欢人，喜欢热闹的人群。”
　　陈笑年低着头，音乐声将他的叹息掩盖，背影看起来比平时更消瘦了一些，
　　“明明是一群那么愚蠢，自大，虚伪，卑鄙的……乌合之众，他还是能心无芥蒂地喜欢他们。这样的人类有什么好呢？我真的……不明白，如果大家都一样讨厌人该多好，我就可以毫不犹豫、也没有任何顾虑地将一切做到极致了。”
　　许久，就在陈笑年觉得自己似乎说了太多，有些抱歉地想让阿九当没听到的时候，身旁的阿九捏着棒棒糖，也看着下方的人群开口了。
　　“这样并不好。”
　　阿九也看着人群，但并非只看着小夏，也看到了那些乐器，看到了跳舞的人，大笑的人，他好奇地观察着，时不时还试着模仿那些人打响指的动作，发现自己并不能做到，
　　“在小夏看来，他自己就是人，他喜欢自己，也喜欢人类，这两件事是不矛盾的。”
　　陈笑年没说什么，只是扶在栏杆上的手微微收拢扣紧。
　　看太下，小夏和陌生的几个人说着什么笑了起来，然后和他们干杯，又分开。
　　“他应该不会在乎谁是老大，谁更厉害，他和那些为此愤怒怨恨，甚至选择自毁的仿生人都不一样，没有人能将恨意放进他的程序里。”
　　阿九的目光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又落回小夏身上，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他也转身，朝着向下的楼梯走去，决心去体验体验新的生活，
　　“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如果是带来更多幸福的事情，我和小夏会支持你的。”
　　半晌，阿九的脚步声也跟着远去了。
　　陈笑年站在看台上，雕像似的一动不动伫立了很久，最终抬起杯子，将那些气泡水一饮而尽。
　　“想做什么？哈……当然是想让世界颠倒一个模样，人类无可救药，本就值得这样的结局……本来就……”
　　陈笑年像是很想笑，又很想哭，他低头捂着脸，摇了摇头，“算了。”
　　算了。
　　陈笑年这么想着，将空掉的酒杯重重放回桌上，也转身下楼走去。
　　路过垃圾桶时，几个不知什么的芯片被他从智脑拔出来，用火烧黑后丢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旁边，小夏似乎远远就看到他的身影，挤着人群凑过来喊他，“陈笑年！你在干嘛呀！！”
　　陈笑年回过头看他，将最后一个在指尖捏碎，丢掉。
　　“没什么。”
　　他说道，笑得如释重负，
　　“本来有个东西，想送给一个已逝的故人，也送给你。但我忽然发现，那东西……你不会喜欢的，所以就丢掉了。”


第121章 赞美夜晚
　　夏歌在人群里凑热闹凑得起兴, 酒吧里无日月，一不小心就玩过了头，等意识到的时候, 时间已经很晚了。
　　一发现时间快过午夜了, 夏歌就连垃圾桶里到底扔了什么都不再追究，大喊了一声就惊慌起来。
　　“糟了糟了！”
　　陈笑年不是很明白，“十一点怎么了吗？你有在等的电视节目？”
　　“诶？这个倒是没有, 难道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只在晚上播出吗？”
　　夏歌顿住, 思考了两秒, 然后一摆手, 用力摇头, “不是不是！我是说, 都十一点了！我从来没有这么晚回去过, 之前陆行深最晚的一次也只让九点多回家，我这么晚了没回去，肯定不行……”
　　“是吗？他会这样管着你？”
　　听到这样的说法, 陈笑年不赞同地抱起手臂，“虽然在过去的法律里, 你是他的财产, 也是他的所有物, 自然要听他的命令, 但以后可不是这样了。”
　　“可是……”
　　夏歌费力地思考着, 总觉得自己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感觉哪里不太对, 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陆行深不是很凶的人，他很好的, 我不想他不高兴。”
　　“小夏，不是这样的……”
　　夏歌困惑抬头，“他会想我的。”
　　“那我也会想小夏的，”
　　陈笑年说道，“我也想每天都见到你，见不到的话，会担心你好不好，在做什么，会思念你，小夏也会愿意和我住在一起，每天都在天黑前回来吗？”
　　夏歌愣住。
　　这个……办不到的吧？
　　“可我不能同时住在两个地方啊……陈同学，你要搬来研究所这边和我做邻居吗？”
　　“不是的，你也知道，我平时有很多事要忙。”
　　陈笑年认真地说道，“所以如果是我的话，就不会像对陆行深那样了？”
　　“我……”
　　夏歌晕晕乎乎地思考，刚拥有朋友不久，压根就没有遇到过这种问题，也不知道如何解决，
　　“我没有觉得跟你不好的意思，陈、陈同学，你别生气……”
　　“没关系，我没有生气。”
　　陈笑年看他开始想了，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安抚地摸摸他的头，“只是好奇一下而已，既然急着回去，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悬浮车就停在外面，三个人走到车旁后，陈笑年突然说道，“说起来，都这么晚了，你们平时这个时间应该已经休息了吧？”
　　夏歌点头，“是啊，十一点就要睡觉了，要不是突然意识到睡觉时间到了，我还想不起来回去呢。”
　　陈笑年：“那现在陆行深会不会也睡了？你这么晚回去，会不会吵醒他？”
　　夏歌一愣，“诶？好有道理……”
　　陈笑年也做出低头思考的样子，“而且也会被发现回去有多晚，你确定他会一直盯着你回去的时间吗？”
　　“这个……”
　　“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在第二天早上醒来后，询问你是几点回来的。”
　　陈笑年朝着他眨了一下眼睛，“这样的话，就算你一晚上不回去，在早上才出现，完全可以假装自己早就回去了，只是起床早。”
　　夏歌被他这个绝妙的想法震撼到了，“还可以这样的？”
　　“是啊，只要不被发现，他就不会担心你了，不是么？”
　　“这样啊……”
　　道理似乎如此，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好。
　　“你不是还想再玩一会儿吗？这里在12点可是有特别的演出，”
　　陈笑年笑着怂恿道，这一刻，像是又变回了那个喜欢拉着同伴一起干点坏事的学生，“实在不放心，可以让阿九先回去望风。”
　　夏歌看向了阿九，“可是阿九不想留下来继续玩吗？”
　　阿九摇了摇头，“我不一样的，现在还需要每天回去充电。没关系，如果小夏想继续玩的话，我会为你打掩护的。”
　　从来没这么晚还在外面玩过，更没做过这么大胆的‘坏事’，夏歌立刻心动了。
　　二十分钟后，阿九独自回到了研究所，试探之后，得出一切正常的结论，独自回到了空房间躺下充电，进入半休眠状态。
　　寂静的研究所里，一切灯光都已经熄灭，而在某个不起眼的、靠近玄关有窗户的房间里，紧紧拉起的窗帘后面站着一个人。
　　陆行深再次用手指勾起窗帘的一角，透过缝隙朝着外面看去，目光在空无一人的花园扫了一圈，收回。
　　房间里还有另一人，正悠闲地坐在舒适的椅子上，调试着面前的一小段仿生神经，像是每一个把工作带回私人空间的大人一样，到半夜依然没有茫然。
　　“我说啊，陆行深，你就别一直等着了，他也需要自己的空间，不可能因为是个仿生人就24小时只陪着你一个人。”
　　“陈笑年不是寻常的学生，这不一样。”
　　陆行深反驳道，为自己深夜等着不睡的行为作出辩解，“他在暗中计划一些很危险的事，如果像之前一样，再次把小夏牵扯进去，我不会再默许。”
　　“多危险？不就是一些年轻气盛的人异想天开的梦，这个统治世界，那个想成为救世主大英雄，要么就是想改变帝国，让人人走入乌托……嗐，但再怎么野心大的事，也不会放在这种晚上谈的。”
　　对于陈笑年的事，李彦并非是完全不放在心上，但在老朋友这么忐忑的夜里，还是夸大其词地多说了几句，
　　“我看你不是不放心他的安全，是在吃醋吧？”
　　陆行深眼皮一跳，斜睨了他一记眼刀。
　　然而没开灯的房间，只有工作台上一盏台灯亮着，这眼刀并未被李彦接收到。
　　“嘿嘿，不管你是想做小夏的爸爸还是干爹还是恋人，占有欲和控制欲这么强的话，可是会被他讨厌的哦。”
　　李彦继续没完没了地说着，“他马上就要有自己的身份了，成为一个独立的仿生人，而不仅仅是你的所有财产，到时候按照规定，他就算是从这里搬出去，自己住，一个月回来看你一次，那也是很正常的，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一个月一次？
　　陆行深听到这么个说法，第一反应竟然是哪怕是隔壁齐院士，都能被每周探望两三次呢，凭什么他就要一个月只能见一次？
　　虽然理智上知道李彦就是在胡说八道，但并不影响陆行深感觉超级不爽，他直接走到李彦旁边，手杖末端的尖尖往他小脚趾尖上一戳。
　　“嗷！你干嘛！你是不高兴就用高跟鞋踩人的大小姐吗？！”
　　“去酒吧看看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然后因为被发现暴露自己而被当成变态的跟踪狂！”
　　“我觉得陈笑年对他有那方面的意思。”
　　陆行深一本正经道，“19号提前回来了，应该就是为了让他们独处，这样下去，小夏确实很可能会搬走——然后和另一个人住。”
　　“嗯？？？？”
　　仿佛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破门，李彦警觉地抬头，认真思考了一番，“怎么感觉你也在胡说八道，但是我没有证据？陆行深，你该不会是在用激将法让我去当这个坏人给年轻人的夜生活捣乱吧？”
　　“没。”
　　陆行深不再走来走去了，直接也在工作台旁边坐下，装作专注地调试白天没跑完的数据。
　　“说起来，小夏吵着闹着想要屁股，后来自己成功做出来了，就有这个陈先生和阿九的帮忙……不会吧？”
　　这一会儿，轮到李彦坐立不安起来，一想到可能会有可恶的、别有用意的男人靠近小夏，还可能做一些少儿不宜的事，他就觉得拳头硬了。
　　陆行深的人品他还是相信的，只要真的证明他需要等几年，那一定会真的等，但别人……
　　“不对。”李彦突然一摇头，手掌猛地拍桌，“那个陈笑年不是直男吗？！草生……差点忘了这个真被你绕进去了！”
　　陆行深：“……”
　　李彦：“你狡猾！”
　　陆行深：“啧。”
　　俩人偷摸地又絮絮叨叨了许久小夏的未来和独立成长问题，一边熬夜，一边担忧小夏，但谁都默契地没有早早去休息。
　　道理都明白，但要真的为了继续相处下去而放弃一部分控制欲，仍然叫人感情上难以适应，李彦劝了半天的陆行深，劝到后面，自己也泛起嘀咕，好几次到窗帘边往外看去，不明白怎么还不回来，会不会真的被叫去做坏事了。
　　“不过，我倒是能理解为什么选了酒吧，”李彦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又小声嘀咕起来，
　　“要是等手续都办完，没办法证明小夏的心智有成年人水平，那他可能就去不了这些地方了，陈笑年应该是提前带他去一次，提前新鲜一下吧，对，就是这样。”
　　另一边，完全不知道自己早就暴露的夏歌还在对着舞台上的表演赞叹不已。
　　他以为陈笑年说的12点的表演会是跳舞什么的，没想到是一场艺术秀，演员配合着灯光、全息投影，直接在舞台上面上演了一场魔法表演。
　　这样的表演，就像是一切特效都到了生活中，配合着跌宕起伏的剧情，漂亮的场景转换，甚至因为磁悬浮装置，演员能张开翅膀飞在空中，而变得比夏歌看过的电影都有意思。
　　到了后面还有了抽取现场观众参与其中的机会，夏歌一蹦三尺高，却还是没被抽中，但依然不失热情继续看着。
　　“还好今天来了，”
　　等到节目结束时，已经是凌晨两三点，夏歌意犹未尽地叹息，完全不觉得累，
　　“不然以后要是没法证明自己是成年人的心智，可不就永远都来不了了，陈同学，今天真的太感谢你了！”
　　“没什么，我自己也想来看看。”
　　陈笑年也笑着，再次发出邀请，“这么晚了，要是累的话，要不要直接去我家休息？”
　　夏歌看看时间，却是摇摇头，“没事，我该回去啦。”
　　“现在回去？”
　　“我……想回去啦，这样休息起来会比较安心，”
　　夏歌不好意思地说道，“嘿嘿，要是下次能和陆行深一起来玩就好了，总觉得他平时只忙工作，肯定不会主动来看这么好玩的东西。”
　　还有这个好漂亮好美味的鸡尾酒也是，想让陆行深也尝尝。
　　夏歌和陈笑年一起走到门口，璀璨的夜空出现在视线之内，夜风凉凉地吹过，将一片不知哪里来的花瓣卷入高空。
　　他抬头看向天空，忍不住地想道，凌晨三点，陆行深一定在闭眼睡着呢吧，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
　　夏歌坚持要回去，陈笑年没再强留他，而是用悬浮车送了他回去，看他翻墙进入院子才离开。
　　偷摸回去的夏歌特意避开了平时知道的监控范围，从死角遛着墙根，然后弯腰低下身子，爬进了花丛中，借着已经长高的花丛和其它植物掩盖匍匐前进。
　　这样就一定不会被发现了！
　　于是，房间窗口，陆行深从窗帘缝隙看出去，瞧见了一个一拱一拱，仿佛在做贼似的可疑物体正在缓缓靠近房子。
　　那个‘可疑物’似乎觉得自己藏得很好，忘记了头上还戴着荧光的小皇冠，已经快到窗外的门廊了。
　　陆行深拉好窗帘，转身出门。
　　李彦在后面小声叫他，“诶？你干嘛去？”
　　陆行深：“睡觉。”
　　三分钟后，陆行深在自己的卧室躺好，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做出熟睡的假象。
　　又过去一分钟，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悄转动门把手，摸着黑来到床边，仿佛什么大型犬一样蹲在床头，一股只有仿生人饮酒后才会出现的香甜气息热乎乎地飘了过来。
　　那个身影安静地望着果然在熟睡的陆行深，过了几秒，试探着用气音开口，“陆行深……你睡了吗？”
　　陆行深装睡到底，一动不动。
　　“你真的睡着啦？”
　　夏歌抬起手，在他眼前晃晃，“陆行深……”
　　陆行深继续不动如山。
　　“你睡着啦？睡着了吗？陆行深……你睡得好吗？陆行深……”
　　一声声地问着‘你睡了吗’，夏歌抬起手，又隔着被子晃了晃他的手臂，“你真的真的真的睡着啦？”
　　陆行深被摇晃着，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暴露了。
　　然而在那股香甜到像果汁一样的酒气再次飘来时，他终于恍然。
　　小夏在这种状态下，应该没那么智能。
　　于是，陆行深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缓缓睁开双眼，半耷拉着眼皮看向床板的人，嗯了一声。
　　“诶？你没睡啊……陆行深，都好晚了，你快睡吧！”
　　陆行深：“……”
　　“你快睡吧……快睡吧，再不睡就天亮啦……”
　　夏歌抬起手，又在他身上一下下轻轻拍着，哄人一样，“睡吧~睡吧~”
　　陆行深：“……？”
　　终于，陆行深彻底睁开双眼，往床的一侧挪了挪，给他让出半边位置，掀开被子，拍拍。
　　“上来吧，你也该睡了。”
　　“嘿嘿。”
　　夏歌一骨碌钻进被窝，手手脚脚都缠在他身上，很快就响起鼾声。
　　陆行深轻轻动了动他脑袋的摆放角度，鼾声消失。
　　一夜过去，两个都当了夜猫子的人同时睡到日上三竿。
　　中午的太阳最烈，连窗帘都没法完全遮掩亮光，整个房间都亮起来了。
　　陆行深缓缓醒来，是因为怀里有个毛茸茸的脑袋动来动去。
　　他低头拍拍，把完全缩进被子里、只露出头顶的小夏挖出来，“醒了？”
　　夏歌抬起头，露出的却是一双有点红还湿漉漉的眼睛，“呜……”
　　“怎么了？”
　　“做噩梦了，陆行深，我做噩梦了。”
　　说完，夏歌就紧紧抱住他，以一种几乎无法呼吸、叫肋骨都生疼的力度用力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好真实的噩梦，就像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你知道的，梦都是假的。”
　　陆行深并不擅长安慰人，哪怕在现在，也感到要努力思考才能找到说什么，“醒了就好了。”
　　夏歌在他怀里摇摇头。
　　“我好像梦到了平行世界。”
　　“嗯？”
　　连这个概念都知道，陆行深也只意外了一瞬。
　　上过学的仿生人，知道什么都不奇怪。
　　夏歌回忆着梦中的场景，感觉到心脏的跳动都变快了一样，
　　“画面好清晰，声音、触感，全都好真实，梦里面也有你，有陈同学，上校……但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陆行深一下下轻抚着他的后背，“我在梦里欺负你了？”
　　“不是……”
　　夏歌小声地反驳着，手指揪住他身上的衣服，
　　“我梦到，在那个世界里，阿九死了，再也救不回来了，林玉音没有去邻星，上校完成了那个邻星的任务，在几个月后回来了，身受重伤，伤好后就和我结婚了，我以林玉音的身份去的……”
　　“……”
　　陆行深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在梦里，我以为自己一直没有暴露，直到婚礼的那天，”
　　夏歌说到这里，就害怕地连脖子都缩起来，
　　“婚礼办得很盛大，我和傅上校站在台上，交换戒指的时候，他在我耳边说——我知道你不是林玉音了。”
　　“不会的……都是假的。”
　　“可是梦里看起来好真啊，那就像是……一切意外没发生的话，会真实出现的场景！”
　　夏歌委屈地说道，
　　“然后他就把我带走了，搬去了他的房子住，他知道我是仿生人以后没有揭穿我，但是用这个威胁我听他的话，还禁止我和你见面，更不许私下联系，不让我出门，只需住在他的大房子里，我不高兴了，他就在每天晚上来找我，还……”
　　“都是假的，小夏，”
　　听到这里，陆行深忽然听不下去了，他不断安抚着，说这些都是假的，不可能会这样，他不会允许上校这么欺负人。
　　可心底里另一个声音却在说，小夏说得没错，这个梦就是这样真实，这些本就是差一点发生的现实，不是吗？
　　你不就是他噩梦里导致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吗？
　　亲手推开他，送出去，让他每天每天被那个男人欺负的，不就是你吗？
　　“别怕……”
　　“陆行深，我不想去别的地方，不想和别人结婚了……”
　　夏歌埋着脸不肯起来，越说越难过，明明一直就知道这个安排的，之前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好，怎么现在就这么不开心，他自己都不明白，
　　“可是它太真实了，我现在都记得，那个房子有着红色的旧式外墙，灰色的窗帘，其中一个房间的墙壁挂满了他的勋章，院子里还种了一棵松树，明明春天都来了，到了17日我和他结婚后，却突然下了一场雪，把整个树都压弯了。”
　　“小夏，”
　　陆行深低头，下巴轻轻捧着他的头顶，“那你在梦里有没有告诉我，你不想和他走？”
　　“我……”
　　被这样问着，夏歌忽然陷入了迷茫，“我没有……可是，早在一开始，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存在的啊，我不听话，你会生气的，会把我销毁掉……”
　　“我不会的。”
　　陆行深轻轻摸着他的后脑勺，在被窝里动了动，让夏歌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告诉我，说你不喜欢他，不想和他走，我不会生气，我会立刻让你回家，把你留下来。”
　　“真的吗？哪怕他威胁你了，也威胁我，要抓我们去坐牢呢？”
　　“那就更不能让他如愿了。”
　　陆行深心底里微微刺痛着，几乎也要红了眼眶，“更何况，我早就……不想让你走了，哪怕你不亲口说，只要在去见他的路上，前一天，提到这件事的任何一个瞬间，只要你看起来不高兴，我就会让你留下。”
　　夏歌定定地望着他，像是在确认他是不是在说真话，几秒后，啪嗒啪嗒，一颗颗眼泪滚落下来，
　　“他真的好坏，每天都欺负人，还不讲道理，还骗我外面都知道我是仿生人了，一出门就会被销毁处死，后来没过多久，我就过载了，彻底坏掉了，然后就醒了。”
　　“对不起……是我不好。”
　　陆行深抬起手，呼吸不稳地捧住他的脸，一下下将上面的眼泪抹去，
　　“都怪我，我不该这样做，我不该把你推进火坑，不该把你交给那样的人，别哭了……小夏。”
　　“呜哇——”
　　安抚再次起到反作用，夏歌哇哇大哭，“陆行深呜呜呜……他还……偷偷换……我的屁股——！屁股呜呜呜呜——”
　　“不哭……”
　　陆行深不忍地收拢手臂，只觉得胃里都跟着一阵绞痛，也难受了起来，无措地一下下安抚着，眼眶发热，忍不住低头凑近，想要吻去他的眼泪。
　　嘭地一声，李彦一脚踹开房门，一个猛子冲过来，满脸焦急担忧道，“怎么了怎么了？！我刚才听到什么屁股……艹，陆行深！你对纯真无邪的夏夏做了什么？！你这个禽兽！你下流！无耻！你快放开他！”
　　夏歌：“诶？”
　　陆行深：“……”
　　发现是夏夏挂在陆行深身上的李彦：“……卧槽……”
　　陆行深：“给你一秒，死吧。”
　　李彦深吸一口气，嗖地一下冲出房间，顺便甩上了门。
　　夏歌：“李医生也在啊，他刚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呀？陆行深，他为什么要骂你？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骂好朋友呢？”
　　陆行深点头，脸色黑沉沉地点头，“嗯，是很过分。”
　　被这么一打岔，夏歌也忘了哭了，放开陆行深，踹开被子，准备起床，
　　“对不起啊，我自己乱做梦还这么闹腾你，陆行深，你不用道歉的。”
　　“你没错。”
　　“嘿嘿，你说得对，都是梦嘛，又不是真的……我没事啦，陆行深，你想吃什么？”
　　“我不吃了。”
　　陆行深也跟着起床，脸色镇定极了，“我去找傅薄妄，突然想起来有几个事可以检举他，这就着手准备一下。”
　　“啊？什么……不是不是，他没有真的那样欺负我，都是做梦呀！”
　　“他确实做得出来，为了防患于未然，还是做点什么比较好。”
　　陆行深慢条斯理地起床，穿衣，将袖口的扣子扣好，整理领口，戴上手套，那样子不像是要出门办事，而是要出门杀人了一样，
　　“别怕，他很快就再也没法造成威胁了。”
　　“不不不是，我不是在怕这个啊！”
　　夏歌惊慌地拽他的手臂，“我是怕你冲动地和他作对，到时候被针对怎么办？而且因为我做噩梦就去和他作对，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是因为梦。”
　　陆行深停下动作，黑沉沉的眸子里像是藏了无尽的风暴，又被什么东西压抑到极致，
　　“是他自找的。”


第122章 赞美投喂
　　陆行深颇有气势地走出房门, 浑身杀气，锐不可当地迈开脚步，不久后, 坐在了餐桌前。
　　“不管怎么样, 都要先吃了饭再说。”
　　夏歌坐在他的对面，当场制作三明治，旁边是正在加热的牛奶, “虽然时间已经是中午了, 但是不影响我们吃早饭嘛！我昨天就想试试这种三明治了, 把三文鱼肉加进去, 感觉好香！噔噔——做好啦, 你尝尝？”
　　陆行深看着递到眼前的三明治, 还在走神, 忘了动手。
　　夏歌以为他犹豫要不要吃，就主动更加向前伸了伸，直接把三明治送到他嘴边, “尝一口嘛？”
　　面包涂上黄油烤到了金黄，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这样可爱的食物, 只要一张嘴, 就能咬到。
　　于是陆行深就这么做了, 就着他的手, 咬下三明治的一角。
　　这样的互动，多少带了点鬼使神差地不经大脑, 还未来得及咽下, 陆行深先抬头看了面前的小夏一眼，像是要确定这样是否太奇怪了。
　　然而夏歌愣了一下, 双眼猛地变明亮起来，像是陆行深愿意从他手里吃这一口就足以令人振奋。
　　振奋？
　　陆行深隐约觉得这样的反应有些既视感，像是在哪里看到过。
　　比如人类在投喂什么路边的动物，而那个动物回应了人类时。
　　陆行深：“……”
　　夏歌：“好吃吗？”
　　陆行深点点头，忽然就撤回眼神，猛地回过神了似的，迅速擦拭了自己的手指，将那个三明治拿了过来自己吃。
　　味道确实不错，酱汁也没有太多，恰到好处，不会因为咬了前端，后端就把酱挤出来弄脏手。
　　比起陆行深的细嚼慢咽，夏歌吃得则快多了，腮帮子动得很快也不会酸，吃完了就再次捧着脸看向陆行深，嘿嘿笑出声。
　　总觉得是有话要说，陆行深下意识也加快了速度，顺便喝了口咖啡，以询问的眼神看过去。
　　“我还是头一次这样呢，”
　　夏歌很是高兴地说道，欢快到悬着的小腿跟着在椅子下一晃一晃，“亲手给别人喂吃的，就像是一家人一样。”
　　放在以前，还只能看着别人之间这样亲密地互动，无论是父母和孩子之间，还是兄弟姐妹，或者好朋友、恋人之间，都是别人的事。
　　陆行深咽下嘴里的食物，微微愣神。
　　应该不是第一次，但他在脱离婴幼儿时期后，确实不再和家人间有这样的互动了。
　　这么多年过来，这样的事已经被他界定为只有小孩需要的照料，直到刚才，其中包含的亲密意味才重新被记起。
　　眼前的人又羡慕又满足地笑着，在阳光之下，就像是整个人都在发光，只要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人会变得像是真的在晒太阳一样，整个人都晒得发暖。
　　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陆行深是最佳的听众，哪怕谈话的时候回应往往很少，甚至时常会惜字如金，但夏歌偏偏很愿意在他面前继续说下去。
　　一不小心，就成了话唠。
　　“以前还只能看着别人之间这样喂呢，感觉他们真好啊，真幸福，”
　　夏歌突然想起一段记忆，笑着说道，“有这样的人陪在身边，愿意把好吃的菜挑出来给自己吃，就算生病也不会太难过了吧。”
　　“嗯。”
　　“啊，陆行深，”
　　夏歌说着说着，突然放下扎在水果块上面的叉子，一手支着脑袋，半开玩笑地问道，
　　“如果我的手臂坏掉不能用了的话，你会愿意喂我吃饭吗？虽然直接充电也不会死……”
　　“不用把手臂弄坏掉。”
　　陆行深听到了前半句就开始头疼，视线都朝着他的手臂瞟了好几眼，微微蹙眉。
　　“诶？”
　　“张嘴。”
　　陆行深用行动代替答案，迅速剥开了一个橘子，把柔软的两瓣橘子塞到小夏的嘴里。
　　夏歌向前一凑，含住橘子吃掉，捏着橘子的手指迅速躲开，逃脱了被一起叼住的命运。
　　真好啊。
　　橘子的酸甜果汁在嘴里爆开，夏歌愣愣地想道。
　　手臂不用折断也可以被投喂，那他岂不是比当初那个病友还幸福一些了？
　　“嘿嘿……”
　　那个手臂骨折的人，明明平时自己休息的时候，还能单手玩手机，对着视频笑得咯咯出声。
　　结果探望的人来了，立刻收起手机躺平，哼哼唧唧地说这疼那疼，说自己可能要成废人了，以后都要拿不起筷子。
　　夏歌仍然记得当初的自己有多么震惊，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了，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把自己形容成那么需要照顾、那么惨而离不开人的样子，万一被嫌弃太麻烦了怎么办？被讨厌了怎么办？就算对方知道没这么严重，万一觉得累了，下次不再过来喂饭了可怎么办？
　　可一切莫名其妙的担忧和疑问，都在接下来几天消弭于无形了，答案是什么他还不清楚，但最终只剩下了羡慕。
　　夏歌想着想着，再次拿出自己的小本子，在上面写下第五十条心愿。
　　这一条写完后，本子再次翻页了。
　　看着崭新的空白页，他挠挠头，忽然叹了口气。
　　这时，陆行深也已经吃完了，见他竟然也有了心事，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一般来说，只要他的眼神投过去，小夏总会自觉地把什么都说了，根本藏不住任何秘密。
　　可是这次没有。
　　这让陆行深很不习惯，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口一跳，“怎么了？”
　　“也……没怎么啦。”
　　夏歌低头看着本子，手指在上面戳戳，捏捏，像是无聊一样折起一个页脚又展平它，
　　“就是觉得这样下去，完全不是个头了呢，越写越多了。”
　　“不急。”
　　不是急不急的问题。
　　夏歌在心里想着，犹豫着，然后在陆行深连最后一口咖啡也喝完，打算起身收拾时，忽然开口，
　　“陆行深，一般情况下，你每年愿意给自己放假多久呀？”
　　放假？
　　陆行深手中捏着杯子，站在原地不动，认真思考了片刻，得出结论——一般情况下，他不放假。
　　但这样说肯定是不行的。
　　“不一定，有长有短，怎么了？”
　　“哦……那今年呢？”
　　夏歌还捏着本子和笔，像是打算记下来似的，继续追问，“今年还有多少天假期？”
　　“很多……”
　　陆行深看他的架势，忽然明白自己必须给出一个精确的数字，不然小夏不会罢休。
　　他努力朝着比较长的假期随口编了个，“……一……两个月？”
　　一年休息两个月，对于无论什么人来说，都算很轻松了。
　　毕竟学生的假期也不过如此。
　　“啊……才两个月啊……”
　　夏歌在本子上计算写着什么，开始发愁，“感觉不太够用，不过没关系，还有明年，后年……哎……”
　　叹气声像是真的忧愁，只是陆行深实在想不到他有什么样的事，会因为假期不够而叹气，
　　“想出去旅游？”
　　“是，也不是，”
　　夏歌含糊其辞地说道，咬咬牙，下定决心了似的，在某两行中间画了一条线，旁边写下年份，
　　“就是，好奇怪哦，陆行深，我的心愿清单越来越长了，我怎么就有这么多事情要做呢？”
　　听到这样的烦恼，陆行深不自觉露出笑意，
　　“挺好的。”
　　“可是……”
　　夏歌收起笔，把本子合起来，朝着陆行深的方向，略带迷茫地望了过去。
　　黝黑的眼眸里，像是一瞬间翻腾起温暖的雾气，然后将那看了满眼的陆行深缠绕其中，那试图剥开迷雾的、求助似的探寻神情无辜极了，
　　“我好像真的很会麻烦人，明明是自己的心愿清单，可是写着写着，有好多都是想要你陪我去做的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陆行深放下了杯子，走向他，投身到那错觉般的迷雾中去，微微低头，伸手触碰到小夏耳边的发丝，心脏越是发热，越是装作镇定如常，缓慢地引导他说出更多，
　　“什么样的事？”
　　“想……和你一起去看海底隧道，还有各种好厉害好漂亮的东西，还想和你一起吃很多外面的美食，想知道你有没有吃过，还想和你一起玩游戏，一起做一个大大的冰雕，你的手那么稳一定很好看，”
　　夏歌低头，掰着手指，把自己印象比较深的几个依次说出，“有一种吃卷饼的方法，要另一个人帮忙的，我也想和你试试，还有等到我的身份考核通过了，想给你看然后拿着它一起拍合照，还想，给你过生日，想你给我也过，想等到明年的新年一起倒计时……”
　　要这样说下去，像是永远都不会停，不会完。
　　夏歌说着说着，声音变小了，还有一些很琐碎的小事比如想要一起唱一首歌，他觉得那首歌太适合自己和陆行深合唱了，都有点不好意思说。
　　陆行深没有说话，他也没抬头去看陆行深的表情，越发苦恼地把头低到更低，反省地嘟囔起来，
　　“怎么办，如果不是陆行深你来陪我做的话，感觉就不行，我这样的心态太矫情了，到底要怎么才能改掉呢？”
　　夏歌抬起头，询问地向他征求着意见，善解人意替人着想地说道，
　　“要不然，你这几天还是先别理我了，不然我可能会得寸进尺，一年12个月都想要你陪着我做这做那，那你就要被我烦死啦。”


第123章 赞美陆夏
　　陆行深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从刚才开始，就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就像是第一次从梦中醒来，又像是坠入了新的梦境里, 它变得湿润, 明亮，又比以往更加深邃，复杂。
　　语言是多么苍白。
　　他试着张了张嘴, 却只能叫出小夏的名字。
　　像是怕小夏真的认真要和他保持距离, 陆行深伸出手, 握住了小夏的手臂。
　　从来没见过陆行深露出这样的眼神, 让人看不懂, 也叫人有点害怕。
　　小夏眨眨眼, 不明所以地微微紧张起来。
　　难道他说错话了？
　　探寻地抬头望去时, 陆行深的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微微发烫的，带着细微的薄荷气味的手指。
　　柔软的睫毛扫在掌心，陆行深靠近了些, 另一手揽住他的肩膀，越过小夏的头顶, 看向了他身后那扇窗外的天空与阳光, 就像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它们。
　　耀眼的, 灼目的, 闪闪发亮, 带着最热烈的温度，驱散一切阴霾的。
　　那本不是人眼可以直视的天体, 若是看得久了, 会眼眶发热，烧出酸涩的泪水来, 从此再去看任何东西，都会带上它残留的白光。
　　真是失态。
　　陆行深认命地向面前的仿生人低头下去，隔着自己的手背，亲吻在那双被遮掩的眼眸上，而后脱力似的，将嗡嗡作响的头颅也贴靠过去。
　　幻听一般，久远的、记忆中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朝他提出某个问题。
　　陆行深笑了一下，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
　　“……会的。”
　　“什么？”
　　“仿生心脏也会心跳加速，会感受到……”
　　“感受到什么？”
　　夏歌没反应过来地追问着，陆行深却又不说话了，只发出低低的笑声，连同指尖都跟着发颤。
　　“小夏。”
　　“嗯？怎……”
　　夏歌睁大了眼睛，瞬间清空了全部的缓存。
　　一切程序停止运作，内核芯片的温度却陡然升高。
　　无法被代码模拟计算的数据化作乱码，蕴热新鲜的人造血液，为其染上鲜红，争先恐后地涌入心室，冲击着体内那颗原属于陆行深的心脏。
　　一切感官数据被同时激活放大，如同潮涌，占据了仿生人仅有的全部运算力。
　　他抬起手，碰触到陆行深的心口，感受到那皮肤的下方也有什么剧烈跳动。
　　诶？
　　夏歌担忧起来，他记得陆行深说过，那是仿生心脏，要保持平静才好。
　　而陆行深将他试图干扰修正的手挪开，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去管。
　　也许情感对仿生心脏有害，保持心无波澜才是健康的秘诀。
　　可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人心甘情愿地心律失常，哪怕是立刻死去，瞬间过载，也不枉来世上走过一遭。
　　从此残缺即是完整，日出日落都有了意义。
　　聒噪的心跳声中，夏歌听到陆行深带着潮湿而滚烫的气息在耳边喟叹，
　　“不用保持距离……小夏，你可以做任何事，任何时候，任何情况。”
　　“可可、可是，你的，研究……”
　　“已经结束了。”
　　……
　　…………
　　微风拂过气息滚烫的房屋，窗帘轻轻晃动，桌上的本子被不小心碰歪，摔落在地上，翻开其中的一页，又一页。
　　两个人侧脸的影子落在页面上，露出上面曾经被亲笔写下，又胡乱涂画遮住，还未被人看到过的一行小字。
　　【我的心愿：】
　　【也许是第999条：】
　　【想要爱】
　　鲜红大字：
　　【不准偷看！偷看的人是小狗！！！】


第124章 赞美情敌
　　今天的夏歌依然不知道李医生为什么要骂陆行深, 而且一边骂一边哭，看起来可崩溃了。
　　更加让他难以理解的，是为何陆行深看起来一点都没有生气, 甚至坦然地承认了。
　　好在, 这个奇怪的友谊并未上演太久，很快，李医生就被友好地请出了门外。
　　在这之后, 陆行深又放了阿九出去随便玩, 并赠送了一笔钱, 非常大方亲切地让阿九可以随意购置房产。
　　就连德叔, 都被提前放了年假。
　　夏歌猜想, 陆行深一定是在计划什么重要的大事情。
　　在这之前, 他愿意很有耐心地慢慢等, 反正再大的事情，一定不会耽误他和陆行深一起DIY披萨吃，他已经选好可以放的食材, 也都切成小块了。
　　差不多之后，陆行深拿出一个牌子, 上面写着今日谢绝访客和请勿打扰, 决定挂到院子的大门外去, 这样就算是推销员或者是送新鲜牛奶的人也不会敲门打扰。
　　然而, 就在牌子挂上去的前一分钟, 访客到来了。
　　陆行深碰了碰智脑，露出一个冷静的微笑, 让夏歌在屋里先吃点水果等他, 很快就会回来，如果水果吃完了, 可以玩会儿游戏。
　　夏歌看着突然被拿出的一大摞游戏芯片，总觉得这是陆行深打算让他玩到天荒地老。
　　这也太多了吧！
　　可惜他现在根本无心玩游戏，也不想吃水果占用肚子。
　　一边等待着，夏歌一边在心里默数，数了一百下，陆行深还是没有回来。
　　难不成是和什么老朋友在门口聊上了吗？
　　夏歌蹙眉，小腿也在椅子边胡乱晃动着，一下子踢在了桌子腿上。
　　看着上面指甲大小的小坑，以及掉落的漆，夏歌跳下椅子，用一点点浇水把碰掉的小片粘回去，然后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夏歌熟练地来到大门边，全程偷偷地走着，悄无声息，打算吓陆行深一跳，或者偷偷放出一只大老鼠。
　　仿生的。
　　前天来的推销员说，这种仿生大老鼠非常实用，可以在不想和别人闲聊时偷偷放出来，然后就有借口结束谈话了。
　　夏歌觉得他说得对。
　　然而，好不容易藏在灌木丛里来到大门口时，他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只是来道别，没有别的意思。”
　　咦？这个难道是……？
　　夏歌偷偷瞄过去，果然瞧见了军装的一角。
　　“我会把你即将滚蛋的这个好消息转告他的，至于多余的事……”
　　陆行深的声线响起时，夏歌几乎没有认出来。
　　他印象里的陆行深，虽然声音很平稳无波，但从来不像现在这样，冰冷、锐利，带着股刺人的气势。
　　就连语气，都充满了敌意。
　　“我要他亲口告诉我……”
　　“你不配。”
　　猛然间，一个重击的声响传来，打断了谈话。
　　“我不会还手。就当是你替他打的吧。”
　　傅薄妄苦笑了一声，手背擦过嘴角，
　　“我知道他自己下不去手打任何人，可是陆院士，你能替他打我，难道还能替他做其它决定么？我不配，你又有什么资格把他据为己有？你这样，把他当做自己的所有物的行为，又和我有什么分别？”
　　“别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龌龊，傅薄妄，”
　　陆行深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从未失控的自制力在此时形同虚设，那尖锐的手杖末端深深抵在傅上校的下颌处，像是随时会猛力洞穿——
　　“夏歌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听清楚，我爱他，而他已经接受了。”
　　“接受？你在说什么谎话，陆行深，你的心虚和被戳穿的愤怒都写在脸上了！”
　　傅薄妄听起来彻底被激怒了，口不择言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欺负他年幼无知，对一切都太过懵懂所以哄骗了他！诱j——”
　　“嘭！”
　　这是陆行深对他猛击的第二棍。
　　“我哄骗他？”
　　低笑着，陆行深向前一步，手杖在掌心旋转一圈，重新握住，“我伤害他？我害他痛哭到失声，还是害他险些丧命？傅上校，你甚至不认为他有辨别爱、拥有爱和表达爱的能力，谈什么爱他？哦，我忘了。”
　　上校沉默着，听到他怒极后反而平稳到极致的声线。
　　“我忘了你只是个除了攻击他人什么都不会的傻子，一个生来被培养作兵器，等到和平年代来临就会变多余的废品，”
　　陆行深垂着眼眸，无机质式的视线犹如在分析死物的成分，“你能做什么呢，杀死每个靠近他的人吗？等到无人可杀的时候，你的刀与枪会指向谁？你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弑杀的狂徒，所以才要主动去往那个战乱的星系吧。”
　　“我会走。”
　　傅薄妄深呼吸了几口气，声音忽然也冷静下来，“在那之前，让我看看他，确认他真正好好活着，确认传言是真相而非臆测，否则我……”
　　“你活该余生都只能在噩梦里见到他。”
　　陆行深哑着声音，近乎诅咒似的说道，“傅薄妄，这是你应得的，是你的失职，你的过错，你的自大险些害死他，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也不配被他原谅。”
　　“不……你没有资格代替他做这个决定！就算是恨，也应该让他亲自来恨我，亲自诅咒我。”
　　“我和他相爱，阻拦一个卑劣而危险，有着可怕前科的情敌，并不需要你的恩准。”
　　“证明给我看！”
　　“这可是你说的。”
　　陆行深冷嗤一声，微微昂起下巴，单手扯了扯白衬衫的领口。
　　“你……”
　　“他咬的。”陆行深恶劣的，冰冷锐利而带着一丝诡异胜利感的音调轻轻传来，“现在你可以滚了。”
　　夏歌倒吸一口冷气，嘶的一声向后一靠，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的枝杈。
　　异常的响动立刻引起了门口二人的注意力，夏歌试图低头逃走，还是被发现了。
　　“小夏？”
　　是傅薄妄的声音。
　　“……”
　　陆行深也惊了一下，猛地转身看过来，一句话没有说。
　　被发现的小夏无法再躲，默默站起身，挂着满身的碎树叶和树枝，捂着脸，无地自容。
　　“对对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小夏！！”
　　傅薄妄猛地上前一步，被一手杖拦住，他看向陆行深的神情，敏锐地发现了不对，“你果然在骗我！”
　　“啊这……”
　　夏歌看看俩人，想起自己趴在陆行深胸口睡迷糊了，不小心在梦里把他的锁骨当鸭锁骨一口咬下去的事情，越发无地自容了。
　　想解释，但又不是太想解释。
　　陆行深自觉形象彻底崩塌，背着人连打带骂怒怼傅薄妄的现场被小夏发现了，也丝毫不想说话。
　　完了。
　　他心里一沉，整个人都瞬间没了光彩。
　　被看到这样的一面……
　　会被讨厌的吧。
　　与其被小夏戳穿，还不如亲自……
　　陆行深叹了口气，“嗯，我骗你了，其实我们还没有那种关系，这个牙印其实……”
　　“啊啊啊啊！！！！”
　　夏歌惊叫打断他。
　　丢死人了啊！！这种事就不用说了吧！！！！
　　“……其实是他睡迷糊……”
　　“啊啊啊啊啊不要说了！！！！”
　　夏歌再次打断，并飞快扑过去，紧紧抱住陆行深，抬手捂住他的嘴，“要脸！要脸！！”
　　陆行深：“？”
　　傅薄妄：“……”
　　“你干嘛要解释这个啊！”
　　夏歌急得不行了，欲哭无泪，他才不要被人知道自己梦游咬人还流口水这种事程序bug呢！！！
　　但是陆行深看起来心情好差哦……这个时候好像，光凭说的没啥用了！
　　只能用行动！
　　说时迟那时快，夏歌看看陆行深，又扭头看看许久未见傅上校，一狠心，一跺脚，直接当场扒开陆行深的衣领，嗷呜一口。
　　对称了。
　　陆行深：“嘶……”
　　傅薄妄：“…………”
　　“我、我我对不起我好像太用力了，给你吹吹，呼呼……”
　　夏歌着急之后又手忙脚乱了起来，脸颊越来越红，
　　“那个，陆、陆行深啊，你说爱我，还、还说他是情敌，是、是真心的吧？嘿嘿……”
　　陆行深微微怔愣，瞬间也脑子一嗡，“嗯。”
　　“你平时都太委婉了不爱说，我好开心！”
　　夏歌忍不住地笑起来，暴露都暴露了，逐渐也把羞愧丢到脑后，就这么勾着他的脖子，
　　“虽然你好生气，但我好开心怎么办？我是不是太坏了？这算不算在吃醋啊？算不算？你怕变成诱x我的大坏蛋是不是？那没关系，我来诱x你就好了呀！不对，那这样是不是就不算诱——”
　　说着说着，嘴巴也被陆行深捂住了。
　　两个人捂着彼此的嘴巴，四目相对，气氛逐渐升温。
　　“咳咳。”
　　啊。
　　夏歌惊觉旁边还有人，猛地扭头，也挣开了陆行深的手，
　　“不好意思啊，上校，我不喜欢你。”
　　“我不是……”
　　不是来告白的……
　　傅薄妄心里一片苦涩，强撑着才没有直接离去，只微微红着眼眶望他，原本准备了那么多的说辞，如今一句都想不起来。
　　“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开心，也很幸福，”
　　夏歌默默放开陆行深，认认真真地说道，“你不用梦到或者怀疑我死了，因为我本来就是个死过的人，而且就算一切都没发生，我也不太喜欢上校这种类型的男人。”
　　傅薄妄：“……为什么？”
　　夏歌想了想，认真说道，“唔……我喜欢温柔一些的啦，还有脸也是，我喜欢偏东方人的面孔呢，上校你虽然很帅，但是五官太深了，纯纯的西方人嘛，眼睛颜色也太绿，晚上关了灯总觉得会吓到，身上还有很多疤，皮肤没有陆行深的好，平时又那么忙不可能顾家，还有就是我更喜欢很聪明的，大脑就是人类最杏感的器官没有之一！”
　　傅薄妄：“……还有吗？”
　　夏歌：“有，回头我写成一本书寄给你。”
　　傅薄妄：“真是绝情啊。不过，我今天不是来告白的，是他误会了。”
　　夏歌转回头看向陆行深，“你误会了？”
　　“嗯，我吃醋很厉害。”
　　陆行深瞬间笑了起来，整个人气质逐渐融化变温和，“记得写书。”
　　傅薄妄：“……我是来告别的。明天开始，我就会离开主星，去一个很遥远的星系驻守，那里的……入侵危险生物很多。我向你保证，只要有我在一天，那些危险就不会靠近主星。”
　　“傅上校。”
　　夏歌叫了他一声，“你向帝国保证就足够了，这才是你，我不喜欢你，但我相信，世界这么大，一定会有一个特别的人，除了你谁都不会喜欢，你本质还是个好人。”
　　陆行深：“……”
　　傅薄妄：“但这个人永远不会是你，对么？”
　　夏歌点头，“我之前说讨厌你，也不会原谅你，但是阿九醒来了，我也没有真的出事，我没多余的精力抱着恨意生活下去，所以，重新做认识过的普通人吧，上校，或许很多年以后，你已经很好很幸福了，还能见面打个招呼。”
　　“对不起。”
　　“诶？”
　　“对不起，之前我在冲动之下做了很多不经考虑的错事，给你带来了不好的经历。”
　　傅薄妄看着他，忽然后退一步，立正站好，朝着夏歌行了一个古式的请罪礼，
　　“我知道你讨厌我，就算是最好的情况，也只是原谅我，既然不可能再有完美的结局，还不如豁出去……这种想法确实很有问题，我已经，反省过了。”
　　“都过去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夏歌也不是很想谈论那时候的事，低头抠抠手指头。
　　“今天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那个星系光是消息传送到这里都需要一个星期。在那之前，如果你有任何想要的补偿，允诺，我都会无条件实现。”
　　“我不需要这个，上校。”
　　夏歌看他这样正式，也眨了眨眼，忽然间意识到，这是真的道别了，
　　“我想要的一切已经都得到了，希望你也能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也祝你幸福。”
　　傅薄妄试图笑一下，但动了动嘴角，还不如不笑。
　　想要的东西？
　　他最后看了一眼已经改头换面的仿生人，转身离开。
　　已经不会有了。
　　……
　　“他应该不会回去偷偷告你人身伤害吧？你打得好重啊……”
　　“不会的。”
　　“真的吗？”
　　“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谈论他？”
　　“唔……我只是回味一下你吃醋的样子，看着让人很in……”
　　“……等等，你偷偷做了什么？”
　　“给自己加了个插件，嘿嘿。”
　　“？”
　　“插件名字叫‘嘿嘿’。我没笑。真的。”


第125章 赞美白菜
　　这是一个很多人的难眠夜。
　　有的人一夜不眠, 是因为在享受爱情的滋润。
　　有的人一夜不眠，是因为知道有的人在被爱情滋润。
　　前者比如夏歌，陆行深。
　　后者比如李彦, 陈笑年, 遥远星系已经失眠很多天的傅薄妄，以及不需要睡觉自愿失眠思考人生哲理的阿九。
　　除了傅薄妄之外的三个人凑在了一起，借酒消愁。
　　李彦：“他怎么能这样！”
　　陈笑年：“他确实能。”
　　阿九：“你说的这样, 是指和小夏保持恋爱关系, 还是指在这之上还发展了身体关系？”
　　李彦：“啊啊啊不要说出来！！！”
　　陈笑年：“你这是把他当儿子了吗？”
　　阿九：“为什么人类会把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当做自己的儿子？”
　　李彦：“你们到底是来安慰我的还是刺激我的！”
　　陈笑年：“当然是安慰你。这么想我也理解了, 自己的好朋友上……爱上了自己的亲儿子, 还在一起了, 确实很难以接受。”
　　李彦：“呵呵, 是啊, 你就好多了是吧，毕竟你只是自己的好朋友被敬仰许久的前辈拿下了。”
　　阿九：“那对我来说，就是我的好朋友和我主人的孙子在一起了。”
　　李彦：“……那还是你比较惨。”
　　陈笑年拍拍阿九的肩膀, “……”
　　李彦呜呜呜地捂住脸，“你为什么不拍我！”
　　陈笑年：“您可是长辈啊。”
　　李彦：“我永远十八岁！”
　　陈笑年：“……”
　　李彦再次拿起酒杯, 一饮而尽, 然后当的一声扣在桌上, 再次问天, “可是他怎么能这样！！”
　　陈笑年叹气, “虽然我也有点难以接受，但还是要尊重夏夏的决定, 只要陆行深肯好好对他, 我就不会做什么的。”
　　阿九：“是指只要他们两个好好的就不会推翻人类统治吗？”
　　陈笑年：“嘘。”
　　李彦：“推翻吧。”
　　陈笑年：“？”
　　李彦：“毁灭吧，让人类毁灭吧, 是你的话做得到的吧？现在在提案上做手脚还来得及吗？就直接禁止人类和仿生人结婚！”
　　阿九：“为什么要这样呢？我不是很理解。”
　　陈笑年摇头，“他喝多了，阿九，要知道，人类就是这样的，经常会因为一下奇怪的事情陷入莫名其妙的逻辑混乱和情绪失常，不过，这不是什么好事，你不要学。”
　　阿九认真地点点头。
　　李彦越喝越多，最后喝到脸都通红，倒在沙发上，第101次发出愤慨的声音，“他怎么能这样……”
　　陈笑年看看他，摇头，然后为自己续了果茶。
　　也许是对这段感情的难以接受都来自于不信任，他还能保持一定的清醒和冷静，只要确认了陆行深不会仗着在仿生技术的权威欺负控制小夏，就暂且能安心一些。
　　“等到阿九买的新房子安顿下来，小夏的身份也彻底拿下，他说不定就真的要和小夏结婚了，李医生，你可不能到那时候还醉成现在这样，太丢人了。”
　　阿九：“小夏也想要醉酒的功能，是为什么呢？”
　　陈笑年：“这个我觉得可以认为是一种生活情趣。”
　　李彦：“他怎么能这样！！”
　　陈笑年：“李医生再重复这句话的话，我就会说这是成年人之间用来酒后——”
　　李彦惨叫一声制止他说下去，“我不要啊！！”
　　陈笑年为他续杯，反正是要醉的，不如一次醉个彻底，进个医院涨涨记性，
　　“所以呢？你想要的是什么样？”
　　“我……”
　　李彦眨巴眨巴眼睛，此刻竟看起来有点我见犹怜，方才的气势弱了很多，小声地低头说了起来，
　　“我也没想怎么样……就是本来吧，我以为陆行深早晚会和他分开的，就算不分开，肯定也没时间每天都照顾小夏啊。”
　　“所以你想亲自照顾？”
　　“我想收养他嘛……”
　　这样的话，要是放在没喝酒的平时，李彦是绝对不可能亲口说出的。
　　虽然是看起来很是吊儿郎当，总笑嘻嘻没正经的样子，但那并不代表平时的李彦真的像表面看起来那么什么都无所谓，恰恰相反，心里话反而比陆行深说得更少些。
　　然而这个时候，不知不觉，还是抱怨似的念叨起来，一边喝一边说，
　　“我是不婚主义啦，陆行深本来也是的，正好当朋友老了有个伴儿，我以为他会很喜欢安静讨厌吵闹，那我就收养夏夏当儿子，我喜欢热闹啊，到时候他就算是长大了，要恋爱了，我也老了，到时候我一定要仔细分辨哪个猪供了我家白菜，然后以娘家人的身份好好保护他……”
　　“你现在想收养他也没事啊，想当爹还不容易。”
　　陈笑年想了想现在的法案，提出了一些可行性的方案，“就像是阿九在这之前也会在陆行深的名下，虽然辈分有点乱，但也不是不可以。”
　　“真收养了，让他叫我老丈人？公公？岳父？爸？你信不信第二天他就来杀我灭口？哼！”
　　阿九哇哦了一声，“那以后小夏要叫我什么？儿子吗？我不能叫他爸爸吧。”
　　陈笑年连忙阻止他，“你可以不用被陆行深收养。”
　　阿九：“那李医生要考虑收养我吗？如果你真的很想收养一个仿生人做子嗣，那么亲情的话，我想是可以培养的，正好我也很怀念有一个父亲角色的人陪伴的感觉。”
　　陈笑年：“这什么认亲现场……等等，阿九你又没喝酒，不用陪他胡闹。”
　　李彦：“呜呜呜……阿九真是个善良的好人。”
　　他再次泪崩，抱住阿九痛哭流涕。
　　而陈笑年夹在他们中间，脸色有点沉，很想躲开，很嫌弃，又有点不忍心，快裂开了。
　　“好了，没事了。”
　　陈笑年忍着嫌弃拍拍这个比自己大了许多岁的男人，“就算法律上不能收养他，不过他结婚也不影响你们继续培养亲情嘛，是不是？”
　　“……是吗？”
　　“又不是从此就见不到他要失去他了，不然你看我怎么没哭？”
　　陈笑年冷静说道。
　　“他们已经双双闭门锁家三天三夜没动静了，连德叔都进不去！！我已经三天没有小夏可以rua了！这和从此失去有什么区别！”
　　“等他们过了这个新鲜劲儿应该就好了。”
　　尚未知道那神秘的研究所内实际情况的陈笑年如此自信而笃定地说道，“你自己用脑子想想，陆院士是那种从此君王不早朝因为感情就荒废正业的人吗？”
　　“对哦……”
　　李彦忽然一抬头，猛地找回了希望的光，“你说得对！”
　　阿九小声地问陈笑年：“如果他真的是，怎么办？”
　　陈笑年：“嘘。”
　　……
　　遥远的研究所内，陆行深再次打了一个喷嚏。
　　旁边，夏歌为他披上了一件居家服，“别是感冒了啊。要不然，陆行深，你还是先补补身体吧。”
　　陆行深：“我身体很好，用不着补。”
　　夏歌：“真的吗？可是我听说……就，很消耗精气的。”
　　陆行深：“他们骗你的。我打喷嚏应该只是有人背地里骂我而已。”
　　夏歌见陆行深好像确实没问题，嘿嘿一笑，抱了过去，“那我们去大浴缸里玩。”
　　夜，还很长，而且多。


第126章 赞美生活
　　夏歌拿到身份证明的那天, 是一个阳光晴朗的中午。
　　对于其它人来说有些麻烦的最后一道关卡，对他来说却是很愉快的三天。
　　在这三天里，夏歌就像是参加了什么真人秀一样, 和其它几个人一起玩了一场游戏。
　　游戏的规则非常简单, 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将十八个人的投影放到一起，进行为期三天的交流活动。
　　每天晚上, 八个评委都要匿名投票, 从十八人之中选出他们认为是仿生人的两个人选。
　　在十八人之中, 有八个人是互相不认识也不了解的评委, 八人是普通的志愿者人类, 还有两人, 是参与本次游戏的仿生人。
　　第一天晚上, 会有两个人被投票认定成‘仿生人’而非人类，从而被淘汰。
　　第二天晚上，则要继续投票, 一次性淘汰两个人。
　　第三天就只剩下十四人，晚上会投票再次淘汰四个人, 最终没有被淘汰的仿生人, 就能通过这轮测试。
　　三天之后, 如果评委们有超过5人认为还需要加试, 那么就再开启议论8人组的游戏, 为期依然是三天。
　　看起来很严格，也很令人紧张。
　　然而实际上在这三天里, 仿生人需要做的, 就是随机做一些类似大家一起旅游，露营, 打游戏之类的事。因为是用全息投影模拟一切，所以和现实中又有些差别。
　　夏歌抽中的三天内容，正好分别是角色扮演、去养老院做义工和装扮新家。
　　他觉得很好玩，甚至到了晚上还有些舍不得退出，在虚拟的世界里用新的装修和家具装扮了虚拟新家后，还特意在退出前拍照留念。
　　三天后，夏歌顺利通过了测试，也没有太多人觉得需要加试。
　　快要离开的时候，退出了全息投影的人们从各个房间走出，零零散散地走出大门时，还有人把他当做了同行的志愿者。
　　“听说了吗？这次好像有监考官混进来了……那些评委们也看出来了，所以结束得格外顺利呢。”
　　夏歌也很惊奇，“哇，还有这个说法？我都没注意诶。”
　　“你不知道也正常的，第一次来做志愿者吧？”
　　那个和他搭话的志愿者，是一个看起来挺年轻的男孩子，像是学生，“为了保证这一轮的测试足够公平，定期会有冒充仿生人的监考官参与到三天的测试游戏里，确认这些评委们有没有好好工作，遵守职业规范。”
　　夏歌想了想，除了自己之外，这次还有一个看上去很安静的仿生人，难不成就是他吗？
　　“哇……早知道我就晚点走了，说不定还能看到那个神秘的监考官。”
　　“哈哈哈，哪里是我们这些人能看到的，监考官的话，肯定会藏很深的，在测试结束前都不会透露自己来了的消息，但这次实在太明显了。”
　　“很明显吗？我觉得很藏得还好？”
　　“当然明显！我不是第一次来做志愿者了呢，跟你说，这一轮的测试里，绝对只有一个真正的觉醒仿生人！其它人一个比一个像人啊。”
　　是吗？
　　夏歌纳闷思考。
　　但很快，停在门口来接他回家的悬浮车打断了思考，夏歌欢呼着飞奔过去，将刚刚下车的陆行深扑回车里。
　　“我通过啦！！”
　　“恭喜你。”
　　陆行深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干脆放倒了椅背，拉着他一起坐上车，“大家已经都来了，就等你了，走吧。”
　　“嗯！回家咯！”
　　夏歌恨不得跳上一跳，但还是在车内收敛了一些，揽着陆行深的脖子兴致勃勃地说起来了这三天的见闻，仿佛不是刚刚结束了什么严格又艰难的考核，而是完成了三天的夏令营。
　　至于听到他那句‘通过’呆立在远处的志愿者，以及遥远的房间内等着‘监考官’上门进行最后的总结谈话，却发现这一轮测试里压根没有监考官出现的评委们，都被夏歌毫无察觉地甩在了身后。
　　悬浮车很快到了目的地。
　　研究所的庭院，是一大片花丛，如今，庭院变得更大了一些——不久前，陆行深买下了研究所旁边的地，把院子变成了之前的两倍大，在花丛旁加盖了一个游泳池，以及一片用来玩的空地，地面用最坚固、最不易破损的某种矿石制成。
　　夏歌从车上下来时，庭院里已经热热闹闹，被装扮成了要开派对的样子。
　　院子的大门，变成了有绿色植物装饰的拱门，到处还都拴着气球，院落里，一个大大长长的桌子摆在中央，上面有一个大大的五层奶油蛋糕，以及一盘盘精美的食物，一个点心塔。
　　齐阿姨正把最后一盘戚风蛋糕端出来，摆在桌上，瞧见他们回来了，未语先笑，朝着小夏做手势，然后丢过去一小颗榛子。
　　夏歌下意识张开手掌接住，下一秒，就有一个不明物体从天而降，也落在他的掌心。
　　他猛地睁大双眼，那竟是一只皮毛光滑的大松鼠！！好可爱！
　　松鼠似乎是宠物，并不怕人，叼起榛子和夏歌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就再次零活地跑走，回到了齐阿姨的肩膀上。
　　另一旁，还摆了一个露天吧台，上面放着各种各样的饮料，德叔正手法娴熟地调酒，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并朝着夏歌和陆行深这边眨了一下左眼，将瓶子抛向空中又用另一手从背后接住，秀了一番神操作。
　　餐桌外，还有一个烧烤架，陈笑年站在烧烤架前，最后为烤羊腿撒上一层调料。
　　看到夏歌回来了，陈笑年抬起头，朝着他露出一个安静的微笑，并迅速关火，放下手里的工具，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个礼物盒，朝他走了过来。
　　李彦是全场最游手好闲的一个，看到夏歌的时候，他正在弥补自己不小心犯下的过错——弄破了几个气球，就再吹几个出来。
　　他的腮帮子都鼓起，透过橘色的气球看到小夏，视线也被蒙上一层橘色，一激动，不小心漏了气儿，差点被气球崩了一脸。
　　“回来了！！”
　　他直接把气球塞给阿九，拜托阿九替自己继续搞定，也朝着这边走来。
　　阿九拿着那个气球，若有所思，他不需要呼吸，所以也没有吹气的功能……
　　而在这之前，他正在发挥自己仿生人的长处，努力通过精密的计算和安排，让花园的灯光和喷泉彼此配合，以制造出最多的人工彩虹。
　　啊，虽然他不会吹气球，但是小夏应该可以的。
　　想到这里，阿九拿着气球也走向了小夏。
　　眨眼间的功夫，夏歌就被几人围着走向了聚会的中央，叽叽喳喳地聊起天来。
　　陆行深默默跟着，在心里数数，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就算不把德叔计算在内，保守估计，每个人缠着小夏聊天半小时来算，他起码要有两个小时都只能看着他们聊天玩乐了。
　　两个小时。
　　一百二十分钟。
　　陆行深拿起一杯不知道调的什么鸡尾酒，只抿了一口，就叹气出声。
　　好酸。
　　不过……今天确实值得庆祝，小夏看起来那么高兴，也是很难得的。
　　正想着，夏歌不知道又聊到了什么，忽然远远地朝他挥手，“陆行深！！德叔！快来呀——”
　　德叔还在擦杯子，笑了一下，并未着急。
　　陆行深朝他看了过去，想了想，又回头给小夏拿了一小杯加了果肉的冰椰汁，一起过去。
　　“正好今天人好多！我们来玩狼人杀！来玩游戏！还可以玩别的！”
　　陆行深愣了一下，“我也要么？”
　　“你难道不想玩吗？！”
　　夏歌惊呆了，“人多了才好玩，而且……这个是……第76条！”
　　陆行深默了一秒，心里下意识想到，已经到了7开头吗？还是又跳着做了？
　　但还是默许着坐在了他的旁边。
　　这种游戏的规则他知道，但确实没有玩过。
　　一米外，李彦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小夏左边坐着齐阿姨，右边坐着陆行深，明白了自己下降的地位，黯然神伤。
　　刚绕到桌子另一边，陈笑年又抢先坐在了小夏的正对面。
　　李彦沉默，李彦悲伤，抽到了狼人身份后，第一个刀了陈笑年，并迅速在两轮后暴露。
　　狼人杀玩了几次，众人有点累了，吃会儿东西，玩玩水，又来了一波击鼓传花，鼓点停时，花在谁手里，谁就要选真心话或大冒险。
　　德叔和齐阿姨虽然是人群里年纪最大的，但并不古板，非常放得开，到罚唱歌缓解，齐阿姨甚至唱了段惊人的花腔。
　　到了运动量更大的时候，齐阿姨才到旁边做起了裁判。
　　有些游戏幼稚了些不要紧，热烈的气氛里，似乎每个人都心甘情愿地做了一回青春正茂的少年，经历着‘第一次’的种种事的人，不再只有夏歌一个。
　　陆行深也是第一次玩狼人杀，齐阿姨也是第一次拿出智脑对着联络列表里的学生恶作剧，陈笑年也是第一次亲手触碰到松鼠，李彦也是第一次一口气吃这么多的甜食，阿九也是第一次说了个让所有人都哭笑不得的冷笑话。
　　时间流逝中，快到晚饭时间时，依然没有人饿肚子，门口传来访客到来的声音，逐渐有更多的邻居被这里的热闹吸引，带着礼物前来拜访，有的只停留片刻，有的社交能力过强，直接加入了进来。
　　到了后来，连在学校认识过的学习小组的另外两人——颜同学和楚同学也带着礼物按了门铃，前来恭喜小夏开启新的人生。
　　“重新认识一下吧。”
　　楚越面对着小夏，罕见地有了点腼腆，清了清嗓子，朝他伸出右手，
　　“你好，我是楚越，很高兴认识你。”
　　夏歌的眼底一点点绽出高兴的光芒，和他握手，“我……我是夏歌，也很高兴认识你，有空一起玩呀。”
　　“嗯……嗯！”楚越多看了他的脸几眼，咳嗽一声，突然压低了声音，“那个……听说你有喜欢的人了？是真的吗？”
　　“是的呀！”夏歌大大方方地开口承认，“就是陆行深，我们已经在一起啦！”
　　“好厉害……”
　　颜同学也笑着和他握手，并真诚发出邀请，“有没有考虑加入我们的校外社团？虽然一起学习可能有点难了，不过社团是跨校的，很多人都在里面哦，你和陈同学一起来吧？我们业余时间经常一起研究有意思的东西。”
　　“真的吗？！”
　　“当然！”
　　就在这时，快递员将一个信件送了过来，陈笑年打开后，看着上面的内容微微发愣，然后将其递给了小夏。
　　信件里，还附带着一张照片，肚子隆起的女人面相镜头微笑着，照片背景是一个虽然并不华丽昂贵，却干净整洁的普通卧室。
　　信中说道，孩子即将出世，想要请求一直以来帮助自己的两人为孩子的名讳想一个字，她会加在名字里。
　　是那个住在地下室的女人，当初研发‘防盗窗’的时候，因为有她在配合用自己的那个违禁品帮忙，才让研发过程更加顺利地进行了下去。
　　没想到这么久过去，她已经逐渐过上更好的生活了，看起来气色神情也不错。
　　“你觉得什么比较好？”
　　陈笑年问他。
　　“我……我也不是很擅长起名啦，想个吉利的、寓意好的！”
　　“嗯……”
　　“萌？萌芽的萌？”
　　“旭日的旭也不错。”
　　“还有平安的安。”
　　“彩虹的虹。”
　　“新月。”
　　“曙光。”
　　“……”
　　两人讨论了一阵，干脆在回信里直接给了二十多个字作为备选，让那位快当妈妈的人自己选，并附加了一些糖果在信里。
　　信件寄回后，楚越的礼物也准备就绪。
　　是一支被整个请过来真人现场演出的乐队。
　　小提琴的声音欢快地响起，从未听过的流行乐立刻抓住了夏歌的耳朵。
　　“这个好好听！好好听啊！！叫什么？？我以后还能听到吗？”
　　陆行深手里捏着一张湿巾，擦去夏歌嘴角的蛋糕屑，笑着回答，
　　“歌名是《未完待续》，喜欢的话买下来就好了。”
　　“未完待续？好棒的歌名！”
　　正说着，陈笑年借了乐队主唱的话筒和吉他，在那简易的、临时搭建的小舞台上坐下，跟随着乐队弹唱起歌曲的后半部分。
　　曲终，人们欢呼起来。
　　不知不觉间，时间悄悄流逝，很快就到了午夜零点。
　　以阿九，陈笑年带头，人们发出了“生日快乐”地高声祝福，结果在院子里看了一圈，竟然没找到正主。
　　“小夏人呢？不是说要把今天当生日过？”
　　陈笑年没反应过来，他今天也喝的多了几杯，被齐阿姨拉着唠了很久。
　　“和陆行深一起回屋了。”
　　阿九倒是知道，但是并没有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就提醒，似乎这也没什么。
　　“陆！行！深！”
　　李彦咬牙道，“哪有他这样的！这么关键的0点居然把人带走了！他们走多久了？”
　　阿九诚实回答：“就在十分钟前走的。”
　　砰砰的声音响起，是盛大的烟花绽放，升到空中。
　　单面透光的落地窗前，夏歌看向外面的烟花，璀璨的点点光彩都映入眼中。
　　陆行深贴在他的耳边，呢喃的低语几乎被烟花的声响遮掩。
　　夏歌眨眼，转头凑过去，踮起脚尖轻轻碰他的嘴唇。
　　“我也是哦。”
　　歌声再次从窗外传来，这一次，似乎是几个年轻人在一起哼唱着，节奏更慢，也更舒缓温和。
　　“草丛里翻找了七天的幸运四叶草，
　　“雨帘中意外瞧见了躲藏的小野猫，
　　“那窗前的落叶纹路像蝴蝶的翅膀，
　　“错放的调料铸就奇异的美食偏方，
　　“一切才刚刚开始，
　　“故事还未完待续。”
　　“捉迷藏是746胜695负，
　　“冰淇淋的口味有45种，
　　“旅游的照片整整16本，
　　“收到的晚安吻3001次，
　　“存钱罐离堆满还差一点，
　　“我们的约定还在明天。”
　　“风雨已经停歇，
　　“一切才刚刚开始，
　　“阳光终于到来，
　　“故事还未完待续。”


第127章 赞美幽灵
　　死后的世界, 和生前并没有太多的不同。
　　没有天堂，没有地狱，也没有必须要去的彼岸, 或是等待投胎转世的地方。
　　夏歌幻想过天使来接自己, 哪怕是舌头很长的白无常也可以，或者就像是一些动画片里那样，坐着船划过长长的河岸, 但好像都没有到来, 就连其它的鬼魂都几乎见不到。
　　但要说一样, 也是完全不同的。
　　灵魂就是灵魂吧, 不会被人看到, 也无法触碰到任何物体, 他试着吓唬猫猫狗狗, 结果猫猫只在乎狗尾巴草和好吃的东西。
　　天空和花草都没了颜色，一切声音都变得遥远，除了无所事事地漂浮在各处, 没事玩一下穿墙，好像已经无事可做。
　　夏歌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样的世界飘荡了多久。
　　也许是很多天, 也许是很多年, 光是看着天空发呆的时间, 就有很久很久。
　　如果可以的话, 他甚至会偷偷溜进电影院, 在图书馆睡大觉，只可惜不能亲自翻页, 看起漫画来实在痛苦。
　　好想再尝一口草莓的味道啊。
　　一个不小心, 路边小朋友手中的草莓掉在地上，滚落到草丛里。
　　夏歌跟着飘过去蹲着瞧, 安安静静地等待其它小蚂蚁和小鸟把那个草莓吃光。
　　很好很好，不要浪费，节俭是个好美德。
　　可这样还是太寂寞了。
　　什么都无法拥有，什么都体验不到，就连自言自语都变得无趣起来。
　　透明的、有着纯白灵魂的夏歌朝着高空飘去，飘去云层之上，去往更高的地方。
　　啊。果然呢。
　　云层外面是太空啦！也同样没有什么天上的世界！
　　夏歌在外太空悲愤地飘着，心说这样下去我也没法变成星星啊！
　　这样不知道飘了多久，寂寞了多久，愤怒过，悲伤过，哭过，也发过脾气，都变成无用的事情。
　　直到一个暴风雨的夜晚，夏歌循着光亮，意外飘进了一个安静的房子里。
　　房子好大好大，好空好空，那么安静，一切都是冷冰冰的，没有任何的装饰。
　　但是，这样洁白的房子，就像是他住过的病房一样，总是很冷，很安静。
　　房子里住着一个脸色微微苍白的人，独自将自己关在地下室，不哭也不笑。
　　夏歌看着他的脸，下意识多停留了片刻。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以微小的声音这样自言自语着，露出沉思的表情，摆在面前的，是一个又一个的机器人体，同样是没有声息的死物。
　　这个人在做什么呢？
　　夏歌不是很能看懂，甚至不觉得哪里很有趣，但还是莫名地留了下来，继续看着。
　　一个又一个疑问在他的脑海中冒出，却无法开口问出，无法被听到。
　　不想吃点好吃的食物吗？
　　外面的阳光很棒哦，不去看看吗？
　　你已经三天没有睡觉啦，这样没问题吗？
　　你也是一个人吗？
　　静寂的房间里，夏歌捧着下巴从桌子下方钻出脑袋，像每个无聊的幽灵会做的那样，故意做出吓人的样子，但却吓不到任何人。
　　唯一的人在桌前低着头，眼眸里的光亮黯淡像是要彻底消失。
　　桌面上还放着另一个透露，机器的头颅，明明已经坏掉了，却还在卡带一样，反反复复说出让人难过的话。
　　“不会有人爱你。”
　　“你我这样的人，都注定只能拥有怨恨。”
　　“你的心脏也永远不会为任何人跳动，只有自私地活下去……”
　　太过分了！
　　夏歌从桌子这头，飘到桌子那头，明明是不认识的人，但就是不想看到他这样平白被骂被诅咒。
　　凭什么要这样说别人！你这个人工智障！都要把人骂哭了看不到吗！
　　“你不要听一个机器胡言乱语啊！哪里有人会这样，肯定是乱说的！”
　　夏歌气得像个放了气的气球，在房间里弹来弹去，生气。
　　可是再怎么抗议吵闹，灵魂的声音都无法被活人听到。
　　最终闹够了，还是飘回来，落在那个人的桌子对面，规规矩矩地坐好，假装他们是两个住在一起的、同病相怜的幽灵。
　　一样地看不到绚烂的色彩，一样尝不到美味的食物，一样体验不到活着的感觉，行尸走肉也好，孤魂野鬼也好。
　　这样的两个人最适合给彼此作伴了。
　　有没有可能，其实这个人也早就死掉了，只是比他更加厉害，所以能碰触到物品呢？
　　夏歌这么想着，再次来到那个人面前，在他面前晃动手掌，做鬼脸，突然出现吓唬他。
　　“其实你也很想好好活着的吧？”
　　夏歌这样猜测着，在他看起来像是在做噩梦的时候，抬手虚虚地触碰那个人的眉心。
　　“明天会有彩虹出现哦，好大好大的那种，如果你能出门看看就好了……也替我看看彩虹的颜色。”
　　一次又一次说着徒劳的话，夏歌并没真正盼着他会出门，他就没见过宅到这种程度的人。
　　这样想着，发现自己依然瞧不见彩虹的颜色时，还是忍不住蹲在角落里呜呜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开门的声音响起了。
　　啊。
　　他真的出门了。
　　夏歌愣住，看着那个人一步步走向院门的身影，明明心愿得到了满足，他真的出门去看外面了，心底却忍不住地落寞起来。
　　再次飘向空旷的房间，他再次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机器人。
　　“真羡慕你啊。”
　　他对沉睡中的机器人说着。
　　夏歌伸出手，触碰着那个在阳光下皮肤白到发亮的机器人。
　　恍惚间，随着奇异的光彩在眼前炸开，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忘记那些不开心的过去吧。”
　　诶？是那个人的声音？可是他不是出门了吗？
　　“忘记那些事，放下不安和害怕，接受新的开始。”
　　那道低沉、平稳的声线不带起伏地在耳边响起，像是一道具有魔法的咒语，
　　“再次睁开眼时，你会迎来全新的生命。”
　　真的吗？
　　夏歌被拽进那片璀璨到比彩虹还漂亮的光芒中，惊讶地发现，寂寞地飘荡在各处的记忆，真的开始一点点消失了。
　　会将人逼疯的孤独，黑白的世界，什么都没有，哪怕哭到再大声也没人听到的过去，正在一点点被看不见的橡皮擦掉。
　　那个声音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钟声响过十二下，最热烈的阳光下，头脑一片空白的夏歌睁开双，不知道这是哪里，不记得时间流逝了多久，也不清楚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重生的快乐冲昏头脑，夏歌开心地蹦起来。
　　活过来了，有身体了！好开心，好想快点告诉……
　　告诉谁来着？
　　总之，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了！！
　　名为陆行深的制造者推门出现时，夏歌意外地没有被陌生人看到的不自然，只从他身上感受到没来由的熟悉和亲切。
　　就像是早就认识这个人，早就习惯了他的存在，潜意识里相信着那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熟悉到笃信，亲切到可以随口询问任何问题也不会尴尬。
　　“为什么我没有屁股？”
　　那一刻，陆行深的直觉也破天荒地动了起来，眼皮狂跳。
　　总觉得……
　　好像把什么不得了的家伙弄出来了。
　　真是奇怪的直觉，很快，陆行深就将这不合逻辑的想法抛在脑后。
　　仅仅是活着而已，哪有那么多值得高兴的事。
　　怎么想都说不通。
　　……
　　“陆行深！！”
　　一个响亮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伴随着当当当敲窗户的声音，“呜呜呜你快来看看啊！我们的果子被鸟偷走了好多！！”
　　陆行深叹气，起床，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听着夏歌的声音在耳边吵闹个没完，而后熟练地低头过去，拉近那个焦急不已的家伙，堵上那张仿佛在汪汪个不停的嘴。
　　瞬间噤声，效果拔群。
　　夏歌呆在原地，缓存清空。
　　“早上好，夏夏。”
　　“早、早……你你你在笑什么！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到底！”
　　看到他忽然被亲到炸毛的样子，陆行深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树冠上，鸟群叽叽喳喳地叫嚷起来，仿佛在发出战胜人类的得意嘲笑声。
　　七点的钟声响起，屋内的音响自动开启，播报起每日的晨间新闻。
　　主持人有条不紊的播报声中，夹杂着一道有关著名仿生学院士与仿生人结婚的特大消息，以及一道夏歌没听过的采访对话。
　　“近些时间，越来越多的人有了与定制仿生恋人结婚的倾向，大家都很感谢您在这个领域的贡献，甚至认为您是能够创造灵魂的仿生之神，对此您怎么看？”
　　“我没有创造他的灵魂，也从未预设过他的人生，是拥有灵魂的他选择了我，我觉得……很幸运。”
　　咔地一声，陆行深关掉了新闻播报。
　　夏歌立刻大叫起来，高声抗议要听后面的，就要听。
　　一闹就是一上午。
　　下午，李彦愤怒地远程控诉陆行深。
　　“你让小夏专程来我这儿听你在外面怎么肉麻是几个意思？！这年头欺负单身狗很好玩吗！！”


第128章 赞美段子
　　平凡的生活中, 总有一些奇特的日常片段，值得被记录下来。
　　1.
　　陆行深和夏歌宣布成为伴侣，无论富有或是富有, 健康或是犯病, 都永远陪伴彼此到最后的时候，因人类与亲手制作的纸片人（划掉）仿生人结婚，而登上了星际范围内的各种报纸。
　　出于某些误解, 有些人在看到了这样的新闻后, 纷纷发出了死宅的感叹, 诸如“我也想和我的纸片人老婆结婚”、“我也想把我推娶回家”、“这就是梦男的天堂吗”之类的话层出不穷。
　　据闻, 曾经有某男子因为试图和未觉醒自我意识、被制造成某游戏角色外貌的仿生人结婚被拒, 而在酒后蹲在民政局门口哭了一下午。
　　又据闻, 后有某人对觉醒后取得身份证明的仿生人求婚, 但就在民政局门口，被该仿生人发现自己竟然是某个纸片人的替身，怒而分手, 令人唏嘘。
　　更有一些仿生人在取得身份证明时在选择性别一栏时出现困扰，官方不得不紧急颁布新的法案, 为仿生人提供成为无性别人或双性别人提供自由选择的权力。
　　官方媒体不得不号召大家以平常心看待此事, 并对‘仿生人比人类还自由’的舆论做出应对。
　　陈笑年同学或成最大受害者, 为此加班了长达一个月之久, 因此错过了夏歌和陆行深在剩下7个星球的巡回婚礼。
　　但因为结束加班后还有十几个星球的巡回婚礼可以去捧场, 陈笑年很快平复了内心，在夏歌的安慰下迅速恢复了元气, 真是可喜可贺。
　　当然代价是某陆院士又为此吃醋了一下午, 到晚上才被哄好。
　　2.
　　陆行深作为仿生学的院士，又因为对仿生器官的研究拿下多项专利, 其婚礼也备受各界人士关注。
　　所以在收到各种各样的贺信时，陆行深并未有太多的警惕。
　　也正是因此，陆行深在某个星系举办新的婚礼时，笑着打开了某个奇怪的匿名信。
　　【杀了你！】
　　血淋淋的大字映入眼帘，陆行深脸色立刻一沉，下意识猛地合上那份贺卡。
　　“怎么了吗？”
　　夏歌吃过了新的点心凑过来，并未发觉哪里不对，“热气球就快好啦，陆行深你准备好没有？”
　　“没什么，稍等我再洗个手，马上就去。”
　　“哦……”
　　陆行深的洁癖当然是刻在DNA里的，夏歌早已习惯了他时不时的小动作，并未放在心上，凑过去喂了他一口酒心巧克力就离开先去等他了。
　　见着夏歌确实走远，陆行深才再次打开那个写着血字的恐吓信，这才在上面发现了一行差不多颜色的小字：
　　【胆敢辜负小夏让他伤心的话，】
　　哦，原来不是匿名恐吓信啊。
　　陆行深迅速恢复面瘫脸，毫不在意地把信丢去火化掉，并在心中再一次为傅薄妄上校记上一笔。
　　3.
　　在财大气粗如陆行深和夏歌这样的人之前，确实没什么人能把婚礼搞得像巡回演出一样，到后期甚至还搞了可以当场购买的门票，友情价一百块就能入场，甚至在某星球差点被当做快闪自助餐饮乐园。
　　而且，每一次的婚礼都有一些新的花样，不带重复的，基本上就分为花式秀恩爱以及大狂欢两个环节。
　　其中一个还是角色扮演的类型，电影式的出场和沉浸式演出让许多人羡慕不已。
　　还有一个做成了游戏模式——也亏了陆行深竟然能一本正经地投入其中，一路过关斩将完成各种关卡和夏歌在终点汇合。
　　总之，只要当事人开心就好。
　　婚礼结束后，夏歌也终于能够沉下心，物色好了自己想去上学的学校。
　　新的学校有人类，也有改造人，仿生人，但因为夏歌实在太过于有生命力，总被不认识的人误会成普通人类。
　　当然，有了上学的生活，也自然有了新的朋友，新的同学。
　　同时也有了新的烦恼。
　　在某次家长会上——仿生人因为没有亲属，只能让各自的制造者或监护人出席——陆行深就当面目睹了夏歌被同学为难的场景。
　　他不是很确定这些人和夏歌有什么矛盾，但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为还来不及怎么出手干预，他们好像就和好了。
　　过程还是有点令陆行深紧张。
　　在他发现夏歌的时候，他正被三个同学围住说话，那三人看起来就是普通的人类，面色不善。
　　第一个人类对夏歌说：“哼，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仿生人！整天想着和人类一起玩就是要做仿生人之中的叛徒！”
　　夏歌哇唔一声，“可我还是想和你们一起玩。”
　　“你……！”
　　第二个人对夏歌说：“哼，别以为有点小聪明就能被所有人喜欢了！人类才是最优秀的！”
　　“我不聪明呀，”夏歌不太理解他的逻辑，“而且就算你下周考试成绩不好了，你的朋友们也会继续喜欢你的，和优秀没关系吧？”
　　见前两人都败下阵来，第三个人不甘示弱地上前一步，“整天就知道装可爱！我才不吃你这套！”
　　但是夏歌已经被路边的小猫猫转移了注意力，完全没有听他说话，对着小猫咪发出啧啧啧的声音逗弄起来。
　　“可恶！”
　　哪里来的小猫他也想逗逗看！但是这样好没面子！
　　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候，看起来最年长，也最沉稳的第四个人走来了。
　　他以‘没用的东西’的轻蔑眼神瞥了那三个跟班一眼，然后微笑着凑到夏歌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顿时间，夏歌的脸色就变了，整个人震惊地石化在原地，甚至发出微弱的惨叫声，仿佛承受了巨大的打击。
　　看到这里，陆行深终于不肯继续旁观，连忙赶了过去，直接用充满冷气的眼神把那几个十几岁的小屁孩吓跑，然后温和地蹲在夏歌旁边安抚，
　　“怎么了？他对你说了什么？”
　　“陆行深……”
　　“嗯？没事，我在。”
　　“只有母羊才没有角吗？怎么会这样！！”
　　夏歌委屈地抓住他的衣服，为了让耳朵不进雨水而特意换上的羊耳朵无精打采地垂着，仿佛难过极了，
　　“公羊都是有角的吗？真的吗？？那为什么我不但没有尾巴，连角都没有啊！”
　　“……”
　　陆行深上一次无话可说，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事了。
　　为了让小夏不要再为被说成是‘扮成母羊的男仿生人’而不开心，陆行深只好又为他订做了一对小巧可爱不干扰生活的白色羊角。
　　第二天，那四个人破天荒地朝夏歌道了歉，并坦白之前的都是误会，以后不会这样了。
　　也是在这之后，晚饭时间夏歌和陆行深提起这件事，陆行深才意识到，根本没有人在学校说夏歌扮演母羊，而夏歌因此获得的小角是意外收获。
　　婚后不到半年，夏歌已经学会用可怜兮兮的样子骗陆行深给自己做这做那了，逐渐变成了有着小聪明的狡猾大人。
　　但是没办法，哪怕知道夏歌是在过于夸张的反应，甚至有故意的成分，陆行深依然拿他没有一点办法，唯有在这种时候再次告诉夏歌，不管想要什么，直接说就好了，不需要耍任何计谋。
　　“真的吗？那我想要玩那个漫画里的那个play。”
　　今天的陆行深，也是在为自己的言行自我反省的一天。
　　4.
　　因为长时间缺乏夏夏可以吸，空巢老人（划掉）李彦终于在某天忍受到了极点，把自家的公司交给了阿九打理。
　　并在这样的‘辞职’之后，改行把简历投在了夏歌就读的学校，申请成为那里的仿生保健部，专门处理学生老师们仿生器官的小问题。
　　然而夏歌实在是太健康了，各种意义上的健康，李彦发现自己一个学期都不一定能正式和小夏在保健室见一面。
　　而早中晚饭——夏歌都会飞奔回家和陆行深吃。
　　李彦觉得更加寂寞了，想改行当老师，但这种为了接近亲属而就职的行为显然无法通过面试。
　　对此，某学校的校长再次感到头疼，不明白这么一个学术大佬为什么非要在他们这里折腾。
　　为了安抚李医生的情绪，夏歌答应他以后逃课的话就来找他一起玩。
　　当然，逃课不是一个值得学习的好行为，只是这个学校管理宽松，对出勤率的要求没那么严格，不会影响毕业而已。
　　但学校还是学校，因为反复鼓励怂恿学生逃课，李彦哪怕是厉害的学术大牛，还是被学校校长忍痛开除了。
　　今天的李彦，也是在和寂寞作战的一天。
　　“别太难过了，李医生，回来加班吧，还有很多人需要您。”
　　对此，阿九当然是第一时间对李彦投去亲切的慰问。
　　5.
　　陈笑年毕业没有多久，就已经是事业上有所建树。
　　只不过，最近有了一些小烦恼。
　　比如，在和夏歌阿九一起聚餐的时候，会有人突然冲过来，质问他“说好的一起毁灭世界呢！”
　　他只好尴尬地解释，是之前一起打游戏认识的中二病。
　　再比如，和夏歌一起逛街的时候，会有蹲守他很久的人冲过来，激动万分地单膝下跪，说着什么新世界的开拓者啊我们需要你，请不要抛弃您的追随者。
　　陈笑年只能再次尴尬的表示认错人了，而对方大喊没认错的时候，就会被保安拽走。
　　再再比如，和阿九一起探讨小鸟和虫子的话题时，会有几个人突然找到他，并追着他们两个奔跑三条街不放，怒汉着骗子啊骗子！你背叛了仿生时代的神投靠人类！
　　从而接受来自阿九的那看似平静实则越发人性化的奇怪视线。
　　陈笑年只能苦恼地捂脸解释道，是他之前做的中二反人类事情太多了遭报应了，请务必不要告诉其它人。
　　对此，阿九还是很理解的，点头表示，
　　“我知道，如果小夏问起来，就是你玩游戏的时候认识的中二病友。”
　　如果重来一次的话，陈笑年觉得自己一定不会为了一个最终会放弃的‘理想’，一个什么‘让世界变得更好’之类的想法，而做出这么多年的准备，投入那么多的时间金钱和精力。
　　毕竟。
　　生活本可以这样美好，谁会闲的没事就去反人类报社呢，有这个工夫多研究研究鸟群新物种的习性不好吗？
　　没有社死的生活，它不香吗？
　　6.
　　夏歌的生活越发丰富充满乐趣，看望齐阿姨的频率就逐渐地没有那么高了，每个月都有那么一周的时间，是花在和其它好朋友吃喝玩乐上面的。
　　每到这个时候，齐阿姨就会拿出她的杀手锏，眼含热泪地说道，“哎，没关系，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反正我也老了，再过几年也该入土了，不能总缠着年轻人。”
　　然后夏歌就会呜呜呜地扑进齐阿姨怀里，说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您，并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几乎每天都来陪她玩。
　　直到后来的一天，夏歌终于在课堂的常识科普中猛然发现，星际时代的人类寿命超长的，齐阿姨这样的人，在身体健康、金钱充足的前提下，距离入土起码还有八十年。
　　而那些老了以后就去世的人类，多半是因为一些至今无法攻克的疾病，或者是身体天然的排异反应和过敏性严重，无法接受太多仿生器官的改造，导致寿命的延续非常有限——阿九的主人就是这种情况，所以寿命只有一百年。
　　可恶！好像被忽悠了！
　　发觉不对的夏歌先是震惊，后是愤慨，而后嘿嘿笑出了声。
　　那陆行深岂不是还有更长更长的时间了？他好像对仿生组织的排异几乎可以算没有来着，真好啊。
　　蹦跳着放学回家的夏歌第一时间问起了陆行深这个问题，并询问陆行深现在多少岁了。
　　没想到陆行深忽然沉默，把夏歌吓了一跳，还以为事实其实很悲观。
　　没想到一顿亲吻后，夏歌心情复杂地发现，陆行深不是快死了，而是担心自己的年龄问题会导致被嫌弃。
　　至于寿命问题。
　　新的法案下，人类接受仿生技术的改造不再受限制，寿命的尽头到底在哪儿还是个很新的话题，无人知晓。
　　当人体的一个部件坏掉了，就能换上新的来延续寿命和健康，并不需要担忧排异反应和过敏问题，人能多活多少年？这是未知的。
　　夏歌只知道，他们的时间还很长很长，长到他的心愿清单也许能堆满一个书房。
　　至于其它的哲学问题，当一个人全身的零件都被换过了，他还是当初那个人吗？还会拥有相同的感情吗？
　　这个已经无需再思考了。
　　仿生心脏也会为爱剧烈跳动，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灵魂依然会拥有爱的能力。
　　只要每天都重新爱上枕边的人，幸福就能一直延续下去。
　　比起因不确定的未来而不安，不如每天都尽情享受当下的喜怒哀乐，无论永恒与否，幸福都不会凭空消失。
　　他们是这样相信着的。


第129章 赞美上校
　　这是傅薄妄驻守边关星系的第一千零一天。
　　与和平繁荣的主星和那些副属星球不同, 这里是和联邦的交界地带，帝国与联邦的领土中央是一条没有国属的混乱地带，充满了空间的裂缝和潜在的危机。
　　对很多人来说十年如一日看不到头, 充满危机, 难以睡上一个好觉的动荡生活，傅薄妄却反而觉得非常习惯，就像是他生来就属于这里。
　　生死存亡之际, 一切规则、顾虑、犹豫都不再重要, 唯有活下去和赢得一切是唯一的意义。
　　有小兵说, 他又变回了他们熟悉的那个上校, 虽然不了解的人会认为很可怕, 但大家很有安全感。
　　但副官瞧见他的模样时, 并未表现太多认同。
　　“这句话由我来说, 或许不太合适，毕竟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交谈时，是星球上的永夜, 温度寒冷到超出生物的极限，唯有靠着技术设备的维持, 才能不至于在几分钟内冻死。
　　副官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苦涩的味道光是闻闻就令人笑不出来, 却对身体很好,
　　“可是老傅, 逃避是有尽头的，总有一天, 我们会寻遍整个宇宙, 都找不到一个可以肆意战斗的劲敌，到处都只剩下战后的重建, 所有人都安居乐业……”
　　“这不是挺好的。”
　　傅薄妄平淡地点燃一支烟，对于老友的设想，并未作出太大反应，“所有人都热爱和平。”
　　“但我们不一样。尤其是你，你是为此而生的。”
　　“是因为这个吗？”
　　傅薄妄弹了弹烟灰，满不在乎地说道，像是在抱怨所有那些在他看来无聊透顶的麻烦事，
　　“因为他们和你谈过，所以最近开始频繁地为我安排心理医师？”
　　“我的确该为此道歉，老傅。”
　　张副官听到他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发冷的鼻尖，“我没想到他们这么蠢，竟然认为你是因无止境的战斗记忆而受到创伤，需要从中痊愈。”
　　“一群蠢货……我当然不是，只有那些从小在温室里长大的娇弱公子哥才会因为杀了一两个该死的罪人而睡不着觉。”
　　傅薄妄几乎要笑出来，但很快，那笑容变得有些生硬不自然，突兀地从脸上消失，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事，他咬了咬牙，掩饰般的又猛吸了一口烟，
　　“我渴望这样的生活，这没什么羞于承认的，只要还有敌人可杀，我就能活下去，从来不需要再依靠别的什么……”
　　“但你已经找到别的答案了。”
　　张副官没去盯着老朋友些微不自然的神情看，一同抬起头，看向了头顶这片黑暗的、像是深渊般的天空，
　　“在没完没了不计后果的战斗之外，你还是找到了其它能让你感觉到活着的东西……或者说，人。”
　　“不。”
　　“无论结果如何，这是个好兆头。”
　　“我搞砸了。”
　　“这证明你并非你认为的那种战斗机器，你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也是普通人。”
　　“别说傻话了，你看起来像是半夜找孩子谈心的老妈。”
　　“你爸应该不会同意你这么说我的。”
　　“哧。”
　　老张看他笑出来了，也跟着露出笑意，拍拍傅薄妄的肩膀，“乐观点，老傅，动心这种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的。”
　　“是么？”
　　傅薄妄不置可否，他手里的烟快燃尽了，在烫到手指之前熄灭，装进了盒子。
　　有什么悉悉索索的声音从暗处靠近，傅薄妄看也没看一眼，听着声音，掏出身边的脉冲枪朝着侧面来了一下，便听到重物倒下的声音，然后是不同于人类的、微微发酸的血腥气。
　　这样的响动时有发生，在这样的夜里也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张副官起身走了过去，带着几个人处理了怪物的尸体，顺便继续追查它潜入这里的痕迹。
　　这一天夜里并没轮到傅薄妄守夜，确认了问题不严重之后，他又多喝了两口暖身体的酒，就回去营地睡了。
　　也许是因为久违地和老朋友谈了太多，这天夜里，傅薄妄睡得格外沉，做了个又长又压抑的噩梦。
　　梦境很是混乱，被切割成了一个个不连续的片段。
　　他以为自己又会梦到仿生人坠落山崖的那一幕，就像是之前曾经的噩梦一样，明明是机械的肢体，却在他的梦里摔成血肉模糊的样子。
　　他一生见过太多鲜血和死亡，清楚深刻地知道人体的种种构造，看到过各种伤口的模样，明白鲜血会如何喷溅，内脏若是破裂后会呈现出怎样的颜色和形状。
　　而这一切的经验和记忆，都成为在噩梦中将他一步步推向绝境的一部分，让那具身体在他眼前呈现出最真实、也最残酷的濒死模样。
　　他从未害怕过这样的场景，也早已麻木，却在这样的噩梦中一次次失控。
　　久而久之，傅薄妄早已排斥做梦。
　　这一次却是不一样的。
　　没有坠落，死亡，时间似乎在梦中前进到了另一条分支，眨眼间就过去了数年。
　　在那里，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小夏看向他的眼神永远是不开心的，那个被他捧在掌心的仿生人宁可在花园的墙角蹲上一整天研究蚂蚁，也不愿多看他一眼，还要因为他走近时踩死了几只而大发雷霆。
　　但是没关系。
　　即便如此，在梦中他依然感觉到满足，有些东西……他得不到，其它人也不会得到。
　　哪怕是争吵发生时，他也愿意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告白，诉说着自己的内心。
　　“我已经将拥有的全部都给你了。”
　　他甚至在心中怨愤地想着，我已经毫无保留，为何你还是不满意？
　　为了哄那个人开心，他无所不用其极。
　　愿意一次次笑脸相迎，愿意任由对方如何发脾气，哪怕是打骂也无所谓——可即便是打骂他也得不到。
　　哪怕是小夏一次次地试图逃跑，他也乐意陪着对方玩玩。
　　可就算是这样，依然好景不长。
　　几个短暂的、几乎只能看到背影和争吵的片段过去后，眨眼间梦境来到数年后。
　　世界动荡，不知何时开始，越来越多的人成了他的敌人。
　　而从来只打胜仗的他，节节败退。
　　帝国正在经历一场变革，许多人都会在这之后沦为阶下囚，但在许多人的心中，他才是最应该被抓走的那一个。
　　高高的楼房外，无数的仿生人组成千军万马。
　　傅薄妄最后一次拥抱好不容易得到的人，朝着外面望去。
　　陈笑年似乎在短短的时间里变了很多，在那旁边，是同样手握着权杖，已经将自己改造过半，能瞬间控制一切机械的陆行深。
　　这两个人一旦联手，就是世界范围的灾难。
　　傅薄妄在梦中挣扎着恢复了些许清醒，忍不住质问他们，为了一个仿生人做到这个地步，难道是将全人类的命运都置于不顾？
　　质问他们，也特别质问陆行深，
　　“你这是在与人类为敌！难道为此死伤多少无辜人类你都看不到？！”
　　陆行深的眼底一片无机质的黑暗，像是任何光亮都无法再投映其中，如同一片如死的深渊，
　　他疲惫地说道，
　　“我不在乎。”
　　在那双令人心惊的眼眸注视下，整个房屋都在瞬间‘活’了过来。
　　门窗，地板，防盗装置，安保机械，一切可被电磁干扰的设备失控错乱，眨眼间将一面面阻碍陆行深前行的墙壁拆除，露出被藏在最深处的仿生人。
　　而在他身后，陈笑年宣布着最后的胜利，仿生人的新帝国就此又多了一片行星领土。
　　“世界属于仿生人。”
　　傅薄妄隐隐觉得这一切都不对，不应当如此，奈何梦境不可控制。
　　他回头朝着小夏看去，却瞧见两人在奔跑着相拥在一起的瞬间爆燃出绚烂的火焰。
　　那火焰来自谁的心口，由红至蓝，最后归于纯白，像是灵魂的色彩。
　　他再也顾不上太多，怒喊着让那个姓陈的还不快去救人，陈笑年却在他面前摘下帽子，露出哀伤的悼念模样。
　　“过载现象是不可逆的，你不知道吗？”
　　火焰很快吞噬了两个人的身躯，将一切定格在相拥的瞬间。
　　梦醒前，他隐约听到小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个世界，我来过了，我不后悔。”
　　傅薄妄猛地睁开眼睛，心脏在胸腔内剧烈地跳动着。
　　那个声音说他不后悔，可此时此刻，傅薄妄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悔意。
　　幸好……
　　幸好那些只是梦。
　　一切终结后，那曾经得到了想要一切的错觉也跟着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是无限的怅然。
　　错了。都错了。
　　傅薄妄烦躁地起身，靠在床边下意识去摸烟，碰到烟盒时，动作却顿了一顿，还是收回。
　　梦境中的仿生人讨厌他抽烟，他就真的戒了，到现在，这股感觉还残留在脑海中，碰到烟盒时，竟然下意识还带着心虚感。
　　可……就算知道那样是错的，知道了那样只会让所有人都变得不幸……
　　怎样才是对的，怎样才能避免一切悲剧？
　　想到这里，傅薄妄的眼底些微地茫然起来。
　　没有人教过他如何抓住想要的人，他唯一擅长的事情就是应付敌人，铲除威胁，可如今这一套不再起作用，竟然连第二条可走的路都想不明白了。
　　傅薄妄不是会停留在牛角尖里反复思考的人，得不到答案，就直接起床出门。
　　时间还早，永夜下依然瞧不见多少光，大部分人还睡着，他没去叫醒。
　　珊瑚模样的当地特有植物前，有细小的声音传来，傅薄妄转头看去，竟然和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对上了。
　　不是会伤人的外星生物，而是一种毛茸茸，幼小的，看起来充满警惕的小东西。
　　像是小猫，又长着角，嘴里发出警告似的呜呜声，仔细一看，竟然还叼着他昨晚随意丢在一边的……肉骨头。
　　被各种东西警惕讨厌这种事，傅薄妄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几乎是一下子就知道这小家伙不欢迎自己，刚巧他也烦得很只想独处，就丢下那毛茸茸没管，走到相反的方向找了个石头坐下来清醒。
　　没想到，他不去管，那个小家伙却反而对他有了好奇心，一点点凑了过来，还朝着他嗅了嗅。
　　也许是那对眼睛太圆、太过无害，也许是那对耷拉下来的耳朵和某个人太像，傅薄妄犹豫了片刻，竟然鬼使神差地没有将其赶走，而是在自己啃干粮后，又丢去一小块吃剩的骨头。
　　“吃了就赶紧滚远点吧，流弹不长眼。”
　　那东西歪了歪头，好似听不懂似的，大着胆子和他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再离开。
　　直到陆陆续续更多人按时醒来，小家伙才再次藏了起来。
　　张副官发现了那个小生物，笑着对他说了早安，并科普那是种无害的生物，如果喜欢的话，还可以抓来当宠物养上一阵子，很聪明的东西。
　　“不用了。”
　　傅薄妄摆摆手，没让任何人去管那小家伙，“你知道的，我养什么死什么，还是随它去吧。”
　　这样的回答，让张副官惊讶地微微失语了片刻，而后笑了出来。
　　“也是。”
　　不去拥有，总比亲手毁了喜欢的东西要强一些。
　　终于想通了这一点的傅薄妄却没想到，这样一只奇异的生物幼崽会从此像个尾随犯一样，从此跟在他的身后，一跟就是很多年。
　　等到漫长到消耗半生的任务结束，终于可以离开这一片荒芜地时，傅薄妄打开着飞船舱门，等了那只已经长大的小生物很久，却等不来它主动进来。
　　主星已经变了很多，再次见到傅薄妄的那些过去的政客、同行们，也都说他也变了很多，不像是持续厮杀了多年的战士，倒像是一切棱角都逐渐风化磨平，脾气更好，也更沉默了。
　　更不像曾经那个因为行事风格过于雷厉风行、并因此恶名在外的‘傅上校’了。
　　有人因此庆幸帝国的心头大患终于学乖了些，不再走到哪儿怼到哪儿，也有人对此表示担忧，认为帝国最锋利的爪牙也被磨圆了棱角不是好事。
　　而这些议论如何，都不再是傅薄妄关心的话题。
　　他坐着悬浮车路过了某个熟悉的地方，远远地朝着某个方向凝望了许久，又很快离开，像来时一样匆忙地再次踏上了新的征程。


第130章 赞美亲情
　　林家彻底在人们的视野中消失后, 林管家也从此失业。
　　与其它那些被应聘、只当做工作的管家不同，林管家自幼是个孤儿，无父无母, 是林家给了他衣食无忧的生活, 让他能够上学，工作，哪怕和林家没有血缘关系, 也能一直留在这里。
　　哪怕是许多人都厌恶憎恨的林氏, 对他来说, 也是自己唯一的、最温暖的家。
　　而这个家, 最后只剩下了林玉音这一个血脉。
　　最终一切落得这样的下场, 他是不甘心的, 却也无能为力。
　　林管家老了, 别的人到他这个岁数要么早已成家立业，要么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生活，哪怕一事无成, 起码也会有一些交心的朋友。
　　然而他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林家，到了后来的十几年, 则是将一切都奉献给了林家的小少爷, 林玉音。
　　单身一辈子也没关系, 就这样一直到老死也没关系, 曾经的林管家以为, 这样的生活哪怕有诸多不顺，也会一直继续下去。
　　不富有也好, 哪怕是最后林家破产了, 他也愿意一直跟着小少爷。
　　毕竟，除了这样之外, 他再也想不到其它有意义的事了。
　　他没有孩子，林玉音就永远是他唯一的好孩子。
　　在林玉音被抓走前，交代了林管家一件事，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这是他和林玉音之间的秘密。
　　因为这个，哪怕是最后被通知了林玉音的死讯，管家也没有就此崩溃绝望，而是离开了主星，收拾起自己的全部财产，隐匿到了人群之中。
　　耗费了几个月之后，他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那个仿生人。
　　那眉眼、那轮空、笑起来的样子和说话的声音，分明都和林玉音一模一样！
　　在相认的瞬间，林管家的眼泪便涌了出来，几乎站不稳当，颤抖着抱住了‘林玉音’。
　　“少爷……少爷……我终于找到您了，终于……您受苦了，受苦了啊！别怕，都没事了，管家来了，以后都不会有事了……”
　　那是与林玉音一模一样，并且由其亲手制造而出的仿生人。
　　林管家知道那是仿生人，但他也相信着林玉音生前说的每一句话，相信少爷说将全部意志和灵魂转移到了仿生人身上，那眼前的仿生人，就一定是他家小少爷。
　　望着林管家这样激动的样子，仿生人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而是请他坐下，好好地休息休息。
　　“我就知道天无绝人之路……我就知道，您一定还在！”
　　几个月来，林管家一次都没哭过，唯独这一次，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死死拽着眼前仿生人的手，说什么也不肯再松开。
　　他要应约来继续做林玉音的管家，哪怕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也不在乎。
　　从此以后，这个‘林玉音’去哪儿，他就跟着去哪儿。
　　然而，等到他终于冷静下来，问及少爷之后的打算时，却得到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抱歉……我也不知道。”
　　仿生人看着温和文静，说话声也小，他像是漫无目的地漂泊在各个星球中间，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也许可以去看看风景，或者……管家爷爷，您想去哪里也可以。”
　　林管家一下子怔愣住了。
　　“要不……”
　　见管家的反应似乎并不开心，仿生人也有些无措，“我们一起商量下吧，怎么样？反正现在已经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我……自由了，想去哪里都可以。”
　　“对……少爷说得对，好，慢慢商量就好，好啊……”
　　林管家的嗓音微微沙哑着，像个真正的无所依靠的老人一样，一下下反复念叨着，点着头，眼眶又泛红了起来，
　　“自由了，少爷，咱们想去哪儿、想做什么都行，再也不会有任何阻碍了……”
　　“是啊，爷爷，所以您也别哭了。”
　　林玉音在死前也坚信人类的灵魂意志可以被完美上传，换作数据的形式在仿生人的身体中延续。
　　是坚信，也是最后唯一可以相信的稻草，绝望的力量多大，这股信念就有多强烈。
　　可只有成功觉醒了的仿生人07号知道，自己是自己，他是他，他们从来都不是同一个人，也不是什么灵魂的延续。
　　他继承了林玉音的许多程序，也继承了许多的记忆，将完成林玉音的遗愿，替他度过自由自在的幸福生活，替他照料只身一人的林管家，却终究不是林玉音。
　　如果可以，他也愿意骗林管家一辈子。
　　在删除一切怨恨、不甘的数据后，哪怕是作为一个复制品，他也是自由的。
　　而真正得到自由后，应该去做什么，如何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自由，却是作为智能仿生人的他也无从回答的难题。
　　所以，他选择和真正身为人类的林管家一起商量商量。
　　自由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想做什么都可以的话，真正得到幸福的生活会怎么做？
　　为了找到这一切的答案，07号不断在林玉音的记忆中搜寻那些美好的片段，每天陪伴在林管家的身边，做了很多不同的事。
　　他们去了温暖舒适的星球，在无边的狂野上，弹奏着只献给大地与天空的曲目。
　　后来，又去了人群之中，他试着跳出优雅的舞蹈，对每个人微笑，又拉着林管家一起吃了一顿大餐。
　　就像是每个叛逆的年轻人那样，他爬上围墙与树枝，努力去做那些离经叛道的‘坏事’，他欺负林中的野猪，也偷走松鼠藏在树洞里的榛果。
　　就像是许多人想要无拘无束时做的那样，他们也喝酒，也彻夜不眠，不是因为痛苦，而是为了畅快地活着。
　　越是这样做，07越是发觉人类的无趣，也发觉生活中竟然有这么多可以做的事，人类真是幸运。
　　他也弹奏一点都不优雅不经典的曲目，任何一个老艺术家听了都要皱眉，一曲终了后，回头发现林管家正望着他的身影发呆。
　　他叫了声“爷爷”，管家就又露出像是要哭的神情。
　　“玉音啊，你一直是个好孩子，在我心里，是最好最好的、最优秀的孩子，谁都比不上。”
　　07微笑着点头，耐心地坐到了一旁，听林管家像平时那样诉说，并表达自己的感谢。
　　有一个林管家这样的爷爷把自己当亲人看待，那个真正的林玉音，应该还是很幸福的。
　　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会被这样的一个爷爷宠爱。
　　07望向天空，听着林管家细数林玉音的优秀与可爱之处，一说就是一晚上。
　　在林管家看来，林玉音就是这么好的孩子，要真的不收敛地细数下去，恐怕光是一个晚上也说不完。
　　说了许久后，终于话头停顿，07转头看向管家爷爷，却听到对方忽然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呢？”
　　仿生人不是很懂，在他看来，哪怕是管家和林玉音之间，应该也是用不着这样客气的。
　　硬要说谢的话，他才是应该对管家说谢谢的那个人，毕竟，明明只是个意外被造出，实际上并不完美的仿生人，他却度过了很多很美好的生活，感受到了亲情。
　　“谢谢你……陪我一个老头子，陪了这么久，还一直照顾我。”
　　林管家说这话的时候，眼眸中的混沌像是一刹那散尽了，定定地望着身旁的‘林少爷’，悲伤又愧疚，却不再是透过这个身影望着记忆中的孩子，
　　“你也是个好孩子，是个很好、很好，值得一直幸福下去的好孩子。”
　　07微微睁大了眼睛，惊讶地愣在原地。
　　“我老了……太老了，已经活得……够本了，没有遗憾了。”
　　说完最后的话语后，林管家抬起手，最后一次摸了摸他的脸庞，而后永远闭上了双眼。
　　几天后，林管家被料理了后事，埋葬在真正的林玉音坟旁，照片上是幸福笑着的模样。
　　墓碑前，07为管家献上一束花，而后看向了旁边的墓碑。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主人。”
　　静默地站立了几分钟后，仿生人眼底的神韵一点点消失，归于无机质的光彩，机械的提示音响起，告知数据被永久删除的结果。
　　一切都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洗白的意思，就是写写本该属于林却被作没了的幸福生活。
　　最终，林玉音真正伤害到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最爱他却不被看到的林爷爷。
　　不过林管家也寿终正寝了！嗯！是HE！（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