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失控》 作者:Dr.Solo   文案:   只想和你晒晒太阳   一场全民见证的失控   影帝×最佳新人   谭阵×盛野   阅读须知V2.0:   本文攻控、受控、偏攻、偏受,喜欢计较攻受问题都无法看;看过我任何一本小说且不喜欢的读者都不适合阅读本文;需要排雷的读者可默认文中包含所有雷点;文中人物皆不完美,要求故事符合时代价值观/个人价值观的勿入;分不清现实和小说,喜欢扣帽子,上纲上线的勿入;不尊重他人喜好,不懂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的勿入;不喜欢文或不喜欢攻受任何一方请立刻止损,不要继续阅读   标签:HE 双向暗恋 娱乐圈 年上 第1章   陈博涵万万没想到一个风平浪静的周末会毁在最后几分钟。   几分钟前,谭阵的助理小刘给他发来一条微信,微信响起时他正舒服地靠在床头玩手游,他的微信并没有设置直接在通知栏显示信息内容,怕的就是冷不丁跳出什么让人心梗的消息。但也许是这个周末过得太安逸了,放松了警惕,鬼使神差地他就决定从游戏中腾出几秒,看一眼那条微信。   小刘发来了一条微博链接,还没看清后面跟着的那句 “涵哥,怎么办”,链接标题上“谭阵” 两个字已经让陈博涵直觉不妙,关了游戏登上微博,果不其然谭阵已经上了热搜,后面还跟着一个刺眼的 “撩王” 标签。   微博上一个叫 “又一条好汉” 的名不见经传的八卦号写了一篇洋洋洒洒上万字加配图的文章,陈博涵只看了第一张长图的一半,一天的好心情就毁于一旦。   谭阵被写成了什么 “撩王”“炒 CP 之王”,这辈子他都想不到谭阵会招惹上的头衔,这一次性就给整齐活了。微博中细数了谭阵拍戏以来炒过的 CP,很有那么点儿当年扒塞林格的味道,陈博涵只点了关键的部分来看。   ——“…… 出道时和国民妹妹薛梨拍偶像剧《创造爱情》,那时谭阵一个 CTR 电影学院新人,和薛梨的人气压根没得比,电视剧在播时各种配合炒 CP,电视剧一播完,忧郁王子人气爆棚,翻脸就不认人,后来在一个节目上谭阵还说和薛梨在剧后没有联系过,害薛梨被扣一个倒贴的锅。再后来拍唐沁导演的电影,和同是 CTR 毕业的师妹黎恩也炒起了 CP,谭阵的团队大概是吃到了炒 CP 的甜头,此后只要谭阵一有剧出,十有八九是磕 CP 的盛宴……   “…… 最绝的是拍介平安的《稳定结构》,谭阵和盛野和巩璐都炒 CP,两边 CP 粉还为了拉瓜掐了起来,堪称娱乐圈奇观,那阵子谭阵在微博上多次主动 cue 盛野,帮盛野转发,女主角巩璐反倒被冷落了不少,你说你好歹是个顶流,至于还要靠男男 CP 博眼球吗?不觉得 low 得慌?   “不过好在巩璐被冷落,没上谭影帝的贼船,也就盛野初出茅庐傻不溜丢一新人,以为谭阵对他另眼相待,对谭阵哥哥掏心掏肺,谭阵不过就是带他配了个梦工厂动画片的音,还真以为谭阵会给他各种资源吗?后来盛野在微博一通煽情 “告白”,把谭阵吓得不轻,立马撇清关系,从此再没搭理过盛野一眼……   “…… 再后来和绯闻女王曹嫣娜合作 IP 大电影《速度之王》,哇塞我当时就想这两个绝配啊,我倒要看看他们要整个什么大新闻,是曹嫣娜团队更牛逼还是谭阵更胜一筹。曹嫣娜团队确实有一手,《速度之王》明明是个赛车题材的电影,片子都还没过审她团队就在那儿发通稿炒 CP 了,搞得我还以为她和谭阵在里面有多少爱情戏呢,结果片子一上映,曹嫣娜和谭阵的对手戏加起来十分钟都不到,连情侣都谈不上,这也能和谭阵炒姐弟 CP?   “当时曹嫣娜的通告到处飞,这回谭阵居然真的没理,我还想谭阵是不是转性了,谭阵粉丝把曹嫣娜骂成倒贴骂得狗血淋头,结果后来怎么着?没过多久谭阵就下场打粉丝的脸,在微博和曹嫣娜通力合作一阵狠炒,竟然亲自发了两人单独的合照,一个晚上又是发合影又是和曹嫣娜在评论里来回互动了好久,秒上热搜!想想以前还是团队炒作,他自己没有真的下场过,现在居然亲自下场,难道是和曹嫣娜知己难求?哦对了,盛野也是他亲自下场炒的,但也没有放过合照这么狠哪……   “好一段时间大家都在怀疑他和曹嫣娜是不是真的有一腿,没想到居然又被拍到谭阵和某神秘女子约会的照片,虽然我不喜欢谭阵,但是不得不承认谭阵的形象一直是完美男神范儿,就算以前炒过不少 CP,但他是真的没有被实锤过,毕竟这样既能艹男神范儿,又有话题,又不会失去粉丝,没想到这次马失前蹄。那个神秘女子很快被扒了出来,就是大提琴家夏倩,谭阵团队出来辟谣说只是普通朋友,因为谭阵新片要演的就是大提琴手,好嘞,粉丝又信了这个邪。   “然而谭阵的团队如此兢兢业业,奈何谭阵的家里人扯后腿,据说是在谭妈妈的生日宴会上,插一句,谭家是有影响力的大家族,知道的人应该不多,谭阵的爷爷那可是泰斗级的人物,你们可以想象生日宴的场面,就在这样的场合,谭阵的父亲直接就把夏倩叫儿媳了!天啦噜,当爹的这么整自己儿子我真的很想知道谭阵当场作何表情!后来谭阵干脆也默认了,没法不认啊,爹妈都认可了,亲朋好友都见证了,这事儿只能盖章了,真是不怕神一般的对手,就怕猪一般的家人。   “要我说夏倩这人也是配得上谭阵的,面对谭阵粉丝如洪水猛兽般地反扑撕咬,依然能谈笑风生,不时秀个恩爱怼下粉丝,谭阵虽然不常在她微博里出镜,但存在感是十足的,抱着大提琴时是女神,放下大提琴俨然太妹,不愧是艺术家。我虽然不懂谭阵在搞什么,但是我觉得粉丝们也没必要绝望,毕竟以谭阵的风格,他和女的男的炒绯闻,最后证明都是出于利益驱使……   “谭阵刚出道时团队给他艹忧郁王子人设,然而谭阵业界出了名的空有外形,演技堪忧,除了谭阵本阵谁也演不了,出道 N 年各种乌七八糟的奖拿了一堆,有分量的奖一个没有(后来是拿了影帝,但那是后话了,而且也是让他捡了漏而已),难怪汤丹说他没有内涵。转眼要奔三了,不能再忧郁王子了,但是 “女演员最来电的男艺人” 这个方针不能变,于是团队改给他艹男神设定了,又没塞林格的才华,撩妹本事还要碰瓷塞林格,不过也不知道他俩到底谁更厉害一点儿,是不是忧郁帅哥天生就是撩妹王?……”   后面还跟着好几页长篇大论,陈博涵扫了半天,没看到什么致命的黑料,连出道前出道后的恋爱史都没爆出来一个,和上回爆料塞林格还是有本质差别的。后几张长图翻来覆去无非就是说谭阵虚伪做作,装腔作势,这类臆想类攻击都是老生常谈了,谭阵本人没什么黑点,黑子们只能靠臆想他是个伪君子来做文章,从出道起,谭阵就背着一个 “装” 的骂名,陈博涵,包括谭阵本人,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但这个博主确实是有本事,前文先拉了一堆和谭阵有 “过节” 的女艺人,一下子这条微博就博得了各方关注,饶是陈博涵这般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职业经纪人,看到后头火气也蹿得老高。   他直接点开了评论区,确认自己登陆的是小号,然后把热评里撑谭阵喷博主的全点了赞。   ——博主这个味道好冲好熟悉   ——唐氏八卦你还没死啊?上次塞林格还没把你收拾够吗?   ——莫挨我谭阵!   ——喷了一大堆所以谭阵到底是做什么了?挖你家祖坟了?这年头你给我找一个拍戏不炒 CP 的演员出来啊?   ——真的是个形象好的男艺人女艺人到你嘴里都能被泼一身粪!   ——你是粪精转世吗?   ——博主是不是被忧郁帅哥抢过女友,感受到了对忧郁帅哥的莫大恨意   ——还暗戳戳带塞林格,贱不死你!   ——老娘不喜欢谭阵这样的难道喜欢你这样的猥琐男?   陈博涵点完赞,平复了一下心情,瞄了眼手机时间,23:19,唐氏挑得一手好时间。这些爆料的都喜欢大晚上出没,瞅准经纪公司的人下班了,一时半会儿拿他们没有办法。   但是谭阵的粉丝是给力的,陈博涵一直很讨厌谭阵的粉丝,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些粉丝一天二十四小时待机,真的比他们打工人还敬业。唐氏八卦——管他是不是呢,他估计多半就是,这跟当年扒塞林格完全一个调调儿——刚上热搜,谭阵后援会一个小时后就火速整理了第一波反击,她们收集了演艺界人士在公开场合提到谭阵的截图,其中包括不少女艺人,意在证明谭阵只是人品好,所以异性缘也好,和撩妹没有一毛钱关系。   陈博涵翻着截图,谭阵在圈内不管是为人还是工作,一向无可挑剔,欣赏他的人很多,但猛一看见那么多人对他真情实感的称赞,还是颇为感慨。男艺人说他敬业,很能吃苦,女艺人说他温柔、绅士,前辈们说他 “举手投足都能看出家教极好”,唐沁导演说谭阵有 “贵族一般的教养礼仪”,介平安说他 “最难能可贵的是没有一丁点儿娱乐圈的恶习”……   最后一张图是妃姐在《侃侃》中对刚斩获最佳男主角的谭阵的评价:   “他确实就很像王子啊,外表很华丽,但内心挺单纯的那种男生。” 第2章   陈博涵想起来一件事,有一期《爱上星期五》,有个环节是让某女团成员写自己最有好感的男明星,五个女生不约而同全员写了谭阵,这一期播出来后这个女团被嘲笑成是谭阵的后宫团。这件事至今都是这个女团的黑料,对女孩们伤害挺大,对谭阵也不友好,所以后援会才会略去不提吧,陈博涵心想。   谭阵和那个女团都不在一家公司,也没有任何合作,黑们还是会添油加醋地脑补那是灿星买通了节目组,甚至买通了女团那边,故意制造话题,炒作谭阵的新片。他时常怀疑黑们是不是真的智障,谁会无聊到制造这种话题?谭阵需要靠这些乱七八糟的热搜来带票房?   他要是个路人,但凡有点良心,都要替谭阵不平。   当然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毕竟他是谭阵的经纪人,他跑出来说谭阵真的是个好人,别人也不会信。   微博上,已经有吃瓜群众提议让灿星找艺天取取经了,说得好像塞林格那事儿是艺天摆平的一样,陈博涵靠在床上思考了一下,大致猜到为什么唐氏要拿谭阵开刀,那家伙被塞林格搞得沉寂了四年,想必很想借个东风卷土重来,这东风得够大,粉黑都得够多,谭阵是最佳人选之一,又正好撞他枪口上,借着黑谭阵还能顺便带一波塞林格,以解被闭麦多年的心头恨。   说谭阵撞在枪口上,是因为前段时间谭阵参演一部话剧,首演售票的时候由于短时间内涌进大量流量,冲垮了订票网站,致使当时一场明星篮球赛的门票无法正常销售,很多球迷因此没抢到票,这一笔自然记到了谭阵头上。   唐氏挺狡猾,他没在这个事儿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开扒谭阵,因为那样分散了火力,他等这事儿热度过了再提,新闻旧料一起上,球迷们也能加入消费谭阵的狂欢,热上加热。   陈博涵思前想后,觉得这事儿可大可小,最好是不要小题大做,谭阵这会儿和夏倩在巴厘岛度假,他怕这事儿影响谭阵的心情,谭阵他是不担心的,谭阵做事很有分寸,不会私下回应,他担心的是夏倩,谭阵这个对象就没找对,夏倩这人虚荣心重,还喜欢蹭谭阵的热度,他就怕夏倩下场。   这样想着,他给谭阵拨了个电话,只嘟嘟响了几声,就传来关机的提示音。   陈博涵无奈,盯着手机,犹豫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夏倩。   他不想和夏倩沟通,他和她就沟通不了,夏倩骨子里非常傲,口头禅 “别用你凡人的标准来 judge 姐姐”“姐姐和你们不在一个 level”,和她说话很气人。但他又确实担心,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拨通了夏倩的号码,打算让谭阵来接这个电话。   夏倩的手机倒是没有关机,但通了没多久居然给他挂断了,陈博涵瞪着手机瞠目结舌,挂了手机他立刻去翻了夏倩的微博,目前这位叛逆的大提琴家还没有任何回应。   很好,稳住。稳住,姐姐!   陈博涵又给公关部的阮妍打了电话。阮妍人都已经睡了,还得半夜爬起来待命,陈博涵先道了歉,和她说明了眼下的情况,交代她通知下面的人,明天一早来公司开会。   阮妍看完微博回复他:头儿,这个热搜可以撤,不是个事儿,其他的我们明早讨论后再说,小事儿,你别担心。   陈博涵安了心,挂了电话已经凌晨两点四十五了,他终于可以关灯睡觉,只希望明天了不起的灿星公关部又能力挽狂澜。   这一夜陈博涵睡得不怎么踏实,虽然阮妍让人放心,奈何夏倩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六点手机闹钟一响,他连床都没赖一秒,迅速地洗漱完套好衣服下楼开车,上了车拉上车门,他习惯性地打开微博,然后心陡然一沉——   夏倩下场了。   ***   大提琴家夏倩女士在六点二十七分时发了一张白色大床的照片,和一句语焉不详的:在度假呢,某些人能不能消停会儿。   然后 “夏倩秀恩爱” 五个字就上了热搜,阮妍那边谭阵的热搜刚撤下来,夏倩就接力上去了,谭阵的名字又出现在了热搜上,开始蹭蹭地往上爬。   陈博涵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这么气过了,按捺着怒气打电话给谭阵,居然还没开机,陈博涵拿下手机,简直不敢相信谭阵敢断联这么久!   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当即给夏倩去了电话,手机接通,还在嘟嘟地响,陈博涵就已经隔空破口骂开了:“夏倩你再不给我接电——”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懒洋洋又极不耐烦的 “喂”。   驾驶座的皮椅被坐得发出粗暴的挤压声,陈博涵咬牙切齿地道:“你在搞什么啊我的姑奶奶?!”   夏倩一副不在乎的语气,说:“秀恩爱啊。”   陈博涵按在方向盘上的手上青筋暴起,好在没有开车:“你就不能安静如鸡吗?!”   夏倩也火了:“他们这黑的不只是谭阵,说他撩王,说他和我在一起是利益驱使,这黑的也是我,你不替谭阵想办法就算了,我出来说两句你还来怪我,有你这样的经纪人他堂堂一个影帝怎么不被人欺负?!”   陈博涵:“热搜是我花钱撤的还是你花钱撤的?”   夏倩嗤笑:“你就知道撤热搜,你有那么多钱不如捐几个希望小学。”   陈博涵算是懂了:“所以你是不希望我撤热搜对吧,怕你没热度蹭了吗?”   “算了,” 夏倩又换回了四两拨千斤的语气,“我懒得和你扯,我们不在一个 level。就算是撤热搜,你撤得也是真的慢,陈先生。你知道那些黑怎么嘲谭阵的吗,我都看不下去。”   “那就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八卦贴,撤这么快不是欲盖弥彰吗?要一点点撤你懂吗?!” 陈博涵一句话都不想和她多说了,“你让谭阵接电话,我给他打电话他关机了。”   夏倩的语气冷淡下来:“不好意思他没空。”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   唐氏八卦卷土重来,拿谭阵给自己祭旗的时候,西媛正在酒吧和小姐妹聚会。聊得正嗨时,歪在一旁没参与她们对话的闺蜜用高跟鞋碰了碰她的小腿,西媛拿着酒杯朝她看过来,闺蜜懒洋洋地冲她一挑眉:“谭阵被扒了。”   西媛一听谭阵的名字就醒酒了,拿起手机看到那个热搜,简直要乐死。在酒吧外车来车往中给盛野去了个电话,压根忘了这会儿都半夜一点了。   “喂!” 电话一接通,西媛乘着酒兴,大着嗓门一股脑地道,“盛野你看微博了吗?哈哈哈他活该啊!”   盛野在手机那头很迷茫,问:“怎么了?”   西媛让他赶紧去看微博,看了解气!   盛野 “哦” 了一声,说:“西媛姐,你少喝点儿。”   西媛眉飞色舞地叮嘱他:“记得去看啊!”   当晚她是被没喝酒的闺蜜开车送回家的,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她想起昨晚的事,这会儿冷静了些,吃完早饭,又给盛野打了个电话。   “喂,盛野,你和伯母玩得还愉快吗?微博你看了吗?” 后面一句才是重点。   “嗯……”   西媛搅着咖啡,笑着问:“好不容易这个机会送到门口,你想怎么蹭他热度?”   盛野无奈地说:“我觉得这样不好,我们不要蹭他热度了。”   “不行,” 西媛说,“他这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忘了你被他整得多惨了吗?”   “那其实和他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了?被人说成倒贴你很开心吗?你忘了他粉丝影迷怎么骂你的,说你是同性恋,差一点儿你的演艺生涯就完了!”   盛野说:“真的西媛姐,都过去那么久了,我都放下了,你也放下吧。”   西媛听他说话的口气,他好像真的不是在逞强,但她一想到当初那个失魂落魄的盛野,就觉得心疼:“…… 你那么容易放下啊?”   盛野说:“我现在在海边,给你听。”   手机那头果然传来了沙沙的海浪声。西媛听着,眼前也浮现了大海的模样。   “多看看海,” 盛野说,“少一些烦恼吧。” 第3章   西媛表面答应了盛野,转头就借这个机会让人剪了个谭阵 × 盛野的视频,一番操作,谭阵这会儿风太大,一分钱都没花,就让 “阵野” 两个字顺顺当当上了热搜。   盛野那傻小子也不会怀疑这是她的手笔,毕竟这会儿大家都在蹭谭阵的热度,各种视频截图层出不穷,就算盛野有所怀疑,她只要咬定不是自己做的,盛野一准会相信,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和她道歉,就像他当年傻乎乎相信谭阵一样……   脑子里过完这些念头,快意过后,西媛也无法否认,心中也曾闪过一丝负疚感,虽然是为了盛野好,但她的确在利用对方的天真。   热搜榜上,好几个谭阵相关的 tag 赫然在列,有种血淋淋的触目惊心感,而 “阵野” 目前已经爬升到第十九名,点进标签,第一个跳出来的一定是她安排人做的这个视频,剪刀手老师最初用的 BGM 是隋轻驰的《Beautiful》,那叫一个浪漫唯美,西媛看了却反胃,说“Beautiful 个鬼”,让换成了唐杜的《惭愧》,歌词很对味,她对成品十分满意,自己来回看了几遍,还拿给办公室其他人看。   别说,谭阵把盛野从轮椅上抱起来,抱上床的那个画面还真挺唯美的,她心想,谭阵那个样子也难怪被人叫撩王,他看人时眼睛里像有水,好像你一碰他眼睛就能让他流泪。   话都不用说就撩人于无形啊,西媛靠在办公椅的椅背上,跷着二郎腿由衷感慨:“啧,撩王撩王,果真是撩王……”   晚点儿她就顺势发了盛野新片的消息,赚足了一波热度,手机扔在办公桌上,开始盘算晚上要去哪儿吃一顿好的。   然后手机就火急火燎地响起来,西媛一个打挺坐起来,有点心虚,想不会是盛野吧,然后看到屏幕上的号码,当下翻了个白眼,板着脸接了电话。   “喂?”   来电的人是陈博涵,开口就质问她:“你还有没有底线?”   西媛早有准备,也不否认,毕竟大家是同行,知根知底的。她站起来,面朝落地窗外的风景,好整以暇道:“我怎么了,蹭他热度的又不只我一个,你就逮着我骂,怎么的你以为我和盛野一样是软柿子啊?”   陈博涵极尽冷静地道:“你以为呢,因为谭阵的那些 CP 里他最不希望搭上关系的就是盛野。”   这句话刺痛了西媛,她沉着脸反唇相讥:“那你大概是忘了,没有盛野他拿个屁的影帝,他得庆幸《稳定结构》是盛野的电影处子秀,否则影帝轮得到他谭阵?”   陈博涵不接这个话茬,而是说:“那你们吸他血也吸够了吧,谭阵对盛野还不够好吗?盛野后来多少资源人脉是谭阵介绍的,就你这个经纪人还是谭阵帮着搭的线,还要怎么样?一定要把同性恋的名头安在谭阵身上才够格吗?我就不懂了,盛野刚出道就贴个同性恋名头是件很好的事吗?拆 CP 是必然的,搞得这么难看对谁有好处?!”   西媛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尤其被那句 “你这个经纪人还是谭阵帮着搭的线”。   陈博涵撂下一句 “你们好自为之” 挂断了电话。   ***   给西媛打电话时陈博涵还能勉强保持风度,挂完就兜不住一肚子火,狠狠沉了几口气。窗外暮色四合,再过一会儿西媛就下班了,而自己还得加班。他今天一下午都在打电话,手机拿在手上都烫手。   喝了一口凉掉的咖啡,又给谭阵打了个电话,意料之外,这次电话竟然通了。   陈博涵一听到谭阵的声音就赶忙问:“你还好吧?”   谭阵的语气倒是很平静,说:“有事吗。”   陈博涵终于可以倒苦水了:“你管管夏倩啊,你怎么能让她发那种微博!”   谭阵 “嗯” 了一声,说:“我会和她说的。”   “我知道你现在在度假,不想被打扰,” 陈博涵苦口婆心,“但你是公众人物,麻烦你还是让手机 24 小时,至少 12 小时开机好不好?”   “知道了。”   谭阵很配合,但陈博涵也说不出哪里不对,是谭阵的语气,还是别的。他叹了口气,说:“这些热搜我来想办法,你让夏倩删了微博,再不济别让她回复那些评论,别给我添事了,” 说到这儿又很不甘心似的,多说了一句,“还有那些吸你血的,只能让他们吸了。”   “无所谓,不重要,” 谭阵说,“你别忙太晚,早点休息吧。”   ***   热搜榜上关于谭阵的热搜标签太多了,没法全部处理,陈博涵只能逮重点地撤,其中包括 “阵野”。他一直留意夏倩的动向,夏倩没删微博,但把那张阳光下的白色大床照片删了,微博也转成了好友可见,可算让他松了口气,这才放手下的人都下班回家了。   陈博涵到家已经晚上九点过了,他累得肩颈都痛,去冲了个澡,坐按摩椅上眯了一会儿,微信在旁边不时响一响,像某种催眠曲,可是一会儿后陈博涵就觉得不对了,微信弹跳信息的频率明显加快了,现在几乎是一条接着一条在蹦。   他关了按摩椅,拿起手机,最近的一条微信是西媛发来的,是一条语音,他皱着眉头点开,听见了西媛幸灾乐祸的笑声:   “你还睡得着啊?” 她说,“谭阵可真是找了个好女友呢!”   ***   对陈博涵来说这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自他登上微博,发现有人在某乎爆料夏倩那一刻起。   爆料人没有指名道姓,只说了是最近风头很劲的一位美女演奏家,还特意说了是古典音乐圈的,毕业于 CTR 音乐学院,29 岁,几乎每个特征都和夏倩对得上号。   陈博涵才看到爆料的第一段,就倒抽一口凉气——因为爆料人自称是这位女演奏家的 “前女友”!   虽然始终没有指名道姓,但的的确确提到了夏倩找了个男神明星打掩护,然后说男神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还配合她秀恩爱,其实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她是 les,而且她很花,当初还在 CTR 音乐学院时就玩弄了不少师姐师妹的感情,每次都和人家说要地下情,玩够了就把人甩了。   网友纷纷猜测那个男神明星就是谭阵。陈博涵焦头烂额,这哪里还需要猜,这不是谭阵还能是谁?要不是他是无神论者,他都要怀疑有人给谭阵下咒了!连看戏的网友都开始纷纷替谭阵算起生辰八字,还有人信誓旦旦说谭阵今年有血光之灾。   陈博涵对夏倩的怒意已经突破阈值了,他不关心这些爆料的真假,只知道要不是她非要跑出来秀恩爱,根本不会有这些破事!他又去夏倩的微博刷了刷,夏倩微博评论已经炸锅了。他立刻给夏倩打电话,好得很,这次换夏倩手机关机了,他只好打给谭阵,电话一通就急三火四道:“你赶快告诉夏倩,让她什么也不要回应!哎算了你直接把她手机缴了!”   谭阵问:“又怎么了?”   陈博涵听着他沉稳的反问,人都懵了,夏倩都关机了,怎么谭阵还一副不知道的样子?他问:“夏倩人呢,你让她接电话。”   谭阵沉默了,说:“她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我明天再和她说吧。”   “不行!你自己上微博看,都这样了亏她睡得着!我当时就跟你说过她不简单,谭阵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她有些不清不楚的同性传闻,你到底是看上她哪点儿?!”   “你冷静一点。” 谭阵说。   “我能冷静吗?!你换到我的位置,你能冷静?” 陈博涵沉了口气,说,“谭阵你和我说实话,你要是真那么想谈恋爱,有那么多合适的对象你为什么要找她?你是真的爱她吗?”   谭阵:“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冷静点。”   还让我冷静?!陈博涵心说这事儿说白了我只是个外人,你才是当事人你倒是冷静得跟什么似的!他今天还就要较真一次了,说:“你回答我的问题。”   谭阵没有回答,依然是那副沉稳的语气,说:“我去微博看一下,过会儿再联系你。”   陈博涵盯着挂断的手机屏幕,第一次觉得夜那么难熬。 第4章   西媛躺在床上刷微博,一灰一橘两只中华田园猫蜷在她腿边,刷累了就停下来撸一会儿猫。看到某乎爆料的时候她当下竟然也不是特别震惊,心想果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吧,评论里也有人说谭阵没准儿是知情的,但她对这种猜测一笑而过,理由无它,她就想看谭阵被人玩得团团转。   凌晨一点半了网上还很热闹,微博偶尔卡顿,想必也是不堪重负,西媛上了趟洗手间回来,打算睡前最后一刷,没想到这一发就精神了。   夏倩回应了。   夏倩就像只夜猫子,一到午夜就开始捉耗子,现在夏倩成了千夫所指,谭阵的粉丝都在骂她欺骗谭阵,没想到夏大提琴家还有更骚的操作,她这会儿半夜登录微博,直接否认了一切,还让那个爆料的女人有种出来和她对质。   西媛揉着猫背,忍不住腹诽:“人家是女的,有什么种啊……”   夏倩不睡觉,吃瓜群众也没得睡,不多久,就有一个数字小号留评道:你现在不应该赶紧和谭阵合照一张在巴厘岛当地时间的照片澄清吗?请到 P 图高手了吗,我可以 500 块帮你们 P!   吃瓜群众嗅觉灵敏,这条评论立刻被点赞上了热评,下面纷纷在问什么意思。   数字小号的回复再度惊人:她现在和她的新情人在马尔代夫呢 [doge]   和吃瓜吃疯了的网友不同,西媛第一时间其实是不信的,干他们这一行的人没点儿怀疑精神不行,然而末了她细细一回想,又老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事哪里怪怪的……   就…… 说不出来的怪。   她等看夏倩怎么回复这条评论,然而没等来夏倩的评论,却等来了一个叫 “列文虎克本克” 的小号,它发了一条釜底抽薪的评论:   ——巴厘岛和国内没有时差,然而昨天夏倩在凌晨六点却发出了一张天亮的照片。   西媛脑子里一声 “卧槽”。   吃瓜群众集体高潮了。   ——我靠是真的!   ——真列文虎克啊!   ——谭阵不知道夏倩是 Les,谭阵都不知道夏倩没和他在巴厘岛,夏倩是有个双胞胎陪谭阵谈恋爱吗?   夏倩已经将上一条微博转好友可见了,但有人保存了照片又发了出来,西媛点开照片仔细看,白色大床背后不远就是露台,虽然露台只入镜了小小一角,无法看全外面的景色,但阳光普照的样子做不了假,光奢侈地洒满了白色大床,这根本不可能是凌晨六点的天色。   西媛震惊了,这是怎么回事,夏倩真的没在巴厘岛?谭阵和夏倩真的是假的?!   ***   陈博涵给谭阵打电话,没人接,给夏倩打电话,没人接,反而接到了谭阵母亲的电话,吴靓在手机那头激动地质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博涵知道谭阵妈妈的心脏不好,忙安抚:“您别多想,就是有些人在搞事儿。”   吴靓声音都在发抖:“我现在联系不到谭阵,也联系不到夏倩,你能联系到他们吗?”   陈博涵说:“阿姨您别着急,现在打他们电话的人肯定很多,所以多半是关机了……”   吴靓深吸一口气:“陈博涵你和我说实话,他们是不是在巴厘岛。”   “当然是了,” 陈博涵信誓旦旦,“机票都是我帮他们订的!”   他最怕刺激到谭阵的母亲,连连向她担保,为谭阵担保,为夏倩担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说什么,说 “你要相信谭阵” 时,他看到窗玻璃上倒映的自己,简直像个自欺欺人的傻子。   吴靓的呼吸声在手机那头时重时轻,等他说完,才虚弱地应了声 “好,我信你”。   一个母亲,心力交瘁,忐忑不安,因了他的几句空头支票,勉勉强强将自己说服了,陈博涵也歉疚,但没那个工夫自责,安抚了谭阵的母亲,他连夜召集公司的人连线开了个会,阮妍在镜头那边转着笔,说:“这很简单嘛,让谭哥和夏倩姐到时候发个视频澄清就是了。”   陈博涵胸口一团浊气横冲直撞:“要这么简单我半夜找你们来开什么会?”   阮妍转笔的手停了,她一皱眉又一挑眉:“所以他们真的没在巴厘岛?”   屏幕里开会的同事们个个表情尴尬,低头的低头,挠脸的挠脸,喝水的喝水。   陈博涵感觉阮妍好像扇了他一巴掌,好家伙搞得他好一阵无话可说,半天才找回思路:“我暂时联系不上他们,澄清视频会有的,只是没那么快,在此之前麻烦大家拿出本事,那个爆料贴能删就删,和网站联系也好,发律师函也行,实在删不掉就降热度,微博上也一样。”   开完会他又联系了夏倩的经纪人,夏倩虽然不是娱乐圈的人,但也有经纪人帮她打理商业合作方面的事,而这哥们这会儿还在睡大觉,陈博涵把人叫起来,和对方沟通了好一会儿,对方同意打配合,让夏倩的几个圈内好友出来作证爆料的都是莫须有的事,陈博涵委婉地提示他可以给那个爆料者扣点儿屎盆子,哥们说懂懂懂,挂电话前陈博涵听见那哥们打了个哈欠,他不放心极了,一连好几遍叮嘱对方千万别倒回去睡回笼觉,这事儿对谭阵来说是次伤害,对你们夏艺术家才是直接伤害,赶紧地找人吧。   第二天早上,终于有夏倩的师弟师妹上线为夏姐的人品背书了,某乎那边也多出了两个知情人,说有人嫉妒夏倩已久,就爱玩阴的,难看不难看云云。   不过要论玩阴的,应该没人玩得过阮妍,她居然给别的艺人买了热搜,把某个男团顶流推上了热搜,陈博涵看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阮妍之前就给他发了条微信,问:你和林璇熟吗?陈博涵知道林璇是枪团的经纪人,但确实没什么交情,就回:不熟,怎么了?阮妍就没理他了。   这圈子就是这样,不是你踩我就是我踩你,不必讲什么仁义道德。   陈博涵熬了一宿,身心俱疲地给谭阵发了条微信:你没和夏倩在巴厘岛,你在哪儿?   要是微信消息能加大加粗字号,后面四个字他发誓要用最大号加粗黑体来发。   谭阵生活一向自律,哪怕没有工作,最迟七点半他也一定起床了,陈博涵知道谭阵这会儿人肯定是醒着的,除非他身在时差差好几个小时的地方。   果然,几分钟后谭阵就回复了:我过两天就回来,到时候会和你解释。   陈博涵头一次对谭阵发了火,发语音过去:“你是欠我解释吗?!你欠太多人解释了!夏倩在外面玩疯了,你竟然也帮着她瞒着?!你自己想想怎么和伯母伯父解释吧!”   谭阵没有回他。   陈博涵爆了句粗口,他当谭阵的经纪人这么多年,遇到过最大的状况也就是谭阵的粉丝给谭阵招黑,谭阵本人是自控能力卓绝的艺人,这个圈子里,在谭阵这个年纪的,可以说论自律性和控制力,谭阵排第二,没有人能排第一。   所以他真的想不通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谁该为这个场面负责。   ***   阮妍一番围魏救赵,四处点火,为谭阵夏倩转移了相当一部分注意力,给濒临崩溃的陈老板争取来了一点宝贵的喘息空间。后来的两天陈博涵都没联系到谭阵,打过去不是已关机,就是不在服务区。   陈博涵在阳台上看着月亮,心说你是跑到月球上去了吗?   那一轮月亮冷冷清清地挂在那儿,对人世间的沸反盈天冷眼旁观,哪怕人们对着月亮指指点点,吟诗作对,哪怕人们登上月球,在它身上插满旗子,月亮也不在乎,它不悲不喜不疼不伤,还真有点像当下的谭阵。   托阮妍和枪团的福,陈博涵睡了三天来最踏实的一觉,想着明天睁眼就能见到落地回来向他解释的谭阵,他要记得真真正正当着谭阵的面儿发一次火,他要把办公桌上的东西都他妈扫到地上……   第二天还是得准点起床下楼,上了车,车库里照例安安静静的,陈博涵又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刷了下微博,这次没刷到任何不好的消息,准确地说,啥都没刷到,微博打不开了。   早上七点半,这个时候是流量低谷,微博不大可能瘫痪,应该是技术故障,陈博涵放下手机发动了车子。   桥上好像发生了车祸,陈博涵被卡在隧道里四十多分钟才钻出来,手机突然有信号了,然后微信和电话同时响起来。   陈博涵被响了个手忙脚乱,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两下才接通电话。   电话一通,就传来小刘慌乱的声音:“头儿?!头儿你看新闻了吗?!”   陈博涵眼皮开始发跳,后视镜上倒映出他黑沉沉的脸色,他把车开下桥,停在路边,迅速打开了微博,依然登不上,又打开手机浏览器,终于看到了小刘说的那条新闻。   一架亚航航班在泰国海域坠海。   现在各大头条都是这个新闻,它出现在地铁公交上每一个通勤族和学生党的手机推送上,不仅因为是飞机失事,更因为在航空公司发布的乘客名单里出现了谭阵的名字。   还有盛野的名字。 第5章   飞机坠海,有人生还的机会近乎于零。网络上此时只剩一片哀悼和祈福,谭阵的那些是是非非终于全都偃旗息鼓了,没有人再磕他的 CP 了,也没有人再攻击夏倩了,连谭阵的黑们都集体闭麦了,仿佛良知尚存,感天动地。   陈博涵双手按在方向盘上,指尖冰凉,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已经停了多久,旁边是川流不息的车流,而另一边是滔滔的海流。天地间有一种空洞的轰隆隆的声响。   太阳已跃出海平线,海面上承载着金灿灿的光,泰国和国内的时差是多少?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他想着,太阳应该已经在那里升起了,那架飞机此时此刻就埋葬在金色的汪洋下。   谭阵现在在哪里,盛野又在哪里,他都不敢去想。   ***   西媛从办公室走出来,一屋子的人看见她都站了起来,有人小声叫了声 “西媛姐”,大部分人都没有说话,压抑的沉默在工作室每个人之间蔓延。   西媛脸色很白,她手上勾着车钥匙,朝看着她的众人丢下一句 “我出去一趟”。   “西媛姐我陪你吧,” 一个短发女孩开口道,“车我来开。”   西媛闻声转头,看到红肿着双眼的康琪,她看起来比自己还狼狈。康琪是盛野的助理,虽然在盛野身边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但是是这个工作室里和盛野最朝夕相处的一个人。   她摇了摇头,撇下一屋子人一个人走了。   开车的时候经过一个楼盘,西媛鼻子蓦地酸了,盛野在这里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还在装修中。他和妈妈楼颖现在还住在二十年前的老小区。   西媛把车停在小区外,下了车,她经常开车来接盛野,保安都认识她了,给她开门的时候保安大叔的表情都有些难过似的,一脸欲言又止。   这个小区不大,大家都知道这里住着一位演员,只是大部分人可能不知道盛野是如何有天赋的一位演员,他的电影处子秀,就带着被诟病空有外表没有演技的谭阵拿下了影帝。   盛野究竟多有天赋,多有灵气,西媛其实自己也说不上来,她只是个管中窥豹的外行罢了。但谭阵无疑是清楚的,不管她对谭阵怀着怎样的迁怒和不满,她无法否认,谭阵懂盛野,也许盛野也懂谭阵。只是,她以为他们仅止于此了。   楼下的门禁坏了,她走进去,一按开电梯门就愣住了,电梯壁上还挂着一面谭阵代言的洗发水广告。   “忧郁王子” 正从海报中温柔地注视她,他俊美得像一幅画,她竟第一次从谭阵眼睛里感受到了妃姐说的那种 “单纯”。   她低下头盯着脚尖,像一个忏悔的人。   她后悔了,不该幸灾乐祸,不该盼着谭阵不好。所以这算是某种报应吗?   敲了门,门后传来狗叫声,西媛站在门前,直到这一刻依然心怀渺茫的侥幸,希望不要有人来给她开门,希望盛野是真的带母亲去邮轮上了,希望乘客名单上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不幸的人。   但门还是开了。   盛野的母亲楼颖站在门后,眼睛是红的。   黄白相间的小狗一下蹿出来,蹿到西媛脚边绕圈,不停往她身后看,往电梯的方向看。   楼颖怕狗狗打搅到邻居,唤了声 “杰克逊,回来”,声音却是哽咽的。   西媛上前抱住了盛野的妈妈:“阿姨你还好吗?”   ***   西媛进了屋,楼颖原地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才回神:“你坐,我给你倒杯水。”   西媛没让楼颖忙,自己给两个人各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茶几上还放着一只碗,里面剩了半碗面,已经坨了。   唯一能庆幸的,西媛讽刺地想,大概是不必由自己告诉楼颖阿姨这个消息。   她想把那只面碗收拾去厨房,盛野妈妈摇了摇头:“放着吧。”   西媛只好由她,坐下后斟酌了许久:“阿姨,我……”   “他和我说是去国外拍片子,” 楼颖先她开了口,嗓音低哑,“他和你说实话了吗?”   西媛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如果我知道,我怎么可能允许?   楼颖了然地低下头:“我猜你也不知道,他连我都骗,怎么可能不骗你?”   “他和我说他带你去公主号邮轮了。” 西媛说。   楼颖苦笑:“他确实说过,等这次拍片回来就带我去坐邮轮。我其实也没想去的,就是看了部叫《皇家邮轮》的电视剧,他看见我在看,大概以为我很喜欢吧……”   西媛听着没作声,楼颖显然是回忆起了什么,更加难过,她说到一半停下来,平复片刻后终于问出那个难以启齿的问题:“你知道他们两个为什么……”   西媛摇头。   为什么会在同一架航班上?谁知道呢?也许是巧合,也许不是。真相已经沉入大海,再也没有人能回答了。   楼颖抬头看向电视柜:“我老觉得没脸面对他。”   西媛也看过去,电视柜后面的架子上放着一张盛野父亲的遗像。   遗像上的人很年轻,看着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英俊倜傥,目光里透着意气风发。盛野的相貌更多继承了他母亲的温柔,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像他父亲。   西媛没见过盛野的父亲,盛野念 CTR 电影学院的时候他父亲就因病去世了,她只知道盛野的父亲盛闫峰年轻时也做过演员。   “他爸爸其实一直反对他考电影学院。” 楼颖出神地说,“他不想让他进演艺圈。” 说着又低下了头,“我对不住他。对不住他们两个。”   西媛不知该说什么。失去了丈夫,现在又失去了儿子,谁又对得住她呢?   会有奇迹吗?给他们一个奇迹吧。   ***   楼颖站在阳台上,目视西媛开车离开。走的时候西媛和她说有什么事随时联系她,她给了她一个私人号码。   她站在阳台上久久不想进屋,盛闫峰的那张照片如今像一根刺刺着她。她感觉自己被他凝视着,好像能听见他无声的指责,指责她为什么食言。   那日在盛闫峰的病床前,他好像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了,忽然要向她讨一个保证。   她没有办法,也不忍心,只好答应了他。   “他喜欢表演,剧院里也可以演,” 盛闫峰那时已经很虚弱,靠在枕头上看向窗外,苍白的阳光照着他脸颊上的那道疤,“就在剧院里演吧,那里还算单纯。”   盛闫峰对娱乐圈演艺界的恐惧她能理解,却难以感同身受。甚至于在临终前,他也要盛野向他发誓,绝对不可以踏入娱乐圈半步,盛野流着泪点了头。   最后他们都食言了。   因为盛野遇上了一个谭阵。   有谁能拒绝谭阵呢? 第6章   这一整天楼颖不停地看新闻,刷手机,搜救工作在展开,但目前依然什么进度都没有,画面里永远只有翻腾的海浪,徒劳无功地盘旋的直升机和搜救船。   屋子里只有新闻滚动播送的声音,外面天色慢慢暗下来,楼颖才想起来都好久没看见杰克逊了,她起身找去了盛野的卧室。   卧室的窗帘拉着,房间里有些暗,楼颖找了一会儿,看到狗狗一声不吭地将头怼在床底,只露出一个胖乎乎的屁股。   她蹲下来,唤它:“杰克逊,出来吃好吃的。”   狗狗的脑袋从爪子上抬起来,眼睛从床下黑不溜秋地瞅着她。   楼颖语带哭腔,说:“真的,这次不骗你,来。” 她站起来,狗狗将信将疑地跟着她出了卧室,她开了一袋鸡肉条,喂了一根给它。   杰克逊衔着鸡肉条,又跑回了卧室,钻回床底,独自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楼颖站在卧室门口,看着狗狗的背影,眼泪又流了下来。   有一次盛野和她说:“妈,我做了个噩梦。”   那时她只是低头切菜,反正盛野经常做噩梦,他的噩梦总千奇百怪,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盛野给杰克逊盛了狗粮,蹲在狗狗身边说:“我梦见我和杰克逊玩球,我一不小心把球扔出了阳台,杰克逊冲过去,结果阳台的栏杆坏了,它掉了下去……” 他说,“把我给哭醒了。”   他说起这个梦时一副万分庆幸又哭笑不得的语气。   楼颖笑着说:“那还不把你哭醒啊。” 盛野太爱杰克逊了,爱到有时她都觉得这样不好。   盛野揉着狗狗的脑袋,杰克逊专心吃着饭,还分出神来摇晃了下尾巴,盛野笑了笑,说:“不过要是换我死了,杰克逊可能不会哭的。”   她蹙眉,手指将菜刀上的土豆丝捋下去,说:“怎么净说这些……”   “是真的,” 盛野说得煞有介事,“他们说狗狗理解不了死亡,它们没有死亡的概念,大象就不一样,大象还会给死去的同伴办葬礼……”   她都听笑了:“还办葬礼……” 又觉得这说法怪可爱的。   杰克逊吃完舔了一圈碗,抬起头十分满足地看向盛野,盛野就给它擦嘴,说:“要是我不在了,它也不会知道,他只会觉得我出门了,每天都盼我回来,妈你一定要看着它,别让它绝食,你们两个要互相扶持。”   楼颖想到这儿,已经控制不住抽噎声,那时盛野的语气,该说是认真,还是开玩笑呢?他好像不是很认真,但仔细去听,又像是非常认真。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一个他很在意的事情,盛野总是这样。   在外人眼里,盛野的性子一直很温顺,在老师眼里他是乖学生,在邻里眼中他是乖孩子,他所有的叛逆,都给了那个好像从小到大就和他不对盘的父亲。不管盛野多努力学习,拿多高的名次,带回来多少奖状,盛闫峰似乎永远都是一副冷淡的尊容,他从来不夸盛野,相反斥责却从不缺席,她和盛闫峰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总算盛野成长得还算顺利,没有自闭。   然而叛逆期还是在初中时如期而至。初二那年盛野喜欢上了一个女团,尤其喜欢那个女团的门面担当辰雪,她一开始完全不知情,只是发觉盛野成绩下降了,初一时他还总考全班第一第二,到了初二随便就掉出了前十。毕竟也是头一次当怀春少男的母亲,她压根没往那方面想。直到有一天盛闫峰翻出了盛野的日记本,里面不但写了很多与辰雪相关的内容,还夹着辰雪的照片。   晚上盛闫峰把日记本甩在饭桌上,盛野还没拿起筷子,筷子就被日记本撞掉在地上,从日记本里掉出来的还有辰雪的照片,在他脚边洒了一地。   少女穿着演出服,脸上有一抹绯红,额头还有汗珠,正活力四射地微笑着,那么美丽鲜活,她是真觉得不怪盛野。她站起来拉盛闫峰,说有什么事吃了饭再好好说。   盛闫峰冷冷地睨着在饭桌前呆住的儿子:“你每天就看这些,成绩怎么不下降?”   盛野脸红了,他本来就容易脸红,这一次更是因为羞愤而面红耳赤,他站起来,像一头刚刚长角的小鹿,头一次顶撞了他的父亲:“这是我的东西!谁准你随便翻我的东西?”   盛怒的盛闫峰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得盛野头都偏了过去,脸上浮现鲜红的掌印。   楼颖看得心惊肉痛:“盛闫峰!好好说啊动什么手!”   盛野连日记本和喜欢的女孩的照片都没有去捡,掉头就跑回了卧室,猛地关上了门。   父子二人就这样陷入了冷战。   楼颖把辰雪的照片捡起来,一张张好好地放回日记本里,晚上她敲了盛野的房门,盛野没开门,她就把日记本放在门口了。   后来那本日记本盛野拿回去了,而她琢磨着要不要给这父子二人创造一个冰释前嫌的机会,但她显然低估了思春期和叛逆期一起到来的来势汹汹,盛野的叛逆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他把盛闫峰书架上那本相册扔了。   事情来得很突然,有天盛闫峰忽然来问她有没有看见书架上那本相册,她说没有,怎么了,不是一直放在那儿没动过吗。   盛闫峰没回答,转头去问了一个人在卧室写作业的盛野,问他看见没。   盛野头也没抬,说:“没看见。”   盛闫峰看着少年伏案写作的样子,忽然皱了下眉,像是顿悟到什么,转身就要出门,楼颖问他去哪儿,盛闫峰只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拉开门。   外面下着大雨,盛闫峰伞都没拿就下了楼,楼颖一头雾水,拿了把伞追着他下了楼,盛闫峰走到楼下垃圾桶那儿,掀开盖子不管不顾地开始翻腾。   她吓了一跳,忙从后面举着伞给他挡雨,说:“你找什么啊,不会在这里!”   盛闫峰没理她,把里面的垃圾袋一袋一袋拎出来,雨点啪嗒啪嗒打在雨伞上,饶是楼颖尽力帮他遮着雨,盛闫峰的背还是湿了,然后那背影一顿,下一秒盛闫峰将手伸进垃圾堆深处,拽出了那本橙色封面,已经沾满污渍的相册。   楼颖看见那本相册,知道事情严重了,急忙道:“闫峰,你别生他气,他还小……”   盛闫峰在大雨中回头冲她厉声道:“他都十四岁了!杀了人都要负刑事责任了,还小吗?!”   盛闫峰怒气冲冲地推开门时盛野显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桌上的本子啊笔啊都已归位,他人站在那儿,看着自己暴怒的父亲,努力让自己眼神坚定,但不断下咽的喉咙还是泄露了他的害怕。   盛闫峰上前就又是一巴掌,这一次的力道比不上上一次,却也让一直过于紧张的盛野肩膀陡然一颤。盛闫峰看着挨了巴掌,眼神还倔强不肯认输的儿子,说:“你已经不小了盛野,该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盛野说:“那你呢,你翻我日记本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   盛闫峰扫了一眼他书桌上那本日记本,眼神轻蔑,冷冷道:“你那个日记本算是个什么东西。等以后你就懂了,它就是你廉价低俗的欲望,什么价值也没有的垃圾。”   盛野瞪着自己的父亲,眼睛都红了,他紧咬着牙关,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盛闫峰扫他一眼便走了,走得不屑。   楼颖不知道是因为盛野的叛逆期到了,还是盛闫峰严厉的教育方式已经过时,从那时开始,父子两人表面的相安无事终于被打破了。小时候盛野虽然也有点怕这个父亲,但心底是崇拜的,盛闫峰会好几门外语,甚至能背诵莎士比亚戏剧那些大段大段的华丽台词,会唱韦伯的音乐剧,有时班上英语老师的发音不够标准,盛闫峰就会字正腔圆地纠正盛野。盛野会找一些不认识的词儿,小心敲盛闫峰书房的门,怯声怯气地问:“爸爸,‘万有引力’的英文怎么说啊?” 盛闫峰回他一声字正腔圆的 “gravity”,小盛野那一天就念叨着 “gravity”“gravity”,像个复读机。   他会偷偷对她说:“爸爸好厉害啊。”   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走到这个地步,总觉得是自己的错,自己没做好他俩的缓冲带。 第7章   在父子二人的关系最剑拔弩张的时候,杰克逊加入了进来。   杰克逊是盛野捡到的,在他初三那年,他心里肯定清楚父亲不会让他捡流浪动物来养,但小杰克逊太可怜了,那么小一只,大冬天里冻得瑟瑟发抖,盛野抱着它,眼里俨然是 “我绝不撒手” 的眼神。   她怀疑杰克逊不是流浪狗,因为它虽然很脏,身上大大小小的脓包,但脖子上有套绳的痕迹,一圈毛都打结了,脖子那儿的皮肤溃烂了一圈,但盛野坚持说是他捡到的。   盛野把狗抱回来那天是晚自习放学后,她也刚从医院下班回来,那时都八点半了,这个时候盛闫峰一般不在家,他晚上八点后就会去便利店守着。盛闫峰那时已经没有再从事与表演相关的职业,确切地说,盛闫峰和她认识的时候,就已经告别演员这个行当了。后来他盘了个街角商铺,开了一家 24 小时便利店,他们雇佣了一个店员白天守店,盛闫峰就守晚上。她在医院工作,护士站不值班或者轮休的时候,她也会去店里替一下盛闫峰,便利店不太忙,只有店里盘点时事儿会多一点,盛野也会来打打下手。一家人过得不算殷实,但不清苦,和千万寻常家庭没有两样,她对这样的生活是满足的,因为平凡就是幸福。   结果那天晚上不凑巧,门一开,他们发现屋子里灯是亮着的,就知道完蛋了。盛闫峰换了衣服刚要出门,看见盛野手里的小狗,冷淡地问:“哪儿来的。”   盛野顿时张口结舌,但还是牢牢抱着小狗,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保护小狗,还是从那小小的躯体里吸取勇气,他硬邦邦地说:“捡的。”   “没人有工夫养它。” 盛闫峰用更冷硬的语气说。   盛野直面自己高大冷漠的父亲,说:“我不养它,就是看它快冻死了,暂时收留它,等过几天找到好人家就把它送出去。”   这话他肯定构思很久了,说起来像背台词,抑扬顿挫的,楼颖当时想,就他们父子两个这样对峙的画面,还挺像在拍电视剧的。   她取下围巾,装作若无其事在旁边帮腔:“没事,明天就周末了,让它暂时住两天,白天我和盛野会看着。”   盛闫峰没开腔,走过来和她轻声说了句 “燃气灶有点漏气,不要开,我去找人修”,就拉开门下楼了。   说没事,其实事儿大了。第二天盛闫峰一起床,拉开门就踩到一泡尿上。   盛野正蹲那儿处理茶几旁的一泡尿,没等盛闫峰开口,就立刻道:“我马上就弄干净!”   盛闫峰踩着那一鞋底尿,去洗手间换了拖鞋,进了书房,啪地就反拍上了门。   盛野把狗带去宠物店,发现洗澡很贵,就又带了回来,自己动手,家里没浴缸,她就帮他找了只盆子,狗狗洗出来还是很好看的,盛野洗完吹完一头的汗,举着干干净净的串串小狗抬头冲她笑。她带回来一点儿药,给狗狗涂上了,小狗一直舔她的手指,盛野在旁边不失时机地说:“它喜欢你。”   喜欢也只能送出去啊。这话她没忍心说出来。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盛闫峰问:“狗狗找好人了吗?”   盛野不吭声地摇头。   盛闫峰没说什么。   狗狗在他们家一呆就是一周,一到周末盛闫峰就问盛野:“什么时候送走?”   盛野说快了。   就这样一周又一周,盛野对他爸说快了。说马上。说就这几天。   直到冬又春,春又夏,夏又秋。   中考时盛野考得挺不错,家里三人一狗相处还算和睦,暑假时盛野见到了从小到大一直很喜欢的介叔叔。盛闫峰的朋友不多,介平安算一个,盛野起初不知道介平安是导演,因为那时介平安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代表作,小时候他还骗盛野说自己是漫画家,画了一手烂画非要送给盛野。   介平安比盛闫峰小几岁,当年也和盛闫峰在同一个剧团,后来剧团实在赚不到钱,他就下海导影视片了,但一直也没什么起色,他不愿将就自己去拍商业片,也不喜欢在片子里植入广告,投资方来一个被他气跑一个,他自己倒自得其乐。介平安不常来看盛闫峰,每回来一定是因为受了挫,来找这个他自个儿单方面认的 “盛哥” 吐苦水,两个人喝个小酒,下一盘棋。   中考考得不错的盛野忍不住问介平安:“介叔,你能和我透个底,你到底是干嘛的吗?”   介平安过目了他的成绩,觉得实在是不错,一高兴也就不瞒着了,说:“其实我是一名导演。”   盛野将信将疑地眯起眼:“是吗,那你导演过什么片子,有我看过的吗?”   介平安说这是另一个秘密,等你高考考上好学校我再告诉你,说着又神秘兮兮冲他一笑:“我还可以顺道告诉你一个你爸的秘密。”   盛野说我对他的秘密不感兴趣,又小声道:“要是有他的把柄您倒是可以说给我听。”   介平安就笑,抬手揉盛野的头发,说:“长高了呀,上回来你刚小升初,才这么点儿高。再长高一点儿,帅一点儿,叔叔请你当新片的主演。”   盛野根本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假期里找了个机会,楼颖决定和盛野说那本相册的事,盛闫峰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主动告诉盛野自己年轻时的那些事,而盛野也肯定不会主动问,与其等着外人来透露这个秘密,不如由她这个做母亲的来告诉他。   她和盛野说,你爸爸那天反应之所以这么激烈,是因为那本相册里有他年轻时在剧院当演员的照片,那对他是很重要的纪念。   盛野直到这时才知道自己的父亲以前竟然是一名话剧演员,而介平安说自己是导演,竟也没有骗他。   他们一起看了那本相册,打开前盛野不太确定地问:“我可以看吗?”   她笑着问:“你当时丢的时候没看吗?”   盛野有些歉疚地摇了摇头。   那本相册里记录了盛闫峰的青春年华,他和剧院的同事们一次又一次完美的演出,他们站在舞台上,面朝台下的观众微笑,鞠躬。盛野看到年轻时的父亲手捧鲜花,意气风发的样子,他身边站着美丽的女主角,华丽的舞者,而导演竟然真的是介叔。那天的盛野想必很震惊吧,楼颖心想,因为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父亲。   除了谢幕的合影,还有各种舞台照,她第一次看到时都被吸引了,话剧演员的表情非常地生动,和电视电影中演员的表情完全不同,充满生命力。盛闫峰那时还说 “我好多年没给别人看过了”,她就说 “那谢谢你给我看啊”,盛闫峰板着脸,却很温柔地点了点头。   现在再回想盛野那时一页页翻看相册的样子,原来一切有迹可循,那是盛野与戏剧、与表演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但那时的他也只是浮光掠影地碰触到了表演的世界,真正让他跨进这个浮华世界的,是在他高二那年第一次进入世人视野的谭阵。   对自己将如何地影响一个小自己三岁的少年的人生,乃至爱情,那时在屏幕那头顾自璀璨如星的谭阵一无所知。 第8章   所以出了这样的事,到底该怪谁呢,楼颖想,怪谭阵吗?可是谭阵也只不过比盛野大三岁多,在他这样的年纪,他已经做得够好了,怪盛野吗,要怪他什么呢,怪他勇敢追逐自己的理想,还是怪他努力追求所爱的人?   谭阵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是在那部《创造爱情》的青春偶像剧里,他在剧里一人分饰两角,饰演一对双胞胎,哥哥是狂放不羁的摇滚乐队主唱,弟弟是年轻的物理学天才。这片子当时太火了,让谭阵的名字传遍了大江南北。   那年盛野 17 岁,晚上他会在十点半以前完成所有功课,然后坐客厅里陪她一起看一会儿电视。一开始他还会笑话她,说:“妈,你还看偶像剧啊?” 当谭阵饰演的白星年和白星恒出现在镜头中时,盛野眼睛一下就亮了,他用那种看球赛时才会用到的很叹服的语气,发出了一声特别孩子气的 “他好帅啊”。   后来每一集《创造爱情》盛野都没有落下,渐渐的他对谭阵的评语从 “他好帅啊” 变成了“他演得真好”,对谭阵的注意力也从戏内转移到了戏外,比如偶尔会给她科普,说这是谭阵的第一部 戏,他还是 CRT 电影学院的在读生,比如当她说薛梨在这部戏里看起来格外娇小,他会说那是因为谭阵一米八五,在年轻男演员里也算高的了。她隐约觉察到盛野对谭阵有了一丝类似于崇拜或是喜爱的感情,但那也不稀奇,20 岁的谭阵的确横空出世,惊艳世人。   除了外形太优秀,谭阵身上有一种气质,是其他的年轻演员和偶像不具备的,就如妃姐所言,他有一种兼具了华丽和单纯的矛盾气质,高大俊美,出身优渥,谈吐举止皆不凡,理应是王子的设定,然而一双眼睛泉水般纯然,又会让人觉得他像邻家羞赧的男孩。用 “忧郁王子” 来形容 20 岁的谭阵,也不是不贴切的,他饰演的这两个角色,无论是狂放不羁乐队主唱白星年,还是与世无争的物理学天才白星恒,身上都有一脉相承的忧郁感,导演唐沁曾在一个聊天节目中说,这并不来源于角色,而是来源于谭阵本人。   “我们在写剧本和人物小传的时候,并没有想说这两个人物得很忧郁什么的,他们就是一个狂野不羁,一个与世无争,要说忧郁感从哪儿来的,我觉得还是谭阵吧,这是他自己身上的东西。”   是有不少人对谭阵不以为然,但楼颖作为那极少数与谭阵有过接触的人,确信那并非是谭阵在表演亦或装做忧郁,他身上的忧郁感是真实存在的,或许来自他成长的家庭环境吧,她心想。极其优秀的教养令谭阵的言谈举止无懈可击,成熟稳重到几乎超过了他的年龄,若非亲眼见到,普通人应该也很难相信世上有这样从内到外都被打磨得如此精致的男生。不是王子,胜似王子。   盛野因为谭阵加入了学校的戏剧社团,也是因为谭阵,他执意要去报考电影学院,为此不惜和盛闫峰吵架,拉拢那时已经小有名气的介平安给他撑腰。到那时她都以为谭阵对盛野而言只是一个过于强大的偶像,是他努力的目标,毕竟谭阵实在也有那个资本被人仰望,谁家的孩子说要拿谭阵当榜样,当父母的会不放心,不骄傲呢?   但盛野是不一样的。是她太粗心了。   后来又因为谭阵,盛野要违背在父亲病床前发过的誓,那个时候她就该有所察觉了,可是她没有,反而鼓励他去追求自己的梦。可这个梦到底是电影,还是谭阵呢?   ***   从电影学院毕业后,盛野遵守了病床前对盛闫峰的诺言,他签约了艺海剧团,专心做一名戏剧演员。   楼颖记得他演过的那些剧目,她都会去看。戏剧演员比她想象中辛苦很多,十天半个月反反复复排一部剧,每天也就一两百块钱排练费,到演出那天,如果卖座,那一切努力就值得,演出费也会很可观,若是不卖座,几十天的排练就打水漂了。盛野的同学们一个个在影视圈都有了不错的发展,独他一个囿于舞台,别人还以为他是真的那么热爱戏剧舞台,盛野也从没解释过。   介平安偶尔来看他们母子,他那时已经是名导演,因为头几年拍了一部《地下乐队生存实录》。那片子刚出来时引发过一阵风波,因为片子里提到了当红天王隋轻驰,疑似有丑化嫌疑,介平安差点儿惹上官司,好在人家最后没有追究,反而片子因为搭上了隋天王的顺风车出了圈,介平安因祸得福,被业内人注意到他不俗的导演功力,后续几部小成本文艺片口碑也一部比一部好,渐渐在圈子里声名鹊起。   那天介平安去艺海剧院看完盛野的演出,激动得大晚上跑医院来游说她,说盛野是 “天生的演员”,要这么在剧团里耗着太浪费青春了,劝她不要耽误了盛野。她不懂表演,但这不是第一次有人为了盛野的前途来找她谈,盛野在 CTR 电影学院的台词老师,表演老师都和她沟通过,她也只能言不由衷地说尊重盛野自己的选择。   但介平安不是个好搪塞的,她实在拗不过他,就和他说了在盛闫峰病床前的那个保证,介平安听完哑然了很久,叹了口气。他走的时候背影都很落寞,不像一个大导演。   其实盛野在剧团的那段时间并没有完全主演过一部剧,艺海算是当地很知名的剧团,对剧本和演员的要求都极高,要求剧本要够生活化,要求演员不但要有足够的舞台经验,还要有一定的人生阅历,刚毕业的盛野才 22 岁,太年轻了,进剧团的时间也太短。   有一次盛野在饭桌上问她:“我爸担当主演的时候多少岁啊?” 她只能摇头,她也不知道,被这样问到时不由心生难过,原来她还有那么多没有问过盛闫峰。   盛野会这样问,她知道他对表演是认真的,她看着盛野一路从不起眼的配角,演到了男二号,那部剧叫《一个演员的一生》,在这部由新编剧创作的剧目中,艺海动用了全新的演员班子,盛野终于有了被人记住的机会。这部剧大获成功,她看到盛野在舞台上的爆发,看到人们因为他流下滚滚热泪,在导演携女主和男主二度返场谢幕后,台下的观众又集体呼喊起盛野角色的名字,一声声 “路尔昊”“路尔昊” 伴随着有节奏的掌声,盛野被导演催促着上台,和女主男主导演一道鞠躬谢幕。   她在台下流泪鼓掌,不知道盛闫峰看到这一幕,会不会欣慰,欣慰当年没有阻止盛野报考电影学院,会不会愿意再给自己的儿子一次机会。   有一段时间,大致就是《一个演员的一生》这部剧巡演的时候,盛野隔三差五就抱着很大一束花回来,她很奇怪怎么会有人给男演员送花,而且那些花还很贵,全是玫瑰,各种颜色的玫瑰,红色居多,但也有香槟色的,蓝色的,绿色的,粉色的…… 盛野就支吾说是剧迷送的。   她问:“同一个人?”   盛野点点头,然后很轻地说了句:“他说希望未来能在大银幕上看见我。”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谈到这个,楼颖猝不及防,她听出来盛野只是这样一说,并没有抱任何希望,她只能沉默。   盛野把那些花细心插进特意买的花瓶里,放在卧室的窗台上,每次都等到花枯了谢了,他才依依不舍地取出来拿下楼。   每回还都要感慨:“为什么花要谢啊……”   “那你让你那戏迷别送了啊。” 她笑着说。   盛野在她身后沉默了许久,忽然说:   “…… 那不行。”   语气很认真,很在乎。 第9章   后来还是介平安告诉她,她才知道送花的人竟然是谭阵。   这消息惊得她无以复加,从盛野第一天抱着花回来到现在,快两个月了吧,这两个月谭阵一直都在给他送花吗?是他本人亲自来送的吗,还是差人送的?不管怎样,谭阵给盛野送了两个月的花,而盛野居然能对她瞒得滴水不漏。   除却震惊,更多是不解,她问:“谭阵为什么会给他送花?”   介平安说当然是因为盛野演得好啊。   “那一送送两个月也…… 太夸张了吧。” 她真的很难不去在意。   “嗐,” 介平安就直说了,“嫂子你不要多想,谭阵给他送花没别的意思,这事儿赖我,是我带谭阵去看盛野的演出的。”   楼颖听介平安将事情和盘托出,介平安最近在筹备一部电影,暂定名叫《稳定结构》,剧里有一对同母异父的兄弟,哥哥已经基本确定是谭阵出演,女主定了巩璐,他们现在在物色弟弟的人选,挑了许多小生,不是太贵就是演技不行,也去电影学院看了一圈,想找找看新面孔,但介平安始终觉得他们都差了点儿。   “我也不瞒你,” 介平安坦然道,“我确实觉得盛野很合适,就和谭阵提了一嘴,谭阵说想去看看,我也和他说了盛野是话剧演员,没有电影表演的经验,但他说去看看也没事,我就带他去看了盛野的演出。”   楼颖听得心累无比:“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盛野他不能演电影。”   “知道,我都知道,” 介平安应道,“我就是…… 觉得太可惜了。谭阵也一样。”   楼颖不知该说什么,她是知道介平安对盛野的惋惜的,但不知道竟然 “谭阵也一样”。站在配药间的窗边,她放低声问:“所以谭阵是想让小野来拍这部电影吗?”   “他其实更希望盛野能走出戏剧舞台,走向屏幕。” 介平安说。   ***   一个下午,介平安的话一直在楼颖耳边回响,还有那个一直以来只曾在电视电影广告中见过的,遥不可及的谭阵,她很难想象那个明星像她一样坐在观众席中,观看盛野的演出,介平安说 “谭阵也一样”,那谭阵会是什么表情?   当晚从医院下班后,她去了一趟艺海剧院,下车的时候已经十点了,外面飘着小雨,剧院的演出已经结束有一阵了,散场的观众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偶尔几个打着伞的观众高谈阔论着剧情从她身边经过。   剧院的工作人员不少都认识她,会和她打招呼,楼颖熟门熟路地走去后台,没看见盛野,又去了舞台的方向。   舞台正在打扫,工作人员提着拖把水桶掀开厚重的幕布走出来,看见她笑着点了个头。楼颖在幕布掀起放下的瞬间听见了舞台方向传来的盛野的说话声。剧院的音响效果太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都能听见盛野声音里的愉悦。心情一好,盛野说起话来就总跟连珠炮似的。   但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和盛野交谈,她听了片刻,心中不由一惊。   因为陪着盛野看过太多谭阵的电视电影,谭阵是不用配音的,她一听就认出那个声音是谭阵。   掀开幕帘,那两个人此刻就坐在舞台边,舞台顶还亮着一排灯,灯光照着他们俩的后背。谭阵穿着一件长而阔的黑色大衣,飘逸的下摆垂在舞台边沿,灯光一打下来后背就是一片暖黄色,他还穿着一件遮到下巴的大高领黑色毛衣,刘海厚厚地挡住额头,也遮住了眉毛,罕见地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特别年轻。   谭阵应该已经 26 岁了,但真人真的看不出来,尤其现在,就像他刚出道演《创造爱情》时的样子。   他们在聊方才结束的戏,聊得太投入,压根没注意到她的到来。   盛野说起话来偶尔会手舞足蹈,而谭阵就静静地听着。盛野怀里还抱着一大束玫瑰,这次是紫色的,楼颖刚好知道这种玫瑰叫路易十四,有一次路过花市,她看到这种紫色玫瑰,惊为天人,问盛闫峰 “居然还有紫色的啊”,盛闫峰说这叫路易十四,还给她买过一朵。那年头这样的花不常见,现在已经不少见了,只是她见人都是几朵十几朵地买,但是盛野手里赫然抱了一大簇。   可这都算不上什么了,她没想到这些花竟然真的是谭阵本人亲自来送的。   他们之间的每一句对话,楼颖都听得清楚,像在看舞台上上演的一出独幕双人剧。   盛野偏着头看谭阵,语气有点惊讶,像发现了什么秘密:“谭阵哥,你这个眼镜…… 是有度数的啊?”   谭阵说是啊。   他的声音比电视里听起来稍沉一些,是一种温润平和的亮度,像此时散场后舞台的灯光。   “我还以为是平光的呢,” 盛野笑着说,“那你多少度啊?”   楼颖眉心轻蹙,盛野同这位大明星说话的语气和动作都太过亲近了,她还不太适应。   谭阵说三百,依然是那样平和温润的语气。盛野凑近了打量谭阵的动作说好听点儿叫自来熟,说难听了就是放肆,但谭阵一点都没有不适。几乎是大方地放任了盛野对他的各种好奇。   “和我一样啊。” 盛野说。   “你也近视吗?” 谭阵问。   盛野点头:“但我不戴眼镜,不喜欢。”   “那你现在不是看不清我?” 谭阵问。   “我看你的电影电视时就会戴眼镜,” 盛野说,“现在…… 是不太清楚,不过我眯一下眼睛就能看得清楚点儿。眯一下是锐化版谭阵,睁大了就是滤镜般谭阵。” 说的时候还真的又眯眼又睁眼的。   楼颖看见谭阵微微低下了头,应该是在笑吧,然后他顺势摘下自己的眼镜,拿给了盛野。   盛野受宠若惊:“可以吗?”   谭阵点头:“看你一直眯眼我还以为你眼睛不舒服。我没有很严重的散光,你应该可以戴。”   盛野放下玫瑰,接过眼镜双手戴上,抬头看向谭阵时有一点不好意思似的,像在说 “那我来了啊”,谭阵温和大方地坐在那里,给予了一个正面,方便他看清楚。   看清楚人后盛野傻笑了一会儿,要摘下来。谭阵说你戴着吧,锐化版的 3D 谭阵应该不常看到。盛野没有拒绝,楼颖知道他耳朵肯定红了。   他又把玫瑰抱了起来,咳嗽一声问:“那谭阵哥你平时一直是戴隐形的吗?”   “正式场合戴隐形,私下里就戴框架,眼睛舒服一点。”   盛野说:“你粉丝都不知道啊好像……”   谭阵有些失笑,双手向前按在膝头,侧头看他,说:“她们没有必要知道我近视的度数吧。”   后来他们聊起表演的事,从舞台表演到电影表演。盛野只在 CRT 时有过面对镜头的机会,但从没在镜头前从头到尾完成过一部完整的作品,很多都不懂,他甚至问谭阵拍吻戏时摄影师还离那么近会不会很尴尬,谭阵低头笑了笑,说:“一开始肯定会的,后来一个吻戏拍几遍就没感觉了。”   盛野说你还会拍好几遍啊,谭阵说以前是的,谁一开始就会接吻啊。   盛野瞪大眼:“不会吧,你的荧屏初吻就是你的初吻啊?!”   谭阵明显卡了一下,最后淡淡地 “嗯” 了一声。   楼颖都觉得盛野问得有点冒犯了。   盛野端详谭阵的表情,眨了好几次眼,又自己笑起来:“不会不会,谭阵哥你肯定是在逗我。”   谭阵抿了下下唇,放在膝头的双手摩挲着掌心,说:“是吧,” 他抬眸看向盛野,说,“我就是在逗你。”   盛野信以为真地笑了,又问:“那什么时候会真吻,什么时候会假吻啊?你假吻过吗?”   谭阵认真回忆了一番,摇头:“好像没有。”   盛野目瞪口呆:“都是真吻啊……”   谭阵说:“看导演吧,如果女演员不希望真吻,我个人是会尊重她的。”   “会有这种情况吗?” 盛野好奇地问。   “会有。什么情况都会有。” 谭阵回道,“假设那个时候是流感季节,不想真吻也很正常吧,你们演话剧应该也一样。”   “不一样,” 盛野说,“我们在舞台上都是借位的。”   “我看出来了,” 谭阵点点头,“你借位借得挺明显。”   “这么明显吗……” 盛野一副挫败的口吻。   “你可以离女演员再近一点,” 谭阵说,“接吻的时候你可以把手放她后脑勺,像这样……” 他转过身,右手张开了虚按在盛野脑后,然后又放开了,“这样比抱着她更自然。” 说完又打量了一下愣怔的盛野,笑道,“你捧她脸也可以。”   盛野还没从谭阵对他借位了的冲击中回过神,脸红得有点明显。   谭阵看了看他,没有拆穿:“除了这一处,其他你都演得很好。”   楼颖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谭阵,闭了闭眼,心想,他是这么温柔的人啊。 第10章   “…… 我真没想到谭阵哥你要接介叔的片子了,感觉好像次元壁被打破了。” 盛野有些恍惚地说着,然后突然直起背,很警惕地问,“他会不会让你演床戏?”   “我没和介导合作过,他会吗?” 谭阵反问他。   “很有可能,” 盛野撇撇嘴,“介叔这人…… 有点坏,你小心他一点。”   谭阵又笑了,隔这么远楼颖都看见了他放松的笑容,像个大男孩。   “盛野,” 谭阵忽然沉声道,“你问了我这么多,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其实你对拍电影是有兴趣的?”   楼颖见盛野在那一刻愣住了,视线本能地下垂,她能想象他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时的样子。   谭阵搭在膝头的手掌交握着,那是个斟酌的姿势,他凝视着身边人,像在读对方的心思:“你父亲是因为担心你遇上和他一样的事才会要你和他做那样的约定,我想他的本意是为了保护你,而不是要阻止你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且现在的演艺圈已经很成熟,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如果他生而逢时,一定会成为一名很好的演员,也不会阻止你进入这个行业。”   楼颖很吃惊,没想到连盛闫峰的事盛野都对谭阵说了。真的那样毫无保留吗?   盛野只是沉默。但她看得出来他沉默得很艰难,像一块在不断悄悄融化的冰。   谭阵回头,看向背后偌大的舞台:“我第一次在舞台上看到你,就觉得你是为表演而生的。”   盛野不好意思极了,声音都很低:“我没有那么好的,谭阵哥。”   谭阵又望向黑暗中的观众席,问:“你有在最后一排坐过吗?”   盛野摇头。   “我坐第一排时,你哭的时候我能看到你眼泪流下来,坐在最后一排的观众看不清这些细节,你要把肢体动作放大到 200% 才能被他们感受到,” 谭阵看向他,说,“但你看过电影吧,我在电影里是什么样子?”   盛野脸有些微红:“就…… 放得很大,很忧郁,很吸引人的样子。”   谭阵说:“我也不是什么忧郁的性格,只是有时候情绪被大银幕放大了,人们会喜欢我不是因为我演技好,只是因为…… 可能我长了一张比较适合大银幕的脸,刚好镜头和银幕弥补了我的短板,我在现实中凝视一个人,别人可能不会心动,放到大银幕上,他们可能就心动了。”   盛野以完全无法苟同的眼神看着他。谭阵的那份不自知的谦逊,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有多令人心动。   “镜头甚至能捕捉到你眼睛里的情绪,” 谭阵说,“我知道你们演话剧时有时也会录影,但那和镜头语言是不同的,我觉得你应该去感受一下,让镜头记录下你的那种感觉,” 他说,“盛野,你是适合大银幕的,你不知道你眼睛里其实有很多情绪,我看过你现场的录影和照片,我觉得它们都把它错过了。”   被谭阵以那样的目光看着,盛野没有当场破防,已经是对盛闫峰这个不算慈爱的父亲莫大的爱了。楼颖心酸地想。   “介导昨天和我说找到了适合的演员,” 谭阵说,“但我还是想你来演这个角色,所以想再试试。”   盛野无法掩饰地在意起来,问:“是什么样的演员啊?”   “我还没见到。” 谭阵说。   “可能…… 他会比我更合适呢?” 他不太有底气地说。   谭阵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介导怎么看,只是我个人觉得,这个角色如果是你来演,会更好,算…… 对我而言吧。”   他说得那么不经意,但楼颖却能想象盛野心中的惊涛骇浪,为那句 “对我而言”。   谭阵一点都没有逼盛野,他进攻得那么温柔,却让人难以招架。   他说:“而且我觉得我比不上你。”   盛野立刻道:“我怎么跟你比?你这么帅,你那张脸就是为大银幕生的。”   “形象好不代表就能成为好的演员,” 谭阵说,“你在表演中释放的那种能量,是我不能比的,从第一天见到你起,我就是你的粉丝了。”   盛野看向谭阵,张口结舌的样子像在喊救命。   谭阵垂眸看向他怀里的花,说:“我真的是第一次给人送这么多花…… 其实有点不太好意思。”   盛野也低下头,仿佛更不好意思地看着怀里大捧的紫色玫瑰,谭阵每次送的花束都不一样,但总是玫瑰,总是很大一捧,总是含苞待放,等到他把花拿回家插进花瓶,第二天醒来它们就全是绽放得最热烈的模样。   谭阵的身体在这时靠了过来,舞台的光被挡开了一下,盛野有些蒙,仿佛要避其锋芒似的往后避让,谭阵却只是往他怀抱花束的方向低下头,嗅了嗅那束路易十四,说:“它就只能香几天,你认真地考虑一下吧,好吗。”   楼颖眼睛里仿佛进了一粒沙,她没有再打扰他们,转身抹着眼角悄悄离开了。   ***   盛野那天回来,还是半个字也没提及谭阵,楼颖也没有问他玫瑰的事,她承认自己心里对盛野是有一点生气的,对他竟然这样瞒着自己,可是回想起盛野的种种难处,又怎么好忍心怪他呢。   直到要睡觉了,时间已经跨过那一日,盛野忽然来敲她房门,她知道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盛野可以拒绝 CTR 的老师,可以拒绝介平安,可以抵挡其他同学都事业有成的诱惑,但他是抵挡不了谭阵的。   盛闫峰走了,而自己是盛闫峰设在盛野身前的一道墙,她不愿意,又不得不竖立在那里,不让盛野跨越。可是自盛闫峰走的那一刻起,那个束缚住盛野的人还是盛闫峰吗?只因为一句对已逝爱人的承诺,这一切值得吗?   介平安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把谭阵带到了盛野身边。从电影屏幕中走出的谭阵,好似天神下凡,他没有不赢的道理。   那天她对盛野说:“你不用守着过去的诺言,你答应他只是为了让他走得安心,现在他已经安心地走了,他要是在天有灵,听到谭阵对你说的那些,也会动容的。”   她说完,盛野眼眶里已经都是泪,大约来敲她房门时,他也知道是要以失败告终的,他只是想为了谭阵豁出去一次。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谭阵,听到谭阵对盛野说的每一句发自肺腑的话,她应该真的会拒绝盛野的吧。在心底她是感激谭阵的,甚至也感激介平安,让她这个怯懦的母亲说出了一直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说出来她也哭了,这么多年好像终于如释重负,她说:“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妈妈支持你。”   爸爸的回应你可能听不到了,但是妈妈支持你。   妈妈支持你啊。 第11章   即便此刻回想,楼颖依然觉得盛野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就对谭阵产生情爱意义上的爱恋,他可能只是有些心动吧。   可真正与谭阵搭戏后就不一样了。   《稳定结构》从开机到杀青,历时两个月,那两个月是盛野人生中无比尽兴的一段时光,他每天下戏不管多晚,都会和她微信视频,不仅和她视频,还要和杰克逊视频。楼颖不记得哪一通通话里盛野没有提起谭阵,说谭阵如何如何地关照他,帮助他。   她听得忍俊不禁:“就谭阵关照你了,你介叔没关照你吗?”   盛野就叹大气:“他就算了吧,他在片场整个儿一个恶魔。”   起初通话时盛野的心情都是极好的,脸色看着累是累了点儿,但对电影拍摄他是充满好奇和兴奋的,说话时眼睛都在发光。后来,大约是拍摄进度过半的时候,楼颖也察觉到他情绪变得低落。   “怎么了,” 她问,“今天拍得不顺利吗?”   “没什么,” 盛野说,“…… 就是孔星河的病严重了。”   “孔星河?” 她问,以为是剧组哪个演员生病了。   盛野说:“就是我。”   她 “啊” 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你演的角色叫孔星河吗?”   “嗯。”   楼颖问:“你演的是一个病人吗?他得的什么病啊?”   盛野缄默许久,说:“还是不说了,介导说过要保密的。”   她便想岔开话题,聊点儿让他开心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谭阵:“谭阵是演你哥哥吧?”   “对,” 盛野的语调听着果然好了一些,还感慨,“唉,我要是真的有这样一个哥哥就好了。”   楼颖笑:“你独生子还不好啊。”   盛野说:“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哥哥,我爸把我的日记本丢饭桌上时我哥一定会挡我前面。”   “挡你面前要干嘛,和你爸干一架啊?那不是你哥,那是你保镖!”   盛野也笑了,说:“你不懂的,有哥哥的感觉。我觉得在我爸把我的日记本找出来前我哥就会想办法帮我藏好了,谭阵哥就会是这样的哥哥。反正他肯定不会放着我不管的,他肯定会安慰我,那样我要把我爸的相册丢了时他就会阻止我。” 说到这里顿了顿,“…… 还好相册找回来了。”   楼颖察觉出他的心事,开口道:“别多想了,你专心拍戏,你们这剧一个个的都对外保密,我都等不及想去电影院里看你了。”   别去想那个已经覆水难收的承诺了,你要相信你爸爸不会真的怪你的。   某一天通话时楼颖看见他眼圈通红,眼眶都是湿的,忙问:“怎么了?你哭了吗?”   盛野揉了下眼睛,使劲眨了两下,说:“没事儿,我刚去洗了把脸。我的戏拍完了。”   楼颖问他:“杀青了?”   盛野摇头:“谭阵哥和巩璐姐的戏还要拍,可能明天或者后天杀青吧。”   “那你眼睛怎么红的?” 她问。   盛野向后靠在椅背上,左手捂着眼睛,长长地吐了口气,半晌才说:“孔星河走了,我就是…… 有点难过。”   他声音里透着压抑,楼颖也不知要怎么安慰他,以往演话剧时盛野也会很投入,也不止一次为角色落泪,但下戏后回来睡一觉也就好了。   盛野和她说起拍电影和演话剧的不同:“…… 拍电影和在舞台上表演真的不同,我以为电影都是一镜一镜拍的,情绪都是被切割的,不像话剧那么一气呵成,肯定没有在舞台上让我这么投入,但是妈,你知道吗,电影的场景都太真了,家是真的家,医院是真的医院,海是真的海…… 就那么几分钟的镜头里,我好像就投入了全部的感情。”   即使隔着屏幕,楼颖也能看见他那一双很深邃的眼睛,她很想伸手摸摸他,她听出来盛野语气中的酸涩,但同样也听出来他的难以自拔。   他是难受的,但也是热爱的。   好在片子终于杀青了。   拍摄地离这边也就百来公里的距离,介平安之前还打电话给她,说到时候盛野会坐他的车一起回来,还说给她带了当地特色麻花和蓝莓酱。结果最后麻花蓝莓酱什么的都是没有的,连盛野都是蹭谭阵的车回来的。   盛野回来时风尘仆仆,瘦了点儿,但状态不错,还给她带了谭阵的签名,楼颖以为会有别的什么影视城的纪念品,但啥都没有,除了那张签了谭阵名字的拍立得。   她哭笑不得地接过礼物,盛野就去和杰克逊亲亲抱抱了。   拍立得上是盛野和谭阵的合影,楼颖看到照片不是不惊讶的,盛野是坐在轮椅上的,一身很学生气的白 T 恤和黑色帆布裤,谭阵就蹲在他旁边,右手扶着轮椅。最令她意外的是谭阵的造型,与往日里他光鲜亮丽王子一般的形象截然不同,照片里谭阵穿着一件黑色工字背心和深灰色工装裤,略长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一小把,左腿的工装裤是挽起来的,裤脚卡在他蹲下时紧绷的小腿肌肉上,上面还缠了一圈薄薄的绷带。   这应该是谭阵第一次尝试背心和赤膊的造型,他虽然生得俊美,但毕竟高大,要撑住这身装扮是不在话下的,只是以前从未有人发掘过谭阵饰演这一类透着荷尔蒙感的角色的潜力。   这个一身廉价衣物,略带颓废感的 “哥哥”,颠覆了谭阵“忧郁王子” 的形象。   楼颖不知道《稳定结构》究竟是一部怎样的剧,只记得盛野提及孔星河这个人物时言语中都是满满的心疼,然而照片上的兄弟两人沐浴在阳光下,笑容里并没有忧愁的滋味,分明是如此不同的两个人,笑起来又有一种如出一辙的贴近,就好像谭阵真的是盛野的哥哥,他只是将右手按在轮椅的扶手上,那么不经意的动作,就透出一股保护欲来。   她便又觉得这应该是一部幸福美满的剧,她能从这一张定格里感到太阳的热度,听到盛夏蝉鸣里他们对彼此说话的声音。   ***   迟到几年,盛野终于成为了一名影视演员。《稳定结构》在过审的环节卡了挺久,这段时间里盛野经谭阵介绍,出演了一部网络 IP 剧,在剧中饰演男二号。虽然也有试戏的环节,但谭阵和盛野详细地说了导演的喜好,也帮着他分析剧本和人物,盛野是当场拿到男二号这个角色的。   回来后他高兴极了,第一个通知了谭阵,楼颖在厨房炒菜,都能听见盛野在客厅里兴高采烈的声音:“谭阵哥我试镜通过了!本来我好担心要被淘汰给你丢脸的,因为另外几个演员真的都很不错!你知道吗我感觉自己就像热血少漫里的那种废柴男主……”   谭阵大概是忙,没有立刻回他,于是那一天盛野都心不在焉,时不时就要刷一下微信。   后来就是又进组,又是好几个月见不着人。楼颖一个人遛狗,一个人吃饭睡觉,和盛野第一次离家拍《稳定结构》时的想念不同,这一次寂寞感突如其来,她意识到,未来盛野会将他生命中大部分时间分给表演,自己只能享有他很少的陪伴。这样孤独的时刻,她就老是梦见盛闫峰。   网剧拉得很快,不到三个月就杀青了,那之后又过了两个月,网剧都开播了,还是没听到《稳定结构》过审的消息,好在网剧为盛野赚到了第一波人气,他签约了一家经纪公司。   签约以后,盛野的工作除了拍戏,也多了许多其他的通告,譬如广告代言、杂志拍摄,又譬如一些地面活动,直播间带货等等,各种各样,花样翻新。西媛有人脉,有能力,娱乐圈的一些盛事、晚宴什么的,她都有法子把盛野送过去。   而盛野是个宅家的性格,并不喜欢这些社交场合,有一段时间盛野总是心不在焉的,她起初想他是不是烦了娱乐圈这一套了,有一天大清早,盛野爬起来又是洗衣服又是洗床单,她经过时看他蹲那儿守着那台滚筒洗衣机,像守着保险柜,就笑着说你搁在篮子里就行了,我明天一块儿洗。盛野就红着脸摇头,说以后我自己的东西还是我自己洗吧。   盛野一大早钻厕所里磨磨蹭蹭半天也不是头一回了,她心里当然都明白,但当妈的毕竟还是不好和他交流这些。要是盛闫峰还在就好了。   结合那段时间盛野心不在焉的状态,她后来又推测他是不是谈恋爱了。毕竟演艺圈里漂亮可爱的姑娘太多了。   再后来,也不知怎么的,盛野的状态好似又调整了回来。现在细想想,好像就是在那段时间,盛野与谭阵有了交往过密的痕迹。他甚至去了谭阵的家里,回来后还和她说:“谭阵哥家里人都很好,我就和他说什么时候去我家吧,他答应了。”   她在厨房里措手不及地回头。要是换了盛野别的朋友,自然要礼尚往来的,但谭阵毕竟是大明星,听说他要来她真的没法淡定:“你干嘛提这一嘴,谭阵这么忙,还要抽时间过来,这不强人所难吗?”   盛野走过来帮她拿碗筷端菜:“我还真没想这么远…… 不过他都答应我了,应该不勉强吧,总不会我强人所难他还要忍辱负重答应我吧?” 他说起来语气都是带笑的,然后拍她肩膀,“妈你做好准备啊,他真人太帅了!”   其实那个时候就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了,但她压根没往那个方向想过。谭阵可以是哥哥,可以是偶像,可以是师兄,却怎么可以是恋人呢? 第12章   后来真的来了,招呼都没打一声。突然巨星降临,楼颖一点准备都没有,谭阵本人来了以后她更明白盛野为什么那么喜欢谭阵了。这一次谭阵没有戴眼镜,他有一双教科书版的星眸,拉开门看到他高高帅帅站在门外,简直让人不敢直视。   即便在杰克逊见到生人不安的吠叫声中,谭阵都没有显得失礼失措,楼颖将他迎进来,听到谭阵开口招呼自己,听闻这位大明星叫自己 “楼阿姨”,用在电视电影里听过的那个嗓音,真是搞得她手足无措的。   那年谭阵 26 岁,他还不算是电影明星,比起电影作品,还是以电视作品居多,听盛野说他好像是拿过一个最受欢迎男演员奖,是电视剧领域的,但电影方面没有拿过奖,只能算演员和流量明星。但楼颖自谭阵跨进家门那一刻起,就感到他真的是电影明星,即便当下还不是,未来也一定会登顶。   和盛闫峰最初交往那两年,盛闫峰经常带她去看电影,她对电影的品味大约就是在那段时期陶冶起来的。电视明星和电影明星真的有壁,那种壁,让她形容,大概就是,电视明星都是漂亮的,好看的,而电影明星是华丽的,惊艳的。   谭阵就是这样,他在哪里,哪里好像就是镜头之中。她和盛野住的这套平凡的两居室,因为走入了这位巨星,顿时有了一种电影般的画面感。   谭阵来时为她带了礼物,是宝格丽的香水。她年轻时也用香水,知道这个牌子,而且这包装一看就不便宜。盛野还在旁边说:“妈,给你买了你要用啊!”   她做护士,其实平时很少有机会用香水,以前还会喷一点,现在早不那么讲究了,但收到贵重的礼物,还是来自谭阵,仍是相当惊喜,就是觉得让人破费了。   谭阵无论是站,是坐,一举一动间好多细节都令她惊讶。入冬了天有些凉,谭阵来之前她正坐沙发上看电视,沙发旁开着电烤炉。后来谭阵入座时就直接入座在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他是一直等到她拿着果盘过来,等到她在主沙发上坐下后才在那把单人沙发上坐下的。在那之前他就站在单人沙发一侧,这样落座时便谁也没有注意到,作为客人,他如此自然地将那个靠近暖源的位置留给了她和盛野。   待盛野在她旁边坐下,插了一块哈密瓜递给谭阵,楼颖才后知后觉谭阵的体贴,心中感慨要怎样的家庭才能教养出谭阵这么优秀的男生。   这绝非她的错觉,就是在喂杰克逊吃哈密瓜时,谭阵也是直接喂到杰克逊嘴边的,并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扔在地上。他在喂完狗狗后会问盛野洗手间在哪儿,然后自己起身去洗手,楼颖注意到谭阵洗手时转动手腕的动作,很少有男生洗手会清洗到这个位置,使用洗手液时他会关掉水龙头,洗完手后甚至会擦干台面的水。不像盛野,从小洗手就是洗个样子,还会把水弄得到处都是。   电视上在轮播谭阵的手机代言广告,谭阵从洗手间出来时,他们母子二人正盯着那 15 秒的广告看,谭阵也就跟着转头往电视上看去,到现在楼颖都觉得那场面十分好笑。   广告播完盛野才对她说:“妈,他真人是不是比电视上帅太多了!”   盛野这么说,她看出来谭阵是真的不好意思,一直抿着唇,不仅嘴角往里陷,连下巴都是往里收的,朝盛野看过来时,神情有些无奈似的。   偶尔楼颖看着身边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盛野,也有点偷偷替谭阵难过,她觉得这个明星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他完全就是一个大众幻想,他可能已经习惯这么完美地活着。   记得后来快递来电话,杰克逊的狗粮到了,盛野就下楼去取包裹了,她让他顺道带一瓶醋回来,冰箱里还有排骨,她打算做一道糖醋排骨,因为带不了谭阵去餐馆。   盛野走后,屋里就只剩她和谭阵,她也不知道能和谭阵聊什么,就客气了一句:“你还带礼物,太贵重了。”   谭阵说只是一点心意。   她有些局促,毕竟谭阵不是普通客人,谭阵可能也察觉到了,就看向电视柜,主动问:“照片上是盛野的父亲吗?”   楼颖看过去,点头 “嗯” 了一声。   谭阵注视着照片,说:“盛野长得像您,但眼神像叔叔。”   楼颖有些吃惊,说盛野长得像自己的人很多,但少有人说盛野的眼睛像盛闫峰。谭阵是除了介平安外第一个这么说的。她看着谭阵,而谭阵看着那张照片,良久。   楼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要和一个明星闲话家常,正好电视上在放一部很老的黑白电影,看着像日本片,她也没注意片名,只看到画面里瓢泼大雨下个不停,片子委实太老了,镜头都是晃动的,她见谭阵看得有几分认真,就出声道:“这片子好老啊。”   谭阵说:“是《罗生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片子了,是很老。”   楼颖没想到是这部,也多看了几眼,说:“导演是黑泽明吗?”   谭阵转向她,点头:“对,您知道黑泽明?”   楼颖笑道:“我听盛野他爸爸提过,当时一起看过另外一部老片子,好像叫……《七武士》。”   谭阵点点头:“对,《七武士》。” 他不由又看向了电视柜上方照片中的人。   楼颖拿起遥控器,问:“你要看吗,我把声音开大点儿。”   谭阵笑着说:“不用了阿姨,我看过了。”   楼颖还是把声音调高了一点,因为影片进行到倒叙的部分,她听到一点奇奇怪怪的背景乐,好奇地问:“这音乐好诡异啊。”   “是波莱罗舞曲。” 谭阵说,“放到这里是有点诡异。”   和谭阵这样聊起电影,楼颖就想起了盛闫峰。以前两个人在家看电影时,她也是有好多问题,盛闫峰和谭阵不同,盛闫峰一看电影就会很专注,哪怕是看过好几十遍的片子。她一问问题,盛闫峰就装作没听见,绝不会像谭阵这般有问必答。但奇怪的是后来她不说话了,盛闫峰反而经常回过头来看她,说你怎么不出声。想想就好笑。   既然聊到电影,就顺便聊起了谭阵的那些电影,被问及时谭阵都答得礼貌而耐心,只是多多少少带着点儿客套拘束。   她无意中说起盛野:“他高中时就看你的剧,那时候就蛮喜欢你,只要电视里有你,哪怕是广告他都要停下来多看几眼,还掐点等过你的广告。”   “是吗?” 谭阵才像是放松下来,笑容中有了礼貌之外的情绪,“广告有什么好看的啊……”   那一笑有着特写镜头般的感染力,她也跟着笑起来,说:“他崇拜你嘛。”   谭阵摇摇头:“我挺一般的。”   “你太谦虚了,” 楼颖说,“其实我也不是没见过演员明星什么的,在医院。但你真的是少有的镜头外镜头里都一个样,都是闪闪发光的那种,难怪小野那么喜欢你。”   谭阵被说得不好意思极了,微微垂着首,打开的手掌彼此摩挲着,嘴角是浅浅的笑意。她是第二次看谭阵做这个动作了,总是会让人在意的,因为他手很大,掌纹还很深,尤其事业线,是真的又长又深,坐得不算近她都能看见,仿佛天生的明星命。她猜想谭阵应该是不知道怎么应对时就会有这样搓手心的小动作,上次斟酌着怎么说服盛野时也一样。她也蛮庆幸,总算有个话题是谭阵感兴趣的了,那时却没细想这些话题都是和盛野相关的。   “他书架上一整排全是你的片子,那个时候还流行 DVD 嘛,” 她投其所好,一股脑地出卖了盛野,“还有一次你回学校参加校庆,他跑回来很激动地和我说看到你真人了,说你帅得不得了,人还很好,对学弟学妹一点架子都没有,我问他你怎么不上去要个签名合影啊,他说他不敢,怕晕过去。”   谭阵头更低了,有一下低到都能看见后脑勺了,那笑容像是哭笑不得,又像羞涩难当,说话间还带着笑过后的鼻音:“哪有这么夸张。”   那时也只是让她感慨这个大明星意外的挺容易害羞的,现在想想,何至于就这样害羞呢?   那天她怀着几分私心对谭阵说:“小野他虽然学的是表演,但以前都是演话剧,头一次涉足演艺圈,没什么经验阅历,以后还得麻烦你多多关照一下他啊。”   其实这个要求提得挺没道理的,谭阵有什么义务来关照盛野呢。可是那时谭阵很认真地听着,很郑重地对她说:“您放心,我会保护好他的。”   这句话猛然失了先前的那种礼貌和客套,走心得令她猝不及防。   之后盛野抱着狗粮回来了,杰克逊首先听见动静,跑去门口迎接,谭阵也回头看了过去。盛野开了门,右手抱着狗粮,左手还提着一瓶醋,谭阵就起身走去接过他手里的醋,他做这个举动非常自然,楼颖都没回过神人就过去了,盛野还对谭阵说 “你放厨房就好”,谭阵便将醋拿进厨房。   她现在忆起当日种种,尤其是晚饭时盛野和谭阵在餐桌上的样子,惊觉他们之间的视线分明是很浓的,那时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呢?   甚至记得中途自己去厨房盛汤,听见盛野在对杰克逊说:“不行!” 谭阵则在说:“没关系,它吃这个吗?” 她回头,见杰克逊赫然站起来趴在谭阵大腿边,盛野说它不能吃太甜的,然后自己夹了一筷肉放嘴里抿了抿,喂给趴在谭阵腿边仰着头讨食儿的杰克逊,结果狗狗没接住,那块肉就掉谭阵裤子上了。   谭阵那天穿的是一件灰黑色的毛衣和白色的修身长裤,很英伦的装扮。可惜糖醋排骨立刻在他的白色长裤上留下一块污斑。   盛野忙道歉:“对不起!我给你擦擦!”   谭阵接过纸,说:“我自己来吧。”   他低头擦拭时,盛野在旁边一脸沮丧地低头看着,说:“我怎么老是把你弄脏啊……”   谭阵有些诧异地抬起头,问:“你还有哪次弄脏过我吗?”   盛野红着脸说:“没有,我乱说的。”   谭阵就笑,说:“不要乱说这种有歧义的话。”   盛野就乖乖点头。   楼颖端汤出来,看见盛野盯着谭阵在笑,谭阵擦完裤子抬起头,撞见盛野的目光,也对他笑了,虽然那个笑很含蓄,也敛得很快,但他神情里的宠溺,现在倒回去品,只越品越真。   他们就这样旁若无人地交换着亲密无间的微笑。 第13章   吃完晚饭,惯例盛野是要洗碗的,家里两个人一贯如此分工,但那天情况特殊,楼颖就让盛野去陪谭阵,碗她来洗。盛野看一眼外面逗狗的谭阵,又看向她,还故作歉疚:“那怎么好意思啊……”   楼颖笑着拍他背:“假惺惺的!快去吧!”   洗碗时她能听见两个人对话的声音,谭阵问盛野杰克逊几岁了,盛野给杰克逊抛出一个球,说九岁了,谭阵就说:“那就是你初中时养的。”   杰克逊将小球衔回来,放到盛野脚边,盛野又捡起来换了个方向轻轻抛出去,他都扔得不远,毕竟杰克逊老了。   “是我捡的,”盛野说,说 “捡的” 时还磕巴了一下,“但我爸不许我养,我就说天气太冷了,我就养个几天再找人送掉。”   谭阵看着杰克逊屁颠屁颠地跑回来,说:“那最后你没送掉啊。”   “养久了就有感情了嘛,” 盛野蹲下来,给杰克逊挠脖子,“我一天天拖着不送走,我看他怎么舍得把这么可爱的小东西轰出去流浪。” 他还问杰克逊,“对不对?”   谭阵低着头在笑,楼颖以为他垂眸看着的是杰克逊,因为他的笑就像是在对标那句 “这么可爱的小东西”。   “反正后来他就没再说这事儿了……” 盛野揉着杰克逊的下巴,望着狗狗的眼睛,说,“你的存在至今都没经过我爸的同意呢。”   楼颖闻言,有些在意地回头,见盛野蹲在那儿,一下下揉着狗脑袋,只是头埋得有点低。而谭阵就站在他跟前,低头看着他,没有说话,盛野蹲了多久,他就那样看了多久。   她洗完碗出来,装作不经意招呼了声:“盛野,你蹲那儿干嘛啊。”   盛野的背直起几分,但没站起来,这时谭阵伸出右手递给他,他才抓着谭阵的手站起来。   她看着这一幕有点蒙,但是盛野紧接着就咕哝了一句:“我腿麻了……”   谭阵松开了握着他的手,眼睫低垂,像在盯他的眼睛,说:“我知道啊。”   所以只是看出他腿麻了,所以才搭把手的吧。那时的她很天真地想着。   晚点儿的时候盛野拿出了家里的相册,不是盛闫峰那本,是一本更大点儿的,里面存了他们一家三口老早前的照片。   楼颖当时都没想通盛野拿家里相册给谭阵看做什么,后来想也许单纯就是想和偶像分享自己的童年吧。   三个人一起看了相册,里面的照片都是按时间顺序放的。刚翻开第一页,楼颖就看到了自己和盛闫峰,那是他们的婚纱照。   盛闫峰的照片很少,除了结婚时陪她拍过几张结婚照,后来哪怕是带她和小时候的盛野出去旅游,他也多是帮他们拍照的那个。相册里偶尔夹带一两张盛闫峰的照片,还是她给他拍的,她会离得比较远,拍拍他的背影,拍拍他的侧脸,拍他站在湖边,站在塔前,把他拍进景色里。   谭阵看见盛闫峰的那些照片,即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也没有询问为何盛野的父亲一直都是单人照,也许是盛野已经和他说了太多自己父亲的事,也许只是谭阵有足够的教养在面对他人身体面容的缺陷时能保持妥帖自然的平静。   盛野忽然说了句:“我爸其实挺帅的。”   谭阵点头:“是很帅。”   “我就比他差太多了。”   谭阵抬眸看他,说:“没有啊,你很好。”   “我没他高,也没他帅,” 盛野看着一张父亲举着小时候的自己去捡树上的风筝的照片,“连我爸都说我就算当了演员,也没有演男主角的命。”   “那是他错了。” 谭阵说。   盛野蹙眉,可能是不知道父亲和偶像之间到底谁的话更值得相信:“可我觉得他说得也挺有道理的,” 他忍不住端详谭阵,不无羡慕地说,“谭阵哥你就是天生男主角的命,所以你第一次拍片就是男主角,我都想象不出你演配角的样子。”   谭阵反问:“我怎么没演过配角?”   盛野想了想,点头:“对,你也演过,但那个片主角是梁栋老师啊!你看,都只有这样的老戏骨才能撼动你男主角的位置。”   “不是这样的,” 谭阵说,“你和我会是不一样的演员,就像梁栋老师,他年轻时也很少演男一号,但在四十岁以后他就开始大放异彩。”   盛野苦笑:“那我是不是也得等到四十岁以后啊?”   “你不会的。” 谭阵说。   “为什么啊?”   谭阵笑了笑,没说话,又低头接着翻看相册。   盛野看着他笑而不语的样子,眼睛呆呆直直的,不知在想什么,还是什么都没在想。   相册后半本大都是盛野的照片,有一张照片,大概是盛野七八岁时,介平安过来玩,好像是喂了盛野一口酒,结果盛野醉得满脸通红,介平安就逗他,给他拍照,盛野还十分配合,醉醺醺地站镜子前摆 pose,一张嘴笑就露出一口缺掉的门牙。   谭阵看到这儿也忍俊不禁了,罕见地笑出了声,他一直瞧着这张照片,在笑与不笑,翻过去还是再看几眼间纠结着。   “想笑就笑嘛,” 盛野开心地看他,又看那张照片,“我自己都觉得好好笑,” 他还问谭阵,“你要不要也拍下来啊?”   她在旁边听得丈二和尚。   谭阵侧头看他一眼,笑着,没作声。盛野就一直盯着他瞧,眼神很促狭,她觉得盛野有点不太礼貌了,朝他皱眉头,盛野明明看见了,却还是没怎么收敛。   但可能从头到尾,在意的人只有她一个。谭阵像是完全不介意被盛野这样那样地揶揄,他像在说 “你随便看吧”“你高兴就好”“你还想怎样”。   与其说是放任,不如说是享受。   这些都是多明显的信号啊……   晚上遛狗她也没让盛野去,等她遛完狗回来,盛野才牵着杰克逊去洗手间洗爪子擦肚子。   一人一狗在洗手间时盛野就会和杰克逊说话,准确地说是一人分饰两角,盛野很会学杰克逊说话,这么多年,楼颖听得太过习惯,甚至会觉得那就是杰克逊在说话,那都是杰克逊本逊的意思。有时盛野出去拍戏,那几个月里她就老觉得杰克逊变哑巴了。   洗手间的门虚掩着,就听见盛野在里面嘟嘟囔囔:“杰克逊你要减肥啊,你看你都胖成什么样了。” 然后又模仿杰克逊的声音奶声奶气地说:“电梯里有只狗比我更胖!”   当时她和谭阵坐在客厅,她以为谭阵和她一样在看电视,但听到这里谭阵立刻就笑出了声,问她:“他经常这样吗?”   她只好笑着点头。   谭阵就起身去了洗手间,敲了一下门问 “我方便进来吗”,盛野“啊” 了一声,起身拉开门,问:“谭阵哥,你要用洗手间吗?”   谭阵侧身走进去,说:“我就看看。”   谭阵一进去,盛野就放不开了,安安静静给狗狗洗脚丫子。   谭阵说:“你挺适合去给动画片配音的。”   盛野笑:“我妈也这么觉得。” 他拍了拍杰克逊的屁股,杰克逊就默契地翘起一只后脚给他擦,“我觉得我是它肚子里的蛔虫,它想啥我都知道。”   谭阵说:“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吧。”   “配音?真的?” 盛野抬头,“那我给狗狗配音,你配什么啊?”   谭阵提了提裤腿,蹲下来,揉了一把杰克逊的脑袋,说:“我配狗主人啊。”   他声音不大,但音质醇厚,在客厅这边的楼颖还是听见了,她不禁往洗手间的方向看去,只看见谭阵蹲下的背影,这时杰克逊忽然莫名其妙冲着谭阵叫了起来,谭阵愣了一下,盛野立刻呵斥杰克逊,她也站起来,喊了声:“杰克逊,干什么?!”   谭阵站起身来,试图和狗狗沟通:“我挡着你道了吗?” 他侧身让开,想让杰克逊能出来。   但杰克逊还是不依不饶地冲他叫。   “杰克逊!” 盛野显得很生气,“你不能冲他吼!”   谭阵苦笑着摇头,说:“它好像不喜欢我啊。” 第14章   谭阵送的那瓶宝格丽的香水楼颖放置了一段时间,后来盛野出去跑通告,家里又只剩她和杰克逊,有一天她拉开柜子,看到这盒包装精美的香水,想起那日巨星光临寒舍的情景,有些不忍就这么将它束之高阁,便拆开了包装,却没想打开来,发现里面除了一瓶香水,还有两瓶身体乳。   她做护士多年,皮肤常年干燥,尤其是手,虽然平时也用身体乳,但着实没想到原来宝格丽也有身体乳。   还有那瓶瓶身造型奇妙的香水,她起先有点担心不适合自己,然而打开来,香气婉转溢出,并非她料想的少女般的甜美跳脱,那天刚好下了点小雨,香水的味道衬在雨水的气息中,温和而诗意,竟与屋外银色缎子般的一抹天色十分相称。   这真的很像谭阵送出的礼物,连礼物都送得无可挑剔。   她换上了一身长裙和大衣,久违地喷了一点香水,打算去附近的商场逛一逛,哪怕什么也不买呢,就逛一逛,坐坐车,看看夜景也好啊。   走出来时她看向电视柜上盛闫峰的照片,照片里的盛闫峰她其实并没见过,但是这一刻与他对视,觉得好像与那个未曾蒙面的演员盛闫峰初识了一般,他们身上都带着年轻的,梦幻的味道。   ***   差不多快一年,《稳定结构》才终于过审,虽然在这部电影上映前,楼颖早在网剧和电视上见过盛野,但这部电影对她来说还是特殊的,这是盛野真正意义上的银幕作品,也是盛野第一次——也不知道会不会是唯一一次——与自己的偶像圆梦于大银幕。   首映当天,盛野陪她一道去看了电影,直到这之前,她都不知道这部电影讲的是什么。那天她也用了那款宝格丽的香水,坐在黑暗的放映厅中,在静静萦绕的香水味中,影片像发光的画卷在她眼前展开,所有神秘终于昭然若揭。   尽管已经看过谭阵在片中的造型,当喧闹的街边小餐馆里,谭阵以一头扎起的半长发的背影出场时,她还是很震动的。谭阵穿了一件黑色连帽卫衣,却不是那种时髦的款式,他身上也没有半点时髦的气息,衣服是廉价的,小餐馆的灯光被热气氤氲开,抹在他高大宽阔的背上,令楼颖想起第一次在剧院见到的那个沐浴在舞台光下的谭阵,但是没有从容的电影明星气场,没有优雅下垂的大衣下摆,这一次,餐馆廉价的灯光只照出了他衣服上的粗糙和陈旧,连带着那张背影都变得野蛮有力。   第一次来看这部剧的观众恐怕都不敢第一时间断定这个背影属于谭阵,直到他擦完一张餐桌,背景里有人喊了声 “严飞”,这个左手端着两只面碗,右手拿着抹布的年轻高大的男子才侧转过来,露出那张为大银幕定制的脸。   严格来说他连脸都没有露得完全,因为额角垂下的一绺长发刚好切割掉了谭阵很好看的下颚线。   机位不高,谭阵转身抬头那一下还是会显出几分熟悉的高大,但却是和往日镜头中的他截然不同的感觉,这个谭阵是英俊而落拓的,留长的头发更加深了这份落拓感,他的袖子挽在小臂上,能看出肤色比平时深了一个色号,镜头甚至拍到了他指甲,剪得短,甚至可以说秃。   后排有一对情侣,男生在这时发出了一声抖擞的:“呵,落魄王子啊!” 他的女友在旁边叫他小点声儿。   楼颖对介平安是佩服的,也许好的导演都是相同的,他们敢于将定制的珠宝撒在泥潭里,还要用刀子戳,用沙子磨。   孔星河比严飞出场得略晚一些,但令楼颖惊讶的是,孔星河第一次出场时不是坐轮椅的,他骑着一辆旧单车,一身白衬衣配黑色的校服裤子,在路灯下骑得飞快,街灯被他一个又一个甩在后头,白色的耳机线被风吹得贴在他的衬衣上,透过镜头,都能感到夏夜晚风。   他听着一首轻快的歌曲,楼颖冷不丁认出来,那是盛野高中时也常听的一首歌,来自辰雪所在的那个女团。   两个主角出场时,孔星河十七岁,严飞二十一岁,第一场对手戏,是在天台上聊天。兄弟两人住在一栋挤得像蜂窝的老筒子楼里,年生不知有多久了,走廊的栏杆一眼望去都变了形,整个筒子楼的墙面都像是被烟熏过似的,一片焦黄色。   两个大男生住在一室一厅不超过四十平米的蜗居里,转个身都捉襟见肘,那张上下铺看着也像是睡了挺多年了,所以毫不奇怪他们平时更愿意待在楼顶的天台。   楼下扎堆着不少住户,七嘴八舌地说着房子终于要拆了,一个个展望着未来。   孔星河把自己的成绩单拿给严飞过目,严飞只扫了一眼,笑了笑,说:“想要什么奖励啊?”   孔星河跳坐到天台边,说:“嗐,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就是想让你开心。”   严飞就扯开嘴角笑,说:“我好开心啊。”   “哥,” 孔星河说,“我都想好了,我要考师范大学,申请助学贷款,再拿个全额奖学金。”   严飞没吱声,看着楼下,说:“他们说房子要拆了。”   孔星河撇嘴:“都说了多少年了。”   严飞转头看他,问:“你希望房子拆掉吗?”   孔星河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当然了。拆了我们就有钱了啊。”   严飞摇了摇头,手肘支在天台边,弓着背:“钱还得拿来买房子。”   “不用买!” 孔星河说,“我上大学肯定就住校了,上了大学我就有时间出去打工,我这边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钱你可以存起来租个大点儿的房子,舒舒服服住个几年,我算过了,肯定够,而且还能攒下一笔,等我毕业了,咱们就去贷款买个大房子!”   他规划起未来来滔滔不绝,搭在天台边的两条腿晃来晃去,整个身子也往外晃,严飞在这时扶了一下他的腰,说:“小心点儿。”   孔星河不晃了,冲他笑,夕阳余晖照着两个人的侧脸。楼颖看到严飞额角的长发被风吹拂,飘过孔星河眼前。   严飞看着他,忽然直起身,大手严肃地一拍他的腰,说:“下来吧。”   孔星河没下来:“没事儿,我坐了多少年了,稳得很,不会掉下去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楼下,下面的世界小小的,像那种乐高拼成的模型,他没玩过,但见到过。邻居们激情讨论的声音经过层层过滤,听起来和隔了几公里的大都市的车水马龙没有区别,孔星河毫不害怕地说,“再说我掉下去,你肯定会拉住我的。”   他回过头来,看着谭阵。楼颖皱了下眉,不对,是看着严飞。是孔星河在那样看严飞。   严飞也看着他,视线端详着小自己三岁的少年的肩膀和腿:“以前拉得住,现在不一定了。”   “怎么会?” 孔星河用更夸张的眼神上下打量严飞,“你看你这手臂,强壮有力!你看你这腿,稳得一比!你看你这腰,公狗——”   “喂!!” 严飞飞快地截住他,气得笑起来。   孔星河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说错了说错了!” 他的脸上有一抹酡红。   “你哪儿学的这些词啊?”   “就听他们成天瞎说的呗……”   镜头拉远,孔星河还是坐在那里,不时往后倒一倒,而严飞的手一直没有离开他。   天台上晾晒着五颜六色的床单,风一吹,这儿的天空都好像是彩色的。 第15章   介平安老爱拍一些挑战观众接受力的题材,他喜欢发掘大都会里不光鲜亮丽的角落,镜头永远对准那些粗粝的、市井的、甚至不堪入目的细节,像是《稳定结构》里那栋破破烂烂的筒子楼。也有一些电影爱好者和毒舌影评人说他作为一名导演,极度缺乏美感,说他热衷耗子视角,阴间滤镜。   谭阵要拍《稳定结构》的消息一传出,大家都喜闻乐见看介平安能把谭阵糟蹋成什么样,果不其然谭阵在这部片子里光环全无,后期甚至连下巴上的一圈青茬都要被保留,楼颖听盛野说,在片场介平安甚至嫌谭阵头发太干净了,在地上抹了一把灰直接擦到谭阵头发上。谭阵的助理说谭阵下巴上的胡茬已经影响颜值了,要求修剪一下,被介平安爆粗骂跑了。他就是要拍谭阵顶着大太阳,领口一圈汗,头发出油的狼狈样子,谭阵要洗手,他拦着不让洗,要重新扎一下头发,他拦着不让扎。   后来连盛野都受不了,在视频里和她抱怨:“难怪这片子他要请谭阵哥呢,除了谭阵哥这样脾气好到炸的明星,谁受得了他!”   要不是谭阵长得确实帅,用耗子视角和阴间滤镜也达不到毁掉他颜值的效果,估计这片子一上映就要被谭阵的粉丝喷。   但如若不是介平安这样的严要求,也不会有这样真实的严飞。   楼颖记得有一个场景里严飞洗手,他洗手的动作已经全然不见那日谭阵的影子,没有了清洗手腕的动作,连腕上戴表的那个位置都被妆盖住,看不到戴过腕表的痕迹。他洗得快而用力,水溅湿他的胸口,他恍若未觉。   楼颖此前只看过介平安一部片子,是和生病的盛闫峰一块儿去看的,就是那部《地下乐队生存实录》,影评人评价的所谓耗子视角和阴间滤镜,虽说夸张了一点,倒也不算无中生有,那片子取景拍摄大半都在晚上,拍的是地下乐队,还真兢兢业业地拍出了 “地下” 的样子。   但《稳定结构》是稍显不同的,镜头一切到孔星河,就青春明媚得不像介平安拍出来的。孔星河是优等生,但是人缘好,他会帮人作弊,靠这个赚点儿小钱,寒暑假会给邻里的小孩补课,也能赚一些,一般不大的开销,他都尽量不找严飞。每天孔星河骑着那辆单车上下学,耳机里永远放着喜欢的歌,那些歌声夹在吵闹的市井背景音里,像一条隐形的小溪,涤荡着人们的视觉、听觉。   楼颖记得孔星河最后一次骑着单车的那个长镜头,少年骑车的背影沿着朝霞之下的街道远去,班卓琴的伴奏中,歌声还在唱着:   So I sneak out to the garden to see you   于是,我偷偷地到公园去见你   We keep quiet cause we're dead if they knew   我们保持低调因为被他们知道的话我们就死定了   So close your eyes   所以请闭上你的眼睛   Escape this town for a little while*   从这个城逃出去哪怕只是短暂的一会儿 *   ……   然后突然 “砰” 的一声,歌声戛然而止。白衬衣的少年和自行车倒在了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歌声没有了,画面里只留下一片死寂的朝霞。   明明银幕画面是静止的,但那一刻楼颖觉得那片天好像都跟着一震,颠倒了角度。   ***   孔星河的病确诊后,严飞辞掉了餐馆的工作,开始跑外卖。有一个片段,是谭阵在狂风暴雨中送外卖,结果车子在雨水中打滑,翻倒在路边,那一下车子几乎被水花淹没,放映厅里所有人应该都和她一样提起了一颗心,因为下一秒就看见一大股红色从谭阵小腿裤管下渗出,混流进一地雨水里。谭阵爬起来,只低头看了一眼受伤的小腿就没再管它,他扶起车,查看车后的外卖,外卖奇迹般的好好的,只面上那一盒漏了些油出来。   那一单送到后,客户打开发现口袋里漏了油,盖子上也有油,便质问他,谭阵喘息着解释路上车子磕碰了一下,但食物没受影响,然而客户并不买账:“那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打翻了给我重放进去的?你这样让我怎么吃?!”   谭阵看了那盒烧烤片刻,说:“要不这单我退给您吧。”   客户想了想,挑眉说:“那行吧。”   谭阵拿出手机时,客户转身将烧烤提进了屋,谭阵看了他一眼,说:“烧烤我要带走。”   客户顿时火了:“你凭什么带走?!你自己送成这个样子,我没投诉你算好了!”   “不是你自己说这个样子也不能吃了吗。” 谭阵平静地回道。   “是…… 是啊!” 客户气急败坏,“我是不能吃了啊,我给别人吃不行啊?!”   谭阵面无表情收起手机:“你给别人吃,那这单我就不退了。”   客户开始破口大骂,把那盒烧烤拎出来,直接扔在了谭阵身上:“拿去吧穷鬼!那几个钱我也不要了,送给你当棺材本!”   他骂得太大声,隔壁的房门都打开了,一对父子探头出来,大人不耐烦地问这么晚了在吵什么,那男孩却看到了谭阵的腿,惊呼:“啊呀他流血了!”   这下所有人才注意到地上的血迹。   刹那间楼颖好像明白了介平安为什么执着于让谭阵出演严飞。因为只有谭阵来演这个角色,才会产生如此巨大而揪心的反差,会让银幕前每一个观众扼腕感慨,为什么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一个是现实中的大明星,另一个却苟延残喘地生活。   严飞就是在那天在医院的急诊处邂逅女主角谢丽的,谢丽是一名实习护士,为他包扎伤口时还掉了眼泪,她说不是因为严飞,是因为严飞让她想起了自己。她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严飞临走时谢丽叮嘱他伤口还需要来上药,严飞只点了下头,谢丽像是猜出他的想法,追出去,喊住他,对他说:“你一定要回来上药,你这个伤口有点深,需要处理的,” 她压低声,说,“你来了就直接来找我,我帮你处理伤口和包扎,不收你钱。”   严飞的脸色当时有些不好,这个女孩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他说了声:“不用了。”   ***   严飞的处境,孔星河都看在眼里,他和严飞说不想去学校了,严飞没同意。连在医院里听到噩耗时都没有掉一滴泪的孔星河,在那个夜晚彻底崩溃了,他喊道:“我现在再去学校还有什么意义!说不定什么时候我的手就不能动了,腿也不能走了!”   严飞握着他的肩膀,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孔星河,但你的人生不能够断在这里,医生说过,运气好你还能活五年,六年,就是七年八年也不是不可能,” 他说,“我现在就让你一个人待在家里,你就会胡思乱想,会觉得什么都没意义了。去学校有什么意义,我也不知道,但你现在还能走,还能跑,还有时间,他们都在经历的事,你要让它就断在这里吗?你要放弃考大学,放弃和我一起攒钱换新房子吗?”   坐在床边的孔星河埋着头哽咽,他的背蜷缩着,像一件缩了水的,皱巴巴的衣服:“我都不敢去想这些……”   “你可以的,” 严飞沉声道,“这个病并没有剥夺你做梦的权利。”   孔星河摇着头,泣不成声:“可我一个都实现不了啊……”   “不是实现不了,只是有点难,” 严飞说,“但梦本来就是这样的。” 他蹲下来,抬头看着哭泣的少年,“就像我,我小时候也梦想过有一天我妈会来找我,把我带走,我想过变得有钱,想过有一个幸福的家,我想着这些事,我不管它实不实现得了,我也要去想,你的梦难道比我的更难实现吗?”   孔星河抬起头,脸上泪水不停往下掉,他看着这个同一个妈妈所生的哥哥,这可能是母亲在这个世界上无意间留给他的最好的馈赠。   “我好怕啊,” 他说,嘴唇簌簌颤抖,“我好怕啊哥……”   严飞靠过去,将自己的额头靠在孔星河额头上,低声道:“不怕,哥在这里。”   “我怕我拖累你,我怕你嫌弃我……”   “不会的,不会的孔星河,你相信我。”   他们靠在一起,皮肤相贴,呼吸纠缠,镜头里有什么呼之欲出,但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里,每个人都选择了视而不见。   筒子楼的居民又等了几轮春夏秋冬,房子依然不见要拆,而孔星河的病情在坚持了快两年后还是恶化了,他的双腿不能再行走,只能依靠轮椅。   上下轮椅的时候严飞有时会帮他,楼颖看到那些盛野被谭阵抱起来的镜头,在清晨,在夜晚,在大雪天,在酷暑天,隔着彼此温暖的衣物,亦或者滚烫的皮肤贴着彼此。他们起初会说话,会开玩笑,会打趣,后来两个人都不再说话,这样的镜头总是沉默而缓慢,但又执着而反复地进行着。   其实到这时已经有什么在警告她了,但她还是说服自己这是孔星河和严飞,这是在拍电影,是导演要让他们这样演的,而放过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某个念头。   谢丽代替生病以前的孔星河,成为了这部片子里的暖色。孔星河不能再骑着单车驰骋了,他的世界静止了,他在这个静止的世界里观察着自己的哥哥,也观察这个走进严飞生命中的女孩。他说出来的话变少了,但没有说出来的话像海一样狂涨着。每一句内心独白,都是对哥哥和谢丽满满的祝福,只是每一句都让人伤感。   有一天早上孔星河独自醒来,严飞跟谢丽去城郊进货了,屋里只有他一个人。片子里拍得很隐晦,依稀还被剪掉了一些镜头,但影院里大家还是看出来了,孔星河晨 bo 了,他坐在床上,没有办法去任何地方,腿已经大半失去知觉,那里却有了反应。镜头里他一个人久久地坐在床上,低头垂泪,明明是这么少儿不宜的情景,却因为或许是人生中的最后一次,让放映厅里弥漫着低沉的哭声。   楼颖也哭了,看盛野的话剧时她也哭过,可是果然谭阵没有说错,电影的镜头语言给她完全不同的体验,她难过极了,为孔星河难过,为严飞难过,为盛野难过,也为谭阵难过,难怪盛野很难走出来,连她都快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 第16章   筒子楼的住户们终于等来了拆迁办的入驻,唯有孔星河没有等到。在影片快结束时,他选择了以一种体面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天从电影院走出来的观众,没有一个脸上是干的。也不知道孔星河的离开对严飞而言到底是解脱还是痛苦,楼颖始终忘不掉严飞看到孔星河手写遗书时的那一幕,应该没有一个观众曾经见谭阵在剧中这样痛哭过,谭阵是矜持而克制的,而银幕中的严飞蜷缩在墙角,哭到完全不顾形象。他整个人像坍塌了,只一个人的哭声,就淹没了放映厅所有观众的抽泣。   孔星河以自己希望的方式结束生命,严飞一定是理解的,他的崩溃流泪,只是积累了这么多年,不敢在孔星河面前表现出来的情感,在这一刻最终而毫无保留的释放,给那个再也听不见他的哭声,再也不会挂念他这个哥哥的 “弟弟”。   这是严飞故事的落幕,却是谭阵电影生涯的起飞。在这短短不足五分钟的一镜中,他从一个克制的流量演员谭阵,变成了后来的年轻影帝谭阵。   对盛野来说同样如此,孔星河的生命终结在了大银幕中,扮演孔星河的他却得到了命运的垂青,第一次 “触电” 便拿下了最佳新人。   荣誉加身后,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制片、导演找来,发来的剧本多到看都看不完,得靠西媛先帮他筛一遍。要不是盛野进了这个圈子,楼颖都不知道原来娱乐圈一年到头居然有这么多片子在拍,可是真正能与观众见面的,一年里也没有几部。   拿到各种剧本和策划案后,盛野都会打电话问谭阵的意见,他有时候拒绝别人只因为谭阵的一句话。楼颖记得当时有位姓何的制片人,特别有诚意,大老远的还登门拜访,结果她和盛野恰巧不在家,害人家扑了两次空,搞得她都蛮不好意思,就让盛野抽点儿时间去见见对方。   盛野听她说完也很为难,说:“谭阵哥不建议我接这个片子。”   她纳闷:“为什么不建议啊?”   盛野犹豫了一下:“说是他们班底不是很好,喜欢炒作一些负面新闻,太急功近利。”   楼颖听得有点吃惊,倒不是吃惊对方的班底和炒作手段,而是吃惊谭阵竟然会这么直接和盛野说,她印象里谭阵是不可能说这种话的。   她也知道谭阵不会害盛野,想了想,说:“那你也去和人家见个面,听人家说一下,再当面拒绝比较好吧。”   盛野拗不过她,就说那我打个电话去说吧。母子二人坐在沙发上,她坐一旁听盛野讲电话,对方嗓门很大,在手机那头苦口婆心说着:“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啊,你现在有片约在身吗?没有的话为什么不试试呢?那个剧本发给你看过你也觉得不错的吧。”   盛野没有提谭阵,只是说剧本虽然不错,但是角色不是他想尝试的类型。   “哎,小野啊,我和你说句大实话,你可别介意啊。”   盛野连连点头:“不介意的,您说。”   “你现在虽然有最佳新人奖,但也是个新人,你不能太挑了,你应该趁机增加曝光率,不然时机过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盛野边听边点头,末了仍是十分坚定地道:“谢谢您,不过我还是想再等等,我还是想拍自己真正想拍的东西。”   挂完电话盛野还煞有介事地皱着眉头,像在咂么刚才的对话,楼颖问他想什么呢,盛野一本正经道:“我觉得谭阵哥说得没错,我感觉他们真的有点急功近利。”   楼颖啼笑皆非。   她知道盛野不在乎红不红,他只是想拍戏,但还是担心万一被对方说对了,等到最后真的一场空呢?听西媛说,盛野已经连续推掉两部不错的剧了,她这个当妈的为他捏着汗,他自己反倒无所谓似的。   得承认,她对谭阵的信赖,那段时间也有过动摇,觉得盛野是不是不该太听谭阵的。   西媛也和她谈过,在电话那头委婉地同她讲:“阿姨,我就直说了吧,谭阵在大众眼里确实是大明星,有光环,但在我们这个圈子里,说白了他也只是一名演员,他是有一些资源和人脉,但你也不想想,找他拍片的那都是哪个级别的导演制片啊,在谭阵和盛野之间人家更倾向于谁,对吧这很明显吧?就算谭阵真的能给盛野介绍一些资源,那也不够啊,盛野未来不可能处处都靠谭阵,他不也得积累自己的人脉资源啊?我觉得盛野和谭阵关系好这件事本来挺好的,毕竟人脉就是这么积累起来的,也不是多少人起步就有谭阵这种级别的引路人,但问题是他不能全听谭阵的啊,他今天拍戏认识了谭阵,未来拍别的戏还会遇到别的前辈演员,他不能把自己的路堵死了啊!”   西媛找她沟通,她当然懂西媛的意思,只是一边是盛野的经纪人,肯定是为盛野着想的,一边是盛野崇拜的对象,向她保证过会保护盛野,她自己也拿不准了,后来又找介平安沟通了一番。介平安听完她转述的西媛的话,在电话那头气到口糊:“胡说八道!嫂子,谭阵是对的,他是过来人,那些经纪人看到的都是利益,什么片子火就拍什么,拍到后来我跟你说拍到你怀疑人生,谭阵就这样搞过啊,后来你看他被人骂什么,骂花瓶,那些片子逻辑都不能自洽,人物都立不起来,谁来演不是演成花瓶?谭阵多不容易才转了大银幕,盛野起点这么高,可千万不要走回头路……”   楼颖听介平安和她叨叨了一番,挂了电话,感觉都没啥用。介平安,谭阵,盛野,这三个人都是一路的,她又看向电视柜上的盛闫峰,这四个人都是一路的,他们是艺术家,而西媛是个商人,她自己是个凡人。   盛野接连推掉几个剧本后,十分幸运地接到了一部亲情题材的电影,是一部轻喜剧。据说本子本来是发给谭阵的,但谭阵没有档期,又觉得那个剧本很好,就向导演推荐了盛野。盛野后来去见了导演,导演直言觉得他的形象和谭阵不是一挂的,言下之意不太适合,但因为谭阵说 “他来演这个角色会比我好”,导演还是决定给盛野上妆后试下戏。   盛野回来说起这次试戏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男主他们一开始定的谭阵哥啊,我心想我怎么接得了他的角色,我们外形差太远了吧,我和徐导说这个角色我能演,但我肯定演不出谭阵哥的感觉,他们就说按我自己的来,我就演了一遍谭阵哥给我说的那段戏。”   “然后呢?” 她问。   盛野蹲地上给杰克逊挠着肚皮:“徐导把我夸了一顿,也不知道是不是客气,但我看他和王制片在那儿讨论的样子,基本没戏了吧。” 他一脸的想不通,“没想到第二天他们就打电话给我,问我什么时候能进组。”   “这不是好事吗,你高兴点儿啊。”   “我高兴啊,” 盛野笑了笑,“但我就是觉得他们导演制片…… 怎么这么随便呢?感觉他俩就是划了石头剪刀布后决定用我的。”   楼颖笑得不行。   后来这部贺岁档开拍,谭阵还来客串了一个角色,据说是友情出演,没收一分钱。等到戏都杀青了,盛野才知道,其实试戏后导演就对他很满意,但是制片王总还是更希望是谭阵来演,两个人在那儿进行了一番 “但是谭阵没档期啊”“我们可以为他调档期啊”“我真的觉得盛野比谭阵合适”“谭阵是影帝啊”“谭阵自己都说盛野更合适”“盛野是很好,但谭阵是票房保证啊” 的唇枪舌战。   杀青宴上喝完酒徐导什么都和他说了,拍着他的肩膀:“他是制片人,也是拉投资的,我还是得听他的,所以当时就让你回去了,后来我们又去找了谭阵,我们问他经纪人他什么时候有档期,我们可以把拍摄时间调到下半年,结果谭阵亲自请我们吃了顿饭。我以前也没怎么接触过谭阵,哎呀巨星真的是巨星,他就是那种…… 你听他说话都老舒服,老王后来同意由你来主演,因为谭阵说他可以在片子里友情出演。” 说到这儿抽了口烟,压低声说,“他那经纪人瞧着还不是很高兴呢,也是,我们和谭阵又不熟,横竖都赚不到影帝的友情出演啊。”   盛野回来和她说起这件事,说要不是徐导,他都不知道谭阵哥为他做了这些。她既吃惊又感动,隐隐还有些惭愧,谭阵真的一点都没有和盛野提过友情出演的事,他甚至连盛野的情绪都照顾到了。   而之前那部被拒掉的剧,宣传海报刚出来就被爆出抄袭,楼颖不免庆幸,也渐渐觉得盛闫峰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谭阵是这个娱乐圈里难得的清流,有他看护盛野,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 第17章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甚至是太顺利了一点儿,盛野的片约、通告越来越多,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整个小区的人都认识了他,楼颖感到了一点点成名带来的不便,偶尔盛野回来,陪她去趟超市,都会被认出来,后来不得不学着戴口罩,她也开始从超市,从车站的各种广告上看到自己儿子的面孔。   在超市看见盛野代言的产品,不管什么她都会顺手拿一件。骄傲是有的,但也有些寂寞,因为更多时候也就是这些被她买来放在购物篮里的盛野在陪自己。   明明事业在上升,但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盛野越来越不快乐。有一段时间他变得很少和她交流,以往不管是拍戏还是跑通告,盛野总有说不完的趣事和她分享,而现在他似乎更习惯在家不去谈工作上的事。   她也知道娱乐圈总会有些风风雨雨,担心盛野冲得太快,太过顺遂,经历得少了,突逢是非挫折,反而会承受不来。   那天一起坐沙发上看电视,她见盛野抱着垫子靠着沙发背,眼睛盯着屏幕,心却根本没在,忍不住问:“怎么了?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盛野回过神,坐起来,放下沙发垫,笑了一下:“没事儿,都是些小事儿,不值一提的。”   “什么事儿啊,不能和我说吗?” 她问。   盛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对着她,说:“妈,你答应我,不要去看什么娱乐圈八卦,也别在手机上搜我的名字。”   他这么一说,楼颖反倒紧张了:“到底什么事啊?”   “真的都是小事,就是……” 盛野沉了口气,“就是有人骂我。”   “骂你什么?”   盛野喉咙扯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身:“无非就是那些呗,演得烂啊之类的……”   楼颖稍微宽了点儿心:“哪个艺人都有人骂的,你少看点儿这些,多看看好的。论挨骂,你挨得过那些大明星吗?人家谭阵挨骂没你多?”   往常提起谭阵,盛野都会有反应的,但那天他既没有笑,也没有打开话匣,只迟缓地点了点头,说了声 “对”。   “你要是觉得和我不好说,就和谭阵交流一下吧,” 楼颖说,“别什么都闷在心里。”   这次盛野连 “对” 也没说,只轻飘飘点了下头。   ***   楼颖劝过他,要是觉得累了,扛不住了,就停一下。盛野总是和她说,没觉得累,有戏拍,有工作接挺好的,闲下来反而会东想西想。   她那时太过低估了他那句 “东想西想”。   有一天盛野喝得特别醉,是谭阵开车送他回来的,那天是星期天,她刚从超市买菜回来,在楼下冷不丁看到谭阵的车,起初还以为只是同款车,直到车门推开,戴着墨镜的谭阵走下车来。   尽管隔得不算近,谭阵还戴着墨镜,但明星身上都有气场,他一下车都没转身她就知道这是谭阵。但谭阵没注意到她,他径直绕过车头,拉开副驾的车门,楼颖见他探身进去——他几乎是把副驾上醉得不省人事的盛野捞出来的。   见到盛野她惊讶不已,急忙上前扶人,谭阵愣了一下,看见是她,才松开了紧抓在盛野肩膀上的手,让她能扶着。   她闻到盛野身上酒味和呕吐过的味道:“怎么了啊这是,喝这么多?”   这句话只是条件反射,并不是要找谭阵要什么说法,然而还是听见谭阵说:“…… 我没看住他,不小心让他多喝了点儿。”   他嗓音罕见的有些哑,带着很深的歉疚。她闻声抬头,谭阵戴的墨镜颜色很深,遮住了他的表情,她那时也顾不上看他的表情。   她并不怪谭阵,但心里着实不解,盛野很少喝酒,他几乎不会主动喝酒,而且当时还是白天,她记得是下午,靠近傍晚的时候。至今她都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盛野还把谭阵的奔驰大 G 都吐花了,她扶着盛野对谭阵道了声歉。   谭阵回头看了一眼车门,副驾车门那块已经花得不成样子,黑色的车子,看着特别明显。楼颖从谭阵的侧面看见他似乎是皱眉了,她也觉得抱歉,想把满身酒气的盛野扶过来靠着自己,但盛野身体偏了偏又靠回了谭阵身上,耍赖似的。   盛野一倒回去,谭阵立刻回头,抬手一把搂在他腰上,把人稳住。盛野把头埋在谭阵肩膀上的动作让楼颖看得很尴尬,然而更尴尬的是下一秒谭阵就这么弯腰把盛野打横抱了起来。   她都怔住了,看着谭阵抱着盛野往前走,就好像她这个母亲一下子成了外人。   好在那天是星期天,上下楼的人不多,谭阵抱着盛野进了电梯,她赶忙按了关门。   上了楼进了屋,她连鞋都没换,回头招呼谭阵:“不用换鞋了你直接进来吧……”   “他卧室在……”   “这边!”   谭阵将盛野放床上那个动作,让她蓦地想起了《稳定结构》,想起严飞抱着孔星河的那些镜头,心里曾涌起过一丝不适,但又被谭阵顺手解开盛野领口扣子的温柔冲淡了。   谭阵那天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他应该是要去出席什么场合,衬衫领口下方还戴着一条很细的银色吊坠,他放下盛野起身时楼颖才看见谭阵的衬衣竟然都被吐花了,忙去洗手间拿了条毛巾给谭阵,说:“对不起啊,” 然后终于问出来,“他怎么喝这么多?”   谭阵低头擦了两下衬衫就放弃了,说:“他今天有些不开心,阿姨你多开导他一下。”   她接过他递回的毛巾,茫然点头。   谭阵看了一会儿床上的盛野,他朝床边走近了一步,停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垂眸说:“那我走了,盛野。”   他声音低沉,“盛野” 两个字几乎被卷进气息里,听不真切,楼颖感到一种莫名的动容,可能是谭阵说话的语气、音调,太像电影里那个谭阵了。   谭阵转过身离开了卧室,她追出去,说:“太麻烦你了,还亲自送他回来。” 她不知道盛野和谭阵的关系究竟有多好,但对她来说谭阵依然是一个有距离感的电影明星。   谭阵停下来,越过她看向卧室的方向,说:“不麻烦,” 他声音里甚至有一丝丝她当时没察觉出的愧疚,低沉而温柔,“真的不麻烦,您不要这么说。”   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她直到今天才抓到蛛丝马迹。   盛野是在隔天的大清早醒来的,她听见他起床的动静,放心不下,也跟着起来,卧室和客厅都没人。外面天刚蒙蒙亮,盛野穿着睡衣,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在往楼下看。她拿了件外套过去给他披上。   还没等她开口,盛野便低声说:“妈,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好吗?我一会儿就好了。”   她点点头离开了。   并没有真的走开,她只是离开了阳台,站在客厅的角落,远远地看着盛野,披着一件毛衣的单薄背影沐浴在清冷的蓝色雾霭中。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只能一瞬不瞬地关注着他。   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盛野像变了一个人,生命中好像只剩下演戏。偶尔他在家休息,看到电视里的谭阵,还是会目不转睛看着,但表情却不太一样,不再带着微笑和憧憬,而是死水一潭。 第18章   陈博涵开车来了 A 大,他曾经陪谭阵来过这里几次,来接谭阡,每次谭阵下通告或者戏杀青,只要顺道,都会过来接谭阡,姐弟二人加上他这个经纪人,还有助理小刘和司机小章,几个人一起吃个饭。   不过那些时候开车的都不是他,今天也不知是不是失眠了一夜的缘故,在校道上转着转着有点找不到文学院的方向了。   停下来问了一下路边的学生,女生抬手给他指了路,陈博涵说了声 “谢谢”,车窗升起,车子缓缓往前驶的时候,两个女生渐行渐远的聊天声也飘进来,他依稀听见了“谭阵”“估计没希望了” 这样的字眼。   坠机的新闻经过一天的发酵,已经从一种全民震惊变成了全民哀悼的氛围。陈博涵知道自己应该第一时间去慰问谭阵的父母,但是昨晚给吴靓打去电话,被提示对方关机了。   谭阵的妈妈当年生谭阵时已经三十六岁,算高龄产妇了,生下谭阵后就大病了一场,后来心脏一直不太好,陈博涵每次面对她都有股说不出的压力,更何况眼下,他都不知要如何和谭妈妈解释谭阵不在巴厘岛的事,电话打不通他反而松了口气。   至于谭阵的父亲……   谭阵的父亲他都没怎么接触过,只知道是 A 大历史学院的教授,属于那种学术带头人级别的学者,陈博涵只见过他两面,一次在谭阵妈妈的生日宴上,一次在医院。谭孟生是那种一看就不太好相处的长辈,大谭阵妈妈吴靓十多岁,他一露面,大家不自觉就会有些拘谨。陈博涵总觉得谭阵的父亲和他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谭阵的爷爷那就更加是不可说的存在,连谭阵自己都很少谈到他爷爷。   好在谭阵有个姐姐,陈博涵更情愿面对这个大谭阵八岁的姐姐。   稍微了解一下谭阵的家族,他都替谭阵和谭阡感到窒息。可能也正因为这样,谭阵和谭阡的感情更深厚,陈博涵看谭阵和谭阡相处,总觉得他俩才像是家人,谭阵只有在谭阡面前是放松的,谭阡也如此。谭阵飞机失事,他甚至无法共情谭阵的母亲,第一个想到竟是谭阡。   来之前他给谭阡打过电话,手机没关机,但也没人接听,谭阡是文学院的讲师,他记得她今天有课,就直接开车过来了。   到了文学院大楼,没找到谭阡人,去办公室问了问,才被告知谭阡请假了。   “不过她刚走没一会儿。” 被询问的老师说。   另一个老师也说:“我刚上来看见她车还在呢,应该还没走吧。”   陈博涵道了谢,追下楼,A 大很大,他开着车在校园里绕了一圈,居然真的找到了谭阡,她果然还没走,一个人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发呆。   陈博涵沉了口气走过去,这一刻他特别理解谭阡,换做自己是她,这时候也会更情愿待在这里吧。   走到谭阡旁边坐下时,谭阡看见他有一点意外。陈博涵问她:“你还好吗?”   谭阡的脸色看着显然是不好的,她已经三十七岁了,比他还大几岁,但看不怎么出来,一身文静的书卷气。陈博涵记得她至今还单身,她和谭阵一样,身上有一种矛盾的气质。   谭阡没抱什么希望地问他:“你有什么消息吗?”   陈博涵摇头,望着湖面:“没有,还在搜救。我就是来看看你。” 又问,“你家里怎么样?”   谭阡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   “对不起啊,” 陈博涵愧疚地道,“我还跟你妈妈说……”   “我知道,不怪你。” 谭阡说,“我刚就在想,其实你也不过是个被他蒙在鼓里的人罢了。”   陈博涵迟钝地听出那个 “他” 是在指谭阵,有些惊讶:“你是知道什么吗?”   谭阡苦笑:“他那些秘密,我好像都是知道的吧……”   陈博涵按捺不住地问:“他和你说过什么?”   谭阡摇头:“没有,他什么都没和我说。”   谭阵没和她说过,但她都感觉得出来,从谭阵带盛野来家里那次她就感觉出来了,谭阵对盛野的各种情绪,想法,那里面有欣赏,有惺惺相惜,有知己之情,但在这些之后,还有藏得很深的保护欲和占有欲。他只是掩饰得很好,谭阵善于掩饰这些,所有被认为不体面的情感。   那天连母亲父亲都没有察觉,她却看出来了,谭阵格外在意父母对盛野的看法,他对母亲说盛野之前也是话剧演员,看到母亲眼睛一亮时脸上那份暗藏的庆幸就像一个醒目的信号,他太想从母亲那里得到正面的反馈了,即使母亲最终也不可能同意他离经叛道的冲动,但哪怕只有一点点认可,他都愿意为之竭尽全力。   那样还肯为了什么义无反顾,不顾一切的谭阵,她好久没有看到了。   那天谭阵和父亲说盛野是 CTR 电影学院里历届文化课的最高分,还说盛野读过父亲的著作。盛野确实读过父亲的书,但那本书她后来才知道是谭阵在盛野生日的时候送给盛野的,谭阵应该是很清楚只要是自己送的东西,盛野就算不明其意也一定会认真看完。   她看着自己的弟弟这样努力取悦,真的取悦到了那个难取悦的挑剔的父亲。那天谭阵甚至放盛野和他们那个难搞的父亲在书房里聊天,盛野借口出来上厕所,很明显已经在向他求助了,一向很体贴的谭阵却和他说:“你再多陪他聊聊吧。”   盛野说我怕会露馅的。谭阵说就这一次,他是我爸爸,为了我努努力。   他眼睛里那种温柔和企盼,盛野根本无法拒绝,就这么硬着头皮又进了书房。   如今谭阡再回味那日,父亲是真的看得起盛野吗?还是只当是遇到一个看过他的书的读者,刚好是谭阵的朋友,心情不错便给了个好评呢?   但那个好评是与喜欢与否无关的,父亲最分得清这个,更何况父亲一向不喜欢演艺圈的人。她知道谭阵是在做无用功,却不忍心叫他清醒。   谭阵那天就一直等在书房外的露台,抽着一根烟,哪里也没去。谭阵会抽烟,可能会跌破很多人的眼镜,他看起来都不像是会抽烟的人,你离他再近也不可能从他身上闻到一丁点烟味,陈博涵给谭阵立的人设是完美偶像,人们也普遍笃信谭阵不会有人设崩塌的一天,哪怕是谭阵的黑,也不得不承认,谭阵将完美偶像四个字 “演绎” 得空前绝后。   只有她知道谭阵高中时就开始抽烟了,他并不常抽,会抽烟也不是因为叛逆,更不是为了耍帅,只有熬不住的时候谭阵才会抽烟,他会注意不让任何人看见,也不会让任何人闻到他身上的烟味,抽的也大多是七星之类的淡烟,按他自己的话,他只是觉得 “这个东西真的能让我放松”。   母亲一直以为谭阵是从 CTR 毕业,进入演艺圈后才开始吸烟的,那时自然是能接受的了。然而谭阵远比他们想象中早熟,她有时都觉得他不像是弟弟,不敢相信谭阵竟然小她八岁。   那天她拿了杯咖啡上来给谭阵,看谭阵喝着抹茶拿铁,估计喝不出滋味,明明受罪的是盛野,那画面看着却像是他在渡劫似的,吹着冷风反复搓着手掌,不时往书房的方向看一眼,她要是不上来陪他讲讲话,谭阵那样子大概真的会显得古怪。   但不管怎样,那天的确是谭阵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在家里待得最开心的一天。他一腔幻想,含苞待放,尚未破灭。 第19章   那天等到夜深了,爸妈都睡下了,谭阡才叫上谭阵和盛野,三个人在露台上聊天。   大半夜的,三楼顶的露台会有点凉,盛野一坐下就不自觉打了个激灵,谭阵起身说:“我去拿件衣服给你。”   谭阵走后露台上就剩下她和盛野,盛野问她:“谭阡姐,你的名字是哪个阡啊?”   谭阡就说是纵横阡陌的阡,还说:“我们名字挺有缘的。”   盛野笑起来,说:“对,我刚就想说!”   他这时已经放松了许多,比刚在书房如坐针毡的样子好不知道多少,笑都多了。   两个人又聊到电影,谭阡问:“你们那部电影大概什么时候上映啊?”   盛野无意识地撇嘴:“我也不知道,说是要等过审。”   作为主演,他看起来好像比观众还迫切想看它上映,谭阡想。她也好奇会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以往谭阵的那些电影上映前都不会产生这种好奇,但今天见到盛野,还有那个守在父亲书房外的谭阵,真的让她太好奇了。   盛野说上映前要保密,但还是和她说了挺多,说他和谭阵演兄弟,连同母异父都说了,说他们很穷,住那种破旧的筒子楼,不过也有天台 blablabla 的,讲得多了才像是想起来,严肃地说:“姐,你别对别人说啊。”   谭阡笑起来:“那你一口气和我说这么多。”   盛野也有点不好意思,给自己找补:“你是谭阵哥的姐姐,感觉你们感情特别好,他在片场经常通电话的人就是你了,我觉得你们之间也不会有秘密吧。”   她别的没听出来,但听出来在片场时盛野一定经常观察谭阵。   后来谭阵拿衣服上来,盛野伸手想接,谭阵经过他座位时顺手披在了他肩膀上,他披得很随意,两只手还在盛野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示意他不用起来,然后问他们:“在聊什么啊。”   谭阡默不作声看在眼里,好像是很随意很自然的小动作,但就是太过随意自然了。   那之后她和盛野说了些谭阵小时候的事,还一起看了家里的相册,盛野看到谭阵小时候的照片目不转睛,还抬头对比长大版的谭阵,然后感慨:“谭阵哥你从小就是这个完美王子的样子啊!”   这么赤裸裸的赞美听得她一阵好笑,换一个人说出来怕就变了味了,但盛野就是有那种毫不矫饰的真诚的说服力,谭阡第一眼见他就觉得他像那种小动物,坐在客厅里陪他们姐弟和父母吃饭聊天时像那种随时会受惊的小松鼠,但放松以后笑起来就像狗狗,有特别单纯干净的眼神。   她说:“是啊,他从小就很乖,他都没有叛逆期的。”   谭阵估计是想说不是的,但是对上盛野倾慕不已的目光,就没说了。   从小到大,长辈赞许的目光也好,同龄人羡慕的眼神也好,对谭阵来说已经司空见惯,别人这般夸他,他除了礼貌和谦虚外,也不会有别的反应。但谭阡看得出来,谭阵格外受用盛野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是享受的。   盛野甚至拿起手机,问她:“我可以把这张拍下来吗?”   说的是那张谭阵十岁时穿着一套黑色小西装,像个贵族小少爷的那张照片,谭阡笑道:“你问照片的主人啊,干嘛问我?”   盛野就又转头看向谭阵,都没开口问,只眼睛亮亮地看过去,谭阵就像无法招架似的点了头。   盛野那天拍了很多谭阵小时候的照片,拍到后面谭阵都好笑又无奈:“你想干嘛啊?”   “不干嘛,我就收藏起来,” 盛野笑,“我男神的童年照嘛。”   后半句刚说两个字谭阡心脏都漏跳了一拍,差点儿以为他要说男朋友。   谭阵哭笑不得:“婴儿照就不要拍了吧。”   盛野还是低头拍照,笑着点头:“要的要的,谭阵宝宝!”   她在旁边听得笑出声,谭阵看向她,一脸没辙。   盛野左看右看那张婴儿照,爱不释手地说:“好想捏一下啊……”   谭阵就看着他,眼睛里是难以形容的温柔,谭阡总感觉要是自己不在场,没准谭阵真的就让盛野捏了,捏成年版的谭阵。   最后盛野拍够了,把相册合起来,谭阵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别放网上啊。”   盛野说不会的,私藏。   谭阵又说那别弄丢手机。   盛野一边看手机一边说:“其实很可爱啦,就算弄丢了也没什么吧。”   谭阵眼睛都睁大了一下,谭阡竟然从他脸上看出了那种 “你怎么可以这样” 的少年样的嗔怪,但盛野一看他,一露出那种 “对不起啊”“你不要生气啊” 的哄人的眼神,谭阵就破功了,说:“拍了这么多,下次拿你自己的童年照来交换吧。”   盛野笑着应允:“没问题,那下次你来我家吧!”   谭阵说了声 “好”,他几乎没有犹豫,像是在做条件反射。   谭阡在旁边喝着摩卡陪他们聊天,大多数时候她更乐于听他俩说话。其实那时这两个人之间就已经有一种第三人插不进去的氛围了。那氛围很淡,是因为不管是谭阵还是盛野,都是非常会照顾他人情绪的人。   盛野问她:“谭阡姐,楼下那台钢琴是真的可以弹的吗?”   她点头:“当然啊。” 又觉得好笑,谁家没事摆那么大一台假钢琴占地方啊,“我和他小时候都学过钢琴,要不是现在晚了,就让他弹给你听了。”   “你真的会弹啊?” 盛野目瞪口呆看向谭阵,言语中是掩饰不住的崇拜,“我记得在《创造爱情》里你弹过钢琴,原来那都是真弹吗?”   谭阵向后靠着藤椅,含笑看着他,说:“我还会拉二胡。”   盛野大概是看不出谭阵是不是在逗他,就看向她,她从旁佐证:“对。”   谭阵成年后几乎没和人提过自己会拉二胡的事,艺考时被问及特长时他也只回答了会弹钢琴,哪怕二胡是更加分的选项。因为小时候学拉二胡那段时光对谭阵来说不算什么特别愉快的经历,他是因为爷爷喜欢听二胡才会学二胡的。他那时学很多东西,大多不是为他自己,不是迎合这个人的喜好,就是满足那个人的要求。所以她着实没想到对着盛野,谭阵竟然主动提起了二胡。   盛野一脸 “你怎么什么都会” 的崇拜,把她和谭阵都看笑了。   但作为姐姐,她感觉得出来,大三岁的谭阵才是那个对盛野倾慕不已的人,她不懂表演,但之前谭阵就和他提起过盛野,说自己遇到了一个堪称天才的年轻演员,第一次感受到表演原来可以怎样酣畅淋漓。他说:“他太棒了。”   只一句话,语气如此克制,她都感受到了他为那个堪称天才的年轻演员惊为天人。   盛野好像和他们姐弟有缘,她和谭阵一样喜欢他。那天盛野去客房休息后,她问谭阵:“你好久没带朋友来家里了,这个盛野很特别吗?”   谭阵说:“你觉得呢?”   他问的时候眼里都是藏不住的甜蜜情绪,这样的谭阵她好多年没见着了,只记得当年他终于求得父母首肯,同意他报考表演专业时,他眼里也是同样的明亮。   谭阵往盛野的房间看去,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爸妈好像都很喜欢他。”   谭阡全都看在眼里,他的奢望、幻想,想劝他清醒,想说那根本不可能,但那天的谭阵看着太过幸福,她舍不得做打碎他梦的那个人。   于是只能祈祷这只是谭阵和盛野之间一段短暂的心动,很快就会淡去,毕竟她清楚谭阵的性取向,未来他一定还会遇到真爱的女子,共度余生,而盛野只是个意外。   ***   第二天谭阡起得很早,拉开房门却看到谭阵起得比他们所有人都早,他正从楼梯上来,没有注意到她,正好盛野的房门开了,客房在她卧室的斜对面,靠近楼梯。刚刚睡醒的盛野拉开房门走出来,就和谭阵撞了个正着。刚起床的两个人,在楼道里注视着彼此,他们身上没有妆容,没有光环,除了她,再没有镜头对准他们。   盛野很低地说了声:“你起这么早啊……”   谭阵只是说:“你其实可以多睡会儿。”   盛野说:“我怕伯父伯母都早起。”   谭阵说:“没关系,在那之前我会叫你的。”   只是这么几句对话,都叫她感受到了还没来得及清楚表达却已经满溢的爱意。她的弟弟,二十六岁的谭阵,就像个陷入热恋的少年。 第20章   湖面波光粼粼,谭阡又想起了新闻里的搜救画面,海面上也是这样粼粼的金光。她喜欢大海,海纳百川,博大包容,有那么多写大海的歌,写海浪声让人平静,写海能带走烦恼,带走悲伤,但海也带走了她的弟弟,她不知道以后看见大海时还会不会想起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陈博涵来见她,他是来请罪的,满脸写着愧疚,可谁又有资格怪他呢?陈博涵应该是除了父母以外,谭阵防得最死的一个人,连家人都不知道的事,要怎么去怪一个外人。   “我以为他们即使有过什么,也早就过去了。” 谭阡说,“毕竟都三年了。我没想到他在我面前都能伪装得这么好。”   陈博涵心情即震惊又复杂,安慰她:“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谭阡沉沉叹息:“那是怎样?他们只是碰巧在一架飞机上吗?你信吗?”   陈博涵沉默。   谭阡问:“夏倩的事谭阵知道吗?”   陈博涵只得说:“我之前和他提过,不过我也不知道他那时心里怎么想的。” 现在自然都知道了。   谭阡说:“这件事不能让我爸妈知道。”   陈博涵点头:“当然,我懂。”   陈博涵如此善解人意,谭阡却只觉得荒谬,仿佛连外人都知道,对他们这个家族来说,谭阵与夏倩联手演的这一出荒唐戏,是一件比谭阵去世都更严重的事。   “你呢?” 陈博涵问她,“你还好吧?”   谭阡点点头:“我挺好的,就是小区那儿好多记者扎堆,不太想回去。”   记者不过是借口,蓝田郡的物业管理水平是一流的,记者不太可能堵到家门口,偶尔那么一两个溜进来在别墅外打转的,打个电话给保安也会立刻被驱逐。她最不想面对的不是记者,只是真话说出来未免太可悲,但她真的受不了家里难耐的气氛,如果只是全然的悲伤也就罢了,可那里面还夹着难堪和迁怒。   但家还是得回的,陈博涵说要送她,大概是担心她的状态,谭阡婉拒了。陈博涵说:“那些记者可能认得你的车。”   “你的车他们不也认得吗?” 谭阡说,她提起挎包,她都想好了,“放心,我坐出租车回去。”   ***   蓝田郡的大门外沿路停满了车,往常虽然也有车停在外面,但今时今日这番车马如龙的情景,委实令人叹为观止。   出租车躲过记者的镜头进了小区,谭阡放空自己看着窗外,景色越是熟悉,她心里越是堵得慌。不想沾家,但没办法。   “是这儿吗?”   司机回头叫她,她回过神,坐起身来:“对,谢谢。”   付了钱下了车,朝别墅大门走去,却迎面撞见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   介平安转身看见她也有些意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说:“我想来看望一下你妈妈,但你们家阿姨说她不在家。” 吃了闭门羹,这位名导演显得有些尴尬,“你是谭阵的姐姐谭阡吧,我是介平安,以前和你妈妈是一个剧团的。”   对谭阡来说这些过往早就不是秘密,所以看到介平安她虽然意外,但并不吃惊。   《稳定结构》上映那天是她陪母亲一起去看的首映场,母亲本来心情很好,她去取票回来,却见母亲盯着电影海报在看,表情有些晦暗。她走过去,听见母亲说:“导演是介平安吗?”   像是在问她,又像是自言自语。   她有点诧异母亲这么问,介平安作为导演在业内虽说名气不菲,但绝非那种报出名号便让人如雷贯耳的大导演,母亲平时都不怎么关注娱乐圈,连隋轻驰她一度都只认得名字认不得人,更别提介平安了。但眼下她却从母亲的语气里品出了几分熟稔,纳闷地问:“妈你知道介平安吗?”   母亲摇了摇头,什么都没再说。   电影开场,当谭阵以一副落拓的半长发造型出镜时,谭阡有些警惕地看向身边的座位,母亲的神色果然不太好。   谭阵在这部电影里毁形象毁得有目共睹,观众的惊奇伴随着母亲的难堪,但谭阡还是万万没想到它会是这样一部电影,会是这样一对兄弟。当不知道第几次,银幕上出现谭阵抱起双腿瘫痪的盛野的画面时,母亲终于受不了,铁青着脸起身离席了,她也只好跟了出去。   她没有问母亲离席的原因,回去的车上她们谁都没有说话,但其实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电影里那些镜头,触到了她们的底线。   介平安的功力真的了得,几乎没有一处逾越的画面,但谭阵抱起盛野的每一个镜头,都看得人心乱如麻。观众屏息的氛围更加深了这份心乱,好像每个人都心照不宣,每个人都愿意为了这对兄弟守口如瓶。   那些不对劲涌来时,谭阡起初觉得是因为盛野的神情举止中透着对谭阵的依恋,也努力说服自己,都是情有可原的,这是弟弟对哥哥的依恋,更何况是他们这样相依为命的兄弟。就算…… 就算盛野在拍戏时对谭阵有过短暂的心动,那也只盛野单方面的多情,不能说明什么。   是单方面的吧,当她产生这样的想法后,就会忍不住又去看谭阵,会想从谭阵身上求证,不知不觉被导演牵着鼻子走。而谭阵的眼神又总是藏在他低垂的眉眼下,藏在灯光打下的阴影中,人们想要捕捉他的情绪总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观众就只能去别处寻找,于是摄影机又拍谭阵的手,他抓着盛野的手,抱住盛野的手,安抚盛野的手…… 那只手竟也看得人脸红心跳,如同谭阵的第二张脸。   谭阵的一双手从小就比同龄人更大一些,小时候还因为这个被钢琴班的老师看好,因为手指一打开就能比同龄人多跨两三个琴键,而这一次介平安让观众看到,假如手真的是人的第二张脸,那么谭阵的情绪在他拥有的这一双比寻常人更宽大的手上,只会更无所遁形。   他扶住孔星河的腰时,打开的手掌就像鹰的翅膀,有美好又坚定的弧线,他抓住孔星河的手腕,你会觉得那只右手像扎得很深的树根,谁都没法让它松开,他把孔星河从轮椅上抱起来,那一双手蓄满他身体全部的力量,去承受孔星河身体的重量,他将孔星河慢慢放下,手背贴着对方身体离开的轨迹都像在诉说某种情绪……   如果她只是个来观影的外人就好了,她会承认这些镜头真的都是美的。   那天晚上睡到半夜她忽然醒了,迷迷糊糊听到母亲在阳台上讲电话,情绪有些激动,她有点担心,拉开卧室阳台的门,母亲的卧室在她斜上方,门一拉开,声音顿时清晰起来,她才听见那竟然是在给介平安打电话。   母亲居然认识介平安吗?   那一通电话俨然是在指责,母亲的声音被别墅四周的寂静凸显得有些尖利,她说:“你为什么要让谭阵拍这种片子?你是要毁了他吗?”   母亲不喜欢谭阵以这种形象拍这种暧昧的片子,不是不可以理解,但这样的反应未免有些过激,而母亲认识介导的事家里竟然没有一个人知情,那谭阵知道吗,谭阡不禁想。   介导几乎没插上话,在一连串的发难后,母亲终于沉下声来,质问电话那头的人:“我第一次见那孩子就觉得面熟,他到底是谁?”   这句话冷静得像一句讯问。不知道介导说了什么,母亲一下就沉默了,这阵沉默最终被一声哽咽打断,谭阡听见母亲抽噎着说:“都这么多年了,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我是对不住他,但是这一切和我儿子没关系吧?”   她听得震惊不已,抬头看去,母亲撑着露台扶手的身影起伏颤抖着。 第21章   《稳定结构》刚上映那段时间,谭阵都在配合剧组的宣传通告,没怎么回过家,谭阡担心他对母亲的态度没有心理准备,提前给他发了条微信,也不敢说太多,斟酌许久,最后只委婉地写了句:妈看了电影,有点不开心。   谭阵一直没有回那条微信,但谭阡知道他肯定看到了,也明白了她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唯一聊以安慰的,是父亲没看过这部电影,父亲从来不看谭阵的电影,连电视剧都只是偶尔陪母亲看看。但不看不代表他不在乎,谭阵刚开始拍戏时,接的每一个本子都要先交给母亲过目。谭阡知道母亲是怕万一谭阵拍什么不合适的内容被父亲在电视上看到。谭阵从二十岁起拍第一部 电视剧,本子从来中规中矩,没有出过错,更没出过格,这几年谭阵的事业步入正轨,节节攀升,糟烂的本子也不可能来找他,母亲的精力也有些不济,才终于彻底放手,没再过问过剧本的事。   可想而知《稳定结构》对母亲来说是个多么巨大的雷。   更何况还有介导这一层暧昧不清的关系……   谭阵回来那天是个周末,一大早阿姨就买了菜过来做饭,也知道谭阵今天回来。谭阵每次回家母亲都会让阿姨做几道他爱吃的菜,结果今天阿姨在厨房准备的时候,母亲忽然说:“陈姐,你做完午饭就回去吧。”   陈姨有点诧异,谭阡也愣了一下。陈姨说:“不是今天小阵回来吗,晚饭……”   母亲生硬地打断她:“晚饭我们出去吃。”   陈姨点点头 “哦” 了一声,虽然觉得古怪,但在这种明星家当保姆,她也是知道有些事不便多问的。   谭阵是下午快六点时回来的,当时天色已经有点暗,暮色四合,风雨欲来。谭阡看见车子的车灯从落地窗外掠过,而母亲就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一言不发。   然后是开门声,电视剧里的声音盖过了谭阵换鞋进来的那一点动静。   谭阵进屋后往她们这边看了一眼,又望向厨房和饭厅,然后走过来放下车钥匙,问了句:“还没吃饭吗?”   他声音比电视剧里正在说话的一男一女低太多,过于冷静沉稳。谭阡太想打破这种窒息的氛围,便说:“妈说今天出去吃。” 说完看向沙发另一侧。   母亲没有说话,也没有看站在沙发旁的谭阵,而是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关小了电视声,头也不抬地说:“坐下来,我有话要问你。”   谭阵走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伸手将手机放在了茶几上。   母亲看着他早有准备的沉稳模样,质问道:“你为什么拍这种片子?”   谭阡紧张地看向谭阵,谭阵好似心里已经有数,很平静地道:“你去看过了吗,这是部好片子。”   母亲根本听不进去:“我和你说过要小心挑本子,你为什么会接这种剧本?!”   谭阵抬眸看她,说:“这片子我演得很投入,口碑和评价都很好,我不知道哪里让你不满意,如果你欣赏不了,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   母亲冷不丁撞上他这样的反应,竟语塞了。谭阡觉得有一丝讽刺,这个了不起的家族教给谭阵的那些教养、礼仪、无时无刻不能抛弃的沉稳和冷静,如今全返还在了母亲自己身上。   母亲涨红了脸,几乎有些恼羞:“你还问我哪里不满意,你在里面是个什么样子?!”   谭阵沉声道:“是穷苦的人应该有的样子。”   窗外响起一道遥远的雷声,绵绵不断地传来。谭阡第一次见谭阵以如此不卑不亢却坚定不移的态度和母亲对话,对父母长辈谭阵一向从不忤逆,但此时此刻她却从谭阵这么平静的语调中听到了他内心的隐雷。   母亲显然也听出来了,她冷冷地反问:“穷苦人家的兄弟都是你们这样的吗?”   雷声短暂地平息下来,客厅里一瞬静得像墓地。   半晌后,谭阵松开嘴唇,说:“我们演得很好。”   “不要跟我说我们!” 母亲暴怒地高声打断他,仿佛害怕去听那两个字。   谭阵蹙眉,他是真的被母亲这样的态度伤到了,问她:“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我那次带他来时你说你喜欢他。”   谭阡忍不住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这个弟弟到底是有多天真?   母亲痛苦烦躁地按住额头:“我哪里知道你们…… 你们拍这种不清不楚的戏!”   谭阵躬身朝前,看向她,说:“妈,我想拍这样的电影,它让我感觉到很真实很释放,你如果认真看了,应该支持我。”   母亲抬头睨着他:“谭阵,你忘了你当初要报考电影学院时和我保证过什么,你说你什么都会听我的,我才会支持你,我用了多少时间说服你爸爸,我对他保证过什么,你现在是全忘了吗?要是你爸知道你拍这种片子,还有你爷爷…… 你要怎么跟他们解释?!你现在居然和我说你想拍这样的片子,这世界上是没有别的好片子给你拍了吗?你要这样自毁前途?!”   谭阵在那一刻转向了沙发对面,谭阡接收到了他极尽隐忍的视线,知道那是在向她求助,可这一次她不知该怎么开口帮他,去打这一场注定要失败的仗。   不是只有母亲反对他,父亲也绝不会同意的,爷爷…… 爷爷现在不管在家里人还是外人面前都几乎不提谭阵的名字。谭阵当初执意要参加艺考,那个时候父亲激烈反对的情景仍历历在目,要不是母亲哭着求情,各种保证,要不是父亲足够爱母亲,谭阵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成为演员。   所以她也会想,母亲这次的态度再不讲理,但她到底曾为了谭阵那样妥协、恳求,顶着巨大压力,甘愿受人白眼,只为了让谭阵能去追梦。谭阵为什么一定要拍《稳定结构》,不接这个剧本,一切本来都好好的。于是她退缩了,帮腔了母亲,小声说了句:“谭阵你少说两句吧。”   说出这句话她都不敢去细看谭阵的表情,知道他一定失望无比。   谭阵的手机忽然在这时响起来,是微信的视频通话,手机就放在茶几上,母亲和她都一眼看见了,屏幕上跳出的是盛野的名字。   谭阵迟了一拍拿起手机,母亲在这时冷冰冰地道:“挂了。”   谭阵皱眉看向她。   母亲说:“我让你挂了。” 甚至明知故问地问,“什么人让你急得现在就要视频通话?”   谭阵只好拒绝了通话,在微信上回了个:忙。   盛野那边很快就回复了,谭阡没看清跳出来的绿色话框里写着什么,母亲显然也没有机会看到,谭阵手一张开就把屏幕完全盖住了,并顺势按下了关闭屏幕。   母亲的脸色比之前更黑了,忽然说:“以后别和盛野来往了。”   谭阵愣住了,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抬眸看向母亲,连谭阡都愣住了。   “为什么?” 谭阵问。   母亲瞥他一眼:“你说为什么?”   “他只是和我搭戏而已,” 谭阵说,“你是要我和参加这部电影的所有人都划清界限吗?”   “别人我不管,” 母亲说话的语调都带着一丝扭曲,“只有他,你绝对不可以来往。”   谭阵摇摇头站起来,他不想再待下去了:“对不起,我做不到。”   “你为什么做不到?!”   谭阵冷静地道:“因为你的要求没有道理。”   母亲冷笑:“没有道理吗?那我怕你假戏成真算不算道理?”   谭阵的背影蓦地停住。谭阡终于也受不了了:“妈!!”   母亲跟着站起来,看向谭阵的背影:“我觉得你们可疑!算不算道理?!” 第22章   别墅外两道车灯靠近,灯光照亮细如牛毛的雨丝,谭阡才意识到下雨了。更糟糕的是父亲回来了。她看向客厅里剑拔弩张的两人,希望他们不要当着父亲的面再争执了。   父亲进门看到这个架势,奇怪地问:“怎么了?”   母亲总算收敛了脾气,状似平淡地道:“我让他不要和他们圈子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早点找个合适的女生定下来。”   那声 “女生” 说得很刻意。   父亲走过来放下电脑包,上下看了眼一言不发的谭阵:“怎么了?他和哪些三教九流来往了?”   谭阡感到不适,总觉得父亲打量谭阵的眼神就好像谭阵是一个属于他们的物件。   “他拍的那部戏,本子没拿给我看,” 母亲在沙发上坐下,一副疲惫不堪的语气,“拍出来乱七八糟的,从导演到演员都不是什么正经人,我让他不要再和这些人有来往,他还顶撞我。”   谭阵始终克制着没有出言反驳,他为了什么在克制,谭阡比谁都清楚。谭阵今天戴着副框架眼镜,他有电影演员独有的那种深邃逼人的目光,透过镜片会显得更加冷静有压迫感,她也看出母亲有意斜着身子坐,是不敢与他对视。   “是吗?” 父亲有些诧异,“是和盛野拍的那部?”   谭阵挪开了放在母亲身上的视线,冲父亲不冷不淡说了声:“你在问我吗?”   谭阡心头一个激灵,她听出了谭阵心里的火,但这样的态度太不明智了。趁父亲没有发难,她及时帮答了声:“是那部。”   父亲扫了谭阵一眼,没说什么,问她们:“那片子怎么个乱七八糟法?”   谭阡还想帮忙解释,却被母亲抢先道:“就是那种…… 为了博人眼球拍得很出格的片子。”   父亲皱眉:“盛野那孩子应该……”   “盛野是同性恋。”   母亲冷冰冰一句话如平地一声惊雷。   父亲的脸色顷刻就变了,谭阡也吓到了,看向谭阵,谭阵难以置信地转向沙发上的人,胸口几度起伏,一开口声音沉得可怕:“谁说的?”   母亲还是不看他:“哦,他不是吗?”   谭阵看着她,仿佛不认识了一般:“妈,你为什么不看着我说话?”   母亲执拗地维持着那个坐姿,纹丝不动。   谭阡看着谭阵,能感到他浑身怎样的充满无力感。他说:“我不管你怎么看他,我只知道他是个很优秀的演员,我和他来往看中的是他的人品,他的天赋,不是别的……”   “这么说就是了?” 父亲黑沉着脸道。   谭阵闭目沉息,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这和他——”   “当初为什么反对你踏入这个圈子?” 父亲根本不由他分说,“你看看你在演艺圈都认识了些什么人?以后别再和这样的人来往了!”   谭阵一直等父亲话音落下许久,才重新开口:“我可以说话了吗?”   他语中带着刺,父亲不是听不出来:“你还很有道理吗?”   谭阵只说:“这是我的交友圈。”   他强调了 “我的”。   父亲抬头打量谭阵,面露讽刺,谭阡爱莫能助地看着这一幕,谭阵比父亲高出那么多,但在父亲面前他依然是那个卑微的,什么都不能自己做主的少年。他不是不想反抗,但是束缚着他的枷锁太多了,他要顾及这个,顾及那个,顾及这个家,顾及每一个人,即便愤怒,他最后都要把自己拉住。   “你的交友圈?” 父亲高声道,“你当演员就是为了和这些人交友吗?你考影视学院时是怎么和我保证的?你要么就给我和这些人划清界限,要么就不要再当演员了!”   “没有第三种选择吗?” 谭阵问。   “有,” 父亲冷冷一抬眉,“第三种选择就是你和这个家断绝关系。”   母亲显然也被这说法吓到了,怕谭阵冲动之下真的忤逆他的父亲,终于想到要息事宁人:“所以我才提醒他啊,” 她放缓了语气,显得那样苦口婆心,“那些上赶着来接近你的人一定要多留个心眼,这片子非得你来演吗?找不到别的演员了吗?他介平安能找到盛野这个新人,他找不到别的新人?你傻不傻呀谭阵,他们就是让你来为这个片子背票房的!介平安和盛野很明显就认识,他是为了捧这个新人才搭上你的。”   父亲接着道:“谭阵,你妈说让你早点定下来,我一直说你还年轻,不慌这几年,但是你交往的对象必须是圈外的人,这点你记住,你别给我找个戏子回来……”   “我妈以前也是戏子。” 谭阵淡淡道。   父亲瞬间黑了脸:“你说什么?”   谭阡怕谭阵真的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小声道:“谭阵……” 她冲他摇了摇头,算了,忍一忍吧。   谭阵终究没再说下去,只看了两人一眼,说了声:“我上去了。”   谭阡看着他独自上楼,那背影比他拍了一天戏还更精疲力尽,对谭阵她是愧疚的,不只为这一次没有站在他那一边,还有一个更难以启齿的原因。她大谭阵整整八岁,早过了适婚年龄,家里人对她单身至今一直颇有微词,但没有人知道在内心深处她其实很恐惧婚姻,不结婚父母自然不会同意,但她想着,反正谭阵是会结婚的,只要谭阵不出什么差错,就不会有人特别关注她。她的懦弱是因为唯恐炮火波及自己。   几天后她见谭阵一个人在卧室里收拾东西:“你要出去?”   谭阵没有抬头,将行李箱盖上提起来,抽出拉杆,说:“我搬出去住一阵。”   她很理解他,也没说什么再劝他,只说:“你给我一个地址吧。”   说真的,真的怕谭阵会拒绝,但他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便签,从桌上抽了支笔,没有犹豫地写下了地址给她。   接过便条时谭阡既愧疚又感动,低头看着纸条,都不敢去看谭阵。   地址在富山山庄,她有些惊讶,不知道谭阵在富山有房产,谭阵看着她手上的纸条,说:“去年买的,没来得及和你说。”   她听出他语气里的歉意,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自己照顾好自己。”   “你也一样,” 谭阵看着她,很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啊。”   谭阡心里愧疚极了,想你怎么反过来向我道歉呢?但她其实明白那句 “对不起” 是在为即将丢下她一个人在家而歉疚。她想对谭阵说你不需要对我抱歉,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对不起没能在你需要的时候站在你身边,但又心虚到说不出口。   但只有一点,她无论如何都会做到,谭阵所有的秘密她都会为他守口如瓶。就像小时候一样。 第23章   谭阡请介平安去了附近一家咖啡店,点了单等咖啡时介平安低声对她说了声:“对不起。”   谭阡感觉今天一整天都在听别人和她说对不起,为一些谁也没办法把控的事,但好像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负有某种责任,谭阵和盛野的命运是他们这些蝴蝶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扇动翅膀后的连锁反应。   陈博涵怪自己没有早点察觉出谭阵的异样,介平安多半是怪自己为什么要拍那部《稳定结构》了吧。   他们好像都忘了,谭阵和盛野是两个活生生的,会自己去选择,去爱的人。   “你妈妈一直怪我,” 介平安垂头丧气,满脸愧意,“要不是我让谭阵认识小野,他们可能就不会……”   “介导,” 谭阡问,“我能问问您和我妈妈是怎么认识的吗?”   到这一步,大约也是没什么好瞒的了,介平安便一五一十地说了:“我们以前是一个剧团的,后来剧团做不下去了,几年后你妈妈就结婚了,也不再演戏了,我们之间的联系也淡了。”   服务生来上咖啡,两个人都默契地暂停了交谈,默默看着那两杯美式放到桌上,服务生道了声 “慢用” 离开。整间咖啡店里,好像只有他们这一桌气氛最凝重。   谭阡心里清楚,介平安这么说是为了给母亲留面子,其实多半是母亲主动疏远了他们,从她有记忆起,就没见母亲和以前一起学过表演的同学,和在剧团共事过的同事有过什么联系。她也不可能再和他们有什么联系。   介平安言语之中依然有所保留,谭阡没有再追问,而是试探着说:“我妈之前不同意谭阵和盛野来往,她说…… 盛野是同性恋。”   介平安皱眉摇了摇头:“这个我真不清楚,盛野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也认识他父母,我是真没看出他喜欢男生,他应该是喜欢女生的吧…… 我觉得他可能就是太过入戏了,后来我也开导过他,我以为他都想通了。”   演员都会这样入戏吗?谭阡很想问,谭阵也是因为入戏吗?他拍过那么多戏,演过那么多角色,一直是收放自如的,这部戏为什么会是例外?   她观察着介平安的表情,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您当初为什么会选盛野来和谭阵搭戏?”   介平安沉了口气,缓缓道:“我当时一直在物色孔星河的演员,也问过谭阵的意见,那时我不是很确定要不要让盛野来演,毕竟他和他父亲有过约定,但是我们挑了一圈新面孔都觉得很勉强,我就和谭阵说其实还有一个人选,然后我带他去了剧院。我们一起看了盛野的话剧,谭阵看完就和我说我觉得就是他了……”   带谭阵去艺海剧院之前,他就和谭阵说过盛野没演过影视剧,更别提电影了,看完《一个演员的一生》,谭阵十分不解,问为什么这么好的演员甘愿一直演话剧,甚至问他:“他很热爱话剧吗,还是看不起影视剧?”   介平安没有对谭阵提盛野父亲的事,觉得那不该自己这个外人来说,就只说了盛野也是 CTR 电影学院毕业的,是他的师弟。谭阵显得很吃惊,但似乎也更想不通了:“他是学表演的,形象也很适合影视剧,所以为什么不尝试拍影视剧呢?” 介平安不知如何回答,彼时舞台上盛野再次出来向观众谢幕,谭阵也再次转向了舞台。   “…… 太可惜了。” 掌声雷动中他一个人低声说。   那天演出结束后他陪着谭阵一道去了后台,剧院附近有一家花店,来看剧的剧迷时常会在这家店订花,去后台前谭阵就先买了一束玫瑰,因为他不方便自己去买,花是介平安代买的,介平安没买花送过人,去之前问谭阵买什么花,谭阵笑着说别买菊花就行,介平安还是一脸茫然,谭阵想了想,说:“贵一点的吧。玫瑰吧。”   介平安就去花店整了一把 99 朵当时店里最贵的粉玫瑰,拿给谭阵时问:“这个合适不?” 他还按谭阵说的拿了张空白卡片。   谭阵打量娇艳欲滴的玫瑰,说挺好的,然后接过卡片,写下了一句祝福的话,落款是自己的名字。   介平安看到他签名才猛然想起来,把花递给谭阵时说:“哎我都忘了,他还是你的粉丝!”   谭阵将卡片塞进花里,问:“谁?” 下一秒反应过来,“…… 盛野?”   介平安连连点头:“对!你出道他就喜欢你了,为了你不听他爸的,非去考 CTR 电影学院,还真被他考上了!”   谭阵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好像觉得这是十分不应该的。   那天后台的所有演员见到谭阵都惊喜极了,整个化妆间爆发出欢呼声,唯独盛野一个人站在人群后,惊到合不拢嘴,声音都发不出,只余一双眼睛盯着高大俊美的大明星炯炯发亮。   当时盛野站在化妆间最里面,谭阵和屋子里其他演员略略打了一圈招呼,就冲他走过去了,介平安看盛野那反应快笑死了,搁那儿左顾右盼的,满脸写着羡慕,他以为谭阵是冲别人来的。   从前只在电视电影里见过的人,此刻就那样抱着花走近,盛野根本不敢直视谭阵,只有眼睛偷偷羡慕地盯着谭阵怀里的花。谭阵低头看了看那束玫瑰,笑了笑,停在他面前,拿给他,说:“是送给你的。”   那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听着却像是久别重逢。   谭阵那天问盛野:“介导说你是我的粉丝,是真的吗?”   盛野吃惊地看完谭阵又看他,然后像每一位急着向偶像表忠心的粉丝一样激动地说:“是真的!我是因为你才会对表演感兴趣,才会考进 CTR 电影学院的!”   盛野一股脑说了一大堆,机关枪似的,介平安看出谭阵好几次被说得不好意思,又没好打断如此热情的告白,他坐在盛野身边一把椅子上,渐渐不太敢抬眸接触屋子里其他人的目光,只垂眸耐心听盛野说着。   盛野表白的时机不是很恰当,因为他越说谭阵只会越好奇。果然谭阵听完后就问:“那你怎么不拍影视剧呢?那样很可能我们早就认识了。”   盛野顿时语塞了,他无法说出那个苦衷,苦于该怎么同谭阵表达你真的是我爱上表演的初衷。   谭阵没有从盛野口中得到答案,想必更加困惑,还回头不解地看向他,介平安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谭阵便带着那份迷惑,又转向盛野,问:“那如果有机会和我一起拍戏,你会来吗?”   “我一看就知道盛野动摇了,” 介平安回忆道,“但他没办法答应,因为他爸去世前和他有过约定。后来我也对谭阵说你看吧,他不会来演的。谭阵说……”   那时他们坐在回程的车里,谭阵望着挡风玻璃外的雨,独自思忖:“他应该有什么苦衷吧。”   介平安没想到居然被谭阵一语中的,一刹那如鲠在喉。   “他说是我的粉丝,因为我才喜欢表演,既然没有骗我,那应该不会抗拒拍影视剧才对。” 谭阵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面已经有了盛野的微信号,头像就是谭阵在《创造爱情》里饰演的白星年,他看了一会儿,说,“我再试试吧。”   谭阡能想象出谭阵低着头说这句话时的样子,外人以为谭阵优柔寡断,但她知道谭阵有一种柔韧的百折不挠,他说 “再试试”,他眼里一旦有了那种光,就会不只试一次。 第24章   “后来他好像经常去看盛野的话剧,”介平安说,“每次都会送花,你也知道,这样的架势一般人都受不住,更何况还是谭阵来送。再后来他来找我,我才知道盛野把什么都告诉他了,包括他爸爸的事。”   谭阡也很疑惑:“他父亲为什么不许他学表演?”   介平安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他爸以前也和我们一个剧团的,不是科班出身,也没跟过什么老师,全靠天赋,搁现在就是老天爷赏饭吃的那种演员,可惜那时候内地影视还是开荒的时期,像他那种半路出家的业余演员没什么机会,所以他爸一直就只是待在剧团里演演话剧,后来……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介平安说到这里很是斟酌了一会儿,撇去了一些不必要说的环节,“……剧团后来做不下去了嘛,盛哥这个人又心高气傲的,内地影视行业发展得很慢,他又迫切想要证明自己,就去港岛那边发展了。再后来发生了些什么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了,只知道他出了事,以他的性格他也不可能和我细说的,但我大概能猜到,太锋芒毕露了吧盛哥这个人,港岛影视圈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多了,怕是得罪了人,最后……被人毁了容。”   谭阡震惊不已。   “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吧,他才不想让盛野进演艺圈。”介平安说完,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扯远了。”他喝了一口半凉的咖啡,“谭阵知道这件事后我也问过他还坚持要盛野来演吗,他当时和我说他觉得盛野演不演这部戏不重要,但应该走向屏幕。”介平安盯着咖啡桌,半晌叹息了一声,“他真的欣赏他。”   有人进出咖啡馆,门上的风铃响了一声,谭阡才缓缓从一种老电影般沉重怅然的氛围中抽离出来。   介平安放下咖啡杯:“拍戏嘛,入戏难免的,但最后都会走出来的,那孩子一向很容易入戏,在舞台上也是,但也没怎么样过,所以我一开始也没放在心上。”   拍戏的过程中盛野和谭阵之间的种种互动,戏里的,戏外的,他都看在眼里,演员的反应逃不过导演的眼睛,但问题是他是导演,导演啊,就是那种为了拍出影片最好的效果,会去利用演员身上的一切的人。一个有信念感的演员,应该从内到外,从肉体到灵魂,都能毫不吝啬地借给导演,借给角色,去完成他们共同的艺术。   哪个导演会觉得入戏是问题?演员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他们默契地入戏,又默契地出戏。当演员时他们出借自己,演完再取回来,如此而已,每一个优秀的演员都该精通此道。   所以介平安习以为常,心安理得地放任了谭阵与盛野之间的氛围,也以为在片子杀青后他们都会走出来,最多也就是从严飞和孔星河变回谭阵和盛野,从“兄弟”变成知己好友。   杀青宴的时候他还开玩笑地让盛野敬谭阵酒,用力拍他肩膀,说:“醒神了啊,他现在不是你哥哥了!”   如今发生这样的事,他悔不当初,但假如再回到那个时候,他应该照样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后来我是觉得……有点不对……”介平安的声音低了下去。   何止介平安觉得不对,谭阡心想,盛野后来的表现让太多人都感觉不对了。她还记得谭阵28岁生日那天,盛野在午夜12点毫无预兆地发出了一篇长微博,与其说是送给谭阵的生日祝福,不如说那更像是蓄谋已久的表白。虽然是以孔星河的身份对哥哥严飞说的,但发在谭阵生日这天,太引人遐想,这条微博一夜就送他和谭阵上了热搜,让娱乐圈一阵沸沸扬扬。   当时电影下映已经很久,《稳定结构》连奖都拿了,不可能是在为片子造势炒作,之前倒确实有炒作过,那时是谭阵主动@盛野的,盛野回复得还很受宠若惊,转眼盛野就敢于这样大胆地喊话谭阵了。CP粉们欢天喜地,盛野的大胆被她们解读为恃宠而骄,没有谭阵的默许她们觉得以盛野的性格是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秀恩爱”的。谭阵的粉丝却恼怒极了,因为这样强行“贴”谭阵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她们大骂盛野蹭热度蹭上了瘾,骂他同性恋,骂他不要脸,各种侮辱诅咒人身攻击不断。   虽然盛野隔天就解释这只是剧中孔星河写给严飞的信,介平安和编剧沈图也出面帮他澄清,但那一次他就挨够了骂,此后也一直被谭阵的粉丝针对。这件事差点就一发不可收拾,也搞得他们一家很尴尬,谭阵没有回复盛野,这让外界猜测要么盛野是蹭热度蹭上了瘾,要么是真的沦陷了,只可惜是一厢情愿。   至少明面上谭阵是没有回复的。谭阵回家的时候母亲甚至偷翻过他的手机,当然翻不出什么,微信很干净,来电也没有往来,盛野的号码甚至都不在电话簿里,母亲才稍微安了点儿心。   谭阵对父亲的恭敬,对母亲的逆来顺受,都是因为母亲在三十六岁的高龄差点儿拿过命去才生下他,那之后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好,从小父亲就告诉谭阵,你妈妈为了生你差点儿没命,在抢救的时候她都要求先保住你,你一定要孝顺你妈妈,懂吗?不只父亲这么说,家族里几乎每一个人都这么对谭阵说过。谭阵从小就生活在一种负罪感中,刚上小学时他就问母亲,妈妈你为什么要我的命不要你自己的命?母亲抱着他说,因为你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乖的小孩,我一难受你就不踢不闹,我高兴的时候你才会稍微调皮一下,我摸摸肚子让你乖你就立刻乖下来了,我舍不得啊。   谭阵小的时候还是有些叛逆的,小学初中时不只一次逃课,逃课后他其实也没什么去处,就一个人在街上走,到处走,漫无目的,到放学时间才回家。逃课的事被发现后父亲好一顿大发雷霆,那时也是母亲护着他,为他说情,她对谭阵说你要是觉得太累,补习班就不去上了,乐器你要是不想学就不学了。可最后谭阵即没有跷掉补习班,也坚持将二胡和钢琴都学了下去,他连课都不再逃了。   懂事后谭阵就再也没让母亲为难过。只除了报考CTR影视学院。   这可能是写在基因里的东西,谭阵人生里迄今好像就只有这一次求过母亲。母亲的演艺事业是被腰斩的,虽然她表现得好似无所谓,但是谭阡知道她其实也是有遗憾的,所以这一次她努力成全了谭阵。父亲起初强烈反对,说你在想什么,你让他进娱乐圈那种地方?!艺考临近那段时间,母亲做了各种努力和保证,父亲终于勉为其难地同意了。但爷爷是不可能高兴的,因为这件事,母亲在爷爷面前一直抬不起头来。   谭阵进入演艺圈,即便再洁身自好,也很难独善其身,每一次谭阵因为什么上了新闻,成了人们口中的谈资,每一次各种号称圈内人士的人出来八卦谭阵的身世,把他们家传得面目全非,家族里的气氛都会很不愉快,这种不愉快最后自然全投射在了母亲身上。   谭阡知道谭阵进入娱乐圈后就刻意淡了与家族其他人的往来,他28岁生日当天也没有和家里其他人待在一起,只约了她,还有陈博涵以及少数几个大学同学和圈内友人在一家朋友经营的夜店开了个生日派对,现场还有一些资深影迷。DJ打碟时谭阵就一个人坐在角落喝酒,玩的都是其他人,后来影迷起哄让谭阵上去唱歌,谭阡以为谭阵会拒绝,因为他歌唱的众所周知的不好,但他竟然真的放下酒杯,拿起了麦克风。   他唱的是唐杜的《惭愧》。   原来你真的离开了   是我一直走不出来   每一次唱起那首歌惭愧就淹没了我   有那么多次能重来   我选了最坏的答案   享受着你的爱我忘了爱也要返还   你的手握着我,默默陪着我追   我只是往前走,没有一次回头   都不知道原来你真的累   到今天才明白,我以为的爱只是你的摇篮   反反复复地耗着你给的机会,我像一个小孩   把你给的爱都浪费   我给你的只是伤悲   还怎么配,我只配惭愧   这首歌他几乎全程是闭着眼睛唱的,他不是唱给在场任何一个人听的,是唱给谁听的大家只能靠猜,但他的不对劲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像一个受了情伤的人,唱到中途他放下麦克风,说了句:“大家好好玩。”便转身去了洗手间。   陈博涵跟去了洗手间,他们很久都没有出来,后来陈博涵出来了,谭阵也没出来,她问陈博涵谭阵怎么了,陈博涵就勉强地笑,说:“他喝多了点儿。”   过了很久,大家都玩high了,谭阵才走出来,一个人坐回角落,夜店的光打在他情绪低落的脸上,她看见他眼睛是红的。   微博那件事之后,盛野和谭阵之间好像再没有过什么来往,哪怕是工作层面上的,微博上两人也再没有过任何互动。他们各自拍各自的戏,好像各自安好,她替所有人松了口气。   那首《惭愧》,是谭阵送给这段感情的句号吧。 第25章   灯光亮起,暖黄的光照亮一室黑暗。   楼颖在盛野的卧室门外站了一会儿,打量着熟悉的房间,杰克逊也从自己的狗窝里钻出来,默默陪她站在卧室外。   离坠机新闻发布已经过去二十多个小时,此刻是凌晨四点,她根本一点也睡不着。   书桌的后方,靠床的那面墙是一个不大的书柜,从最上层到下面依次是舍不得丢的漫画书,戏剧表演相关的专业书籍,DVD 和 CD,DVD 有一半是谭阵出演的作品,最下面一列是整整齐齐一排日记本。   楼颖走过去,取下了其中一本蓝色书脊的本子。   自从那本夹着辰雪照片的日记本被盛闫峰发现,盛野和他父亲大吵一架后,盛闫峰就再没有翻过他的日记。不过初三那年盛野还是赌气,整整一年都没再写日记,上了高中以后,大概是发觉自己那个不尊重人的父亲长记性了,不再侵犯他的隐私了,又死性不改地写起来。这些日记本起初是被他放在床下的箱子里的,其实她和盛闫峰都知道,她还和盛闫峰说你看你把他逼的,盛闫峰就默默翻过身,不说话。但她知道他是醒着的,因为让他关灯,他立马就伸手去关了。   她很庆幸盛野没有放弃写日记,因为会写日记的人是热爱生活的。   她拿着那本日记走到书桌前坐下,盯着日记本的封面犹豫了片刻,还是扭开了台灯。翻开日记本时心悄悄地吊起来,还是怕里面掉出什么照片。   然而本子很干净,没有谭阵的照片夹在其中。   她又有些后悔,想也许里面夹着谭阵的照片会更好,因为那说明谭阵对盛野来说和辰雪一样,是他此生难以触摸到的偶像。   她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是不可能去翻盛野的日记的,因为她肯定会走在盛野前面,不会有替盛野整理遗物的一天。   可是快 24 小时了,即使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不想用 “遗物” 去形容盛野的东西,也不想做让盛野讨厌的事,可此时此刻她又想他想到不行。   翻开日记,看到熟悉的笔迹的那一刻,眼泪就控制不住掉下来,滴在那一行字上时,她赶忙用袖口擦了擦。   这时候盛野的字还不是很好看,他的字也好像在跟着他成长似的,楼颖一个字一个字读着,渐渐沉浸入盛野成长的历程里,难过的心情稍微缓解了一些。   这一本记录的像是盛野才上高中那段时间,她看到他写的 “妈妈”,也看到“老爸”,每到这些记录着她和盛闫峰的地方她就反复地读,又想哭又想笑。那么多回忆被勾起,她读到“我妈这个人啊,就是太惯着我爸了,惯我就可以了,惯他干嘛啊”,他还故意写了一封信给盛闫峰,抬头写着“给又来偷看我日记的本性难移的老爸”,他满以为盛闫峰会看见,可惜最后盛闫峰一个字都没看到。盛野对盛闫峰的感情很复杂,他在日记里挑着盛闫峰的刺,但字里行间还是不经意会流露出对这个“失格” 老爸的崇拜。   这本日记快翻到最后时,终于还是出现了谭阵的名字,楼颖想看又不想看,可谭阵的名字渐渐出现得越来越多,她知道自己避无可避。   X 年 X 月 X 日 晴   要收回对我妈看偶像剧的意见了,《创造爱情》这片子光看看白星年和白星恒就够本了!我特意看了演员表,男主角是谭阵,这个外形绝了啊,我觉得他马上就会火的!   ……   X 年 X 月 X 日 晴   谭阵是真的火了吧,班上好多女生都喜欢他,看来我有买股票的潜力哈哈!   X 年 X 月 X 日 晴   有时候也想加入她们一起讨论,可又有点不好意思,男生都是追女星的,我这样会不会很奇怪?都怪我爸,我要是不小心变同性恋了那都是他的锅,他就该反省自己,害我后来看到辰雪都有阴影了!   ……   X 年 X 月 X 日 雨夹雪   哈哈跨年晚会上明显假唱了吧,不过他是演员啦,也可以理解,反正假唱这件事他也演得挺好的~ 摄像师真的好喜欢怼脸拍他,比女星的脸怼得还近,他的脸也真的能打,有时候太近了我都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替他不好意思。他出席这种场合时都有一种距离感,站在人群中就非常突出,可能是太适合演戏的一个人了,就算在戏外也像在戏里,感觉他身上都没什么烟火气,给人一种……“很贵” 的感觉?而且一开口说话气场真的和其他人不同,他台词功底肯定很赞!全场观众都听得很享受的样子,哈哈,是不是感觉像在听情话啊?   X 年 X 月 X 日 阴   今天居然和老爸一起看《龙虎策》了,好稀奇啊,他居然会追电视剧,不是一直吐槽现在的影视剧电影什么的都拍得华而不实嘛!你的毒舌影评人人设呢盛闫峰先生?!   不过这部的确是近来拍得最好的古装群像剧,讲宫廷权谋的,关键是拍得比较严肃,要不然也入不了盛先生的法眼。谭阵在里面演年轻的宣王,我还小心问老爸觉得谭阵演得怎么样,他居然摇头说不行,说什么 “他也只能胜任这种本色出演的角色,高了就不行了。” 这我就不服气了,我说我觉得他演得挺好的,很自然,老爸说:“你懂什么,自然只是最基本的,他这种演技能和曾长生比,能和孙坚比?你怎么就盯着他看?他是演员吧,他要是连自然都演不好还当什么演员,和别的靠脸的流量有什么区别?”   我就问他曾长生老师的演技到底好在哪儿,老实说他不是也只能演那种大气深沉的角色吗,他不是也有自己的套路吗?老爸就搁那儿高深莫测地说等谭阵和他对戏了你就明白了。好,我就等!   X 年 X 月 X 日 晴   终于等到谭阵和曾长生的对手戏了,这一场挺精彩的,两个人来来往往,有种刀光剑影的感觉,看完老爸问我你懂了吗?我还是不懂,我觉得这一场谭阵的演技已经很飒了,曾长生还是我熟悉的那种大气深沉有城府的枭雄形象啊。   老爸说这场戏谭阵是被曾长生带着演的,他的气势完全被曾长生压着,我说那是因为曾长生演的是谭阵的父亲啊,气势上当然能压着儿子了(我不是也被你压一头嘛),宣王这个时候不是还很年轻吗?   他说:“我说的不是角色的气势,是演员的气势,简单地说,在没有镜头的偏向时,两个人谁更能抓住观众的眼球,当然了在你们这种肤浅的只看脸的年轻人眼里,谭阵确实更抓眼球,你要是实在不懂,就闭上眼只听他们的台词,你就会知道到底孰好孰坏了。”   确实我不懂,我也没和他说我报名了学校的戏剧社团,社团里的大家都很喜欢谭阵饰演的宣王。老爸看得上谁呢,他其实谁也看不上。不过他没说这片子毁在谭阵身上我已经很庆幸了,他要是像说别的流量明星那样说谭阵,我真的会很难受吧。也可能是因为在我心里他才是表演这方面的权威,明明我也没看过他演的戏剧,可介叔都说父亲是表演天才了。   可我这个儿子知道他是演员还是因为我扔了他一本他演员时期的相册,差点被他摁在地上揍……   X 年 X 月 X 日 阴   结果我真的闭上眼去听谭阵的台词了,老爸说得没错,光听台词,曾长生老师在台词方面真的是比谭阵更有气势,更抓听众的耳朵。我真的不懂了,难道我真的是只是看脸吗?   X 年 X 月 X 日 晴   我还是觉得父亲说的不对,我看过社团里我自己的演出,我演得太用力过猛,太尬了,虽然他们都说好,但那不是真的好吧。我更喜欢谭阵的表演,因为他不用很用力地演出什么,我都能感觉他眼睛里的情绪,这怎么是演技不好呢,难道一定要什么都演得明明白白才叫演技好?   网上总是拿王玥来踩他,因为他们年龄相仿又都是科班毕业,可是王玥那种过于 drama 的表演我一点都欣赏不来啊,王玥的台词我也听了,要说也很抓听众的耳朵,因为他更激动,更大声,可谭阵不会这样演戏啊,再说不看演员的表情只看演员的台词,那演员和配音演员有什么两样呢?谭阵的台词风格和他的表演风格是匹配的啊,他的台词风格就是很自然的,他目前所遇到的这些角色也没有要求他必须要很 drama 地去表演,当然也可能是他以自己的方式在诠释这些角色,也许王玥的角色拿给他演,也不会这么 drama 吧。   ……   X 年 X 月 X 日 晴   他那种舒服的表演确实不太讨影评人和导演喜欢吧。看到一篇影评说谭阵的表演问题在于控制力太强,他应该适当地失控一些。唉,你们不就是想看他失控吗。其实我真的觉得这样就很好,可能我这人太容易失控了,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有些人觉得情绪要发泄出来,要崩溃才好,他们自己在生活中不发泄不崩溃,就渴望在影视剧里看到人物发泄崩溃,所以为什么亚里士多德说悲剧的功能就是 “卡塔西斯(陶冶)” 呢?有一种说法就是人们看戏剧看电影,是为了在悲剧里经历这些大起大落,从而让情感得到陶冶锻炼。而想看谭阵崩溃,发泄,那更像是一种破坏欲,因为他太完美,他越完美大家就越想看到他失控,被亲人背叛,爱人死去,这些剧情在谭阵这里都不会失控,他的表演都很克制,因为悲伤就够了啊!为什么一定要崩溃,一定要失控才叫表达了人物情绪呢?他已经将悲伤演到位了啊。角色就不能体面地出现在镜头前吗?就应该血淋淋地剖开给别人看吗?好多演员在镜头前都会崩溃,他们管这个叫入戏,谭阵一看言谈举止就知道是出生在家教特别好的家庭里,他肯定从小就很能自控。 第26章   X年X月X日晴   完了,可能这段时间研究他的片子太多了,我现在一听到“谭阵”两个字就有种过电的感觉,今天和老妈看电视时突然切了谭阵的广告,我居然脸红了,不能再看了!看太多了可能就会有这种反应,大概因为你觉得这个人和自己太亲密了,其实人家压根不知道你是谁。   X年X月X日小雪   我不喜欢忧郁王子这种标签,这根本定义不了他。他就是很内敛很不外放的一个人,他藏得比塞林格深多了,汤丹的吐槽简直没道理。   X年X月X日小雪   今天参加社团活动时杜萌学姐说她寒假要去参加艺考,大家都在祝她成功,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她太厉害了,她爸妈也太厉害了,她成绩那么好,他们竟然能同意!   ……   X年X月X日晴   今天社团聚餐,庆祝杜萌学姐考上南方影视学院。她和我们说了很多艺考的事,说如果有这个打算,要早做准备,提前去报个班什么的,然后又说“除非是像咱们盛野同学这样的天赋型选手”,我真的尴尬到当场要厥过去!   他们是真的觉得我演得好吗?还是在恭维我?杜萌学姐说:“我觉得你去考一定能考上的。”妈呀真的说得我心动了好吗!   可是我妈会同意吗?我觉得老爸应该会同意的吧,毕竟他自己以前也是演员。   唉,我家会百分之百支持我的就只有杰克逊了吧。   就算考不上,回来再继续参加高考也没什么吧,实在准备不好高考,大不了我再复读一年,反正年轻,有的是时间,什么都试试也不亏。   ……   X年X月X日晴   我真的不懂,为什么不许我学表演?!明明他自己就是戏剧演员出身!他的演员梦因为不幸戛然而止,难道不是更应该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去继承自己的梦想吗,哪一个父亲不会这样啊,为什么他要这么对我?!   X年X月X日晴   他还和介叔说我没有表演天赋,真是可笑,介叔是导演,他不比你清楚吗?我问他那如果我有呢,他除了说“我说没有就没有”就不能再反驳我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讲道理吧!在介叔面前这么无能狂怒的样子,你不觉得很丢面子吗?   X年X月X日小雨   羡慕杜萌学姐,羡慕谭阵,他们一定有世界上最善解人意的父母。   X年X月X日小雨   和那个专横跋扈的男人打了个赌,我说如果我没有天赋我就放弃,但有没有天赋不是你说了算的,让我去艺考,我要是考不上,这辈子都不再提当演员的事!   他同意了,还让介叔不许偷偷教我,介叔从来也没有教过我表演,你知道什么呀你真是枉为人父!   X年X月X日晴   打算报两个学校,南方影视学院和CTR电影学院,但我最想考入的还是CTR,这样谭阵就是我师兄了!CTR电影学院,我来了!   X年X月X日晴   专横跋扈的男人不许我提前去A市,也不给我报班的费用,我想去打个工自己赚钱,他还不许我翘课,给专横跋扈的男人当儿子真是太辛酸了!   幸好老天待我不薄,我有个宇宙般包容的老妈,我还是可以提前一周左右过去报个艺考突击班的。老妈对不起,之前还吐槽过你,儿子在这里给你鞠躬了!   希望我去艺考时专横跋扈的男人不要把气发在杰克逊身上。   ……   X年X月X日雨   艺考突击班的老师说我很有灵气,专横跋扈的男人你听到了吗?   不可以骄傲不可以骄傲,其实我只是碰巧泪腺发达而已,要是面试时也抽到哭戏就好了。   唉,也不好,现在就这么想太不真诚了。   X年X月X日晴   好像全国长得好看的年轻人都来这儿扎堆了,和他们一比我发现自己真的泯然众人,没关系,反正我本来也没想走偶像路线哈哈哈!   不过今天我也发现我好像真的不是同性恋,我对那些长得好看的哥们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也可能是觉得他们都太幼稚了,我喜欢成熟大哥哥型的?哎呀乱说的,我还是喜欢女孩子,在CTR的考生里遇到一个长得像辰雪的女生,太漂亮了,她一笑我都觉得她在发光。我一直觉得辰雪外形那么好,可惜就是演技烂了点儿,所以未来是可以看到演员版的辰雪了吗?还有个女生,高高挑挑的,麦色皮肤,有点像少女版的顾天后,眉宇里一股英气,又冷又拽!   男生里长得好看的也不少,但没有谭阵那种的,漂亮的男生都不够高大,高大的男生又不够漂亮,像谭阵那样高大俊美的原来真的凤毛麟角。不晓得谭阵当年来报考时是不是也盛况空前啊?   ……   X年X月X日晴   啊啊啊啊啊不用再去考南影了,CTR电影学院我来了!!   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了,就是好激动啊!我在学院的名人墙前和谭阵合影了,终于!其实去考之前就看到好多考生在那儿拍照合影,但我告诉自己考完了才能过来合影,不管考上还是没考上我都会来和合影的,可是现在这样才圆满,我是作为他的学弟来和他合影的!   X年X月X日晴   今天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老妈,没有和老爸说,其实昨天就该打电话的,但我不知道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心情,尤其是老爸,想必不会愉快。介叔也恭喜了我,还说我的表演天赋是继承自我爸,我不同意这种说法,我都没看过他演的戏,演技这种东西又不是写在基因里的,我学表演全靠我自己,我考上电影学院也全靠我自己,如果要说有谁的影响力,那么可能谭阵的还更大一点,和那个演员老爸没有一丁点关系。   X年X月X日晴   我一回家他就进书房不见我,我也习惯了,从小到大一次家长会都没去给我开过的人,只在我要追逐梦想的时候拿出父权来压我的人,我有没有这个父亲都没两样。离高考还有一学期,为了不和他照面我搬回学校宿舍了。   ……   X年X月X日阴   今天是周末,本来要回家的,我不是很想回。没想到介叔来学校接我了,说是请我吃顿饭给我庆功。饭桌上我才知道原来导致父亲毁容的车祸并不是单纯的车祸,我问介叔有没有我爸以前表演时的视频,他带我去了他的老家,找到了一些当时的录像,我第一次看到了身为戏剧演员的我的父亲。   摄影机的视角是固定的,就在舞台前方,和电影不停变换的镜头比起来有些单调,现场还有观众的声音,偶尔的咳嗽,小声的哭泣,都被录了进去,那感觉很奇妙,是电影没有的氛围,站在舞台上的演员们,好像在被众神无声地注视着。   我们一起看了一个晚上,有一部戏我印象特别深刻,叫《海边小店》,我爸在剧里饰演一家海边纪念品小商店的老板,一个特别沉默的男人,我和介导说很适合他本色出演,介导笑着说:“可不是吗,所以我才选中他的呀,这是你爸第一部 当主演的剧。你爸年轻时帅吧?”帅是帅,我也不会否认,可是说他是主演,我却没看出来,这个沉默的小店老板台词都没几句,最多的台词就是客人来店里买东西,问他一句他答一句,说的最多的就是价格。   “十块。”   “十五块。”   “这个不卖。”   有一个客人我记得摸遍全身都没找出钱,又特别想要那个挂坠,他就说:“那个不值钱,拿走吧。”   就是这样板着一张脸,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些单调的台词。   那些客人都有名字,也都有故事,整台剧里唯有他是没有名字,也似乎是没有故事的。这个剧很奇妙,明明很单调,却意外地抓人,舞台的场景没有变换过,只有灯光不停照在小店门前,从日出到日落,从明到暗,一遍遍地轮回。我开始意识到它的奇怪之处,是发觉这家店是不关门不打烊的,而来的客人大多是单身,他们总能在这间不起眼的店里掏到记忆中的小物件,以非常便宜的价格满意地带走。   全程都没有什么背景乐,只有海浪声忽高忽低,每一次海浪声响起时,我就听见观众席里人们发出的小声的啜泣,他们都看懂了,我也看懂了。每一个客人的故事,或多或少戳中泪点,但让我流下眼泪的,却是那个一直守在这家小店里,以便宜的价格卖给客人心仪之物的沉默寡言的老板。   他的故事没有明白地讲出来,但我们都感受到了,从他的沉默寡言里,从他为数不多的几次进出小店的孤单背影里,从他眺望大海的眼神里。   如果介导没有带我来看这些,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看到这么了不起的表演,而演出它的人,是我的父亲。   今天是阴天,刚刚写到这里时,外面下雨了。   X年X月X日阴   我和他说我都知道了,隔着门板,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我和他说对不起,我说现在不是以前了,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我说我身体里流着你的血,才会那么想要去学表演,你不要怪我。   我希望他真的不要怪我,我知道他是爱我的,我也是爱他的,他能感觉到吗?也许我们都是这样,把情绪都留给了镜头和观众,却不善于对最亲的人表达。他可以接受来自观众和影迷的同情,却不能接受来自儿子的同情,我可以对所有搭戏的人表达感情和关心,却害怕对他表达,可他不知道好多时候我演那种矛盾的感情戏,心里都是想着他的。   我要去成为一名演员了,爸爸,请你祝福我吧。 第27章   X年X月X日晴   第一次上表演课,好新鲜啊!本来觉得一边演一边还有个声音在我旁边喊话我会出戏,结果竟然适应良好,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一个被吴老师的声音控制的傀儡。不过也对,演员本来就是借出自己的身体,注入角色灵魂的人。   X年X月X日晴   黎恩师姐居然要和谭阵拍戏了,我上个礼拜还在学校见过她!世界肉眼可见地变小了……   ……   X年X月X日晴   现在的电视剧好像都要炒CP,其实挺没必要的,但是黎恩学姐和薛梨的话,我还是觉得薛梨和谭阵更有CP感吧,演《创造爱情》时两个人看起来就蛮般配的,但是谭阵太克制了,老实说他要是真喜欢上谁也很难看出来的吧。不过要和谭阵恋爱得需要非常大的勇气啊。   X年X月X日雷雨   他就是为大银幕生的啊,说他演技不好的人看不到他已经拿过多少提名了吗?一定要拿那个影帝吗?他演谁都像谭阵又如何,有些演员就是带着自我风格的啊,我太爱他那种内敛又古典的风格了,谭阵不要变,做你自己!   ……   X年X月X日晴   我这样算双性恋吗?高中时也暗恋过班上的女同学,可是也没有过那种身体反应,我为什么会梦见抱着他,他西装革履,我却赤身裸体,醒来我还梦遗了,太羞耻了,想找个解梦的途径,但这种梦怎么好说得出口,打字都不好意思打上去……   X年X月X日雷雨   这电影bug真的不少,看完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要讲什么,但是作为他的影迷,差评是不可能差评的。其实这就是导演意淫他的作品吧哈哈哈,怼脸拍太多了,唉我一边吐槽没必要一边又自己截了好多。还会有人在银幕上比他更好看吗?不,没有了。隋轻驰?隋轻驰又不上大银幕!   ……   X年X月X日阴   如果真的有神明看我的日记,看到了我写的那句有没有他都没两样,我想跪下来忏悔,如果还有神明在看,我希望父亲的肿瘤是良性的,一定要是良性的,我愿意拿自己未来十年二十年去换他的健康   ……   X年X月X日晴   今天我毕业了,已经一年多没写日记了,这年头好像大家都是写写微博,写写网络日志,今天去文具店看见几个女生在选手账本,给我一种好像穿越到未来,日记已经被淘汰掉了的感觉。   真的拿起笔了连写字的感觉都好陌生,也不知道要写什么,也不知道未来要做什么,也许和父亲一样做一名话剧演员吧。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也许当年我就不会考影视学院了。   其实还是应该继续写日记的,快乐和痛苦,都应该记录下来,不是要给别人看,是给自己的记忆备份。   我都快想不起他最后的样子了。   ……   X年X月X日阴   谢谢艺海愿意收留我,就这样沿着他的足迹走吧,我会在舞台上找到我的归宿的。   ……   X年X月X日阴   没有办法,我还是热爱表演,当我觉得生活把我变得麻木的时候,表演又会唤起我的热情。也许我演得太用力了,每次演完都喘得不行,一哭就停不下来,因为我想到病床上的爸爸,我说我快要想不起来了,可是一投入到表演的世界,那些记忆就全都复苏了。   其实不是忘了,很多人说自己忘了,只是不敢想起来,不敢真诚地面对自己的心,但表演会让我们真诚回来。   他不许我走这条道路时我真的恨过他,可是他走了我又很想他,我又想起了他在病床上要我和他约定时的样子,很早我就想和他说,这个世道和他那时的世道已经不一样了,内地和港岛也不一样,他就是在杞人忧天。可是那一天我看着他那双虚弱中带着恐惧的眼睛,他怕我不答应他,他都不敢走。   不是他不懂,是他没法懂,那件事给他带来的伤害太大,他一定还一直在那个噩梦中无法走出来。是真的想保护我,虽然我都不需要那种保护了,但他不知道啊。   X年X月X日晴   他们都说我表演得很投入,我都不知道这到底是好还是坏,我更喜欢收一点的表演方式,我觉得就应该像谭阵一样,什么都藏在眼睛里,让人看不懂最好,多一点留白更好,我这样的表演太粗暴了,可是又控制不住,演着演着就又走火入魔了。   ……   X年X月X日小雨   第二次了,又做了这么羞耻的梦,醒来我居然还会回味,到底怎么了?我现在都不敢写他的名字了。   不过梦里他都是衣冠楚楚,可能潜意识里我就喜欢他穿着衬衫或者西服的样子。他在梦里也那么完美,我都怕弄脏他,在梦里我抱着他,还要边抱边和他说对不起,他就在我耳边说没关系。还好我妈不翻我日记,爱翻我日记的那个人也早已不在了。   快投个梦来骂我吧,爸。   X年X月X日晴   如果有机会见到他本人,我应该也不会去见的。太过羞耻,又或许是近乡情怯,怕他不喜欢我,觉得我这样的男粉丝太热情了让他不舒服,他会吗?唉,我明知道他不会,但还是会害怕啊。   ……   X年X月X日雨夹雪   介叔你是要让我表演原地死去吗?!!   他真人真的好帅啊,抱着玫瑰花的样子要了人老命了!谭阵哥你可以的,你不愧是全民取向狙击!   唉,该怎么办,我真的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我这辈子可能也就这一次机会能和我的男神拍戏了,如果说我只和他拍这一部戏,以后还是回归舞台,老爸会怪我吗?就一次性让我圆两个梦吧。   X年X月X日晴   今天又收到花了,因为是放盒子里的,那么大那么精美的一只盒子我还以为是什么,打开后竟然是玫瑰!我以为是送错了,结果真的是给我的。我还以为是范老板送的,范老板是老剧迷了,不过他送花都是演出后送给主演们一人一束,他送男演员都送百合,女演员才会送月季加百合,也没送过花盒,像这么一大束红玫瑰加香槟玫瑰装在大号黑盒里一点都不像他的手笔。   我有悄悄地,偷偷地期待过会不会是谭阵哥,不敢明着想是因为已经收过他一束玫瑰,不该太贪心了,可是打开盒子拿出卡片看到落款真的是“谭阵”我都快疯了,虽然不是他亲笔写的字。   他应该没有亲自过来看剧,可是那为什么会给我订花?这好像不合情理,后来有一会儿我又觉得是不是什么人整蛊我,故意恶作剧,因为我喜欢谭阵也不是个秘密了,可是杨导提醒我,谁整蛊你送你这么贵的玫瑰啊!好像也对啊,可是他为什么没来看戏还给我送花过来呢?   我有谭阵哥的微信,但挺不好意思去问的,怕搞错了尴尬,就想到介叔,打了个电话去问,电话一通介叔就问我是不是想通了,我说不是,我问他介叔你是不是把我的演出时间告诉谭阵哥了,然后他就一百八十度变脸,回了我一句:“我现在开会呢,你自己不晓得去问啊!”我去,凶得要命!这翻脸比翻书还快,不愧是我爸的好兄弟,物以类聚……   后来我琢磨着要怎么给谭阵哥发微信,然后突然他的微信就跳出来了!上面写着:是我送的。   是、我、送、的!   天知道我现在写到这里胸口还发麻!   所以其实我给介叔打电话的时候他就是在和介叔开会吗?可能介叔挂了电话提了一嘴,他就给我发了这条微信。   我现在正看着这些玫瑰写日记,我还从来没收过花盒,到现在都还记得一打开盒盖,那些玫瑰像一群精灵一样张开花瓣想要拥抱我的样子。红色和香槟色,热烈又温柔,太美了。   老妈问我是谁送的,我说谭阵你信吗?她根本没信,以为我在开玩笑。是啊,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啊。   ……   X年X月X日雨   居然又来看我演出了,介叔提前一个小时和我说谭阵要来看你的演出让我好好演,他不和我说还好,结果害我演得一塌糊涂,我居然说错台词了!演出结束后谭阵哥来后台看我,他穿着黑色的大衣,戴了一副眼镜,我才知道他有三百度近视,平时演戏都是戴隐形眼镜的,什么衣冠楚楚,玉树临风都不够形容他走进来时的样子,他就是完美,特别完美!   别人都是送花给女主角许巧姐,毕竟我只是个男二号,我却从他手里接过那么大一束玫瑰,紫色的,好少见,还是含苞未放的,那么多人看着我,我总觉得这玫瑰不衬我,他应该转身送给许巧姐才对,所以男人也可以像这样给男人送花吗?   他被玫瑰染了一身的香气,和我坐一块儿时我老是闻得到那股似有若无的香气,但也可能那是男士香水?他大衣里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领口贴着他的脖颈和下颌向外翻卷,就像一朵花的花瓣的样子,我老觉得他领口处有香气漏出来,我真是太痴汉了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我说我说错台词了,他说他完全没注意,我说老观众就会注意到的,他说那我以后会注意的,我真的受宠若惊,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今天的发挥不完美,因为介叔提前和我说你要来,结果他竟然笑着说,那就不是你的错,是我和他的错,主要是我的错。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体贴这么会的人?!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些花快让我弃械投降了,我怎么可能拒绝得了他呢?每次收到他的花我都觉得自己不知好歹,怎么可以还不答应他?他对我说从第一天起他就是我的粉丝了我真的浑身都起鸡皮疙瘩!我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是不是见我梦见他太多次,然后心诚则灵了?   爸,你要是不愿意,你就投个梦给我,说你不想我接这部戏,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要是我没梦见你,我就要自己做决定了。   X年X月X日晴   妈,我好爱你啊,谢谢你,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并不是可有可无的一句话,说出这句话,你就和我一起分担了罪恶感,真的谢谢你。 第29章   X年X月X日.晴   拿到了剧本,介叔说这个只是初版,正式开机前可能还会修改,但光这个初稿就够震惊我了,居然是这样的剧啊,我在剧院里演过《雷雨》,也演过《长夜漫漫路迢迢》,照理我不应该觉得这个剧本棘手,我觉得它棘手可能是因为和我演对手戏的人是谭阵哥,我以为我真的就是演他的弟弟,和他相依为命把他当哥哥崇拜的弟弟,结果竟然是这样一出戏,我不知道是我想多了,还是这个剧本真的就是这样,是因为我拿到剧本时自动代入了他去设想严飞,代入了我对他难以启齿的那些梦,所以才会觉得剧本里某些方面写得过于大胆了吗?   X年X月X日.晴   今天去了介叔家,他大概没想到我来找他,拉开门看见我一脸错愕,我也错愕呀,这就是我爸的好哥们,一头鸡窝头,衣服皱巴巴,嘴里叼着烟的中年大叔,他俩能成为朋友可能就跟磁铁南北极相吸一个道理吧。   介叔看样子不打算请我进门,他家乱成那样,我也压根不想进去,他问我来干嘛,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他孔星河对严飞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介叔不耐烦地反问我你没看剧本吗?我说我看了,但剧本里没明说。他就说:“剧本里没明说的,外人就都不知道,我们也不可能知道,作为导演,我只能去记录。”我觉得他有点强盗逻辑,但又没法反驳。   我说可我是演员啊,我需要知道。他说那是你的事,让我回去自己再揣摩。   也不是没拿到过留白很多的本子,但在学校时老师都会带着大家一起讨论研读,分析角色,介叔居然让我一个完全没拍过电影的人回去自己揣摩,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关键是这剧本写得太暧昧太模棱两可了,万一我揣摩错了呢?   他说错了就只能按错的方向演了,说错并不重要,因为即使我揣摩错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一个人的感情不宣之于口,那就永远没有正确答案。”   我挺赞同这句话的,可是孔星河对严飞的感情只是不宣之于口,又不是搞不明白,可我现在就搞不明白啊。   介叔说没准他也搞不明白,说完就关门打发我回去了。   X年X月X日.阴   我想过去问谭阵哥,但又发觉不能问他,孔星河和严飞这两个人,他们对彼此的感情从来没有摆在明面上。这对兄弟真的好奇怪,住在同一屋檐下,那么多年朝夕相处,无话不谈,似乎很懂彼此,亲密无间,但两个人又似乎都藏着什么,总是在最亲密的那些相处的细节里,生出一种避讳感。   从剧本里我看不出孔星河是怎么看严飞的,更看不出严飞是怎么看孔星河的,我和谭阵哥都必须去猜,但我们不能讨论,要不然我们就演得太明白了,我们不能演得太明白。   X年X月X日.阴   今天收到介叔的微信,好大几段,写得出乎意料的认真,他那么不拘小节的人,连标点符号都没用错。   他问我还记得《海边小店》吗,说那个剧本也是一个典型的留白剧本,你爸演的老板连个名字都没有,但你爸从没问过我该怎么演,他以前甚至和导演编剧都吵过架,因为彼此对角色的理解有分歧。我就不去说导演、编剧、演员,到底谁该听谁的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你爸认为好的演员对角色是有诠释权的,所以你不该问那天那样的问题,因为你就是孔星河,你要有这种气势,才能成为一个好演员。   如果我爸还在的话,这些话应该是他来告诉我的吧。   从我出生到他去世,我们在一起生活二十多年,可好像日复一日说的都是废话,我们为琐事争吵,几天、十几天的冷战,一句话都不说,就这样浪费掉了二十多年的光阴,我连一点点表演的心得都没从他身上学到。   我们是父子,我们都热爱表演,真的太遗憾了,爸爸。   X年X月X日.阴   在网上搜渐冻症,看得很难受,有点看不下去了,问了编剧沈图老师,她应该是有所了解才会写这个剧本的,她建议我去看望一下那些真实的渐冻症患者,但我害怕自己这种动机不纯会伤害到他们。   X年X月X日.晴   没想到谭阵哥在微信上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疗养院看望渐冻症患者,如果他陪我去我心里好像会没有那么害怕。我很想问他,患者知不知道我们是因为要拍电影才去探望他们的,我希望他们是知道的,不然总觉得在欺骗利用他们,可是如果他们知道了,心里会舒服吗?   X年X月X日.晴   今天下午和谭阵哥一起去了市郊的疗养院,谭阵哥只带了助理小刘哥,然后就是我,没有其他工作人员和跟拍人员,我松了口气,我们都希望尽量低调,谭阵哥今天坐的车也是一辆低调的宝马X3。车子到我家小区对面的路边接我,我提前到那儿等,谭阵哥给我打电话说“我看到你了”时莫名有点刺激,路边公交车站还有不少人在等车,我看到那辆海洋蓝SUV过来时还有点不太确定,副驾的车窗就降下来,谭阵哥拿着手机的手伸出来冲我挥了一下。   坐上车了我都还很恍惚,看着车窗外掠过的等车的人们,好想摇下车窗对他们喊:“看哪,谭阵!!”   因为是去看患者,昨天我妈陪我去超市选了些东西,多是些营养品,我也不知道是否合适,小刘哥问我提的什么,我说是送给患者的,他还笑说他们那边不缺这些的,我也挺不好意思,主要是我也不知道该给渐冻症患者送什么才好。小刘哥说其实你不送也没什么的,谭阵哥就回头说没事,也是你的心意。   唉,他人真的好好。他是不是坐前排和后排的人说话时都会这样转身回头啊?   谭阵哥今天穿得很休闲,还戴了眼镜,但他进疗养院时还是有人听说是谭阵来了,引起了一些围观和骚动。   疗养院环境很不错,有不少瘫痪或不能自理需要照顾的病人住在这里,看这里的条件,肯定价格不菲,唉,孔星河如果到了那一天,也是不可能来这种地方的吧。   小刘哥说的也没错,能负担得起这种规格的疗养院的家庭,应该也不缺我送的那些东西。   患者和家属看到谭阵哥都很激动,令我意外的是他们看起来并不像有钱人,不管是患有渐冻症的王叔,还是他的妻子吕阿姨,穿着打扮都很简朴,可能是这个病和疗养院的费用掏空了他们的积蓄吧。王叔现在还能说话,只是上半身只剩一只手能动了,需要有人全天候照顾,但吕阿姨还要上班。   因为焦点都在谭阵哥身上,我也放松了不少,能够安静地在旁边听他和王叔吕阿姨交流。听了一会儿他们对话,我才想起来其实谭阵哥并不需要和渐冻症患者近距离接触,需要接触了解的人是我啊,是我要去演渐冻症患者。可能是看我不怎么开口,谭阵哥替我问了很多问题,问这些问题是很有难度的,我能感觉他一直小心把握着分寸,吕阿姨甚至问他是你要演渐冻症患者吗?我真不想让他们失望,可要是谭阵哥当场看着我说是这个人演,我觉得他们尴尬,我也要尴尬死了。好在谭阵哥只是说我演渐冻症患者的家属。吕阿姨就问那是你女朋友还是妻子?会这么问是因为她和王叔就是夫妻吧,谭阵哥看我一眼,我们当时都好尴尬啊!   其实大多数时候谭阵哥问的都不是和病情相关的事,更多是聊一些家常话题,工作啊,生活啊,家庭啊……这个病是不可逆的,一人患病,全家都必须背负上沉重的负担,可是近距离接触了他们,我才发现人类真的好坚强,他们依然像普通人一样生活,看见大明星那么开心,还能畅谈,是我太低估了不幸的人们的强大。   也只有我们临走前,吕阿姨送我们出去,送到谭阵哥的车边,对谭阵哥说了好几声“谢谢”时她才红了眼眶。   虽然全程我并没有和他们太多直接的交流,但是真的受益匪浅,第一次看剧本时我觉得孔星河这个人物应该是悲伤的,现在我反而觉得,如果那样去演那就大错特错了。他应该依然是十几岁少年应有的样子,没错他是比大多数同龄人更早地尝到了悲伤的滋味,可是青春期一样会到来,他的身体在慢慢毁灭,但也在蓬勃生长,别的同龄人在这个年纪能体会到的,他都能体会到,只是在这些体会之外,死亡的阴影时刻蛰伏着。这是一个很特殊的时期,究竟是死亡占了上风,还是青春期占了上风,可能他自己都难以说清,但人不可能一天24小时沉浸在悲哀中,如果那样悲哀就不是悲哀了,可能他今天才因为身体的麻木感到心灰意冷,明天就会因为一部电影,一部小说,感受到青春期特有的荷尔蒙带给他的无畏的勇气。   还有严飞,也许有很多时刻,孔星河都会觉得,虽然自己的生命注定短暂,但能遇上这个人,已是三生有幸,死而无憾了吧。他的青春期里没有别人,没有别的男孩,也没有别的女孩,他只拥有哥哥,哥哥是他投射所有感情的对象。   我猜对你了吗,孔星河? 第30章   X年X月X日.晴   今天剧本围读,我见到了女主角巩璐,比我大一岁,她是南方影视学院毕业的,我没怎么看过她之前的作品,但真人很漂亮,不是那种明艳型的美女,我想到一个老词,氧气美女,她应该就是那种感觉。女主谢丽的演员好像也是介叔和谭阵哥一起选定的,所以其实巩璐也算是被谭阵哥钦点的女主角?   围读剧本时我就发现巩璐的台词功底非常了得,唉,也不知怎么就有点失落,也许谭阵哥也给她送过花,或许给我送得更多,是因为我一直拿乔吧。   我的大部分台词是和谭阵哥对的,我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介导也没有打断我。可是好奇怪,谭阵哥的声音一出来,我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剧本上孔星河的那些台词好像都变了,好像一句很寻常的话都变得很深,我念出来的语气和我原本设想的语气完全不同,每一句都在走调,每次我觉得不对不对,介导该打断我了,每次又都没有。   严飞将孔星河从轮椅上抱起来的画面贯穿了整个影片的后半部,他抱他上楼,抱他上床,抱他进浴缸,这些地方几乎都是孔星河的视角。你能感觉到在孔星河和哥哥相处的所剩无几日子中,这个被抱起的动作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是需要被特别记录和记忆下来的。每次念到这些场景时,我都觉得时间变慢了。   场景和动作词是介导读的,介叔的声音很沙哑,也许因为和他平时说话时那种不正经的语气差太多,当他以一种平铺直叙,不带感情色彩的口吻念这些引导词时,我们就会不由自主在脑海里去做那些动作。   也不对,不是我们,只是我罢了。他念“卧室,严飞看到孔星河醒了,走过去抱他下床”,明明我没有台词,谭阵哥也没有,我却抬不了头去看坐在我对面的谭阵哥,好像他真的已经把我抱起来了。我听到对面巩璐翻剧本的声音,然后是介导,然后谭阵哥也翻页了,我才想起来要翻页。   男生不应该如此惦记另一个男生的怀抱。所以这就是孔星河对谭阵的感情吧,不能往那个字靠,只能像乱码一样存在在脑海里,每当他想起哥哥时,渴望哥哥时,这段乱码就跳出来,久而久之,那个字已经不重要了吧。   我解读对了吗,孔星河?我好怕搞错你心里的想法,怕你怪我玷污了你对严飞的感情。   X年X月X日.阴   剧本有不少改动,今天我还在看剧本。从剧情分量来说,孔星河的戏份到严飞遇见谢丽后就不多了,他只是哥哥人生的见证者,但我又觉得他好像无处不在。哪怕是只有严飞和谢丽的场景,我也总是想着孔星河,想他现在在做什么,想什么。他就像一个幽灵,在白天隐形,只在属于他的夜晚才拥有了情绪。那些属于他的夜晚,就是当严飞回到家中,那个小小的陋室里只有他和哥哥两个人的时候。   我不知道谭阵哥怎么理解严飞这个角色,想问但又觉得不该问,问了这戏就垮了,因为孔星河这辈子也从未问过严飞。   X年X月X日.晴   今天拍定妆照了,感觉好新鲜啊!到今天我终于正式见到了我的“哥哥”,果然不愧是他,就是这么落拓颓唐的扮相依然帅出新高度,我看他从化妆间出来,真的觉得严飞活了,他就是和我相依为命多年的哥哥,唯一有一点意外的大概是“我哥哥原来这么帅啊”,哈哈。   巩璐的扮相也很赞,很素很天然,有一种不自觉的美,和谭阵哥站一起真的般配。   拍定妆照时就我一个人需要坐在轮椅上,感觉很不一样,我坐轮椅上时制片何璨说我表情太阳光了,让我不要笑那么灿烂,谭阵哥说我觉得挺好的,毕竟才刚考上大学,很开心吧。   他当时已经拍完单人照,就站在何制片旁边看我拍照,说话时看着我笑了一下。天知道我都想当场喊他一声“哥哥你好帅”!   其实就一个定妆照,没有人知道具体拍的是什么时期的孔星河,但谭阵哥这样说了以后,何璨制片好像也认可了。   你怎么知道我刚考上大学啊,哥哥?   X年X月X日.晴   才第一场戏我就NG了好几次,好久没面对镜头表演过了,那么一大台摄影机对着我我真的不行,完全放不开。就感觉它像个突然多出来的BUG。   介导骂了我,他都是举着喇叭骂的,整个片场都听得见,我感觉他变了,变成导演后就不再是我叔了,也许这个不是介平安,是介平安的双胞胎弟弟介平平什么的,所以我在片场都不敢叫他叔,只敢叫他介导。但他骂得也对,这么热的天我还拖累大家一遍遍重来,太不像话了。   我和谭阵哥的对手戏第一天还没有,但他还是来了片场,介导举着大喇叭吼我的时候刚巧撞到谭阵哥来现场,我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好像还不知道怎么了,在问副导,虽然我没听见张导的声音,但谭阵哥朝我看过来那个眼神,好像是不太相信我会这么NG。   这场戏是在学校,是真的学校,九月份学校刚开学,教室里陪我演的大部分都是真的高中生,所以谭阵过来学生们瞬间就变得不可控了,全体躁动起来,为此介导还把谭阵哥骂了(他压根忘了当初谭阵哥答应以友情价接这部剧时他有多感恩了吧),当着这么多学生粉丝冲他喊“你跑来干什么”,搞得谭阵哥很下不来台,他说我过来看看孔星河上学的地方,介导就被堵住了,同学们都笑起来。   谭阵哥真的是超有涵养啊,怼人都气度温柔,有理有据,同学们一个个都好迷他!   也是奇怪,他来了我就一条过了,要不然他一直在这儿杵着也很尴尬吧。我就想着快点放学吧,我哥来接我了,然后飞快地就过了~~后来还和同学们合了影,我知道同学们只是想和他合影,我是附带的,俗称大型挂件。 第31章   X年X月X日.晴   今天拍骑单车的戏,是临时加的,给我整蒙了,真是什么不会来什么!   我骑那车重心一直偏,根本骑不快,介导让我骑出青春活力的感觉,要骑得好看,骑得带风,今天一点儿风都没有,他还让我要骑出衣袂飞扬的感觉,我看了监视器上的画面,我骑得像个醉汉,介导又骂我了,我的名字被喇叭声放大,在片场上空回荡,我已经有点习惯了,他骂我我就在那儿研究那单车。   吃午饭的时候介导让我下午开拍前务必要骑好,我扒那盒盒饭只用了五分钟。   谭阵哥上午没有戏,他昨天拍到凌晨,是中午才来片场的,我在那儿练车就看见他那辆GMC保姆车开过来了,他经纪人今天和他一起来的,还给片场的大家带了冷饮。   我觉得我没资格喝那瓶芙宝冰泉,除非我先把车给骑得带风了,结果谭阵哥居然喊我了,因为我骑得有点远,他在保姆车那头喊我。我虽然没把车骑飘起来,但心却飘起来了哈哈。   我把车骑回去,骑得有点慢,看到他一直在笑,但其实我骑得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他拿了瓶水上前来接我,我才发现我骑得和他走得是一样的速度……   不过也是因为他腿长吧,我骑得不至于那么慢的。   芙宝冰泉的瓶身上是隋轻驰,我说换包装了啊,谭阵哥也拿着看了一下,说:“是吗,我没注意,你还喜欢隋轻驰?”   我说他是舞台王者啊,这张把他拍得太温柔了。   谭阵哥也低头看瓶身,说是有点不像他了。   他那个语气,听着仿佛是认识隋轻驰,我有点兴奋,问他你认识他啊。   谭阵哥“嗯”了一声,说算邻居吧。   果然这就是大明星的世界啊!他俩住的那个小区业主得多有眼福!   谭阵哥说这儿太热了,让我跟他去保姆车那边,我也想啊,可我还要骑车。   他问我你骑它干什么,我和他说了临时加拍的事,谭阵哥问我:“你没骑过单车吗?”   我确实没骑过,我说我家楼下就是轻轨站,还有车站,没有这个刚需,他就笑了,说我教你吧。   哎,写到这儿我又有点飘了。   哥哥就是哥哥,他一教我就会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就突然抓到诀窍的,我猜我是太迫切想让他看我骑得衣袂飘飘,青春活力的样子了吧。   后来我骑回来,他说:“你骑挺好的啊。”   是因为你来了我才爆发的啊,这话我当然不能说,我就问他我骑得好看不,青春活力不?   不知道为什么谭阵哥愣了一下,抬起眼眸看了我一会儿,才回了声:“是好看的。”   他说得好真诚,真的让人心动。   喝水的时候他忽然问我:“我刚才喊你的时候你没注意到吗?”我当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谭阵哥说:“我那时喊的是‘孔星河’。”   略一回想我就想起来了,的的确确是喊了一声“孔星河”,我还“哎”的应了一声。   想起来有点好笑,我说我没注意,他说我知道你没注意。   哎,该怎么说呢,就觉得我们好像有点默契。   骑车的戏在谭阵哥的眼神关照下终于顺利通过了,后面一场和谭阵哥的对手戏比较简单,就是我放学去他打工的餐馆。   也不知怎么传出去谭阵要来拍戏,取景的那家餐馆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路人,第一次和大明星拍戏,原来就是这种感觉,真的有点亚历山大。   等清场后我们才准备开拍,这场拍我放学后去他打工的餐馆,他刚好出来丢垃圾,就是很平常的兄弟二人的对话,我一直自我暗示不能NG不能NG,不过是和谭阵哥说几句话而已。他提了垃圾出来丢,我走上去叫他,然后我们边说话边进餐馆,我走在他后面,本来看着他穿着黑色卫衣的背影,还挺安心的,结果摄影机冷不丁一靠过来,我就吃了个螺丝。   NG了两次我以为谭阵哥会很失望,但他都被我吃螺丝吃笑了,我表现得像一个完全没上过台词课的人,介导举着喇叭让我先背会儿八百标兵奔北坡,我只能照背,后来谭阵哥走过来,说别背了,他就是说说,再背你等会儿台词都会串的,我才赶忙停下了。   其实不是嘴上不利索,我无法面对的是那台一直对着我们的摄影机,本来餐馆的背景挺自然的,突然多出一台摄影机就把什么都破坏了。   我已经对我自己绝望了,太久没有面对摄影机,到底要怎么才能忽视它啊。   X年X月X日.晴   除了开场的几段戏,后面我的戏份基本上都是和谭阵哥的对手戏,我好像就只是活在哥哥的世界里,也许哥哥不在了,我就消失了。哈哈,我胡乱想的。我想的其实是谭阵哥是不是后悔给我送那么多花了,送这么多玫瑰请来一个NG大王……   X年X月X日.晴   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一个人在看剧本,谭阵哥忽然走到我旁边拉了张塑料凳坐下,我看他坐我这儿都傻眼了,我这儿离人群挺远的,想不通他为什么坐过来。   小刘哥还帮他拿了盒饭在找他,他就在我旁边朝小刘哥喊了声:“这儿!”   不少人听见他的声音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谭阵哥一声“这儿”,就好像在说“灯光”,然后“啪”的一下我就被迫位于聚光灯下了……   小刘哥把盒饭拿过来,问我这儿不热吗,怎么不去棚子里,我只好说棚子里人多,吵。   谭阵哥让小刘哥回去,说:“我陪他坐一会儿。”小刘哥就走了。   我看谭阵哥手上还拿着剧本,就问他哥你找我有事吗?他说没有事,就是陪你吃个饭。   他靠近我时我还是有点放不开,不自觉往旁边挪了一点儿,腿上的剧本也滑地上了,谭阵哥弯腰帮我捡起来,放回我大腿上,说:“我们不是兄弟吗,我这个时候还没有认识巩璐,平常肯定也是和你一块儿吃饭的。”   他还让我放开,这我怎么放得开,这么热的天他有保姆车不坐,陪我在这儿大汗淋漓地吃饭。   小刘哥过了一会儿拿了一只充电的小电扇过来,谭阵哥接过来,手掌试了下风,笑着说了声“微风习习”,小刘哥无奈地说就将就吹吹吧。   小电扇放在我们中间一张塑料凳上,其实就只有大腿外侧能吹到一点点的风,我们都在狂流汗,他本来还很清爽的,也很快就跟我一样满头汗了。   我看不下去,说哥你还是去保姆车里吧。   他说我现在不是谭阵,我是你哥,孔星河。   他说得那么随意,我却不知要怎么形容,他说这句话时有一种可能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撩人心动。我本来在戏外,他一声“孔星河”,我立刻就觉得坐我旁边陪我吃饭的是我哥了。   我又想问他对孔星河是什么感情了,这是整个片子的谜,但我忍住了,问出来,没有了谜,我也就无法进入角色了,我现在需要把握的,就是这种猜测他内心的感觉。   谭阵哥问我你要和我对台词吗?我立马拒绝了。台词对太多,真的演出时就没有感觉了。感觉很重要,即便所有台词我们都滚瓜烂熟,也要像是第一次在生命中说起它们。   他说那好吧,正午的太阳光突然变得刺眼,他手里还拿着剧本,便举起来挡了下太阳,他没有只挡在自己额头,而是遮在我们之间,一小片阴影投射在我手中的剧本上。   我觉得他真的有在把我当弟弟看,正如我越来越觉得他就是我哥。 第32章   执笔的手背上落下一点凉意,盛野抬起头,窗外夜色深重,借着灯光,他看见雨点一丝一线地打在玻璃上,不久就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手机上显示现在已经午夜一点了。今天下戏比较早,因为一台导演大监出了点故障,画面上一直出杠。   但就算戏收得晚,人再困,他也还是会坚持写完一天的日记,因为这是他人生中第一部 影视剧,还是和谭阵一起拍的,他贪心地想把点点滴滴都记录下来。   剧组下榻在片场附近的一家宾馆,规格比不上四星级五星级的酒店,但也相当舒适了,本来来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要在破破烂烂小旅馆歇脚的准备,毕竟导演可是那个连生日礼物都只送过他伪造的漫画手稿的抠门介叔。却没想到这回介平安这么大方,和介叔合作多年的摄影师和场务都说这是和介导一起拍片来住得最好吃得最好的一次,介叔还煞有介事地说:“那你们得感谢谭阵,要不是人家大明星友情价接这部剧,我们还是只能住村口招待所。”   第二天谭阵正式进组,大家还真去感谢了。适时谭阵刚拍完第一场戏,正坐那儿看下一场的剧本,人就一个个地上去了,纷纷对他表示感谢,弄得谭阵剧本都没法看下去,表情十分迷惑地接受着络绎不绝地前来的工作人员的道谢,他一开始是坐着的,最后道谢的场面越来越“隆重”,他人都站起来了。   盛野觉得好笑极了,那天他也参与了,见缝插针地上去对谭阵说了声“谢谢你啊谭阵哥”,谭阵朝他诧异地睁了下眼,眼神明显在问“怎么你也这样”,他道完谢就溜了,留下谭阵一个人被群众包围,只觉得这样被蒙在鼓里的谭阵实在太可爱了。   最后还是副导演张钧给谭阵解了惑:“他们就是觉得和大明星合作的感觉太好了!”   谭阵被说得都有点不好意思,说:“大家不用这么客气。”   所有人都看着他在笑,笑容里虽然有一丝丝促狭,但更多是感谢。   那画面要怎么形容呢,盛野心想,那天的谭阵……就好像一位王子,被爱戴他的臣民簇拥着,要是有人拿手机拍下这一幕,一定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窗外雨渐渐大了,盛野合上日记本,又拿起了剧本,正要躺床上看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道半生不熟的声音,半带埋怨地说着:“你何必住这儿,假日酒店离这儿也就两三公里。”   “今天就来晚了,让大家等了很久,”是谭阵的声音,“介导也不太高兴。”   “这种情况又不常发生,大家能理解的。”   盛野认出来,这个声音是谭阵的经纪人陈博涵。   两个人的脚步声经过他门外,交谈声停顿了一拍,接着陈博涵才小声道:“还有人没睡啊?”   “是盛野,”谭阵的声音近得就隔着一道门,“他要写日记。”   “这你都知道?”   “我是他哥嘛。”谭阵笑了笑。   然后两道说话的声音又走远了。   盛野也笑了笑,靠在枕头上,翻开了剧本。   明天的戏要在筒子楼里拍,他现在一看到这个地点就觉得浑身热得冒汗。   记得自己刚到影视城,什么都不懂,问介平安:“介叔,我们住哪儿啊?”   介平安说:“我们住宾馆,你和你哥就住那个筒子楼。”   他信以为真,瞠目结舌。结果当然是骗他的,因为那房子又小又没空调,九月初秋老虎肆虐,住进去没两天就得中暑,更何况那床还是个上下铺,按剧本里写的,孔星河没有确诊前是睡在上铺的,严飞睡下铺,孔星河确诊后,严飞就让孔星河睡了下铺。他第一次看到那张上下铺,都难以想象谭阵那么高大的身形要怎么睡在那么窄小的床上。   但那张床他和谭阵确实一起躺过,片子刚开拍的时候他睡上铺,谭阵睡下铺,因为这片子要拍出季节变化,一开始床上还铺着薄薄一层棉絮和床单,房子采光不好,现场还要补光,大灯一打开对着他们,他和谭阵往那儿躺不到一分钟,就如同煮在沸腾的锅里,额头立刻就开始出汗,后背没一会儿就全湿透了。   拍完他麻溜地跳下床,直呼太热了,介导对他嗤之以鼻:“这算什么,你哥大冬天泡海水里也没你这么矫情。”   谭阵也在一旁看着他笑,笑容很淡,盛野有些羞愧,同样满头大汗,后背的衣服同样湿透,谭阵也没有像自己一样扯着衣服下摆呼哧呼哧地往上扇风。   去导演监视器前看画面的时候,谭阵站在他旁边,盛野感到背心一阵凉风,转头看去,谭阵右手拿着剧本,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风吹动介导的头发,也吹在他的后背。   ***   翌日在筒子楼的几场戏,盛野又NG了好几次,每一次都是摄影机怼近时,介平安似乎连骂他都骂累了,只有气无力地喊两声“CUT”,片场上空再没有大喇叭通报他这个NG大王的大名,他反而更羞愧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老远的角落,吃得味同嚼蜡,这几天他都是躲着大家吃饭的,感觉没脸面对任何工作人员。   但耳朵还是尖的,麻木地对着剧本低头吃饭时,他听到了谭阵的声音,没办法,他对谭阵的声音太敏感了。   一开始是助理小刘哥在那边说“哥你的盒饭”,谭阵说了声“谢谢”,然后过了一会儿,谭阵忽然在问:“盛野呢?”   盛野耳尖地听到,一时不知该站起来给谭阵定位,还是抱着盒饭和凳子赶紧溜远。   但他没能做出选择,因为紧跟着就听见场务杨桃姐说了声“在那边呢”。   现在再想连人带凳子跑掉已经晚了,他只好装作没听见,自己一板一眼地吃饭。   一直到谭阵走过来。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那是谭阵的声音,也是哥哥的声音,盛野听着只觉得喉头一阵发涩,也不知是心酸还是羞耻,他没敢抬头看谭阵,只是匆忙站起来,放下盒饭说:“谭阵哥我帮你找张椅子。”   搬了把折叠椅过来,谭阵伸手提过去,自己打开来坐下。看到谭阵坐下,盛野才后知后觉,没准儿谭阵就是过来和他说会儿话,压根没想坐这儿,他这样一搞,谭阵是不是反而不好走了。   唉,我怎么老做多此一举的事……   盒饭就放在谭阵的膝盖上,没有打开,他手上拿着一台什么,盛野有些好奇,探头越过谭阵肩膀想看是什么,就见谭阵的肩膀冷不丁抬起来,举起了手中那台……DV。   盛野傻不溜丢愣在原地,谭阵说“笑一个”,他才意识到谭阵转身在拍他,顿时脸颊滚烫,想问一句“你干嘛拍我啊”都问不出来。谭阵就这样对着他拍了几十秒后把DV拿下来,低头查看方才拍的视频,看着看着就笑了。   盛野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凑过去瞄到镜头里的自己,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脸那么红。   谭阵说:“你看,其实摄影机没那么可怕吧。”   被说中了心事,他脸颊火辣辣的。   谭阵往他的方向坐近了一些,将腿上的盒饭放到空出来的椅子边,展示手上的DV,说:“这是小学毕业时我姐买给我的,好多年没用了。”   所以是特意拿过来的,为了我。盛野感动地想,又控制不住好奇地问:“你都拍过什么啊?”   谭阵把DV递给他,说:“你自己看吧。”   盛野接过DV,谭阵和他简单地说了一下怎么使用,他随便选了一个视频,按下播放。   静止的画面动起来,是学校的操场,镜头忠实地记录下了夏日闪烁的阳光,还听见有个少年音说了声“好热啊”,声音夹在蝉鸣里,很渴似的。盛野盯着画面看了一会儿才恍然,那个清脆的少年音是谭阵啊!他那时候也许才初中吧,还没经历变声期。   视频很快就结束了,他又播放了下一个视频,背景是一座露台。   “我妈妈。”谭阵在旁边说。   不用说盛野也看得出来,谭阵的妈妈年轻时一定是大美人,谭阵和她长得有七分像。   比谭阵的母亲还常出镜的是一个文静秀气的女生,谭阵拍了她倒车,又拍了她捣鼓咖啡豆。   盛野心下一沉,想这该不会是……   “这是我姐姐。”谭阵说。   听到“姐姐”两个字他莫名松了口气,又津津有味地一个一个点开看,看谭阵拍的玩滑板的少年,天边的火烧云,但拍得最多的是一只黄白黑三色的小仓鼠。   小东西鼓着腮帮埋头啃着一只小番茄,憨头憨脑的样子让人直想撸头,正这样想着,视频里还真有一只手伸过去,轻轻摸了摸小家伙的头顶,又戳了下它腮帮,留神听还能听见抚摸的人发出“啧啧”的逗弄声,盛野听得笑了,真没想到谭阵也能发出这么可爱的弹舌音。   “谭阵哥你还养过仓鼠啊?”   “这个是荷兰鼠,我初一时养的,叫小妹。”   可真是接地气的名字啊,盛野心想,说:“那要是个公的,是不是就叫小弟?如果有两只母的就叫小妹二妹,有两只公的就叫……”   “叫哥哥弟弟啊。”谭阵笑着打断他。   盛野也笑起来,他觉得他们仿佛都能get到彼此的点。“这个时候它多大啊?”他问。   谭阵罕见地没有答话,盛野有些奇怪地抬头,见谭阵垂着眸静静出了会儿神,然后才看向他手上的DV机,问他:“你要试试吗?拍点什么。”   他真的有些跃跃欲试,谭阵便为他打开了拍摄模式,说:“随便拍点儿什么吧。”   这可是你说的啊,盛野心想,然后鼓起勇气举起DV,对准了谭阵。   镜头里的谭阵没有一点意外与闪躲,从容地透过镜头看过来,明明DV机挡在他们之间,盛野却感到谭阵的目光准确地注视着自己,甚至那感觉比他们直接对视时更加贴近,害他拍了没几秒就被盯得红了耳根。   发愣时,谭阵的手掌伸过来覆盖住了镜头,从他手里拿走了DV,关掉了拍摄,又点开了播放,举给他看:“这比你写日记详细多了吧。”   盛野看着自己亲手拍下来的谭阵,每一根头发,每一瞬眼神,那么巨大的信息量,在那十几秒全记录在案了,他心想是啊,一台小小的DV,就好像为他备份了一个谭阵。   尤其谭阵在面对摄影机时的那种气场,真的令人印象深刻,他好似在掌控镜头。   原来这就是演员。谭阵是这个级别的演员。   谭阵说:“你都能在那么多观众面前表演,摄影机又算得了什么呢?”   盛野耷拉着肩膀,即沮丧又迷茫:“我都好多年没接触过摄影机了,以前念CRT时就拍过很少一些短片,但剧院……剧院确实不一样,虽然有很多观众,但他们都隐没在黑暗里,就像幽灵,会让我感觉很安全。”他看向谭阵,“谭阵哥,摄影机怼你怼得那么近,你是怎么忽略它的存在感的呢?”   谭阵想了一会儿,说:“我把它当做上帝之眼。”   盛野微微张开了嘴。   上帝之眼……   胸口扑通扑通,还在为这四个字剧烈跳动,那一刻他甚至想起立,想对全世界呼喊,你们听见了吗,你们看见他说这话时的样子了吗?   穿着黑色T恤和褪色的牛仔裤,扎着头发,浑身冒汗,手里拿着和他一样的盒饭的谭阵,在说这样神奇的话。   原来摄影机的镜头是上帝之眼,他在这一天醍醐灌顶。上帝之眼其实一直都存在,存在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中,当我们自言自语时,当我们在深夜流泪时,在日记本上书写秘密时,我们都在我们心中的上帝之眼的注视下。   摄影机只是让这个视线具现化了而已。   作者有话说:   写得急的时候经常会修改,大家记得定时清一下缓存 第33章   X年X月X日晴   迈过了摄影机的坎儿,我也有连续两场戏一次就过了!   X年X月X日阴   孔星河确诊了。   我现在躺在床上,手和脚都还在痛,但孔星河只会比我更痛,我摔下去的时候有垫子,胳膊和腿上还有护腕和护膝,孔星河什么都没有。他连心理准备都没有。   导演一喊“CUT”,我还可以爬起来,孔星河却没有办法支撑到学校了。   ***   九月中旬,《稳定结构》的拍摄进度进展到了孔星河的病确诊。渐冻症是无法治愈的绝症,一切药物和治疗手段仿佛都只是安慰剂,孔星河要求提前出院,严飞同意了。   盛野刚学会了骑单车,就又要学着拄拐杖了。   好在对孔星河来说,拄拐杖也是全然陌生的体验,没有人会再举着喇叭骂他拄得笨手笨脚了。   因为孔星河就是这样笨手笨脚地,拄着拐杖偷偷跟在严飞的身后,跟了他一条街,又一条街。   这一场戏拍的是严飞等孔星河睡着后,一个人从住院部离开,他或许只是想出去透口气,可走着走着就越走越远。盛野望着谭阵的背影,他走在人群中,高大得扎眼,也沉默得扎眼,四周围似乎没有什么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就这样麻木地随波逐流,像是期望被哪一波人潮带走。   孔星河应该也能感受到这一刻严飞的心情吧,不管严飞在医院里表现得多么镇静,不管在孔星河面前他如何熟练地扮演那个靠得住的哥哥,当他独自一人时,他也只想从那个令人窒息的医院逃走。   要是当年严飞不知道在福利院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要是他没有兴起想去看一眼这个弟弟,就看一眼的念头,他本该是自由的。一个形同陌生人的弟弟,他根本没有义务照拂,在他自己都还称不上是一个大人的时候。哪怕这一刻他从医院逃走,从那栋筒子楼逃走,再不回来,他也是无罪的。   但盛野和孔星河都知道,他不会走的。   行道树的树叶还茂密着,但已经是最后的繁茂了,再听不到日夜不断的蝉鸣。夏天快要过去了。   盛野拄着拐杖远远地跟在谭阵后面,忽然听到介导喊了一声“CUT”。   他猛一下从情绪中抽离出来,以为是自己哪里演得不对,毕竟谭阵是极少NG的,却没想到这次大喇叭里出现的名字是谭阵。   “谭阵你怎么搞的?你等他干什么?”介平安暴躁地喊,“你不知道他在跟着你!你走你自己的啊!”   盛野有些诧异地看向前方的谭阵,看到谭阵沉默地点了点头。   介平安要求这条要一镜到底,分别有两台摄影机跟着他们,这一场的群演特别多,他们NG群演也要跟着一遍遍地重走,但一镜到底本来就难拍,更何况是一前一后两个镜头要呼应的一镜到底,第二次他们又被喊卡了。   “盛野!”   盛野被介平安的大嗓门喊得一个激灵。   “你只有一条腿能走!一条腿!你这么健步如飞你干脆把拐杖扔了!”   盛野朝根本听不见他说话的导演机位的方向连说了两声“对不起”,羞愧难当,抬头时却发现谭阵在看他。   离得不算近,看不清谭阵的眼神,但他沉默不语的凝视让盛野感到一种透不过气的氛围。   于是又拍一镜三次。   还是不顺,还是NG,因为盛野走得太慢,他没走多远就把谭阵跟丢了,镜头接不上。   “这还怎么拍?!”介平安摔了剧本,“拜托你拿出点儿跟踪狂的气势来好不好?!光看镜头哪里看得出你在跟踪,还以为你在复健呢!”   盛野满头大汗地点头,虽然这次走得慢,但却比上次费力得多,他额发都湿了。   第四条没拍一会儿又被介平安喊了CUT,这一次谭阵又走慢了。   “谭阵先生你平常迈一步是这么个距离吗?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不就是个一镜到底吗,这是拍不好了吗?!别让大家一遍遍陪你们重来行不行?!”   盛野羞愧极了,觉得是自己拖累了谭阵,等介平安发飙完,他拄着拐杖追上谭阵,谭阵看到他走过来有点意外,盛野飞快地说:“谭阵哥你不用管我,我找到窍门了,能跟上!”   谭阵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嗯”了一声,说:“擦一下汗吧。”   盛野手头没有可以擦汗的东西,谭阵就回头朝助理小刘做了个擦汗的动作,小刘会意地拿着纸巾和冰饮跑过来,递给谭阵,谭阵将纸巾拿给盛野,自己接过冰饮贴在脸上降了会儿温。他也很热,脸上已经完全不复之前的清爽。   盛野拿纸巾快速地擦了下汗,然后脸上冷不丁一凉,谭阵将那瓶用来降过温的冰饮贴在了他脸颊上。   盛野愣了一下,脸蹭地就红了。   “好点儿没?”谭阵问。   谭阵的声音带着很情绪化的低沉,他应该还是戏里吧,盛野喉咙扯了一下,心虚地点点头。   介平安不耐烦地让就位准备,盛野又拄着拐杖返回去,走一半像是想起来不用拄拐杖,才提着拐杖小跑了回去。   谭阵望着他的背影,道理他都是懂的,严飞不知道孔星河跟在后面,但他知道盛野跟在后面,现在他不但知道,还见到了,见到了盛野跟着自己跟得那么狼狈的样子,真的难以做到无动于衷。   那种默默的,无法说出口的守候,就好像是真的。   他心说,是你演得太逼真了。   ***   这漫长的一镜里甚至安排了一场雨,这一次他们终于一口气拍到了雨落下来的一幕。   盛野第一次在片场“淋雨”,水从半空洒下来,周围的群演……行人忽然少了,耳边充斥着哗哗的雨声,就好像一个结界从他心里张开来,将无关紧要的人们一个一个挡了出去。   在这个结界的世界里,唯一紧要的那个人,只有走在前面,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跟丢的哥哥。也不是要与他并肩,也不是要被他看见,只是想一直能看着他。   他感受着这场侵袭了孔星河的瓢泼大雨,渐渐忘了造雨的工作人员,忘了跟随着他的摄影机,只看到大雨打湿了谭阵的头发、肩膀,雨水将他的衣服淋湿,深灰色的T恤开始一点点贴在他后背。   这场雨就像命运的画笔,一笔一笔涂深谭阵的轮廓,涂深他身上的颜色,他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暗,越来越沉重。   介平安看着监视器没有说话,一左一右两个画面里,谭阵和盛野在同一时间流泪了。 第34章   这一整天几乎都是盛野的戏,一场接着一场,在淋过雨后他又在太阳下晒了快两个钟头,下午拍最后一场时他明显感觉自己头晕脑胀,大约是中暑了,平时身体状况也没这么差,但这段时间睡得少,睡眠还浅,睡着了还经常脑内循环台词一整晚,第二天得靠妆容盖住黑眼圈。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他才深觉当演员的不易,一部普普通通的现代剧他都拍得体力不支,要像谭阵那样大热天还穿古装,里三层外三层,大冬天还要泡海里边一遍遍重拍,直到导演拍到满意的画面为止,没有铁打的身子强健的体魄是真的扛不下来。   今天的最后一镜,介平安一喊过,盛野就不行了,感觉胃里的东西直冲到了嗓子眼,胳膊下还夹着拐杖,他就慌不择路一瘸一拐地跑去了路边。   吐第一趴的时候就听见介导拿着大喇叭在说:“这孩子不行了,去两个人帮忙把他架去谭阵保姆车那儿吧,谢谢大家啊!”   盛野烧心反胃,欲哭无泪,心说我是跟你有仇么,你为什么要把这种丑事喊得众人皆知?!   还真有扛打光板的哥们放下板子,好心过来扶他,盛野蹲那儿摆摆手,说:“不用了,谢谢,我吐吐就好。”   介平安的大喇叭又响了起来:“让你去就去,谭阵让你去的!”   盛野只得有气无力地站起来,一站起来就听见背后响起一阵笑声,他回头,没太明白,见大家都在指他的拐杖,才发觉自己下意识又拿起拐杖要拄了。   拐杖最后被场务收走了,他一个人顶着太阳往谭阵保姆车停的地方走,也不知那车是不是挪地儿了,他没能找到,心想也好,没准介叔就是骗他的,他可没介导那么大的脸,好意思去蹭人家保姆车。   太阳毒辣,他在路边一棵树下蹲下来,等待即将到来的第二趴。   这回吐出来一些酸水,埋头蹲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居然就看见那辆白色GMC了,其实就停在不远处的拐角,只是之前自己站位不好,视线被挡住了。   盯着那车看了一会儿,车忽然就动了,拐过那个街角,朝他的方向靠过来。   盛野惊讶地扭着头,看白色的豪华保姆车径直停到自己身后,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来,开车的却不是司机。   “上来吧。”驾驶座上的谭阵对他说。   盛野眨了下眼,恍惚有种时空和角色混乱的感觉,他端详着谭阵,忽然笑出声:“哥,你怎么开这么贵的车啊?”   谭阵愣了一下,也笑了,说:“嗯,哥哥有钱了。”   那是谭阵,但是是严飞的声音和语气。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车外,彼此交换着默契的笑。   是真的如介导所说,是谭阵让他去保姆车上休息的,还是谭阵只是恰好在刚才看到他,才把车开过来的,盛野不得而知,但好像都没差。   他最终没有上车,这会儿还难受着,怕自己坐车里猛一吹空调会更难受,谭阵也没强迫他,只是拉开车门自己下了车,递给他纸巾和水,盛野接过来说了谢谢,然后听见背后车门打开的响动,一股凉意抵达背心,他喝着那瓶芙宝冰泉扭过头,看见保姆车中央的对开门被谭阵拉开,车内适宜的凉风漫出来,与外面的酷暑相撞,制造出了一个小小的,宜人的空间。   谭阵站在门边陪着他,说:“你好好歇一歇。”   盛野默默将头转了回去,心想,好像在做梦啊……   不管是对孔星河而言,还是对自己而言。   其实今天的戏,谭阵淋的雨,晒的太阳不比他少,但除了流汗和疲惫,谭阵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碍。   虽然是“王子”,却没有王子的娇贵。   作为演员,谭阵不仅将身材管理得很好,身体状况似乎也很好,并不像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男偶像。他应该有保持营养和定期锻炼吧,盛野心想。这部剧里谭阵并没有裸露的镜头,只有几个在工地扛重物的镜头里谭阵穿着黑色背心和工装短裤。出乎现场不少人的预料,他是完全可以胜任严飞这个从少年时代起就做过很多体力活的角色的,一换上严飞的行头,他身上就自然地展现出那种野性,力量,荷尔蒙。   连介平安都打趣他:“我看你就一直穿背心得了,你穿背心的样子最像他。”   ……原来要成为一名成功的演员有这么多学问,并不是只要有天赋就可以。   盛野蹲着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兔子一样支起脑袋往片场的方向望。   谭阵纳闷:“怎么了?”   盛野警惕地问:“介导刚是不是叫我了?”   谭阵忍俊不禁,说:“没有,你听错了,今天没戏了,晚上那场是我和巩璐的。”   盛野肩膀才耷拉下去,松了口气。   谭阵啼笑皆非:“你怎么像……”   他话只说了一半,盛野好奇:“像什么?”   “没什么。”谭阵笑笑,没有回答。   ***   巩璐是在三天前进组的,那时还没到她的戏份,但她依然尽职尽责地每天到片场报道,观摩谭阵和盛野拍戏,培养熟悉感。   巩璐和谭阵第一场对手戏,介平安左拍右拍都不满意,也不知是巩璐太羞涩,还是谭阵太内敛,两个人没有拍出他期待的那种感觉,后来他干脆叫上了编剧沈图,打算改一下剧本。   要改剧本,第二天便暂停了拍摄,剧组全体同仁普天同庆,盛野也总算可以睡个懒觉了。哪晓得隔天还不到八点,敲门声就把他吵醒了。   浑浑噩噩地下床拉开门,介平安站在门外上下打量他,问他:“你没看微信吗?”   盛野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看了啊,不是今天暂停拍摄吗?”   介平安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催他:“赶快洗脸收拾一下,谭阵保姆车在下面等着呢。”   盛野还没闹明白,介平安说完就走了,像忙得不可开交,特地拨冗来叫他起床似的。盛野只好去翻微信,才看见凌晨一点介平安给他发了条微信:睡了吗?早点睡,明天你和谭阵巩璐他们一起去爬山,培养培养感情。   看完他瞌睡全醒了,扑到窗边,看到停在下面不知等了多久的白色保姆车。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盛野光速洗漱完奔下楼,白色的保姆车停在宾馆大门前,他一过去保姆车的对开门就从里面推开了,谭阵坐在靠门的位置,给他开了门,巩璐就坐在谭阵旁边。谭阵身上是一件基础款的白T恤和浅蓝色水洗牛仔裤,巩璐穿着一件泡泡袖的白T和牛仔短裤。   车门一开盛野只觉得眼前一亮,像拉开了幕布,心想,哇,这就是明星吧,这分明就是明星出街的装扮嘛,而自己只随便套了一件T恤和七分工装裤就跑出来了,而且还让人家两个明星等了自己这么久……   一上车他就忙不迭道歉:“对不起啊,你们等很久了吧!”   “没事儿,”巩璐探头招呼他,车外的光照亮她明媚的笑容,“我也刚到。”   谭阵和巩璐坐在第二排,盛野就坐到了最后一排,车上就他们三个人,外加开车的助理小刘哥。   盛野坐下后问:“去哪儿爬山啊?”   谭阵转头回他:“有一座仙女山,就在影视城后面。”   盛野很受用谭阵这个回头,冲他一笑,谭阵看了看他,也淡淡笑了笑,转回了头。   保姆车里确实很舒服,盛野听巩璐和谭阵聊戏,一开始还会在后面“嗯”两声,点点头,表示赞同,不知不觉就打起了瞌睡。   谭阵好一会儿没听见身后人发出的“嗯”,回头一看,盛野已经歪在座椅上睡着了。   他睡相不是很好,显然是没有一点偶像包袱的,头仰在靠椅上,嘴还傻乎乎地半张着,像那种睡着了就彻底放开手脚,怎么舒服怎么来的小动物。   谭阵在心里笑着想,小心流口水啊。   他和巩璐都将说话的音量放低了些。   车子平稳地行驶了约莫半个小时,驾驶座的小刘精气神儿地喊了声:“到了!”   谭阵条件反射地回头去看盛野。   后座的人还舒服地睡着,没被吵醒。   ***   盛野感到有人轻拍他肩膀,拍得太温柔了,他心想,这种力道谁愿意醒过来啊,但对方一连拍了好几下,即没有加重力道,也没有不耐烦,他带着一丝迷之感动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倏地就看清了正俯身叫他的谭阵。   保姆车里没有开灯,谭阵身后的对开门敞着,外面白晃晃的光涌进来,这个距离下背着光俯身的谭阵有种诡异的压迫感,可能是身形高大的关系,保姆车的空间也就比普通商务车大不了多少,那一刻盛野都觉得自己是被谭阵的肩膀罩住的。   他一脸窘迫地坐起来,谭阵对他说了声“下车了”,就自己转身跨出车门了。   盛野跟在后面下了车,一出来就望见山脚下一行蔚为壮观的台阶,那些石板台阶应该有些年头了,依山而建,古意盎然。这座山看起来不是很高,盛野暗暗松了口气,又瞧着四面的景致有点眼熟,小刘哥去买了门票回来,递给他,笑着说:“好多仙侠片都是在这儿拍的,最近就那部《引龙》,也是在这儿拍的,叫仙女山,顶峰就叫仙女峰。”   盛野恍然大悟,难怪呢,这不就是片里的那个青云古道吗?   小刘只买了三张门票,盛野捏着门票问:“小刘哥你不上去啊?”   “我就不去了,介导是让你们培养感情,我就在保姆车上睡会儿。”   盛野看了眼在前面说话的谭阵和巩璐,其实介导应该是让他俩培养感情,自己只是顺道被捎带的吧。   正瞅着那两人的背影,谭阵就回过头来,招呼他:“走吧。”   今天是工作日,没多少游人,一进山就感到一股沁人的阴凉。因为上山的石阶不宽,盛野一直是走在谭阵和巩璐后面的,心想介叔也真是不靠谱,让他们俩培养感情干嘛把我塞过来当电灯泡……   山里虽清凉,但爬起来也够呛,那些石阶越到上面越陡,盛野吭哧吭哧上着台阶,惦记着没睡够的床,羡慕着保姆车里的小刘哥。   山腰有卖冷饮的,巩璐就说:“咱们买点儿水吧。”   谭阵去买水,盛野跟他后头,拿着半张门票给他扇风,也给巩璐扇了扇,巩璐笑他:“这能有什么风啊?”   谭阵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盛野站上前,低头往冰柜里瞅,谭阵问他:“想吃什么?雪糕?甜筒?”   盛野笑着摇头:“我就看看,喝水就够了,水才解渴!”   就看看?很好看吗?谭阵拉开冷藏柜的玻璃盖,扫了一眼里面各式冷饮雪糕冰淇淋,包装五颜六色琳琅满目,还飘着诱人的冷气,像在说“吃我吧,吃我吧,我很好吃”,好像是有点好看啊,是幼稚可爱的人才会看得出来的好看。   最后他拿了一瓶芙宝冰泉,扭松瓶盖后递给巩璐,又另拿了两瓶,一瓶给了盛野。   盛野接过来说了声“谢谢”,他这一瓶应该是最冰的,瓶身全是冷气凝成的水珠,可能因为太冰太滑了,他扭了一下瓶盖,竟然纹丝不动。   一行三人继续登顶,盛野跟在后面满头大汗地对付那瓶水,拿T恤裹着瓶盖拧,T恤上都拧出一个印了也没打开。   谭阵忽然在这时回头,好巧不巧看见了这滑稽的一幕,盛野迎上他的目光,糗得不行。   谭阵没说什么,走下来拿过那瓶水,把自己手上那瓶给盛野拿着,盛野很不好意思地说:“谭阵哥这个真的超紧……”   “紧”字的音还没落下,瓶盖“咔”的一声就开了。   谭阵抬眸看着他,他也傻眼地看着谭阵。总觉得谭阵的眼神像在说“就这?”   也不对,盛野笑着想,谭阵哥不会用这种语气的,他应该会说:“请问就是这种程度的紧吗?”   盛野笑,谭阵也笑了,两人换回了水,又继续爬山。   盛野喝着水,百无聊赖地盯着谭阵的后背,谭阵的头发和戏中是一样的造型,在后面随意地绑起一小把,从那辆豪华保姆车上下来后,他和严飞好像也没两样了。   盛野心情愉悦地又快走了两步追上,离得近了,谭阵身上那件白T恤在阳光下就显得特别白,看着就舒适又透气,走了这么久也没被汗水浸湿,依然清爽有型地罩在他高大有力的后背上。盛野不禁回忆起那天和谭阵一起拍一镜到底的情景,那时候谭阵穿的那件深灰色T恤几乎是谭阵一出汗,领口和胸口颜色就洇深了,被淋过雨后简直是像腌菜一样皱皱巴巴……   谭阵身上这件白T恤虽然干干净净看不到一个logo,但也看得出和戏里那件T恤天差地别,翻开谭阵脖子后面领口的位置,就知道那一定是严飞永远穿不起的某个名字。   盛野的心情又有些奇怪地down下来。   出神时谭阵再度回头朝他看过来,问了声:“你还好吧?”   盛野回神,展开一个笑:“我很好啊!”   “走这么久都没听见你出声,”谭阵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总怕你伤了脚。”   盛野愣了愣,下一秒就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来,从谭阵和巩璐两人中间穿过去,一口气上了二十几步台阶:“怎么会,那是在戏里,我腿好着呢!”   巩璐也笑起来:“哇,你还有这体力啊!”   谭阵望着盛野雀跃的背影,笑了笑,又低头摩挲了下手心,掌心还有点微红,刚刚拧那瓶水太用力了,是真的有点紧,差点儿以为自己打不开。   ***   中午前他们就抵达了顶峰仙女峰,站在观景台上能眺望整座影视城,风景格外开阔,风很大,吹得人很舒服,盛野身上的汗水一会儿就被吹干了。   三个人都不约而同拿出手机拍风景,巩璐笑起来,说:“我们还挺默契的嘛。”   后来干脆一起合了影,站在观景台的扶栏边,边吹风边聊起了剧本。   盛野觉得这是巩璐和谭阵的磨合,没他什么事儿,就放松地在一旁看景色,却没想到忽然被巩璐问到:   “盛野,你觉得孔星河对严飞和谢丽是什么看法啊?”   盛野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一阵语塞,才含糊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剧本里也没写……”   巩璐拉着栏杆,很认真地自己分析起来:“我觉得啊,他会不会有一种,哥哥被人抢走了的感觉?他对谢丽的感觉应该很复杂吧……”   盛野不但被她分析得哑口无言,甚至感觉面红耳赤。   “你觉得呢?”巩璐问,她问的不是旁边的盛野,而是另一侧的谭阵。   盛野也看向谭阵,风吹起谭阵耳边垂落的头发,让盛野想起筒子楼的天台,严飞耳边的头发留得不够长,扎不到脑后,就算勉强绑进去了,他一干活儿就会松散下来,风一吹就飘啊飘,那时自己就老想把它们捋到谭阵耳后。   谭阵望着城市的天际线,若有所思:“在谢丽出现以前,孔星河和严飞都是一无所有的人,他们有的只有彼此,现在严飞有谢丽了,对孔星河来说,哥哥除了拥有他,还拥有另一个女孩,而他自己唯一曾经拥有的却要与人平分了,他心里很不安吧。”   盛野听完谭阵的话,突然就鼻酸了。   巩璐说:“其实他可以说出来的,多和严飞沟通交流就好了,严飞就算未来有了自己的家庭,也不等于不要他不管他了啊。”又叹了口气,“可戏就是这样安排的。”   “没有那么简单的,”谭阵说,“他说不出口的。”说着他看向了盛野。   盛野被他那仿佛不经意的一眼看得怔怔的。   谭阵又收回了目光,双手搭在观景台的扶栏上,手里捏着那只半空的芙宝冰泉的瓶子。盛野只觉得那眼神又远又空,像严飞,每次他觉得自己好像看懂了哥哥的某个眼神,严飞又会突然地放空,害他就像竹篮打水,什么都抓不到。   他忽然难受起来,为孔星河难受,孔星河的进退两难并不是剧本安排的,是只能这样,他怕自己成为哥哥追求幸福路上的绊脚石,又怕自己无法真心去祝福严飞和谢丽,他在严飞面前展现出来的快乐,还有几分是真实的呢?   看着谭阵和巩璐说话的身影,他想起上山时跟在他们后面,一直觉得这两个人的背影凑一起很和谐,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今天穿的就像是情侣装,应该不是约好的,只是碰巧罢了,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在意呢?   好像有一点明白介导为什么要让谭阵带巩璐爬山时也带上他了。假如孔星河没有患病,假如严飞,孔星河,谢丽三个人一起去爬山,假如这座山的台阶也只能容许两个人并肩而行,那么孔星河也一定是像自己一样,会选择走在他们的后面吧。 第36章   X年X月X日.阴   孔星河的病情发展了,从今天起,以后的每一场戏都要坐在轮椅上拍了。接这部剧时我就知道的,可是当真的想到未来每一天都要坐在轮椅上表演,还是会有一种被困住的感觉。   我一直用不惯那台轮椅,NG了好几次,我想孔星河也用不惯吧,和人类的双腿比起来,它太笨重了。好多次行动不便时我都想从轮椅上站起来,孔星河一定也想吧。可区别在于,如果我真的想站起来,我就可以,他却不行。   幸好孔星河不是真实存在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叫孔星河的罹患渐冻症的男孩。   ***   从医院回到筒子楼那场戏,是剧中严飞第一次抱起孔星河。   起初严飞是打算背他上楼的,就和以前一样,但孔星河的双腿都不能再支撑了,严飞甚至没有办法在没有第三人帮助的情况下轻松地抬起孔星河的双腿架在自己腰侧。孔星河右腿还能动时他也背过孔星河,但现在的状况截然不同,现在他背过身去后还必须完全蹲下才能让孔星河趴在他背上,否则孔星河无法够到他。   剧本的这一段情节里,已经一丁点都无法控制双腿的孔星河往他背上一趴,失去依托的下半身就犹如灌铅般直接磕在了地上,严飞甚至被他拽得往后踉跄了一下。   孔星河直接向后跌坐在地上,严飞转身,二话没说将还有些蒙的孔星河打横抱了起来。   这场戏是预备下午拍的,午饭时盛野就只吃了一半,怕吃得太抱增加谭阵的负担。他身高一米七六,体重一直在六十公斤出头,谭阵一米八六,为拍这部戏他还有特意增重,上午他们一起从宾馆出发去片场,盛野心里惦记着这事儿,经过一间药店时他拉着谭阵下车去测了一下体重。站上电子秤,看红色的数字跳了一会儿,打头的数字始终没蹿上6,,他有些高兴地回头冲谭阵说:“我轻了!”   戴着黑色口罩的谭阵也站上去测了一下,盛野凑过去看,。   盛野甚至自己换算了一下,也就是说谭阵要抱起他本人体重的百分之七十五。就相当于自己得抱起体重四十四公斤的人,他想到巩璐,巩璐都没有四十四公斤吧,他觉得自己抱巩璐恐怕都够呛,谭阵却要抱着近六十公斤的自己上七层楼!   谭阵见他锁着眉头,有些好笑地问:“怎么了?”   盛野感觉难以启齿。   谭阵看了一眼体重,从体重计上下来,说:“七十七公斤,你是不满意这个体重吗?”   “不是不是……”盛野小声说,“我就是……怕你抱不动我。”   谭阵上下打量他一番:“应该没问题吧。”   他的声音隔在一层口罩后,听着有一点闷,盛野心说你自己是不是也没信心啊……   其实不过就是演戏,抱不起来顶多再多拍几次,盛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私心里他希望这个镜头能拍得尽量顺利,最好是一条即过,拍出来的画面能足够完美。   早饭他就没吃,就喝了杯牛奶,中午吃饭他也不敢多吃,红烧肉都分给了群演。谭阵老远地看见了,也没说什么。   助理小刘也看见了,上车把盒饭拿给谭阵时笑道:“盛野今天怎么回事啊,转性了?”   谭阵说:“他担心我抱不动他。”   小刘“哈”了一声:“不至于吧,那你也不至于摔到他啊,怕啥?”   “不是怕这个,”谭阵说,他往盛野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应该就是担心我没有一下子把他抱起来,怕我难堪吧。”   小刘耸肩,大概是没明白这有什么好难堪的,反正能反复拍:“那你们可以先试一下啊。”   谭阵打开盒饭,抬眸看小刘:“你都觉得我不能一下把他抱起来吗?”   小刘打哈哈:“没,哥你不是有增重吗?我觉得问题不大。”   谭阵似是没听见,兀自望着坐在导演棚外扒饭的盛野,又低下头,筷子无奈地挑了挑饭:“他这样搞得我都有点紧张了……”   ***   下午等待打板开拍,盛野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中午吃饭时介叔笑他临时抱佛脚:“以后多的是他抱着你上上下下的镜头,你天天都这么饿啊?”   他一想,还真是,看来以后也得将饭量保持在六七分饱了。谭阵七十七公斤应该是符合人设的,但孔星河肯定没有五十九公斤,他双腿肌肉都有一定程度的萎缩,运动量降低后摄入的食物也不会很多吧,肯定比同龄人轻很多,是自己不太贴近人设。   他和谭阵现在正坐在出租车的后座,摄影机就在车外待命,现场各单位准备就绪后,四周迅速地安静下来,介导喊“ACTION”,场记板“啪”地拍了下去。   谭阵推开了车门。   这一幕没有台词,盛野吞了口唾沫,看着谭阵下车的背影,他又穿回了廉价的黑色T恤,下车后转过身来扶他。   盛野双手撑着后座,将身体往车门的方向挪,这是第一次不能依靠双脚,才发觉这个动作比想象中费力得多,他根本没有办法很快地挪到门边,完成那个趴在谭阵背上的动作,谭阵的搀扶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根本帮不到他,介导肯定会纳闷他为什么在车里耽搁那么久……   他抬起头,有些无助地看向谭阵。   谭阵看着他,眼神闪烁了一下,接着他直接弯腰进来,俯下身,右手穿过他双腿下方,将他半抱到车门处,到这里时盛野察觉谭阵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但最后他还是没管别的,径直将孔星河抱出了出租车。   这和剧本上写的不一样,果然听见介平安喊了“CUT”。   盛野从谭阵身上下来,不知如何解释,介平安已经举着喇叭在问:“怎么不照剧本演?”   谭阵朝那边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回头对盛野说:“我过去和他说说,我们就照刚才的演。”   盛野立刻点头,觉得不可思议,胸口又酸又鼓涨,谭阵哥是真的懂啊……   他和谭阵想的是一样的,剧本里那样写反而不合情理了,孔星河在那种情况下要移动到出租车门口,再趴到严飞背上,并不符合实际,实际上严飞在看到孔星河那样挪动身体后就一定会直接干脆地把他抱出来。   谭阵和介导交流了一会儿,返回来,盛野问他:“他同意了吗?”   谭阵点点头:“嗯。”   盛野松了口气。   “盛野。”   “嗯?”   “你可以放松一点,”谭阵说,“我刚刚试了一下,我抱你还是没有问题的。”   盛野点点头,他刚才是有点不放松,整个人都是绷着的,谭阵肯定察觉到了。   “还有,”谭阵笑道,“我不用抱你上七楼。”   盛野盯着谭阵略带促狭的微笑,才蓦地想起来,这是拍戏啊,谭阵只需要抱着他走进筒子楼就行了,自己在犯什么蠢!   谭阵看着他,笑了一会儿轻轻收回目光,等待重拍第二条。   这一次介导重新调整了镜头,盛野挪动身体的细节要被收入镜头,车门外有一台摄影机直接对着他拍。   谭阵弯腰钻进后座来抱他时,摄影机就被他挡在外面了,知道镜头里只会出现谭阵的后背,这种被挡在另一个人怀里的感觉让盛野突然充满安全感,他甚至不想将脸转向摄影机的方向,只想一直侧向谭阵的肩膀。   谭阵身上是严飞的味道,是洗衣粉的味道,还有廉价香烟的焦油味,混合在一起很奇怪,但能叫孔星河安心。   盛野依言放松了身体,谭阵抱着他往筒子楼的楼道里走,盛野的右手是放在谭阵左肩的,手臂有些放不开地在缩在胸前,他迟疑着要不要抬手绕过谭阵肩膀,把手臂搭在他背后。   不知道为什么会纠结这个,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下不了决心……   适时他们走进筒子楼里,熟悉的杂物堆积的气味扑来,盛野在那一刻抬起右手绕过了谭阵的肩膀,轻轻搭在他后背,隔着洗得粗糙的T恤,还能感到谭阵背心的弧度。   好像一回到这个地方,一切负担就烟消云散了,发生在他和谭阵之间的任何动作都变得合理。   因为这是严飞,是他想要如何亲近就能如何亲近的人,孔星河对严飞做这个动作,不需要一丁点挣扎,严飞也不会有一丁点介意。   这才是第一天,他好像已经对这个怀抱产生依赖了。 第37章   孔星河是坐着轮椅参加高考的,严飞送他去了考场,但没有等在考场外,他还要接着送外卖,送完上午的单后,他骑车赶回考场,这时离考试结束已经过去一个钟头了,考场外一个家长一个考生都看不见。   因为最后一单的地址在旧城区,门牌号太难找,他花了点儿时间才找对地方,等赶回来时已经来不及接到孔星河了。   太阳很晒,人更歉疚,他给孔星河打去电话,听到关机声才想起孔星河没带手机。站在毒辣的太阳下,汗水不停地流,严飞眯着眼环顾四周,不知孔星河会在哪里,然后就听见一声嘹亮的:“哥!哥!我在这儿!!”   他转身望去,看见孔星河在校门口的保安亭里冲他大幅度地挥着手,生怕他看不见。   从考场出来后没看见严飞人,带队的班主任就拜托保安让孔星河进保安亭里休息一下,等严飞这段时间孔星河一直在和保安大叔唠嗑。保安看到这个姗姗来迟的哥哥骑着外卖车,浑身是汗,本来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严飞一进保安亭,孔星河就把水杯拿给他,说:“快喝点儿水!”他还转头问不知何时就聊得挺熟了的保安大叔,“师傅,能让我哥在这儿歇一会儿吗?”   严飞不知道说什么,是自己来晚了,让孔星河一个人等这么久,他却反而担心自己口渴,担心自己热。   这是剧本中没有交代的严飞的心理,但透过镜头却清晰地传达了出来,包括导演介平安、副导演张韬在内的监视器前的剧组人员,都能从谭阵的表情中看出他的歉疚和心疼。   “他演得越来越好了。”张韬小声道。   介平安默不作声地点头。   谭阵的戏路仿佛变了,人们不用再去猜他,可以轻易读懂他了,虽然少了几分神秘感,但多了更多令人动容的瞬间。   是因为太累了所以放松了控制力吗?介平安不这么想,应该是因为……和他搭戏的人演得太真了。   自从迈过了摄影机的坎儿,盛野的表演越发自然生动,当初自己和谭阵力推这个新人时,制片何璨和副导演张韬都直言对盛野心里没底,如今应该没有人会再对盛野的孔星河说一个“不”字。   在片场,盛野就是孔星河,他和这个人物好像融为一体了,剧组的工作人员都会不自觉地照顾他,也都知道他有一个哥哥,捡到他就找他哥什么的,虽然是开玩笑,但更是一种认可。连编剧沈图有时都会搞错,盛野和她介绍历代奥特曼,她就老觉得孔星河也喜欢奥特曼,盛野玩宝可梦的手游,她就觉得孔星河应该也喜欢皮卡丘。盛野两个字已经快成了孔星河的另一个名字了。   盛野甚至在带着谭阵入戏。谭阵的表演向来是克制的,他的情绪不那么清晰地刻画在面上,他习惯于稍微收着一点去演,习惯留白,但在盛野面前他好像做不到这些,很不自觉地就释放了自己。   这是一个全新的演员谭阵,介平安心想,谭阵想要越过的表演上的沟壑,在不经意间已经被他越过去了,而他想要抵达的表演上的高峰,也已经在他能看见的地方了。   介平安盯着画面,沉浸其中,良久才恍若梦醒般喊了声“CUT”。   镜头里,谭阵仍然看着盛野,直到打光板撤掉,片场七嘴八舌的喧闹声回来,他才移开了视线,这个“抽离”的动作,他做起来越来越难了。   后面接着的一场是严飞推着轮椅带孔星河去吃午饭,他本想带孔星河去街对面的KFC,孔星河回头说:“哎呀别吃油炸食品了,不健康,我们去吃小面吧!”   谭阵低头看着开朗地冲他笑的盛野,脑子里一瞬好像失去了表演的概念,他只是在心底感慨:他的弟弟真的很体贴,体贴到让人心疼。   然后下一秒,就听见介平安喊了卡,这一条就这样稀里糊涂过掉了。   ***   高考结束,孔星河在填写志愿时犯了难,他考师范院校只是冲着学费便宜和补贴去的,可现在自己双腿残疾,显然他未来是不可能从事老师这个行业的。   严飞鼓励他:“别想这么多,你想去哪所学校就去哪所学校,不要管别人怎么看你。”他说,“坐着轮椅就不能为人师表了吗?”   说这句话时的严飞是真的酷,盛野心想,难怪孔星河一下就想通了。而且他觉得酷的不只是严飞,还有谭阵,谭阵拍这部戏,似乎每一天都在比前一天变得更酷,更“严飞”,他身上原本忧郁的颜色,那种与生俱来的深蓝色的气质,被属于严飞的黑色冲淡了。   不过盛野始终固执地觉得,谭阵身上本来就有许多和严飞一脉相承的地方,譬如他们都是不为外界所动,能勇敢坚持自我的人,再譬如他们都是骨子里很温柔的人。不然介叔也不会找谭阵来演这个富有挑战性的男主角,不然谭阵也不会不顾经纪人的反对,愿意接下这部吃力不讨好的片子。   暑假里某天,严飞照例早起出门去送外卖,孔星河在家滑着轮椅打扫屋子,他现在坐在轮椅上做这些家务已经很熟练了,就是打扫起来很耗时间,但反正他也没别的事可做。他甚至对着网上的菜谱学会了做菜,厨房的灶台对他来说有点高,做好一顿饭菜后时常手臂酸得抬不起来,不过看着严飞吃着自己做的饭菜,会让他很有成就感,那点儿酸痛也算不上什么了。他甚至拜托严飞回来时买一口锅,再买只煲汤的罐子,厨房的配置太简单了。   严飞隔天给他带回来一只平底锅,孔星河看了哭笑不得,大小也就刚够摊个蛋饼,严飞还说我特意挑了小点儿的轻点儿的,你试试看。孔星河就说不出话来了,想行吧,小点儿就小点儿,小点儿我也要把我哥喂得壮壮的!   那时盛野拿着那只平底锅翻来翻去地端详,不知在想什么想到自己发笑的样子,让镜头这边的导演们也都跟着看笑了。   对盛野来说,这一场戏里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谭阵吃着的那一桌拿手好菜并不真的是自己做的,成就感来得挺虚的,他还得在摄影机前问谭阵:“哥,味道怎么样?”谭阵还得夸他:“挺好的,看不出来啊。”   那一场拍完后,盛野有点在意地问谭阵:“外卖是我点的,味道怎么样啊?”   谭阵皱眉,说:“太咸了,以后别点这家了。”   然后他们两个都笑了。   如果有可能,他真的很想亲手做一顿饭菜,这应该是孔星河人生中第一次,感到自己能确实地为哥哥做点儿什么。这样的一场戏,不该如此敷衍。可要不然呢,这毕竟是拍戏,他不可能真的去经历孔星河经历的一切。   此时此刻盛野滑着轮椅在屋子里扫地擦桌,他把桌上的电脑打开,放了首歌,不大的房子里回旋着LOTUS的《自由》,很澎湃,很给力,特别适合干活儿时听。   这时门忽然开了,他回头,看到去而复返的严飞有点诧异:“怎么又回来了?”   严飞站在玄关,手上捏着一只大信封,封口已经被拆开了,和信封一同拿在手里的还有一个红色烫金封皮的外壳,他看着孔星河,喘了口气,沉声说:“你考上了。”   孔星河也看着他,缓缓张大了嘴。   严飞下楼时收到邮政送来的录取通知书,没忍住当场就撕开看了。他喘息着,对孔星河说:“是第一志愿,南方师范大学。”   盛野不知道是被什么感染了,谭阵并没有下楼撞见快递员送来通知书,但怎么看他都像是真的狂奔上楼的,他起伏的胸口、低沉的喘息,让那个缺失的镜头被补齐了,盛野心里“怦”的一响,他回忆起自己通过CTR电影学院面试那一天,那天没有人为他庆祝,但他在CTR的名人墙前找到了谭阵,激动地和他合了影。   他高兴得嚎了一嗓子:“哥!我考上了!!”   我考上了,谭阵哥!我考上你的学校了!   那一天只能在心里对谭阵说的话,竟然在这一天对着真人说出来了。   他感动得有些热泪盈眶,两只手激动地按在轮椅的滚轮上,严飞见状一个箭步迈过去,俯身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仍能感到孔星河的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着。   他放开孔星河,笑道:“你干嘛这么激动啊?你不是一考完就和我拍胸脯说没问题的吗?”   是啊,可还是激动啊,还是高兴啊!盛野心想,因为孔星河的人生里应该也不剩下几件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实现的梦想了。这对他来说是比别人更弥足珍贵的人生记忆。   他的激动不仅仅因为考上了理想的大学,还因为庆幸自己没有放弃,如果那时他身边没有严飞,如果在确诊的那一刻他就开始自暴自弃,他就无法在今天收获这份幸福。   当然值得高兴了!   全世界都该为他高兴啊!   这一刻孔星河的心情都被书写在了那首《自由》里,是澎湃,激情,是一往无前的青春。   “哥,你今天别去送外卖了!”他兴高采烈地说,“我们出去吃顿好的!”   严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笑着点了头,说:“好,吃什么?”   “火锅啊当然是!”   他念错了这句台词,本来是“当然是火锅啊”,但介平安没有打断他。   这一场顺利拍完了,拍摄时巩璐也在场,介平安喊卡后她笑着冲他们道:“要记得叫上我啊!”   三个人相视而笑。   剧本里本来就是要叫上谢丽的,但巩璐在门外这么一喊,盛野真的有种好似自己考上心仪的大学,哥哥和姐姐都来为他庆祝的感觉。   巩璐甚至对介平安说:“介导,火锅能不能让我们多吃会儿啊,孔星河考上大学了哎!”   盛野也挺直腰杆附和了一声:“对啊!”   介平安冷眼瞥他:“你不是要减重吗,这会儿不心疼你哥了?”   现场一片其乐融融的笑声。   谭阵也笑了一会儿,然后说:“没事儿,不用心疼我。”   盛野满足地看着他,心想,那还是要的。   弟弟不心疼哥哥,像什么话。   ***   按剧本所写,录取通知书是早上拿到的,而火锅要晚上才能吃,因为火锅那场戏之后就是夜晚天台上的戏,盛野坐在椅子上,翻着剧本,觉得有点不科学。   谭阵从导演那边回来,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问他:“你不去看看监视器吗?”   盛野佯装潇洒地耸耸肩:“没关系,介导看了没问题就成。”   也不是不想去看拍好的镜头,只是每次和谭阵一起去看都会有点难为情,总觉得那些镜头——尤其是谭阵抱他的那些镜头——角度拍得太刁钻。   他转而问谭阵:“谭阵哥,我们要晚饭才能去吃火锅,那整整一个下午严飞和孔星河都在干嘛啊?”   谭阵想了一会儿,说:“严飞应该还是会去送外卖吧,能送几单送几单。”   盛野张口结舌看着他,说:“不了吧,就休息一天不行么,太累了,而且我考上大学后也有奖学金的。”   谭阵转头看他,觉得这个样子就好像是在央求他,便问:“那你觉得他们应该做什么?”   盛野向后靠着椅背,望着天想了一会儿,说:“就出去走走吧。”   “去哪儿?”谭阵问。   是啊,也不能去旅游,稍微远一点的地方都去不了……可如果是两只蜗牛,那就在几片叶子上遨游呗。他说:“公园?或者游戏厅?”   谭阵蹙眉:“你是说网吧?”   “不是网吧,”盛野说,“网吧太乌烟瘴气了,就是那种电玩城。”   谭阵表情有些不确定,问他:“孔星河爱玩这些吗?”   盛野说:“那要不去篮球场,严飞打篮球吗?”   谭阵笑,这种彼此问对方“你喜欢XXX吗”的感觉怎么好像在相亲,还相得很笨拙。他说:“严飞打不打我不知道,但我蛮喜欢的。”   “那就当严飞也喜欢啊,他一米八六不可能不打篮球的对吧!”盛野笃定地说。   谭阵想说一米八六的是我,最后却没说出口。   盛野一股脑规划着这一个下午:“严飞打篮球,孔星河就看他哥打球,”他想象起那副画面,笑起来,说,“应该也挺开心的吧。”   谭阵看着他思绪翻飞的侧脸,好像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说:“好啊,那打完球再陪你去游戏厅吧。”   工作人员在收拾现场,东西搬进搬出的,盛野就这样和谭阵并肩坐在筒子楼的走廊里,好像真的来到了那个闲适的下午,走过的人都只是过客,他们晒着温暖的太阳,眺望着楼下的小巷,就好像真的从那里走了出去,去了公园的篮球场,严飞打球打得满身是汗,孔星河举着手机拍下他打球的画面;然后又一起去了游戏厅,他们运气一定很好,只买一块币也能用推币机赚回一大波,看那些银色的游戏币哗啦啦地滚落下来,闪耀着幸福的光,游戏厅里所有人都在为他们喝彩,孔星河一定开心得不得了;他说不定还很会玩夹娃娃机,夹到的公仔都送给小妹妹小弟弟;他可以和严飞玩拳皇,没准他还能赢严飞,总觉得严飞不太会玩这个,他还可以把自己喜欢的游戏人物介绍给严飞听,说这个是八神庵,你看他裤子膝盖那条带子,中二不中二?他玩不了拳击机了,但可以看严飞玩,看严飞一拳击倒目标,“砰”的一声,铿锵有力,就像他们的人生,再艰难再沉重,也会被严飞一拳KO。   他们就这样把剧本里留白的下午填补好了,在这个只属于他们的,完美的午后。 第38章   吃火锅的时候谢丽见孔星河给她和严飞捞肉,自己就只挑素的吃,就说:“你怎么吃这么少啊,今天给你庆祝呢,你多吃点儿啊!”   严飞说:“他怕吃重了我抱不动他。”   孔星河咽下嘴里的豆腐,反驳道:“谁说的,我是不爱吃肉!”   严飞抬头看他,孔星河立刻就被看得不吭声了,严飞往他碗里夹了一片牛肉,说:“你已经轻很多了,以后就给我老实吃肉,因为你的体重再也瞒不过我了。”   那片牛肉霸气侧漏地放进孔星河碗里,上面还沾着严飞碗里的蒜末。   谢丽冲严飞竖拇指:“狼人!”又羡慕地道,“唉,我也想有个弟弟欺负。”她转向孔星河,“要不星河你也给我当弟弟吧?”   严飞头也不抬地边吃边道:“你自己就是个妹妹,还想有弟弟呢。”   谢丽咧嘴笑,她看着严飞的神情里是带着甜蜜和羞赧的,严飞抬起头,撞见她的视线,也笑了一下,这下谢丽的脸更红了,有些躲闪地低下头。   中途严飞起身去洗手间,问孔星河:“去不去?”   孔星河摇摇头,严飞便自己去了。见严飞走远,谢丽对孔星河说:“你先吃着啊!”自己悄悄拿了钱包站起来。   “谢丽姐!”孔星河忙伸长手臂拉住她,小声说,“还是让他付吧。”   谢丽被看穿意图,难为情地扫了一眼火锅桌:“但我们这顿吃挺多的啊……”   孔星河抬头认真看着她说:“谢丽姐,真的谢谢你,但你这样他不会开心的。”   谢丽瞬间明白了,无言地坐了回来。   介平安喊了“CUT”。   火锅店这场拍完后,巩璐和谭阵一道去看导演监视器,介平安指着巩璐放弃付钱转而坐下的那个镜头,说:“你这儿演挺好的,这个表情。”   巩璐看着画面里的自己,说:“其实是盛野演得好。”   谭阵看向她。   巩璐说:“我之前和他的对手戏里他都是那种很少年心气的样子嘛,我感觉是严飞把他保护得很好,所以他一直给人那种天真朝气的印象,刚才他和我讲这句台词时忽然就像是一夜长大成熟了,这种反差有点惊艳到我了。”说完她抬头去找盛野,问,“他怎么不来看啊?”   她问的是谭阵,但谭阵又专注回了监视器上的画面,没有意识到在问他。   巩璐便也低头转向监视器,这一段里严飞去洗手间了,并不在镜头里,谭阵看的是盛野的表演。   巩璐笑起来,说:“这个你也帮他看啊?”   谭阵“嗯?”了一声回神,见巩璐看着他发笑,干脆也不否认:“对啊,帮他把把关。”   “哇哦,”巩璐抬头端详他,“你现在这个表情好严飞啊!”   谭阵有些失笑,低头摸了下脸颊和下巴:“是吗?”   介平安也回头看他,打趣道:“这不还是谭阵吗,严飞那么糙的人怎么会害羞成这样!”   ***   现场在撤机器,下一场要回筒子楼拍,好在离得不远。盛野一个人坐在火锅店的空桌旁看剧本,外面天已经黑了,窗外是华灯初上的热闹街景,偶尔也有路人停下来往火锅店里张望,在问“拍电影吗”,又或者听到一两声谭阵的名字,盛野的思绪不时被打断,视线抬起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放在他面前的那台轮椅。   当他心神不宁时,看着这台空空的轮椅,就能静下心来。可能因为一台空空的,又旧旧的轮椅,就像一个有故事的老人。   它的故事应该是这样的:第一次见面时,它一定是不被孔星河喜欢的,一台轮椅本来也没有办法奢求任何人的喜欢,因为它也知道自己散发着一种不祥感,有的人坐上它就再也起不来了,他们会憎恨它,有的人坐上它一段日子就康复了,就会彻底抛弃它,似乎不管谁都不会喜欢它。   可是孔星河不是谁,孔星河对这台轮椅是有感情的,剧本里没写这些,但他就是知道。因为是这台轮椅整日整日地陪着孔星河,承受着他的重量,默默带他去任何地方,它跑得不快,行动笨拙,但始终不离不弃,而因为孔星河是那样敏感而念旧的少年,这台轮椅一定会得到孔星河的爱,哪怕它是不详的象征。   盛野听到有人在叫他,剧组要转场了。他站起来,将剧本放在轮椅上,慢慢推着它,走在人群的最后。   这显然是很长一段时间来孔星河最开心的一天,盛野私心地希望这一天能更长一些,他想和严飞谢丽一起说说笑笑地吃完火锅,再一起说说笑笑地回家,看看广场舞,坐在花台吃一只雪糕,聊一会儿天,但对一部电影来说,他们只拥有短短三场戏而已。   吃完火锅,这一天就结束三分之二了。   筒子楼的天台,是今天的最后一场戏。   如果“一天”有生命,那它现在已经到了临终的一刻,度过这一幕,往后它便只能以回忆的形式存在了。   他看着筒子楼外的月亮,喊住谭阵,说:“哥,我们去天台吧。”   ***   孔星河已经很久没去过天台了,严飞推着他上了天台,他往前倾着身,伸长手臂推开了那扇木门,夜晚的风温柔地吹拂而来,像在欢迎他这个老朋友。   天台还是那个天台,上面依然有邻居们晾晒的被子和衣物,风一吹,它们就纷纷舞动起来,像有了情绪,像无声的风铃。   孔星河仰起头,天空辽阔,一望无际,严飞将轮椅停下,陪着他抬头仰望夜幕苍穹。   孔星河边数着星星边问:“哥,你能看见几颗星星?”   严飞皱了皱眉,说:“我一颗也看不到。”   孔星河抬头看他,见严飞茫然地仰着头眯着眼,便说:“你要把心静下来,不要看下面的光,一直盯着夜空,很快就能看见了。”   “是吗?”严飞反射地回。   “是啊!”他大声地说。   有一阵他们都没有说话,天台上只有风携来远方城市的动静,有时听起来像一只孤独的老虎的叫声。   严飞忽然开了口,他说:“我看见了。”   孔星河闻声抬头,看见严飞仰着头,嘴角微微勾了勾,他小声地数起来,孔星河就也跟着他一起仰头边找边数。   星星越数越多,最终停在二十一颗,严飞又找了一会儿,笑了:“不可思议,我以为最多也就十颗了。”   “我说得没错吧。”孔星河笑道。   严飞凝望了一会儿星星,收回视线低下头,看着孔星河说:“是二十二颗。”   “啊?”孔星河又抬头去找,说,“还有哪颗啊?”   然后感到严飞揉了揉他的脑袋,说:“还有一颗在这儿啊。”   严飞的手落下来的那一刻,孔星河不自觉地向前弯下了脖子,像一只接受抚摸的小狗,是啊,他想,我的名字里也有一颗星星。   多希望我死后也能回到天上,能让你在寂寞时数到。 第39章   数完星星,严飞将轮椅推到天台边,陪孔星河看城市的万家灯火,一起吹着夏夜晚风。   盛野忽然体会到了谭阵曾经对自己说过的,电影表演与舞台表演的不同。舞台上没有风,如果剧中有风的元素,演员们只能去想象,但电影表演不同,演员是站在天地之间的,即使剧中没有风的元素,风也会加入进来,它一进入镜头,必不会是多余的,它会让一切更真实,更自然,戏是假的,但风是真的,它会给你信念感。当李奥纳多和凯特温斯莱特在巨轮的船首张开双臂时,他们一定真的心潮澎湃。   就像现在,他第一次觉得风是有生命的,它们在某一刻诞生,是一阵徐徐微风,在某一刻盛大,发出呼呼的呐喊,又在某一刻平息在某一座天台上,最后一次撩动谁的头发。   这样想着,死亡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了,生命就像风,会突然没来由地刮起来,也会突然没理由地停下。   死亡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其实是离去,是离去后永远无法再回来。   孔星河盯着天台的扶栏,忽然问严飞:“哥,能让我在那上面坐坐吗?”   他没敢去看严飞的表情,直到严飞绕过轮椅走到他跟前,短暂地挡住眼前的风景,然后弯下腰来,沉默地抱起他。   他被严飞小心放到天台边,严飞就站在他前面,双手撑在他身侧,将他那么近地圈在怀里,防止他掉下去。   他的下半身已经几乎没有知觉了,这种感觉便变得有些奇妙,他感觉不到自己是坐在天台边的,他像是一只隼,悬停在半空,在他面前的严飞,就像比隼更大的鹰,张开双翼抵御着强风。   他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意的……”   严飞低头看他的双腿,说:“你现在不会晃来晃去了,我也不担心你会掉下去了。”   孔星河笑:“你怎么老担心我会掉下去啊?”   “……不知道。”严飞说,“可能因为你有时候胆子太大了。”   “我胆子大吗?”孔星河一脸困惑。   “你都不会游泳还能下河救人,胆子还小吗?”   孔星河小心端详严飞的表情:“你还在为那事儿生气啊?”   严飞问他:“如果知道会死,你还会那么去做吗?”   “那肯定不会了啊,”孔星河回忆道,“但那时想不了那么多,那女生声音都快没了,我怕她要淹死了。”他有些突兀地笑起来,“现在想起来,我那天运气蛮好的。”   严飞不说话了。   孔星河小声道:“对不起啊哥,让你担心了。”   严飞低下头,又抬起来,望着远方,说:“都过去了。”   严飞一句“过去了”,孔星河才明白它原来很久都没有在严飞心里过去,那时他们甚至为此冷战过,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毕竟人命关天,而严飞非但没有肯定他的见义勇为,竟然还冷暴力他,好几天不和他说一句话。他憋不住,把严飞别在门口,抬头道:“你干嘛啊!你要骂我你就骂,要揍我就揍,别不说话行不行?!”严飞直接推开他,那一把推了他一个踉跄,要扶着墙才堪堪站稳,他才知道严飞这回对他没有一点客气,他红着眼看严飞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然后突然停下来,转过身来对他狠狠道:“孔星河我不会骂你也不会揍你,我姓严,你姓孔,我没那个资格!”   那应该是严飞对他说过最狠的话,听得他完全蒙了,他只听出严飞在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那踩到了他的死穴,所以最后他服软了,认错了,尽管都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   到今天,当自己被病魔缠身,他才明白严飞在害怕什么。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那更严重的事了,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不懂呢?   楼下传来热闹交织的人声,来自遛弯的老人,和被家长带出来乘凉的小孩,孔星河回头看向楼下,他越来越舍不得这样的烟火气了:“这栋楼到底什么时候拆啊?”   严飞说:“不拆也没什么,可能这楼永远也等不到拆的那天。”   虽然离得那么近,但他们的视线是错开的,孔星河看着严飞,但严飞没有看他,只是看着远处的风景,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孔星河看着这样如同风一样抓不住的严飞,喉咙滚了一下,低声说:“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严飞短暂地投来一瞥:“你问吧。”   盛野看着谭阵,想象是孔星河在这样看着严飞,孔星河会不会觉得严飞好像什么都知道?因为谭阵知道他所有接下来要问的话,他在谭阵面前没有秘密,也许这种戏剧外的安排,到了镜头里就变成了一种命运般的透视。孔星河会觉得严飞是什么都知道的,就像神在人类还没有开口之前,就知道他想向自己祷告什么了。   “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必要管我,”孔星河开口道,“是妈妈抛弃了你,丢下你一个人被你爸家暴,你不来找我,我都不知道我有一个哥哥,就算我以后知道了,我也会理解你不来找我,因为你小时候一定过得比我苦多了。所以你为什么来了啊?”   严飞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来看你一眼。”   但说这句话时他没有看孔星河。   孔星河其实都记得,那天离他十四岁生日还有一个月,两年多了,他已经习惯福利院里的生活了,正期待着下一个月的这一天会吃到一只阿姨们为他准备的小蛋糕,而这天他正和所有孩子坐一起吃午饭,抬头时忽然看到一个高挑英俊的男生站在窗外,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那时他都还不认识严飞,也不知道这个男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只是隐约觉得那个目光,是投射在自己身上的,所以给了对方一个腼腆到难以识别的笑。   “那你为什么会带我走?”孔星河问。   “我想,也许你也会和我一样,想要一个亲人吧。”   如果没有那个对视,严飞会不会带他走呢,应该不会的吧,但那一眼,好像是注定的。他们注定要看见彼此。   这一次严飞的眼睛终于看着他了,他全部的视线都落在了天台边的孔星河身上,盛野忍不住有些热泪盈眶,他说:“你把我从福利院带走时,牵着我的手过马路,我真的很怕你会突然松开我的手,一个人跑掉。”   “我知道,”严飞说,“你拉我拉得很紧。”   眼泪从孔星河眼角滑下来:“你没放开我的手,从那一天起你就是我的全世界了。”   严飞紧抿嘴唇看着他,听见一架夜航航班划过世界上空时发出的巨大的轰鸣。   孔星河嘴唇簌簌颤抖着,说:“但我从小就是你的包袱……”   “不是这样的,孔星河,”严飞沉下声,眉头认真地蹙着,“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是真的。”   孔星河深吸一口气,摇头:“其实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的。”   “孔星河,我进过少管所,也放弃过我自己,后来他们告诉我我还有一个弟弟,我见到你,你叫我哥哥,你眼里都是感动,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想要依赖我,他不能没有我,我才没有放弃我自己,我想让你吃饱,穿暖,我想让你快乐,孔星河,你成了我活着的动力,你懂吗?”   谭阵说完了那天最后一段台词,剩下的一切便都尽在无言中了。天台上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盛野甚至听到了谭阵的呼吸,那呼吸让他想到蝉鸣,好似它们是同等热烈的存在。直到介导喊了一声:“CUT。”   出神间他看到谭阵似是没能控制住,眼睫一颤,眼泪还是在最后一秒滑了下来。   虽然观众不会看见这一滴泪,但谭阵眼底的水光夺眶而出的一幕,深深地印在了盛野的脑海里。 第40章   国庆假期期间,剧组也依然在拍摄,不过十一这天介平安破天荒让大家早一点收了工。   “毕竟是国庆嘛。”剧组全体同仁感动鼓掌时,介平安厚着脸皮如是说。   但其实应该是因为拍摄进度比预期中还顺利,盛野听副导演张韬说,这种情况还挺少见的,大多数剧组都是前松后紧,越拍到后面越疯魔。   收工时才傍晚,天刚要开始黑,听说今天影视城那边有演出活动,张韬就号召大家一起去影视城逛逛,看看热闹。   盛野进组拍了一个月,还真没去影视城里逛过,他们剧组的戏都是在影视城外围的城里取景,离影视城不远也是因为好招募群演和特约。   盛野帮打光和收音的哥们收了器材,听见张韬副导演在前面吆喝,就回头招呼巩璐:“巩璐姐,一起去啊!”   “我就不去了,今天有点累,”巩璐笑得有点勉强,助理给她递来温热的红糖水,“你们好好玩吧,不过这影视城特别大,小心别迷路啊。”   盛野看到那杯红糖水,想起小时候父亲偶尔也会给母亲熬一碗来喝,自己还嚷嚷着“是什么我也要喝”,他爸就低头瞪他一眼,瞪得他好委屈。   不知道红糖水对母亲的“肚子疼”是不是真的有效,上CTR影视学院后有一回班上有个女生生理痛,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红糖水,却被女生的朋友反驳“那玩意儿根本没用”,说得他好尴尬。   他回过神,对巩璐说:“那你好好休息,别着凉了。”   巩璐和助理一时都有些好笑,心想怎么忽然就像换了个人,语气正经得不得了。   剧组浩浩荡荡一群人往影视城的方向开拔,介平安没有加入,和巩璐一块儿回宾馆了。盛野找了一圈,找到了在保姆车那边的谭阵,谭阵的经纪人陈博涵今天来探班,正和谭阵在保姆车外说话。   盛野等他们差不多说完,陈博涵最后抽了一口手里的烟,转身上了车,谭阵也准备要上车了,他才喊了声:“谭阵哥!”   谭阵闻声回头。   陈博涵坐在最后一排,靠着车窗看盛野跑过来和谭阵说了什么,末了谭阵转身上车,但只一只脚踏上来,就停在门口问他和小刘:“有口罩吗?”   陈博涵纳闷:“你要口罩干什么?”   “我陪他去影视城里逛逛。”谭阵说。   陈博涵一脸不可思议,小刘已经找出一只新的黑色口罩拿给谭阵:“要我陪你吗哥?”   “不用了,剧组的人都在,没事儿。”谭阵接过口罩戴上。   陈博涵皱着眉头:“影视城有什么好逛的,都跟你家后院一样了……”   谭阵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对啊,就带他逛我家后院啊。”   陈博涵:“……”   小刘又把手机拿给谭阵,谭阵带上手机就转身下车了。   陈博涵看着谭阵下车后和盛野走远的背影,盛野背着一只背包,谭阵两袖清风就拿着只手机,走着走着两个人停下来,谭阵拉开盛野的背包,把自己的手机放了进去。   ***   盛野和谭阵很快赶上了大部队,一群人边走边聊,聊起来过影视城几次,没想到张韬副导演还不是对这边最熟的人,他只来过两次,摄影师王帆来过七次。   “谭阵对这边也很熟吧?”张韬回头问走在人群最末的谭阵,“《龙虎策》好像就是在这儿拍的?”   “对,”谭阵说,“再前面一点就是宣王府。”   一行人都嚷嚷着要去看看,其中有第一次来这座影视城的,更多人来这边拍过戏,但也没机会到处逛,毕竟太大了。   张韬导演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宣王府前埋伏平乱那场戏我特别喜欢,从设悬念到后面厮杀的大场面都太带感了,经典啊!那一集可以反复看,”不知不觉他已经从队伍前面落到了后面,为了方便和谭阵说话,“我听说后期还剪掉了一些画面?”   谭阵点头:“对,当时有几个镜头有点血腥,有一个镜头我斩首霍权,我脸上都是喷溅的血,那个镜头还拍了几遍,冯导让我不能眨眼,不过后来审片儿的时候这些镜头被换掉了。”   盛野认真听着,忍不住感慨:“啊,可惜了……”   谭阵看他,说:“不好看,都是血,那个镜头我显得很凶。”   盛野更遗憾了:“你凶的样子我们都没看过呢!”   张导笑起来,又说:“我一直想拍古装片,还没尝试过,《龙虎策》的服化道太赞了,你演得也好,穿那一身铠甲骑马上,那个范儿起得太帅了,你当时多大啊,没毕业吧我记得?”   “没,”盛野一口接道,“他当时才二十一,大三吧?”说着看向谭阵。   谭阵点点头。   一群人终于抵达宣王府,纷纷拿出手机拍照留恋,盛野看着这道熟悉气派的大门,恍若走进了《龙虎策》里,而且自己这会儿还走在宣王旁边,他回头笑道:“宣王殿下,你家到了!”   谭阵在黑色的口罩后半眯着眼冲他笑了一会儿,最后说:“孤搬家了。”   他说这句“孤搬家了”时仍依稀可见当初宣王的气势,盛野仿佛梦回高中,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那个不苟言笑的父亲一起追剧,虽然对谭阵的表演他们褒贬不一,但那几乎是他和父亲一起看过且看完的唯一一部电视剧。   张韬导演说:“我看你第一部 戏就是《龙虎策》,宣王这个角色你演得真好。”   谭阵摇摇头:“那时候还是差远了,和曾长生老师,梁栋老师他们一对戏我就不行。”   盛野一再地想起父亲。   原来父亲是对的,谭阵自己也这么觉得。   太遗憾了,要是能介绍父亲和谭阵认识就好了。   ***   入夜后的影视城依然灯火通明,城墙楼宇上都点着灯,盛野情不自禁想象着登上城楼之上看到的景色,会不会像盛唐时长安城的繁华夜景?   没机会登上城楼,但盛野记得宣王上去过,他站立在高墙之上,深深眺望他的城池。   那时的自己多为谭阵着迷啊……   而真实的谭阵……似乎更复杂一点。   “城门上那场戏,你当时在想什么啊?”盛野问道。   谭阵也抬头看向城楼,他在这面城墙上有不只一场戏,但他似乎知道盛野问的是哪一场:“我在想……我什么时候能独当一面。”   盛野笑起来:“结果戏里戏外都美梦成真了。”   谭阵低头看向他,无声地牵了牵嘴角。   他们跟随大部队来到城门,城门内外人很多,因为外面临时搭了个舞台,有一场演出,很多闲着的、下了戏的群演跑来这边看热闹。   影视城的群演真的很多,通过城门时盛野感到自己和谭阵被加塞在人群中,像堵在内环的车,只能缓慢移动。城门外的灯火映亮拱门内,暗橘色的光映照着每个人的头顶,有一种节日般熙熙攘攘的氛围,盛野忍不住回头看谭阵,担心谭阵被人认出来。   但人们的注意力都在城门外的舞台上,没有人去看鹤立鸡群的谭阵,也许是因为群演们见过太多长得高大好看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也许因为谭阵还保持着严飞的造型,短暂地失去了巨星的光环。   盛野看着谭阵一点造型感都没有的头发,偷偷想,介叔是真的厉害。   舞台下方已经站满了观众,他们只能站在外围,伸长脖子看台上的表演,没什么歌舞类的演出,更多是猜灯谜,小游戏之类的互动环节,还邀请了几个剧组,看着挺喜庆的,但盛野对舞台上的人都不熟,只是看个热闹。   他们没能看完演出,又逛去了别处,张韬导演请大家吃面,面馆里坐不下那么多人,盛野就带谭阵去外面花台边吃面,凉快。其间有两个女生像是认出了谭阵,上前小声问:“对不起,请问你是谭阵吗?”   盛野左右手各端着一碗面出来,还没来得及拿给谭阵,谭阵就坐在花台边,也还没拉下口罩。他觉得这时候谭阵被认出来肯定很麻烦,要是合了影怕就没完没了了。谭阵还没答话,他跑上前赶着说:“不好意思啊,他是替身演员,你们认错人啦!”   谭阵抬头看着他,眼睛都睁大了一圈,眼神很是哭笑不得。   两个女生将信将疑地走了,盛野端面的手都酸了,有一碗面的汤水都洒了一些出来,他把另一碗没洒的拿给谭阵,说:“我们还是进里面吃吧。”   “不是没座位了吗?”谭阵接过面,往店里看了一眼。   盛野说:“王哥快吃完了,我让他出来,换你进去。”   谭阵说:“这样不太好。”   “没事儿,我刚进去拿面时他都干完大半碗了,这会儿肯定都吃完……”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王帆居然又要了一碗,正大快朵颐。   谭阵见他傻眼,笑了:“算了吧。”他拉下口罩,端起面低头吃起来。   吃了一会儿发现盛野迟迟没在他旁边坐下,抬头一看,才见盛野竟然站着在吃那碗面,准确地说,就站在他前面,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   两个人的视线一上一下撞在一起,盛野嘴里含着面,笑了笑,谭阵低下了头。   ***   吃完面已经快九点了,说好沿路返回的,没想经过一条夜市,一行人又悠哉悠哉晃起来。   夜市里不少小摊贩,赶上国庆比往常还热闹,盛野看到路边一个卖手办的,激动到路都走不动,谭阵走到他旁边,好奇地看摊位上摆得琳琅满目的小人儿:“你喜欢这个?”   盛野拿起一个奥特曼的手办,说:“我就差这个了!”   他刚把手办拿起来,店家就报了个高价,他连忙把东西放下了,抱怨:“也太贵了吧!”心里咕哝了一句“敲竹杠呢”,只是没说出口。   谭阵说喜欢就买啊。   盛野拉他走,说:“都是山寨的,没他这么狮子大开口的,”又压低声说,“我们现在转身走,待会儿他就会主动砍价的,我妈都用这招……”   他拉着谭阵往前走,等着对方喊住他,然后自己再回头杀它个半价,然而都走老远了,也没听见店家唤他。   谭阵忍着笑,低声说:“他怎么没叫你啊?”   盛野脸上挂不住,只好说:“嗐,我也没想买。”   谭阵也没拆穿他,边走边点头,问:“那个有什么特别吗?”   “那个是初代,”盛野说,“谭阵哥你小时候看奥特曼吗?”   谭阵摇头:“我很少看这些,不过还是知道奥特曼长什么样的,你知道奥特曼又叫咸蛋超人吗?”   盛野前一秒不敢相信,后一秒笑得不行:“真的?!我还真不知道!”   谭阵挑了下眉:“现在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啊?”   “我大你几岁啊。” 第41章   那只初代奥特曼,隔天盛野就在孔星河的书桌上看到了。   孔星河的书桌他是很熟悉的,上面大部分东西都是他自己摆放的,除了电脑,就是一排课本,一只笔筒,一个可以插∪SB接口的小台灯,而那只手办真的就好像横空出世的奥特曼一样,一夜之间威风凛凛地立在了那一盏小台灯下。   他拿起手办,没人注意到他惊讶得合不拢嘴的表情,也没人和他交代这只奥特曼的来历,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儿。   过了一会儿谭阵来了,盛野难掩激动地看向他,热烈的视线投过去,谭阵却仿佛没有接收到,径自走到一旁和介导说着什么。   盛野有点蒙,心想不是他吗?不久就开拍了,他也没有机会去问谭阵那只手办怎么来的,现场压根没什么人在意那只凭空多出来的奥特曼,好像所有人都看不见似的,盛野都开始怀疑台灯下的奥特曼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了。   上午的戏拍完,他抽空问了场务小宁,哪知小宁也一头雾水:“不知道啊,来的时候就在那儿放着了,介导还以为你自己摆的呢。”   盛野瞪大眼:“不是我啊!”   助理小刘给谭阵拿去盒饭,一边看从屋子里头走出来丈二和尚的盛野,一边憋着笑对谭阵说:“他现在是不是看谁都像犯人啊?你怎么不告诉他啊?”   谭阵津津有味吃着饭,抬眸看了眼影犯蒙的盛野,心情很好似的:“告诉他就不好玩了。”   小刘打量着谭阵,不可置信地摇头道:“哥,你学坏了。”   ***   那只奥特曼就这样陪伴了他们后半程的拍摄,有一天刮了特别大的风,气象台都报黄色预警了,拍摄只能暂停,所有人帮忙把能搬的器材都搬进了屋子里,四十平米的一室一厅里挤满了人,听风刮得窗玻璃砰砰直响。   暴风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大家也没事儿干,场务小宁就提议玩狼人杀,介平安没玩过,也就没参加,但也在旁边看得起劲。谭阵两次抽到狼人,盛野两次被骗,连巩璐都在说谭阵可疑了,盛野还说绝对不可能是他,还扭头问谭阵:“谭阵哥不是你吧?”谭阵看着他全然信任的眼睛,垂下眼   眸含糊地“嗯”了一声,盛野一点都不怀疑,甚至还追问谭阵:“那你觉得是谁?”谭阵看向巩璐,巩璐立刻如临大敌:“盛野你想清楚啊!”结果盛野信心十足地说:“对不住了巩璐姐,其实我也觉得是你,你为什么一直死咬谭阵哥呢,你很可疑啊!“   巩璐痛心疾首:“盛野你投我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显然盛野并没有后悔,虽然第一轮他就被谭阵套路了,完了也很愤然,问谭阵:“谭阵哥你不是说你不是吗?”   “我没有说啊,”谭阵很无辜地回他,“我就‘嗯’了一声,我都暗示你我是了。”   盛野张口结舌,欲哭无泪。   都这样了,第二轮他还是护着谭阵,理由是“他上一轮就抽到狼人了,这一轮不会这么巧”,还一再问谭阵:“谭阵哥你这次别骗我了啊,你真的不是吧,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谭阵就看了一会儿他的眼睛,竟然看得失笑了,没能稳住避开了视线,巩璐在旁边小声嘀咕了一声“可疑”。   盛野很无奈地耷拉下肩膀,看着不知为何一直笑而不语的谭阵,就在他心底也闪过一丝怀疑的时候,谭阵重新看向他,很认真地说:“我真的不是。”   也不知道是这句话,还是谭阵教科书般的台词语气打进了他心里,盛野立刻胸有成竹道:“我投王帆哥和小宁姐!”   巩璐还是怀疑谭阵:“我还投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他在骗你,因为你太好骗了。”   盛野诚恳地说:“巩璐姐你信我一次吧,这次要还是谭阵哥我就…”   介平安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说:“杀青宴你包了吧。”   盛野本想说我就把那只奥特曼吃了,不过觉得介导这个提议更实在,更有说服力,便干脆地道:“行,杀青宴我包!”   谭阵表情略变地看向介平安,介平安被他这么一盯,陡然心领神会,脸色也变了,眼神在问“我去,真是你啊”。   第一轮揭晓身份时谭阵还是笑着的,第二轮他自己也笑不出来了,一直看着盛野,看他大受打击地转过头来,仿佛不认识他了一般。   该对他说什么呢,以后不要随便替别人担保了,还是以后不要太信任我?   最后也只能说一声:“对不起啊。”如果他们的关系再亲近一点,也许他还会说“你打我吧”。   连场务小宁都拍着腿笑个不停:“盛野你就活该啊,谁叫你那么信任他!我好好一个平民被你票两次!”   玩了两局狼人杀,外面终于风歇雨止,暗黄的天空明亮起来。   介平安迫不及待喊起来:“开工了开工了!”   那是让盛野事后回忆起来都觉得好笑的一天,可能因为狼人杀时骗了自己两次,那天拍摄谭阵对他格外“客气”,拍完休息时一直陪在他身边,转场时也是和他一起走的,那么内敛的人一直在主动和他搭话,嘘寒问暖的,是担心自己生他的气吗?拜托,就是个游戏而已,虽然被套路后心情确实挺失落的,但又怎样啊?   你是谭阵啊,我还能真生你的气吗?   隔天孔星河的书桌上又多出了一只皮卡丘,这一次不用问盛野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个道歉过于可爱,他甚至都想再被谭阵骗一次了。   负责道具的小哥问介平安,说已经有奥特曼了,还要不要皮卡丘,介平安对着那张书桌琢磨了一会儿,这间卧室很小,摆了一张上下铺,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就挤得满满当当了,墙角泛黄,家具也都很陈旧,一眼看去几乎没什么亮色,奥特曼和皮卡丘的加入,让房间多出了一分生气,更像是孔星河的书桌了。   “挺好的,”他说,“一个奥特曼还是太单调了,就放那儿吧,也不影响拍摄。”   随着拍摄进度推进,快收尾的时候,又不知是谁放了一只愤怒的小鸟在皮卡丘旁边,过了几天,愤怒小鸟的旁边又多出了一只背着加农炮的霸王龙。   介平安拎起那只恐龙战队的玩偶,说:“霸王龙还行,别给我整什么钢铁侠美国队长啊,不符合人设了。”   王帆说:“那也没人送得起啊。“   盛野看着不值钱的山寨手办就这样一件件出现在孔星河的书桌上,那是剧组的大家送给孔星河的礼物,也像是一种道别。   手上未拍的剧本没剩下几页了,漫长的马拉松快要跑到尽头,整个剧组进入一种胜利就在眼前的冲刺状态,只有盛野依依不舍。这是他拍的第一部 影视剧,是和自己的偶像一起完成的大银幕作品,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都那样难以忘怀,可再美好,也只有短短两个月,他渐渐懂了何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还有严飞和孔星河,花了短短两个月记住他们,要花上两年才能忘记他们吧。 第42章   X年X月X日.晴   开始了,死亡和青春期的拉锯,死亡开始占上风了,好难受,明天我还要继续扮演他。   X年X月X日.阴   困在轮椅上的感觉,大概就是从今往后他的情绪我都没有办法参与了,除非他走过来给我看,否则我就只能像被绳子牵住的猫猫狗狗,远远看着他的背影。   但他也没有办法走过来给我看,告诉我他很痛苦,因为我就是他痛苦的来源。我想成为他的快乐,但原来那不是我可以决定的。   ***   十月底,盛野的戏份即将杀青,其中一场,也是谭阵最后一次抱他的一场戏,孔星河发现自己的手开始不利落了,在他生日这天他破天荒地喝了很多酒,严飞送谢丽下楼回来,见孔星河还在喝,便拿走了酒瓶,孔星河央求他还给自己。   谭阵拿走啤酒的时候盛野本该抓住酒瓶不放,但他没能抓住,这是个失误,但介导没有喊CUT,盛野感觉自己像被抽了一鞭子,还得若无其事继续演下去。房间里的气氛太沉闷了,这场戏那么简单,却带给他难耐的压迫感,像沉在水里,他甚至祈求谭阵能主动喊CUT。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抓住那个酒瓶,那一刻他的手好像真的失去力气了,也或许是谭阵抽得太用力了,他忘了那应该是意思意思的一扯。他没想到我会失手,他只顾着让严飞阻止孔星河了,他没想到我这都抓不住,他……   盛野抬头看着谭阵,看着严飞,心里混乱地想着,讲出来的台词有些走样,原本的台词是:哥,你给我吧,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让我任性一次吧。   他说出来却是:“哥,你给我吧,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好久都没有任性过了。”   介平安没有意识到盛野说错了台词,谭阵也没有意识到。监视器的画面里,盛野抬着头面对谭阵,眼神乍看是央求,久了竟像是哀求。   谭阵愣怔了片刻,盛野的眼神在示弱,但那示弱的眼睛又在逼着他,好似在撒娇,但又是何其痛苦,这个世界上有人这样撒娇的吗,他心想,那双眼睛里有太多心事,好像就这样盯着几天几夜也读不完……   介平安看着监视器,十几秒过去了,谭阵还是没有动作,然后盛野就伸手自己去拿谭阵手里那瓶酒。   他捏住细长的瓶口,往外扯,谭阵松开了手指,酒瓶终于交还到了盛野的手上。   所有人这才意识到,戏又接上了,毫无接上的痕迹。介平安看着盛野继续倒酒,大口大口地喝,那并不是真的酒,只是白开水,但是从镜头里看,他差点儿以为谁给换了一瓶真酒,因为盛野喝到眼睛都红了。   听到喊CUT,盛野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谭阵看着他没有说话,知道他还沉浸在情绪里。介导让现场准备下一场,工作人员忙碌起来,谭阵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沉默地将那只酒瓶拿了过来,低头闻了一下。   不是真的酒。   魔怔了吗,这酒他自己明明也喝了的。   准备下一场的时候盛野就闭着眼低头坐在轮椅里,他知道下一场要拍什么,严飞要抱醉了的孔星河去洗澡。孔星河患病后,严飞跑外卖头一个月赚的钱都用来买了一只亚克力单人浴缸,安放在本来就不大的洗手间里,因为地方实在很小,其实兄弟两人是共用那只浴缸的,只是严飞是站浴缸里冲澡的,那浴缸对他来说太小,他也不喜欢泡澡。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泡澡呢?孔星河有一次和严飞说,那浴缸泡起来挺舒服的,你累了也可以泡个澡,回来之前提前给我打电话,我帮你放热水。严飞说那浴缸比床还小,我进去怎么可能舒服?孔星河就笑他,你又不是要在里面睡觉,我是觉得好不容易买了浴缸,要物尽其用啊!严飞说我就喜欢冲澡,你放过你哥行不行?孔星河也就释然了,笑着说,行吧,帅哥就是要傲立在花洒下的!严飞把脱下来的外套扔过去,盖在了孔星河脑门上。   光这个动作都拍了三次,第一次谭阵扔过来没能盖住他头,第二次扔过头了,直接扔到了床上,连巩璐都在笑:“妈呀耍帅真的好难,帅哥都耍不好!”   谭阵走过来捡起夹克拍了拍,摇了摇头,忽然压低声对盛野说:“要不然你自己接住盖头上吧?”   盛野“啊”了一声,谭阵就笑了,很开心的样子。原来是开玩笑的啊,谭阵竟然也会这样开玩笑啊。   最后一次那件夹克外套终于迎面撞上他的脸,扑头盖脑将他罩在了其中,盛野眼前一暗,随即闻到了衣服上淡淡的烟味,也不知道是严飞的烟,还是谭阵的烟。谭阵会抽烟吗?老实说他没见到过,但谭阵如果不会抽烟,他拍严飞抽烟的那些镜头也不会这么自如吧。   不过后来孔星河和严飞确实有一起用过那只浴缸,冬天的时候两个人坐在浴缸边一起泡脚,那应该是孔星河和严飞一起做过的最奢侈的事了。   隐隐还有些浪漫呢,拍那场戏时盛野暗暗地想,要是泡脚时谭阵没一不小心把手机掉池子里的话。   手机掉下去,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们的裤子,现场的人都笑场了,谭阵弯腰捞起手机,也无奈地笑了,他站起来想要把手机递给场务擦一下,站起来那一下一不小心踩到盛野的脚背,盛野立刻感受到了谭阵的重量,闷哼了一声,谭阵忙转身,低头问他没事吧?而自己明明痛得倒吸凉气,还要装爷们一叠声地回“没事没事”,介导在那边喊“要喷点儿云南白药”吗,他立马回了声响亮的“要!!”   喷药时,介平安还幸灾乐祸:“他抱你没把你摔着,倒没想到在这儿翻车。”   上药时,谭阵就坐他旁边低头看着,脸上无奈的表情像在琢磨“到底哪句是真话啊?”   那时他心想,这你就不懂了谭阵哥,在偶像面前,有时是需要撒谎的!   可是这些围绕这只浴缸的快乐的回忆,在这最后一场戏的沉重面前,显得九牛一毛。   严飞不知道孔星河手的状况,虽然之前进浴缸时孔星河也需要严飞帮忙,但是至少洗澡都他自己来的,洗完后放掉水,将自己擦干,裹上浴巾后他才会叫严飞进来抱他出去。   浴室很快准备好了,盛野只穿着一条肉色的平角泳裤坐在浴缸边,介平安喊ACTION后,谭阵从身后抱着他,双手穿过他腋下,将他慢慢放进浴缸里。   谭阵放得很慢,盛野感受着水一点点没上来,没过他的胸口,也能感受到头顶后方谭阵沉缓的呼吸,然后那道呼吸声被谭阵的声音取代:“自己能行吗?”   他面朝着水面点了点头,严飞会这样问他,大概是觉得他醉了。   谭阵从他身后站起来,离开了浴室,盛野眼角瞥到他挽起的黑色衬衣袖口有打湿的痕迹。   浴缸里的水不太热,只比体温略高一点,泡在里面其实会感觉有点凉,但他们不能用太热的水,空间里都是水汽的话画面就没法看了。   他拿起旁边架子上的香皂,抬起手臂想要涂抹后背,香皂就在这时从手心滑了出去。   白色的香皂掉在了浴缸外的地板上,盛野感到它掉得并不远,他还是能够到的,他有些迟疑,介平安在这时说:“这个距离可以,你试试吧。”   于是他探着身子伸长手臂去够,介导说对了,看着明明那么近,但就是难以企及。   这个距离真的绝了,就在手指的前面,看得到闻得到,竭尽全力都能碰到,想要抓到却是妄想。   盛野在浴缸里脱力地看着那块香皂,感受着孔星河的无能为力。   “怎么了?”谭阵在门外问。   他一个激灵抬起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声:“没事!”   门外安静了许久,盛野盯着那扇门,他希望哥哥能进来,他又无法表达那种欲望,只能这样看着,主动权都在严飞那里,他什么都没有,只有奢望。   然后“咔”的一声,门开了。   盛野咽了口唾沫,看着站在门前的谭阵,谭阵看着地上那块香皂,什么也没说,走进来,挽高衬衣的衣袖,捡起了那块香皂,对他说:“我来吧。”   盛野看着谭阵朝自己走来,就好像在圆孔星河的一个无法启齿的梦,那一刻内心的情绪冲破了阈值,任何词语都不够形容他感受到的,心酸,痛苦,窃喜,庆幸,绝望,它太复杂了,是至暗也至光明的一刹那。   谭阵将香皂在水里荡了荡,放上他肩膀的那一刻,他像挣脱了束缚一般扑上去抱住了谭阵。   谭阵感到盛野身体的战栗,听见他极低的,压抑的啜泣声,那么低,就像潮水,狂涌上来,又被狠狠拉下去,抱在他脖子后的双手像在沸腾的水里,在熔岩里浸泡过,灼热的岩浆从那双紧紧搂着他的手上流淌下来,顺着他的衬衣一股股流到他的背上。   介平安看着镜头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幕,镜头前的两个人变得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深刻,而镜头后的他们好似都灵魂出窍了,变成了环伺的幽灵。   第一次围读剧本读到这里时,盛野只是觉得这是一个身处绝境却无法呼救,祈求谁能来救救自己的绝望的拥抱,但在浴室的门打开的那一瞬,他突然明白了,孔星河要在这时抱住严飞,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怕现在不去完成这个拥抱,以后就再也不能了。   这不是每一次严飞将他抱起时他若无其事将手搭在严飞的背后,这是将严飞抱住,它们多么相似,又多不一样,盛野心想,孔星河对严飞的感情,好像也是这样,都是爱,那么相似,又那么不同。   这是第一次,盛野无比清醒地听到了那声“CUT”,他率先放开了搂在谭阵脖子上的手,这个时候才发觉身下的水已经冰凉了。他一直在等着这声CUT,等着这个拥抱结束,就和镜头里的孔星河一样。   谭阵也松开了他。   这也是第一次,拍完后他们彼此一句话都没有交流,盛野低垂着头从浴缸里出来,坐在浴缸边,接过小宁递来的毛巾裹着自己,他还沉浸在情绪里,从凉透的水里出来,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浴室外还有摄影设备收音设备支着,工作人员在忙着转场,他低垂着头不敢和人对视,不想暴露自己的狼狈,然后看到脚下一道影子移过来,高大的阴影不动声色地罩在他身上,挡在他前面的人是谭阵。 第43章   “盛野!”   盛野闻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带上房门走过来的介平安,也不知道是该叫他一声“介叔”还是“介导”。   介平安走到他旁边,笑得有几分“介叔”的味道,问他:“这么晚了还去哪儿啊?”   的确很晚了,快十二点了,盛野说:“我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介平安颇理解地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说:“那走吧,我陪你。”说着便提步下了楼梯。   盛野看着介平安不由分说的背影,无奈地沉了口气,跟在他后面。   两个人走出宾馆,冷风就袭来,十月底,昼夜温差已经很大,介平安夸张地打了个哆嗦,回头看他,问:“冷不?”   盛野穿着一件卫衣,两手揣兜里,不自觉夹着肩膀,说:“要不介叔你回去吧,别陪我了,我走到那儿就折回来。”   “哪儿?”介平安顺着他的视线往前望。   盛野不太情愿地把手从兜里抽出来,往前指了指:“就路口那个路灯那儿。”   介平安瞅了一眼路口,又回头瞅他,盛野已经把手又缩回去了,介平安笑道:“你还挺有自己的一套的嘛。”   盛野拖着脚步嘟囔:“就走个路而已。”   “你爸以前也这样,”介平安说,“排练的时候我找不到他人,跑出来一看,他在外面遛弯呢。”   盛野低声回了声:“是吗?”   介平安从外套的兜里摸出一包烟来,点燃一根,深深吸了一口,一阵烟雾缭绕,他问:“你想你爸吗?”   盛野吸了下鼻子,主要是冷,鼻子有点痒,他说:“不敢想。”   介平安反射性地笑出声,又突兀地收了声,像是意识到不合时宜,有一阵介平安也没再说话,两人走了一截路,他才开口道:“你爸要是看见你在镜头前的表演,会很欣慰的。”   盛野又在心里问了一声,会吗?   介平安一路吞云吐雾,风一吹,盛野就闻到那股烟味儿,是熟悉的味道,严飞抽的烟和介平安是同款,八块钱的中南海。不如说严飞抽的都是介平安的烟。拍严飞抽烟的镜头时,介平安都是直接递自己的烟给谭阵的。谭阵第一次抽还皱了下眉,介平安就笑,说:“没抽过这种吧。”谭阵也笑着点头,瞅着手上那根中南海,说:“是挺新鲜的。”   那个时候盛野就知道谭阵八成也抽烟了。   但直到前天晚上,他才真的看见谭阵抽烟。   那天晚上他也是睡不着想下楼走走,出宾馆往前走了一段,就在路口街灯下看见一个罩着灰色连帽卫衣的高大身影,就站在马路边,弓着背,手肘往前搭在扶栏上,手上那么明显地夹着一只烟。   卫衣的连帽是拉起来的,从侧面压根看不见脸,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仍是一眼认出那就是谭阵,不会是别人。   那个时候已经很晚了,十二点多了吧,街上都没有行人了,即便还有人,但那不是谭阵还能是谁呢?浅灰色的宽松卫衣罩着他宽大的背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盛野对谭阵的肩膀、后背,都太过熟悉了,就是不给他看肩膀后背,只给他看一只手,没准儿他也能认出来。   他看着谭阵一个人杵在那里,看马路上孤零零一两辆车飞驰而过,偶尔抬起手抽一口烟,风将他吐出的青烟带走,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谭阵是有点陌生的,打破他认知的,虽然他已经见过严飞抽烟了,但这是谭阵卸下严飞的身份在抽烟,是那个大明星谭阵在抽烟,抽的应该也不是中南海,是他自己的烟。   谭阵比他想象中复杂多了,他又一次想。   有一辆摩托车以很高的速度从马路上飙过去,谭阵跟着那辆摩托转头,盛野来不及躲避,猛一下对上他的目光,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谭阵也微微愣住了,慢慢地站直了起来。   他们之间还隔着七八米的距离,盛野看谭阵,又看谭阵手上的烟,他目光移到谭阵手上的烟时,就见谭阵拿烟的手往身后不动声色收了一下,后又像是放弃掩饰般直接垂在了身侧,盛野不知被这个自相矛盾的动作触动到了哪里,他飞快扬起一个理解的笑,冲谭阵摆了摆手,迅速地转身走了。   谭阵没有叫住他。   他希望谭阵能明白,他理解他,愿意给他空间,也愿意为他保守秘密。   见到了一个真实的你,我是荣幸的。   “你在想明天的戏吗?”   介平安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盛野点头,明天就是他的最后两场戏了,拍完他就杀青了,谭阵和巩璐应该还会再拍两天才杀青。   “有什么感想吗?”介平安说,“有什么想法之类的都可以和我说说。”   盛野低垂着视线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有个小请求,不知道能不能提。”   “提啊,”介平安夹烟的手一拍他的背,说,“叔都满足你!”   盛野抬头,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介平安笑道:“你介叔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盛野对这个厚脸皮的骗子叔叔已经无奈了,犹豫了一会儿,说:“明天我的戏,能不让谭阵哥来吗?”   介平安一愣,着实没想到是这么个要求:“……为什么啊?”   盛野说:“本来就是我的独角戏。”   “他就待在监视器那儿看看也不行吗?”介平安问。   盛野蹙眉摇头:“我不想他来看。”   介平安看了他一会儿,仿佛也了解了,说:“好吧,我让他别来了。”   盛野又有点在意地说:“你态度要好点儿,说得委婉点儿!”   介平安不耐烦地点头:“我态度能不好,人家是大明星!”   盛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他是被你奴役的大明星!   ***   那天回宾馆后盛野只睡了四五个钟头就起来了,走到楼下吃早餐时赫然看见谭阵坐在那儿,对面还坐着助理小刘。小刘哥抬头看见他,冲他打了声招呼。   盛野尴尬地应了一声,不太敢去看谭阵,心里七上八下的,心想介叔不是答应了不让谭阵哥今天去片场吗,难道谭阵哥没同意?   正想着介平安就下来了,一眼就瞧见谭阵,但没看见盛野,他大步流星走过去,径直对谭阵道:“你看我给你发的微信了吗?”   盛野在餐台前拿早餐,低着头脚步踯躅,听见身后的方向谭阵在说:“我看了,”他说,“放心,我今天不去片场。”   盛野肩膀往下塌,明显松了口气。谭阵瞧了一眼他的背影,低头笑了笑。   介平安没急着拿早餐,大喇喇在谭阵对面坐下,说:“你理解就好,那小子就是事儿多,不过毕竟也是第一次……”   盛野听得面红耳赤,那小子显然是指自己。   介平安好似还要接着吐槽什么,就听见谭阵打断他:“没事,我能理解。”又说了一句,“我习惯起这么早了。”   盛野头都抬不起来,老觉得谭阵这话其实是对他说的,像在解释自己为什么早起。   介平安说:“说真的,我拍戏这么多年没见过脾气比你好的明星了,有些还没你咖位高的,架子倒端得老高。”   谭阵没有回应这句恭维,只说:“介导你不去拿早餐吗?”   介平安才“哦”了一声站起来,转身自言自语道:“今天有什么啊……哎,盛野?!你、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盛野磕磕绊绊回了句“就刚刚”,又偷瞄谭阵,谭阵已经低头在喝粥了,嘴角是微弯的。   盛野和介平安去了另一桌坐下,吃饭时他一直心虚地埋头干饭。   助理小刘瞧了盛野一眼,探头冲对面的谭阵低声说:“哥,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的啊?”   谭阵抬头正色瞄他一眼,说:“别胡说,我没有。”   盛野见介平安饭吃得飞快,包子什么的囫囵就塞嘴里了,小声说:“介叔你慢点儿吃啊。”   介平安一抬头,看见盛野还有半碗粥,从桌子下给了他一脚,说:“你快点儿,你又不是谭阵可以慢悠悠吃饭。”   盛野无语,边低头吃饭边在心里吐槽,要是我爸还在,你敢这样对我吗?   他们两分钟就搞定了早餐,那边谭阵和助理小刘也吃完了,四个人同时起身离席,盛野好巧不巧和谭阵撞到了同一边,他忙退了一步让谭阵先走,谭阵没有即刻就走,而是对他说了一声:“今天加油啊。”   目视谭阵和助理离去的背影,盛野心里多了几丝惭愧,谭阵个人戏的时候自己也会跑去片场看他表演,谭阵和巩璐对手戏时他也会在场,轮到自己的单人戏了,却提出这么不通情理的要求。   也是因为他是谭阵吧,换了别人,自己压根不敢提这样的要求。   就好像……在赌谭阵会不会有求必应似的。 第44章   大三那年,孔星河只剩下右手还能动了,他现在连自己推动轮椅都吃力,好在大三进入实习期,没有多少课程了,他现在的状况也不可能去任何一间学校实习,只能待在家里。   从前在家时还能帮忙做个饭,扫个地什么的,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了,连上个厕所都艰难。   医生建议换进口药,效果会更好,孔星河早料到了,提前请求医生不要这么和严飞说,毕竟他们无论如何都负担不起,医生无奈地同意了。   但严飞显然是知道的,带孔星河离开医院前,他独自去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问赵医生:“如果使用进口药,他的病情会不会发展得慢一点?”   医生被问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到底该听弟弟的,照顾哥哥的困境,还是听哥哥的,让弟弟能活得尽量久一点。   连一个外人都觉得太难了。   孔星河大二那年,严飞和谢丽一起开了家小超市,说是超市,其实就是小卖部,兼收收快递,虽然外卖赚得更多,但开了小超市后,严飞有更多时间陪孔星河,他每天接送孔星河去南方师范大学上课,来回车程加起来得一个半钟头,天天跑外卖显然不行。开了小超市后时间就充裕多了,孔星河没课的时候,也可以在店里待着。   可是小店的盈利根本负担不起高昂的进口药,日本进口的依达拉奉价格好几千,这还只是一种药罢了,孔星河长期服用的利鲁唑片,国产的一盒最便宜的也要五百多,而一盒只能吃一个礼拜。哪怕谢丽主动提出把自己的积蓄都借出来,严飞也只是说:“那也不够的,我不能让你们两个都过得不好。”   学校一直在为他们捐款,但也是杯水车薪,孔星河一直是国产进口混着吃,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也快入不敷出了。   严飞所有的困境,孔星河都看在眼里,严飞将一切都揽在身上,而自己只能坐在轮椅上,一点儿都帮不到他。   盛野在想,孔星河究竟是在何时做那个决定的,是突然决定的吗,还是其实已经想过很久?因为他实在像是那种,在确诊的那天,或者在电脑上查看过渐冻人最后结局的那天,就已经想好:我要体面地离开,当我的身体给我那个信号时,我不要拖拖拉拉犹豫不决,我更不要成为严飞的负担。   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又怎么可能不挣扎。   每一个夜晚孔星河一定都辗转反侧,他是不是在严飞睡着后偷偷哭过?在店外晒太阳,看小朋友们嬉闹追逐时,他又在想什么?在洗手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半身不遂的样子时,他有没有觉得面目可憎?   盛野想到看过的一部电影,叫做《源代码》,孔星河就像那个男主角,被困在无边的黑暗里,面前只有一个固定的、狭窄的屏幕,他是全然被动无助的,他哪里也去不了,只能等人打开屏幕,和他说说话,说话的人离开了,屏幕就熄灭了,他又只能在黑暗里独处,等待。   那种感觉太窒息了。   有一天傍晚,孔星河一个人坐在小店外发呆,有一颗小球滚过来,滑到了他轮椅底下,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跑过来,看着他,犹犹豫豫地开不了口。这一场戏很简单,却令盛野印象深刻,小演员天真的眼光就像真的在看一个轮椅上的怪人。他怀着一股难言的自惭形秽,努力用右手向后移开轮椅,费力地挪了很久终于露出下面那颗小球,但小男孩看着他却还是不靠近不说话,剧本里写“孔星河刚要开口”,但没有写孔星河要开口说什么,盛野却在这一刻知道了,孔星河想说的是:“小朋友你捡吧,哥哥没法帮你捡。”   但这句话让他如此自卑,他没有勇气说出口。盛野看着不动的小男孩,不动的小球,和自己不动的双腿,为那句孔星河羞于说出的话难过得不行。   然后严飞走了过来,弯腰捡起那颗球,拿给小男孩,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孩子仰头冲严飞腼腆说了声“谢谢”,就转头跑远了。   严飞走过来,说:“外面有点凉了,我推你进去吧。”   盛野点点头,然后感到谭阵的手掌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就像方才他揉那个小男孩一样。   不知为什么自己就鼻酸了,谭阵不是单纯地做剧本里描写的动作,他的手是有情绪的,他什么都知道。   拍这场戏时,严飞和谢丽都在店里忙着理货,即便在忙碌的时刻,严飞也时刻注意着他。   严飞得多累啊……   可能就是在这一天吧,当一个蓬勃成长的小生命以那样异样的目光打量自己,当他的自卑也成了严飞无时无刻惦记的东西,孔星河就下定决心了吧。   剧本上说孔星河开始感到右手也开始变得吃力,盛野总是想,孔星河是真的觉得右手也开始吃力了吗,明明他已经开始吃进口药了,也许只是因为右手要肩负的活动量太大了,所以累了,麻了,孔星河要怎么确认是病情发展了,还是他自己在胡思乱想呢?   可后来他又想通了,孔星河只能这么想了,他是一定要这么去想的。   今天天气有些阴,窗外的自然光不太够,现场做了补光,盛野坐在书桌前,热烈的白光照在书桌上一叠雪白的信纸上。   他拿起笔,将右手手肘放上去,还没写完第一行字,眼泪就流了下来。   哥,对不起,我还是决定要这么做了。   五年了,我没有想到我能坚持五年,好多时候想死,我都想着,你让我坚持五年,那就再熬一熬,这五年是你给我的,是我运气好赚来的,是我命运以外的馈赠,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请你千万不要难过,也千万不要怪我,因为这是我的心愿,从我知道自己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一刻起,我就这样决定了。   谢谢你那天来福利院找我,谢谢你没有放开我的手,这个病是我最大的不幸,但你是我最大的幸运,你是就算给我几十亿的荣华富贵,就算上天将过世的爸妈都还给我,我也不愿意放弃的幸运。说这样的话很大逆不道吧,你知道就好,不要告诉别人。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在一生顺遂健康长寿和遇见你之间选择,我也一定会选择你,所以请你不要难过,因为这一生我已经很幸福很幸福了。   你和谢丽姐这辈子也一定要幸福。   下辈子就换我来找你,我们再做一次兄弟,把这辈子没做够的份都补上。   ——最爱你的弟弟-孔星河   就这样短短几段话,盛野却写了很久,因为信纸不断被掉下来的眼泪打湿,他只好又撕掉重写,从他第一次撕掉信纸到不知道第几次,介平安始终没有打断他。在监视器的那头,介平安看着盛野写一行停下来,将眼泪憋回去,又继续写下一行,就这样停停写写,这一场戏比他们预想中拍了更久。最后盛野终于写完了一封干干净净,没有一个错别字的信。   写完他将那只压在信纸上的奥特曼拿开,然后向后靠在轮椅上,仰着头,闭上眼,泪如雨下。   ***   最后的一场戏,孔星河让出租车司机载他到了海边。黄色的出租车沿着海岸缓慢行驶,这天是工作日,天气也很阴沉,大早上的海边没几个人,出租车司机频频回头问他目的地,孔星河只是耐心地请他往前开。   海岸线很长,海边偶尔还是看得到一两个踽踽独行的人影,直到前方浮现长长的栈桥,孔星河望着空无一人的栈桥,让司机师傅靠边停了车。   帮孔星河推轮椅到路边时司机不放心地问:“小伙子,你一个人来这儿干什么啊?你这手脚都不便的,你家里人呢?”   孔星河笑着抬头回:“我等人呢。”   “等什么人啊?看这天都快下雨了。”   孔星河眺望着栈桥和风雨欲来的海面,说:“我等我的初恋。”然后又笑着说,“家里人不许我来。”   司机才露出了然的神情,又见他笑得阳光灿烂,也放了心,掉头回车里拿了把伞给他,孔星河接过伞十分感动,红着眼圈说了声“谢谢你师傅”。   这应该是他生命中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了,是最后陪他一程的人,他在心里默默地祝愿这位司机师傅好人一生平安。   出租车离开了,盛野独自一人推着轮椅,费力地沿着长长的栈桥前行,风越来越大,耳边很快就听不见别的声音了,只剩下风声和海浪声。   他来到了栈桥的最前端,脚下浊浪翻滚,呼啸的气流和澎湃的潮湿侵袭着他日渐僵硬腐朽的身体。他抚摸着轮椅的扶手,像是最后的感谢。   孔星河这时在想什么呢,盛野想,他最好什么都不要想,因为如果开始去想,脑子里翻来覆去只会想着那一个人。   海面变得狂暴,就像此时此刻狂暴地席卷他脑海的严飞,他想念严飞的肩膀,想念严飞揉他头发的大手,想念和严飞一起坐在浴缸边泡脚的夜晚,想念严飞带回来给他怕他拿不动的平底锅,想念和严飞面对面坐在天台上……   剧本上什么都没写,但盛野知道孔星河在他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刻,终于鼓起勇气,向这个世界坦白了自己的爱意。终于不再是无人知晓的了,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一个人知道了。   ——等什么人啊?看这天都快下雨了。   ——我等我的初恋。   这已经是很美,很棒的告白了。   ***   谢丽赶来派出所,在停尸间外的走廊找到了一个人靠墙蹲着的严飞,他手里拽着一张画纸,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蜷缩在那里,贴着墙,平静的样子有点吓到她了。   “严飞……”她小心走过去,在他身前蹲下,才看清严飞手上拿着的那张纸上是一幅海边的速写。   来的时候她听一位民警和她说过,是一个当时在海边写生的美院女学生报的警,她刚好画下了孔星河在栈桥上最后的样子,谁想再一抬头,栈桥上就没人了。女孩立刻报了警,也四处找了人来救,但还是迟了。   谢丽哽咽着又喊了一声:“严飞……”她眼里包着泪,“你别这样,孔星河一定不想看到你这样……”她想把那幅画从严飞手里拽出来,但严飞将它握紧了,厚厚的速写纸在他手掌下发出窸窣声,被捏出了皱痕,谢丽拽了两下,怕扯坏了画,只好放弃,她低头从挎包里拿出一只白色信封,说,“我在家里找到了孔星河留给你的信,你看一看吧。”   严飞的视线这才转向她,谢丽再一次去拽他手里那张画,这一次终于小心拽出来了,她将信封塞到严飞手里,看见严飞握紧了它,差点儿将信封都握皱了。   交给他信以后谢丽将那张画折好,放进包里,起身离开了。   走到走廊尽头,又不放心地回头,看见严飞低头盯着信封,她没有再看,走过了拐角。   信封上写着“严飞亲启”,谭阵知道那是前一天盛野亲笔写下的,除此以外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因为盛野说想要一个人拍这场戏,希望他能够不在场。   所以此刻这封信交到他手里,就仿佛真的收到了孔星河的绝笔。   打开信封,信纸有两页,他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但还是感到了惊讶。除了折叠后的痕迹,信纸右下方还有一条条斜着的压痕,他立刻明白了那是在怎样的状态下写下的一封信。   孔星河写这封信时只能用右手,他要用右手写字,又要用右手腕压着信纸,坐在轮椅上他没有办法像正常人一样贴近书桌,信纸放得远了他就写不到了,所以信纸最开始只有一半放在书桌上,孔星河一面往下写,再一面将它往上挪。那一条条压痕是孔星河右手手腕将下半张信纸压在书桌边沿,再一点点挪上去的痕迹。   不只这样,这还是一封重写了很多遍的信,纸上留下了上一张信纸书写的笔迹,甚至还留着上一张信纸上的压痕。   这两页信纸上没有写下的,要比写下的多得多。   谭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眼辨认出这些细节,在展开这封信的时候,他好像就在不自觉地寻找着什么。   寻找盛野不让他看见的那些画面。   当眼泪不停地流下来,打湿信上的字迹时,他就明白孔星河为什么要一遍遍重写了。   他都看见了。   介平安盯着监视画面,谭阵哭出来的那一刻,他的眼角也跟着发热。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这种突然看不清监视器画面的感觉,介平安用力睁着眼,希望眼泪不要那么不争气地流下来。   但现场有了一种黏腻潮湿的氛围,让他想起好多年前,盛闫峰首演《海边小店》时,台下弥漫的啜泣声。   谭阵的表演和盛闫峰那么不同,却在这一刻拥有了殊途同归的感染力。   他想,我没有机会看到盛哥拿到应有的殊荣了,但也许是有机会看到谭阵登顶的吧……   ***   盛野来片场的时候,谭阵的这场戏已经拍完了,隔着人群,他看见小刘哥在给谭阵递纸巾,谭阵坐在一把椅子上,一直低垂着头,背也压得很低,他接过纸巾挡在眼睛上,捂了很久才拿下来,揉皱在手心。   现场在准备转场,盛野就一直杵在那儿,远远地看着谭阵,谭阵一直那样很低地弓着背,垂着头,只有偶尔深呼吸时能看见肩膀的起伏,连助理小刘哥都站在离他有点远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小刘哥又走过去,问了谭阵什么,谭阵点了点头,这才直起身来,盛野有些惊愕地看到谭阵通红的眼睛。   小刘给谭阵递去水杯,谭阵没有接,直直看着前方,小刘有点诧异,顺着谭阵看的方向看过去,看到盛野站在走廊拐角,木楞的样子差点儿连他都以为看到了孔星河的幽灵。   他拿着水杯不知如何是好,想招呼盛野,但这个气氛又说不出来的怪异,他陪谭阵拍过那么多戏,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   低头又看向谭阵,他看到谭阵眼里又积蓄起来的泪水,整个儿人都愣住了。   谭阵再一次地低下头,小刘急忙找纸巾给他,一回神,才发现盛野已经离开了。 第45章   明天就是《稳定结构》的杀青日,盛野躺在床上睡不着,刚来这家宾馆时是因为认床睡不着,现在却是因为不舍。   今天去片场只是想去看看拍摄的情况,毕竟再一天就杀青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去看谭阵,还是想去看严飞。   原来谭阵哥也会那样哭啊,脑子里谭阵红着眼眶的画面仍挥之不去,像一颗震撼弹的尾光还烙印在视网膜上。   谭阵不是没有拍过哭戏,但镜头里的谭阵都是哭得很克制的,用“克制”来形容哭泣好像有些奇怪,但谭阵就是那样哭的。如果眼泪有一个计量,他就哭到刚刚好的位置。盛野记得《龙虎策》的花絮里,宣王的贴身侍卫为保护宣王而死时,谭阵也是抱着地上冰冷的尸体流泪,导演喊CUT后,他就将对方拉起来,微笑着和对方拥抱了一下。   眼角甚至还挂着泪花。这个收放自如的控制力曾卓绝到令他五体投地。   盛野又坐起来,拿过已经翻皱的剧本,翻到了今天这场戏,剧本里对于谭阵的表演提示只有简单的一句“严飞看完孔星河的遗书,崩溃哭泣”。   到底是怎么个崩溃哭泣法?谭阵是不是没有达到介平安的要求,被要求一次又一次哭到让导演满意为止?   他即好奇,又觉得这种好奇对谭阵是一种冒犯。谭阵怎么可能NG一次又一次呢,可谭阵又怎么可能哭成那样呢?   介导的房间就在他隔壁,好几次他兴起想要去看看当时拍下画面的念头,但又忍住了。   可是一想起来谭阵压低着头,难以从情绪中走出来的样子,他就心慌心悸,难以入眠。   ***   《稳定结构》的最后一场戏,是拆迁办的入驻,谢丽来帮严飞搬家,严飞一个人走上天台,楼下各家各户搬家喊话的嘈杂声渐渐散去,他站在孔星河曾经坐过的位置,双臂撑在天台边,望着远方。   这一场用到了无人机拍摄,盛野也来看了,在导演大监那儿看着画面拉高,感觉委实震撼。   拍足镜头后,介平安终于喊了一声:“CUT。”   现场所有人都鼓起掌欢呼起来。   终于,盛野心想,我的第一部 影视作品杀青了。   忍不住有点热泪盈眶,介平安这时抬手撸了一把他的脑袋,站起来说:“走,上去吧。”   剧组的人都聚在天台,盛野到的时候已经有人给谭阵和巩璐送上了花。   小宁也给他准备了花,笑着塞他手上,是一束百合。盛野不禁想起自己还在艺海剧院时,谭阵送他的那些玫瑰。   制片何璨今天也来了,他带了单反相机,招呼大家一起合影,选来选去选了严飞站的那个位置,也正常,那里风景最好。盛野听见有人喊:“大家往前站一点儿,不要太靠近天台边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天台,明明就在身后,却已经让他怀念不已。   拍合影时介平安自然是要站中间的,谭阵将中间的位置都让给了巩璐和张韬,自己站在右边,因为个子高,他还稍微蹲下了一点,尽量不挡住身后的人,盛野就站他旁边,也跟着往下蹲了一点儿,他后面的摄影师王帆笑着拍他背,说:“你没必要蹲啦!”   大家都笑起来,谭阵看着他,也忍不住笑了。   盛野偷偷用眼角余光瞄着谭阵,那个笑一直留在他眼角眉梢,余韵悠长。   拍完几张大合影,就开始有不少人来找谭阵合影了,除了剧组的工作人员,还有一些群演,筒子楼里的住户……很快天台上就挤满了人,大人老人小孩,不停听见有人提醒大家小心,不要靠近天台边什么的。   他们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被人群冲击的力量,场务小宁在一旁惊叹:“天哪,这就是巨星吗?!是我太没见识了!”   谭阵几乎和每个人都合了影,巩璐也和不少工作人员和群演合了影,盛野问介平安:“介叔,你怎么不去跟主演合影啊?”   介平安抽着烟,反问他:“你呢,你怎么不去?”   盛野说:“我等他们拍完了再说。”   介平安瞅了瞅天台上热烈的追星场面,说:“那还得有一阵。”   盛野就说那我先下去了。   介平安纳闷:“你下去干嘛啊?”   盛野摆摆手下了天台,没说要干嘛,然后就听见介平安在后面喊了一嗓子:“杀青宴的钱准备好了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他听见了介平安爽朗的笑声,知道那个熟悉的介叔又回来了,挺好的,就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有一点想念那个恶魔导演介平平。   严飞和孔星河的屋子已经空了,门虚掩着,盛野小心敲了敲门,确定屋里没人,推门走了进去。   一走进去,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家。   置景都还保持着原样,一切恍如昨日,他还记得自己在这间屋子里拍的第一场戏,他和谭阵躺在那张上下铺上,热得快化了。   那天下戏后他还在日记上写“简直是地狱”。   那时候又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对这个地方产生这么深的感情呢。   走到书桌那儿,那一排山寨手办还放在那里,他将它们都收了起来,霸王龙,愤怒的小鸟,皮卡丘,还有奥特曼。   就带走做个纪念吧。   再见了,孔星河,再见,严飞。   ***   杀青宴定在一家酒店,虽然盛野进组时就收到了一笔进组费,包个杀青宴还是没问题的,但猛一看是四星级酒店,还是觉得有点肉疼。   不过谭阵这种级别的明星也不可能随便找一家餐馆对付吧。   他和谭阵、巩璐、介平安,还有副导张韬和制片何璨在一桌,坐下就觉得这氛围怎么熟得不得了,他也就高中时和母亲一起参加过两场别人的婚宴,不过这会儿自己也算主演,要按婚宴算,自己怎么也算半个新郎吧,婚宴上新郎新娘要挨桌敬酒,也不知道这杀青宴有什么规矩。他坐那儿左顾右盼,听制片人何璨拿着麦克风在前面感谢这个感谢那个,越来越觉得这杀青宴怎么这么像婚宴……   介平安也不是个靠谱的,他问介平安杀青宴有什么我要注意的吗,介平安大手一挥说没什么讲究,就吃就是了!   他还想那敢情好,谁知吃着吃着敬酒的传统环节还是雷打不动地来了,盛野心说我靠,怕什么来什么,我怎么会信了介叔的邪?!   先是制片何璨,然后巩璐也站起来,给他们这一桌每个人挨个儿敬了酒,又端着酒杯去其他桌敬了一轮,当然她是以饮料代酒的,因为喝不了太多,大家也没介意,能喝酒的喝两口,不能喝的就以茶代酒或者举个杯得了,气氛热闹又轻松。   盛野现在所有的寄望都在介平安身上,琢磨着如果要敬酒介叔一定会带我一块儿的,我跟在他后面敬就好。   介平安一直没动,中途起身去上了个厕所,然后张韬也起来给大家敬酒了,盛野耐着性子等啊等,谁知介平安从厕所回来,直接跑另一桌和人唠嗑去了。   盛野频频扭头看在那儿侃大山的介平安,心说介叔你快回来啊,我这儿怎么办,真是逼死社恐了……   然后就感到有人拍了下他肩膀,他转身抬头,看见谭阵站在他座位后,低头对他说:“走吧,我们一起。”   盛野感动得要命,连忙端起酒杯站起来,跟在了谭阵身后。   每一桌的人看见谭阵来了都不约而同全体起立,受宠若惊的样子像一群支棱起来的狐獴,盛野站在谭阵斜后方,听谭阵谢谢剧组对他的关照,等谭阵敬完酒就跟着敬一杯,跟着道声谢,心里一点恐慌都没有了。   这不是严飞吗,他笑着看着谭阵的背影,心想,这就是严飞啊。   后来大家就吃嗨玩嗨了,盛野低着头在发微信,有人在问谭阵在哪儿,他就抬头回了声:“他刚去洗手间了。”   末了也觉得奇怪,自己就一直低头玩手机,好像也知道谭阵去了哪儿。   过了一会儿,他在许许多多个声音中听到了谭阵的说话声,抬起头来确认了一眼,果然谭阵已经回来了,张韬正拉着他说话。   盛野举起手机,录下了杀青宴的情景,发回了家。这时介平安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走到他旁边坐下,按着他肩膀说:“你不去敬一下谭阵啊?”   盛野循着介平安示意的方向看过去,谭阵和张韬导演在沙发那边说话,张韬导演滔滔不绝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谭阵耐心点着头,不时抬头看向偌大的宴会厅,然后两个人的目光就对上了,盛野看见谭阵对他淡淡一笑,又转头回去听张韬副导说话。   不知为何他就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了,耸耸肩说:“我们之间不需要。”   介平安的表情变得有点严肃,问他:“怎么不需要啊?他是谭阵,不真是你亲哥。”   盛野一愣,继而有些恍惚了。看谭阵与张韬副导演交谈时的样子,他那种教养,那种彬彬有礼的优雅气度又回来了。确实不是严飞,确实是谭阵。   被介平安推着,他还是过去给谭阵敬了一杯酒,讲着一些生分但正确的话,他说谢谢你谭阵哥,没有你我不会有机会来拍这部片子,也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谭阵手上都没有酒杯了,不得不站起来,眼神示意小刘帮他找一下杯子,小刘也不记得哪一只是谭阵的酒杯了,盛野心想太糟了,他带着我敬酒,帮我解围,我却在给他找麻烦。   “不用了谭阵哥,我们之间不用这么讲究!”他打肿脸充胖子地说。   谭阵看着他没说话,目光像在问:那你又为什么要这样?   不对不对,是自己想太多了,谭阵应该只是觉得他醉了吧。   那天杀青宴收尾,盛野没忘要去外面付钱,走到前台,就看见制片何璨已经在那儿了,他忙跑过去:“何璨哥你别付,我来付!”   何璨正和前台服务生说着什么,听到背后这一嗓子,皱着眉头丈二和尚地回头。   盛野跑上去,急急忙忙对前台说:“多少钱?”   女服务生笑容都无奈了,只得又重复了一遍刚才对何璨说过的话:“已经付过了。”   盛野挂上一脸和何璨一模一样的丈二和尚的表情,两个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问:“什么时候啊?”   女服务生说:“很早了,一个小时前吧。”   何璨又问:“谁付的?”   两个女生笑靥如花异口同声道:“谭阵啊!”还说谭阵是亲自过来结账的,她们还趁机拿了签名和合影。   盛野想起来那大概就是谭阵去上洗手间那段时间。   何璨想不通谭阵为什么要抢着付钱,这理应是剧组承担的,正巧看到谭阵一行人出来,他赶忙上前:“这怎么能让你付呢?!”   盛野不知如何跟他解释,玩狼人杀那天何璨没在。   谭阵隔着何璨看了盛野一眼,笑着对何璨说:“没关系,我的一点心意。”   酒店楼下,白色的GMC保姆车已经停在那儿了,陈博涵来接谭阵,谭阵今天就走了,不会回宾馆了。   这会儿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很多人都来和谭阵道别,介平安,张韬,何璨,没看到巩璐,盛野才想起来,巩璐提前就走了,是晚上九点的飞机。   艺人都很忙的吧,盛野想着,目视谭阵和介平安一行人挥手道别,上车前谭阵又朝他的方向看过来,说了声:“保持联系啊。”   ……对我说的吗,他都有点昏头了,左看右看,才见大家都在看他。   原本他还在想,谭阵这一走是不是就再难见到了,他们一个顶流一个十八线新人,以后是很难有交集的吧,听到这句“保持联系”,他整个人都振奋了,抬起手臂冲谭阵大力挥动:“谭阵哥注意安全,回头联系啊!”   什么注意安全,他喊得最大声的明明是“回头联系”。   谭阵笑了笑,侧身上了车,车门合拢的间隙里盛野还在打了鸡血一般地疯狂挥手,反正自己醉了,也不怕别人看笑话了。   保持联系。保持联系啊! 第46章   说是要保持联系,回去后盛野才发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稳定结构》杀青后,他和谭阵勉强也就算一起拍过戏的前辈和后辈,如果谭阵不主动联系他,他还真不知道找什么由头去打扰谭阵。   早安晚安纯聊天?   都不合适吧。   谭阵这么忙,哪儿有空和他这个闲人瞎唠嗑。   杀青后过了一个多礼拜,盛野从介平安那儿听说片子剪好了,按捺不住地问:“那我能来看看吗?”   介平安不知道在忙什么,他白天发的微信,晚上介平安才回他:想看就来看吧。   盛野抓紧时间问介平安:谭阵哥知道吗?   介平安回:还没和他说。   盛野立刻语音回复:“那介叔你别去和他说了,我通知他吧,顺便问他来不来?”   过了一会儿介平安懒洋洋回了句:“行吧,不过他不可能来看片的,他哪儿来那个美国时间……”   盛野还是有点失望的,但仍是抱着一线希望给谭阵发去了微信。   杰克逊:谭阵哥,介导和我说片子剪辑好了!   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把“你要过来看看吗”一行字打上去,总觉得那样就显得太迫切了。   一个小时后谭阵才回他。   谭阵:这么快?你看过了吗?   盛野从床上弹起来,暴风输入:没啊,你想去看吗?我们一起啊!   谭阵很快回道:好,那下周一吧,我那天有空。   盛野对着手机乐出了声,楼颖在门外啼笑皆非地瞅他一眼:“笑什么笑成这样啊?”   盛野把手机潇洒地一抛:“没事儿,就是心情好!过来,杰克逊!”   杰克逊一蹦跳上床,盛野抱着狗狗一顿搓揉,一人一狗好不开心。   这是一只大狗和一只小狗吧,楼颖笑了笑,摇摇头把卧室门给他带上了。   微信冷不丁又一响,盛野慌忙把怀里的杰克逊放地上:“对不住啊,你哥我先回个微信!”   狗狗委屈地“嘤呜”一声趴在地上。   谭阵发来了一条语音:“不是说好保持联系吗,怎么这么久都没联系我?”   谭阵的语气听起来挺轻松,好像就是不经意的一问。盛野却卡壳了,怎么回?我这段时间太忙了?简直鬼扯!   他坐在床边抓耳挠腮了好一会儿,微信上又跳出一条语音。   盛野提着一颗心点开来,听见谭阵说:“你别慌啊,我开玩笑的。”   就这么短短几条微信,让盛野在那天晚上小小地体会了一把心尖上的蹦极。   然而周一那天只有他一个人去看了剪好的片子,谭阵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从介平安那儿离开后,盛野在地铁上给谭阵发去了一条微信:   ——谭阵哥,片子我看过了,还有一些后期没完成,但不影响效果,你演得太好了。这条不用回复我,你专心工作吧。   走出地铁站已经中午了,想找个地方解决午饭,走到商业街,一抬头就看到硕大的数码产品灯箱广告上的谭阵。这是一个全民娱乐的时代,是被巨星统治的时代,商业街上随处可见居高临下睥睨众生的明星们,进入这个圈子的新人,或感受着那种被巨星俯视的压迫感,或对这些明星们虎视眈眈。可自己都不是,他享受被广告上的“忧郁王子”凝视,喜欢活在这个随处都能看见谭阵的世界。   商业街入口两旁都是他常去的连锁快餐店,其中一家离得更近一点,但另一家是谭阵代言的。点餐时盛野百无聊赖地盯着广告上的谭阵,艺人果然都是多面的,这个谭阵就一点也不像严飞,甚至不像他认识的谭阵,笑得也太开心了,露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颗牙,盛野大不敬地想着,有点像迎接他回家的杰克逊。   谭阵出道至今六年多了,若单轮流量和知名度,他已经是毋庸置疑金字塔顶端的明星,只是还差一个证明。盛野真心希望《稳定结构》能成为谭阵的证明,可是……那时候的谭阵就离自己更远了吧。   对于表演事业,也许是因为起步慢,也许是因为曾经在父亲病床前发过的誓,他一直没什么野心,偶尔能遇到一部像《稳定结构》这样的片子就已经很满足了。   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诞生出一点上进心,只因为想要靠近那个人。   ***   微博上收到自称艺人经纪人发来的私信是在《稳定结构》杀青一个月后,盛野有点拿不准,楼颖就说:“你问一下你介叔嘛。”   给介平安发去微信和截图,晚上收到了介平安几段很长的语音:   “不好意思啊盛野,我在蹲后期,这会儿才开微信,你发我这个人吧我也不认识,不过我看着好像有点不靠谱,你现在还没什么作品,你想他能从哪里知道你啊?无非就是广撒鱼嘛,这种经纪公司不要轻易签。”   第二条是:   “我建议你最好还是等《稳定结构》上映后再考虑签约的事,现在你还是个没作品的新人,就是去靠谱的公司签那也得吃亏的。”   接着又是第三条:   “其实艺人圈子里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就一个小众导演,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去问问谭阵,他肯定比我懂得多。”   盛野无语地看着微信,心说不是你和我说他不是我亲哥的嘛,这种事我怎么好去麻烦人家。   正想着介平安又发来了一条语音:   “杀青那天谭阵不是让你和他保持联系嘛,那你就大方一点嘛,人家一个大明星你总不能等着他主动来联系你吧,有事儿没事儿问候一下,尤其逢年过节什么的,你们年轻人的节日比我们这辈多啊,什么圣诞节,跨年夜,元旦,对吧,你好不容易和谭阵拍一部片子,有几个新人有这种机会啊,换个聪明点儿的人这还需要我提点吗?你要是和谭阵搞好关系,比认识十个我这样的小导演都有用,懂吗?我话都给你递到了啊。”   盛野瞪大眼,这是赤裸裸地让我攀关系走后门啊!   最近有什么节日吗?翻了下日历,好像也就圣诞节了。还得等一个月呢。   他点开了谭阵的微信,还是没想好要怎么开这个口。从在艺海剧院谭阵扫他微信加他那天起,和谭阵之间的每一条微信他都保留着,有些语音都不知道重听过多少遍了。   手指在最近一条语音上停留了片刻,还是忍住了,从前光收到谭阵一条微信,都够他高兴好一阵,现在又有些不同,每次收到谭阵发来的微信,他都盼着能是一条语音。   有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像菌丝一样生长,他不敢往深了去想。   在家闲了一个月,实在无事可做,第二天盛野去了很久没回的艺海剧院,带了几大盒巧克力当礼物,剧院的大伙儿见他回来都很开心。盛野第一次坐在观众席从头到尾观看完一出戏,同样是表演,但话剧表演的世界和影视表演截然不同,话剧演员那么苦,要是他们也能像影视演员那样大放光彩该多好。他们每一个人都值得。   这样想想,自己何其幸运。   演出结束后一群人在后台拉着他问他拍电影的事儿,因为有保密协议,盛野能透露的不多,就和他们聊了点儿拍片时的趣事,被问得最多的还是谭阵。   喜欢谭阵的人太多了,他即替谭阵高兴,又无端生出了一种道阻且长的觉悟。   那天晚上离开剧院时忽然收到谭阵发来的微信。   谭阵:签约的事你先不要急。   盛野盯着这条信息呆住了,确认的的确确就只有这一条,并无前后文,他都怀疑是不是还有一条他没收到。停在路灯下,他手指飞速地点着:谭阵哥你怎么知道的?   几分钟后如愿以偿收到谭阵回来的一条语音:“我在录节目,待会儿和你说。”   谭阵的声音低沉,语速也快,背景音很嘈杂,想来是忙中抽空看了眼手机。   盛野听了两遍语音,一路雀跃地回了家,然而这个“待会儿”就待了三个多小时。   大约大明星们的“待会儿”都是这么计量的吧。   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串铃音突兀地响起,惊醒过来的盛野看到屏幕上的视频通话瞬间傻眼,飞快地下床冲进洗手间,洗了脸又迅速刮了几下睡乱的头发,在楼颖诧异的注视下,赶在通话铃声的末尾点了接听。   “谭阵哥!”   屏幕上出现谭阵的脸,这个视角太刺激了,盛野第一次看见离得这么近而且完全素颜居家打扮的谭阵。   晃动的屏幕里,谭阵视线落在他身后,笑着问:“你要睡了吗?”   盛野回头把乱糟糟的被子扯了几下:“还没呢,我在床上看小说。”   “什么小说?”谭阵走到沙发前坐下,盛野好奇地打量着屏幕的边边角角,谭阵穿着一件群青色的纯色休闲长T,他坐下后身体是往前倾的,盛野看见了他身后深色的布沙发和浅色的沙发靠垫,沙发后方好像是一面架子,依稀能看见相框什么的。   一直盯着背景瞧,也许是因为不太敢直视谭阵,把视线聚焦到谭阵身上,就觉得真的是太近了,仿佛是凑近了在看谭阵的脸。谭阵的眼睛微弯着,好像从通话接通起眼角眉梢就一直带着浅笑,再加上柔顺的黑发和宽松的居家服,显得特别温柔。他和人视频通话时一直是这样的吗,盛野禁不住猜想。   不知道自己在屏幕里是个什么样子,但谭阵是真的够帅,这种死亡视角都经得住考验。希望自己的样子不要太“死亡”吧,他晃过神来,眨眼就忘了谭阵刚刚在问啥了,茫然地“啊……”了一声。   谭阵颔首笑了一下,盛野看见他把手机拿远,像是固定在了什么地方,视频不再晃动了,谭阵问他:“我问你在看什么小说?”   盛野根本没看小说,只好说:“哦,就……网络小说啦,瞎看的。”   “那你这么久才接听?”   “……”   谭阵见他语塞,便直接进了正题:“签约的事我听介导说了,你现在还没什么作品,不要急于一时。”   盛野乖乖点头:“嗯,介叔也是这么和我说的,”他不自觉挺了挺背,跟向长官保证的士兵似的,“放心吧谭阵哥,我已经拒绝了。”   谭阵笑着抿了抿嘴唇,又点点头,然后伸手拿了一卷什么在手里,说:“我这边拿到一个剧本,是个网络IP剧,叫《正道乾坤》,正好也是网络小说改编的,你看过吗?”   盛野欲哭无泪,求不要再提网络小说了,我压根就没看过几本网络小说……   谭阵翻了下剧本:“我看了下策划案,是个民国侦探剧,你有兴趣吗?”   盛野简直不敢相信,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是……和你一起拍吗?”   谭阵愣了一下:“……呃,不是和我,这个制片人和导演我都蛮熟的,导演是我师兄,大我一届,认真说来也算你师兄了,我和他推荐了你。”   盛野本来还在怪自己嘴快不过脑,谭阵怎么可能去拍网剧,听完顿时感动不已:“谭阵哥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   “你先听我说,”谭阵往屏幕前坐近了一点,说,“这个网剧不是大制作,片酬不会很高,但是IP改编,剧本不会差,你要是想演,男二号应该没有问题,如果你想演男一号……”   盛野摇头:“不了,男二号已经很好了!”   谭阵被他抢白得一顿,一下想不起还要说什么,两个人搁那儿对视着,跟在片场忘词儿了一般,然后不约而同笑了,末了谭阵说:“其实我觉得男二号的人设更好,男一号不太有记忆点,你就演男二号吧。”   他声音那么温柔,像语重心长的哥哥,盛野点头:“好。”   谭阵看着他,也点了点头,双手手掌不时摩挲着,说:“盛野,我让你接这个片子的意思,是因为《稳定结构》不一定那么快就能上映,电影审核要审很久,《稳定结构》这种可能会更久,也不完全排除它不能上映的可能,你不能一直这么等着。网剧拍起来会快很多,审核也要快很多,而且这种题材也很保险。”   盛野只觉得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我懂,谭阵哥我懂你的意思,真的谢谢你。”   谭阵说:“我待会儿把策划案和剧本前几集发给你,然后把导演的微信推给你,你主动加一下他,然后……”他斟酌道,“他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和他说起过你,你就放心和他联系,有什么直接问他就行了,应该可能还会有一个面试的过场,但基本不会有问题的,其他几个演员我也大致了解了一下,你……总之你自信一点。”   盛野看着他认真交代的样子,只觉得鼻酸眼热,一直在点头。   说完谭阵好似如释重负一般,向后靠在沙发上,笑了笑说:“主要就是和你说这个事。”   盛野不想这么快结束通话,但又想不起什么能继续留住谭阵的话题,便搜肠刮肚地汇报了自己今日的行程:“对了我今天回剧院了,他们问了我好多拍电影的事,大家都很喜欢你。”   谭阵颔首莞尔:“替我谢谢大家。”   还能说什么呢,盛野绞尽脑汁地想着:“谭阵哥你今天是在录节目吗?”   “嗯,”谭阵说,“《一呼万应》,看过吗?”   “看过啊!妃姐主持的对吧,LOTUS和隋轻驰都上过,你那期什么时候能看到啊?”   “半个月后吧。”   盛野点点头,心想完了,想不到还能聊什么了。   谭阵又往前躬身,他把手机拿近了一点,问:“你微信头像怎么变了?”   盛野回神,杀青后他就把微信头像换成杰克逊了:“哦,”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老觉得用你的头像和你聊天怪怪的。”   “是吗?”谭阵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像在尽力理解那个“怪”,“应该还好吧。”   “你微信朋友里有用你头像的吗?”   “有啊,”谭阵说,“所以我习惯了。”   那天盛野拉着谭阵东拉西扯地聊了二十多分钟,实在太晚也实在找不到话题了才结束,躺下后很久都睡不着,想着,可惜通话视频不能保存。   他发现自己对谭阵的期待越来越多了,从一条 第47章   拿到剧本后盛野发现谭阵说得没错,男一号是那种容易热血上头,有点废柴的小少爷,男二号更内敛一些,是小说里的智商担当,因为身世成迷,立场也是个谜,相比单纯成长型的男一号更容易圈粉。   面试当天他就拿下了男二号,很快就又进组拍摄了,有了《稳定结构》的拍摄经验,再加上网剧没电影那么高的要求,这次拍起来顺得不可思议。从导演到制片都对他交口称赞,盛野甚至怀疑人家是不是看在谭阵的面子上才对他这么客气。   大年三十剧组仍在赶拍摄进度,这三个月里盛野一直专心拍摄,下戏后时常累得倒床就睡,日记也缩短成了两三行,写来写去也就是个累字。拍《稳定结构》时他隔三差五还会给家里打个电话,通个视频,现在也多是发几条语音了事。   他连网都没空刷,拍戏这段时间就仿佛与世隔绝,谭阵这个名字也渐渐变得遥远模糊了,又重新变回了他喜欢的某个大明星的名字。和谭阵一起拍电影的经历,就像一个梦。   只偶尔拍摄中途休息时,他在棚子里听导演费越和制片孙淼聊天,有几次聊起谭阵,他就竖起耳朵。   费越说和谭阵是在打球时认识的,还说自己篮球打得比谭阵好,孙淼就说他吹牛逼:“看你这体格你就不是谭阵的对手,你和他是德牧和柯基的差别!”   棚子里的人都笑起来。   “跟你们说你们还不信,”费越说,“谭阵是校网球队的,他只能打打网球,他打篮球太斯文了,真不是我对手!”   孙淼嗤之以鼻:“你少放屁了,你那种打法都是犯规,人家不跟你计较罢了!你觉得谭阵打得不如你好还次次都找谭阵打球?”   费越笑:“这你就不懂了,谭阵是表演系的系草啊,表演系那么多帅哥,他是系草,这什么概念?我们这种编导系的不找他打球哪有女生愿意瞧我们一眼呢,我初恋女友就是拜谭阵所赐才追到手的。”   盛野喝着热茶,噗的一声喷出来。   费越继续侃着:“人家喜欢的是谭阵,可那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被我追到手了?”   “对对对,”孙淼说,“就是看你撞谭阵谭阵都招架不住,被你的猛男形象吸引了,后来怎么分手的?发觉你啤酒肚三层厚?”   棚子里都是此起彼伏的笑声。   盛野听着笑声,看着棚子外落下的雪,有些恍惚。   一晃三个月过去,片子终于杀青了。盛野拖着行李箱回到家,杰克逊哭嚎一声扑过来,盛野抱起杰克逊,见杰克逊嘴边的毛都发白了,不由伤感起来,说:“妈,杰克逊老了。”   楼颖手里拿着一张纸巾走过来,说:“刚给它喝了点儿酸奶,还没擦干净呢。”蹲下给狗狗擦嘴时抬头问他,“你是不是眼睛度数加深了?”   第二天盛野去眼镜店验光,验出来近视度数没长多少,但散光长了蛮多。验光师还是建议他配一副眼镜,盛野走出来盯着广告上的谭阵,问:“他戴的是哪款镜架啊?”   店员说这个是线钛材质的,有点贵哦,盛野大着胆子让店员拿来看看。   店员取出镜框,说:“这是国内最好的牌子了,不输给日本德国那些品牌。”她把镜框打开双手递过来,“你戴一下就知道了,特别轻。”   盛野戴上后发现确实特别轻,不过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和画报中的谭阵根本不是一个样子。   女店员笑道:“每个人适合的款式不同,这款有点欧式复古,谭阵戴好看,他骨相有点深嘛,你可以试一下别的款式。”   盛野摘下眼镜,想起来在剧院时谭阵让他戴过的那副眼镜,不知道是什么牌子,低头在柜台里找了一番,也没找到一样的。   店员问:“你想找什么样子的?”   盛野低着头喃道:“就谭阵戴过的那款……”   店员一头雾水:“你刚刚不是戴过了吗?”   盛野回神,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尴尬地笑了笑。   果然梦想是一回事,生活是另一回事啊。   最后眼镜也没配,就给老妈买了副防蓝光眼镜。反正已经习惯三百度的世界了。   ***   《稳定结构》还一点消息都没有,《正道乾坤》就先在网络平台上线了,点播率虽然比不上其他热播剧,但讨论度还不错,有一次还上了热搜,虽然没进前十。   西媛就是在这部剧开播大约一周后来找他的,盛野对西媛这个名字不是很熟,在网上搜了一下,赫然发现竟然是辰雪的前经纪人。   辰雪从所在女团单飞后签的就是西媛当时所在的经纪公司,单飞后辰雪的事业线蒸蒸日上,她本来是团内的舞蹈担当,单飞后反而进军了影视圈,甚至有过大银幕作品,虽然是商业片,口碑不算好,但票房很能打。后来西媛离开之前的经纪公司,和好友一起创办了圆心文化,才和辰雪分道扬镳。   加上西媛的微信后盛野一度也怀疑是不是遇到了骗子,但也许是辰雪两个字的滤镜太重,他还是决定去和这位前经纪人见一面。   约定的地点在他家附近的咖啡馆,盛野坐了十几分钟,一直偷偷打量着进咖啡馆的人,直到一个齐肩短发,穿着小西装高跟鞋的年轻女子从一辆宝马车上下来,朝咖啡馆走来,他还想着,不会这么年轻吧,就见对方拉开门,视线环顾一圈,准确地停在他这儿,冲他扬起一个笑。   居然这么年轻啊……盛野有点惊讶,忙站了起来。西媛走过来在椅子上放下挎包,笑眯眯地说:“坐吧,咱们慢慢聊。”   坐下后西媛递上了名片,盛野盯着那张烫色卡片,心想这应该不可能是骗子了吧,骗子怎么可能开宝马呢?可是辰雪的经纪人会这么年轻吗?辰雪出道比谭阵早好几年吧,谭阵的经纪人也没这么年轻啊……   西媛瞧出他在想什么:“你觉得我看着不像经纪人吗?”   盛野不太好意思地说:“就是觉得您太年轻了。”   “哎不要叫您啦,我大你六岁,你就叫我西媛姐吧。”   大他六岁那也就是二十九、三十了?盛野低头喝咖啡,压住心底的惊讶,心想女人真是不老的妖精啊,他还以为西媛顶多就二十五岁。   那天西媛和他说了很多,包括娱乐圈是怎么运作的,艺人是怎么包装的,影视作品是怎么营销的,她是那种风风火火的职业女性,但完全没有同级别男性经理人常见的那种自吹自擂还要连带贬低一下同行的作风,更像一个有点理想主义的大姐姐。   盛野感觉出了她对演员这个行当的偏爱和野心,聊到后来他们聊起喜欢的电影和演员,两个人越聊越投契。   盛野心想这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喜欢这个领域。   也有见解不尽相同的时候,当西媛提到有些电影人不愿走出舒适圈,不愿适应这个娱乐圈,导致没有曝光率,越来越接不到戏时,盛野其实是不怎么认同的。   虽然西媛说得也不错,但那些电影人其实是艺术家,现今这个时代,艺人们靠娱乐大众赚钱,可那些电影人是靠艺术安身立命的。   不过他们一个是演员,一个是经纪人,两个人之间会有这样的分歧也不奇怪。除此以外西媛真的给了他满满的尊重与诚意,她是带着草拟的合约来的,也坦言现在很多红了的艺人都是自己开工作室的,但是毕竟他才刚起步,以后想要改变合作方式也是可以再谈的,有专业的经纪人还是比家庭作坊式靠谱得多。   “圆心文化目前还没有正式签约艺人,”西媛说,“我们前两年主要是接一些电视电影的营销宣传,和很多平台都有深度合作,现在我觉得时机差不多成熟了,所以也在找一些有潜力的新人。”   盛野不由扪心自问,我算有潜力吗?潜意识里他总觉得自己是配不上辰雪的经纪人的,毕竟他目前面世的作品也就一部网络IP剧,还是男二号,为什么能相中辰雪这样曾经的流量女偶像的人能相中自己?他们好像差得很远啊……   西媛说:“老实说吧,也不只是因为这片子,你不是还和谭阵一起拍了介平安的电影吗?其实不少人都在关注,我猜这段时间联系你的肯定也不只我一个人吧,毕竟介导也算是挺能捧新人的导演了,他之前两部电影,一个《地下乐队生存实录》,男主宋寻,后来的一部《春光》,女主孙韵寒,都算起步挺高的演员了,其实是介导挑人的眼光好,我只是走个捷径,而且……”   盛野等着她说而且什么,但西媛没有往下说,只笑了笑:“我觉得我看人的眼光也还是蛮准的。”   ***   盛野在微博和微信上一一婉拒了其他经纪公司的联系,签约了西媛的工作室。签约后西媛让他在微博上挂出经纪公司的联系方式,这样以后微博微信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私信他就可以不再理会,全交给公司处理就可以了。   《正道乾坤》播放进入后半段,口碑也上来了,《正道乾坤》是在天空娱乐的平台天视独家播放的,圆心和天视是合作伙伴,片子快要结局时,盛野顺顺当当上了一个天视的独家采访,片子大结局后就接了一个零食广告。   盛野没想到工作一下来得这么快,还有点不适应,他现在还没有助理,西媛怕他不熟悉流程,拍广告这天是亲自陪他过来的。   摄影棚里,工作人员在重新布置背景,盛野一个人坐在角落刷着手机,打开微博,冷不丁就在热搜榜上看到了谭阵的名字。   不是个什么了不得的热搜,只是“偶遇谭阵”。   好像是一个路人在一家品牌女装店偶遇谭阵,因为是女装店,戳中了大众的八卦心,盛野点进去一看,才知道谭阵是陪他母亲来逛店的。   视频里谭阵戴着一副眼镜,就是在剧院里拿给他戴过的那副。   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一回头他就上了热搜。   顺着这个热搜划下来,全是粉丝影迷在各种场合偶遇谭阵的图片视频,其中还是以机场图居多。当然也有黑子见缝插针地找存在感,说谭阵居然只戴一副眼镜,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顶流,所以合理怀疑是炒作,就是为了被人认出来,上个热搜还能艹一下亲民又孝顺的人设,又说发视频的微博号之前都是各种转发抽奖,一看就是僵尸号云云。   黑,盛野胸口堵着口恶气,就尬黑!   不过他也有些好奇,问西媛:“西媛姐,明星的热搜真的都是买上去的吗?”   西媛朝他的手机瞄过来一眼,挑眉:“也不一定都是买的,不过如果谭阵接下来有什么大动作,那多半就是买的。”   盛野盯着手机琢磨:“那这个应该不是买的吧。”   西媛耸耸肩:“艺人也是要保持曝光度的,长期没消息团队也会想办法弄出点儿动静。”   “那谭阵应该不至于吧,”盛野说,“开屏广告都是他,还需要买热搜吗?而且他都不怎么上综艺节目,要保持曝光率,多接综艺通告不就行了。”   西媛笑:“他不上综艺,可能是为了维持人设呢,现在这些综艺都是溜着嘉宾玩,谭阵这么清高的人不愿意被这样耍猴吧。”   盛野错愕地抬头看向西媛,心说什么叫谭阵这么“清高”的人?   西媛察言观色地道:“不过你对他有滤镜,我怎么说你都是不会信的。”   盛野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对他有滤镜啊?”   “一看就知道啊,你和我提过最多的艺人除了辰雪就是谭阵了吧,总不会你是把他当假想敌看的吧?”   盛野觉得尴尬,想不起自己几时在西媛面前频繁地提起过谭阵。   西媛不动声色观察他的反应,问了句:“你们杀青后还有联系吗?”   盛野点点头:“微信上。”   西媛又问:“你们关系应该……还不错吧?”   盛野也不知西媛何来此一问,总不会又是“一看就知道”吧,但这个问题竟然让他想了好一会儿。   西媛还想问什么,那边导演已经在喊人了。   盛野放下手机走过去,拍摄时导演让他笑得热烈一点,他就想起快餐品牌的广告里谭阵拿着汉堡笑容灿烂的样子。   “很好,保持这个笑容!”   广告导演和介叔那样的电影导演截然不同,介平安只在喊CUT后才会巴拉巴拉说一堆,广告导演全程话真的好多,一顿指挥下来,盛野感觉自己手忙脚乱。   回去的路上他还想着西媛的问题。和谭阵的关系……要怎么形容呢?不是好与不好能概括的。连网剧都是谭阵推荐他去拍的,可是从开拍到现在,快半年了,唯一一次联系也就是除夕那天下戏后他给谭阵发去了一段祝福。   谭阵也回了,不过他回都是第二天了,盛野下戏后才看到谭阵的回复,那时已经很晚了,也没有什么再去打扰的必要了。   他知道前段时间谭阵在拍一部军旅题材的片子,好像还去部队封闭训练了一段时间,但既然现在路人偶遇谭阵都上热搜了,那说明是已经杀青了吧。   突然有些好奇,是不是所有一起拍过片子的演员,都会经历从熟悉到走远的过程。未来在某个场合重逢时,会不约而同想起来:啊,我们以前一起拍过戏啊。再送给彼此一个怀念的拥抱。   他和谭阵,不出意外应该也是这样的结局吧。 第48章   夜里盛野做了一个荒诞的梦,荒诞到醒来都羞于回想,但又忍不住总闪回梦中的片段,起床后才发现床单竟然濡湿了。   坐在床边,回头看着掀开的被子,不由想起孔星河的那个早晨,没想到《稳定结构》杀青都这么久了,他还能突然间顿悟孔星河的心事。   窗外天刚蒙蒙亮,他下床换下床单,悄悄拉开门,母亲还在熟睡中,只有杰克逊从狗窝里抬起头,歪着脑袋盯着鬼鬼祟祟的他。盛野朝杰克逊竖起食指,狗狗又把下巴垫回了爪子上,看着他提着床单轻手轻脚走到生活阳台,床单一角还坠在地上,杰克逊盯着一路拖曳的床单,耳朵犹豫着扇了扇,最后还是被困意打倒,打了个哈欠,又乖巧地歪头睡了过去。   盛野把床单塞进洗衣机,想了想,单洗这个实在太可疑了,又干脆回卧室把才穿了两天的外套牛仔裤什么的都一股脑塞了进去。   等注满水洗衣机运作起来,盛野就绝望了,大清早万籁俱寂,这动静真的像地震。   好在母亲虽然闻“机”而起,倒并没有追问他什么。   盛野一个人守在生活阳台,看洗衣机兢兢业业地为他湮灭着证据。   可是是什么的证据呢?   信号已经放大到他无法忽视了,他搞不清楚这种情愫是因为入戏太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   七月中旬,粉丝圈都在关注天空娱乐的璀璨之星晚宴,这个晚宴最初是天空娱乐为庆祝自家平台成立举办的庆典晚宴,邀请了一些艺人参加,没想到关注度意外地高,后来就顺理成章成了每年的传统,不但天视平台会独家直播,还会组织一些慈善捐赠,年年热度都居高不下。今年是璀璨之星晚宴举办第五年,盛野不知道西媛用了什么办法,把他一个新人也塞了过去。   他一点儿都不想掺和这样的场合,一个杀青宴都把他搞得够呛,更何况是这样众星云集的晚会,但西媛并没有问他的意见就帮他安排上了。盛野拿到邀请函欲哭无泪,欲言又止,但不管怎样西媛也是出于好意,兴许还以为给了他一个惊喜。算了,这次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原本西媛是要跟他一块儿去的,但公司临时遇到点儿状况,她要跑一趟工商局,晚宴当天盛野就只好一个人拿着邀请函,搭出租车去了晚宴会场。   举办地在天空娱乐的南部摄影基地,出租车跑进比工业园区还大的影视园区,盛野远远地就瞧见了天空娱乐那栋标志性的高科技摄影大棚。   一马平川的停车场一点点被豪车添满,自己怕是唯一一个坐出租车来参加晚会的,不好意思让司机把车停太近,还隔着老远盛野就让司机放自己下车了。   进入晚宴会场他就被舞台的华丽给狠狠震撼了一下,杵在通道口差点儿挡了别人的路。工作人员看过他的邀请函后将他一路引领到右侧一张圆桌,盛野落座时这张桌子旁还没有别人,他一个人孤零零支棱在那儿左顾右盼,他来得算早,舞台下方中央区域的桌子都还空着,只有边缘区域零零散散坐着一些人,盛野张望一圈,这场地大得离谱,光线也暗,三百度近视加持的他压根看不清人脸。   不知道《正道乾坤》剧组除了他以外有没有别人受邀,如果有的话,工作人员会安排到他这一桌吧。   后来圆桌旁陆陆续续坐了些人,可惜大家都不认识,只能互道一声“你好”,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离晚宴开场还有半小时时,明星们开始鱼贯入场,盛野长这么大没一次性看过这么多明星艺人,场面盛况空前,看得人目不转睛,然后他们这桌所有人眼睛不约而同一亮,他右边的哥们出声道:“隋轻驰啊。”   隋轻驰好像成就了一个共同话题,一桌人相视而笑,气氛融洽了不少,盛野眯着眼,还没把隋轻驰瞄清楚,就又听见身后某桌一个女声:“是谭阵师哥……”   声音那么小,他也没有错过,太过激动他差点儿都站了起来。   三百度近视真的要了命了,入席的明星越来越多,他看不清人脸,但依然认出了人群中的谭阵,和隋轻驰一样,谭阵也是鹤立鸡群的,就算不注意身高,只要往着大家都转头的方向去看就错不了。谭阵穿着一件时尚款的黑色西装,盛野看不清衣服的细节,只觉得上面布满细细的星星点点,他一路走,一路都在吸引着人们的视线,即便大家都是艺人,但那依然是众星拱月般的一幕。   盛野目视工作人员将谭阵领到舞台下方中央的一桌,谭阵坐下后似乎是看到了一桌之隔的隋轻驰,朝那个方向点了下头。   盛野有些羡慕,坐不到那个中央的位置,他是不可能被谭阵看见的。   晚宴开场,台上的节目,台下的凉菜,他一样都提不起兴趣,视野焦点中的谭阵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遥不可及的明星谭阵,被人群簇拥,被所有人仰望,自己与这颗星星的距离一度那么近,又突然被拉扯得这样远,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早知如此,他宁愿自己从未接近过。   他有点后悔来参加这个晚宴了,到底跑来做什么啊,只是为了看他一眼吗?   出神时一个熟悉的人影挡住了视线,盛野愣了愣,定睛才看清那个走过去和谭阵说话的人居然是介平安!   介叔也来了?!他怎么不知道?   他看着介平安在谭阵旁边的空位上坐下,心里紧张地一提,心想介叔会和谭阵提起我吗?会吗?   可是介叔又不知道我在这里……   算了,不知道也无所谓,就跟他提一提,把我的名字提一提就好。   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个方向,看介平安和谭阵侃侃而谈,看得他又羡慕又煎熬,介平安忽然把身子一侧,然后就像慢镜头一般,谭阵顺着介平安侧身的方向,朝这边看了过来。   盛野眼睛都睁大了,他不知道谭阵为什么会转头看向这边,但身体本能地给出了反应,他挺直了背,伸长了脖子,他想要被看见,渴望再次被谭阵注视。   心脏随着谭阵在虚无中寻觅的视线怦怦狂跳,然后,然后……   那视线终于停了下来,在汪洋般的星海中,捕捉到了他这颗不起眼的星星。 第49章   盛野紧张到眼睛一眨不眨,舞台上灯光变换,舞台下方忽明忽暗,他看不清谭阵的表情,隐隐约约好似捕捉到一抹笑容,但又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想,不晓得要回以什么表情,然后就见有人走过去和谭阵说话,谭阵又转了回去。   盛野心里暗自懊恼,那时候为什么不老老实实配一副眼镜呢?雾里看花的世界虽然令人心安,但比不上看清这个人一颦一笑的美好。   和谭阵搭讪的人他也不知道是谁,谭阵左右两侧都坐着人,那个人就一直站着和谭阵说话,介平安也加入了对话,三个人聊了一会儿,后来谭阵左侧座位的嘉宾站起来和一桌人打了圈招呼,应该是提前离场了,之后那个搭讪的人就在空出来的座位坐下了。   舞台灯光持续亮了一会儿,盛野稍微瞄到一点对方的长相,并不认识,但感觉应该不是艺人。   晚宴进行到一半,嘉宾们都在四处走动,盛野这桌也不剩几个人了,都去串桌了,他一个人闷闷地喝了点儿红酒,百无聊赖地看看台上的演出、捐款什么的,然后忽然有人拍他肩膀。   一回头,看到是不知何时串桌过来的介平安,盛野赶忙站起来,他们这桌里认识介平安的人也都一水儿地站起来招呼介导。   介平安让这帮年轻人们都坐,还示意桌上的菜,说:“怎么都不吃啊?”   一桌人都有点尴尬,桌上的东西其实就是个摆设,明星都不吃,新人哪里敢动筷子。   盛野见介平安来参加这种晚宴胡子都懒得刮干净,十分之佩服。介平安回头问他:“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干坐啊?”   盛野难掩沮丧:“我第一次参加这种晚宴,和大家都不熟。”   “你和我,和谭阵都不熟啊?”   盛野忙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介叔你也来了,我要知道我肯定去找你的。”   介平安摆手说:“别和我说对不起了,过去和谭阵打个招呼吧,你进演艺圈他帮了你多少忙,你怎么坐得住?你是没看见他还是怎么的?”   盛野羞愧极了:“我没忘,我就是……都好久没联系了,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打个招呼需要你说什么?快去!”介平安一个劲推他肩膀。   盛野往谭阵的方向看了一眼,犹豫道:“他那边应酬好多,我还是先别去打扰了。”   介平安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打扰什么?他让我叫你过去的!他那边坐着领导,不方便离席!”   盛野脸上立刻写上斗大两个“真的”,眼睛都在发光,看得介平安一阵好笑,这个样子很适合去拍什么脉动红牛这样的功能饮料广告。   谭阵左边那位搭讪的仁兄终于起身要走了,介平安一拍盛野的背:“快去!赶紧的!”   盛野得令而去,穿梭在宴席中,绕过服务生,绕过摄像,绕过站姐,像只灵活的大兔子。   谭阵在和右侧一位女嘉宾说话,但看起来有一搭没一搭的,似乎只是闲聊,盛野便瞅准时机喊了声:“谭阵师兄!”   谭阵闻声转头,表情带着几分诧异,他旁边那位女性长辈也跟着转头看过来,盛野觉得对方有点儿眼熟,但又叫不上名字,顿时有点局促,谭阵回头对那位女性长辈说:“盛野,我刚和你提过的,”又转头对盛野说,“这是唐沁导演。”   居然是唐沁导演!盛野连忙鞠躬打招呼,谭阵又帮他介绍了桌上的其他前辈和领导,盛野一个一个招呼完,心想终于可以和谭阵说两句话了,唐沁笑眯眯地打量着他问:“就是你演他弟弟啊?”   盛野点头,谭阵将左侧的空椅拉开,示意他坐下,和唐沁说:“他是话剧演员出身,很有灵气。”   盛野其实只是想过来和谭阵说几句话,没想过坐这儿,坐谭阵这桌压力太大了,但谭阵让他坐,他只能硬着头皮坐下。   “话剧演员啊?”唐沁导演有些吃惊,又问,“你之前在哪里演话剧啊?”   盛野回答艺海剧院。   唐沁露出更吃惊的表情,再度打量他:“你这么年轻已经在艺海演话剧了?”   谭阵也在旁边跟着打量他,笑着说:“对啊,很厉害。”   唐沁看见谭阵说“很厉害”时那掩饰不住欣赏的眼神,也笑起来:“那等片子上映了我一定要去看首场。”   盛野忙道:“我是第一次演电影,有点稚嫩,您千万不要抱太大期望!”   唐沁都被他说笑了,谭阵看着身边人诚惶诚恐的样子,也忍俊不禁起来。   舞台上流转的灯光倾泻下来,流淌在他们身上,盛野坐在谭阵身边,恍若又掉进迤逦的旧梦里,看着谭阵对他展颜微笑的样子,心依然失控般乱跳,然后灯光渐暗,谭阵眼角的微笑也一点点收住,像一个深情结束的慢镜头。直到谭阵抿住嘴唇收回视线,转向唐沁导演,盛野才仓促收回自己直勾勾盯着人瞧的目光。   “他最近主演了一部网剧,还挺不错,”谭阵和唐沁导演聊着,“是个IP剧,叫《正道乾坤》。”   唐沁问:“是你师兄费越拍的那部吧,好像是个刑侦剧?”   “破案的,”谭阵说,“但是是民国背景。”   盛野原本是来找谭阵说说话的,结果变成谭阵和人家导演推荐自己了,心里很感动,又觉得有一丝丝命运捉弄般的好笑。谭阵和唐沁聊着聊着,旁边的副台长又加入进来,他们从电影聊到电视,又聊到哪个平台有什么大动作,谁谁谁最近在拍什么,盛野插不上嘴,又觉得认真去听不太礼貌,万一听到商业机密什么的,只能盯着舞台发呆。   但耳边一直有谭阵的声音,夹在众多嘈杂人声中,是沉缓温柔,抑扬顿挫的,像蹩脚乐团里唯一正常演奏的大提琴,一笔一划,一声一声,那么吸引他。舞台上某个偶像组合正在表演,盛野一点歌声都听不见,面朝着舞台,听着旁边谭阵的声音,傻笑着想,谭阵哥你怎么连说话都比别人唱歌好听啊。   想到自己十分钟前还自怨自艾,现在的心情昂扬得就像一艘帆船,实在有点好笑,其实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贪心,有刚刚那个笑就足够了。真的心满意足了。   先前单独坐一桌时的局促,在谭阵身边神奇地烟消云散,哪怕周围不时有不认识的大人物们往来问候,但看一眼谭阵,他就又放松了下来。但坐得久了始终还是不妥,尤其这里还是很多摄影机聚焦的地方,盛野坐了一会儿,小声开口道:“师兄那我还是……”   正要站起来离席,谭阵转过头来,抬头问他:“你去哪儿啊?”   “哦,我……”盛野回头指了指自己那桌。   “你就坐这儿吧。”谭阵说。   盛野眨了下眼,不知道谭阵什么意思。   谭阵拿起碟子上几乎没动过的筷子,问他:“你吃点什么?”   盛野受宠若惊,赶忙坐下说:“不用了,我不饿。”   谭阵还是给他夹了一只蟹黄饺到碗里,很深地端详他一眼,说:“我觉得你饿了。”   他说得很轻,声音几乎被舞台上的动静盖住,盛野还是每个字都听清了。而且……他真的有点饿。   谭阵将筷子放在那只碗上,说了声“我没用过”,微笑着朝他略一颔首。   CBS的副台长这时忽然探头问谭阵:“哎那个黎恩是你师妹吧我记得,她新签到你们公司了吗?”   谭阵回头,蹙眉反应了一下,说:“我好像没听说。”   盛野看着谭阵回头答话的背影,他的肩膀还朝向自己,在说话间才慢慢侧转了过去,忽然就想起在那辆GMC保姆车上,自己在后排一出声,谭阵即使在和别人说话,也会转头回答他,然后再转回去,也是这样慢慢地,像有所留恋似的。   到底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呢?   盛野看着碗里那只晶莹剔透的蟹黄饺,怀着复杂的心情拿起筷子,低头咬下一口。   从舞台方向传来熟悉的歌曲前奏,盛野一个激灵抬头看去,唐沁导演和CBS副台长也都不约而同看向了舞台。   慈善捐赠的环节落幕,答谢表演的嘉宾是隋轻驰,献唱的歌是那首《时间倒退几万年》。   歌声一出来,整个晚会现场的嘈杂声都像消失了。   可不可能时间倒退几万年   没语言也没谎言可供装点   我就只拥有这单调身体   拥抱你,与你贴近   盛野心潮起伏,看向谭阵,谭阵也正看向舞台,背影逆着光,灯光勾勒出他肩膀与后背的线条,那依旧是自己一眼能认出的熟悉,是一度亲切的体温与手感,盛野想,这可真像是严飞啊。   他会不会也和我一样听得心潮起伏?   作者有话说:   谭阵与唐沁导演是忘年交好友,所以没有使用“您”。 第50章   一曲终了,台下掌声阵阵,这一整晚好像就只有这一刻,让盛野有了一点沉浸其中的晚会氛围感。   隋轻驰离场,镜头又纷纷转了回来,一台两台三台,又齐刷刷地对准了台下的嘉宾。盛野看着那些对准谭阵猛拍的摄影机和单反相机的镜头,感到了不适。想换个方向眼不见为净,发现侧面也有镜头怼着,谭阵这样的明星根本别想避开镜头,可这让人怎么受得了呢?   低头看着碗里那只蟹黄饺留下的一点汤渍,心想,难怪他一口都没吃。   谭阵在这时忽然朝他靠过来,低声问了句:“去洗手间吗?”   盛野点头,简直离心似箭。   两个人相继起身,盛野跟在谭阵身后,他们绕过了摄影机摆出的矩阵,在盛大的宴会人群中穿梭。   上一次这么跟着谭阵,还是在《稳定结构》里,盛野想,只是这一次,走在他前面的人不是严飞,而是谭阵,有那么多人同他打招呼,擦肩而过的人都向他致意,而自己明明双脚康健,却感到了另一种跟随的艰难。   谭阵西服上的亮片闪烁如涟漪,盛野望着那背影,觉得热闹又孤独。   中途有几名女服务生端着菜经过,盛野便停下来等她们过去,等人都走过去了,他抬头,看见谭阵站在对面等他,在许许多多镜头和目光的注视下,坦然伫立,朝他回首。   这一幕或许没有更深的含义,但已经令盛野心动不已。   谭阵并没有上洗手间,只是把他领到洗手间外,然后指了指前面:“我在那边等你。”   盛野其实也没那个需求,以为是谭阵要过来所以才跟过来的,现在这样不免有些好笑。他进洗手间洗了个手又折出来,在前面靠近消防通道的僻静角落找到了谭阵,那儿有一扇小窗户,谭阵就站在那儿望着窗外。   窗框将他挺拔的身影框在中央,那样子好像在欣赏墙上的一幅画。   这里没有别人,没有镜头,盛野舒坦地喊出了那声惦念许久的“谭阵哥”。   谭阵回头,虽然身上还穿着华丽的亮片西装,但他此刻的状态终于是放松的了,能放松下来好好地打量眼前人:“好久不见了。”   这一声台词般的“好久不见”打在盛野心上,真的万般滋味:“真的好久了,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拍戏……”   “我知道,”谭阵端详他,说,“你状态挺好。”   盛野认真地说:“谭阵哥,真的谢谢你。”   总觉得还欠他一个当面的感谢。   “谢我什么?”谭阵笑着说,“你谢你自己吧。”   盛野笑起来,迫不及待机关枪一样地问:“谭阵哥你不会真的看了《正道乾坤》了吧?”   谭阵察觉他又变得开朗起来,称谓也从“谭阵师兄”变回了“谭阵哥”,本来还想问你干嘛叫我师兄,这是跟谁学来的叫法,这会儿心里一高兴就放弃追问了,点了点头:“嗯。”   盛野又很开心,又有点不好意思:“嗐,其实我感觉这回演得挺一般的,这个人物和我自己的性格有点距离,原著又太长了,实在没时间看完,老实说我都有点担心我自己的解读和作者的不一样……”   谭阵又轻轻“嗯”了一声。   盛野眨眼,没懂这声“嗯”是什么意思,也没心思多想,就逮着谭阵一股脑地说着:“不过我蛮喜欢这个角色的,就是觉得我要是再长高三公分,起码有个一米八就好了,你知道吗陈雨泽一米八四,我站他身边气场天生就矮了一截,但这个角色的气场应该是比主角高的……”   谭阵又只是“嗯”了一声,点点头。   谭阵一连回他三个“嗯”,盛野有点蒙,心想是自己把天聊死了吗?   话题发起人的积极性有点down,谭阵捕捉到了,也不是不想响应他的话题,主要是自己都没认真看过那部网剧,满打满算不过是把有盛野的部分挑着看了看,实在心虚,也不想让对方失望。他换了个话题:“刚才介导和我说《稳定结构》过审了。”   “真的?!”   盛野一嗓门洪亮无比,眼睛睁得又圆又亮,谭阵忍不住想笑,往里抿了下嘴唇,但那个笑还是掩饰得很勉强的样子。   盛野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也跟着傻笑得很开心:“等了好久了,快一年了吧,我网剧都播完了它还没上映。”   “不奇怪,”谭阵说,“这种片子过审都很难。”   “为什么啊?”   谭阵看着眼前人一双干净懵懂的眼睛,不知该怎么说。   不过几秒后盛野就后知后觉地自己“哦”了一声。   也不知道自己get到的和谭阵想说的是不是一个意思,但这声“哦”好像让气氛更微妙了,他赶紧道:“既然过审了,那上映快了吧?”   “应该快了,年底前吧,”谭阵说,“片子上映前我们可能需要微博互动一下,我会@你,你记得要回我。”   盛野笑:“那当然了,这我还是懂的!”   谭阵很浅地勾起一个笑:“怕你不懂啊。”   这个很淡的笑里好像夹着一抹叹息似的,盛野第一次体会到了影评人口中的“谭阵双眸中的缱绻”,只觉得何其神秘,又何其迷人。   低头时冷不丁瞧见谭阵右手戴的戒指,谭阵就抬起手来,左手转了转右手无名指的戒指,说:“是代言的珠宝品牌。”   盛野连声“哦哦”,尬得一头汗,心想是我瞅得很明显吗他为什么要对我解释?   这下本来融洽的氛围更微妙了,盛野只好没话找话讲:“我还是第一次听隋轻驰的现场。”   谭阵说:“那去找他要个合影?”   盛野吓一跳,忙道:“不用了不用了!”   谭阵笑着说:“不是让你去要,我带你去要。”   盛野张口结舌,感动到差点儿咬到舌头,他其实不算隋轻驰的粉丝,也压根没想要和隋轻驰合影,他的偶像从始至终只有谭阵一个,可是当谭阵提出带他去要合影,那种久违的仿佛来自严飞的宠溺,让他根本说不出个“不”字来。   后来谭阵真的带他去了,靠近隋轻驰那桌时,盛野瞅到了隋轻驰的侧脸,隋轻驰是出了名的天生臭脸,一看就不好相处,更何况被这么多摄影机怼着,盛野感到这位天王的心情是不那么愉快的,他有点后悔了,怕谭阵会难堪,在最后一刻拉住了谭阵的手。   谭阵回头,盛野说:“算了谭阵哥,我们回去吧,我其实没那么想要合影。”   谭阵看向隋轻驰,不知道是什么让盛野打了退堂鼓:“错过这次可能就不会有下次了,不后悔吗?”   盛野笑了笑:“其实比起隋轻驰,我比较想和你合影。”你才是我粉了这么多年的偶像啊!   “我们还需要合影吗?”谭阵笑道。   他说得那么轻松,盛野却陡然心酸起来,他们背后的舞台灯正从明亮的黄色变成大海般的蓝色,那抹忧郁的蓝将谭阵笼罩其中,他看着这位“忧郁王子”,突然顿悟了他身上忧郁二字的由来,忧郁的并不是谭阵,而是每一个人凝望他的人。   “……不需要吗?”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开始醉了,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谭阵默默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从西装的衣兜里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举起来,镜头将两个人都框了进去,谭阵看着屏幕里的盛野,盛野没有看镜头,而是看着他,他想说一声“你笑一个啊”都开不了口。   “谭阵!”   有一桌人在叫谭阵的名字,盛野循声看去,认出其中一位是国际声望很高的华裔导演张乐存,还有一位是影后程赫男,谭阵将手机又放下了,回头朝那个方向略作回应,盛野知道今天与谭阵的偶遇要划上句号了,正准备好好道一声别,谭阵转过头来,低下头快而轻地在他耳边说:   “你来找我吧。” 第51章   那天晚会结束,盛野是蹭介平安的车回去的,别的导演都有车接送,介平安是自己开车过来的,从前人们说他不讲究,现在成名导演了,人们便说他洒脱,但盛野知道,介叔就是这样的人,以前老爸劝他少喝点儿酒他都没理,更何况是不相干的人对他指手画脚呢。   “我今天一滴酒都没沾,”介平安边开车边道,“本来看见你我还有点开心,以为你能来帮我开个车,我就能放心喝两杯了,结果谭阵说你不会开车,搞了半天原来我是为了来给你当司机的。”   盛野没想到介叔和谭阵提起自己竟然是因为这个,哭笑不得。在剧组那会儿他确实和谭阵说过自己还没考驾照,反正也没钱买车,谭阵说你还是可以考个证的,他就耍赖地说“再说吧”,大概谭阵从他的语气里也听出他没认真想过要考驾照的事。   “你都没想过考个本啊?”介平安问。   盛野耸肩:“车都没有考什么啊。”   介平安一脸“话不能这么说”的表情:“你没车我有啊,你要是考了这会儿就能帮我开车了啊!”   盛野瞥他一眼,闷声说:“是你就可以借机喝酒了吧。”   介平安就呵呵一笑,扒了把头发,吊儿郎当道:“不过我以前经常蹭盛哥的酒,这也算报应了。”   盛野无语极了,报应这个词是可以这么用的吗?   他们这会儿还没出影视园区,路上车太多,前面一串车都亮着尾灯缓慢前行,盛野望着挡风玻璃外明明灭灭的红色尾灯,心思都在谭阵临走前那句“你来找我吧”那儿。   手机在兜里冷不丁一响,盛野拿出来打开,赫然看到谭阵给他发来了一个定位,下面附了一句:明天任何时候。   介平安见身边人盯着手机从目不转睛至瞳孔地震,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盛野忙道,手掌条件反射地盖住了手机屏。   介平安笑:“没什么你紧张成这样?”   盛野此刻心跳超快,心悸感一阵一阵袭来,竟然有点晕车了,他转向窗外,风扫进来,帮他透着气。   车子终于要出影视园区了,车流一辆辆分流出去,车速也提了起来,盛野望见前方一辆白色GMC豪华商务车。   他急切地想看清车牌号,却看不清,不知道是不是谭阵的,反而介平安像是看穿他的心思般说了声:“谭阵的车。”   的裸眼视力。   介平安转头瞄了一眼目不转睛盯着那辆白色GMC的盛野,欲言又止。   他们的车一直跟在谭阵的车后面,直到上了高架才彼此转向了不同的方向,盛野看着保姆车驶去的方向,有些纳闷,问介平安:“谭阵哥住哪儿啊?”   介平安想了想:“他父母和姐姐好像是住蓝田郡吧,他好像也经常回蓝田郡,不过他自己接待朋友是在朗星公寓。”   看保姆车开的方向应该是蓝田郡,盛野又打开手机,但谭阵发给他的地址却在富山山庄。   ***   那条微信和定位让盛野彻夜无眠,谭阵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该不该怀抱不切实际的幻想?   第二天他起得很早,连楼颖都意外,问他你今天不是放假吗,干嘛起这么早。   盛野说不出理由,虽然微信里那句话是“明天任何时候”,但他并不是为了早早去赴约而早起的,而是因为根本睡不着。   不是不想去赴约,而是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态去赴这个约,一大早他爬起来遛了狗又把家里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然而扫地并不像电视电影里演的那样真的能让人心情平静。不是谁都能当扫地僧。   纠结了一上午,还是默默换了衣服拾掇了一番,和母亲说要出去一趟,别给他留晚饭了,说出来后又有点羞耻,怎么就连晚饭都不留了?   楼颖在厨房里不经意问了一句:“去哪儿啊?”   盛野在厨房外干站了一会儿,面对着母亲毫不知情的背影,还是说不出口,也不想骗她,最后趁楼颖一直埋头往泡菜坛子里放萝卜,悄无声息转身走了。   楼颖听到关门声才抬起头,屋里已经没人影了。   ***   富山山庄对外来者的出入管理很严格,盛野没有搭出租车,而是转了几趟地铁,从地铁站出来就是一家很大的沃尔玛超市,他又走了二十来分钟,才到了山脚下的山庄大门。   和保安报谭阵给的地址时,保安小哥抬头看了他一眼,显然是知道那是谭阵家的,那一眼有点警惕的神色,盛野心想也不怪对方吧,因为自己看起来就不是很有底气的样子。   保安让他稍等,转身拨了电话,盛野忐忑地等待着,看着保安亭的窗玻璃上自己特别心虚的脸。保安小哥很快挂了电话,这回看他的眼神终于正常了,请他填一下访客登记。   盛野填完交给保安后便径直进去了,保安又从亭子里喊住他:“哎你等等!路有点远,我叫个电动车送你上去!”   盛野很是感谢:“谢谢,不用了!我自己走吧!”   保安小哥说:“是业主说的,他还专门问我你是不是搭车来的,说你脚不方便!”   盛野茫然地看着热心的保安小哥,换以前可能会感动,会笑出声,此时此刻只有说不出的感觉。   最后还是婉拒了对方的好意,执意步行上山了。他还没做好准备,再走一走或许心里会更踏实一些,而且在这样的时刻,不是很愿意让人加入自己。   保安没说错,路真的挺远的,好在风景好,富山山庄原来是这样的,盛野边走边想,除了别墅,道路两侧几乎没有什么人造景观,走在路上如同走在森林公园,两侧都是郁郁葱葱的山林。   地势拔高后渐渐能看见山下的雾海,景色令人心旷神怡,他却没有心情欣赏,越走越慢,越走越是踯躅。   手机导航提示他到达目的地了。   富山山庄的别墅都是傍山而建的,且从路边不太容易一眼找到入口,盛野沿着一条小道往里走了一段才看见掩藏在高大乔木和灌木后的黑色别墅大门,大门左侧就是一大一小两个车库的门,车道通往另外的方向。   他站在简约的黑色大门前,有一种不真实感,这里就是谭阵住的地方,从大门望进去能看见层次分明线条简约的深灰色屋顶,僻静中更有种庭院深深的感觉,这里和严飞孔星河住的拥挤的筒子楼简直是两个世界。   他迟迟没有按门,心里的焦虑到了一个顶点,太慌了,不知道等门开了,该如何面对谭阵。   不由在心里骂起自己,我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稀里糊涂什么都不问清楚就来赴这个约?!   他抬起手,又放了下去,又一次,没骨气地打了退堂鼓。   也不是没骨气,只是在豁出一切和及时止损间选择了后者。   下山的路上他停下来,望着山下苍茫的雾海,天色开始阴沉,那些白茫茫的雾也开始翻涌流动,令他想起孔星河最后的谢幕,那个风雨欲来的海边,虽然心情截然不同,但都一样地充满回忆。   他回忆起的有严飞,也有谭阵,有点搞不清楚了。   身后一辆黑色奔驰大G缓缓停下来,无声无息停靠在距离他十来米的路边,盛野毫无所觉。谭阵从车里看着盛野的背影,也听到了自己无意识的叹息。   盛野不知道自己站了有多久,等到天边传来隐隐的雷声,才猛然想起自己还没通知谭阵,这才抓紧时间发了一条微信,说是家里突然有事,必须得赶回去。   其实发出去还是有点心虚的,怕谭阵问他是什么事。   可没一会儿谭阵就回了,只回了一个:好。   什么都没问。 第52章   原路下了山,保安看到他一脸错愕,盛野也没好意思和人家对个眼色,匆匆离开了富山山庄。   到沃尔玛外的地铁站入口时才想起来,好像说过不会回家吃晚饭的……   时间还早,也不知道能够干啥,他干脆进超市里逛了一圈,琳琅满目的商品并没能帮他分心,还是会不时看见谭阵——在一些商品的包装和广告上。   那么迷恋的一张脸,此刻只令他心烦意乱。   买了块德芙离开沃尔玛,时间才三点,盛野一个人沿着大马路往前走,也没什么目的地,路带他到哪儿,就走到哪儿,经过便利店,就进去买根烤肠,经过公园,就进去坐坐。   后来又经过一家书店,在那儿看了大半本书,是王尔德的《狱中记》,是随意翻开的,没想到看完大受震撼,王尔德竟然是同性恋吗?   他对王尔德最早的印象来自小时候看过的那篇叫《快乐王子》的童话,那和他看过的所有童话都不一样,记得自己看完泪流满面,快乐王子并不快乐,可是他能遇见燕子又是多么美好。看完他好几夜睡不着觉,只能靠幻想王子和燕子一定会在天堂相遇来安慰自己。   后来在CTR学表演时,也看过师兄师姐们排的王尔德的戏剧,那又是和他的童话截然相反的风格,犀利又幽默。   这本《狱中记》是王尔德因同性恋罪入狱后在狱中所写,打动他的并不是王尔德竟是同性恋这个事实,而是那些书信中展现的一位天才作家从天堂跌入地狱的心路历程,从愤怒到平和,从高傲到谦卑,这又是和王尔德的童话,王尔德的戏剧截然不同的感觉,如果要用文字去剖开一个人的心,那王尔德将自己的心剖到了极致。   不过作家也真是惨,盛野心想,这么私密的书信都要被公之于众。   沉浸在文字中,不知不觉一下午就过去了,从书店出来时天终于黑了,盛野在一个露天烧烤摊烤了点儿东西,当解决晚饭了。烧烤摊紧挨着一家串串店,里面有卖啤酒饮料的,盛野犹豫了一会儿,买了一罐啤酒。   别桌的人划拳的划拳,吹牛的吹牛,只有他一个人坐在角落挂单,不过王尔德的《狱中记》摆在桌面上,有文学大师的陪伴,他好像也不是那么孤单。   串串店外摆着一台电视,上面在重放《龙虎策》,盛野喝着啤酒吃着串,看着电视里熟悉的画面,这片子一到暑期就爱重播,他都反复看过好几遍了。   看吧,宣王和宣王他爸又在吵了,盛野笑起来,每次看到这个情节他就想起和父亲一起追剧的那些日子。   闭上眼,听曾长生老师和谭阵的台词对手戏,不得不承认,老爸是对的,谭阵自己都承认了,当谭阵帮他把滤镜摘下来,他便也可以心平气和地承认,原来谭阵并不完美。   可惜老爸你没有机会看到他的成长。   在看电视的不只他一个人,另一桌三个赤膊男生也在聊,其中一个说这片子年年都重放,观众真是看不腻啊。   另一个说:“都是学生党喜欢看,初中生高中生,不是谭阵演的吗。”   “谭阵又不是主角,主角不是梁栋吗,谭阵这演技也不行啊。”   “人也挺做作的。”   “爱装呗。”   盛野听不下去了,酒气和火气一下都上来了:“你凭什么这么说啊,你认识他吗?”   那桌人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有人在呛声,其中一人回头,笑道:“我不认识你认识吗?”   盛野说我当然认识。   那桌人集体笑起来。   盛野固执地说:“信不信随便你们,反正我真的认识他,他人也真的很好,为什么你们都没接触过一个人就可以信口开河地评价他?”   他说得很认真,但没人理他,人们都当他醉了,也没人和他较真。   也确实是醉了吧,连“我当然认识”这种话不过脑就说了出来。   其实他也认真想过这事儿,谭阵虚伪做作的名声到底是怎么传开的,在接触过谭阵真人后他更加百分百确定了,那不是谭阵的错,是因为人就是见不得完美的东西,一个完美的人,戳了太多人的爆点,因为他们自己不完美,自己心里有鬼,就不相信别人会做得比他们好。如果有人比他们好,那一定是装出来的,没有黑点就是最大的黑点。   一个人对他人的评价,其实取决于他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刻薄的人眼里永远不会有好人。   盛野打了声嗝,肩膀耷拉下去,又看向那台电视,宣王一身黑色铠甲红色长麾,正率众步入宫门,甲胄声阵阵,谭阵的眼神在宣王身上变得极有气势,盛野心想,你就是这么威风凛凛地走进我心里的吧。   他低下头,打开手机,微信上依然只有谭阵留的那个“好”字。   不知何时周围都安静了下来,盛野甚至生出一种那桌人是不是全醉趴下了的错觉,静得都能听见电视上宣王的台词了。   他在让叛军投诚他,许诺既往不咎,许诺将功折罪……每一句台词都铿锵有力,真的好听。   也可能醉酒以后脑子就会自动把不喜欢的声音屏蔽掉,把喜欢的声音无限放大。他挺喜欢这种感觉的,循着宣王的声音抬头看去,然后蓦地怔住了。   一个人影走到他对面,高挑挺拔,穿着宽松的浅灰色T恤,黑色的口罩遮住了下半张脸,但是露出来的一双眼睛与宣王何其相似,就连高大的身形也如出一辙。   烧烤摊上热闹的声响又回来了,盛野抬头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谭阵,酒醒了大半。   谭阵低头扫了一眼桌上的手机微信页面,在那张小桌子对面坐下,看着餐盒里剩下的烤串,问他:“还吃吗?”   盛野说不出话来,他太震惊了。   谭阵把黑色的口罩拉了下来,盛野想阻止他,想提醒他你背后就坐着一群讨厌你的人,但谭阵没管这些,他拉下口罩,挑了一串拿手上,低着头声音沉闷地说:“有点饿了,陪你吃会儿吧。”   烧烤摊的桌子很矮,谭阵高高大大的,一坐下就把后面的人都挡光了。盛野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看不见但还能听见那些人的高谈阔论,没有人意识到他们刚才“嘴”过的明星此刻就坐在他们背后。   没等谭阵吃完手中那一串,盛野就把餐盒的盖子扣下了,他很担心那些人再提到谭阵,再有什么不好的话,急急忙忙说:“还是带走吃吧!”   谭阵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放下了烤串,拉上口罩,起身说:“那走吧。”   盛野跟着站起来,手里拿着那盒剩下的烧烤,身后的塑料凳一不留神被他碰倒下去,他转身去扶凳子,谭阵就站在旁边等他,盛野没敢抬头,起身时飞快地揣上手机就要走,谭阵回头扫了一眼桌上那本《狱中记》,问:“书是你的吗?”   盛野忙转身,差点儿就忘了,谭阵俯身拿起那本书,他左手拿着书,走过来右手握住了他的胳膊,盛野只觉得胳膊那儿一阵战栗,好似过电。   谭阵带着他往路边的黑色奔驰大G走去。上了车,车门一拉上,车里就彻底安静了。上车后谭阵一直在喝水,没有急着开车,盛野看着他就这样喝了差不多小半瓶,甚至能听见水从他喉咙不断滑下去的声音,然后谭阵像是终于喝够了,盖上瓶盖时朝他看过来一眼,又递给他。   盛野确实也渴了,接过来就这么喝了。   喝水时车子启动,车窗外的霓虹流动起来。   盛野一口气喝完了那瓶芙宝冰泉,滋润了喉咙,就该说话了,总不能一直这么溜着谭阵。   “对不起。”他低声道。   谭阵问:“对不起什么?”   “我不是有意要放你鸽子的……”   谭阵转头看他:“那是为什么啊?”   他问得很温柔,尾音尤其的温柔,似有若无的气息萦绕在盛野耳边,是一种很难在谭阵这样高大的男性身上流露的柔弱,盛野闭着眼,心想都说出来吧,是谭阵的话,他可以理解的吧……他已经在向我释放安全的信号了。   他深吸一口气,说:“我就是,可能有一点太入戏了,我总觉得你是严飞,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孔星河?”   谭阵没说话,只喉结轻轻滚了一下。   “你们电影演员都会这样吗?”盛野看着他的侧脸,困惑又痛苦。   车子驶入长长的隧道,仪表盘上的车速不低,隧道里也很空,他们一连超过前方两辆车,直到前方再无车辆,谭阵终于开了口:   “我觉得我还是分得清的,”他说,“我是怕你分不清。”   盛野的心跟着他低沉的声音一直往下落。   “但我想了一天,”谭阵说,“如果,你实在是走不出来的话,那不如走进去吧。”   黑色的越野车一口气冲出了隧道,宽广美丽的夜海扑面而来,车子停在了跨海大桥的桥头,在“咔”的一声安全带松开的声响后,盛野猝不及防触到了谭阵身上那件浅灰色的T恤,是柔软的亚麻质感——谭阵转身吻住了他。 第53章   西媛察觉盛野与谭阵开始频繁地保持联系,是从那次璀璨之星晚会后,谭阵每次参加这种宴会都会象征性地捐点儿款,不多不少,刚好卡线,不会让同行尴尬,也让外人没得挑剔。她对谭阵印象不怎么好也是由于这些方方面面的“精细”操作,就觉得这人活得太无懈可击,偏偏谭阵看起来又不是那种精明世故的形象,反倒干干净净人畜无害似的,她最怕和这种人相处,难免细思恐极头皮发麻。   但盛野和谭阵走得近,她虽然情感上有点不开心,理智上还是非常支持的。毕竟和谭阵搞好关系百利无一害。盛野又心大,对谭阵又有滤镜,以她对谭阵的“了解”,谭阵应该会尽力将滤镜维持得很好。   这天送盛野跑通告回来,车子到文天路时,盛野忽然招呼她:“西媛姐,你送我到前面地铁站入口吧!”   西媛望了一眼前面的站点:“没事儿啊,我送你到家吧。”   “不了,我现在不急着回去,你就送我到那儿吧。”   西媛心里就有数了,从后视镜里瞧他一眼,挑眉问:“约了人啊?”   盛野卡了一下。   “谭阵啊?”西媛眉毛挑得更高。   盛野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半天才“嗯”了一声。   西媛边开车边笑道:“没事儿,我就问问,是谭阵就行,主要是怕你背着我谈恋爱,你多和他来往挺好的。”   盛野无言以对。   西媛说:“谈恋爱也正常,但是你谈恋爱一定要和我说,对方的人品一定要好,最好别找圈子里的人谈。”   盛野更加无言以对。   前方红绿灯,车子等在斑马线后,西媛有些好奇地问:“不过谭阵这个人平时都怎么玩啊,感觉他好像不会玩。”   盛野只好说:“也没怎么玩,就是吃个饭,聊个天什么的。”   这倒是让西媛稀奇了:“他很会聊天吗?”   盛野一头黑线:“他又不是哑巴……”   西媛笑:“我就是看他不怎么像会聊天的人,一直觉得和他这种性格的人相处会挺无聊的。”又回头问,“你不会无聊吗?”   盛野半天挤出一句闷闷的:“……不会啊。”   他一直有种感觉,西媛不怎么喜欢谭阵,原因不详,但总不会和外界一样是觉得谭阵虚伪吧。   签约圆心文化后西媛有时带他吃个饭,去酒吧喝个小酒什么的,带他去的都是很清静的酒吧,请他喝的也都是没什么度数的鸡尾酒,而她自己稍微喝一点酒就开始人设崩塌,对他掏心掏肺讲个没完。   “这个圈子好起来好得没边,烂起来烂得没底,典型的马屎表面光!各行各业里我跟你说,就数娱乐圈最盛产人渣,吸毒滥交那都是圈内常态……对了,以后别人组局请你,一定要看清组局的是谁,多来问我,别自己拿主意,有些局就算要驳人的面子也去不得,比如那……”   吧台坐着好些人,盛野想说姐你赶紧闭嘴吧,西媛已经大着嗓门数落起来,说这个是海王,那个是玩咖,这个吸毒,那个拉皮条,他从西媛嘴里听到很多熟悉的,甚至有过童年滤镜的名字,三观碎裂一地。   末了西媛还冲他嘿嘿一笑:“你以为这就是最烂的?他们都算好的,我跟你说……”   然后凑他旁边不由分说就爆出一个一个猛料。   盛野难以置信地看着西媛,有些事他真的不愿相信是真的,这已经不是耸人听闻的程度,他感受到极端的愤怒,又想起了父亲,父亲从未对他提起自己遭遇的磨难,甚至对母亲也守口如瓶,以致他一度无法理解父亲要他在病床前发下的誓言。   如今他真的懂了,那不是什么自尊心作祟,而是为了守护他和母亲干净的心。   第二天西媛酒醒了,又恢复成干练的大姐大,昨晚吐槽过的那些惊悚细节都忘光了,只有盛野,心理的阴影久久挥之不去。   唯一聊以安慰的,是娱乐圈确实也有好人,西媛和他说过,娱乐圈的好人不多,她知道的,也就LOTUS那五位,还说隋轻驰虽然脾气大爱耍大牌,但反而没那些不干不净的事。   “谭阵……”   听到谭阵的名字,盛野立刻竖起耳朵。   西媛嘟囔道:“他应该也算干净吧。”   什么叫“应该也算啊”?!   明明西媛这么神通广大都不知道谭阵的黑料,但谭阵还是只能获得一个“应该还算干净”的评价,甚至连血雨腥风的隋天王都比不上,这偏见也真是大了去了。   盛野咳嗽一声,暗示她:“姐,给你个机会重说一遍。”   西媛喝醉了人也好糊弄了:“好吧,看在你的份上,他其实……这些方面真的还蛮干净的……”说完又歪了下头,“属于拿生命艹人设的那种人吧!”   盛野又气又好笑,看着歪在吧台的西媛,默默帮叫了代驾,有男的过来打量西媛,他就把手伸过去悬空护在西媛肩膀上方,盯着人走过去。   他在想,如果西媛姐见过谭阵的家人,一定会改变偏见吧,谭阵出生在那样的家庭,他怎么可能不成为娱乐圈的一股清流呢?   谭阵永远不会去挑战家人的底线的,因为连他都看得出来,谭阵对父亲的尊重,对母亲的感恩,对姐姐的爱,有多牢固。   ***   和谭阵其实不是很常见面,谭阵的通告多,又需要抽空陪父母,尤其是母亲,盛野也知道谭阵的妈妈身体不太好,而他自己也摊上一位事业心很强的经纪人,被迫成为了拼命三郎,两个人十天半个月能见上一面就算好的了。   谭阵给他发来的餐厅定位有点偏,现在天色也晚了,盛野在石板巷里走了半天没看着餐厅招牌,又倒回来走了一遍,才在一处中式宅院大门外挂的竹帘上看到了写得古色古香的几个大字。不怪他没看见,这几个字是古体,藏得太深,又没有霓虹灯做招牌,只有门边一串小灯笼照着。   掀开门帘走进去,院落里曲径幽深,古意盎然,盛野忽然想到什么,停下来给谭阵发了条微信。   杰克逊:不会里面的服务生都穿着古装吧?   谭阵回了他一个问号。   盛野笑着举起手机回道:“不会你也穿着古装吧?”   说完他又慢慢徜徉在小径,故意放慢了步伐,享受这种好似穿越到古代的氛围,想象自己即将去见一位绝世佳公子,然后就收到谭阵的回信。   谭阵:我现在去换还来得及吗?   盛野笑得不行。   谈恋爱真好啊,和喜欢的人谈恋爱,对方随便的一句话,再多疲惫都一扫而光。   见到谭阵的时候他当然并没有穿着古装,只穿着一件黑色圆领长袖T恤和深色牛仔裤,刚好盛野今天也穿着一件黑T,除了他的T恤上有印花,谭阵的是纯色,乍一看还真像情侣装。   没穿古装但心有灵犀穿了情侣装,也是莫大的惊喜了。   竟然连鞋他们都穿得一样,因为上次谭阵穿AJ出街被拍,盛野提醒他你还是别穿这个出门了,虽然是以前买的但是有的黑就天天盯着呢,所以谭阵今天穿的是和他同款的国产品牌。   盛野挺意外的,他当时提醒谭阵也只是怕谭阵被黑,后来也觉得自己未免管得太宽,压根没想过谭阵真的会听进去。他问:“AJ呢?”   谭阵低头看了眼脚下,笑道:“都捐了。”又说,“以后你穿什么就顺便帮我买一双吧。”   “我不知道你鞋码啊。”   “你不知道吗?”谭阵说,“我不信。”   盛野看着两个人的同款鞋,想到一些有的没的,红了耳根,虽然确实不知道,但差不多又是知道的。   CTR电影学院最近在拍学院的纪录片,很多知名校友都会友情出演,谭阵今天早上刚刚拍完他的部分,但还没杀青,他是抽空出来的。   盛野对母校的纪录片十分好奇,边吃边问:“那会不会采访到你爸妈啊?”   “不会,他们不想出镜。”   盛野才想起来,谭阵是抽空出来吃饭的,又问:“你回去见伯母了吗?”   “还没有,”谭阵低头喝了口汤,说,“我晚上回去。”   盛野便觉得自己鸠占鹊巢,占据了原本该属于谭阵妈妈的时间,又有点幸福,又有点罪恶感。   谭阵说了声:“没事的,我陪她的时间已经很多了。”   盛野感慨:“你和伯母感情真好。”   谭阵未予置评,笑着抬头瞅他一眼:“你和你妈妈感情不好吗?”   “也好,”盛野认真端详着坐在对面低头用餐的谭阵,他看起来有点疲倦,但很放松,和以前在剧组吃杀青宴的感觉不同,整个人松垮下来的样子也很好看,就是这段时间看着都有点累,盛野说,“我和我妈感情是好,但还是她对我更好一点,我对她吧,没你对你妈妈百分之一的好。”   谭阵笑:“你知道多少啊?你还是多陪陪杰克逊吧。”   盛野果然开始惦念杰克逊了,自从他忙起来,杰克逊每次见他回来好比见了亲爹,上蹿下跳哭个不停:“我都想找个背包,那种户外探险用的,把它装里面,去哪儿都带着。”毕竟狗狗的生命太短暂了。   谭阵笑起来:“你可以不来见我,就回家陪杰克逊啊。”   盛野一下哑巴了,没想到谭阵会这么说,小心翼翼问:“……什么意思啊?”是他说了什么惹谭阵不开心了吗?   谭阵抬头一愣:“我开玩笑的啊,你怎么这么不经逗啊?”   “我以为你不喜欢杰克逊呢。”   “我喜欢狗,”谭阵说,“是它不喜欢我。”   “你以后经常来,它会喜欢的。”盛野说,心想它哥喜欢的,它敢不喜欢啊!   谭阵吃了两口菜,喝了点儿汤,摇头说:“它不会喜欢我的,”抬眸看向他,“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谭阵笑:“再想想。”   那天直到谭阵送他到小区楼下,他也没想通这个为什么,下车时他装作不经意地问:“谭阵哥,你拍完纪录片后有假期吗?”   谭阵说:“现在还不知道。”   盛野按捺住心中的不舍,装出潇洒的样子,说:“那微信保持联系!”   谭阵看着他点点头。   盛野松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前谭阵喊住他:“盛野。”   他回头,谭阵手指卡在他下巴,吻了他。   是个很轻很短的吻,因为前面有车过来了。   不过这也是谭阵一贯的风格,他的吻总是很克制很温柔,反而手上的力道会重一些,有一次盛野下车后上楼,冷不丁在电梯里看到自己下巴上谭阵手指按出的红印,吓得在楼道里转了很久才敢开门回家。事后也觉得自己傻,就算母亲看到了,又哪里会往那里想呢?   和谭阵接吻的感觉即战栗也折磨,好几次他想反客为主,但谭阵每次都点到为止,搞得他都不太好意思得寸进尺。   这场恋爱谈得……又幸福,又意犹未尽。   ***   拍完《正道乾坤》后,盛野从西媛那儿接到的下一个工作却不是拍戏,而是综艺,其中一个竟然还是自己初中起就爱看的《爱上星期五》,虽然《爱上星期五》可能还要参加一下选拔,让导演过个目,但西媛强烈推荐他上,说这个机会得来不易,盛野自己却没底,他一个社恐,怎么上得了综艺?西媛告诉他只是要他在观众面前混个眼熟,不需要他特别有综艺感,还和他说你是不知道人气有多重要,人气又有多难保持。   盛野看得出来西媛对这个综艺很看重,肯定也花了很多心思,在听过西媛酒后吐的那些真言后,盛野也心知肚明西媛帮他搞到这个机会一定十分不易,这让他非常犹豫:“谭阵哥好像都没怎么上过综艺……”   “你怎么和他比?”西媛说,“他的起点多高啊,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啊,你的起点本来就晚,也没什么人脉基础,要想在这个圈子里混,就得早点为自己打算,一个机会都不能浪费的,综艺不但能增加人气,还能增加你的人脉,你不能拿谭阵当参考,谭阵不需要这些,但你和他不一样。”   盛野只好说我考虑考虑吧。   “你考虑可以,你自己考虑,别去问谭阵的意见啊!”西媛叮嘱他。   “为什么?”   “还有为什么?综艺邀请到他那儿他都是拒的,他自己都不上综艺他还能建议你接啊!”   盛野听了就笑了。   西媛纳闷:“笑什么?”   盛野说:“说明你也知道他不会敷衍我,他的建议肯定都是真心为我好的,对吧。”   西媛顿时语塞了,半晌才道:“我不知道,我只是猜,不管他会不会真心为你好,他的建议未必适合你,你记得,”她说,“你和他不一样。” 第54章   比起综艺盛野还是更想拍戏的,担心接了综艺万一有剧本找来,岂不是撞档期了吗?   西媛说:“你现在就一个《正道乾坤》播了,就算有别的剧本来找,也不见得就是好剧本,也不见得要得起价,还不如接综艺,我保证你接了综艺立马就能有戏拍,没准儿还能挑一圈呢。”   和西媛相处时间久了,盛野也发现西媛越来越不和他见外了,两个人说起话来越发像严厉的姐姐操心缺乏事业心的弟弟,而弟弟嫌姐姐啰嗦,总想捂着耳朵不听又不太敢。   西媛说得是很有道理,但他就是本能地抗拒综艺,回到家也和母亲商量了一下,楼颖问他是哪种综艺,会不会很危险。   “就是那种户外真人秀,危险倒是不会,还有《爱上星期五》这种,不过我不一定能上得了。”盛野说。   “那还好啊,”楼颖说,“现在综艺不是很流行吗?你是有什么顾虑吗?”   盛野认真想了想,顾虑西媛都给他打消了,他就是不喜欢,怎么当影视演员还有这么多额外的工作啊?不由有点怀念在剧场的时候,起码够单纯。   楼颖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说:“那你要不要问问谭阵的意见?”   盛野仿佛就是在等这一句,从刚才起就盯着茶几上的手机蠢蠢欲动很久了。虽然西媛千叮万嘱让他不要去问谭阵,但问问又有何妨呢?他和谭阵有段时间没见面了,谭阵结束完参演CTR电影学院的纪录片后,最近又忙着别的通告,他也没去打扰,谭阵的行程在网上一搜就能搜到,拍了两天杂志,之后又拍了一天广告,休息了一天,隔天又出席了一个公益活动,然后又飞了两个地方配合广告商的地面宣传和直播活动。他并不一定要听谭阵的建议,他就是想假公济私地见一下谭阵。   现在老妈都发话了,更名正言顺了,西媛姐是姐,那还是得听妈的呀。当晚他就给谭阵发了条微信:谭阵哥,你那边活动结束了吗?   发完才发现已经晚上十二点二十一分了。   却没想到两分钟后谭阵就回复了:今天下午就一个直播,已经结束了。   盛野有点激动,回:那你回来了吗?   “嗯,”谭阵回了语音,“我刚到家。”   盛野听着他的声音有点犹豫了,谭阵听起来不是太精神,他想让谭阵好好休息,又想不动声色约个见面的时间,一个人坐在床边左右为难想了很久,谭阵那边也默然了许久,直到一条新微信跳出来。   谭阵: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盛野回道:我没注意到这么晚了,你要休息了吧?   谭阵:还没睡。   盛野看着这三个字,终于放弃了矜持,举起手机,话到嘴边还是觉得太肉麻说不出口,又切换成打字,打上去还是不好意思,忽然灵机一动,上网上搜了半天,搜到一个表情包。   把那张“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见你”的打电话的表情发出去,微信页面自那之后静止了好一会儿。   盛野坐在床边,弓着背对着手机傻笑,太想知道谭阵看到这个表情时是什么表情了。   然后冷不丁一张图片跳出来,竟然是谭阵自己的表情包,是《创造爱情》里的白星年,下面硕大四个字“谁在想我”,盛野“噗”地笑出了声。   回什么呢?看着杰克逊的头像,他笑着从相册里挑了一张杰克逊的照片,发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一条语音跳出来,就五秒。   盛野点开语音贴近耳朵,听到谭阵带着点儿鼻音的声音:   “那你来吗?我在富山。”   谭阵不回语音还好,一回语音他就破防了,明明只是自带鼻音的低音炮,他老觉得谭阵说得这么低沉这么隐秘是不是故意在撩他啊,明明已经深更半夜,明明谭阵才刚到家,他还是忍不住了,立刻起身,换了件外套,拿上钥匙就要出门,母亲听见动静,拉开卧室门,诧异地问:“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啊?”   盛野低头穿鞋,头也不敢抬:“哦,谭阵哥杀青回来了,我去他那儿,就问问他综艺的事!”   楼颖很不解:“不能明天再去吗?都这么晚了,人家谭阵也要休息的吧……”   盛野只好拿出耍赖的劲儿:“哎,他很忙的嘛,难得有时间,我今晚就在他那儿对付一晚,明天就回来,你就别担心了!”   害怕母亲还要问,他连忙带上门走了,只来得及听见一声“这么晚了小心点儿啊”。   出了门还是心虚,也歉疚,他和谭阵交往的事一直瞒着母亲,虽然很想得到母亲的支持,但顾虑还是占了上峰,害怕母亲反对他和谭阵来往,也害怕事情万一传出去会影响谭阵。   但他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怀着希冀,总觉得前途是光明的,总有一天母亲会祝福他,接纳他们,总有一天全世界都会接受他们在一起的。   ***   地铁早就收班了,他打了个出租车到了和谭阵约的地方,在富山山脚下的沃尔玛超市,司机都觉得他很奇怪,大半夜跑来一家关门的超市。下了车,出租车开走,马路对面那辆黑色奔驰大G朝他亮了亮车灯,盛野冲那个方向笑了笑,周围也没车,他就直接小跑着穿过了马路。   副驾的车门一拉就开了,谭阵转头看着他上车,说:“你走前面红绿……”   话没说完盛野就抱住了他。在出租车上他就看见谭阵的车了,出租车离超市还有一站距离时他才发微信让谭阵下来,可拉开奔驰车的车门他就知道这车等很久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谭阵等了他很久了。   除了拥抱他还能怎样呢,语言太迟缓了,一切都比不上行动,所以默剧才比有声剧更有力量。他感到谭阵的喉咙沉了沉,将后面的话都咽了下去。   车灯还亮着,谭阵一只手抱着他,一只手将灯短暂地切成了远光,遮住了这个拥抱,然后那只手又放回了他背后,轻轻地环抱着他。   拥抱后盛野才开始打量谭阵,大半夜的,谭阵戴着一顶黑色渔夫帽,帽檐下的头发蓬松柔软,像刚洗过,还没有很干,穿着一件休闲白T恤,这次竟然不是纯色的,盛野有些意外地想,他以为谭阵喜欢纯色的衣服,因为谭阵的私服真的很多纯色款,而这件T恤下半部分却是水墨的竹林,很逼真,像真的用毛笔画上去的,不过也真的很衬谭阵,衬他身上那种很东方的,很古典的气韵。   盛野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包括裤脚下裸露出来的脚踝也没放过,还打趣地问:“这裤子就是这么设计的吗,还是你腿太长啊?”   谭阵笑,说:“下次走斑马线,好吗?也就几步路。”   盛野看见他眼里满满的爱与温柔,满口说:“好,哥说啥就是啥!”   谭阵边发动车子边问他:“哪个哥?”   盛野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审视,笑了笑,说:“谭阵哥。”   三个字笃定又安稳。   山下这条马路很清静,午夜更是连车都见不着一辆,越野车压过那条没来得及走的斑马线,朝山顶的城堡驶去。   是的,城堡,盛野偷看谭阵开车的侧脸,又把脸转向车窗外,想吹吹城堡领地的风,车窗就那么默契地为他降了下来,他不用去看谭阵的表情,也知道他们彼此都挂着会心的笑。谭阵就是城堡中的王子。   王子为什么一定要和公主在一起呢?既然王子可以和灰姑娘在一起,那王子也应该可以和灰小伙儿在一起吧。   作者有话说:   谭阵只开了一会儿远光灯,拥抱结束就关了。   横穿马路不文明。 第55章   等到了别墅,玄关的灯一亮,盛野也看出谭阵的脸色有些疲惫,眼睛都没什么精神:“你累了吧,赶紧去睡吧!”他很不好意思,“你才到家,还麻烦你下山来接我……”   谭阵摘下渔夫帽,换了鞋走过来,低头说:“让我看看。”   盛野丈二和尚:“……看什么?”   谭阵双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垂眸瞧了他一会儿,说:“看来看去好像不怎么麻烦啊。”   盛野被谭阵仔细端详的眼神看得浑身过电,心里还在嚎谭阵哥你怎么这么会,然后一个吻就到来,搭在他肩膀的手变成按住他的肩膀,那么自然而然。   一吻结束,谭阵说:“以后别这么客气了,好吗?”   这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盛野笑着动了动肩膀,谭阵的手已经松开了,但是每次和谭阵接吻时自己的肩膀就好像在做马杀鸡,被谭阵的手指按捏得很舒服,但想想总是在接吻的时候,就又有点好笑。   玄关的灯是暖黄色的,映得谭阵那么温柔,眼里的深情好像一汪水,盛野无法直视般移开了一点视线,说:“谭阵哥,我觉得……”   谭阵等着他往下说。   盛野又恋恋不舍地看向他,说:“我觉得和你谈恋爱好不真实啊。”   谭阵错愕:“为什么?”   盛野苦笑:“总觉得好像是在电影里……”   是因为谭阵实在完美得不太真实,他身上的烟火气很淡,他好像出生就在演一部电影,而导演极其苛刻,每一个镜头都誓要无可挑剔。   不喜欢他的人觉得他很假很虚伪。   但对喜欢他的人来说,他就是“千锤百炼,完美无瑕”。   ***   那天晚上他们什么都没做,谭阵肯定是累了,上床以后很快就睡着了,盛野看着他的睡脸,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也不是第一次看谭阵睡着后的样子了,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睡相都这么好,他还记得第一次和谭阵这样什么都不做只是单纯地聊天然后睡觉,结果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居然把谭阵挤到床边了,他窘得不行,赶紧悄悄爬起来把被子盖谭阵身上,自己挪到一边,那么轻的动静谭阵就醒了,问他怎么了。   他很歉意地说:“我睡相是不是很不好啊?”也没和别人睡过,以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谭阵坐起来,看了看kingsize的大床,的确每次都是盛野占据得更多一些:“也没有,你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吧。”又看了眼如坐针毡的盛野,笑着说,“你喜欢趴着睡?”   盛野收了收盘着的腿,在谭阵家睡觉到底还是没自己家舒服,他尴尬地挠了挠脖子:“我也知道趴着睡不好,但习惯了。”   谭阵问他为什么爱趴着睡,盛野说不知道,就觉得趴着睡踏实。   谭阵说:“那你可能是喜欢被抱着睡。”   盛野脸都红了,谭阵躺下去,朝他张开怀抱,说:“要不要试试?”   脑子明明在说“不行不行别得寸进尺”,身体竟然真的往那个怀抱躺下去,躺进去了,他面红耳赤地感到谭阵的下巴贴着他头顶,说了声:“晚安,好梦。”   其实并不那么舒服,但是挨着谭阵的胸膛,是真的踏实。只是他真的好奇谭阵是怎么能忍住的,他自己都快有反应了。   感到谭阵均匀的呼吸轻吐在他头顶时,他脑子里冒出了“正人君子”四个字,有点好笑,又十分佩服,心花怒放的,喜欢到上头了。   他舍不得压着谭阵,等谭阵熟睡后悄悄挪出来,只把头靠着谭阵肩膀。   这次他们没有抱在一起,只是面对着面,谭阵已经睡着了,盛野小心翻了个身,背朝着谭阵,毕竟面对面睡觉,两个人呼吸贴在一起,其实并不舒服,他想着要不要隔天问问谭阵综艺的事,就这样烦恼了一会儿,也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谭阵已经不在床上了,还是老样子,谭阵不一定醒得比他早,但永远起得比他早,简直非人一般的自律。他也不是没想过要挑战一下谭阵的作息,至少起得比谭阵早一次,好去准备早餐,也让谭阵感受一下睡懒觉的滋味,但手机一振动,第一个醒的一定是谭阵。   盛野下了楼,看到穿着一身居家服,已经洗漱完毕,清清爽爽的谭阵,交往这段时间来,他就没见过谭阵睡眼惺忪的样子,不禁好奇地问:“谭阵哥,你几点起来的啊?”   谭阵说七点。   盛野“啊”了一声,说:“你怎么不多睡会儿啊?”明明昨天那么困,这才睡了几个钟头!   谭阵在岛台倒着牛奶,说:“我习惯了。”   盛野坐过去,问:“那你中午睡午觉吗?没工作的时候?”   “有时候会在保姆车上眯一会儿。”   盛野忍不住感慨:“好辛苦啊,做艺人都这么辛苦吗?”   谭阵笑着看他一眼,说:“也有懒的。”   盛野小声问:“谁?”   “你啊。”   盛野一愣,低下头赧然地笑了。   谭阵笑了笑,把煎蛋和牛奶端给他:“我有一次和你视频通话,都下午一点了,你还在床上。”   盛野吃着煎蛋,信誓旦旦地点头:“我以后改!”   谭阵喝了口牛奶,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说:“别改了。”   盛野抬头。   谭阵说:“能睡就尽情睡吧。”   盛野听完很突兀地笑了一声,凑过去说:“谭阵哥,你讲话都像在念台词。”   “你别讽刺我了。”谭阵受不了地低头笑。   “没讽刺,我喜欢听你说话,你给我录个ASMR吧,方便我失眠的时候听!”   谭阵笑咳了一声,说:“我都搞不清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在恭维我。”   “当然是真的。”盛野挺直背,一脸“看我真诚的目光”的表情。   谭阵看看他,摇摇头:“你太会哄人了,我现在不信了。”   谭阵转身把盘子和杯子放去洗碗槽,盛野在背后小声说:“因为我在和我的男神谈恋爱啊……”那可不得哄着啊……   谭阵没有回头,盛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靠猜,但猜出来的都是电影里的那些谭阵,到底真实的谭阵听见这样的话会是怎样的表情,为什么不转过来给他看呢?他有些不甘心,喊了声:“谭阵哥。”   谭阵回头。   他脸上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了,盛野有些失望,就笑了笑。   谭阵也笑了笑,走过来说:“快吃吧,要凉了。”   盛野一口就把剩下的煎蛋全吃了,嘴里包满了说:“盘子你放那儿,我来洗。”   谭阵也没拒绝,回头说:“有洗碗机,但是我们就两个人,就不浪费水了。”   盛野朝他竖大拇指:“谭阵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环保的人?”   谭阵把咖啡豆放磨豆机里,这次真的低头笑了很久,磨豆机卡啦卡啦响了多久就笑了多久,最后抬头说:“你怎么又来了,别逗我了,你歇一下好吗?”   “没逗你,我真的喜欢环保主义者。”盛野说得言之凿凿,他就喜欢看谭阵被他一顿彩虹屁吹得招架不住的样子,要不是手上端正着杯子,差点儿又要说得手舞足蹈,“而且我第一次来就注意到了,你车库里都没有跑车!像你这种明星有几个不买跑车的啊?”   谭阵想说那是因为他家里人不喜欢他开太张扬的跑车,以前买过一台白色法拉利458,他还挺喜欢的,后来还是送朋友了,倒是没想到这居然能成为盛野的加分项:“那好吧,从今天起我当个环保主义者,你还喜欢什么?”   盛野拿纸巾抹了抹嘴,想了想,说:“我还喜欢早起的人,”又看了眼谭阵身上的橘色棒针毛衣,“我还喜欢纯色的衣服……”   谭阵一直在笑,往咖啡粉里注水的手都有点不稳:“你自己都不爱穿纯色的衣服。”   盛野理所当然地说:“我喜欢看我喜欢的人穿啊!我喜欢纯色,穿自己身上又没法欣赏,穿喜欢的人身上就能经常欣赏了啊。”   谭阵抬眸看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盛野一口把牛奶喝光了,眼角从杯子后瞥着谭阵,心说这个张口结舌无法反驳我的样子也太可爱了吧……   初中时他喜欢辰雪,幻想过以后找个像辰雪那么可爱的女朋友,如今他彻底悟了,像谭阵这样的男朋友不一样可爱吗?不对,以谭阵和辰雪的体积,谭阵是双倍的可爱啊!   盛野豪迈地洗盘子的时候谭阵两杯手冲咖啡也泡好了,倒咖啡时问了他一句:“你最近工作怎么样?”   本来谭阵不问,他都不打算说了,这都被问到了,他又开始纠结。   谭阵看出来,问他:“怎么了?遇到什么难事了?”   这样一问,盛野更觉得自己曾有过避开谭阵的想法实在很过分,怎么就不能听他意见了,莫名其妙!   立时他就把西媛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一五一十把综艺的事说了。   谭阵边听边递给他咖啡,问他:“你想上吗?”   盛野端着咖啡走到沙发坐下,为难地说:“我其实不想,但是西媛姐说我需要人气,需要被观众记住。”   谭阵说:“你想听我的意见吗?”   盛野听他那样拿捏分寸,越听越内疚,立刻点头:“谭阵哥你说!”   谭阵放下咖啡杯,说:“你不要接。”   盛野心想果然。   谭阵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接综艺吗?”   “你想专心做演员。”盛野说。   “不完全是那样,”谭阵说,“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好的演技,能让观众在看到我演的角色的时候把综艺里那个真实的我和角色里的我分开,我不想让观众出戏。当然了,你不一样,你是有那个能力的,我觉得你即使去上综艺,当你饰演一个角色的时候,观众依然能被那个角色抓住。”   盛野被他认真的视线看得压力山大:“我真没那么好……”   谭阵看了他一阵,收回视线,接着说:“但你现在还没有自己的代表作,你差不多是一个完全的新人,如果你最先被观众记住的是综艺里的样子,对你不是一件好事,它可能太早就把你给定位了,那样你会走很多弯路。”他侧身看向身边人,微微躬着背,认真地说,“你懂我的意思吗?   盛野醍醐灌顶,谭阵是对的,他居然差点儿就跳过了他的意见。   “综艺不是不能接,”谭阵说,“等你先以演员的身份站住脚以后,我也不会干涉你的。”   盛野由衷地说:“谢谢你,谭阵哥。”   谭阵笑了笑,抬手按在他肩膀上,说:“你和西媛好好沟通一下吧。”   手机忽然响了,是谭阵的,他起身去接电话,盛野没去关注他的通话,低头自己思考着要怎么和西媛说,这时听到谭阵叫他的名字,他抬头看去,谭阵挂了电话,对他笑着说:“《稳定结构》定档了。”   盛野呆愣了几秒才激动地站起来:“真的吗?!什么时候?”   “下个月。” 第56章   《稳定结构》终于要上映了,上映前电影微博官宣了首映时间,盛野收到了官博的@,尽职尽责地转发了微博,谭阵和巩璐也都转发了,谭阵一转发完,电影官博的关注人数瞬间翻了十倍。到这时盛野才明白难怪这片子要请谭阵,要不然就这样一部小众文艺片,题材还有点不讨好,票房肯定一塌糊涂,好多人都是冲着谭阵关注这部电影的。   制片人何璨杀青宴时就和他们说过宣发的时候希望三个主演多互动一下,临到头了,盛野却不知道要怎么互动,他觉得这片子是不那么欢喜的,嘻嘻哈哈地互动会不会影响观众的观看体验,就去翻了一下谭阵和巩璐的微博,想看他们平时官宣电影都是怎么互动的,结果刚点进谭阵的微博就看到谭阵发了微博。   谭阵发了一张照片,是他们三个人上次在仙女峰时的合影,配文是: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同时@了巩璐和他。   盛野立刻get到了这条微博,即没有太过剧透,又没显得不正经,又点了题,还带着点儿悬念,真的是厉害!感觉自己学到不少。   西媛也看到了,撇嘴道:“有那么厉害吗,这一看就是电影方要他这么发的。”   盛野不信:“真的吗,不是吧……”   西媛刷到那条微博还有点不开心,说:“你和谭阵感情不是挺好吗,怎么他@巩璐还在你的前面?”   盛野根本没在意这个,笑着说:“排演员名的时候巩璐姐也在我前面啊,她资历比我高。”   西媛看不下去了,说:“那是官方排序,这是谭阵自己的个人微博,他这都不能卖你个顺水人情,你要他这个哥哥何用?”   盛野还是不在意:“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问西媛,“我转发的时候说点什么好啊?”   “你什么都不用说,他都把你排后面了,你还说什么啊?”西媛说完就闷闷不乐地走出了办公室。   盛野实在不懂西媛为什么对谭阵偏见这么大,要求也太苛刻了。低头刷新了一下微博,立刻就看到巩璐转发了谭阵的微博:谢谢谭阵哥那天带我们去爬山。//@演员谭阵V:   盛野干脆就偷懒转发了巩璐的微博,想了半天发了个“谢谢哥”。   下一秒西媛又跑进来,举着手机:“你就这样发了?”   盛野很无辜地说:“啊。”   “这不行啊,”西媛说,“你这也太敷衍了,你是个新人啊,而且你还借花献佛跟在人家巩璐后面。”   盛野被她说蒙了,说:“不至于吧。”   西媛撑着额头,说:“娱乐圈就是这样,圈里论资排辈,圈外还多少人盯着呢,”又看了看他发的敷衍至极的三个字,“你好歹后面加个表情啊。”   “加表情感觉就不对了,”盛野对着手机琢磨,“电影的氛围就被破坏了。”   西媛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屏幕:“这是你啊,不是孔星河!”说着又点进巩璐的微博,想说你看看人家巩璐是怎么营业的,然后就在巩璐评论区看见了谭阵的回复,他回了巩璐一句“不客气”和一个开心的表情,西媛赶快又点进盛野的微博,热评第一果然是谭阵在一分钟前的回复。   演员谭阵V:不谢,弟。   后面还跟着一个摸头的表情,西媛眨了眨眼,谭阵这样一回复,她好像也get到了他们言语之间透出的那种属于角色的张力了。她一个醒神,连忙拍盛野:“你快回谭阵!”   盛野还不知道谭阵回复了,点开微博,看到谭阵的回复不由心里一软,被那声“弟”和后面那个摸头的表情。   西媛拍他脑门:“傻笑什么,快回!”   盛野想了半天,回复了一个:嗯!   西媛又想扶额了,这次这小子倒是学会了,后面千挑万选加了个奥特曼的表情,可为什么是这个表情啊,这表情是个什么鬼意思?   “你能大方点儿吗,”她受不了,“他都主动和你炒了,你接住啊!”   “吵什么?”盛野诧异地问。   “炒CP啊!”   盛野才后知后觉地张大嘴,盯着那条微博回不过神,只听见西媛在后面嘟囔:“这不就是忧郁王子的日常炒作吗……”   ***   《稳定结构》在金秋十月上映,盛野终于看到了电影宣传海报,海报做得很简单,上面没有人物,就只有那座筒子楼的天台,天很高,云很淡,再上面还有几颗星星,是黄昏,也可以是黎明。他的名字和谭阵、巩璐并列在海报上。此时距离开机已经一年多了,看到海报,他又想起严飞,想起孔星河,那是一种即记忆犹新,又无比怀念的感觉,就像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电影上映前期盛野和巩璐配合剧组上了电视台一个综艺,为电影造势,谭阵和介平安都没来,录综艺前西媛问了盛野好几次,问谭阵到底会不会来,盛野很无奈:“你也知道他不会上这种游戏类综艺的。”   彼时他们在公司楼下的餐厅吃饭,西媛听完就板起了脸,说:“我确实知道,都说他这个人又温柔又重情义,可是你看,一到这种要艹人设的环节他和他的团队就绝对不会妥协,管你什么情义,比不上他的人设重要,”说着瞥了盛野一眼,“我就是想试试你和他关系到底是有多好,看来你这么多饭都白陪他吃了。”   盛野喝着汤,差点儿被呛到,拿纸巾擦了擦嘴,认真说:“西媛姐,他不上综艺真的不是为了艹人设,而且我觉得他不来也好,片子总得保留点神秘感吧,其实我觉得这种上综艺宣传电影的方式真的不太好,很破坏观众体感的。”   “怎么就破坏了?”西媛放下筷子,“哪个电影上映现在不上综艺打热度啊?电影体感再重要那首要前提也得有观众啊,没人去看你体感再好有什么用?”   盛野自知嘴皮功夫不是西媛的对手,忙投降道:“不是我说的,是介导这么说的。”   西媛才闷不吭声了。   餐桌上一阵尴尬的安静,西媛抬眸瞄了一眼吃得小心翼翼的盛野,清了清嗓子问:“那你问过他没有啊?”   盛野“啊”了一声抬头:“问什么?”   “问他会不会上综艺宣传电影啊?”   盛野放下汤勺,肩膀无奈地塌下去,说:“没有,不需要问这些,那是他自己的事。”   西媛摇了摇头,懒得再说了。她发觉盛野和谭阵来往真的就是纯发展友谊,而且是啥都不图的纯精神上的交流,他连一点点对谭阵的要求都不会有的。难怪谭阵也喜欢和他来往,这种啥都不图的新人谭阵出道这么久也是头一回遇到吧,这兄弟当得岂不舒爽?又能交心,又不牵扯利益,君子之交啊!   她越想越气,让盛野接综艺的事,盛野推托到现在,也是拜谭阵所赐,你说你自己不上综艺,也不想为兄弟破个例,那起码也少给我的工作增加阻力好吗?你到底是希望你兄弟红还是希望他一冷到底啊?有你这么做人哥哥的?!   谭阵虽然没有上综艺,但为节目录了VCR,VCR里还参与了游戏环节,算是在综艺里露脸互动最多的一次了。盛野喜滋滋来和西媛说这个事儿,西媛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心想他录个几分钟的VCR就把你感动成这样了,你是不是傻?我还以为他把机票给你报销了呢!   其实盛野真心觉得他和巩璐辛辛苦苦跑综艺宣传未必对电影有多大助力,这电影有谭阵参演就够了,倒是他上了一回综艺,涨了好多粉,也发觉综艺好像没那么可怕,主持人都很照顾嘉宾,观众也很友好,没他想象中那么难应付,也可能是因为巩璐姐和他一块儿上,有个熟人在心里踏实不少。录完综艺西媛也见缝插针地问他感想,但他还是记得谭阵的话,没有动过接综艺的心思。   《稳定结构》一上映就取得了不错的口碑,票房节节攀升,谭阵和巩璐、和盛野的CP都各自圈了不少粉,尤其严飞和孔星河,可能是太苦了,热度一度反超男女主CP。盛野和巩璐也都涨了不少粉,反而谭阵,粉丝数一直也就那样,好像只是在带跑他们。不过也正常,五千多万的粉丝数,再涨再跌也都不明显了。   介平安找何璨和张韬出来喝酒吃饭,也带上了盛野,桌上何璨喝大了,嚷嚷着:“还好请了谭阵,要不是你介叔拉下这张脸,票房可能十分之一都没有!”   盛野也才知道原来一开始他们定的严飞的演员不是谭阵,三个人之间也有分歧,后来介叔说要不我们不考虑片酬,直接列适合的演员,这才加入了谭阵,最后是介叔拍板,说我们就要最好的,就——用何璨制片的话说——熊不辣几地给谭阵工作室发去了策划案剧本。本来三个人都没抱希望,但谭阵后来回复说很喜欢这个剧本,问可不可以为他调一下档期。   何璨举着酒瓶忆往昔:“档期不是问题,问题是片酬啊!”   盛野进入这个圈子有些时日,也知道像谭阵这个级别和流量的演员接片子是不可能低于1000万的,但考虑到剧组的情况,谭阵这次破天荒采用了片酬入股的方式,也就是约定的片酬全数作为对电影的投资,等片子上映后再按照收益进行分成,即是说他从签约到杀青,一分钱都没拿,而且合同里片酬是按最低900万的友情价算的。   何璨打了声酒嗝儿:“900万啊,谭阵的电影片酬没低于过1500万!”   盛野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介平安,心说都这样了你还在片场吼他,你也太过分了!   电影上映两周,话题度水涨船高,剧组主创又受邀上了卫视一个老牌采访节目,这一次谭阵也接受了邀请,介平安也会去。盛野出道以来还是第一次上这样的上星节目,还是那种深度访谈,气氛偏严肃,他心里有点没谱,在微信里一会儿问介平安,一会儿问谭阵。   给介平安是:介叔你到时候多带带我啊,我要是说错话你就咳嗽一声!   给谭阵是:谭阵哥你到时候多带带我啊,我要是说错话你就咳嗽一声!   介平安回了他,语气老大不耐烦:“我老咽炎了,怎么提醒你啊,有什么好怕的!”   谭阵也回了他,声音还是带着笑的:“倒是可以,不过你都说错话了,我再咳嗽有什么用啊?”   盛野更焦虑了。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看他没回应,谭阵又发来了一条长语音:   “我是不是把你吓到了?没关系,这个采访不是直播的,后期要剪的,你要是真说错话,我们到时候和节目组沟通一下,没有问题的,而且也不是那么容易说话错话的。别紧张,好好睡。”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轻轻笑了一声,“Missingyou。”   谭阵是笑着掐断语音的,那声“missingyou”非常的轻,盛野把这条语音来回听了不知道多少遍,就为了听结尾那声“想你”。   本来还在为明天的采访焦虑,眨眼就是另一种心情了,期盼着明日的见面,少年初恋,雀跃又惆怅。 第57章   采访当天盛野是和介平安一起到电视台大楼的,介平安连车都没开,搭了个出租车就一路过来了,盛野问他:“介叔你怎么不开车啊?”介平安打着哈欠说:“哎呀开车还要找地方停,麻烦。”说完就在后排倒头睡了,还叮嘱他,“到了叫我啊。”   盛野:“……”   他和谭阵有一个礼拜没见着了,进电视台大楼时正好看到谭阵和助理小刘从保姆车上下来,谭阵带着黑色的口罩,穿着一件纯黑的短皮夹克,简约得除了中央的金属拉链什么别的装饰设计都没有,内里是一件红得很正的高领毛衣,黑色长裤白色板鞋。谭阵走过来时先和介平安打了招呼,才又看向他,问他:“还紧张不?”盛野就笑了笑没说话,在心里没脸没皮地回:都见到你了哪还知道紧张啊!   一行人一起进了电梯,介平安问谭阵:“我这个样子还需要捯饬不?”谭阵说采访前都是要进化妆间的,介平安就露出“好麻烦啊”的表情。两个人说话时盛野就盯着镜子里的谭阵瞧,从头发看到脚上的鞋,笑着想,果然又是纯色啊。   在化妆间“捯饬”时巩璐也到了,没一会儿采访人付钟燕也过来和他们打了一圈招呼,还带了果盘过来,巩璐和介平安象征性地吃了一块,谭阵叉了一小块哈密瓜,回头拿给盛野,盛野条件反射地就着谭阵举着的手咬下了那块哈密瓜,付钟燕和介平安朝这边看过来,盛野心里才陡然一慌,糟了太惯性动作了!倒是谭阵依然很镇静,又自己叉了一块,若无其事地听介平安和付钟燕说话。盛野看向果盘,里面就只有三支塑料叉,肯定得有两个人共用一只的,他心虚地看向正聊天的其他人,心想应该不会有人多想吧。   带着懊恼,这样一进采访间后紧张感就又回来了,盛野一遍遍告诫自己少说话,坐的时候他是挨着谭阵坐的,介平安坐在靠近采访人付钟燕老师的位置,左边坐着巩璐,几个人进采访间落座时谭阵让巩璐坐到了靠近付钟燕老师和介导的位置,自己则在巩璐旁边坐下,盛野靠着谭阵坐,离主持人最远,心里稍微安心了点儿。   采访的时候还是介导和谭阵说得多一点,盛野和巩璐都没怎么多说,聊到快结束的时候,付钟燕老师问:“片子上映也有两周了,我看好多观众反馈说看完很难走出来,那想问问几位主演会不会在表演的时候很入戏呢?”   介导看向巩璐,巩璐就先说了:“会有一点,我觉得谢丽这个角色和我自己某些方面还蛮像的,杀青了我还有点舍不得,不知道她未来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幸福,还惦记了挺久的。”   付钟燕又问谭阵:“那谭阵呢?”   盛野很在意地看向谭阵。   谭阵点头,言简意赅地说:“也会。”   “啊,没了?”付钟燕笑。   谭阵就往前坐了一些,朝向付钟燕老师道:“我其实不是会入戏太深的那种演员,但是这部戏确实,就像巩璐刚刚说的,很难走出来……”   “她是因为觉得谢丽像她,你又是为什么呢?”付钟燕老师问,“是觉得严飞像你吗?我觉得第一眼看你们还差蛮远的,但你们身上倒是都有一种忧郁感,严飞是那种落拓的忧郁感,你是……可能更偏文艺一点,贵族气质一点?”   谭阵低下头笑着直摇头,说“没有没有”,介平安在旁边笑道:“你别这样说,他又要害羞了。”   盛野也笑了,他就坐谭阵旁边,注意到谭阵耳垂真的有点红。   “其实《稳定结构》的剧情很简单,镜头也都是一些很生活化很寻常的场景,”谭阵说,“我觉得这部电影主要是想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但又没有办法用剖白的方式去表现,因为这几个人物都是那种不擅长表达的人,所以可能也要求演员要走得深一些,要更深代入角色的处境,他们的心情,”他看向盛野和巩璐,“而且他们都是很棒的演员,和他们对戏会不自觉地入戏。这应该是我演过最深入角色内心的一部片子了。”   付钟燕老师接着又问了什么,谭阵又回答了,他对人说话时都会很专注,回答也都很走心,盛野在旁边看着他的侧脸出神,偶尔也看向谭阵的手,因为生得高大,手也大,手掌一张开就蛮吸睛,盛野也注意到谭阵说话时会不自觉地交叉手指,摩挲手掌,他思考时就是这个样子。   谭阵左手戴着表,虽然被衣袖挡着,但盛野知道那是一只蓝色表盘的百达翡丽月相表,谭阵临睡前会把它摘了放床头,盛野晚上睡不着,拿起来看过,表盘是那种金属拉丝一般的蓝,特别美,月相盘看不懂,他就看背后,这表的底盘是全透明的,齿轮一刻不停地飞转着,那种疏而不漏的精密感给人一种安全感,像谭阵,于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他想起刚拍《稳定结构》的时候谭阵左手手腕因为长期戴表,戴表的位置皮肤就会浅一些,刚开始还需要上妆盖一下,等拍到后面,那里已经自动深了一个色号,现在那个戴表的位置又变浅了,摘了表就看得见……   付钟燕听完谭阵的话,又看向盛野:“那盛野是不是最容易入戏的那个呢?因为我看谭阵说话时你就这样笔直地看着他,好像孔星河?”   盛野漫无边际的思绪被拉回来,其实在巩璐回答的时候他已经在想自己要怎么说了,却没想到问题是这样切到他这里来的。一张口,发现说出来声音很小,好像没开麦。   谭阵就看向他身后,扶着他的背往后瞧了一眼。盛野也往后看,看谭阵把他腰上的接收器取下来,打开开关后又重新给他别了回去,工作人员来的时候麦已经别好了,谭阵抬头低声对工作人员说:“不用了,谢谢。”   盛野开口“喂”了两声,这次说话就有声了。付钟燕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盛野一开口,谭阵就侧头来看着他,看得他又不知道说什么了,谭阵就抿嘴把头转开了,低垂着视线,轻轻摩挲着手掌。   盛野渐渐找回了要说的话:“呃,因为谭阵哥他真的很像我哥……”   付钟燕吃惊地问:“啊,你有哥哥吗?”   谭阵说:“不是,他的意思是像孔星河的哥哥。”   “对,”盛野一脑门汗,“像严飞。”   这次采访让盛野感觉有些挫败,关于电影的问题他来的时候也是有所准备的,可后来一些不在提纲上,随意发散的问题就不在自己的预测范围了,尤其当付钟燕老师问他为什么毕业后选择了当话剧演员时。   他一结巴,谭阵和介平安不约而同开口——   谭阵:“他……”   介平安:“其实……”   谭阵抬了抬手让介导说。   介平安就说:“其实他过世的父亲也是话剧演员。”   他点到即止,没有再往下说,付钟燕便心领神会地道:“所以是家学渊源啊。”   谭阵说:“其实话剧演员比影视演员辛苦得多。”   话题被带到了话剧表演和影视表演的差别上,盛野松了口气。   采访结束后几个人起身离开采访间,盛野走在最前面,边走边回头等介导和其他人,巩璐走过来时因为穿着高跟鞋,不小心被地上的线材绊了一下,盛野连忙伸手拉了她一把,后面谭阵也扶了一下巩璐,然后两个人又都同时收了手,巩璐脚踝有点崴到,没站稳,盛野和谭阵又都不约而同再次扶住了她,然后三个人都笑了起来。摄影机记录下了这个小小的花絮。   采访播出后三个人的名字一路飙上了热搜,尤其是最后那个一起扶巩璐的镜头,被网友形容为“戏里戏外命运般的巧合”。   盛野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和谭阵列在一起,粉丝们还给他们取了个CP名,不是剧中的飞星,而是阵野,她们甚至为“阵野”开通了超话。盛野点进这个人数还不过千的超话,看到那些从电影和采访中截出来的镜头,还有那些长篇大论的抠糖集锦,感觉太奇妙了,就跟自己和谭阵隔天就能结婚了似的。   他边看边笑,心想,CP粉都是一群什么天使啊! 第58章   《稳定结构》上映后,盛野真正意义上走进了大众视野,大大小小的通告如雪片般飞来,拍杂志,拍广告,他现在处于一种闲的时候可以一觉睡到中午甚至下午,忙起来一天可能才够睡五个小时的状态,所以更加能理解谭阵,甚至有点心疼他长年累月这样高强度的工作。   不过这也说明谭阵正当红,所以他想要见谭阵,只要不强求真人,随时随地都能见到,从微博的开屏广告里,从实体店的灯箱广告,甚至是电梯和楼道的各种电子屏幕广告里。   怎么有种玩手机恋人的感觉呢?   他清楚自己现在处于热恋的状态,很容易变得烦人,所以一直克制着自己三不五时想见谭阵,想和他说话的冲动,所幸超话广场有很多很有才的粉丝。在此之前盛野只对CP粉略有耳闻,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有CP粉,就好像有一群不认识的小天使,时时刻刻祝福着他和谭阵的爱情。   有一次在超话看到一篇热度很高的小说,竟然还有那种段落,看得盛野目瞪口呆,好奇想看完,又有点不太好意思,有些描写有点太露骨了,也不晓得谭阵哥知不知道有人写这样的小说,他那么腼腆的人,看到这些得脸红成什么样啊?   小说写谭阵是影帝,而自己是被谭阵包养的十八线小演员,盛野跳过那些露骨段落,边看边笑,也把谭阵写得太霸道总裁了,动不动就送车送房,坐着私人飞机飞这儿飞那儿,他是影帝又不是皇帝,而且两个人一上庞巴迪一上宾利,一定有一段床-戏,车zhen不够还飞机震,心想我也没有那么欲求不满好吗。不过有些剧情还挺浪漫的,写谭阵在他生日那天送了他一游艇的玫瑰,盛野笑得合不拢嘴,虽然是没有一游艇那么多啦,但加起来铺满一间卧室还是有的。   只是不能在超话以外的地方搜自己的名字。CBS的《对话》采访播出的隔天,他在广场无意间看到一条谭阵的粉丝骂自己的微博,虽然没指名道姓,但一看就知道是在说他,说他不要脸,说他看谭阵的眼神让人恶心,其实还有更不堪入目的,这个谭阵粉丝的主页连续三条微博都是在骂他,但骂他贱也好,骂他去死也好,都比不上那声“恶心”,盛野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一个素未相识的人会对自己如此恨之入骨?整整一个礼拜,他一睡觉,一闭上眼,就不由自主想起这个不认识的人对自己的各种咒骂,焦虑心烦又无从排遣。   随着关注他微博的人越来越多,“阵野”超话人数越来越多,骂他的人也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说他蹭谭阵热度,说他一个男的非拉着谭阵炒CP,说他脸大,敢对谭阵拿乔(因为采访时介导说起过谭阵来剧院劝了他好久他才答应出演《稳定结构》),连介导都跟着挨骂,他渐渐也不再在微博搜自己的名字了。   这些糟心事堵在心里,又不可能和谭阵说,也不想和母亲说,只能拐弯抹角地问西媛,有一次在车上,他问西媛有段时间全网都是辰雪的黑,她怎么挺过来的。   西媛笑得云淡风轻:“你是不是在网上看什么了?别理,网络大了,什么疯子都有,她们疯她们的,你赚你的,你以为她们现实里是什么好鸟吗?我见得多了,点进这些人的微博你就知道她们戾气有多重,你由着她们她们迟早自己都得疯,何必去在意疯子的看法?”   西媛说得有道理,但盛野还是意难平。他又想起那天在烧烤摊,听见那些人对谭阵的贬损、诋毁,那些人不是谭阵的黑,对谭阵的恶意并没有那个微博上咒骂自己的女生对自己的恶意大,他们只是不喜欢谭阵,随口损几句而已,对谭阵而言这已经算和善了。网络上还有一群人,就像东野圭吾的小说《恶意》里写的那样,他们不知为何对谭阵有着那样莫大的恶意,辱骂他,消遣他,丑化他,他们把这些谩骂发到网络上,抱着万一能被谭阵看到,能让谭阵难受的阴暗心思,盛野觉得愤怒又不可理喻,不懂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一群人。   一想到谭阵遭遇的恶意可能是自己的百倍千倍,他就觉得心疼,倏忽间那些骂自己的恶言恶语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那天到家洗了个澡,随手翻了翻手机,他手机里还存着谭阵发给他的通告行程,这会儿谭阵应该已经空下来了,现在还不到九点,他给谭阵发去了语音通话,却被挂断了,谭阵紧跟着回了他一个:忙。   这是谭阵第一次挂断他的语音通话,也是第一次回他一个字,平时如果谭阵在忙,语音通话响了一阵没人接,盛野自己就会挂断,也知道谭阵肯定是人不在手机边,通常晚些时候等谭阵空下来就会回他微信。似乎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很快就挂断,只回一个“忙”字的。   盛野想他可能是在和别人谈重要的事吧,也没有多想。   那天晚上快十二点的时候,谭阵的微信才姗姗来迟:睡了吗?   他还躺床上在看书,其实眼睛已经有点睁不开,望眼欲穿的微信总算等来,立马拿起手机回道:“还没!”   过了几分钟,谭阵回他:那快点睡吧,我有点困了,明天再联系你。   盛野有些失望,但失望的也只是没法和谭阵通话,看来谭阵真的很累,他便回了句:好,那你好好休息。   ***   第二天早上十点半,盛野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抓过手机一看,竟然是谭阵。   瞌睡一下全醒了,人一个鲤鱼打挺就坐起来:“喂,谭阵哥?”   谭阵问他:“你起床了吗?”   盛野不知怎么回答好,明明说好要改掉睡懒觉的习惯的,只好说:“哦,我刚起来。”   “我在你家楼下。”谭阵说。   盛野差点儿惊掉下巴,掀了被子跳下床,奔到窗边拉开窗帘往下看,果真看见那辆黑色奔驰大G,就停在小区大门外的路边,那位置不能停很久,他一面用肩膀夹着手机,一面忙着套裤子:“那你等我一下,很快!”   钻进卫生间就跟打仗一样,水老半天不热,他干脆洗了把冷水脸,十一月的天气,感觉每个毛孔都舒张开,和这会儿的心情叠加在一起,简直爽到上头!   楼颖见他急着就要出门,说:“你吃了早饭再走啊。”   盛野在玄关穿鞋:“不用了,我一会儿和谭阵哥在车上吃!”   “啊?”楼颖也惊了,“谭阵在楼下?!那你让他上来一起吃啊!”   “他不方便啦,”盛野说完,揉了一下杰克逊的脑袋,说,“乖啊,哥晚点儿回来!”   下了楼,见前面的早餐店还没关门,他拉开车门就问:“谭阵哥你吃早饭了吗?”   车门“砰”一声拉开,挺大的劲儿,盛野洪亮的声音和灿烂的笑容都很醒脑,虽然有一股寒风跟着吹进来,但谭阵感觉烦恼好像一下就消失了,他打开座椅中央储物格的盖子,拎出一口袋豆浆和煎包,说:“上来吃。”   “你还买了早餐啊。”盛野坐上来带上车门,谭阵把早餐提给他,盛野见豆浆只有一杯,“你呢?”   “我吃过了。”   盛野喝着现磨的豆浆,还是温热的,有些吃惊:“你哪儿买的啊?”   谭阵车开得不快,很平缓,经过路口的早餐店,说:“就这儿。”   盛野见那早茶店里这会儿都还坐着好些客人:“你……你自己买的?”   “不然呢?”谭阵笑,“我戴了眼镜口罩,还能把我认出来的就只有你了。”   “怎么可能,你家里人肯定也认得出来啊。”盛野说。   谭阵没说话,盛野打量谭阵的侧脸,也不知是不是戴着眼镜的缘故,总觉得谭阵看起来不怎么有精神。他很快吃完包子,拿纸巾擦了下嘴角,问:“你昨天很忙吗?”   谭阵只点了下头,车子停在红灯前,他转头道:“你睡会儿吧,我知道你还没醒。”   盛野立马把眼睛睁得又圆又大:“看见你我就醒了!”   谭阵抬手捂他眼睛,说:“那你别看我,快点睡。”   温热的大手覆盖在他眼睛上,熨帖着眼皮,盛野在谭阵手掌下听话地闭上眼,满足地问:“我们去哪儿啊?”   谭阵感到睫毛贴着他手心阖下来,松开手说:“我打算从家里搬出来。”   盛野睁开眼:“为什么?”   “想有点自己的空间。”   盛野脑子里不自觉冒出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耳朵有点发烫,心想谭阵该不会是为了方便和他见面才打算搬出去的吧……   谭阵看他一眼,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最后干脆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盛野更加面红耳赤,下意识解释:“我没想什么啊……”   谭阵笑着没说话,车子驶上大桥,是往富山山庄的方向。   “盛野。”   “嗯?”   谭阵看着前方:“我觉得很对不起你,我们一直没什么时间在一起,除了带你去富山山庄,我也不知道还能带你去哪里,”他转头看向身边人,“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盛野心里狠狠感动了一把,虽然两个人的确是聚少离多,但是这不能怪谭阵,谁叫他是谭阵?他想了想:“我想去海岛,四面环海,要那种特别蓝的海……啊,我还想去布拉格,那些红房子太好看了!”他摩拳擦掌地说。   谭阵点头:“嗯,记住了,一定带你去。”   盛野看他一脸认真,笑道:“哎呀我就是说说,你不用为我腾时间,”本来就已经够忙了,而且谭阵才二十七岁,正是事业上升期,他应该忙,不忙才完犊子!“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他说。   谭阵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你不是我的负担。”过了一会儿又说,“我就是想满足你。”   盛野不知道谭阵今天怎么了,自己好像被忧郁王子一把子摁进了名为“甜死你不偿命”的汪洋大海里,什么忧郁王子,这王子今天甜得都没人性了!   可是你是谭阵啊,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你不能只满足我一个人的。他看着谭阵不知在想什么的侧脸,笑着想。   经过一家4S店时,谭阵忽然开口道:“你喜欢什么车?”   “啊?”盛野被问得一愣。   谭阵说:“我买辆车给你,以后你要找我就来富山山庄,自己开车会方便一点,以后也可以带阿姨出去玩。”   怎么突然就跑题到买车了?盛野赶忙坐直了身子:“不用了,太破费了,而且我也没驾照啊……”   “去考一个。”谭阵说。   盛野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心情,很感动是真的,但他不想要从谭阵那里接受物资上的东西,只能说:“现在交通很便利了,地铁四通八达的,再说我这才刚入行,突然就多一辆车,感觉有点说不过去。”   “你把车停我那儿,你妈妈问起你就说是我借你的。”谭阵说,“我的车很多记者都认识,你开不太方便。”   谭阵对这件事好像很坚决,盛野从他的表情里读了出来,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小说里霸道影帝谭阵给自己买车的剧情。   那车他还去网上搜了搜长什么样子,就买个车,作者都没放过,硬加了一段X震。   千万别是同一款就行…… 第59章   到了富山山庄,进门的时候谭阵忽然喊住他,说:“你来一下。”   盛野从玄关又走回大门,谭阵说:“你来录一下指纹,密码是1218。”   盛野好奇地问:“是谁的生日啊。”   谭阵沉默地按了确定,半晌后才说:“我妈的。”   盛野立刻道:“那快了啊!”   进别墅后他就琢磨起来:“伯母喜欢什么啊,我想送她一份礼物。”   谭阵站在岛台,背对着他泡咖啡,说:“不用。”   “啊?”盛野没听清。   谭阵说:“礼物我来准备,你不用费心,到时候说是你送的就行。”   “那怎么行!”   谭阵对着咖啡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把两杯咖啡拿过来,说:“还早,你慢慢再想吧。”   盛野接过咖啡,问:“那你妈妈喜欢什么你得和我说啊,要不然我怎么刷好感度呢?”   谭阵只好坐下来,说:“她喜欢收藏一些名人物件,像阮玲玉的照片,梅兰芳的鼻烟壶,市面上能找到的我都帮她找得差不多了,所以你也别费心了,我来准备就好。”   盛野嘴上应好,其实心里已经在计划了,阮玲玉梅兰芳都是民国时期的演艺界名人,他想那大概谭阵的妈妈也会喜欢周璇吧,毕竟父亲就很喜欢周璇的老歌。周璇真人使用的物件他是搞不到,但淘一张周璇的黑胶唱片还是有可能的,他记得谭阵家就有那种老唱机。   “笑什么啊?”谭阵问。   盛野喝着咖啡,说:“没什么。你泡的咖啡好喝~”   谭阵叹了口气放下咖啡杯,说:“我没有那么好,这个咖啡也是咖啡机泡的,不是我泡的,我不是样样都好,你就把我当个普通人不行吗?”   盛野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玩笑话,谭阵想这么多,忙哄道:“好好好,咱们是普通人,别生气!”   谭阵看着他:“我没生气。”   盛野手指指他眉心:“你看你都皱眉了。”   谭阵松开眉毛,说:“你看错了。”   盛野“噗呲”笑出声,看谭阵拿起咖啡杯闷头一直喝,心说怎么会这么可爱啊。   那天下午他就被“这么可爱”的男友拎去了车库,在车库和别墅外的车道间来回练着车,这条车道是专属谭阵的别墅的,所以怎么开,开到沟里都不碍事。谭阵坐他旁边,一下午和他说的话只有“慢一点”“拉手刹”“换挡”……   盛野开得苦不堪言,以为是来和恋人约会的,没想到是被恋人教练车的,他开着车第N次返回车库,小声嘀咕了一句:“欲速则不达啊……”   谭阵低头松开安全带,说:“我听见了。”   盛野闭上嘴,又觉得这样不行,好不容易才见一面,怎么就净学车了呢?   谭阵说:“我下车帮你看后面,你练一下……”   “倒车入库”四个字还没说出口,盛野就扑过去吻住了他。   谭阵被按回副驾上,被吻了个措手不及。   盛野双手按着谭阵的肩膀,起初是感到谭阵有些惊讶和僵硬的,但吻着吻着就感到谭阵笑了,嘴唇弯了起来,那轻微勾起的弧度就像鸟儿的一片羽毛落在唇角,搔得他心动不已,他想说谭阵哥我们适度地用一下舌头吧,谭阵的嘴唇却还是半抿着,他就一咬牙自己来了,一次,还是两次,用舌尖去抵谭阵的唇心后,真皮座椅窸窣一声,谭阵坐直起来,抬手扶在了他脖后,终于加深了这个吻。   他们吻得越来越深,盛野感到车里仿佛弥漫着潮湿的热气,谭阵的右手张开来用力扣在他后脑勺,把他头发都揉乱了。   他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却在这一刻那么渴求着另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   ***   谭阵说要给他买车,就真的买了,有一天盛野收到谭阵微信发来的照片,问他喜欢哪一款,他就知道谭阵是认真的了,赶紧上网查了一下价格,选了一款相对便宜一点的,发过去后说:“谭阵哥,你这就下单了?我还没考本呢。”   谭阵回他:买回来放着,等你考完。   盛野当即就报了驾校,是西媛给他推荐的1V1vip班,因为在谭阵那儿已经上手过一段时间,只花了一个半月就不负众望考来了驾照,拿到本这天他还在微信里和谭阵说:“我还以为我得搞个小半年呢,没想到这么快,谭阵哥你当年考驾照花了多长时间啊?”   谭阵回他:我是大学暑假时去考的,从报名到拿本两个月吧。   盛野心里有点小得意,心说那还是我快一点儿。一次全过,实在牛逼!   然而第一次开着那辆香槟色的雪佛兰上路时还是很心虚,毕竟在车来车往的繁华路段开车和在驾校开是两码事,他在淘宝买了个车贴贴在后面,提醒别人他是新手。谭阵看了好笑,拉开车门上了副驾,说:“我陪你多上几次路吧。”   以往两个人在车上,谭阵开车时他还会和谭阵聊天,非常放松,现在自己开车,两个人一句天都没聊,有时谭阵和他说话,他光顾着注意路况,都没听见,得重问一句:“啊,谭阵哥你说什么?”   谭阵就说:“没事儿。”   尤其是倒车进停车位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倒了有一个世纪都没进去,而且还有谭阵回头帮他看着。   “算了,我来吧。”谭阵解开了安全带,盛野挫败极了,只好下车,和谭阵换位置,谭阵一下车,正好有一群年轻人从前面的餐厅出来,有个女生惊喜万分地喊了一声:“谭阵?!是谭阵吗!!”尖叫声立刻此起彼伏。   谭阵今天穿得很休闲,而且还戴了眼镜,这都能被认出来,盛野心想他要是不这么高,腿别这么长可能就会好一点,身材高大的男生在人群中还是太扎眼了。谭阵站在拉开的车门前,回头示意他上车,盛野就赶紧钻进副驾拉上车门。看着谭阵站在车门外,和影迷合了一张影,谭阵的后背刚好能挡住副驾上的他,这些路人粉还是礼貌克制的,只是一群人一起合了一张影。盛野知道如果每一个人都要求和谭阵合影,谭阵肯定也是不会拒绝的。   短暂的合影和寒暄后谭阵上了车,吐出一口气,转头冲他笑笑,说:“来吧,学着点儿。”   车子一次性就倒进了两辆车的中间,前后间距堪称黄金比例。盛野咽了口唾沫,说:“那待会儿还是你开出来吧。”   谭阵说:“你不能一辈子都让我给你倒车吧。”   盛野沮丧地皱着眉头,谭阵笑了一声,说:“今天都我来吧,以后下不为例了。”   他们下了车,沿着石板道步行上去,又到了那家私房菜馆,这儿总是十分清静,好像这个时间点除了他们就没别的客人了,而且似乎是要提前预约的。   吃一顿饭用不了多少时间,但是两个人这天吃了足有两个钟头,吃到天都全黑,外面华灯一片,他们站在房间外的露台上,边看夜景边聊天。   灯笼的光温柔缱绻,一阵风掠过水塘,灯笼就轻轻旋转,盛野看着身边的谭阵,被光影婆娑下的电影明星谭阵迷了眼,如果他们身在古代,这样的男子,就叫公子世无双吧。明明很高大,又英俊,能演得了严飞那样落拓不羁的大帅哥,但真实的谭阵却那么温柔,娱乐圈演艺界那么多耀眼的明星,一个个像宝石,像钻石,璀璨夺目,只有谭阵,他是一块玉,周身都是温润的光。   盛野回包厢拿了手机,要和谭阵合影,谭阵把手机拿过来,说:“我来吧。”   合影很完美,谭阵将手机还给他,盛野又举起来对准谭阵,他把柔焦美颜什么的都关了,感慨:“还是好帅啊,不愧是你!”   谭阵笑,提醒他:“就普通人,行吗?”   盛野举着手机拍他,说:“可你长得不普通啊,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谭阵说:“别闹了。”   盛野看着镜头里的谭阵,说:“可我看你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啊,明明喜欢听我夸你,非要克制,这样不好!”说完看见屏幕里的谭阵眉眼笑得微弯的样子,他禁不住心动道,“谭阵哥,你能假装这是摄影机,给我一个深情的凝视吗?”   谭阵愣了一下,低头摘了眼镜,抬头看着他说:“像这样吗?”   风卷过回廊,灯笼的光微微摇晃,盛野感觉自己好像化身为了上帝之眼,看到世界融化进谭阵深情的双眼里。   ***   不知道为什么,盛野发现谭阵这段时间好像真的没怎么回过蓝田郡,下通告后谭阵都是直接回富山山庄的,待在富山山庄的时间也更多了。不过他也没有太在意,甚至恋爱脑地想可能谭阵和自己一样,就只是想多点二人世界的时间而已。   有了车确实挺方便,他也终于能带母亲出去玩了,被母亲问到车的事,盛野就说是公司的车,楼颖说那你小心点儿开,盛野说:“放心没事儿,我们老板对我很好,说撞了也没事!”   楼颖笑,说:“你少乌鸦嘴。还有,老板毕竟是老板,你还是得注意点儿。”   盛野说好的,是的,知道了母亲大人。   其实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他和谭阵这种关系,他心中明白注定是无法公之于众的,但是家人不一样,他真的很想告诉身边这位他生命中最最重要的女性,妈,我谈恋爱了,我喜欢的人是谭阵。想告诉她,想得到她的祝福,他隐约感到谭阵也和他想得一样,所以那天才会让他陪着伯父聊了一晚上历史。   他不知道谭阵的父母对此会是什么反应,但起码他们看起来是开明的,可是母亲却是个很传统的人,他怕她接受不了,虽然从小到大母亲从没拒绝过他任何要求,但这一次不一样,他太怕一开口,得到的却是拒绝。   外面艳阳高照,有时候他和谭阵分开得久了,感觉有些摸不着触不到的时候,他就登录微博,看看超话里的小天使们又在聊什么,好像只有在她们的想象中,他和谭阵的恋情才是光明正大,世人皆知的。   虽然是地下恋,但是足够甜蜜,他也说服自己,谈恋爱也不是非要谈得尽人皆知,哪个明星没有隐秘的恋人呢,人家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往好的方面想,还挺带感的不是?至于无法让父母家人知道,可能是有些遗憾,可是如果告诉他们,会换来他们的不开心,那又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搞得大家都不愉快呢。 第60章   再次见到谭阵是一个礼拜以后,楼颖被医院安排去远郊一个地方义诊,得走个几天,盛野干脆开着车带杰克逊去了富山山庄,从没来过这种“深山老林”的杰克逊车门一开就撒丫子狂奔了出去,盛野提着狗绳追在后面,老远地望见杰克逊跟认得路似的直奔着别墅大门而去,然后就见狗狗一抬后脚,在大门口豪横地撒下黄灿灿一大泡尿。   盛野瞠目结舌,杰克逊一向不在家里拉屎拉尿,但估计这别墅太大了,狗子压根没觉得这是室内。   骂了杰克逊一顿,他又来回跑了几趟清理掉了那泡尿,谭阵今天从国外回来,这会儿应该还在车上,他给谭阵发了条微信:对不住,杰克逊在别墅大门口拉了一泡尿,我已经清理过了。   谭阵回了句:没关系,清理得挺干净的。   盛野奇怪地看着后半句,然后就听到门“滴”一声打开的声音,继而是拉杆箱被提进来的声音,谭阵一边摘掉黑色的套头帽一边走进来,抬头冲他笑了笑。   盛野惊喜不已,正要过去帮提行李,杰克逊动作比他还快,炮弹一样冲到谭阵跟前,仰头冲着谭阵一阵汪汪大叫。   谭阵往前走两步,它又怂了,一路仓皇地往后退,屁股“砰”一声撞到玄关的鞋柜脚,谭阵蹲下来,笑得宠溺又无奈:“怎么了,杰克逊,你真要咬我啊?”   盛野真的挺担心谭阵伸手去摸杰克逊被杰克逊咬,毕竟杰克逊从小野惯了,就喊了声:“杰克逊回来!”   一米八六的谭阵蹲下来,身上还穿着一件黑色大卫衣,本来肩膀就宽,卫衣还是oversize款的,罩在他身上显得黑压压的更大只了,身长不过四十公分的杰克逊被笼罩在这个人类的阴影里,这才体会到了体格上的巨大差距,想往主人身边逃,谭阵一抬手把它挡在了柜子那儿,被冷不丁壁咚的杰克逊在惊恐中更加外强中干地叫起来。   盛野无语,没想到谭阵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谭阵哥,”他提醒道,“你小心它咬你……”   “没关系,”谭阵低头看着狗狗,哄小孩儿似的,“你咬了我你主人会伤心的。”他微微皱眉,“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那语气正经得不得了,盛野哭笑不得,杰克逊没再叫了,尾巴也夹进了后腿里,谭阵逗了它一会儿,才抬起手臂,放了狗子一条生路,笑着说:“去你主人那儿吧。”   杰克逊逃也似地蹿回盛野脚边,扑腾着寻求主人安慰,盛野低头训斥它:“你也不看看我们现在在哪儿,是这个大哥哥收留了我们,你真的一点都不懂礼貌。”   谭阵低头脱下卫衣,边听边笑,他把卫衣提到沙发上放好,说:“你这么说它真听得懂吗?”   盛野笑:“你刚刚和它说它不就懂了吗?”   谭阵说:“那不一样,我是靠身体语言让它懂的,你没身体语言啊。”又说,“你对我也没身体语言啊。”   盛野对上谭阵的视线,秒懂了他的意思。谭阵站在沙发前,一直没坐下,等着他的样子莫名地令人心动,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变得格外矜持,可能因为屋子里多了个“电灯泡”。   谭阵看向杰克逊,说:“你过来抱抱我,它慢慢就会接纳我了。”   他说得那么随意,盛野却觉得自己好像可以看透他了,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像谭阵这样吗,即便是谈恋爱,他似乎也一点点压力都不愿意施加给对方,连渴望都表达得如此含蓄……   “那我先帮你把箱子提上去吧!”盛野快步走向那只半人高的黑色拉杆箱,然后趁谭阵没注意,趁意中人失落,忽然掉头把人抱了个满怀。   他像是撞到谭阵身上的,而谭阵稳稳接住了他,其实也是有点不稳的,他大概已经准备坐下了,但假装得很稳,也真的稳住了。他们在狗子面前完成了这个久别重逢的拥抱,没有接吻,好像是因为屋子里多了第三个成员,两个人都有些放不开,但盛野感到谭阵笑着在他耳边又轻又低地说:“我以为你抱腻了呢……”   盛野的心奇异地揪了一下,他收紧手臂,让两个人更紧地贴在一起,双手交叉在谭阵背后,抱得谭阵身上的衣服都皱紧了,听到谭阵笑起来。   “我力气还可以吧?”盛野笑着说。   谭阵闭上眼,感受了一下,唇角勾着:“还行,”口中溢出满足的叹息,“很舒服。”   ***   谭阵给他带了一个剧本,是一部皮克斯的动画片,导演在选配音人选,里面正好有一对主人和狗狗,谭阵问他有没有兴趣,盛野看完剧本非常喜欢,不确定地问:“我可以吗?”毕竟自己没有给动画配音的经验。   谭阵看了眼窝在他们脚边,已经无奈地接纳了自己的杰克逊,又看向盛野,眼里蕴着笑,说:“我的狗狗只能你来配啊。”   听得盛野一阵不淡定,欲言又止好几次才道:“谭阵哥,你真的超会撩你知道吗?”   谭阵没料到他说这个,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说:“我还好吧,我也只能撩你了……”   盛野受不了地把剧本举起来,挡住了谭阵那张过于英俊的脸,求饶道:“可以了哥!”求你适可而止吧!   怎么会有人明明这么会撩还这么害羞啊?搞得好像是我的错似的!   约好第二天去见导演,晚上他们就挑了一部动画片来看,当做是做功课了,片子是盛野选的,想着谭阵养过荷兰鼠,就挑了《豚鼠特工队》,他还记得谭阵养过的那只叫小妹的荷兰鼠,谭阵那台DV机里大半都是小妹的视频,陪着小妹入镜的就只有谭阵的手,初中时的谭阵手就比现在小不了多少了,手指也长,是可以单手吸住篮球的大小,但是每次抚摸小妹时却特别小心温柔。   那是个幸运的小家伙,被少年时的谭阵那样宠爱着,待过他的手心,抱过他的手指。   《豚鼠特工队》这么好玩的片子,谭阵看到最后却有些沉默,盛野看着他的侧脸,看到谭阵眼里一层浅浅的水光。   那是泪吗,盛野心想,但谭阵的眼睛好像一直是这样的,盯得久了就让人觉得潮湿氤氲,像有一条没有决堤的泪河。   他小声问:“想小妹了吗?”   谭阵回神看向他,叹了口气:“它过世太早了,是我没有养好它。”   这样一说,盛野才恍然想起来,视频里看不出小妹有多大,但谭阵的声音是听得出来的,那些视频好像都集中拍摄在谭阵十三四岁的年纪。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吗?他不忍心问,也不知该怎么安慰,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杰克逊早早地过世,自己得有多难过多自责啊。   早知道不选这部了,他以为那么多年过去,难过也变成怀念了,没想到谭阵是这么念旧的人。   “别想了,”他靠过去,左手抚着谭阵的背,右手把电视关了,说,“你这样我都心疼了。”   当他还不认识谭阵的时候,当谭阵还只是屏幕那头一个让自己倾心的明星的时候,他好像也为谭阵心疼过,为他遭遇的不公,为舆论对他的苛刻,可这时候的心疼与那些时候都不同,它不是疼在皮肤上的,不是稍纵即逝的,而是疼在肉里的,是不抱着他,不安慰他,就过不去,好不了的那种疼。 第61章   隔天去试戏的时候盛野还有点担心,试戏的地点在一个录音棚,进电梯时他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对谭阵说:“谭阵哥,万一导演觉得我不好,你千万不要帮我说好话。”   “她觉得你不好,大不了我们就不配了。”谭阵捏了一下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按了关门键,“放轻松。”   盛野刚想说你还是要配的啊,电梯门就开了,一对年轻情侣走进来,因为谭阵戴着口罩和眼镜,那两人没一眼认出来,但盛野还是不放心,自觉站到了谭阵前面,他不动声色往前卡位时谭阵还有些意外,但即便自己挡在前面,谭阵也比他高出不少,他能从电梯的镜子里看见谭阵在口罩后默默地笑。   所幸那对情侣进电梯后就都低着头在玩手机,也就电梯到楼层时,女生抬头那一下猛然注意到谭阵,眼神有些怀疑,盛野见他们出去就赶忙伸手按了关门键。   电梯门合拢,他站回来,谭阵的双手从背后搭在他肩上,声音在口罩后嗡嗡的,带着笑:“谢谢啊。”   盛野有些好奇:“你在电梯里被认出来过吗?”   谭阵对着镜子里那张好奇宝宝的脸点了点头。   盛野也从电梯镜子里盯着谭阵:“那都怎么办的啊?”   “就打个招呼,合个影,”谭阵说,“也没那么可怕,又不会把我吃掉。”   盛野心想那是因为你在电梯里没遇见我,遇见我你就知道什么叫眼神都能把你吃掉了。   两人在录音棚见到了导演蔡蓉蓉,蔡蓉蓉也是CTR电影学院毕业的,大盛野十一届,大谭阵八届。谭阵和蔡导是通过她老公认识的,蔡导的丈夫是CRT校网球队的教练,谭阵在校队打了四年网球,四年首发,和教练关系很好,毕业后也经常约出来一起打球。   “好久不见了啊。”蔡蓉蓉从椅子上站起来同谭阵打招呼。   谭阵上前轻轻抱了抱师姐,蔡蓉蓉个子不高,还不及谭阵肩膀,盛野瞧着谭阵背影微微一俯,蔡导就被他揽怀里看不见了,让他莫名又想起被谭阵轻轻托在手心的小妹,还有那句“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蔡蓉蓉抬头看谭阵,说:“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谭阵低头打量自己,说:“没有啊,我一直一米八六啊。”   蔡蓉蓉笑着吐槽:“那肯定是肖锋矮了,让他别驼背他还不当回事。”   谭阵笑了笑,回头介绍:“这是盛野。我之前和你提过的。”   盛野在后面赶紧鞠躬:“蔡导好。”   “都是CTR毕业的,你叫我师姐就好啦。”蔡蓉蓉说。   盛野就又微微鞠躬,改口道:“师姐好。”   蔡蓉蓉回头看谭阵,笑着说:“有点乖啊。”   像这样的评价盛野几乎从小听到大,已经是家常便饭,但今天却有点难为情,可能因为是当着谭阵的面。谭阵的目光不经意扫向他,仿佛也正作为师兄在评价他,还说:“是很乖。”   盛野从谭阵的笑容里捕捉到一丝促狭,感觉自己约莫已经具备了读心术,知道谭阵心里一定在说“并不是,很皮啊”,也许还有“但我爱你,就不拆台了”。   谭阵这么周到体贴的人,盛野毫不怀疑哪怕是他的黑他都不会当面拆台,可是对自己的“包庇”并不是因为谭阵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周到,而是因为专属他一个人的爱,一想到这个,他仿佛连社恐都被治愈了。   几个人没有寒暄多久就进了正题,蔡蓉蓉选了一段动画剧情,给他们放了一下原片,盛野和谭阵看完后简单对了下戏,就直接进棚了。   话筒前方正对着一个大屏幕,播放着试配的片段,是狗狗和小男孩吵架的一段对话,狗狗叫MAX,是条桀骜不驯的野狗,小男孩叫欧文,是穷人家的小孩,但活得非常恣意,成日走街串巷,调皮捣蛋,是让街坊邻里头疼的熊孩子,但心里也藏着一个天真烂漫的心愿——他一直渴望拥有自己的狗狗,一个与自己形影不离,彼此忠诚的小伙伴,然后阴差阳错地遇见了MAX,欧文想豢养MAX,MAX贪图欧文喂它的骨头和肉,又不想被套上项圈,总是吃完就跑,这样来来回回遛了欧文好几次,小男孩终于伤心欲绝,冲MAX无情跑远的背影大喊:“你这个大骗子!”   盛野不是第一次听谭阵念这段台词,但他学小孩子说话的语气真是越听越可爱,尤其一进入角色,那份孩子气的委屈劲就不自觉挂在眼角眉梢,盛野不禁想起手机里保存的那张谭阵小时候穿着黑色小西装,像个小王子样的照片,小时候的谭阵委屈起来是不是也是这个表情啊,也太可爱了吧……   轮到MAX的台词了,盛野盯着屏幕,学MAX老神在在的语气道:“啊,宝贝儿,你不该这么生气,我今年都五岁了,按人类的年龄算我已经可以当你叔叔了,你不能把那个恶心玩意儿套在你叔叔的脖子上,”他又拉长声音像小狼崽一样嚎起来,“毕竟我是吃肉啃骨头但是自由自在的MAAAAAAX啊~~~”   MAX留下这一通豪言壮语就跑没了,留欧文一个人蹲在角落埋头抽泣。   MAX跑了一圈又从巷子另一头绕了回来,打墙角探出个头,一边抬着腿在垃圾桶边撒尿,一边瞅着欧文良心不安地自言自语着:“真的哭了啊……”   导演也是有趣,背景音就是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盛野估摸着MAX这时已经分不清听到的是自己尿尿的声音还是欧文眼泪大决堤的声音了。   它又想起欧文对自己的好,他看到自己时眼睛放光的样子,他笑起来咧着大嘴的样子,他亲自己时嘴噘得老高的样子,他抱着自己不嫌脏的样子,他给自己搭窝时累得满头大汗的样子……   盛野都被这些回忆的画面感动了,仿佛自己也变成了那只愧疚地朝欧文一点点走过去的野狗,内心无奈地OS着:好了宝贝儿,别哭了,唉,别哭了,这就是我们狗的宿命吗,为什么一看见哭泣的人类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它走到欧文身前,舌头轻轻舔在小男孩的额头上。   下一秒那条红色的项圈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套上了它的脖子!   MAX吐着舌头龇牙咧嘴地挣扎,但盛野好像也懂它此刻的感受,它是生气的,但好像也认命了。   它扭身瞪着奸计得逞的小男孩,又垂头丧气地吃起他手心的鸡肉饭,伤心地摇头:“我是只笨狗……”   配音结束,盛野松了口气,看向谭阵,见谭阵也正看着自己,他看到谭阵张口说了什么,没有说出声,所以外面的人听不见,但盛野认出那两个字是“可爱”。   他挺幸运的,第一次给动画配音就得到了导演的认可,当然还有谭阵,这也是谭阵第一次给动画片配音,蔡蓉蓉说:“你们不愧是演过兄弟,好默契啊。”   这个评价比被导演直接夸奖还让盛野开心。   离开的时候他们是和蔡蓉蓉一起走的,蔡蓉蓉和助手去楼下餐厅吃饭,等电梯的时候蔡蓉蓉问了一下谭阵的档期:“不过我们这个时间也蛮灵活就是了,你抽个两三天出来就绰绰有余了,我就是上个月散步时遇见你妈妈,听她说你人在剧组,怕你进组了时间安排不过来,你之前是在拍什么吗?”   盛野这才知道蔡导和谭阵家是邻居,也才知道谭阵这段时间竟然真的一次都没回蓝田郡。   谭阵对蔡蓉蓉说:“没关系,我最近应该都挺闲的,没有接剧。”   蔡蓉蓉就笑着点点头,没再往下聊。盛野却无法不在意,谭阵竟然和伯母谎称在外拍戏吗?这不像是谭阵会做出来的事,想到谭阵把用来陪家人的时间全都用来陪自己了,他心里一时负疚感爆棚。   进电梯后蔡蓉蓉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吃饭,谭阵婉拒了。楼层挺高,电梯下滑的速度不快,蔡蓉蓉和助手在聊天,盛野注意到谭阵自进电梯后就一反常态地沉默,偶尔蔡蓉蓉回头和他说话,他就只是回神礼貌地点一下头,像压根没听对方在说什么。   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来,是谭阵的,蔡蓉蓉和助手闻声也回了下头,谭阵接电话的时候盛野的手机也响了,他接了电话,手机那头传来介平安兴奋的声音。   听完介平安的话,他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谭阵,谭阵也看着他,脸上是同样难掩激动的神情,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蔡蓉蓉和助手正盯着他们,直到谭阵回过神,转向一脸诧异的蔡蓉蓉,笑着解释:“是何璨制片打来的,《稳定结构》入围金兰奖了。”   蔡蓉蓉眼睛也一亮:“哇恭喜啊!”说罢她和助手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笑起来,蔡蓉蓉说,“难怪呢,我说你们两个怎么眼神这么炽热……哎,好消息啊!”   电梯到达一楼,蔡蓉蓉和助手同他们告别后去了餐厅,盛野和谭阵直接下到了地下停车库,电梯门打开,盛野就迫不及待地拉住谭阵的手往外走,下了台阶,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朝着那辆黑色越野车走去,一路他都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还有谭阵的脚步声,两个人匆匆交织的脚步声,如同此时狂野的心跳。收到介平安的电话,知道《稳定结构》一口气入围了最佳电影,最佳男演员,最佳新人,他差点儿没在电梯里抱住谭阵。   上了车,压抑的激动终于可以释放,他情难自禁地一把抱住谭阵,也似乎是同时被谭阵紧紧地搂住了。   “太好了谭阵哥!这次你一定可以拿奖!”拿到那个当之无愧的最佳男演员!那样就再也不会有人质疑谭阵,说他是花瓶了!   谭阵的喉咙滚了一下:“我无所谓,但我知道最佳新人一定是你的!”   盛野第一次听见谭阵以这样难以平静的语气说话,他好喜欢此时此刻谭阵声音里那些乱流,那些火花。他松开抱在谭阵肩膀的手,凑上去吻住了他,凑得太急,力道太大,都磕到谭阵了,谭阵蹙了下眉,笑弯了唇角。   谭阵已经不是第一次入围最佳男演员了,入围最佳男演员并不会让谭阵的情绪这样起伏,盛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原来在电梯里谭阵那样热烈地注视着他时,是为了他在激动。   老天,我真的真的好爱他啊!   他热吻着自己的偶像、男神、师兄、恋人,心里像火烧一样。 第62章   金兰奖的颁奖典礼在12月末,盛野一直记在心里,在那之前是谭阵妈妈吴靓的生日。   和谭阵的姐姐谭阡聊天时他知道谭阵妈妈怀谭阵的时候已经三十七岁了,吴阿姨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无论是谭阡还是谭阵,都得来不易。尤其是谭阵,据说还是早产,生下来的时候特别轻,谭阡说自己还去医院看过,那么小小的一只躺在透明的保温箱里,连着管子,眼睛都睁不开,和别的胖嘟嘟的婴儿比起来可怜巴巴的。谭妈妈冒着很大的风险在那个年纪生下谭阵,又花费了很多时间精力将不那么健康的谭阵健健康康地养大,所以对谭阵来说,妈妈的这份恩情一定无以为报,要不然别墅密码也不会是伯母的生日。   盛野想送谭阵妈妈一份自己挑选的礼物,并不是单纯出于想刷好感度的心理,而是知道伯母对谭阵来说有多重要。花了点儿时间,他在网上寻到一张民国版的周璇唱片,标签还是上海百代唱片公司,货到后怕是假货,他还特意跑到乐器市场去借了部和谭阵家长得一样的复古唱机来放,听到吱吱的噪音后《何日君再来》的歌声传出,心才踏实。因为唱片的原包装已经很破旧了,他又掏了一卷民国风情的包装纸在外面包了一层,在萧瑟的12月怀抱着礼物走出乐器市场,满心盼望着谭阵的妈妈收到会喜欢。   然而直到12月15号,谭阵那边好像都没有什么动静,他们那样的大家族,谭阵妈妈的生日应该是件大事吧。   晚上盛野按捺不住地问谭阵:“你妈妈生日要到了吧?”   谭阵坐沙发上在看剧本,闻言没有抬头,只“嗯”了一声。   “你们会办生日宴什么的吗?”盛野又问。   谭阵放下剧本,看向他,说:“也不是每年都办的。”   盛野“哦”了一声。   见他欲言又止,谭阵问:“怎么了吗?”   盛野就说了:“我买了份礼物给伯母,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谭阵神情有些意外,顿了一下,才放下剧本,摘了眼镜,问:“什么礼物?”   盛野就上楼去拿来了。礼物是包好的,谭阵接过来,神情有些让人难以捉摸,盛野小心观察着,但说不上来那是种什么神态。谭阵手掌压在那张唱片上,勉强地笑了一下,问他:“是什么啊?”   盛野笑道:“猜猜。”   谭阵看着他,表情谈不上难看,但似乎也不想去猜,又沉默地看向手中的礼物,嘴唇抿了半晌,有些心不在焉地说:“猜不出来啊。”   盛野就放过了他,说:“是周璇的唱片。”   谭阵一下抬头看过来,表情意外极了。   盛野忙说:“不是特别贵,砍了点儿价,就两千多块,我事先找机器放过了,能放,是真品,你妈妈会喜欢吗?”   谭阵喉结往下滚了一下,很一会儿没有说话。   盛野就说:“我知道你说过礼物你来包办,但我还是很想自己尽一份心,毕竟她是你妈妈啊,你连大门密码都是她的生日……”   谭阵还是低垂着视线没说话,盛野不由有点忐忑:“她是不是不喜欢?……还是她有周璇的唱片了?这张是《何日君再来》,已经有了吗?没关系,那你和我说她还喜欢什么,我再去找!”   “不用了,”谭阵说,抬头看向他,淡淡地笑了笑,“她喜欢周璇。”   盛野的表情立刻转悲为喜,还以为谭阵是故意在逗他:“嗐,被你吓得。”末了又愁起来,“那周璇的唱片她是不是都有了啊?”   “没有,”谭阵说,“她没收过周璇的东西,她只是在KTV会唱唱《天涯歌女》。”   这下盛野彻底放心了,放松地向后靠去,身体一半靠着沙发,一半靠着谭阵:“可惜就是原包装破了点儿,但是音质还是可以的,老唱片听着有老唱片的味道……”   谭阵本来没背靠着沙发,盛野这样一靠,他便也往后靠了,能感到盛野的重心自然地倒向自己,直至毫无保留地倚靠上他,这样被靠着就没法起身去拿茶几上的剧本再看了,但也无妨,他愿意默默当一会儿对方的靠背,喜欢当他的靠背、枕头、床。   “盛野。”   “嗯?”盛野转头。   “我妈没有大办宴席的习惯,”谭阵说,“他们应该会出去旅行,这份礼物我帮你转交给她吧。”   盛野满以为能上门亲自交给伯母,不免有些失望,但既然谭阵都这么说了,也没办法:“好吧,以后有机会我再去看伯母。”他冲谭阵笑了笑。   谭阵点了下头,把那张唱片放到一旁。   盛野就这样靠着沙发赖着他,望着头顶的吊灯感慨着:“你爸妈感情真好啊。”   谭阵侧头看他。   “你妈妈生日你爸还会陪她去旅游……”盛野有些羡慕地说,“那他们一起旅游过很多地方了吧。”   他想着,要是老爸还在就好了,现在有车了,他也可以带妈妈出去旅游了,他们多少年没一起旅游过了呢……   不知不觉有些鼻酸起来,他努力憋了回去,看见谭阵搁在茶几上的剧本和眼镜,谭阵之前在干什么来着……对,在看剧本。他坐直起来,双手往大腿上一按,说:“你好好看剧本吧,我上楼去了,不打扰你了。”   起身时谭阵轻轻“哎”了一声拉住他的手,盛野回头,谭阵往前倾着身抬头看着他:“你就在这儿陪我吧。”   盛野说我怕影响你啊。   “剧本已经看得差不多了。”谭阵说。   盛野瞄了眼茶几上卷了一半的剧本,故意使坏地皱眉道:“这不是才看一半吗?”   谭阵难得语塞了:“没……”   盛野没等他说完就把剧本拿了过来,一翻,前面一半都划了台词,后面还干干净净,这不是只看了一半是什么啊?   他看向谭阵,谭阵哑口无言又难为情的样子他实在百看不腻。他去拿剧本时谭阵还抬手挡了一下,盛野心道,可你这么温柔地一挡阻止得了谁啊?!   哎,变坏了变坏了,不能这样欺负男神!   “那个……”   “别这样,”谭阵打断他,目光直直看着他,“你什么时候都可以影响我。”   盛野只觉得心里如同装着一只尖叫沸腾的水壶。   结果直到后半夜,他才陪着谭阵把后半本剧本读完。   关灯睡觉的时候盛野在黑暗中叹了口气,小声说:“谭阵哥,你能不能不要经常这样撩我啊?”   谭阵的语气蛮诧异,小声说:“我撩你了吗?”   盛野受不了地道:“经常。”   听见谭阵很轻的笑声:“我不是故意的。”   盛野闭上眼,心说行吧,你都不是故意的,你可纯洁可无辜了,唉……   ***   谭阵妈妈生日那天谭阵终于回了蓝田郡,后来盛野也问过谭阵,伯母喜不喜欢那张唱片,谭阵在微信回他:挺喜欢的。   明明是“挺喜欢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些遗憾,只有这四个字,总觉得少了什么,又形容不出究竟是哪里有缺憾。   谭阵说过伯母不喜欢操办宴席,可生日这天谭阵还是回去了,那他们应该是在家聚餐吧,盛野心想,那谭阵会邀请他的朋友吗?应该不会,要不然一定会带自己过去的。那应该就是一家人随意吃个饭了,自己一个外人当然不好打扰了。   他长叹一口气,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一晃到了金兰奖颁奖典礼当夜,盛野是和《稳定结构》剧组的主创一块儿去的,车是谭阵公司安排的黑色加长凯迪拉克,盛野一上车谭阵眼睛就睁大了一圈盯着他,盛野被谭阵看得窘迫:“造型师非要这么搞的。”西媛对这次颁奖礼看得比他还重,让造型师给他弄了个卷发造型,美其名曰要有亮点。   谭阵咳嗽一声,说:“很可爱。”   盛野沮丧不已:“能不能夸点儿别的?”   谭阵就笑了,说:“好。”然后说,“很帅。”   虽然明显是言不由衷,但语气很逼真,盛野勉为其难道:“好的,哥说啥我都信。”   谭阵笑着看向窗外,手捏成拳抵在下巴,两个人是坐在彼此对面的,这会儿还没去接介导和巩璐,车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以及前排的司机小哥和助理小刘,盛野偷看对面一身正装的谭阵,发现谭阵也不时用余光瞄自己,两个人的视线冷不丁撞一块儿,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啊,这儿又没人,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对方啊,盛野这么想着,就不再躲闪,直勾勾盯着谭阵瞧,谭阵没有办法,只好也看着他,奉陪他热烈的注视。   盛野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在谭阵眼里是什么样子,但谭阵的目光,正向他完美演绎着含情脉脉。   巩璐也是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盛野和她好久没见了,巩璐一上车就问他:“紧张不?”   盛野自己紧张,还安慰巩璐:“没事儿巩璐姐,我们待会儿跟着介导和谭阵哥后面,他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介平安和谭阵坐在旁边笑。   到达典礼会场时车速明显地慢了下来,盛野看着车窗外攒动的人头和各色灯牌,心情也有些雀跃,车子缓缓停下,谭阵准备开门前转头对他说:“准备好了吗?”   盛野和巩璐不约而同点头,然后谭阵就躬身往前推开了车门。   车内是暖和的,车门一开,寒风就刮进来,即便前面有谭阵挡着,盛野也被吹得一哆嗦。他只穿了衬衫和西服,好在贴了两片暖宝宝,但还是觉得冷。巩璐更惨,还穿着露肩的礼裙,盛野都怕这么冷她熬不住,回头看了她好几次。   下了车就是红毯,盛野本以为自己也就是个陪衬,却没想到红毯边的记者和影迷竟然也喊了他的名字,虽然几乎都被淹没在了那些狂声大喊着“谭阵”的声音里,但也没什么不好的,听到那些此起彼伏的“谭阵”中藏着一两声“盛野”,感觉很愉悦。   谭阵一下车,准确地说是一露头,四周就是海浪般起伏的闪光灯,盛野只觉得目之所及就是一排白浪闪过去,那浪也波及了自己,和谭阵在一起这么久,这是第一次盛野深刻地感受到那种巨星带给人的压力,有一瞬他想看谭阵,却被闪光灯晃得眼睛都睁不开。   这样正式的场合,造型师给谭阵配的是半刘海半露额头的造型,时尚又不失正式感。谭阵穿着一套剪裁贴身的深灰色西装和白色衬衫,本来造型师要给他配眼镜的,盛野微信和谭阵视频时谭阵刚巧做好造型,戴着一副银色细边框眼镜。   “你要戴眼镜吗?”盛野在视频里问。   “嗯,不好看吗?”   盛野一本正经道:“我有一种预感,你会拿奖的,你别戴眼镜,到时候万一哭了不方便。”   谭阵笑了笑,点点头:“好。”   就真的把眼镜摘了。   没戴眼镜的谭阵看起来分外年轻,盛野觉得自己是对的,在即将到来的高光时刻,那么令人沦陷的一双眼睛怎么可以被眼镜遮住呢。   作为谭阵的女伴,巩璐应付起这样的场面也是青涩的,她穿了很高的高跟鞋,这样差不多就和谭阵只差半个头了,挽住谭阵胳膊的画面看起来相当的金童玉女。盛野和介平安则走在另一侧,一行人穿过红毯来到签名墙前,礼仪小姐将笔递给谭阵,谭阵先给了介平安,介平安签完名,谭阵又示意巩璐,巩璐站在写满签名的红色墙前有点抓瞎,谭阵给她指了个空位,巩璐连忙写上了,转身把笔拿给谭阵,盛野站在谭阵身后,谭阵回头看了他一眼,盛野听见谭阵很轻的几乎被现场淹没的声音,只听见最后三个音,好像是“我旁边”。   签名墙的高处还有空位,但谭阵签在了相对低的位置,然后站在那儿朝他转身,盛野接过笔,忙乱中脑子有点放空,没找到“谭阵”两个字签在哪儿,他发现自己居然不熟悉谭阵的签名,但好像也不奇怪,谭阵就给他签过一个名,那张剧照他还送给老妈了。怕耽搁流程,他瞄到一块空处就匆匆写上了,谭阵看着他,也没说什么,从他手里拿过笔,转身交还给了一旁的礼仪小姐。   四个人一起在签名墙前合影,盛野感到谭阵的手从背后扶在他腰上,似乎有轻轻推了一下,他赶忙挺直了背,精神抖擞地拍完了这波照,心想总算最难的部分完结了,和剧组的人一起往里走,谭阵走到他旁边,笑了一下,说:“你不认得我的签名啊?”   盛野尴尬得满头汗。   谭阵边走边理了一下外套的领口,压低声带着点儿情绪说:“还说是我的粉丝。”   他当然知道谭阵是开玩笑的,但也真的有够丢脸了。   可惜了,这么有意义的一天,他们的名字没能写在一起。 第63章   礼堂的座位都贴了名字,也有工作人员领他们入座,盛野找到自己的座位,他和谭阵在同一排,但没有相邻,谭阵旁边是介导和巩璐,而自己则坐在介导旁边。   金兰奖的颁奖典礼他年年都看,也知道谭阵入围过三次,可惜最后都无缘最佳男主角,他真的很希望自己能成为谭阵的福星,帮他拿到这个奖。   等到来宾都入座,灯光变换,大幕开启,盛野和现场所有人一起鼓起掌来,想到去年此刻自己还和老妈一起在电视机看颁奖典礼,今时此刻他却亲临了现场,颇有一种2D变成3D巨幕的震撼感。   嘉宾席上坐着好些大银幕上熟悉的脸孔,那些票房男神,票房女神,就坐在自己身前身后,每一个都是谭阵级别,甚至名字比谭阵更如雷贯耳的明星,来之前他本以为这些演员和艺术家们都是颁奖礼的座上常客,对这样的场面肯定早就司空见惯了,但热烈的掌声一响起,他就从每个人的眼神中看出来,他们都是激动的,每一个人,对这个奖,都是翘首企盼的。   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从父亲口中知道了金兰奖,又从母亲口中知道了这个奖的年岁,知道它创办于父亲出生那一年,金兰奖和父亲是同岁的。而自己从一个看热闹的孩子,变成了和在座所有电影人一样,有资格角逐这顶桂冠的人。   人生如此奇妙,从前那些仿佛毫无意义的画面,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回响。   颁奖过程中会有嘉宾表演,开场不久隋轻驰就登场了,他演唱的是电影《洪流》的主题曲,歌名叫《来到世界三十年》,盛野也看过那部电影,主人翁一生在时代的洪流中沉浮,经历悲喜,影片结束时他从飞扬少年成长为历经沧桑的中年人,依然对未来满怀希望。故乡已改头换面,唯有江水数十年如一日奔流而过,片尾曲在这时徐徐响起,催人泪下。   盛野听着歌,又像回到了电影院里。音乐是电影不可分割的部分。   其实他没有和谭阵说,在富山山庄他还见到过一次隋轻驰,在遛狗的时候,还是杰克逊发现的,老远地嗅到小伙伴的味道,拽着他一路狂奔,等见到那个戴着鸭舌帽,挂着耳机,遛着一条大白狗的男人,盛野赶紧地就把亢奋的杰克逊拉住了。隋轻驰的狗出乎意料竟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混血大白狗很乖,听见动静只是往这边看了一眼,就跟着主人走了。杰克逊一直不依不饶地想上前找小伙伴玩,看着大白狗走远眼神都伤透了,扭过头来怪罪地看着他,盛野只好说:“是哥怂,哥对不起你,但你知道那是谁吗?等下山后咱们去找你的丢丢妹妹玩吧。”   要是谭阵在就好了,他就把杰克逊交给谭阵,自己躲远,让谭阵带杰克逊过去,老杰克逊就又可以交新朋友了。   隋轻驰这样的巨星是非常有距离感的,而谭阵是另一种感觉的巨星,亲和才是他的武器。隋轻驰是太阳的话,那谭阵就是月亮,他那么优雅,就配当月亮。   忍不住隔着介导探头看向谭阵,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谭阵也朝他这边转过来,两个人相视而笑。   最佳男女主角是压轴戏,前面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奖项,颁最佳摄影时盛野见介叔在旁边听着颁奖词,撇着嘴不甘心地点头,不由想起外界戏称的“阴间滤镜”“耗子视角”,其实介叔也是在改变的吧,《稳定结构》的画面真的拍得很美啊。不过已经入围最佳电影了,他心说,介叔你还是太贪心了,总得留点儿机会给同行嘛。   颁奖一项一项地进行,不知不觉已经坐了一个多钟头了,盛野一直在等那个最佳男主角,现在颁到最佳新人了,大屏幕上出现入围者名单,然后冷不丁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迟钝地抬起头,看见大屏幕上骑着单车,坐着轮椅的孔星河。   不知道是谁在这时拍他肩膀,可能是介叔,而他无瑕顾及,只一直盯着那几分钟的片段,他是排在入围名单最后的一个,但确在其中,那感觉比介叔打电话告诉他他入围了最佳新人还不真实,像个梦。   颁奖的男女嘉宾走上台,男嘉宾是何旭,女嘉宾竟然是辰雪,何旭拆开信封,盛野想象他下一秒就要念出其他三个人的名字,那三位新人演员的名字都是三个字,“最佳新人-某某某”听起来好像是更舒服更顺耳的。   应该除了谭阵没有人会觉得他能拿到这个奖吧,那么多优秀的银幕新人,自己能跻身他们当中最受肯定的四个,已经令他欣喜若狂了,和拿奖没什么区别了。   何旭看完卡片,抬起头,笑着念道:“第五十六届金兰奖最佳新人获奖者……”接着将卡片递给了旁边的辰雪。   盛野看着辰雪颔首垂眸,然后唇角勾起,温柔地念出了获奖者的名字:   “《稳定结构》,盛野。”   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盛野都以为是自己幻听了,直到一道光拂过他面前,那感觉不是掠过,就是拂过,像一阵春风拂面。他还呆愣着,直到自己呆愣的脸出现在大银幕上,才如梦方醒。   是如梦方醒吗?   还是梦没有醒?   还是梦想照进现实?   他像个梦游的人,被介导一巴掌拍在背上拍醒,而这一刻他最想去看的人……   他毫不犹豫地转头看向了谭阵。   他几乎是被介导推起来的,然后谭阵也站了起来,隔着介导探身过来拥抱了他,这个拥抱热烈又克制,只抱了一会儿谭阵就放开了他,用眼神示意他拥抱介导,盛野这才眼眶发热地俯身拥抱了他的第二个恩人。   从座位中走出来,迈向舞台的那一刻,才深觉得掌声雷动,让心跳都不由自主。   走上颁奖台,他第一次这么靠近辰雪,看见少年时的偶像冲自己微笑,从辰雪手中接过沉甸甸的奖杯,让这一刻变得格外的有意义。站在领奖台后,他面向隐没在黑暗中那些演员,导演,摄影师,编剧,而那其中还坐着他最爱最爱的人。   开口的那一刻就哽咽了,说出来的话根本没有经过大脑组织,他没想到站在这里的这一刻,他第一个脱口而出要感谢的人,不是介平安,不是谭阵,也不是妈妈,而是在天上的父亲。   脑子里闪过好多画面,父亲的相册,父亲书房禁闭的房门,和父亲吵过的那些架,还有一起争论过的电视剧电影……   爸,你看见了吗,你没能拿到的成就,我为你拿到了。   你想过我会拿到金兰奖吗,你一定没有想过,你都不许我当演员,连我自己都没有想过我真的能做到……   他又感谢了妈妈,因为知道她一定会在电视机前,一定在这一刻哭了出来,所以让她不要哭,应该要笑。   然后是介导,如果不是介叔明知道他和父亲的约定,还是替他惜才,如果不是介叔带谭阵来看他的戏剧,他现在应该依旧是一名籍籍无名的话剧演员。   最后要感谢的是……   “谢谢谭阵哥,谢谢你送我的那些……”他差点儿把“玫瑰”两个字说出来,因为那是一切的导火索,那些热情绽放的花朵代表了谭阵对他最真挚的赞美,好在最后打住了,临时改成了一声莫名其妙的“票根”。   说“谢谢你送给我的那些票根”时,镜头要是切到谭阵,谭阵的表情一定也很莫名其妙吧。   管它呢,反正是不能说玫瑰的,那管它还是什么呢,票根,影碟,什么都可以啊,总之这个秘密我们知道就可以。   他没有印象自己说了有多久,怕说得太久了,就看向主持人,说:“我说完了。”   台下的人们都笑起来。   就这样他捧着那尊奖杯,走向了送了他很多玫瑰的爱人。   回到座位时谭阵站起来,手臂朝他伸过来,盛野就傻乎乎地把手里的奖杯拿给了谭阵,谭阵愣了一下,可能是注意到了镜头,觉得这样不妥,低低地摇了摇头,将奖杯推回了盛野手里。   盛野这才注意到谭阵伸手递给他的是一张手帕,理智慢慢回笼,听到VCR开始播放最佳女主角入围名单,他在心里倒数着,要来了,最佳男主角!   最佳女主角最终花落《洪流》的女主演杨梅,到此时,颁奖典礼现场的气氛达到了最高潮。接着华裔导演程全上台,即将揭晓金兰奖最佳男主角。   盛野在心里虔诚祈祷着,拜托了,请一定要是那两个字!   把月亮的名字还给月亮吧!   “第五十六届金兰奖,最佳男主角……”程全导演念完才拆开信封,他拆得不快,和他声音一样,缓慢而郑重。   盛野的心像一颗火球,滚烫地跳动着。   稳定结构……   稳定结构……   程全抬起头来:   “《稳定结构》,谭阵。”   盛野猛地睁大眼,听到现场海啸一般鼎沸的人声,那道光又从他面前晃过去,照亮了谭阵的轮廓。   在万众瞩目中谭阵站起来,他被掌声包围着,先与旁边的巩璐拥抱了一下,又接受了介导的拥抱,盛野等着最后一个拥抱他,谭阵跨过座位走来时他一把抱住了谭阵,控制着自己不要抱得太久,松开谭阵时谭阵略诧异地看着他,他听见谭阵说“没事没事”,手在他身后抚了两把他的背,他才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   坐下后他眼睛都不敢眨,看着谭阵走上舞台,大屏幕上谭阵外套的领口有一小片洇湿的痕迹,他才惊觉自己刚才哭得多厉害,竟然把谭阵的衣服都沾湿了。   谭阵从程全导演手中接过金兰奖,现场静了一下,听见他说:   “我以为我不可能拿到这个奖。”   台下又是一片鼓励的掌声。   是啊,入围三次了,如果这一次还是失之交臂,那就是第四次了,真的太不容易。盛野热泪盈眶地为谭阵鼓着掌,想着,从今天起,他是影帝了。再也没有人敢质疑他了。   “我很幸运,”谭阵说,“能走上这条道路,能遇到所有爱护我,帮助我成长的老师、导演,所以即使我没有拿到这个奖,坦白地讲我也没有觉得有所遗憾,今天我能拿到这个奖,并不是因为我自己有多优秀,而是因为那些帮助我,给予我机会的优秀电影人们。我要感谢介平安导演,感谢《稳定结构》剧组所有同仁,感谢我的家人,最后,感谢那个教会我入戏的人,谢谢你,孔星河。”   现场起了一阵不大的喧哗,人们甚至在那一秒想他是不是说错了,难道不应该是严飞吗?谭阵的视线看向台下嘉宾席的方向,在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后,人们又纷纷鼓起掌来。一个优秀的演员是要靠导演成全的,也是要靠与他共同演绎一个故事的演员成全的。一对兄弟,一对母(父)子,一对恋人,在电影里都是彼此成就的人。   盛野看着谭阵走下颁奖台,沿着铺着地毯的台阶,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现场几乎所有闪着红点的摄影机都对准了谭阵,所有人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脚步移动,直到他走到盛野身前,盛野站起来,再次拥抱了他,掌声还在继续着,像淅淅沥沥的雨,淋湿了他们。   他是第一个,在谭阵拿到这个桂冠后,拥抱他的人。   颁奖典礼上的这一幕是西媛万万没有想到的,她想过他们会拥抱,礼貌的那种,但没想到谭阵拿到影帝,盛野的表现比自己拿到最佳新人还激动。作为朋友,他似乎是把自己交付得太多了。   眼看着盛野的名字跟在谭阵的后面即时登上了热搜,而且越蹿越高,她心情其实挺复杂的,一方面那热搜明晃晃的,随便哪个新人的经纪人都会窃喜,这一波热度蹭得不要太爽,一方面也有些心疼,因为谭阵从来没有过男男CP,而谭阵的粉丝群体以女性为主,其中又以女友粉占绝大多数,可想而知盛野这一波也拉足了谭阵粉丝的仇恨。   但总的来说还是利大于弊的,毕竟这圈子人气就是一切,哪怕是骂出来的,让人们记住你永远比默默无闻重要。   她又把视频回放了一遍,盛野获奖和谭阵获奖的片段,掰着指头跟个CP粉似的计算着,他们抱了两回……三回吧。哇,真的不得了,陈博涵那家伙今晚心情想必不会愉快。   不过倒是没想到谭阵是真的欣赏盛野,至少这个拥抱她找不出一丝表演的痕迹。她一直觉得谭阵这人挺“装”的,等《稳定结构》下线后势必就会和盛野拉开距离,他以前一向如此,炒作CP只是营业,电影上映期间和对方是情侣,电影下线后就又恢复成礼貌的同行。但是看来对盛野这位后辈,谭阵确实挺长情的。   也难说,毕竟《稳定结构》刚下线就入围了金兰奖,没准还在陈博涵和谭阵的营业期呢,现在又拿了奖,后续应该是他团队的营业高峰了。   谭阵从花瓶一夜晋升为影帝,那些看起来真情实感的拥抱,谁知道是不是他演技提升的证明呢?   谭阵她是不太了解,但盛野她是了解的,盛野是真的单纯地喜欢谭阵崇拜谭阵,她一面希望谭阵早点儿给盛野降降温,一面又忍不住小小地期望,谭阵能真的对盛野再长情一点点……   ***   颁奖典礼结束后部分得奖者和嘉宾离场时会在媒体区接受采访,但奇怪的是谭阵没有经过媒体区,西媛人就等在媒体区入口那儿,也没见着谭阵的助理和陈博涵,不知道什么情况。   介导走出来时媒体一窝蜂地围了上去,《稳定结构》遗憾地错失了最佳影片奖,面对记者的提问,介平安在冷风中耸耸肩随便说了几句就打算走人了,但看得出他神色是喜悦的,西媛想,那是在为盛野喜悦吧。   盛野是剧组最后一个出来的,因为之前脸上有太明显的泪痕,西媛拿着镜子和纸巾在角落帮他处理了一下,盛野边擦着脸边说不想再接受采访:“我一个人真的有点虚,我们就不去媒体区了吧。”   “那怎么行,你是获奖者啊,”西媛鼓励他,“以后这些都是家常便饭,你得适应。”   最后盛野还是妥协了,硬着头皮走向媒体区乌压压的人群,身上的暖宝宝已经没热乎气了,他杵那儿缩着肩膀,拿着金兰奖被拍了一通照,西媛站在外围等他,听见一个记者问盛野:“谭阵为什么在最后特别感谢你?”   盛野明显卡壳了,西媛怕他说错话,就踮脚招手让他出来,盛野朝媒体记者鞠了下躬,赶紧离开了。   上了车西媛兴冲冲要看奖杯,盛野就拿给她,西媛还特地打开灯,捧着奖杯爱不释手细细观摩,金兰奖的造型是一簇金色的君子兰,中央开着一朵花,嵌在水晶台座里,特别美,意境也美,寒冰中开的花,象征着永不凋零。演艺界那么多奖,西媛一直觉得金兰奖是最美的。   盛野听见西媛问“是纯金的不”,又自言自语“应该不是,奥运金牌都没这么大,这要是纯金的组委会得破产”,听得他好笑,这和那天开着宝马车来咖啡店见他的圆心文化女老板判若两人,他现在知道西媛那副干练成熟女强人的形象应该都是装出来的,本质上还是个可爱的小姐姐。   西媛听见他笑,就挑眉也冲他笑,说:“你姐眼光好吧。”   盛野特别服气地点点头。   开车的时候西媛察觉盛野状态有些心不在焉,就问:“怎么了,还没回神啊?”   “没有,”盛野揉了揉鼻子,说,“刚才太冷了,可能有点感冒。”   西媛点点头:“那你睡一会儿吧。”   盛野做了两次深呼吸:“我这会儿睡不着。” 第64章   西媛心想也是,荣誉加身的夜晚,谁能心如止水。   车子混入车流,西媛按捺不住好奇地问:“怎么没看到谭阵啊,他拿了影帝都不接受采访的啊?”   这问题显然问到了症结上,盛野叹了口气,说:“他妈妈住院了,他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西媛也愣了,问:“啊,怎么这么巧?严重吗?”   盛野也不知道怎么回,颁奖典礼接近尾声的时候,陈博涵突然弓着背过来,手里举着手机,让谭阵出来,谭阵就提前离席去接了电话,他接了那个电话就没有再回来了,只有陈博涵回来和介导说了一声,他也是顺耳听到的,陈博涵说谭阵母亲突发心脏病,送去医院了,介导也惊呆了,连声说:“好好好,你让他快去。”   那之后盛野在礼堂里也跟着坐立不安,看着介导身旁空空的座位,很想发条微信问谭阵是什么情况,又怕情况真的十万火急不想再让谭阵分心。现在离谭阵赶往医院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盛野低头看着手机,微信上都是剧院的同事,以前的同学朋友,还有CTR的恩师发来的各种祝贺,他一一回复完,琢磨着要不要发条微信去问问谭阵,对着手机犹豫不决时,西媛忽然喊了他一声。   他抬头。   车子停在红灯后,西媛对他说:“不要一天到晚看手机,你放松一下嘛!”   盛野本来还不想看手机的,西媛忽然这么刻意地打断他,他反而一下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西媛可能以为他要刷微博,当初他只是和谭阵上一个采访,微博上就收到那些辱骂,像今天这样两个人一起拿奖,还当众拥抱,可以想见那些讨厌他的人得把他骂成什么样子。   别想别想,他努力说服自己,今天是值得高兴的日子!   西媛还在说着要不要去吃个宵夜替你庆祝一下,盛野收回思绪,说:“不了西媛姐,你也累了,早点儿回去休息吧,谢谢你这一晚上帮我跑前跑后。”   西媛见他没再看手机,放心了许多,说:“嗐,我是你经纪人,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但我挺糊的,”盛野说,“你能力那么强,肯定能有比我更好的选择。”   西媛撇嘴道:“我不乐意伺候那些大牌,我只选眼缘对的人。你要不是潜力股我也不会签你,这不刚签约就拿奖了嘛!”   说到这儿,盛野也有些好奇起来:“西媛姐,你当初是怎么想要签我的啊,那时候《稳定结构》都还没过审吧。”能不能上映都是未知数呢……   “要是过审了官宣了那还轮得到我啊,”西媛笑道,“介导选新人拍片,十有八九那个新人都会火,而且……”   “而且什么?”   西媛本想说而且你是和谭阵搭戏,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其实她没说实话,介平安也就捧红过两个新人,他大部分片子选的还有经验有实力的演员担当主演,新人演员他也会用,但他不像程全,一部片子全用新人他还是冒不起这个险的,要说带红新人,其实谭阵更有本事,从出道起,和谭阵搭戏的新人女演员,都是搭一部火一个,毕竟谭阵的CP都火,圈子里都传他是万能男主,和谁都能搭,带谁都会火。   西媛第一次听说盛野这个新人,是在一次同学会上,从陈博涵那儿知道谭阵这次搭了一男一女两个新人,巩璐严格意义上不叫新人,她是平面模特出道,之前拍过的小成本电影和短片广告什么的就挺多了,而盛野是完完全全的影视圈新人,之前只演过舞台剧。陈博涵当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还问她有没有意思接触一下,言下之意以前抢了你的资源,这次找个机会还你,她本来并不把陈博涵的话当一回事,但后来盛野演了《正道乾坤》,她就找机会瞄了一眼,发现陈博涵竟然没有夸张,盛野不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很鲜嫩漂亮的小鲜肉,静态看他,在一众靠脸吃饭的小鲜肉里并不出众,但人一动起来她就感觉这小子充满灵气,极讨人喜欢,漂亮好看的演员大把大把的是,有观众缘的演员可遇不可求。   最后听闻居然那部网剧还是谭阵给搭的线,做经纪人这么多年,她直觉一直蛮准的,她预感了谭阵会红,可惜失之交臂,预感了隋轻驰会红,可惜又被捷足先登,包括辰雪,也是她费尽力气从女团里挖掘出来的,昔日的少男杀手辰雪一转眼也到了奔三的年纪,这圈子对女明星真的挺残酷的,28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新的偶像出来了,就要开始挤压早期女偶像的生存空间。她曾劝辰雪早点儿转型,别当idol了,要么走女歌手路线,要么就好好拍戏,但辰雪这个人哪点儿都好,就是没啥野心和企图,翻过25的坎儿她就已经想结婚,想安定下来了,西媛也拿她没办法,她想帮辰雪在事业上搏一搏,可两个人不在一条心上,最后只得好聚好散。   所以也许是上天安排盛野到她身边的。   她相信盛野会红的,他的表演充满热情,感染力惊人,她不懂表演,但知道他会是一个很有观众缘的演员,未来可能没有谭阵这样的流量和影响力,但会有很高的国民度,只要别出什么岔子。   只是……为什么她看中的人都有点佛佛的啊…… 第65章   谭阵赶到医院,一走出电梯,就迎面撞上了一脸阴霾的父亲,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谭孟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去看看你妈妈吧。”说完便走进电梯下楼了。   陈博涵在后面拍拍谭阵的背,说:“走吧,0431。”   经过护士台时值班的护士们都震惊了,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看着谭阵从她们面前走过去,谭阵走得很快,身上的黑色长大衣一路走过都带着风,大衣里面还是颁奖典礼的那身衣服和造型,还没来得及换就赶过来了,虽然戴了口罩,依然非常显眼。陈博涵回头看向护士台前往这边张望的两名小护士,无奈地叹了口气。   谭阵直接去了病房,陈博涵折返回护士台,和当班的护士们稍微交代了几句,希望她们保守一下秘密。   VIP病房的门没关,虚掩着一条缝,缝隙的里面苍白而安静,听不到一点声音,谭阵轻轻推开门,病床前的谭阡闻声回过头来,见到谭阵表情有些惊讶,没想到谭阵来得这么快。   谭阵一路赶来,眉头一直没有松开,VIP病房有点大,和酒店单间是一个格局,进门左手边是卫生间,站在门口的通道不能直接看到病床上的人,他摘下口罩尽量轻地往里走,只听到母亲有气无力的声音在问:“谁啊?”   谭阡低声说:“是谭阵。”   吴靓没有说话,呼吸变沉了几分,默默翻了个身背对着门的方向,虚弱地说:“我不想见他。”   谭阡点点头,对她说:“那你休息一下吧。”弯腰替母亲盖好被子,她转身走过来,拉着谭阵出了病房。   陈博涵这时候走过来,看到站在病房外的谭阵和谭阡,不明白是个什么状况,左右看着两人:“怎么……”   谭阡只好说:“妈说要休息。”   陈博涵松了口气:“伯母没事就好。”看气氛凝重,已经有不少病房的人拉开门往这边瞧过来了,谭阵现在的样子活像一个罪人,他实在不忍心,说道,“我一接到电话就告诉谭阵,他连颁奖典礼都没参加完,直接就赶过来了,衣服都没换,伯母好歹让他留在病房啊……”   “算了,”谭阵打断陈博涵的话,对谭阡说,“去我车上吧。”   楼下停着白色的GMC保姆车,谭阡跟着谭阵上了车,谭阵问她:“妈情况怎么样?”   “已经没事儿了,”谭阡说,“她突然说有点吸不上气,我给她上了氧气机,给氧量开到挺大她还是说不舒服,我就打了120。”   谭阵沉默了片刻,低声问:“怎么突然这样的?”   谭阡看了他一眼,说:“她当时在看颁奖典礼。”   今天晚上只有一个颁奖典礼。   谭阵喉咙滚了滚,陷入更长的沉默。他其实已经猜到了,问出口的时候只强烈地希望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样,然而他似乎从小就这样,总是难以如愿。   “你也别多想,妈心脏本来就不好。”谭阡说。   谭阵痛苦地垂下头,手肘杵在腿上,他的背伏下去,双手撑着额头,像被什么重重地压着。   谭阡抬手轻拍他的肩:“她现在在气头上,你就忍一天,等她好一点再去见她吧。”   “我以为她不会看这个颁奖典礼。”谭阵埋着头,疲惫地说。   谭阡叹气:“虽然你搬出去了,但妈还是很想你的。倒是爸……”说到父亲,她整个语气都变了,低声说,“他对你很生气。你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谭阵慢慢坐起来,深吸一口气,看向车窗外的住院部花园,语带叹息地道:“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啊。”   那是一种无奈、坦荡、叛逆、又认命的语气,谭阡也不知该说什么,她是理解谭阵的,即使谭阵没有和她说为什么要搬出去,她心里也都明白,他的秘密在她这里都不是秘密,但她毕竟不是谭阵的父母,只是姐姐,他们同样为人子女,面对这样的局面真的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你还是大意了,”她说,“妈生气归生气,但你的颁奖典礼她一定会看的,而且这是全球直播,你真的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呢,她也不知道。谭阵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吗,她根本不这么觉得,可是自己为什么还是要站在为人子女的立场,去苛责她并没有犯什么大错的弟弟呢?   谭阵一直望着窗外,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手机响了一声。   谭阡看向他,谭阵以一种不堪重负的缓慢,从黑色大衣的衣兜里拿出手机,就好像那手机有千斤重。   手机上有很多朋友发来的祝贺,时间都在午夜前,他还没来得及回复,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多了,祝贺微信早就平息了,这声孤零零响起的微信,是盛野发来。   杰克逊:伯母没事吧?   谭阵低头看着这条微信,从未有过的窒息感从胸口一点点漫上来,他被夹在了两个最爱的人之间,盛野明明只是关心他,并没有像母亲那样苛责他,没有给他也绝对不会想要给他任何的压力,他依然感受到了那股压力,是因为让他不去爱这个人,他做不到。   让他放手,把盛野像那只让他心伤了整个少年时代的荷兰鼠一样送给别人,看他走远,他做不到。   盛野只要存在在那里,就是他的压力。   ***   盛野收到了谭阵的回信:没事,不用担心。   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回去,他躺回床上,身体放松了下来。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多了,他一回到家,就有母亲的拥抱,有家人的嘘寒问暖,吃着母亲做的银耳汤,和她说参加晚会的体验,有人与他分享荣耀,他那么幸福,可谭阵却在拿到影帝的当晚,就得知自己的至亲生病住院,他发去微信时真的很害怕伯母有什么不测,还好……   谭阵不会骗他的,他说没事,就是没事,说不用担心,就真的不用担心了。   他闭上了眼。   晚安,谭阵影帝。   希望明天你的世界雨过天晴。   ***   GMC保姆车停在住院部楼下,谭阵就在保姆车上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被谭阡的电话叫醒,他困乏地撑起来,陈博涵正好拉开车门上来,说:“来,吃点儿早饭吧。”   谭阵放下手机,把盖在身上的羽绒服披上穿好,说:“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他嗓子有点哑,末了又抬头问,“帽子呢?”   陈博涵把放在后排的黑色毛线套头帽拿给谭阵,看着谭阵戴上帽子随便拉了两下,就推开车门下车了。陈博涵也提着早饭跟着下了车,谭阵回头看他,说:“没事儿,我自己上去,你跑来跑去累一晚了,在保姆车上多睡会儿吧。”   外面寒风瑟瑟,吹得谭阵羽绒服帽子那一圈毛簌簌抖动,陈博涵看他嘴唇发干,眼睛里都是红血丝,说:“你一个人上去我不放心。”   谭阵低头打量自己,说:“我衣服都换了,没那么容易认出来的,待会儿我走楼梯上去,”他拍了拍陈博涵的肩,“谢了,哥。”   陈博涵只得目送谭阵一边低头拉上羽绒服的拉链,一边快步走进住院大楼。   他还没来得及和谭阵说,因为谭阵昨晚没有现身媒体区,已经又引发了话题,他不得已只好向外界透露了谭阵母亲住院的消息,要不然又得背个耍大牌的骂名。已经有谭阵的黑阴阳怪气地说谭阵那通获奖感言意思就是瞧不起金兰奖了,毕竟得不得奖他都“没有觉得有所遗憾”。   很多人不喜欢谭阵,但你要问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他们的理由竟然是觉得谭阵很虚伪,很做作,很假。   这个清奇的踩点着实把他这个经纪人难住了,要是传谭阵有什么黑点,黑料,他还可以让阮妍想办法洗一下,辟谣一下,说谭阵虚伪做作是真的一点操作空间都没留给他们啊。   有一次他被网上一群谭阵的黑搞得气炸,把阮妍喊进来说你想办法把这些澄清一下啊。阮妍看了那个几十万粉丝的黑子号,问他:“老大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一个人各方面都表现得无懈可击,于是人们骂他虚伪,这能怎么澄清呢,也确实是为难阮妍了。   影视作品出来,宣传的时候炒个CP几乎是各家常规炒作了,到了谭阵这儿就成了一种罪,很多人也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谭阵即便手上没奖没头衔,到他这个地位也已经不需要任何捆绑炒作,谭阵近五年拍的所有片子都是无可争议的一番,和他炒CP,获利最大的几乎都是别人,谭阵也不在意这个,反正一部片子出来,横竖都是要炒作一下的,但他这个经纪人有时候挺受不了,怎么好处都让别人拿了,锅都让谭阵背了,也曾要拒绝捆绑,谭阵说大家一起拍个片子也是缘分,都不容易,我那时候也是薛雪姐带我才能慢慢红起来的。   好吧,这他姑且理解,但是和男演员炒CP无论如何都没有必要吧?而且盛野是个纯新人,一点自带流量都没有,这一波谭阵完全一点好处都没讨不到,纯被对方利用。尤其是那个最近越来越火的阵野CP,这已经不是剧中人物的CP了,谭阵不但不避嫌,他一个很少上微博的人,好几次为了帮盛野转发登录微博。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得知盛野的那些十八线的代言和通告的,总是能及时登录及时帮转,也是神奇。   昨天的颁奖典礼一夜之间就让“阵野”登上了热搜前十,昨晚还没进前十呢,今天再看,已经第九了,再这样下去得赶超“谭阵金兰奖”的热搜了,谭阵得到这个奖多不容易,值得吗?现在估计全娱乐圈的人都知道谭阵有这么一个男男CP,还是他自己“作”出来的了。   他曾经很认真和谭阵提过,说阵野这个CP现在有点过线了。   给谭阵看了一个热转两千多的剪刀手剪的视频,剪辑手法太专业了,不像普通粉丝手笔,发出来没一个钟头就被一个营销大号转了,显而易见这就是官方下场。视频内容他都认真看完了,看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盛野的人设好得不得了,谭阵的人设逼近一个渣攻,搞得谭阵粉丝也不愉快,在微博乌烟瘴气地撕了一顿。   谭阵看完那个视频,笑了一下,放下手机说:“就算是炒作,也是他公司做的,他不知道。”   陈博涵反问:“你怎么知道他不知道?那他微博发的和你相关的内容总不会是西媛代他操作的吧?”   谭阵竟然还有点诧异:“他发过很多和我相关的内容吗,我怎么没注意到?”   陈博涵翻了个白眼:“今天早上还转发了你的代言大片。”   谭阵当下就拿出手机翻了一下,看见盛野转了那个奢侈腕表的大片,还附了一个表情,是象棋里的“帅”。   谭阵一下笑出声来。   陈博涵问:“笑什么?”   谭阵说:“你不觉得很可爱吗?且不说我不介意他和我炒CP,就算介意,看到这种转发也生气不起来吧,因为你能感到他是真的喜欢你啊。”   陈博涵听他那语气,他还很享受,只能无奈摇头。现在因为盛野,谭阵连微博都登得比以前勤了。   谭阵看了看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陈博涵,我们合作很久了吧。”   陈博涵点头:“是啊,六年了。”   谭阵说:“我一直拿你当朋友,你呢?我做的任何决定,你是不是都会支持我?”   陈博涵罕见地语塞了,他知道谭阵真心拿他当朋友,其实他也拿谭阵当朋友,但同时他又是谭阵的经纪人,这两个身份难以重合,他不可能支持谭阵做的不明智的决定,谭阵忽然这么问,有种试探他的感觉,倒让他有点警惕,心里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问道:“干嘛这么问?”   谭阵看着陈博涵无意识蹙起的眉头,良久后说:“就随便问问。”   陈博涵又一阵语塞,他连谭阵的随便问问都扛不住,似乎已经不必要再给谭阵那个答案了。   谭阵仿佛也明白了,没有再问他,而是自己拿起咖啡杯,喝着咖啡,若有所思。   陈博涵清了清嗓子,说:“你呢,是我合作过的艺人里最让我省心的了。”   谭阵眉眼低垂着,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一刻陈博涵觉得自己有点卑鄙,他就是在向谭阵传达,你不要随便做不明智的决定,我是不会支持你的,而谭阵接收到了。 第66章   等电梯时有人推着轮椅过来,轮椅上坐着一个小姑娘,推轮椅的应该是她妈妈,母女二人默默等着电梯,都没什么精神,也没有交流,电梯抵达,门开了,里面空着,谭阵帮忙按住电梯门,让母女两人先进去,推轮椅的母亲朝他说了声“谢谢”。   谭阵点点头,没有开口,他戴着口罩和套头帽,换了衣服,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姑娘和她的母亲都没有认出他。   在电梯里,谭阵一直盯着轮椅上的女孩,不知道对方患了什么病,令他想起了孔星河。但孔星河是不一样的,即使在轮椅上,孔星河也是有生气的,对着他时孔星河总是笑着的,他想起那些推着盛野走的日子,他们有说有笑,绝不沉默,那好似是在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漫漫岁月。   而推着轮椅,头发枯黄憔悴的母亲,又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   严飞和孔星河的日子过得那么惨,他却在这一刹深深地羡慕起他们。   女孩和母亲先到楼层,谭阵又上前帮他们按住了电梯门,母女二人离去后,他没有按关门,只靠着电梯壁,等着电梯门自己合上。不知道为什么,与昨天赶往医院的心急如焚相比,此时此刻他只希望这台电梯能走得更慢一点。   心脏科的楼层还是到了,谭阵心事重重地走出电梯,护士们正在护士台忙碌,他走得像一道影子,无人留意到他走过去。沿着走廊走到底,就看见VIP病房的门冷不丁从里面打开。   谭阡走出来,正要带上房门,看到谭阵,便轻轻扭开房门,说:“你进去吧。”   谭阵推门前她又拉住他的衣袖,低声叮嘱:“别惹她生气,顺着她。”   谭阵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推门进入病房,那种窒息般的安静又来了,病房的窗帘开着,灯也亮着,房间里有早茶的味道,说明母亲已经吃过早饭了。   他走过去,脚步放得很轻,看着靠坐在病床上输液,脸朝着窗外不看他的母亲。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直到谭阵出声:   “对不起。”   虽然母亲的脸朝着窗外,但谭阵还是看出她微微地哽咽了一下。   吴靓听着谭阵的声音,她没有看谭阵,但是她看着窗玻璃上的倒映,知道他正怎样地站在自己面前,怎样的表情,一米八六,高大英俊的儿子,好像又变成了认错的小孩子。谭阵总是会乖乖认错的,他通常只错一次,立刻会认识到自己错了,同样的错就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哽咽,说:“……我看了昨天的颁奖典礼。你说感谢你的家人……”   谭阵从小到大获奖无数,从校内的比赛,校外的奥赛,到专业的音乐比赛,每一次谭阵上台领奖发言,她都绝不会缺席,永远在台下注视着这个令她骄傲的儿子,在谭阵的获奖感言里,她也绝不会缺席,“妈妈”这两个字,不是在谭阵感谢名单的第一个位置,就是在最末一个位置,不管在前在后,一定是分量最重的那一个。   可是昨天没有,在他获得他人生最重要的荣耀的那一刻,她成了他口中面目模糊的“家人”。最末的那个位置,被留给了那个叫盛野的男生。   在看到他拥抱盛野时,她都没有这么难受,这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当她因为看到屏幕上出现谭阵的名字而为他激动得热泪盈眶时,当她觉得她可以为了这个属于谭阵的夜晚而原谅他和盛野之前那个不清不楚的拥抱时,谭阵给了她致命一击。   “你搬出去的时候,我以为你只是生我的气,”吴靓慢慢转过头来,红着眼眶看着谭阵,“结果你搬出去根本不是因为生我的气,我都不配让你生气……”   她的声音微微发抖,谭阵沉声说:“是我的错。”   吴靓想起小时候谭阵把二胡扔下楼,他说自己是不小心,但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谎言,洞悉了他的叛逆,那时她气得拿琴弓抽了一下谭阵,才抽一下,看到谭阵缩了一下手臂,她就受不了了,现在她再也不能真的打谭阵了,她能鞭挞的只有自己。   “你说你错了,那你说你错在哪儿?”   被母亲这样逼问,谭阵却说不出来,他脑子里都是盛野哭着拥抱他的样子,他怎么可以说那是一个错?   吴靓抬头看着他:“你搬走了,你觉得这样就好了,你不用管我和你姐姐怎么面对你爸,也不用管你爸怎么面对你爷爷和这个大家族,你什么都不管!我现在觉得你爸说得就没错,我当初就不应该让你进娱乐圈!你和那些女艺人炒作,陈博涵每次都和我解释说是常规操作,我每次都瞒着你爸,不让他知道,就算他说是炒作,是假的,但我也害怕啊,我怕你真的喜欢上她们当中的某一个,你跑回来和我说你要娶谁,你爸绝对不可能接受你娶圈内的人,那时你要我怎么办,我夹在你们中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但我相信你,你肯定也明白你爸为什么反对你进娱乐圈,你也清楚我们为什么反对你和娱乐圈的人走太近,我觉得你都懂,你会有分寸,你一直都很有分寸,陈博涵让我不要多想,你姐姐也让我不要多想,结果呢……事实证明我想错了吗?!”   谭阵承受着一连串指责,闭上了眼。   “你别给我这个样子,你给我说话!”吴靓一提高音量,就难受地捂住了胸口,“你和盛野,你们到底……”   当初看到电影里那些暧昧的镜头时她的确很不愉快,但那种不愉快本是可以耐受的,可偏偏盛野是那个人的孩子,导演是那个人的挚友,这让她情何以堪?那时对谭阵的那些发难和口不择言,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气谭阵接这么不清不楚的片子,还是自己出于心虚在借题发挥。她知道自己说得过火了,也觉得谭阵和盛野的关系不至于到那一步,所以才想及时止损,想让谭阵疏远盛野和介平安。可昨天那一幕幕历历在目,她惊恐地发现也许事实真的被自己一句戏言言中了。   如今她说了这么多,谭阵自始至终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回答,只是沉默,他沉默得让她恐慌。   她眼前不受控地浮现出盛闫峰的脸,他在舞台上意气风发的样子。这是一种报应吗?   她开始用力吸气,谭阵立刻上前扶住了她:“别说了,你休息一下。”   吴靓推开他,谭阵按了护士铃,一会儿护士就来了,给吴靓戴上了吸氧罩,又和谭阵说了怎么开氧气。   吴靓靠着床头,面色苍白地看着谭阵认真听护士的交代,学怎么调节氧气量,他这个仿佛依然孝顺,让人挑不出错的样子只让她看得烦躁。   “病人心肺功能都不是很好,要随时注意,你们不要说太久。”   护士说完就走了,吴靓吸氧后好了一些,谭阵看着母亲面色微微好转,他千不该万不该这么想,但他此刻真的感觉自己站在炼狱里,只想快一点逃出去,为此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吴靓静静吸了一会儿氧,谭阵一直守着他,他连坐都没坐,就这么在病床边一言不发地站着,高高大大的,吴靓却第一次觉得他的样子很碍眼,在他表面的顺从背后,是骨子里散发出的抗拒。   她把氧气罩拿了下来,谭阵也没有阻止她,她说:“你就不说是吧,不想说我也知道,我是你妈,当妈的永远知道孩子心里在想什么……”   谭阵依然只是沉默,吴靓看着他,心想我们母子怎么会到这一步,看着看着,就想到小时候那个乖巧听话的谭阵,想着想着,就流下泪来。   谭阵看着默默垂泪的母亲,听见她泣不成声地说“你一定要为了一个外人毁掉我们这个家吗”,他想起进门前谭阡对他的叮嘱,想起小时候无数次,父亲,姐姐,包括家里的保姆阿姨,每一个大人总是不厌其烦地和他说“你妈妈很爱你,不要让她伤心”“快点认错,别惹她生气”“你妈妈太不容易了,你要对她好”……   他也记得自己唯一一次的不肯妥协,当他坚持要参加艺考时,母亲是怎样为了他去恳求父亲的。夜里他躺在床上,听见从对面卧室里传来的母亲和父亲的说话声,那天睡觉前母亲安慰他,说我会和你爸商量的,你好好睡觉,别胡思乱想,也别和你爸硬来。但那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她就是像现在这样,卑微地流着泪,声音颤抖着为他求情,她说你让他去吧,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我替他保证他不会沾染什么恶习,长这么大他什么都听我们的,他就这么一个心愿,我不忍心啊……   那天夜里他一夜无眠,闭上眼,耳边就是母亲卑微的请求声,他想自己真自私啊,从小到大母亲为自己付出那么多,为什么自己会为了一个梦想去为难她?他和自己说,如果母亲没能说服父亲,那我就放弃吧,我放弃吧。   那时候他是想着要一辈子守护母亲的。他又何尝忍心伤害她呢。   这么多年,他是不是变了,还是他原本就是一个自私到底的人?那么多人说他虚伪做作,装模作样,到今天他才明白,原来那些人没有看错他。   我就是自私虚伪,装模作样,我无可救药了,能不能都不要爱我,不要管我了?   吴靓感到挡在窗前的高大影子离开了,她放在床边的手被握住。   谭阵蹲下来握住了她的手,抬头说:“你不喜欢的,我都会照做,从小就是这样。”   吴靓微微睁大眼看着他。   谭阵说:“我照做就是了。”   吴靓从左到右看他的眼睛:“……真的吗?”   “真的。”谭阵在母亲因为输液而冰凉的手背上捂了捂,“昨天晚上你看到的那些,以后都不会看到了。”   蹲下的谭阵,温顺的谭阵,那个从小就听话的孩子又回来了。吴靓眼眶的泪又坠了下来,这一次却是欣慰的眼泪,她轻拍谭阵的手背,说:“回去找你父亲道个歉,就说只是逢场作戏。”   谭阵说好。   吴靓说:“咱们一切回到从前好不好,你搬回家来住吧。”   谭阵说好。   什么都是好。   所有都是好。   从来只能这样。   ***   那天离开医院的时候下雨了,谭阵坐在保姆车里,看着车窗外如柱的雨水,天边有隐雷滚过,他对开车的陈博涵说:“帮我个忙。”   “嗯,什么?”陈博涵侧头。   “微博上那个阵野的热搜,你帮我撤下来吧。”   陈博涵有点错愕,但很快也明白过来,点点头:“好。”他心里是有点欣慰的,男男CP对谭阵真的不怎么好,而且这波红利盛野也吃够了。还好,谭阵还是那个谭阵,他是有分寸的,陈博涵放心地想,没什么需要自己操心的。   谭阵看着身边人嘴角不自觉勾起的弧度,什么也没说。 第67章   金兰奖的影响力是惊人的,颁奖典礼后的一个礼拜,西媛收剧本邀约,收各种通告收到手软。获奖后盛野都没什么休息喘息的时间,就得马不停蹄去接通告拍广告了。西媛也没闲着,忙着签合同,忙着和各方接洽,还忙着给盛野找助理,面试了几个她都不满意,生活助理这个职位很关键,她希望找来的助理能够长久地陪着盛野,而不是频繁更换磨合,因为盛野和人交往时总是很走心,她希望能找到一个和盛野合得来的助理,人最好机灵一点,人品一定要过关,要值得信赖,所以宁缺毋滥。   没助理的时候她就尽量自己来,一些重要的通告和场合她都亲自跟着盛野,这天盛野一个人去拍一支小广告,下午她开车过来接他,到的时候老远就瞧见盛野戴着口罩站在摄影工作室楼下等她,她开着白色的商务车停他面前,他还以为是别人的车,只看了一眼就又低头玩手机了,西媛乐得把副驾的车窗降下来,喊了他的名字,盛野这才惊讶地抬起头,瞪大眼不由得重新打量起这辆奔驰商务车。   “这是……公司的车吗?”   “当然啊,”西媛说,“以后这辆车就给你用了,助理暂时没找到满意的,司机明天就上岗。愣着干嘛,上来吧大明星!”   商务大楼下不时有人进出,盛野生怕别人注意到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大明星”,一个劲朝西媛比“嘘”,忙不迭钻上车。   他起先还想上副驾,西媛哭笑不得地拍他拉门的手,说:“后面啦!”   后排车门是滑动式的,打开的声音听着就很高级,盛野坐进宽敞的后排,车子显然是全新的,是为了他专门配置的,他看着前排开车的西媛,打心底里感谢。   这辆奔驰商务车还达不到保姆车的级别,但对他来说也已经足够奢侈了,而且也是白色的,就像是谭阵那部GMC保姆车的缩小版。盛野坐上舒适的乳白色真皮电动座椅,又想起拍《稳定结构》的时候,自己经常蹭谭阵的保姆车休息,虽然谭阵哥和他说过保姆车他可以随意用,小刘哥也会热情地招呼他上去休息,但那时他胆儿还没有那么肥,只有谭阵在的场合他才敢上去坐坐。   谭阵在旁边坐着看剧本,他就在旁边闭目休息,车里总是很安静,前排的隔断升起,形成一个私密的空间,空调出风没有一丁点儿声音,他只有右边耳朵能听见谭阵翻动剧本时细微的动静,沙沙的翻页声像沙漏里缓慢流动的沙,他们共处一室,无波无澜,岁月静好。   有一次因为招待所的空调坏了,调节不了温度,冷得要命,他睡了一晚上腰酸背痛,第二天还有淋雨的戏,谭阵就给他打开了座椅的按摩功能,害他舒服得直接在车上睡了过去,醒来一看,旁边的座位空着,谭阵已经不在了,车里就他一个人,莫名就有点慌张。   谭阵不在的时候,保姆车里就会显得过分安静,有种幽闭的感觉。原来那一点点翻剧本的沙沙声,这么重要。   “对了,”西媛回头冲他说,“椅子上有两个剧本,你看一下。”   盛野回过神,拿起旁边座位上的两份剧本。   西媛边开车边道:“还有几个本子,我问了一下发现不靠谱,就这两个还行,你看一看。”   盛野翻开策划案首页,发现都是IP改编的电视剧。   “还有综艺,有几个不错的网综,”西媛侧头问,“你真不接啊?”   盛野点点头:“还是算了。”   “行吧,”西媛叹息,说,“尊重你的意见。”   车子堵在桥上,西媛还想说什么,从后视镜里看见盛野专心翻着剧本,把话又吞了回去。   不晓得盛野知不知道“阵野”的那个热搜隔天就被撤了,一看就是谭阵那边花钱撤的,因为从榜单上消失得飞快,都不晓得悠着点儿。她想提醒盛野,谭阵就是这样的,电影一上映,营销期一过,他就会撇开关系撇得飞快,更何况他现在摘得影帝的桂冠,他只想赶紧把你甩远,你真的不要对他抱什么期待。   可是每次话到嘴边,都说不出口。   ***   前几天盛野都在跑通告,大部分通告都是采访类,这天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他一直很担心谭阵,因为谭阵拿了影帝,照理应该是有各种各样的通告等着他的,但这几天他都没在大众面前露面。   盛野先回了一趟家,隔天就带着剧本去了富山山庄,按了密码进门,就见别墅的灯亮着,他听到楼上有声音,在玄关匆匆换了鞋跑上二楼,喊了声:“谭阵哥?”   主卧的门敞着,谭阵站在床边,将床上的黑色拉杆箱合上,提了下来。   盛野有些纳闷:“你接戏了吗?”这么快?   “不是,”谭阵转过身来,神情一瞬有些难以启齿,“我可能要搬回家住一段时间,陪一下我妈。”   盛野忙问:“伯母身体怎么样了?出院了吗?我这些天太多通告了,本来想找个时间去医院看看她的……”   这样急切又抱歉的姿态让谭阵看了越发难受:“没关系,她身体没有大碍,过两天就出院了。”   盛野说:“我今明两天都休息,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医院看她吧!”   “不用了。”谭阵低头将拉杆箱的拉杆抽出来,没有直视眼前的人,说出了备了多时的台词,“医生说她需要静养,最好不要太多人去探病。”   盛野有些难过,但也理解地点点头:“这样啊……”他见谭阵拽着箱子的拉杆,俨然是即刻就要动身的模样,“你现在就要走吗?”   谭阵看着他,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盛野点点头:“那你好好陪伯母。”   谭阵拉着拉杆箱往电梯走,盛野跟上,见谭阵站在电梯前没动,就伸手帮他按了电梯,说:“既然你回去了,那我也回去吧,我和你一块儿走。”   他本来是想来找谭阵问问对那两个剧本的看法的,但看谭阵忧心忡忡的样子,显然不是询问的时机。   电梯是从负一层升上来的,别墅只有三层,但这种室内电梯运行的速度比较慢,盛野平时不怎么用这台电梯,没想到它能走这么久,不自觉叹了口气,说不清是在感慨电梯的缓慢,还是在不舍什么。   谭阵闻声朝他看了过来,终于电梯门打开,谭阵牵着拉杆箱,却没有动,盛野不解地看向他,见谭阵也注视着自己,那是很缠绵的一眼,又带着一种恍若失重的味道。   盛野只觉得口干舌燥,像在等待什么降临。   然后听见谭阵说:“要不我晚点儿再走吧。”   盛野眼睛不可抑制地亮了起来,雀跃的神情溢于言表,末了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很自私,这万万不行。   他表情里的每一分变化都被谭阵收入眼底。谭阵喉结滚了一下,说:“我明早再走。”   盛野受宠若惊,又觉得十分不妥:“可以吗?”刚说出口就后悔了,“不行,你还是赶快回去陪伯母吧,她现在肯定特别需要你陪……”   谭阵松开了拉拉杆箱的手,靠近他,低下了头。   盛野感到谭阵的影子轻柔地盖在他脸上,把他所有未开口的言不由衷的话都堵了回去。   这个吻只停留在两个人的嘴唇,但眷恋地停留了很久。时间拉长了它的深度和浓烈。   盛野甚至觉得谭阵表现得太不舍了,其实没有那个必要,但他心里又着实为这个缠绵的唇吻悸动不已。   一吻结束,谭阵抱住了他,在他头顶说:“我陪她很多天了,就这么一个晚上,不要紧。”   盛野下巴舒服地贴在谭阵的肩窝,闻到谭阵衣服上冰凉的味道:“你淋雨了啊?”   “一点点,”谭阵把人拥入怀中,“我们抱一会儿。”   盛野就乖乖地什么都不说了。   电梯已经等他们很久了,电梯门开了好一会儿,又悄无声息地合上了,盛野甚至觉得这一刻它具有了灵性,变成了一台很有人情味的机器。   他抬手抚了抚谭阵的后背,忍不住开口道:“你怎么了,伯母情况是不是不好?”   谭阵摇头:“她很好,真的。我只是想你。”   这回换盛野不淡定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谭阵的一声“想你”让他这么感动,知道原来思恋的人并不只有自己,就好像获得了某种解脱:“我也想你。”他说。   “我搬回去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可能就少了。”谭阵说。   盛野笑:“没事,你是回去陪伯母嘛,要是出去拍戏不也好几个月见不到面吗,还有微信视频啊。”   谭阵“嗯”了一声,因为贴得很紧,盛野感到了他发声时胸腔的震动。   谭阵松开他,眼睛只隔了几公分的距离看着他,那样地近,深邃得不可思议,盛野感觉这双眼睛里有神性,有人性,它们像电影的镜头,忠实地记录,只是加了太多太多情绪的滤镜,而自己恍若脱离了现实,被谭阵拉进了一段由他主宰的电影里。   窗外冬雨交织,谭阵却可以用一双眼眸,让他恍若身在热夏里。 第68章   不知从何时起,富山山庄好像越来越冷清了,谭阵还是会回来,但他回来待的时间越来越短,盛野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自己变忙碌了,还是谭阵更忙碌了,他一直想找机会去蓝田郡看望谭阵的妈妈,谭阵也似乎总是找不到时间带他去。   拿到最佳新人后盛野才算真的迈进了这个圈子,他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虽然西媛会为他参谋,但西媛的立场是经纪人的立场,在接剧本这些更专业的领域,盛野还是十分依赖谭阵的建议,西媛给他的那两个本子,谭阵在看过剧本后都给否了,让他再等等。   盛野有点傻眼,他其实是想让谭阵帮他挑一部的,没想到谭阵全给毙了,看谭阵否决得那么利落,他好几次欲言又止,想说服谭阵,说我就接其中一部吧,我签了公司,这样又不配合拍戏又不配合上综艺,我难做,西媛姐也难做啊,这两部要不我就接一部你觉得还行的吧。他想如果自己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求求谭阵,谭阵也许会同意的。   他是想拍戏的,但又不想让谭阵失望。   谭阵的意见都有道理,但隔着视频,盛野总觉得心里哪儿堵得慌,谭阵这会儿在剧组下榻的招待所里,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他说话声音低而缓慢,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都听得清楚,雨声像一种白噪音,让盛野心里麻麻的,说不出的不舒服,他忍住了没有让谭阵去关窗,而是说:“其实我觉得这两个剧挺好的,都是IP改编的。”   谭阵说这两部都是网剧。   盛野抢着说:“现在网剧挺流行的了,我之前拍的那部也是网剧,是你推荐的我。”心想那部我还只是男二,至少这两部我是主角啊。   谭阵耐心道:“那个IP比较大,光版权交易就是两百万,班底也好,而且是正统的悬疑剧,编剧一看就很有功底,对角色的刻画很上心,这两部网剧,”他又低头翻了一下剧本,盛野把剧本发给他后他不方便在手机上看,就直接打印出来了,这样在片场也可以抽空看看,翻完他叹了气,“一个是时装设计类,这种片子很难拍好,光看剧本是看不出好坏的,很多时装设计类的片子最后都拍得很浮夸,而且受众也不多,另外一个是双男主的古装剧,这种打擦边球的片子对刚起步的新人来说算是不错的选择,但你已经有最佳新人奖了,你应该往上走。”   盛野心想我不是靠和你炒CP红起来的吗,你现在这么说怎么听着有点吃完奶忘娘的感觉啊。但他心里还是窃喜的,开玩笑地说:“所以你不高兴我接这种双男主凑CP的剧啊?”   谭阵皱了下眉:“什么?我没有不高兴啊,你拍什么只要是好的我都会为你开心啊。但这种类型片真的不好说,很多最后造就的不是演员,只是流量明星,最后观众记住的也不是你的表演,因为它没有深度也不需要深度,最后你可能永远被这个CP捆绑,而且这两部投拍方都名不见经传,你现在连导演是谁都不知道,我是希望你保险一点。”   盛野唉声叹气,抓了下头发:“西媛姐已经帮我拒掉很多剧本了,综艺她也依了我,要是我再推了这两个剧本……”   谭阵沉声道:“你听我的好吗。”   他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无奈,盛野和谭阵交往以来,很少听谭阵打断别人说话,更别说强硬地让对方一定要听他的了,谭阵总是给人留有余地的,但这次的神情却很严肃,盛野毫不怀疑那是真的为他好,为他在焦虑,可是这样隔着屏幕,连关心都关心得毫无实感。   “其实……《剑行天下》的制片何志平老师亲自上门来找过我,”盛野说,“还来了两次,我妈说人家特别有诚意,我也不知道怎么拒绝。”   谭阵的表情这才松下来,说:“《剑行天下》是何志平的团队做的吗,那你一定要拒绝。”   “为什么?”盛野更加莫名其妙。   看得出来谭阵并不想谈得更具体,但他越是三缄其口盛野越是好奇,最后他还是说了:“他们班底不是很好,你可以去搜一下他们以前拍的片子,做得都比较简陋,而且……他们喜欢炒作一些负面新闻,太急功近利了,不适合你。”   盛野看着镜头里谭阵郑重其事的样子,“噗”地笑出声。   谭阵蹙眉:“笑什么?”可能门外有人经过,他低声说,“我认真的。”   盛野笑得更开了:“知道你认真的,我就是第一次听你背后说人家坏话,好刺激啊。”   谭阵愣了一下,自己也笑了,有点难为情的样子:“还不是你让我说的,我不说你能罢休吗?”   “行吧,”盛野说,“那我回头给拒了。”   谭阵笑着点点头:“嗯。”   “能怎么办啊,”盛野撇嘴道,“你都人设崩塌了,我不能让你白崩塌啊。”   谭阵低头莞尔,自我解嘲地说:“我在你面前崩得还不够多吗?”   这话怎么好深情好撩人啊,盛野想,看着谭阵笑起来微弯的眼睛,今天这双眼睛看起来有些累:“那你早点睡吧,”他说,“记得把窗关一下,我听雨下挺大的。”   谭阵往窗户看了一眼,点点头,回过头来轻声说了声“那晚安”。   谭阵没有挂断通话,他起身去关窗了,盛野看着他站起来,背影掠过镜头,他还穿着黑色的长羽绒服,他们拍戏的地方比较偏僻,没有酒店,只能在小招待所将就一下,据说是空调故障了,也不知道他冷不冷。   盛野盯着屏幕上映出的招待所的天花板,心烦意乱又依依不舍地关掉了屏幕。   这通通话,谭阵在很认真地给他意见,他却在想别的,思绪老是跑偏。当听到谭阵说不希望他接双男主剧的时候,他还以为谭阵有什么私心,结果谭阵根本没有想那些有的没的,他就是很单纯地在为他的未来考虑,感动之余,似乎又有些失落。   更没想到自己到头来还是被谭阵说服了,但说服他的不是谭阵给他的那些理由,只是谭阵关心他时的样子,他眉宇间流露的焦虑,迫切,担忧,那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睡觉前他习惯地去超话逛了一圈,夜深人静时,常常只有超话的那些不认识的朋友陪着他,只是这段时间超话里也冷清了许多,他挺想给她们发糖的,想过发一张合照,但是手机里和谭阵的合照大都是在比较私密的环境中拍的,肯定不能发,想了想只好躺下睡了。   ***   第二天盛野有个方便面的代言要拍,就两个各几十秒的广告,从换造型到拍摄两个多钟头才搞定,过程还跟打仗似的,因为摄影棚是租的,得按时付费。他现在还没有助理,是西媛带他过来的,他挺不好意思,说西媛姐你以后不用陪我,我自己能搞定。西媛翻了个白眼:“你是能搞定,人家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你都能答应。”   盛野也就嘿嘿一笑。   西媛也没脾气了,看着盛野一双狗狗一样讨好地看着她的眼睛,也跟着笑了。   以前跑通告都是坐西媛的SUV,现在改成高大上的商务车了,盛野还很不习惯,以前是西媛姐开车,现在都有专属司机了,盛野诚惶诚恐,觉得格调提得太高,总觉得他一上下车,周围的人都在使劲瞧他。西媛找来的司机叫吴靖,年纪不到三十,驾龄已经十年多了,盛野处了几天就跟人家熟了,同龄人之间有话聊,平时西媛姐不在的时候,他和吴靖哥也能侃个大山,一个人跑通告时不至于寂寞。   有西媛姐在的场合,吴靖哥反而没那么多话了,一直专心开车,盛野在后排百无聊赖地玩手机,一刷开微博就在热搜上看见“谭阵桃桃天造地设”的字样。   谭阵这次接拍电影的导演许卫发了条微博,是一张谭阵和女主演桃桃的合影,两个人坐在导演监视器前,转过身来拍了这张照,桃桃朝镜头比了个V,笑得很甜美,谭阵也是微笑的模样。配文是天造地设。   盛野想起来,好像电影名就叫《天造地设》。   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造势,只是造得未免太早了点儿,也可能许导只是真情实感,当看到男女主演这样一双璧人坐在一起看监视器时,心中油然生出了天造地设的感慨,于是发了这条微博。   盛野关了手机,头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车子平稳地开了一会儿,副驾的西媛转身问他:“盛野?你睡了啊?”   盛野被叫回了神,忙睁开眼坐起来说:“没,什么事西媛姐?”   “没什么,就是那两个剧本,你也看了有段时间了,考虑得怎么样啊?”   盛野卡壳了,该怎么回答?我打算今晚都拒了?“哦,还有一个剧本没看完,最近有点累。”   西媛点头:“理解,你抽空看吧。”   西媛越是这样体贴,他越是过意不去。   晚上回了家,盛野一边遛狗一边纠结这事儿,想着要找个什么借口好婉拒何志平老师,又不至于得罪人。他现在遛狗都得戴口罩了,而且遛狗的时间还得错开上班下班上学放学的高峰,因为还真被认出来过几次。   经过小区外的公交车站,赫然看见换了站牌广告,那一面亮着灯的灯箱广告上是谭阵,是他代言的希腊酸奶的地广。   大巴载着站台上为数不多的乘客离去,盛野独自站在明亮的灯箱广告前,面朝谭阵俊美无俦的脸,好似被一片忧郁又温柔的大海包围了。   杰克逊在地上不停地嗅着,一米二的狗绳都被拽直了,狗狗抬头不解地看着突然不动了的主人,在空无一人的车站,它的“哥哥”正盯着那面广告傻笑。   谭阵哥,怎么是你啊?怎么一声不吭就跑我家楼下来了?想我了吧,我也想你。   其实PS的痕迹有点重,盛野歪着头打量,磨皮磨得太光滑了,脸上的痣都P没了,但还是好看啊……   谭阵的话又钻进脑子里,拖着也不是办法,他打算回去就打电话。都拒了,通通都拒了。   谁叫你是谭阵呢。   ***   拒绝掉何志平老师,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放下了,晚上睡前盛野照例翻了下微博,谭阵竟然没有转发也没有评论许导的那条微博,微博下只有桃桃回复了导演。他竟然有些感动,怎么谭阵只是不和导演女主互动他都能感动,肯定是脑补过头了,但心情真的好了不少,他点进阵野的超话,今天大家还是没有精神。精神起来啊,他心想,我们真的在一起啊。   他在手机相册里翻了又翻,终于翻到一张不是在别墅和车里的合影,是那天在那家私房菜馆的露台拍的合照。   想也没多想他就把照片了发出来,怕说太多不妥,正好那部他和谭阵配音的动画还没下映,就发了一句:Max&Owen   发完他就关灯睡了,并不知道第二天会有什么风波等着他。 第69章   第二天盛野去了趟公司,西媛还不知道自己越过她直接拒绝掉了那两个剧本,关于剧本的事他早就想找个机会开诚布公地和西媛谈谈了,只是自己忙,西媛也忙,一直没找着时间。   没想到一到公司,竟然看见了陈博涵,陈博涵没有看见他,先他一步从另一台电梯出来,径直就往西媛的办公室走,盛野也往那个方向走,还有些纳闷,陈博涵为什么会来?陈博涵是一个人来的,没见着谭阵,他犹豫着是不是要上去打声招呼,但陈博涵走得飞快,大步流星走到西媛的办公室门前,直接推门就进去了,颇有种来者不善的架势。   西媛抬头看见这个不速之客,吓了一跳,皱起眉:“你怎么来了,你怎么门都不敲?”   陈博涵走过去坐下,说:“我占用你几分钟时间。”   西媛见他不请自来,还不请自坐,眉头皱得更厉害:“怎么?你说占用就占用?”   陈博涵扯了扯西装的领子:“好歹大学同学一场,别总是跟我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西媛没说话,但脸色很不好,坐在旋椅上侧着脸对着陈博涵。   陈博涵没有绕弯子,问道:“盛野那条微博是你让他发的吗?”   西媛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什么都赖我,他微博自己管的好吗?”   “那麻烦你管管他的微博,他怎么能想发什么就发什么?”   西媛露出荒谬的神情:“那条微博怎么了,他感谢一下你们谭影帝而已啊!”   “谭阵现在外面拍戏,许导昨天才po的照片,他晚上就跟着发一条,不明白的人还以为谭阵翘了班和他去吃饭呢,他这是想混淆谁的视听啊?而且那张照片他还戴着谭阵的眼镜,后面的包厢里明显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西媛气笑了:“那又怎么了,是谭阵同意盛野合影的,是谭阵同意和盛野单独出去吃饭的,盛野想什么时候发就什么时候发,还得给你汇报了?你不说他戴着谭阵的眼镜我都没认出那是谭阵的眼镜,你自己要在这儿此地无银三百两怪谁?”   “我此地无银三百两?那眼镜是谭阵的粉丝认出来的!知道的知道你们是在蹭热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秀恩爱呢!”   西媛一下站了起来:“陈博涵,你给我说话注意一点!再说了,你要兴师问罪也该先去找你们家谭影帝,你在这儿对着我一顿指控,我还以为这照片是我P的呢!”   陈博涵沉了口气,说:“好,我语气不好我道歉,但我劝你劝劝盛野,阵野的热度高了对谭阵对他都没好处,谭阵是直的,他要是真感激谭阵,这个人血馒头请他不要吃。”   西媛居高临下看着他:“你给我交个底,你今天来到底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谭阵的意思,我看谭阵一天天干涉盛野的工作通告,他对这个CP可是上心得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陈博涵站了起来,说:“我可以告诉你,颁奖典礼第二天阵野那个热搜是谭阵让我花钱撤下来的。”   西媛登时语塞了。   陈博涵又扯了扯衣领,说:“现在你明白了,我们不想和你们炒CP,别逼大家在微博撕破脸。”   说罢转身拉开门就走了。   ***   盛野在门外全程听完了他们的对话,不是想故意偷听的,但陈博涵进去后门没拍紧,他还没走远就听见陈博涵提到了他的名字。   陈博涵离开已经有一阵了,他依然难以接受自己听到的一切,像被人泼了一盆冰水。   他没有去找西媛,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一个人悄悄离开了公司。   在地下停车场里,坐在那辆谭阵买给他的雪佛兰中,凌迟一般翻着微博,他以为自己取悦了超话里的CP粉,实际却是让超话被骂战波及,他反复看那张照片,以为只是一张很普通的合影,现在看却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他不敢去看评论,直接将照片删掉了。   热搜是谭阵让撤掉的吗?这是真的吗?还是陈博涵故意这么说的?   他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谭阵会让陈博涵撤热搜,会让陈博涵来找西媛姐,绕这么多弯子只为委婉地提醒自己不要cue到他。   他想到谭阵半夜和他通话时认真为他的前程考虑的样子,谭阵那时还在拍戏,那么忙,却打印了剧本随时带在身上看,说是为此殚精竭虑都不为过。   始终还是不敢相信,如果谭阵想对他说这些,为什么不直接和他说?他连剧本都能让他拒掉,他一句不要接,哪怕是再大牌的导演的电影自己都能义无反顾地拒绝。   不会是谭阵,他应该相信谭阵。   如果他因为这样怀疑谭阵,那和那些说着谭阵虚伪的黑们又有什么区别?   ***   盛野回了一趟艺海剧院,这是出道后他第二次回来,外面的世界太喧嚣浮躁,剧院就像一个避风港,舞台会赋予他些许平静。   没想到《一个演员的一生》又在重演,接替他扮演男二号的演员是一个刚从戏剧学院毕业的男生。盛野坐在观众席看完了演出,听别人说那些自己说过的那些台词,穿自己穿过的服装,演自己演过的情绪,那感觉怀念而玄妙。   演出结束后他又去了后台,艺海剧院有不少经典剧目,然而大浪淘沙,这部剧成为了观众的宠儿,后台依然有很多观众送来的花,女主角收到的花还是最多的,盛野不由想起曾经几乎每一场他都收到谭阵送来的玫瑰,送得他无法招架。   明明只是男二号,但在那段回忆里,他总错觉自己是男主角。   手机忽然响起来,是谭阵发来的微信:   ——我杀青了,你过来吧。   他便和后台的大伙儿打了招呼,离开剧院开车去了富山山庄。   他今天就是来和谭阵说,对不起,他改变主意了,他想接那部时装设计题材的网剧,也没什么别的原因,他想拍戏,这部剧是有可能被拍得浮夸,是有可能受众不广,但万一是部好剧呢?他现在太想拍点儿什么了,从前在剧院天天排练,虽然累,但很充实,现在他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跑通告,拍广告,上直播了,好不容易有剧本找上门,还要思前想后,患得患失,在剧院时他什么都演,好的坏的,他都不计较,他都能演得畅快淋漓。   谭阵希望他这辈子只接好片,但事情哪儿有那么绝对呢?一部片子不拍出来,怎么知道它好不好?就算有好导演好班底好剧本,就一定是好片吗?谭阵太理想主义了,他自己也拍过烂片,怎么能指望他一点弯路都不走呢?   心绪不宁地按了密码,推开门,别墅里明亮而温暖,谭阵在岛台那儿煮咖啡,看见他抬头冲他笑了笑。   盛野走过去,谭阵将咖啡递给他。   咖啡的香味很浓郁,而谭阵那么平静,像没有什么发生过。   “谭阵哥,我觉得你……”他握着马克杯,欲言又止。   谭阵喝了一口咖啡,抬眸看他:“觉得我什么?”   盛野苦笑了一下:“我觉得你的控制力真的好好啊……”   谭阵正戴着那副眼镜,就是那副在网络上引起风波的眼镜,从镜片后微微抬眉看着他,然后慢慢放下咖啡杯,低头轻声说:“……你指哪方面?”   盛野也低头看着手里那杯咖啡豆现磨的咖啡,感觉自己像个有着难言之隐的病人。   谭阵说:“是指这个吗?”   盛野一愣,感到谭阵握过马克杯的手托住他的下巴。手指真暖啊,他心想。   谭阵倾靠过来,偏过头,隔着白色的岛台,给了他一个蓝山咖啡味的吻。   这个吻也像在缓慢研磨似的,很快盛野手中的咖啡就倾斜了,咖啡把岛台都弄脏了,谭阵迅速拿毛巾按住了那摊水渍,才没让咖啡滴到地上。   两个人相视而笑,都有些脸红。   谭阵擦干净岛台,转身走到水槽处冲洗那块抹布,盛野从背后望着他,谭阵今天穿着一件黑色圆领薄毛衣,依然是一点点缀都没有的纯色,冬末春初的阳光沿着谭阵弯下的脖颈照下来,照亮他修长宽阔的背,就像被涂了一层蛋清的油彩,那背影在窗前释放着光华。   谭阵低头搓洗着毛巾,伴着流水声,他的背影始终处于一种轻柔的动态,那不是静止的画面,那是活生生的。   盛野轻手轻脚绕过岛台,走进去,想从背后抱住他,但谭阵还是发现了,侧过头来对他一笑。   盛野便觉得自己走不过去了,像被挡在了电影屏幕外。 第70章   最终盛野并没有提想接时尚剧的事,和谭阵在一起时他总是不想破坏气氛,最后也只是委婉地和谭阵说这段时间都忙着乱七八糟的事,明明是个演员却没有戏可拍,觉得无聊。谭阵也只是让他再耐心等一等。   他不知道谭阵有没有听出来他话中的暗示,还是谭阵也只是和他一样,有一肚子话,但舍不得说出来破坏气氛。   因为他们好不容易才见一次面,是这样吧。   不过谭阵的话似乎又一次得到了验证,几天后盛野就接到了一部贺岁片,是一部亲情题材的轻喜剧,西媛原本不建议他去,因为这部剧还没敲定男主角,需要试镜,他只是试镜人选之一,但盛野看完剧本大纲后大喜过望,这就是他想拍的电影,是他没有尝试过的类型,但问题在于,男主的形象和性格和他本人都差得有点远。   和导演徐蒙沟通后,徐蒙表示还是希望他能来参加一下试镜,因为“是谭阵推荐我们来找你的”。   盛野才知道原来这片子最初是想请谭阵主演的,但谭阵档期挪不开,只好退而求其次。   徐蒙不这么说还好,这么一说盛野更加不自信了,他和谭阵怎么可能演得了同一类角色?   晚上他微信联系了谭阵,又不解又好笑地问:“你怎么会推荐我来演这个角色啊,我这样子和张飒一点都不搭啊。”他盘腿坐床上,扒开杰克逊捣乱的爪子,翻着剧本大纲,“人家一米八几的大个子。”   “你可以穿增高鞋啊。”谭阵开玩笑地说。   “你这样我要生气了,长不长得高是基因决定的,又不是我不够努力,你怎么能歧视身高不如你的人呢?”   “没有歧视啊,”谭阵笑道,“你这个身高和我谈恋爱不是很合适吗,你长太高太壮了我怎么抱你?”   “也没规定了必须你抱我啊。”盛野红着耳根反驳。   “那严飞怎么抱你,我们还演得了兄弟吗?”   盛野被说服了,原来自己这一米七六的身高是为一米八六的谭阵准备的,他心情很好,笑着倒在床上:“哥说的都对!”   “乖,”谭阵笑,“听哥哥的话,别让他伤心。”   盛野也跟着会心一笑:“谢谢你啊谭阵哥,但是这个角色我真能演吗?”   “你以为我是随口推荐你的吗,”谭阵说,“当然是觉得适合你才会推荐你,我都能想象你演他的样子,张飒这个人物身上有一些黑色幽默的要素,我来演就是一个好笑的小人物,你来演会是一个好笑又可爱的小人物。你自信点。”   那声“你自信点”平和又坚定,盛野一下就不再迷茫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机关枪一样问:“那你现在有空吗,我们聊聊人物啊!”   其实真怕谭阵说困了,累了,明天要早起,改天吧,但谭阵只是笑着说:“好,你等我洗个澡。”   盛野的心就这么随着谭阵的一句话,一个语气,一个眼神载沉载浮着,偶尔觉得谭阵像水中月镜中花,摸不着看不透,偶尔又觉得是自己在胡思乱想。   试镜当天盛野见到了另外两个试镜者,一看他就明白了,这两位演员的确是比着谭阵找的,更高大也更知性,盛野心知从外形上自己没有这两位竞争者的优势,但好在自己把角色吃得足够透。   其实他已经做好了被淘汰的准备,反而没有什么压力,唯一担心的只是让谭阵失望罢了,没想到几天后就接到徐导的电话,通知他准备进组。   前段时间连日来的阴霾在那一刻一扫而光,他兴冲冲地又给谭阵打去电话,语音拨通后被挂断了,谭阵回了他一句“晚点儿联系你”。   又来了,那种摸不着看不透的感觉,但他好似也已经习惯了。   晚上都快睡着了,盛野被谭阵的微信语音铃声叫醒,等了这么几个钟头,他连精气神都找不回来了,打了个哈欠说:“也没什么,就是和你说一声,我试镜通过了!”   “我知道你会过的。”   谭阵的声音很平静,盛野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问:“谭阵哥,你真的是档期挪不开吗?”   “是啊,不然呢。”   盛野叹气:“我就是觉得好可惜,这片子你来演会更好。”   “不可惜,”谭阵说,“张飒能遇到你是他的幸运,你好好演吧。”   ***   盛野进组拍了一个月,西媛来探过一次班,盛野听西媛说《爱上星期五》的新人定下来了,是某个大热男团的成员,他心里偷偷松了口气,看得出西媛挺郁闷的,他反过来安慰她:“别多想啦,我现在有戏拍不是挺好的吗?你让我上综艺也是为了让我多露脸,好有戏拍啊。”   西媛白他一眼:“你就只看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姐姐我是看着以后的好吗?你这部拍完了,怎么也要年底才能上映,这期间你干嘛?”   “不是还有通告跑吗?”   “你想得美哦,”西媛瞪他,“你都没作品,也不露脸,谁请你上节目,谁请你带货?”   盛野听完更乐了,那敢情好,总算不用成天去跑那些莫名其妙的差事了,他不敢表现出窃喜之情,只痛心疾首地“哦”了一声。   西媛托着腮帮还在这儿唉声叹气,盛野乐滋滋地跑去拍下一场了。   六月底,《喜剧生活》眼瞅着快杀青了,盛野反而惆怅起来,这一部演完,下一部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没想到杀青前两周谭阵来了,他是来友情客串的,谭阵来的时候盛野还在化妆,没想到谭阵都没第一时间到化妆间来找他,而是第一时间去导演监视器那儿看他之前拍的戏。   盛野在导演棚子里找到谭阵时,谭阵和徐导坐一块儿,正弓着背专注地观看监视器里上午演完的片段,盛野听见他不时和导演说:“这段真好。”“他就是演什么像什么。”……   那画面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中午剧组吃盒饭,盛野拿了一盒给谭阵,谭阵要接时他又收了回去,小声问:“你上午怎么都不来找我啊?”   谭阵自己上手从他手里拿过盒饭:“我来的时候刚好遇到徐导,想看你演得怎么样,就跟他去了。”   盛野佯装难过地叹气。   谭阵笑起来,附近没人,他捏了一下盛野的下巴,低声说:“你体谅一下我吧,我是你影迷啊。”   盛野只觉得那轻轻一捏把他人都捏化了,还说得出什么?装不高兴都装不出来了。   虽然谭阵只是来客串的,但盛野觉得一到片场,那个熟悉的谭阵就又回来了。片场好像是谭阵的舒适区。   谭阵客串的角色是张飒妹妹的男朋友,张飒是个妹控,按剧本里写的,张飒三十岁,然而生活的种种不如意让他提前步入了不惑之年。而谭阵客串的这个准妹夫才刚大学毕业。谭阵客串了三场戏,盛野和他只有一场五六分钟的对手戏。   盛野头一遭饰演比谭阵年纪大的角色,新鲜得不得了,那场对手戏是张飒让妹妹把男朋友领过来给他这个哥哥过目,三个人坐在一家奶茶店里,张飒拿出大人的样子上上下下挑剔谭阵,谭阵坐他对面,还得老实巴交地管他叫哥,那感觉别提多爽了。   等张勤勤离座去洗手间后,小男友独自一人面对女友不好惹的哥哥,一直紧张地低头喝奶茶。这时张飒咳嗽一声道:“小谭啊。”   谭阵立刻放下奶茶抬起头。   张飒道:“你不要怪我说话难听啊,你看你,你现在没车没房,我可以体谅,毕竟你才毕业一年,但你现在连个工作都没着落,你叫我怎么放心把妹妹交给你?”   谭阵一口珍珠卡了两下才从喉咙里下去,忙说:“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哦,在哪个单位啊?”   谭阵面带羞涩地扶了扶眼镜:“在中石化,前天他们通知我面试过了,以后应该会在石勘院工作,啊,就是石油勘探开发研究院。”   张飒不说话了,他两年前失业,现在还在到处打零工,他哪儿有脸嫌弃人家一个可以去中石化的高材生,石油勘探开发研究院,连名字都散发出一股嘲笑他没见过世面的高级感。   “哥,”桌子对面的谭阵轻声说,“我会对勤勤好的,我会让她幸福的。”   盛野看着谭阵的脸,突然就脸红了,脑子一卡顿忘了台词,这一镜难得被喊了CUT。   谭阵已经从角色拘谨的状态中放松下来,在对面笑:“你怎么回事?”   盛野没脸回答:“你突然演这么深情,有点接不住……”   谭阵明知故问:“我不该演得深情吗?”   盛野不说话了,赶紧地低头背台词,他们两个的角色好像瞬间就对调了。他老觉得谭阵在看他,笑而不语的那种看,禁不住诱惑抬头瞄过去一眼,谭阵已经低下头在看台词了,他就一页台词而已,肯定早就记住了,只不过是做做样子配合他罢了。   盛野想起谭阵说的那句“我会让她幸福的”,他从谭阵的眼神和语气里听出了他的假公济私,所以才会失神到忘词。   但这种感觉真好啊,和谭阵演同一出戏的感觉,甚至比他们共处一室,同床共枕快乐多了。   还有没有机会呢,和谭阵再一起演一部戏?可那个关键不在谭阵,而在自己,他得要更努力,努力靠近谭阵,才配成为他剧中的搭档。 第71章   《喜剧生活》杀青,盛野拖着行李回到家,开了门屋子里却空无一人,母亲应该在医院还没下班,但杰克逊也不见踪影。   他以为杰克逊怎么了,行李都顾不上管,满屋子找狗:“杰克逊?杰克逊?!”   到处都没找着,他吓得连忙给楼颖打电话,才知道杰克逊在宠物医院里。   杰克逊前天有点便血,被带去宠物医院输液了,今早楼颖去医院前才把狗狗送去宠物医院,等下班了再接回来。   盛野赶去宠物医院,狗狗已经输完液了,一个人趴在笼子里,戴着伊丽莎白圈,喝水的时候水会从脖圈流到它的脖子,那一圈毛都脏了。杰克逊的眼神呆呆的,它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被送来这里,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不知道主人还会不会来找它,没有主人的狗狗,你能从它的眼睛里看到,它的世界都是黑色的。   盛野看见它这模样鼻子忍不住就酸了,杰克逊像是嗅到了他的味道,脑袋忽然抬起来,看见他进来,高兴得在笼子“呜呜呜”地打转,爪子不停地挠着笼子。   医生说它早上的大便已经正常了,再吃两天药就没事了,盛野将杰克逊领回了家,狗狗脖子那一圈毛都臭了,暂时又不能洗澡,他就把杰克逊身上脏了的地方清洗干净,再花了一个钟头吹干。   看着狗狗舒服地躺平在狗窝里,盛野想起先前回到家见不到杰克逊的那种慌张,忽然就有些后怕。杰克逊已经十岁了,它的一生就是为了陪他,自己是它的全世界,可自己只是把很有限的一点时间匀给它,这对狗狗真的很不公平。   人类真是自私啊,梦想啊,生活啊,尊严啊,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什么狗狗可以活得这么简单,人就不行?   盛野找西媛要了一个礼拜的假,因为他从来没有请过这么长时间的假,西媛甚至担心他是不是生病了。   “也没什么大碍,”盛野边讲电话边揉着狗脑袋,颇为心虚,“就是……有点肠胃炎,医生让多休息几天。”   这是他头一次对西媛撒谎,也是不得已,除了生病,哪还有什么能逃避工作的正当理由呢?   西媛忙允了假,还多给了他三天,问他严重不严重,需不需要住院,盛野只好苦笑:“没那么严重啦,就是有点反胃,拉了两天肚子,你就不要咒我了。”   就这样盛野过上了早上遛狗,下午遛狗,晚上遛狗的乐不思蜀的日子,他还开车带杰克逊去了郊外,解了狗绳叮嘱杰克逊:“不许吃屎啊!”放杰克逊可劲撒欢。   十天的假期过半,连续五天都没来打扰他的西媛忽然有一天给他发来一条长语音,盛野狐疑地点开,心里祈祷着可千万别是什么通告。   “盛野,身体好点儿了吗?本来不想在假期打扰你,但是我这边有个超级好消息要告诉你,你知道《归梦纪》吗?这是个千万级别的大IP,出品方就是天视,他们现在在找主演,对你很感兴趣。我晚点儿整理一下策划案发给你,小说原著你可以先在网上找来看看。”   盛野此前就拍过一部两百万的IP改编剧,已经觉得很了不得了,千万级的IP他根本想象不出来会是什么样子,西媛说出品方是天视,盛野记得西媛说过圆心文化是天视的合作伙伴,这肯定是西媛为他争取过来的机会。   不过这个《归梦纪》是这么大的IP,他怎么都没听说过?   晚上他收到西媛发来的策划案,又上网搜了一下原著小说,才搞明白原来这竟是一部耽改剧。   之前他也收到过耽改剧的邀约,谭阵让他拒了。但《归梦纪》不同,它是个剧情向耽美小说,全文清水,原著长达一百万字,而且是超火的头部作品。   大概是怕他不懂,西媛在微信里和他详细说了耽改剧的前世今生,在《归梦纪》之前,就有包括天空娱乐在内的几家平台试水了好几部耽改剧,效果都非常不错,尤其是在推流量方面,几乎每一个主演都从籍籍无名跻身成了流量,而《归梦纪》作为天空娱乐主推的大IP,可想而知两个主演的位置有多少人垂涎。   “这部一推出来绝对会爆,”西媛在微信那头言之凿凿,“现在还在选角阶段,网上话题度就很高了,而且你比别人有优势,你有最佳新人奖,他们巴不得你能接,到时候这两个男主角你喜欢哪个可以随便挑,我们可以把原著好好分析一下,看哪个角色人气更高更讨喜……”   盛野也不知道怎么了,听西媛说得滔滔不绝,他内心却毫无波动,上一本耽改剧谭阵就让他拒了,这一部难道还会有例外?   深夜他一个人关房间里,找了那几部耽美剧来看,发现谭阵是对的,这些剧大多粗制滥造,剧情主要以卖腐为主,根本不要求演员的演技。而最糟糕的是,耽改剧删除了原著的感情线,这让剧情显得摸不着头脑,整部剧头重脚轻,除了耽美群体,很难有别的受众。   但西媛也是对的,这些剧的主演,最后都成了一线演员和流量明星。而《归梦纪》作为千万级别的IP,显然是要拍成精品的,也许主创阵容和投资真的是其他耽改剧不能比的。   也许他拍了这部剧,就真的能一跃与谭阵并肩了……   ***   假期还剩最后一天,盛野纠结许久,给谭阵发去了一条语焉不详的语音:“谭阵哥,你知道《归梦纪》吗?”   他心里抱着点儿侥幸,万一谭阵在忙没有看见这条微信,等几天过去木已成舟,谭阵再想说什么,自己就可以说“我问过你的意见了,你没有回我啊”。   却没想到中午就收到了谭阵的回复:你想接《归梦纪》,为什么?   盛野期望落空,在饭桌上抓耳挠腮不知道怎么回。   楼颖让他吃完饭再看手机,盛野边吃饭边想着要怎么说服谭阵,但只要一想到谭阵在自己面前,他好像就只有举手投降的份。   他心不在焉地吃饭,而微信一直在响,听着都很急切,最后楼颖也只能摇摇头,让他先去回微信。   盛野走到阳台,顶着七月的大太阳点开语音,就听见谭阵问:“是签了吗?”   第二条是:“你已经签了?”   第三条是:“怎么这么快,我才一个小时没回复……”   盛野听着谭阵疲惫中夹着懊恼的语气,愧疚感喷涌而出,忙回道:“还没,就是来问问你的意见。”   谭阵回复道:你来富山。   盛野惊讶:“啊,你有空吗?”   “我回来一趟,”谭阵说,加重了语气,“你一定要过来。”   ***   盛野着实没想到,在他假期的最后半天,以这样的契机见到了忙中抽空回来的谭阵。   他开着那辆雪佛兰先到了富山山庄,谭阵还没到,等了一个半小时才看到大门外一道车灯掠过,他以为是谭阵的车,没想到竟然是出租车。   但从出租车上下来的人的确是谭阵,盛野到玄关给他开了门,谭阵一进门就问他:“你等多久了?”   盛野看谭阵连行李箱都没带,就背了个松垮的背包,戴了一顶黑色渔夫帽,穿着黑色短袖T恤和牛仔裤,风尘仆仆的样子,反而内疚起来:“你从哪儿回来的啊?是不是耽搁你工作了?”   “没有,”谭阵低头换了鞋,抬头冲他短促地笑了笑,快步走进来,“我陪家里人在湖湾避暑。”   盛野瞪大眼:“那么远?!”   “不是很远,”谭阵说,“动车就一个小时。”   盛野看见谭阵脖子上亮晶晶的,那是还没干透的汗水,今日气温达到入夏以来最高,他说不出话来:“那你……你没必要赶回来的啊,你电话里也可以和我说啊!”   谭阵走到沙发坐下:“……电话不是太方便。”他低头脱下背包,又抬头看他,“没事的,你别内疚,我明早就回去。”   盛野心说我怎么能不内疚,我不光内疚我还心疼,你连夜为了我的事跑回来,第二天还要再赶回去,你累不累啊?   他怎么觉得谭阵真的好累,他的笑容里没有一丝精气神儿。   “你和我具体说说吧。”谭阵往沙发旁挪了挪,示意盛野在旁边坐下。   盛野看他嘴唇都是干的,心疼得不行:“急什么啊,你先坐着!”   冰柜里有芙宝冰泉,盛野确认没有过期,给谭阵拿了一瓶过来,扭开了递给谭阵。   这瓶冰泉上的代言人依然是隋轻驰,两个人不由都想起了去年一起去爬仙女峰的经历,谭阵接过水喝了一口,嘴唇终于湿润了,他笑着瞅盛野:“这次自己能拧开了?”   盛野也笑了。   来富山的路上他都想好要对谭阵怎么说了,说西媛姐很希望我接这部剧,她帮我争取到这个机会也很不容易,她以前给我推的剧本我都拒了,再拒绝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可现在见到谭阵真人,他一秒就动摇了:“谭阵哥,其实……你要是真的不希望我接,直接和我说一声就行了,我就拒了。”   谭阵手握着那瓶冰凉的矿泉水,不自觉地捏了捏,侧头看他:“那你是真心情愿听我的吗?”   盛野答不上来,他其实自己也很迷惑。   谭阵说:“如果不是,那不等于我在强迫你吗?”   “谭阵哥……”   谭阵低头叹了口气,将那瓶水轻轻搁在茶几上:“我不想强迫你,不想做那种掌控欲很强的人,我每次和你说这样的事我也很矛盾,我怕你觉得我在掌控你。”   盛野忙不迭摇头:“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这么看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怕我走弯路。”   谭阵看着他:“所以我想把所有选项都摆在你面前,你自己来选,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选择,你没有必要一定要听我的,你是自由的,我给你什么,你喜欢就留下,不喜欢我就拿走,我特别害怕……”   谭阵说到这里忽然没了下文,盛野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觉得谭阵哪里不对劲,他以前会说“你听我的好吗”,今天却好像很怕说那样的话,一直在压抑,一直在克制。   其实就算谭阵那样说了,他也从未觉得被谭阵绑架,因为他知道即使自己真的拒绝了谭阵给他的选项,谭阵也不会生气,更不会怪他。   “你先看看这个吧。”谭阵转身从背包里拿出一本macbook,在茶几上放下。   几分钟后盛野看到了一个剧本,叫《千秋雪》。   “这是个架空的历史权谋剧,是唐沁导演正在准备的新剧,这剧他们准备了大半年了,剧本刚完成初稿,现在在考虑选角,我推荐了你。”谭阵将本子推到他面前。   盛野难以置信,只看剧本第一页,就感到了这部剧的厚重感,是和《归梦纪》完全不同的气息。   谭阵向前躬着身,手肘杵在膝盖上,看盛野一页一页读着剧本,说:“这个剧讲的是亡国小太子从质子成长为一国之君的故事,剧本初稿我已经看过了,完成度非常高,每一个配角单拎出来都是一条很精彩的故事线,我觉得太子的角色太适合你了,这个人物有成长,有光明面有黑暗面,很有挑战性,我想你应该会喜欢。你可能要去参加一下选角,但唐沁导演对你很满意,你只要不掉链子,这个角色基本可以说是你的。”   盛野拖文档的手顿住,张口结舌看着谭阵,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之前没告诉你是因为这个剧准备周期很长,可能要年底才能开拍。”   盛野一点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只要是好剧,他等得起。   谭阵直起身道:“你把这个剧本发给西媛吧。”   “谭阵哥……”盛野哽了一下。   “她要是问你剧本是哪里来的,你就说参加璀璨之星晚宴的时候认识了唐沁导演,是她直接联系你的,不要提我。”   盛野深吸一口气:“谭阵哥我真的……”   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内心里只有深深的愧怍。   “盛野,”谭阵打断他,“我是不会害你的。”他的眼神真切而浓厚,“你要相信我,不管什么时候,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第72章   盛野有些担心西媛不同意她参加《千秋雪》的试镜,毕竟他要是接了《归梦纪》,直接就能演男一,之前拍《喜剧生活》,西媛也是勉为其难同意他去试镜的。   在办公室里,他把《千秋雪》的策划案拿给西媛看,西媛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翻着策划案,表情很严肃,看得他心里直打鼓。最后西媛合上文档,抬头对他道:“我们先说好,《千秋雪》除非你试镜能定下来男一号,否则你就还是去演《归梦纪》,这你同意吗?”   盛野精神一振,挺直背道:“好啊,我一定拿下!”   西媛才笑了笑,把策划案还给他:“那你加油吧。”   盛野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想了想又转身问:“西媛姐,如果我接了《千秋雪》,你会不会不高兴?”   西媛耸耸肩:“不会啊,这个是上星剧,又是大导演,大制作,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盛野立刻笑逐颜开:“好嘞,那你等我好消息!”   门合上,西媛向后靠在椅背上,盯着那扇门若有所思。   其实内心深处她还是更希望盛野接《归梦纪》的,这年头流量才是一切,《千秋雪》有点像谭阵当年拍的《龙虎策》,在一众偶像风的古装剧中靠着精彩大气的庙堂权谋戏脱颖而出,但《龙虎策》有当时流量最热的谭阵作配,《千秋雪》若是没有流量明星撑着,即使上了星,即使能拿奖,热度也很难说。   可是她也清楚,盛野是个演员,比起《归梦纪》,他肯定更爱《千秋雪》,这是她无论拿多少红利诱惑他,也改不了的一个演员的初心。   ***   《千秋雪》的试镜很是等了一阵,因为是原创剧本,听说剧情和人物又几经修改,最后才定下所有需要试镜的角色,试镜时间最后定在了八月初,地点在CTR电影学院。八月六号盛野回母校参加试镜,看到试镜的大教室外排得人山人海,仿佛又一夜回到了当年来CTR面试那天。   很多来参加试镜的都是他的学弟学妹,盛野还发现了一个侧面很像谭阵的男生,也是又高又帅,在等试镜的时候他忍不住给谭阵发了条微信。   杰克逊:找到你失散多年的弟弟了!   过了一会儿谭阵回他:偷拍不好啊。   杰克逊:像不像你?   谭阵:还好吧,他试镜过了吗?   杰克逊:可惜了,好像是没过。你在干嘛?   谭阵:刚拍完杂志,在车上。别紧张。   杰克逊:我没紧张啊,我就是和你分享一下现场的盛况。   谭阵:你现在是不是在抖腿?   盛野盯着微信一愣,惯性抖动的小腿立刻止住了。微信又跳出来。   谭阵:你一紧张就这样。   隔着屏幕,盛野仿佛能看见谭阵输入这句话时垂眸含笑的样子。   嘈杂的人声消失片刻后又响了起来,盛野听见唐导的助手叫了自己的名字。   他揣上手机站起来,手机忽然在衣兜里震了震。   他忙又掏出手机,看到那句“谭阵拍了拍你”,被逗笑了。   微信又跳了出来。   谭阵:你是我的偶像,我都能演唐沁导演的片子,你怎么可能演不了?   ***   试镜很顺利,盛野毫无意外地拿下了男主。   这好像是他试镜以来最自信的一次,他回头翻着和谭阵的微信,发现谭阵真的好爱和他说“你自信一点”“我是你的粉丝”“你是我的偶像”……好像他的自信心也是在谭阵这样不厌其烦,一句又一句的诱导下建立起来的。   唐导说他有主演的气势,光这一点就甩掉其他竞争者了,盛野听了都觉得难以置信,他以前是多不自信的一个人啊……   西媛听说他拿下《千秋雪》后也很高兴,下班后还带他去楼下吃了回转寿司。   盛野这时才有些犹豫地说:“姐,其实这个角色是谭阵哥……”   “别!”西媛还没听完就打断他,拿了一碟三文鱼重重放他跟前,“我们不聊他好吗?”   盛野叹气,说:“他真的帮我很多。”   “知道知道我知道,所以别提他了好吗?”   盛野只好闭嘴吃鱼。   《千秋雪》要年底才开拍,具体时间还没定,剩下几个月盛野也没法再接别的戏,没通告的时候他就琢磨琢磨剧本和人物,空闲下来就回剧院看看戏,他需要一直保持表演的状态和激情。   整个八月和九月他和谭阵都没怎么见面,八月除了拍杂志和出席一个代言厂商的活动,谭阵都在陪父母避暑,转眼到了九月,谭阵又有一连串旅游大使的活动要参加。这期间他们默契地谁也没有谈何时见面的事,好几次聊微信时盛野都欲言又止,他翻开微信,发现几乎每一次提见面的都是自己,也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谭阵给他发来的微信不再是一条条的语音,更多是文字。   一直到国庆后,盛野还是投降了,给谭阵发去了语音:“谭阵哥,你这两天有时间吗?”   过了一会儿谭阵回道:有,我明天回来,陪你到十号。   明天就是八号。   他一有要求,谭阵就回应了,他问谭阵“这两天有时间吗”,谭阵就真的要来陪他两天,似乎一切都很正常,只是自己在钻牛角尖。   早知道就该问他“你这五天有时间吗”,盛野笑着想。   隔天下午他先到了别墅,谭阵还没到,他一个人在偌大冷清的客厅吃着泡面,看起了《真心话大冒险》,这次的嘉宾是LOTUS,因为汤丹姐用塞林格拉踩过谭阵,他至今看见塞林格都要多看几眼,心里还有几分不服气。   但他发现塞林格和谭阵真的完全不一样,主持人和谭阵说话的时候谭阵都会很认真地听,很认真地答,但塞林格是不会管这些的,他似乎根本就没在听导演说什么,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他真的毫不在乎。   盛野忽然感到了一阵羡慕。   到后半夜,谭阵还没回来,他有些冷了,下意识喊了声杰克逊,并没有狗狗跳上来为他取暖,他才想起这是在富山,哪儿有杰克逊。   他有些想杰克逊了。   后来不知怎么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电视已经关了,他身上盖着谭阵的外套,他一个激灵坐起来,抬头看到谭阵穿着居家风的白T恤和黑色长裤从二楼下来,他应该刚洗完澡,头发还是半湿的。   “几点了?”盛野起身看手机,竟然已经凌晨四点多了,“你回来多久了?”   谭阵说我两点半到的。   盛野惊讶:“这么晚?”   谭阵没回答,只说:“你怎么不再睡会儿,你要是一直睡着不醒,我就打算抱你睡一楼客房了。”   盛野盘腿坐沙发上,装出一脸懊恼:“早知道我不醒了。”   谭阵笑,在他旁边坐下:“你怎么都不心疼我,可能我抱不动了呢?”   盛野说:“我知道你抱得动。”说着直接上手摸了一把谭阵的腹肌,“这怎么可能抱不动?”   谭阵低下头,说了声“谢谢看得起”。盛野的手一直也没拿开,就盯着谭阵的耳朵,谭阵的皮肤白,耳朵尤其白而透亮,一红就特别明显。他看着这个依然很容易害羞的大明星,有种恍若隔世的怀念。   谭阵下垂的视线落在盛野不规矩的手上,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说:“你还好吧?你手摸着好冰。”   盛野没有说话,他的手隔着T恤触碰着谭阵的身体,觉得好不真实。谭阵就握着他那只发凉的手,探进T恤里,贴着他的腹部,给他捂热了。   ***   不知为何这一夜盛野失眠了,明明很困,眼睛里都是打哈欠打出的泪水,但就是怎么都睡不着,以往在家睡不着时他会一直翻身,但是旁边睡着谭阵,他只好忍着,背对着谭阵,看着窗外,倒数着阳光什么时候来。   天终于一点点地亮了,他又数着谭阵什么时候醒来,谭阵起来的时候他才感觉到一点困意。   “谭阵哥?”   “嗯?”谭阵起身的动作顿住,低声说,“吵到你了?”   盛野仰头看着他:“你再陪我躺一会儿吧。”   谭阵就又拉开被子躺了上来。   他没有睡下去,而是靠在床头,戴上眼镜,拿了本书来看,说:“你睡吧,我陪你。”   盛野犹豫再三,开了口,说:“谭阵哥,我们……在一起多久了啊?”   连说在一起都感觉很奇怪,好像这不是个事实,只是个暧昧的事实,他斟酌了“交往”“谈恋爱”等等用词,最后挑了这一个。   谭阵顿了一下,说:“一年了吧。”   盛野自言自语般说着:“这算久还是不久啊……”   谭阵放下书,低头看向他:“为什么说这个?”   盛野喉咙咽了咽:“西媛姐,她好像总是误会你,我又不知道要怎么和她说……”他抬起头,看向谭阵,怀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问,“我能不能和她说我们的事啊?”   他几乎立刻看到,谭阵怔住了。   如果此刻的谭阵是电影里的男主角,那现在这部电影非常难堪地卡住了。   谭阵的这个反应,几乎不用言语,就足够让他心凉了。   他每多沉默一秒,这种心凉就往心寒而去。   终于——   “盛野……”谭阵喉结滚了一下,开口道,“我觉得……”   “算了,”盛野打断他,他努力让自己轻松地耸耸肩,“我知道,我也懂,你别介意,我刚刚就是才睡醒,脑子不清醒瞎说的。”   谭阵又一次沉默了,他低头看着闭上眼的盛野,说:“我爱你。”   那声又轻又虚弱的“我爱你”,让盛野的心脏揪了一下,这三个字竟然在这一刻丧失了它的说服力,但他还是睁开眼睛,强忍住难过,以最大的真挚回了一声:“我也爱你。”   谁叫他爱上的是谭阵。这就是爱上星星的下场。   他其实心里都明白,这不能怪谭阵,是他自己太贪心了,有许许多多个瞬间,他都能感到,谭阵是爱他的,可是为什么这份爱这么的不真实呢?   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的爱情,好像真的有一点点可怜。 第73章   谭阵说陪他到10号,就真的一分钟都没少。10号傍晚,盛野听见谭阵在岛台准备晚餐的时候和陈博涵通了电话,谭阵说:“我明早自己过去……放心,我赶得到……”陈博涵不知道在说什么,谭阵回应得非常勉强,他放下右手的刀,手撑着岛台,低垂着头,听陈博涵说了很久,才沉了口气道,“我说了会赶到就会赶到,我几时迟到过?”   盛野听出他语气里诸多无奈,很想走过去对他说“你忙你就先走吧”,但是又舍不得他走。   谭阵挂断电话,盯着案板上切了一半的豆腐,很久才又拿起刀,盛野走过来帮忙,在一旁洗菜,切肉,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谭阵看见他还是笑的,垂眸看他笨手笨脚地切肉,说:“你刀工不行啊。”   “会练起来的!”盛野说,还自己信誓旦旦地点着头,他语气里都是轻松快乐,他希望能让谭阵快乐,还问,“你要吃厚一点还是薄一点?”   谭阵看他切肉都看笑了,末了柔声说:“大块点儿吧,吃着爽。”   盛野低着头点点头,心里软软的。谭阵所有的爱都在这里了,在他不经意的温柔体贴里。   我不要再苛求他,不该再苛求他了。   那天晚上他们又一起看了一部电影,在负一层的私人影院,片子是谭阵挑的,叫《时光倒流七十年》,讲一段穿越时光的爱情故事。   这么老的片子,盛野却看得很感慨,君生我未生,君生我已老。   上一部一起看的是什么,盛野回忆着,好像是《人鬼情未了》,再上一部是《天使之城》,好像都是爱情片,都是谭阵挑的,他好笑地想,他真的好喜欢看这些上了年岁的爱情片,是个怀旧的人,还是个爱幻想的人,什么天使啊,幽灵啊,穿越时空啊……不深入了解真的不知道谭阵是这样的。   电影里有一段反复出现的钢琴曲,谭阵说这是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但又说作曲者是拉赫玛尼诺夫,盛野没明白,谭阵就耐心和他说:“拉赫是俄国的作曲家,主题狂想曲的意思,就是他把帕格尼尼创作的小提琴旋律拿来做了24首变奏,这一首是其中第十八首。”   “你会弹吗?”盛野问,这首真的太美了,真的像逝水年华流过。   “会啊,”谭阵说,“这首不太难。”   盛野还没开口,谭阵就说:“下次我弹给你听。”   “在哪儿弹啊,家里没钢琴啊?”   “我买一台回来弹给你听。”谭阵说,“只是我弹得可能没这么好。”   盛野立刻吹彩虹屁:“你弹得宇宙第一好!”   谭阵失笑:“你还没听呢。”   “你就算弹得像狗啃,在我这里也是天籁!”   谭阵笑着摇了摇头,好像认命了,他打开了影院里的灯。   盛野看他站起来,故意在后面问:“你怎么不说了?”他学着谭阵的语气,“‘我不完美’‘就把我当普通人吧’……”   谭阵笑着叹了口气:“时间长了你自己就会腻的。”他转过头来,“别学我。你学得都不像。”   盛野一晃一晃跟在他后面离开私人影院:“是啊,我是邯郸学步,东施效颦。”   谭阵又回头看他,嘴角憋着笑。   盛野拍他手臂:“你大方地笑啊,西施哥哥!”然后一拍,两拍,三拍,“笑,笑,笑!”   拍到第三下,谭阵终于绷不住笑了:“什么西施哥哥……”   盛野心动地想,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看你对我笑。   在一起的时间似乎总是过得飞快,回到二楼主卧,谭阵脱了外套在床边坐下,又回头犹豫道:“你要不然今天一个人睡?我明天会起得有点早。”   “多早?”盛野已经钻进被子了。   “五点半。”   盛野拿手机一看时间,现在已经快一点了,他忙把谭阵摁下去:“那快睡快睡!”   谭阵被他强行摁进被窝里,哭笑不得,抬头看他,说:“关灯啊。”   盛野“哦”了一声又爬起来,去把灯关了,又一个猛子扎回了床上,乌漆嘛黑的看不见,和谭阵撞到了一块儿。   谭阵抱住了他,虽然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但盛野能感到谭阵在笑,他忽然想起来:“好像可以叫智能管家关灯的啊……”   “是啊。”谭阵说。   “那你干嘛……”   话音未落就被谭阵一个轻巧的翻身压在了身下,然后很神奇地被堵上了嘴。   嘴唇一点没偏,亲得那么准。   ***   凌晨时分盛野就感到谭阵起床了,因为谭阵动作很轻,大概并不想吵醒他,他也就装作没被吵醒,等到谭阵离开后,他才坐起来,拿过手机打开,看见时间居然是凌晨3:35分。   这么早……   他顿时懊恼起来,早知道就该劝谭阵昨晚走的。   谭阵走后他也睡不着了,整个别墅变得异常的冷清,他下了楼,看到冰柜上谭阵给他留的字条。   ——我走了,照顾好自己,看你还在睡,就没有喊醒你。   盛野看着谭阵的笔迹,他不知道谭阵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我走了,照顾好自己”的,他难道不觉得这看起来就好像是要一别经年的前奏吗?   “下次不要了,特别不吉利。”   偌大的客厅空空的,只回荡着他一个人不知道在对谁说话的声音。   ***   工作一忙起来,年底一晃就到了,盛野感到一种解脱,他终于可以进组了。   30号他上完一个直播回到家,西媛没给他后面再安排通告,再没几天就是圣诞节了,他可能得在剧组过圣诞了,没准还得在剧组过年。   晚上一个人在房间收拾东西准备等剧组的进组通知时,忽然收到了谭阵发来的微信。   谭阵:圣诞节快乐,情人节快乐,我在书房的书架上给你留了个礼物。   盛野看得一愣,末了又苦笑,是啊,今年的情人节他们又不能一起过了。   现在已经很晚了,他只能明天再去富山山庄了。   躺在床上刷微博,虽然微博和超话他时不时就会看看,但他自己的微博却很久没更新了,西媛姐让他有事没事在微博上出个气,要不然粉丝都要流失光了,他便发了一条:要进组了,估计圣诞节,元旦,春节,情人节都得在剧组过了。单身狗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啊!   很快就收到了粉丝影迷的留言,他甚至认出了好几个阵野的CP粉,边看边乐呵着,这样其实就挺好的,感觉不那么孤独了,但他还期望着什么,自己都说不清楚。   这个时候谭阵哥在干什么呢,会不会忙里偷闲刷一会儿微博,他和谭阵的微博是互关的,谭阵会不会看到这条微博呢,假设看到了,会不会有回应呢?   他百无聊赖地翻着自己的微博,他记得每一条谭阵回复过的微博,在《稳定结构》上映那段时间,真的无比怀念,也许那就是热恋期吧,不知从何时开始,谭阵没再评论过他的微博,他不明白明明他都拥有谭阵了,为什么还要在意他回不回复自己的微博,为什么那天他删除和谭阵的合影照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怀着自己都道不清的心思,反复看谭阵有没有回复。   当然没有。谭阵也许看到了,也许在剧组根本就不上网。   他为什么总是期待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是他太贪心,太虚荣了吗?   ***   第二天起床草草吃了一点东西,盛野开车去了富山山庄,别墅里空荡荡的,冷清得很,他都不知道谭阵什么时候回来过,还留下了礼物,因为并没有感到屋子里有半分谭阵的气息,但谭阵可能是匆匆回来一趟,留下礼物就走了吧。   去了二楼书房,扫了一眼书架就看到了那个礼盒,并不大,是一只粉紫色的绒布盒子,看着就很精美很吸睛,谭阵居然放在书架最高一格,太过分了吧,盛野哭笑不得。   他踮脚伸手,够到了礼盒,但礼盒一下掉下来,就摔开成两半,从里面掉出来一枚戒指。   并不是什么订婚结婚戒指,而是一枚时尚的银戒,上面有一颗飞行的星星。   是飞星。   盛野一眼就认了出来,感觉胸口“怦”地一下。   他拿出戒指,戴在了左手无名指上。   很漂亮的设计,五角星的下方有几条尾线,缠绕在手指,看着就像星星在飞。看盒子上的LOGO,这好像是谭阵代言的那款珠宝饰品。   他笑着将那只盒子盖好,顺手想放到书架下方的柜子里,一打开柜子,却愣住了。   有什么东西掉出来。   是他送给谭阵妈妈的那张唱片。   唱片外还包着民国风情的包装纸,都没有拆开一点。   盛野整个人傻住了,不知道为什么这张唱片会在这里,甚至努力说服自己也许只是包装一样,但里面不是同一张唱片,那张周璇的唱片谭阵已经送给伯母了,伯母明明很喜欢。   他紧张不已地拆开了包装纸,只拆了一角就停手了。   不用继续拆他也知道那就是周璇的那张初版唱片,何日君再来。   他几乎脑子一片空白地离开了别墅,开着车,才看到手指上的戒指,这一刻看起来何其讽刺。   到底怎么了?   到底哪里出了错? 第74章   谭阵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一连好几天盛野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怎么可以那么温柔,又偷偷地那么残忍?他想不出谭阵不把他的礼物带回去转交的理由,想来想去地为谭阵开解,最后也只能想到,他是在避嫌。   他能理解谭阵对家里人隐瞒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哪怕是作为朋友,也不行吗?   是因为那份礼物太过讨好,太可疑了吗?几千块的礼物,花了一个月淘到的绝版的周璇初版唱片,是不是以他和谭阵“普通朋友”的关系,真的不应该送出手?   还是谭阵太想要隐藏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就连作为“朋友”都不愿意让人知道的地步?   这到底是出于爱,还是出于恐惧啊?   以为那次谭阵带自己去蓝田郡见他的家人是有什么用心,但也许谭阵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自己在一厢情愿地以为。又或者谭阵是想要为他营造一种“被重视”的感觉?   他又想起谭阵那双秋水般清澈忧郁的眼睛,那里面怎么可能装得下这些复杂?他这辈子没见过比那更纯粹深情的眼睛。   他甚至都没有勇气去问谭阵,既然他都已经将礼物藏起来,伪装到这个地步,去拆穿他情何以堪。   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想见谭阵,还是想念他那份哪怕是关起门来才敢于表露的温柔。背着人才会给他的温柔,都叫他眷念得不行。也许谭阵是真的厉害吧,或许那些与他相关的CP之所以那么热,之所以那么多粉丝磕到上头,也不全然是营销炒作的结果。   这样煎熬了好几天,终于收到进组通知,盛野如同抓到一把救命稻草,拼命想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诸脑后。   谭阵甚至比他先知道进组的消息,提前发来了一条微信:加油,古装戏可能会有点辛苦,让西媛无论如何给你安排一名助理吧。   盛野看着屏幕上一条接一条的文字信息,努力回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谭阵不再频繁回复他语音和视频通话的。   他还是按下了语音,举起手机,想了一会儿,说:“我可能要进组小半年,你能来探班吗?”   隔了很久,谭阵回他:我尽量。   我尽量。   这三个字,当没有了谭阵的声音,没有了他温柔蛊惑的语气,没有他眼神的加持,原来看起来这么冰冷啊。   盛野放下手机,早早地睡了。   ***   古装剧是真的累,天没亮就要起床做造型,造型繁复,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假发头套勒得人头皮疼,新剧开拍也是三把火,时不时就要拖戏到很晚,盛野是主角,大冬天的常常一天只能睡四五个钟头,好几次在片场忘词。不过累也有累的好,他没什么心思琢磨谭阵这个谜了。   唐沁导演对他是满意的,说他有灵气,偶尔一起吃饭的时候唐沁导演和他聊天,一不小心就聊到谭阵。   “这部片子在《稳定结构》上映前就已经在写剧本了,”唐沁导演说,“我生病那会儿谭阵来看我,我和他聊到这部剧,他当时就问得很细,我说怎么你想演啊,我怕我现在请不起你了,谭阵说我给你一个比我更好的演员,我那时还觉得他言过其实,现在看来他没骗我啊。”   盛野忙道:“我没有那么好,是谭阵哥过誉了。”   “他可能是过誉了,但也差不离了,你是我见过入戏最轻松的演员,”唐沁导演笑道,“但入戏了,也要记得出戏啊。”   盛野听着这句话,或许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有一场戏,拍的是一直守护在逃亡太子李鸢身边,无微不至地保护他的影卫,最后背叛了太子。时年十六岁的李鸢遭遇人生中最信赖的人的背叛,大受打击,几近崩溃。大雨中,吊臂摄像机拍他仰着头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这场戏盛野拍完后一直很恍惚,下午的一场文戏老是进入不了状态,唐沁导演就让休息十分钟,让他调整状态。   他好像是被唐沁导演说中了。   后来他找唐沁导演和搭那场戏的演员们道歉,唐沁导演通情达理地道:“没关系,你上一场戏爆发得太好了,我当时看得眼眶都是泪,可以理解,演员的能量也是守恒的。”   盛野忍不住问:“……唐导,你见过出戏最容易的演员是谁啊?”   唐沁笑起来:“这是什么问题啊,没有演员专门研究怎么出戏吧。不过你要说控制力好的演员,那倒是有不少,说进就进,说收就收,”想了想说,“谭阵就是这种演员吧,你要是把控不好,可以向他取取经。”   盛野默默点了点头。   晚上盛野没有和谭阵通话,谭阵今天好像是有一个访谈类的节目通告,而盛野今天太累了,一沾床就睡着了,等到第二天特意设置的挖掘机的闹钟轰隆隆地响起,他挣扎着爬起来,才看到手机上有个未接的微信视频通话,是谭阵的,时间在昨晚十二点。   他匆匆回了一句“昨天睡着了”,就快速洗漱,下楼去化妆了。他是主演,化妆得第一个,不能迟到,要不然会耽误别的演员。   做造型时手机也放在化妆台上,但一直没有动静,妆容要做差不多一个半小时,盛野等了一会儿微信就昏昏欲睡起来,只偶尔听见两位服化老师聊天的声音,忽然间一个字眼钻进耳朵。   “情人节”三个字让他眼睛一下睁开了。   差点儿忘了,今天是2月14号,那谭阵收到他的礼物了吗?   因为谭阵说过以后买鞋顺便帮他买,他便送了谭阵一双ASICS的新款网球鞋,还有一只Head的网球拍,他还是在拍《正道乾坤》时从费越导演那里知道谭阵是CTR校网球队的,还有些小遗憾,因为他还从没看过谭阵打网球的样子。   所以送他这副网球装备,希望能让谭阵惊喜,更希望所爱之人能永远如少年般清澈滚烫,永不迷茫。   手机终于在化妆台上响起来,一连三声微信提示音,盛野连忙伸长手臂拿过来,打开微信,看到谭阵头像右下方的小红点,化妆老师还在为他上头套,他忍住了没有点开。   忍了大半个钟头,造型终于弄好了,他提着长长的戏服走出化妆间,站在走廊里点开了微信。   谭阵:球鞋和球拍很喜欢,怎么知道我打网球的?   谭阵:情人节快乐。   最后是一张照片,并不是谭阵的自拍,谭阵很少发自己的照片,无论微博还是微信。   照片拍的是富山山庄的别墅,靠露台的落地窗处,放着一台崭新的黑色三角钢琴。   盛野还是无可救药地心动了。   上午拍完第一场,休息的时候盛野一个人坐在宫殿外的走廊尽头,翻着微信,他问谭阵“鞋合脚吗”之后就再没有新微信来,但看看那台钢琴他就很满足了。钢琴的三角盖是盖着的,上面还放着什么,他把照片放大了看,好像是一本册子。   不会还顺便买了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的谱子吧?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身后传来熟悉的女声,盛野一个激灵回头,看见站在廊檐下提着一包东西对他挥手笑的西媛。   “西媛姐!”他高兴地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来探你的班啊!”西媛见他简直像是蹦起来的,又好笑又心疼,“看你都瘦了,有没有怪我现在才来啊?”   她语气里真的带着点儿歉疚,盛野听出来了,笑着摇头:“你能来我就很惊喜了,来来,这边坐!”把西媛引到廊檐下少风的地方,自己坐外侧给她遮风,西媛说“哎呀我热啊”,盛野又“哦哦”地让她坐到了通风的外侧,还拿手给她扫了扫长凳上的灰,才让她坐。   西媛一坐下就把手里的纸袋提给他。   “什么啊?”盛野好奇地接过纸袋,还挺重的,一打开,看见里面装的都是吃的。   “拍戏有时候吃饭没个准点儿,要是饿了就吃点儿东西垫着。”西媛说。   盛野不知怎么眼眶就有点发热,点了点头。   西媛看他喉结滚了又滚,她自己是独生女,也搞不清怎么签了个艺人就像多了个弟弟似的,特别容易心软。她扬起一个笑,说:“看看下面!”   盛野把吃的一袋袋拎出来,发现最下面放着一只便当盒,他认得家里的便当盒,不由惊喜地睁大眼,把便当盒拿出来打开,果然是母亲做的糯米圆子,整整齐齐地码了一大盒。   “伯母昨天晚上连夜做好的,我今天一大早去拿,坐了一个半小时动车过来,还新鲜着呢,你晚上回去热了吃。”西媛低头看着他膝盖上的便当盒,“这不是马上就要过年了嘛,你也没法回去。”   盛野抿着嘴唇连连点头,把盒子盖好,虽然每周都会和老妈通电话,每次都习惯了报喜不报忧,但其实累得快散架的时候真的很想她,想杰克逊。   西媛在阳光下冲他笑,他也跟着一阵笑,只在心里的角落有一丝怅然。   情人节他等来了探班的人,很开心,即便那不是谭阵。   那天西媛留下来看他演完了下午的两场戏,出汗的时候西媛就帮他擦汗,口干了就给他递水,天色看着渐渐晚了,盛野便劝她早点回去:“西媛姐你快走吧,待会儿错过大巴就赶不上动车了。”   西媛磨磨蹭蹭地说:“那你照顾好自己啊,回旅馆的时候别忘了那袋吃的,很多都是可以加热的,你热了再吃!我还会来看你!”   “知道了,你可真啰嗦啊!”   他装作不耐烦地赶人,看着西媛从林间小道走下去,边走边回头,冲他招手,示意他回去,他也朝她挥了挥手,看她变成了一个又远又小的剪影。   眼睛里不知怎么噙了点泪花,那感觉有点像幼年的太子李鸢告别从小疼爱他的阿姐,直到许许多多年后,两人才等来物是人非的重逢。   待那个小小的影子彻底看不见了,盛野提着戏服往回走,远处夕阳下沉,他望着晚霞,心中有几分即甜又涩,说不出的感受。   ***   进入三月,气温回暖,剧本进度也一口气拍了过半,照这个势头拍下去,有望不延期完成拍摄,剧组的大伙儿都夸他这个主演敬业,进度才这么快,说要是遇到那些大牌的演员两边扎戏那真的要疯。   盛野也从一开始进组时还得贴暖宝宝,到现在拍完一场下来得不停擦汗,他没有助理,只能自己对着镜子擦额头,擦着擦着就想起拍《稳定结构》时,天热得要命,谭阵开着保姆车,拉开车门给他吹冷气,那么奢华的商务车被谭阵用成了冷风机,不自觉就笑了。   几天后恰逢摄影师生日,唐沁安排了一个蛋糕,大家一起唱了生日歌,分吃了蛋糕,这天唐沁导演让大家早早下了戏,盛野回宾馆舒服地冲了个澡,听见有人敲门,是场务的小菲姐,听说他膝盖受伤了,特意来给他送药的。   盛野接过药道了谢,拿着那管药坐床边涂了涂淤青的膝盖,虽然拍古装剧很辛苦,但是剧组上上下下对他都挺照顾,唐导甚至会注意到他忘了带水,让人给他送芙宝冰泉什么的,刚来的时候天气还很冷,有几场穿着单衣在雪中逃亡的戏码,他拍完浑身都冻僵了,也是小菲姐给他送了暖宝宝,所以辛苦归辛苦,待在这样的剧组却很愉快。他也就是和几位前辈老演员对戏的时候有些紧张,但前辈们都很平和,说没事儿,让他放松,拍戏的间歇他也听前辈们提起谭阵,说“以前和谭阵拍戏的时候谭阵更紧张,你比他好多了”,他才稍微放松了下来。   擦了药他就躺床上了,好不容易有时间可以睡够八个小时,他连灯都懒得关,倒头就睡。   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了敲门声,但敲得很轻,他恍若在梦中听见了谭阵的声音,依稀像在和谁说话,另一个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敲门声又响了两下,接着又停了,那个好似谭阵的声音在说:“算了,他可能睡着了,让他睡吧。”   他又一发不可收地想念起来。   温柔的,残忍的,让人捉摸不透又戒不掉的谭阵…… 第75章   第二天比雷还响的挖掘机闹钟响了很久盛野才醒,天才蒙蒙亮,他爬起来,发现灯都亮着,他竟然睡得无知无觉。   洗漱后背着背包打着哈欠,拉开房门下了楼,他的房间就在二楼,一贯是走楼梯的。下楼时总觉得今天的酒店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直到听到下面一个女声,是昨晚给他送药的场记小菲姐,正和谁说着什么,盛野冷不丁听见一句“谭阵哥,你起这么早啊”。   他猛地站住脚步,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确凿地听到谭阵的声音,在冷清的酒店餐厅里响起:   “习惯了。”   脚步比大脑的反应还快,盛野急切地三步并作两步下楼,脚下还险些滑了一跤。   楼梯这边的动静谭阵显然听到了,他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盛野也看见了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件浅灰色休闲运动套装,正朝他回望的谭阵。他记得谭阵之前那部戏需要留一点头发好接长发拍古装,他这会儿头发还没剪,整齐地往脑后梳着,在后脑勺扎了一小把,也有梳不上去的,就在额角丝丝缕缕垂下几绺,盛野恍惚觉得自己看见了严飞。   一个过上了好日子的严飞。   谭阵站了起来,这边盛野已经脚步如飞地下了楼,最后几步是三步连下的,他不知道自己看见谭阵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心里那么多纠结,然而身体还是会在看见这个人时诚实地反应,诚实地欢喜。   谭阵都看得忍不住笑了,那笑容温柔依旧,但这也是头一次,盛野觉得这笑容其实是温柔的陷阱,只是自己是清醒地跳进去的。   他朝谭阵走过去,感觉自己太迫切了,才克制地放慢了脚步,装作只是见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好友,照顾过他的师兄。谭阵就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走近,像在用眼神迎接他。   谭阵就像一块磁石,永远不动声色,却吸引着别人朝他奔赴。   盛野走到他面前,一时竟不知该用怎样的情绪和他说话,只好问:“谭阵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昨晚。”   盛野回忆昨晚那个迷迷糊糊中听见的声音:“你该不会……”谭阵看着他,什么也没说,但眼神好像什么都说了,盛野有些懊恼,“我当时太困了就睡着了。”   “我知道,”谭阵说,他示意桌上的早点,“和我一起吃早餐吧。”   盛野坐下来,服务生把热乎的早点一样样端上来,显然是谭阵早就点好的,一直在后厨备着。   盛野看着早点一盘接一盘放满了一桌,惊讶出声:“你点这么多……”   谭阵拿起筷子,夹了一只灌汤包放碗里,样子很放松:“慢慢吃啊。”   “我要赶着化妆的,”盛野凑近桌边,低声说,“吃不了这么多。”   “没关系,”谭阵拿了一小碗皮蛋瘦肉粥搁他面前,“先吃吧。”   盛野吃早饭时服化老师们也下来了,冷不丁看见谭阵,大家都吃了一惊,一个个过来打招呼。谭阵给所有人买了早饭,一行人难得吃这么丰盛,本来一顿早餐他们都是十分钟内搞定的,这次硬是吃了二十分钟,总是不好意思浪费大明星的心意的。   盛野低头吃着粥,又忍不住抬眼偷偷瞅对面的谭阵,谭阵额角的发丝垂落下来,像严飞平时吃饭时的样子。   盛野悄声道:“你今天好像严飞啊……”   谭阵抬眸,冲他一笑,声音低低的:“嗯,偶尔合个体。”   他的音量低而沉,鼻音厚重,带着隐秘的味道。   没有人能听到谭阵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这好像是一个秘密频道,只属于他们。盛野即心动又矛盾,觉得不该这样,不该眷恋这份隐秘,可他就是对谭阵毫无办法。   服化老师们吃完便先去化妆间了,盛野不敢耽搁,狼吞虎咽了几口,抽了纸巾擦擦嘴就站了起来,跟着要走时他又有些为难地看向谭阵。   谭阵已经起身去付钱了,回头看他,说:“没事,你去吧。”   盛野没看见他助理,问:“小刘哥呢?”   谭阵收回扫完码的手机:“他还没起来。”   盛野打量谭阵一身清爽素人般的衣着,心想这大概是唯一一个比助理起得还早的大明星了吧。   在化妆间上妆后不久谭阵也过来了,后面还跟着哈欠连天的小刘哥。化妆间以前的氛围都是紧中有弛,比较轻松的,大家偶尔聊两句,但谭阵来了以后屋子里的人多少有点拘束。   谭阵低头在看化妆台上昨天盛野下戏时的照片,经化妆老师同意后就拿起照片,盛野从镜子里看到有什么在灯光下一亮——是谭阵左手戴的戒指。   是那枚飞星,一模一样的款式,谭阵将它戴在了左手食指上。   谭阵看完后就将那张照片放回了化妆镜前,盛野盯着他伸过来又离开的手,回不过神。   谭阵戴这枚戒指和自己戴起来的感觉不太一样,可能因为谭阵的手更大更修长,那枚星星戴在他手指上,就像他手腕上的百达翡丽或者江诗丹顿,看起来只是很寻常的点缀。   化妆师赵姐和谭阵寒暄着什么,盛野听见她说:“……你和唐导关系是真的好啊,这么忙还来探班。”   谭阵淡淡“嗯”了一声,看向镜子。   盛野在镜中与他目光交汇,谭阵冲他眨了下眼,然后对赵姐说:“刚好有几天假期,来看看唐导和盛野。”   赵姐恍然地笑起来,低头问盛野:“对哦,你们都是CTR毕业的吧。”   盛野全程都没参与对话,只点了下头,怕自己说错话。   化妆间平时就是工作的氛围,虽然有聊天,也是忙里偷闲的味道,但今天因为谭阵的到来,盛野感到一种平静的,像蜜一样的氛围在蔓延。   奚哥在给他套头套,小刘哥在一旁打了好几个哈欠,谭阵坐在化妆台后方的沙发上,手上拿着手机,弓着背低着头,但更多时间是在看镜子里的他。   盛野意识到,就算自己发觉了和谭阵之间的问题,他依然无法抗拒谭阵,愿意为了他装聋作哑。   但要是……要是赵姐说那句话时,谭阵能把他的名字排在唐导前面就好了。   ***   唐沁导演出现在片场后剧组很快就运作起来,各单位忙做着开机前的准备,唐沁就趁机和谭阵聊了几句。昨天谭阵是晚上快九点才到的,本来预计五点半能到,那会儿剧组还没下戏,结果车子半道堵上了,听说是遇到前面连环追尾,耽搁了一阵才到。   谭阵到的时候她亲自下楼去接了他,上楼的时候她说要去叫盛野,结果敲了门盛野没开,谭阵就说不打扰他了。   后来他们在她的房间里闲聊,谭阵和她一道看了当天拍摄的画面,本来是她坐在桌子前在看,谭阵站在她后面边喝着水边陪她看,到那场太子李鸢被背叛的戏,唐沁回头想说“这场盛野演得太好了”,她头刚一回,就看见谭阵已经在她旁边弯下腰来很认真地在看了。   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唐沁本来想给谭阵拉一张凳子来,看见谭阵认真专注的眼神,都没好意思打扰。   没有BGM,也没有任何后期剪辑处理,盛野这一场没有声音朴素至极的表演依然牢牢抓住了谭阵。看完她听到谭阵沉沉的鼻息,他慢慢站直了身体,久久地抿着嘴唇。   唐沁问他:“觉得怎么样?”   谭阵喉咙滚了滚,最后说:“他是个天才。”   唐沁关了视频,说:“不过他也有他的问题。”   谭阵看向她。   唐沁侧过身来说:“他很难出戏,你发现了吗?”   谭阵想起了《稳定结构》里他们在浴室拍的那场戏,只说:“有一点吧。”   “他拍完这一场半天出不来,自己也很沮丧。”唐沁说,“我还和他说可以向你学习一下控制力。”   谭阵低头,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当不了他的老师。”   “你们各有所长,交流交流嘛。”   这会儿灯光收音道具各组还在调试,唐沁朝一个人坐在角落对着剧本念念有词的盛野看去,发现谭阵也看着那个方向不语,便笑着拍了下谭阵:“你去和他聊聊吧。” 第76章   盛野穿着厚重的戏服,一个人坐在大殿角落,背着今天的台词,他记忆力一向可以,但长期睡眠不足,越拍到后面越爱忘词。今天要拍的是一场多人戏,他不能拖了大家的后腿。   谭阵还没走过来时他就感觉到了,抬起头,看见谭阵提了一把折叠椅,走到他旁边打开坐下。   前方有搬运灯光设备的工作人员经过,两个人就都默默挨着坐着,没有说话。   那台照明大灯被运走,盛野小声问谭阵:“你什么时候走?”   “我看你拍完这场就得走。”谭阵说,他朝对面冲他打招呼的小菲笑了一下。   盛野点了点头。   他们周围终于没什么人了,谭阵转头看着他,脖子微弯了几分,从旁人的角度看去,那像是个因为要去认真看对方而不自觉调整全身的角度,倾注全部视线的动作,场务小菲往这边多看了一眼,又被叫走了。   “需要我和你对对戏吗?”谭阵看着盛野手上被划得七七八八的剧本。   盛野最后确认了一遍台词,把剧本递了过去。   谭阵手指划了一下某一句:“从这儿开始吗?”   盛野点头。   谭阵卷起剧本,扫了眼上下文,念了南王的台词:“……今殿下只因一人之言,便要对昔日的股肱之臣发难,难免令人寒心。”   盛野机械地应了下一句:“南王何出此言,这难道不是证据确凿?”   谭阵看了他一眼,手指又往下滑,念了下一句:“这证人眼下身份不明,动机不明,他的证词何足为信?”   盛野回得磕磕绊绊:“南王的意思,是……”   他一低头,视线就落在谭阵手指的戒指上。   谭阵发觉了,眉心轻蹙,提醒他:“你专心一点。”盛野点点头,实在想不起台词想要偷瞄一眼剧本,谭阵把剧本反扣在膝盖上,“都要开拍了还没背住吗?”   他语气里并没有责备,只是诧异,盛野有点惭愧,闭上眼,强迫自己专心,好不容易回忆起那一大段台词,又接着听谭阵往下念,这次他都努力背出来了,一大段一大段的殿上雄辩,完全没有卡壳。   只为了不让这个人失望,他就可以突破极限,超常发挥。   谭阵打量他,仍旧有些不放心,将剧本放到盛野膝盖上,轻声说:“你放松一点。我不是要考你。”   盛野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又吸了一口。   谭阵看着他:“是我在这里给你造成压力了吗?”   盛野摇头,自嘲道:“是我自己的问题,觉没睡够脑子就有点不够用。”   谭阵往场地外望去,问:“不是有保姆车吗,你没戏的时候就上去睡一会儿,不要一直想剧本,想拍戏的事。”   盛野点点头,还是忍不住瞄了一眼谭阵的戒指,装作不经意地问:“你怎么戴在食指上啊?”   谭阵有些错愕,低头转了一下左手食指的戒指:“有什么问题吗?”   盛野不知该怎么说。   谭阵看向他的手,他手上当然是空的。   盛野解释:“我要拍戏……”   “我知道,”谭阵打断他,又问,“你戴在哪个手指?”   盛野喉结滚了一下,抬起右手,指了指无名指。   谭阵就把食指上的戒指摘了下来,套在了无名指上。   盛野感觉好像变成了自己在要求谭阵,失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心里一个声音却在说:我怎么这么虚伪,我明明就是这个意思……   谭阵看着他没说话,最后说:“我昨天看了你之前拍的一场戏。”   “哪一场?”   “你的影卫背叛了你那一场。”   盛野猝不及防又想起那场戏来,那种心如死灰的感觉又卷土重来了,他看着眼前的谭阵,心里越发堵得慌,只“哦”了一声。   谭阵说:“你演得太好了,”他的声音很深,缓慢中带着情绪,“看得我很难受。”   盛野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谭阵道:“但那些都不是真的。”   盛野叹气,肩膀垮下去:“我明白,我就是……你是怎么做的啊?”要那么快地走出来,忘记那种被人背叛,刻骨铭心的伤?   “我没做什么,我从小就是这样,”谭阵说,“不管喜欢什么,沉浸于什么,都必须有分寸,时间一到,就知道该收了。”   盛野完全不明白。   谭阵笑了笑,放下跷着的长腿,说:“你就当是永远有一个闹钟在那里吧,下次你出不来戏的时候,就给我打个电话。我来当你的闹钟。”   盛野苦笑:“我打给你你也可能在忙啊。”   谭阵想了想,他思考时的表情也有些为难,隐隐仿若有苦涩,盛野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   “那我提前录好语音,”谭阵说,“提前发给你,要是我没接你电话,你就点一条来听。”   盛野情不自禁笑了:“我怕我会忍不住一次性都点开来听了。”   他们前面又有工作人员路过,谭阵等他们走过去了,才看着他,低声说:“那你忍一忍啊。”   盛野听着那悄然又无奈的语气,有些好笑,坐直了背说:“好,我忍!”   似乎是见他又打起了精神,谭阵才放心地笑了。   现场布置得差不多了,灯光打得彷如盛夏,谭阵望过去一眼,眼睛眯了起来,回头对他说:“我陪你拍完这一场。”   盛野笑着点头:“那我尽量不NG。”   导演在喊人了,盛野站了起来,剧本从膝盖滑到地上,谭阵弯腰给他捡了起来,放在椅子上,又抬头朝他伸出手,盛野回头看身后,没有人。   他飞快地伸出右手,和谭阵的手短暂而用力地握了握。   ***   这一场是南王的宴席,宴席间唇枪舌战,是十分剑拔弩张的一场戏,盛野尽了全力,但还是NG了,这次不怪他,几次NG都来自别的演员,这种群戏总是难免要吃NG的。   NG后大家听唐导在麦克风那头逐一交代,盛野就看着坐在唐导旁边的谭阵,谭阵也在看他,反正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视线焦点在哪里,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对视。   唐沁导演的视线落到盛野身上,皱了皱眉:“盛野,你怎么还笑啊,严肃点儿。”   盛野赶紧收了笑,“嗯”了一声,又瞄了一眼谭阵,谭阵双手仍旧环抱在胸前,只是忍不住抬起右手,拳头抵在了唇边,掩饰住了唇边的笑。   真的有点过分,盛野心想,我都不能笑了,他还在笑。   拍了一遍一遍又一遍,大家终于找到默契,一场大戏在第五镜一气呵成,盛野心里刚松一口气,就想起来谭阵,回头看向导演监视器,谭阵没在那儿,小刘哥也没在了。   他走回自己的椅子,剧本还放在那儿,上面压着他的手机。他像是明白过来,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果然看见上面好几条语音,他点开了第一条,听见谭阵说:“我走了。你演得很好,很有气势。”   后面还有五条,他又点了下一条,凑到耳边仔细听。   谭阵说:“有什么心愿吗?例如中午想吃什么?”   盛野想了想,突然就想吃牛排了,和谭阵一起单独吃的第一顿饭就是牛排,他连切都切不好,谭阵就把盘子拿过来,说:“你要顺着切。”   那时他看着谭阵耐心地一刀刀为他切好盘子里的菲力牛排,十分恋爱脑地说:“谭阵哥,你这双手特别适合演外科医生,价值千万,盛世美手!”   谭阵又一次绷不住,说:“我只是帮你切个牛排。”他把切好的牛排从桌上递过来,说,“放过我吧,好不好?”   现在回想起来,曾经那么甜蜜的画面好似也多了几分苦涩。他心想,谭阵哥,你还是不懂,怎么可以求一个爱你的人放过你呢?   语音还剩下四条,他想起谭阵说的话,忍住了没去点开,而是按住语音,感慨了一句:“被你说得好想吃牛排了啊。”   谭阵没有回复,盛野趁现在还在转场,一时半会儿不会开拍,就跑去保姆车上打算打个小盹。司机吴靖哥让他放心睡,他会帮忙盯着,不会让他睡过头。其实他上保姆车之前是吴靖哥在车里打盹的,他拍戏的时候吴靖哥都会陪在现场,还要陪着他早起熬夜,拿着司机的钱,其实干了半个助理的活儿,虽然吴靖哥和他说西媛姐有给他加工资,但盛野还是十分感谢。   中午一点半,上午的戏拍完,终于可以吃饭了,唐导在麦克风后说:“大家辛苦了,今天的午饭是谭阵请大家的,牛排,都吃得惯吧。”   剧组的大伙儿不约而同发出稀罕的感叹声。   盛野也愣住了,走出去,就看见一车子盒饭已经拉过来,全都是牛排,全都七分熟,全都配着黑胡椒酱和番茄酱。盛野去拿餐盒的时候,听见摄像组的小哥在说:“牛排虽然好吃,但还是想吃饭啊,不吃饭总觉得少了啥……”   他偷偷地觉得有点抱歉。 第77章   谭阵探班走后的隔天,西媛就来了,旁边跟着个挺精神的短发女孩,女孩叫康琪,刚大学毕业,是西媛给他找来的助理。   西媛还是来去匆匆,早上来,当天下午就走了,把女助理留给盛野,也把盛野留给了小女生,好像特别放心。老板一走,康琪话立马多起来,双手一拍道:“现在咱们这个艺人小组齐活了,艺人,助理,司机!”   她掰着手指笑的样子很有亲和力,拍了一天勾心斗角的戏的盛野心里顿时松快不少,三个人的“艺人小组”很快就处得熟络起来。   但毕竟也是个小女生,总提着大包小包跟前跟后,盛野看着老过意不去,也不知她从哪里捣鼓来那么多装备,水啊、纸巾啊、镜子啊、小风扇啊、遮阳伞、雨伞、藿香正气液、吗丁啉、布洛芬缓释胶囊……   平时盛野自己拿个东西背个包啥的,康琪也忙着去接,盛野就忙着拽手里:“我自己拿得动,你一个女生——”   “盛野哥,我是女生,但我也是你助理啊,”康琪两手扒拉着背包肩带往外拽,“求你不要怜惜我!”   康琪说话很好玩,盛野和吴靖都爱听她讲话,偶尔盛野有些放空,康琪就拿手在他眼前晃,还会弹响指,她响指一弹,说那一声“灵魂归位”,盛野就感觉自己真的醒神了。   两个人对视一笑,笑完盛野就想起谭阵和他说过,要是出不了戏,就给他打电话,听他发的那些语音。微信上谭阵发来的语音他一条都没删,每条都反复听过,但谭阵大概不知道,原来让他出戏还有这么简单的方式吧。   ***   一个月后《千秋雪》终于杀青了,杀青宴定在影视城外一家粤菜馆。这是盛野出道以来拍摄时间最长的一部剧,前前后后历时近五个月,从寒冬腊月拍到春暖花开,李鸢这个角色也很特殊,以前的角色,他只是演他们人生的某个片段,而李鸢,他演绎了他的整个前半生。   杀青宴上唐导让他说两句,他说着说着就有点哽咽,想到李鸢一路坎坷地成长,从皇宫的高墙后走到莽莽无际的江湖,他原本只是单纯不谙世事的少年,被卷入皇权纷争的尔虞我诈之中,最后成了一个大概自己也不想成为的孤独的王,这个角色的前半生在皇座上落幕了,后半生还无着无落,可自己必须同他告别了,不能再关照他了。而他身边那些爱他的人,恨他的人,他爱的人,他恨的人,又都变回了一个个熟悉的演员,这些人好像极其短暂且强烈地存在过,又忽然落回纸上,成了一场黄粱大梦,该怎么诉说这种心情呢?   席间大家互相走动敬酒,唐导把几个主演拉一块儿,合了一张影。   盛野喝了点儿酒,有点上头,坐下后他打开了手机,点开了今天份的语音,凑到耳边。   “祝贺杀青啊。”谭阵的声音近得好像是贴在他耳边说的,“你现在不是李鸢了,是我的盛野,快点出戏。”   “快点出戏”四个字带着清浅的笑意,像在哄小孩,盛野听得笑了,然后只听见“砰”的一声,窗外一道亮光闪烁,一桌的人都看向了外面,影视城的方向升起几束烟火,可能是哪个剧组在拍戏。   烟花姹紫嫣红,剧组的大伙儿稍看了一会儿就都回包厢里唠嗑了,盛野一个人靠着窗,将这场花火从头看到尾,这么浪漫,想必拍的是恋爱剧吧。   砰,砰,一声又一声,是花朵,也像炮火,他觉得自己从这一刻起,才彻底出戏了。   唉,不是李鸢了。   ***   杀青宴第二天剧组就要退房了,晚上盛野在房里写日记,以往拍戏不管多忙他都会坚持写点儿东西,记录记录自己的表演心得,但最近写得渐渐少了。至今日记本里记录得最满满当当的,依然是拍《稳定结构》的那些日子,他回头看那些日记,都惊讶那时自己怎么这么有精神,每一篇都是长篇大论的,洋洋洒洒的墨迹间到处都是谭阵的名字,严飞的名字。   入睡前他收到西媛打来的电话,刚“喂”了一声,西媛就在手机那头响亮地喊了一嗓子:“祝贺杀青!”然后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盛野先生,你有没有一种……要红起来的感觉?”   盛野皱眉,第一反应是:“姐,你是不是喝酒了?”   “没有,大白天的我喝什么酒!不是……你现在不是那个,”微醺的西媛大着舌头道,“有那个助理和司机了吗,也有保姆车了,康琪挺能干的吧,排场我都给你安排到位了,你得自信起来啊大明星!”   怎么又是让他自信起来?盛野苦笑,不过说归说,在影视城拍戏这段时间,还真有一些群演和特约演员找他合影,但他想人家可能也不是认识他,只是觉得他是个演员,就集邮一样收集一下合影罢了。   “那他们赚到了,”西媛听完笑呵呵道,“你马上就会红起来。”   “我没指望这个……”   “我可指望着呢,你信我的眼光,当年他们还说辰雪单飞肯定要扑,结果呢,还不是被姐姐我慧眼识珠!”   这一准得是喝高了,盛野啼笑皆非,顺着她的话顺毛道:“对对对,西媛姐你就是伯乐!”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千里马,因为他也不想当千里马,不执著于要跑得多远,但西媛和他不一样,西媛是有目标的,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她达到。   第二天坐了三个小时的车,舟车劳顿地回到家,杰克逊看到他蹦得老高,一直嘤嘤嘤地叫唤,像在怪他怎么去了这么久。盛野蹲下搂着杰克逊,狗狗就在他怀里扑腾,想到对一只狗狗来说,一生也就十多年,而他这一去拍戏就是四五个月,那对狗狗来说是好几年的光阴了吧,这么一想就觉得好对不起它。   “不走了,”他把狗子一把捞起来,照脑门儿狠狠亲了两口,“哥以后哪儿也不去!”   可这分明是假话,也就是欺负狗狗听不懂人话罢了,以后他还是会抛下它去拍戏的,一走又得是“好几年”。   老妈做了一桌子好菜,盛野其实很乏了,还是吃到撑了才去睡觉。   他从晚上九点一口气睡到第二天中午,起床后母亲刚好遛狗回来,今天外面下了点小雨,他便把杰克逊牵过来,说:“我来给它洗吧。”   在洗手间给杰克逊清洗毛发时,听见母亲在厨房说:“哦对了,昨天晚上你睡着后谭阵给你打电话了,微信通话,你没醒,我帮你接的。”   盛野心里“咯噔”了一下,有点慌,以前老妈也帮他接过同学朋友的电话,但谭阵不一样,那可太不一样了,他难以想象谭阵听到电话那头是他妈妈的声音得有多尴尬。   他有些心虚地问:“哦,他说什么了吗?”   “就是听说你杀青了,打个电话来问候一下,哦,”楼颖回头,朝着洗手间的方向,“他说有时间约出去吃个饭什么的,我说好,等你起来回他电话,你给他回过去吧。”   盛野点点头,吃过午饭就给谭阵拨去了语音通话,他一个人窝在卧室里,也不知道该不该反锁一下门。通话居然一拨就通了,他忙走到窗户那儿,压低声说:“谭阵哥,你昨天给我打电话了?”   “嗯,你睡着了吧。”谭阵说,“电话是阿姨接的。”   “我昨晚太困了,”盛野解释,他很想问“你和我妈都说了什么啊”,他看过通话记录,有四十多秒,长得让他好奇,但又觉得这样问动机太奇怪了,最后只是问,“你回来了吗?”   “昨天晚上到的。”   盛野回头瞧了一眼卧室门,问:“那你现在在富山山庄吗?”   手机那头沉吟了一会儿:“没有,我回蓝田郡了。”   盛野又想起那张唱片,只能“嗯”了一声。   谭阵说:“你先陪阿姨几天吧,到时候我打电话给你。”   除了点头又能怎样,和他说“你是不知道我一共也就能休息几天吗”?   谭阵似乎要挂了,盛野忍不住喊住他:“谭阵哥!”   谭阵停了下来,很轻地“嗯?”了一声。   盛野纠结了片刻,问道:“伯母她……身体还好吧?”   谭阵似乎有些诧异他这么问,停顿了一下才答:“还好。”   盛野想说马上就母亲节了,我能送伯母康乃馨吗,话到嘴边觉得这简直就是在将谭阵的军,又生生忍住了,改口道:“马上就母亲节了,代我祝伯母母亲节快乐啊!”   谭阵低声说了声“好”,又说:“也代我转告阿姨,母亲节快乐。”   ***   就在谭阵落地后第二天,唐沁导演在微博上发了那张杀青宴上的剧组全家福。盛野晚上刷开“阵野”的超话广场,发现大家都在激情磕糖,还有些蒙,什么糖啊,他和谭阵这两个月连面都没见上哪里来的糖?   点开来仔细看,才知道原来是谭阵的粉丝发了一张谭阵的机场图,照片上的谭阵左手无名指上戴着那个飞星的戒指,而唐沁导演发的那张《千秋雪》杀青宴的合照上,他也被眼尖的粉丝扒出无名指上戴着同款的戒指。   有懂行的人说这款戒指并不是该品牌珠宝的主打系列,市面上很少有艺人戴,很多人戴的是另两款“星月”和“双星”。CP粉们激动极了,在微博上打了鸡血般奔走相告:这个戒指是飞星啊!官网的名字就叫FlyingStar!   盛野不知自己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到底是心慌,还是暗喜,没有办法告知于人的他和谭阵之间的关联,以这样的方式被挖掘了出来,人们会怎么想,会不会相信他们之间真的有关联?   就算有怎样的臆想,这也不是他的错吧,戒指是谭阵送给他的,是谭阵让他戴着的,也是谭阵自己戴在手上的,这能怪谁呢?   他关闭了微博,没有去管外面的沸反盈天,心如擂鼓又心乱如麻地躺在床上,脑子里都是那颗勇敢飞行的星星。   第二天一大早他是被西媛的电话叫醒的,西媛在手机那头问他:“你看微博了吗?”   他装作不知道:“怎么了?”   西媛语带诧异:“你怎么和谭阵戴了同一款戒指啊?”   他“啊”了一声:“是吗?”   “是啊,”西媛说,“现在阵野都上热搜第八了。”   盛野心情复杂,又有些担心,对西媛解释:“这个戒指我真的是无意……”   “行了,没必要和我解释,”西媛口吻相当轻松,说,“谁还没个同款呢!”   盛野摸不清西媛的态度,试探着问:“那我要怎么做,需要把戒指摘了吗?”   他不想,一点都不想,心里已经开始失落。   哪知西媛却说:“不需要啊,”她是笑着说的,“你就戴着吧,他要是觉得不合适他自己会摘的,我就是和你说一声,不要去理会外面那些风言风语。”   西媛越这么说,盛野越感到不妙,他还是打开了微博,果不其然又收到好多来自谭阵粉丝不堪入目的辱骂,有谭阵的粉丝扒出谭阵早在3月份就被拍到生图里戴着这款戒指了,那时他戴的是左手食指,而盛野是在杀青宴才戴这枚戒指的,这很明显是为了和谭阵炒CP才买的,于是盖章他倒贴,卖腐,说他有心机……   他后悔了,真的不该点开微博,真的该听西媛的。   都说如今哪个明星艺人不挨骂,不被黑,骂着骂着黑着黑着就习惯了,敢做艺人就不要玻璃心。但这真的是玻璃心吗,盛野想,被谩骂被攻击的日常,人真的能习惯吗?   但他不会摘掉戒指的,只要谭阵不摘。   他现在最怕收到的,竟然是谭阵的电话。   那天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一下午,楼颖担忧地敲了门:“盛野?你在干什么啊?”   他从手机里抬起头,冲那扇门冷静地回:“没事,我在看剧本。”   因为他回答的声音很沉稳,楼颖便不疑有他,离开不打扰了。   他并没有在看剧本,那一个下午他都在翻微博,想着也许多看看那些侮辱谩骂,真的就会习惯,会麻木,但他的努力好像是杯水车薪。   只要一想到这些疯狂攻击自己的人是谭阵的粉丝,他就怎么都好不了。   当天晚上,微博上一个极有影响力的时尚博主发了一篇这个珠宝品牌的广告软文,飞星这款戒指赫然被放到了最显眼的位置重点介绍,博主笑CP粉没见识,非说这是冷门款,然后在长文里列出了日韩和欧美不少明星佩戴这款冷门戒指的照片。   这条微博被转了好几千,看戏的人终于都一哄而散。一场风波行将过去,盛野也不知是不是该松一口气,他猜这应该是陈博涵安排的,他才是谭阵的守护者,他总是最有办法的。   那谭阵知情吗,是谭阵授意陈博涵这么做的吗,他会后悔送他这枚戒指吗? 第78章   盛野一直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恋爱脑,为什么谭阵只是回去陪陪伯母,而且是在母亲节这样的日子,他也要失落,他明明知道谭妈妈对谭阵来说有多重要,他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母亲节前一天,他还在想着谭阵,心烦意乱地想了一晚上,躺在床上倒数着天亮,天真的就这样被他等亮了,他听到了门外起床洗漱的动静,毫无困意地坐起来,下了床。   时间是早上八点三刻,天还没有大亮,也许今天天气有些阴,屋子里显得有点暗,只有厨房和生活阳台的灯亮着,盛野走过去,看见楼颖一个人在生活阳台洗衣服。   看着母亲弯下腰去的背影,盛野喉咙隐隐发涩,他走上前,蹲下来帮着把待洗的衣物一件件放进滚筒里。   楼颖诧异:“你怎么起这么早啊?”   “睡不着了就起来了。”把洗衣机的盖子盖上后,他起身道,“妈,明天就母亲节了,咱们出去玩两天吧。”   楼颖愣了一下,看着是高兴的,只是也意外:“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出去玩啊?”   滚筒洗衣机里传来注水的声音,盛野掩饰着心中的内疚,说:“以前不是没有车吗,我们都很少出去旅游,现在有车了,我带你和杰克逊出去也方便啊,那车买来都只带你出去玩过一次……”   “那不是你公司的车吗?”楼颖问。   “是啊,”盛野纠正,“公司买的车,给我开的,我也要物尽其用啊。”他不想一直提买车的事,因为又会让他想起谭阵,想起谭阵教他开过的车,帮他倒过的车,努力扬起一个笑脸,问,“你想去哪儿玩?”   楼颖犹豫着:“你有那么多时间吗?”   “有!”盛野说,“就这几天,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楼颖就笑了:“随便哪儿都行。”   “那好!”盛野笑逐颜开,“我待会儿就去找找附近的景点,我们出去自驾游!”   杰克逊在脚边“呜”了一声。   盛野俯身撸它脑袋:“放心,忘不了你!”   楼颖刚好三班倒完,明天就轮休两天,又找医院调休了一天,盛野就真的带着老妈和狗狗出门了,临走前还买了一大把康乃馨,楼颖笑着说:“等我们回来花都谢了。”   盛野才后悔起来:“对啊……”然后灵机一动,“我们把它拍下来吧!”   于是两个人抱着杰克逊,在那把康乃馨前合了影,留下了这个瞬间。   照片拍得很不错,是他自拍技术的巅峰,屋里阳光充足,花开得正好,屋子里本来比较素,但这一把花一放上,就色彩斑斓了起来,连人和狗都衬得明艳了几分。拍完照盛野忍不住看向电视柜,只可惜合影里少了一个人。   他带着楼颖一路游山玩水,停在每一处风景好的地方合影留恋,上路的时候杰克逊就趴在车窗,竖着狗耳朵饱览它前半生没能看到的大千世界。   路上虽然开心,但他心里其实很愧疚,因为这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只是见不到谭阵后才产生的念头,他的一颗心都被谭阵占满了,都忘了在母亲节,生养他的那个人才是他最该陪伴的人。   在一个古镇游玩了半日,中午在一家私家菜馆吃饭的时候,盛野收到了谭阵发来的微信。   微信上谭阵说11号晚上就会回来,那就是明天,盛野想,但自己13号就要开始跑通告了。他不可能也没可能赶得回去。   他们没有时间见面了。   楼颖见他看着手机发呆,问:“怎么了?”   盛野关上手机笑了笑:“没事儿,西媛姐让我小心开车,”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烧豆腐,“你吃吃看这个正不正宗!”   晚上找地儿住宿,楼颖坚持说不要太破费,盛野却执意带她住了五星级酒店,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五星级酒店本来就在他的旅游清单上,是类似豪华游轮这样的项目,只是时间不太够,只能住一晚。他自己压根不向往这个,但是想让母亲去享受。   母亲节出来游玩的没有几个人,因为也没放假,所以其实不太贵。但八百块一晚上的房费也没敢和楼颖说。   当演员至少有一点挺好,以前觉得贵的,现在都不算什么了。   晚上盛野在盥洗间洗漱完,出来就见老妈在沙发上招呼他:“你来不来看啊,这期的嘉宾是谭阵。”   盛野看向电视屏幕,是《一呼万应》,他都不知道谭阵上了这个通告,应该是一周前录的,今天正好播出。   他突然没来由地提不起兴趣了。   楼颖抬头问他:“你不看吗?”   也许自己曾经在母亲面前表现得太过崇拜谭阵,突然说不想看谭阵的节目,可能母亲还会觉得奇怪。   盛野只好打起精神,走过去坐下,就当陪母亲一起看电视了。   这一期赶上母亲节,开场时助理主持还为刚当上妈妈的妃姐送上了康乃馨,妃姐也在开场白里祝天下每位妈妈母亲节快乐。   他坐下看了几分钟就后悔了,谭阵坐在红色的沙发上,依然是优雅内敛,魅力四射的,是曾经华丽丽的王子,此刻华丽丽的影帝,可是……   可是他手上没有戒指。   盛野盯着谭阵的手,一遍一遍自虐般地看,谭阵偶尔会交叉手指,或者一只手包住另一只手,虽然镜头没有手部特写,但不管他怎么看,谭阵的手指上都是空的。   他都要听不清妃姐和谭阵在聊什么了。   “今天是母亲节,你妈妈会看你的节目吗?”妃姐问。   “会。”谭阵点点头。   “你妈妈是操心你事业的类型,还是说对你完全放心,让你自己去闯的类型?”   谭阵垂在膝头的手彼此握了握:“她……居中吧。”   妃姐好奇地问:“你自己呢,是希望父母多关心你的事业,还是希望他们不要管,毕竟明星这个职业要承受很多,有时候对家人也是很大的负担。”   “我也希望她不要管,但我管不住她。”谭阵笑了笑,有些无奈。   妃姐感慨:“这也没办法,其实做父母的要说完全放心不去过问子女的事业是不可能的,只是很多时候偷偷地关心不和子女说罢了,但你已经很棒了,你妈妈肯定很为你骄傲,你小时候应该也是很懂事的那种小孩吧,绝对不会惹妈妈生气的那种?”   “没有,我小时候也闯祸,主要是我妈不会生气。”谭阵说,嘴角有浅浅的,得体的笑意。   “怎么可能?”   “真的,我做错了事她会很难过,但很少冲我发火,有时候气极了就发几秒钟的火,然后就还是自己难过,她会说是她的错,她没教好我,或者忽视了什么。”   妃姐:“原来如此,那你是什么心情呢?”   谭阵缓慢摩挲着手掌:“……也就跟着很难过吧。”   “是不是比打了你还难过?这样其实挺好的,”妃姐冲观众席道,“所以当家长的不要成天对孩子打打骂骂,你要让他自己打从心底意识到自己错了,”说着朝镜头双手合十,“感谢谭妈妈,我学到了。”   他们一直聊,一直聊,从谭阵的妈妈聊到谭阵的电影又聊到谭阵的理想型。   妃姐问:“你是挺传统的那种男生吧,会喜欢哪种类型的女生呢?这个问题是不是挺多人问过你了?”   谭阵点点头:“还是那样吧,合得来的。”他说得有点敷衍,“其他也和大家一样。”   “可爱的,孝顺的?”   “嗯。”谭阵从喉咙深处应了一声,淡淡道,“差不多吧。”   “盛野?”楼颖诧异地看向身边忽然没有预兆地站起来的盛野。   盛野低头道:“妈,我有些累了,先去睡了。”   ***   那天晚上很晚了,谭阵打来了两次视频通话,楼颖已经在隔壁床上睡了,盛野便理所当然地拒接了,只留了一句:我妈在,不方便。   谭阵只好给他打字:你假期什么时候结束?   盛野回:后天。   谭阵很久后回:是吗?   盛野盯着这两个字,不知道谭阵打这两个字时是什么心情,他的报复有没有得逞,下一次他们见面又不知道是何时了,他又有些后悔,觉得只是为了一枚引起过风波的戒指,不值得。   很久后谭阵发来一句:你能不能等阿姨睡着后到酒店外给我回个视频通话?   盛野久久地盯着这句话,直到又一句跳出来。   谭阵: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我想见你。   盛野觉得好像有水在往鼻腔里喉咙里倒灌那么难受,他知道他真的报复到谭阵了,让谭阵难受了,他从没见过谭阵这样卑微地说话,可是为什么自己反而更难过呢?   你为什么要藏起那张唱片?   你为什么要摘下那枚戒指,你的粉丝,你的经纪人都为你澄清到那个地步了,还有那个必要吗?   你知不知道即使是被骂被黑被诅咒,我都没有一分钟想过要摘下它,他低头看着手机,看到一滴泪砸在屏幕上,房间里关了灯,一片黑暗中只有亮着的手机屏是他的依赖,可这次他选择了不去依赖。   他擦掉那滴泪水,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对不起,我今天真的有点累了。   然后一直守着这部手机,直到屏幕暗下去,他又打开,再次暗下去,他又再次打开,然后终于等来了谭阵的回复。   谭阵:那你好好休息吧。   谭阵:我爱你。   他在黑暗中深深地呼吸,眼泪终于没有掉下来。   那么温柔的,残忍的,让他读不懂的谭阵。 第79章   这一别又是多久,后来盛野都不记得了,他开始跑西媛给他的接的那些通告,三天两头。   拍摄中途吃午饭,康琪拖了张小凳子在他对面坐下,每次到饭点儿她都会凑过来吃,有时吴靖在场还要拉吴靖一起吃,说是人多吃起来香。   康琪低头扒了两口饭,就瞄到盛野拿饭盒的手,说:“哥,你还戴着它啊,考虑换一款不?”   盛野低头,康琪说的是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其实这款不太适合你。”康琪鼓着腮帮,边吃边道。   “为什么?”盛野问。   女孩直起背来,打量那枚飞星戒指,思忖:“你适合那种素一点的,这款谭阵戴还行,他适合这种风格华丽的。”   盛野有些尴尬,没想到戒指的事连康琪都知道了。   康琪大喇喇地说完,才反应过来说了不该说的,网上这些破事儿做助理的偷偷知道也就罢了,没必要说出来给艺人添堵,再说盛野和谭阵关系明明还不错,她又尴尬又抱歉,打哈哈道:“我就是经常刷微博看到的,不过这款戒指现在戴的人也多了……”   是啊,盛野吃着饭,心想,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但他还是舍不得。   说起来,他都好久没见谭阵了,不知道这戒指谭阵还戴着没。   下午盛野回了趟公司,要签几份合同,在办公室签完字,西媛忽然问他打不打算接个综艺。   “我知道你不喜欢上综艺,但是万一你改变主意了呢,”西媛说,“所以还是来问问你。”   盛野犹豫地问:“是什么综艺啊?”   “就是《爱上星期五》,做主持人助手,他们之前不是签了枪团的汤明耀吗,后来合同到期人家那边不打算续约了,导演就来问我你有没有这个意思。”她觉得这对盛野来说是个好机会,以前还需要和别人竞争上岗,现在作品有了,人气到了,导演直接向他们发出了邀请,待遇也不会差。   盛野蹙着眉头,想着什么。   西媛道:“你刚去不会有很多词儿,但星期五的两个主持人我都认识,人都很好,肯定会cue你的。主要是趁热打铁,你现在刚有点人气,需要一个综艺推一下,你懂我的意思吧。”   盛野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西媛的意思他自然懂,她希望观众能记住他这个人,记住盛野这个名字,希望他成为像谭阵那样的“明星”,但观众记不记得他他自个儿其实一点都不在乎,只要观众记得他演过的角色就行了,演员就应该是工具人,在这一点上他是赞同谭阵的,可就算谭阵一门心思专于表演,不上任何综艺,人们还是要关注他,掰扯他,解构他,其实有什么用呢。   他刚拍完《千秋雪》,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好的剧本送上门,他也不想闲在家里,他现在只想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免得一闲下来就胡思乱想。   “我接吧。”   西媛眼睛一亮,原本还以为盛野会说要回去考虑考虑的:“想通啦?”   盛野抬头冲她一笑,双手在大腿上一拍:“嗯,想通了,去试试吧!”   ***   几天后他去CBS见《爱上星期五》的导演和两位主持人,熟悉节目录制流程,着实没想到在这边居然遇到了陈博涵。   这天只有康琪跟着他,西媛没在,还好。盛野好奇陈博涵怎么会在这里,康琪便察言观色地在旁边问:“哥,你认识那个人啊?”   “哦,”盛野笑了笑,“见过几面,他是谭阵的经纪人。”   “陈博涵?”熟知娱乐圈八卦的康琪瞪大眼,“长得人模人样的嘛!”   盛野听得好笑。难道在她眼里经纪人都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谭阵经纪人在这儿的话,”康琪琢磨道,“该不会谭阵要上《爱上星期五》吧?”   她这随口一说把盛野吓了一跳,脸色不太好地喃道:“不会吧……”   康琪跟个侦探似的,很快就打听来了陈博涵的来意:“哥,我打听到了,不是《爱上星期五》,好像是隔壁棚的《乖乖听我说》,我刚经过那边,听陈博涵和导演在说要请的陪聊嘉宾,”说到这儿已经憋不住笑,“陈博涵一再强调不能有汤丹哈哈哈……”   盛野没笑,换了他他也不会同意陪聊团里有汤丹的。   不过不是上《爱上星期五》就好,万幸万幸。   他在录影棚旁观《爱上星期五》录一期的整个流程,时间是真的长,中途从棚里出来想透口气,没成想又遇到了陈博涵。   陈博涵在等电梯,看到他也愣了。   气氛十分尴尬。   盛野其实没见过陈博涵几面,两个人之间又陌生又熟悉,话都没说过一句,却俨然通过谭阵神交多年。   最后陈博涵清了清嗓子,主动同他打了招呼:“你在这边录节目啊。”   盛野点头:“对,《爱上星期五》。”他是笑着说的,是谭阵的经纪人,他没办法对谭阵身边的人板着脸。   陈博涵也客气地点点头,视线悄悄往下一落,落到了盛野手指上。   盛野下意识把手抄进了外套的兜里,即便这样显得不太礼貌。陈博涵也不知道看没看见,但他也没说什么。   通道那头忽然有人叫陈博涵的名字,陈博涵立刻转头回应对方,盛野也赶紧地转身走了。两个人都如此迫不及待,盛野好笑地想,要是谭阵看到了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他人还没走远,还能听见那个招呼陈博涵的男人洪亮的大嗓门:“嗨呀我们好久没见了,上次见面还是在吴靓老师的生日宴上吧?”   陈博涵说:“是啊,去年……前年了吧,你怎么在这儿啊……”   两人说着说着进了电梯,盛野松了口气,返回了演播厅。   康琪上了趟洗手间,回来就找不到盛野了,又跑出去找了一圈,再回来就见盛野乖乖站在那一排摄像机后,正认真观摩录制现场,她上前小声问:“哥,你去哪儿了?我一回来就找不到你,你……”   她话没说完就看见盛野呆住了。   他是突然呆住的,眼睛睁了一下,就好像被舞台上的什么吓到了。   她向台上看去,主持人和嘉宾正在玩传声筒的游戏,舞台宽敞明亮,什么都没有,一切正常。   她拿手在盛野眼前晃了晃:“哥,怎么了?”   没把人晃回神,倒把她吓住了。   演播厅里观众的笑声一波接着一波,盛野呆呆地望着舞台的方向,他在刚刚忽然想起来了,吴靓,难怪他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吴靓不是谭阵妈妈的名字吗?   ***   《爱上星期五》录制进入尾声时,谭阵刚给时尚杂志拍完一组大片,人在保姆车上,陈博涵给他来了电话,说了和《乖乖听我说》节目组沟通的事,末了叹气道:“你何必呢,这类网络综艺你不是一向都推掉的吗?”   “《乖乖听我说》不同,”谭阵说,“我看过LOTUS上的那期,它是个谈话类节目,我觉得还行。”车上冷气很足,他把衬衫的衣袖放了下来,“会有哪些陪聊嘉宾你问了吗?”   “放心,”陈博涵说,“就唐沁导演,介平安导演,你好哥们费越,还有何旭,还有一些媒体人,我看过名单,没什么问题。”   谭阵点点头:“辛苦了。”   “哦对了,”陈博涵说,“你猜我今天在CBS遇到谁了?”   “谁?”   “盛野。”   谭阵扣袖扣的手顿住,半晌后问:“他去那儿干什么?”   “录综艺吧听说,”陈博涵说,“他要录那个《爱上星期五》,”说着不由感慨,“红起来了啊,甭管是靠谁红起来的……”   “他靠的他自己。”谭阵沉声打断。   “未必吧,”陈博涵笑了笑,“他还戴着那个戒指,是真想和你没完啊。”   谭阵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说道:“那是他的自由,好吗,他不能和我喜欢同一款戒指吗?”   陈博涵被反问得怔了一下,他听出谭阵口吻里的严肃,都不只是严肃,甚至谈得上……在怼人了。   陈博涵比较少遇到谭阵用这种冷淡的口吻和他说话,通话一度冷场了十几秒。   接着谭阵问:“你去的时候《爱上星期五》还在录吗?”   “好像是吧,你问这个干吗?”   谭阵说没什么,他挂了电话,按下按钮,打开了保姆车前后排的隔断,小刘回头问:“哥,咋了?”   “我下午还有什么行程?”   “没了!”小刘痛快地说,“去A大找谭阡姐吃饭不?”   谭阵道:“今天不去了,去一趟CBS大楼吧。”   “啊?”小刘诧异,“去CBS干嘛?”   “我去熟悉一下流程。”   小刘眨了眨眼,谭阵这种咖位哪里还需要这样亲力亲为,但还是吩咐司机掉了头。   谭阵靠回座椅上,扭头看着窗外,不自觉地转着手上的戒指。 第80章   盛野心烦意乱地离开录制现场,对康琪说打个电话就回来,康琪便没有跟他出来。   他脚步匆匆地往楼梯间走,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手机却冷不丁在兜里响起来,是微信视频通话,他拿出来一看,是谭阵。   他就这样看着,没有接,直到铃声断掉。   按惯例,谭阵会给他发微信。   果然下一秒微信就响了。   谭阵:你在CBS吗?   盛野心里一咯噔,不知道怎么回。谭阵怎么知道自己在CBS的?   ……多半是陈博涵和他说了吧。   微信又跳出来。   谭阵:我过来了,我们见一面吧,一起吃个午饭。   盛野几乎可以猜到谭阵是来找他说什么的,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和谭阵解释接综艺的事,还是个常驻。他在要不要回复,要不要和谭阵见面之间纠结着。   “盛野哥!”   见他一直没回来,康琪也跑出来找他。   盛野回神,把手机揣进口袋,问她:“录完了吗?”   “嗯,观众都开始撤了。”   盛野佯装无事地道:“那我们回去和导演打声招呼再走吧。”   两人去了后台,录制的嘉宾也刚从台上下来,按照节目惯有的礼节,他们要等观众都离席后才离开舞台。一行人看见盛野,就叫了他一块儿去后台休息室。   CBS的贵宾休息室很大,大家聚在一块儿边卸妆边闲聊,气氛和睦,盛野却神思不属,着急要和导演辞行,还没开口,主持人唐琳便转头对他道:“马上饭点儿了,盛野你和我们一块儿去吃饭吧!”见盛野意欲推辞,她笑着说,“哎呀,始终都是要熟悉的嘛。”   盛野还想找借口,康琪扯了扯他的手,他才意识到再推辞就显得不知好歹了,只好答应了。   唐琳和西媛是朋友,应该也是想让他快点和团队的大伙儿熟悉起来,他差点儿拂了人家的好意。   出门后盛野一个人落在后面,低头给谭阵发信息,让他别来了。   发完信息他赶紧跟上,一行人坐电梯去了楼上的餐厅,走到餐厅门口盛野就愣住了,康琪也愣住了,迎面走来的是谭阵和《乖乖听我说》的导演,还有跟在谭阵后面的助理小刘。   盛野措手不及,他没想到谭阵来得这么快。   他们这边一行人也都停下来和谭阵以及崔导打招呼,盛野尴尬地看着谭阵,谭阵和所有人打了一圈招呼,最后看向他,说:“好久不见。”   这声“好久不见”真的让他念出了台词的感觉,四个字里边好似有千言万语,日日夜夜。   康琪在后头轻轻捅他的腰,盛野才回神,招呼了声:“谭阵哥,好久不见。”   谭阵问:“你们也在这儿吃饭吗?”他像是在问主持人唐琳和宋钊,说话时视线却还在盛野身上。   “是啊,”唐琳应道,“你们也是吗?”   便有人提议要不然一起吧,崔导婉拒了:“我们就不参加啦,谭阵来找我问一下录制节目的事,你们慢慢吃吧!”   人家是要在饭桌上谈公事的,唐琳了然道:“那不打扰你们了,”又回头招呼其他人,“我们进去吧。”   盛野与谭阵擦肩而过,眼角余光看到谭阵手指上的戒指,看到他喉结滚动,欲言又止。   可能因为自己走得太快,谭阵最终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谭阵不只一次和他说过接综艺对演员的坏处,可自己还是明知故犯了,他现在见着谭阵是心虚的,也很难解释自己做这样的决定,到底是于理过不去,还是情绪在作祟。   吃饭时一个在餐厅这头,一个在餐厅那头,饭桌上盛野听了一些录制节目时的趣事,也努力应和,但这样的场面,只让他觉得心累。   一顿饭吃吃喝喝聊聊,快九点了都没完,谭阵和崔导要先行告辞了,走到时候特意过来和他们告别,一桌子的人都站了起来,是给崔导面子,更是给谭阵。盛野也站了起来,看见谭阵的视线绕了个圈,落在他身上,说了句什么,他只顾出神,只听见了末尾那声:“……那改天见。”   谭阵应该是在对这一桌所有人说,可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回了声“好”。   谭阵在众人的声音中听见了他那声细如蚊呐的“好”,朝他看过来,崔导在他旁边说“我们走吧,上去慢慢聊”,谭阵仍原地驻足了几秒,直到一桌人陆续坐下,盛野也只得跟着坐下去,谭阵兴许是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同崔导一道离开了。   谭阵最后朝他投来那一眼,盛野不知要如何去形容,是难过,不解,失望,还是期待,放在谭阵身上,好像都解释得通。   回去的车上康琪又变回了话匣子:“哇塞,谭阵真人好帅啊,他红起来那会儿不是被叫忧郁王子吗,我以前还挺不以为然的,今天看了真的有那种感觉哎!”   司机吴靖边开车边同她聊着:“那种什么感觉啊?”   “忧郁感啊!吴靖哥你是没看到他真人,”康琪说着又回头找盛野,“对吧哥,你不觉得他身上是罩着一层忧郁感的吗,尤其是眼神,他每次看过来我都觉得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老迷人了……哎哥,你不是和他关系不错吗?”   盛野一下子不知怎么回答。   康琪凑他旁边,一副迫不及待抱大腿的样子:“下次你帮我找他要个签名呗!”   盛野松了口气,这倒不难。   “我还想要个合影的,只是今天这种场合好像不太合适……”康琪自顾自地说着。   盛野还没寻思出为何不合适,康琪已经一股脑说起来:“现场那么多艺人,我非要找他合影,还要你去单独和他说,显得对其他老师不尊重了。”   原来是这样,盛野心想,不由得对这个小助理刮目相看:“那你考虑得比我周到多了。”   康琪嘿嘿一笑:“那是,我,人精!”   和康琪这样一通瞎聊,盛野的心情好了许多,想了想,他给谭阵发了条微信解释:对不起,没告诉你我要上爱上星期五了。   没想到谭阵很快回了:和剧组一起上吗?   盛野回复:不是,我接了常驻。   谭阵没回他。   盛野有些不安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过了一会儿谭阵回道:没有。   盛野看着这两个字,脑中一片茫然。谭阵是这样的,他好像从没见谭阵生气过,这个“没有”,不知究竟带着怎样的感情色彩。   他又低头打字:我知道你不希望我上这种综艺,但西媛姐也有自己的考量,我一直不配合也说不过去,对不起,没告诉你。   过了好一会儿微信才跳出来,谭阵竟然破天荒给他回了条语音,盛野忐忑地点开,凑到耳边:   “你想去做什么都可以,综艺既然已经接了,就好好做,我不想干涉你,也不会控制你,如果你出于什么原因不能接受我的建议,可以和我说,我不会生气,也不会对你失望,我真的一点点不高兴都不会有,对你什么都不会有,你不要怕和我说。”   谭阵的语气那样温柔,是真的一点点不高兴都没有,盛野听完,忍不住又听了一遍,才小声回了声:“好。”   回完他抬头,康琪还在和吴靖聊着今天去CBS看节目录制的事,没有注意到他。   他又低头继续打字:我以为你来CBS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所以你是来和崔导接洽的吗?   一行文字跳出来。   谭阵:不是,我很久没见你了。   谭阵:我是来见你。   盛野捧着手机,以为心如止水,却还是风起微澜了。他不自觉地抬头,往车窗外看去,夜幕低垂,华灯初上,谭阵是不是还在CBS和崔导接洽?他真的很想让吴靖哥现在就倒回去。   要是没有无意间发现那张唱片该多好,没有无意间听见陈博涵和别人的对话该多好,要是他能失忆该多好。   ***   盛野进组开录第一期《爱上星期五》,同一天谭阵也在隔壁棚录《乖乖听你说》,不过不是同时,《爱上星期五》录的时长更长一些,所以他们进棚也更早一些。两个人并没有碰面。   在化妆间做造型师时老师问他:“你这个戒指要摘了吗?”   盛野不解:“一定要摘吗?”   “也不是一定要摘,”造型老师笑道,“主要是和你今天的形象不是很搭。”   盛野看向化妆镜,这期的主题是校园,造型老师给他配了一套蓝白色的运动系校服,戴着这个戒指确实不伦不类,他不由得回忆那期《一呼万应》,谭阵那天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小立领休闲衬衫,配这个戒指是不是也不太搭?   无奈还是摘下了戒指,手上陡然一空,他竟然有些不习惯,拿着戒指不知道要放哪儿,造型老师给他找来了一条吊坠,把吊坠取下来,把戒指穿了上去。   “还能这样啊!”盛野叹服。   造型老师将吊坠链子在他脖子后扣好:“行了!”   盛野道了谢,将吊坠塞进领口,感到那颗飞星轻轻垂下来,妥帖地贴着他的胸口。   《爱上星期五》有很多游戏环节,盛野和另一位女团成员谢霏霏一起作为男主持宋钊和女主持唐琳的绿叶,基本就是陪衬,但两位主持人都会不时地cue他们。   游戏环节他们会和嘉宾一起玩,输了要接受惩罚,像是淋水,触电,或者体能惩罚之类的,盛野都是争着自己上,总不可能让女孩子来的。   这一期他运气不好,选水桶选一只中一只,惩罚都是实打实的,接连两桶凉水下来,淋得他没了脾气。   最后的终极惩罚是上威亚,谢霏霏说这把我来吧,盛野说没事,我能行。男主持宋钊大手一挥道:“让谢霏霏上!”   盛野心里还想,宋老师怎么想的啊,那么高,居然让谢霏霏上?谢霏霏穿着水手服,还得先换衣服才能上,于是坚持说:“宋钊哥我来吧,我真的没问题!”   但其实这是他第一次吊威亚,一上去就感觉重心偏移,头重脚轻,这个节目之所以好看,一个原因就是惩罚环节从不打马虎眼,摄影棚差不多十五米高,威亚就拉了差不多这么高,盛野不恐高都觉得有点眩晕,尤其是下来的时候,威亚放得比较快,跟在蹦极似的,他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要不是落地时唐琳姐和谢霏霏扶了他一把,他肯定得摔。   别看电视上看着轻松搞笑,几个小时这样录下来还挺累人的。   等他们收工走出大棚,隔壁棚早已经关灯走人了。   《爱上星期五》的录制时间通常是固定的,但偶尔也会有调整,得看电视台怎么安排,比如这期就是调了时间,从下午五点开录,录完已经十点半了。   到停车场的时候康琪已经哈欠连天,盛野说:“你和吴靖哥先回去吧。”   康琪“啊”了一声,打起精神道:“我们一起回去啊!”   “都这么晚了,咱们又不顺路,”盛野说,“你让吴靖哥开车送你回去,我还有点事,要去见一个朋友。”   康琪低头看手机,已经快十一点了:“这么晚了还去朋友家啊?”   “嗯,”盛野不露声色地点点头,“他很忙,难得见一面。”   康琪想了想:“那也没关系,让吴靖哥开车送你去啊。”   “不了,我自个儿叫个车就去了。”   说着就见前面白色的商务车亮了亮车灯,吴靖应该是看见他们了,正把车开出来。   盛野推了一把康琪:“走吧,别墨迹了!”   目送奔驰商务车离开后,盛野才掉头往停车场二层走,边走边探头找,不远处一辆黑色奔驰大G朝他闪了闪前车灯。   盛野左右看了看,走过去拉开了车门,上车时谭阵把他的背包接过来,放到了后座。   谭阵还是刚下节目时的造型,一身黑色衬衣,头发用发胶固定着,半露着额头,盛野悄悄看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手腕上是黑色的商务风腕表,左手无名指上是那枚飞星戒指。   他想起造型老师和他说的话,不由“噗呲”笑出声,真的不伦不类。   谭阵被他笑得莫名:“笑什么啊?”   “没什么,”盛野笑道,“笑你今天又帅出了新高度!”   谭阵也跟着低头笑了,盛野在黑暗中端详他,自己以往逗谭阵的每一句彩虹屁都是由衷的,那现在呢?   至少从谭阵的反应看,他的笑还是由衷的。   谭阵打开了里外的车灯,挡风玻璃前方一团光罩着,像阳光,车厢里也亮着灯。   他们在灯光的照耀和掩护下打量对方,谭阵忽然问:“头发怎么湿了?”   “哦,”盛野不在意地摸了摸头发,是有点湿,“没事儿,就是游戏环节淋了点儿水。”   谭阵又看他身上,问:“衣服湿了吗?”   “已经换过了。”   谭阵将车窗全升了起来,包括他自己那边的,然后关了灯,发动了车子。   四面车窗如坚固的铠甲将他们包围其中,是有一种安全感,盛野心想,但也会觉得狭小幽闭吧。 第81章   盛野不知道要和谭阵说什么,话都是谭阵在说,谭阵本来也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却一直在和他说话,问他录综艺的事,他就努力回忆那几个钟头,想讲点儿有意思的,谭阵感兴趣的,但讲出来的内容都寡淡无味,他都觉得自己好无趣,看着车窗上倒映的自己,想谭阵怎么会喜欢上他这么无趣的人。   又为什么,谭阵此时此刻的温柔,会让他有种用力过猛的感觉呢?   “饿吗?”见他一直回应得心不在焉,谭阵问,“我们去吃点什么吧。”   盛野真的有点饿了,往车窗外瞧了瞧:“这么晚了,去哪儿吃啊?”   街边还亮着灯,霓虹招牌彻夜不息,整条街乍一看一如入夜时繁华的模样,但店铺们早就打了样,路上冷冷清清,他还从未在午夜时分来过这条街,感觉像是进入了镜中的世界。   谭阵望见前面一家24小时营业的KFC,笑着说:“好久没吃肯德基了。”   盛野也瞧见了肯德基爷爷的招牌笑脸,车子靠近,他往KFC里一瞅,不由惊叹,这么晚了里面还有好些客人。   谭阵在找地儿停车,盛野就说:“谭阵哥你靠边停吧,我下去买了就回来,很快。”实在也不可能让谭阵亲自去买的。   谭阵把车停在KFC前面一点,盛野解了安全带正要推门,谭阵喊住他,说:“下面有墨镜。”   盛野笑着“嗐”了一声,想说我又不像你,没那么容易被认出来,谭阵的手已经伸过来,替他拉开了前面的储物格,拿出墨镜给他:“戴上。”   盛野觉得谭阵未免小题大做:“不会被认出来的。”   谭阵说:“会的。”   “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谭阵打断他:“你今天看起来不一样。”他笑了笑。   盛野眨眼:“哪里不一样?”   谭阵微微端详他,然后说:“淋了水,有点可怜。”   谭阵抬手拨开了他额边淋湿的一绺头发,盛野咽下一口唾沫,谭阵依旧是让人难以抗拒的,在他这样说,这样做的时候,你会感到那是一位光彩夺人的电影明星在爱抚你,根本无从拒绝。   他低下头,从谭阵摊开的手掌中拿走了那副雷朋墨镜。   但走进KFC就觉得怪怪的,哪有人大半夜戴墨镜的,反而显得可疑吧。等走到点餐台,他还是把墨镜给摘了,低着头,要了两个田园鸡腿堡和两只香辣脆皮鸡腿,店员抬头向他确认完,和厨房交代后,回过头来笑着问他:“你是盛野吧?”   盛野一愣,顿时有点张口结舌。   店员小声说:“我特别喜欢你和谭阵演的那部《稳定结构》,骗了我好多眼泪!”   盛野看着这个洋溢着热情笑容的小姑娘,那笑容颇有一种找到“组织”的暗暗的兴奋感,盛野也忍不住笑起来,心里想着,“阵野”的广场上有没有你啊,同学?   几分钟后,他带着汉堡和炸鸡腿离开了KFC,拉开大门时,看到靠窗的位置坐着一对小情侣,他们坐在同一侧的小沙发卡座上,头挨着头,小声说着话,24小时营业的KFC亮堂堂的,照着他们慵懒中透出亲密的身影。   他拉开门,又走进了夜色中。   ***   谭阵把车开到了滨海路,靠着岸边停下来。深夜的堤岸边已经没人了,谭阵熄了火,转头问:“下去走走吗?”   盛野点点头,他太想出去透口气了。   两个人坐在岸边吃起了炸鸡腿,眼前是滔滔无边暗沉的海水,海面上只有月光寥寥。   看谭阵衬衫革履,顶着个精致的半背头拿着那只炸鸡腿,盛野总觉得画面不搭:“你居然也吃油炸食品啊?”   谭阵笑了笑,“嗯”了一声,垂眸看那只炸得外酥里嫩的鸡腿:“偶尔吃很快乐。”   盛野看着他垂眸微笑的样子,悄然一笑,心说这是鸡腿,又不是一朵花。   但谭阵的眼神,就好像这只热量几百大卡的炸鸡腿真的让他很快乐,是那种单纯如少年的快乐。   “我以为只有我喜欢吃这些垃圾食品呢。”盛野也举起那只鸡腿端详,炸鸡腿应该是金灿灿的,可是这儿没有光,这只鸡腿看起来灰扑扑的,他转着鸡腿,说,“签约公司后西媛姐就不让我吃油炸食品了。”   “偶尔吃一下没关系。”谭阵说。   盛野放下鸡腿,望着黑沉沉的海面:“她也不让我和你走太近。”   海风吹得他的声音有气无力,然后手里的鸡腿冷不丁被谭阵拿了过去,直接喂到了他嘴边。   “张嘴。”谭阵说。   盛野听话地张开嘴,谭阵挑了一面外焦里嫩的,说:“咬一口。”   盛野笑着咬了一口。   肉汁淋漓,十分畅快。   谭阵拿开鸡腿,偏头凑过去,在他嘴唇上印下一个吻。是油腻中有一丝微辣的吻,两个人不约而同笑了。   “炸鸡腿和谭阵,你现在都吃了。”谭阵看着他说。   盛野也看向他,月光落在谭阵的眼底,是沉静的,和落在海面一模一样,然而海风吹乱他的头发,他又是躁动的,盛野心尖阵阵发麻,为这个人。   ***   让他觉得很奇妙的一件事,是原来谭阵也会有欲.望。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做明星做到谭阵这样的境界,已然无懈可击,他总是感受不到谭阵身上应有的那种男性的欲.望。   谭阵是禁欲的,自己会做那种梦,但谭阵不会做,自己会有那种冲动和欲望,谭阵都能管理得很好,在见不到谭阵的时候他会忍不住想着谭阵纾解欲望,但谭阵会吗?   可好像谭阵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能管理好,他们好久没有见面了,更遑论作爱,盛野一直记得时间,是79天,所以哪怕禁欲如谭阵,在79天后还是破防了。   做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摘掉戒指,所以有时戒指摁在他腰上,或者不小心刮在他腿侧会有些疼,但他乐于承受,从不抱怨。那颗星星有尖锐的棱角,哪怕谭阵发现某一角在他腰上磕破了皮,磕出了长长一条痕迹,他也会告诉谭阵,没关系我一点不疼,我压根都没感觉到。   半夜他惊醒过来,一偏头就看见谭阵的侧脸,这段时间自己一直鬼压床,总是睡着睡着就惊醒,以为已经很累了,可还是睡不着,睡着了就会被鬼压床,反反复复。那种感觉很无力,他能感到谭阵就在他旁边,动动手指就能碰到,想出声喊他的名字,想让谭阵喊醒自己,但谭阵就只是那样单纯地睡着。   像个沉睡的王子。   他轻轻撑起来,低头俯看着谭阵的睡颜,朝那张“华丽王子”的脸吹了一口气,看谭阵的额发飘起飘落,他的睫毛轻摆。   他在心里说,我真的好爱你啊,可我真的爱得好难受啊,我的王子。   闭上眼,就想起离开KFC时,他回头,见那位女店员又带着一脸疲色返回了厨房,想起她说的那句“骗了我好多眼泪”,有那么一秒,他曾觉得,好像他们真的只是骗了她们的眼泪,骗了很久而已。 第82章   《爱上星期五》播出,盛野终于明白谭阵为什么不让他上综艺了,他自以为自己已经很努力,已经有所准备,可永远有他不知道的雷埋在那里。这一期他又是淋水,又是吊威亚,于是大家便理所当然地骂他抢镜,爱出风头。   他翻看微博上那些五花八门的吐槽和嘲笑时,杰克逊就安然地睡在他脚边,翻了个身,舒服地露出肚皮。   人类的花招太多了,他有时真的很想当一只动物。   西媛和他说不必太在意,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要是不抢这个风头,他们又要说你没有绅士风度了。”   康琪也安慰他:“嗨,这些人就有病,盛野哥你不用放在心上,你想想隋轻驰,他一年到头被黑成什么样!”   盛野想可我不是隋轻驰,我没有他那么强大。   好多次他看见电视柜上父亲的遗像,都感到抬不起头。是自己把这个娱乐圈想得太简单了,他连这都承受不起,他还有劲和父亲争执,他知道什么,他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从小到大,父亲都是对的,哪怕他已经不在了,也依然在向自己证明,他是对的。   谭阵录的那期《乖乖听我说》也在平台上播出了,盛野还是忍不住点开了视频,捱过十几秒的节目片头,捱过冗长的赞助厂商名单,又捱过主持人开场,介绍陪聊嘉宾,看到了唐沁导演,又看到了介叔,终于听到掌声响起,看到谭阵出场。   他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就关掉了视频。   谭阵还是没有戴戒指。   这次谭阵穿着一件黑色绣同色暗花的时装西服,所谓低调奢华。那到底是搭还是不搭呢,他没力气琢磨了。   进入六月,谭阵又忙了起来,飞去做一个地面代言活动,盛野在微博上刷到一个粉丝上传的谭阵在机场排队过安检的视频,视频里谭阵戴着黑框镜,一身超宽松的纯黑T恤和牛仔裤。   视频有些吵,跟拍的粉丝七嘴八舌的,她们问他这问他那,谭阵时有回复,但都很简短,然后其中一个粉丝举着手机边拍他边大声说:“这个戒指你戴这么久了,换了啊!”   旁边立刻有不止一人附和“对啊”“戴好久了”“不好看”……   她们的语气十分熟络,这次谭阵没有回复,他也不再看镜头,但他显然听见了,视线往这边偏了一下,有一个很明显地皱眉的动作,这个皱眉的微表情让他的侧脸一下冷硬了几分。   他没有再回应粉丝一句话,只默默排队过完安检,整个视频后半段陡然安静下来,粉丝的说话声也少了。助理小刘哥和两名保镖在和粉丝说“不要跟了”“别跟了”,谭阵最后朝身后的粉丝挥了下手,在助理和保镖的陪同下快步走远。   他看上去不甚愉快,这是很难在谭阵脸上看到的表情,他一向将表情管理得很好,所以视频一流出来,一度吸引了很多人前来围观“谭阵黑脸”。   这个黑脸的视频似乎又成了谭阵虚伪做作装腔作势的佐证。   西媛慕名前去一观,看完视频却很失望:“这算什么黑脸啊,这些粉丝真是有病,人家戴什么穿什么需要她们管,一个个年纪不大还争着想当谭阵的妈啊!”   康琪在一旁啧啧称奇:“神奇啊,我以为西媛姐你不喜欢谭阵呢!”   西媛耸肩:“一码归一码啊。”可能是意识到盛野也在,又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我也没有不喜欢他好吗,我顶多是……没有那么喜欢。”   盛野只觉得自己和谭阵恐怕真是有缘,连被黑都能凑一块儿,看到谭阵皱眉的那个瞬间,他胸口是有暖意的,那暖意就像一滴水滴在干涸的河床。   他更渴了,更难受了。   ***   夏天到了,谭阵的生日也快到了,谭阵是出生在夏天的,盛野想起这个就觉得不可思议,他老觉得谭阵是出生在冬去春来的某个日子的。   富山山庄他去得少了,因为谭阵回来得也少了,每次去富山山庄,他都想忘掉那张唱片,忘掉谭阵说过的那些……与事实不符的话,他想要珍惜两个人久别重逢的每一分钟,所以很努力去忘掉,无视那些不快。   晚上两个人在一楼看《千秋雪》,盛野又看到了李鸢被背叛的那一幕,镜头仿佛把一切都还原了,又似一个时光机,他好像在看自己的前世,他有很多个前世,孔星河是他,李鸢也是他。   他心里堵得慌,然后听见谭阵说:“我男朋友怎么这么会演?”   盛野回头看他,谭阵背靠着沙发,手伸过来放在他背上,张开手掌温柔地抚了抚,看着他笑了笑。   像在提醒他,那部剧早就杀青了,没有什么时光机和前世。   电视上在插播广告,盛野装作自在地问:“你生日快到了,要邀请我吗?”   他知道谭阵每年生日——只要他人没在剧组——都会有一个小型派对,谭阵书房的一面墙上挂着他每年生日和朋友们的合影,他在上面看到过费越,还有谭阡姐。谭阵去年的生日他错过了,当时他在拍《喜剧生活》,现在想想,很多事也许就是注定的。   谭阵显得有些诧异,说:“当然啊。”   盛野开玩笑地问:“那你打算怎么介绍我啊?”   谭阵张开嘴,他没有说话,也许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原来不那么好回答。   盛野看到谭阵喉结微微向下拉扯,他有些后悔提这个问题了,不该给谭阵出难题,谭阵要怎么介绍自己,他都会接受,如今也不再重要了。   谭阵的唇角缓缓上扬了几分,平静地道:“你想让我怎么介绍你?”   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平静,没有波澜,声音沉稳笃定,好像自己说什么,谭阵都会同意。   你刚刚怎么夸我的,就像那样介绍我啊,盛野疯狂地想着,但他知道这只是奢望,只好笑了笑:“你就介绍我是你弟孔星河吧。”   毕竟就连孔星河和严飞,都比我们更光明正大啊。   谭阵看着他,目光如秋水,盛野从里面看见了歉意,像秋雨微凉打在身上,原来望穿秋水也可以是这样的意思,他望不够谭阵的眼睛。所以当谭阵轻轻说出那声“好”的时候,他立刻就接纳了他眼里的心酸、无奈、歉疚。   迷恋就是这样的,那雨淋透了你,你还甘之如饴。   那天看完CBS的《千秋雪》,他们又一起去楼下看了一部电影,又是一部老片子,《西雅图夜未眠》,主角是谭阵喜欢的汤姆·汉克斯。两个人在一起时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好打发时间,电影都不知道一起看过多少部了,从一开始什么都看,到现在只看爱情片。   他们一起看的第一部 爱情片是《泰坦尼克号》,也是谭阵挑的,盛野当时本来想看《博物馆奇妙夜》,听到谭阵说“要不看《泰坦尼克号》”时他心里立刻哀嚎:三个小时啊!谭阵问他“你不喜欢吗,不喜欢我们就看别的”,他立刻说就看这个,你喜欢我就喜欢。   谭阵那时说:“我也是头一次看,也不知道会不会喜欢。”   “啊,”盛野诧异,“你没看过吗?”   “看过,但是太长了,那时候我还小,没什么耐心,就睡着了。”   盛野好奇:“多小?”   “小学吧。”   盛野惊奇地张大眼看他,心想小学你看什么泰坦尼克啊,你不是该看奥特曼吗?又问:“那你后来都没再看过吗?”   谭阵摇头:“读电影学院时一些经典片段翻来覆去看过太多遍了,没从头到尾看过。”   盛野严肃地批评他:“你一个电影学院高材生,太不应该了。”   谭阵低头笑:“你不也一样吗,你怎么不看啊?”   盛野想了想,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有些片段太熟了,就提不起兴趣了,也可能是因为三个小时太长了,谁有那个美国时间坐在电脑前看那么久的爱情片啊。   但现在他们有了,那个坚守三个小时的理由。   他笑起来:“那你猜我们这次会不会一起睡着?”   结果他们谁都没有睡着,他们被冰冷大西洋中炙热的爱情打动了。盛野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这样一部爱情片征服。那些变成了笑话的梗,原来那么浪漫啊。   《西雅图夜未眠》也很浪漫,是一种平凡的浪漫。   他平时不怎么看爱情片,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偏爱了起来,和谭阵一起看,就看懂了浪漫,看懂了缠绵,连电影配乐听起来都令人心神荡漾。   谭阵赋予了他无与伦比的爱情片体验,从此他不再是对爱情片一窍不通嗤之以鼻的笨蛋了。   他懂了海枯石烂,沧海桑田,我心永恒。   他看向身侧的人,此刻他们坐在负一层的私人影院里,灯光昏暗,电影里的光影投射在谭阵的脸上,那雕塑般的静谧与温柔又一次俘获了他,就如初见一般。   盛野在这时听见了缠绵悱恻的主题曲。   WhenIfallinlove   Itwillbeforever   OrI'llneverfallinlove   ……   WhenIgivemyheart   Itwillbepletely   OrI'llnevergivemyheart   富山山庄的这一日就快要结束了,他在地下室的这个温暖的角落,吹到了帝国大厦天台夜晚的风,这个夜晚他们和汤姆·汉克斯在一起,和梅格·瑞恩在一起,在1993年的纽约,在无穷的星光下。   谭阵转过头来,看着他,抬手擦了下他的脸颊。   那只手好像反而触发了眼泪的机关,盛野感到眼前一下就模糊了,感到谭阵不断为他擦拭泪水,一遍又一遍。   他的眼泪把谭阵一只手都打湿了,谭阵却笑了,然后“窸窣”一声朝前坐起,盛野感到谭阵偏过来的脸挡住了屏幕的光,一切陷入黑暗,他闭上眼,感到谭阵在亲吻他脸颊嘴角的泪水。   我一旦爱了,就是永远。   我一旦交出真心,就毫无保留。   要怎么向这样一个人,这样一段感情说再见?   能做的我都做了啊。   让我变回那个对爱情一窍不通的笨蛋吧。 第83章   谭阵生日前一天会回家和家里人一起吃饭,盛野在这一天早早地起床,因为彻夜未眠,他终于比谭阵早起了一次。   从前在富山山庄,早餐都是谭阵起床做的,这次他总算可以为喜欢的人做一顿早饭了。   偌大的客厅还沉浸在破晓前的灰蒙中,他下了楼,想着,谭阵平时就是在这样的天色一个人起床,为他们两个人准备早餐的,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他现在也能体会一二了。   在一楼忙活了不一会儿,谭阵就下楼了,看他在料理台前手忙脚乱的背影,走过来,看了一眼外面刚蒙蒙亮的天色,问:“怎么起这么早?”   盛野忙着煎鸡蛋和培根,又忙着煮牛奶燕麦粥,那边还烤着吐司,两只手非当三只手来用,谭阵笑了,低头帮他把平底锅下的火关小了一点儿,说:“你不能一次做一样,慢慢来吗?”   盛野拿了燕麦过来,见状一个箭步过来把谭阵推开:“你别插手,我来!”   谭阵被他推得好笑,让到一旁举起手:“好好,你来吧。”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你真的可以慢一点儿。”   盛野在厨台前左右开弓地挥洒着:“我也想慢,但想到你随时会起床我就慢不下来。”   谭阵说:“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现在再回去睡一会儿。”   盛野啼笑皆非:“那也不用……”   他想把早餐做得尽量丰盛点儿,煎好鸡蛋和培根,又准备切点儿生菜和番茄,在刀架前却有点抓瞎,谭阵家的刀都是生熟分开的,他不记得哪把是切生的。   “这把。”谭阵走上来,把刀拎出来拿给他。   盛野接过刀,在料理台上大刀阔斧地切番茄。   谭阵走过去,悄悄把牛奶燕麦粥的火调小了一些,要不很快就得糊掉了。   盛野切好生菜和番茄,一层层铺在烤吐司上,再加上煎蛋和培根,终于做出一盘漂亮的三明治,若是忽略背后一片狼藉的台面的话,看上去还是很可口的。只是煎蛋卖相一般,不如谭阵做得漂亮,谭阵的煎蛋都是饱满的太阳蛋,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他都没来得及学两手。为了掩饰煎蛋的寒碜,他才想起来做成三明治,夹在吐司里就看不见了。   这一通忙下来,感觉自己就像个被妻子惯坏的丈夫,成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临时抱佛脚,佛都嫌弃,妻子还好脾气地容忍他。   谭阵接过三明治,煞有介事地说了声“谢谢”,盛野笑了笑才猛然想起背后还煮着一锅粥:“糟了糟了!”慌忙关掉火,好在粥的状况刚刚好,他庆幸地舒了口气,“还好还好……”   谭阵在岛台吃着三明治,抿嘴笑着没说话。   盛野把热腾腾的粥盛出来,放在谭阵面前时就觉得特别有成就感。看谭阵吃着他早起熬好的粥,把它们趁热吃进身体,成了“谭阵”的一部分,原来给喜欢的人做饭是这样的感觉。你不但想给他做,还想看着他吃。   “你想一直这样看我吃吗?”谭阵抬头看他,笑着说。   盛野才在岛台对面坐下,咬了一口三明治,纳闷:“怎么味道没你做的好?”   谭阵抬眉:“没有啊,我觉得挺好。”   盛野皱眉:“我是不是忘了什么步骤?”   谭阵说:“没有,你天天做给我吃吧,就这样的。”   盛野突然语结了。   谭阵便笑一笑:“我逗你的。”他勺了一勺粥,低头吹了吹,又自顾自的笑了一下,“你还是适合睡懒觉。”   虽然说着“你”,但好似并不是在对他说,而是在对自己说,像在总结“盛野”两个字。   盛野低下头,勺子搅着燕麦粥,热气扑在他脸上,令眼眶也不自觉发热。   谭阵中午就要回蓝田郡,回这趟家他穿得非常随意,一件牛仔蓝的衬衫和白T恤,黑色休闲裤。盛野见他在找眼镜,就把手里的那副眼镜还给了他。   谭阵接过来,打趣道:“你藏起来了啊?”   盛野看他戴上眼镜,恍然间又变回了那个在剧院后台初识的大明星,禁不住问:“你就这样回去啊?”   谭阵低头穿鞋,说:“不然呢,”他抬起头来,“都是家里人。”   盛野点点头,忽然兴致高昂地道:“你想要我送你什么礼物?”   谭阵站在玄关,笑容淡淡的:“礼物不是要惊喜才好吗?”   盛野再次点头:“嗯,有道理。”   他跟着谭阵出了门,一直送谭阵到车库,谭阵拉开车门后顿了一下,回头说:“要不然我先开车送你回去吧。”   盛野看了眼停在黑色大G旁的那辆香槟色雪佛兰,再旁边停着深蓝色的卡宴turbo,车库本来能停三辆车,买了那辆给他开的雪佛兰后,谭阵就把另一辆宝马7系停公司了。   他耸肩笑了笑:“没必要,我下午自己开车回去。”   谭阵便没再勉强他,上了车,拉上车门,又降下车窗对他道:“要不你今天晚上就在这儿住一晚,明天我开车来接你,你和我一起去GOCLUB。”   GOCLUB是一家夜店,是谭阵的朋友开的,也是他每年开生日派对的地方。盛野本能地点了头,虽然不能作为谭阵的男朋友参加他的生日派对,但可以坐他的车和他一起到场,也算是某种温柔的弥补了。   谭阵低头扣上安全带,抬头看他:“你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盛野笑起来:“谭阵哥,你怎么变肉麻了?”   谭阵说:“你送我上车,我看你进去,很公平啊。”   盛野乖乖点头:“哥说的都对!”   谭阵笑,说:“那你进去啊。”   “好,那你看着啊。”盛野转身往回走,走了没几步又突然停下来回头,谭阵被他的动作逗笑了。   盛野也盯着他笑,他走得三步一回头,车窗处的谭阵只是带着那样温柔的微笑看着他,不知道在心底他有多舍不得。   ***   6月22日零点零分零秒,谭阵28岁的生日正式到来,无数粉丝在这一刻送出了对她们偶像的祝福,祝他前途无量,鹏程万里,祝他平安喜乐,一生顺遂,也送出了对谭阵的浓浓爱意,细数他捕获过她们芳心的每一个角色,赞美他迷人又忧郁的眼神,所以想要给他一个拥抱,想要献上一个吻,想要永远凝视他……   当谈及爱时,再暴戾再粗俗的人也会在字里行间里变得卑微而小心,热烈又浪漫,盛野心想,但他都值得。   谭阵回蓝田郡后,他一个人待在富山山庄的别墅,离谭阵的生日还有好几个小时,他就在负一楼的私人影院看他们一起演的《稳定结构》。两个小时的片子,他看了两遍。   他和谭阵在这部电影里结缘,那是他此生难忘,刻骨铭心的“触电”。   电影的结尾,谭阵蜷缩在走廊的角落,手里攥着孔星河的信,崩溃哭泣,他们说那是谭阵演过最好的一镜,不管是谁看到这样的谭阵,都会跟着潸然泪下。虽然这个成就谭阵影帝的镜头里没有他,但那封攥在谭阵手中的信是他亲笔所写。   这封他写了许多遍,被眼泪反复打湿的信,严飞和谭阵都只看到冰山一角。   孔星河选择一个人离世,不仅仅因为他想要体面地活着,更因为他不想成为严飞的负担,这后一个原因,孔星河从始至终没有在信中提及,他不能成为严飞的负担,他的死也不能成为严飞幸福路上的绊脚石。   爱说不出口,离开的原因也说不出口,所以那封信才那么简短。   他希望能替孔星河写完那封“冰山”之信,反正严飞不会看见,会看见的人是谭阵。   写这封信他夹带了太多私心。无处诉说的爱意,只能借孔星河的口说出。他知道这样不好,势必会引来一些争议,但是哪怕有争议,也不会比人们发现他们戴着同款戒指那时更严重,因为争议是来自他单方面的,和谭阵无关。   他只是太想诉说,太想诉说了。   孔星河的爱是他一个人的事,他不需要严飞知道,和谭阵交往时他也这样说服自己,他们的爱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不需要被别人知晓。可若真的如此,自己又为什么会痛苦?   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不是的,爱情是两个人和这个世界的事。相爱的两个人应该勇敢地走在人世间。   不被任何人知道的恋人,甚至不如一个卑微的单恋者。至少后者能大声喊出自己的爱。   那他就变回一个卑微的单恋者吧。   ***   陈博涵给谭阵打来电话时,谭阵正和谭阡在顶楼的露台聊天,父母都已经睡下了。手机响起时谭阵也没有避讳谭阡,他一向不避讳谭阡。   “谭阵你看微博了吗,这件事你事先知道吗?!”   陈博涵的声音带着火气,谭阵一头雾水,放下咖啡杯,看了眼对面的谭阡,问陈博涵:“你在说什么?”   “我的天,谭阵你是如来佛吗?!……”   花了很长时间听明白陈博涵的话,谭阵整个人陷入了沉默,一动不动地僵在了椅子上。   谭阡诧异地看着他,她少见谭阵这样的表情,他仿佛是震惊到了,那情绪又比震惊更复杂。   陈博涵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所以是他自作主张的是不是?疯了,真的疯了!他是不是……”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他是不是真的对你……”   “不是。”   “你怎么知道不是?现在网上都在说他在和你告白,还有人在扒他是不是同性恋!”   谭阵站了起来,他走到露台边,不容分说道:“他不是。他只是不容易从角色里走出来,孔星河这个角色对他的影响太大了……”   “不容易从角色里走出来?”陈博涵口吻荒谬地打断他,“都这么久了难道他还把你当成严飞吗?!”   “那是他的第一部 电影,演的还是孔星河那样的角色,陈博涵你不懂……”谭阵说,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对他来说我即是谭阵也是严飞,他觉得这部戏对他很重要,对我也很重要,我靠它才拿到奖,所以他才想写那封信给我……”   谭阡扭头担心地看着谭阵,她听不见谭阵说话,但能看见谭阵喉结几次滚动拉扯,胸口一再起伏。   手机那头,陈博涵狠狠沉了口气:“那你行行好,这次就不要回应了,别引火烧身,一会儿再让伯母气出心脏病!”   谭阵声音中难掩焦虑:“他这样不行,你不是认识西媛吗,你和她商量一下——”   陈博涵错愕:“我为什么要去找她商量,这事儿是盛野自己找死,我们别淌这浑水!”   谭阵皱紧眉头:“陈博涵,他告白的对象是我,这不是和我无关。”   “谭阵!你别在这儿做滥好人,你对盛野仁至义尽了我跟你说,再说说不准他真的是同性……”   “陈博涵!”谭阵蓦地提高了音量,他的语气痛苦极了,“……陈博涵,算我求你,帮我这个忙吧。”   陈博涵被他恳求的语气气到:“谭阵你适可而——”   “他本来可以安安稳稳在剧场演话剧,是我把他拉进这个圈子,严飞是我演的,是我让他出不了戏,是我主动结交他,是我主动招惹他!但是是因为他我才能拿到最佳男主角,我欠他的——”   陈博涵:“你不欠!!”   谭阵手按着露台的扶栏,深深地低下头,直到一整张背都绷弯了:“我欠,我真的欠。”   夜深人静的露台上,谭阡听到谭阵哽咽了。   ***   给我的哥哥,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严飞:   你在人间还好吗?幸福快乐吗?在天台上数星星的时候,有没有数到我?   不是我看不见你,只是我离得有点远,好多好多光年,要很努力很费力才能看到一个小小的你,他们说我看到的只是好多年前的你,这太遗憾了,为什么我不能看到现在的你呢?   白天太阳太大,你看不见我,但我能看你看得更清楚一些,白天的严飞是一个帅气的小人,行走在人潮中,我也能认出你。虽然我看不清你的表情,我看见的甚至不是此时此刻的你,但只要知道那是你,我就能回忆起你闪闪发光的样子。   哥哥,你喜欢星星,而我喜欢太阳,你就是我的太阳。   现在的我是一颗星星,但我还不是太阳,我比太阳小一些,也没那么炽热,当我跨越那些光年,望见那颗拥有八个行星,熊熊燃烧的太阳时,我就懂了那种一见钟情的感觉。   那么太阳看见我时,也会一见钟情吗?可我甚至比不上我身边的星星,我还太年轻,我没有足够的光,足够的热,我对太阳来说太平凡了,太阳在数星星的时候说不定还会漏掉我,他得眯一眯眼,而我得在他眯眼的那一刻拼命燃烧一下,他才能勉强看见我。   但即使他看见我了,他会爱上我吗?我好像没有值得被他爱的理由,他可以选择那么多别的星星,他们都比我亮,比我热。所以你说呢?   假如命运垂青,我能与他短暂地交汇目光,我努力散发一点热,一点光给他,博得他短暂的欢喜,他从此记住了我,我也可以获得我的爱情。   所以你今天数星星了吗,哥哥?   即便你忘记了数,我也在这里,努力散发一点热,一点光给你,带给你短暂的欢喜。 第84章   陈博涵打来电话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挂断电话谭阵就给盛野打去电话,也发了微信,但都没有回复。   谭阡见他面色凝重,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谭阵转身拿起椅子上的牛仔外套:“我回一趟富山山庄,你帮我拖延一下,不要让妈上网看那些消息。”   谭阡刚要说话,又忽然把话咽了回去,露台的门被推开,母亲不知何时起了,正推开门蹙眉打量他俩:“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哦,”谭阡从容地拍了拍谭阵的背,“跟他聊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没注意这么晚了,这就睡了。”   被母亲狐疑的目光上下扫着,谭阵无言地点点头。他是演员,理应轻易掩饰面上的焦躁,但不知有没有成功。   吴靓瞧了姐弟二人一眼:“都快两点了,你们别一聊起来就没完。”   她说完便带上门离开了。谭阵一直目视母亲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谭阡拉了拉他的手臂,低声说:“你先回去睡一会儿,明早再说吧,你这样半夜不见人,妈会怀疑的,我也兜不住。”   谭阵依然盯着母亲离开的方向,良久,嗓音晦暗道:“我现在怎么睡得着。”   谭阡叹了口气:“你明天早点儿走吧,就说要去接朋友,走的时候记得换一身衣服,”她轻轻拍了拍谭阵的手臂,“听我的。”   谭阵闭上眼,深深地沉了口气,他别无他法。   短短一个夜晚,几个钟头的时间,堪比度日如年,他靠在床头,守着那部毫无回音的手机,彻夜无眠。凌晨五点半,天都还黑着,他再也等不下去了,起身给谭阡留了条信息,飞快地换了一身衣裳,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推开大门时,屋里的灯却忽然亮了,随即从二楼传来谭阡的声音:“妈,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谭阵认命地闭上眼,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抬头看见母亲穿着睡衣站在楼梯口,从高处冷冷地看着他。   谭阡也站在楼梯口,看着这两人,不知该怎么办。看样子母亲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一段时日以来母亲都持续失眠着,她学会了上微博,睡不着的时候就会上去看看,她每天都会翻谭阵的微博,搜谭阵的消息,明明谭阵已经没有再和盛野有明显的往来了,休假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和家人待在一起,她却反而更不安了似的,已经有点魔怔了。   “这么早,去哪儿啊?”吴靓问。   谭阵穿着黑色的衬衣,领口还挂着细细的银色吊坠,他说:“今天有生日派对。”   这一身穿着的确是要去参加派对的,吴靓半信半疑道:“你的生日派对不是在晚上吗?”   谭阵看了一眼谭阡,说:“我要去接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   “……唐沁导演。”   吴靓的表情松动了一些:“真的吗?”   “真的。”   吴靓皱眉端详他,谭阵的语气、表情没有一丝破绽,但正是这样太过沉稳淡定的模样,反而让她不安。   谭阵不动声色叹了口气,说:“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谭阵,”吴靓又喊住他,谭阵停下来,吴靓沉声道,“你还在和他来往吗?”   谭阵心头一惊,但沉稳地没有露出马脚。   “他发这条微博到底什么意思?”吴靓又问。   “我又怎么知道。”谭阵说。   谭阡也替谭阵捏了把汗,谭阵的态度是有些消极的,他们都摸不透。而母亲依然在咄咄逼人地追问:“你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发这条微博?”   “我真不知道,”谭阵说,“我也管不住别人的手。”   “……那你看到是什么心情?”   谭阵默然了片刻,说:“他文采很好。”说罢就推开门走了。   ***   陈博涵犹豫了一晚,还是没能坐得住,换个人他根本不需要这么为难,但那是谭阵,是谭阵要保的人。他气谭阵滥好人,气他没有底线地帮盛野兜底,不知道盛野到底给谭阵喝了什么迷魂汤,不只一次地给谭阵惹麻烦,谭阵非但不和他划清界限,还一副要保护到底的架势。   然后他又想起盛野,觉得他就是个疯子,但又不得不承认,盛野是个很有灵气的演员。   他一个经纪人,的确也不懂何谓灵气,但看谭阵他就懂了,若不是真的那么有天赋,有灵气,配让谭阵如此这般另眼相待吗?   他没有去找西媛商量,而是打电话问了阮妍的意见,阮妍建议联系介平安:“这信写的不是孔星河和严飞吗,那让介导帮个忙,就说这是剧本里的信就结了。”   陈博涵豁然开朗,没想到这么纠结的事还能有如此迎刃而解的办法。   但盛野一直没回复那些质疑,这时候介导出来澄清会不会显得有点假?   阮妍耸肩:“盛野不配合那就没办法。”   陈博涵又头疼起来。   阮妍说:“头儿,这事儿跟我们关系不大,我们不理就行了,不理就是最好的澄清。”   陈博涵不吭声了。   ***   盛野一个人坐在空荡的别墅客厅,桌上放着的红酒喝了一半,本来以为红酒不会醉,但原来只是醉得慢。别墅这么大,从私人影院到钢琴一应俱全的豪宅,却好像什么都没有,没有谭阵,没有杰克逊,只有一部不断传来坏消息的手机陪着他。   西媛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他都没接,他知道西媛要和他说什么,他都懂,他只是希望能有一天的时间,就谭阵生日的这一天时间,让他做他想做的,说他想说的。   谭阵给他打来的电话他更加不敢接,连微信都不敢看一眼。   微博上,谭阵的粉丝把他骂疯了,她们让他别沾谭阵,让他滚远点儿,骂他恶心,骂他卖腐卖到丧心病狂,好多他认都不认识的人跑出来各种明示暗示他是同性恋。   因为谭阵的粉丝攻击他,他的粉丝也开始攻击谭阵,虽然数量上难以匹敌,但回护之意却拳拳。他想她们大概是对他恨铁不成钢吧,又不忍心骂他,只好将怒火都对准了谭阵。   只有阵野的超话,仿佛是世间唯一的净土。阵野女孩们心疼他,彻夜地等待,等待谭阵的一言半语。   盛野扔了手机,倒在沙发上,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听见门打开的声音。   他坐起来,眯着微醺的眼睛,看见谭阵走进来,他没有换鞋,就停在玄关,他们一个在沙发,一个在玄关,在一片静默中遥遥相望。   盛野努力将自己撑起来,谭阵也走了过来,收走了茶几上红酒和酒杯,盛野伸长手臂去抓酒瓶,他们都愣住了,那一抓和一握,好像重回了《稳定结构》中孔星河与严飞住的那间闷热狭小的屋子。   盛野用力抓着酒瓶,抬头看着谭阵,但谭阵不是严飞,他没有松开手,而是问:“为什么要这样?”   盛野只得松开抓着瓶子的手,低垂下头,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叹息。   谭阵蹙眉看着他:“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毁了你?”   盛野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盯着茶几上谭阵黑色的倒映,天真又无畏地问:“为什么啊?这样我就做不了演员了吗?”   “你的事业现在在上升期,别做糊涂事好吗?”谭阵说,他的眼神都是痛惜。   “谭阵哥,我不懂你说的那些,”盛野抬起头,看向他,发自肺腑地对这个人说,“我喜欢表演不是因为我想红,我一点都不想红,我只是喜欢进入那些角色里,去体会他们的人生。有时我也觉得,可能是我的情绪太多了,我一个人装不下,这些角色就是我情绪的出口,是他们救济了我。”谭阵没有说话,盛野一直觉得谭阵是懂他的,到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红不红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名气名声流量,这些我根本就不在乎,谭阵哥,你懂吗?”   谭阵看着他,说:“我懂。”   两人间陷入一阵沉默,盛野难过地看着他:“但你不是这样想的,你们都不是这样想的。”   谭阵欲言又止,感觉口中苦涩蔓延。   盛野歪着头,苦笑:“也不对,你怎么想的已经不重要了,你已经不得不背负那些光环、名誉,但是……”他说,“这样我真的好累啊,我感觉我坚持不下去了。”   “盛野……”   “谭阵哥,”盛野打断他,轻声道,“我们算了吧。”   谭阵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眨了下眼,确认般问:“……什么叫算了?”   “就是那个算了。”盛野疲惫地说。   谭阵僵住了,陷入无言,那个对他说着“哥说的都对”,叫他“西施哥哥”,绕着他吹彩虹屁的男生,忽然要对他说再见,这好像很荒唐。但盛野的表情是认真的。他仿佛前一秒还在温柔乡里,后一秒就被身边的人不管不顾地甩开了手。但他很快又想通了,这一切好像是有预谋的,是自己错过了太多信号,终于在这一刻被一拳打醒。   应该怎么办呢,他慌乱地想,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还能不能再垂死挣扎?   “……不能为了我再坚持一下吗?”他说。   为了那个你喜欢了那么久的我,你的偶像也好,你的师兄也好,你的严飞也好,什么都好。   盛野没有说话,他也多想为了这个人再坚持啊,曾经以为为了谭阵,让他做什么都可以,谭阵是他的星星,是他的太阳,是他的梦,可是原来自己高估了自己。   谭阵说:“我知道和我交往让你很委屈,我也知道我做得不够,我陪你的时间太短,为你做的太少……”   盛野摇头:“不是你的错,谭阵哥,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是我的问题,明明以前做梦都不敢想能拥有的人,现在拥有了,我却觉得不够,我永远想要更多,永远不安,永远怀疑,”他抬起头,“你不要惯着我了,我真的害怕你为了我不断降低自己的底线,有一天我会毁了你的。”   我现在的状态,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引爆。   “不会的,”谭阵说,“我们在一起都会变得更好。”   一定是这样的,想想我们一起演的电影,一起拿的奖,想想我们在颁奖典礼上的拥抱,我求你了盛野……   “谭阵哥,”盛野打断他未出口的话,红着眼睛说,“求你了谭阵哥,你不知道让我拒绝你的要求有多难,我脑子里永远在互搏,我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我也知道我一旦再妥协,我就要继续面对这样的生活,我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了,每一次见到你我又舍不得,又打退堂鼓,我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   谭阵被他看得难受极了:“我真的让你那么痛苦吗?”   盛野沉默,这个问题对谭阵来说很残忍,对自己又何其不残忍,他要怎么承认让他这么痛苦的人,是他最最爱的人。   “如果,”谭阵开口道,“我那天说我会介绍你是我的男朋友,如果……”他哽了一下,努力回想着一切可以挽回的地方,“如果我昨天回应了你的微博,如果我带你去了你喜欢的海岛和布拉格,你今天还会和我说这些吗?”   盛野沉默着,他也不知道,他要的到底是海岛,是布拉格,还是谭阵在派对上一句坦然的介绍。手机微信在这时忽然响起来,一连串滴滴滴的声音,跳出来的红色数字,全都是负面的消息,他关掉了手机,双手按在大腿上,平静地道:“谭阵哥,我们即使在一起,也会让很多人不高兴吧,好像得到的总是谩骂多过祝福,喜欢你的人骂我,喜欢我的人骂你,好像不管怎样都是痛苦,我想……”他放低了声音,“我想试一试,是不是退一步真的就能海阔天空。”   谭阵沉默许久,终于将视线抽开,望向了窗外的天空,会吗?他想,盛野和他在一起真的变快乐了吗,真的变好了吗?他再为他的事业筹谋,那也不是盛野真正想要的,如果他真的那么痛苦,那强绑着他真的是爱他吗?   明知家里不可能同意他们在一起,为什么还舍不得放弃?他总是说服自己,会有办法的,只要他们还在一起,总有一天会云开月明。   他以爱之名,行的是自私之事。   窗外的天空那么广阔,和天空比起来,自己配不上这份爱,也许他真的该放手。   他走过来,将那只被自己握得发烫的酒瓶放回了茶几上,蹲下来,抬头看着盛野。   盛野也看着他,这个让他迷恋不已,让那么多人沦陷的“忧郁王子”,如今单膝跪在他面前,一袭黑色,变成了骑士。   “你还想听吗?”谭阵说,他声音几乎哽咽了,“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第十八号变奏。”   我已经练得很棒了,不输给电影里了……   盛野看向那台漂亮的施坦威钢琴,他问:“……这台钢琴多少钱啊?”   谭阵抿紧了嘴唇,泪光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声音颤抖地说:“和钱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弹给你听。”   与你说过的那些承诺,起码让我兑现一个吧。   盛野点点头。   谭阵朝他伸出手。   摊开的宽大手掌递到他眼前,手指上还戴着那枚飞星的戒指,盛野看着他深深的掌纹,眷念地握了上去。   谭阵拉着他站起来,他们来到那台崭新的,也未必完全崭新的钢琴前,两个人挨坐在柔软的黑色钢琴座上,谭阵揭开琴键的盖子,盛野看他的双手手腕悬于黑白琴键上方,这个画面让他想起十七岁时在电视上,在那部《完美爱情》中第一眼看到谭阵的时候。   至今那仍是最击中他灵魂的瞬间。   当钢琴声响起,他又回到了电影《时光倒流七十年》里,那些俏皮的对话好像还在耳边。   这三分钟最后的温存,谭阵让它变得极尽完美,好像是留给他在七十年后再回味的。   即使做不成恋人,我也想做你七十年后仍难忘的回忆。   盛野依然忍不住觉得,谭阵弹得比电影里美多了,从孤单的如泣如诉,到回忆如大雨丰沛而来。他弹得就是宇宙第一好,谁来和他争都改变不了。   乐曲结束,谭阵转过身来,亲吻了他。   盛野感到泪水沿着自己亦或者谭阵的脸颊流下来,流进他们摩挲的嘴唇,那温柔的唇,终于还是离开了。   “我爱你,”谭阵看着他,说,“但如果……我的爱让你这么痛苦的话,那就结束它吧。”   他们凝视着彼此,他们在彼此的眼里都模糊了,不用说话,却清楚地传达着“对不起”和“我不怪你”。 第85章   盛野半夜醒来,酒劲过去后他便怎么都睡不着了。意识逐渐清明,记忆却还停留在谭阵的车上,他知道是谭阵开车送他回来的,这一趟送了很远,因为自己非要绕城一周,还说要去看海。   他看到了海,可惜这儿的海是内海,没有他想象中的辽阔和蔚蓝,他还是觉得透不过气,又说要去森林公园,迷迷糊糊就记得谭阵耐着性子低头在导航上搜索,说着:“我找找看附近有没有森林公园。”   那时自己好像是胸有成竹地嚷了句:“有的,小时候我爸带我来过!”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小时候的事,谭阵边听边点头,然后似乎是报了个地址给他,问他:“是这儿吗?”   他也不记得了,谭阵就说我们去看看吧。   去森林公园的盘山路九曲十八弯,一路上他吐了好几次,谭阵不断地靠边停车,守着他一吐再吐。   他想去找小时候来过的地方,但也不知是自己记忆斑驳了,还是时过境迁,曾经的景色已经不在了,谭阵开着车带他找了一遍又一遍,哪里都没有他记忆中的那片树林。   车最终停在路边,外面鸟声啁啾,谭阵转头看着他,抬手抚开他被冷汗漓在额头的刘海,说:“对不起啊。”   “没事儿,”他失望地低语,“它可能是不见了。”   这个手分得着实狼狈,并没有电视电影中的唯美,哪怕对象是以完美著称的影帝,自己也NG得一塌糊涂。   下山时他看见路边谭阵代言的啤酒广告,指着广告牌对谭阵说:“你看,哥你好帅啊!”   谭阵没有回答,他便转头去看他,看见谭阵的下颚线是紧绷着的。   因为那个谭阵太帅了,光彩照人,比他身边这个处于低潮的谭阵好看太多,他坚持要买一罐来喝,谭阵就下车去给他买了,回来时手里拿的却并不是啤酒,而是轻饮料。盛野无语地看着谭阵,谭阵把饮料转到正面拿给他,说:“也是我代言的,就这个吧,好不好。”   对谭阵,他是无法说“不”的。谭阵一定也知道。   后来发生了什么,谭阵是什么时候送他回来的,他全都不记得了。   如今他躺在自家的床上,那些记忆像梦境一样散去。如退潮一般,一切都过去了。   再拖泥带水,这个手也彻底分完了。   手机在黑暗中响了几声,他昏睡这段时间,手机一定也是这样不疾不徐地一直响着,毕竟他捅了这么大个篓子。   他慢吞吞地坐起来,拉开台灯。   手机上都是西媛给他发来的微信,盛野一条条读下来,西媛并没有指责他,只是急切地提醒他:你快去转发一下沈图老师和介导的微博!把你那条删了!   盛野鼓足勇气再次打开微博,@和评论的红色数字触目惊心,和谭阵分手后人好像也变理智了不少,他没有再点开看一眼。   《稳定结构》的编剧沈图老师发了条微博,澄清了那封信其实是她写的,本来想用做电影的结尾,后来被剪掉了,接着介叔又转发了这条微博。   盛野挣扎许久,还是没有删掉那封信,而是另发了一条:大家怎么了,都笑一笑啊!   后面跟着个笑脸。   关掉手机,倒在床上,他告诉自己,从这一刻起,一切如沙漏倒置,重头开始。   窗外的夜空又高又远,看不见星星,但能看见夜航的飞机闪着红点轰鸣着飞过。他应该尽情去飞,可是心还牵挂在哪里。   在黑暗中躺了一会儿,手机微博忽然收到提醒:你关注的-演员谭阵-发了一条微博。   “谭阵”两个字就像是他风筝的线。他最后一次,难以抗拒地点开了微博。   在一分钟前谭阵发了一条微博:   谢谢一路的陪伴。   后面跟着同一个笑脸。   ***   谭阡也看见了沈图发的澄清微博,松了口气,至于谭阵,发那条语焉不详的感谢,到底还是不忍心吧,可他这样模棱两可的举动,一定会让母亲多想。   好在她担忧的事并没有发生,母亲没有就这件事再发作,可能也是不想显得自己无理取闹,更不想让父亲注意到什么端倪。   那一段日子一家人相安无事,貌合神离地过日子。谭阵在生日后第三天就走了,母亲一早起来没见着他人,又有些疑神疑鬼起来,问起她。   谭阡边吃早餐边道:“他接了部片子,听说好像是竞技题材,得先去训练一段时间。”   母亲面无表情点了点头,没有问为什么谭阵不辞而别。   谭阡对母亲只说是运动竞技题材,但谭阵接的其实是一部赛车题材的电影。那段时间谭阵都住在朗星公寓,经常要去赛车场或者野外赛道,他要融入角色,必须亲自驾驶赛车。   谭阡有一次被陈博涵带去赛道看他,简直被那里的噪音吓到了,即使戴上隔音耳罩也无法完全屏蔽噪音,噪音的来源就是谭阵。他竟然真的亲自驾驶赛车跑了整整一圈,当天下过雨,赛道还有点湿,法拉利的房车过弯时她都怕他打滑。但因为不要求速度,谭阵还是把那个S弯道流畅地度过了。   一个月的训练磨合,至少在封闭赛道上,他已经显得非常专业,车子进维修站时,小刘和他报了这一圈的成绩,谭阵摇摇头,在头盔后笑着说:“还好我不是真的赛车手。”   “已经很棒了哥,这不是地上有水吗,谁也不敢开快了啊!”   “真拍是拉力赛,比这个条件还恶劣。”谭阵推开车门下了车。   小刘依稀听见背后陈博涵在喊他,想起来:“哦对了,谭阡姐来了!”   谭阵愣了一下朝小刘回头的方向看过来,虽然赛车头盔罩住了大半张脸,但他样子还是显出几分意外。   谭阡看他戴着黑色全盔,穿着一身满是商标Logo的红色赛车服的样子,都有点认不出他,谭阵走过来她才从这个赛车手身上找回几分熟悉的感觉,问他:“你刚开好快啊,这片子危险不?”   谭阵一一摘下手套,全盔,头套,低头晃了晃头发,说:“买了保险了。”   谭阡听他这下意识满不在乎的口吻,无奈道:“我不是被妈叫来看你的,是自己来看你的,她不知道。”   谭阵把汗湿的头发捋上去,抬眸看她,说:“谢谢。”   “咱俩之间说什么谢谢?”   谭阵自己也不懂似的,笑了笑,说:“不知道,”他把头盔交给小刘,说,“我就是觉得……这种时候有人理解我,值得感谢。”   我是你姐啊,不需要你感谢,这话谭阡只是在心里说,因为她说不出口。这个家大半的压力都压在谭阵的身上,她成了漏网之鱼,虽然池水浑浊,但一定比谭阵好过许多。所以谭阵情愿在这里,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戴着厚厚的头套,全包围的头盔,裹着一身不透气的赛车服,也不愿待在蓝田郡的别墅。   作为姐姐,她其实并没能帮到谭阵一星半点,只是良心不安时努力说一些空话去安慰他,只是做了这么一点点,却享受着谭阵毫无保留的信赖。   她实在不值得这个弟弟的爱。 第86章   见谭阡忧心忡忡,谭阵说道:“别担心,实际跑的时候会是专业的赛车手,我只是在拍车内镜头时要自己开。”   谭阡点点头,和他站一块儿,看外面赛道上飞驰而过的车辆,问他:“你喜欢赛车吗?”   谭阵蹙了蹙眉,那一下很微弱,然后点头:“挺喜欢的。”   “我记得你以前还买过一辆法拉利,法拉利488?”   谭阵笑一笑,纠正:“458。”   谭阡想起那辆漂亮的白色超跑,问道:“那车你开过一次吗?”   谭阵望着赛道远方,摇了摇头。   谭阡没有再问,她知道那车谭阵后来送给费越了,因为父亲不喜欢,觉得太招摇,听说价格以后,连母亲都觉得谭阵过分,说他在娱乐圈养成了些不好的习气,开始骄奢淫逸,花钱大手大脚,四百万都够买栋小别墅了,他却只因为喜欢,就买了辆中看不中用的跑车。   其实蓝田郡的别墅也是谭阵全款购置的,母亲看来看去,最后挑了蓝田郡,一家人从湖湾区的老宅搬了过去,那时谭阵才二十二岁,拍了两部电视剧,一部电影,片酬好几千万,他都不知道怎么花,蓝田郡的别墅当时售价愈千万,那时候没人觉得谭阵花钱大手大脚。   谭阡一下子想起来许多事:“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在家打网球,结果把爸妈的结婚照摔地上打碎了吗?”   谭阵被勾起往事,人也放松下来,笑着点点头:“是你带我去把照片重新裱好的。”   谭阡也笑,但是那张照片上还是看得到皱痕,上面甚至还有她用力抚平照片时的指纹,只不过得凑很近才看得到,至今家里其他人都不知道。   谭阵看向她,说:“谢谢你保护我,姐。”   谭阡说:“你太乖了,难得犯一次错,我才能当一回姐姐,保护你一次。”她不疾不徐地说着,“很小时候的事你可能不记得了,你上学前班的时候,把我喜欢的书给画花了,我那时跟你没法交流,我也在叛逆期,我十四岁,你才六岁,我拿着那本书找你对质,你怯生生地说不是你画花的,你也真是傻,那一屋子人除了你,谁还会在我书上画这些乱七八糟的飞机坦克啊。”   谭阵想不太起来,太小了,他都没记忆,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说:“我那时这么坏啊……”   谭阡摇头:“你也不是坏,你可能不知道那本书对我来说多重要。那是外公给我买的第一本漫画,外公是最疼我的,你可能都不记得他了,你刚出生没多久他就过世了。”   谭阵看着她,他没有说话,但谭阡知道谭阵都懂,她的弟弟从小就有一颗很敏感的心。   “你大概是被我拎着书愤怒的样子吓到了,所以就撒谎了,现在回想是多小的一件事,但我那时非常难过,因为父亲认为我小题大做,母亲也老是劝我,说我比你大,我得让着你,我一个人在那里哭,觉得你们三个人都欺负我,这个世界上只有外公爱我,他却不在了。”   谭阵低声说:“我好像想起来一点了。”   谭阡眼圈有些红,想起了很多,想起那个最疼自己的外公,从小她想要什么,不敢管爸妈要,就会偷偷去找外公要,外公什么都给她买,好玩的,好看的,没什么用的,吃了伤牙的……   她也想起小的时候常问自己,为什么爸爸妈妈都更喜欢弟弟,所以其实她那时虽然看着和谭阵相安无事,但心里是怨他的,可是谭阵又何其无辜。   “……结果那天夜里你来找我,我躺在床上背对着你哭,不理你,感到你从背后小心抱住我,说对不起。”   小小的谭阵,张开手臂笨拙地抱住自己的感觉,她至今难以忘怀。   “可是我想到你都只敢偷偷和我说对不起,都不敢当着大人的面承认那本书是你画花的,我那时就对你说,除非你把自己关洗手间里一晚上,否则我不原谅你。你就真的钻进了洗手间,我晚上睡了一觉起来上厕所,打开灯看见你坐在马桶上睡觉,一下就哭了,我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坏,我对那些陌生人彬彬有礼,礼让每一个人,我却对我的弟弟这么苛刻,不怪他们不喜欢我,不怪他们都喜欢你,你真的是个天使,谭阵。”她看向身边,已经比自己高出许多的高大的弟弟,“从来没有人把我的话当一回事,只有才六岁的你,从那天起我就对自己说,以后再也不要生你的气了,我要做个好姐姐,好好保护你。”   谭阵深吸一口气,说:“姐,对不起啊。”   谭阡有点想掉泪,这件事搁在她心里很多年,是头一次和谭阵说起:“你干嘛说对不起啊……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总觉得,这个家要是只有我一个孩子就好了,可现在,如果这个家没有你,我都不敢想我一个人要怎么熬,你是这个家里,我觉得和我最亲的人。”   谭阵见她泪水盈眶,俯身温柔地抱住了她。   “我就是想和你说,”谭阡有些哽咽地道,“你有什么都是可以和我说的,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但可以当你倾倒情绪的垃圾桶,你有秘密,我也绝对会为你保密的……”   “我懂。”谭阵说,轻轻搂了搂她,“姐,谢谢你。”   谭阡听见赛车从他们身后飞驰而过,她双臂间的谭阵,已经那么高大,不再是那个缩在马桶上打瞌睡的小男孩了,可他还是很难,他为什么这么难啊?   对不起,说好要好好保护你,结果我根本没有那么勇敢,我都不敢为了你顶撞他们,我也不喜欢这个家,但我真的很懦弱,我不敢请求你原谅我,要是还有什么是我这个懦弱的人能为你做的,就好了。   ***   一个月后谭阵拍戏归来,人都晒黑了不少,到这时吴靓才知道谭阵拍的竟然是赛车题材的电影,还埋怨谭阡不和她说。   谭阵一回来,吴靓便一门心思要安排谭阵去相亲,每次饭桌上聊天都围绕这个话题,连谭阡都听得苦不堪言,母亲给谭阵介绍的自然都是门当户对的人家,也自然都是圈外人士,谭阵每每沉默地听她夸赞这个姑娘,表扬那家女孩,实在听不下去了,便皱眉说了句:“三十岁以前我不想结婚。”   吴靓愣了一下,随即苦口婆心道:“就认识一下啊,婚等你三十岁以后再结。”   谭阵无奈:“那为什么不到时候再认识?”   “到时候认识就晚了啊,”吴靓隔着餐桌,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你以为结婚是你今天遇到一个人,明天就可以结婚的吗?你们得花时间彼此了解,彼此磨合啊。”   谭阵没应声,低头自己吃饭,然后一直不言不语的父亲冷冷说了一句:“去见见。”   饭桌上所有人都安静了。   谭阵没有理会母亲的话,他又开始忙一些有的没的,有时说去公司,有时说跑通告,但谭阡知道他其实是一个人回了朗星公寓。   这天谭阵来大学接她去吃饭,席间谭阵收到一条微信,看完脸色便不太好,回去的路上谭阡问他:“怎么了?”   谭阵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她给我安排了相亲。”   谭阡也沉默了,她都能猜出来,母亲一定是没经谭阵允许,就和人家女方约好了时间地点。   谭阵长吁一口气:“为什么就这么想我结婚啊?你不也是一直单身到现在吗?”   说起这个谭阡就心虚,没有回答。   谭阵问她:“他们给你安排过相亲吗?”   还真安排过两次,谭阡想,但那两个相亲对象后来都翻车了,一个欠债几百万,一个谎话连篇,连学历都是假的,她便趁机对母亲说不想再相亲,说妈你身体这么差,我要是嫁出去了,谭阵忙,父亲也忙,你一个人谁来照顾?母亲虽然没同意,但那之后再没强迫她去相亲,她心里也明白,哪怕自己孤独终老,对这个家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只要谭阵结婚生子,她就安全无虞。   “一个人挺好的,”她说,“为什么非得结婚啊?”   谭阵点点头,笑了笑:“嗯,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谭阡侧目看了看开车的谭阵,收回视线小声说:“我也是。”   你做什么,我都支持,谭阵。   因为母亲直接和对方女生约好了时间地点,谭阵只好去作陪。   谭阵去见了那个女生,礼貌地请人吃了一顿饭,送人回了家,就没有下话了。吴靓以为是两个人不来电,又自作主张地安排了两次相亲,然而无一例外没有下话。事后她打电话问过女方,对方也都很遗憾,说谭阵一见面话就说得很清楚,只是为了应付家里的要求,而女方多数也很通情达理,大家都知道一个事业正在上升期的大明星是不可能真的在这个节骨眼结婚安家的。   吴靓一通电话打给谭阵,语气很烦躁:“这么多女孩,都这么优秀,你一个都不来电?”   谭阵开着车,绕着森林公园缓缓地兜圈,说:“我现在只爱表演,你别逼我了。”   吴靓口吻冷酷地道:“你肯定是要和结婚生子的,谭阵。”   这话近乎于威胁了。   母亲打这通电话兴师问罪时,谭阡就在旁边,电话挂断后,她忍不住劝她:“妈,他是演员,现在在事业上升期,这么要求他不合理。”   吴靓说:“我没要求他要公开结婚,不是还能隐婚吗?”   “他整天被狗仔记者盯着,怎么可能隐婚,就算谭阵同意隐婚,对方肯同意吗?”谭阡反问,“万一被粉丝知道他偷偷结婚了那会是什么局面?妈,你能不能多为他考虑考虑啊?谭阵他好不容易拿了影帝,他的事业现在是最关键的时期,你给他点儿时间吧。”   吴靓皱着眉心沉默不语。   ***   谭阵挂了电话,看着车窗外缓慢移动的风景,盛野说的那个有两棵树彼此缠绕,树干缠成了一个心型的小树林,他还是没有找到。经过一家小卖部时,他下车买了一瓶饮料,也向老板打听了,但是没有人记得有这么个地方,有这样两棵树。   开车下了山,鸟啁声逐渐被车水马龙的噪音取代,他不巧撞上了下班的高峰,车又被堵在了路上。   车子几乎一动不动,他百无聊赖地往路边看去,看到一辆后窗贴着“新手上路,请多关照”的贴纸的小轿车,正笨拙地往停车位里卡。   那车倒了许久,都没进去,谭阵看得笑了。   那辆香槟色的雪佛兰,被留在了富山山庄的车库,它可能再也下不了山了。   他忍不住想,不知道你现在倒车的技术怎么样了。 第87章   《速度之王》才拍完一个月,谭阵就又接了一个剧本,没过几天,乐器行就运来了一个木箱装的巨大包裹,里面放的竟然是大提琴。   包裹是谭阡帮谭阵签收的,谭阵当时在外地拍公益宣传片。工作人员帮忙拆箱都拆了好一阵,谭阵大概自己都忘了这码事,谭阡发微信问他,他才回道:是我买的,我接了一部古典音乐题材的电视剧。   那段时间谭阡见谭阵带着大提琴箱往来于蓝田郡和朗星公寓,黑色的碳纤维大提琴盒,快有一人高,下端是带轮子的,像行李箱一样可以拖着走。谭阡好奇,问他:“这个琴盒多少钱啊?”   谭阵把大提琴箱拎进车子后备箱,车箱盖缓缓落下,他说:“一万。”   谭阡瞪大眼:“才三千的琴配一万的箱子?”是不是有点买椟还珠,本末倒置了?   谭阵笑了笑:“初学者用三千块的琴,配个琴包就够了,但我要演的是大提琴家,哪个大提琴家会背着琴在路上走。”   谭阡叹服:“你们演员都这么舍得下血本吗?”   谭阵“嗯”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浅浅地勾了勾:“我不是那种天才演员,就只能在戏外多下点儿工夫了。”   谭阡无法否认的是,当谭阵每次衬衫西裤皮鞋,拖着那只昂贵的琴箱回来,就好像家里真的来了一位年轻的大提琴家。   这把琴和这只昂贵的琴盒,在一点点塑造他演奏家的气质。   但也可能,塑造他身上那种沉郁气质的,是别的什么东西。   对于进入角色这件事,谭阵越来越认真了,没工作的时候,他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学琴上,因为学琴的地点离朗星公寓近,他更有了不回家的理由。   有了这把大提琴,在蓝田郡,谭阵便越来越少同家里人交流了,很多时候都一个人关在房里专心致志地拉琴。   有一次父亲从书房出来,抬头看了眼琴声传来的二楼,皱眉问她:“他在干什么?”   谭阡正准备出门,回头道:“他下一部片子要演大提琴家。”   谭孟生摇头:“小时候让他学钢琴学二胡他都不想学,现在倒想演大提琴家了,就他这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也就只能当当演员了。”   谭阡看了父亲一眼,平静道:“当演员挺好的。”   谭孟生道:“你要知道,过去人们称呼演员为戏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谭阡心说我是不理解,她说:“他都拿影帝了。”   父亲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影帝又如何,还不是娱乐大众的命。”   ***   周末谭阡陪大学时同寝的朋友去看房,没成想在售楼部遇到了盛野。   两个人隔着人群,距离有点远,要不是朋友戳她说“哎,那是不是那个演员啊,叫盛什么”,她都不会注意到他。   盛野身边那位女性应该是他妈妈吧。这样的盛野让她想起二十二岁时的谭阵,他们靠着自己的努力,给了家人更好更优越的生活,你看着他们,都能感到他们内心的充实和快乐。   她一直回头留意着盛野,见他还是笑着的,就像那天谭阵带他来蓝田郡时的样子,也许这对谭阵来说会是一个安慰。   去看样板房的时候朋友撞撞她的肩:“你呢,还不结婚啊?”   谭阡看向她:“你不也一样单身吗?”   “我当然不一样,我是离婚啊!”   谭阡笑:“那你还不如我呢。”   朋友摸摸脸颊,想到那段失败的婚姻,咂咂嘴:“还真是……”   两个人看完样板间下楼,在电梯里,朋友瞄来好几眼,谭阡察觉了,说:“你有话就说吧。”   朋友小心斟酌道:“你……和宋麒还有联系不?”   谭阡面无表情道:“你说呢。”   朋友叹气:“唉,挺可惜的,不过你俩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电梯门打开,谭阡率先走出去,脑海里盘旋着一些遥远的画面,和一张遥远的面孔。   “阡儿啊,你是不是因为他,才一直这样啊?”朋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谭阡停下脚步,肩膀耷拉下去,回头道:“拜托,你们也把爱情看得太重要了,人生还有诗和远方,再说我的梦想是星辰大海。”   两个人相视笑起来。   晚上谭阡回到蓝田郡,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张音乐会门票,有些奇怪,发微信问谭阵,谭阵回了她:是我放的,我看你一个人在家也无聊,明天我们一起去听吧。   翌日姐弟二人便一道去了中央大剧院,在车上谭阡低头看那张音乐会门票:“夏倩……我记得是你高中同学吧?”   谭阵点头:“对,我请她来当大提琴顾问,顺便教我拉琴。”   “票她给你的?”   “嗯,让我没有女朋友就带你一起去。”   谭阡看着谭阵的侧脸,心想,我是占了另一个人的位置吧。   夏倩今日演奏的曲目是与CRT交响乐团合作的德沃夏克和圣桑的大提琴协奏曲,据说一票难求。谭阡小时候也学过古典乐,知道大提琴协奏曲不比小协和钢协,作品数量本来就少,有机会到音乐会现场一饱耳福,还能一口气连听两部协奏曲,任何古典乐迷都不会错过。   谭阡小时候也学过钢琴,因此喜欢上古典乐,她乐感好,但手指不够长,弹到后来就很难再进步了,而谭阵刚好相反,他手够大,手指长,手指张开的跨度也大,很适合弹钢琴,但偏偏谭阵乐感不行,这样一想,他要演大提琴家还真的有点棘手,是得找个顾问才行。   音乐会于八点准时开始,乐团调音,指挥入场向观众致意,接着夏倩登台。   舞台上的夏倩很美,一袭红色露肩曳地长裙,迈着高傲自信的大步来到舞台中央,走路带风,长发都在飘。她拉大提琴的时候尤其的美,手臂随着节奏韵律而动,像天鹅的翅膀,一头乌黑长发在肩头涌动,挥洒着力量与激情,无论是听,还是画,都令人沉醉,有那么一刻,谭阡想到了杜普蕾。   演奏会结束后她跟着谭阵一起离场,在观众中遇到几位认出谭阵的影迷,约莫是入场的时候就认出来了,但是那时候就快开场了,不好上前打扰,才等到现在。谭阵和他们合了影,有两个影迷好奇地打量她,谭阵就说:“我姐姐。”   在谭阵这个名字变得人尽皆知后,这还是谭阡第一次和谭阵一起出门,在她眼里,谭阵还是那个谭阵,是她的弟弟,可在外人眼里,谭阵早已不是普通人。母亲逼着他相亲,是根本没想过这会给谭阵带来多少难题吧。   观众散场后他们又一块儿去了后台,见到了夏倩,夏倩台下和台上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她还没换礼服,就披了件夹克在肩上,是黑色的机车夹克,正和后台的乐手们侃大山,隔得老远谭阡就听见她在说:“一会儿有大明星要过来,你们想合影的都赶紧的,补妆弄弄头发啊……”   这倒很像她高中的时候,谭阡心想。谭阵高二那年她刚拿了驾照,开着车去学校接谭阵,那天下着大雨,路面积水严重,挡风玻璃也是花的,她开得小心翼翼,到学校时,谭阵是和夏倩一前一后地出来的,夏倩没带伞,谭阵也没带,谭阵当时就拿了一本硬壳笔记本挡在头上,见夏倩出来,站在离自己两米远的地方,也淋得一身水,他就主动过去把挡雨的笔记本拿给夏倩,夏倩皱眉盯他一眼,说:“我自己没有的吗?”谭阵一脸莫名其妙,夏倩低头拉开书包翻遮雨的东西时,她就闪了两下车灯,两人才看见她。   夏倩家与他们家的老宅就隔一条街,她自然就捎上了谭阵的这位女同学。   因为她刚拿驾照,又逢大雨瓢泼,车便开得格外小心,什么车都敢往她前面插,她感觉坐在后排的夏倩似乎有点不高兴,又一辆车要强塞进来时,夏倩不顾外面下着大雨,放下车窗,手臂伸出去朝那车的司机比了个中指,一旁的谭阵震惊地看着她。   由此,谭阡便记住了这位年轻气盛的大提琴家。   化妆间里有人在问:“哪个大明星啊?”   夏倩说:“来了就知道了,小心不要吱哇乱叫啊!”   谭阵进去的时候乐手们还是纷纷“哇”了出来。   夏倩人倚着化妆台,从容地站起身来道:“来,介绍一下,我高中同学,谭阵大影帝。”也不管谭阵是什么尴尬的表情,然后又一偏头朝她摆手打招呼,“姐姐好久不见啊!”   原来她还记得自己啊,谭阡笑着想。   谭阵还是例行地和大伙儿合影,合影时有个姑娘拍出来显得脸大,谭阵看她表情有些苦,就主动提议再拍一张。   化妆间后来就只剩他们三个了。   夏倩笑着打量谭阵,想起他方才体贴的举动:“你还是老样子啊,这么多年人设都没崩,厉害了我的哥。”   谭阵无奈:“你怎么就想看我崩人设?”   夏倩不知怎么有些愧怍起来,笑一笑说:“可惜我等了这么多年你都没崩人设,看来此生无望了。哎呀不说了,你们等我换个衣服,一起吃饭吧。”   来的时候是谭阵开车,去吃饭的时候谭阡就主动开车,好让他们两个老同学叙旧。   中途夏倩说:“姐姐你现在车开挺好的。”   谭阡从后视镜看到她挑着眉的样子,忆起往事,竟有点难为情。   吃饭的时候三个人才知道大家都还是单身,夏倩看向她,说:“姐姐你真酷,来我敬你一杯。”   夏倩自己喝的是白酒,给她倒的是红酒,谭阡也喜欢夏倩这个豪爽的性子,就喝了。   她好像也没说自己就打算一直这么单身下去,但夏倩似乎都明白,不然也不会在得知她单身后就说她很酷啥的吧,这妹子是真的挺灵的,台下和舞台上端庄大气的艺术家形象截然不同。   因为她和夏倩都喝了酒,谭阵就只能滴酒不沾了,亏得他没喝,吃完饭回程的路上,突然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电话是陈姨打来的,说是母亲忽然头晕得厉害,她想打120,但母亲又说没什么,休息一会儿就好。   谭阵本来是要先送夏倩回去的,这样就只好先回蓝田郡了,夏倩倒是无所谓,只是她带着大提琴不好搭车,就干脆随他们去了蓝田郡。   回到家发现母亲已经没有什么大碍,正靠在床上看电视,她见到夏倩,还很是埋怨陈姨:“我都说了没事了,你非让他们回来。”   夏倩便大方地同母亲打了个招呼,母亲才知道她是谭阵的高中同学,谭阡看出来母亲是往那个方向想了,但谭阵没有给她遐想的空间,径直介绍夏倩是他找来的大提琴顾问。   夏倩下楼上洗手间,母亲还拉着谭阵问了许多,谭阵答得都比较消极,三句不离“你好好休息”“你不要多想”,母亲说什么他能点头就点头,不能点头就不做声。这样的结果就是谭阵送夏倩走后,母亲又把她喊进屋,问她谭阵和夏倩是什么情况。   “真的只是朋友。”谭阡说,她都说累了。   “我看夏倩挺不错的啊,大提琴家,长得好,家世也好。”母亲不死心地说。   谭阡无奈道:“那也要两情相悦。”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谭阡抬眸看她,问:“真的吗?”   吴靓卡了一下,感觉自己好像被质问了,不过很快就神色如常道:“真的。”她握住谭阡的手,说,“你也一样,找一个爱你的人,比找一个你爱的人靠谱,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能嫁给爱情。”   谭阡把手抽了出来,说:“你早点休息吧。” 第88章   盛野这段时间都在定期录制《爱上星期五》,这个节目的确为他带来了人气,每播出一期微博粉丝都在涨,委实比花好几个月辛辛苦苦拍一部电影或电视剧来得快捷多了。   一起吃饭时西媛看着手机对他道:“你看吧,我让你参加综艺是对的,现在认识你的人好多了。”   盛野也不知要怎么说,认识自己的人的的确确变多了,出外景时他常常被人认出来,也听见越来越多人喊他的名字。从前和谭阵一起走红毯、上节目时,他都是听别人喊谭阵的名字,间或有一两声自己的名字夹在其中,要很仔细才能听到。有一次还是谭阵指给他看,在他耳边说:“那是你影迷。”他才注意到拥挤人潮中站着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孩子,那女孩双手高高横举着手机,手机屏幕上是徐徐滚动的“盛野”两个字。   他很好奇谭阵是怎么发觉的,那么远那么小的“盛野”。   现在有那么多人认识他,喊他的名字,但他们都不像那个戴眼镜的女孩,这些人是因为综艺认识他的,而那个女孩喜欢上他,是因为他演的角色。   变红谁不开心呢?可他总感觉自己渐渐不像个演员了,变得有点不伦不类。   谭阵哥看到了会怎么想?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又有些自嘲,都分手了,他还期待谭阵能怎么想。   西媛不知在微博上刷到什么,撇了撇嘴:“呵,你还要听谭阵的,他自己都要上综艺了。”   盛野一愣,放下筷子:“不会吧。”   “怎么不会啊?”西媛隔着餐桌把手机递他面前,盛野看到上面是一个叫《演员》的综艺节目的官微,官宣了导师阵容,谭阵是其中之一。   西媛收回手机,口吻颇不屑:“他这个人就是虚伪,你和他不来往了也是件好事。”   盛野不想听这些,西媛什么都不知道,在她眼里是谭阵辜负了他的友情,她本来就不喜欢谭阵,在谭阵的粉丝疯狂攻击他那次后,西媛对谭阵的敌意就更大了。   偏偏自己又不能解释什么。   晚上回去他就搜了下这个节目,这是一档表演类选秀综艺,四位导师里有华裔名导张乐存,有视帝梁栋,还有影后程赫男,这样的阵容,节目的专业性可见一斑。他一点不觉得谭阵在违背自己的原则,反而很替谭阵开心,谭阵还那么年轻,已能和这些人比肩。   西媛姐还是不懂谭阵,她永远都不会懂那个演员谭阵的。   ***   《爱上星期五》录至第七期,盛野和节目组的大家已经处得很熟络了,这天录完又是深夜,导演许冬招待大家伙儿一起去吃宵夜,在饭桌上提起下一期的嘉宾是电影《速度之王》剧组。   盛野傻眼,听见旁边的唐琳姐问:“那谭阵会来吗?”   许冬边吃边说:“可能会来。”   男主持宋钊诧异:“他不是不接这一类通告吗?”   唐琳笑:“你这个老年人能不能看看微博啊,他开始接综艺了啊。”   被谢霏霏科普了《演员》的强大阵容,宋钊听完感慨地耸耸肩:“嗐,这年头完全不接综艺不可能啊。”   一顿宵夜盛野吃得心神不宁,他和谭阵分手快四个月了,他发觉自己即紧张谭阵会来《爱上星期五》,内心深处又隐隐渴望再见到他。隔着屏幕和网络的谭阵那么遥远,他想知道他是不是瘦了,是不是快乐,是不是已经放下一切往前走了。   他没有找许冬打听谭阵到底会不会来,也不知是怕他来,还是怕他不来,一直将这个悬念小心留到了最后。第八期节目开录当天,去CBS的路上他心跳都快得不行,才明白,顾虑什么的都是假的,想见谭阵的冲动已经战胜一切。   可谭阵并没有来,《速度之王》剧组除了他以外全员都来了,只缺他一人,盛野的心重重落了回去。   节目里播放了《速度之王》的宣传片,盛野和所有人一起转向大屏幕,激烈的拉力赛场面撞入眼帘,群山峻岭中飞沙走石,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镜头跟随的蓝白色福克斯赛车在沙尘中一骑绝尘,谭阵穿着贴满赞助商logo的白色赛车服,戴着蓝白色头盔,驾驶这辆改装拉力赛车,他连脸都没露全,只露出头罩后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睛,他在全力追赶领先的黑色雪铁龙,也是目前排名第一的车队,他的领航员在给他报路书上的路线:“右6,长回头!”谭阵过了个扎实的回头右弯,领航员紧接着又道:“左2,30米,跳!”只见赛车自林间道中冲出,从坡道俯跃而下!“右3,100米,左5,切!”赛车随即一个高速漂移过弯,那一下车轮甩出滚滚烟尘,俨然有碎石朝镜头炸来!   宣传片到这儿一直只有昂扬的BGM和领航员的声音,这个弯道漂移后谭阵终于开口了,他问对讲机那边:“我差他多少?”   盛野感到他的声音变得很不同,裹挟在引擎声中,和他的眼神一样沉着却充满攻击性。   “目前不足两秒。”   谭阵紧盯前方,领航员报出直行300米后他开始在赛段全速前进,车子经过路边时快到镜头都难以捕捉,盛野耳边一时灌满马力加大后震天的引擎声,好似就在比赛现场,就坐在谭阵的旁边,和他一起颠簸,然后影片戛然而止,片名出现,占满屏幕。   几分钟的宣传片结束,现场观众意犹未尽,盛野也像猛抽出来,怅然若失。   录节目时也有聊天环节,女主角曹嫣娜聊起拍戏时的一些艰辛,谭阵的名字一出来,盛野立刻竖起耳朵,听见曹嫣娜说:“他穿那一套衣服好热,那个头盔下面还要戴面罩,每次他拍完摘掉头盔和面罩,头发都是半湿的,没有形状。”   饰演谭阵领航员的袁谋也说:“而且好多镜头他都是实开,我一般都和他一起拍,我们拍这个拉力赛是在热区,就是专门给汽车商测试新车在高温下的性能的基地,所以你可以想象那个地方有多热多干燥,它那个地有时候很软,车子开上去感觉都没抓力,有时候又很硬,一直不停地颠,我和谭阵拍过几次,一路颠得你真的屁股都麻了,过弯时我感觉我整个人都要被甩出去了,跑个弯下来车上全是沙!还有就是在赛道上跑,比赛出发点就那个龙门架还是在赛道嘛,车子都要在那儿集合亮相,那个赛道吵得要命,就跟你们戴那个耳机里放的歌一个水平,谭阵就长期待在那个地方练车、拍摄,我们去拍一段都遭不住。”   唐琳点头道:“对啊,我刚看他开车的镜头,转弯啊超车啊好大的动能,画面整个儿都在震,而且我感觉那个车吧,一路都是斜着在跑,人在里面感觉随时能抛出去。”   宋钊说:“那应该是专业赛车手开的吧。”   袁谋说:“远景肯定是专业赛车手来,但谭阵亲自开的镜头很多,像过弯还有飞跃,都有车内的镜头。”   盛野听得很认真,之前看宣传片时他就注意到车内镜头都拍得很真实,车外的景物都只能看见飞速的残影,车子飞跃时车内也是真的跟着在震颤,他很敬佩,但也心疼,忍不住问了句:“有发生过事故吗?”   所有人都朝他看过来,因为在这之前他一直没说过话,就只是安静地听而已。   曹嫣娜说:“我们还好,谭阵有一次拍下雨天进隧道,结果打滑车尾撞到哪儿了好像是,当时动静蛮大的,都撞出火花了,不过他人没事。”   观众哗然,没有人注意到盛野脸色白了一下。   节目录完两周后就播出了,正好赶上《速度之王》上映,盛野犹豫许久,还是一个人去看了电影。   他买的是晚上11点的票,等电影开演有一阵后才进去,虽然是深夜场,上座率还是很高,放映厅里人虽没坐满,但坐了足有八成。   他进放映厅时正好听见谭阵的声音,被杜比音效和电影院的声场放大后的熟悉嗓音劈头盖脑朝他涌来。不知道剧情正演到哪儿,谭阵低沉的声音充满情绪,他在对饰演赛车场经理的曹嫣娜说:“我是不是真的不可以?”   那声音一下子打进了他的心里。   赛车是烧钱的运动,有钱人才玩得起,而谭阵饰演的,是一个赛车天赋极高的穷小子。   也不知是不是电影妆容的缘故,他觉得谭阵整个人都更硬朗了,尤其是他的手,仿佛掌纹都更深了似的,就好像每拍一次戏,对谭阵来说都是一次修炼,修炼的成果会具现在他那一双手上,每一次历练,他的掌纹就更深一些,他盯着谭阵一层层脱下赛车手套,想着,谭阵的手现在抚摸起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从前是硬朗有力的,现在会更硬朗,更滚烫,更有力了吗?   电影接近尾声,他怕灯亮起来时被人认出,便提前离场了,起身时,看到从后排走下来两个人,竟然比自己还更早离场,其中一个中等敦实的身材,另一个高大挺拔,身形修长,戴着一顶渔夫帽。   放映厅里只有银幕那一点点光,盛野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总觉得那个肩宽腿长的背影好像谭阵,连走路的姿态都像是他。   谭阵也喜欢渔夫帽。   从电影院出来已经一点多了,整个自由天地广场都没什么人了,盛野离开电影院后又在商场下行的扶梯上看到了那两人,他们比他走得更快一些,站在他下一层的扶梯上。   盛野一直低头看着下方,高大而英俊的那一位正和敦实的中年男子说话,他穿着一件水洗蓝的纯色衬衣,束进黑色长裤里,盛野只觉得他腿的长度都熟悉,谭阵的衣帽间里他也见过一件这样的衬衣。   中年男子在说什么,年轻那位颔首听着,点了点头,他颔首的样子都很谭阵,优雅而矜持。   到底是不是你啊,盛野一路忐忑地跟在那两人身后,隔了一台扶梯的距离,想我要是现在大喊一声谭阵,他会不会有反应?会不会回头?   他到底还是没有喊出声,那两人离开自由天地广场后沿着冷清的街道边聊边走,最后进了一家小酒吧,盛野看着那个酷似谭阵的人拉开酒吧的门,待中年男子进去后自己也走进去,消失于视野。   他盯着那扇合拢的门,喉结滚了滚,只当似是故人来,从门前走了过去。   ***   《速度之王》上映以来口碑平平,但票房成绩依然傲人,本来也不是追求艺术表达的那类片子,而是速度与激情那一类的,受众群体对它的反馈不错,谭阵拍的片子,票房本也从没扑过。   电影上映一周后,谭阵和导演郑准一起上了CBS的一档叫《电影人物》的谈话节目。   盛野看了这期节目,谭阵的状态不错,他手上没有戒指了,也没有耳钉,什么装饰都没有,只在衬衣里面低调地戴了条吊坠,整个人显得很素,又很雅。   主持人问他这和你以前拍的片子大相径庭,怎么考虑要接这种类型片的,谭阵直言这片子拍得很过瘾,他现在什么都想尝试,没想太多。   盛野听着也替他高兴,走出舒适区,多少人想做也做不到。   采访时还是导演说得更多,主持人问导演有看网上对电影的评价吗,郑准说:“网上我们也有看,我和谭阵首映当天还去看了电影,想看看观众的真实反馈。”   盛野立刻想到那天,震惊地想,所以那真的是你吗?!   屏幕里,谭阵依然颔着首,听导演侃侃而谈,直到主持人问到他:“那谭阵呢,觉得观众对你的反馈怎么样?”   “还可以吧,”谭阵说,露出一个有点遗憾的笑,“就是听郑导说那天好像有人提前离场了。”   盛野听得哭笑不得,眼圈却泛了红。   郑准笑道:“可能人家是有事呢,再说也快结尾了,我们不也走了吗。”   谭阵抿着嘴点了点头,郑准在旁边大力拍了下他肩膀,笑起来:“好啦,其实我是骗你的,那天就我们两个提前离场,别在意了!”   盛野也笑了,眼角笑出了泪花,心想原来你这么在意啊,早知道我就不提前离场了。   或者,早知道那天我鼓起勇气,上前和你说句话就好了,就……告诉你我也很好,像朋友一样说说话就好。 第89章   盛野终于接到一个不错的剧本,是一部都市悬疑剧,叫《沉默者》,是天视平台下个季度主打的悬疑系列剧的首部。剧本还是初稿,但质量已经非常过硬,盛野只看了前两集剧本就被剧情牵住了,他要饰演的角色是一名玩乐队的大学生,被卷入一场凶杀案中。他一直想尝试这种叛逆大胆的角色,头晚看完剧本,第二天就迫不及待联系西媛说“我要接”了。   这个剧开机时间和他在《爱上星期五》的档期也不冲突,《爱上星期五》再有四期就收官了,到时候他刚好能进剧组。总算能进组拍片了,他整个人都像活了过来,最巧的是《沉默者》的编剧就是《稳定结构》的编剧沈图老师。   有剧拍,还能和故人重逢,原本一切都在走上正轨,然而万万没想到他刚签下合同,就遭遇了一场风波。   编剧沈图某天忽然发了条长微博,气愤地指责某个网络作者抄袭她,被抄的剧本竟然是《稳定结构》。盛野认真看了沈图发出来的证据,觉得这就是翻版的《稳定结构》,只是去掉了女主角,并把结局改成了HE,改成了一部耽美小说。   同母异父的兄弟,哥哥从福利院带回了弟弟,两个人在筒子楼相依为命地长大,哥哥性格沉稳冷漠,弟弟阳光开朗,哥哥打工供弟弟读书,可弟弟后来罹患绝症,双腿残疾,需要哥哥抱上抱下,甚至一些细节和台词都是换汤不换药,两个人爱上天台聊天,哥哥送外卖遇到车祸,弟弟患病后仍不顾生命危险去救人,哥哥头一次和他冷战,对他发火……当看到弟弟对哥哥说“我怕你放开我的手,但你没放开,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一切了”,当看到哥哥对弟弟说自己也曾自暴自弃,但知道还有一个弟弟要依靠他,于是弟弟成了他活着的动力时,盛野真的出离愤怒了。   本以为这证据确凿得不能再确凿,然而网络上竟是支持抄袭者的人更多,那些人好像眼瞎了一般,对这些相似的人设、剧情乃至细节视而不见,只将一切通通解释为撞梗。   盛野愤怒又难以理解,《稳定结构》对他的意义非同一般,他意难平地转发了沈图的微博。   这下事情彻底大条了,原本关注这件事的人并不多,仅限于网文圈,沈图虽是编剧,但一直很低调,知道她的人并不多,微博粉丝还不足一万,可经他一转发,沈图的那条微博转发量一夜上了万,小说读者和他的粉丝影迷们掐了起来。   西媛连夜给他打电话,让他删微博,或者再发一条微博解释自己只是代友转发,不是鉴定抄袭。   盛野做不到:“我不可能那样做啊,沈图老师是我的朋友啊!”   西媛恨铁不成钢:“朋友朋友,哪个都是你的朋友,你和她多熟多交心吗?介导转发了吗,巩璐转发了吗,谭阵转发了吗?你怎么就不长长心,再说了,你也不是作者,你挺她能有什么用?”   盛野沉声反问:“你看过那些证据了吗?你觉得那可能只是巧合吗?”   西媛不说话了。   盛野说:“我不想孔星河和严飞的人生被别人偷去,这个理由够吗?”   “盛野,你怎么……”西媛想说你怎么这么笨啊,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心底另一个声音在对她说,这种笨其实很宝贵,最终她叹了口气,说,“算了吧,那你从现在起不要再参与这个话题了。”   盛野未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事情一直在发酵,沈图表示要起诉抄袭者,然后不多久就有人扒出沈图最近写的一个剧里也出现了和那个抄袭作者早期的一篇冷门文高度雷同的细节,但那个作者的文发表于三年前。   这下事情反转,盛野被首当其冲,“沈图碰瓷”“盛野碰瓷”的标签隔天就上了热搜。   盛野也去看了那篇点击总量都不过千的冷文,那文的确发表在沈图的剧开播之前,可不知为什么,他阅读时感觉到一种微妙的违和感,晚上他微信联系了沈图,问她究竟怎么回事,沈图在手机那头气得直哭:“我根本没看过她那篇文,听都没听说过!我怀疑她那篇文后来修改过,但是那个APP上只有最初的发文时间,看不到改文的时间,盛野我向你保证我没抄袭过任何人的文!我才不屑做这种拾人牙慧的事!我就是受不了,受不了严飞和孔星河被人剽窃,凭什么啊……”   盛野回了句:“好,我相信你。”   沈图泣不成声:“好多人都不相信我,谢谢你盛野,我太对不起你了,让你卷进这件事里……”   “别这么说,你没有对不起我,”盛野说,“是我自己发的,我和你一样爱孔星河。”   还有严飞。   那之后,针对沈图的攻击几乎都转移到了他身上,曾经黑过他的那些粉粉黑黑都加入了狂欢,等着看他丢人现眼,骂他戏精,笑他活该,连他的许多粉丝都开始不理解他,不明白他为什么死要面子不道歉。   西媛让盛野赶紧发个道歉微博,盛野坚持不发,西媛难得发了火:“证据都摆在那里了,你是要被人戳断脊梁骨吗?!”   盛野冷静地说:“沈图老师打算去告对方剽窃了,我也去那个APP上发了文,前台页面真的不会显示更改后的日期,也有很多作者出来证实这一点了,这根本不能算证据啊。”   “盛野,你真的要气死我是吗?”西媛的声音沉下来。   盛野只好说了声“对不起”。   他最对不起的人大概就是西媛了,他任性的代价就是西媛得不停给他收拾烂摊子,听着手机那头西媛罕见的沉默,他想着,她是不是后悔签自己了?   半晌后西媛终于出声了,她声音还算平静,仿佛是认命了:“我给你想办法撤热搜,你不要再去发言了。如果后续有更硬的证据,你必须道歉。”   盛野问:“西媛姐,撤热搜是不是很贵啊?”   西媛没好气地说:“你说呢?”   盛野说:“那《沉默者》的片酬分成我都不要了,都给公司吧。”   西媛的心一下就软下去了,无奈道:“也没到那个地步,不过你答应我,下次发什么之前和我商量,好吗?”   盛野说好。   西媛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看出来了,那个文不可能没抄袭《稳定结构》,但是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人们认的不是对错,而是风向,你懂吗?”   盛野笑了笑:“唉,那我还是不去懂了吧。”   西媛苦笑着挂了电话,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她靠着旋椅放空,有时候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盛野看起来那么温顺,实际那么难搞,又为什么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容他,对他心软?她是真的缺弟弟吗?   下班前她召人开了个会,傍晚六点,外面华灯初上,看样子今晚大家又得加班了,会上她刚说到要撤热搜的事,就瞄见康琪坐在角落埋头玩着手机,她不耐烦地敲了敲会议桌:“开会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玩手机?”   康琪红着脸收了手机:“对不起西媛姐。”   西媛想了想问她:“现在热搜到第几了?”   康琪可怜巴巴的:“我不看了不看了!”   西媛说:“我就是让你看一下。”   康琪才又低头瞄了一眼,说:“热搜榜前十已经没在了,现在在……”她往下划拉了好一阵,“三十一。”   西媛愣了,不是,下午时不是还在第七吗?这有点不科学啊。   会议室的人也都纷纷拿起手机点开看,西媛点开微博热搜,才弄明白怎么回事,谭阵和曹嫣娜上热搜了,前十的位置他俩占了两个,后面都跟着一个醒目的“沸”字。   一个小时前,谭阵在微博发了一张和曹嫣娜在某个邮轮宴会上的二人合照,迅速爬上热搜,西媛翻开热搜榜,盛野的tag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往后划拉,整个热搜榜上谭阵和曹嫣娜相关的就占了有七八个,全网吃瓜群众都来吃谭影帝和曹女王的瓜了。   不怪吃瓜群众亢奋,谭阵一向清高的人设,竟然和热爱炒作的绯闻女王在微博评论区来回互动了很久,大家都在猜测谭阵是不是和曹嫣娜真的有一腿。   西媛松了口气,看来撤热搜的钱这回可以省了。   谭阵和曹嫣娜这个瓜还挺持久,连续挂了两天还不消停,曹嫣娜的团队热衷炒作是圈内出了名的,西媛一点也不奇怪她的团队要借势大炒特炒一番。谭阵的血以前想吸都吸不到,这回送上门来岂有不狠吸的道理?不过她对此喜闻乐见,曹嫣娜的团队越是大力炒作,盛野的事就被忘得更快,效果可比反复撤热搜好多了。   盛野也看到了谭阵的微博,照片的背景在邮轮的甲板上,谭阵穿着一件时尚休闲款的黑色西服,手里还拿着酒杯,他和曹嫣娜出席的是他代言的那款珠宝品牌的活动,谭阵在西服的领口别了一枚星星的银色胸针,除外没有别的饰品。   盛野看着这张照片,心情复杂,他碰瓷的事大众已经不再关心了,他又变回了那些狂声大喊着“谭阵”的声音背后的那个不起眼的名字。   几天后去CBS录《爱上星期五》,没想到晚上沈图的事再度反转了。原来那篇所谓的古早冷文真的是在沈图的剧拍出来以后才修改的。因为沈图破釜沉舟铁了心要告对方,一位知识产权方面的资深律师建议她连早期那篇文一块儿告,并想办法从那家网站拿到了那篇文的后台更新时间证据。   盛野高兴极了,给沈图发了条祝贺的微信,没一会儿沈图给他打来了电话,在电话里一再地谢谢他,反而弄得盛野不好意思:“你真的不用这么客气,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沈图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说:“其实这事儿也要谢谢谭阵,他帮我找了一个这方面很有经验的律师,我才拿到证据。”   盛野听完,心情平静而舒适,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都不吃惊。谭阵果然还是那个他认识的谭阵,永远不会让自己失望。   结束完通话,他倒在床上,转头看向窗外,夜已经深了,星星都出来了。   闭上眼,他想起被谭阵别在领口的那颗星星。   这么久了,你也依然爱着他们吧。 第90章   一个月后,《速度之王》终于下映了,陈博涵重重松了口气,要不然曹嫣娜的团队指不定要捆绑谭阵到何时。至于谭阵为什么会主动配合对方炒CP,陈博涵也不想追究了,就当他是为了电影吧,管他是为了《速度之王》,还是为了《稳定结构》。   说起《稳定结构》陈博涵就后悔不迭,早知这部电影会给谭阵带来这么多麻烦,他当初就不该同意谭阵去演。这片子简直有毒,碰到它谭阵就要失控。   这次破天荒和炒作女王搭上关系,这让谭阵挨了好一顿嘲,曹嫣娜团队买的热搜一下去,谭阵的黑热搜就慢慢浮了上来。黑子们笑话他“说好要装一辈子高岭之花呢,怎么还是没忍住”“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谭阵和曹嫣娜在微博明晃晃地炒作恶心死我了,把微博当微信用了吗”“怕速度之王的票房栽吗捡漏影帝”“灿星团队真屎,竟然沦落到让谭影帝和炒娜搞CP的地步”“因为正经女演员都不愿意和他炒了呗,可不就只能找曹嫣娜了吗”“其实是怕《演员》的收视率太扑吧,那个官微都没几个人关注,要不然谭阵为什么在评论里回复曹嫣娜说欢迎她来《演员》当飞行嘉宾呢”……   陈博涵花了大钱给谭阵反黑,谭阵把《速度之王》的片酬拿了大半出来,给公司员工分红了。   被吸血,被人骂,还要倒贴钱,图什么?!   陈博涵表示我不理解。   ***   抄袭事件告一段落,《演员》也终于要开播了,节目开播前的热度着实不高,毕竟不是娱乐综艺,也没什么噱头,但表演界和圈内人士却都很关注。盛野这天盯完房子装修回来,就收到介平安发来的微信,让他有空可以看看这节目。   盛野和他聊了两句,才知道介平安是第三期的飞行嘉宾,他已经录完第三期回来了,对这个节目的专业度赞不绝口。   想介叔一个对综艺行当最唾弃的导演都能改观,这下盛野也好奇了,自嘲地想,是不是该顶住前男友的压力去看看这个节目呢?   如果谭阵不是导师,他肯定会看的,然而现在……   即便分手了,谭阵依然是高于一切的行动法则。   从前他会为了谭阵去看那些无聊的综艺和偶像剧,现在他又会因为谭阵,不敢越雷池半步。   回到家按捺了许久,他还是打开了电视,楼颖都睡下有一会儿了,听见动静拉开门走出来,见他一个人坐客厅里看电视,回头瞅了眼墙上的钟,已经凌晨一点了,她纳闷:“这么晚了还看电视啊?”   盛野支吾道:“哦,我刚想起来,今晚《演员》开播。”   楼颖听他说过这个节目:“那也已经播完了吧。”   盛野说:“我看回放,妈你睡吧。”   午夜所有人都睡了,明亮的客厅极其安静,盛野调小了音量,看到《演员》的片头名,设计得赏心悦目。他以为还要过一阵才看得到谭阵,还能再做做心理建设,却没想到冠名赞助商就是谭阵代言的啤酒品牌,《演员》的片头刚一过,他就要直面谭阵猝不及防被放大在48寸大屏幕上的脸。   广告中的谭阵笑容爽朗,一身白T恤和牛仔夹克,他在说着广告词,什么“与我一起,畅饮一刻”,广告的动感特效令他愈发光彩夺目,盛野心虚似地垂下视线,像无法与之对视。   什么与你畅饮,这一刻,下一刻都不可能了,他有些好笑地想着,又抬起了头,这次好多了,他甚至记起来这就是上次从森林公园下来,谭阵不愿意买给他喝的那个啤酒。   节目正式开场,盛野看到了导师席上的张乐存,程赫男,梁栋,当然还有谭阵。谭阵穿得很素,一件米白色的纯色休闲西装外套,和一件纯白T恤,戴在T恤里的吊坠若隐若现,露出来的细细一截银色衬得他脖子很好看。   《演员》第一期的飞行嘉宾是CTR电影学院的表演课老师余俊琳,盛野看见她亲切极了,余老师教过谭阵,也教过他,他还记得他们那一届毕业聚餐时,余俊琳老师在餐桌上对谭阵的评价,说他“可能不是最有天赋的,但绝对是最优秀的”,还说“你们都要做这样的演员”。   也记得自己决定一辈子做话剧演员时,余俊琳老师不远千里飞来找他谈心。   盛野出了一会儿神,又被演员的表演拉回了注意力,介叔说得没错,这节目的确做得很用心,来参演的演员大都很年轻,没什么代表作,有科班在读的,也有刚出道但想走表演这条路的还什么名气的小偶像。   他不禁看向电视柜上父亲的照片,老爸没能看到这样一档节目太可惜了,要不然他一定会很喜欢的。不知道他在天上要是能看到,会给这些演员什么评价,对谭阵的看法会不会改观呢。   之后每一期《演员》盛野都没有落下,楼颖也被他塞了安利,一到周末,母子二人就准点儿坐沙发上等着开演。   第三期时介平安作为飞行嘉宾出场,楼颖还很激动:“哎呀,你介叔!”   介绍介平安时,屏幕上打出的代表作里有《稳定结构》,盛野笑着想,而《稳定结构》的男主角就在评委席上,这是多么美好的重逢啊。   《演员》第一期介绍谭阵时,他的代表作里也有《稳定结构》,想到这儿盛野不禁有些遗憾,自己第一次在《爱上星期五》亮相时,只是被介绍为“演员,金兰奖最佳新人”。   什么时候他才能上这样一档节目,会郑重地列出他作为演员的代表作,而《稳定结构》必定在其中呢。   那将是他与谭阵仅剩的交集了吧。   但这交集也是永恒的。   唉,台上的表演还是不太行,他又走神了。   下一位选手上场,导师席上的谭阵抬起头,蓦地像是愣了一下。演员开始做自我介绍,镜头切到他的脸,楼颖不由睁大眼道:“哎这个男生长得有点像你啊!”   盛野眨眼回神:“是吗?”   他倒没觉得这个叫章城的男生很像自己,但楼颖说:“像的,尤其侧面,特别像!”   章城介绍自己是某个公司的练习生,今年二十岁,因为楼颖说他长得像自己,盛野也有点期待他的表现。   然而对方的表演实在是拉胯,表演题目是介平安出的,要求饰演一名盲人,盛野全程看得啼笑皆非,大概是用力太猛了,越是想表现出盲人的无助,越是让人觉得无病呻吟,连楼颖都看得直笑。   介平安给出的评价很中肯:“我让你演的是一名失明十年的盲人,他怎么可能找不到东西就这么崩溃,即便以刚失明的人的标准来看,你也演得很浮夸,失明的人,他的肢体动作不会这么夸张。”   其他导师的点评也都很犀利,认为他演得太油腻,觉得他可能不适合表演,问他到底上过几节表演课,盛野都能感到章城站在那里有多不安多沮丧。   也怨不得导师们言语犀利,章城应该是迄今为止出场的表演者中,离“演员”二字最远的一位了。   轮到谭阵了,只有谭阵给了章城鼓励的一票,揭晓他的选择时场内观众都很意外,甚至盛野也意外。   “你的表演虽然不成熟,但你很放得开,”谭阵对章城道,“光这一点我那时就比不上你,你还年轻,才二十岁,好好加油。”   盛野看着如此温柔的谭阵,和含泪鞠躬的章城,怅然若失。   因为这鼓励性的一票,谭阵再次受到网友的质疑,尤其是其他参赛者的粉丝和支持者,纷纷质疑他到底会不会看表演的好坏。   在随后的一个后台采访花絮里,导演也问谭阵为什么给章城唯一通过的一票,谭阵说:“也没什么,我其实认同其他导师的意见,我只是看他快哭了。”   这个花絮一播出来,弹幕里就有人破口大骂:之前也有落选的选手哭你他妈怎么不给人家一票?!   盛野见不得这样攻击谭阵的弹幕,正要把弹幕关了,忽然看见屏幕顶端一行红色弹幕飘过去:阵野女孩磕到了!!   这行弹幕夹杂在密密麻麻的控评弹幕中,后面甚至还跟着一句“八百年就BE的CP还磕磕磕”,却使得盛野在那一刻恍然大悟,他不可思议地倒回去看谭阵评价章程的那一段,努力捕捉谭阵的每一个表情,心里怦怦地响着,是因为我吗?还是我自作多情了?   一遍又一遍回放谭阵的每一个镜头,每一句话,心里也清楚其实没有意义,就算他们对彼此还有情,也只是篝火余温罢了。   可他还是会被这温度感动。   弹幕里一直有人对谭阵不屑一顾,因为他的资历是所有导师里最浅的,却是最受学员欢迎的,“鼓励票”事件出来后,diss谭阵的人更多了。   虽然谭阵的粉丝兢兢业业地承包了弹幕,但那些攻击性的言论还是无处不在,盛野气不过,也注册了账号上去,他将谭阵出道以来取得的成绩,入围和获得过的奖项,每部电视剧的收视率和每部影片的票房一股脑发了上去,屏幕上长长的一串弹幕滑过去,满屏的数字,好不显眼,谭阵的粉丝在他的弹幕下方排队为他点赞,还从而引发了骂战,有人说谭阵的粉丝玻璃心,一句都说不得,谭阵的粉和黑在弹幕里你来我往,搞得其他观众怨声载道,这怨气最后自然也是谭阵来买单。   盛野又后悔起来,想自己真是太蠢了,又给谭阵招黑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心态放好,历练到谭阵那样的状态,什么时候才能宠辱不惊,平心静气呢。   是不是只要涉及谭阵,他这辈子就别想了? 第91章   《爱上星期五》录制到第十一期,盛野也收到了剧本定稿,片名由《沉默者》改成了《沉默日》,他现在走哪儿都揣着剧本,里面有很多大段的台词,得提前记一下。   拍摄结束,节目组例行聚餐,盛野边吃饭边在脑子里背着台词,没怎么参与饭桌上的唠嗑,他这段日子不单要看剧本,还要学一些基础的乐理,虽然导演那边没提什么要求,他还是买了把吉他,学会了几个简单的和弦,起码在饰演摇滚乐队主唱时不至于太露怯。   《爱上星期五》的导演许冬是个很会搞气氛的人,两位主持宋钊和唐琳也会来事儿,和他们一起吃饭绝对不会无聊。饭桌上盛野就听见三个人乐此不疲地摆谈着,话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嘉宾们也都聊得其乐融融。   然后冷不丁一个名字钻进他耳朵。   台词和吉他和弦的手势一下子就从他脑子里被挤掉线了。   就好像他正认真排着队,一个人影忽然蛮横冷漠地插到了他前面,排队的人还谁都不敢有异议。   插队的人是谭阵。   剧本台词和吉他和弦可怜兮兮地被挡在谭阵身后,不敢越过他。   不知道是谁最先提的,说谭阵有绯闻了,昨晚谭阵被人拍到和一名长发女子从一家音乐教室出来,然后步行到音乐教室附近的一家中餐厅吃了饭,最后各自开车离去。   这名长发女子被扒出来,是大提琴家夏倩。不过谭阵的工作室已经第一时间做了澄清。   夏倩……盛野对这个名字有一些印象,他不懂古典乐,但记得夏倩是位大美人。   心里不禁自嘲,男人果然只记得住女性的脸啊。   许冬在这时说:“正好和你们说,收官那期夏倩就是嘉宾之一。”   盛野愣了。   谢霏霏一脸看热闹的表情:“这么巧的吗?”   唐琳剥着虾,随口问了句:“她和谭阵是不是真的啊?”   宋钊嗤之以鼻:“这不跟以前一样嘛,都是瞎传的,以前也传过那么多,也没见真。”   唐琳一本正经道:“但这次不同啊,以前是为了宣传片子光明正大炒CP,这次是狗仔偷拍的,两个人是私下吃饭,谭阵还特意澄清自己是单身,和以前炒作是反着来的,没准反而很真呢,对吧?”   她说话时习惯地往右边看,盛野正好坐她右边,只能机械地点点头。   谢霏霏感慨:“一个谭阵,一个塞林格,一个隋轻驰,活在热搜的三个男人。”   “那不能比的吧,”唐琳擦了下手说,“塞林格都好久没上热搜了。”   盛野听着他们插科打诨,心不在焉。   吃完饭临走的时候唐琳喊住盛野,盛野诧异地回头,唐琳走上来,拉着他边走边说:“下一期肯定有很多音乐相关的内容,你好好准备一下,你不是接了个搞音乐的角色吗,还有夏倩,你要是对她不熟就找些她的视频什么的看看。”   盛野知道唐琳姐是在提点他,可能觉得刚才吃饭他们聊夏倩时自己没参与是因为不熟悉夏倩,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回去后他在网上认真搜了一下下一期嘉宾,其他嘉宾他都是熟悉的,但夏倩是古典音乐圈的,确实不是很了解,他在搜索栏一输入“夏倩”两个字,后面就自动跟上了“谭阵”,下拉的词条前三都和谭阵有关,白底黑字显得刺眼。   那天晚上他看了一晚夏倩的演奏视频,越看越觉得这位女演奏家和谭阵十分登对,夏倩出生在音乐世家,连身世都和谭阵门当户对,在舞台上穿着晚礼裙的夏倩宛如迪士尼出逃的公主,但她身上除了与生俱来的高贵,还透着一股强大冷傲的气场,这样的气质和温润入水的谭阵是互补的。   谭阵弹钢琴,夏倩拉大提琴,还有比这更般配的画面吗,在这个世界上?   ***   《爱上星期五》收官期录制当天,盛野终于在电视台后台见到了夏倩本人,她一头挽着的黑色长卷发,穿着一件珍珠白的小西装,袖口干练地挽起,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身高直逼一米八,和他在那些视频里看到的那个端庄典雅的音乐家很不一样。   夏倩一走进后台休息室,盛野就没有办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夏倩给节目组每个人都带了礼物,也亲手送到了他的手上,是她刚出版的CD,SNMusic出品的名为“Chelsea'sBachCelloSuites”的大提琴专辑。   经过几天几夜恶补夏倩的作品,盛野看着全英文的CD封面也能说出作品的中文名,他因为夏倩认得了巴赫,知道了什么是协奏曲,什么是室内乐,甚至连巴赫一共有36首无伴奏组曲都说得出来。   连夏倩都颇为惊喜,问他:“你也喜欢古典乐吗?”   盛野只好言不由衷地说:“我就听过巴赫的大提琴无伴奏组曲。”   实际他也就只听过夏倩拉过的那些。   在后台换装时夏倩瞄到盛野摘下来放化妆台上的吊坠,有些稀奇,说:“这个是本来就这么设计的吗,我怎么看它更像是戒指呢?”   盛野顿时语塞,反而是唐琳开玩笑道:“你是不是谈恋爱了,看什么都像戒指?”   夏倩听出唐琳八卦的口吻,就笑了一笑,她一点都不避讳,大方问:“唐琳姐,你想说什么啊?”   唐琳笑着说没什么。   夏倩干脆直接说了:“我和谭阵先生真就只是朋友,他上我音乐教室来学琴的。”   谢霏霏在旁边插嘴:“姐,你没心动吗,他这么帅!”   夏倩抱着手臂靠着化妆台:“我和他是高中同学,我高中看了他三年,什么帅哥你看得久了,也就那样了……”   敲门声响起,导演助理过来喊人,盛野庆幸这个话题就这样揭过去了。   这期是收官期,嘉宾不只夏倩,还有一些音乐人,表演环节很多,现场特别热闹,而游戏还是老掉牙的内容,有一个问答游戏,嘉宾需要坐到装满水的气球下面,游戏输掉的一方要撕掉气球上的一片胶布。盛野和夏倩、谢菲菲,以及另两个嘉宾一队。   盛野以前玩这个撕胶布玩出了心得,所以撕胶布的任务就理所当然交给了他,谢菲菲和嘉宾石头剪刀布了半天也没选出谁坐气球下,最后夏倩自告奋勇坐了过去,谢菲菲佩服得不行:“姐,这么拼的啊!”   夏倩坐上椅子后还很享受地抚了抚椅子把手:“我喜欢这种刺激的游戏,来吧。”   这却苦了盛野,他录《爱上星期五》以来从没这么紧张过,怕什么来什么,第一轮他们就输了,撕胶布时他手都在抖,胶布要求在十五秒内撕掉,他难得地发挥失常了,谢霏霏在一旁紧张地喊:“快啊哥,没时间了!”盛野一不小心用力过猛,胶布一撕开气球就“砰”的一声爆了,水猛地流下来,跟瀑布似地兜头淋了夏倩一头一身。   盛野忙不迭道:“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紧吧!”他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白毛巾,想帮夏倩擦头发,看她头发全贴在了脖子上,又不知从何下手。   夏倩被凉水淋得哆嗦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自己接过毛巾把头发擦了擦,从椅子上起来,没事儿人似地说:“没关系,我没偶像包袱的,姐姐我天生丽质,淋水我毫无畏惧。”   盛野却没来由地心慌,觉得这个节目谭阵一定会看到的。   也许是出于愧疚,后来的惩罚环节,但凡能替夏倩挡的他都会冲上去替夏倩挡枪,喝掉了一瓶芥末饮料,又大无畏地把手伸进满是泥鳅的恐怖盲盒,连宋钊都为他鼓掌喝彩:“盛野你今天就像个骑士!”   唐琳说:“因为夏倩是公主嘛,肯定得有一个骑士的,你又不行。”   夏倩点头:“他是骑士我同意,但我不是公主啊。”   “对对对,你不是公主,你是女王!”唐琳十分捧哏。   夏倩笑眯眯的,她看着盛野,后者正从恐怖盲盒前面确认完里面的内容物,狠狠松了口气的样子,全场都在笑,气氛轻松快乐,她却莫名觉得这个男生其实很狼狈。 第92章   录完节目,谭阵婉拒了节目组的聚餐邀请,他今天有点累了,给学员排比赛作品,从昨天排到了今天,《演员》第一轮的比赛作品要求在舞台上完成,而他没有什么排话剧和舞台剧的经验,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偶尔坐在台下看他们表演时,会觉得效果离他想象中还是差太远了,要是能问问盛野的意见就好了。主演的年龄只比盛野小两岁,但比不上两年前的盛野。   连助理小刘都看出来谭阵的疲劳,打算直接送他回朗星公寓休息。   上了保姆车谭阵便升起隔断,关了灯想睡一会儿,放下椅背刚睡着,微信就响起来。   他靠着躺椅,身上盖着自己的大衣,没有理会,迷迷糊糊间好像又回到了《演员》的录制现场,他在台下坐着,旁边坐着盛野,正和他说这出戏的问题所在,他被盛野提点了两句,立刻醍醐灌顶……   然后一段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梦境戛然而止。   谭阵努力睁开眼坐起来,看见手机屏幕上的名字,不自觉地沉了口气。   梦中盛野到底对他提了什么,他一点都不记得了,他一只手捞起快掉地上的大衣,认命地按下接听:   “喂。”   他出声时嗓子有些沙哑,电话那边的吴靓听出来了,问他:“怎么了,你感冒了?”   谭阵清了清嗓子:“没有。”   吴靓就道:“你节目录完了吧,回来一起吃个饭吧,今天你姐也在,我让陈姨准备了很多菜,就等你呢。”   谭阵搞不明白就一家人普普通通吃个饭为什么突然要这么隆重,也想不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便问:“家里来客人了吗?”   “哎呀就是一起吃个饭,问东问西的,早点回来啊!”   母亲不由他分说挂断了电话,谭阵一头雾水,不过听起来母亲的心情很是愉快。   他只好放下前排隔断,对小刘说:“送我回蓝田郡吧。”   “啊?”小刘边开车边问,“要绕回去吗?”   “嗯。”谭阵无奈地点点头将大衣披上,反正也睡不着了。   ***   回到蓝田郡,一拉开门,听到夏倩的声音谭阵就愣住了。   母亲,姐姐,还有夏倩,三个女人在沙发处聊着天,陈姨在厨房里忙活,父亲不在一楼,客厅里此刻一片祥和气氛。   吴靓转头见他愣怔在玄关,开心地招呼他:“回来啦,正说你呢!”说着又转向夏倩,“你说巧不巧,今天下午你姐陪我逛自由天地广场,居然碰到了夏倩。”   夏倩也朝他转头看来,在吴靓的视线死角里朝他做了个撇嘴耸肩的动作。   谭阵脱下大衣走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吴靓说:“人家辛辛苦苦教你拉大提琴,我正想有机会请人家来家里吃顿饭呢,结果就遇上了,”她抬头冲谭阵笑,“你说这叫不叫缘分?”   陈姨将熬好的排骨汤端上桌,谭阡也起身去厨房里帮忙,陈姨说:“我来就行,你去书房叫你爸爸出来吃饭吧。”   父亲从书房出来时谭阵冲他打了声招呼,谭孟生点了点头,父子二人便没再说话了。谭阵这段时间忙着录制《演员》,知道父亲这几天也忙着准备之后的学术交流活动。他们对彼此的世界都很陌生,都很疲惫,都无话可说。   落座后吴靓主动给夏倩盛了一碗汤,说:“这汤里有当归、红枣,女孩吃了好,你多吃点儿。”   夏倩起身接过汤,道了谢。   谭阵只觉得没胃口,他太累了,真的疲于应付,母亲面对夏倩时露骨的殷勤只反复提醒着他,当初在这同一个地方,她说盛野是“同性恋”时的眼神和口吻。   而夏倩似乎也变了,不再是高中时那个总对他看不顺眼的桀骜不驯的女生,她如今八面玲珑,在长辈面前得体又不失活泼,好像活出了第二个人格。   谭阵埋头吃饭,谭阡把他的沉默都看在眼里,桌上话都是母亲和夏倩在聊,偶尔问到夏倩家里的事儿的时候,父亲会问两句。   夏倩的品貌、家世是无可挑剔的,谭阡看得出,母亲中意她,父亲也满意她。   可是反过来呢,她不禁会想,这样的父母在真实的夏倩眼里又会是什么样子?   吃过饭后父亲又回了书房,谭阡陪母亲坐在客厅,几个人边看电视边闲聊,谭阡看出来谭阵已经很累了,他一个人靠在单人沙发上,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只看着电视上的本地新闻,不知道在想什么,也可能已经累得什么也无法想了。   但夏倩是他的朋友,他不可能把夏倩一个人丢在客厅,自己回卧室睡觉。   吴靓见夏倩对电视里的新闻节目不感兴趣,就把遥控器递给夏倩:“你想看什么随便看吧,我这个年纪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看什么。”   夏倩笑着说:“其实我也没什么爱看的,就是之前上了一个综艺,好像是今天播。”   吴靓很惊喜,说:“是吗?什么综艺啊,调过去看看啊!”   夏倩半点没客气地接过了遥控器,她没有立刻换频道,而是等谭阵在看的那条本地新闻播完,才冲谭阵道:“我换了啊!”   谭阵回过神来,看她一眼。   “影帝还爱看民生新闻啊,真的好亲和啊!”夏倩边找频道边揶揄道。   谭阵并不在意她玩笑似的阴阳怪气,反而这样的夏倩才是他熟悉的。   转到了CBS台,夏倩笑起来:“啊,刚好!”   《爱上星期五》的片头一出来,吴靓的表情一下就僵硬了,不只吴靓表情不对,连谭阵和谭阡表情都不对起来,夏倩不明所以,看向吴靓,问:“伯母,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吴靓干巴巴地笑了笑,说:“没什么,我有点困了,你和谭阵谭阡你们慢慢聊吧,我先上去了。”   夏倩看着吴靓上楼的背影,又看向谭阵和谭阡,眼神在问“搞什么啊”。   没有人为她解惑,吴靓离开后客厅里气氛依然古怪,之前一直都有人聊天说话的,谭阵妈妈一走,除了电视上的声音,什么活人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夏倩反而被激起了好奇心,开始观察谭阵,她又要看电视里美帅的自己,又要观察谭阵的反应,忙得不可开交,又乐此不疲。   这明明是个快乐综艺,谭影帝却像看得很艰难似的,也不对,夏倩思忖,也不是艰难,谭阵神情里虽然不见一丝开心,但他的确看得目不转睛。比关心民生时的谭影帝忧心忡忡多了。   夏倩又兴致勃勃转向了电视,节目正好播到游戏环节,盛野将气球弄爆后正愧疚地向她道歉,她注意到谭阵的眉心蹙了起来,搁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地交握起来,修长的手指用力绞在一起,他好似在捏自己的骨关节。   一瞬间她醍醐灌顶,又再次看向电视中的人,让谭阵反常的显然不是狼狈的自己,而是隐隐更狼狈的另一个人。   夏倩难以置信地看着谭阵,怪自己太笨,她想起来去年谭阵生日之时,盛野的确在微博上写过一封长信@谭阵,只是后来各方出来澄清,她也就和大多数人一样没当一回事了,可现在……   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我想的那样吗?   她表面默不作声,心中惊涛骇浪,又带着点儿看戏的兴奋,吃着桌上的甜点,缓慢地咀嚼。   收官期的最后一个游戏是互猜头顶的名字,她和盛野互相猜的名字都是谭阵。   难怪当时盛野看到她头顶名字时表情有些僵硬,她那时还一无所觉,一门心思询问盛野:“是人吗?”   电视里的盛野点头。   “是我认识的人吗?”   盛野再次点头。   谭阵看到这里神色复杂极了,夏倩一秒就明白过来他何以会有如此难以形容的表情,因为对谭阵而言,这是盛野知道她和他传了绯闻的证据。   电视中的自己皱眉思考了片刻,又瞄了一眼盛野头顶的名字,试探地问:“谭阵吗?”   全场爆出喝彩,盛野脸都木了,夏倩自己都不敢相信,对导演组说:“你们套路可真深啊!我在这里要郑重澄清一下,我和谭阵先生真的只是朋友!”   宋钊和唐琳不约而同幸灾乐祸:   “嗨呀你现在说不清楚了!”   “夏女王你知道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当时的的确确大家都在笑,包括盛野,夏倩回忆着,又再度通过电视画面确认了,但盛野的笑肉眼可见的勉强。   轮到盛野猜她头上的名字,他真的猜了好久,她都忍不住提醒他:“是你认识的人,你借鉴一下我的思路啊!”   盛野报了好几个名字,把场上主持嘉宾挨个儿报了个遍,唐琳都看不下去了,说:“哎呀不在这里!”   宋钊在旁边雪上加霜:“emmmmm,也不能完全说不在。”   唐琳笑骂他:“你这人怎么这么坏!”   宋钊做无辜状:“我说错了吗?”他还看向台下观众,“是不是不能完全说不在啊?”   观众们配合地喊出一声整齐的“是——”   这下盛野更懵逼了,他又报了一起拍过戏的演员的名字,但就是一直没提谭阵。   宋钊摇头,作势要下台:“算了算了,我们下班,你今天就一直在这里报名字吧。”   大家都在笑,夏倩却看出盛野是真的陷入了困境,这个游戏要把他打垮了似的,终于,他小声报了一个:“介平安?”   场上的主持嘉宾们都齐刷刷“哇”了一声,盛野很天真地睁大眼说:“是介导吗?”   嘉宾们打了鸡血般鼓舞他:   “不是!但近了近了!”   “哎呀就——都到这儿了你还猜不到吗?!”   谭阵一眨不眨看着电视里的盛野,喉结几度艰难滚动,他好像也在受着某种凌迟。   夏倩在旁边说:“好奇怪,他怎么就是不报你的名字……”   谭阵没有回答她,她也没再同他说话,只是瞄了一眼谭阵脖子上那条细细的吊坠,他是戴在里面的,但她什么都明白了。   盛野最终还是报出了谭阵的名字,他在报过巩璐后,好似精疲力尽一般说:“我知道是谁了。”   “是谁?!”主持们齐声问。   盛野看向她,说:“和你一样吧。”   他连“谭阵”两个字都不敢说。   众人都鼓起掌来,这可真是太不容易了,唐琳很不解:“你猜那么多人,怎么就是不说谭阵啊?”   “我以为名字不会重复的。”盛野是这样解释的,灯光照着他脸上都没什么血色。   和现在的谭阵何其相似。   真真是……只是听到你的消息,我都在受着酷刑,夏倩心想。 第93章   夏倩觉得这家人实在是有意思,临走的时候谭阵的妈妈还特意下楼来送她,还邀请她去她的生日宴,亲切热情一如往常,就好像先前一看到《爱上星期五》就面如土灰的人不是她。   若是没发生那个自欺欺人的场面,她也愿意承认谭阵的母亲是一位和蔼亲切的长辈。   走的时候谭阵开车送了她,一路上谭阵开得很沉默,夏倩受不了这气氛:“你能不能说句话?”   然后车厢里才听见谭阵长长的呼吸:“说什么?”   夏倩歪在副驾,瞄着身旁开车的男人,只觉得谭阵脾气当真是十分地好,她想起饭桌上让她起鸡皮疙瘩的殷勤二老,问道:“你爸爸妈妈为什么催婚你啊,你还不到30,不觉得太早了吗?”   谭阵说他们有他们的想法。   夏倩看着他:“谭阵,你和我说实话没准儿我可以帮你。”   谭阵也看向她:“什么实话?”   夏倩耸肩:“你还是和高中时一个样,你这样活着累不累啊大影帝。”   谭阵又不说话了。   夏倩瞄了一眼他的脖子,说:“好巧啊,盛野也戴着一条吊坠,挂的是一枚戒指。”   谭阵眼睛不易察觉地定了一下,喉结滚动,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夏倩恶作剧地凑过去,迷眸打量他脖子上那条银色链子:“你这个又是什么啊?”   谭阵的身体竟然下意识往车门侧让了一下,夏倩觉得好笑极了,想他是怕我会上手把他吊坠从衣服里拽出来吗?   她笑了一阵,谭阵侧头看他一眼,见她又坐了回去,才在驾驶座上坐正,正色问:“笑什么?”   夏倩脸上褪去了笑容,语气认真了几分:“明明喜欢,为什么不在一起呢?是因为你妈还是你爸啊?”   谭阵沉默。   但夏倩知道他沉默得波涛汹涌,很不好受,她将脸转向车窗外,淡淡地勾起嘴角:“太可怜了。”   后来那一路他们都没怎么说话,只除了指路的时候。到了公寓楼下,夏倩推开车门,忽然像想起什么,转身说:“我后天在CTR音乐厅开演奏会,你来吧,我给你票。”   谭阵没说话。   夏倩笑一笑道:“别多想,你演的那个角色不是要拉巴赫吗,我那天就拉巴赫,给你做个参考啊,要是再拿影帝,军功章上也有我的一份。”说完她留下一个潇洒的笑下了车。   ***   《爱上星期五》已经录完,盛野这两天在家收拾东西,准备等剧组的进组通知,晚上母亲回来,带回来一个小包裹,说是给他的。   盛野有些纳闷,不记得自己有买什么,拆了包裹,才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张音乐会门票,地点在CTR音乐厅,演奏家赫然是夏倩。   时间就在后天晚上,这还是个同城快递。他想不出谁会寄夏倩音乐会的票给他,怀疑是不是寄错了,便打算放一边不管了。   晚上许冬导演忽然发来一条微信:你收到音乐会票了吗?   盛野洗完澡出来,擦着脖子翻手机,看到这条才明白,回道:夏倩音乐会的门票吗?收到了,为什么给我寄这个啊?   许冬语音回复了他:“哦,今天夏倩来CBS录访谈,给咱们节目组都带了票,你不在嘛,她就要了你的地址,寄给你了。”   盛野惊讶得从床边站起来,去客厅把压在茶几玻璃下的票抽出来,没想到竟然是夏倩亲自给他寄来的吗?   他坐在沙发上对着门票发呆,杰克逊把下巴枕在他拖鞋上,仰头看着他。   内心深处他是不想去的,但全剧组的人都去,他一个人缺席好像真的有些不妥。   而且这张票位置很靠前。   但夏倩的演奏会,谭阵会去的吧……   他不是不想领夏倩的好意,只是害怕遇见谭阵。   想不出头绪,他又翻开了手机,一下下划拉着微信联系人,滑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谭阵的头像,谭阵两个字沉在很下面,他盯着那个头像看了许久,鬼使神差地点开了。   两个人上一次的对话还保留着,其实每一条都保留着,只是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点开看过。   他想要往上翻,却不敢,想删除,又做不到。   ***   演奏会当天盛野还是去了,他花了一晚上在网上搜谭阵的通告行程,谭阵今天下午好像有一家电台访问,如果持续时间长的话他应该没时间来听音乐会吧。   他是自己开车来的,有点失策,音乐厅就在CTR音乐学院里面,学校的停车位有点少,他只好停到校外一个露天停车场,再戴好口罩眼镜步行过去。停车场的车也停得满满当当,好不容易找到空位,前后怼得都很近,他怀疑自己能不能顺利倒进去。   在保安的指挥下来来回回倒腾了几趟,后面跟着的车都有些不耐烦,盛野情难自禁地想起了曾经帮他倒车入库的那个人。   和谭阵在一起的时候,哪怕开车的是自己,倒车进车位的也一直是谭阵。   虽然嘴上说不可能一辈子帮他倒车,但还是一次次地这么做了。   果然没有什么是可以代劳一辈子的。   停好车,检票进了音乐厅,这会儿观众席的人还不多,他不费力就看见了唐琳和谢霏霏。   但他们坐在第二排。   盛野低头看自己手里的票,他的位置在第五排。   进场的人多起来,他上前同唐琳和谢霏霏打了声招呼,打算回自己的座位,谢霏霏很诧异:“你不跟我们在一排啊?”   盛野茫然耸肩:“我也不知道,我在第五排。”   后来许冬导演和宋钊老师也来了,盛野才发觉真的就他一个人被安排在第五排,离前面有点距离。   一个人坐着有点无聊,他从没来过这种古典音乐会,虽然穿得比较正式,也提前了许久到场,还是有些担心自己外行,左右前后地观察别人的礼仪。某一刻看到旁座的人都在扭头往后看,也跟着看了过去,然后猛地愣住了。   他们在看的人是谭阵。   音乐厅比不上大剧院,太小了,谭阵一走进来就很是显眼,他穿着黑色的大衣,低调地戴着一副黑框镜,在一众正装观众中依然鹤立鸡群,虽然认出他的人碍于音乐会的礼节没有上前打扰他,没拦住他说话,但目光都跟着他。   不是在录节目吗,怎么又跑来了?盛野惊慌地想。   以为谭阵会径直走到前面去,以谭阵和夏倩的关系,怎么都会安排他在最靠近舞台的位置吧。然而谭阵却在第五排停下了,盛野看向左右,这一排已经不剩几个空位,其中一个就在自己右边。   他坐立不安,可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谭阵走到离他还有五六个座位的距离时就看见了他,两个人的目光不期而遇。   盛野看见谭阵停住了,坐在那儿的一位女士还保持着侧让他的姿势,见谭阵停下脚步还有些奇怪。   盛野不停咽着唾沫,他们两个其中一个真的应该走开,立刻离场。   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   谭阵终于有了动作,他略低下头,对那位让了他良久的女士说了声“谢谢”,侧身慢慢走了进来。   盛野知道自己不应该去看,但还是忍不住一直看着这个人靠近,走到他旁边。谭阵坐下的那一刻,右侧被挡住的光又照了进来,盛野才慌张地收回已经无法掩饰的视线。   谭阵坐下后抿着嘴唇,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盛野连坐都坐得很僵硬,后背虚虚地靠着椅背,音乐会还没开始,只有前后一些认出来谭阵的观众,趁着灯光还没熄灭,小心而不失礼貌地偷偷打量谭阵,也似乎顺便认出了他。他们窃窃私语,盛野感到他和谭阵就像玻璃箱子里的人。   两个人都直直地看着舞台,直到夏倩提着黑色的长裙登场,台下一片掌声,盛野不敢斜视,却听见耳边谭阵好像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灯光就暗了下来。   他没有回应,来不及,也不知怎么回应。   夏倩演奏的是门德尔松的作品。   根本不是巴赫。   谭阵心想,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他甚至分神想着,盛野知道这是门德尔松的作品吗,如果他们没有分手,他还会想从前那样问他,这曲子这么好听,叫什么名字吗?会因为自己接了大提琴家的角色而要他拉给他听吗?会在听过他拉得见不了人的锯木头声后依然夸他拉得宇宙第一好吗?   盛野安静地听着,古朴悠扬的大提琴声似乎缓解了一点点他与谭阵之间的尴尬。   也许吧。   他想着,谭阵会不会很奇怪自己来这里,谭阵知道他不懂古典乐,他连帕格尼尼主题变奏曲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来听名字都不晓得的大提琴独奏曲?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在心底默默地说,因为她是你的绯闻女友,我连古典乐都学会欣赏了。   是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只是也不能问你了。   大提琴声如泣如诉,坐在沉默不语的谭阵身边,盛野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几分,那种只需要沉浸在梦里的无言的期许。   夏倩一连演奏了好几首独奏曲,中场休息时她起身,将要去后台换一身衣裳,和其他几位乐手一起进行下半场室内乐的演奏。   音乐厅里有一些观众起身上洗手间,盛野知道也不可能一直不说话,他转向谭阵,想寒暄一句,谭阵也正好转过头来,盛野一开口差点儿破音,他说:“好巧啊。”   谭阵看着他,点了点头,说:“我没想到你来听。”   盛野趁机解释:“夏倩姐给我们送了票。”他强调了那声“我们”。   谭阵认真听着,听得过于认真了,盛野觉得自己的话听着是不是很假,被谭阵听出来了,又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位置单独在这儿,唐琳姐他们就在前面,你看见他们了吗?”   谭阵说我没看见。   他回答得那样机械,让盛野不知如何回话。   谭阵看了看他,收敛了几分视线,配合地看向了前排的方向,他其实也没有看清谁和谁坐在那儿,只囫囵看了一圈,又再度收回视线看向身边人,问道:“你还好吗?”   盛野明明不好,也点了头,说:“你呢?”   “还不错。”他脸色有些疲惫,但依然带着笑容,片刻后说,“我过来……取取经。”   盛野愣了一下,立刻会意:“哦对,你接了大提琴家的角色吧,”说着笑起来,“有点期待你演音乐家。”   谭阵注视着他,这个不经意间真情流露的笑容那样令他动容,一时许多话堵在喉咙,但最后他只是说:“你呢,听说要进组了?”   盛野点点头,他不知道谭阵从哪里听说的,但只是一声“听说”,都让他心跳加快。   休息时间快结束了,现场的灯又渐次暗了下去。   盛野就在这短短十几秒的时间里把谭阵身上的每个细节刻进了脑海,就像一台机器,在重复做一个做了上百次的工作,如此得心应手。谭阵的头发剪短了,他的皮肤好像深了一些,但比起拍《速度之王》时又浅了不少,他似乎瘦了……   掌声响起,这一次夏倩换了一条白色的长裙上台,并介绍了其他三位乐手,他们即将演奏的是勃拉姆斯的室内乐。   音乐厅又安静了下来,黑暗像黑色的薄纱轻轻盖在他们身上,舞台上的夏倩美得像个天使,盛野却奇怪为何自己明明眼睛看着夏倩,却总是能不经意看见身旁的人,他的表情,他的姿势,黑框镜架在他鼻梁上的角度,他呼吸的频率,比灯光下的夏倩的一颦一笑更清晰。   谭阵是如此强大,抗拒他是无用的。   盛野放弃地闭上眼,听着厚重的琴音,卸下了所有焦虑。只需与他并肩坐着,只需感受,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坐在山谷里,四周的人都消失了,只有大提琴的琴音像一阵风,幽幽地,激越地吹过这片有故事的山谷。   没有别人,只有他和谭阵。 第94章   那天散场的时候谭阵和《爱上星期五》节目组的人都碰了面,唐琳说要去后台找夏倩,谭阵就说要先走一步,唐琳还有些遗憾:“啊,还想大家一起吃个饭的。”   谭阵笑着说自己还有事,一听就是个借口。   盛野跟随节目组的大伙儿一起去后台,他一个人走在最后,听着前面唐琳姐和谢霏霏聊天的声音,悄悄回头,看见谭阵独自离去的背影。   谭阵正走到电梯口等电梯,那儿只有他一个人,他按了按键,手又插回大衣的兜里,他还戴着那块百达翡丽的腕表,伸手按电梯键时盛野捕捉到了他袖口处细细的表盘反光,他还记得这块表的背面是全透明的,金色的齿轮分秒不惜地旋转,这是谭阵很喜欢的一块表,他戴了很多年。   走廊苍白的灯光和谭阵身上黑色的长衣,让他的身影显得格外沉郁。盛野看了他几秒,收回了视线。   电梯从地下停车场缓慢地升上来,抵达楼层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电梯门即将打开前,谭阵不自觉地回头,望向了走廊的尽头。   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   12月18日,夏倩赴了谭阵妈妈的生日宴,在希尔顿酒店的宴会厅。楼下一间大宴会厅在举办婚礼,楼上谭阵妈妈的生日宴排场比人家婚礼也小不了多少,夏倩经过楼下宴会厅时无聊地数了数桌数,三十桌的样子,谭妈妈每年一场生日宴就有二十桌,真是令人艳羡。   不仅排场大,到场的宾客还会收到价值不菲的礼品,夏倩拆开包装一看也有些咋舌,当谭阵的妈妈真是十分之有面子。   在宴席上也见到了谭阵的堂兄弟姐妹们,不过长得都和谭阵不太像,着实看不出血缘关系,看来谭阵那张优秀的脸大半继承自他的妈妈。   夏倩没见到谭阵和谭阡,是专门的服务生领她入座的,看过她的邀请函后便径直将她领到靠近主桌的一桌。她落座后不久就有一对年轻夫妇上来搭话,还牵着个小姑娘。   年轻夫妇是谭阵的堂哥和堂嫂,小姑娘是谭阵的侄女,也在学大提琴,是来找夏倩合影的。   夏倩起身,蹲下来和她的小粉丝合了影,一不小心拍到了小女孩戴着的牙套,就索性删了重拍了一张,她举着手机,把一侧长发撩到耳后,对小女孩说:“来,美美的~”   和女孩合影时,谭阵的父亲谭孟生也从隔壁桌过来,正和自己的侄子聊着什么,夏倩把拍好的手机拿给小姑娘,起身朝这位长辈打了声招呼。   谭孟生点了点头,又说:“你先坐,谭阵一会儿过来。”   夏倩心说他过不过来关我什么事,您未免太不见外了。   这时小姑娘很天真地抬起头问她:“你是不是谭阵小叔的女朋友啊?”   夏倩还没回答,谭孟生就揉着女孩的头说:“你可以叫他小姨。”   他这样一说,一桌人都往这边瞧过来,夏倩抬眸瞄了谭孟生一眼,又弯腰笑着对小粉丝说:“我不是哦,你还是叫我姐姐吧。”她冲女孩眨了眨眼,女孩立马就懂了似地,冲她回眨了一下。   时间靠近中午,凉菜上完了,总算轮到热菜了,夏倩百无聊赖地喝着饮料,因为是自己开车过来的,红酒都不能碰,她只想快点吃完这顿天价午餐走人。终于等到现场灯光暗下来,有人拉起了小提琴,所有人都跟着唱起了生日歌,谭阵姐弟推着一只大蛋糕出来,她看向前桌,看见谭阵妈妈的眼圈红了。   讲真她不是很理解,每年都这样操办生日,真的还有感动可言吗?   看着这位母亲起身吹灭蜡烛,夏倩心想,这个家族真有趣,小孩都很懂事,反而大人都不太懂事。   ***   圣诞节之前谭阵录完了最后一期《演员》,紧跟着便进组了。新剧《音乐家》讲述了一个天才大提琴家不被外界理解,执着于梦想,也囿于梦想的故事。   国内的拍摄大半都在CTR音乐学院取景,有一幕里,主角坐在校园高大的银杏树下演奏巴赫的作品,金黄的银杏叶不断飘落,在琴声的行进中不知不觉铺了满地,而拉琴的人仿佛已和怀中的琴融为一体,对寒风落叶一无所觉。巴赫的G大调第一号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将萧瑟的寒冬映衬出一种苦禅式的哲思。   导演林籁从导演大监中看着拍摄画面,谭阵的大提琴水平还很初级,但揉弦的手法看着已经很地道,通常是大提琴老师示范一下动作,他就能熟练掌握,不去细究拉出来琴音的话,看他一身落拓的旧大衣,怀抱大提琴,神情专注,修长手指在琴弦上游走,像演奏,更像一种求索,画面委实唯美诗意。   他在这一地金黄中,好似在一个云上的乌托邦里。   谭阵是这样的演员,他能赋予一个有限的镜头隽永的意境,人们说他是那种“为大银幕而生的演员”,但这能力属实与演技无关,纯是外形与气质的功劳,是天生的,旁人羡慕不来。   林籁满意地喊了“CUT”,这一镜只拍了一条就过了。谭阵起身,扔扶着他的琴,他穿着一件蓝灰色的旧大衣,裹了条旧围巾,做旧的大衣并不保暖,天气凉寒,但在拉琴的过程中他竟然并没觉得冷。   古典乐似乎真的给了他超脱世外的洗礼,他好久没觉得如此平静了。   通常拍完一场演奏的戏后,大提琴他都是自己带走的,没有劳烦过工作人员。他喜欢大提琴,它和钢琴不一样,也和小提琴不同,钢琴太过厚重,小提琴则过于娇小,只有大提琴有着一个“同伴”“搭档”的分量,只有大提琴是需要抱着演奏的乐器。   导演林籁开玩笑地说他会突然迷恋大提琴,也许是因为单身太久了。   谭阵听了就笑了,低着头,像在怀念什么。   因为拍摄地在CTR音乐学院,陈博涵三不五时也会来探班,这天谭阵刚拍完上午的戏,正在保姆车上休息,陈博涵就来了,行色匆匆地一上车就拉上了车门。   谭阵在看下午一场戏的剧本,看陈博涵如此架势,神情不解。   陈博涵在谭阵旁边坐下,忧心忡忡转身问他:“你和夏倩什么时候在交往的?”   谭阵皱眉:“谁说我和她在交往?”   陈博涵说:“我今天遇到费越了,他来问我你是不是在和夏倩交往,把我都问懵了。”   谭阵闻言有些烦躁地合上剧本,沉声道:“没有的事。”   陈博涵狐疑地端详他烦躁的表情,问:“真的?这种事你可不能瞒着我啊。”从前他是万万不会这样怀疑谭阵的,谭阵是安全系数最高的艺人,他们合作多年,有默契,有信赖,可现在,他好像也拿不准了。   谭阵放下剧本,说:“你为什么不信我,去信外人?”   陈博涵才松了口气:“不是就好,夏倩这个人……总之你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你妈妈的生日宴她就不该去。”   “那不是我的生日宴,”谭阵说,“我妈要邀请谁也不会经我同意。还有,”他正色道,“我和你说过夏倩是我高中同学,麻烦你理解一下我,我还能不能有一点正常的社交?”   陈博涵察觉这段时间谭阵的情绪一直不太对,说话时反问句都多了,常常听着像在克制自己,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夏倩这事儿打不得马虎眼,等谭阵打算继续看剧本时他还是咳嗽了一声,说道:“我不是想干涉你的社交,你以前和盛野走那么近我不是也……”   谭阵重重沉了口气,放下剧本,本子拍在大腿上都有声音,他抬眸看着陈博涵。   陈博涵识趣地点点头,跳过了盛野的话题:“但是夏倩,我听说,”他有些难以启齿地道,“听说她是les,你还是不要……”   陈博涵还在说着什么,谭阵听着经纪人的苦口婆心,思绪有些放空,没说话,也没听进去。他想起了高中时的夏倩,想起他无意间撞见夏倩从另一个学姐手里拿走一根烟,放自己嘴里抽的样子,那一幕看得他蓦地脸红了,感觉自己撞见了不得了的画面,愣怔在原地时被夏倩发现,还被狠狠剜了一眼。原本他就觉得夏倩不太喜欢自己,那之后似乎对他的厌恶之情更变本加厉了。   他打断陈博涵:“你什么时候也和狗仔一样关心别人的私生活了?”   “我不关心她,”陈博涵说,“我关心你。”谭阵忽然说这样的话,是自己想多了吗,怎么听着有几分维护的味道?   “陈博涵,我和她真的只是朋友。”谭阵心平气和地道。   陈博涵来回看谭阵的眼睛,感觉不似作假,便拍拍他肩膀:“那没事了,我会去跟这些人说清楚的。”   “需要我上网澄清吗?”谭阵道,单身宣言他都不知道发过多少次了,现在也不在乎了,想要多少都行。   “没必要,”陈博涵不想小题大做弄巧成拙,“这事儿也就朋友圈的人知道,我去说说,你也去说说,尤其你们家的亲戚,哦对了,你让夏倩也跟身边人解释解释。”   谭阵点点头:“我知道了,我要看剧本了。”   陈博涵见他不想再谈,也不好多说,点了点头下了车。   谭阵却看不下去了,他打开手机,翻开微信,盛野还在他的微信列表里,虽然因为没有联系已经沉到了下面,但他就连杰克逊的头像沉在什么位置都记得。盛野从来不发朋友圈,他自己也没有发朋友圈的习惯,虽然都在彼此的联系人列表里,却惊人的一点交集都没有,甚至比不上诸如“微信支付”“顺丰速递”。   他又翻到夏倩的头像,想了想,点开发了条微信过去:我们见个面吧,我有些事想问你。 第95章   谭阵拍完戏已经晚上八点了,还没来得及吃饭,上了保姆车就看见夏倩给他发来的地址。   离夏倩发来微信已经过去两个多钟头了,他回了句:现在还方便吗?   没一会儿夏倩就回复了。   你姐:方便,姐是无业游民。   谭阵揣上手机,让小刘开车回公司停车场取车。   晚上八点三刻,他开着那辆黑色宝马到了约定的地点,才发现那是一家临终关怀医院。   附近很冷清,路上没多少车,人行道上也没见几个行人,谭阵一眼就看见了路边等他的人。夏倩一身从头包到脚的黑色长羽绒服,帽子也拉起来罩在头上,站在路灯下叼着烟朝他挥了挥手。要不是路边就她一个人杵着,谭阵差点儿都认不出她。   宝马靠边停下,夏倩在垃圾桶上拧熄了烟,走过来拉开车门,上车系上安全带:“走吧,我带你去停车。”   路灯和车灯照亮外面的雨夹雪,也许是因为路上车太少了,只有纷纷扬扬落下来的“灰”,有种阴霾感,车里两个人都没说话。谭阵跟随夏倩的指引到了停车场,下了车,他抬头望向这座安静的疗养院,心情复杂地问:“怎么约在这儿?”   夏倩关上车门:“不是让我向身边的人解释清楚吗?”   谭阵一阵哑然,夏倩倒是无所谓,回头瞄他一眼,笑起来:“怎么了,一个疗养院就把你打击到了,你好脆弱啊谭影帝!”   谭阵无奈叹气:“你叫我谭阵行不行。”   “行行行,我还可以叫你小老弟。”夏倩双手插袋,乐呵呵地往前走。   谭阵看一眼她过分潇洒的背影,锁了车,认命地跟在后头。   这家临终关怀医院条件看着非常不错,一走进去就暖和又明亮,里外如同两个世界。夏倩按了电梯,抱着手臂道:“不过说真的,我觉得你与其一遍遍不厌其烦和身边人解释,不如让你家里的人少帮你拉郎配……哎不对,”她歪着头想了想,“我又不是男的,应该叫乱点鸳鸯谱。”她侧头冲谭阵笑了笑。   谭阵也笑了,笑得疲惫而羡慕。   几分钟后他见到了病床上夏倩的外婆,隔着病房的玻璃门。   夏倩要推门进去,谭阵拉住她,小声说:“你身上还有烟味。”   夏倩觉得他正儿八经蹙着眉的样子好笑极了,笑了笑没理他,径直推开了门。   门开了,里面的声音也传出来,谭阵看见靠在床上的老人正朝护士不高兴地嘟囔:“这不好吃啊,这都没味儿!”   护士收拾着冷掉的晚餐,好脾气地说:“你现在不能吃味重的,要吃得清淡。”   老太太振振有词:“我想吃味重的就说明我的身体需要啊,再说人活在世上连自己喜欢吃的都吃不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护士说不过她,朝夏倩投来一个无助的眼神,谭阵就站在门外,没有进去,直到护士收拾好东西离开。   夏倩走过去俯身拥抱了外婆,在床边坐下,给老太太理了理头发:“没事儿,要吃什么和我说,待会儿给你带回来。”   谭阵没有打扰她们说话,等了片刻才悄然走入,外婆转过头来看见他,立刻认出来,瞪大眼惊喜地道:“啊,他是不是那个电影明星?!”   “对,”夏倩说,哥们似地朝谭阵招手,“过来吧亲爱的。”   谭阵无言,他已经差不多猜到夏倩带他来的用意,只能不发一语地走过去。   “奶奶好,我是谭阵。”   老人家小心瞅了瞅门外,生怕别人注意到这儿藏着个大明星,然后压低声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看过你的电视剧,你真人比电视上还帅!”   接着就听见夏倩语出惊人道:“Lily,他是我未婚夫。”   即便被这样突然袭击,谭阵也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只僵硬了一秒,没有失态。   Lily笑眯眯地端详谭阵,问:“真的啊?”   谭阵勉为其难地点了头,心想这只是为了满足老人家的心愿,就暂且认了吧。   没想到Lily和夏倩一起大笑起来,Lily打夏倩胳膊,说:“你又欺负人!”   夏倩示意一旁的椅子,冲谭阵道:“坐啊大明星,我外婆可喜欢你了。”   谭阵被这祖孙女二人搞得一头雾水,连坐下都坐得忐忑。   夏倩问Lily:“他是不是很好玩?就像个小孩子。”   “你才像小孩,”Lily白了夏倩一眼,对谭阵道,“对不起啊,她从小就这样,你别和她计较,谢谢你来看我!”   谭阵神情有些尴尬:“您别这样说,是我疏忽了,今天来得急,没带什么礼物……”   夏倩都听笑了:“行了,是我硬骗你来的,你都不知道要过来,道什么谦啊。”   谭阵睁大眼看向夏倩,想你何必这么说让你外婆失望?   Lily却仿佛并不在意:“我就是听她说你请她当了大提琴顾问,随便和她说了句让她哪天把你请来,没想到真的见到真人了!哦对了,”说着要撑坐起来,谭阵立刻起身上前扶住,动作比夏倩还快,见Lily是去拿床头柜的手机,然后笑呵呵地举着问他,“能跟你合个影吗?”   三个人一起合了影,谭阵又帮Lily和夏倩单独拍了两张,把拍好后的手机还给老人家,有些抱歉地说:“我拍得不是很好……”   Lily手捧着手机,翻着照片,一脸满足的笑容,脸上的皱纹被笑得更深了,但是竟然很鲜活,和照片里一样,她一头白发,像Lily这个名字,是一束老去的百合。   Lily问夏倩:“这能印出来吗?”   “可以啊,给你印出来,裱起来!”   谭阵想,裱起来最后其实是留给夏倩的吧,他看到夏倩含笑的眼中有一丝水光,虽然转瞬即逝。   之后他开车带夏倩去买了Lily爱吃的炸鸡。   “你外婆在国外生活过吗?”在车上谭阵问。   “没有,我去国外留学,有了个英文名,她知道了也想要一个,我就给她取了一个。”夏倩说。   谭阵没想到是这样,甚至都不知道夏倩是不是在逗他。   夏倩下车去KFC买了炸鸡腿回来,谭阵有些担忧,问:“她能不能吃啊?”   夏倩带上车门,“砰”的一声,一甩长发,说:“不能,所以呢?”   谭阵想起病房里Lily对护士说的话,没有再说什么,发动了车子。谁知道Lily还能再吃几次炸鸡腿呢,能不能好像已经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夏倩自己吃起了薯条,说:“你不是让我和身边人解释解释吗?我身边就她一个人。”说着撇撇嘴,“是不是觉得挺讽刺的,你觉得需要和身边的人解释,但真正懂你爱你的人,根本用不着你解释。”   谭阵心想自己应该没有猜错,Lily是知道夏倩的性向的,没准儿连夏倩身上的烟味都闻惯了。   Lily已经八十四岁了,她出生成长在一个比他们保守艰难得多的年代,却能这样包容夏倩,人和人原来这么不同。   他想起夏倩说自己身边只有外婆,忽然有点纳闷,他记得高中开家长会时见过几次夏倩的父亲。   “其实我还有个爸。”像是看出谭阵在想什么,夏倩忽然说道。   谭阵没有追问,怕问出什么令人难过的事。   没想到夏倩主动说了起来:“不过我和我爸多少年没见面了,有他没他都一个样,不刻意去想还想不起他这个人。”   谭阵有些震惊,但没表现出来。   “我爸是钢琴家,我从小到大就记得他成天端着个艺术家的架子,他比我的那些大提琴老师至少严苛十倍,就没个人情味,在街上随便找个人都比他像我爹。”夏倩吃着薯条,说着说着笑了一声,“我记得有一次我发烧了,不想去学琴,他竟然骂我这么点儿小病就要死要活,能不能像个男子汉?好笑不?现在听起来觉得很荒谬,但那时候我都被他骂傻了,根本不敢反驳他。小时候我妈和他离婚我还怪我妈,后来就都理解了,我爸的生命中只有钢琴,没有我妈,我妈也没有不要我,她争取了,但她当时没工作,我爸说要把我培养成演奏家,这谁听了不被感动啊,于是我就被判给我爸了。高中时我就想,总有一天,等我功成名就了,我就要当着全世界人的面出柜给我爸看,他不是让我像男子汉吗,我现在喜欢女人,够男子汉了吧。”她语气里带着报复的快意,“我就是要他为那句话付出代价。”   谭阵沉默地开着车,不知要如何评价。   夏倩望了一会儿窗外:“我现在也算功成名就了吧,结果呢,我并不敢做什么,那些想起来很爽的事,到头来也只能想想。什么功成名就了就能对全世界出柜,那个‘功’那个‘名’根本不存在,你取得的成就越大,你就越不自由。结果反而是他赢了,他让我爱上古典乐,爱上大提琴,我抛弃不了我的事业,我根本不可能当众出柜。”   这一席剖白最后以一声浅浅的叹息结束。路的尽头,快要看见疗养院模糊的轮廓了。   夏倩不知道自己怎么对谭阵说了这么多,这些并不是她打算对他说的话,可能一个人想要获得他人的信任时,就会禁不住出卖自己。她望着那座孤零零矗立在风雪后的建筑,抱紧了怀里的炸鸡腿,希望它们还热着,不要凉:“所以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有Lily陪着我真好。”   谭阵想起老太太面对夏倩时孩子一样的笑,出声道:“你很幸福。”   “拜托,我还有个变态的爹啊,我这就叫幸福了?”夏倩笑起来,向后倒在椅背上,斜斜打量着谭阵,“那你是得有多不幸福啊?”   谭阵看着挡风玻璃,几不可查地眨了下眼,喉结往下沉。   夏倩坐起来,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从高中起就不喜欢你吗?”   谭阵缓慢地摇头:“不知道。”   “你看,别人被这样问,一定会问为什么,你连为什么都不问,你就是不想让任何人不开心,不想让气氛尴尬,你希望照顾好每个人的情绪,结果你一样都做不到。”夏倩扫他一眼,“所以我不喜欢你。我一直觉得你这人很虚伪,为了让人们喜欢你,你什么都要力求完美,可你明明不完美,这就会让你显得很虚假,又很可怜。”   谭阵抿着嘴唇,他在网络上看到过对他各种各样恶意的评价,可是这样直白地亲耳听到,还是从身边人口中,竟是这般的无以言对。   “但后来我见到你家里的人,我又稍微有点理解你了,”夏倩说,“要是Lily害怕我是Les,我会敢和她坦白刺激她吗?后来我又想,Lily不可能害怕我是les,我哪怕是个罪犯,Lily也会对我好,为我遮风挡雨。正因为她这么对我,我才爱她,正因为我爸那么对我,我才恨他。谭阵,你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吗,你真切地爱着一个你应该去恨的家。”   够了。谭阵用力闭了下眼,沉沉地打断她:“你别说了。”又低声道,“你不懂。”   “你连恨都不敢去恨,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夏倩冷哼道,“既然他们那么想看你和某个女人捆绑在一起,那就成全他们啊,你又不成全他们,又不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你又思念他,又躲着他,我给你分析分析啊,你不能成全你的家人,因为你另有所爱,你也不想去伤害无辜的人,更不想辜负你爱的人,但你又怕你妈妈承受不住,怕你那个貌合神离的家分崩离析,不管有多爱你都只能放弃。所以你是打算孤独终老吗谭阵,还是遁入空门啊?你有想过你喜欢的人不可能一直等你吗,还是你们都他妈的想孤独终老啊?”她越说越来气,越说语气越过分,谭阵的脸色她注意到了,也不打算理,她要让自己先爽了来,“还是说等把你爸你妈你们一家熬死了,等你们七老八十了终于可以在一起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那为什么一定要现在分开?怎么熬不是熬啊?实在为难我帮你们啊。谭阵我说真的,”她坐起来,面朝谭阵,道出了私心,“我们可以各取所需,这样你爸妈不会再阻挠你们,你也不会被逼着没完没了地去相亲,也不用担心恋情曝光毁了你们。”   谭阵一直沉默不语,面沉如水。   夏倩耸了耸肩:“对不起啊,我说话是糙了点儿,我就是觉得你们没必要这样。当然了,我也有私心,我不是你这样的人,没好处的事我才懒得参合,”说到这里自嘲地哼笑一声,“怎么我对着你说这些话好心虚啊。”   是心虚,她心想,不管她怎么看不上谭阵,但她心里其实很清楚,每一次面对谭阵,自惭形秽的那个人都是自己。   “然后呢?”谭阵终于开了口,眉心蹙着,“难道以后我还要和你订婚、结婚?夏倩,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我们不用结婚,反正我们都有理由,我们都有事业。你妈不过是想要个心理安慰,那就给她。”   谭阵说:“你让我和你合作,你知道我和他为什么分手吗?   夏倩挑眉:“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你家里人?   谭阵说:“因为我让他难受。”他停了车,转向夏倩,“我没有办法和他手拉着手走在路上,我有话无法和他讲,我不能和别人介绍他是我的恋人,我们得不到别人的祝福。”   夏倩看着他的眼睛,车灯的光还亮着,照亮雨雪,车子失去速度,外面的风雪就忽然变得又厚又重,她头一次从谭阵眼中看到了如风雪般的情绪。她坐起来,认真说:“我啊,我来祝福。”   谭阵一愣。   夏倩说:“你带他来见我吧,介绍他是你的恋人。”   谭阵微微张开嘴,胸口涌动着一股热流,竟令他语塞了。   他忽然想起了载孔星河去海边的那位出租车司机,然后想起孔星河,想起盛野借孔星河之名才敢昭告世人的那封告白。   “谢谢,”他说,“但这不是我想要的。” 第96章   《沉默者》刚开拍不久,盛野就在拍一场翻墙的戏时受伤了,摔下来时杵到了右脚,也不知道是戳到了哪儿,那一下剧痛难耐。康琪和吴靖连夜开车送他去了医院,到医院时骨科和放射科已经下班没人了,只能等第二天医生上班再拍片确诊。   急诊部的医生给他做了冰敷,上了药,盛野觉得疼痛好转了不少,便打算不等第二天检查了,想让医生开点儿药就回剧组。   医生摇头道:“你这个就算不是骨裂,也很可能是软组织拉伤啊,要是伤到韧带怎么也得休息大半个月,还是等拍完片后再说吧。”   盛野问:“那医生您看我这个最轻是什么情况啊?”   “这我也不能空口给你断病啊,”医生无奈道,“最轻就是肌肉拉伤,也得休息个两三天,后面也不能剧烈运动,拍戏嘛,停一会儿又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啊,盛野苦笑,医生不懂拍戏,剧组耗一天就得给那么多人发一天的工资,那得是多少钱啊,这部剧他的戏份很重,没几场戏没有他,他要是请假一周,导演不得疯啊。   一晚上他辗转难眠,担心明天真的检查出骨裂,韧带拉伤什么的,得耽误剧组进度。   第二天天一亮,康琪就扶他去放射科拍X光,放射科在另一栋楼,得穿过一个露天停车场,盛野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康琪奇怪,问他:“怎么了?痛吗?咱们走慢点儿?”   痛是其次,盛野越过康琪看向停车场第二排停车位,这个时候停车场上车还不多,盛野一眼就望见不远处那辆白色的GMC保姆车。   他看不清车牌,但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熟悉。   康琪跟着回头看去,也看见了那辆保姆车,也有些诧异:“哇,是谁啊?哪个大明星?”   盛野收回视线,闷声说:“走吧。”   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希望不要是谭阵的车。   拍了片,等结果时他一个人坐在僻静无人的走廊,低头在微博上搜了谭阵的消息,并没有生病或是受伤之类的传闻,但那辆保姆车今天才到医院,也许是消息还没传开。   一涉及谭阵他就容易焦虑,老爱胡思乱想,和谭阵交往一年多,他不记得谭阵有什么身体上的毛病,谭阵挺健康的,但是演员嘛,尤其还是谭阵这个级别的,忙起来总是日夜颠倒,谭阵又有早起的习惯,他总觉得谭阵睡眠不足。   要说还有什么不好的生活习惯,可能也只有抽烟了,但谭阵抽得不多,至少他们在一起时他都没见谭阵抽过一次……   康琪提着热乎的早点回来,往他旁边一坐,八卦兮兮地道:“哥,我打听到了,那车居然是谭阵的!”   盛野紧张得吞了口唾沫,问:“是吗?他……为什么来医院啊?”   康琪翘着二郎腿,一边剥鸡蛋一边说:“不是他来医院,好像是他拍戏的那个剧组的导演急性胃炎,他让助理送那导演来医院。”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靠谱不靠谱,但盛野还是狠狠松了口气。   一个小时后X光的结果出来了,好消息是没伤到骨头,坏消息是果然是跟腱拉伤,医生说要限制活动休息至少三周,再看情况是否好转。   盛野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坐在诊室外,手里握着手机,整个人都颓了,不知道要怎么和导演说。   他甚至开始在网上搜一些心灵鸡汤,诸如哪个前辈韧带拉伤依然坚持拍摄的励志故事。他想知道这个拉伤到底有没有严重到必须向剧组请假两三周的地步,坚持坚持能不能行。   康琪去给他拿药了,盛野站起来,扶着墙试着走了几步,痛是真的痛,但也没有到不能行走的地步,他垫着脚走到了电梯口,给康琪发了条微信:你别上来了,我下来了。   他把手机揣进羽绒服的衣兜,等电梯的时候给他看诊的骨科大夫也走过来,这会儿快中午了,大概是要下楼吃饭。   换了便服的医生看见他一个人还有点纳闷:“你助理呢?”   “哦,她去楼下给我拿药了。”盛野笑了笑说。   “哎,你现在是急性期,最好不要自己一个人走动,让她给你买一副拐杖吧。”电梯门打开,医生上前扶了他一把,“来,我扶扶你吧。”   盛野连声道谢,一瘸一拐地刚要迈进电梯,就愣住了。   医生应该也愣住了,当看到电梯里站着谭阵和他的助理时。   怪自己,盛野心想,如果不是自己愣那一下,医生大概率不会认出谭阵,因为谭阵戴着口罩和黑框眼镜,还是站在小刘哥后面的。但是任谁盯着谭阵的眼睛多看几眼,也不难认出这就是谭阵吧。   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刹,盛野甚至觉得自己要心律失常了,心慌气短胸闷眩晕,什么症状都来了。   愣神的时候电梯门又缓缓合拢,谭阵比小刘更快地伸手按住了开门键,盛野才被医生扶着走进电梯。   第一个开口的人是助理小刘,电梯门一关上他就关切地低声问:“你脚怎么了啊?”   第一个回话的是医生:“他右脚跟腱拉伤。”   这位话多又好奇的医生说完又偷偷瞄了眼身后气质卓然的大明星。   盛野只好点点头,也不知是冲问话的小刘点头,还是冲着看他的谭阵,然后忍不住问了句:“你们呢?”   小刘:“我和哥来看林籁导演的,急性胃炎。”   盛野看向谭阵,谭阵点点头,又抿了抿嘴唇,低头看他的脚,开口道:“是在拍戏时受的伤吗?什么时候伤到的?”   盛野说:“就昨天,不严重。”   谭阵看向扶着他的医生,问:“你朋友吗?”   医生忙笑道:“不是,我是他医生,正好一起下楼。”   谭阵“哦”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到盛野身边,说:“那我来扶他吧。”   医生也没多想,两个人都是演员,多半挺熟吧,便放心松手把人交给了谭阵。   盛野根本没办法拿回身体的主权,谭阵已经从后面用力搀住了他,两个人的胳膊交叉挽在一起。   小刘把手里提的东西换到一边:“哥,我来扶吧。”   “没事。”谭阵说,“你提东西。”   盛野只好小声说了声“谢谢”。   谭阵看着他有意低垂的头,很轻地回了声“不用”。   电梯一路没停地到了一楼,走出来时医生回头叮嘱盛野:“不要急着回去拍戏,先养好伤,你这个至少得恢复两三周。”   盛野有点急,问医生:“有没有什么加快恢复的办法啊?我真的不能休息那么长时间……”   医生双手插袋,不为所动:“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没听说过啊?”   盛野脸上的表情为难极了。   谭阵忽然开口道:“能不能给他做冲击波?”   医生停下来思忖:“是可以,冲击波是有可能加快修复,但一个是贵,一个是痛,而且不用冲击波自己也能好,我觉得没有必要。”   盛野如同找到救命稻草:“有必要有必要!只要能早点儿康复,这些都没什么!”   医生点点头:“那你急性期过了以后来这边,我给你开一个疗程的冲击波看看效果吧。”   盛野简直要感激涕零:“谢谢医生!”   医生走后,小刘去开车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盛野被谭阵扶着,觉得局促,也怕来来往往的人认出谭阵,便说:“谭阵哥,你有事就先走吧,我助理一会儿就来。”   谭阵没有松手,只是说:“我扶你去长椅那儿坐着等吧。”   盛野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由着他,走了两步,他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冲击波啊?”   “我大学打网球,有段时间得了网球肘,医生给我用过冲击波。”   盛野“哦”了一声,其实还是不懂冲击波是什么,也不好再多问了。   长椅在靠大门的地方,三十来米的距离,他走得磕磕绊绊,仍然本能地右脚用力,谭阵沉了口气道:“你脚不要踩地上。”   盛野低着头一脑门汗,下意识说了句:“那我怎么走?”   “你怎么走?”谭阵蹙眉反问,“你演孔星河时怎么走就怎么走,你把我当拐杖,你可以靠在我身上,你现在这样我根本没感觉我在扶你。”   盛野头一次从谭阵语气中听出几分焦躁,仿佛心慌意乱的人并不只有自己。   然而那种焦躁感转瞬又没了,谭阵的语气又温柔下来,搀扶的手换成环在他腰上,又牵起他的右手往肩膀上搭:“盛野,你试着把身体的重量靠上来,受伤的脚不要落地。”他说,“相信我。”   当谭阵弯下脖子,盛野还是条件反射一般将右手绕过了谭阵的脖子,放在了他肩头。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右腿不再紧绷了,终于完全悬空了。他们走得更慢了,但那是因为谭阵真实地负担了他身体一半的重量,解放了他疼痛的右脚。   长椅背后是一面很大的窗户,窗外是冬青树的树干,阳光泼洒在医院的地板上,泼洒在他们紧靠的身体上,每走一步,深蓝色的羊毛大衣就摩擦着黑色的羽绒服,发出窸窣声。   这不到三十米的距离,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他可以靠着谭阵,依赖谭阵,似乎也不会有人跳出来指责他们不该靠在一起。他生平里头一次,对医院有了一种遥远模糊的好感。   谭阵低着头时,毛衣领口下的吊坠链子就露出一截,很细的银色在他脖子上发亮,有那么一秒盛野觉得他不像谭阵了,像一头漂亮的动物,钻进了锁链的陷阱里。   那把长椅离他们越来越近,阳光也离他们越来越近,盛野动容地闭上眼,似乎能感受到阳光的热度,在冬天里有了夏日般的炽热。   可这之后呢,他还是得踩在地上,他应该斩钉截铁地拒绝谭阵。   可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呢? 第97章   小刘把保姆车停到医院楼栋附近,等了好一会儿谭阵才出来。上车后谭阵便一言不发,车门一拉上,车内登时静得沉闷。   小刘默默发动车子,咳嗽了一声,问:“哥,咱们回哪儿啊,剧组?公司?蓝田郡?朗星还是……”   谭阵没想到小刘一口气报出这么多地址,自己竟然给不出答案,这里面没有一处是他想去的地方。   车子已经离开医院,汇入马路上的车流中,他望着窗外,思绪空空如也,从高楼大厦的罅隙间能望见一栋两栋陈旧的老房子,他想起那栋筒子楼,就好像自己真的曾经和同母异父的弟弟在那样的地方生活过,只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那屋子如今已是回不去的地方。   “哥?”小刘喊了他一声。   “你送我去富山山庄吧。”谭阵说。   “哈?”小刘诧异,“富山山庄?”   谭阵“嗯”了一声,没有解释:“就去那儿。”   小刘也没有多问,麻利地打开了导航。   从医院到富山山庄,大约不到一小时的路程。一段时日没来,山脚的银杏树都变黄了,车子驶过去卷起一地金黄的银杏叶。   保姆车停在山脚,谭阵戴着口罩下了车,步行上了山。   保安贴心地询问他需不需要巡逻车送,谭阵婉拒了。   一路走上山,道路两旁的风景瞧着竟然有些陌生了,也许是冬天到了,山上的林木枯了不少,显得这一带冷清了许多,不像夏季时那样葱郁而有活力。   别墅外的灌木被修剪过,黑色的大门一尘不染。算一算,他已经有快半年没来了,只有保洁每半个月会过来维护一次。   屋里并不冷清,因为开着地暖,智能管家开了灯,一切都是亮堂而舒适的。谭阵边脱下大衣边打量着宽敞的一楼客厅,地板铮亮,钢琴也是铮亮的,窗明几净,酒柜里少了一瓶红酒,是那天盛野喝掉的一瓶拉图。他走过去,抬手摸了摸空出来的格子,上面竟然连灰尘都没有,他弯腰取了下方的一瓶酒,放到了那格空出来的位置。   这些酒摆在这儿,大多是别人送的,他都没喝过,没想到唯一的一瓶是盛野喝掉的。   闲来无事,他把每一瓶酒的瓶身都转过来看了看日期,发现盛野竟然还挑了瓶年份不怎么好的来喝。   “你怎么想的啊……”   他站在酒架前,无奈苦笑。既然是分手酒,当然要挑一瓶年份好的,足够贵的。   别墅太大了,一整晚他都待在地下室的私人影院,看了一部叫《心房客》的电影,盛野在微博上推荐过,说是“最近看的很喜欢的一部电影”。   故事寻常又离奇,当看到宇航员与老太太奇异的邂逅,他就知道这的确会是让盛野心动的电影。   盛野是这样的,他喜欢那些有烟火气息的故事,和有年代感的场景。   《心房客》里的老旧公寓,《稳定结构》里的筒子楼,上了年纪的房子总有着华丽的别墅没有的故事和情绪。他甚至想,也许盛野更愿意和自己住在严飞的筒子楼里,而不是富山山庄的别墅。他其实是很勉强地为了自己停留在这里的。   和盛野有一次聊到那座筒子楼,盛野说有机会想再回去看看,他说好啊,但是不知道房东是不是把房子租出去了。   “租出去还好,”盛野说,“就怕被拆了。”   那时他们面对面坐在吧台两边喝着咖啡,他看着盛野的眼睛,想着,你为什么要怕啊,即使房子拆了,我在这里,你也在这里,电影只是我们锦上添花的记忆。   时至今日,他很庆幸那时自己只是以吻安慰,没有说出这句话。当夜深人静,不经意间回忆袭来时,还有机会想:还好我没说,不至于让你更难过。   然而他们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再回去一次,那房子太老了,也许真的已经寿终正寝,在一阵炮声中轰然谢幕。筒子楼里的居民会很高兴迎来这一天,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为此难过。   他知道盛野会难过,只是不知道原来他们会分手,到头来,是他,而不是那栋消失的房子,给了盛野加倍的难过。   《心房客》的结尾,所有人都打开了心扉,向另一个陌生人。   谭阵感到眼眶有些热。   地下影院里又暗下来,片尾乐缓缓响起,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在黑暗中闭着眼,电影让人们短暂地逃离现实,九十分钟一到,灯光亮起,人们又不得不回到现实。他又慢慢想起了几天前,当他离开临终关怀医院时夏倩对他说的话。   他以为他都拒绝了,就绝对不会再去想,可是每再见盛野一面,他依然会忍不住去幻想那种自私的幸福。   “我知道你觉得对不起他,你想给他光明正大的爱,但其实哪里有什么光明正大?你公开出柜了,就能获得全天下的祝福吗?别傻了谭阵,你们注定只能地下恋,一旦出柜,你的人生完了,他的事业也毁了。去问问那些出了柜的人,他们敢像异性恋一样手牵着手挽着彼此走在大街上吗?就连劈腿搞外遇的人都比你我更光明正大。除非有一天同性恋能结婚了,否则哪里来的光明正大。盛野很天真,但你不该这么天真。其实你心里也很明白,你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光明正大在一起,除非你们不是演员,你也不是谭家的儿子。”   放映结束,影院里彻底安静下来,谭阵反复想起那句“你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光明正大在一起”,那声音在影院里像被扩了音,像开启了某种循环,就是无法停下。   他忽然觉得眼睛刺痛,抬手用力去揉眼角,眼泪不受控地流出,那么多泪水,却没有缓解一丝疼痛,最终他难受地向前弓起背,双手捂住了眼睛,很快感到两只手都湿透了。   黑暗中只有他一次又一次深呼吸的声音,因为真的痛,而脑海里夏倩的声音好像更清晰了,他记得她最后的话。   “或者,除非你们都死了。”她说,“如果那样,我就替你们出柜,让你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那语气很是戏谑,却又诡异地真诚。   最后这句话替代了那句“这辈子都不可能”,安放进脑子里。   他缓了口气,放下双手,手肘向前杵在膝盖上,低埋着头,眼睛依然痛到难以张开,还是会感到眼泪从脸颊滑下来,落在手背上,他就这样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然后好像慢慢缓了过来,眼睛不再那么疼了。   手机在座位上震动起来,谭阵费力地睁开眼,泪水模糊了视线,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显得极刺眼。   来自夏倩的微信通话一直震动着,他没有接,任它震了许久,最后自己挂断。   他拿起手机,想切换成勿扰模式,然后一条微信冷不丁弹出来。   你姐:对不起,那天说的话你都忘了吧,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接着又是一条。   你姐:但我还是觉得你们不必这样。 第98章   谭阵没有回复夏倩,也不知道她发这两条信息是什么意思,总是强调“你们没有必要这样”,对于已时过境迁的人来说,一无用处,只是揭伤疤罢了。   他知道夏倩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执拗。换做自己,若是身边也有这样爱而不能,求而不得的朋友,他也会忍不住想帮他们一把吧。   人总想在别人身上弥补自己的遗憾。   从地下室的影院出来已经十一点了,眼睛稍微好转了一些,他又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剧本,但很难专心,眼睛看久了酸涩,本子上的字就会模糊,然后又会分神。摘下眼镜想闭目休息一会儿,不知何时就这样倒在沙发上睡着了,露台的落地窗还敞着,夜一深,寒意就愈发浓重,他被午夜一阵凉风吹醒。   没什么力气坐起来,身体僵硬又酸胀,他便头枕着沙发扶手,伸手去够身下压住的手机,想看看时间,一打开手机却愣住了。   微信列表上,杰克逊的头像出现在第一排,右上角亮着红点。   大约半个小时前,盛野忽然留了两句话给他——   杰克逊:谭阵哥你在哪儿?   杰克逊:你在蓝田郡还是朗星?   谭阵盯了两秒清醒过来,窸窣一声坐起,反射性地迅速键入了:我在富山。   打完这四个字他就及时停手了,险些按下发送。   他闭了闭干涩的眼睛,长按下删除键,清空对话框,重新输入了一句:有事吗?我在朗星公寓。   回完信息,他关掉了勿扰模式,把手机放茶几上,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对着手机正襟危坐着。这会儿已经凌晨一点了,他猜不透盛野为什么半夜忽然联系他,也许是询问和冲击波相关的事?也或者……   以为都这么晚了,盛野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复,却没想到微信立刻就响了。   谭阵拿起手机,看到盛野发来的那句:那你等我,我马上过来!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马上过来”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马上过来?   别墅四周已万籁俱寂,心里的轰响声却因为这四个字越来越大,他怔住良久,才想起已经这样晚了,难道是有什么急事,皱着眉输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手机握在手上等了许久,盛野都没有回复。   他想了想,点开语音:“你……”话到嘴边却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开头荒谬的谎言,但想着盛野也许真的已经在往朗星公寓去了,只得道,“你不要来朗星,我不在这儿,”他以几乎脱力的语气坦白道,“我在富山。”   算了吧,让他知道我自欺欺人吧。   然而自这条语音发出,十分钟过去了,盛野始终没有回复。他不知盛野是往富山来了,还是没有收到自己的回复,已经去朗星公寓了,在沙发上枯坐了一会儿,想起盛野的脚,还是坐不住了,拿上车钥匙起身,又发了一条:“你不要开车,”斟酌了一下,“我开车过来找你吧。”   发完语音,他依然拿着手机,盯着微信页面。   回我啊。   然而还是音讯杳无。   ***   凌晨一点一刻,谭阵开着那辆黑色奔驰大G下了山,往朗星公寓的方向赶去。   路上等红灯时他又给盛野发了一条语音:“我过来了,你看到就回我一下。”   车子上了大桥,还是没有任何回复,谭阵越来越沉不住气,在桥上时车速赫然达到了九十,记忆中桥上的风景从没后退得这么快过。他在这座跨海大桥上曾经开得最快的一次,是那个准备告白的夜晚。   原来自己沉不住气的时候就会开快车。   他又留了几条语音: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回我?”   “如果你到朗星公寓了,等我一会儿,我快到了。”   “看到还是回我一下吧,你这样……”   那句“我真的很担心”到底还是卡在了嗓子眼。   下桥后的路口处,红灯又一次拦住了他,他盯着一秒一秒倒数的红色数字,双手用力按着方向盘,嘴唇焦躁地往里抿着,舌尖尝到干裂的嘴唇那不太好的口感。   倒计时似乎没完没了,谭阵又一次打开微信:“盛野你到哪儿了?我已经下桥了。”红灯终于转绿,他急迫地踩下油门,“能不能回我一句话?”   凌晨一点半,黑色奔驰大G在冷清的滨海路上疾驰,某一秒谭阵突然想起来,他还可以打电话啊,他怎么这么蠢?   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飞快地翻到了盛野的手机号,拨了出去。   手机贴着耳边,他用左手打方向盘绕过了一个弯道,嘟嘟的信号音“咔”地一声断掉,然后传来了“对方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   ……手机没电了吗?   关机提示音终于平复了他的焦躁,放下手机,他听到自己如释重负的深呼吸,感到后背漓着的冷汗,把暖气又调高了一些。   快要到朗星公寓时,微信提示音总算响了,谭阵立刻拿起手机点开语音。   “谭阵哥,我手机没电了,刚刚才充了电看见你的留言!”手机那头,盛野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他讲得又急又快,“我没有自己开车,我坐出租过来的!我已经在朗星公寓楼下了……”   挡风玻璃前方,路面上的箭头在高速后退着,谭阵的注意力还在这条语音上,他没有听见盛野掐断语音,还能听见很重的呼吸声,隔了几秒,或者十几秒,他听见盛野说:   “谭阵哥,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你,你不要把车开得太快。”   谭阵下意识扫了眼仪表盘,车速九十多,逼近一百。在经过前方测速路段前,他及时将车速慢了下来。   路的尽头已经能望见朗星公寓的高楼了,谭阵不知要怎么形容这一刻身体给予他的感受,也不知道为什么奔赴了这样一场约会。   他的身体像在过电,背上是冷的,胸口又是热的。   车灯的光渐次照亮路边的景物,当灯光照到那个在寒风中裹着一件宽大的卫衣,拄着一支拐杖的单薄身影时,他的呼吸都快了起来。   那里好像站着孔星河,令他猛然鼻酸。   那又不是孔星河,而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让他呼吸加快,浑身过电,心口发疼的人。   黑色越野车缓缓停下,就停在盛野一伸手能够到车门的地方,他甚至不需要挪动一步便拉开了车门。车门打开的一刻,谭阵飞快地解开安全带,伸手帮他把拐杖提进来放到后排,他想提醒盛野小心脚,想说站着别动等我下来,然而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一把抱住。   盛野用受伤的右脚直接踏了上来,越野车这么高的底盘,还在急性期的跟腱拉伤,谭阵的心像被撞了一下,为这个动作的笨拙和勇敢。   “夏倩姐都和我说了!”盛野抱着他,“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谭阵听得怔住,前一秒是被揭穿的惶恐,后一秒却又好似被人从很深的地方拉了起来。他抬手回抱住怀里的人,他什么都不想追究了,当盛野这样拥抱他时,他根本放不开手。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你和我说啊谭阵哥!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的,只要你和我说,哪怕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喜欢我,不接受我,我也没关系的!他们怎么和你比啊?!”   谭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即心痛,又无以为报,可这怎么可能没关系呢?   “谭阵哥,和你分开后的每一天我过得都不好,我一点都不快乐!我现在懂了,我都懂了,”盛野说,他哽咽着,放低了声音,像一只撒娇的小动物,说,“我们回去吧。”   “盛野……”   “你不要说了,你说什么都没用的。”   这句话波澜不惊,却像他们在CTR电影学院的表演课上,第一次全身心地进入某个角色时,说出来的那一句台词,充满惊人的信念感。谭阵一闭上眼就觉得脸上全是水,嘴里尝到源源不绝的咸味。他不愿意让盛野知道的一切,现在盛野全知道了,在知道了这一切,受了伤后,还要继续爱他……   “好吗?”盛野问他。   那好像是一个好心的渔民,在问被他打捞起来的溺水者“你还好吗”。谭阵喉咙滚了滚,良久,声音沙哑地问:“你脚不痛吗?”   “……有一点。”   谭阵说:“以后不要这样了。”他把右手按在盛野后颈上,另一只手臂环着他的腰,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一个如此充满占有欲的动作,他已经没法放开手了。   “不要怎样啊?”盛野轻声问。   谭阵抬手将盛野卫衣开敞的领口掖好,包裹住他裸露的脖子,和后颈上细细的吊坠链子:“衣服不要穿这么薄,脚痛不要这样折腾自己,手机不要忘了充电……”   “好。”盛野把头靠在他肩头,不动了,“你让我这样抱一会儿吧,”他说,“我等了好久啊,外面太冷了。”   谭阵便一动不动让他靠着,良久,他低声道:“盛野,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   “谭阵哥,我不知道我以后会不会后悔,但是现在不来找你,我以后一定会后悔。所以我们别想以后的事了,”盛野松开他,说,“我们回富山山庄吧。” 第99章   一个月后,《音乐家》杀青了,《沉默日》的拍摄也进入尾声,盛野没想到在《音乐家》来CTR音乐学院取景后,《沉默日》剧组也跟着来了CTR,一连好几场重头戏都在这边拍摄,不过他和谭阵并没有碰上。   今天要拍最后两场校园戏,早上十点多,盛野在旁边候场,这会儿正在拍的是负责案件的刑警找吉他老师了解情况的一场戏。   盛野候场时,康琪也坐在旁边陪着,有些百无聊赖,盛野低着头念念有词地背台词,她就盯着盛野手上的戒指发呆,不知何时起,那枚飞星戒指又回到了盛野的手指上。   她问过盛野怎么又戴它了啊,盛野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笑着说:“也没什么,我觉得这戒指是我的护身符。”   兴许还真有那么点儿幸运加成的效果,康琪迷信地想,至少这段时间盛野的状态非常好,往常那股似有若无的颓劲儿一扫而光,看剧本都看得更投入了,和她还有吴靖聊天时笑声也更多了。   怎么说呢?有一种……日子终于有盼头了的感觉,她脑子里冒出这个好笑的形容。   忽然传来一阵嗡嗡的手机振动声,康琪吓了一跳,这振动也太大了,她屁股下的板凳都在震。   盛野显然对这个来电有所准备,拿起手机就起身对她道:“我去接个电话啊,要是拍完了记得叫我!”   康琪不解地眨眨眼,看着盛野一句话间已经跑得老远的背影,心想,这……你是要煲电话粥吗哥?   盛野快步来到琴楼的楼梯拐角,这儿的楼梯是阳台式的,他们在七楼,能俯瞰校园的一角。   电话是谭阵打来的,《音乐家》已经杀青了,本来盛野还有些遗憾,没能和谭阵在CTR一起拍戏,他们好久没一起拍戏了,虽然是各自不同的戏,但他就是很怀念和谭阵一起在片场的时候。   那天在别墅,谭阵听完就笑了:“你现在有保姆车了,也有助理了,也不需要蹭我的车了,也不需要我陪你聊天了,还怀念什么啊?”   盛野不敢相信谭阵说这样的话,放下剧本十分认真地说:“怀念和你一起拍戏啊哥!”   “哦,”谭阵笑着应了一声,看他戴着自己的眼镜一脸委屈的样子,“一定非得和我拍吗?还想和我拍什么啊?”   盛野来回看谭阵,摇头道:“谭阵哥,我觉得你变了。”   “我没变啊,”谭阵蹙了蹙眉,想了想,说,“是你滤镜破了。”   盛野便也思考起来,真是自己滤镜破了吗?   谭阵忽然从沙发上坐起来,双手扯住他的脸蛋,哑声说:“不许破啊。”   这一声“不许破啊”说得实在是又在意又温柔。盛野忍俊不禁,心想是谁成天在我面前强调要当个普通人的啊,现在我要拿你当普通人,你又不高兴。   谭阵也笑了,有些羞赧似的,双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脸颊,放下来,轻声说:“我开玩笑的。”   盛野心动得不行,想也没想就凑过去吻住了谭阵,都忘了摘眼镜,镜片冷不丁挡在两个人之间,谭阵笑着说了声“慢一点”眼疾手快地给他摘了,他吻得没章法但谭阵毫不反抗,耐着性子将他所有毫无章法的吮吻都变成了缠绵的唇舌交缠。一吻结束,盛野微微喘着气,端详谭阵,像怎么也想不通似的:“谭阵哥,为什么你身上散发着一种让人想欺负的气息呢?”   谭阵低头笑,一副无可奈何的语气:“我应该只对你散发了吧。”   盛野又想起谭阵演过的那些角色,白星年,白星恒,宣王,严飞,特种兵,赛车手……好像确实都是荷尔蒙爆棚,让人无法侵犯的。   但谭阵本人……真的好柔软啊。   他向后倒在沙发上,身体不由自主就往谭阵肩膀上靠,盯着天花板说:“以后我们还有可能一起拍戏吗?”   谭阵抬手在他膝盖上握了握,盛野抬眼,看见谭阵说话时扯动的喉结,他说:“会的。”很笃定。   《音乐家》杀青后谭阵接了一个杂志通告,要来CTR给时尚杂志拍外景照,用的就是《音乐家》里的造型,作为电影的第一波预热,时间便安排在盛野在CTR拍最后一场戏的这天。   非说自己这天才有档期,这算不算假公济私呢?盛野心想。   电话接通,他靠在楼梯拐角,问:“谭阵哥,你到了吗?”   “嗯,”谭阵的声音带着一点笑意,“你在哪儿啊?”   “我在琴楼,”盛野伸长脖子往下望,“你们在哪儿拍啊?”   “琴楼吗?你等一下……”   盛野听见手机那头,谭阵好像在问身边的人琴楼在哪个方向。   过了一会儿谭阵的声音又回来了:“我们就在琴楼下面,你看不见我就换个方向。”   阳台这边看不到,盛野便又上了半层楼,换到另一个方向,再往下看,果然瞧见下方道路旁停靠的摄影车辆,正有工作人员从车上扛打光板下来,今天的天气有些阴。   他一眼看见了谭阵,就坐在银杏树下的一把长椅上,穿着一件灰色的旧大衣,两条长腿微屈向前迈着,长椅旁还靠着他的大提琴箱,他是那么显眼。   “我看见你了!”盛野有些兴奋地说。   “你在哪儿?”   盛野见谭阵边问边抬起头来,往琴楼的方向迷眸张望,他适时地冲谭阵挥了挥手。   七楼半,居高临下还是能勉强看清谭阵的表情的,他在笑。   他们这样对望着,似乎也没人在意,就算有人好奇谭阵在看什么,跟着望过来,七层半的高度,也看不清什么。   他们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聊了会儿天,谭阵说:“你不是说你要在livehouse拍真唱的戏,怕唱成车祸现场吗,我昨天帮你找了位专业人士问了一下。”   盛野受宠若惊,他的确和谭阵提过一嘴,导演想让他真唱,但他对自己的唱功实在没什么信心,何况还要当着livehouse那么多群演的面真唱。其实唱成车祸现场还不是最可怕的,他担心的是唱得太烂,把信念感都唱没了。那场戏是整部剧最后的高潮,他不希望栽在这种地方。   “哪个专业人士啊?”   “这你别管了,”谭阵说,“他和我说了一点儿……算是唱歌的小技巧吧。”   “是什么?”   “你要是高音上不去,可以试着蹲下来或者弯腰,还有唱歌时不要把嘴张太大,反而容易让喉咙打不开,如果唱不好长音,就把发声的点放在韵母上……”   “啊?放在韵母上是什么意思,你能给我示范下吗?”   这个问题把谭阵问哑了。   隔得那么远盛野都能看见谭阵尴尬为难的表情,毕竟谭阵唱歌是真不好听,也许还不如他拉大提琴。   可是话又说回来,他就是喜欢听谭阵唱歌。   长椅上,谭阵侧了下身,避开了旁边的摄影助理,压低声对着手机道:“我唱歌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   盛野憋着笑:“我知道啊,哥你唱歌天下第一……可爱!”他就是爱看谭阵唱歌时因为唱得不好而抱歉害羞的样子,正因为高大英俊,可爱起来才无人能敌!   长椅上侧身坐着的谭影帝都愣住了。   “没事啊,”盛野可劲将谭阵的窘迫样尽收眼底,“谭阵哥你就给我打个样,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就成了!”   谭阵低着头沉了口气:“……能不能别这么为难你哥?”   好吧好吧,盛野投降了,笑着想,果然你一摆哥哥的架子我就没辙了。   摄影助理朝谭阵走了过去,盛野比谭阵还先看到,便说:“你们要开拍了,你先忙吧。”   谭阵抬头朝他望来,笑着“嗯”了一声:“一会儿见。”   其实也不用一会儿见,盛野将手机揣回兜里,依然看着下方,康琪还没打电话叫他回去,所以他还可以在这儿再待一会儿。他好像还没看过工作状态下的谭阵,看过谭阵无数杂志硬照,但没看过他拍硬照时的样子。   拍摄现场就在那两排银杏树下,虽然树叶都落光了,但这两排树依然很有气势,也有韵味。   摄影师真会选,银杏树和谭阵就很配,又高大,又英挺,又优雅。   他看谭阵立于树下,打光板反射来的阳光照得他恍如站在冬日暖阳中,摄影师换着角度拍摄,谭阵跟随拍摄的节奏变换着姿势,拍摄现场周围站了一圈围观的学生。拍照时的谭阵游刃有余,和唱歌时放不开的谭阵宛若两个人。   中间谭阵做了一个双手提起围巾的动作,抬头看向琴楼的方向,盛野看见他手指间被打光板的光淬出的一抹亮点。   对视时有一种久违的幸福。   就像他们从未分手过。   但又有所不同。   这一次他们都再也不会把那枚戒指取下了。 第100章   2月9号,年关将至,《沉默日》杀青,盛野回到家,路上看见街道上张灯结彩,各家各户都在忙着备制年货。他家就比较简单,父亲过世后,每年过年就他和母亲两个人。不过今年比较特别,除夕和情人节在同一天,街上忙碌的除了年货店,还有花店,团圆的除了家人,还有情侣。   对年轻人来说,没准儿对后一个节日还更期盼一点,但他和谭阵好像始终和情人节无缘,以往情人节不是谭阵有活动,就是自己有通告,好不容易今年两个人都放假了,又赶上除夕夜。   谭阵打来电话,问他13号有没有时间,盛野问了康琪,康琪麻利地翻了翻手机上的日程表:“13号下午要上赵玉姐的直播间,然后就放假啦!”   盛野想起来,他代言了一个面膜,要在情人节前夕给品牌方带带货。不过直播就半个钟头,前后不会超过一小时,谭阵便说:“那你上完直播就回富山吧,我带你去见一个朋友,一起吃个饭。”   盛野意外,随即又想到:“夏倩姐吗?”   谭阵笑着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13号下午四点半,盛野结束直播,回程的时候他自己叫了辆出租车,却被卡在了半道,可能是赶上除夕夜前夕,车流量特别大,车子堵在桥上动弹不得,好像每个人都提前下了班,急着往家赶。   盛野摇下车窗,望着远方朦胧的山影,脸上不自觉挂上傻气的笑,那儿也是他急着回去的地方,虽然离得还很远。   在桥上这么一堵,眼看快六点了,盛野只得给谭阵发了条微信:谭阵哥,你和夏倩姐约在哪儿啊?我还是自己直接过去吧,太堵了,我到富山山庄恐怕天都黑了。   谭阵给他发来一个地址,是中央公园大厦。   接着又是一条语音:“你到了就给我打电话,我要是没到你就找个地方待会儿,等我。”   盛野把手机贴耳边,“嗯嗯”地边听他说话边点头,都懒得问为什么,干脆地回了声:“好,哥说啥就是啥!”   几秒后屏幕上跳出一条“谭阵怕了拍我的兰博胸肌,被我震开了”。   盛野盯着这条拍一拍,差点儿爆笑出声。   没过一会儿谭阵发了条语音过来,啼笑皆非,无奈极了:“你改的什么啊?”   盛野试着点了两下谭阵的头像,跳出来的是“你拍了拍谭阵”。   他摇了摇头,打字道:谭阵哥你改个啥吧,太无趣了!   谭阵:我就这么无趣。不喜欢吗?   盛野边打字边笑:喜欢喜欢,就喜欢你帅气又无趣的样子!   隔了一会儿,谭阵的回复跳出来:为什么是兰博胸肌啊,所以是缺什么写什么吗?   哇,不得了,盛野瞪大眼心想,都学会反击我了!   接着又是一条“谭阵拍了拍我的兰博胸肌,被我震开了”。   谭阵:改成头吧。   谭阵:想拍头。   盛野盯着这行字,心痒地想,要是拍一拍能针对某个人设定就好了,所有人拍他都只能拍到他的兰博胸肌,只有谭阵能拍拍他的头。   他把后缀改成了头。   只为了能让谭阵拍拍。   ***   到中央公园大厦时已经快七点了,盛野担心迟到,下了车就小跑着给谭阵打了电话:“喂,谭阵哥你到了吗,我已经到了!”   “我刚到。我发房间号给你,你直接上来吧。”   中央公园大厦是一栋高级公寓楼,类似朗星公寓,盛野以为谭阵和夏倩约在中央公园大厦楼下的某个餐厅,还有些奇怪为什么约来这儿吃饭,这里的餐厅都是开放式的,临近节日,人也多,谭阵不太可能在这种地方吃饭,却没想到谭阵发给他的地点在顶楼。   一楼大厅有四台电梯,盛野等在一旁,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一个人进了电梯,刚要关电梯门,就看见一个怀里抱着花的女生小跑过来。   他迟疑了几秒,还是伸手替女生按住了门。   女生道了声谢,打眼一看他,愣了一下,盛野直觉对方恐怕是认出自己了。算了,他苦哈哈地想,就装傻吧。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礼貌地装傻充愣,盛野从女生一动不动的背影中感觉出她压抑的好奇,轿厢里安静得越来越尴尬,女生终于还是忍不住转了头,小声问了声:“你是盛野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就好像这电梯里还有什么隐形人似的,盛野在口罩后忍俊不禁地点点头,心说你不用这么小心啦。   女生一双眼睛立刻亮起来:“我看过你的剧,还有综艺,特别喜欢你!”   盛野笑着说了声“谢谢”,每次听见别人对自己说“我特别喜欢你”,他都觉得受之有愧,自己何德何能配得上人家热情洋溢的喜欢呢?他只是个很普通的演员,还曾为了走捷径接了他不该接的综艺,把很多事都搞得一团糟,也曾因为陷入低谷一度忘却初心,他离像谭阵一样坦然接受那声“特别喜欢你”,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想着,他低头打量女生怀里的花,花束不大,却很昂贵,因为那是一束紫色的玫瑰:“男朋友送的吗?”   女生笑道:“不是,我送我自己的。”说着从那束花里抽出来一枝,递给盛野,“送给你啊,情人节快乐!”   盛野受宠若惊地双手接过那枝玫瑰,半晌,道了声诚挚的“谢谢”。   “这个叫路易十四。”女生说。   盛野低头看着手里的花,像捧着一只失而复得的精灵。   “我知道。”他说。   ***   按门铃的时候,那枝路易十四就在他手里,散发着熟悉的馥郁的芳香,盛野忽然想,这朵玫瑰来得真是时候,谭阵送过他那么多玫瑰,他都没有投桃报李过。   门开了,盛野抬头看到穿着一件红色高领毛衣的谭阵,谭阵看到他手里的玫瑰也愣了,他的样子好意外,但也好惊喜,盛野全看了出来,不由懊恼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儿送给他玫瑰。   “送给你。”他将手里的玫瑰奉上,送给他宇宙第一英俊的恋人,“情人节快乐。”   谭阵接过玫瑰,低头嗅了嗅,笑着问:“哪儿来的啊?”   盛野想起几分钟前自己按住电梯门的那个决定,觉得何其幸运,笑弯了眼睛,说:“丘比特送的。”   屋里传来夏倩的声音:“你们要在门口站多久?能不能来个人帮帮我!”   盛野和谭阵不约而同笑了,同时回了声:“来了。”   盛野跟随谭阵进了玄关,这个大平层公寓应该是夏倩的家,他猜得没错,要一起见的朋友果然是夏倩姐。   也只有夏倩姐……   然而待走进客厅,他却愣住了。   夏倩不在客厅,沙发旁坐着一位陌生的老奶奶,坐在轮椅里,满头白发。盛野没想到这里还有别人,顿时有些局促起来。   谭阵就站他旁边,不动声色地牵住他的手,在手心握了握,说:“这是夏倩的外婆。”   盛野忙问候:“奶奶好,我是……”   “盛野,”谭阵介绍道,“我男朋友。”   盛野瞪大眼看向谭阵。   外婆笑眯眯地瞅着他们:“我知道,刚刚就在说你呢,来,小野,过来坐啊。”   盛野看着拍着沙发招呼他过去坐的老奶奶,眼眶一下就热了。   情人节还没到,但他已经想不出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谭阵看向他,捏了捏他的手,盛野转头,看见谭阵从容的微笑,忽然想起什么,又窘迫起来,说:“对不起啊奶奶,我来得急,没带什么……”   “行了吧,”夏倩从厨房出来,“你俩怎么连话术都一个样。”她手里还提着一支大汤勺,正往下滴油,她连围裙都没穿,就一身棕色毛衣和阔腿长裤,袖口都沾上了油星子,一看就知道是平时不怎么下厨的人。   外婆看不过去,嫌弃道:“油都滴地上了,还有你能不能套个围裙啊?”   夏倩不为所动,一副就算要下厨也要美美的架势,拎着不锈钢大汤勺大步走过来,对盛野道:“不用叫她奶奶,叫她Lily就行了。”   盛野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在回怼外婆。   外婆反而大方道:“没有错,Lily是我的英文名。”   她说“是我的英文名”时一脸骄傲,那么可爱,盛野立刻就喊了声:“Lily姐,节日快乐!”   这声洪亮的“Lily姐”把Lily姐本人和夏倩都逗乐了。   他上前俯身拥抱了Lily,心里一遍遍说着谢谢你啊Lily姐!   谭阵看着这一幕,又好笑又感慨,没想到盛野这么快就入乡随俗,还发挥了一点儿创意。就像一只腼腆的狗狗,但你给它爱,它就会热情地向你奔来。   Lily笑着搂搂盛野的背,像搂着自己的外孙,知道他在外面受了委屈,需要一个安慰的抱抱。   夏倩说没带礼物来的就贡献个菜吧,姐快忙死了,盛野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厨房,谭阵也过来了,夏倩把他挡在厨房外,说你不是带了礼物吗,你就不用来添乱了。盛野还等着求助谭阵,劝夏倩:“姐,他进来可不是添乱!”心说我俩才叫添乱呢。   夏倩挑眉瞄谭阵:“你会?”   谭阵往一片狼藉的岛台扫了一眼,礼貌地说:“不用帮忙就算了。”   夏倩回头朝盛野猛皱眉:“拉进来啊!”   盛野连忙把作势要走的谭阵拽了进来,谭阵笑着任他一会儿往这儿拽,一会儿往那儿塞,说:“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啊?”   两个人在厨房忙活,谭阵回头看了眼提锅上灶的盛野,走到他旁边小声说:“你直接叫她Lily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盛野头也没抬地倒油热锅,他也就这个步骤最熟悉了,说:“没事儿,国外小辈都直接叫长辈名字的,显得亲切,你太拘谨了,谭阵哥,你要放开一点!”   谭阵就没说话了,盛野回头瞄他,见谭阵背对着他在水池洗番茄,弯着脖子,想着什么,像在反省。那么人高马大一帅哥,大手包裹住番茄,动作温柔得像在给小仓鼠洗澡。   他不由在心里感叹了一声“哎,真可爱”,意犹未尽地收回了视线。   四个人一共做了五道菜,Lily承包了两道,一道排骨莲藕汤,一道据说是独门绝活儿的烧鱼,当然实际都是夏倩做的,Lily在厨房外负责场外指导,夏倩就在厨房里偷工减料,她没什么耐心,尤其是码鱼的时候,还经常使唤谭阵帮忙。   Lily看不下去,说:“小谭你不能这样好欺负啊!”   谭阵倒是做得云淡风轻,手指上沾满淀粉,抬头笑了笑:“看在您的面子才帮她的。”   做菜时Lily和夏倩都快吵起来了,Lily嫌夏倩做什么都不仔细,马大哈一个,夏倩不耐烦,说:“哎呀再嚷嚷不做了!”   Lily就不高兴地瘪着嘴不说话了,像个小孩子。   Lily的脾气真的就像小孩,盛野心想,这样的老人又单纯又可爱,或许这就是人们说的老还小。   谭阵做了一道番茄烩牛腩,盛野做了道鱼香肉丝,夏倩做了个蚂蚁上树,五样菜一端上桌,卖相最好的是谭阵的番茄烩牛腩,Lily拿起筷子挨个儿尝了尝,给夏倩的蚂蚁上树打了个最低分,也没吐槽,就吃完瘪瘪嘴皱着个眉,老大不高兴。   鱼香肉丝盛野只看母亲做过,没想到第一次亲自弄,味道意外还不错,得到Lily的好评他就嘿嘿一笑,夏倩在他旁边也没有拆穿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就闷声说了句:“这狗粮老娘是服了。”   谭阵低头吃菜,嘴角挂着笑,没说话,深藏功与名。   Lily瞪夏倩:“别骂脏话。”   “老娘算什么脏话啊,”夏倩一甩长发,喝着汤说,“你以前不也说。”   盛野好笑地偷看Lily,看见Lily脸都红透了。   那天他们陪Lily聊天,看电视,一直到晚上十点半,Lily精神有些不济,在轮椅上打起了瞌睡,两人才决定告辞。   临行前谭阵在Lily轮椅前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Lily睡眼惺忪地睁开眼,谭阵轻言细语地对她说:“我们走了,Lily,下次再来看你。”   谭阵看着Lily的表情那么温柔,像在看自己的外婆,盛野看着他温柔地俯身的样子,心里荡过暖流。   Lily看看谭阵,又抬头看看他,扬起一个仿佛在艳阳天被太阳晒得很舒服的笑:“好啊,情人节快乐哦。”   盛野笑,这个洋气的老太太,她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她太可爱了。   走的时候他们把那枝路易十四留给了Lily,因为已经收到更珍贵的礼物了。 第101章   除夕这天晚上,盛野和楼颖一起在厨房准备大年夜的饭菜,虽然只有两个人,每年他们也都准备得尽可能丰盛。过年还是要有过年的味儿的。往年都是楼颖下厨,盛野打下手,今年他自个儿掌勺做了盘鱼香肉丝,虽然没有谭阵做得正宗,但也惊艳到了老妈。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楼颖惊讶地问。   盛野大言不惭:“看你做久了就会了啊,说明我有这个天分。”   楼颖笑:“那你再做个别的试试?”   盛野说干就干,回忆昨晚谭阵怎么做番茄烩牛腩的,刚好家里有牛肉和番茄,没想到竟然真的能记起每个步骤,狠狠露了一手,看着母亲惊讶得合不拢嘴的样子,不禁有点儿飘了,想着干脆今晚他一个人承包了算了,让母亲去休息,可是除了谭阵的番茄烩牛腩,别的就再想不起来了,Lily的烧鱼他就记得谭阵码鱼的动作,夏倩的蚂蚁上树更是一丁点儿都想不起来。   楼颖对着那盘番茄烩牛腩纳闷:“我没做过这个菜啊,你哪儿学来的?”   盛野哑巴了,支吾道:“网上学的。”   “就学会这一道啊?”   盛野心虚地点点头,赶紧把热腾腾的菜端了出去。   杰克逊今晚的晚餐也很丰盛,平时是狗粮,逢年过节盛野就给他吃了湿粮,炖鸭肉三文鱼,加南瓜胡萝卜煲汤。   吃饭的时候春晚也开始了,可能今年除夕刚好撞上情人节的缘故,春晚里也添加了不少情人节的元素,小品有爱情主题的,歌曲也多了几首甜蜜情歌。楼颖看着看着忽然问他:“你也老大不小了,没想正正经经谈个恋爱吗?”   正低头回微信的盛野一愣,抬起头,见楼颖认真地看着他。那个不能说出口的恋人的名字就在嘴边呼之欲出,最后他还是没能克制住,带着一丢私心说:“谭阵哥……他都还没谈呢,哪轮得到我。”   “谭阵怎么可能没谈,只是你不知道罢了。”楼颖一副过来人的语气,“他这个年纪不可能没谈恋爱的。”   盛野颇认同地点点头,偷笑道:“那倒是。”他放下手机,问楼颖,“妈,你和爸当年是怎么好上的啊?”   楼颖被带跑了话题:“不是和你说过吗,在医院认识的。”   “我知道,”盛野把手机放一边,坐直身,八卦兮兮地道,“但是我爸那么闷骚的个性,我都想象不出他追你的样子,他怎么追到你的啊?”   楼颖不大好意思起来,但还是说了:“你爸……那时来医院看腿,他车祸后腿上烧伤了一大块,他自己也不懂得照顾自己,经常旧伤复发,伤口感染,小感染他也不当回事,等严重了人都发烧了才来医院,我呢,”她面朝电视柜上盛闫峰的照片,语气充满怀念,“那时候刚好在住院部烧伤科,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嘛,你爸年轻的时候脾气是有点……”   “臭。”盛野接道,又补刀,“他哪只年轻的时候臭啊,中年了更臭!”   楼颖笑了,又娓娓道:“我感觉他有意避着我,他可能是觉得我太照顾他了,以为我在可怜他,把他当残疾人……”   “那你有可怜他?”盛野问。   楼颖一张口语塞了。   “有对吧~”盛野心想真爽,能听到老爸的八卦,他还不能反驳。   “有……那么一点点吧。”楼颖食指拇指比了一下,“倒不是因为他伤得重,人也颓,而是,他总是一个人,都没有一个家人的,当时就你介叔来看过他一回,都不是来看望他的,而是来找他讨论剧本的,你爸发着低烧吊着水,他就拉着你爸看剧本,我当时还把你介叔骂了一顿。”   盛野在心里摇头,真是不靠谱和不靠谱的叠加啊。   楼颖看着电视柜上的照片,回忆着:“我问介平安,他都没有家人吗,介平安说他父母在外地,他不想让家里人担心,这些年都很少回家,我说那他是单身吗,没女朋友吗,你介叔就很无奈地说早分了。我那时确实有些同情你爸,但既然他自尊心这么高,我就尽量以平常心待他吧,”楼颖说,“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他又不再躲着我了,还问我怎么对所有病人都那么有耐心,我说我是护士啊,他又不说话了。我和他说你这个伤其实是可以好的,但你要好好爱惜自己,不要喝酒抽烟,要戒辛辣,不要熬夜,感染了就要来医院,不要放任不管。”   “我爸会听吗?”   “他会啊,”楼颖笑着说,“后来他一丁点不对就跑来医院,从一个极端滑到另一个极端,最后一次他来的时候其实腿已经都好了,就是烧伤的创面皮肤还有痕迹,我就给他推荐了重组人表皮生长因子,当时这种药物还不是很广为人知,但效果是真的好……”   “妈,”盛野说,“可以了,专业的部分可以跳过……”   “哦,”楼颖笑着点点头,又继续道,“我觉得他涂这个药就够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在医院再见到他了,其实还是有一点点小遗憾的。”   “不会吧,你那时就喜欢上我爸了?”   楼颖笑得有点脸红:“有那么……一点点吧。”她又比了个手势,盛野看着她笑了,她又接着道,“结果他问我下班有没有时间,他想请我看电影。”   盛野“哇”了一声,感觉自己也吃到狗粮了。   楼颖转头看向他,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后来的你也能猜到了。”   电视上,一出小品刚结束,观众们鼓着掌,沉浸在喜庆的氛围里,盛野却被更温柔的氛围包裹了。这是他第一次知道父母的故事,他好像又重新认识了一遍他那个脾气臭,自尊心又强的父亲,这样的父亲,原来也有平凡而不为外人知的爱情故事。爱情平等地眷顾每一个人。   不知何时熟悉的伴奏响起,唐杜穿着红色的西装上台,他串烧了许多首歌,盛野听见了那首他从高中起就很喜欢的《爱比悲伤更持久》。   这首歌当年是《创造爱情》的片尾曲。   白星年。   白星恒。   谭阵。   爱情。   爱情啊。他想着。   ***   大年初一,盛野难得地起了个早。也不算很早,但自从进了娱乐圈,休息日里能在十一点起床,对他来说就真的算早起了。   大概是见他前段时间太累了,楼颖也没有叫他,天太冷了,他窝在床上,想在被窝里暖和一会儿再起来,打算发条微博祝粉丝们春节快乐,一打开微博,却猝不及防刷到了夏倩发的微博,是两个小时前发的,已经有上万的评论和转发。   微博很简短,夏倩就写了一句:是朋友“们”的聚会,烦不烦?   盛野不明所以,点开热搜,才赫然发现谭阵和夏倩都在热搜上挂着,俨然有要赶超春晚热度的势头。   点进谭阵的热搜,热门第一条就是谭阵工作室发的声明:谭阵先生与夏倩女士为普通朋友关系,聚会系圈内好友的多人聚会,非私会,请各位多关注演员作品,不要过度发散艺人私生活。   这条声明是早上七点四十发的,回应的是昨晚的一个深夜爆料,有路人在情人节前夕偶遇谭阵,地点在中央公园大厦,还附了一张远远拍到的谭阵下车和进入中央公园大厦的照片,问这是不是谭阵,粉丝纷纷前去认领自家偶像,大多数人觉得这就是谭阵,因为那辆车刚好就是一辆黑色奔驰大G,而资深粉丝是知道谭阵开什么车的。这条微博其实发在13号晚上,路人偶遇明星大家也见怪不怪,一直也没引起太大关注,谁料被人搬去论坛后引发了狗仔八卦号的注意,有人立刻扒出夏倩的家就在中央公园大厦,于是粉丝又开始大规模否认照片上的人是谭阵,虽然照片中的人和谭阵很像,身高身材也像,但毕竟戴着口罩和眼镜,看不清五官。紧接着又有吃瓜群众扒出了谭阵奔驰大G的车牌号,并将照片上车辆模糊的车牌进行了放大锐化处理,坐实照片中的人就是谭阵。   一些鱼龙混杂的论坛也讨论得沸沸扬扬:   ——说是圈内好友聚会,被问有哪些圈内好友就闭麦了,emmmm   ——快四个钟头了,找到一起参加聚会的好友了吗,搞快一点我要吃饭!   ——这都中午了,真有别的圈内好友早就出来帮忙澄清了,今天这么多艺人发节日祝贺,好几个和谭阵夏倩互关的,没一个出来说话   ——还是别拉好友下水了,万一被扒出来好友当时在别处,岂不尴尬死了……   ——太猝不及防了,一大早给你整这出,陈博涵都蒙了吧   ——看来之前的传闻是真的啊,说夏倩参加了谭阵妈妈的生日宴,都被谭阵他爸官方盖章是儿媳了   ——这在圈内也不是秘密了   ——真有别的朋友参加聚会,发声明的时候就会爆名字了,也不知道在自欺欺人什么   ——反正知道的早就知道了,声明这种东西也就骗骗粉丝~   ——粉丝现在已经哭崩了,粉丝也不傻,是情人节前夜的聚会哎,翻过12点就情人节,懂的都懂[doge]   ——谭阵微博下粉丝都让他出来发话了,说只要说一句单身,粉丝就信,结果谭阵闭麦到现在……   ——谭阵也快三十了吧,谈恋爱也正常,而且对象还是女大提琴家,不懂他为什么要否认,还正儿八经发声明,你咋不盖个公章呢?真的很别扭,传出来就传出来呗,大家祝福就好了嘛,他谈个恋爱天会塌吗?   ——照顾粉丝心情吧,没想到弄巧成拙   ——这否认声明搞成变相官宣的也是头一个   ——谭阵和他的工作室能不能把热搜榜还给春晚呢,你俩谈恋爱非要整得像惹了一身骚,到底是谭阵瞧不起夏倩,还是夏倩瞧不起谭阵啊?   ——还是不懂,谭阵又不是那些唱跳偶像,他一拿作品说话的演员,真的不至于像小偶像谈恋爱怕粉丝脱粉这么紧张,夏倩就更不至于了   ……   盛野看完来龙去脉,已经十二点了,门外的钟“咔”地响了一声,手机就在这时响了起来,是谭阵的号码。   他按下接听,谭阵有些焦灼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盛野你起了吗?”   “嗯,刚起。”   手机那头顿了一下,沉了口气说:“你听我说,那天晚上……”   “谭阵哥,”盛野心平气和地打断他,知道谭阵一直等着给他打电话等到中午,都不知道焦虑了多久,“你放心吧,我没在意。”   说完手机那头反而沉默了。   盛野笑着说:“真的。当然了,肯定也谈不上开心的,”他靠在床头,长叹一声,“但谁叫我们这么倒霉呢。”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这样,你妈妈就能放心了吧,他心想。虽然无法光明正大,但反正本来也没法光明正大的,这样至少没有人再阻碍我们了。我们可以有很多时间在一起,去很多地方,你不用再担心伯母受不了,旧病复发,我也不用担心成为害了你妈妈的罪人。   “盛野……”   “既然这样,”盛野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咱们就去旅游吧!去塞班岛,普吉岛,或者布拉格!”   谭阵又收了声,只剩呼吸的杂音。   “谭阵哥?”盛野喊了他一声,无奈又心酸,“你真的别多想了。”   手机那头传来一声很深的呼吸声,盛野愣了半晌,甚至怀疑谭阵是不是哭了,隔着手机看不见,又碰不到,然后听到谭阵克制压抑的声音,他说:“你不要这样了。应该我道歉,我求你原谅,我……”   盛野听见谭阵罕见地失语了,他知道谭阵在想什么,但其实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还能怎样呢?“我真的没事,谭阵哥,不是在逞强,也没有骗你。”只要你什么都和我说,别让我蒙在鼓里,只要我们彼此信任,毫无保留。   谭阵深呼吸道:“盛野。”   “嗯,在。”   “我们去英国吧。”   盛野有点错愕,为什么突然说要去英国:“你想去英国旅游吗?想去散心吗?”   “我们去结婚吧。”   盛野呆住了。   “我想很久了,不是突然决定的,过几天我们一起申请一个结婚签证……”   “谭阵哥……”   “国内是没法承认,”谭阵说,“但所有同性婚姻合法的国家都会承认,以后我们还可以移民去国外,现在结了婚,所有英属国家都可以去,我们在那些国家都是合法的伴侣。”   说这些时,谭阵的声音是平静从容的,盛野眼前一下模糊了,至少在这个地球上某个国家,某些国家,他可以合法地拥有谭阵,人们承认他们是自愿结为伴侣的两个人。   “你觉得呢?”谭阵低声问,“你想不想,和我……”   他竟然还要问他,竟还踯躅,竟还不自信,盛野忍住鼻酸,深吸一口气道:“想啊,当然想!你是哥,都听你的!所以你要开心一点啊。”别难过了,你这样我真的好心疼啊……   谭阵便在手机那头笑了笑,应了声“好”:“我现在开心一点了。”   盛野也跟着笑了,说:“那再聊会儿吧,聊到你正式开心起来。”   “聊什么?”那边传来一阵好似摩托车发动的声音,谭阵想了想,“你说我要是和严飞换一换是不是就很好?”   盛野怔然了,他意外谭阵说出这样的话,他得有多难过多沮丧才会说这样的话。严飞有一个抛弃了他的母亲,有那么艰难的人生,但严飞拥有自由。   “你也挺喜欢严飞的吧。”谭阵说着,“你也不介意他穷,也不介意他高中没毕业,也不介意他不会演戏。”   “谭阵哥,如果和我一起演《稳定结构》的人不是你,不管他是严飞还是王飞都没用。”盛野说,“我喜欢的人是谭阵,我手机的壁纸都是他,我梦到的人也是他,我是喜欢严飞,但我也喜欢白星年,白星恒,我也喜欢宣王,因为他们都是谭阵演的。”   “我知道,”谭阵轻轻笑了笑,“谢谢你这么喜欢我,每次一想到你竟然这么喜欢我,我都觉得好像在做梦。”   盛野听得说不出话来,心尖阵阵发麻,像在做梦的那个人不应该是我吗?   “我只是觉得,也许严飞会比我更适合你。”谭阵说,“有时候我老想,如果孩子在母亲子宫里时就知道他的出生会伤害到母亲,他是母亲牺牲自己的身体,牺牲自己的幸福换来的,如果那时候他能像电影里演的一样,懂得用脐带憋死自己,该多好,谁都不用再抱着负罪感活在这个世界上。”   用脐带勒死自己,那是导演剪辑版的《蝴蝶效应》里的剧情,盛野紧握着手机:“谭阵哥,你在哪儿,你出来吧,我来找你!”   “我没事,你紧张什么啊,”手机那头的声音淡淡的,带着平静的笑意,“我就随口说说的。”   “那你别随口说了。”   “好,不说了。”谭阵说,“这么冷的天,你要不要再睡会儿?”   盛野忽然听到了“哗”的一声,来自谭阵的手机,和他的窗外,那是喷泉开始喷水的声音。他掀开被子下了床,撩起窗帘往下望,望见小区大门前喷洒的喷泉,那辆黑色的奔驰大G就停在路边。   谭阵就在那辆车里对他说着:“等你睡醒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很快就能过来。”   “多快啊,”盛野望着楼下,“一分钟?”   谭阵笑了一会儿,末了说:“那我试试吧,”他的声音终于带上了点儿自信,温柔地说,“我试试。” 第102章   大年初六,盛野收到西媛微信发来的两个文档,其中有一个是剧本,西媛让他趁假期好好看一看,说是如果可能的话年后就要进组。盛野纳闷,问怎么这么快,西媛回道:你没看微博吗?   盛野确实没看微博,初四母亲就回医院上班了,这两天他都带着杰克逊在富山山庄,他抬头问吧台那儿的谭阵:“谭阵哥,你有看微博吗?”   谭阵端着两杯大吉岭过来,递给他:“没有,怎么了?”   盛野把手机拿给他看,谭阵放下茶杯接过来,打开剧本快速地扫到底,蹙了蹙眉说:“我查一下。”   盛野无奈地靠沙发上:“还是你查吧,我微博都卸了。”   谭阵右手打开微博开始搜索,左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膝盖,说:“没事儿,如果你真的想接,我们就晚一点儿过去。”   盛野看着谭阵低头看手机的样子,嘀咕道:“我其实不太想接……”   谭阵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笑了笑:“你还是应该以事业为重的。”说着拍拍他的腿,又低头翻看起来,然后他好像是查到了,皱眉道,“这个剧之前定的主角是不是关丰毅?”   盛野坐起来,凑过去看,问:“怎么了?”   谭阵边扫边道:“他好像是前天晚上被爆料嫖娼,被行政拘留了。”   盛野一脸骇然地睁大眼,热搜榜单上同时还有“顾桑妮未婚夫”,他抬头感慨:“我俩错过好多啊!”   “嗯,”谭阵笑一笑,收回手机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   然后他就没说了,盛野好笑地瞅他,谭阵也看向他,眼神又有些回避,不大好意思的样子,盛野瞥见他耳根都红了,小声说:“我们也还好啦,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电影。”   谭阵像是憋了很久的笑,终于还是忍不住低下头,意味暧昧地笑了。   盛野见他低着头,也跟着低下头去看:“谭阵哥,你真的好容易脸红啊。”   谭阵抚了扶脸颊,认命地问:“很明显吗?”   盛野开他玩笑:“那摸着烫吗?”   谭阵呼了口气坐起来,转移了话题:“你回西媛吧,咱们还是不当接盘侠了。”   盛野问:“万一剧本很好呢?”   “以后一定能遇到更好的。”谭阵说。   盛野点点头,其实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但谭阵的眼睛里有星星,能让顾虑不安都烟消云散。   最重要是,就不要因为一个嫖娼男耽误我们结婚了,西媛姐。   “对了,”谭阵看一眼趴在他们脚边听他们聊天的杰克逊,说,“今天杰克逊交到新朋友了。”   “谁?”   “隋轻驰家的狗狗,叫狗东西,我今早溜杰克逊时碰到的,杰克逊好像很喜欢它,就让它们一块儿玩了一会儿。”   盛野瞠目结舌,激动地把杰克逊抱起来一顿搓揉:“不容易啊老杰,你都认识天王家的狗了,你哥我都不认识呢!”   谭阵看着他撸狗:“都说了你想认识就带你去认识啊。”   “还是算了,”盛野一想起某天王强大的气场就打了退堂鼓,“远观,不要亵玩!”   谭阵好笑地听在耳里,低声说:“那你亵玩我。”   说得盛野张口结舌面红耳赤。   谭阵没再说话,抬手揉了揉杰克逊的脑袋,杰克逊现在已经不再整天冲着他叫了,在谭阵面前显出一副迫于淫威不得不屈的忍辱负重的小样儿,第一次谭阵撸它时它还打了个寒噤,但谭阵异常的有耐心,一边柔声说着“你这么怕我啊”,一边一双大手来回揉着公狗腰,把杰克逊骨头都揉酥了。盛野起床看到这一幕,边刷牙边想:姜还是老的辣啊,谭阵哥哥出手,还能让你不服帖?   这两天在富山山庄,为图清静他卸载了微博,偶尔想上网冲个浪时,就用谭阵的手机,卸载微博是不想被外面的纷纷扰扰打搅,但偏偏有一个地方他又割舍不掉。   并不是自己的微博,在他的评论和私信中辱骂谭阵,阴阳怪气的人也不少,后来他就把私信关掉了,评论和转发只能关掉提示,眼不见心不烦。   唯一的净土只有“阵野”的超话。   用谭阵的微博号点进很久没去的超话,感觉好像格外不一样,有点刺激,他怕手滑点到赞,毕竟用的是谭阵的账号,就干脆用左手拿手机,以为超话应该挺冷清的,却没想到第一条微博下就有好几十条评论。   那是一个CP粉发的微博:这是真的吗?!   后面附着两张图片,P1是一张微博截图,P2是一张微信截图。   混世魔女: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也不知道说出来有没有人信,其实那天我在中央公园大厦遇到盛野了,我猜会不会夏倩的聚会也邀请了他。   我真的没有在磕阵野的CP[允悲]   有人管我要照片,天哪又不是每个人都跟粉丝一样见到明星就要合影,而且当时是在电梯里怎么好合影,你在电梯里和人合影过吗?   不过我当天回去就和闺蜜说了这件事,有微信截图,你们爱信不信吧。   ……   这条微博就发在大年初一的晚上,后来被编辑过,盛野没有想到还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到电梯里的姑娘,心里是难以言说的感动和感激,她甚至将遇见自己的事告诉了她的闺蜜。   @@:我今天在电梯里遇到盛野了!   #:真的假的?!   @@:真的,他人好nice   @@:笑起来也好看,眼睛真的很干净   @@:我感觉我被圈粉了   #:你有合影吗   @@:没有,在电梯里不方便   @@:不过我送了他一朵路易十四   @@:哎呀就是看见他就想送他!你懂吗?!   @@:真人比电视上还好看还舒服!   #:他为什么去你那儿啊?   @@:不知道,可能去见朋友吧   @@:不过我们这儿好像也没有什么明星   超话里的CP粉们激动极了。   ——啊啊啊啊啊是真的吗?!!   ——我觉得是真的,她又不是谭阵的粉丝,没必要编造啊   ——阵野我命中注定的阵野!!!   ——我有个猜想,不知道对不对   ——姐妹我猜我懂你的猜想!   ——如果盛野去了他为什么不回应呢?   ——要他怎么回应啊,不回应是谭阵和夏倩传绯闻,回应了就是同性恋丑闻   ——从他们重新戴上戒指我就信他们在一起   ——现在好像大家都盖章夏倩是嫂子了,只有我们执迷不悟!   ——论坛的蛆们再笑我们脑残,再骂我们发疯,我也相信,我真的相信他们在一起过   ——不是在一起过,是在一起,看戒指啊姐妹!   ——不希望他们承认,更不希望公开出柜,不想要那种小说电视里的情节因为现实很残酷,盛野已经被骂得够惨了,这个世俗的世界对他们不会宽容的   ——就算说我是脑残吧,但我相信这个博主,我觉得她没撒谎,她没撒谎的理由,只是除了我们没有人会相信的o(╥﹏╥)o   ——那也没关系,抬头看,我们有2107个人呢!普通情侣也不会有这么多支持者呢!   盛野跟着往上看,他上一次来阵野超话,还记得超话下面写着“1801个阵野女孩”,他真的以为这个数字只会下降,不会再增加了。而如今那里写着“2116个阵野女孩”,甚至比评论时还又多了好多。   夏倩姐,Lily,还有超话里的小天使们,所以未来当他们结婚的时候,这个世界上总共会有2118个人祝福他们。   两千一百一十八人,都可以开一场演唱会了吧,名字抄在本子上,能写好几十页,那真的是好多好多人……   他偷偷删掉了到过阵野超话的痕迹,已经等不及登记结婚的那天了。 第103章   推掉了那个本子,去UK的签证申请也很快通过了,一周后签证下来,高兴之余盛野才发现这还是自己头一次出国,海外处女游,是和谭阵一起。   他找西媛要了一个月的假,西媛一听都傻眼了:“为什么突然要这么长的假啊?”   盛野按谭阵教他的,没说理由,而是先问:“西媛姐,我接下来有什么很急的通告吗?”   西媛想了想:“那倒是没有……”   盛野就说:“那你放我一个月的假吧,主要是……前段时间太累了,老觉得胸闷气短的,想好好休息一下。”   “胸闷气短?”西媛立刻担忧起来,“怎么回事?去医院看过了吗?”   “去过医院了,没有什么大碍,医生说我可能是太累了,有点亚健康状态。”盛野硬着头皮撒了谎。   西媛二话不说给准了假:“那行,你什么都别想了,好好休息,有什么工作我都给你往后推!”   走出办公室时盛野即高兴,又有点小小的良心不安,回头看了眼在办公室里忙碌的西媛。对不起了西媛姐,但这次旅行对我而言真的太重要了。   ***   三月初,他们远渡重洋来到大不列颠,谭阵比他先到两天,定好了酒店,盛野到达希斯罗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谭阵来接了他。   以为谭阵会在机场外等他,拉着行李箱出来,看见在大厅等他的谭阵时,盛野着实有些意外。谭阵没戴口罩,只戴了一副眼镜,走上来要接过他的拉杆箱,盛野笑:“不用了吧,你这样搞得我像女生似的。”   谭阵便收了手,把手揣进大衣兜里,他穿着一件双排扣的黑色羊毛呢大衣,系着一条格纹羊绒围巾,眼睛在口罩上方微弯着打量他:“总感觉你很弱啊。”   “哪里弱,你别比我高十公分就搞身高歧视。”   谭阵陪着他边走边道:“下出租车要我抱,被影卫背叛了就哭,开个车还要我帮忙倒。”   盛野哭笑不得:“你怎么不说我洗澡还要你帮忙擦背呢?”   谭阵愣了一愣,才恍然一笑:“我还以为你真提过呢……”   盛野抬头瞄谭阵,他都搞不懂谭阵这么说到底是无意的还是有意撩他的,要是有意的,那可真的太厉害了。   谭阵回了个干净的微笑。盛野微红着脸收回视线,好吧,是无意的,都是我脑子里废料太多……   航站楼空旷而明亮,谭阵就走在他旁边,四周来来往往的人,他们却可以这样亲昵地并肩走着,谭阵在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先在附近吃点儿什么,盛野着实有点饿了,便点点头。   四周都是人,又都是不认识他们的人,他头一次觉得这样放松。   去餐厅吃饭时谭阵摘下了口罩,餐厅里除了他们还有好几位高鼻深目的外国人,而他们边吃边聊,像每一对普通情侣一样。盛野看谭阵切牛排,谭阵的骨相原本就比一般亚洲人深一些,又戴着一副欧式复古的眼镜,一垂眸真是绝色可餐:“你是刚从白金汉宫出来吗?”他问。   谭阵吃了口牛排,不懂他什么意思,一脸茫然。   盛野就老老实实低头吃自己的了,心想,哎呀,还是太可爱了,懵懵懂懂的样子……   离开机场时,冷风扑面袭来,盛野没想到会这么冷,缩了缩肩膀,谭阵停下来,把自己的围巾摘了,绕在了他的脖子上。盛野一手拎着拉杆箱,另一只手握住了谭阵的手,与他十指交扣,两个人站在路边,顶着冷风等计程车。   去的地方不是酒店,谭阵在airbnb上订了一间民宿,出租车停在街边一栋复古的四层楼公寓楼下,盛野跟在谭阵后面下了车,一路看什么都稀奇,进了公寓大门,看见门厅右侧的雕花扶手楼梯,正想问房间在几楼,心想还好行李箱里就只有衣服,不太重,却见谭阵径直往前走,拉开楼梯旁一道小门,门内是一道黑色的铁制格栅门,竟是那种电影里才能见到的上世纪的老式电梯。   盛野一脸稀罕地走进电梯,轿厢很小,刚够他们两个人站,除了按键面板,轿厢壁都是木制的。谭阵等他进来后正要拉上拉闸门,盛野忙跃跃欲试说“我来我来”,黑色的格栅门“咔哒咔哒”地拉上,又兴致勃勃地问谭阵:“几楼?”   谭阵就没按,也让给了他:“三楼。”   盛野郑重地按了楼层,看着电梯缓慢爬升过每一层楼。抵达楼层,他连行李箱都忘了提,先忙着去拉那道格栅门了。   谭阵好笑,在后面喊:“东西不要了?”   盛野才赶忙掉头来拖行李箱,谭阵已经帮他把行李箱提出来了,回头关上了两道电梯门,转头对盛野说,“你要是不关上,下面的客人按电梯,它就动不了。”   盛野直点头:“懂了懂了,”还拍胸脯,“铭记在心!”   公寓每层楼有三套房,他们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开了门,谭阵按开门边的灯,他手里还攥着钥匙,盛野在钥匙发出的锒铛声中打量起眼前不大的公寓,白纱窗帘,复古红木桌,桌上的瓷器,盘里的水果,墙上的画框,还有贴满冰箱贴的小冰箱……   客厅还有一个大露台,盛野推开门走出去,能望见整条街的街景。他明明第一次来这里,却有一种到家的感觉。   “这比住酒店还舒服,我就喜欢这种老公寓!”他回头道。   谭阵笑着,将房门钥匙放在门边的红木柜上:“我知道。”   也曾担心自己初来乍到,在异国他乡,还是陌生的老公寓,会不会睡不着,但那一晚盛野睡得很踏实,一觉睡到了大天亮,早上是被楼下一阵走调的歌声吵醒的。   街上不知是谁在卖唱,吉他弹得还算不赖,奈何唱功实在是荒腔走板。谭阵这个时候已经起了,在卧室的阳台上喝咖啡,盛野把头埋在枕头下,发出困苦地呻吟:“怎么会这么难听啊……”   难听归难听,这哥们居然一口气唱了三个钟头没带歇,途中还在不停地说谢谢。吃早饭的时候盛野纳闷,问谭阵:“难道是我的问题,伦敦人觉得这样算好听?”   谭阵听了一阵:“不是你的问题,确实不太好听。”   盛野盯着阳光下谭阵完美无瑕的脸,想到什么,噗呲笑出来。   谭阵无奈地放下咖啡杯:“又笑什么啊?”   “我知道为什么唱得这么难听还有这么多人捧场了。”盛野说完便心虚地低头喝咖啡。   谭阵蹙了一会儿眉,明白过来,都不知道该不该生气:“……你内涵我啊?”   “没有,”盛野眉飞色舞,“我的意思是,本来我觉得他唱得挺吵的,但我一想,要是在下面唱歌的是你,那岂不是天籁吗?我有什么资格嫌吵呢,我恨不得抱着他亲!”   谭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末了站起来,左手端起盘子,右手一抬,盛野连忙往后躲,谭阵只拍了下他的头,丢下一句“你赢了”,转身去了厨房。   盛野在饭桌上喊:“放那儿我来洗吧,亲爱的!”   谭阵不知道在干什么,盘子发出“咣啷”一声。   当天下午,他们去了当地的市政厅,申请结婚的过程和盛野想象中很不一样,甚至要经历“审问”,他被工作人员单独带进一间小房间,他们问了他“你未婚夫的生日”“你未婚夫的职业”“你未婚夫的家庭成员”,甚至还问了谭阡姐的职业。因为他英文没谭阵好,听得磕磕绊绊,折腾了快一个钟头才搞定,还好没出纰漏,只有在问谭阵的住址时,他起初回答了蓝田郡,工作人员便抬眼狐疑地瞄他,他才醍醐灌顶,立刻报了富山山庄的地址。   出来时谭阵已经在外面坐着等他了,盛野走出来心有余悸地说:“我感觉自己像个罪犯。”   谭阵起身,笑道:“偷心大盗啊。”   “谭阵哥……”盛野受不了了,能不能不——   “好了好了,不撩了。”谭阵小声道,像认错的大猫。   离开市政厅时盛野问:“你怎么知道我家的地址的啊?”像几单元几号这样具体的信息,他好像也没和谭阵说过。   谭阵说:“你给我申请材料的时候我都看过了啊。”   “看过就都记住了吗?”   谭阵:“就稍微记了一下。”   盛野沮丧地道:“那你怎么不让我也背一背啊……”   谭阵歉意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还有这个流程。”   “万一我说错了什么,咱俩结不成婚那可太尴尬了。”   谭阵有一会儿没说话,走着走着才又开口:“其实我坐外面等你的时候也做好各种准备了。”   盛野想起刚从房间出来时,看见谭阵坐在长椅上,弓着背低着头,胳膊肘拄在腿上,手掌一直在轻轻摩挲。   他真的在紧张。   他一把抓起谭阵的手,夸张地揉了揉:“还好我没辜负你!Fiancé!”   两个人相视而笑。   其实被问及那些问题时,虽然听起来有些吃力,但是那声fiancé是真的太动听了。   结婚审核还需要公示等待一些时日,两个人便趁这段时间到处走走逛逛,去了白金汉宫,大英博物馆,海德公园,伦敦眼,除了唐人街,好像哪儿都去了。   不管去哪里,走在路上时他们都牵着手,盛野感到自己在被谭阵牵着走,他好像从来不问谭阵去哪里,就这样抵达一处又一处景点,在人群中隐匿自己,像是徜徉世间,一切风景皆是随缘的偶然。   今天的天气特别好,阳光普照,昨天下过雨,路面还有些湿漉漉的,走着走着谭阵停了下来,盛野也跟着停下来,他们停在一条老街道的中央,谭阵看他,笑:“你都不问我去哪儿啊?”   盛野也笑了笑:“去哪儿都成啊。”   谭阵看向一旁的店铺,说:“那走吧。”   盛野跟着他转身走去,才见那是一家老字号的顶级珠宝品牌店。   步入珠宝店,门前的店员迎上来,盛野站在奢华的店内大堂,心怦怦直跳,听谭阵用英文与对方交流了一会儿,然后店员将他们领进里面,片刻后取来了一只红色的小盒子和几份证书,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对结婚对戒。   戒指的款式非常简单,铂金指环上只镶了一圈细小的钻石,谭阵从戒指盒中拿出戒指,水晶吊灯的光下,两枚戒指在他手上熠熠生辉,盛野瞥见了戒指内侧刻着的字母,是TZ和SY。   “你要不要试试?”谭阵转头问他。   盛野都回不过神,讷讷地抬手去拿戒指,中途又收回了手:“还是……到时候再戴吧。”他说这话时声音都在发抖,被一种战栗感支配着,“我应该能戴,合适的吧……”   他在心里偷偷想着,要是戴着紧了,我就减肥,要是松了,我就增肥,我愿意为了它削足适履。   谭阵没说话,点了点头,又将戒指放回盒子,良久才道:“我寄了一只飞星给他们。”   所以没有什么削足适履,王子就是拿着那只掉落的鞋子寻找意中人的。   店员微笑着将戒指和相关的证明文书装好,递给谭阵时打量着他,用英文友好地问:“Areyouanactor?You'resohandsome,Imighthaveseenyousomewhere.”   谭阵回以礼貌的微笑:“Thatmaybesomeoneelse.”   女店员也没有再追问,只是冲他们道了声:“Happywedding.”   盛野回了声谢谢,他记住了这位友善的金发女店员,记得她是第一个对他们说新婚快乐的人。   假期还有三天结束时,他们终于收到了寄来的结婚申请许可证书。去市政厅正式结婚那天,谭阵请来了两位证婚人,是民宿的房东夫妻。房东Dorothy女士是一位摄影师,她的丈夫Peter是中学数学老师。   仪式流程非常简单,却很郑重,当主婚人问在场有没有人反对他们结合时,盛野还是想到了大洋彼岸那些反对的声音,但是在这里,没有人反对,房间里的氛围是肃穆、平和、安静的,只有主婚人,记录员,和两位证婚人,每个人脸上都是祝福的微笑。   在婚礼主持人的引领下,他们面朝彼此起誓,盛野已经听不清主持人在问什么了,他只能看见谭阵,只能听见谭阵回答“Ido”的声音,谭阵说了三遍“Ido”,他高大帅气的偶像,温柔体贴的恋人,共度一生的伴侣,穿着定制的黑色西服,英俊得令他血液沸腾。   他们交换了戒指,谭阵为他戴上那枚定制的戒指,它特别合适,一套上去,就妥帖地圈住了他的手指。   Dorothy女士为他们拍了照,她的先生用手机为他们录了相。主婚人微笑着祝贺他们,宣布他们可以亲吻彼此了。   盛野从未设想过,有一天他可以在别人的注视下亲吻谭阵。在他们的结婚证书上,有房东Finch夫妇的签名,证明他们是合法结为的伴侣。   “Shengye,doyoutakeTanzhentobeyourhusbandandshareyourlifewithhim?”   “Doyouprofortandcareforhimatalltimes?”   “DoyouprowithTanzhen,andfaithfultohim?”   接连好几个晚上,他仍然梦见宣誓时的声音,仍然忍不住回答:   IDo。   IDo。   IDo。 第104章   回国后他们一起去临终关怀医院看望了 Lily,开春了,天气很好,那天阳光灿烂,去的时候是下午,病房的落地大窗透进满当当的阳光,照得一屋子都是金色的,夏倩就坐在床边给 Lily 念小说。   Lily 睡着了,夏倩见他们进来,抬头冲他们笑了笑,又低头继续往下读:“…… 黄蓉见郭靖要败,心中焦急,走近他身边,只要他一遇险招,立时上前相助。…… 没办法,我不能停,我一停她就醒了,老大不高兴。” 她在《射雕英雄传》里冷不丁插了一句,做着武侠梦的 Lily 好似听懂了似的,在睡梦中似有若无地皱了皱眉,夏倩就又接着读了下去,“郭靖闪开对方斜身蹬足,瞥眼只见黄蓉脸色有异,大见关切,心神微分……” 又忍不住皱眉小声道,“哎呀好烦啊,你们来喂我狗粮,读个武侠小说都要被喂狗粮!”   那天他们没有打扰 Lily 的好梦,只在要走时夏倩对睡着的 Lily 说了一句:“我插播一个广告,谭阵和盛野来看你了,” 她压低声,好像小孩子在说悄悄话,“他们结婚了。”   盛野总觉得 Lily 听到了,阳光照在她嘴角,她的表情有微笑的弧度。   谭阵俯身对病床上的 Lily 小声说了句:“我们改天再来看你。”   后来他们又去了一次,和 Lily 说上了几句话,但大部分时间 Lily 都在睡觉,她睡得都很舒服,再后来,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Lily 的精神也突然好起来,嚷嚷着要去春游,夏倩便带她去附近郊游了几日,开车的时候经过一处山谷,Lily 被那里的风景吸引,夏倩就租了附近一栋木屋,让 Lily 好生享受了几日山间生活。   盛野和她们视频过一次,Lily 就坐在木屋的大露台上晒太阳,摆摆手朝他打招呼,眼光很灿烂,镜头里 Lily 和夏倩的眼睛都是微眯着。夏倩说 Lily 每天下午都在露台上喝红茶,看山谷的草甸和小鸟,虽然身体每况愈下,但精神意外地不错,眼睛也好,戴着老花镜看她珍藏的小说。   然后有一天下午,夏倩泡好茶端出来,见 Lily 在露台上盖着毛毯睡着了,她走过去叫了她几声,Lily 没有醒过来,武侠小说还放在她膝盖上,她闭着眼睛,面朝春暖花开的山谷,走得很安详。   ***   盛野和谭阵去了 Lily 的葬礼,当然他们是分开去的,然而这样的场合也逃不过无孔不入的狗仔,谭阵被在葬礼现场拍到,于是更加盖章了他与夏倩的关系,而他们也都没有再出来申辩什么,盛野知道谭阵不想这些世俗纷扰打搅了 Lily 宁静的辞世。   盛野很羡慕夏倩,她几乎做了能为 Lily 做的一切,她那么伤心,但伤心之余,也可以平静地对遗像里的 Lily 说:“外婆,我没有遗憾了,希望你也走得没有遗憾。”   而自己却是一个违背了在父亲病床前的誓言的人,现在他有钱了,事业有成了,但那些遗憾再也没有办法弥补了。   他们是在四月初送走 Lily 的,盛野没想到月底时又送走了艺海剧院的肖院长。   在艺海他只待了一年,同肖院长见过几面,但谈不上很熟,只是跟着剧团的大家叫他肖师父。院长去世前他也去医院看望过,和介叔一起,肖师父当时刚从心脏病急性发作中缓过来,精神不太好,护士让他们探病的人不要在病房待太久。   盛野还记得那天肖师父躺在病床上,对他感慨:“你要不是被介平安拐走了,会是一个很棒的话剧演员的,像你爸一样。”   他才知道院长竟然认识父亲,但院长当时看着已经很疲惫了,他也就没有多问,只有介叔不当一回事地在旁边嘟囔了句:“哪儿是我拐走的,是谭阵拐走的。” 他还下意识掏出烟来想抽,盛野重重咳嗽了一声,介平安才后知后觉地把烟又揣了回去,老实巴交地坐着。   院长偏头看介平安,说:“那不也是你把谭阵领来的吗?拍电影虽然好,但话剧才是你的老本行啊,你不要偏心啊。”   盛野看向介叔,见他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谁都没想到院长会在几天后的夜里突然辞世。   一个月里盛野第二次参加别人的葬礼,和夏倩给 Lily 办的简单的仪式不同,这次来了好多人送院长最后一程,盛野看着几天前还和自己说话的人如今无知无觉地躺在冰棺里,想心脏病原来可以走得这么突然,这么没有预兆,他不由想到谭阵的妈妈,在灵堂里的每一秒,心里都像压着石头。   遗体告别仪式结束,他没见着介叔人,跑回灵堂一看,才见介平安一个人杵在遗体前,站着在抽烟,盛野走上前,拿了几支香,递给他,说:“我们再送送院长吧。”   介平安接过香,点燃,插好,喉咙滚了滚,说:“你爸当年铁了心要去港岛发展,肖哥是最反对的,后来你爸…… 出了事,” 介平安皱了皱鼻子,“肖哥和我说,他当初就该把你爸绑着,他很自责。其实我也有责任,你爸做那个决定,他身边我是唯一支持他的,我和你爸都向往大银幕,区别只在于,我是因为不满足舞台上那点儿掌声,那点儿聚光,你爸,他其实更纯粹一点,” 说着叹了口气,“一直也没和你说过,你爸之所以会想去港岛发展,只是想给自己喜欢的人更好的生活,你也知道,就算是现在,话剧演员都是很穷的,又穷又辛苦,那个年代就更别提了。”   盛野头一次听说这些,那个 “喜欢的人” 显然不是母亲,那时老爸还没和老妈演病院爱情故事:“那个我爸喜欢的人,最后因为我爸出了‘车祸’和他分手了吗?”   介平安摇了摇头:“在那之前就分了,人家找了个更好的归宿。” 他抬头看向灵堂里的遗像,叹气道,“三个人现在就剩我一个了,都是生病走的,估计我也一样吧……”   盛野受不了,说:“你和他们可不一样,我爸和院长都有老婆,你没有,我爸和院长都没成名,你成名了,我估计你得活到九十九。”   介平安被他逗笑了,然后两个人都笑了。   谁都知道,院长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让更多人走进剧院,让话剧和舞台走进更多人的生活,让那些热爱话剧的演员,让那些为舞台奉献一生的艺术家得到应有的回报。回到富山后,盛野和谭阵聊了一晚上,聊起院长,也聊起父亲,越说越感慨:“我们这些当影视演员的的确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占了时代的便宜,那么多经典的话剧,那么多厉害的话剧演员,都没法被人知道。” 他想起那本曾经被自己扔掉的相册,想起那上面许许多多鲜活的面孔,“好多人,看着看着就老了。”   像父亲,像肖院长,在舞台上一演就度过了一生。   谭阵听完后说:“这样想,好像也很浪漫。”   是啊,盛野心想,是和影视演员不同,话剧演员没有那么多通告跑,没有广告去代言,他们就是单单纯纯的演员,一辈子都在那些角色里。何其辛苦,又何其浪漫啊。   ***   盛野在珊瑚公馆买的房子装修得快差不多了,因为忙,他也没空去守着,前前后后装了快一年才搞定,这天开车去小区的路上谭阵问他:“你怎么没考虑买个大点儿的房子。”   “我和你不一样啊,” 盛野边开车边道,“我家就我和我妈,我妈倒是也说过,让我自己买套大点儿的,她住那套老房子就可以了,说是以后我也得结婚什么的……”   “那你怎么没听她的?”   “我没觉得自己会结婚,” 盛野说,末了又笑道,“是那时候啊,我觉得我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了,我的家人可能就只有我妈了,我当然不能放她一个人啊。”   谭阵看向他,沉默不语。   盛野又接着道:“我买个老大的房子一个人住不是闲得慌吗,我接我妈过来住,要是房子太大,我又不在家,她要搞卫生都费劲,不过还是有买大的,我买的一楼,有个大庭院。”   “给杰克逊的。”   盛野笑:“对!”   “那旧房子呢,要卖掉吗?” 谭阵问。   盛野想了一会儿:“不会的吧。…… 其实我感觉我妈离不开那栋房子。” 他喉结扯了扯,“现在新房子要装修好了,但我好像也不是很开心,” 他看向谭阵,“你说我这是不是有毛病?”   谭阵淡淡笑了笑:“因为你喜欢老房子。”   盛野叹了口气:“不过早知道我妈也不打算搬过去,就不如买个大点儿的了,没准儿买个小别墅。” 他笑着冲谭阵挑挑眉,“方便我金屋藏阵!”   谭阵笑着皱眉:“‘藏阵’听起来怎么好像很危险。”   盛野看向挡风玻璃前方的红绿灯,点头:“是很危险啊。”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但他也有认真在想,他们现在这样的关系不危险吗?谭阵的妈妈有心脏病,随时可能像院长那样说走就走,不危险吗?所以连结婚戒指他们都不敢戴在手上,只能挂在吊坠上。   但其实也挺好的,毕竟是贴近心脏的地方。   ***   晚上回到别墅,盛野忽然收到介平安发来的几条语音,听介平安在手机那头说打算回归剧院,他都惊到了,但介平安听上去不像喝了酒,他是认真的,还认真问他接下来有没有空档。可惜盛野接下来就要回去录《爱上星期五》了。   “是吗?” 介平安有些遗憾,隔了一会儿忽然问,“那你和谭阵还有联系吗?”   盛野抬头看向谭阵,谭阵走过来,盛野说:“是介叔,他问我……”   “我听到了,” 谭阵放下咖啡杯坐下,“你问问他有什么事吧。”   盛野还没回复,介平安又发来一条语音:“是这样,我已经很久没联系谭阵了,突然有求于人家有点不好意思,你要是和他还有联系,方不方便探个口风啊,他接下来有没有档期,想没想过尝试话剧舞台?”   谭阵听得一愣,盛野看向他,眼神在询问 “你有吗”,谭阵显得有些犹豫:“我暂时是没别的戏要拍……”   盛野就睁大眼:“那你想尝试吗?”   谭阵微微蹙眉:“不是我想不想尝试,我恐怕不是那块料。”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当年也觉得自己不是演戏的料啊!” 盛野脱口说完,才发觉自己在逼谭阵,又忙道,“不过还是得你自己喜欢,要是不喜欢就算了,术业有专攻嘛!”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介平安,没想到介平安又发来一条语音,说:“其实我是觉得谭阵的观众基础很好,尤其在年轻人群体里,他要是愿意来,可以把话剧这种艺术形式推广给更多人……”   盛野直皱眉头,心想那你也不能这样利用他啊,你怎么老利用他啊,你利用你就好好在心里利用,干嘛说给我听,说给我听就算了还当着他的面说……   “嗨呀,谭阵哥,主要还是看你喜不喜欢,你就考虑这个!” 他最怕谭阵有负担,介平安这么一说,等于把振兴话剧的重担强加到谭阵身上了,以他对谭阵的了解,谭阵一定会觉得自己若是拒绝了,那就是对不起很多前辈和同仁的期待,是明知可以,却没有拉这个日薄西山的话剧行业一把。   果然谭阵说:“我考虑考虑吧。”   完了,他开始有内疚心理了,盛野后悔不迭。   晚上睡觉,关了灯,盛野在黑暗里躺了一会儿,忽然小声问:“谭阵哥,你快乐吗?”   谭阵的声音就在右边,沉沉的:“怎么这么问,我很快乐啊。”   盛野翻了个身面朝他:“出道的时候他们说你是忧郁王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 总不会是因为我真的忧郁吧?”   盛野撑起来,在一片昏暗中低头看谭阵的眼睛:“对啊,你真的忧郁啊!”   谭阵的眼睛在笑:“有这么忧郁吗?”   “谭阵哥,我觉得你好像…… 好像都没有自私这种念头,一个人要自私一点才快乐,你太不会拒绝人了,别人提什么要求你都觉得那是你份内的事,就算很为难,考虑来考虑去最后你还是会答应,所以其实你现在已经在想,我要怎么腾出时间好去参演话剧了吧?”   谭阵:“……”   盛野躺下去:“我就知道。”   “也没有,” 谭阵思忖道,“我只是在想…… 我能不能胜任,不要弄巧成拙了。”   “你看!你都在操这种心了!说白了,介叔那就是图你的人气,你的流量,你不用给他留面子,明天你不方便拒绝我就替你回复!”   谭阵转头看向身边人,仿佛还能在黑暗中隐约看到对方气鼓鼓的样子:“…… 盛野,” 他说,“谢谢。”   “不客气,快睡吧,别想太多~”   “那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谭阵问,“你希望更多人走进剧院吗?”   盛野沉吟了几秒:“…… 那与我无关。”   “说实话。”   盛野想了一会儿说:“想是想,但如果那让你勉强,那我就果断不想了,你没必要达成别人的梦想。”   谭阵 “嗯” 了一声:“就问问。” 第105章   结果那天晚上的对话好像没起什么作用,隔天谭阵还是决定要接这部话剧了,在剧本都没看到的情况下。   在厨房熬着粥的盛野听完不解极了:“为什么啊?”   谭阵走过来,从背后搂住他的腰:“我昨晚睡觉的时候,想起第一次去艺海剧院看你演的《一个演员的一生》,你演得太好了,我当时坐在台下,第一次感受到话剧的魅力,那时候就有想过,如果有这样一出戏,我也很想试试。现在机会来了,那就让我试试吧。”   后背贴着谭阵的胸口,谭阵说话的声音就在耳边,盛野感觉他声音温和沉缓,是深思熟虑后的语气,他微微侧头:“你想好了?不是因为我说的话吧?”   谭阵的声音带着懒洋洋的笑意:“你……占10%吧。”   ***   盛野重回《爱上星期五》,谭阵也正式加盟了介平安的话剧企划,编剧恰好又是沈图老师。   谭阵签合同的时候,盛野也提前给他打了预防针,说话剧排练至少得一个月,天天都得去排:“要是介叔心血来潮弄个巡演什么的那更够呛,谭阵哥,你得做好准备啊。”   谭阵在合同上签完名字盖上笔帽:“你是觉得我吃不了这个苦吗,这么看不起我?”   “那当然不是,”盛野说,“你部队也去集训过,拉力赛也拍过,还能比那些个苦吗?但这和拍戏不一样,天天排一样的内容,有时候可能会让你觉得很枯燥。你可能会觉得……”他想了想措辞,“会觉得它把表演变成了一种肌肉记忆。”   谭阵蹙眉思考:“会吗?”   “会有这种感觉的,”盛野点点头,“但你还是要保持信念感,因为开演的那一天,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你会觉得这些努力都是值得的,在舞台上你就不会慌,舞台灯光,还有下面的观众,那种戏剧氛围会让你找回信念感,你会像是被一种力量推动着在表演,会感到一种……”他认真地想那个词,“一种命运感。”   台上的灯光,那束独独照在你身上的光,还有台下观众注视着你的视线,整个世界好似被浓缩在舞台上,你知道自己是被命运凝视的人。   他说话时谭阵就一直看着他,许久没有眨眼地看着,片刻后才说:“我好像知道了。”   盛野眨眨眼,回神看他:“知道什么?”   “知道你怎么勾住我的了。”   盛野一张脸肉眼可见地一点点红起来,受不了地道:“能不能不要——”   谭阵笑着靠坐了回去,拿起剧本初稿:“能,不撩了。”   然而嘴边的笑意却挂了很久,盛野只觉得这个微翘的嘴角都撩死人了。   五月,两个人都各自忙了起来,盛野有一次下了通告,没告诉谭阵,一个人偷偷去了剧院。到的时候谭阵和几名话剧演员正在舞台上走位排练,偌大的剧场里除了舞台,别处都没有开灯,盛野沿着观众席的走道悄悄靠近舞台,没有人注意到他来了,他坐在黑暗中,看完了舞台上的排的那出戏,只看了一幕,不知全貌,但看起来像是几个短剧的联合剧,谭阵饰演一位年轻又有才气的话剧导演,他在剧里的形象会一直戴着眼镜,当然不是他自己那副很欧式复古的金属框架镜,也不是另一副时尚的黑色框架镜,而是一副很书呆子,很老气的黑色厚边框镜。   但谭阵的形象还是太优越了,盛野笑着想,戴着这么书呆子气息的眼镜也别有一番韵味,是一种不自知的帅。   偶尔他会想,谭阵这样的外形是否契合这个角色,盯着舞台上的谭阵看了一会儿,又会被说服,因为谭阵的高大帅气很好地折射出了角色内在的才气和傲气。这个人物平日是不修边幅的,若真的找一个相貌平平的人来演,观众会不太能感受到这个角色身上的锐利光芒,谭阵来“降维”演他就对了,他一登台,观众就会瞬间get到,这个小青年虽然不修边幅,一身书呆子气,但骨子里光华逼人。   剧本围绕的核心似乎是“圆梦”,主角在自己创作的每一个剧本里圆自己在现实中无法圆的梦,弥补无法弥补的遗憾,越看盛野越是觉得,自己错过它真的太可惜了,可是他又不能再这样光明正大与谭阵同台。也许某一天,他能不留姓名地跟谭阵再一起站在舞台上,他可以戴着面具、模糊面容地与他拥抱。   会有那一天吗?   一个小时看下来,谭阵的确还是不如其他演员放得开,盛野皱着眉头,他担心谭阵被其他老演员的气势压住,谭阵没有太多话剧表演的经验,他的表演还是比较“收着”,他还不知道自己在舞台上的优势。   中途调整台词和走位时,谭阵走到舞台边弯腰拿了一瓶水,抬身时朝观众席的方向不经意扫过来,一眼发现了观众席里坐着的人。   但所谓灯下黑,盛野见谭阵手上拿着水,眯着眼往这边瞧,却像是看不清楚来的是谁。   盛野知道这段时间谭阵都是自己一个人开车来剧院排练的,没让小刘哥跟着,因为第一次来的时候被介平安训了,说他:“我们这儿没人带助理,也没什么带助理的必要,又不是拍外景戏要让你爬山下水。”谭阵便让小刘回去了。   盛野还是问了介平安话剧排练的情况才从介平安口中听说的,介平安还说得振振有词,盛野听完气不打一处来,在微信里回他:“介叔,你给了谭阵多少片酬啊?”   介平安就哑巴了。   盛野装作不经心地说:“我觉得他人是真的太好了,换了我是你,那我真的得好好感谢人家。”   介平安那一晚上都没回他,盛野也知道他被自己说得不好意思。他也知道介平安不是故意的,他就是一进入导演的角色就出不来了,忍不住要颐指气使拿腔拿调。   但对我老公,对不起,那不行。   谭阵冲他的方向迷眸瞅了半天也没瞅明白,盛野甚至故意把目光转向介平安,又瞥了眼表情更加迷惑的谭阵,心里不由好笑极了。正犹豫要不要让谭阵验明他的身份,就见谭阵拿着水往回走,和工作人员说了句什么,然后观众席前排的灯冷不丁就全亮了。   盛野像被猎人的网子网到的兔子,一下紧张地支棱起来。   谭阵站在舞台上,在人群中,好整以暇地拿着水边喝边看着他,嘴角似笑非笑。   后来的彩排里谭阵还说错了台词,盛野听见谭阵说错后立马低声道歉,还被介平安凶:“你——”介平安话到一半,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那几条微信,语气又软了几分道,“下次不用道歉,就跟你拍电影一样,我没喊CUT就接着演。”   谭阵回道:“好,下次不会了。”他还朝搭戏的演员道歉,盛野听着都老不忍心。   排练结束后他留下来等谭阵,等到所有演员和工作人员都离开了,整个剧场就只剩下他和谭阵。   谭阵站舞台边看着他,一脸没辙的笑:“还不走?”   盛野听着谭阵的声音,想这个声音这个中气就对了,谭阵其实可以的,他只是打不开自己。他走过来,撑在舞台边,想翻上去,又作罢,把手伸给谭阵:“拉我啊老伴儿!”   谭阵被这个称呼逗笑,蹲下来,低头说:“叫老公。”   盛野说:“那你先叫。”   谭阵说:“我又不要人拉。”   盛野笑着晃晃伸着的手:“但你想拉我啊~”   谭阵认命地沉了口气,伸手抓住他的手:“上来吧,老公。”   盛野“哎”了一声,被谭阵拉上去,还不忘竖大拇指:“老公力气真大!”   逗谭阵笑真的太有成就感了,就上头!   他留下来,是想陪谭阵对那场戏:“放心吧,我和张师傅说好了,等会儿我们排完走的时候会锁门关灯,所以这儿没别人,就咱们。”   剧场里安安静静的,回荡着他说话的声音。是无人的二人世界。   “谭阵哥,你比他们都高,还比他们都帅,你应该比他们更有气势,你的动作步伐要打开一点,尤其是有一些面向观众的内心独白,你说得太含蓄了。”   谭阵略感棘手地低下头摇头:“我从没这么演过戏。”   “那你试试啊,”盛野鼓励他,“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啊对,你在想你从没这么演过戏,你觉得困难重重,这让你烦躁,那你就喊出来。我先打个样,我想想啊……”他很快就想到了今天遇到的不如意,冲台下高声喊,“好烦啊为什么有人遛狗不牵绳还要一个劲让我拉住杰克逊啊!是他的狗追着杰克逊好吗?!”   谭阵“噗呲”笑了:“还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啊。”   “是啊,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还有件事,”盛野一喊起来就没完了,又冲台下一顿喊,“介平安你竟然让我老伴儿在台上差点儿下不来台!你应该感谢他,客客气气地对他,你真的屡教不改!!”   谭阵在背后笑:“好了,私下有谢谢我。”   “那也是应该的!”盛野喊起了劲,“等到首演那天,你一定会在舞台上大放光芒的谭阵哥——”   谭阵看着他生动的背影,走到他旁边,深吸一口气,喊出来:“真的吗——”   盛野听着谭阵低沉悦耳的声音填充进黑暗里,那黑暗瞬间就厚重起来,能听见淡淡的回响。   “真的啊!”他喊着回,“因为你即使没拿出气势,你就站在那里,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你只要打开自己!!你要想象台下是一个冰冷的宇宙,你是太阳,你要用你的声音,你的光去填满它!”   谭阵望着那片黑暗良久,忽然中气十足地喊道:“我今天真的感觉很失败——”   盛野看向他,像是听见成年狮子第一声开嗓,先是惊讶,继而疯狂鼓掌。   谭阵又大声道:“好几次我都快发脾气了!!”   盛野露出见到太阳从西边出来的表情:“发啊,快发!”   “竟然说我不会谈恋爱,我都是结了婚的人了好吗——”   谭阵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重,震得黑暗都在颤。盛野下意识地往后台的方向看去,想起来这里确实没有别人了,才放下心,点头笑:“谁说的,介叔说的吧,好,咱就生他的气!”   谭阵:“我还生你的气,为什么要在我这么不帅的时候来看我,你就不能挑个好点儿的时间?!”   盛野哭笑不得:“对不起啊!”他手拢在嘴边,往黑暗中喊,“I’m so sorry——”   谭阵也双手拢在嘴边,朝空旷的观众席喊:“It's to late to apologize——”   盛野笑得直蹲在了地上,还要抬头鼓掌喝彩:“谭阵哥哥说英语酥死人了!”   谭阵站在一旁低头看着他,煞有介事地皱着眉,盛野就仰头打量他,灯光照得居高临下的谭阵那么英俊,从忧郁变成气恼的样子生动又罕见,盛野看得喉头滚了一下,然后谭阵忽然弯下腰来,盛野感到谭阵双手拽着他的衣服往上提,他跟着这位爆发的哈姆雷特王子站起来,然后被王子一低头重重吻在了唇上。   一吻完毕,盛野夸张地用拳头捣住心脏,说:“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   谭阵笑得不行,说:“朱丽……”   盛野忙抬手捂住他嘴,说:“算了算了,心意到了就是了……”   那天的剧场,黑暗冰冷的小宇宙里,被他们灌满了声音,盛野被谭阵吻着,觉得那个小宇宙旋转了起来,变得生机勃勃。 第106章   谭阡一个人坐在露台上发呆,吴靓披着一件羊毛衫走上来,问:“怎么一个人坐这儿?”   谭阡看着午后阴沉的天空,说:“透透气。”   吴靓在藤椅上坐下,叹气道:“谭阵这段时间都不着家,你一个人有点寂寞了吧。”   谭阡没有看她,只望着远处,淡淡道:“那倒没有。”   吴靓又叹气:“都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谭阡这才转过来视线:“他不是忙着谈恋爱吗,这不是你一直想的吗?”   吴靓语塞了。   “陷在恋爱里的人最快乐,”谭阡说,像在自言自语,“他从小到大也很少这么快乐,我不希望他回家来陪我。”   吴靓再次语塞,过了一会儿才问:“怎么感觉你心情不好?”   谭阡说可能生理期吧。   吴靓笑:“你还是应该出去相相亲,不能因为失败了那么两次就放弃,就算结不了婚,处一处,当谈恋爱也很好。”   谭阡心不在焉道:“可能因为你和爸喜欢的对象,我都不会喜欢吧。”   吴靓问:“那你喜欢哪种?”   “可能就是你们不喜欢的那种。”   吴靓皱眉:“你今天怎么了?”   谭阡几乎没意识到自己条件反射都说了些什么,这会儿才稍微回神:“没什么,”她说,“我大学时追过的一个乐队,他们的主唱昨天晚上出车祸了。”   吴靓惊讶:“你还追过乐队?”   谭阡点头:“对,也就追了那么几年,但我还是希望这支乐队能好好的。”   她朝露台西侧转过了头,希望吴靓不要看到她湿润的眼角。她此生最大的秘密,不愿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   ***   《梦里我们都是最好的自己》首演临近,门票在平台上一秒售空,甚至造成了服务器短暂地崩塌。盛野提前一天从谭阵那里拿到票,巧的是介平安也留了票给他,盛野只好回复:“不用了介叔,我已经买了!”   “买了?”抠门介平安在微信里教育他,“你买票干嘛,我肯定会给你的啊,何必花那个钱!”   搞得盛野都不知道怎么回。   过了一会儿介平安又发来一条语音:“哦,忘了你现在大小也是个明星了,有钱了。”   盛野都听不出这是在陈述事实还是在拐弯抹角地讽刺他,忙回道:“别,介叔!在您面前我算不上明星,我就是我,一个至今相信你是漫画家的不一样的烟火!”   谭阵开门进玄关,正好听到这一段,又不解又好笑:“什么不一样的烟火?”   盛野正好质问他:“你给我的票怎么不是第一排啊?”   谭阵低头换鞋,撇撇嘴,笑而不语。   盛野动起了歪脑筋:“要不然我就把这张出了,没准儿介叔给我留了第一排呢~”   坐在玄关换鞋的谭阵一愣抬头,难以置信地睁了睁眼,竟有些语结:“……别出啊,他也没第一排给你的。”   “是吗?”盛野只好盯着那张票自我开解,“你肯定是把好位置都留给其他演员的家属朋友了,算了,作为主演的家属,我委屈点儿吧。”   谭阵没想到盛野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还很宽宏大量地接受了,他又不能解释太多,只能有口难言地叹了口气,自己消化。   首演这天,盛野才看到海报上编剧那一栏竟然写着:沈图,介平安,谭阵。还是谭阵的粉丝看到海报后在那儿口口相传,被他不小心听见的,不然他都没注意。   外面是一浪一浪的粉丝,他打算等熄灯了再进场,这会儿一个人躲在洗手间隔间给谭阵发微信:你怎么还成编剧了?   谭阵回来一条牛头不对马嘴的:“我现在有点紧张。”   谭阵的声音还是很沉稳的,就是呼吸声有些重,盛野想起自己头一次公演时也是如此的心情,开解他:“没关系的,观众没看过剧本,你演砸了他们也不知道,”他压低声说,“而且来的大半是你的影迷,你就是站那儿不说话他们也只会觉得你好帅,真的。”   过了一会儿谭阵回了他,颇哭笑不得:“你认真的吗……”   盛野回:“我第一次也演得不好,我忘了一段词儿,好长一段,我直接跳到下一句了,你知道吗,我自己倒还好,我都没发觉,和我搭戏的演员当场被我给整蒙了,灯光一照,我看见他一脑门汗水才想起来自己忘词儿了。所以别担心了,你身边每个人现在肯定都比你更紧张。”   谭阵在微信那头叹了口气:“好吧。”过了一会儿问,“你到了吗?”   “到了,”盛野说,“我过会儿进来。”   “嗯,”谭阵说,“你要好好看,认真看,看明白。”   盛野满口答应:“好好好,我回去给你写个一千字观后感!”   “别不正经,”谭阵沉声说,“我认真的。”   “嗯,”盛野隔着手机点头保证,“我也认真的,谭阵哥,你的话剧处女秀,我怎么可能不认真看呢。”   ***   等观众都进场得差不多了,灯光也灭了,他才抓紧时间进了场,谭阵的人气实在没话可讲,印象中这个小小的剧院从来没有坐得这么满过。   大幕开启后盛野才明白过来这是一出怎样的戏,为什么舞台中央前两排的位置没有公开售票。   这是一出很特别的剧,台上台下、整个剧院都是舞台,台上演员嬉笑怒骂,台下也有“观众”砸场喝倒彩,当台下一群观众忽然一涌冲上舞台时,全场观众都吓了一跳。   为了实现肖师父的遗愿,介平安使出了浑身解数,要令观众身临其境,感受到电影无法企及的话剧的魅力,在一开场他就成功将观众拉进了剧中的世界。   电影里,是演员在真听真看真感受,剧院里,介平安要让观众们真听真看真感受。   谭阵饰演的主角叫明哲,是一个天才编剧,也是话剧导演,整部剧由他所创作的五个短剧串联而成,每个短剧都是他在人生的某个阶段,肉体困囿于现实时,精神的出口。   他写主角离家出走,去寻找被大人扔掉的狗狗,一路上遇见好几只流浪的猫猫狗狗,帮它们找到回家的路,最终在流浪小动物们的帮助下,找回了从小陪他长大的狗狗丹尼;他写主角带患有阿尔兹海默的外公去游乐场玩,就像小时候外公带他去游乐场一样,他在那一天一点点唤醒了外公的回忆;他写主角在多年后遇见少年时的好友,勇敢弥补错误,追回友谊;写主角排除万难,战胜病痛,成为了梦想中的游泳运动员……每一部剧都是喜剧收尾,再多坎坷波折,最后也一定抵达圆满一刻,然后随着谢幕,永久地留在那一刻。   剧外的明哲就坐在他孤单的小屋里,墙上挂着老人的遗像,狗狗的照片,高中时的毕业照,书架上放着一只小奖杯,他就这样在寒风呼啸的夜里写那些美好的故事,温暖每一个人,也温暖他自己。   谭阵的名字虽然位列演员表第一位,是毫无争议的男主角,但他的戏份其实并不重,只出现在每一部短剧的间歇里。这真的是一部谭阵用自己的人气,去为别的话剧演员,为别人的话剧事业倾尽全力,用心筹谋的剧。   但即使是谭阵的粉丝和影迷,应该也不会失望,盛野心想,因为他们能在剧院里近距离地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谭阵,他充满激情,不修边幅的外表也掩盖不住身上的光。他每一次出场观众都兴奋,那不仅仅因为他是谭阵,盛野感觉得出来,而是因为这个人物的声音,步伐,乃至存在感,都强烈有力。人们喜欢看他,渴望看到他,如同喜欢看草原上走来一头狮子。   谭阵的声音天生有些低沉,在没有收音设备的话剧舞台上,他的声音很容易被其他嗓音更亮的演员盖过,但谭阵将自己的优势用到了极致,在明哲看似单薄孱弱的身体里——每一次谭阵开口——人们总会觉得那里就是有一只狮子。   声音会被盖过,但气势不会。   盛野看得热血沸腾,如果身边没有别人,他真想站起来为谭阵鼓掌喝彩。   明哲创作的那些剧本,尽管构思精巧,却并没有为他赢来多少光环,但他似乎志不在此,冬去春来的季节里,他在病床上写完了最后一出剧。   舞台上灯光缓缓暗下来,黑暗持续了很长一阵,直到一句悠扬的台词响起:   “爱情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恋人的眼中有它净化了的火星;恋人的眼泪是它激起的波涛。它又是最智慧的疯狂,哽喉的苦味,吃不到嘴的蜜糖。”   灯光点亮。台下的观众或许不知,但盛野知道这是《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台词。   舞台上的布景是学校的戏剧社,第五部 短剧,是明哲写的唯一一部爱情剧,男主与女主在学校的戏剧社团相识,女主要登台表演,却弄丢了道具眼镜,男主便将自己的眼镜借给她,没想到女主戴上眼镜发觉度数刚刚好,她笑着问男主:“学长,你多少度啊?”   男主腼腆地笑着说:“和你一样,三百度。”   盛野看着这平平无奇的一幕,目不转睛,心跳怦然。   女主是戏剧社的成员,男主勤工俭学,在花店打工,他每次都会带一朵未谢的玫瑰给女主,红色的,粉色的,紫色的……女主还养了一只田园猫,名字叫Michael,Michael不喜欢男主,男主代女主喂它的时候它还把他的衬衫抓破了,男主送给女主的第一个礼物是一个初代奥特曼,女主喜欢一支乐队,叫Winter Spring,别的女孩都想在结婚典礼上放浪漫的婚礼进行曲或是唐杜的歌,只有她想在婚礼上邀请Winter Spring,她还带男主去livehouse看演出,乖巧宅男的男主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站在疯狂的人群中全程不知所措,女主抓着他的手,在他耳边大声道:“你要放开一点啊,学长!”   盛野终于知道谭阵的名字为什么会在编剧里,为什么谭阵要他好好看,认真看,看明白。他看得眼眶发热。   故事还是和明哲以前的故事一样,不那么顺利,女主的家人不同意女主和男主在一起,因为男主太穷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台词时不时响起,贯穿了全剧。   “……在他死后,碎成漫天的繁星,他会照亮天堂的美好。人类从此会爱上夜晚,不再崇拜灿烂的艳阳。”   “在悲哀里度过的时间似乎是格外的长;因为我缺少了可以使时间变得短促的东西。”   “外面的天亮了,我们的心暗了。”   ……   故事其实很简单,但是沈图老师将它写得很浪漫,舞台上的布景和光影也是前所未有的浪漫,所以即使是两人分手了,观众似乎也依然被爱的氛围笼罩着,情绪高昂地期待着多年后的重逢。   换景时舞台再度暗下来,依稀听见幕布后传来的咳嗽声,但那好像又不是咳嗽声,或者说,有一只有魔力的手,一杆有魔力的笔,将世间千万嘈杂苦闷的声响都变成了灿烂的烟火。   七年后男主终于功成名就,热烈的烟火拉开重逢的序幕,婚礼的那场戏是整部剧的高潮,他们来到钟爱的海岛举办婚礼,全场的灯光变成浓郁的蓝色,全程伴着海浪声,就像真的在海边一样。舞台上也好似真的在举办一场隆重的婚礼,而台下的所有观众都是到场的嘉宾,就在新郎新娘亲吻彼此时,自观众席上方的黑暗里忽然爆出漫天彩条和无数玫瑰花瓣,盛野眼前顿时眼花缭乱,红色的花瓣洋洋洒洒,它不是只洒一会儿,它不断地落下来,像一场不停歇的玫瑰雨。   舞台下方的“观众们”纷纷站起来,喊着男女主的名字,喊着对他们的祝福,全场观众也都在这时站起来,为这对新人鼓掌,祝福。   所有人都在笑,只有盛野在哭。   玫瑰花瓣还在不停地飘落,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他能嗅到它们熟悉的芳香。   明哲最后怎么样了,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梦中我们都是最好的自己”。他的所有未达成的梦都实现了,在永恒的艺术里。   盛野耳边响起《罗密欧与朱丽叶》里,在那个美好清晨,朱丽叶说:   “那么,窗户,打开吧!   让白天进来,让生命出去。”   婚礼结束,舞台灯光一点点地暗去,男主牵着女主的手走下舞台,海浪声中,人们还能听见他们最后的言语。   “你是不是还有一个愿望没有实现?”   “没有了啊,我没有别的愿望要实现了!”   “有的,我记得。”   人声淡出,昏暗的舞台上徐徐传来木吉他的声音,然后一束灯光从剧场后方亮起,它穿越整个剧场,凝固在舞台上,幕布后一段投影在这束光中如电影画面一样展开,那是缓缓滚动的演员名单,和一张张排练时的剧照。   盛野听见观众席中传来惊讶的倒吸气声,惊喜席卷了每一个人,因为在木吉他的伴奏后响起的,赫然是隋轻驰的声音——   The day I asked you to marry me   A river you cried to me   他只唱了一句,盛野就觉得眼泪真的变成了洪流,真的名不虚传,一歌千金,他都不知自己究竟是在剧场里,电影院里,在livehouse里,还是梦里……   于是我们像鱼遨游在海里   像一头鲸   跟着另一头鲸   多奇怪   那么微小的概率   在我们身上都成立   多奇妙   就算你决定掉头离去   我也还是怎么都不会错过你   当你隔着人海叫我姓名   再远我也知道那是你   宇宙那么浩瀚无垠   但我回头   总是会看见你   就好像   如果你是一片云   那我一定会朝你飘去   就好像   如果我被夜空某颗星吸引   那一定是因为你给我的信   这首歌   送给命中注定的你   也是我们在一起的证明   相信吗   有天星星会和星星相遇   某天我们也一定会在一起 第107章   盛野睁开眼,发现自己好端端地躺在酒店的大床上,他身上漓着冷汗,梦中的一切渐行渐远,有一瞬间有一些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在市政厅交换的戒指,Lily和院长的葬礼,剧院里的玫瑰雨,好像都发生在昨天,还有真实可怕的噩梦,仿佛就在刚才。   浴室里传来花洒水流的声音,浴室的门是雾面玻璃的,他能看到一个高大模糊的轮廓,那像是谭阵,但他又不确定。   从床上坐起来,他有些后怕地冲浴室喊了一声:“谭阵哥!”   谭阵将水扭小了一些,在门后问:“怎么了?”   那是谭阵的声音,盛野松了口气,说:“没什么,”又觉得自己无厘头,补了句,“我就是想叫叫你!”   门后的谭阵似乎是笑了。   过了一会儿浴室门开了,谭阵披着浴袍走出来,直到真切地看到他的这一刻,盛野才彻底放松下来,谭阵走过来,俯身在他唇上吻了一下,问:“做噩梦了?”   这个角度,垂下的浴衣前襟敞开来,盛野能看见谭阵光裸的胸口,那里没有吊坠。谭阵起身,拿起床头的戒指套在右手无名指上,盛野看着他鲜活的模样,想到那个噩梦,难以启齿地道:“下午的机票,咱们退了吧。”   谭阵不解,问:“为什么?你不是想去布拉格吗?”   盛野面色惨白地回忆起梦境:“我做了个梦,梦见我们坠机了,刚起飞没多久,太可怕了,像真的一样,你就坐在靠过道的位置,在我左边……”他往前看,好像还能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看见突然破开的客舱地板,货舱下方张开的巨洞,火焰不停地蹿上来,现在想起来还令他毛骨悚然,“后来好像整个机身都分解了,周围全是风,还有水,水硬得像墙一样……”   谭阵听完在他身边坐下,抬手抚摸他发抖的后背,说:“那只是梦。”   盛野还能记起梦中飞机机身撕裂成两半时发出的可怕声响和震动,他握住谭阵的手,认真说:“别去了吧。”   谭阵看着他,点点头:“好。你说不去就不去。”   ***   下午他们在酒店的阳台看着那架飞机起飞,它没有坠毁,平安地升上了高空,谭阵转头对他说:“放心吧,不会坠毁的。”   他们又续了房,下午突然没有别的安排了,两个人就靠在床上看电影。电影里有一些亲密镜头,盛野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谭阵哥,我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谭阵“嗯”了一声,又反问他:“对我们来说哪种叫私人啊?”   他的声音轻轻浅浅,有将醒未醒的感觉,很温柔。盛野想起昨夜,红着脸问:“谭阵哥,你……看过G.V吗?”   谭阵微困的眼睛清明了些,显得有点意外,问他:“你看过吗?”   盛野摇头:“没看过,”又有些难为情地压低声悄悄说,“但我看过A.V。”   谭阵压抑住笑意,问:“什么时候啊?”   “高中吧,”盛野说,“我偷偷看被我老爸发现了,我以为他要骂我,结果他只是瞪了我一眼,把门给我反锁了,后来进我屋还会敲门,还会让我妈以后进我屋也敲门。”回忆起父亲当时尴尬又气恼的表情,他像是有些怀念,静了一会儿,又转头问,“你呢,是什么时候啊?”   谭阵向后靠着床头,看着酒店的天花板回想:“我在家里不方便看这些,我高一的时候和几个男同学去爬山,晚上他们就在帐篷里看了A.V,那是我第一次看,感觉很奇怪,即有点恶心,但身体又有点兴奋,我看了一小半就出去了。”他转头看向身边人,“活.塞的部分好像就只看了个开头。后来上CTR电影学院,舍友看A.V时也叫我一起,结果我还是没能看完。”   “为什么啊?”盛野问。   “不知道,”谭阵摇头,“总觉得那些画面有点……不太尊重女性,虽然我也知道女.优都是职业的,是自愿的,可能是我碰巧看到的那两部片子拍得有点过火吧。”   盛野听得哑然,末了点点头:“其实我觉得你说得对,虽然A.V满足了男性的需求,但是女性在其中就好像是玩具,而且好像女性就没有这样的产品来满足她们的需求……”说着说着好像有点跑题了,盛野侧过头端详谭阵,很想不通,“可是你都没怎么看过,那你怎么……”话没说完自己就先面红耳赤了,心说我干嘛起这个头啊……   谭阵听出他的潜台词,淡淡笑着说:“有生理健康课啊。”   盛野有些愣,心想真的有人居然是通过生理健康课学会作爱的吗?   谭阵低头笑了笑,说:“开玩笑的,虽然我没看完过一部A.V,但我看过一些限制级的影片,我那时候还知道一个盗版书店,里面有很多女优写真,人少的时候,我有时会进去翻一翻,装作是在看国家地理杂志,不过我想那个老板应该是发现了吧,那里也有很多限制级漫画,画得都挺详细的,我觉得比起真人,这种我好像更能接受一点。”   盛野回想起和谭阵的那些个夜晚,费解地嘀咕:“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新手啊……”   谭阵低头嗅他头发,小声道:“难道你知道新手是什么样子的?”   他用了一点儿台词腔,语尾上挑,带着几分逼问感,盛野知道是演的,还是感受到了震慑,连忙摇头:“我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但是……”   谭阵挑眉。   盛野笑着小声说:“但我就是知道你的技术宇宙第一好!”   谭阵也笑了,耳根都红了,抬眸看他,说:“你也是。”   这回换盛野面红耳赤了,张大嘴说不出半个字来,谭阵看他这个样子便笑得更开了,抬手合上他的下巴,轻声说:“真的,你对我来说就是宇宙第一好,不管哪里都和我宇宙第一契合。”   好像是色色的暗喻,从谭阵嘴里说出来,又像是纯洁的告白,让人心动得不行。   谭阵又道:“而且,虽然我没有看过A.V,但不代表没看过G.V啊。”   盛野看向他,不可思议:“你什么时候看过?”   谭阵说:“和你拍完《稳定结构》后。”   盛野心里既喜悦又意外,声音里都藏不住窃喜:“那么早啊……”   谭阵问:“是不是有点猥琐?我那时真的觉得自己有点下流。”   盛野立刻大幅度摇头,心想你怎么可能跟这个词搭得上边?!你作爱的样子都温柔得要命!末了又想起什么,其实那个时候,谭阵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怎么了吧,他问:“不会觉得恶心吗?”   “你说呢,”谭阵说,“那个时候我怎么可能还会觉得恶心?”   说完低头吻住了他。   没人再注意电影里在演什么,盛野心想也许主角们也在亲吻吧,谭阵开始亲吻的时候,全世界都该和他一起亲吻,他就是爱情本情,是男神,是爱神,是太阳神。   亲吻一直延续到脖子上,盛野动情地抬手抱住谭阵,仰着头在谭阵耳边说:“谭阵哥,晚上我们去海边吧,去等日出。”   谭阵吻着他,声音缠绵低哑:“晚上会很冷的。”   “对啊,”盛野说,“这样我们就可以正大光明抱在一起了啊。” 第108章   他们真的天不亮就去了海边,出门时是凌晨一点,遇到了同住在酒店的一家美籍华人,夫妻二人带着女儿来岛上度假,小女孩约莫六七岁,似乎认识谭阵,每次一见到谭阵就很害羞地往父母身后躲,她的妈妈有时会逗她,说:“你到底是喜欢谭阵哥哥还是讨厌他啊?”女孩就红着脸不说话,盛野也喜欢这个大眼睛的小姑娘,觉得小孩子就像小动物,眼睛特别干净,想法也单纯,喜欢讨厌都不会藏着。   走出酒店的时候女孩一家三口正好从外面回来,夫妻两人笑着朝他们点头,盛野觉得他们也是知道谭阵的,只是从来没有明说,保持着令人舒适的距离感。这会儿他和谭阵午夜出行,对方也不多过问。   见到谭阵,小姑娘又开始脸贴着妈妈走了,盛野用胳膊肘撞谭阵,悄悄说:“你和人家说说话啊,你也害羞啊?”   谭阵哭笑不得,哑声说:“我和她说她不理我啊。”   “但她心里会很高兴!”   他捏谭阵胳膊,谭阵就没辙地笑着回头,喊了女孩的小名:“蓉蓉?”   这一声酥死个人了,盛野看到小妹妹脸立马红成了个红富士。   谭阵问小姑娘篝火晚会好玩吗,这么晚才回来,小女孩根本不敢回他,抓着妈妈的手,一边藏着脸一边背对着谭阵小幅度地点点头。   走出酒店外,谭阵还感慨:“她好害羞啊,小孩子都这么害羞吗?”   盛野笑:“不就跟你一样吗,你一个大男人都害羞,能怪她吗?你小时候指不定比她还害羞。哎,不过也难怪了,她从小住在美帝,我估计她还没见过你这么帅的亚洲人。”   “别夸我帅了,”谭阵低声说,“认识你以前我一年被人夸帅的次数不如认识你以后一个礼拜被夸得多。”   “那些人又没天天和你在一起,我天天看着你,我有什么办法。”   谭阵好笑又无奈,叹气:“你这样我都不敢老了。”   “老了也帅啊,皮尔斯布鲁斯南老了不照样帅?而且你骨相深……”   谭阵像听到什么稀奇话,受不住地打断他:“我骨相哪里深?”   “不是我说的,是眼镜店的店员说的,说你骨相深,那款眼镜你戴着好看,我戴着就一般般。”盛野回想起来还挺不甘心,撇撇嘴,又打量起谭阵的侧脸,“而且你骨相是深啊,不是混血,胜似……”   话没说完谭阵就抬手把他嘴捂上了,不容置喙道:“中场休息。”   盛野被他大手捂着,戒指刚好贴在嘴唇上,很开心地笑了。   ***   午夜两点,海边黑成一片,风还大,一点都不浪漫。   “都和你说了不用来这么早。”谭阵说。   盛野也有点傻眼:“我没想到这么黑啊,我都看不清你的帅脸了。”   谭阵笑:“还玩成梗了是不是?”   盛野借着不远处海滩公路上的路灯光,往沙滩走:“我是怕我早上起不来。”   谭阵陪着他慢慢走,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笑:“你要真想早起,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起来。”   “什么办法?”盛野回头。   谭阵看着他:“秘密。”   海边太黑了,也冷得厉害,离日出还有四五个钟头,但盛野坚持不回去:“是很黑,但是你想想,我们坐这儿,五个钟头见不到光,然后突然光就来了,那感觉一定超级震撼,超级难忘,相信我,谭阵哥!”   “要是冻感冒了,也很难忘。”   “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这样为了不感冒我们就不得不抱着彼此取暖,我向你保证,”盛野信誓旦旦说,“这个晚上绝对让你终生难忘。”   谭阵低头摸了摸胸口:“我这点儿体温可能并不能让你不感冒。”   “我能啊!”盛野抬手就把谭阵抱了个满怀,“我天生体热!”   然后感到谭阵也抱住了他。   无人的漆黑海边,他们就这样在黑暗中抱着彼此,静静地抱了一会儿,盛野从谭阵的肩膀抬起头,蓦地看到头顶漫天繁星,灿烂无比。   “谭阵哥,你抬头。”   谭阵也抬起头,被这并非良辰的美景震撼了。   “好久没有看见这么多星星了。”他说。   “没有光的地方才看得见啊。”盛野边说边摩挲着谭阵的背,想让他更暖和一点。   谭阵低头:“你在摩擦发热吗?”   “我钻你这根木头,看能不能取火。”盛野随口说完,眼睛一亮,“好像一语双关了啊。”   “双关了什么啊?”谭阵笑着说,“我的火你还没取够啊?”   盛野一本正经道:“谭阵哥,我说的双关是‘木头’,你想哪儿去了?”   谭阵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那一声听着怎么都有点难为情的样子。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在盛野身边他放飞了好多,没准儿以后上节目都能开黄腔了。   周围还是很黑的,繁星似海也照亮不了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但是……怎么说呢,谭阵不由得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一些,他想,这些星光是光存在的证明,是人在黑暗中也能坚持下去的理由。为光,哪怕它暂时微不足道。   四五个钟头,他们坐在沙滩上,紧挨着彼此聊着天,聊的都是些没营养的内容,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脸,就对对方的声音越发眷念。   盛野问了谭阵戒指多少钱,钢琴多少钱,谭阵说了,盛野好一会儿没说上话,半晌后才说:“你买这些花这么多钱,接个话剧才赚那么一点儿。”   谭阵淡淡“嗯”了一声:“趁现在还有钱,以后可能就花不起了。”   “以后我来花吧,”盛野说,“回去后我就开始拼命赚钱,老了以后咱们就坐邮轮周游全球,钱都我来出。”   “好。”谭阵温柔地应。   “还有以后别再接介叔的活儿了,”盛野说,“吃力不讨好。”   “介平安导演……”谭阵说,“他是这辈子付给我片酬最多的导演,我再接他一百部戏,都还不了。”   盛野都听懂了,可能是谭阵说话的声音太温柔了,而黑暗放大了这份温柔,他听得心酸又感动。   以为几个钟头会很难熬,但是两个人这样依偎着聊天,时间也变成了一种享受,像甜点,像一碗热腾腾的面,有了味道和温度。   凌晨的海边除了他们空无一人,就这样紧挨在一起,也不必担心任何异样的眼光。   盛野感觉天空好像没有之前那么黑了,天可能快要亮了。谭阵看着他仰望天空的样子,说:“你听过一首歌吗……”   话还没说完,盛野就说:“Vampire's Sunrise?”   谭阵愣了一下,又仿佛释然般笑了,抬手揽住他的肩膀:“你怎么总是猜得到?”   “因为就很像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啊。”是无法见光的吸血鬼,盛野心想,是很遗憾,但并不难过,“怎么突然说这个,是要唱给我听吗?”   谭阵都无奈了:“你知道我唱歌不好听。”   看不见人的时候,光听谭阵说话,盛野就对他那矜持而温柔的调调更加着迷,这样的声音唱歌怎么会不好听呢?“下次我们去KTV唱个通宵,我教你,争取你下次上跨年晚会就不要假唱了。”   谭阵说好,又说:“那你唱给我听吧。”   盛野眨眼:“你真想听啊?我唱歌可比不上你的天王邻居啊。”   “我知道,”谭阵说,来了兴致,还推了推他的背,“快唱吧。”   没办法,盛野心道,你就是仗着我拒绝不了你:“那……你凑合着听吧。”   这是LOTUS的歌,还是塞林格作词作曲的歌,盛野真没想到自己要唱塞林格的歌给谭阵听。   但这首歌又真的太适合他们了。   也许我唱得不如原唱,但我的感情绝不会输。   他闭上眼,感到钢琴的伴奏在黑夜中响起——   说好的   这是最后一夜   向漫天星辰说再见   灿烂的   已在来的路上   为了这一天   我已经等待   几万年   心愿太多   只有这一个是真的   用你的怀抱   给我最亮的火焰   直到永远   我看见第一束光   飞舞的   像蝴蝶的翅膀   只扇动一秒   就熊熊点亮   My night   谎言太多   只有这一句是真的   我要的日出   是你牵着我的手   说你爱我   说你爱我   迷失太久,不醒的梦   我还该被谁唤醒   如果不是你   心愿太多   只有这一个是真的   用你的怀抱   给我最亮的火焰   直到永远   谎言太多   只有这一句是真的   我要的日出   是你牵着我的手   说你爱我   他唱完,风又大了,他依然在歌曲的回响中心潮澎湃,无法不臣服在塞林格的音乐天才下,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热烈的歌,这么适合在日出时听的歌?   谭阵眼神迷离地看着他,说:“好听。”   盛野也看着他,天空已经变成暗蓝色,他能看见谭阵了,不自觉就想微笑,想和天上的父亲说:爸,你听见了吗,他的台词功力多棒啊,只是好听两个字,都被他说得那么迷人。   他打了个哆嗦,兴许是因为肺里灌进太多冷空气,谭阵就把外套脱了下来,展开了披在他肩膀上,盛野将外套另一边拢到谭阵肩上,两个人披着同一件衣裳,像挤在鸟巢里的两只鸟。   海浪声比之前更大了,像一种呼唤,盛野觉得太阳要出来了。   光明之子姗姗来迟,太阳一角跃出海面时,盛野突然感动得想哭,在黑暗中待得久了,才能最真切地体会光的美好。这地球上第一道光,洒在他们身上,谁都不能说他们不光明正大。   谭阵的手忽然覆盖在他快要流泪的眼睛上方,说:“不要直视太阳。”   盛野拉开谭阵的手,转身抱住了他,感到谭阵的手放下来搂在他背上。   “怎么还这么冷啊……”盛野小声说,掩饰住自己的哭腔。   谭阵的大手上下抚摸着他的后背:“太阳你要快点升起来,再不升起来,我的宝贝就要冻坏了。”   盛野笑了,他第一次听谭阵叫他宝贝,这么俗气的两个字,被谭阵说出来,都带着一种柔软的诗意,不像是一个世俗的爱称,更像是一件珍宝的名字。   太阳终于整个儿升了起来,他们沐浴在阳光中,也不知是真的感受到了清晨阳光渺茫的温度,还是彼此温暖了彼此,好像真的没有那么冷了。   海风吹拂着谭阵的额发,他看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盛野看着他,看得久了,谭阵就转头朝他微笑,盛野禁不住想,我爱的人那么英俊,他眼睛里的忧郁连阳光都化不开,汤丹姐什么眼光啊。   谭阵握住他的手,起身说:“我们走走吧。”   于是两人就沿着海边漫步,海水一下一下冲上岸,海浪声盖过了世界的喧嚣,盛野甚至希望这个世界上此刻就只有他和谭阵两个人。   他问谭阵:“谭阵哥,你知道汤丹吗?”   谭阵点头:“嗯,《最佳辩手》的主持人。”   “她好像不是很喜欢你。”盛野说,语气里都是不开心。   谭阵说:“不喜欢我的人很多。”   盛野听他这样仿佛习以为常的口气就难过:“但她拿塞林格来踩你,说你忧郁得没有内涵。”   “和塞林格比起来我可能是没什么内涵吧。”   盛野摇头:“她要是认识你,绝不可能说这样的话。”   谭阵问:“所以你觉得我比塞林格帅吗?”   盛野立刻点头:“当然啊!”   “那和隋轻驰比呢?”   盛野罕见地思索了一阵。   谭阵停下脚步看他,眉头无意识地微蹙着。   盛野憋不住笑出声,踮起脚尖吻他,脚还没完全踮起来,谭阵已经配合地低下头,一吻结束,盛野看着他说:“谭阵哥,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帅。”每个人的审美取向都不同,在我这里,你已经顶格了,就快突破阈值了。   谭阵笑了,说:“谢谢啊。”   盛野说:“而且我其实不是隋轻驰的粉丝,顶多算个好感路人吧。”   谭阵又停下来,一脸错愕的样子,半晌才吐了口气:“你不早说,我花了多少钱请他唱那首歌?”   盛野低头笑了:“老伴儿下次别乱花钱了。”   “仅此一次了,你最好记一辈子。”   盛野看谭阵故作生气地板着脸,却都板不了多久,还是会很快流露出惯有的宠溺与温柔,这样的谭阵有时会令他心疼:“我真的觉得汤丹姐不该那么说你,他们都不该那么说你,可是后来我又想,要是他们见到真实的你,肯定会立刻喜欢上你,那还是算了吧,我不想和那么多人争你。”   谭阵笑:“你编剧系毕业的吧。”   盛野看着他,心想,我这样说你有没有好受一些呢,你这样温柔的人,却受到那么多误解与攻击,我真的好心疼啊。他们不知道你在怎样的环境和家庭里长大,不知道你承受负担着什么,不知道你的内心有多干净,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攻击你,是因为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你这样的人,或是享受着你的温柔觉得理所当然,所以他们都不配。   他说:“不过,谭阵哥你有时候真的也太放不开了。”   谭阵点头,说:“你是说床.上吗?”   盛野登时满面通红,张口结舌,不知道谭阵怎么理解到那个方向的。   “不是吗?”谭阵蹙眉,“那你是说我什么时候放不开?”   “就现在这样的时候啊,”盛野说,“你敢就这样冲进海里吗?”   谭阵愣了愣:“为什么要冲进去?”   “不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什么?我现在就想冲过去,这是海啊,你看那堵浪张开手臂朝你扑过来,你不想扑过去吗?”   谭阵从他眼睛里看见闪烁的光,他就是被这样的光吸引,在舞台上见到他的那一刻。   海水就在他们脚边了,盛野干脆往前走了几步,脱了鞋,弯腰卷起裤脚,回头冲谭阵喊:“我先打样啊!”   谭阵微微睁大了眼,看着他一路跑进海水里,之前还跑得很欢脱,浪一扑过来,就有些跑不动了,像被迎头痛击了一下,但海风还是送来了他激动的喊声,他以一种不服输的气势,往更深的浪中奔跑,越跑越远,越没越深。   谭阵喊了一声:“不要跑远了!”   海浪声太大,盛野好像没有听见,还在勇往直前。某一刻,起伏的海水像是要把他托起来了。   谭阵情急地喊:“盛野!!”脚下飞快地脱掉了鞋,“盛野——”   盛野的背影终于停下来,他转过身来,朝他挥手,海水刚刚好漫过他的腰。   谭阵已经朝前走了几步,大声说:“太危险了,快回来!”   盛野冲他侧耳,喊:“什么?!”   谭阵有些怒了,喊道:“你再不回来我要生气了!”   盛野站着没动。   谭阵呼吸急促:“我真的生气了!!”   盛野在那水里站了一会儿,乖顺地回来了,从海水中一点点出来,直到海水褪到他的小腿,他忽然停住,朝谭阵旁边的方向叫了声:“啊,鞋!”   谭阵闻声看去,盛野脱在沙滩上的一只帆布鞋被海浪卷走,刚好经过他的面前。他想也没想就快走了两步,想追上浪,去捡起那只鞋,但浪卷得更快,他眼睁睁看着那只鞋被带进更深的水里。   盛野愣住了,就这么看着谭阵为了捡他的鞋,长腿一迈,几步就迈进了海水里,一波海浪扑来,将他从上到下打湿了,他也没有停下,他身上的白T恤已经全湿了,贴在他身体上,眼看就要抓住那只白色帆布鞋,却突然一个浪头打来,那浪将谭阵从头到脚地洗礼了。   硕大的水花在谭阵身上绽放又离去,彻底丢失了那只鞋的影子,谭阵有些怅然若失地弯腰按着膝盖,杵在水中央,茫然望着无垠大海。   这样的谭阵看起来那么狼狈,又那么生动而英俊,盛野凝望着他,喊了声:“谭阵哥!”   谭阵这才起身,朝他转头看过来,水从他额头流向下巴,他胸口起伏着,神情无奈,口吻疲惫地说:“我没捡到……”   盛野说没事儿,涉水朝他走过去。   谭阵也朝他走过来,两个人走近后,盛野都能感到谭阵对抗巨浪后沉重的呼吸,他们的脚碰在了一起,海浪亲吻他们的脚踝,盛野弯下腰来,帮谭阵把打湿的裤脚卷起来,还调皮地拍了拍谭阵的小腿,说:“这么结实的小腿,在海水里好好泡一下吧。”说着还鞠起一捧沙,拍在谭阵小腿上。   谭阵皱了皱眉,下意识向后收脚,被盛野拉住,说:“别动,”他抬头笑着看向他,说,“那次来我家,我说我怎么老是弄脏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为什么?”   盛野说:“因为我们还不认识的时候,我就在梦里把你弄脏过了。”   谭阵愣住,眼睛缓慢眨了一下,像在确认那句“还不认识的时候”,而后笑起来:“那恭喜你啊,梦想照进现实了。”   盛野也笑得腼腆,终于还是说出来了,那么难以启齿的梦,曾以为永远只会是梦,如今可以毫无负担地同梦里的人说。   风吹着他的刘海在眼前晃,他抬手拨了一把,沙子沾到了额头上,谭阵就弯下腰来,手指一点点给他擦去了。   盛野蹲在地上,闭着眼感受谭阵的手指在额头的擦拭,问他:“干净了吗?”   谭阵停了手,说:“留一点吧,我也想把你弄脏。”   盛野心动地睁开眼,谭阵伸手牵他起来,盛野把手放进谭阵的手掌里,反手与他十指相扣。   他们脱了鞋,光着脚在沙滩上踩出并行的脚印,阳光盛大,海边很快就会有人来,留给他们在阳光下的时间不多了。   盛野抬头看这个被水弄得湿透谭阵,想起谭阵也许从未这样朝大海肆意奔跑过,掩饰住难过的心情,说:“你爸妈怎么能这么对你呢?都不让你好好玩。”他们怎么舍得啊……   谭阵笑了笑,也带着叹息,像海风一样。   盛野望向初生的太阳:“我以前觉得我爸对我够苛刻了,可是我想养杰克逊还是养了,想看A.V还是看了,想和你拍戏,还是拍了,我以前说他用父权在压我,但我觉得,还是我用儿权在压他吧,别看他这么凶,最后妥协的都是他。”   “你爸对你很好。”谭阵说。   “我妈对我也好,我和我爸吵架的时候她都私底下偷偷跑来安慰我。”盛野说,心想,所以我真的不敢相信,你怎么连游戏都没玩过,网络游戏就算了,单机你都没玩过吗?我情愿你没学过钢琴,没学过二胡,但是玩过马里奥,玩过拳皇,“我看你第一次玩《刺客信条》笨手笨脚的样子时,我就和自己说,我一定要带你去体验这个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我要把你缺掉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都加倍地补起来。”   谭阵拉着他的手腕往岸上走,语带笑意,说:“好感动啊。”   盛野一边低头甩着一头水,一边说:“我是说真的。”   谭阵感到他把水都甩到自己脸上了,侧头看他,说:“你已经做到了,《生化危机》《刺客信条》我都玩过了,我连G.V都演过了。”   这样的话谭阵都说得很温柔,没有丝毫揶揄和开黄腔的味道,但盛野还是听得脸颊滚烫,若是个惯于开黄腔的人他可能并不会脸红吧,但谭阵太正直了。   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湿了,这样在海边待下去下去一定会感冒,日出也看过了,他们决定绕一圈散散步再回酒店。   沙滩上有不少凹凸不平的石子,盛野没走多久脚下就硌了好几下。   谭阵停下来,低头看他脚下,说:“我背你吧。”   盛野提醒他:“三思而后行啊,我不是女生,很重的。”   “比拍戏那会儿还重吗?”   “我那时为了你减重了好几公斤啊哥!”   谭阵笑了笑:“行了,上来吧,”他说,“哥哥背你。”   好像那一秒他真的变成了严飞,好像那一秒严飞和孔星河真的有了美好的结局。盛野看着谭阵的后背,他不属于严飞,而属于谭阵,但又是他们的结合。他没有再拒绝,趴在了谭阵背后,谭阵将他双腿捞了一下,在背上背起。   盛野抱住谭阵的背,低声说:“哥,我喜欢你。”   谭阵听懂了,点头说:“我知道。”   盛野将头靠在谭阵肩头,侧头看向大海,在心中对那个与自己有缘的,也许活在另一个宇宙的男孩说:你听见了吗,孔星河,你的哥哥终于听到你的告白了。 第109章   谭阵将他背到了平坦的公路上,盛野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儿我可以下来自己走了。”   谭阵便放他下来了。   盛野下地后干脆将另一只鞋也脱了,拎在手里赤着脚走。   谭阵说:“需要我的背的时候再叫我。”   盛野笑:“谭阵哥,你才是编剧系毕业的吧。”转头看谭阵的时候他看到谭阵身上那件白T恤,皱了皱眉,“怎么还没干啊?”   他眯着眼看天空,太阳明明已经这么高了。不止谭阵身上的衣服没干,他自己身上也凉得很。   谭阵低头扯了扯衣服,将它从皮肤上扯松一点。   盛野盯着他的胸口,说:“这面料不好,都露点了。”   谭阵听得忍俊不禁,低头说:“有吗?”   盛野凑近了一些低头去看,说:“不是很明显,但认真看还是看得出来。”   谭阵抬手按着他的头转了过去,说:“谁会认真盯着看啊。”   盛野头转过去了,心里还是有点在意:“你的粉丝会啊。”   “这儿不是国内,哪儿来的粉丝,”谭阵笑着说,“除了你会盯着看,没人会盯着看。”   盛野往海岸公路上看去,不知是不是错觉,不只没有粉丝,好像连路人都没看到几个,可能是太早了吧。   四周很安静,只有海水轻涌的声音,长滩公路长得好像没有尽头,路上没有人,也没有车,连个店铺都没有。   走了一阵,盛野虚起眼,看到远处有一家小店面,很奇特地孤零零地矗立在路边,前前后后都没有别的店铺。   走得近了也没看到招牌,但从店外挂的陈设来看,好像是一家海边纪念品小店。谭阵说:“去看看吧,看有没有沙滩鞋给你买一双。”   盛野问:“你带钱了吗?”   谭阵从牛仔裤后拿出钱夹,打开后盛野发现里面的钱都湿透了,有些不解:“怎么湿得这么彻底啊?”   谭阵揣回钱夹,说:“没事,去看看吧。”   ***   店门外趴着一只黑猫,黑得非常纯正,脖子上戴着个打眼的红色项圈,猫儿正在打盹,见他们过来就只懒洋洋地摆了摆尾巴。盛野跟着谭阵进了店,店里只有老板一个人,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样子,坐在店铺最里面,正低头修补着什么。   他们进来,老板也没有招呼他们,就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阳光从店门笔直地洒进来,但照不太透里面,盛野也没看清老板的长相。   店里摆设琳琅满目,更像个杂货店,谭阵找到了一双沙滩鞋,好像就只有这么一双,他蹲下放盛野脚边,发现大小正好。   盛野听见谭阵用英文问老板这双鞋多少钱。   老板抬起头,扫了一眼盛野脚上的鞋,用中文说:“二十块。”   那声音莫名有点耳熟,盛野又抬头瞧了一眼,发现这个老板是东方人,长得非常面善,但又说不出哪里面善。   谭阵付了钱,老板带着一脸不苟言笑的表情起身,收了钱找零,他没有问钱为什么是湿的。找零时,谭阵忽然瞄见角落里一只小笼子,里面有一只正欢脱地跑轮子的荷兰鼠,他走过去,蹲下仔细打量那只荷兰鼠,盛野也走过去,问他:“喜欢吗?”   谭阵盯着荷兰鼠身上黑白的皮毛,说:“它长得好像小妹啊。”   盛野说:“那买下来吧。”   谭阵看着笼子下的标签:“钱不够了。”   盛野立刻把脚上的鞋脱了:“那不要沙滩鞋了。”   这时老板的声音响起来,冷冰冰地说:“那荷兰鼠不卖。”   盛野回头:“为什么,不是标价了吗?”   老板站在柜台那头,看了他一会儿,又越过他看着他身后慢慢起身的谭阵,迷眸问:“你以前养过荷兰鼠吧。”   谭阵点头:“是。”   老板说:“那荷兰鼠最后什么下场?”   谭阵哑然了,盛野看着他,十分心疼。   老板又垂下眼,自己修自己的东西:“所以不能卖给你。”   盛野说:“那我买!”   谭阵拉住他:“算了。”   盛野还想说什么,谭阵对他摇了摇头。   两人转身离开,走到门口,谭阵回头问老板:“请问前面是什么地方,往前走能绕回皇冠度假酒店吗?”   老板往道路更远方看了看,说:“那边没人走,马上就要变天了,你们还是原路返回酒店吧。”   谭阵说了声“谢谢”。离开小店,盛野回头又看了那个老板一眼,他又坐了回去,却没有修东西,只是静静地坐着。   本来还打算沿着长滩去更远的地方逛逛的,可是才出了小店,立刻就感到海风变冷了,天空也变暗了。   “还真是天有不测风云,”盛野无奈道,“那我们还是原路回去吧。”   谭阵看着风雨欲来的海面,点点头。   ***   天变得很快,到能看见酒店时,天上已经是黑压压乌云了,海浪也变得特别暴戾,拍打在悬崖上,甚至拍上了岸边的马路,空气里都是冰冷的湿气。一到酒店,他们才惊讶地得知气象台刚刚发布了海啸预警,酒店正在组织疏散客人。   园林式的酒店,房间星罗棋布,疏散起人群来效率并不高,三三两两的客人提着行李,带着小孩,匆匆忙忙下来,在大风大浪中排队等着酒店大巴来接。   盛野问谭阵:“要上去拿行李吗?”   谭阵表情凝重地皱着眉,握着他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摇了摇头:“不了,我们等车。”   谭阵的决定是对的,大巴很快就来了,但只有一辆,显然不够一次性疏散所有客人,酒店工作人员只能按排队早晚的顺序安排大家上车。   大巴司机探头出来冲他们催促,喊着:“快点儿!浮桥就要被淹了!”   这下人群陡然慌乱起来,人们你推我搡,盛野感到被拥挤的人群左右夹住,有不少人想要插队,但谭阵坚定地将他推到车门口,双臂将他护在中央,让他上车。   盛野上去后才发现只剩下最后两个座位了,忙回头拉谭阵,却没拉动,一个抱着女孩的华裔女子拼命挤到车前,哀求谭阵:“拜托了,能让我女儿先上吗?!她有先天心脏病,早上起来一直胸口疼,要赶快去医院才行!”   女子一张脸面色惨白,头发也被挤得凌乱,盛野差点没认出来这就是昨晚同他们打招呼的那家人。蓉蓉虚弱地趴在妈妈肩膀上,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红,嘴唇也发紫。盛野紧张地看向谭阵,因为他感觉自己拉着谭阵的手快拉不住了。   谭阵将手抽了出去,后背挡住拥挤的人群,坚定地将小女孩抱上了车。   盛野接过女孩,将她抱到驾驶座后的一个空位安置好,立刻要掉头下车:“谭阵哥,我和你一起等下一班!”   谭阵挡住他,严肃地说:“你先走。”   盛野不知为何如此害怕:“不,你不走我也不走!”   司机大喊着:“快点儿上来,我要关门了!要我们一车的人都等你们吗?!”   盛野不想耽搁大家,强行要下车,却挤不开谭阵,他们就这样堵在车门口,身前身后咒骂声无数,就像那些他曾在网上感受过的对他,对谭阵的攻击。   谭阵用近乎严厉的语气命令他:“你先上去!”然后用力推了他一把。   盛野一个踉跄往后跌坐在车门的台阶上,司机在这时关上了门。   雨水泼打在车门上啪啪作响,盛野猛地撑起来,车子已经发动,拐弯,他隔着挡风玻璃,看见人群中,谭阵开口对他说了什么,听不见声音,但他能认出他的口型,他说:“我一会儿就来,我保证。”   车子开出去,外面风雨飘摇,海浪已经有好几米高,车窗被雨水打得哐啷作响,盛野只好不断安慰自己,没关系的,下一班车很快就到了。   连车里都很冷,他瑟瑟发抖地走到自己的空位坐下,搞不懂为什么车里这么冷。   前面就是浮桥了,桥面已经积水,桥的两面是浑浊澎湃的海浪,他甚至觉得车子开上去是不是就得被某一个浪头给推下海,心想如果是这样,那他就庆幸谭阵没有上车,他希望谭阵回到酒店,说不定还能躲过台风海啸。   他低下头,缩起肩膀,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车子一路颠簸,一路震动,在风浪中发出快要肢解般的声响,盛野抱着自己冰冷的身体,心想海啸怎么会这么厉害啊,他觉得这辆大巴好像随时可以被风刮到半空,摔个粉碎……   这样熬了不知多久,车子不再颠簸了,车里人们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也没了,就在陡然安静下来的这一刻,盛野很突然的,记起了一件事。   那个海边的小店,他想起来为什么眼熟了。   那个店铺出现在介叔曾经带他看过的,父亲主演的话剧里……   然后他又想起来,那个七岁的华裔小女孩和她的家人,其实和他们订了同一天同一个航班的机票,那她为什么还会出现在酒店?他们一家也没有上飞机吗……   彻骨的恐惧在一瞬间席卷了他,他猛地抬起头——   车里的人都消失了,车外是一片灰蒙的云雾。   车厢里有谁在哭泣,那哭声伤心欲绝,肝肠寸断,他惶惶然地站起来,看到蜷缩在前排的小女孩,她在哭着喊着爸爸和妈妈……   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别人,也没有司机。   他愣了一下,朝窗外看去,灰蒙的雾渐渐变成了乳白色,那股包裹全身的冰冷感在一点点褪去,光亮和温暖一点点地渗透进来。   他终于醍醐灌顶,冲向车门,疯狂地拍打,小女孩也不再哭了,哽咽地看着他,看他取下求生锤,照着窗户一角猛砸下去,却根本敲不碎。   不是车窗,那是头等舱的窗户,他茫然回头,看见旁边的座位上解开的安全带,他都想起来了,那是谭阵自己解开的,他解开安全带将前面害怕得痛哭的小女孩抱过来时,手机就掉落在座舱的地板上。   盛野蹲下来,捡起那部手机,按在胸口,痛苦压弯了脊背,身体开始回暖,他却一点都不想暖和起来。   “让我回去吧……”   如果飞机坠毁是不可避免的,那我们就沿着那条没人的公路一直走,一直走,不要掉头……   头等舱不见了,女孩也不见了,耳边传来唤醒他的声音,光线隔着眼皮刺激着他的瞳孔,他却不想睁开眼,只有眼泪汩汩地留下来。 第110章   爸,后半生,请替我照顾好妈。   姐,你要为自己而活,去找到自己的幸福。   妈,希望你看到这封信时不要太难过,但那好像是不可能的,对不起骗了你,不是夏倩,我爱的人是盛野,一直都是他。我总是想保护好你,照顾你的情绪,但到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命运不由得我摆布,你的命运,我的命运都是如此。我做再多,都是徒劳,但如果一个更大的悲伤,能让你接受我给你造成的小一点的悲伤,对我来说也许是一件幸事,我可以在这一刻平静地告诉你,无论我爱的人是谁,你永远都是我的母亲,但无论你愿不愿意做我的母亲,我爱的人也是他,不会变。   只是恐怕没有办法亲口告诉你了,这个我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才弄懂的道理。   能写的不多,只能这样了。   ——你们的儿子和弟弟,谭阵   ***   西媛没有想到盛野会获救,这几乎是个奇迹。按照盛野没有失去意识前的记忆,空难调查组推测飞机也许是在半空逐渐解体的,他们排除了恐怖袭击的可能,货舱爆炸前先是经历了起火,而后飞机的两个引擎相继失去了动力,机组人员显然已做好了准备,因为空乘在那之前为乘客分发了纸笔,用以写下遗书。   盛野说头等舱的地板塌下去一个空洞,下面的货舱已经被炸穿了,能看见浓烟和烟雾后的海面,坐在前排的乘客连带着座椅掉了下去,只剩一个小女孩堪堪被安全带绑在摇摇欲坠的座椅上,她脚边就是那个大洞,那个小姑娘也是幸存者之一,因为谭阵冒着生命危险将女孩抱了过来,和他们绑在一起。   部分乘客在飞机坠海前就陆续被卷出了机舱,搜救人员连续搜救了三天,终于发现了汪洋上漂浮的残骸和尸体。它们散落在一丛又一丛延绵起伏的蓝色海浪间,渺小如沧海一粟。   打捞上来的大部分都是尸体,因为坠落距离过高,即便有幸没有随着飞机沉没,血肉之躯砸到海面上也是肝脑涂地的结局,也有极个别更幸运的人,在一个刚刚好的高度坠海,扛住了撞击,但三天三夜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他们要面临的是和坠海同样致命的失血过多,体力透支,低温症和脱水。   据说被急送到医院时盛野已经没有心跳了,但救上直升机时是还有的,他只是失去了意识,搜救人员听到他微弱的心跳都激动不已,被发现时盛野和小女孩趴在一片漂浮的飞机残骸上,这可能是他们没有得低温症的原因。   到医院时医生已经听不到他的呼吸心跳了,西媛听说当时一个脸上都是海水沥出的盐的搜救人员情绪激动地喊:“他刚刚还有的!他刚刚还有!”   医生紧急将盛野送到抢救室,CPR做了几轮,半小时过去了,心跳都没有恢复,满头大汗的医生停下来摇摇头,准备宣布死亡时间。   西媛庆幸自己没有听到那个时间,因为有一个实习的小护士没有放弃,她跪上病床,又锲而不舍地做起心肺复苏。不知是不是那个女孩的眼泪和汗水落到盛野脸上,唤醒了他,在护士大汗淋漓,医生也准备撤走设备的前一秒,他们听见了“滴”的一声。   那个不到七岁的小姑娘,经过抢救也奇迹般地生还了。   可惜谭阵的运气就稍差了一些。   虽然心跳回来了,但也许是低温症的缘故,他一直没有苏醒。   西媛是第一个坐飞机到达当地医院的,她替盛野去看了谭阵,看到谭阵的时候他在CT室,她透过玻璃窗看着医生把谭阵推进机器,他们要扫描他的大脑,她心里就觉得很不妙。陈博涵这个时候刚下飞机,一直在给她打电话问情况,西媛都不知道怎么和他说,因为医生说谭阵有脑水肿的情况,甘露醇呋塞米都用过了,如果再过几天还不醒,就有变成植物人的可能。   陈博涵没来的时候她就一直守着谭阵,一是觉得难过,觉得他孤单,二是她真的不敢告诉盛野。   ***   后来他们都转回了国内的医院,谭阵依然没醒,盛野身体都还没有恢复,就要去陪谭阵,要在谭阵病房待着,他的态度很平静,但很坚决,楼颖流着泪求他先养好身体,盛野握着她的手说:“妈,我的身体随时都能养好,我不去陪着他,我怕他就醒不来了。”   西媛知道盛野一向很孝顺,他肯定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母亲如此伤心难过,只是他真的顾不上了。   谭阵的生命体征都恢复得很好,只是人一直没有醒过来,他们谁都不敢在盛野面前提植物人三个字。西媛和陈博涵去找医院沟通过,想把两个人安排在同一间病房,但谭阵的父亲坚决不同意,因为谭阵的妈妈一度因为悲伤过度也进医院抢救过,西媛心寒地想,那个跋扈的父亲大约是把这笔账也算到盛野头上了吧。   最常来看谭阵的是他的姐姐谭阡,几乎除了上课和睡觉的时间谭阡都在病房照顾谭阵。刚开始的时候,有一些演艺界的朋友和前辈也来看过谭阵,盛野只有等到他们都离开了,才会去谭阵的病房守着。   谭阡见到他过来就会自己出去,让他们独处,盛野很感谢她,说:“谭阡姐,我陪他一会儿就好。”   谭阡停在门口,回头,看着病床上和病床旁的两个人手上的戒指,说:“没事,你想待多久都可以。”   你有这个资格。   一开始身体没有完全恢复时,盛野是坐着轮椅去谭阵病房的,好像又变成了孔星河,时常深更半夜地自个儿推着轮椅离开病房,一个人进电梯,下楼,去谭阵的病房待着。没有人打扰的夜里,他会给谭阵放一部电影,耳机他和谭阵一人一只,边看电影边和谭阵说说话,等到天亮,就悄悄离开。   谭阵的父亲也来过医院几次,在病房见到盛野火冒三丈,谭阡无动于衷地等他发完脾气,说:“谭阵怎么也是个明星,没有办法请一般的护工,这段时间都是盛野在为他擦拭身体,按摩手脚,有什么好气的,不该谢谢人家吗?”   谭孟生露出嫌恶的表情:“你还让他给他擦身体按手脚?!”   谭阡坐在病床前的靠椅上,看着自己沉睡的弟弟,平静地点头:“是啊,是我让的。刚刚才擦过身体。”   那天西媛在谭阵病房门口看到这位了不得的父亲拂袖而去。   楼颖很心疼盛野,她每次来医院,盛野的病房必定是空着的,她又只得去楼下谭阵的病房找他。原本是真的担心盛野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但看到病床上毫无意识的谭阵时,她还是理解了盛野。那个在银幕上宛若天人的电影明星,如今这般憔悴脆弱地躺在病床上,没有人看了会不难过。   为了盛野她甚至瞒着盛野去找过谭阵的父亲,谭孟生根本不想见她,听说她是盛野的母亲,便一脸震怒地砸上病房门。西媛和陈博涵一块儿来医院,看到盛野的妈妈一个人坐在谭阵的病房外掉眼泪,忙问怎么了,楼颖难受地说:“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阻拦他们呢?”   西媛气得想去找谭阵的父亲理论,陈博涵拉住了她,说:“算了,和他说不通的。”   “那谭阵的妈妈呢?!”西媛情绪失控地道,“他们一家全是这种德性吗?!我都替谭阵心寒!!”她第一次这么难过,一不小心眼泪就流了出来,被陈博涵看见,狼狈得要命,陈博涵装没看见,拍了拍她肩膀。   盛野住院大半个月后终于可以出院了,而谭阵仍旧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西媛就帮盛野在医院附近租了间短租的屋子,方便他每天来陪谭阵。   每次去谭阵的病房看盛野时,盛野不是在和谭阵讲话,就是在帮他按摩,他说话的样子很温柔,按摩的时候就像在抚摸珍宝,一直低着头,一点都不觉得累,那画面时常看得她眼眶发热。   谭阵在他自己的梦里,也许并不一定是一件坏事,因为外面的世界依然一片纷扰,继他们得救的消息传出后,阴暗的,作恶的,粉粉黑黑又再度死灰复燃,恶意开始发酵,谭阵和盛野这个猝不及防震撼全民的“出柜”,害得盛野被骂,谭阵被骂,夏倩也被骂。   该来的还是来了,轰轰烈烈,铺天盖地的,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   夏倩一直没有在微博做出回应,人们在她微博下把她骂得不成样子,而她仿佛隐身了。西媛想她是知道错了吗,是后悔了吗,还是被骂怕了呢?   有一天晚上,夏倩突然来了医院,她来看谭阵了,空着手,什么也没带,就潇洒地带了她自己。   但也没有显得不合适,她带不带礼物,西媛也知道她是真心的。   她一直以为夏倩贪慕虚荣,爱蹭热度,没想到夏倩那天深夜回去后就发了一条长长的微博:   夏倩V:我和谭阵之间什么都没有,是我利用了他。我知道我这么说了,会有人觉得我在给谭阵背锅,我他妈才不为任何人背锅,谭阵这种人人都可以欺负的傻.逼老娘才不爱!但我知道有人疯了一样地爱他。以为我说的是粉丝吗?别自作多情了,你们那种自私自利的占有欲配叫爱吗?真正爱他的人能为他承受多大的屈辱和委屈,你们知道吗?你们应该知道,因为你们就是那些屈辱和委屈的制造者之一。   至于那些谭阵的黑,你们知道你们是一群什么玩意儿吗?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别说你了,你全家上上下下十八代,给谭阵提鞋都不配!   做明星的就该被人骂,该被骂了还不能还嘴,有这种想法的人都可以去死一死,所有不把人当人,把剥夺别人人权当理所当然的人都不配为人。   我学古典乐只是因为喜欢,但当你成名,你就会理解阮玲玉说的那句“人言可畏”,你努力地笑,他们说你假笑,你难过得哭,他们说你流的是鳄鱼的眼泪,你和谁互动多和谁互动少,他们说你厚此薄彼,你没有关注谁他们说你讨厌谁,你主动关注谁,他们说你舔狗,你分享自己的生活他们说你炫富,你不小心穿了某个牌子的衣服,他们骂你不爱国,你关注时事,他们说你蹭热度,你不关注时事,他们说你不爱国,你不小心说了不妥当的话做了不妥当的事,他们说你故意的,你道歉你弥补,他们说你不诚恳,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辱骂你诅咒你,但你要是把他们挂出来,他们立刻要骂你网暴他们,你说你抑郁了,他们说你装,你只有把死亡通知书拍他们脸上,他们才会轻飘飘说一声“哦,也太玻璃心了”,再轻飘飘点根蜡烛,装得比谁都无辜。我敢说,现在看着这条微博的人,没有一个人无辜,顶多一些人罪过大点儿,一些人罪过小点儿,连我自己也一样。   后来遇到谭阵我就想通了,谭阵都有人黑,这世界上还有哪个人不被黑?那些天天在网上挑别人的刺的人,现实生活中是什么样子,你们想过吗?他们是一群最烂的蛆。   我管你们说什么人设崩塌,这个人设老娘就不要了,我爱女人,我是LES,我也爱古典乐,爱大提琴,我是不懂为什么我爱古典乐,爱大提琴,我就必须是个性向正常,完美无缺的女人?你们这群人一面自己私下里烂得要命,一面却要求偶像明星必须是完美人设,一面还对着真正完美的人无所不用其极地攻击!爱咋咋的吧,这个人设我不要了,我要做回我自己。   顺便说,那些辱骂过谭阵的人,诅咒过盛野的人,我都截图了,谭阵要是回不来,你们等着被网暴吧。   ……   夏倩不愧是夏倩,一条微博掀起千层浪,拜夏倩所赐,谭阵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西媛半夜接到陈博涵打来的电话,在电话里和她诉苦,说夏倩怎么还不学乖,她却忍不住有些佩服夏倩。   一直以来,他们这些做经纪人的,总是让艺人学会忍受,学会承受,让时间去治愈他们心里的伤,因为你越与恶意缠斗,恶意越变本加厉地伤害你。可是你忍受了,你承受了,你过去了,为什么恶意反而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大,越来越理所当然?因为释放恶意的人从未受到惩罚,从未有过报应。   她没管陈博涵怎么说,点赞了夏倩的这条微博。   夏倩对谭阵“完美”的评价,自然又让她收获了一顿全网狂嘲,人们揪住“完美”二字大作文章:   ——我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完美的人   ——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夏姐我还以为你是个太妹,跟谭阵互利互助也就算了,不能把脑子丢了啊?   ——谭阵完美在女团成员全员默契选他吗?还是完美在炒了CP翻脸不认人啊?   ——捐个款都只捐平均数,想艹完美似乎还差了点儿   ……   扒谭阵“装模作样”“虚伪做作”的苗头又抬了头,他们的底线只到“死者为大”,甚至都说不好是不是出于迷信心理,似乎谭阵只要还有一口气吊着,他们就能照黑不误,且毫无心理负担。   连西媛都出离愤怒了,这些人真的还是人吗?她以为灿星会做点儿什么,陈博涵会做点儿什么,但还没等到陈博涵动作,第二天微博上就出现了一个女团的热搜,西媛对这个女团有些印象,点进去才知道这就是那个曾经被嘲笑成是谭阵后宫团的女团,她们的队长用自己的个人号发了条微博,聊起那次全员选谭阵的情况。   PINK5林巧儿:可能会有人说我们在蹭热度,但我还是打算说点儿什么,刚出道时我们参加过一个综艺节目,但到了现场才发现节目组忘了给我们安排化妆间,虽然那时我们只是陪衬,但也要上台表演,也要弄造型换服装,没有化妆师没关系,姐妹们可以自己来,但没有房间换衣服,我们五个人都不知怎么办好,后台来来去去那么多艺人,每个人都有化妆间,有的艺人一个人占据很大的化妆间,哪怕有的艺人那时还没到,我们也不被允许借用其他艺人的房间,那时候不夸张地说真的很想哭,我就让姐妹们拿着衣服去洗手间里换。那个综艺也邀请了谭阵,他让助理来问我们为什么哭,我说了以后他就把自己的休息室让给我们使用了,他自己在后台公共区坐着等我们。这件事我们记得,且会一直记得,所以那次上《爱上星期五》,被问到最有好感的男艺人,我想也没想就写了谭阵,只是不知道她们也都写了谭阵的名字,这也算咱们的团魂了吧[笑]。好了,以上就是事实,如果这叫蹭热度,我们确实早就该蹭了。   PINK5的所有成员都转发了这条微博。   依然还是有人骂她们蹭热度,编故事,但也有越来越多的人为她们点赞。   不久后薛梨也发微博了,坦言自己当年和谭阵拍完《创造爱情》后真的陷进去很久走不出来,在节目上提谭阵并不是被谁授意的,她是主动想要去提的,因为的确有过幻想,分不清白星年和谭阵,直到后来遇到现在的男友,才真的走出角色。但大概是因为自己主动提到谭阵的次数太多,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人们仍然把她和谭阵联系在一起,这让她和男友都很尴尬,所以当谭阵在节目上公开说他们拍完戏后并没有联系时,她是真的非常感谢。   那一个下午,西媛坐在办公室,看了许久的微博,看到太阳都倾斜了,许许多多关于谭阵的真相浮出水面,好像在打她的脸,她不得不承认,其实她心里清楚,是谭阵让陈博涵给她和盛野牵线的,谭阵希望把盛野交给一个靠谱的经纪人,所以选择了自己。她为自己对谭阵的那点儿偏见和怨念羞愧,只因为当初自己和陈博涵同时向谭阵抛出橄榄枝时,谭阵选择了陈博涵。   这么多年,一直过不去心里的坎儿,是因为她和陈博涵是同一个传媒大学毕业的,读书那会儿两个人就一直较劲,输给陈博涵她就特别不甘心,也是因为在接触谭阵时,明明沟通得特别好,她以为自己肯定会成为谭阵的选择,却没想到谭阵“八面玲珑”“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这场舆论的风暴,天平越来越向谭阵的方向倾斜,西媛也怀疑过这是不是陈博涵手下那位特别厉害的公关的手笔,如果是,那真的是手眼通天的本事,但她更愿意相信不是,没有人有那么大的影响力能操控这些人的言语,除了谭阵本人。他从未倒塌过的“人格”,为他赢来了这些真心实意。   叶皇:很多人说谭阵的团队爱炒CP,但其实影视剧出来,炒CP是常规操作,谭阵的团队是少有的绝不发通稿黑踩、利用其他艺人的团队,他被黑上热搜时你们看过他的团队用其他艺人来转移视线的吗?但他真的做过为了保护别人宁愿让自己上热搜被骂的事,我知道很多人不信,不信就不信吧。   One_Liter_of_Tears:谭阵在拍《稳定结构》前为两位渐冻症患者承担了总共两百万的医疗费用,很多人不知道吧,因为他的团队从来没宣传过。   连汤丹都收回了以前的话:对不起,我从前真的不了解他,如果大家说的都是真的,那他真的是娱乐圈少有的真诚而温柔的人。   好像一夜之间整个娱乐圈都变得real了,每一个人都勇敢起来,敢说敢做。虽然西媛明白这只是一时的,但这盛况实在难能可贵,甚至有种荒谬的美好。   谭阵依然没有醒,她去医院时遇见陈博涵,陈博涵和她说:“医生说昏迷这么长时间,还能醒来的机会很渺茫了。”   对盛野来说,也许唯一幸福的事,是谭阵的父亲谭孟生再没有来过医院。为了方便照顾谭阵,盛野干脆住进了谭阵的VIP病房。西媛有一次去看盛野,病房里没声音,推开门,她看见盛野睡在沙发上,谭阵躺在病床上。   他们好像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第111章   “又在看什么电影?”   盛野闻声抬头,看见西媛进来,松了口气,这段时间除了母亲,常来看他的就是西媛了。每次他都以为西媛是来劝他回去工作的,但西媛每次都只是坐坐,陪他聊聊天。   西媛放下水果,走过来瞄了眼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盛野说:“是《绿里奇迹》。”   “谭阵喜欢看这个?”   盛野点头:“嗯,我在他家影院里看到过这张DVD,他收藏了很多汤姆·汉克斯,威尔·史密斯的作品。”   “这你都记得啊?”西媛笑。   “对,”盛野也笑了,有些怀念,“我第一次到他的别墅,把他架子上的影碟都翻了个遍,就想知道他喜欢什么,好投其所好嘛。”   西媛心里酸酸的,在沙发上坐下来,又问:“那这不是重复看吗?”   盛野看向病床上的人,说:“我没看过,他答应过会陪我看的。”说着嘴角翘了翘,“现在让他履行一下诺言。”   西媛也看向谭阵,快两个月了,谭阵消瘦了不少,但骨相的精致摆在那里,依然是英俊的。她又看向盛野,某个人自己也瘦了,不知道他发现了没。   临走的时候,盛野喊住西媛,很真诚地道了声“谢谢。”   谢谢你,西媛姐,我们原本应该是经纪人和艺人的工作关系,你却待我像弟弟。   一入夜病房里就会格外安静,VIP病房和普通病房有些距离,听不到什么嘈杂噪音,盛野觉得这样即好也不好,太安静了会显得死寂,他想让谭阵多听一些人间的声响,于是就总是把电脑或是手机开着,放一些好玩的视频给谭阵听,视频里有猫猫狗狗,也有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平凡人的生活,他希望谭阵在什么地方徘徊时,能多惦念一些人间滋味。   晚上九点,他给谭阵擦洗完身体,在视频里吵吵闹闹的笑声中,隐约听见有人敲门,给谭阵盖好被子后他起身去开了门,才看见门外站着谭阵的母亲吴靓。   盛野怔住了,想起来谭阡姐昨天和他说过伯母出院了,顿时手足无措:“对不起伯母,我刚刚在给他擦身体,就关了门,我这就出去。”   吴靓什么也没说,盛野走出去要带上门时她才叫住他。   盛野停下来,心里十分忐忑。   吴靓问:“他昏迷多久了?”   “到今天51天了。”盛野说。   吴靓眼睛眨了一下,点点头,转身独自进了病房。   盛野哪儿也没去,一直守在走廊,一周前空难调查组打捞到了黑匣子,乘客们留下的遗书也送到了家属的手上,不知道伯母是不是已经看过了,他不知道谭阵都写了什么,但知道富山山庄的别墅,谭阵设置的大门密码是伯母的生日,伯母知道吗,如果她知道,她能不能原谅谭阵没有告诉她的那些事呢?   盛野在长椅上枯坐着,不久就有些倦了,但是吴靓没出来,他就一直等着,到最后困得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感到有羽毛轻轻搔着脸颊,睁开眼,他诧异地看到自己身上盖着的驼色大衣。   是一件女士大衣,领口还有一圈驼绒,他认出来这是吴靓穿的大衣,忙坐了起来。   将大衣叠好拿在手上,起身时听到走廊尽头“叮铃”一声电梯门打开的声音,吴靓提着一只纸口袋,从电梯里走出来。   两个人看见彼此,都愣了一下。   吴靓走过来,盛野讷讷地将大衣还给她,说谢谢伯母。   他的声音里有那种男孩面对母亲时才会有的隐隐的哭腔,吴靓听出来了。她不动声色打量这个男孩,他的眉眼更像他的母亲,难怪她没能第一眼认出来他是他的儿子。   “有一件事要和你说,我刚刚已经和谭阵说了。”吴靓说。   夜深了,整栋医院仿佛万籁俱寂,盛野听着这句话,心中依然很忐忑。   吴靓说:“我决定离婚了。”   盛野愣住了,好半天才含糊地问出来:“……为什么?”   吴靓看向病房的方向,说:“他爸爸无论如何不会接受你们在一起的,万一……万一他醒过来了,”她说到这里,声音都有些哽咽,因为深知希望极其渺茫,“你们在一起,他总需要家人的支持的。”   盛野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吴靓低下头,将那袋纸袋放到长椅上,说:“给你的,多吃点儿吧,你也不想他醒过来看见你瘦成这样吧……”   说完她没有抬头,转身慢慢地走了。   谭阡等在车里,看见吴靓低着头走出住院大楼,上车时,她看到母亲的脸颊有风干的泪痕。   她什么也没问,默默发动了车子。   吴靓看着渐渐后退的住院大楼,忽然出声道:“谭阡啊。”   谭阡侧头看她。   吴靓收回望着窗外的视线,说:“你不想相亲,以后就不去了,你喜欢谁都没关系,妈妈只有一个要求,”她说,想起病床上的谭阵,他的头发清爽利落,下巴上没有丁点儿胡茬,指甲也修剪得干干净净,看上去就像只是睡着了,她吸了口气,说,“找个爱你的人,其他都不重要。”   谭阡抿住嘴唇没说话。   吴靓低下头,眼泪又掉下来,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为什么现在才明白。   ***   只有一天,盛野没有陪着谭阵,这天是盛闫峰的忌日。   以前他虽然每年也会去看看父亲,但是今年格外不同,这是他生命中第一次,感觉到父亲从天上守护着自己。   将花放在墓碑前,他蹲下来,看着父亲的照片笑了笑:“对不起啊,妈今天值班,只有我这个气人的儿子来了。”他凑近了一点儿去看那张照片,歪着头说,“怎么觉得你看着不太开心啊?”   算了,他心想,你这张臭不开心的脸我也看习惯了,有时候还怪想的呢。他侧身坐到了墓碑旁,这样就不会挡住阳光,靠着墓碑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像在陪父亲晒太阳,阳光把他身上晒热了,也把那块冰冷的墓碑晒得暖暖的,他又想起那间海边小店。   “爸,我怎么都没认出你啊?”他想了想,找到了答案,“一定是你演技太好了。”   墓园宁静,充满安慰。   “爸,想求你件事儿。”盛野转身看着黑色的墓碑,“如果他……我是说谭阵哥,如果他又走到你的店里来,你一定要让他回来,告诉他我还在等他,千万别把小妹卖给他,千万别卖,行吗。”   阳光洒在沉默的墓碑上,风吹得那把菊花簌簌地摇。   ***   回到医院时已经是傍晚了,盛野在住院部楼下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车上下来,错愕万分:“介叔?”   介平安提着东西关上车门,闻声回头,先是一愣,继而冲他一笑。   两个人一起上了电梯,介平安显得有些抱歉,说:“对不起啊,我和剧团在国外巡演,这才回来。”   盛野摇头,说:“我懂。”   他们都是热爱表演的人,他也很开心《梦中我们都是最好的自己》能传播到海外,他知道谭阵也会很开心,即便主演不是他自己。   进了病房,介平安将提着的邮差包放下,看向病床上的谭阵,欣慰地一笑,说:“他状态比我想象中好。”   盛野走到床边,低头对谭阵说:“介导来看你了。”又凑近端详了一下谭阵。   介平安问:“怎么了?”   盛野看了谭阵一会儿说:“他今天状态不怎么好,眉心有点皱。”   介平安看着盛野伸手去抚开谭阵的眉心,都不知该笑还是该叹气:“以前我一直觉得挺对不住你们的,现在……”他顾自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让你和他认识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是好事。”盛野说,回头道,“介叔,真的谢谢你让我演《稳定结构》。”   介平安长叹一口气,走到沙发边,从提包里拿出一块移动硬盘,说:“给你们的。”   盛野纳闷地接过来:“什么啊?”   “你看了就知道了,”介平安说,“我也不知道还能送你们什么。   ***   晚上介平安离开后,盛野为谭阵擦洗完身体,做完按摩,插上了那块硬盘,里面是一个1T大的视频文件,他好奇地点开文件,才见那竟然是《稳定结构》的未剪辑版。   谭阵饰演的严飞一出现在镜头里,他就像吃下了一瓶芥末,所有记忆都复苏了,伴着眼底和鼻腔的热辣。   没有后期,没有字幕,没有配乐,安静的病房里,他和谭阵在这头,看着那一头的他们,以另一种身份,在另一个世界,不戴任何光环滤镜地认真生活着。   镜头中的谭阵穿着廉价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绑在脑后,不说话时很沉默,是让人觉得难以接近的男生,对着孔星河笑时整个人就都柔软了下来,盛野听谭阵笑着唤他“孔星河”,严肃地喊他“孔星河”,生气发怒时沉声喊他“孔星河”,看谭阵的手揉他的头发,抚摸他的后背,随手一扔把外套扔得罩在他头上……那份最初的心动原来依然新鲜地烙印在他身体里。   他边看,边和谭阵说着话:“谭阵哥,现在看还是好心动啊,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我对你有非分之想了?”说完自己笑了。   好似他和谭阵谈过很多场恋爱,《创造爱情》里的白星年是他的第一次心动,《龙虎策》里的宣王是他暗恋了一个学期的对象,而严飞……严飞是他的初恋。   曾经他不知道谭阵对自己的感情,那些仿佛一夜之间降临到自己身上的爱,从何处来?如今知道了,再看这些熟悉的镜头,是那样不同的感受。那些秘密在谭阵的眼睛里昭然若揭。   “我那时在戏里,我以为那只是你在看孔星河,”盛野看着镜头中的严飞,这一段镜头后来被介平安剪辑掉了,也许是因为介平安也看出来,这一个镜头的谭阵不太像严飞,他眼睛里有小小的火苗,盛野看向病床上的谭阵,有些哽咽,“你在看我,是吧?”   没有回应。   盛野伸手摸了摸谭阵的耳朵,低声喃道:“是不是发烫了啊?”   未剪辑版里多了很多电影版没有的镜头,没有后期和配乐,谭阵说话的声音是他平日里真实的低沉,他流着汗,一举一动充满力量,凝视的目光里有岩浆,有熔岩,沉默沸腾。盛野觉得谭阵明明还好好的,能下工地,能送外卖,能轻轻一抱就抱起自己,能抱着自己上整整七层楼……   “你抱我的时候,我真怕你抱不动,但你一下把我抱起来了,我就觉得……”眼泪在眼眶打着转,“完了,你是我的超人,我这辈子栽在你手上了。”   四个多钟头的未剪辑版,盛野就这样握着谭阵的左手,一口气看到了午夜,到结局时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泪流满面。   他俯下身,把脸埋进谭阵的手里:“快点醒过来,像电影里那样和我说话吧……我真的好想你啊……”   电影结束了,病房里只有他哽咽的声音,他双手捉着谭阵的左手,放在自己脸颊上,额头上,假装谭阵还在抚摸他,安慰他,这只手,他上午时才替它修剪过指甲,剪完后便与它十指相扣,开玩笑地拨弄他的手指,说“你动一动,动一动啊”。   眼泪不停地流进谭阵一无所觉的手心,可能是哭的时候身体在颤抖,某一刻他真的感到谭阵的手指抚过他的眉心。   已经有多少个夜晚,他在这样的幻觉中抬起头,看到依然毫无知觉的谭阵,快要被绝望打败,他已经怕到不敢抬头,害怕又是空欢喜一场。   然后感到谭阵的手指再一次碰到他的脸颊,沿着脸颊往下滑,不是无力地滑落,修长的食指停在他的嘴角。   盛野感到那手指确凿地勾住了他的唇角,很轻的一下,他猛地抬起头——   床头的暖光照着谭阵瘦削了许多的脸,他的睫毛微颤着,目光从无力半垂的眼帘下看着他。   盛野一动不敢动,怕又是梦,又是幻觉。   然后听到谭阵张开嘴,声音嘶哑到几乎听不见:   “你下午去哪儿了……”   椅子向后“咣”的一声倒在地上,盛野扑上去不顾一切地抱住他:“是不是梦?!不要是梦不要是梦不要是梦——”   谭阵努力地抬起手,轻轻放在他脖后,在他耳边呵气一般气若游丝:“不是梦。”   盛野哭着哭着终于笑了,伸手按下了床头的护士铃,不一会儿一名护士推门进来询问,盛野看着她就泣不成声,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护士愣了一秒,看向床上的谭阵,立刻掉头跑去通知值班医生。   盛野听见走廊里传来护士喊话的声音,听到同层楼的病人激动询问的声音,觉得一片死寂的医院活过来了。   ***   住院部的花园很大,风景也好,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像个公园,盛野时常觉得商业小区的风景都比不上这儿好。   他终于改掉了睡懒觉的习惯,每天早上推着谭阵下楼兜风,谭阵说开车才叫兜风,盛野低头看轮椅,说:“有轮子的啊。”   谭阵就笑,说:“这个冷笑话不太好笑。”   “那你还笑。”   “给你面子啊。”他依然笑着,语气依然温柔。   早上的住院部花园没几个人,盛野推着谭阵走到一株大榕树下,那里有一条长石凳,他停下轮椅,自己走到石凳上坐下,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   谭阵哭笑不得:“干什么啊。”   盛野在长凳上猫着背,伸着脖子去抬头看他,说:“看你啊。”   谭阵抬手捏他的下巴:“你不能正常点儿看我吗?”   “我看你躺了那么久,天天同一个视角,换一个视角不行吗?而且这个视角就是你平时站起来时我看你的视角啊,我看这个视角亲切!”   谭阵无奈地沉了口气,双手撑住轮椅,作势要站起来:“那我站起来试试。”   “哎算了算了!”盛野连忙摁住他,“别勉强,你腿还没有力,再养几天。”   谭阵脚还是从轮椅放下了,说:“你过来扶我。”   盛野不敢不从,忙上前扶住谭阵,感到谭阵一站起来整个身体就往他身上倒,那重量扎实得酸爽,起先他还怕自己承受不住,结果居然稳住了,不禁眼睛一亮:“哎?没我想象的重哎!”   谭阵低头看他,笑着没说话。   盛野搀扶着谭阵往前走,看谭阵慢慢地迈每一步,很是惊喜:“你能走了!”   “还是有点软。”谭阵低头看脚下,蹙眉道。   “没关系,慢慢来。”盛野说,“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   两个人靠着彼此,像两只漫步的蜗牛,黏在一起走走停停,盛野望见远处的门诊大楼,不由感慨:“那个时候你也是这么扶我走的。以前拍戏也是你推着我的轮椅,好奇妙啊,这种感觉。”他抬头看谭阵,“是要让我把以前你为我做过的事都做一遍吗?”   谭阵看着他:“我还为你做过什么?”   盛野想到什么,笑起来,小声说:“给我洗澡。”   谭阵也笑了:“那你今晚就做吧。”   盛野就低头打量起谭阵的身体,捂着鼻子说:“哇,那我得流鼻血吧。”   谭阵笑着把他头发都揉乱了。   走了一会儿,谭阵停了一下,迷眸往远处一条无人的回廊看去,盛野问:“怎么了?”   “好像有人拍照。”   “哪儿?”   谭阵转过来,看着盛野,说:“不知道他们还想拍什么,”他蹙着眉,一副困惑的表情,说,“是这个吗?”   盛野微微睁大眼,阳光洒在他们头顶,谭阵的吻落在他的嘴唇。   这个吻带着几分颤抖,因为谭阵站得还不是很稳,他感到谭阵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借着他的力,来完成这个吻。   盛野果真听见远处传来“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一连串密集的声响,就像机关枪在对他们扫射,好像他们不分开,那枪声就永不会停。   谭阵没有分开,他也没有,他靠近了一些,用力搂住谭阵的腰,帮他站立,他们都想知道,是快门的声音更持久一点,还是吻更持久一些。   清浅的吻,带着微笑,像微风一样和煦,不知过了多久,盛野听见快门声消失了,四周只有鸟儿的啼鸣。   阳光如此美好,他们会一直相爱。